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肆夜红楼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流星显兆,举事前夜相夜话
    --    这无疑是太平、隆基二人那一生一世人间苦旅中最凝重、也最岌岌待归、紧张肃穆的一晚.这是关系到太多人的人生转折、洪荒命途的一晚.

    过了这一晚.次日破晓之后.这座泱泱的美丽帝宫会迎來一场翻云覆雨、乾坤崩塌的转变……

    公主府院落里.隆基与太平靠在一起.以一个咫尺迫近的距离.微微扬起头.看那一片玄青色的宇宙之中一轮弯弯的冷月.

    这月色比平素似乎更加清冷一些.徐徐的白光带着明如许的光影一层层筛洒在这清寂的庭院.入目之处全都是料峭的冷寒气息.

    太平仰头.明眸定定的看着那片月色.恼不得倏然间有了一怀感伤.她下意识把身子向隆基那边儿偏了一偏.似乎想要寻到一个可供倚靠的支柱.似乎这样可以令她稍稍的安心一些.

    感知到身旁太平的瑟瑟发抖.隆基侧目:“怎么了.”轻声关切的问了一句.他正沉浸在对明日破晓之后.那关乎人生命途一场转折的筹谋之中.此刻的心情紧张又激动.同时怀揣着满满的笃定与深深的自信.这般心境与太平怅惘的心境形成的对比是鲜明的.

    太平沒有急于回话.缓缓然叹息一声.

    隆基心头一紧.这才不得不凝聚了注意力.他长臂一伸.小心又不至于显得唐突的将她的身子半拥住.颔一颔首、目色沉淀:“我们已经把一切都部署好了不是么.所以你不用害怕.”他的心思沒有离开对那兴兵宫禁的筹谋.故而也以为太平是为这件事情发愁.便这样宽她的心.

    可显然的.太平的心思又怎么会在这里.不过靠在隆基这温温的怀抱里.这渐渐感知到的暖意还是使她安了安心:“你和婉儿姐姐自然是不用愁的.”唇畔微勾、眉心却颦.这样很无端的一句话.

    隆基一时沒反应过來.拢了拢眉峰.

    夜风又起.太平下意识把脖子缩了一缩.双眸被作弄的蒙了一层稀薄的雾霭:“因为你和婉儿姐姐都有着落.”她沒有看向三郎.言的自顾自.旋即又继续.“相王做了皇帝.你就是太子.婉儿姐姐就是宫妃.自此你们再也不用担惊受怕.再也不用过着防前防后、提心吊胆的日子.呵……”于此一诮.轻轻的.颦眉敛眸间叫人只觉一股楚楚的苍凉.“可是我呢.”不是问句的问句.倒不如说是自嘲.“三哥李显登基为皇.我得小心谨慎的协调与三哥之间的关系.做尽能事、刚柔并进.小心翼翼只为保命;日后四哥李旦登基.这样的日子于我來说也沒什么不同.只不过我从防范三哥变成了防范四哥.仅此而已.”她一定声.“仅此而已啊.”又是一叹.涓涓徐徐的.好似一阵苍凉的风.

    此情此景又是这样的话.看來听來都决计是伤感非常的了.隆基心头有些发酸.为太平而难过.真切的难过……太平是他年少的旧伴.又是他名义上的姑母、实质中的知己红颜.他往往能感她所感、知她所知.对于她眼前避之不及的处境他怎么会不明白.他一直都是明白的.如太平一样明白.只是他不敢去想、不敢去触碰.因为他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正如他不知该如何安置一些感情、对她别样的感情一样.

    人生在世.有些东西、有些事情往往只能欲说还休.何其无奈.又何其荒芜……

    隆基把臂弯下意识紧了一紧.但月色下他的面孔沉如寒水.他沒有言语、也沒有表情.面目上挂着的是倏忽的肃穆.

    太平心头的亏空感在这寂寥月夜的衬托下.愈发起的湍急肆虐:“我看不到前路.我活着真痛苦.”红唇又动.苦笑着落定了声息.

    隆基颔首.这一句被她突忽着重的字句好似一记闷锤照着他心口生生凿下去.钝重的痛楚容不得他忽视:“有一个方法可以结束你的痛苦.”启口稳沉.仄仄的、又十分凝重.

    他突忽的回复令太平纤身又是下意识一粟:“死.”明眸讥诮.几乎不假思索的反问.她的心里当真是这么想的.兴许也当真只有这样的办法可以结束这种绳索自缚的痛苦……她经久而持无法放下、也无法遁逃的痛苦.

    她的回应沒有使隆基心惊亦或诧异.他只是再颔了颔首.那双沉仄的双目里忽然煽动起朗星的辰光.熠熠的.跃动着坚韧的心念与昂扬的生机:“做我的皇后.”定定的五个字.不含半点儿玩笑亦或其它.只是这样极严肃、极真挚.

    太平头脑一懵.脑海中一下子滑过一阵颀长的嗡鸣声.那萧音震的她耳鸣眼花、倏倏然恍如置身梦寐.

    她想.她一定是听错了.他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便是连开玩笑都不该、也不会随意言及的事情啊……

    一时太平的神绪十分凌乱.而隆基的脑海与视野亦是凌乱难平.

    两个人的心境.此刻大抵有着一样的共通处.太平是觉半真半假、半梦半醒、恍恍然不敢相信;隆基是半亏空半圆满、半急切半祈盼、倏倏然只觉入幻.

    就着冷月清波、温风朗夜.二人彼此看定、四目相对.双方的眼底深处似乎都有一簇跳动的火.那是一脉倔强不屈的沒道理的坚持.隐忍着连自己都看不透的情绪、压制着经久如是不能显现的宿劫般的感情.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久远到已然飞花转眼、流光干涸.濒临着岁月洪荒、宇宙尽头.太平忽然勾唇轻笑.打破这闷窘窒息的寂寥:“不要这样.”她的目色沒有离开隆基.只是微微敛了一敛.“我会曲解你的意思.认为你在向我吐露心声.”颔首时又将那笑颜绽的繁茂了一些.想以这样的方式來消散这尴尬.但似乎适得其反.

    “为什么不是呢.”隆基侧目.亦勾唇忽而笑起來.声音淡淡的.莫衷一是.辨不得是在玩笑、还是当了真.莫说是太平.他自己都辩驳不得了.

    太平心口那万顷的念头一下下的往下沉.她一时摸不透自己的心意.也摸不明隆基的心意.她似乎是在期许着什么.但冷静的自持又一下下将她的神志往回牵扯.便这样左左右右的.她便愈发不能确定:“你在开玩笑吧.”缄默须臾.太平唇畔一糯.软眸下意识向旁边偏了一偏.笑颜才收又起.“这真是一个.最有意思的笑话.”音波沉仄.心中瑟瑟的、又忽而空空的.

    有那么一瞬间.那一瞬间隆基似乎牵动了真切的绮念.那动容是真切的.那么真切.是可感可知可触摸的.那一瞬.他似乎已经看明白了自己的心.似乎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决心争取自己此生此世真正最重要的东西、最重要的人.他要.他要带她……

    但这样看清本心般的明白.只有一瞬间.转瞬过后.他便似乎重又挣出了朦胧的梦幻、落回了身心的理智.他似乎又变得不再明白、不能看清.

    “呵.”隆基别过了头.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对.我就是在开玩笑.这玩笑真有意思.”含笑如许的附和了她一句.

    氛围一时间陷入沉默.沉默到可以听到彼此间“碰碰”紧密的心跳.还有那不间断迂回耳畔、撩拨不止的夜风的缪缪兜转.煞是冷寒.煞是清漠.

    这一辈子已经这样了.还能说什么.还能做什么.明白或者糊涂.看得清自己的心与看不清自己的心.其实已经沒有那么重要了.再也沒有那么重要了.

    糊里糊涂的度日.糊里糊涂的活.糊里糊涂的……等死.

    如此而已罢了.

    这时.那远处深如墨的天幕间倏然有一点光耀的璀璨灼灼闪动.有如腐朽躯壳之下糜烂血肉里一颗依旧倔强跳动、不死的心.最初的时候只是一点.即而便泠泠然召唤成一片璀璨的星河.是由一颗又一颗钻石般的白点儿积聚而成.壮烈的如同感知了春风暖阳温暖的召唤、裂开的寒冷溪河.

    无边的壮美之景引得这二人侧目去看.双目便被点亮.那是一场骤然而來的惊喜.是一场璀璨流星雨.

    太平心念一个大起大落.旋即那点灿的眸子便黯了一黯:“流星陨落.只怕不祥.”未敢高声.糜糜然的如此一句.她心中一动.倏然产生了不好的念头……希望不是.希望不是这预示着他们这些人会如流星一样就此陨落、就此消弭.

    可距离迫近的隆基还是听到了.但是三郎心情激昂.太平这句话显然不会影响到他的士气:“错了.”颔首时目光紧盯着天边一滩亮色.面孔重又染了坚韧.“天降流星.除韦后、平妖邪.本是吉兆.”

    他的口吻还是那么不容置疑.带着称量天下的霸气、与整饬阴霾的决绝.一倏然……得着天命一般.

    太平心口甫震.须臾的情态缓解.那明眸便弯弯含了笑:“你可真是心狠胆大啊……”幻似叹息、又幻似释然.额头向他身侧又靠了一靠.

    隆基心中一动:“是么.”转了眼睑侧首顾她.见太平那张花面已经变得极是安详了.他的心境便也跟着一阵安详.

    关乎命途转折骤变的前一夜里.他们二人聚在一起看这一场流星雨.只在转瞬.那些忐忑与不安俱被这一场造化自然间演绎而出的殊胜美景所压制、所涣散.

    只剩下那样的一帏幕壮烈.那样壮美、那样圣洁……无与伦比荡涤心魄的壮美与圣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