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盛世华族 > 正文 义云求婚
    安乐公主的婚宴要连着办三日.第二日丹菲不当值.留在宫中.萍娘过來寻她说话.留下几小包药粉.丹菲将药粉兑在午膳的鸡汤里喝下.从此一日一包.把药喝完了.她依旧活蹦乱跳.萍娘见她无事.才给她停了药.

    韦皇后和韦敬算着时间.果真到了第四日.相王府就传出消息.说相王患了疾病.

    相王病來如山倒.本是转眼就要咽气的架势.幸而李隆基门下有个食客医术极好.用几枚银针定住了穴位.吊住了一口气.

    相王的几个儿子倾巢出动.到处求医问药.女眷们则四处烧香拜佛.一连几日.相王府里乌烟瘴气.形形**的大夫游医进进出出.相王却依旧沒有丝毫好转.圣上赶紧派了御医去给相王看病.御医回來直摇头.说是已吩咐相王世子办理后事.

    韦皇后派了柴尚宫去送药探病.柴尚宫回來后.同韦皇后咬耳朵道:“奴沒见着相王.不过奴留心观察了一下王府和几个王子.几个王妃当着客人的面都露出妯娌不合之状.相王的侧妃还接连处置了几个得宠的姬妾出去.临淄郡王说是到洛阳请神医去了.其他几个郡王争着做孝子呢.”

    贺娄尚宫笑道:“这是眼看着老爷子快不行了.妯娌间也不用再装模作样了.侧妃也可以借相王的病.处置那些看不顺眼的狐媚子.”

    于是韦皇后放下心來.就等着听到相王咽气的消息好庆祝一番.不料相王虽然半死不活地.却还颇能坚持.竟然一直坚持了十來日.其间几度快要坚持不下去了.弄得李成器半夜亲自來请御医.可是人参汤药灌下去.银针扎过一遍.又总能救回來.

    圣人被他们这家子弄得一惊一乍的.跟着也小病了一场.

    这事的变机.始于李隆基不远千里从深山之中请來了一位绝世名医.为父亲治病.

    李隆基风尘仆仆地将神医送进相王府.过了两日.竟然传出相王病情好转的消息.百姓们不知内情.只道这名神医果真神.又对临淄郡王的孝心赞不绝口.

    听到消息的韦皇后却是傻了眼.

    “这毒能解.”韦皇后问.

    “能是能……”韦敬忐忑道.“大概那真是个高人呢.”

    韦皇后气急败坏.“相王的命怎么那么硬.听那安插在王府里的探子道.相王前两日都已食水不进.昏迷不醒了.这样都还能救得回來.”

    韦敬干笑.“可见是寿数未尽.老天爷也不收他.姑母.天下杀人的法子多得是.此计不通.我们再想一计就是.若是大家能立安乐为女储君.我们自然也不用为此事操心了.”

    “还用你说.”韦皇后唾道.“如今看來.大家是真不会立安乐了.如此一來.也只有立温王.”

    韦皇后对温王.就像养只小狗一般随意呼喝.温王年幼.又亲眼见过废太子的首级.对韦皇后只有惧怕的.韦皇后打定主意后.对温王监督便更严了.并且让韦敬在韦家里找些适龄的女孩.打算选一个出來册立为温王妃.

    就这当口.崔景钰骑马跌伤头的消息传了出來.一时牵动了满京城闺秀们的心.

    崔孔两家婚期在即.崔景钰却跌伤了.据说还伤得不轻.人是沒事.神智却有点迷糊.暂时在家里休养着.

    一时有谣言.说崔景钰摔成了傻子.更有不堪的.说崔景钰摔的不是头.是胯下.说孔娘子可怜.等着进门就守活寡.

    韦皇后听到了消息.便让丹菲点了厚礼.出宫去探望.

    段夫人亲自迎了出來.管事慎重接过皇后赐的礼.丹菲见段夫人一脸愁容.心里不由一紧.

    “表兄他伤得很重.”有旁人在.丹菲还得继续装是段宁江.

    段夫人见她神态自若.显然并不知内情.苦笑道:“太医说沒大碍.就是要花些时间好好养伤.婚事也要推迟了.”

    丹菲宽慰道:“养好伤才要紧.既然是良缘.自有天成.”

    正说着.孔华珍扶着婢女的手.从后面走了出來.眼睛还红红的.显然才哭过.

    “钰郎还是不肯见我.”孔华珍带着哭腔对段夫人道.“他究竟伤得多重.是不是伤到面相了.夫人告诉他.我不介意的.”

    段夫人惭愧得不住鼻尖冒汗.“他是不想你见他狼狈的样子罢了.你先回去.待他精神好些了.再见不迟.”

    孔华珍把一个绣包递过去.“里面有我从感业寺里求來的平安符.劳烦夫人转交给钰郎.我会日日为钰郎焚香祷告.求他伤痛早日康复.”

    孔家人拥着孔华珍走了.

    丹菲朝那条通往崔景钰院子的走廊望去.当初还住在崔家时.这条路她也走过数遍.从來不知道这条路看起來竟然这么长.

    她一不是家人.二不是未婚妻.就连开口请求进去探望一眼的资格都无.

    “阿江.”段夫人忽然道.“你在宫中.平日可在宫宴上见钰郎同哪个女郎來往比较密切的.”

    丹菲诧异.崔景钰严谨自律.都快赶上和尚了.

    “就我看來.表兄他只同临淄郡王他们一道喝酒罢了.就算安乐公主去找他.他也多半是敷衍了事.表兄为人自爱.不会是那等有了婚约还同别的娘子來往之人.”

    段夫人的眉头带着清愁.叹道:“我就怕他心中有了别的喜欢的人.却不肯说罢了.”

    丹菲不解.“表兄到底是怎么了.”

    “沒什么.年轻人的通病罢了.”段夫人知道丹菲是冒充的段宁江.内心深处还是将她当外人.便不肯再继续这个话題.

    崔景钰却是真真的带伤卧病在床.并不是假装.

    崔父虽然是文弱书生.可是轮起家法來.却丝毫不含糊.崔景钰跪求退婚.说的理由二老都无法理解.劝又劝不过來.崔父就直接抄起铁杖.按照家规将崔景钰揍了一通.就连崔大哥和大嫂赶过來.都沒能劝停老父.

    “都是我的错呀.”崔大郎一边吹着药.一边叹气.“我那日要是不同你说那些话就好了.沒想竟然说动了你的心思.让你闹出这么一场來.你虽然打小就有主见.可大事上都还听从爹娘安排.怎么这次非要一条路走到底.”

    “我做这个决定.并不是因为阿兄那一番话.”崔景钰后背被打得皮开肉绽.大热天又不能包裹.只有趴在床上.他脸上也挨了还几记耳光.脸颊红肿.俊美的模样走了形.眼里却是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退亲.并不是为了想要娶谁.我这么做.是为了自己.”

    “若为了自己.娶孔家女只有好处.沒有坏处呀.”崔大郎苦口婆心地劝着.“阿娘发话让咱们把此事先瞒住.孔家还不知情.你老实养伤.伤好了就和孔娘子拜堂成亲吧.”

    “好处.”崔景钰不屑道.“我们崔家已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的人家.难道还缺一桩联姻來提拔弟子么.我不爱她.也不觉得将來会爱上她.也不会喜欢那种将就凑合的生活.那不如干脆就不要开始.”

    “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将來会如何.”

    崔景钰斟酌着.笑道:“阿兄.我和孔氏必然会成一对无可挑剔的俗世夫妻.但是我不想就这么凑合着过.”

    崔大郎道:“你说你喜欢了一个女子.却不一定娶得了她.这是何意.”

    崔景钰道:“她应当对我无意.”

    崔大郎嗟叹.“那你不肯娶孔氏.心上人又不肯嫁你.你这样闹.不怕竹篮打水.最后两头都落空.”

    “那又如何.”崔景钰神情淡然.“若寻不到我想要的.我宁可什么都不要.也不愿将就.”

    崔大郎啼笑皆非.“阿爷极恼火.都说要将你赶出家门了呢.”

    “不后悔.”崔景钰趴下.闭上了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丹菲乘着牛车朝大明宫而去.一边满腹疑虑反复咀嚼着段夫人的话.、难道崔景钰另有喜欢的人.婚事上出了变故.

    他能喜欢谁.

    丹菲脸一热.又想起了那个吻.

    别遐想了.丹菲自嘲一笑.他们俩直到最近才能坐下來心平气和地说几句话.哪里有什么情爱可言.醉酒后一个戏谑的挑逗.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那又是谁.能让崔景钰连孔华珍这样完美的女子都甘愿舍弃.

    空气闷热.天空中阴云翻涌.一副大雨欲來的迹象.丹菲眼看不妙.催促赶车内侍加快速度.

    不料车行到平康坊.头顶一声惊雷.暴雨倾盆而下.浇得人张不开眼.丹菲只得让停了车.带着宫人在一间酒馆里躲雨.

    此处正是平康坊和东市交接之处.酒馆里龙蛇混杂.汉娘胡姬皆衣衫艳丽单薄.同男人们打情骂俏.客人们多是商贩浪人.见一群宫人进來.都纷纷朝这边瞧.

    酒馆掌柜看出丹菲的女官服色.谄媚地迎上來.“娘子乃是贵客.可某这里包厢隔间都满了.实在腾不出空來.娘子若不介意.就在大堂里小坐.若是不喜欢.某送娘子去对门酒馆.那乃是家里兄弟开的.本是一家.”

    丹菲正要开口.楼梯上传來浑厚清朗的男声:“我们的包厢可让与娘子歇脚.”

    丹菲惊喜地抬头.望见段义云正站在楼梯口.他今日做文士打扮.一身绛色袍服.剑眉星目.俊朗挺拔.丹菲身后一群小宫婢纷纷惊艳抽气.

    段义云今日同两位同僚战友小聚.下雨时.就见宫里的牛车停在楼下.他的亲兵认得丹菲.段义云一听.立刻亲自下來请人.

    丹菲掏钱让伙计给宫人上酒菜.自己带着云英随着段义云上楼去.

    隔间里坐着几位年轻男子.同她们俩见过礼.便把席搬到了屏风另一头去了.

    “倒是打搅了你们.”丹菲有些过意不去.

    段义云笑道:“酒都喝了三巡了.不差这点时间.”

    说罢让店家重新上了女子喝的甜酒和点心.

    云英看出两人有话要说.便走去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看雨.

    段义云把玩着一个空酒杯.道:“我还记得在沙鸣时.你很喜欢听落雨声.你说因为沙鸣雨水少.听着雨声.让你想到家乡.”

    丹菲被他勾起了回忆.沙鸣干燥.即便春夏交接的时候雨水也不多.她初到沙鸣.很不习惯.那时她刚进了段家办的女学.她出身最低微.虽然段家女学不将就这个.只要学生考得上便肯收.但是别的女孩都瞧不起丹菲.时常欺负她.

    丹菲并非不能还席.只是看在刘家的份上.多半都忍了.她为了躲麻烦.就时常溜到女学后堂的一个小亭子里.

    那处和同段家后院隔着一条挖出來的小溪.段义云训完兵回來.常见一个长眉凤目.白净冷清的小女孩在那里独自看书.他來來回回经过数次.她都沒开头看一眼.自顾奋笔疾书.很是刻苦.

    后來一日下雨.才见女孩沒有埋头看书.而是靠在柱子上看雨.段义云走过.视线同她对上.

    丹菲见有外男.却沒像别的女孩那样惊羞地躲开.反而好奇地打量他.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灵动有神.从容无畏.

    “我那时看你极亲切.”丹菲道.

    “因为我穿着戎装.”段义云问.

    丹菲点点头.嘴角带着浅笑.“你教我想起了我过世的阿耶.刘家待我们母女很好.可是我一直很迷茫.不知道将來会怎么样.我对沙鸣是有感情的.但是我总觉得我并不属于那里.我常想.若阿耶还在世.他会有打算吧.”

    “那长安呢.”段义云问.“你愿意在这里定居下來么.”

    “也许吧.”丹菲笑了笑.“我不知道.我觉得我拼命挣扎.可还是摆脱不了随波逐流的命运.”

    段义云沉默片刻.道:“圣人赏了我一处宅子.就在曲池坊.有五进.靠着曲江池.从后院小楼上就可以望见湖水.记得你当年抱怨沙鸣沒有湖.春夏不能游湖的.”

    丹菲不禁微笑.“当年随口的话.难为你还记得.”

    段义云低声道:“我还托人看着.想再在南方富庶之地置几个庄子.我如今虽然姓文.可将來迟早要恢复本名的.先把家业置下來也好.”

    丹菲点头.“是这个道理.”

    段义云目光缱绻地注视着丹菲.柔声道:“我如今有了功名.有了宅院和产业.就差一个女主人來帮我打点了.”

    丹菲一怔.迎上他的目光.段义云的目光清澈坦诚.她明白过來.觉得难以置信.不由得屏住呼吸.

    窗外的暴雨如瀑.清爽潮湿的风灌进屋來.吹拂着丹菲鬓边的碎发.

    段义云伸手拂了拂她的头发.握住了她的手.

    “阿菲.你可愿意做我府上的女主人.”

    丹菲张口结舌.一股巨大的、说不出是惊愕还是激动的情绪将她席卷.她确实爱慕过段义云.有过懵懂却绮丽的憧憬.但是她从來沒想过梦想能有成真的这一天.

    “我……”丹菲语塞.“你……你是认真的.”

    “是.”段义云坚定道.

    “我一直以为你……”丹菲寻思着措辞.“你对我……”

    段义云握紧了她的双手.“两年前你还很小.很多事.我也沒法确定.如今我们都历劫归來.我们有同样的经历.同样的目的将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如果要我说.在这个世上.唯一和我是一类人的.就只有你一个.只有你能理解我了.阿菲.”

    丹菲深深呼吸.

    段义云温柔笑着.“你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婚事可以自主.所以我才贸然向你提亲.阿菲.你不觉得.我们俩也是最合适的一对么.”

    丹菲喃喃道:“我……就像在做梦一样.”

    段义云眉宇舒展.露出满怀爱意的笑容.“我也是.我沒打算这么仓促提亲的.我是不是吓着你了.”

    丹菲仓促地笑了笑.手按着胸口.“我……我现在沒法给你答复.”

    “我知道.”段义云从容地点了点头.

    “我需要考虑一下.”丹菲站了起來.“给我一点时间.”

    “我等你.”段义云不舍地松开了她的手.

    丹菲拉着云英的手.怎么离开包厢的都不清楚.下了楼來.才发觉自己脸颊滚烫如烧.浑身都止不住细细地颤抖.

    “恭喜阿江.”云英凑到她耳边小声笑道.“将军对你可是一往情深呢.”

    丹菲强笑道:“实在太突然了.我完全沒个准备.”

    “你们是旧识.你本就是替他妹妹入宫的.情分非比寻常.”云英道.“不论他过去是谁.如今他可是御封的忠武将军.又有实职.可是四品武官呢.虽是新贵.却也炙手可热.他正经求亲要娶你为正妻.这可是天赐良缘.之前那些王孙公子追求你.不过是想纳妾.”

    丹菲苦笑.“我要好生想想.”

    雨已小了许多.丹菲不用宫人打赏.提着裙子快走几步上了车.

    赶车的内侍一声吆喝.白牛缓缓起步.脖子上的铜铃在细雨声中叮当作响.

    丹菲掀起车帘眺望.段义云正站在二楼窗口.凭栏俯视着她.目光幽深.当年她在女学里上完课回家.他骑马送出一段后.也是这样目送她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