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肆夜红楼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旧地思人,堪堪入目不堪叹
    ||    隆基心思倏然飘忽起來.兜兜转转的恼不得就忆起了这浮华人间的诸多离合聚散.顿觉被感情摆布的凡人委实是这世界上最苦的性灵了.偏生又无可奈何.逃不脱也躲不掉.

    见他迟迟未语.侧旁二位公主便有些恍神儿.觉得气氛有点儿尴尬、心里莫衷一是.

    玉真抬手拍拍兄长的小臂.敛了眸子徐徐然小心:“三哥是不支持我与姐姐的决议.”

    隆基方回神.瞧向妹妹的目光中浮起一痕爱怜.勾唇笑说:“两位妹妹去意已决.连父皇都沒有反对.我又能说什么.”

    闻他如是说.又是这么一副并不见有不悦的面貌.那二位公主适才放了放心.也回之一笑.

    就着香茗茶果.经久不曾小聚的兄妹三人坐在一起.款款然聊起许多儿时旧事.自然也沒能避免的聊起了他们早去的、苦命的母亲.

    窦德妃是当年与刘皇后一并入宫拜会武皇.即而这两个人一去了便不曾回來的.显然是武皇将这两个并不满意的儿媳妇给私下办理了……

    母妃与皇后的死.也一直都是隆基的一道心结.他始终都认为就是自己幼时对着武懿宗喝斥了几句、说出诸如“这是我们李家朝堂.与你外人何干”的话.故而惹了祖母猜疑.认为小孩子说的话是大人教的.必然是身为嫡母的皇后和生母的德妃径天连日总这样说.故而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都学了会.从而对这两个儿媳妇的映象大减.才将其二人除去.

    其实这两件事的发生.中间已经隔绝了多少年了.又哪里能赖在隆基身上.

    是啊.沒有人真正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也沒有人真正怪他.逃不出这内心囹圄、生生怨怪至今都未放下这包袱的.只有隆基自己一个人.

    这份自苦.委实令人心疼.

    “我不会放弃寻找生母的埋葬地.”隔过绰约的天光.隆基定定道.

    金仙和玉真渐渐沉默.那心照不宣的一种可能.他们谁也沒有说:就是.母亲和刘皇后已经被抛尸亦或者扬灰了……

    在天下政权重又归于李唐的那些年來.父亲、还有他们兄妹三人就一直在寻找母妃、还有刘皇后的埋葬地.但是至今一无所获.

    可即便一无所获.隆基心中也始终都不承认母妃已经死无葬身之地.

    只要还不曾找到.那么便还有一丝希望;他会找下去.一直找下去.便是日后登基为皇也会一直找下去.找一辈子……事实上.他也做到了.当然.这是后话.

    金仙缓缓的叹了口气.颔首凝眸瞧向哥哥.目光是深沉的:“三哥.都这么久了.一些本就是附加于身的包袱……你不要想太多啊.”尾音一叹.

    隆基心弦被甫一勾动.明白妹妹字里行间的意思.她是告诉他母妃和刘皇后的死与他无关.叫他不要有太多的背负.

    其实这些年來父亲、兄弟姊妹、朋友……所有知道这件事、又与他贴己的人.基本都多多少少的对他劝导过.可他怕是一辈子都要只认这一个执念了.陷入执念的人是可怕的.似乎永远都难以看清事态的真实.只一味的执着自己的认定.故而都沒什么效用.

    即便知道沒有效果.金仙还是忍不住这样劝导.这未尝不也是一种执念.

    隆基缓缓神后.向妹妹点了点头:“嗯.”轻描淡写的敷衍.

    金仙便沒有再说什么.颔首时心里落了一叹.徐徐的.有些无奈.

    一旁的玉真瞧出了氛围的渐疏.神思微荡.启口主动转过了这沉重的话锋.她噙笑徐徐的讲起与姐姐这些年的过往.因为父亲李旦当年武皇在时有过一段囚宫生涯.她们二姊妹的母亲又去的早.又比不得亲王能去自己的封地.且她们年岁又小.故而她们的成长如斯是多蒙人照拂.

    这其中.也有太平公主的份儿.

    她们曾蒙受过这位年轻姑姑的接济和恩养.兴许那入道的心思也多多少少是受了太平年少入道的影响.

    隆基陡然听到太平这茬.心里瑟瑟的……太平.怎么到处都是太平.他的世界真的逃不出一个“太平”的影像了么.

    但当着妹妹的面儿.他又不好把这情绪发作半点儿.只得将万顷的思绪在心底下憋着、藏着.面上笑的僵持、附和、且牵强……

    一些人和一些事.随着岁月的翻转、桑田沧海的变幻.注定是回不到旧时面貌的.回不到的.譬如那些已经发生的事情、烙印的痕迹、赋予的伤口……都注定只能放在心里.缝缝补补一辈子.慢慢治愈、慢慢平复.却始终都做不到不着一丝痕迹、恢复到同先前一般模样.

    .

    辞了弟弟之后.金仙和玉真纷纷走在东宫外被温阳浸染出溶溶颜色的宫道上.兴许是兴味所致.在就要穿过东宫之外这一片荷花园时.金仙让玉真先回寝宫去.说自己还想再走走、再散散心.

    玉真也就辞了姐姐.自个先回了去.

    金仙遣退了侍立左右的宫人.独自一个步入小园.在这其间信步游赏.那妙眸盈盈的掠过这里的景致.看那满湖盛放依旧的晚荷.心中感念着这里的一砖一石、一花一木.倏然间百感交集.似乎可以触摸到那个人昔时的气息、他的影子.似乎他还在……

    那个人是她的堂兄.更是她挚爱的人..节愍太子李重俊.

    天风浩淼的自远方一浪浪漫溯过來.势头突然一改方才的祥和.变得有些劲猛.金仙抬手裹了一把肩头的短披风.心境倏然放空.思绪随着风儿的作弄飘忽的又高又远.

    倏然间.她陷入了对往昔旧事一幕幕的回忆中……

    她与他自幼相知.那是早在她还为西城县主的时候.他们便已心心相映.

    这大胆且乖张的爱情委实是有违礼教的.但两个年轻人的世界从來都是简单且干净.他们才不会去计较那样多.他们无所顾虑.甚至有点儿贪恋这种瞒着父母的私下走动.

    一任外界局面再紧密、情势再险峻.都与他们毫无关系.他们径自沉浸在自己爱情的天堂里.信步其间、微醉其间.看那青青的草、红红的花、蓝蓝的天.

    他们私下悄行纳采之礼.她说.“为我尽一杯.与君发三愿: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他说.一世不分离……

    想來那时当真是年少又天真.通身的素性似乎都带着一缕少年特有的疏狂.真个便轻信了“人定胜天”这类狂妄且无知的说辞.真个便以为许下了诺言、发下了誓约便会是一辈子那样长久的事情.

    呵.

    现如今.这兜兜转转的.已经过去了若许年.梦中未比丹青见.人间别久后.那些心疼和悲伤依旧清晰.可又恍然惊觉.似乎他从未有离开过自己……

    一任这涣散的思绪随着天风的作弄而跌宕飘扬.金仙抬手.素指抚摸着一侧依依的柳丝.将面靥靠过去.感知着嫩柳依依拂过面颊所带來的一痕轻软.阖眸时顿然又陷入了幻象.似乎那是他在自己身边.似乎周身都缠绵了他的气息.

    但是她的内心充斥着极致的平静和欢喜.那是真正超凡脱俗、看淡一切故而挣出幻象的真实写照.

    这一席密语.是落在心里的.是只对他一个人暗暗的说、且也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听到的:“你说你喜欢看华山的日出.你说你向往终南山与我一起终老.原來你已经这样迫不及待.原來你已经先我一步、终南久葬……好吧.那么便让我带着你一丝幽魄.以我有生之年.将那华山的日出看个遍.最后.再带着你.陪你回终南终老……”

    这般氛围委实过于xiaohun、委实暧昧且缱绻.旧地旧景.却不复是旧时旧人……

    金仙太沉浸.沒有注意到一道目光正深意若许的落在她的身上.是她的父亲.皇帝李旦.

    旦心中倍感惆怅.便闲闲然顺着宫道漫无目的的走.不知不觉走到了这东宫太子的寝殿.步入荷花园里.远远的便瞧见了自伤幽独的女儿.

    隔过朦胧的雾气与暖溶溶的阳光.看着女儿这副面貌.他心中隐隐作弄.

    女儿与其堂兄重俊太子之间的一段心事.她隐藏的极好.兴许旁人沒谁知道;可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却不会不知道.

    早年武皇在时.重俊曾有一次忘记惹了什么祸事.被还不是皇帝的李显训斥.可巧他与金仙在李显府中做客.便正被赶了上.

    当时说着说着话.显随手拿起一旁的镇纸往这个与他日渐疏离的孩子身上打.谁都沒想到那落下的倏然一瞬.金仙忽然扑上去以身子挡住.即而李旦忙也在一旁求情.这事儿便也作罢.

    可自那时李旦便留了心.又多次察觉到女儿见到她那位堂兄、提到堂兄时面上那份别样的神情、以及重俊那里下意识的回应……他便已对这小儿女的心思心知肚明.

    这个女儿素來懂事乖巧、又聪慧孝顺.人前总也温暖含笑谦和柔款;人后那隐匿的多少心事、又有着多少悲凉.她却永远选择独自一人面对和承受.她又是那样的坚强……

    天风过树.撩拨的柳丝枝叶簌簌舞动.旦悄然转身.沒有去打扰独自沉浸的女儿.

    轻软的靴步踏在铺陈着鹅卵石的小道上.心境倏然满溢.旦勾唇无声的笑.那神色有点儿自嘲:“我们家这是究竟造了什么样的孽.这又都是些什么样的命.”诘问无声.又委实不知是在问谁.落在心里只剩苦笑.

    他与婉儿.金仙与重俊.隆基和太平……相爱的人.都注定不能够如愿以偿的在一起;都注定要生时无力去抗争、死时亦冲不破命运的分离.

    作弄.作弄……

    何其的作弄.又是何其的.凄艳与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