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绣春》 正文 楔子还恩令 题记: 洪武元年,明太祖朱元璋登基称帝,同年,设拱卫司,次年,改称亲军都尉府,洪武十五年,正式赐名“锦衣卫署”。 锦衣卫指挥使着皇帝钦赐大红蟒衣飞鱼服,袍上绣龙纹,为区别于天子,龙身仅少一爪,象征着至高无上的权利。腰间配绣春刀,一杀违旨抗命,二杀干政弄权,三杀贪赃枉法,四杀通敌叛国。 锦衣卫直接授命于皇帝,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也有参与收集军情、策反敌将的权利。 他们还有一个不为人所知的职能,那就是消灭功臣,罗织罪状,置无罪者于死地! 皆因朱元璋生性多疑,担心自己死后,下一代皇帝驾驭不了文武功臣,所以他几兴大狱,假借若干由头,把辅佐他打天下的文武功臣屠戮殆尽,而这些屠戮中,从来少不了锦衣卫的身影…… ----------------------------------------------------------------- 夜幕已经降临,但是眼前的杨府灯火通明。 主人杨鹰家资丰厚,是北平数一数二的殷实人家。杨老生性豪迈,结交广泛,做着粮米生意,又有良田千顷。然而这些都不是最值得他骄傲的地方。 真正让他得到北平所有乡绅官员敬重的是,他年轻时曾和当今皇上朱元璋一同行乞过,更在太祖与陈友谅大战之时为其挡了致命的一箭。皇上为感激他救命之恩,登基后特赐还恩令一枚,许杨氏一门无论何时,只要带着还恩令,便可要求皇上还恩,得到任意想要的赏赐。 今日他七十大寿,当然不怕费油费火,整个宅子亮如白昼,坐上宾客非富即贵。 我和越龙城对视一笑,向门口的小厮递上请柬,信步走入正堂。只见满堂宾客,热闹非凡。首座上那位鹤发童颜的老者一定就是寿星翁杨鹰了。 见到我们,他有些惊讶,不过还是起身迎接,只见他拱起双手,声如洪钟笑道: “锦衣卫越同知怎有空闲大驾光临!杨某不过借着办寿的名义请老朋友们聚聚,竟惊动越同知前来,老朽不胜感激,真是蓬荜生辉!” 越龙城歪起嘴角,露出浅笑,“杨老爷七十大寿,我们奉上头的命令来贺寿,也算沾沾福气。赫连,献上贺礼!” 杨鹰脸色微变,“上……上头?” 越龙城点点头,压低声音道,“杨老爷可别声张。” 杨鹰听完,脸若猪肝,双手微微颤抖,接过我手里的锦盒,打开一看,里头是一直酒壶。杨鹰嘴巴微张,脸露惊恐,双手松开,锦盒掉落,眼看着那壶美酒就要洒落,越龙城眼疾手快,一脚勾上锦盒,一个漂亮的翻身,便伸手接住了锦盒,复又递到杨鹰手上,低声道,“怎么,上面的寿礼,你也不收?” 杨鹰抖得如筛糠,颤着两只手接过锦盒,紧紧抱住,正准备开口,越龙城开口道,“杨老爷不急,酬完宾客再说。越某在此等候就是。” 杨鹰看着越龙城和我,眼中尽是恐惧,蒙着浑浊的泪气,却什么也不敢说,转身将锦盒放好,半晌才又转过身来,他已经恢复了镇定,张开双臂,大声道,“杨某到北平几十载,承蒙各位少伯老兄厚爱,今晚大家吃好喝好,杨某感激不尽!” 说完,举起酒杯,仰脖喝尽,竟有几分悲壮。宾客纷纷喝彩,恭祝杨鹰大寿。一时交杯换盏,弧光交错,热闹非凡。 我看着越龙城,“你说他现在在想什么?” “认命。”越龙城也喝了一口酒。 “不认命也不行。”我叹了口气,瞅了杨鹰几眼,只见他尽力的压着脸上的愁绪,应酬着来宾。 直到夜深露重,宾客散尽,杨鹰才跌跌撞撞走到我们面前,他走到那装着酒壶的锦盒旁边,扑通一声跪下,磕了三个响头,端起酒壶就准备饮下。 越龙城一把夺过,“一壶酒,岂能独饮?” 杨鹰刚才不过是无奈,现在却满脸不相信的神情,也顾不得礼仪了,一把抓住越龙城的衣角,歇斯底里的喊道,“你说什么!?” “皇上要的你一门的命。”越龙城轻描淡写的说道。 杨鹰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三个字,“为什么……” “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虽然从前与你曾共同行乞,可他乃是人中龙凤,龙飞在天不过只需假以时日,行乞也只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一段经历罢了。你怎可拿此事到处炫耀?皇家威严,岂能儿戏?!现命你交上还恩令,再赐你满门一壶好酒。”越龙城面无表情,冷冷的说道。 杨鹰的眼神终于涣散无光,呆滞的坐在地上不再言语。 越龙城嘴角扬起嘲弄的笑意,“杨老爷,快吩咐下人把令夫人和令公子令小姐都喊过来吧。” 就在这时,后院突然传来一声高亢的婴孩啼哭,杨鹰本已失神的眼睛发出精光,爬到越龙城脚边抓住他的衣角嘶吼道,“越大人,新生小儿,何罪之有!” 只见他老泪纵横,痛苦不已。心中颇有不忍。越龙城却依旧是一副冷心冷面,淡淡道,“你到后面去看看怎么回事。” 我缓缓踱步至后院,顺着婴孩啼哭声来到一间房屋前,只见下人忙忙碌碌往外倒着血水,不由得皱眉,难道有人刚刚生产? 一个五十多岁的华贵妇人走出来,看到我有些惊讶,“这位是?” “杨老爷的客人,他让我来看看何事。” 妇人将信将疑,不过眉梢喜意还是未消,对着身边的丫头低声说道,“快去告诉老爷,少奶奶生了个男孩。” 我一阵揪心,怪不得方才杨鹰那样恐惧。原来他儿媳妇竟在今夜生产! 我闯入产房,那妇人喝道,“产房重地,你到底是何人!快给我出来!” 我没有理会她,快速走到床边,只见一个苍白虚弱的产妇闭目躺在床上,边上便是一个皱巴巴的襁褓婴儿,脸上的血水都还没有擦干。 我一把勾起婴孩,那一帮仆妇全部追将上来,又是叫嚷又是阻拦,我抽出绣春刀,抵在婴儿的颈部,不耐烦的说道,“还追吗?” 那些人吓得不敢动弹,唯有堵我的那个妇人嚎啕大哭起来,“放了我的孙儿!” 我皱眉,“你是杨老夫人?” “快还我的孙儿……”妇人没有回答,只是歇斯底里的哭着,想要扑过来又不敢。 我对她扬了扬下巴,“想要孙儿,把你的儿子女儿,一个不落的都喊到前厅来。喏,这小婴孩的母亲也得来。” 说着,我便身轻如燕的离开产房,回到前屋。杨老爷一见这孩子,也像一头野兽般嚎哭起来。没一会儿,那些老弱妇人全都哭喊着来到前厅,见到这般阵势更是吓得瑟瑟发抖。 就在这时,一道寒光闪过,紧接着我的面前便跳出一个青年,他手持利剑,拼了命红了眼的朝我杀了过来,我微微一笑,只将孩子往面前一挡,他便立刻泄了气,收回招式,如此几个回合,他的身上已经被我的绣春刀挑的到处是伤,鲜血直流,变成一个血人,看起来恐怖极了。 杨老爷声嘶力竭的大吼一声,“顺儿!助手!” 那青年终于罢手,丢下宝剑,狠狠的看着我和越龙城,“你们是什么人?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我没有理会他,将孩子递到越龙城手上,轻轻说了一句,“造孽。” 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卷圣旨,正身道,“圣旨到!” 杨氏一门听到我的话,各个面露惊色,登时全都跪倒在地听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杨鹰早年护主有功,朕赐功名,赏金帛,怎奈杨氏不知检点,使朕蒙羞,特赐毒酒一壶,满门不留!余下仆妇,充教坊,发配边疆,永不回朝!” 杨顺听完圣旨,恶狠狠的吼道,“我杨家到底有什么罪!一句不知检点便要我一门性命!狗皇帝!敢到我杨家来亲自下旨吗!我要了他的狗……” 杨顺的话还没有说完,喉结已经正中越龙城的飞刀,鲜血往外喷出,杨老爷扑上去试图捂住,却只换来一手粘腻。眼看着杨顺挣扎几下,便咽下了气,女人们都痛哭起来,尤其是那新产的女子,已经浑身没有气力,眼见就要晕厥,就连越龙城手中的婴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命运,狠狠的啼哭起来。 我心中突然一动,皱眉闪到越龙城身边,将孩子复又接到手里。 越龙城并未理会,走到桌前,将酒杯一字摆开,把我们带来的毒酒给每个杯子倒满,冷冷的看着杨鹰,“令公子辱骂圣上的话,我要不要带回去?” 杨鹰伏倒在地,老泪纵横,“求大人网开一面!” “皇上开恩,不过只要你一门老小七条性命,若是这话传回去,只怕连坐九族都不够你受的!受死吧!” 女人们哭的更凶了,杨鹰突然像发疯似的抱住越龙城的腿,“大人,大人!饶我这孙儿一命!饶我这孙儿一命!老身给你说个机密,换我这孙儿一命,如何?” 越龙城本来已经准备踢开他,听得最后一句,脸上露出兴趣,“什么机密,竟能换得你这血亲骨肉的命?” “这机密绝对值得换我孙儿一命。大人要是不要?”杨老爷已然知道这是输死一搏,反而镇定下来,眼神里透着冷光。 我上前道,“你说说看,若是值得一条命,我便答应你。” 杨鹰破釜沉舟道,“你们别哄我,必须先答应我,不答应,我是不会说的。” 我回头看了看越龙城,越龙城点点头,我继续对杨鹰道,“杨老爷,我们答应你,你说吧。” 杨鹰满脸痛苦的看了看我怀里的孩子,爬起来走到越龙城身边,附耳说了一柱香的时间,越龙城面上波澜不惊,我也猜不出杨鹰说的是什么。 说完,杨鹰端起一杯毒酒,回身看了几眼自己的妻儿媳妇,奄奄一息,“我先走一步,黄泉路上咱们还做一家人。” …… 许是饿了,怀中的婴儿一直啼哭。 我站在河边,看着木盆却迟迟不忍将他放进去。这孩子将来会知道自己一出生便经历灭门的惨事吗?他若是知道,会想着去报仇吗?可是他知道他的仇人是当今皇上朱元璋吗? 背后突然一道寒光,我一闪身,却见到越龙城拔刀站在身后。 我吃惊的问道,“你不是答应了杨老爷?” 越龙城眯着眼睛看我,“你信?” 我无言以对,只得将孩子搂紧,“可是……这孩子刚刚出生,未免太过残忍!再说,再说皇上只下令他一门七人赐死,并没有这孩子的名单。” 越龙城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赫连漪!你跟着我这么久了,大大小小的任务执行了多少,还会有这样的恻隐之心?你难道不知道这恻隐之心会害了多少人吗?” 我语塞,可是终究不忍,“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会知道?” 越龙城终于收刀回鞘,只叹了一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我知道这孩子在我手上呆的越久,便越危险,怜惜也是无益,便将他身上的襁褓裹了裹紧,放在唇边吻了吻,这才放到木盆里,往河流深处推去。心中默默祷念,希望有个安稳的人家能收养他。 见我做完这一切,越龙城突然亮出令牌,“小旗,赫连漪听令!” 我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这么郑重的给我下令,只得单膝跪下,“小旗赫连漪听令。” 正文 1.日照龙鳞万点金 现在已是冬末春初,离去年追回还恩令足足半年过去。 北平的天气依旧肃杀。风吹在脸上似小箭,刺痛。 燕王府里的花园却一派繁花似锦。满园梅花迎寒盛开,香气袭人。我折了几枝带回住处,一边插着瓶子一边对着丫头珠儿道,“帮我把琴弦上一下松香,下午玉英郡主要来学琴。” 珠儿一边上着松香一边笑道,“听见说王爷回府了。” 我立刻警觉,正色道,“王爷回来了?” “是啊,我刚才听见前面服侍王妃的小玉说的,王爷昨夜到府,比来信里说的日子早了好几天呢!”珠儿漫不经心的答道,她在这服侍我,前面的事确实也轮不到她操心。 我的心里却波澜惊涌,燕王朱棣一直在剿杀蒙古逃兵,一路追到关外,此番终于肃清余孽,凯旋而归。我到这里半年有余,他是第一次回府。 饭后,玉英郡主便来了,揉到我身边撒娇道,“赫连先生,父王昨夜回府,答应我们姐妹明日去狩猎,今日能不能不学这劳什子了?” 我无奈的摊了摊手,“您得跟王妃请假。” 玉英郡主一脸沮丧,往案前一坐,抱起自己的琴,无理取闹道,“我手指头疼,什么也弹不出来,不然先生弹一曲给我听听吧。我学着指法便是。” 我无奈,只得自己抱琴而坐。一曲毕,门外忽有人走了进来,我抬眼一看,那人逆着光,脸面一片模糊瞧不清楚,不过身材欣长,挡住了一大片光。 正想起身询问是谁,朱玉英已经跳起来跑了过去行礼,“父王!您怎么来这里了?” 我听到朱玉英这一声呼喊,立刻浑身如被上了弦,连忙站起身向前行礼,“王爷万福。”这时王爷已经走近,面无表情的看着朱玉英和我。而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刀削似的轮廓,玄黑的眼眸,高大的身材,穿着一身四爪蟒袍,头上也束着金冠,浑身散发着一股凌人的气势! 他正眯着眼睛打量我。这是朱棣,大名鼎鼎的燕王,十岁封王,二十岁就藩,如今已经赫赫军功在身,成为除了太子朱标之外的诸王之首。 现在,他就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连额间的青筋我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我的心中既是紧张,更是……兴奋。 到燕王府半年,终于见到他了! 朱棣已经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走到朱玉英身边,伸手抚住她的头,温和的问道,“英儿,刚刚的曲子是你弹的吗?” 朱玉英笑道,“不是的,是赫连先生弹奏的。” 朱棣便又转头看向我,“你是齐泰荐来的那个琴师?” 我应道,“是。” 我内心骚动着,既想接近他,又怕惹他注意,最终只是拿眼睛朝他睃去,这一看才发现他也正盯着我,眼神里还带着一丝狡黠,似乎在告诉我,我的一举一动都逃脱不了他的眼睛。 就在这时,外面有些哄闹,两个十来岁的孩子也走了过来,年长的那位看起来大概十二三岁,胖乎乎的,一脸憨相,笑嘻嘻的对着朱玉英拱手道,“姐姐,我们在外面就听见里头的琴声啦,当真是闻声而来!” 朱玉英点点头,做出一副长姐的模样,“高炽,你最近怎么又长胖了?” 朱高炽,朱棣的长子,原来是世子。我心中叹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我这小小蓬屋竟惹来这样多贵人大驾光临! 那稍微年幼的世子也走过来给朱玉英请安,“姐姐,你两日没来找高煦玩儿了。”只是他和朱高炽看起来完全不同,虽然只七八岁的年纪,却已经目露凶相,看起来野心勃勃。 朱玉英似乎也更疼爱这年幼的弟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煦儿,不是姐姐不找你,而是这几日总是陪母妃抽不出空来。” 小世子宽厚的笑了笑,不再言语。 朱棣见子女和睦,心情大好,复又开口,对我说道,“赫连先生刚才弹奏的曲子不错,不知可有琴谱给本王看看?” “王爷见笑,那曲子是赫连随性所发,并没有什么琴谱。”我小心翼翼的答道。 “好一个随性所发!”朱棣笑道。 他今日似乎非常有兴致,转身对三个孩子说道,“在京师之时,你们皇爷爷给为父出了个上联,如今为父出给你们,考考你们的诗书念得怎么样。” “好啊好啊!”三个孩子都蠢蠢欲动。 朱棣走到案前,挥毫疾书,大家上前一看,只见纸上龙飞凤舞七个大字,“风吹马尾千条线”。 朱高炽嗫嚅半天,竟是对不出来,朱棣皱眉,露出不悦之色,朱玉英上前,胸有成竹,朗声说道,“柳扬青湖十里漪”,朱棣笑了笑,拍了拍朱玉英的肩膀以示鼓励。朱玉英脸上露出得色,朱高炽更加惶恐,急得额头冒汗,依旧是一个字也想不出来。 没想到此时朱高煦走了过来,将他父王刚刚搁下的毛笔拿了起来,写出了虽显稚嫩却也苍劲的“雪扫千山万里云”七个大字,朱棣见次子气势不输自己当年,大悦,哈哈的笑了起来,全然忘却长子未对出对联的不悦,一时兴起,转身对我说道,“齐泰说赫连先生出身书香,不如也对个,叫孩子们长长见识。” 我心中迟疑,不知该不该显露锋芒,出这个风头。 “赫连先生?”朱棣见我沉思,催促道。 “赫连先生绝对会对出传世佳句,上次我就见到她作词作曲,文采斐然。”朱玉英起哄道。 听了朱玉英的话,朱棣脸上期许更甚,看着我微微笑。我心中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呢喃半天,终于还是说出,“日照龙鳞万点金。” 此言一出,几个孩子倒是没察觉什么,左不过欢呼雀跃,说我对得好,朱棣却沉下了脸,冷若冰霜的看着我。 正文 2.九年零三个月 我自悔失言,此时已经是无可挽回,只好站在一边不吭声。 几个孩子见到朱棣变了脸色,全部都变得拘谨起来,我低头站立,生怕他此时发难,没想到他只是看了我两眼,对朱玉英说了句好好学琴就带着世子离开了。 我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背后冷飕飕的----原来因为太过紧张,出了一身冷汗湿了衣服,这会湿漉漉的搭在背上。 朱玉英坐到琴边,不思其解的嘀咕道,“父王因何事突然不悦?刚刚不是还兴致勃勃吗?赫连先生,你知道为何吗?” “我哪里知道?王爷日理万机,大概是想到什么为难的事了。”我心事重重的答道。 这一整天,我都害怕朱棣会找过来质问我,心不在焉的送走了朱玉英,恍恍惚惚到了晚上,叫珠儿替我点上一盏蜡烛,便打发她离开,坐在窗前沉思。 正在我失神之盼,突然一个人影一晃,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想什么心事?”来人一身通黑的夜行衣,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我站起身来,往窗外看了看,关好门户,这才转身扯开他脸上黑巾,露出了棱角分明,刚毅有型的一张脸庞来。 看着眼前带着一身风霜的越龙城,我有些惊奇,“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皇上得到密报,说燕王独守北平,野心很大,很有可能私设兵库,叫咱们查出这个兵库所在。”他脸色郑然道。 “燕王虽是骁勇,私藏兵库这种大罪可不是能乱安的!”我皱起眉头,“咱们授命在这监视王府,不过是例行公事。若是也听信谣言,给燕王安上这样的罪名,罪名是真,燕王怎么也是皇子,皇上左不过给他点惩罚;罪名是假,要是传出去还有咱们的生路?越龙城,我说过很多次,明哲保身!” 眼前的越龙城脸上愁容并不比我少,叹了口气道,“咱们锦衣卫的使命就是完成上面交代的任务,不问因果,不问缘由,服从是唯一的原则。”见我不答话,他又说道,“你只管找就是了。不用管那么多。找不到是一回事,没找就是咱们的失职。” 我心知他也不过受制于人,和他辩驳不过徒增他的烦恼,便只好点头,“我知道。” 越龙城见我软了下来,也不再咄咄逼人,忽然变了声调,柔声说道,“赫连,一个人在这王府中,一定要照看好自己,更要小心谨慎,以免行差踏错,府里守卫森严,今后每月十五,你要是有什么事要上报,就到北街转角的茶铺来找我,如若我不在,你就把把消息写下来交给拉二胡的老头便可。时间不早,我要走了,你也早点歇息吧。” 看着他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我却了无睡意,从床底拿出本子,记道: 洪武二十四年,九月初三,距洪武十五年偶然至此整整九年零三个月。赫连漪已近年十八,而我还没有找到回去的方法。 写到这里,心烦意乱,便合上了本子。 九年零三个月前,我是一名高中历史老师,带着学生夏令营,游览明成祖朱棣长陵的时候,莫名其妙穿越到了六百多年前的洪武年间! 正文 3.卧底王府 到了这里我发现自己变成了年仅八岁的赫连漪,一个小女孩儿。我在这里唯一的亲人是父亲赫连天,是个锦衣卫千户,而我从小就被他寄予厚望,更是经过千锤百炼,和许多男人们一样,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女锦衣卫小旗。 而越龙城却已经是一名同知。他一直受我父亲培养,虽然现在官衔已经大过我父亲,却依旧敬重他。 半年前他带着我一起到北平,破了还恩令的案子,便受到上面的指示,在兵部侍郎齐泰的引荐下,把我弄进燕王府做郡主的私教,成为朱元璋安插在朱棣身边的眼线。 我知道朱棣就是未来的皇帝,可是我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即使是一起长大的越龙城。历史不可更改,我只做历史中的人。 越龙城这次跟我说朱棣可能私藏兵库,这实在是对朱棣天大的冤枉。 身为皇子,他虽然有些傲气更军功赫赫,可是现在不止太祖朱元璋还在位,就连太子朱标也还健在,他绝没有半分篡位的不轨之心。 他后来夺位全拜亲侄儿朱允炆一路狠逼削藩所赐,此时的他,任何异动都没有,如同所有忠心耿耿的朝臣一样,他只想扩大自己的军力,牢牢的镇守北平,替他老迈的父皇分忧。也许,朱允炆若是没有强制削藩,他也会老老实实的为侄儿镇守边疆。一辈子做个富贵王爷,何须操天下的心? 但是朱元璋可不这样想,他做了皇帝以后,已经杀了太多太多的人,其中不乏跟着他南征北战打下江山的文臣武将。 而我们锦衣卫,便是替他打击那些他想除去的人的最有力的的帮手。 现在,他年事已高,疑心更重,连自己的亲生儿子也开始怀疑,二十位藩王,每个身边都有锦衣卫安插的眼线,他们的一举一动,全都逃不出朱元璋的手眼! 若不是父亲待我很好,我也懒得做什么锦衣卫。可是到了这里做眼线以后,我也是兢兢业业的执行自己的公事,将打探到的府内的大事小事,往上报了不少。平日也是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并未惹得什么人注意,更别说时常在外征战的朱棣! 可是今日我是怎么了,第一次见到朱棣,竟然这么隐忍不住,贸然做出那样的事! 朱棣出的上联其实是朱元璋所出,为考验皇孙朱允炆和嫡子朱棣的野心,朱允炆自打出生就在皇宫之中,养尊处优,只对出一句“风吹马尾千条线”,软绵绵的,无力又无味。而朱棣金戈铁马,大漠风沙,生而霸气,对出一句“日照龙鳞万点金”的绝对,只不过这并没有让朱元璋高兴,生性多疑的他,反而开始提防这个功高震主的儿子。 这事除了他们三人没有人知道,可我来自未来,在历史书上看过这个典故。是以朱棣叫我接对联的时候,我张口便溜了出来。 可是现在我却后悔的无以复加,朱棣绝对已经开始对我起疑心。我在王府里的太平日子只怕到头了。 正文 4.书房有请 果不其然,第二日一早,便有人来请。 来者气宇不凡,相貌堂堂,一副儒生打扮。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显得非常精干。 “赫连先生,王爷博耕堂有请。” 我连忙上前福了福,“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青年拱了拱手谦逊的笑道,“先生千万别这样恭维我,唤我三保便可。” 我有些错愕的看着眼前的青年,“三……三保?” “正是在下。” 他笑容和煦,我却内心翻涌,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七下西洋的郑和! 他本名马和,小名三保,郑和这个名字留名青史是因朱棣登基后为彰显他赫赫功绩赐姓与他。朱棣和他老子有个最大的区别,那就是朱元璋在根基坐稳以后,为防有能之人造反,杀了所有的有功之臣,而朱棣虽说历史名声不太好,总有人说他残暴,但是无人料到他夺位之后并没有滥杀一个跟着自己打江山的人,而是各个善待,是以永乐年间不乏高官厚禄的靖难名臣。马三保绝对首当其冲! 看他如今年纪不过豆蔻,已经如此沉稳,儒雅不失风度,不由心生感慨,这样一个渊博而又有涵养的人,若不是命途多舛,被蓝玉从云南掳回施了阉刑,不知会有多大的成就。不过转念一想,人各有命,他身为阉身,已经能如此功高,若是再是好好的身子,恐怕皇帝也留他不得了。 此人将来位高权重,我绝对不能得罪,连忙上前笑盈盈的说道,“原来这位小哥就是三保侍卫!府内盛传王爷十分倚重三保,今日得见,荣幸之至!” 马三保听完之后,并未骄躁,也无甚得意,脸上的表情还是和刚才一样不卑不亢,“下人们多嘴罢了。先生别听他们胡说。快跟我往这边来。” 说着,他已经在前带路,没一会便到了一处僻静的院子。我抬头一看,果见门头上书“博耕堂”三个大字,想来便是朱棣的书房了。朱棣乃是武将,在文墨上有限,但是这书房的名字听着倒也挺有韵味,当然也不失霸气。 我犹豫一下,问道,“三保可知王爷唤我来此有何事?” 三保抿嘴一笑,“三保为王爷办事,从不问缘由。先生进去便知。” 此话听在耳朵里,那么熟悉,越龙城也曾和我说过同样的话,。 在这个时代,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是忠一主,便死生都是主人的奴隶,所有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主子办事。我也不再多问,往书房走去。 三保在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句,“进来。”三保便推开门,让我先进。 我迟疑了一下才走了进去,只见这是一间极大极宽敞的所在,所有书架台案都是楠木所制,看起来十分雅淡。而朱棣,正站在案前,手中还提着一支狼毫笔。见我们进来,他抬起头,眼睛直视于我。 我被他盯得浑身发麻,差点忘了行礼。好在三保先向前屈膝行礼,我才记起。 朱棣微微笑着,“都起身吧,自己府里,不必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我手心略湿,忽的紧张起来。不知道朱棣会如何问我对联之事,连头也渐渐低了下去。 没想到的是朱并没有没有提起对联之事,只是对着我和三保招手道,“你们俩都过来瞧瞧,本王新写的这个字如何。” 正文 5.试探衷心 我和马三保都依言走了过去,一看,宣纸上只有一个字,“忠”。 我知道他还是开始考验我了。 “三保,你先说说。”朱棣笑道。 “王爷十岁封燕王,镇守北平,二十年来征战沙场,立下种种汗马功劳无数,若说一个忠字,只怕王爷对皇上自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三保说道皇上两个字时,双手拱起,向南方金陵的方向作揖。 朱棣听到这一番恭维,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的等着我的发言。 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若是让他知道了我的身份,只怕万劫不复,脑子迅速转了一圈,决定剑走偏锋赌一把。 我顿了一会,说道,“王爷,不知可否让赫连也写一个字?” 朱棣没想到我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愣了一下,很快又笑道,“可以啊。你来。” 说着,便把手上的狼毫递给了我,我提起笔来,在那个“忠”字边上写了一个“帛”字。朱棣看着我,似乎不认识我一般,牙缝中挤出两个阴沉的字眼,“何解?” 我心想一不做二不休,只要能不暴露身份,哪怕是被打一顿关几天呢!便高声说道,“王爷文成武略,更有三保兄弟这样的能人在身边,怎会解不出一个‘帛’字?” 马三保走了过来,皱眉道,“‘帛’字皇头帝尾,乃是皇帝二字各一半……” “三保住嘴!”朱棣喝道,“区区一个‘帛’字,便是布帛的意思,赫连先生一定是劝我镇守北平,要做一方百姓父母,勤政爱民。偏只你解释出这大逆不道的意思来了!出去,到佛堂去找你师傅好好面壁思过,三日不许出来!” 马三保虽受到朱棣如此呵斥,却也面不改色,只点头应了,临走之时,还如有所指的看了我一眼,似乎他自己只不过受了点小小的惩罚,他更担心的是我。 三保走后,偌大的书房里只剩我和朱棣二人,空气一下子就变得僵硬起来,也显得冷冰冰的,我这才后悔自己简直是花样作死,若是他真的动怒,给我囚禁起来,一关十年八年,那我岂不是生不如死。 “齐泰说赫连先生出身名门,果然名不虚传,文字造诣非一般人可比。只不知赫连先生为何要屈尊到小王的府里,甘心做个低声下气的琴师呢?” 朱棣果然是聪明之人,一定是对我的身份已经有所怀疑,可是他并未真刀实枪的发问,只是嗖嗖的放了一根冷箭,等着我去接,只要不不接,那就能坐实了我有问题! 我额头汗珠渗出,脸上却不动声色,故作镇定的答道,“齐大人不过是看在祖辈交情,把赫连介绍进王府给赫连一口饭吃罢了。赫连一门家道中落,父母早亡,家中只剩得我一人,哪里还有什么名门之说,赫连更没有什么造诣,只是带着郡主弹几支曲儿罢了。” 朱棣似乎压根没有在乎我的解释,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我,面无表情。 他忽然抽出墙上的宝剑,冷冷的说道,“不知赫连先生可会舞剑?” 我立刻摇头,“这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耍弄的器物,我们姑娘家家的哪里会这个?”谁能知道我拿起剑来,连越龙城也要让我三分呢? 朱棣微微笑,“你这话说的是,男儿好剑,女子善工。” 说完,他已经将那柄宝剑刺到我的面前,我本能的想躲,却硬生生忍住,任那寒光晃住我的双眼。 正文 6.剑走偏锋 面前有一缕秀发飞过,缓缓掉在地下,朱棣并未停手,对着我的额头,肋下,两肩等要害刷刷连刺几剑,只是招招浅尝辄止,并未真的刺伤我。 我知道他在试探我。此时我还招是死路一条,可是太过镇定依旧是死路一条。想到这里,我尖叫一声,慌乱逃窜,微微侧过身子,撞到他的剑尖。 朱棣没料到这样结局,收剑进鞘,看着我的左臂往外渗血,眼神也有些迷茫,“本王舞剑,你好生看着便是,动弹什么?” 我怯生生答道,“赫连从小到大从未见过这阵势……怕……” 朱棣已经收去脸上的狐疑,麻木的看着我,“怕?” “怕得紧……”我声如细蚊。 手臂上的伤口痛彻心扉,我稍稍看了一眼,见到衣袖上斑驳的血迹,心想,这点血,只怕今晚救了我。 “王爷,书房窄小,舞剑只怕太显逼仄,打碎东西事小,万一伤了王爷事大。”我先发制人。 他看着我的手臂,却微微笑了,“一时兴起,挥洒几下,没想到把你弄伤了。” 此时他应该已经卸下了重重的戒心,从袖间掏出了一块素帕,将我的手拉过去,把伤口的血迹擦干净之后,又熟练的包扎了起来。我看着他做这一切,并未有半分推辞,只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他的半分心思----他到现在也没有提起对联半句。 “你琴弹得好,字倒是不怎么样。不过也没有大碍,英儿她们只跟你学琴。”朱棣突然笑了起来。我见了他三次,第一次见到他这样毫无掩饰的笑容。他面相刚毅,一直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距离感,可是初见笑容,竟会让人觉得这笑容还带着孩子般的纯善。 可我知道自己并未脱险,一切都还在他的掌握之中,只能顺着他的话说道,“赫连字写得不好本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是能博王爷一笑,倒也算是功德一件。” 我这话一说完,朱棣就收回了脸上昙花一现的笑容,“你下去吧。” 我有些后悔失言,跟未来君王可不是能开这种玩笑的。只是话已经说了,犹如覆水难收,我也只好任由天命了。好在手臂上这点伤痕替我挡过一灾,也算没有白挨。 缓缓退出之后,我如释重负,抬头一看,只见一轮明月当空,照得地面也颇光亮,自己的影子倒立在地上,被拉得很长。这王府表面平静,内里波涛汹涌,越龙城说的没错,我要步步为营,避免行差踏错。 正想回屋,没想到刚走几步,就有一个小厮追上来,喊道,“赫连先生!等等小人!” 我吓了一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问道,“这位小哥是?” 那小厮咧开嘴对着我憨憨的笑了笑,“奴才叫旺儿,王爷叫小的送送先生,顺便给先生带些些金疮药。” 我不明白朱棣这样先兵后礼是何用意,终究也不敢揣摩,只对着旺儿连忙道谢,“多谢旺儿兄弟,我自己不小心在书房磕破了胳膊,没想到王爷倒是体恤我们这些下人。” 正文 7.王妃贤良 “那是!先生您别看我们王爷平时冷颜冷面的,其实对待下人心可是热的哩!我老子当年跟着王爷打蒙古,说当时天降大雪,王爷的兵队又受了蒙古佬的埋伏,大雪天里,被围困了三天,没有吃的,王爷下令杀了马匹给小兵们吃,连平时最不受重视的灶兵都分到吃的,可是王爷自己却三天水米未进,全都省下来给部下吃了。最后等到了圣上派来的援兵,王爷也是叫部下先脱围,自己断后。这样好的主子,到哪里找去!”旺儿一听见我夸朱棣,立刻打开了话匣子。 我有些惊讶,冷若冰霜的一个人,竟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下属?到底哪面才是真的他?心中虽在疑惑,嘴上却对着旺儿敷衍,“王爷对部下这样好,咱们府里还这样井然有序,真是难得。” 旺儿嬉皮笑脸道,“这您就不知道啦,王爷虽是仁厚,但是绝不姑息养奸,但凡有触犯军规的,毫不手软,轻则杖责,重则斩首,燕王军的名声可不是玩的。”说到这里,旺儿突然指了指前方,神故作神秘的说道,“不过王爷再怎么厉害,再怎么赏罚分明,也是对他的军队,咱们这府里井然有序可都是王妃的功劳了。” “哦?我自进府以来,虽久闻王妃贤名,却从未见过其人,不知咱们王妃是什么样的人呢?”我只知道燕王妃是开国将军徐达的爱女,后人也有赞颂其贤良的,但是我没有见过她,不知她到底是何模样。 “咱们王妃啊……”旺儿想了一下,接着说道,“咱们王妃是个大大的善人加贤人,对下人一向宽厚,也常常在府门前给穷人施米施粥,夏天啊,她老人家每日都要在门前大树下放一口大茶缸,里头连日供着茶水,供过路的人喝的。” “王爷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我笑道,心里想着在这里若是要逗留许久,只怕还真有机会见一见这个以贤闻名的燕王妃,“旺儿,我到了,多谢你,也劳烦你替我谢谢王爷。”我本想将朱棣给我包扎伤口的手帕给旺儿带回去还给他,低头一看上面沾染得满是血迹,也就作罢了,还是洗干净了下次托朱玉英还给她父王吧。 “好嘞,先生您早点休息。”旺儿是个识眼色的,大概觉得朱棣对我有些另眼相看,临走还十分油滑的给我打了个千。 我看着他滑稽的模样,却笑不出来。朱棣哪里是对我另眼相看,应该是想要监视我了。我该怎么跟越龙城交代,我的身份可能已经被识破了呢? “小姐,刚刚那是谁?”珠儿从里间走了出来, 我指了指旺儿的背影,“你瞧他,是不是很会做事。我也是个奴才罢了,倒给我做起揖来了。” “小姐,别这么说。这些人在前面做惯了事,眼睛打量人都是分三五九等的,从前咱们这里有谁来过?每日不过郡主过来应卯。王爷这次亲自大驾光临,那些眼力劲好的,便以为咱们这儿受了器重,想要巴结了。”珠儿啐了一口说道。 我却越发着急,连珠儿旺儿都这样想,只怕我这里已经备受瞩目,再要执行任务可谓难上加难! 越龙城说的兵库,我虽然不信,但是空穴来风,毕竟不见得没有风吹草动,就算没有兵库,朱棣也一定做了什么别的事惹到了人,竟到皇帝面前状告。我身为人臣,终归是要忠于其事。 正文 8.越龙城夜闯 珠儿和所有丫头一样,喜欢大惊小怪。猛地看到我胳膊上的伤痕,急的快要落泪,我告诉她是我自己不小心碰伤的,她也放心不下来,仔细的帮我解开朱棣替我包扎的素帕。 我把旺儿给我的白玉瓶子打开,只闻得一阵阵刺鼻的中药味儿,嘱咐珠儿用发钗挑出一点,敷在伤口上,只觉得一阵沁凉,疼感顿时飞到九霄云外,心想燕王军的金疮药果然名不虚传。 斜眼看到一旁的帕子,打开一看,只见帕子已经有些泛黄,显得旧旧的,帕角还有一朵桃花,活灵活现。 朱棣是一代枭雄,绝不会在这些家用的物什上用心的,我想着大概是那位受到众人爱戴的燕王妃所制吧,王爷爱惜妻子,珍惜王妃的物件也是有的。 我得赶紧清洗干净,还回去才是。免得再惹他生气。将帕子洗了,放在火盆边仔细的烘干了,闻了闻似乎还有些血腥味儿,就又和珠儿给我的香袋放在一起,准备第二天还给他。一切准备妥当,想着朱玉英今日也该来了。 没想到朱玉英没来,旺儿倒是来了,我见到他有些奇怪,正准备问话,他又要作揖,我连忙阻止,“不知旺儿小哥到我这里有何吩咐?” 旺儿嘻嘻的笑道,“我哪里敢吩咐先生,是王爷。王爷说先生手上有疾,不能授琴,便叫我过来打招呼,叫大郡主这几日都别来了,先生安心养着手罢。” 我听完旺儿的话,心中一阵乱跳,,朱棣……为何待我如此,还没来得及跟旺儿说话,旺儿已经往回走了,一边走还一边说道,“先生好生休息就是,王爷说金疮药要是没了,叫珠儿随时找我。” 我正想招手叫他回来,把帕子带回去给朱棣,他已经跑的没影儿了,只剩我一个人站在门前闷闷的发着呆。 莫非……莫非历史记载有误?那个残暴嗜杀的朱棣是史官杜撰出来的?这样的朱棣,哪里有半分凶恶的影子?只因我受史料影响,又身负重任,一直对朱棣敬而远之,生怕招来杀身之祸,想着只完成分内的任务便够了。 可是他这会却这样对我关怀备至,我实在是捉摸不透。 转身关门之际,我突然想到了另一层,刚刚那一点感激之情全部化作飞灰,惊作浑身冷汗落下! 朱棣这样对我关怀,说得过去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已经识破了赫连漪的锦衣卫身份,可是赫连漪是朱元璋的人,他不敢妄动,便以退为进,对赫连漪示好,便是对朱元璋示好! 我坐在床沿,不敢确定朱棣到底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在这王府里,我是没有任何主动权的,我只能等。一切都是被动的接受。 转眼已经到了十四。明日便是十五与越龙城接头的日子。 是夜,我正想着怎么告诉越龙城,我的任务可能已经失败了,让他找个理由把我带出去结束这次监视燕王府的任务。 忽然闻得窗外一阵嘈杂,登时就听见窗棂一响,一个人影抱团闯入。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越龙城,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别说话,外面很多侍卫,我好像被发现了。”越龙城额上浸出细密的汗珠,可以看得出,他正在强忍自己的痛苦。 正文 9.竭力保护 “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压低了自己的声音焦急的问道,外面侍卫的声音已经越来越近,我走到院门前打开一道缝看了看,只见已经有一众侍卫往这边赶来,便连忙退回屋中,“现在出去还来得及吗?要不我送你出去!” “来不及了……”越龙城的话音还未落下,门外已经响起了珠儿的声音,“小姐,您睡了没,王爷来了!” 我这下才真正乱了手脚,连忙问道,“王爷和谁来的?” “就王爷自己。” “等我披件衣裳。”我知道躲不过,只好高声喊道,让朱棣也能听见,好为越龙城争取一点时间。 “我走不掉了,你把我供出去吧。咱俩必须保住一个。”越龙城突然看了我一眼,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玉簪塞到我手里,“今日是你十八岁生辰,生辰快乐。” 我看着他手中的朱钗愣住了。 自我到这里来,便过着赫连漪的生日。以前自己还记得,现在常常在外当差执行任务,自己都忘了。但是每年越龙城都会记得清清楚楚,也会按时给我送一件礼物。 我的心头突然涌出一份温暖,他就像我的哥哥,我一定要保护他!“跟我来。” 我伸手抓住越龙城的手,将他拉到屏风后的卧房,绣床下有一个隔层,平日里用来储放大件物品,我也没有什么物件,所以床下是空的,我将床板掀开,对越龙城喝道,“快进去啊!” 越龙城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出感动,跳了进去,就在我准备将床板放下的瞬间,他伸手挡住了我的手,“等会儿要是穿帮了,你就说是我威胁你的。” 这时我才惊觉他刚刚一直用手捂着腰间,原来是受了伤!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着血。我没理他,把床重新铺好,又把帐幔放下,微微拉开了衣领,又揉了揉发髻,好显得有些凌乱,这才把门打开,只见朱棣一个人站在门外,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带着众侍卫。 “这么早就睡下了?”他眼神如炬的看着我。 “今日有些头疼,所以早早歇下了,没想到王爷来了,不知可有事吩咐?”我故意朝远处张望一番,“刚刚听到外面有人大呼小叫,是不是哪里走水了?” 朱棣并没有立时回答我,而是走到小桌边气定神闲的坐下了,“斟茶。” 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走了过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低头奉茶之间,忽见他嘴角扬起笑意,那笑……有些邪,又有些异样。 我低头一看,才想起方才将衣领拉开,此时低头,不由得露出一片白肉,连里头的内衣也露出了一角,虽说这在现代根本什么也算不得,但是在这个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时代,那就是放浪形骸了! 我连忙将衣领扣紧,本不觉得窘迫,倒是朱棣,轻轻咳了两声,倒似为了缓解他自己的尴尬,我在心里笑了起来,但是脸上却不知为何也红了起来。两人便就这么一坐一站,相对无言。 正文 10.惊动王妃 “你也倒杯茶喝一点吧。”朱棣突然开口,倒似没话找话。我见他给我找了台阶下,便复又提起茶壶,替自己倒起水来,突然外面传来一声呵斥,我吓得手一抖,茶杯跌落在地,哐当一声清脆悦耳。 “什么人!”外面的侍卫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有几个便涌了进来,珠儿也拦不住他们,朱棣忽然高声说道,“本王在这里,你们退下吧。” 门外的侍卫首领听到了朱棣的声音,连忙笑道,“府里闯进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毛贼,属下正带着人搜查呢。不知道王爷在此,造次了。” 那人的话语恭敬中带着暧昧,似乎朱棣在我这里是一件不能见光的事一般,我知道这是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只要是府里的女人,都是主人的财产,他有权利做任何事,包括……占有。想到这茬,我的脸越烧越热,竟不知说什么是好。 “李总管都追到这里来了,实在是行事果速,为何立在门外不进去搜查?”突然,一个温柔的女声传进。 刚刚和朱棣隔空对话的侍卫立刻换了一副声调,为难的说道,“王妃……属下无能,一个小小毛贼,竟惊动了王爷和王妃二人不得安寝。” “李总管言重了,我正好在花园的亭子里赏月,听见这边躁动便过来看看事起何因。怎么,毛贼跑到这屋子来了?”王妃的声音客气而疏远。 李侍卫踌躇起来,里头是男主子,外面是女主子,得罪哪一个都是不讨好,是以竟嗫嚅起来,半天没有答话,王妃更觉奇怪,“我记得这是英儿琴师的住处,你们男人家不方便,我进去看看。” 朱棣这才站起身来,笑着朗声说道,“云华,是我在这里。” 王妃惊讶,推门而入,却见我和朱棣两人正在饮茶,不由皱眉,“王爷为何深夜在此……” 朱棣从容的说道,“前几日偶然陪英儿学琴,听见赫连先生弹得一手好曲子,便想过来拿个琴谱回去看看,白日里总是忙得紧,所以赶到晚上过来。” 王妃有些狐疑的看着朱棣,但是一个妇人该有的娴雅和自持让她没有多问半句,只是轻声说道,“王爷,李总管说这里进了毛贼,他们要搜查呢,咱们还是回正屋去等着消息吧。” “这里?怎么会,本王一早便来了,和赫连先生聊得投缘,不料天都已经黑了。如若这里有什么风吹草动,那是逃不过本王的眼睛的。” “呀!这是什么!怎么会有血迹!”王妃突然指着地面惊呼道。 我顺着她的纤纤玉手一看,惊得魂飞魄散,方才越龙城受伤,肯定是他的血滴落在地,我一直只顾着周旋朱棣,根本没有注意到地上还有隐隐约约的血迹! “刚刚赫连先生不小心打碎了茶杯,捡碎片的时候不小心划了手,不必大惊小怪。”朱棣端起自己的茶杯,轻啜一口,淡淡的望着王妃道,“你操劳一天了,先回吧,本王等会和李总管一起到处看看。” 王妃听了自己夫君这样的话,总不会还来看我的手上是否真的有伤,顿顿的看了朱棣两眼,略微福了福,柔声道,“那妾身先回了,方才叫炽儿去了我那里,等着王爷去考书呢。” “本王都晓得。”朱棣垂着眼帘道。 正文 11.卧虎藏龙 王妃这才带着丫鬟仆妇们缓缓退了出去,我亦起身相送,到门口时,王妃突然转过头对我笑道,“赫连先生的琴技一定很好,连王爷这样不爱夸赞人都说好,改日我也要来洗耳恭听一番。” 我连忙道,“王爷王妃谬赞,折煞我了。” 王妃莞尔一笑,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徐云华是朱元璋身边得力干将徐达的爱女,当初因为贤名,被朱元璋相中,十四岁便嫁给了朱棣,此时他们夫妇已然成亲十多年,养育了三子四女,稳稳地坐着燕王嫡妃的位置。 虽说已经年过三十,但是保养得甚是不错,看起来珠圆玉润,十分有福气,也难怪后来荣登凤座,母仪天下。 我缓缓地走回屋中,只见朱棣还是淡定的坐在椅子上,兀自喝着茶,李总管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朱棣头也没抬,对他挥了挥手,他很识时务的立刻退下去了。珠儿年纪小没见过世面,此时我没有唤她过来,她也不敢过来,这屋子里刚刚还热热闹闹的挤了一屋子人,登时间又只有我和朱棣二人了。 可是我现在,比刚才还要紧张万分! 我一直自认为朱棣没有发现什么,是以还能假装无事跟他敷衍周旋,连王妃一进来都能看到地上的血迹,那朱棣……岂有发现不了的道理!也就是说,他刚才一直都像猫捉耗子一样,看着我忸怩作态,把我的每个小动作都瞧在眼里,还陪着我演戏!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帮我隐瞒徐云华?又为何把侍卫们都指走了? 我已经不敢再抬头看他,只是低眉顺眼的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他发难。可是实在不敢淡定,若是我一人就罢了,里面还藏着个越龙城,我总不能把他给害了,无论如何也要保他安全。朱棣既然愿意陪我演,那就说明他现在还不想治我。也许钻他这个心理的空子,还能保住越龙城。 这么一想,我也就坦然了一些,“多谢王爷。” 朱棣见我终于开口,笑了起来,“谢我什么?” “谢王爷解围之恩。地上这血迹其实不是血迹,是赫连承蒙王爷照顾,这几日赋闲养伤,实在无聊,就想着随便涂鸦几幅,谁知道珠儿不小心把颜料撒到地上了,这颜料实在难缠,不好擦呢。” 朱棣听了,面露兴趣,“哦?赫连先生还好丹青?不知可有大作欣赏?” 我从容答道,“都是些信笔涂鸦,画一幅烧一幅的,要不是为了跟王爷解释,赫连都不好意思拿这样事情出来说。” 朱棣笑了笑,终于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叨扰你休息了,我也该走了。这么大动静,只怕真的进了贼也不一定。” 他虽说要走,可是眼角余光却瞥向我的床铺,好似了然一切又不愿意说似的,我背后淌着冷汗,完全摸不到他半分心思。生怕此时他会走到床边,一把掀开床板,将越龙城拉出来一剑刺死。 好在他只是若有所思的朝里面看了看,便告辞出去了,我和珠儿一直将他送至院门口,才敢退了回来,刚关上门,我就拍了一把脑袋,该死,又忘了把他的帕子还给他了。 珠儿怯生生的站着,不知道为何来了这么多人,现在也不是给她解释的时候,越龙城还在流血呢!我把珠儿支开,便回到房间,再看到越龙城的时候,他已然唇色发白,血染红胸口一片。我惊讶却又不敢出声,将他拉出,用水帮他简单的清洗了一下,又找出朱棣前些日子送来的金疮药,给他敷上,无奈他的伤口太深,我这一点金疮药刚敷上去就被还在渗出的血液冲化了。我焦急万分,此时已经满头是汗。 越龙城突然柔声喊道,“漪儿……”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了他一眼,“别说话,你休息一会,等三更天的时候,这府里侍卫交班我送你走。” 越龙城点点头,“这府里卧虎藏龙,我今天遇到高手了。你可要分外小心。” “谁把你伤成这样的?”我一边问,一边去找了一块白绫布将他的伤口包上。 “好像是那个蓝将军献来的小童,没想到燕王如此会调教人,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南蛮小儿,已经变得这样身手矫捷。”越龙城皱眉说道。 我头脑轰隆一声炸开,蓝将军献来的南蛮小儿?莫不是蓝玉献给朱棣的马三保?!“此人是不是眉清目秀,身量高挑,一副儒生打扮?行事有些像姑娘家的?” 正文 12.夜遁 越龙城惊奇的看着我,“你见过?儒生打扮倒是真的,那身手哪里像姑娘家,简直如洪水猛兽。” 我一阵心寒,越龙城说得没错,这府里果然卧虎藏龙! 马三保那样柔柔弱弱的样子,没想到却是个大练家子。 越龙城能坐到锦衣卫副指挥使的位置,功夫自是了得,竟能在此折在他手上,我平日里真是看错了他,每每见他悠悠闲闲,柔弱温和的模样,还大言不惭的心生怜悯,怜悯个屁!看来这里最最需要怜悯的人是我。 我要转变自己的态度,不能因为自己的一点点历史知识,便俯视历史,更不能去俯视这些历史中的人,他们将来一个个成就霸业,全部都是我这个小女子望尘莫及的。而且历史的结局虽是不可扭转,可是个中细微末节,也许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都是我掌控不了的,我不可害己,更不能害人。 “好了,咱们以前还是大意了,你也是,总认为出入这燕王府跟逛自家后花园似的,他们大意一次大意两次,总不会每次都让你得逞。” 越龙城听了我的话,脸上现出奇怪的表情,对着我半天没有说话,长叹一口气才道,“你也长大成熟了许多。当日总指挥使准备派你来这里的时候,我是很反对的,总觉得你还挑不了大梁,可是他说就是因为你挑不了大梁,还像个普通的小姑娘似的,才更容易掩人耳目,不会被察觉。我想了许久,你就当在这里生活,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琴师也无妨,每个月报告一下燕王的行踪,其实于他也没有什么大碍,他自己的父皇对他有所忌惮,监视着他罢了,也不会真的对他做什么来。” 我点点头,心里却对他的话嗤之以鼻,姐穿过来的时候都二十六了,现在又过了九年,在现代已经是个三十五岁的妇人了,没准儿孩子都两三个了,可不是你眼中十八岁的小姑娘,自然成熟稳重,不过看他虚弱的样子,也说不出什么,便好言好语的安慰道,“多谢你一直照顾。别说话了,闭目养一会神吧。以后还是我出去和你接头。” “咦,你胳膊怎么了?”越龙城突然问道。 我看了一眼,这才惊觉方才太过紧张,扶着越龙城进出床板的时候用力过猛,手臂上的伤口裂开,血又流出来了,只是自己并未发现,倒被越龙城看到了,便正好把伤口的成因告诉了他,也暗示他我的身份可能已经被朱棣看穿了。 越龙城听完,面色凝重,长久没有说话,叹了一口气,“燕王若是发现了你的身份,可是并未拆穿,那你就走不得了。这样回去总指挥使一定要怪罪不说,若是惹得龙颜不悦,那就是天大的罪名了。” 我一听他说的也有理,知他无法调我出去,只好将离开燕王府的念头作罢。 三更敲响,我换上紧身夜行衣,蒙上脸面,用纤瘦的身体将越龙城背起,纵身跃出窗户,从一处侧院越墙而出,直至将他送到安全的地方才罢。 越龙城催促着我回王府,生怕我的行踪会被发现。 就在我转身之际,越龙城却又将我拉住,低声说道,“燕王这个人十分狡黠,有勇有谋,他今日护佑你之事,蹊跷得很,你可要把持住。”越龙城若有所指的看着我说道。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怪不得他方才一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原来是想说这个,朱棣如此袒护,越龙城一定怀疑我和朱棣有些什么,虽然我也不知道朱棣为何愿意放我一马,但是事实摆在这里,此时我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只好给他许诺道,“赫连做一切事都是为了皇上派下的任务,你放心吧。” 回到王府,我换下那身黑衣,悄悄躺倒床上。 这一夜有惊无险,终于过去,一直到天蒙蒙亮,我才迷迷糊糊的睡下。 正文 13.妇人之心 又过了三天,我的胳膊也好的差不多了,开始继续给朱玉英上课,只是朱玉英再次到来的时候,不是她一个人,而是她的母亲王妃徐云华带来的,随同徐云华一起到来的,还有朱玉英的二妹朱玉贤。 王妃非常客气的说道,“赫连先生,还记得否?那日我说过要过来听先生弹奏一曲,本想第二日就来,没想到这府中俗事太多,一耽搁就是好几天,今日带着英儿贤儿过来,既可以听先生一曲,也把贤儿也托付给先生。这两个孩子如今都大了,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我见先生温柔娴静,很想她们都长成先生的模样,还望先生多多教导。” 我连忙谦虚道,“承蒙王妃厚爱,两位郡主都交给我,我本不敢招揽这个差事,又怕王妃怪责,只好奋力为之,少负王妃所望了。” 王妃笑了笑,露出几颗洁白的细牙,她一向以简朴闻名,五月天气,渐渐热了,她今日穿着一身玉色长衫,将头发用银簪扁扁的绾在头上,妆容也是淡淡的,身上唯一的首饰就是手腕上的一枚碧绿的玉镯,看起来却另有一番雍容,“赫连先生太过自谦了,连王爷都夸赞先生,在我面前不必这样谦虚。” 听了这话,我终于明白王妃的来意。 看来她虽然地位坚实,终究还是妇人之心,朱棣此时也很有几位侧妃,只是并无所出,所以徐云华在王府中唯我独尊,这大概也是她能够做出淡然风度的根本原因,无所畏惧才能一往直前。 朱棣大半晚上的在我房中闭门闲谈,又对我表现的很是熟悉和抬举,这个正房大太太就难免要起疑心了,所以如此兴师动众的来我这里,拐弯抹角的说这几句话,意思其实是,我已经知道王爷和你的事了。如今还派了两个女儿镇守在此,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眼里。这,实在是……良苦用心啊! 我心中暗道,这简直是太看高我了。我可没有闲工夫跟你争男人。这还得怪古代女儿家没有机会接触社会,难得见个男人就不免想到自己终身大事起来。 王妃,我可不是这样眼皮子浅的女人,您看错人了。 可是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乖乖的听她的话,坐到案前为她们娘儿三个弹琴.摆正自己的身份,把自己当做她们的玩物,徐云华也许就能放松对我的警惕了。 从这以后,玉英玉贤二位郡主,每日按时过来上课,朱棣对子女教育十分重视,重文也不忘武,这几个孩子每个月有几天都会被带到猎场学习骑术----因为他们的父亲坚信,马背上的政权才是真正的政权。 孩子们骑射那几日,便是我的假期。 一日,我终于抽出空来,想着在府里好好走走,就算查不到什么兵库,也算是熟悉一下地形。为了掩人耳目,我乘着一个烟雨蒙蒙的午后,披着一身蓑衣出发了。 常人午后困乏,再加上下雨,都懒得出门,大家要么围坐在屋里喝茶,要么就是在小憩,没人会注意我。我心想就算是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也一定是藏在隐秘的地方,便不往那些热闹的上房去,只是一味的往后院走。 一路走过,我终于领略了这燕王府究竟有多大! 此时朱元璋建都在金陵,二十四个儿子就藩于全国各地。在北平,朱棣就是王。 北平也称燕国,可见朱棣在这里的地位和一个中型国家的国王是一样的,府邸就算不图奢华,也是占地辽阔,很是宏伟,试想,朱棣将来是要在这里建造故宫的,现在的屋子能差到哪里去? 我要不是一路小心翼翼的记着路径,只怕就真的要迷路了。这里不止是简单的房屋,更有一些曲致的花园,甚至还有人工挖掘的排水系统,为了好看,一律做成小溪的模样,往后园走,简直以为自己置身田野了。 我越过一座假山,突然发现一处破败的院落,心中十分好奇,这燕王府,是燕王就藩后所建,修建不过十年,而且又一直不曾离开人住宿,人是最养屋子的,怎么会有这样落寞的所在?这院门口甚至有野草丛生,和前面的皇家风范全然不同。 我本以为这是一个废弃的院子,可是走近一看,就发现并不是我所想,这屋子外虽有杂草,可是却有一条碎石小径干干净净,如若真的没有人来这里,那这石缝间肯定也是要滋生出一些杂草的。 我走到门前,犹豫了一会,终于敲了敲门,里头半天也没有声响,我轻轻一推,发现门居然只是虚掩,并未上锁,便往里走去,进去后才发现完全被外面的破败给骗了。这一处不大的院子里面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有几棵海棠花盛开着。 里头屋子的正门也是敞开着的,抬头一看,便见一尊三清像端坐,庄严而肃穆。像前有一个蒲团,蒲团上竟还有人正在打坐! 我吓了一跳,正准备道歉离开,那人却开口了,苍老的声音入耳,却有一种抚人心扉的温和,“姑娘何事,可是误入了贫道这破观?” 我对佛门道教并不熟悉,不敢乱说话,怕触了他的忌讳,只管低头作揖拜道,“实在是对不起,小女子赫连漪,系玉英郡主琴师,今日闲来无事,想到处走走,不想叨扰了大师清修,还望大师莫要见怪。” “算起来我这里已经十六年没有人踏足了,姑娘能误打误撞闯进来,也是缘分啊。”老道说完,悠悠转过身,只见他鹤发童颜,目光炯炯,老而不迈,精瘦的身材看起来也十分结实,胡子也是花白的一大把,编成一个小辫拖在胸前,乍一看真真像个下凡的活神仙! 刚才我只是为表歉意对着他的背影作揖,此时见是这么大年纪的老头子,拜一拜也不吃亏,再说能在燕王府隐居十六年,绝不是什么人普通人,便走上前拜倒在地,“老神仙看起来好精神。” 正文 14.一统山刘伯温 这老道听我一句打趣,哈哈大笑起来,又把我扶起,“女娃娃嘴巴倒是很甜。你在前头,可曾见到王爷,他近来还好?” “晚辈也只是个下人,难得见到王爷的,更不敢窥探王爷的事迹,老神仙这可难倒我了,我猜王爷大约是好吧。”我走到神像前,上了三炷香,似模似样的拜了拜。 老道听我这么说,更是得意,“燕王府难得有你这样伶牙俐齿的丫头,不错,不错!如今已经是……洪武二十四年了吧?” “是的。”我靠近看了看这老道的面相,只见他悠然自得,十分慈穆安祥,看来是个真正的清修之人,本想打听一下此人名讳,又觉得他既在此隐居,绝不会愿意说的,还不如不问。 不过他似乎也颇有兴致,对着我喊道,“来,丫头!今日下雨,竟有些乍暖还寒,老道泡壶茶你暖暖身子。” 说着,他便把我带到厢房,把茶吊子放到火上,遂和我闲谈起来,不过问问“前面”的情形,我很奇怪,他一个老人家,在这里一个人生活,每天靠什么生活呢?是了,院前的小道一看便是有人常来常往,一定就是送米菜的人踏出来的。 喝着老道递来的茶,我突然想到好茶之人都十分重视泡茶的器具,尤其是水杯,杯底往往印着字,表明其来历。便悄悄的将茶水喝尽了,把杯底翻起看了一下,没想到杯底还真的有字! 不对,应该不是字,而是一个印章,我于这方面不通,不过看了许久,还是认出了四个篆书,“青田诚意”。 待我认出这四个字以后,再朝这老道一看,只见他明察秋毫,已然发现了我这个小动作,只是面露忧色,不再像之前那样风轻云淡,轻叹了一口气,“看来我这太平日子要结束啦。” 此时我却已经了然他的身份,心悦诚服的拜倒在地,还未开口,老道已经说道,“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点点头,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便惶惶然回到自己的所在,一整天都还没有缓过神来。没想到当晚朱棣便再次将我召到书房。 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逃脱不掉,只得前往。 再次进入这博耕堂,并没有轻车熟路的感觉,只是觉得更加压抑。朱棣已然坐在椅子上等候。我上前行礼,轻声说道,“让王爷久等。” 朱棣看了我一眼,对着身边的马三保说道,“赐座。” 马三保端了一把椅子放到我身后,我心想横也是死竖也是死,坐就坐。我一坐下,朱棣就就对着马三保摆了摆手,马三保立刻识趣的退了出去,还把门给拉上了。我暗暗心悸,难道要给我上什么私刑? 我……我只不过发现了一个小秘密罢了……不,就算是个大秘密,我不该触及的,可是我什么都没说啊,也不能就这样对我斩草除根吧! 朱棣看了我一眼,看不清眼睛里是否有杀气,但我明显的感觉到了寒意,不自觉的就坐直了身子,“王爷召唤赫连有何指教?” 朱棣笑了笑,“你今日走到哪里去玩耍了?” 我冷汗溢出,心知他这样问就是已经知道我去了道观,隐瞒也是无益,只好如实答道,“今日玉英玉贤二位郡主练习骑术,赫连闲着无事,便想在府中走走,没想到迷了路,无意间撞到一个道观去了,没想到那道观里还有个老道,就闲聊了几句……” “只是闲聊几句吗?”朱棣突然打断我,玄黑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我,那眸子里似乎有一池深潭,让人看不穿摸不透。跟他打了几次交道,即使我作为后来之人,知道他将来的归宿,正面对峙之时,依旧猜不到他半分思绪。 “只是闲聊。”我一口咬定,其实是我心虚,我和老道本就是闲扯几句,为何倒像是做了天大的错事。 “你既然知道人家的身份了,说,自然是不会让你说出去的。只是在我面前,也别装聋作哑了。”朱棣站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接了几滴瓦檐上滴落的碎雨,“又下雨了。” 我已经站了起来,不知该如何应对,朱棣却满脸无奈的转过身来看着我,“你看这雨滴从天上而来,总不免要坠落尘土,变成一滩泥浆,但是若有好心人将它们收集到盆罐里,那就至清至净,可以帮人洗涤脏污,还能让人饮用解渴。” “诚意伯不是已经早在十六年前便……便暴病而逝了吗?”我鼓足勇气问道,既然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我还能和朱棣这样的野心家阴谋家玩什么把戏,不如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知道了什么。 今天道观里那老道,我一眼看去便知他并非常人,后来在他的茶杯底下发现了“青田诚意”四个篆书,明人都很喜欢在用什上刻上自己的标志,就如同燕王府里的一盏灯笼都要刻上个“燕”字一样。这四个字,也许还有人不知其中分量,可是一旦说道“三分天下诸葛亮,一统江山刘伯温”只怕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吧! 刘伯温乃青田人,故而又称刘青田。他通经史、晓天文、精兵法,运筹帷幄,指点江山,是朱元璋最厉害最忠诚的军师和智囊,可以说朱元璋一统江山有他大半功劳。可是谁都知道,朱元璋登上皇位之后,连这样的忠臣也留不得。 而刘伯温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自己的处境,一看到朱元璋有这样的苗头,便请辞解甲归田,回到老家隐居,由此才保得一条性命。 可是朱元璋既然生了除掉他的心,哪有那么容易放过他,直到他生病以后,还要将他召回,并且叫胡惟庸在他的药里做手脚。 我最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众人皆知,刘伯温确实没有逃过此劫,早就于洪武八年便阖然长逝了啊!他死了以后,朱元璋才真正的放心了,不止给他风光大葬,,还给他的子女官位,继承诚意伯的爵位,以彰显自己的仁政,可是现在,我在道观里看到的那个老道又是谁!? 正文 15.气势凌人 朱棣轻轻走到我面前,几乎快要贴到我的胸前,就那么不说话一直看着我,看得我毛骨悚然,浑身是汗,才终于轻轻开口,“你这么聪明,你说呢?” 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近一个男人,他的身上有一股香草的气息,可能是长期征战在草原的缘故,再有就是……一股逼人的男子气势,不知为何,我还没说话,脸就刷的一下红了。 朱棣冷笑起来,终于重新坐到他的椅子上,“诚意伯也是落难。皇上听信奸人指派,想除了他,本王不愿一代贤人落得如此下场,所以将他藏到府里。”说到这里,朱棣将目光扫向我,我只感到扑面的杀气! “我们废了好大的计谋和心血,才让诚意伯装病暴死,换得父皇安心,助他逃出生天,也保他刘氏一门安全至今。这事已经整整瞒天过海十六年,如若现在被揭发了,那是欺君大罪,刘氏一门不保是肯定的,我这燕王府也难保。” 我低头不语,静静的听着朱棣吐出的一字一句,朱棣顿了顿,“你过来。” 我走了过去,他更温和的道,“跪下。” 我看了他一眼,依旧是看不出一丝涟漪,只得柔顺的跪在他面前。他站起身来,捏起我的下骸,我眼中的他,比以往更加高大神武,我不敢直视。沙场上经年的血腥和杀戮已经练就了他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场,这种气场是我承受不了的。 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感到自己可能命不久矣,于是并不伤心也不害怕的我,眼泪却还是一下子就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我颤抖着告诉自己,我只是被他震慑了。 “谁对本王有威胁,本王都不会叫他安稳无忧,谁要是……”朱棣说到这里,伸出另一只手,从腋下将我托起,这样我就几乎要跟他平视了----并不比刚才仰视他的时候受到的震慑少半分,朱棣没有给我缓和的时间和机会,接着说道,“谁要是胆敢把本王固有的稳定打乱,本王会让他像战场上那些和我作对的敌人一样,不得好死,不得善终。明白了吗?” 我看着他的眼睛,终于软了下来,“明白。” 朱棣听了我的话,终于放开了我,微微扬了扬下巴,“既然明白了,就回去好好休息吧。但愿你明天起来的时候,什么都记不得了。” 我强作镇定的微微福了福,给他道别,走到门口的时候,我的双脚已经全部软了下来,紧绷的神经也全部都松了下来,紧接着身子也就不由自主的倾倒,若不是门廊上有柱子,我只怕就要摔倒在地了。 我伸手擦了擦脸,这才满脸的泪水到现在还未停下。 我很想放声大哭,可是终究不敢。这是燕王府,里头训斥威吓我的人是朱棣。 我在这里,步步走,步步错,行差踏错都会要了自己的命! “先生这边走吧。”突然,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给我冰冷的心和僵硬的身子带来丝丝温暖。 马三保见我瘫软,一把将我搀住,将我带到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径。“王爷办事就是这样雷厉风行,此事又事关重大,不能简慢,先生不要见怪。我想先生一定是走错了地方,王爷查清楚了,就不会这样了。 正文 16.伴君如伴虎 马三保几句话说得简简单单,表面是在安慰我,实际上是告诉我,在朱棣没有消除对我的警惕之前,我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我掏出帕子,擦干了脸,“三保说的是,只是我真没料到自己闯了这么大的祸。我也不是嚼舌之人,更知道其中利害,不会出去乱说的。” 三保没有对我表示的一番衷心发表什么意见,却“咦”了一声,惊奇的看着我手上的帕子。 我这才发现慌忙之中我掏出的是那块一直没有还给朱棣的帕子,心中不由得感慨,这帕子当日是他给我包扎伤口的,我还为此觉得此人并不如历史上传闻那般凶神恶煞,一直耽搁着没有还给他,现在有了今日之事,只怕这帕子一辈子也还不回去了。 三保对我问道,“先生这帕子是……哪里来的?” 我恍然抬起头来,见到马三保看这帕子的眼神,只怕他常年服侍朱棣左右,是认得朱棣的饰物的,瞒不过去,便谎称道,“那日不小心被剪刀割了手,王爷体恤下人,用自己的帕子给我擦了血,我倒是忘记还给王爷了。” 马三保轻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这是王爷的帕子,你看那帕子角上有一朵桃花不是?” 我也一早就注意到这朵桃花,若说古代人用物讲究,这帕子真不算刺绣讲究的,但是这朵桃花却十分峻秀,看来不似出自凡人之手。“我也正奇怪,这桃花绣工极其独特,看来王妃虽然繁忙,对王爷这些用物依旧很上心。” 马三保脸上露出不屑,“王爷顶天立地,战场杀敌的时候风餐露宿都是常有的事,更别说在这些事上用心了,他还总是说我用的东西女气呢。” 我一晚上都提心吊胆,三魂儿丢了四魄,这会子却被马三保这句话逗笑了,看他浑身上下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衣着虽然素淡,但是绝对考究,一针一线都能看得出用心,被朱棣说几句女气他还不服气,“你说的也是,王爷这块帕子看起来也是旧旧的了。” “那是自然。”马三保得意的说道,“这帕子是王爷的养母,当今圣上的李淑妃亲自绣的!王爷自幼便就藩于北平,鲜少能够与淑妃承欢膝下,淑妃虽不是王爷生母,但是自由便抚养王爷,母子感情很深。也是疼王爷,每年都会亲自为王爷做一身衣服,从里到外,从上到下,连鞋袜帕子都一并做了托人送来。而淑妃她老人家名讳正是春桃二字,所以王爷求淑妃在每件饰物上都会在拐角上绣上一朵春桃花,以示见衣物便如见养母,聊表思亲之情罢了。” 我一直都在想朱棣不像是会把女子之物随身携带的人,听了马三保的解释,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看不出这样冷血无情的人,竟还会有这样柔软的一面。 “赫连先生这段时间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三保虽然人微言轻,但是也会帮忙劝说王爷,叫他打消对先生的怀疑。”马三保真诚的说道。 我看着他年轻的面庞,心生感激,却突然想到那日只因他说错一句话,便被朱棣罚去面壁三天不准吃喝的事情,便摇了摇头,“算了,王爷既是对我起了疑心,不是谁去说几句便能消除的,让时间去证明一切吧。” 马三保听完我的话愣了一会,点点头道,“先生是个明白人,只消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我亦拍了拍三保的肩膀,“三保照顾之情,赫连永生不忘。王爷今日对我生了大气,三保今后也与我保持距离吧,以免惹火自焚。” 说完,我便和三保告辞,自己回到住处。珠儿还在屋中等我,手上也不肯偷懒,正在做着线。见我进门,她连忙迎上来,“小姐,您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对着她苦笑,“没去哪里,出去瞎晃晃,没想到就这么晚了。你也是的,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掌灯了没有什么事你就回去休息,别再油灯下做针线,伤眼睛的。” 珠儿抿嘴一笑,“小姐,这些话您已经跟我念了几十遍啦,可是您不回来,我哪里能安心去睡觉?您看看,今天下雨,您的鞋子裤子上都是泥星点子,快去洗个澡,把衣服都换下来吧。” 我听了她的话。 当我整个人都泡在水里的时候,才真正的觉得有了片刻的放松。 把头上的簪子拿了下来,这是越龙城那夜冒险送过来的,碧玉雕成蝴蝶的形状,美妙可爱。其实这些年我心里也清楚,越龙城对我有意,照顾有加,可是我只把他当做哥哥,毫无男女之情,所以也从不点破他的心意。 一抬头,又看到了搭在架子上的旧帕子,不由得想起马三保的那番话,朱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有率领万军的勇猛,也能应对朱元璋那些阴谋狡诈,能在朝堂上和满朝文物功臣周旋,竟也会将刘伯温这个朱元璋的心头大患瞒天过海的救下并且私藏在自己府中,他还会将母亲绣的一块帕子贴身携带,一带便是多年。 我也迷糊的很,做不出任何判断,但是我怎么也忘不掉他用言语威吓我的时候的狠戾,那眼神那语气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我知道,这就叫做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 正文 17.蛰伏 自我发现了刘伯温依旧存活的秘密之后,便更加小心谨慎,也不敢随意出王府与越龙城相见。 我让珠儿悄悄地送了一封信去了茶馆,告诉越龙城我在府里犯了错,被朱棣注意到了,没法出去和他接头,这段时间不太平,他也不要漏液来了。他也叫珠儿带了回信,无非是叫我小心行事,有了重大消息一定要想办法通知他之类的。 我不知道刘伯温藏在燕王府算不算大消息,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越龙城只字未提。 可能我知道朱棣将来的丰功伟绩,所以打心眼里就懒得再去给他制造麻烦,也省的他们父子相残,多生屠戮。 接下来的每日,我都安心教习朱玉英姐妹弹琴,倒和她们两姐妹结下了很不错的友谊。这两姐妹虽是一母同胞,但是性格迥异不同,和她们两人的名字一模一样,朱玉英英气勃勃,性子直爽,颇有男子风气,而朱玉贤端庄柔和,行事稳重,很有闺秀风范。 徐云华本是想把两个女儿送来辖制我的行为,可是自从我发现刘伯温之后也根本没有必要了。她也便放松了对我的警惕,更是从不与我正面接触。我倒觉得清净,她自己本就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以为谁都觊觎她的王妃之位。 秋去冬来,转眼到了年底,皇太子朱标八月曾去长安查勘地貌,决定是否合适迁都,没想到在路上复又染病,所有人都以为太子正值壮年,年轻力壮,不又有大批太医守着,不会有什么大碍,没想到太子这一病就是小半年,而且有越病越重之势,朱元璋也慌了手脚,适逢春节将至,便将所有倚重的皇子都召回金陵,想要过个团圆年,也许也是想着叫朱标能在人生的最后时刻能够和兄弟骨肉再次团聚一番。 燕王这次进京,可谓声势浩大,几乎把家眷都带上了,每房妻妾又都有一大堆下人要跟着。朱玉英便乘此机会撺掇妹妹玉贤一起和父王请求把她们的琴师也就是我也带上。她们自然不知道我在她们父王面前犯了大错,朱玉英在我面前表现出此意的时候,我就严词拒绝了。 没想到燕王要回京师的消息传出去的当夜,越龙城便来找我。我与他许久不见,倒似有些生分。 “我不是跟你说了,我这里不安全,你怎么还来了?”看着越龙城显得有些风霜的脸庞,我心中竟有些酸楚涌上喉头。 “半年了,你在府里几乎没有音讯。我也不敢贸然将你调出,你……你瘦了,受苦了。”越龙城眼神里透着无奈,似乎在责怪自己。 我连忙笑道,“哪有,王府里还能缺吃少穿?我在这里过得很好。只是没法继续交代自己的任务,不知道上面……” “不用担心上面。”越龙城打断我的话。 我知道他肯定是帮我把上面的压力全都挡住了,更加难过,“你这几个月过得可好?” “和以前一样。”越龙城答道,“对了,燕王这次回京,你想办法跟去。” “我?为何?”我不解的看着越龙城。 “准备面圣。”越龙城低低的说道。 “面……面圣?”我不敢相信的看着越龙城,“我只不过是一个小旗,怎么轮得到我去面圣?” 越龙城忧心忡忡的说道,“因为你可能被燕王发现了,不能执行任务,所以总指挥使又派了两个人暗地里监视着燕王府。他们带回去的新消息,说燕王可能和交趾国暗自来往,从交趾国私运火药。” 我听完头皮一麻,私设兵库已是大罪,此时虽未证实,朱棣的头上又被安上了个私运火药的罪名!不管是真是假,所谓三人成虎,朱元璋耳朵里若是听多了这样的话,难免也要对朱棣开始厌恶和提防,“你可知这两位同僚是谁?” 越龙城摇摇头,“咱们北镇抚司分布各地搜集情报,南镇抚司在京师负责审查犯人,从不交涉。可是……这次总指挥使派来的却是南镇的人,我也不清楚是谁。” 我心里更是着慌。南镇一直想要吞并我们北镇的职能,如今因为我的失误,居然被他们乘虚而入。也许是为了一鸣惊人,他们把燕王府的风吹草动都无限放大再传回总司。只怕这勾结交趾国的罪名也是莫须有。 “既然已经又南镇的人代替我的的任务,我为何还要面圣?” “你当皇上是傻子吗?臣子与皇子之间,孰轻孰重?他自然不能轻易便相信几个细作对燕王的指摘和怀疑,你在燕王府中,肯定是最能接触真相的人,皇上想见你也是说得过去的。” “可是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啊,面圣时我能说什么?” “你知道什么说什么就好。”越龙城蹙眉道,“也许,到时候可以和皇上请辞,你也不用干这个活儿了。” 我叹了口气,“我哪里能够请辞,爹爹年事渐高,除了我别无所出,我是铁定要袭他的位。我想,要不是为了这个,他当年也不会执意顶着那么大的压力和那么多的闲言碎语让我和你们一起训练。” 越龙城听完我的话,也只不再说这个话,“不管如何,你也要想法子跟着他们一起。” 正文 18.上路 第二日,我便和本就对我恋恋不舍的朱玉英说道,“你们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到时候只怕要指法生疏了。” 朱玉贤面上惋惜,“是啊,我只跟着先生学了半年罢了,本还准备过新年的时候和姐姐一起,给皇爷爷皇祖母表演一曲呢,只怕这技艺不精,难等大雅之堂,到时候出不了风头,反倒要出丑。” 我假装无奈道,“你把琴和铺谱子都带着,路上别忘记练习。” 朱玉英道,“我们自己练习哪里比得上先生教导!都怪我都怪我,平日里不好好习学,不止带不了妹妹,连我自己只怕都要出丑哩。” 我笑而不语,朱玉英终于又猴到我身边嗫嚅道,“先生,我们这么多人进京,少您一个不少,多您一个不多,我去求一求父王,一句话的事,您就跟着咱们一起上路了。好先生,您就当为了我们姐妹,吃一趟辛苦,如何?” 我故作犹豫之态,半晌不答话。 玉贤也揉身上前,“先生,您就答应我们吧!” 我为难道,“我答应没用的,谁不想去看看京师的繁华!只是这个得看王爷的意思了。” 玉英拍着胸脯道,“全包在我们姐妹身上。” 我心里其实并没有底,自不小心发现的刘伯温的秘密,朱棣狠狠将我训斥一顿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一面。我自己也害怕多做多错,不敢到处行走。两位郡主去请求带上我去京师,不知道朱棣会不会答应。 没想到当天下午,朱玉英便携着朱玉贤气喘呼呼跑到我这里来。我看着因为激动而脸色通红的姐妹俩,终于放下了心。 这事儿绝对成了。 果然,朱玉英还没开口,就先蹦到我面前,两手抓住我的胳膊,因为开心,拼命的摇着我,“先生,父王答应啦!父王答应啦!” 我也做出一副欢喜的样子,“真的?!” “自然是真的!”朱玉英说风便是雨,“先生,您快去收拾衣裳,没两天就要上路了!” 我收拾好包袱,心里到底难以平静,朱棣若是不同意我跟去京师,越龙城肯定会想别的办法带我走,可是朱棣为何会同意? 不管怎么说,我的手里可是掌握着一个可以控制他生死的大秘密! 南镇那些捕风捉影的罪名大多是虚无的,但是刘伯温可是实实在在的每天都生活在燕王府。 难道,也就是因为这个,他才要让我时刻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上路这天,可谓浩浩荡荡。 我本就算是下人了,自然不会带什么下人,珠儿也就理所当然的留在王府了。我一开始是和几个侧妃的丫鬟们在一辆马车上的,后来不知怎么的,朱玉英和朱玉贤都跑到我这里,那几个丫鬟也就只好让出了自己的位置,马车中只剩下我和两位郡主了,和郡主同车,吃用待遇方面自然也都好了起来。 我一直以为是朱玉英贪玩,要跑到我这里赶新鲜,一日玉贤说漏嘴,我才知道,原来是朱棣无意和她们两人说,天天在路上贪耍,把该学的东西都忘干净了,要是不愿意去背四书五经,便去练练琴也是好的,不至于把本事都丢了。这两个丫头这才都到了我这里。 听了这番话,我陷入沉思,朱棣这到底是有什么用意?百思不得其解,也就只能作罢。一日,我们在济南府歇脚的时候,济南府的官员安排了行府给我们住宿,马三保喜气洋洋的来找我聊天,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看来王爷消了气了。” 我不解,问道,“三保此话何解?” 正文 19.良辰美景 “王爷能把你带到金陵,就是不跟你计较啦,而且途中还暗中指示两位郡主来和你同住,便是对你大大的照顾啦!你想啊,郡主和你住在一起,谁还敢怠慢你?舟车劳顿,能多谢照顾,省了多少事?” 被马三保这么一说,我真的发现自从郡主到我这边来了以后,我的吃穿用度也就和她们差不多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在朱棣掌控之中。他踩你,你便是万人之下,无人敢救,他扶你,你便是万人之上,众人簇拥。 我也相当于被禁足大半年了,好容易能够出来,其实我也很高兴,听了马三保的话,我更加高兴。 现在又是在行府,就没有了太多规矩,马三保走后,我突然抑制不住地想要到处走走。想到便做到,我立刻披上了厚衣服,往房间外走去,虽是寒冬,天气却极好,一片月华洒落在地。 我顺着小石子路一路走着,没想到竟看到一处高处亭阁,登高望远,站上去一定能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我一阵兴奋,就像每天在马车上都忍不住探出头去看路边景致一样,此时更是心痒难耐,一路小跑便朝那亭子爬了上去。 站在亭子里的时候,脸上虽是冷气嗖嗖,身上却已经生了薄汗,热腾腾的,我便把袍子脱了,搁在一边,往四周看去,只见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却显示着静谧和安宁,这广袤的土地上蛰居着无数勤劳热情的生命,同一个月亮,而我却在不同的时空领略这大自然的赏赐! 我忍不住张开手臂,对着四面转起来,若不是怕被人发现,我还想叫出来呢!没想到头仰得太高,没看到地上的石块,一脚磕上去,直愣愣的往地上倒下去。 正准备翻身跃起,忽然眼角余光扫到一个人影! 绝不能暴露身手! 我只好任由自己倒下,却跌落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我还没来得及找回平衡,那熟悉的让我又怕又恨的声音便又升起来了,“什么事这样高兴?” 我连忙从他怀里逃脱出来,“王爷万福。” 朱棣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一步跨了上来,“看来在王府里是错怪你了,你这双腿确实爱乱跑。住在生地方也能乱闯。” 我低着头不敢搭话,如果一开始我只是因为历史对他有所忌惮,那现在的我,就是真的有些怕他。一个人的可怕是不分时代的。朱棣这样的人,就是在现代,也绝对是将领之才。 朱棣见我不答话,轻轻摇了摇头,“刚刚还高兴成那样,见到本王就这样,看来本王打搅了你的雅兴。” “赫连不敢。”他都这么说了,我哪里还敢缄默,“赫连错了,不该乱走动。” “错已经错过了,这月色不可辜负,罚你陪本王赏赏这夜景吧。”我吃惊的看着朱棣,今晚的他,好像换了个人,温和谦逊,完全没有因为我的冒失而生半点气,就连语气也不似往日寒冷如冰,坚硬如铁,仿佛带着一丝魅惑的温柔…… 他站到亭子的另一端,我也走了过去,这边景致更好,能看到大明湖畔的彩灯。我已经远离繁华快一年,竟看得呆了。半晌,肩上忽有衣衫盖上,却发现是朱棣将自己的裘皮大衣解下披到了我身上,我连忙推辞,“王爷,我自己有衣裳,只是刚刚爬上来太热脱在那边……” “别说话,好好看景。”朱棣负手背后,目视前方,并不理会我的话。 正文 20.进京 我不敢再说,便站在他旁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看的那么入神,我有时候也偷偷看他,竟真的能感受到真龙潜伏,紫气东来! 看来自古历代帝王身上流转的王气都是与生俱来的。 “你说,太子能否躲过此劫?”朱棣突然发问,又似喃喃自语。 我这才明白他为何如此忧虑的矗立这么久,朱棣虽觊觎皇位,却从无造反之心,他的时代和他父亲的时代不同,他父亲起义那是适逢乱世,抗击元朝,驱除鞑虏,民心所向。 他若篡位,那就是乱臣贼子一个,只会受到诟骂的。 此时他的哥哥病危,他心里不活动是不可能的,一方面不知皇位将来会属何人,一方面也不忍同胞英年早逝,是以才会发出这样的感慨。 我在他面前已经说过了太多的错话,屡次几乎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此时不敢多言,便不咸不淡的安慰道,“太子乃将来的真龙天子,必有上天眷佑,肯定能够逢凶化吉,王爷不必太过担心。” 朱棣似笑非笑的看着我,半天才说道,“学聪明了。三更天了,还不回去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是。”我如遇大赦,连忙行礼道别,便先往台阶下去。 “慢着。”还没走两步,朱棣便又喝住了我,我皱眉,不是吧,刚刚才放了我,这又改变主意了? 我停住回身,朱棣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走到我前面,不紧不慢的比我先下去了,他始终与我只保持着两三个台阶的距离,我终于明白他的意图,他是怕我会失足,是以走在前面保护我。 我跟在他后面,又一次迷茫了,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转眼间我们已经到了平地,朱棣依旧在前,他没有转身,只是说道,“路上慢点,早些休息。” “是,王爷。”我低眉顺眼的说道,便转身朝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身准备喊他,却已经不见了他的踪影。我捏着袖中的帕子,微微笑了,没想到这帕子跟我倒是有些缘分。 接下来的一路,都是这样……每到州府都有官员接待,皇子出行就是不一样,本来是一家老小迁徙,应该风尘仆仆,可是在这里完全看不到这景象,所有人都像是赶庙会似的兴奋不已,倒弄得像游山玩水一般。 这一路风和日丽,腊月初七我们便赶到了京师金陵。这次开城迎接的阵势可就比各州府的大得多了。 先是朱元璋亲自派宫里有头脸的公公来迎接,后有各大臣列队迎接,燕王本就位高权重,先到的其他皇子也都过来迎接兄弟,端的热闹非凡。 这一年来我都是在北平,此时的北平并不繁华,朱棣被选中就藩北平,是因为北平地处边关,风沙阵阵,又有蒙古铁骑虎视眈眈,哪里比得上金陵旧都繁华热闹? 十里秦淮河河腻脂粉,两岸建筑鳞次栉比,这里地处交通要部,鱼米之乡,富硕显贵,一片升平。 我许久不回来,已经有了生疏之感。 除了燕王和王妃带着孩子们直接去皇宫给圣上请安,我们全部都被安排到燕王行府中。这是朱棣十岁封王后二十一岁就藩北平前的住处,虽说没有北平的府邸宏大,却显得小巧精致许多。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也一直有人看守打扫,我们一来便是十分舒适的住处了。 路上因朱棣一时心慈,我被安排和两位郡主一起,到了这里可就是王妃做主了,毕竟她才是这里正儿八经的女主人。 再说两位郡主随王妃去看望李淑妃的时候,淑妃玩笑道,“小子们淘气,把两个丫头留在我这里陪陪我这个老祖母吧。”于是两个郡主干脆不在府里住了。我就更显得多余了----本来我就是以不荒废郡主学业随行教导她们的由头跟来的。 不过王妃也没有功夫管我了,她要侍奉婆婆应酬妯娌,还有各路大臣的大老婆小老婆们摆了各种宴席请她去,再加上马上就要过年了,朱棣一家子今年一定是在皇宫里过年,但是燕王府也不能太马虎了,终究也是要有过年的样子的。 从到金陵那一天开始,除了初七晚上匆匆见了朱棣一眼之外,就再也没有见到他的影儿了,身为藩王的他,比徐云华一定要忙上千万倍。宫中也传来好消息,太子也沾染了过年的喜气,病势好转起来。 朱元璋大喜之余,更是喜爱心疼皇长孙懂事孝顺,在太子病床前衣不解带的照顾,与他的每位叔叔夸奖这个年仅十五岁的男孩子。 大家都各忙各的,我就开心了,因为在行府里,我几乎是自由的。不过心里却一直在等越龙城。 可惜,没有等到他来找我,我就离开了燕王行府。 正文 21.淑妃赏赐 已经过了小年,朱玉英姐妹在李淑妃宫内承欢膝下,淑妃听说两个孙女在学琴,十分高兴,玉英说出自己想要表演给朱元璋看,淑妃更是支持!还主动提出要把宫中的琴师叫来辅导两位郡主。玉贤人小鬼大,说王府中有专门的琴师,互相熟悉,教习更默契些。 于是我就被安排进宫了! 虽说我做锦衣卫也有八年,在京师呆的也多,时常在皇宫四周办案,却从未有权利与资格踏足皇城半步。 没想到……现在,我居然以燕王府琴师的身份进宫了。 朱元璋乃是草根皇帝,马皇后还在的时候,也是以简朴教训子孙,是以皇宫外虽然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内里却另有一番古朴。 太监将我带到钟鼓司住下,刚刚收拾好,便有宫女来宣李淑妃口谕,宣我觐见。我整理了一下便跟着宫女去了。 马皇后逝世后,朱元璋发誓再不立后,东宫闲置。而李淑妃便代替马皇后掌管后宫,她住在西宫春和殿内。我现在就站在春和殿前,抬头看着这高楼庙宇,不禁有些寒意涌上心头。 “快进去吧,娘娘等着呢。”宫女儿笑盈盈的说道。我冷眼看她,一番举止也是娴雅恬静,比一般的大户人家小姐气质还要好。皇宫深院,果然不同。 进殿之后,穿过外间,到了里面暖阁,只见一个珠圆玉润的绫罗妇人坐在软榻上,正闭着眼睛听着小曲儿,手上还抱着一只圆滚滚的波斯猫。一看就是李淑妃娘娘了。 弹曲儿的人正是朱玉英姐妹。 一曲完毕,李淑妃睁开眼睛,我连忙上前跪下请安,“淑妃娘娘万安。” 李淑妃眯着眼睛问道,“这就是英儿贤儿说的琴师了?” 还没等我回话,朱玉英就站起身高兴地答道,“是的皇祖母,这就是赫连老师!” 我也低低答道,“草民便是赫连漪,玉英玉贤二位郡主的琴师。” 李淑妃朝着我招了招手,笑道,“你过来,本宫瞅瞅。” 我起身上前,李淑妃仔细的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笑了起来,“倒是俊的很,看起来也温文尔雅的,贤儿本宫不操心,英儿是个爱闹腾的,你要好好管束。” 我连忙应道,“两位郡主,英郡主活泼,贤郡主贞静,都是极好的女儿,淑妃娘娘有福!” 李淑妃听了我的话,满脸悦色,“你这话倒是不错,就是怕逞了她们的脸!” 朱玉英扑倒她怀里撒娇道,“皇祖母何必要贬低我们姐妹,难道所有人都没有允炆哥哥强吗?” 李淑妃抿嘴笑着,也不答话,只是指着我说道,“赫连,她们都说你琴弹得好,来一曲本宫听听。” 我弯腰退到琴旁,问道,“不知娘娘爱听什么?” “本宫年纪大了,爱热闹,那些个高山流水是听不惯了,凤求凰吧。” 我点头应许,戴上玳瑁做的假指甲,在脑海里理了一下谱子,吐了一口气,这才开始弹奏。一曲终了,李淑妃忍不住鼓掌道,“吾孙诚不欺我,你弹的很好!赏!” 我受宠若惊,伏身在地,“谢娘娘谬赞。博得娘娘一笑,赫连很是欢喜,不过赏赐赫连不敢收。” 李淑妃温和的对着两姐妹笑道,“你们学学人家,德言容功,样样不落。关键时刻也是不卑不亢。云华挑人的眼光倒是有些。” 宫女儿早已经托着个盘子到我面前,我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通透水灵的碧玉镯子,心里煞是喜爱,终究还是推辞道,“赫连不敢收娘娘这样重的赏赐。” 宫女儿捂嘴笑道,“你也是太小心了,娘娘玉口既开,岂有收回的道理。” 我看看李淑妃,她也笑眯眯的点头,我只得双手接过玉镯,戴到腕上,又是一番谢恩才站起身来。 “燕王妃到!”就在这时,门外太监高声传道。 正文 22.换装面圣 我心里咯噔一下,燕王妃徐云华似乎对我很有些芥蒂和忌惮,我此番进宫,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若是不知道,只怕又要多生一番是非。 来不及问朱玉英姐妹,她已经莲步缓缓走了进来。 一眼瞥见我的时候,她的眼神已经变了,我立刻便知道糟了,我进宫来的事,她一定此刻才知晓。心中知道不好,脸上却不能表现出来,只好乖觉的向她请了个安。 徐云华非常和蔼的命我起身,笑道,“自己府内都没有这么多礼,如何换了地方反倒生疏起来?” 我小心翼翼答道,“王府内承蒙王妃贤善,我们做下人的自然嚣张些,到了皇宫里,若再没有规矩,只怕王妃不责备,也有宫中嬷嬷们要教导了。” 李淑妃将徐云华喊到自己身边坐下,怜爱的说道,“我的儿,这琴师是你选进府里的?果真是个好人才,怨不得英儿姐儿俩进了宫还巴巴的求了本宫把她招进来。” 徐云华尴尬一笑,“齐泰齐大人荐的,并不是臣妾选的。” 李淑妃“哦”了一声,点头道,“齐泰也是有眼光,他与方孝孺是一班子的人,自然尊师重教,给你们挑个琴师都这么认真。英儿贤儿琴技大有进步呢。” 徐云华看了我一眼,“是呢,连王爷都夸赫连先生琴弹得好。” 我满脸通红,连连推辞,“这都是王爷王妃谬赞。赫连何德何能!” 李淑妃挥挥手,“这丫头谦虚得很,本宫看她在这里也拘谨,回吧,赶明儿好生带两位郡主弹琴,年里她们俩要弹给皇上听呢。” 我如同孙悟空离了紧箍咒,跪下告辞。逃也般的离开了春和殿。 回到钟鼓司,我才抓起一壶茶水咕咚咕咚的灌了起来,刚才那一番应付我已经筋疲力尽,口干舌燥。 这里是皇宫!比那燕王府更险恶严峻,哪怕说错一个字,都有可能立刻性命不保,更何况现在徐云华只怕又把我多讨厌一点了。 只是这一切都还不是眼前的问题,迫在眉睫的事情是——我怎么联系上越龙城?他说我带我面圣,虽然我现在已经身处皇宫,却完全没机会去面圣啊! 这晚,我正在沐浴更衣,突然一支冷箭射入,我从水中跳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裹上了长袍,伸手接住了那根冷箭。正准备往外追寻是何人竟能在皇宫大内造次,便发现箭尖上赫然插着一张纸条。 打开一看,“二更,隆禧馆”。 我嘴角扬起笑意,缓缓走到窗前,一个锦盒摆在窗台。往外一看,月黑风高,一个人影儿也没有。 越龙城的身手敏捷,自然不会留下什么痕迹。纸条上的笔迹出自越龙城,化成灰我都认得。他一定是知我正在沐浴,不好意思进门,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羞臊。毕竟现在我已经长大了,或者说……赫连漪已经长大了,再不是那个可以在他面前肆无忌惮的小丫头了。 打开锦盒,只见里面是一套飞鱼服并一块刻着我名字的锦衣卫腰牌。我知道越龙城是叫我穿上制服面圣,竖上发冠,穿上飞鱼服,镜子里出现一个英姿飒爽的身影。 我都快认不出那个人了。这一年来,我都在燕王府里,每日扮演着柔弱的琴师,扮着扮着,便会迷茫,以为自己真的是那个与世无争的琴师。可这飞鱼服穿上,我又成了锦衣卫。这些年,虽然越龙城对我十分维护,几乎不愿让我接触什么血腥的事情,但是我依旧杀过人! 我曾在潮湿的牢房里对毫无罪行的忠臣施以重型逼供,给他们安上莫须有的罪行,我也不是没有做过。我的手上占满这个时代的鲜血。 我总是以自己没有选择作为借口来安慰自己。因为我知道那些被锦衣卫陷害的人,并不是因锦衣卫而死,皇命在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这就是皇权,这就是专制。 今夜,我便要去见这个时代的最高统治人,见那个造成这一切繁华又隐藏这一切黑暗的人。 我的手心止不住的冒着汗。我很紧张,也很激动。 好不容易挨到了二更天,我来到隆禧馆宫侧墙,越龙城已经在那里等我。 正文 23.父子芥蒂(1) 越龙城见到我,伸手替我理了理帽子,这才轻声说道,“待会儿面圣,万岁爷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 我的心还在扑通扑通的跳着,“万岁爷……要问我什么?” 越龙城难得浅浅一笑,“万岁爷还能问你什么,无非是燕王府的事情。私设兵库,勾结交趾,这些事虽然没有一个人拿到证据,但是不断地传到皇上耳朵里,你觉得皇上还会认为燕王一点异心都没有?” 我面色凝重,不知道如何回答,越龙城突然靠近到我耳边,低声道,“何况,太子如今虽然还在,终究看起来不像是有寿之人……皇上难免要对剩下的王爷们有所考察和忌惮。是以万岁爷要亲自见你,听听你的话……你……你千万谨慎。我还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王爷府里的眼线都面圣了,万一只有咱们过来,那燕王的处境可想而知!” 越龙城其实想跟我说,我今晚跟朱元璋说的每句话,都有可能带给朱棣毁灭性的的打击。 我点点头,“赫连心中自有分寸。” 越龙城也没有多说什么,“进去吧。” 门口的太监见到我们,甩着拂尘迎了上来,“越指挥使,好久不见!” 越龙城连忙客套道,“曹公公太客气,越某只是个同知,指挥使的称呼是不敢乱答应的。” 那曹公公暧昧的笑了笑,“也快了。快进去吧,皇上等着二位呢。”说着,也对我点点头,我连忙也点头回应。 到了里头,只闻得一阵阵悠悠的龙涎香扑鼻而入,屋子里暖暖的,所有的事物都既高且大,庄严无比。一架雕龙屏风挡住了我们的视线与去路,越龙城率先上前,对着屏风跪下,双手举起,朗声说道,“臣越龙城携小旗赫连漪前来拜见圣上!” 我也连忙跪倒。 里头传来一个老者的声音,“越同知来了啊,到里头来说话。” 越龙城这才起身,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和他一起进去。我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由身无长物的贱民一路打拼到皇帝宝座的朱元璋,不由得一阵激动,步履也滞涩起来,好容易到了里面,只见一张极宽大的台案,案前坐着一个长须老人,头发都白了大半,穿着一身明黄的龙服,手上还端着一本奏折正在批阅。听到我们进来,才抬起头来。 越龙城与我再次行跪拜之礼。朱元璋点点头道,“平身吧,起来说话。” 我一直不敢抬头看朱元璋,这才意识到一个真理,能够登上皇帝宝座的人,没有一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比拟的,他们身上的气势就已经足以将我们震慑。 可是这个大明朝的开国皇帝,到了晚年似乎很想努力营造一种和蔼可亲的形象,他非常温和的说道,“这位小旗,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我反应了一下,知道他是在说我,连忙抬起头来。这时候我才真正看到朱元璋的脸。他确实和历史书上那张“鞋拔子脸”的画像极其神似,有些凶相,但是岁月的风霜已经消磨了其中很多狠戾,遗留下的是平和与睿智。 正文 24.父子芥蒂(2) 朱元璋仔细的打量了我一番,对着越龙城笑了起来,“这丫头文文静静的,被你们弄到四儿府里,也是为难。” 越龙城答道,“锦衣卫署所有人员,不论男女,全部经过千挑万选,严格训练,为皇上办事是尽应尽的职责,更是万世的荣耀,不存在半分为难。” 朱元璋听了,哈哈大笑起来,“龙城啊,不懂怜香惜玉。”说完,他已经转向我,脸上带着些残余的笑意,问道,“你叫……” “小臣赫连漪。”我答道。这是我进来之后第一次开口,声音发出来之后,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颤抖,不知他们二人有没有听出来。 “赫连漪,你在燕王府里也有一年了吧?” “回皇上,有一年了。” 朱元璋这时候已经收回了所有的笑容,端坐在椅子上,饶有兴味的看着我问道,“燕王府里这一年来,可还太平?” 这才是他把我这样的小旗召进来的直接目的,为的就是问这一句。 我想若不是出了朝廷内关于朱棣密谋不轨的传闻不断,只怕我这辈子,也没有机会以一个从七品小旗的身份踏入这皇宫半步。 我舒了一口气,捋了捋嗓子,抬头看着朱元璋,答道,“回皇上的话,微臣这一年在燕王府里,但见燕王爷在外严防边关,恪尽己守,在内便悉心教导几位世子,对皇上和淑妃娘娘也是思念有加,时常与王妃二人提起。并未有半分不当之举。” 朱元璋听了我的话,脸上若有所思,半天没有做声,最后长叹一口气,说道,“燕王自幼便心高气傲,如今已至而立之年,虽有收敛,在旁人看来,终究还是盛气凌人。朕让你们锦衣卫安插眼线在他府里,并不是不顾父子情谊,对他有所怀疑,也是想知道他是否渐渐能收敛锋芒,更学会韬光养晦之道。” “皇上虽贵为九五之尊,但是爱子之心必与天下所有父母一般,任何行为都是为子女着想,希望他们能够更好。燕王若是知道皇上这一番良苦用心,必更加孝顺敬爱皇上。”我看着这个虽然垂暮,却将天下江山一手在握的老人,谈到子女时竟也有些伤怀,便安慰道。 越龙城听我说完这段话,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似乎在怪我多嘴。 没想到朱元璋却点头称赞,颇有遇到知音的意思,“还是你们女儿家心思细腻,知道为人父母的用心。只可惜,朕的几位公主都已经嫁出去了,平时也没人能够给朕说这些话了。你,很好。” 越龙城怕我再说什么僭越的话,连忙抢道,“皇上谬赞。赫连还不快谢皇上。” 我也意识到方才太过冲动,深谙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多说多错,还是朱元璋问一句答一句的稳妥,“皇上谬赞。” 朱元璋摇摇头,“朕已经很久没有听过什么人跟朕说这么有心的话了。赫连今儿这几句话,倒是叫朕有些伤怀。四儿那小子,是块璞玉,琢磨好了,必有大才,若是有半点偏差,那后果不堪设想。朕对他严苛,也是想让他成大器,不知他心里是不是会有芥蒂。” 正文 25.升官 我想了想,答道,“王爷乃是皇子,虽不及皇上英慧,终究也是人中龙凤,皇上这番苦心,连赫连这样的小人都懂,王爷岂有不懂之理?” 朱元璋叹了一口气,“爱之深责之切,只怕最最不懂的人偏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们。”他抬起手中一本奏折,突然皱眉,“此番燕王回京,徐辉祖可有接风?” 我心里咯噔一下,徐辉祖乃是徐云华的大弟弟,为姐夫姐姐接风洗尘本本是很正常的事儿,只是这朱元璋生性多疑,到他这里,难免会被解读为朱棣一回京城便结交党羽,抱团营私。 正想怎么为朱棣挡一下,朱元璋已经挥挥手道,“你们下去吧,朕乏了。” 我和越龙城连忙跪安,正准备往外退,朱元璋忽道,“龙城,赫连年轻,看起来也是个聪明的丫头,做个小旗委屈她了。回头把她的令牌换成百户吧。” 越龙城对我笑道,“还不谢恩!” 我知道自己这是升职了,虽然升不升职于我来说并无所谓,但是依旧装出一副欣喜的模样,,连忙跪下,“谢主隆恩!” 这面一次圣,动辄便是跪,出来的时候,我的膝盖已经痛得不行了。越龙城看着我的样子,啧啧道,“没想到皇上还挺看重你呀?” 我白了他一眼,“你难道以为我稀罕一个百户的官衔?” 越龙城挑眉,“我自然知道你风轻云淡,看不上这些虚衔。只是你方才在皇上面前,未免太过多嘴!幸亏说了那么多,并没有出格的话,若是你说错一句,别说你这小命,就连我和你父亲都难逃大劫。你还是悠着点吧。” 我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你一直说我多嘴,可是皇上他老人家岂不是就爱我说的这几句?还被我哄得一个百户的职位?” 越龙城无奈的摇摇头,“狡辩我是狡辩不过你,不过今后你还是要万事小心!我到燕王行府打听你的时候,得知你被传进宫,当时吓得一身冷汗,幸好你只是被李淑妃传进来,没捅什么篓子。” “我在你心中就是那么不老成!怎么说我也执行过大大小小的任务无数,并未给你闯什么祸,丢什么丑。如今皇上都亲自为我加官进爵,你倒好,不恭贺我一番,倒要处处打击。”我咬着牙说道。 越龙城露出洁白的牙齿,难得开怀的笑了,双手拱起,“恭祝赫连百户升官发财!好了好了,你最机灵,要不我也不敢把你送到燕王身边。天色不早,该回去了?别惹得太监侍卫们关注。一出宫立刻跟我联系。” 我点点头,就此和越龙城告别,一路扶花遮柳的回到钟鼓司,忽遇得几个侍卫巡视。心里郁闷得紧,大叹自己倒霉。便在地上捡了一块石头,望着相反的方向一扔,那几个侍卫听得异响,一窝蜂涌了过去,我纵身跃入房间窗户,身轻如燕。 麻利地换上寝衣之后,往外一看,那几个侍卫还一头雾水的在那到处翻查,不由得扑哧一笑,回到床上,不再理他们。 正文 26.猫伤 年关将近,玉英姐妹早在朱元璋面前夸下海口,要给皇爷爷亲自表演。这两个丫头也算是有心,这几日每日过来找我,研习琴技,非常认真。琴技也是突飞猛进,想来应付一场家族宴会上的表演是足够了。 李淑妃也是高兴,时常的命人喊我去她宫里弹曲儿,时不时的也能遇上燕王妃徐云华。 年二十九,我带着两位郡主正在春和殿做最后的演习,曲毕,李淑妃,徐云华以及请来的几位妃子娘娘都说郡主的曲儿绝对能够博得皇上欢心。朱玉英一时得意,钻到李淑妃的怀里逗弄淑妃娘娘的那只波斯猫。 那猫儿不知为何发了怒,恶叫一声,狠狠抓到朱玉英的手上! 朱玉英痛得哭了起来,李淑妃和徐云华都惊慌失措,忙不迭的宣了太医进来。 太医给朱玉英上了药,笑着安慰道,“淑妃娘娘和王妃娘娘放心,小伤,郡主没事。上了药,养些日子便好了。” 朱玉英看着包了厚厚白纱的左手,哭丧着脸道,“太医,那我明日还能弹琴吗?” 太医一愣,不明就里“弹琴?这恐怕是不能了。郡主好生修养便是,还弹什么琴?” 朱玉英立刻便急得哭了起来,抱着徐云华嘤嘤道,“母妃,孩儿可是辛苦了大半年!现在害得贤儿也不能表演了。” “好英儿,别伤心。”徐云华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朱玉英,正好瞥见肇事的猫儿在一旁轻佻踱步缓行,还喵呜喵呜的叫着,不禁皱眉道,“都是这畜生闹的!” 李淑妃本在一旁心疼孙女,忽然听得徐云华这一句,脸露不悦,大概也是怜惜她爱女心切,并没有发作,只是淡淡的道,“贤儿一个人不能弹给皇上听吗?” 徐云华也已经察觉到自己失言,正不知怎么回旋,听得这一句,连忙岔开话题道,“这曲儿必须由二人合奏,她们练了许久,英儿此时伤了手,就是找人来替,也找不到一天就能练好的。可惜了贤儿。” 李淑妃微微一笑,“哦,那倒都怨本宫那畜生了。” 徐云华听了这一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也不敢答话。 一直默默无闻的朱玉贤却开口了,“皇祖母,母妃,你们都忘了一个人吗?这曲儿本就是赫连先生编的,她又一直陪着我们练琴,只怕比我和姐姐弹得好上万倍!我们姐妹琴技有限,本来愿意献丑不过是取个承欢膝下的意思,倒也不指望皇爷爷能见识什么好技艺。现在姐姐的手不中用了,叫先生补上,让皇爷爷听得一首好曲儿岂不是好?” 李淑妃听了小孙女儿一番话,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儿,“贤儿这丫头虽然小,倒是有主意。” 我却扑通一声跪下,“娘娘,这……赫连只怕……” “只怕什么?本宫觉得甚好,就这么定了。”李淑妃笑道,“赫连这丫头虽然出身差了些,倒也是很有仪容的。” 我才面圣不久,越龙城也跟皇上说明我被两位郡主带进宫中的事了,但是大过年的去皇宫家宴出风头,那岂不是笑话了!本想一意推辞了,没想到李淑妃这样态度,我简直一肚子苦水没处倒,也找不到理由反驳,心里也不由得痛恨起那只波斯猫来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徐云华竟在一旁悠悠说道,“淑妃娘娘若是觉得赫连漪好,这趟我们便不带她回北平了,留在宫中给娘娘弹琴可好?” 听了这话,我心中惊诧,只是她们婆媳之间对话,我只算是个玩物,把我给谁我都是没有任何资格反驳与挣抗的,可是……若是被留在宫中,我这辈子还有什么出路?! 我心知徐云华不喜我,也不用这样斩草除根吧! 正文 27.表演(1) 好在李淑妃并没有表态,只是拿手指朝着朱玉英朱玉贤指了指,笑道,“你这主意倒是好,只是怕她们两姐妹不愿意。” 徐云华也是聪明之人,不再多言,只说,“她们姐儿俩倒也不小气。” 李淑妃挥挥手,“罢了,你们都早些回去休息,明儿还要祭天呢。英儿留在我这,贤儿你带回去吧。” 徐云华诺诺的行了礼告辞,我随着她一起走出。 分开之前,她走到我面前笑道,“赫连先生,明日可要竭尽全力,给燕王府争光。” 我恭顺的低头,“不需王妃多言。赫连谨记在心。” 回到房内,我想着明日该如何收场,想来想去,无论如何都要敛收锋芒才好,切不可再引人注意,以免连这皇宫都出不去了。 第二日除夕夜,帝王家宴,群臣相贺,宫内热闹非凡。平日里一派严肃气象,今日也被喜庆洗去。 朱元璋前设群臣宴,后设家宴,可谓热闹非凡。他带着太子及众皇子在群臣宴上送走所有大臣之后,便到后面来了。 朱玉英及朱玉贤今晚上都打扮的鲜艳靓丽,一个穿红,一个着紫,一个唇红齿白,一个明眸善睐,都坐在李淑妃左右,非常灵动可爱,只是朱玉英手上缠着白纱,脸上有些闷闷不乐。她还在为自己的手伤而不能弹琴难过。李淑妃与燕王妃徐云华一直软语相劝,并许了种种好处,她才露出几分笑容。 我站在一旁,混在宫女儿身边,等着淑妃一声令下,顶替朱玉英上场献奏。 见到朱元璋进来,我还是有些紧张,不知他等会见到我在宫中弹琴会作何感想。而他身后首当其冲的两位皇子,一个是朱标,另一个便是朱棣了。 太子朱标体态虽然宽胖,但是一脸病容,显得蔫蔫的,相比之下,一旁的朱棣越发的显得玉树凌风,神采焕然。 我摇了摇头,心中暗叹,朱元璋这老头子,膝下这些皇子,明明朱棣就是储君的不二人选,非要立长选了朱标,选了朱标也还说得过去,朱标以后死了也不愿意立朱棣,居然立朱标的儿子。这样做分明就是不顺天意,难怪朱棣要反。 我偷偷的朝徐云华觑了一眼,只见她满眼温柔,自朱棣进来,她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朱棣,眼角眉梢都写着满满的爱意。 我心里突然有些触动,又说不上来的感觉,便又朝朱棣看去,这一看不由得浑身打了个机灵,没想到他也正在看我。四目相对,他冷冷的顿了一刹那,就立刻移开了目光。 不知为何,我的脸倏地红了。 朱元璋被前簇后拥的扶到了上座,笑眯眯的说道,“今日除夕,辞旧迎新,此乃家宴,大伙儿不要因为朕在,便拘谨了。” 众人听了此话,全都点头附和,但是也没有谁真的就不再拘谨了。 戏台子上正上演着水泊梁山的好戏,朱元璋看的津津有味,时不时的与朱标凑在一起说话,而他们的身边,还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看起来气度不凡。我揣度着,那大约就是皇长孙朱允炆了吧? 正文 28.表演(2) 水泊梁山演完,李淑妃清了清嗓子,笑嘻嘻走到朱元璋那桌笑道,“皇上。” 朱元璋连忙将爱妃拉到身边坐下,“爱妃,何事?” 李淑妃抿着嘴笑指朱玉贤,“两位孙女儿苦练月余,要弹琴给皇上听。” 朱元璋开心的看着英贤两位郡主,“哦?”突然又奇道,“英儿手怎么了?” 李淑妃答道,“这个怪臣妾,臣妾的猫儿抓伤了英儿的手。” “那她们怎么弹琴给朕听呢?”朱元璋奇道。 李淑妃笑了笑,柔声道,“英儿被猫儿挠了之后,本来还想再继续练琴,无奈伤到指节,伤心得紧。贤儿呢,又不愿意放弃哄皇上开心的机会,所以叫教琴的女先生陪着伴奏,也是一番孝心。” 朱元璋捋着胡子哈哈的笑了起来,“这个无妨。心意到了,朕就高兴得很了。” 李淑妃拍拍手,道,“贤儿,还不快来。” 朱玉贤对我使了个眼色,我连忙抱着琴和朱玉贤一起走到正中,给朱元璋跪下行礼。 听得燕王府的郡主要弹琴,众妃子都已经开始起哄,有的甚至鼓起掌来。 朱玉贤虽说年纪小,临场倒是一点也不怯懦,她也抱着琴朗声说道,“玉贤代表父王母妃及燕王一府,恭祝皇爷爷江山永固,千秋万代!” “瞧瞧燕王的小女儿多么会说话!”众妃子窃窃私语。 朱元璋笑得更开怀了,“贤儿很好,你快把本事都拿出来给皇爷爷瞧瞧。” 朱玉贤轻轻对我点了点头,便准备开始。这首曲子是我新作,为了迎合朱元璋的性格,弄得十分热闹,但是不缺庄严,并有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洪武盛世》,一曲完毕,朱元璋大喜,问道,“英儿贤儿还小,曲子是那琴师作的吧?” 李淑妃答道,“那自然是。不过英儿贤儿大点也未必不行。” 朱元璋摇摇头,“老王卖瓜。”转而道,“琴师上前,赏!” 我连忙挪到前面,伸出双手接太监的赏赐。因我一直并未抬头,此时靠近,朱元璋终于认出了我,脸上有些不自然,不过那表情稍纵即逝。很快就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李淑妃这时候却突然道,“皇上,四儿府里请的这位琴师极好,德言容功也都面面俱到,不如咱们把她留在宫内,到时候就不怕没有好曲儿听了,如何?” 我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那日徐云华对着淑妃提出此意的时候,淑妃并未表态,没想到她此时为了讨好朱元璋,当堂提出。 朱元璋风轻云淡的说道,“他府里好容易找个琴师,你这样夺人所爱岂好?” 李淑妃温厚一笑,“燕王妃倒是孝顺,见我喜爱这个琴师,早就在我耳边说过多次,愿意献给咱们。” 我微微抬头,只见一旁朱棣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朱棣听了,远远地朝徐云华看去,徐云华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起来。 我此时背心发冷,手心冒汗,这可是决定我后半生命运的时刻,万一朱元璋自己也一时糊涂,不愿伤了与淑妃的和气,把我留下,那我可就完了! 正文 29.惊变(1) 不过朱元璋永远都是以江山社稷为重的人,此时他已经开口道,“哎~~爱妃,这琴师技艺虽好,岂能找不到更好的?何必夺人所爱?” 李淑妃听了此言,也没有尴尬,连忙圆场道,“是了,皇上说的有道理,我大明朝人才济济,何患找不到一个琴师?这倒是臣妾小气了。” 此时我已经长长舒了一口气,有惊无险。 朱元璋不愿意拂了淑妃的面子,当即下令道,“众皇儿可都听到了?你们淑妃娘娘想要个伶俐的琴师罢了,你们都帮忙留意着。” 众藩王纷纷笑道,“这个容易,别说一个,十个二十个也不在话下啊。” 朱元璋哈哈笑了笑,道,“这个小琴师,也确实不错,四儿领回去好好善待,英儿贤儿跟着她倒能教习教习。” 朱棣起身,“谨记父皇之言。”说着,他看了看我,“英儿贤儿在宫中已经住了半月有余,一直叨扰淑妃娘娘,不如今儿我把她们连带琴师都领回燕王府守岁,父皇看如何?” 朱元璋看了看淑妃,道,“淑妃疼爱孙女儿也是有的,这事儿朕不做主,你问你娘娘吧。” 淑妃拿帕子捂住嘴笑道,“哎哟,四儿如今也是而立之年的男子汉了,有家有室,本宫再疼爱孙儿,也不能阻断他们小家庭的天伦之乐,你今儿把孩子们都带回去吧,琴师本宫不要你的,不过留在宫中陪本宫几日,你看这个如何?” 听到这里,我心中一惊,抬眼朝堂上几人看了看。朱元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淑妃看起来是真的喜欢听小曲儿,朱棣面无表情,顿了一下,道,“要不是父皇所言,孩儿本准备将琴师留下给娘娘呢。” 我心中冷笑,果然,我在所有人的眼中,不过是个玩物! 就在此时,朱元璋身边的朱允炆突然大喊起来,“皇爷爷,不好啦!父王晕倒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太子身上,只见他面若猪肝,满额冒汗,双眼紧闭,仰头倒在朱允炆的怀里。太子身材胖大,而朱允炆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年,身材纤瘦,已经快要扛不住太子的身体了。 几个执事太监惊惊慌慌全部跑了过来,扶住了太子,朱元璋也站起身,满脸惊色。李淑妃怒道,“一群不长眼的,还不叫太医!” 这才有人大喊,“传太医!” 宴上众皇子的表情也是各有千秋,有着急的,有事不关己的,也有微微露出得色的…… 几个平日里便驻宫照料太子身体的太医迅速赶到,其中一个年长的,对着朱允炆询问了几句,便走到太子身后,将太子两臂扳住,将太子的身子使劲儿的往后撇,众人都被太医的行为吓住了,就在朱元璋准备责怪之时,太子哇哇的从口中往外吐出一大滩还未来得及消化的食物。 有人悄悄地皱起了眉头,不过很快就在朱元璋没有注意到之前恢复平静。 太医拿着一块帕子,从那堆呕吐物里拣出一块囫囵的食物,跪下对朱元璋道,“请皇上恕老臣冒昧,不过方才老臣询问皇长孙得知,太子吃了山药糕。依老臣这些天对太子的观察,太子的身子虚弱,尤其是脾胃,根本克化不了山药糕这样的食物的。” 正文 30.惊变(2) 太子此时已经悠悠转醒,只是只能睁着眼睛,一句话也说不得,几个太监弄了春凳过来,将他抬回寝宫。朱允炆一脸焦急的跟着去了,因太医说,太子需要静养,此时不要大批人涌去打扰他休息,所以大家都还留在席上。 各个坐立不安。 朱元璋面色凝重,冷冷道,“谁把山药糕端到太子面前的!” 我心中叹息,史料都记载,朱元璋晚年性情暴戾,乱杀无辜,可能是见我的时候,他掩饰的非常好,此时已经大有暴露的嫌疑! 一个宫女儿瑟瑟缩缩的连滚带爬跪到正中,哭着道,“每桌都有山药糕,奴婢不知道太子不能吃山药糕啊!” 一个太监上前去啪啪啪给那宫女儿几个耳光,那宫女顿时两颊高肿,鼻腔流血,一声也不敢吭了。 朱元璋又道,“今晚菜单谁拟的?” 又一个胖胖的男人被带了进来,他已经吓得不敢说话,只是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朱元璋怒道,“把这两个东西都拉出去砍了!叫你们所有人都记着,太子的安危不是你们担待得起的!” 那两人听了这话,登时瘫倒在地,又不敢嚎哭,只是拼命的抽搐着。 李淑妃上前喊了一声,“皇上!” 朱元璋大手一挥,李淑妃也只得闭嘴不敢多言半个字。余下的皇子见朱元璋一向还听她几句谏言的李淑妃此时都不中用了,没有一个敢出头说半句话的。 侍卫已经开始拖两人出去。 我朝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皱眉,似有话说,又竭力忍住。心想,千万别傻,此时开口就是往枪口上撞。 没想到朱棣犹豫了一刹那,还是跪下道,“父皇!此事与传菜的宫女儿和拟定菜单的食管并没有半分关系,太子体弱,众人皆知,若是因为这一场风波,杀了两个无辜之人,只怕传出去不好听!” 朱元璋没料到朱棣此时会拂逆自己的旨意,本就怒气冲天,此时更是发怒,伸手将身边桌子上的杯盘碗筷全部掀到在地,“你可是当真?!” 朱棣拜倒在地,“人命不可草菅。” 朱元璋伸出一只手指,指着朱棣,气的满面通红,“好!好!好!你们可是盼着太子糟肉一命呜呼,你们一个个的都有希望了?朕这位子,你们哪个不在觊觎?” 朱元璋这一番话一出口,所有人全都乌压压跪下,不敢开口辩驳半句。朱棣也不再言语,只是我不能分辨,他是不敢,还是不愿再开口,他的脸上分明写着满满的无奈。 朱元璋毕竟年事已高,暴怒之下,自己也是头晕眼花,眼看就要支撑不住,李淑妃站起身来,伸手扶住他,道,“皇上,快消消气,手心手背都是肉,各个都是儿子,大家都知道您看谁都是一样的,快别说这样的话了。四儿,今天都是你惹你父皇生气,还不快去宝华殿跪着!给你父皇诵经念佛!” 大家都看出李淑妃在护卫朱棣,朱棣自己一定也是知道,缓缓起身,往外走去。 正文 31.惊变(3) 宫女儿和食管依旧还是被拉出去杀了,朱棣被罚出去面壁思过,再没有一个人敢说半句劝说的话,我想此时所有的人大概都恨不得脚底抹油,溜个影儿也没没有。什么手足之情,什么兄弟之义,都挡不过高台上这怒发冲冠的皇帝。 良久,大家都是依旧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一个太监突然闯入,气喘吁吁的说道,“报~~报告皇上……太子能说话啦!” 李淑妃借此机会连忙搀住朱元璋,“皇上,标儿清醒了,必想拜见慈父,咱们快去看看吧。” 朱元璋面色凝重,也瞧不出他有没有刚刚一怒之气便扼杀两条人命而有半丝后悔。不过他大约也不想再和地上这些皇子们生气了,一句话没说,只随着李淑妃往太子寝宫走去。 这下大厅里的所有人才算松了一口气,不过一时半会的也没有人敢贸然起身,直到半站茶的功夫,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秦王朱樉乃是此时殿中最年长的藩王,他率先站起身来,但是他显然也不愿意今后朱元璋若是怪罪,只有自己一人受责,所谓法不责众,他略有煽动的说道,“皇上已经离开半盏茶的功夫了,太子也已然没有大碍了,咱们还在这里干跪着干嘛?回头父皇生气,又要说咱们盼着太子……” 说到这里,朱樉也觉得自己的话要是传出去不好听,便止住了,伸出手不停的招着,“众皇弟还不都起来,赶紧的趁着这会功夫回了,免得惹祸上身!父皇平日难么疼燕王,今儿都生了气,咱们都快回!” 虽说朱樉的话也并不服众,但是却说到了大家的心坎上,其他几个有头脸的王爷也都起身,拍拍身子往外走了,没有人说什么话。转眼间厅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我和燕王妃及朱玉英姐妹了。 我一直只顾着看那些皇子们的反应,忘记看徐云华这边了,现在才发现她还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嘴唇都已经变成紫色,眼见就要摇摇欲坠。 我走上前去,伸手扶住她,“王妃,怎么了?” 徐云华艰难的看了我一眼,却没有理会我,只是对一旁已经在流泪的朱玉英道,“英儿,去喊刘嬷嬷进来接我出去。” 朱玉英迅速的跑了出去,只有朱玉贤还守在徐云华身边,我与她一起将徐云华扶到一把软椅上,焦急的等待着。 没一会儿,几个年长的嬷嬷果然进来,搀扶着徐云华往外走去。只留我一个人默默在站在厅中。 徐云华十七岁便嫁给了朱棣,夫妻伉俪情深也是有的,只是……为何会这个样子?难道她有什么隐疾?我百思不得其解,却也不敢在这里久留,只得悄悄地回到了钟鼓司。 一直到半夜,依旧难以平静----好端端的年夜饭,因为朱标贪食犯病,一时间连累两个无辜的宫人丧命,又牵连了朱棣,燕王妃徐云华看起来也十分不好,这到底是怎么了? 想到朱棣还在佛堂中面壁,我心中突然有些难过,觉得他为宫女和食管求情,本是大义凛然的行为,却落得如此下场,竟没有一人为他说话,不由得胆寒心惊。果然,在宫中,步步惊心。 我朝窗外看去,惊觉外面竟下起鹅毛大雪! 伸手出去,只觉天寒地冻,十分刺骨。朱棣临走的时候,连一件外衣都没有披上,不知那宝华殿是否冰冷彻骨,他能扛过去吗? 正文 32.夜探 想到这里,我已经坐不住,只是深宫之中,也不敢造次。想了许久,皇上派我到燕王府做卧底,我自然要假意和王府主人搞好关系,这样才能刺探到消息嘛。就是不小心被发现,我也能说得过去的。 于是,我拿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并一块毛毡,往外走去。 也许是朱元璋生了那场气,所有人都小心谨慎,人力更是集中到太子的东宫,我缓缓摸到宝华殿的时候,殿前竟无一人看守。 果然不出我所料,佛殿庄严,建造的本就高大空旷,更不如住人的宫殿里还烧着炭火,这里比外面甚至还要冰冷! 我走进去,朱棣正跪在一块蒲团上,背对着我。衣着单薄,背影萧索。 我轻声喊道,“王爷?” 朱棣蓦地转身,看到是我,有些诧异,“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抱着衣物走上前去,“王爷,宝华殿苦寒,您快些披件衣服,别伤了身子。” 朱棣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我,“谁让你送来的?” 被他这么一问,我倒是不知如何回答,顿了半晌,才道,“是我自己……不过您别担心,这一路我一个人也没有遇见。不会有什么差池。我这就走。” 我知道他担心被人撞见,传到朱元璋耳朵里会更加令他暴怒,将毛毡披风放下,就立刻转身准备离开。 朱棣突然起身,一把将我拉住,他的手冰凉!隔着衣袖我都能感到寒意。 “你为什么来?”他一字一句的问道,眼神里似有小刀。 我这才清醒,深恨自己一时意气用事,太过大意!我只顾着防皇帝,却忘了眼前的人便是将来的皇帝,难道他能比朱元璋糊涂?我该怎么解释我会给他送衣物,难道说,我是因为见你相救宫人,一时感念才来的?谁会信? 不过朱棣已经松开了手,盯着我一动不动,“是云华?” 我想到大厅上痛苦不堪的王妃,不忍相告,只得点点头,“是王妃。她已经带着郡主出宫了,燕王府中只有我在宫里,王妃嘱咐我只要有机会,一定要多多照应王爷。” 朱棣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他背过身去,“回去吧,别再来了。云华不过妇人之见,若是被人瞧见,本王受责在此,还有府中之人来探望,只怕要说成我燕王府功高盖主,连皇宫中也能穿插人手,到时候恐怕就不是跪跪宝华殿便能平息了。” 我被他一番话说的胆战心惊,细思极恐----他说的一句不错。“赫连知错了,我这就回去。” 朱棣指了指地上的衣物,“带回去吧。” 我想到他手上的寒意,犹豫道,“王爷,宝华殿寒冷……” “带回去。本王现在若是立时得一场风寒,也就能脱身了。”朱棣冷冰冰的说道。 我一听这话,才明白他为何离开的时候连外衣都不拿上!以他的智慧,怎会料不到自己到这里来忍饥挨冻?看来还是我段数太低,把所有人都想的太单纯了。 我抱起衣物,转身往外。 朱棣突然道,“你在宫中,也要小心为是。本王出宫之时,必带上你一起。” 正文 33.劝言(1) 我本已经走到了殿门口,听他这么一句,蓦然回首,却见满堂寒风吹起,他身上衣袂翻飞,竟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温暖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久违的安全感和归属感。自从到这里来,包括爹爹,也从没有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比不留我一人独撑的感动,没有人给过我。 我迅速的福了福身子,“多谢王爷。”逃也似的离开了大殿。 回到房间,我开始深思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朱元璋为了朱标噎食便能发这样的脾气,一来可见他对太子的重视远远超过所有人的预期,二来也可以知道他对自己权威的维护。其实从后来他的态度来看,他对于那两个无辜被他斩首的人,其实也是心存怜悯,只是皇帝金口一开,怎可随意收回成令? 朱棣正好撞在这最尴尬的时刻求情,但是当时的情形,他也只能在这个时刻求情----人都马上要拉下去处斩了,这时候不求请,难道等着人首异处了,给人家打副好棺材吗? 他们都没有错。老皇帝维护自己的权利,皇子维护子民的权利。 当然,最后还是权利巅峰的老皇帝获胜,。 这是大明朝,这是洪武年,这是朱元璋说了算的时代。 第二日大年初一日,许是想让所有人忘记昨夜的血腥与不快,朱元璋并未怪责昨夜率先起身离开的朱樉,也没有为朱标的事继续不快,就像没事人一般,举行祭祀。满朝文武,独少了燕王朱棣。 李淑妃虽说把我留下了,却也没有心思再听我弹小曲儿了。我一个人在钟鼓司,闷闷的看着满宫繁华,也不知这繁华背后隐藏了多少血与泪。 正中午时,钟鼓司的执事太监李公公突然来到我的住处外,我连忙接见。 “不知李公公找赫连有何事?” 李公公暧昧一笑,道,“有人要见你。” 我有些奇怪,“何人?” 李公公往门外一指,有些谄媚的说道,“只知赫连姑娘这几日在淑妃娘娘面前出尽风头,没想到还有这么硬的靠山啊!” 我懒得理会他这酸溜溜的话,因为我已经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越龙城。 越龙城走了进来,轻声道,“多谢李公公通融。此事还请李公公保密,千万别说出去。” 说着,他给李公公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李公公立刻就呵呵笑了起来,“杂家明白,明白。越大人先说话,杂家还有些事要忙。” 说着,他就笑眯眯的看了我一眼离开了。 越龙城走进屋子,将门关了起来。 我这才问道,“大白天的你怎么来找我?不怕被什么人看到吗?” 越龙城摇摇头,“没事儿,这个李公公我调查过,年纪大了,只爱钱财,平日里也是胆小怕事的人,我给他说了不要说出去,他既然收了我的钱财,又知道我是锦衣卫通知,不敢乱说。” “那他看我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奇怪?”我不满的问道。 越龙城突然面上一红,“他……他大约以为你是我的相好。” 正文 34.劝言(2) 我啐了一口,伸手在越龙城手臂上拧了一把,“你!” 越龙城拆下他那副总是冷冰冰的脸,换做一张笑脸,“那不然还能怎么说,总不能说我是来探望下属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理,只是嘴上不愿认输,“什么事,皇宫中都等不及半分,这么着急要来见我?” “燕王的事你在场?”越龙城不再和我嬉闹。 我一听到燕王两个字,立刻也没了心情,黯然的点点头,“是啊,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还杀了两个人。” 越龙城习惯性的蹙起眉头,“这事儿都传出去了,燕王也是到了风口浪尖。漪儿,此番我们北镇能否压住南镇,都在你身上了。” 我不解,“什么意思?” 越龙城坐到桌前,不紧不慢的道,“皇上成立锦衣卫的时候,南镇北镇一个主内,一个主外,原本势均力敌,后来办了个胡惟庸的案子,南镇只手遮天,借着肃清反贼的名头,排除异己,将和南镇不合的各种势力都安上个造反的罪名一网打尽,即使他们一举杀了上万人,皇上却一句话都没说,还赋予了他们更大的权利,现在南镇的势力已经远远的超过我们北镇。你说为什么?” “因为他们杀的人都是皇上不愿意看到的人。”我冷冷的看着眼前的越龙城,已然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是的,不管皇上给咱们什么职务,什么权利,多大的面子,咱们终究都是皇上的武器罢了,再说难听点,咱们就是皇上养的犬,皇上让咱们做事的时候,才是咱们有用武之地的时候。现在皇上当众责罚燕王,跟先前有人暗报了许多燕王的消息,绝对有脱不开的关系,皇上虽说年事渐高,也绝不会糊涂到随便为了一件事就给燕王这样手握实权的儿子难堪的地步。” “可是终究是虎毒不食子,我们不能为了出风头就挑拨父子关系。皇上就是听多了谗言,对燕王不再信任,也不可能像对付胡惟庸那样对付燕王!”我转过身,不愿意苟同越龙城的看法,“北镇想重振雄风该想别的法子。我知道你是北镇未来的头儿,也许是抱着一腔热血,可是我对这些没有想法,我只想完成自己分内之事。” 越龙城被我说中了心事,脸色通红,嗫嚅半晌,无法反驳我。越龙城对我十分照顾,但是我也知道他男儿之身,立志高远,如今又是少年意气风发,还没到而立之年已经做了同知,下一步便是副指挥使,再爬一步便是指挥使,可以统领几万锦衣卫精英,虽说只是正三品级别,却可以掌控无数人生杀大权。 可是我必须在这个时刻提醒他一些事,“龙城哥。” 这个称呼我只在小时候称呼过他,自从我进入锦衣卫开始训练,便从未再这样喊过他,蓦地听我这一声,越龙城也有些恍惚,“怎么了,漪儿?” “胡惟庸的案子,虽然成就了南镇,可是总指挥使毛大人得了什么下场,难道你记不得了吗?”我背对着越龙城,不想面对他的脸。 越龙城是聪明人,他的呼吸沉重起来,良久,才说道,“毛骧指挥使太过急功近利,着急着把所有不喜欢的人通通杀光,殊不知自己成了第二个胡惟庸。” 当年毛骧任锦衣卫总指挥使,胡惟庸的案子就是他一手经办,杀几个人,杀哪个人,通通都是他说了算,朱元璋给了他至高无上的权利,让他连坐万人!可是案子一了结,朱元璋就以办案不力,错杀许多无辜为由将他杀了。 错杀的那些人儿一个也活不过来了,有人给那些冤魂喊冤,朱元璋为了推卸责任,便把风头最甚的毛骧推出去斩了,那些人本就是毛骧下令杀的,这样一来,谁也没办法再去挑皇帝的错。这才是朱元璋的精明之处! 正文 35.秦王被奏 “你还是好好地做你的同知,高处不胜寒。经年之后,咱们能功成身退抽身出来,那才是最好。”我看着越龙城轻声道。 越龙城就像看着陌生人一般,“漪儿,为何,为何我时常觉得你变了个人,时常觉得你和当年那个第一次拔出我的绣春刀,就哭闹着也要当锦衣卫的小女孩儿完全变了个人似的?有时候你说的话,好像……好像不是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的。” 我不敢说更多,暴露那些不该暴露的,只好转作莞尔之态,“我也不过是叫你好生汲取前车之鉴,莫要为了眼前荣耀,丢了身后之事。” 越龙城依旧是狐疑,“好了,不说这些,我今日冒险来找你的主要目的是想问问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去?皇宫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咱们还有任务要做。” 我惊道,“我什么时候出去是我能决定的吗?我现在的身份是燕王府的人,我要出宫,怎么也得跟着燕王府的人不是?燕王妃昨夜已经出宫去了,带着两个郡主,燕王被罚在宝华殿,变故之前,李淑妃点名要我留下陪她几天,要不是皇上知道我身份,替我挡了一下,只怕我这一辈子就留在宫中做乐师了。现在淑妃娘娘不开口,除非燕王被解禁了,亲自去求,要不我都是没有理由出去的。” 越龙城听了我这一番话,也是眉头紧锁,“这样说,你只能等着燕王了?只是……燕王会带你出去吗?” 我突然想到昨夜朱棣对我说的最后两句话,心头依旧有暖意,点点头,“会的。” 越龙城却不以为然,“算了,还是我帮你想想办法,他们这些人靠不住的。” “不会。燕王不是那样的人。” 越龙城突然顿住,打量着我,“你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不要忘了,他是我们执行任务的对象,你跟他可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我知道那只是我自己的感觉,跟越龙城怎么解释都是没用的,只好说道,“我知道这些,但是如今我也只能这样等着燕王了,总不能自己跑去跟淑妃娘娘说,我是皇上的人,快放我出宫吧?” 越龙城摇摇头,“这个不要你操心,我去办吧。” 我不好再和他表示我是如何信任朱棣,只得应允,“好吧。” “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外面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办。你知道吗,最近南镇又參了秦王一本!太子前番去长安,便是因为南镇的人一直奏秦王在长安行为不端,闹得皇上直接将秦王召回京师,不得已才派太子去了长安。没想到太子身子孱弱,途中便染了疾病。” “又參了?”想到昨夜在朱元璋离开后,第一个不愿再在原地跪着的人便是秦王朱樉,他确实是有些狂妄,但是毕竟除了太子,便数他最为年长,自恃身份并不算什么大错,南镇抚司还能参他什么过错呢? “是啊,说是秦王岁虽被皇上责令回了京师,在行府中依旧派头不减,行事狂妄,京中官员见其都要行跪拜大礼,跟见了……跟见了皇上似的……” 正文 36.出宫 我心中一凛,这南镇也真是够了,“燕王和秦王都是重兵在握的人,他们这样做,岂不是觊觎兵权?” “但是皇上现在倚重信任他们,没有办法,咱们这边必须分掉他们那么大的职权,要不会出事的。”越龙城心事重重的说道。 我知道他的担忧,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他这些担忧都是杞人忧天,历史永远不会改变。 越龙城离开后,过了好几天,李淑妃才重新召见我。 春和殿内,李淑妃看起来清瘦了一些,面带疲容,见到我,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赫连,你来了啊。” 我犹记得那晚她在众人面前也想护卫下人和子女的神态,完全和她的身份相配,绝不辜负母仪天下的赞誉,不由得更加对她心生好感。“娘娘,您可瘦了。近日一定是为宫中之事操劳许多。” 淑妃摇摇头叹了口气,“前朝之事我们妇道人家不能僭越,后宫之中,若是再叫皇上操心,那就是本宫的不是了。” 我知道后妃的无奈,却也无言劝谏,只得道,“娘娘处事公平,皇上又信赖宠爱娘娘,娘娘掌管后宫,再好不过的。” 淑妃笑笑,“本宫进宫这么多年,见到你倒是觉得非常投缘,本想把你留在身边陪我几年,没想到咱们倒没这个缘分。” 我知她是指朱元璋阻止她留下我的事,假装无奈,“赫连在哪里都会记着娘娘的好处,为娘娘祈福诵经。” 淑妃伸出一根手指,在我前额轻轻一点,“傻丫头,你也别为本宫诵经念佛了,把你自己管管好就可以了。” “啊?”我不解其意。 淑妃娘娘挑了挑眉,和蔼的笑道,“燕王得罪了皇上,只怕一时半会出不去宫,燕王妃……一向贤德,只不知为何对你似有芥蒂,你回到王府,行事可要注意些。”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淑妃娘娘竟也瞧出徐云华对我不屑,不过心里却着实感动,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竟能为我这小小琴师考虑至斯,一时百感交集,跪倒在地,“多谢娘娘关怀,赫连必定行端坐正,不叫任何人有指摘的毛病。” “这才是好姑娘呢。”淑妃娘娘抚了抚我的头道,“你瞧瞧宫内现在,也是事情多,本宫留着你也没时间传你,所以今日特意把你喊来,一来嘱咐,二来道别,下午便有人送你回王府了。” 我听了这话,知道马上与这一以为和蔼可亲的国母道别,心中竟然难过起来,“娘娘,您也要多多保养身子,不可太过操劳。” “本宫知道。”淑妃娘娘温和道,挥挥手,“你回去吧。本宫也乏了。” 我知道她是不愿再留我,心念一转,又伏倒在地,“娘娘,赫连临走之前,需求娘娘一件事。” 淑妃摆摆手,“本宫知道你要说什么。还是别说了。快回去吧。该做的本宫都已经做了,你也是。” 我黯然,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春和殿。我本意是在最后一刻替朱棣求个情分,没想到淑妃已经悉知我心。她的话昭然若揭----她已经在朱元璋面前为朱棣求过情了,有没有用,那就看朱元璋怎么想的了。 下午,我果然被领出宫,一到燕王府,就听说王妃自除夕夜从皇宫出来,便一直卧病在床,闭门不见任何客人。 我回府之时,本想去跟她请安,上房的丫鬟也都拦下来了。 是夜,我从床底拿出了一身黑色的夜行衣换上,趁着月色跃出燕王府。 正文 37.父女相见 不一会儿功夫,我就身处一处衙门口,顶上“锦衣卫署”四个大字在夜色中依旧夺目。 这是培养我的地方。 我走到门口,给守门的递上腰牌,便径直往里走去。虽是深夜,却依旧能听到里面铿铿锵锵的武器打斗声,我蹑手蹑脚的走去后院,只见两个人影翻飞,直带的满地残雪也挥洒起来。 尽管我已经很小心了,依旧立即就被发现了。那两人停下手来,其中一个跃到我面前,一把将我两肩抓住,“漪儿!你出来了?” 我推开他的手,“爹~~疼啊!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和龙城哥操练?” 越龙城也已经走了过来,看到我一点也不讶异,只是细心的将手上的刀擦拭了一遍,微微抬起头道,“这么着急就回来这里,看来有事。” 我白了他一眼,“你找了谁,这么快就把我弄出来了?说得动淑妃娘娘放我,你好大的关系啊!” 越龙城摇摇头,“幼稚。” 我上前去抓住他的胳膊,“什么意思?” 越龙城懒得理我,“你问问天叔。”说完他就走了。 我无奈,转身看着爹爹,“爹,越龙城的话是什么意思?” 爹爹笑道,“你也知道能说得动淑妃娘娘的人是个大关系了,你想想这世界最大的关系是谁?” 我捂住嘴,半晌才道,“可是皇上……皇上犯不着为我动用这么大的关系啊.” “燕王现在还禁在宫中,燕王妃推病不愿见人,岂不是最好在他府里查探的时候?”爹爹笑了笑道,“来,到里面来,外面冷。” 说着,我跟着爹爹到了里面一间厢房,越龙城已经在那生火烧水泡茶,我走到桌前,大喇喇的坐下。爹爹和越龙城也在我对面坐下。 “皇上又有新令?”我立时警觉。 “交趾国使节马上要进京进贡,既然有人密报燕王与交趾国勾结,这时候当然是皇上试探燕王最好的时机。”越龙城道。 “可是燕王现在在宫中……” “皇上会找个恰当的台阶给他下的。” 我本来是想过来求越龙城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找人到皇上面前为燕王粉饰几句,将他早日放出来,可是现在已经改变了注意,恨不得他一直被禁到交趾国使节离开再出来才好。 “你在想什么,漪儿?”爹爹见我发呆,递上一杯热热的茶水,“来,暖暖手。” 我摇摇头,“没什么。我会注意的,假如王爷与交趾国使节有什么往来,立刻便报告你们。” “你自己保重自己才是第一!”爹爹疼爱的摸了摸我的头,“爹爹也不知道把你带进这里到底是对是错,只是爹爹年纪大了,只希望你平平安安。” “我知道,爹。” “天叔,明天夜里,我们有个任务,人手不够,您看漪儿能不能一起参与?”越龙城突然对爹爹问道。 爹爹愣了一下,“危险吗?” “有我在,您放心,漪儿我负全责。”越龙城一脸正经的说道。 我倒是不愿意了,站起身来,掐住腰不高兴的说道,“可不可以不要把我想得跟个草包似的?谁要你负责了?到时候说不定是我负责你呢。” “好啦好啦,你们不要吵啦,小时候吵,长大了还是吵。”爹爹在一边笑眯眯的给我们拉架,“龙城,你们商量明天的任务,我先出去了。” 爹爹做了一辈子的锦衣卫,深知锦衣卫的规矩,各人执行的任务,不可向任何人透露,哪怕是夫妻兄妹。越龙城接下来要跟我说的话,他是一句都不能听的。 正文 38.追踪 越龙城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交到我手上,指在一点,“明晚三更,这个地方见。” 看来他并不准备现在就把计划和任务告诉我,我也不便多问,只是收下了地图。与爹爹和越龙城告别之际,越龙城特地嘱咐我一句,“今夜别揣着地图去查探目的地是哪里。” 我被他说中心思,脸倏地红了,“不会啦不会啦!” 爹爹开怀的笑了笑,“快回去吧!” 我潜回燕王府之时,已经天色渐亮,心中依然想着交趾国使节即将到来之事,不知为何,竟担心朱棣真的和他们有所瓜葛,最后被朱元璋贬低。我摇了摇头,“关我什么事?瞎折腾。” 第二日白天,朱玉英来探望于我,她看起来也没有平日的骄纵活泼,变得郁郁寡欢,也难怪,她如今年纪也大了,自己父亲被禁足宫中,母亲卧病不起,她一定心焦得紧。 “郡主,您的手伤可好些了?”我找话道。 朱玉英伸出手来,勉强笑了笑,“差不多啦,只是留下些疤痕。” “王妃她……身体可还抱恙?”我小心翼翼的问道,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徐云华到底是装病,还是真病。 朱玉英脸色黯然,“母妃自从皇宫中回来,就腹痛难忍,请了太医调理好些日子,总是也没好,只怕是因为担忧父王。” 看她的模样,不像是说假话,大约徐云华是真的思夫过度,病灶难除。而朱玉英自己,也有了少女初识愁滋味的感觉。 我拉住她的手,安慰道,“郡主,别担心,王爷在宫中,不见得是坏事呢。” 朱玉英突然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怎么不是坏事?那晚你也在,你看皇爷爷发了多大的脾气惩责父王?” 我无言以对,也不知道怎么跟这么个小丫头解释各种关窍,只能默默地守着她,好半晌,她才萎靡的离开了。我看着她瘦削的背影,心中满是不忍,却也无可奈何。我的能力太小了,毕竟什么也帮不上。 直到午夜,我才又换好装束,悄悄离开王府,越龙城给我的地图,是经过特殊处理的,只有上面的标记和走线,只有我们北镇的锦衣卫才能看懂,我循着上面的路线,却发现自己在城中绕了好几个圈子,不由得心生疑惑,越龙城这是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让我绕圈子? 我咬咬牙,决定还是跟着路线继续绕,也许他是为了掩人耳目呢? 快到三更更响的时候,我终于走到了越龙城所标的终点。可是我站在这里,却心里发憷,难道是我走错了? 门牌上赫然是“蓝府”两个大字,这是大将军蓝玉的府邸! 如果我没有记错,蓝玉案爆发是在太子朱标逝世后第二年,也就是明年,可是现在越龙城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我躲在暗处,静静的等待越龙城来给我解答这个谜题。正不知所以,肩上忽被一只手搭住,我吓得一转身,嘴巴却被捂住,“是我。” 越龙城熟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这才放下心来,悄声问道,“就你一个人?” 越龙城点点头,没有说话,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蓝府。 “这是蓝府后门,咱们不进去吗?” 越龙城摇摇头,“咱们就在这里守着。” 我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只得站在一边不吭一声,一直等了有一个多时辰,突然从里面抬出一乘小轿,静悄悄的往外走去。 开门的小厮就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的,往门外两边看了看,立刻把门紧紧地关上了。 “追。”越龙城率先走了出去,向着那乘小轿追去。 我也跟了上去。那小轿似乎也认为自己在干什么亏心事,净往犄角旮旯的地方钻,亏得越龙城经验丰富,手脚利落,我们才没有跟丢了。 那小轿最终停在了一处驿站,我和越龙城悄悄尾随,只见轿中之人缓缓出来,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越龙城也拉着我走了进去,一个管事的上前招呼道,“二位打尖还是住宿?” 越龙城直截了当的问道,“我们是来找朋友的,不知此处可有一位穿着黑袍,中等身材,腰上喜欢挂着一柄短剑的客人?” 那管事的听了,呵呵笑了起来,“您说的这位,刚刚才回来呢。这才上楼。” 越龙城故作惊讶道,“刚刚回来?那我就不去打扰了,明日再来。” 管事的笑道,“这倒不碍事,您找的这位客官,自前日入住,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出门的,他应该不是汉人,汉语说的生硬生硬的,有时候还要指手画脚呢。” 越龙城与我对看一眼,给了管事了一锭银子,“算了,我过几天再来。我这朋友有些古怪,劳烦你不要把我今天来找他的事说出去。” 管事的见到银子,满眼放光,忙不迭的答应了。 正文 39.秘密 走出驿站的时候,越龙城特地到那顶小轿边看了看,良久才离开。 我问道,“这黑袍人是什么人?” “反正不是汉人。”越龙城皱眉说道。 “难道是……”我不敢相信的看着越龙城。 越龙城点点头,“十有八九就是交趾国的使节。可是他提前到了京师,还没有入住皇上特别建造的交趾馆,而是住进了偏僻的驿站。然后……” “然后每天都去蓝将军的府里!”我惊恐的看着越龙城,“勾结交趾国使节的人不是燕王,而是蓝玉!” “听闻今天早朝,蓝将军便极力劝谏皇上息怒,燕王守卫北平,功劳甚大,不可太过苛责,恐北平生乱。”越龙城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背后惊出冷汗,“你的意思是,蓝将军想要嫁祸燕王?” 越龙城摇摇头,“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嫁祸只是一方面,你想想,蓝将军除了接见使节,他还做什么了没有?都是谁在皇上耳边密告燕王?” “南镇抚司!你的意思是,南镇已经被蓝将军收买了?!”我简直不敢相信越龙城的推断,“可是锦衣卫署是皇上最隐秘的人手和武器,咱们的姓名和数量都是不对外公布的,蓝玉虽是开国大将,也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啊!” “我比你提前回到京师,就是在调查此事。你还记得当初杨鹰跟我说的秘密吗?”越龙城若有所思的问道。 我有些迷茫,当时杨鹰是口口声声说这个秘密可以换他孙儿一条命,不过他是单独和越龙城说的,事后越龙城并没有告诉我。作为一个合格的锦衣卫,我们最先学会的两件事,一件是保守秘密,一件就是不去打听。所以我也一直没有去问越龙城杨鹰跟他说的是什么,越龙城现在提起,只怕杨鹰说的秘密与今晚的事有很大的关系。 “什么秘密,你打算告诉我吗?” 越龙城点点头,“杨鹰说的这件事,不止关系重大,最最重要的是,和咱们自己也有重要的联系,我一直犹豫要不要上报,等到今天,我也难分是非。漪儿,你虽然心思单纯,但是不必牵挂太多,有时候比我果断,我告诉你这件事,要不要往上报,你来决定,好不好?” 看着越龙城认真的脸,我知道这件事一定非常严重,连他都拿不定主意,只怕我是担不住的,可是总不能叫他一个人这样扛着,我咬咬牙,“你说吧。” “杨家在北平盛极一时,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皇恩浩荡,另一方面却是,杨家家资雄厚,在当地广交好友,其中不乏官场中人,所以形成了一个不小的势力团体。只是,杨家明面儿上的财产就那么些,做个乡绅没问题,想要巴结那么多权贵就这点钱简直就有点不自量力了。他的钱财,是私底下做买卖的得来的。” “什么样的买卖这么来钱?” “私运交趾国兵火。交趾国虽是大明朝的朝贡国,那弹丸之地上的蛮夷们却发明了一种厉害的武器----火枪!这种东西,据说能够杀人于百步之外,杀伤力极强,兵队只要有这种武器,可谓所向披靡。” “你是说,杨鹰私运的东西就是火药?”我实在不敢相信杨鹰,一个普普通通的商人,居然敢走私这种东西! “是的。他的买家,北平当地,是……”越龙城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一紧,非常害怕他会说出那个名字,但是他还是吐露出来,“在北平当地就是燕王。向皇上告密的人没有冤枉他。” 正文 40.明哲保身 我虽然知道最大的可能就是这样,但是得知真相依旧是震惊不已。燕王若是真的买了这些火药,那就说明他和交趾国的瓜葛确有其事,此番使节到访,他绝对难逃罪责。 见我不说话,越龙城微微笑了笑,“你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这就把你吓到了?” “燕王本身就是皇子,皇上把兵权交给他,肯定是最放心的,他自己犯不上为了增强兵力,弄这个玩意吧?”我心虚的说道。 “你说得对,燕王还真的不是为了什么私心买火药,他买的火药不过是用在燕王的神机营,用来对付蒙古的逃兵。况且,他不过是很小很小的一个买家,真正的大买家,另有其人。” “什么?”我越来越糊涂了,“你快说,别卖关子了!” “杨鹰眼见着在燕王这里发了一笔财,心就野了,想赚更多的钱,他就伺机寻找更大的买家。所以他才会到处结交官场中人。” 我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这个更大的买家,是蓝将军!” 越龙城赞赏的看了看我,“不错,买家是蓝玉将军,但是这中间还有个牵线人,因为杨鹰根本就接触不到蓝玉。这个牵线人,就是咱们的总指挥使。” 这下我才是真真正正的惊得掉了下巴。 蒋瓛,也就是我们现在的总指挥使,历史中记载,他是蓝玉案的告发人,也是办案的主要人力,就是他,在未来的一年后,连斩一万多人。而他自己,最后却也被朱元璋拉去砍了,以解民愤。 难道这些后来的事,都跟现在发生的有关系,只是历史没有记载下来? “可是……可是总指挥使,掌管着那么多锦衣卫,又能接触那么多机密的事,本身就受皇上重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越龙城冷笑几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纵使做到了总指挥使,也不过是个正三品的武官。况且自从三年前胡惟庸的案子结束,皇上为了掩人耳目,对外宣称已经撤掉了锦衣卫,咱们这几年一直是暗地里办案。除了皇上知道咱们的职位,没人知道。哪里比得上那些明里风光的官儿?你看看蓝玉将军,仗着自己开国元老的身份,府邸修的快赶上皇宫了,内里的摆设据说真的比皇宫还要奢华。人一旦有名有利,就要生变,想些不该想的。” 我知道越龙城的意思,蓝玉的脑子里,这些不该想的就是:我也是打江山的人,我现在也是手握兵权,也是富可敌国,为什么你朱元璋能做皇帝,我不能? 所以他以权谋私,慢慢收集火药,想要壮大自己的兵力,到一定时候,便可以…… “你说,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报给皇上?”越龙城打断了我的思绪。 “上报皇上的话,皇上即使感念咱们告密之情,也依旧会把错算在咱们锦衣卫的头上,谁叫蒋瓛是咱们的头儿?这件事真的难办。”我也不敢擅作主张。 越龙城听了我的话,眉头更加拧成了一个疙瘩,“我就说谁也拿不了主意。哎,算了,我们暗中追查此事,把来龙去脉弄清楚,然后见机行事吧。你教我的,明哲保身。” 我拧了他的胳膊一把,“你现在卖这个乖。咱们快回去吧,天快亮了。有什么事,找机会再商量。你千万别暴露,让指挥使知道咱们已经了然他的秘密,咱们俩都没命了。” 正文 42.上元 越龙城点头应允,说好若再有事想办法找我,便心事重重的离开了。 我转身往王府走去,回去的时候见到后门口突然多了几个侍卫,觉得有些奇怪,就从别的地方跃进围墙,一路偷偷摸摸的回到我的住处。 第二天一早,就听到有人说朱棣要回来了。我心里一惊,不知道是昨天蓝玉为他求情起效了,还是朱元璋想要试探他故意放了他。 朱棣回到王府后,几天都没有出现,依旧以王妃身体不适为理由。直到元宵节那日,朱棣才接受了献王朱权的邀请去献王行府里赴宴。 那一日燕王府不知道是因为女主人的身体没有彻底恢复,还是因为燕王除夕夜犯错,并没有太过铺张。 我也只是坐在檐前,端着一杯清酒,抬头赏天上明月。因为朱棣回来,我再也没有出去过。越龙城也没有因为什么特别的事来找我。朱棣不出门不见客,其实倒是最好的,这样别人有什么脏水也就泼不到他身上了。 我正在想心思,一个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独自饮酒,岂不是太过孤单?” 我转身一看,只见朱棣站在身后!他两颊微红,略带醉意,完全看不出半分因禁足而失意的颓废。 我连忙起身,“王爷万福!” 他轻声道,“起身吧。你喝的是什么酒?” 他这话问的虽然大方,可我毕竟是个女儿家,当着大男人的面儿跟个馋酒鬼似的,心里不免不好意思,扭扭捏捏的答道,“有瘾无量,不过是绍兴黄酒,喝个意思罢了。” 朱棣低头思索半晌,“也罢,今日乃是上元,把你带到了京师,府里倒没有好好地给你们过节,难怪你嘴馋。这些日子只怕你也是闷得发慌。今夜……”朱棣也举头望了望明月,“难得月朗天高,我带你出去走走如何?” “什么?”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去……哪里?” “自然不是只在这府里,你没有来过京城吧?”朱棣问道。 “没有……”我心里忍住笑,我没有来过?这京城大街小巷,哪条我没有蹿着玩儿过? “那带你长长见识。”朱棣颇带得意的说道,脸上的表情犹如一个小孩子要给小伙伴炫耀自己最好玩的玩具一般。 见他这样,又想到他最近苦闷得很,我也装出一副十分期待的样子来配合他,“王爷……不是在跟赫连开玩笑吧?” 朱棣突然冷下了脸,带着些微的不屑,“骗你一个小小琴师,于我有何好处?” 我撇撇嘴,“那倒是。” 朱棣不再理会我,只是走到我的正前方,上上下下的把我打量了一番,皱着眉头,带着嫌弃说道,“你这身装扮,我怎么带你出去?” “什么?”我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他已经转身走开,见我半天愣神,回身恨铁不成钢的喝道,“还不快来?!” 我不知他又想了什么主意,只得乖乖的跟着他往外走去。朱棣把我带到一个书房,叫下人拿了一套男装,扔到我面前,“换上。” 正文 42.换装 说完他就走到门外,顺手将门关上。我看着桌上的衣服,不由得好笑起来,还真的要我换做男装冒充个小厮跟着呀,去什么地方要这么麻烦? 不过转念一想,主子开口,我这个做奴才的只要照做就行啦。我迅速的换上男装,可是半天也系不好腰间的玉带,心想着霸王还在门外等我,他的耐心可是有限的,万一嫌我手脚慢,一时躁怒又发脾气,不带我出去我倒是没什么所谓,万一多加几个人看着我不让我出门,那我就得不偿失了,心里越发着急起来。可是心里越急就越是弄不好这玩意儿,没想到朱棣今日耐心倒是也好得出奇,好半天之后才轻叩门环,“还没好吗?” “王爷稍等。”我一边回答着,一边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却依旧是弄不好那劳什子玉带! “怎么了?”朱棣听出了我语气中的异样,又问道。 我只好答道,“我没有穿过男子服饰,弄不好腰带。” 门外的朱棣没有回答,没一会儿,门却被推开了,他已经走了进来,缓缓到我身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从我手中接过那带子,熟稔的帮我系好,他低头认真的看着带子,下巴大约在我额头的位置。我感觉到一股蒸腾的男子气息,我却听到了自己心跳扑通扑通的声音……血流如同奔腾的水流,一下子从心脏冲到脑门,再分散到脸颊,耳根,脖子…… “好了,你还云英未嫁,没有伺候过男人,不会弄也是正常的。”朱棣带着戏谑说道。他已经退了两步,上下打量着我,眼中突然带着异样的神采,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贝似的,“没想到扮作个小子样子倒挺俊,只是脸红的太厉害,还是一副小女儿姿态。” 难得听到他这样打趣,我却笑不出来,脸红的更厉害了,心中不停的骂着自己不争气!又不是没有见过男人,何以这样没有定力!朱棣见我这样,越发大笑起来,“可以走了。” 也许是在献王那里喝了酒,朱棣今晚显得有些孟浪,不过脱去了他平日里那副坚硬的外壳,倒显得没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你想去哪里?”朱棣叫了辆马车,带我坐了进去,好声好气的问道。 我心想他难得这样好兴致,不敢造次,能出去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挑地方,便答道,“王爷能带赫连出来见世面赫连就已经很开心了,不拘哪里都好。” 朱棣“哦”了一声,突然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狡黠的笑意,突然伸头出去,递了一块银子对马夫说道,“快过年了,你也找个地方乐乐去吧。”那马夫什么凭白受到了王爷这样犒赏,高兴的什么似的,趴在地上磕了个头千恩万谢的走了。 朱棣自己坐到马车头,一条腿垂在车下,另一条腿架在横头,回头对我笑道,“坐好了!”便一挥马鞭,那马儿吃痛,登时飞奔起来,我的身子果然往后一仰,朱棣似乎已经料到这一幕,一只手依旧挥着马鞭,另一只手已经伸进来一把将我的衣领抓住,趁着他拉住我的空隙,我已经抓稳了马车里的扶手,朱棣哈哈笑了两声,将马车赶得更急了。 正文 43.赏花 我将车里的帘子拉开,京城就是京城,已经到了掌灯的时候,可是路两旁的店铺酒楼全部都是灯火通明的,路上也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嚷嚷。在北平快一年,看惯了大漠风沙,一时再看这满眼繁华,倒有些不适应,只觉得眼花缭乱,越来越热闹。 随着马车一转,我眼前一亮,只见一条蜿蜒的河流,河面上画舫小船无数,还有姑娘们放的许愿莲形河灯,整条河被灯火点缀,显得晶莹剔透,热闹非凡,更吸引人的还不是那河,而是河道两旁的那些青楼。 秦淮河,朱棣竟然把我带到秦淮河畔来了!从前在金陵,我也并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这次可以算是大开眼界了。这样想想,怪不得朱棣要我换上男人的衣裳,原来是要来找乐子。 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那些雕梁画栋的青楼上,站着无数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们描眉画眼,花枝招展,或捂帕轻笑,或凭栏作态,只能用美不胜收来形容了!此时我都恨不能变成个男人,去找一两个最漂亮的姑娘来调戏一番,怪不得男子爱到这样地方,销金窟销魂蚀骨啊!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大都锦衣绣服,不是王公便是贵族,更有富农硕商,总之,到这里来的都是寻欢作乐的,没有谁是愁眉苦脸的,所有人看起来都笑意盈盈的。“吁~~~”朱棣已经放慢了速度,回头对我说道,“你挑个看得最顺眼的所在,咱们也进去耍耍。” “怡红院,钟翠楼,那里还有迎春阁,醉香楼,醉春楼,我挑不过来了!”琳琅满目,每家的名字都热闹讨喜。 “那带你去这届花魁所在的花满楼。”朱棣已经栓好了马,对着车上的我伸出手。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了上去,跳下了马车。 “二位爷里面请!”门口的老鸨眼光锐利,一眼便看出朱棣非池中之物,抛开别的恩客不管,甩着帕子迎到我们这边,“哎哟哟,这二位爷眼生得紧,姑娘们都在里头,是点名儿呢,还是老身给两位推荐推荐?”这老鸨八面玲珑,语调中带着江南的唔哝,端的好听,虽说年纪已有四十,却徐娘半老,风姿绰约,只怕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红角儿。 “你们的花魁冯碧落可闲着?”朱棣正眼也没有瞧她一下。 “碧落嘛,正在陪……”老鸨面露难色。 朱棣没有与她废话,直接掏出一张银票,“我这位小兄弟十分仰慕碧落小姐,想一睹芳容,只是我们平日都在北平,难得来的。” 老鸨看到这样一大张银票,眼睛放光,但是依旧不敢松口,“这位爷出手阔气,老身也不是没有眼力的,知道爷不是凡人,爷点名叫碧落来陪,按说老身如何都要帮爷安排的,只是……” 我见老鸨遇到这样大的赏也不松口,只怕那位风华绝代的花魁冯碧落真的是在陪客,而且是在陪什么贵客。便扯了扯朱棣的衣角道,“王……” 朱棣连忙给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会意,连忙改口道,“王公子,碧落姑娘既是有客,今日就算了吧,改日再来。” 正文 44.碧落 没想到朱棣犯了倔,又掏出一张银票,“陪什么客人,能有我这小兄弟重要?” 老鸨见朱棣财大气粗,眉间又有王者气息,也不敢怠慢,只得说道,“碧落姑娘正在陪的可是当今国舅家的李公子,姑娘们接客也分个先来后到,老身得罪不起啊。” 朱棣听完,忽然轻蔑的笑了笑,“我当是谁呢,你护成这个样子。他们在哪?” 老鸨见朱棣这样说,便知道这客人来头只怕比国舅爷家的公子还要大,也不敢怠慢,只为难的朝里指了指,“在兰亭喝酒呢。”这老鸨果然是身经百战,经验十足。她并没有领我们进去,意思是我们自己进去,到时候万一发生了两家为了一个小姐争夺的事,她还可以去打圆场做和事老。 朱棣也不理会她了,抬脚便往里面走去。我紧跟其后,这花满楼里美女如云,装修风格也奢华浮夸,比现代的那些迪吧歌舞厅也不差些了,我像是到了盘丝洞,生怕自己被妖精们掳去了,一步不离的跟着朱棣。 登上二楼,没走几步就是兰亭,只听得里面传来一阵丝竹之声,一个女子柔媚娇缠的声音传了出来,“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这是苏轼的水龙吟,都说古代青楼女子各个身怀绝技,更不乏才女,看来古人诚不欺我,这女子很明显的将自己比作杨花,叹自己命比纸薄。我听着她婉转的歌调,竟都觉得柔肠百转,心中缠绵悱恻。不由得跟着念起来,“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朱棣已经打起了帘子,只见里面的女子着了身绣着白杨花的青衣,松松的裹着她略显瘦削的身子。发没有束起,也未盘髻,只用一根绢白的丝带松松绑住。抱着一把古琴,指尖灵巧地挑拔琴弦,一串珠玉之声倾泄而出,琴音不染丝毫浊气,将歌词中那份缠绵伤感幽怨表达得淋漓尽至. 此时,这位艳绝天下的碧落姑娘已经看到了我和朱棣,脸上露出一丝惊疑,很快又恢复一开始那波澜不惊的模样,停下了手中的琴声,逶迤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这二位公子是……” “国舅爷家的公子”正陶醉在美人的温柔乡中,微微闭着眼睛,用手在空中打着拍子。我认得他是李景隆,已故大将军李文忠的儿子。他忽听得琴声戛然而止,以为有人故意捣乱,正准备发作,一转头见到朱棣,脸色既尴尬又惊吓,便由红变作铁青,正准备到朱棣面前给这位皇表叔请安,朱棣却轻轻哼了一声,李景隆在声色场中混惯了的,立刻便知朱棣是不愿意暴露身份,便只对冯碧落说道,“碧落,这两位是贵客,快快斟茶。” 冯碧落听得李景隆都把我们奉为贵客,便知非王即爵了,聘聘婷婷的走了过来,伸出一只纤手,往里指到,“两位公子往里面暖阁请,这走廊冷着呢。” 说着,她露出歉然一笑,只让觉得坠花露水不识郎,灵眸初澈惹人怜。朱棣回头对我得意一笑,似乎在说:“怎么样?看吧,花魁就是花魁。” 正文 45.弹唱 我捂住嘴笑了,立刻又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太女气,连忙挺胸直背,将双手学做朱棣的样子背到身后,还画蛇添足的卯粗了嗓子咳嗽两声。虽说我赫连漪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可是这逛窑子,怎么着都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我得好好珍惜这次机会,看看男人们是怎么取乐的。 一边想着,一边朝前面的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的肩膀耸动了两下---这厮在笑话我…… 冯碧落不待我们坐下,已经将两杯热腾腾的碧螺春奉上,笑盈盈的对着李景隆问道,“李公子,不知这二位公子如何称呼?” 我怕李景隆说漏嘴,连忙答道,“这位是王四爷,我嘛,姓安。” 冯碧落又站起身来,重新福了福,“王四爷,安公子好。初次见面,碧落倒是献丑了。” 朱棣点点头,“别客气了,坐下吧。刚刚听你唱的曲儿很好,接着唱吧。” 冯碧落这样的花魁,按说是难得给什么人这样唱小曲儿的,但是她见李景隆还要对朱棣恭恭敬敬,也就不敢怠慢,吩咐小丫头将瑶琴搬了过来,便准备开嗓。 朱棣却突然拦道,“且慢。” 冯碧落抬起头,我和李景隆也不明就里,三人都不解的看着朱棣,不知他因何阻止冯碧落。没想到他却对我指了指,说道,“这位安公子虽然年纪小,但是在琴技上也颇有造诣,不如叫安公子给冯小姐弹琴,如何?” 我听了这话,头皮一麻,就知道他不会这么好心,让我轻轻易易的听一回秦淮河第一美人儿的歌调。 冯碧落却已经鼓起掌来,“这倒没看出来,没想到安公子也是个中高手,碧落方才真是献丑,哎哟~~”说着,便用两只春葱手不好意思的握住自己的脸庞,一副娇憨的姿态,更显得万般风情。 我看了朱棣一眼,他扬了扬下巴,我知道逃不脱,便走了过去,接过古琴,幸亏这一年来我都无所事事,每日只能弹弹琴耍耍,要不恐怕就要在这秦淮河边把老脸丢尽了,“不知冯小姐要唱的是支什么曲儿?” “碧落就唱一首柳先生的蝶恋花吧。”冯碧落大大方方的说道。我心中偷笑,这花魁果然是不一样,文学造诣太高了,不是苏东坡就是柳永,全然不似鹿鼎记里韦小宝所在的那家妓院里的妓女只会唱十八摸。我想了想,便用凤求凰的调调配她,她已经换了一副声调,轻声吟唱起来,“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一曲唱罢,李景隆先喝起彩来,一边还对着朱棣笑道,“四叔,这么好的嗓子,这么好的曲儿,要是十七叔在,那他可要高兴坏了!” 朱棣也笑道,“你十七叔确实是好这口,我今儿晚上还在他那里,他府里也有一支乐队,各个都身怀绝技。” 宁王朱权得以流传青史,一则因为他在今后的靖难之役中帮了朱棣很多,二来便是因为此人十分好乐,死后还留下了一本《神奇秘谱》,记载了很多他搜集到的经典古曲。 正文 46.道别 李景隆点头称是。外面那老鸨早已偷偷来探视过,本以为这里会大动干戈,没想到朱棣会和这位李爷谈笑风生,立刻着人送来几碟小菜,一壶清酒。 朱棣似乎对这冯碧落也只是好奇,见了以后也就罢了,李景隆自是对她十分倾慕,只是朱棣在此,也不敢造次,只和朱棣推杯换盏的喝了起来。倒是我,和冯碧落一起坐在窗边蒲团上,往外看了起来。 这妓院就是妓院,吃喝玩乐的地方想的就是周到,窗户因是对着河道的,开得尤其大,用杆子挑了起来,可以将秦淮河畔风光尽收眼底,比在马车上颠簸着看要有趣多了。冯碧落也知道那两位在交谈,不愿打扰,便和我聊了起来。我为了装得像男人一些,总是粗着嗓子说话,没一会儿嗓子就疼了。 正捏着嗓子找水,冯碧落已经递过热茶,突然凑到我耳边低笑,“这位小姐必然十分得那位四爷宠爱,爷带您来寻开心的,咱们都是女人,在碧落面前不必再装啦!” 我大吃一惊,连忙捂住胸口,看着冯碧落正咬着手帕子娇笑,不由得感慨古装剧真是害死人,还真以为古代人都是傻子,女人穿个男装就雌雄难辨了,人家这眼睛又没瞎,我又不是长得不男不女,怎么可能不被认出来嘛!被识破了女儿身,我泄气的瘫坐下来,小声道,“碧落小姐别说出去啊,我们爷要面子的。还有,我可不是什么王爷的宠妾,我只是一个小丫鬟。” 冯碧落悄声说道,“那就更是宠爱了,小丫鬟都能这样出来,碧落虽然年纪轻,风月场中见的多了,那四爷看您的眼神,可不一般啊。” 我被她这么一说,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一定是她看走了眼。可我也无话反驳她,只得敷衍过去。冯碧落其实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虽然美艳绝代,却还是叫娇憨可爱,想到她这样的人才流落到这烟花场所,不由得又怜又叹,更加与她亲近,我们二人不一会倒是谈得比那边两个大男人还要欢快,时不时的捂嘴忍笑,引得他们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朱棣不过一笑置之,李景隆还不知我身份,立刻就吃起醋来,“安公子说了什么话,引得我们碧落这么高兴?” 听了这话,我和冯碧落更忍不住笑了起来,朱棣也明白了过来,也跟着我们哈哈笑了起来,只剩李景隆一个人在那里吹胡子瞪眼。我心想这个人果然和大家说的一样,是个草包。 朱棣对我招了招手,笑道,“玩也玩了,市面也见了,毕竟是李公子今晚先点的冯小姐,咱们俩能跟进来蹭着听了这么好的曲儿,也该知足了,回了。”说完,他留了一锭金子给冯碧落,冯碧落瞧了一眼,也并不是太稀罕似的,略微道了谢,便走到我这边。 我依依不舍的牵着冯碧落的手,只得跟她道别,她也十分不舍,也说不出叫我常来的话,眼中到泛起了泪光,我拍了拍她的手背,“咱们还有缘再见的。”碧落点点头,和李景隆一起将我们送了出来,才一步三回头的又上楼了。 正文 47.泛舟(1) 朱棣却停住了脚步,对着我上上下下的扫了两眼,嘴角也忍不住露出了笑意。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上,并没有沾上什么,便问道,“王爷为何这样看我,是不是赫连脸上粘了什么东西?” “不是。”朱棣已经走到前面,头也不回的答道。 “那是为何?”一晚上的放松已经让我忘了朱棣的身份,也忘了他的残暴粗鲁的传言,跟在他屁股后面追问起来。 朱棣转过身,抑制不住笑意的说道,“景隆真是个蠢货,还不如那小丫头冯碧落机灵,到哪里找这么俊俏的小子去?” 我追问半天,没想到这样没头没脑的被朱棣夸了一番,这可是破天荒的事情,不免心中得意,便放肆道,“那是王爷给的这身衣裳太过讲究啦,给我一身乡下老太婆的衣裳,只怕就没人认得出我了。” 朱棣却已经收回了笑容,满眼兴趣的看着,“刚才那丫头问你我姓名的时候,你为何脱口而出说自己姓安?” 我刚刚还如在云端,此时已经一脚踏空,往地上坠落,立刻记起眼前这个是朱棣,可不是什么王四爷! “赫连不过是胡诌一个名儿,不是怕她认出来王爷的身份嘛……” 朱棣冷峻的看着我,直看得我心生恐惧,却也没有多说。他扬了扬眉,指着秦淮河上的画舫说道,“想不想上去坐坐?” “可是王爷不是说该回了吗……”我看着朱棣,不敢在放肆,不断地提醒自己,谨慎,谨慎! “哄他们的。”朱棣说着,已经往河边码头走去,只见他低头跟一个船夫说了什么,又掏出写银两给他,那船夫便连连点头。船夫跳上船去,他这才回身对我招手。 我连忙跑了过去,他也先踏上船板,已经回身对着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的将手递了上去,故作轻盈的也跳到船头,这便是一艘小小的渔船,不是画舫,我跳上去的时候船剧烈的晃了起来,出乎我的预料,我也七歪八扭,朱棣微笑着将我扶稳,待我完全适应擦松开手,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怪我的行为完全和这身男子服饰不搭。 我抿了抿嘴,不好意思起来。船身狭窄,有两块板可以坐下,我找了一块坐下,朱棣也坐了下来,只有船夫站在另一头划桨。江风吹来,有些冷意,可是良辰美景却不可辜负。 我也从来没有坐过这样的小船在江上看过风景,觉得又刺激又兴奋,到处瞅着,穿过桥洞的时候,更能想到那句话,你在穿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 朱棣在宁王府与花满楼连续喝了两场酒,看起来醉气熏熏,此时正借着夜风解酒,毫不理会我。 忽的一个极大的画舫从我们身边经过,只见画舫上雕花刻画,里头的公子佳人更都是绫罗裹身,穿金戴银,一看就觉得富贵逼人。蓦然间,我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马上就是新年,可是我的家人,我的朋友,却一个也不在我的身边。于这万千繁华之中,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股愁绪,说不清道不明,眼角也泛酸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朱棣已经酒醒,突然问道,“你是哪里人?” 正文 48.相似 我是哪里人?我是哪里人只怕跟他也说不清楚.只得周旋道,“自幼便被不同的人带着到处辗转,好容易到了王府才算安生下来,至于我是哪里人,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我想起朱棣旅途中对我暗地里的照顾,还有后来几次的相处,觉得此人,其实真的没有史书上记载的那么坏,这样欺骗于他,心里也有些不安,只是我也没有选择,谁叫我顶着锦衣卫的身份,跟他正好是对头呢?了不得以后越龙城再找我的时候,我多多为他说些好话便是。 令我没想到的是,朱棣听了我这番话竟然颇有感触,半晌不语。良久,他才说道,“你也没有父母吗?” 我看他的样子,似乎很是动情。我这里虽然有个父亲对我关爱有加,毕竟不是我心头上的生身父亲,怎么着也是隔了一层,想来回答他也不算是欺骗,便点点头道,“嗯。” 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虽然身为皇四子,可是只因生身母妃早殇,小时候也是很苦的。” 我想起马三保跟我说过的李淑妃乃是他的养母,不敢妄言,便假装不知道,问道,“母妃早殇?您的生身母妃难道不是李淑妃娘娘吗?” 朱棣露出苦笑,摇摇头,“二十多年过去了,现在所有人都认为李淑妃是我亲生母亲了,当然,李淑妃待我也很好,但终究没有骨血情分。” 我突然想到之前他给我裹伤的帕子,上面绣着的桃花,心中有些迷惘。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会这样?”朱棣看着一脸迷茫的我,苦涩笑道,“只因我生身母亲并非我族之人,乃是朝鲜国敬献给父皇的礼物,是以没有什么尊贵的身份。” “啊?”我大吃一惊,原来那么后人寻寻觅觅,考证朱棣的生母到底是谁,却不知朱棣的母亲原来是个朝鲜族人。 朱棣似乎沉浸在不堪回首的回忆中十分难过,我也不能帮他什么,也是如坐针毡,十分尴尬的不敢说话。 “我母妃乃是碽氏,当年跟着父皇东征西讨打江山,并没有来得及和父皇一同享受天下臣民的敬拜便去了。父皇怜我当时年幼,那时候还只是身为侍妾的李淑妃正好无所出,父皇觉得她仁慈宽厚,便把我交给她抚养。一直到父皇登基称帝那天,他也给了李淑妃封号,并告诉我,从此以后要把李淑妃当做生身母亲一样侍奉爱戴。后来李淑妃也有了自己的孩子,我也已经离宫,这一切也都淡了许多,不过到如今为止,还是李淑妃娘娘待我亲切。只是待江山坐稳,我也已经长大,我自己的母妃却没有这样的福气睁开眼睛看看了。”朱棣说到这里,戛然而止,似也认为自己与我吐露太多,再也不愿意多说,只是负手立在船头,拿眼睛睃着两岸的烟火繁盛。 我不知道他是怀念母亲,还是自殇身世卑微,不敢贸然打扰,便一直没有说话。 良久,朱棣转身对我说道,“你长得非常像我母妃。” 我心中一凛,终于明白他为何会对我一直青睐有加。 正文 49.变故 回到燕王行府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了,我倒在床上,扒掉身上的男服,想着这即将逝去的,神奇的夜晚,朱棣最后对我说的那句话却总是在耳边萦绕,挥之不去,我长得像他母亲…… 我真的是糊涂了,虽说在这里我已经极力的做到内敛,却还是被那句话伤到了,我竟然自以为是到这个地步,以为朱棣这段时间的行为是因为对我略有好感,也把他这个人和历史上的那个狠角色渐渐的剥离开来,可事实上,原来一切都不是这样的。只因为我运气好,误打误撞的长得有些像他母亲,勾起他一番念母的情节,才会有这些无微不至的关怀罢了。 罢了罢了,从此以后,还是小心为妙,这是燕王府,我面对的人是朱棣,是燕王,更是将来要坐上皇帝宝座的帝王。他的心思不会由我揣测出半分的。 第二天一早,朱棣便进宫去了。 下午,越龙城便来找我。青天白日,他贸然入府,我心中十分紧张,却也知道他绝对是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通知我,不然是不会这样莽撞的。 我定了定心思,若无其事的走到门口四处张望了一番,这才徐徐将房门关上。门一关上,便急匆匆的走到越龙城身边,“何事这样着急见我?” “交趾国使节出事了。”越龙城攅着眉心说道。 “啊?什么事?”我心里惊诈,却并未表现在越龙城面前,朱棣早上入朝,至今未归,是不是和这件事有瓜葛? 越龙城拉了我一把,靠近我耳边说道,“咱们查到的那件事暴露了,使节此番是借着朝贡的名头,过来交易火药。火药已经在边陲之地被皇上派去的亲信拦截了,而交趾国使节,昨夜被人暗杀。现在死无对证,不知道使节接头的人是谁,也不知道这批火药的买主是谁。据使节下榻的驿站掌柜上报,使节临死前,见了一个神秘人。皇上将几个有嫌疑的大臣全部招到宫内,旁敲侧击的查问着。” “有嫌疑的大臣?可是燕王这才回来没有多久啊。”我不禁为朱棣辩解道,昨夜,昨夜朱棣明明带我去秦淮河了嘛。 越龙城突然一抬眼,眼中灼灼精光,“燕王昨晚从献王府回去的时间,和掌柜的交代的时间是差不多的。” 我斩钉截铁的说道,“不可能!不是燕王!咱们之前跟踪过使节,你明明知道他接头的人是蓝将军。” “可是蓝将军昨晚在皇宫中陪宴。再说,你知道使节的火药不是卖给一个人的。蓝将军常在河边走,总有失足的时候,但是不是此番。此番咱们只消在南镇之前,把去接头的人找出来,便能立一大功。”越龙城缓步走到我面前,带着不易察觉的严厉,“你可是皇上插在燕王身边最近的眼线,此时是咱们北镇的好机会。” 我摇摇头,坚决道,“不管是谁,反正不是燕王。这个我可以保证。” 越龙城有些不解,“你凭什么给燕王保证?” 正文 50.嘱咐 我此时若是和越龙城说,昨晚是我陪着朱棣,只怕他不止要多心,还要怀疑我是故意袒护,便咬咬牙摇头道,“你不必问了,总之我给他打一百个包票。南镇此时绝对也是把矛头对准了燕王,但是接头之人确实不是燕王。这对我们来说,也是个优势,你往别的人查去,总能比他们先找到接头人是谁。再拎出幕后人不是难事。” 越龙城见我不愿多说,脸色也颇不好看,不过他熟知我性格的,也不再继续问,只是特别郑重的嘱咐我,“你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也要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是什么,更要知道,一旦渎职,带来的后果是什么。而且,这两天,很有可能咱们还要面圣。” 要说我心里半分晦涩紧张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绝不能帮着冤枉朱棣,助纣为虐,“面圣我也说的是这套话,我知道什么就会说什么,绝不说半个假字。” 越龙城点头,“这样最好。” 朱棣当晚算是回来了,但是情形绝对还是紧张的。因为不出两天,京城内就有各种风言风语,有说交趾国使节惨遭谋杀,交趾国要发动兵变的,有说因皇上英明,尽早发现了交趾国图谋不轨,杀鸡儆猴将在朝堂内大不敬的使节处斩的。 总之,没有人提到火药的事。不知道是这个消息没有传出去,还是有人刻意封锁了。 事发第二天被唤进宫内的那些朝臣,各个都拿出了自己与此事无关的证据,唯独朱棣说不明白自己从献王府出来后去了哪里。不过他请示皇上,只要在真相没查出来之前,自己不会踏出行府半步。朱元璋将信将疑,一方面将这个军功赫赫的燕王怀疑到骨子里去了,一方面看着亲儿子正气浩然的脸,又要推翻自己的怀疑,他也十分的为难。 果然,越龙城说的没错,朱元璋还是最相信自己派出的锦衣卫。我又要进宫了。此番找的借口乃是李淑妃想要听我弹小曲儿。 王府里正是风声鹤唳之时,皇宫中人能这样对府中婢女示好,乃是幸事。连久不露面的王妃都出面来嘱咐我,“赫连先生,淑妃娘娘慈爱,你可要悉心侍奉。” 看着她比前番清减许多的脸庞,我竟然生出丝丝同情----这算是个好妻子,为了夫君操碎了心啊。 我恭恭敬敬的答道,“多谢王妃提点,赫连一定竭尽全力。” 她慈爱的笑了笑,对着院外的侍女招了招手,侍女立刻送进来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套簇新的蜀绣绸衣,几件不菲的首饰。 我连忙跪下,“王妃这样大礼,赫连受不得,受不得。” 徐云华抿嘴笑道,“你是咱们王府的人,这样大的脸面,淑妃娘娘都请你进宫,自然要好好装饰一番,不能弄得跟个烧煳了的卷子似的,倒叫别人看燕王府的笑话,说王爷苛待下人了。” “王妃体恤下人,那是出了名的贤良。” 徐云华听了之后,站起身来,亲自将我扶起,十分诚恳的说道,“你也应当听到些风闻,咱们王府最近可是不太好呢,淑妃娘娘乃是皇上最宠爱的娘娘,你可要多多帮王爷说几句好话。我在这替王爷先谢谢你了。” 我受宠若惊,“不敢不敢!王妃说的是哪里话!” “咱们的体己话。”徐云华拍了怕我的手背。 我就这样带着燕王妃的“体己话”再度进宫了。 正文 51.再次面圣 我不清楚李淑妃是对养子朱棣更为照拂,还是对自己的丈夫更为衷心。我在她的春和殿不过区区呆了半盏茶的功夫,她就借口身体抱恙让我退下了。我甚至有些怀疑,她和皇上是合伙骗过燕王府的眼睛的。也许……她也知道我是朱元璋的锦衣卫吧。 从春和殿一出来,越龙城便在外面等我了。他已经是一身正经八百的朝服装扮,看起来精神头十足,只是眉宇间有些忧心忡忡。 我走过去问道,“我穿成这样见皇上可以吗?” “就这样吧,下午还要送你回燕王府呢,不必换装。”越龙城大步往前走着。 一回生二回熟,轻车熟路,便没有之前的紧张。再次跪在朱元璋的案前,我已经可以很坦然的面对他的直视。 月余未见,竟觉得他又苍老了许多,忧国忧民,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你叫赫连漪,朕没记错吧?”朱元璋眯着眼睛看我。 我恭恭敬敬的答道,“回皇上,小臣是叫赫连漪。” “这几日,你在燕王行府,还好?”朱元璋高深莫测。 我咽了口口水,“一切都好。” 朱元璋深吸一口气,又长长的吐了出来,“交趾国使节的事情龙城告诉你了?” “回皇上,告诉了。” “燕王和这件事,可有关系?”我没想到朱元璋会这样单刀直入,倒是不知如和措辞了,若是我立刻回答,倒像是随随便便,若是思索过多,又显得心机过多,只得答道,“小臣并不知太多细节,可是使节遭遇行刺,绝对和燕王没有关系。” 朱元璋微微一笑,“哦?为何这样肯定?” 我顿了一下,微微瞥向越龙城,只见他的脸上是不易察觉的微笑,似乎早就在等着这一刻----我不愿意单独跟他说,他现在终究要知道的。 “回皇上,使节遭刺,正值元宵佳节,燕王先去了宁献王府赴宴,这个您可以找宁王对峙。宴会结束,燕王爷便回到王府……后来带我一起去了秦淮河畔的花满楼吃酒,当场有李将军的公子李景隆作证。赫连若说半句谎话,皇上可以立刻要了赫连的人头。” 朱元璋听完我一番话,脸上的表情已经阴转多云,渐渐明朗起来,当然了,即使是皇帝,他也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打自己的江山的主意。“朕那日问他,他总是不愿意说,原来是去吃花酒,怕被朝臣们笑话,这年纪了,还是不长进!” 话岁这么说,朱元璋的语气已经明显的显出宠溺。 我松了一口气,知道这次朱棣的劫数算是过去了。 只是,不知我的劫数,是不是就要开始了?越龙城看起来讳莫如深,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未朝我看上一眼,但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轻易的让这件事过去了。 从宫中出来的时候,越龙城什么话也没有跟我说,只是略微提了一句,“燕王也是奇怪,吃花酒还要带个女人一起。” 我撇撇嘴,不敢多话。 正文 52.计谋 交趾国因使节被杀,小小一个朝贡国竟然也要起面子和气节来了,在边陲叫嚣着如若不给他们一个说法,便要出兵攻打大明土地。 为此,整个京师一片阴沉。锦衣卫南镇抚司此时可算出足了力气,这本应该由对外的北镇处理的事情,硬生生的被他们说成使节是在京师出的事,该由他们负责查凶。总之就是不叫任何北镇的人插手。 燕王吃了两个闷亏,开始闭门不出,韬光养晦。 越龙城私下见过我几次,每次都说南镇的人太过嚣张,仗着总指挥使的庇护基本不把北镇放在眼里,虽说是大张旗鼓的到处查凶手,可是许多天过去,一点眉目都没有。边陲已经开始偶有战乱,皇上已经派了蜀献王朱椿去镇压。 终有一日,越龙城慌慌忙忙的闯来见我,我见他神色不似往常平和,不知何事,便问他为什么这么莽撞。 越龙城脸色铁青,“我们北镇的人,都以为总指挥使纵容南镇揽下这件案子,是因为一向偏心护佑,可是我们俩不该这么想!赫连,我太大意了!” 见他说的慎重,我也不敢怠慢,“你慢点说,什么个意思?” “总指挥使把案子交给南镇去办,不让我们插手。南镇虽然近年骄纵,但是人才济济,绝不可能说这么一个案子耽搁至今,且不说使节的火药卖给了谁,杀使节的凶手早就该查出来了。可是凶手一直都没有半点音讯。你以为如何?” 我想了想,“这个凶手他们本就知道,只是凶手手眼通天,连北镇也不敢得罪?” 越龙城冷哼两声,“你倒是说出一半的缘由,但终究还是跟我一样大意。” 我这下可算是真的不懂了,站起身来,“你有话别绕弯子。” “去年杨家老爷子就已经提醒过我们,火药卖给大官们,也是有引荐的人的,这个引荐的人是谁?”越龙城敲了我的脑袋一下,疼的我龇牙咧嘴,正准备反击,却被这句话生生的吓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杀了使节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的总指挥使!” “你说呢?总指挥使混到今天这个位置,凭的可不是单单做人圆滑的本事,总是有些真刷子的。这事儿却宁愿背个办事不力的坏名声,也不愿意交出凶手。因为凶手就是他自己啊!”越龙城有些激动,“我这几日一直在追踪,发现指挥使确实和蓝将军府里往来甚密。由此可见,他们两人是合伙的,事情暴露,蓝将军借着指挥使的手杀了使节,而指挥使借着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让凶手被查出来。这样的配合,算不算得天衣无缝?” 听着越龙城的分析,我额头冷汗渗出,朱棣,岂不是那个被他们当枪使了的人? “你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如何处理?”越龙城苦笑道,“这事儿我们都闭嘴吧。多行不义必自毙。气数总有尽的时候。” “可是交趾国可是要开战的啊!”我看着他不在乎的样子,有些不敢相信。 正文 53.狩猎 85_85279“开不开战是两国国君事宜,开战了也有人会出兵迎战,咱们现在连南镇的事都插不了手,管这些做什么。”越龙城冷冷的说道。 我知道越龙城说的其实是对的,但是却无法做到像他那般事不关己袖手旁观。 交趾国虽说损失使节,十分愤怒,但是开战也不过是嚷嚷两声罢了,被蜀献王镇压两次之后便没有了声响。是以我认为他们那么暴躁,并不是因为派出的使节被杀,而是使节本来准备带来交易的火药全被朱元璋缴了的缘故,不过是心疼银钱罢了。 朱元璋对待这件事,一开始可算是大张旗鼓,后来竟默默地让此事就那么沉入水底,再也没有拿出来说过。倒是蓝玉将军,官阶又被抬了抬,皇恩更甚。 而转眼四月阳春即将到来,大明朝开国不过短短几十载,依旧崇尚马背上的风采,每年三月底,都要在京郊猎场举办狩猎大赛。今年,离开藩地回到京师的王爷又特别多,是以更加热闹。 这一日,我正无事抚弄琴弦,忽有人徐徐走了进来,我抬头一看,只见三保迎着阳光对我笑呢。 我放下瑶琴,奇道,“你怎么有功夫大驾光临?” 三保吃吃的笑了,“先生这不是埋汰我吗?” 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三保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道三保来到我这三宝殿有何事指教?” 三保听了之后皱眉道,“什么三保三宝的,你又在取笑我。我倒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着明日是狩猎大赛,猎场一定热闹的很。” “猎场热闹,与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不会大老远来见我一次,就为了说这个吧?”我看着三保,不经意的说道。 三保摇摇头,正经起来,“自然不是。先生是个奇女子,王爷就跟我说过,总觉得先生身上有种不一样的味道,和我们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也比很多女子活泼洒脱。所以我想,先生对这样的狩猎大赛,应该非常非常有兴趣。” 我心里的小鼓立刻咚咚咚的敲打起来,“你难道有办法让我也去开开眼界?” 三保狡黠一笑,“要不然我来跟你啰嗦这半天吗?” 我虽然一直在锦衣卫署那冷冰冰的大院里长大,接受着最残酷的训练,但是依旧有一颗贪玩的心,尤其是这种能见识京城各种权贵的场合,要是能借着这次的任务都见见,那该多么有趣! 三保见我眉飞色舞,已经笑得要倒,“看你这样儿,恐怕是想去的不得了。我就卖你一个人情,明儿我带你去,你看如何?” “真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三保仰头说道。 高兴之余,我突然想到,这事儿是马三保自己的主意?如若朱棣并不同意,那我有什么资格去呢?“三保,王爷知道此事吗?” “这个不用你管,你只要想去,我就有办法带上你,算是咱们的交情。” 我将信将疑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卖的是什么关子。不过不管他卖什么关子,能带我出去痛快一天,我倒是愿意的 正文 54.故人 85_85279第二天一早,三保便早早的来找我,这次我非常识趣,自觉地把之前去花满楼的那一套男装穿上了,三保见到我的装束,不由得拍手叫好。 “你怎么还有这一身行头?” “怎么,我这身行头不好吗?”我理了理头发,挺直了身子,粗着嗓子说道,“虽说靠近了还是能看穿,但是毕竟还是能瞒住一大票人的。” 三保连连点头,“对的对的。走吧,这就出发。” 马三保安排了马车,告sù我猎场离城中还有些距离。我向他招手,等他靠近了才问,“三保,今日皇上也到吗?” “这个自然,皇上宝刀未老,老当益壮,往年还要亲自露两手呢!”马三保笑容可掬。 “那……太子殿下呢?” “太子殿下……此番恐怕难吧。今年这一场病来势汹汹,太子的身子虚着呢。” “皇上能抛下太子带领众皇子取乐?”我不解的问道。 三保指了指我,摇头道,“哎,你啊你,有时候觉得你冰雪聪明,有时候呢又蠢得厉害。你想想,太子虽重,终究只是一人,还有二十位皇子,难道还不敌一太子尔?” 我恍然大悟,点头称是,“是了是了。” 马车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终于到了狩猎场。只见入口处重兵守卫,上百个侍卫在外有序的在外看守。三保和我下车,缓步走了过去,侍卫检查了令牌,笑了笑,“燕王府的。”三保点点头,带着我往里走去。 只见远远地有个高台,上有明黄顶盖,朱元璋正襟危坐在中间,两旁围坐着十几个意气风发的男子,从二十来岁的青年到三四十岁的中年皆有,每人身上都穿着四爪蟒袍。想来应该都是藩王。 而朱元璋右手侧,却是个看起来虽稚气未脱的少年,那就是朱元璋晚年最疼爱的孙儿朱允炆了。 我略微算了一下,现在已经是三月时节,四月,朱允炆的亲爹爹,朱元璋的亲儿子,大明朝的亲太子朱标,就要一命呜呼了。这个年少的朱允炆,就要在一个月后,进入储君之位的角逐,并最终在朱元璋的一手扶持一意孤行之下,成为皇太孙! 眼光在朱允炆身上多留了一刻,我又到处扫视起来,突然觉得好像也有人在看我似的,猛然抬头,果见朱棣正骑着一匹马缓步过来。三保跑上前去问道,“王爷,您为何不上去坐?” 朱棣答道,“去挑马儿了。马上就上去。”说完,他并未理我,直接下马,将马儿交给三保,便往朱元璋身边空着的一把椅子走去。 三保抚摸着马儿的头说道,“这比赛规定,所有人都用猎场的马儿。只因有些人有门路弄到非常好的汗血宝马,这样比赛就有失公平了。” 我却淡定不下来了,指着朱棣语无伦次道,“三保,王爷他……他看见我了!” “看见就看见了嘛。”三保坏坏的笑了起来。 我终于恍然大悟,“王爷一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王爷要是不点头,我也不敢啊!”三保讪讪道,“我还不是想着你一定是爱玩儿的人才去求王爷的。” 我正准备责怪三保几句,肩上突然被人一拍,我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是李景隆带着冯碧落来了!。 正文 55.赛事 85_85279我看到冯碧落,高兴地走上前去,一把握住她的手,只见她也是一身男装,只是这身装扮并掩盖不了她的柔媚。她小声说道,“姐姐,你也来了!” 李景隆附在她耳边说道,“这下你可不落单了。”冯碧落瞪了他一眼,他便立刻不敢说话。 我白了一眼马三保,他做了个鬼脸。这家伙到现在还不给我说真话,我今天能来这里,绝对是李景隆想要带冯碧落出来玩,又怕被人发现落人诟病,只好求着朱棣把我也带上,法不责众,这样别人也不敢说什么闲话。 看着李景隆在冯碧落面前附小做低的样子,我忍住笑,心中不禁想,李景隆虽然没有多大才能,但是今后不算差,碧落虽然出身风尘,能跟着他,以后只怕后福不浅。也着实为她高兴。 李景隆带着我们到了下首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坐下,便听到两边擂台上鼓声雷动。一太监站在台上朗盛宣布,“本朝自开朝以来,上至圣上,下至黎民,皆善骑射,此举在盛世可强身健体,陶冶情操,在乱世更可杀敌冲锋,保家卫国。故,圣上开恩,大兴此举,值此开春之际,更举办骑射比赛,以资鼓励此行! 参赛者不分年龄长幼,不分官位大小,皆可上场。比赛分……” 那太监还在念着,马三保走了过来,笑道,“年年都是这几句话。” “你倒是听惯了的,我们可没有听过啊。”冯碧落撅起嘴来,恨马三保打扰了我们。 马三保笑道,“我告sù你们不就是了?这比赛分骑马赛跑,谁先进林子拿了綉龙锦旗再最先回来献给皇上就赢了,还有就是进林子打猎,谁打得多谁就赢了,再有就是,擂台上比武,谁撂倒了对手,谁就赢了。” 听着马三保连珠炮一般说出这么一大串,我和冯碧落都笑了出来,“你啊你,真是个活宝贝,怪不得王爷宠你。” 三保摸了摸后脑勺,“王爷哪里宠我了。” 说话之间,策马夺锦旗的比赛已经开始了。第一场是众皇子的争夺赛。按年龄长幼一字排开,朱棣便在右手第一位。而末位则是代替父亲上场与众位叔叔角逐的朱允炆。朱元璋皇子众多,而且各个封王就藩,骁勇善战也许不是各个都能谈得上,但是说道骑射,只怕没有哪个不精通。朱棣就不说了,宁王朱权,湘王朱柏,代王朱桂等都是玩着马鞭长大的,这一场比赛,只怕要引得现场所有人热血沸腾。 一声号角起,所有马儿都疾驰起来。一时沙土扬起,也看不清二十来骑马儿,谁在前谁在后。灰土渐渐散去之时,却见朱棣落后在倒数三四位。 我和碧落一见朱棣落后,不由着急的站起身来,马三保一手一个将我们按下,“着什么急?” “王爷怎么被甩到后面去了?”碧落紧皱眉头问道。 三保道,“王爷自然不能到前面去。你想想啊,皇长孙在里头呢,若是把长孙比下去了,人家难道不要说王爷以大欺小吗?”。 正文 56.夺旗 85_85279碧落听完三保解释,嫣然一笑,“原来如此,可是王爷为何不干脆掉到最后一名得了?” 我敲了一下碧落的头,“真是个锦绣身子糟糠心,看着玲珑剔透的,其实是根榆木。” 李景隆也木木的问道,“碧落问的有道理啊!” “以王爷的骑射之术,故意拖在最后一名,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生生告sù大家本王是为了谦让侄儿,故意落后的吗?”我看着眼前这一对呆瓜活宝,笑了出来。 头,丝毫不为旁人说自己榆木而介怀,倒也是单纯可爱。 果然不出我和三保所料,众王爷都像商量好了似的,全部让着朱允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朱允炆便一手举着锦旗,一手策马扬鞭出了林子。朱元璋一眼见到爱孙出了风头,立刻满脸堆笑,与下首的大臣低头说着什么。朱棣离朱允炆几丈距离,不急不缓的跟着。朱允炆显然也很兴奋,越骑越快,就在快要到达终点之时,不知那马儿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昂首长嘶,前蹄撅起,朱允炆挣扎几下,不得不扔掉了手中的锦旗和马鞭,伸手去乱抓马辔头,只是那马儿发狂得厉害,朱允炆并未抓住,反倒被甩得更厉害,眼看着就要掉落。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住了!朱元璋已经坐立不住,直接从椅上站起身来,在太监的搀扶之下,往前进了几步。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还悠悠而行的朱棣一挥鞭,霎时间已经赶到朱允炆身边。千钧一发之际,纵身跃到朱允炆的马背上,伸手将朱允炆抓 上来,稳稳按在马鞍上,而他自己,却呈半站的姿态,紧紧地抓着那发癫的马儿的辔头,一眨眼的功夫,那马儿已经恢fù平静,徒留一阵烟尘。 从朱棣跃上朱允炆的马背开始,我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直到现在终于又放了回去。台上的朱元璋这也才坐了回去。众人只道皇长孙被自己的皇叔救了,一阵喝彩。而朱棣却做了个令人都不敢相信的动作,他突然跳到马背一侧,除了一只手抓住马鞍,整个身子都几乎吊在空中。我刚刚放下去的心一瞬间又蹿了上来! 就在大家都迷糊不已的时候,朱棣已经抄手将地上的锦旗一把抓起,又以一个漂亮的翻身,回到了自己的马背上,而那面锦旗已经又回到了朱允炆的手中。 朱允炆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这一qiē,朱棣又已经慢慢地落后了去。 朱允炆也知道了皇叔的意思,一举冲到最前方,拿起终点的鼓槌,在大鼓上一锤,这才下马,双手举旗走到朱元璋面前跪下。朱元璋哈哈大笑起来,“真乃吾孙也!”说罢便伸手接过锦旗。不料朱允炆却将锦旗往身后一退,说道,“皇爷爷,这锦旗不应由允炆交由您,这是皇四叔的功劳。”朱元璋一愣,脸上笑意凝固。 而朱棣和其他诸王也都陆续到达高台,听得朱允炆这么说,朱棣皱眉,“允炆奉旗当之无愧,本就是你第一个夺得锦旗,只是你选的那畜生发了狂性,这是料不到的。别谦让了。”。 正文 57.红马 85_85279众皇子都知道前段时间朱棣被朱元璋软禁的事,不敢上前说话。吴王朱橚和朱棣乃是一母同胞,便上前道,“父皇,四哥说得有理,锦旗本就是允炆夺得,四哥不过是帮允炆治了治马儿,荣誉还该是允炆的。” 大家见有人说话,便都打起圆场来,“是啊是啊,我们这些做叔父的,怎么能和侄儿争这个,没得叫人笑话了。允炆也是好样的,懂得孔融让梨的道理,都是极好的。你也别较真儿了,快把锦旗交给你皇爷爷吧。” 朱允炆听大家都这样说,也不好在推辞,便把锦旗交到了朱元璋的手中。朱元璋勉强露出笑容,说道,“允炆,你四叔的骑术越发长进了,你要多随四叔学习。” 朱允炆笑道,“允炆都稀得。” 皇子们的第一场比赛算是结束了,接下来便要去树林里打猎,而外场便交给贵族公子们继续。 朱棣走到朱元璋面前附耳说了什么之后,便往我们这边走了过来,并没有随着其他皇子往树林里去。他的脸上一直都没有什么表情,一直到了我们面前,才对三保轻声说,“准备马车,我们回吧。” 三保有些疑惑,不过什么都没有问,安静的点了点头便往外走去。碧落却忍不住好奇,“燕王爷,为何不留下玩了啊?来一趟也好不容易的……” 李景隆连忙扯了扯冯碧落的衣角,“王爷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你别多嘴。”说着也收拾着准备和朱棣一起离开。 朱棣却对他说道,“你不是也要去比赛?别跟我走了。” 李景隆挠了挠头,“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走了也就走了。没事儿的。” “你倒没有什么,冯小姐难得出来玩一次的,别辱没了她的兴致。” 李景隆见朱棣这样说,也就没有再坚持。朱棣便只带着我往外走去,看到了马三保的马车,朱棣却并没有要坐上去的意思,低头对我问道,“你会骑马吗?” 我摇摇头。 朱棣又说道,“想不想学一学?” 说着,他已经将一匹精壮的小红马牵了过来,这哪里是跟我商量,分明就是通知我他的想法嘛。 我想他刚才出了那个风头,也非他本意,只怕又引起朱元璋的疑忌,这才提前退场出来。他心中肯定是不痛快,也不敢不答应。不过看着马儿,我倒真有些发憷,从小到大,我学习了很多技能,就只一项马术,怎么也没有学会。因为越龙城第一次扶我上马的时候,我就摔了下去,到现在腿上还留着深深的疤。 我背上已经被这马儿吓出了丝丝的冷汗,马三保见朱棣牵马,却已经走了过来,笑道,“看来我这马车用不上了。” 木已成舟,我也只能认命了。 朱棣点点头,把手上的小红马交给我,复又重新牵了匹体型高大的马儿过来,说道,“这小红马是前段时间在蒙古夺来的战利品,真正的汗血宝马,别瞧着它身子还没长起来,认真跑起来跑的比我这匹马要快得多。” 我握着缰绳,看着马儿却也可爱,恐惧不由得减了几分 正文 58.共骑 85_85279三保笑道,“王爷不是说等着它养大些送给玉英郡主吗做生辰礼物吗?” 朱棣摇摇头,“英儿性子太野,这小马也野性难驯,遇到一起,只怕要出事。” 三保拍了拍手笑道,“王爷这话极是。赫连先生性格温和,和这马儿倒是绝配。” 我听了这话可就不愿意了,这个臭三保,竟然说我和一匹马儿是绝配,便问道,“王爷,不知这马儿是公是母?” 朱棣不知我是何意,挑眉道,“母的,怎么了?” 转头对三保笑道,“这马儿乃是母马,怎么能和我这女子相配,该和三保你是绝配才是!” 一说完这话,朱棣的脸色变了变,我立刻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三保乃是阉人,我说出这样的话,不是嘲讽他是什么!想到这茬,我恨不得扇自己一个耳光跟三保道歉,“三保……对不起,我是瞎说……” 三保苦涩一笑,摇了摇头,“哪有,是我不该拿你一个姑娘家开涮.” 他这么一说,我更加羞愧,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朱棣不言语,一把将我的胳膊搀住,我正不知所措,他已经开口道,“把脚踩到那脚踏子上去。” 我这才明白原来他是让我上马,顿时没有雄心也没了斗志,蔫巴巴的不敢上去。 朱棣抱拳站在一边,似乎等着我求饶,我一时好胜心起,咬牙抓着马辔头,一举坐上马背。朱棣见我了马,会意一笑。自己也登到那匹大马背上。 “抓紧了。”朱棣吩咐完便侧过身子,对着我的马屁股拍了一下,马儿受惊,立刻开始跑起来。 我立刻就在马背上抖了起来。这一下吓得魂不附体,总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被颠下去了,不由得大呼小叫起来。 三保在我身后笑了起来,朱棣的马儿却很快就追了上来。他对着我的马儿大喊一声,“吁~~”,我便觉得颠簸停了下来,只是屁股和两条大腿之间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王爷,我不骑了,我要下去。”此时,我也顾不得面子和形象了,对着朱棣喊道。 朱棣看着我的德行,也忍不住笑了,“怎么,一匹马儿就把你难倒了?” “王爷别给我激将法,没用的。跑起来太吓人了!我要下去!”我几乎带着哭腔说道。 朱棣叹了一口气,慢慢在马背上站了起来,突地往我这边一跳,便已经坐到我的身后。马儿也随着他的降落狂奔起来。我吓得大叫起来。 朱棣从我的手中抢过辔头,一手揽住我的腰,说道,“别怕,有我呢。” 第一次和他这么接近,连说话都已经耳鬓厮磨,我一下子脸红起来。但是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心安了――刚才也算是见识到他的马术,觉得他在身后,我是如何也掉不下去的。 马儿跑了一小会,终于停了下来,缓缓地走着。我回头一看,狩猎场的擂台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朱棣的脸上也不再如刚才在内场时那般阴沉。 他就贴在我的背后,我也不好意思开口说话,只得闷闷的坐在前面,却又心痒难捺,突然头顶一松,原来几番折腾,束发的带子掉了,满头长发一下子散落开来,全都迎风扫在朱棣的脸庞。 我惊呼一声,“呀,带子掉了,快停一停,我下去捡起来。” 朱棣并没有听我的话,轻声说道,“掉了就披着头发吧。” 我不敢反抗,便腾出一只手来握住满头碎发,生怕在扫到他脸上,如此一来,身子便不稳起来,朱棣拦住我的那只手于是更用力了……我的脸也红的更厉害了 正文 59.瀑布 85_85279一直到了一片山谷之中,朱棣才停下了马儿,自己先下去之后,才将我放了下来。早就听见了隆隆的水声,此时抬头一看,果见一条高高的瀑布悬挂在眼前。 “啊!瀑布!”我很没见识的欢呼。 朱棣斜眼看我,“你没见过瀑布?” 我哪里能跟他说我在几百年后去过尼加拉瓜大瀑布呢,只好扮作小白的模样更没有见识的点头, “是啊是啊,生平第一次见到这么壮观的美景。” 朱棣小声嘟哝起来,“怎么什么世面都没见过……” 我突然有些不服气,一时忘了他的身份,挺胸说道,“你们男子汉走南闯北,见过的市面自然比我们这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女子多啦!再说了,一个女子,若真是跟你们一样在外闯荡,市面倒是见了,只怕你们又要嫌弃人家姑娘太过粗犷了。” 我一下子说溜了嘴,连珠炮似的放了一大串。朱棣双手抱在胸前,微笑着看我,“说完了?”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我又记起了他的身份,懊恼不已,“赫连失言,还请王爷见谅。” “你有什么话就这么说,这里就我们俩,你怕什么?本王第一眼见你,便觉得你应该是这样,倒也不惊奇。” 听了他这番话,我又管不住自己的嘴,“王爷觉得我是哪样?” “你觉得本王是哪样?”朱棣没有回答,反问道。 我倒是一下子被他给难住了,极尽溢美之词难免拍马屁之嫌,指摘他的缺点那是更不可能了,万一被他记仇,那我就不要活了。是以犹犹豫豫半晌,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朱棣往前走了几步,“算了,你们没有一个会和本王说真话的。” 我一阵失落,他怎么会现在就有这样的感慨?来日登上皇位,岂不是放眼天下,更无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想到这里,竟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怜。不由得安慰道,“这世上多阿谀狡诈,不过至少有一个人会和王爷推心置腹。” 朱棣听完笑了,“谁?” “王妃啊。青梅竹马的结发夫妻,自然是不会糊弄王爷半句。” 朱棣的脸上现出了失落的神色,“你认为这人是云华?” 我见他态度不对,也不敢接下去,心中不免嘀咕,难道连枕边人也要算计他。正不知道怎么化解这尴尬与沉默,朱棣已经往前走去,见我没有声响,回头道,“还不过来?” 听他令下,我便缓步向前,只觉得迎面而来的水雾扑在面上,舒适的很,便又向前几步。朱棣一把将我拉回,笑道,“小心沾湿了衣服,回头伤风。” 我心中燃起一阵暖意,却又不敢将这暖意放肆。身后的朱棣,一念生而置人于死地,一语下而倾城于废墟。将来的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还没有见识到,可是现在,那凌人的霸势已经让我深受其苦了。有时候我在想,若我不是锦衣卫,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琴师,也许我能跟他做个朋友,可是,我却是要埋伏在他身边算计他的人,即使我是受人指使,也终究无法释怀。 所以每当我看到他温和柔软的模样的时候,还是会不断地警告自己,不要因为这些细节就放松警惕,也不要忘jì身份 正文 60.自由 85_85279“你在想什么?”朱棣低声问道,垂头用脚踢着地上的一块草皮上的几朵碎花,竟有点像个十几岁的少年似的。 我看着那花儿摇曳可爱,忍不住阻止道,“那花儿开的娇媚,王爷别踏死了。” 朱棣抬头,突然笑了,“你的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说着,他走近我,毫无预兆的伸出手在我的头上抚摸了一下。 我又止不住的一阵心跳,满脸发烧,“没……没什么。” “赫连漪,你是匈奴人?”朱棣见我实在羞涩,仿佛也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 这一下子把我难倒了,我只知道赫连这个复姓肯定不是汉人的姓氏,但是我爹可没跟我说过我们是匈奴人啊,只得撒谎道,“回王爷,赫连自幼便父母双亡,是被人收养的。我自己是哪里人,我也记不得了。” 朱棣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点头道,“本王记得上次在济南你跟我说过。” “王爷记性真好。” 朱棣蓦地不再说话,我一直低着头,也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感受到沉默之后,立刻就吓住了,难道我又说错话了?更加不敢抬头看他了,半晌,用眼角偷偷瞄了他一眼,发现他在笑,看那笑意,从眉角眼梢都流露出来,并不像假笑,便鼓了勇气,“王爷笑什么?” “本王笑,是不是本王真的一无是处,叫你一点也找不出来优点夸奖,只能夸本王记性好。” 被他这么一说,我的脸更加烧,这人怎么这么没有风度!既然知道我找不到词儿夸你,你还拆穿什么!人艰不拆是不是? “你不要跟本王装作这副模样了,你是什么样子的,本王心里有数的。”朱棣又道。 我脸上烧红立刻褪去,化作一身冷汗,古人诚不欺我――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不错,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子立刻就翻脸了!他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已经知道我是锦衣卫了? 我这差点就开始冒汗了,朱棣又开口了,“本王第一次见你,便注意到你的眼神,和府里所有人都不一样,这个本王和你说过一次了。那是没有束缚的人才会有的眼神。可是……”朱棣居然也透露出彷徨,“可是,为何这段时间你渐渐的变了?那种眼神……带些倔强,更多不羁,已经越来越少,全都变成了牵绊。” 没有束缚?那是自然,本姑娘可是不是这时代那些三从四德,足不出户的女子。朱棣能看出这点,算他的眼力厉害。可是……为什么说我有牵绊?难道,我真的越来越多牵绊? 他说的对,潜移默化中,我也变得畏首畏尾,谨言慎行。每次开口前,想的不是这话该不该说,而是这话能不能说。 我也切身的体会到了这个时代的集权与*。别说皇帝王爷了,就是一个稍微有些权利的人,都能轻轻yì易的捏死他不愿意留下的人。 这些难道不都是牵绊吗? “怎么,被本王说出了心声?”朱棣斜起嘴角笑了笑,“从前本王认为你乃匈奴族人,到了中原,难脱野性,现在看来,你也不是野。” 我歪头看着他,“不是野?那是什么?” “自由。”朱棣半天才从嘴里挤出这两个字。 说完,他负手走向前,若有所思。 我想了一下道,“王爷乃是皇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什么不是唾手可得,难道还不能体会自由二字?”。 正文 61.生气 85_85279朱棣有些伤感的摇了摇头,“你的想法和众人一样,只是你们看不到背后的权谋和羁绊。就拿本王说,从幼时开始,生母逝世之后,谁来抚养本王,本王做不了主;平常人家还可找到心仪的女子成个小家,可是本王娶什么女子,也是父皇一早就指定的,本王做不了主;成家之后,就藩之地,不是本王来选择,本王依旧做不了主。就连现在,本王在父皇面前,尚且要克制言行,更别说在朝堂之上了。你说,本王谈何自由?” 听了朱棣一番话,我竟无言以对。是啊,生于皇家,荣华富贵自是万人羡慕,个中酸楚就只有自己体会了。不过我还是嘴硬道,“王爷此话差矣,虽说您在选择的权利上,是比庶民差一些,但是皇上给您找到王妃这样的贤德女子。不也是您的福气吗?” 朱棣听完,脸露狡黠,“你总是在本王面前有意无意的提起王妃,是在提醒本王什么吗?” 我好不容易才不再发红的脸,腾地一下又燃起火烧云,看来果然是不能在他面前耍任何心眼的! “你不必这样,也不要误解本王的意思。”朱棣突然贴近我,连衣袂都扫到我的裤脚,“你还没有那个倾国倾城的魅力,能把本王迷惑到。本王不过是觉得你有些意思罢了。” 本来我还有些忸怩作态,被他这么一番羞辱,臊得简直恨不得往那瀑布下的深潭跳进去。心里免不得又有些恨意冉冉升起,“赫连确实没有沉鱼落雁的容貌,也没摄人心魄的灵巧。王爷这些日子对赫连照顾,赫连记在心里了。” 说着,我便转身往假装继续看瀑布,可是胸中却包着一腔怒火,眼里也憋着一泡眼泪,又想忍又想流,从来没被人这样抢白过,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谁叫他是王爷? “怎么,你也知道生气?”朱棣戏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些嘲笑。 听到这话,我心里不受用起来,本着豁出去的心回身反驳道,“赫连为什么就不知道生气呢?您要是说,我不能生气,那赫连没有半句怨言的,可是您若是说我不知道生气,那赫连岂不是成了木偶,是个无知无识的泥人儿了吗?” 我越说越气,真的不想再多看这个只因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便把人贬低得一文不值的人一眼!难道就因为自己的权利,便可这样的玩弄别人于股掌? 看着我气呼呼的样子,又不能发作,朱棣越发得意起来,“伶牙俐齿的劲儿还没缓过来。本王还不能说你几句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也真是矫情,明明是个与他作对的锦衣卫,竟然能放任自己跟他耍脾气,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老虎尾巴上捋毛了。只得赶紧摆正了心态,猥猥琐琐的道歉道,“赫连一时失言,望王爷不要放在心里。” 朱棣见我认怂,也就得饶人处且饶人了,“你若是在本王面前一直都能这样,倒是最好。本王也想听些体己话,更想有人跟我说几句反话。”。 正文 62.小曲 85_85279我吐吐舌,不以为然,你说是这么说,我要是当真了,那我就是傻子了,俗话说祸从口出,真的在朱棣面前口无遮拦,只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不过我还是要顺着他的毛捋,“王爷当真是天下第一等好王爷,对下人当真是亲近可人,丝毫不端架子。” 朱棣挑了挑眉,“算了,你嘴上这么说,指不定心里怎么想,别恭维我了。” 没想到这么快被他识破,还毫不留情的说了出来,我脸上火辣辣的,说不出话来。我把心一横,索性不再理睬后面的人,别说是王爷,此刻你就是个天皇老子立刻下旨砍了我,我也要保留几分我的骨气,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啊! 朱棣见我当真生气,也有些哭笑不得,“你倒真有气节!” 他这一句话把我惹笑了,身为王爷的他都退了一步,给我台阶下了,我哪里还能再谈什么骨气,连忙转身赔上笑脸,“王爷谬赞。” 朱棣抬头看了看,淡淡道,“天色不早,该回了。赛场此时也该歇了,咱们直接回王府吧。” 我点点头,看了看那马儿,想到又要牺牲两瓣屁股在上面颠簸,就头疼起来,朱棣瞧出我的恐惧,不以为然的说道,“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怕马儿的人,没想到这样不堪。” 我心中生恨,却也不敢当真与他计较,不由得咬牙切齿的想着,这要是越龙城,早就被我蹂躏得跟个面团似的了,可是他是朱棣啊!被碾压的只能是我了。 “这样吧,你先上去,本王牵着你走一段,等你习惯了我再上来,或者你在这里等本王一会,本王先回去再带马车来接你。你看哪样好些?” 难得见到朱棣这样好言好语的跟人说话,我着实的有些受宠若惊,当即答道,“不敢劳烦王爷两头奔波,咱们还是着紧些回去为好。” 朱棣不理会我,直接将我送上马背,自己牵着缰绳,在前走了起来。马儿得得,信步走着,我在马背上倒是十分舒适,只是天气渐热,此时正值正中午时,朱棣一个人在前面走着,倒也辛苦。我有些内疚起来,便喊道,“王爷,您快上来,咱们颠几下就回去了。” 朱棣回头看了我一眼,微微笑了,“本王倒想多走几步。” 一时间我倒也觉得到处鸟语花香,十分的惬意。历史上有很多很多留下墨宝的皇帝,甚至还有专门淫浸在诗词歌赋中的,可是印象中朱棣并不是个附庸风雅的人。不过看他此时背影,倒颇有几分雅致。 不知不觉的,我竟不自觉的哼起小曲儿来,“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是对人常带三分笑, 桃花也盈盈含笑舞春风, 烽火忽然连天起, 无端惊破鸳鸯梦, 一霎时流亡载道庐舍空, 不见了卖酒人家旧芳容, 一处一处问行踪, 指望着劫后重相逢, 谁知道人面飘泊何处去, 只有那桃花依旧笑春风.” 朱棣眼神有些迷蒙,待我一曲唱完,缓下了脚步问道,“这是个什么曲儿?” 我有些不好意思的答道,“叫个人面桃花,我瞎哼哼的。” 朱棣突然很有感触似的,“挺好听的,改天你可以编个曲儿教给玉英她们。” 我一声“好”字还没答出,迎面突然低低飞过来一只土鹰,对着马首便是狠狠一啄,马儿受惊狂嘶,前蹄猛地抬起,我还没反应过来,已经从马背上狠狠的摔了下来 正文 63.受伤 85_85279朱棣也没有注意到天空中突然出来的这个畜生,想来救我已然来不及!等他跃到我身边的时候,我已经打了好几个滚。若不是被一块石头挡住,只怕还要再滚上几滚。不过这大石头也把我撞得七荤八素,浑身的疼痛,让我包了一包眼泪,本不想丢丑,还想自己扶着站起来,没想到腿上剧痛起来,一点也用不上力。 朱棣着急的大喊一声,“别动!” 说完他掀起了我的裤管儿,只见膝盖处碗口大的一个伤口,汩汩的往外渗血。我的眼泪越发的止不住――疼的! 朱棣皱起眉头,起身往马儿身边走去,从囊中掏出一壶酒,喝了一口。我心中不忿,这个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喝酒!纨绔子弟就是纨绔子弟啊,哪管下人的死活! 正在我心中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过来,对着我的伤口一喷,将嘴中的酒水全部喷到我的伤口。 “啊!!”我痛得龇牙咧嘴,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对待越龙城的那副德行――在他的胳膊上狠狠的拧了起来。 朱棣吃痛,抬头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瓶,我记得这个瓶子,是他们神机营特制的金疮药,他继续麻利的将里面的药膏抹到我的伤口,嘴中轻轻说了一句,“痛,不过要忍着点儿,可以继续拧我。” 被他这么一说,我不好意思起来,松开了抓在他胳膊上的手,嗫嚅道,“对不起,刚刚太疼了,可有弄痛王爷?” 朱棣专注着受伤的动作,并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那些药膏抹上之后,伤口上变得清清凉凉的,痛苦也减轻大半。 抹好药膏,朱棣皱眉说道,“你有帕子吗?” 我的脸刷的红了起来,扭扭捏捏的掏出了帕子――这还是当日在他书房中被他误伤后他给我的那个帕子。 他见到这帕子,也是略微一怔,旋即便接过去低头替我包扎。不过脸上明显带了不易察觉的笑意,得意的,戏谑的。 我就像是做了亏心事似的,声如细蚊道,“一直想着把这帕子还给王爷您,总是没找到机会,没想到现在又要被我弄脏了。” 朱棣包扎好,坐到我对面,眯着眼睛,“不用还了,你自己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还用得上,做什么事都是冒冒失失的,估计受伤也是常事。” 我被这么一抢白,立刻不服气了,“这可不是赫连冒失,我哪里能料到天上突然飞来一只土鹰?” 朱棣终于忍不住了,噗嗤笑了起来,“就算不是你冒失,也是合该着你倒霉,既然你运气这么差,身上还是要常常备着些药才是。” 我被他两句话堵得半口气噎不上来,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好干瞪眼。 朱棣看着我的烂腿,叹了一口气,“你伤成这样,要是跟本王一起骑回去只怕受不了,而且本王也只是帮你处理表面的伤口,也不知道有没有伤了骨头,还得回去看大夫。保险起见,你还是在这里等着,本王先回去,换了马车来接你。早这样就不会有这事儿了。”。 正文 64.徐辉祖 85_85279看着他有些恼怒懊悔的样子,我也分辨不出他是因为我耽误了他的时间,还是为了我受伤的缘故。我也不敢再武逆,便点点头,“王爷您回去只消打发三保或是其他什么人来接我一下就行了,您就不必亲自再跑一趟了。” 朱棣冷笑一声,“你想的很周到,这个倒不用你提醒本王。” 我不知道哪里又触怒了他,也许是我的不识抬举?便低头不敢多言。朱棣将我挪到几棵树下,一处阴凉的所在,又给我留下了一壶清水,“你好好地呆着,别乱动。” 听他语气已经缓和了,我才放下心来,“多谢王爷。” 待他独自骑上马儿,我才知道他能把马骑得那么快,不过一瞬间的功夫,就只剩一溜烟尘。看来过来的时候,他把马儿骑得那么慢,也算是用尽了耐心了。 我靠在树干上,呆呆的想着心事,正琢磨着朱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想却有马蹄声闯入耳朵。我正奇怪,朱棣就是马术再好,骑得再快,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了啊!而且马蹄声越来越近,也不像是一匹马能发出的声音。 我转身朝着声音来的那个方向远远一看,果然见到三四匹马儿奔来,那几匹马儿越来越近,骑得非常快,只怕都没有注意到我,从我身边呼啸而过。 那几匹马都是良驹,马背上的人儿也都是一个个锦衣华服,意气风发,看来是赛场里比赛结束的纨绔子弟们出来放风。 突然,我似乎又听到了马儿的声音,抬头一看,原来是刚才过去的马儿,有一匹折了回来,它的主人已经高高的站在我面前,“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打扮成这样独自在这里?” 那人身量高大,眉目英俊,一身劲装。看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非常年轻。 “我……”我嗫嚅半天,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些人恐怕没有一个是不认识朱棣的,我想我还是隐瞒一下自己的身份比较好,“我就住在猎场附近,平日家里都是打猎为生。今日那边好像有皇家围猎,不敢走近,便往这边来了,没想到不小心摔伤了。” “那我送你回家去吧。你一个人在这里干等到什么时候?”来人温和的说道。 “不必不必,我家里一会便会有人来接我的。”我怕等会朱棣派人来的时候会扑了个空,便推辞道。 “这样?”来人有些狐疑的看着我,“你家里人真的能找到你吗?这荒郊野外的,你一个姑娘家,多不安全。” 这人似乎很是热心,再加上眉目长得非常顺眼,倒弄得我心中小鹿乱撞,“真是多谢公子了。我家里人知道我在这边,我不回去,一定会过来找我的。” 年轻人撇撇嘴,“真是这样倒也好,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在这里,我总是有些不放心的,不如这样,我陪你等你家人,他们要是来了,我就离开,他们要是没来,我再送你回去,你看如何?” 我不禁头疼起来,这年轻人怎么是个榆木脑袋,这样的固执?要不是脸蛋长得漂亮,我只怕要发脾气了,再往那男子一看,发现他一直都在看我,带着微微的笑意,我的火气又不争气的消下去了,只得岔开话题“还没请教公子大名。” “我姓徐,徐辉祖。”。 正文 65.回府 85_85279听到这回答,我的脑子立刻又像被锤子敲了一下似的,徐辉祖!?那是将来要和朱棣顽抗到底的建文忠将啊!他……他是朱棣的小舅子,徐云华的弟弟,徐达的儿子! 得知他的身份后,我又悄悄的打量了他的眉眼一番,这么仔细一看,徐辉祖和徐云华面目确实有几分相似。只是一个是女子柔媚,一个是男子刚强。 “怎么了?”徐辉祖见我有些惊愕,笑着问道。 “没……没什么……多谢徐公子了。您此番一定是和同伴出来狩猎,您的同伴们都已经走远了,这样吧,您先和您的同伴去,回来的时候还从我这边经过,若是我还在,那就说明我的家人没找到我,到时候您再把我捎回去,这样岂不是既不耽误您,也照顾上我?” 徐辉祖朝远处望了几眼,温和的笑道,“这样也好。我给你留一点水吧。” 我还没来得及说我有水,他已经将水囊留下,转身上了马背,刚要走开,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迟疑了一下,答道,“安采文。” “安小姐,咱们算是有缘分。”徐辉祖笑道,踢了一脚马肚子离开了。 没有多久,马车就来了,果然,驾着马车的是三保。他看到我这幅模样,又是好气有时好笑,“王爷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相信,怎么会有人这么倒霉,没想到你还真就这么倒霉。” 我气得吹胡子瞪眼,“三保!在我心中你可是老实人啊,怎么也会埋汰我了呢?” 三保忍住笑,“没有没有,哪里敢取消您老人家呢?王爷本来是准备亲自回来的,不过皇上派人把他喊去了,这才吩咐我过来接你。可是千叮咛的万嘱咐,说叫回去一定要请最好的骨伤大夫给你看。” 我心中软软的,嘴上却还是硬着,“王府做事就是铺张,一个琴师摔个小伤罢了,也要这样大动干戈的找大夫,传出去人家要说闲话的。” 三保悠悠的看了我两眼,做出一副无话可说的表情,将我扶到马车上,用个软榻将我的腿担平了。这才去赶马,为了照顾我的伤势,他也走的很慢。 我们直接就回了王府。接下来的几天,我自然是为自己的自作孽不可活买单,每天都躺在床上,养着膝盖。 朱棣自那日之后,又神龙见首不见尾起来,每天忙忙碌碌,自然没有功夫搭理我。越龙城得知我的腿受伤之后,悄悄进来看过一次,左不过带了些药膏之类,不过在看了我的伤口之后,他就作罢了,“王府给你用的药比我带来的还要好,你就好好躺着吧。” 这次回京,朱棣一家似乎决定久住,一直没有要回去的迹象。而自从狩猎之后,皇宫里传出的消息更加不好了,太子的病势越来越严zhòng,往日还有一线希望或能好转,这次,简直命悬一线,每日只用人参虫草等极其贵重的药物吊着一口气。一时间朱元璋也伤心难过,身体欠佳 正文 66.宁王 85_85279传闻皇长孙朱允炆日日衣不解带的服侍在太子病榻之前,还将年幼的弟弟妹妹都照顾的很好,每日还要抽空给皇爷爷朱元璋请安,每次都强忍自己的痛苦劝说朱元璋不要怪罪太医,更要保重龙体。 朱元璋那颗心,已经渐渐的为将来打算起来。 自己余下的儿子们不乏善战奇才,可是论仁厚,只怕眼前的孙儿是无人能比的。 朱元璋自己出身草根,没有学识更粗莽难训,而他的好孙儿朱允炆却生的和爷爷完全不同,善读书,性仁厚,这些品质都是朱元璋自己没有而又深深羡慕的,如今都完美无瑕的表xiàn在孙子身上,他简直恨不得将这个孙子视若珍宝! 所有人都已经看出了朱元璋对长孙的倚重,也渐渐有很多人开始揣摩,若是太子一朝驾崩, 这储君之位,是让余下的二十来位皇子争夺,还是直接传给这宅心仁厚的皇长孙?各派势力一时间也被朱元璋高深莫测的态度弄得很迷糊,都不知道去巴结谁好了。 而此时,正是我们锦衣卫最忙碌最能显示自己职能的时候——皇子中谁有狼子野心,大臣中谁想拉帮结派,全部靠我们去查探去上报。可别小瞧这一点势力,这可是铲除异己的大好机会!如果有势力相争,那么只消花大价钱买通上报信息的人,给自己的敌人扣一个大大的黑帽子,那就能置人于死地。 不过,这样的权利握在我们锦衣卫的手上,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时常有幕后的大寮找到锦衣卫,先是和和气气的掏银子,去帮他们陷害他们的对头,若是锦衣卫不答应,那也是惹祸上身,这些和和气气的大寮会怒气冲冲的跟我们说,“给你们几分薄面,你们倒是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了?” 我这种虾兵蟹将自然是很少受到这样的威胁,但是越龙城就很难了。他也算是在名利场中摸爬滚打,还要明哲保身的典范了。 很显然,朱元璋对太子也已经在心里放弃了。因为他再也不会对着颤颤巍巍到他面前报告太子病情难以好转的太医大发雷霆,动辄就要拖下去砍头了。 而我,窝在燕王府中这方寸之地中,一直在想,朱棣会有什么行动? 他不可能不对太子之位没有觊觎,只是世人都知道,一个月后朱元璋力保的是朱棣的侄儿朱允炆,但是朱棣当真一点作为都没有吗? 我想,我总该找个机会去接触一下朱棣,好窥探一下他内心的想法。 待我的腿能够下床走路,我就想着法子把马三保唤了过来。三保见我恢fù良好,笑道,“王爷神机营的药膏当真名不虚传。” 我抿嘴笑道,“那是自然。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影儿也不见。” 三保苦笑,“我还不是跟着王爷到处走动,我自己能有什么事忙?” “哦?王爷最近都在做什么啊,许久不见了。”我故作无意,轻描淡写的问道。 三保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许久不见,是不是还有些想念?” 我没料到他会这样开玩笑,脸红起来,“你这贫嘴贱舌的乱说什么!我也不过是关心主子嘛。” 三保止住笑意,换做认真的表情,“王爷最近和宁王走得很近呢。” 宁王,朱权,朱棣一母同胞的十七弟。我心中隐隐担忧起来 正文 67.望月 85_85279朱棣不是傻子,他一定也在揣摩朱元璋最终会将大任委以与谁。可是这个时候拉帮结派显然是不合适的。即使那个人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 马三保见我表情凝滞,问道,“你可也在想……” 我伸出一根食指,抵在唇边,“嘘”了一声,连忙制止住他,“别瞎说。太子乃是天命所授,福泽深厚,定能渡过此劫。” 马三保见我讳莫如深,并不远与他深聊,十分识趣,“咱们王爷与宁王乃是嫡嫡亲的兄弟,王爷好容易回来一趟,多多走动也是正常的。” 我点头,“你说得对。” 三保走后,我久久不能平静,看来自古以来的帝位争夺,都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形成气候的,朱棣已然出手了。 我很怕他会在此时做出什么大动作,因为我知道,这一番,他是什么也不会收获的,若是激怒了朱元璋,叫朱元璋对他防备起来,那就什么气候都没有了。 是夜,我打听到朱棣在书房,狠了狠心,决定去见他一面,打探一下他的口风。 书房外只有一个小童,见到我来求见,脸上带笑道,“王爷今日说了不见人,赫连先生还是回吧。” 我心惊,朱棣怎么知道我今天会来求见?难道是马三保已经跟他说了白天的事?我失落转身,知道今日是见不到朱棣的了。只是太子大限即将到来,这表面的平静之下,到底有什么波涛暗涌,我一点也看不出来。 回到屋中,我也是烦躁不安,如何也无法安心下来,直熬到半夜,忽然听得窗外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立刻警觉披衣,本以为是越龙城漏液前来,没想到打开窗户一看,却是朱棣站在檐下,负手举头望着天上明月。 我心中诧异,却又不敢怠慢,喊了一声,“王爷如何这时候来了?” 朱棣没有回头,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别出来,外面有些凉。” 我一阵心悸,本已经迈出的步子又硬生生的收了回来,他不进来,我不出去,那他来我这里是要做什么? 看朱棣的样子,俨然是要专心致志赏月,分毫没有要与我谈话的意思,我便也只好双肘支在窗棱,以手托颐,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 古人望月,十之*是寄托愁思,只不知朱棣此时心中在想些什么? 到处都是静静的,偶尔有啁啾的虫鸣一两声,我竟然觉得能够听见朱棣的呼吸声了。 这似乎是一种宁静的相伴,可以让人忘却心中一qiē烦恼和忧愁似的。我竟也开始享受这难得的安宁。 忽而,朱棣转身望向我,嘴角浮起笑意,“你看到了什么?” 我不知道他有何深意,只能酸溜溜的答道,“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 朱棣忍不住笑出声来,“你倒是通诗词。“ “王爷见笑了。赫连确实只能看到一樽明月。只不知王爷有何高见。“ 我刚刚鼓足了勇气,准备探问他一二,他却顾左右而言他,“你的腿可好齐全了?“。 正文 68.隔窗 85_85279我完全跟不上这节奏,便显得怯生生的,“已经好了。多谢王爷关心。” 朱棣走到我伫立的窗棱前,低头看向我。此时我们两人站在一面墙的两边,上半身却因镂空的窗户坦诚相见,他个头高,我又低着头,他的气息正好拂在我的眼帘,让我的眼光迷蒙起来――也让我的心砰砰跳起来。 “这些天没抽出功夫来看你,不怪本王吧?”朱棣突然把头垂得更低,柔声说道。 我原本就已经砰砰跳的小心脏立刻打起了鼓,连我自己都能听到那有力的擂动,脸也一下子热了起来,更不敢抬头,身子又往下矮了半分,“王爷体恤……下人……公务繁忙……赫连怎么能怪王爷……” 我结结巴巴的说道。 朱棣似乎有意看我难堪,并未挪动半分,“那就好。” 我不敢搭话,只能把身子渐渐地矮了下去。朱棣有意看我笑话,他双手撑在窗棱上,也将上身缓缓探了进来,“你说,咱们什么时候回北平好?” 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醒过神来,也顾不得矜持,猛地抬起头问道,“回北平?” 没想到我刚刚的动作太过迅猛,朱棣没来得及躲避,我的头正撞到他的下巴,此时他正捂着自己的下巴,脸上红一阵紫一阵,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我,“你几时能够有些女人家的样子?” 我知道自己闯了祸,着急着慌的伸手去摸他的下巴,一边急道,“对不起王爷!对不起对不起!有没有撞到哪里?严zhòng吗?” 看我手忙脚乱的样子,朱棣松开手,突然笑了,而我的手,也正搭在他的下巴上,还能触到浅浅的胡渣。我的心又开始砰砰的跳了起来,触电似的收回了咸猪手,低声说道,“对不起王爷,赫连出丑了……” 朱棣收回笑容,正色道,“没事了,今后不要这么冒失。”说完,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清了清嗓子,“咳咳,唔……在别人面前不要这么冒失。” 在别人面前不要这么冒失……难道在你面前能这么冒失?我心中冷笑,只怕在你面前冒失,危险最大! 这一句话又在我脑中敲响警钟,这是朱棣,他是朱棣! “王爷还没说,这么晚来到这里有何事呢。总不能是站在我这檐下看月亮吧?”我也正色道。 朱棣挑了挑眉盯着我,似乎也没料到我会这么快就恢fù冷静,“这府中每一寸土地都是本王的,本王想到哪里赏月,岂是你能操心的?” 我羞愧难当,自悔失言。的确,他说的是正理,我真是一时冒失,“赫连知错,王爷若是喜欢在这里赏月,赫连便不打扰了。” 说着我便准备转身,没想到肩上突然多了一把力气,朱棣捏住了我的半片肩胛骨,硬生生将我掰了回去,“府里的地是本王的,府里的人自然也都是本王的。” 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惊恐的看着眼前的朱棣,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正文 69.天机 85_85279朱棣看着我惊慌失措的眼神,好像很满意似的,歪起嘴角笑了,“你不是伶牙俐齿吗,怎么不说话了?” 我依旧是懵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是觉得眼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单单要从他如今与将来的权势上来设防,他首先是一个男人! 想到这里,我的脸又发起烧来,只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深吸一口气,“太子快不行了。” 朱棣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也弄懵了,手上的力道一瞬间就松开了,“你说什么?” 我方才也不过是为了让那控zhì不住的场面尽kuài结束掉,没想到自己就冒冒失失的说出这句话,现在朱棣的眼睛里已经在冒火,炯炯的看着我,等着我的回答。 我……我不知道怎么再继续我刚才的话。 “你刚刚说什么?”朱棣再一次问道。 “我……没说什么……”不开口不知道,一开口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 “咒骂太子,等同咒骂皇上,是死罪。”朱棣已经恢fù了冷峻,直直站在窗外,用一副猫捉老鼠的姿态看着我,等着我吐露天机。 我依旧低头,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只能不言不语。 耗了良久,朱棣轻轻的笑了,带着认真的戏谑,“你是不信本王会治你?上次……是半年对不对?半年弹指一挥间,若要关上你一辈子,于我来说不过一声令下,于你,只怕红颜慢慢老去,要付出一生去后悔你今晚的行为。” 上次只因我不小心发现了隐居在王府的刘伯温,便被禁足半年,这次我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朱棣确实可以将我关起来一辈子,他此时就是让我去死,也是没有半分争议的。我知道他干得出来。我知道。一个“有点意思”的琴师,怎么抵得上满眼的江山,怎么抵得上万人朝拜的尊荣? 我嗫嚅道,“赫连一时失言,希望王爷不要记在心上。” “本王知道,你虽然性格直爽刚毅,却并不是冒失的人。”朱棣斩断了我的后路,“你说说,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权衡一番,虽说我算是朱元璋的人,但是将来这天下都是朱棣的,且不说将来,就是现在,他也能分分钟要了我的小命,倒不如我先送他个顺水人情,他乃是明君,将来位极大宝也能记我三分薄情。 “赫连方才是说……太子如今病在酣中,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朱棣冷笑道。 我知道他是在看我会不会再说出什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让他对我有几分忌惮也好,“只怕不好呢。俗话说受命于天,太子虽是龙子,终究命由天定,半分不由人的。或许老天想让太子早登极乐去享福,免受人间案牍劳形。” 我搬出一大套大道理,朱棣却并未有半分动容,依旧目光如炬的看着我,他是追根刨底的人,不挖出他想要的东西,是不会罢手的。 我心中的底气其实也是越来越不足,半晌,终于说道,“王爷,天色不早,该回去歇息了。四月丙子日……一qiē皆有定夺。”。 正文 70.太子殁 85_85279朱棣的眼神中汪着一池深潭,听完我的话后,若有所思又似神不在焉,终于长长叹一口气,“睡吧。记得把窗户放下,免得着风。” 说完,他就离开了。这一晚,原本轻松的氛围被我自己亲手摧毁,此时我虽然远离是非,但是在不久的将来,还会有大祸降临,所谓祸从口出,我就是典型的例子。 四月丙子日,那一天,朱棣势必会再次找我。究竟结局是好是坏,我一点也预料不到。 我对朱棣说的话好似一个咒语,第二天开始,东宫便再也没有传出好消息,太子病重,太子病危,太子命悬一线,太子只剩一口气吊着…… 不知道其他地方的情形,总之整个金陵城都是笼罩在一片乌云之下,这篇乌云便是朱元璋。 丝竹管乐,寻欢作乐的事渐渐的都没有了,谁都知道太子时日无多,在这个风口浪尖去传出浪荡的名声,只怕一朝太子咽气,朱元璋便会把所有哀怨报复到谁身上! 我好似进入了另一个禁足期,这次无人禁我,乃是我自己明白了收敛锋芒的重要性。小女子终究是小女子,做好分内之事,有一口饭吃便是足够。古往今来皆是如此。现代的安采文,目标便是找个好工作,找个好工作为甚?为了嫁个好男人,嫁个好男人为甚?为了从此有个依靠安稳到老。如今也是一样的道理。不不,在这封建的大明朝,我更应该懂得这个道理。女子无才便是德,无论在哪个朝代,这都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可是……我在这里能真的安贫乐道,真的心甘情愿的找个男人度过赫连漪的一生?我还要回去啊!我在这里十载,只是为了寻找回去的方法。我做的所有事,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一条小命。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转眼四月到来。这本是春暖花开和风煦煦,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朱氏王朝却笼罩着死亡的气息。谁都知道,太子命不久矣。谁都知道,下一个太子即将出现。那会是谁?这个要问朱元璋。 我一天天的数着日子。史料记载,明朝第一位太子朱标,受风寒一年有余,于洪武二十五年四月丙子日,殁。 到了那一天,会有一个人从此改变对我所有的看法,从此对我忌惮。那个人就是朱棣。 他现在是唯一一个知道太子会在那一天出事的人――当然,建立在他相信我的基础上。不过不相信也没有关系,事实胜于雄辩。 宣纸上一天天的红笔勾画,终于画到了丙子日! 早起,我端坐在案前,等待着宫中的丧钟。 午时,东宫报丧,整个皇宫挂上白色帷幔,全城丧乐响起,臣民哀嚎――太子驾崩! 我再也端坐不住,俯身站在窗前,看着燕王府也渐渐的白了起来,丧事起。 黄历上书,丙子日,诸事不宜。 我冷笑两声,诸事不宜?难不成太子选在这一天死也是不宜?。 正文 71.鸡鸣寺 85_85279太子驾崩,举国治丧。朱元璋纵为天之娇子,雄才伟略,终究不免人世凡俗,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的还是自己最最看重栽培了四十余载的千挑万选的储君。从宫中出来的人都说皇上一夕之间白了头,哀伤之情自然可见。 朱棣奉命守灵。前三天都在宫中未归,第四天,他回到王府。回到王府的第一时间,自然是来到我这里。 三天三夜未有合眼,朱棣显得非常疲倦,眼睛里布满血丝。见他这样一刻不能再等的便来找我,我才知道我说的那句话意味着什么。 “王爷坐。”我泡上一壶清茶,端到朱棣面前。 他浅笑,“小东西,看来你也知道一时半会敷衍不了本王。” 我心里一震,茶碗差点失手掉落,嘴角却还是弯起得体的微笑,“王爷惯会取笑赫连。” 朱棣抬眼,认真道,“本王可没有取笑你。”他慢条斯理的将我手上的茶碗接过去,轻轻啜了一口,“你来给本王说说,你是怎么算出太子会在丙子日驾崩的?” 我垂首不言,想着如何对答。 “哦,本王想起来了,你与诚意伯尚有交清,是不是他老人家教你掐算天下,谋定江山?”朱棣似笑未笑的看着我,又像拷问又像戏谑,那眼神只看得我心中没底,隐隐发毛。 “王爷……王爷当真调笑,赫连与诚意伯不过一面之缘,不,哪里是诚意伯,不过是个家养老道罢了,闲聊几句,调侃几句,赫连哪里来的掐算天下的本领?王爷太抬举赫连了。” “四月,丙子日,本王钥匙没记错,是你清清楚楚的在本王面前说的。本王回去之后,一直在猜丙子日会有什么事发生,没想到……”朱棣抬起头,眼神洞察一qiē,直勾勾的看到我的心里似的,“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这是朱棣第一次这样问,也是我到明朝以来第一次有人这么问。即使他怀疑了我锦衣卫的身份,我都不会如此惊慌,了不起被发现砍头罢了。可是他现在如此认真的问我是什么人——这意味着他已经对我是不是赫连漪产生了怀疑。朱棣确实是聪明绝顶之人,不过从我几句话中就看破玄机,而我爹爹和越龙城与我生活十载也没有察觉半分。 我的嗓音有些发颤,“赫连就是赫连啊,还能是什么人,王爷的玩笑越开越大了……” 朱棣饶有兴味的看着我,“谅你也没有本事能决定太子哪一日驾崩,你到底是如何知道的?” 他的语气中带着坚定,不问出缘由决不罢休的坚定。我两腿都已经开始微微发软,我心里十分明白,跟他对峙,结果只有一个,我会全面惨败。 “赫连从小翻看过基本相术之学的书,对此十分沉迷好奇。那日夜观天象,发现北方一颗环抱紫气的小帝王星越来越淡,似乎即将陨落,赫连当时也不敢肯定会有什么事出现,只敢与王爷略略一提……” 朱棣脸色笑意更甚,我背后的冷汗却也越来越多,完全不知道他听了我这一番胡搅蛮缠作何感想。 “你竟然精通此道,以前倒是小瞧你了。东汉末年刘备隆中三顾茅庐,屈尊降贵只为请得诸葛孔明辅佐自己,本朝皇上打下江山后,自己都说出一句‘一统江山刘伯温’来恭维诚意伯,可见谋士对君王江山有多重要。你若是也有这样本事,只怕大家都要争相请你了。” 我顿了一下,答道,“王爷此言差矣,当逢乱世,奇才诡才大家争夺乃是情有可原,如今太平盛世,大明朝一派升平,何必要我这样的人存zài?” 朱棣愣了一下,我也立即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我这样说,岂不是暗示自己知道他狼子野心,觊觎帝位?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也没有办法收回来了,只好硬着脖子等着他回话。 “你说得对,不过终究小家子气。你在我们皇家自然是最好,作不出半丝风浪,但是如若有心怀不轨之人,知道你的存zài,将你虏获,那岂不是要破坏升平?” 朱棣几句话将我堵得死死的,我终究不是他的对手,无论是口舌之争还是权谋算计。 朱棣接着道,“本王从前不知道你的本领,如今既然领教了,那就要好好的待你了。今儿晚了,过几日再与你计较吧。” 说完,他就起身准备离开,我却愣愣的完全摸不着头脑,“计较……什么计较?” 朱棣笑了笑,“与你之间的计较,还真得费心想想。本王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来。天儿不早了,你还是早些休息吧,如若不然,你也可以去观观天象,看看最近还有什么大事。” “太子驾崩这样的大事一出,只怕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事了。”我连忙撇清。 “那不然,太子驾崩……”朱棣忽的转身靠近我,几乎靠到我面前,我再一次感受到他呼吸的气息,热热的扑在面上,暧昧而又霸道,我还没有缓过神,他已经再度开口,“太子驾崩,皇上可要新选储君了,你不如帮我算算,谁会成为下一个太子?” 我大惊失色,“这个赫连哪能算得出来!别说是我,就是诚意伯重出江湖,他也不见得算得出来啊!算命、算事、算过去将来,如何能算人心,更何况是皇上的帝王之心!” 朱棣见我这样惊慌,似乎很满意,“看来你还不笨。”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 只剩我一人立在门前不知所措。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朱棣但凡知道半点我乃是未来之人,预知将来一qiē,那他是绝不会放过我的!他会死死的囚禁我,让我成为他登上帝位的工具,那个时候,只怕我就要生不如死了。 不知道朱元璋是有意还是无心,他下令让朱棣主持修建太子陵。太子乃是英年早逝,不似寿终正寝之人早早便准备好陵墓。头七一过,朱元璋便抱病停了早朝,朱允炆乃是孝子,一直守孝,朱棣已经带领人马开始选址造陵。 而满朝大臣等待的却只有一个结果——谁是新任太子? 朱棣对太子陵十分上心,挑选龙脉上最聚风水的一块宝地开工,陵墓格局也是极尽用心,带着全国最负盛名的风水相师精心设计。 就连朱元璋看到图纸都真心称赞燕王对太子兄弟情深。这一句话传出来,大家不由得猜想,是不是皇上属意燕王?要不为何会将建陵这样的大事交给燕王呢? 这个消息一传出,燕王府渐渐的便门庭若市,吹牛拍马的人越来越多,而朱棣自己似乎也已经以为自己将要成为那个君临天下的人了。 我很想提醒他,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可是我说不出口。其实在所有人的心中,朱棣当真是做皇帝的一块好料,文才武略皆有,而立之年,既不过衰也不太过稚嫩。镇守北平多年,为国也是贡献出大小战功无数。 可是谁能揣测朱元璋到底是怎么想的?他对朱允炆情有独钟,排除万难将他扶上皇太孙的位置。多少人要为朱棣喊一声委屈! 七月,太子陵建成,太子正式下葬,葬礼隆重盛大,举国守丧。 朱元璋老迈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他愈加难以捉摸,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当然,除了我。 迟迟不再立储,也渐渐有文臣递上谏书。国不立储,难以服众,民心不稳,祸起动乱。一次早朝,又有言臣如此如是,朱元璋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尔等可是全都盼着朕早死,好叫你们调教着新君,把这天下占了去?” 那个谏言的言臣,据说当晚就暴病不治而亡。自此,再也没有人敢多说半句。 七月三伏天,酷暑难耐,我在燕王府憋屈着呆了几个月未踏足府外半步,此时心痒难耐,本想偷偷溜出去散散心,想想现在我已经是朱棣头号注意的人物,还是不敢,便跟三保打了报告,烦请他问问王爷我能不能去鸡鸣寺上柱香。 三保带来的话是王爷准了,不过要男装打扮,还有,三保要跟随左右。 我本来想着也许都出不去,现在能这样出去已经很是满意。便谢天谢地谢朱棣的开始准备出去。 第二天我便和三保一辆马车出行,若他不在,我可能还会去找越龙城和爹爹唠嗑几句,但是三保虽然与我交好,毕竟是朱棣的心腹,我还是只能老老实实的去鸡鸣寺了。 鸡鸣寺乃在东麓山阜上,据说里头的神灵灵验的紧,我也想去拜拜,问问菩萨,我何时才能回去现代。 到了山脚下,马车不能前行,我便下马车和三保一起步行。 天气虽然湿热,但是山间毕竟凉爽些,也有树荫,一路走下来倒也轻松愉快。我和三保有一茬没一茬的先聊着。 突然,背后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安姑娘,好巧啊!” 我转身一看,却是一个年轻英俊的公子 正文 72.为难 85_85279我猛然认出这人竟是徐辉祖!不由得满心焦急起来,完了完了,他要是认得三保,那他就会知道当时在猎场外面我是骗他了! 马三保摸了摸头奇道,“安姑娘?” 果不其然,徐辉祖见到三保,指着他问道,“你不是姐夫府里的三保吗?” 三保也惊喜道,“徐公子?好巧好巧。” 我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寒暄,只想着怎么悄悄溜走,却被徐辉祖打断。“安姑娘,你怎么和三保在一起?” 三保这才醒过神来,“徐公子认识赫连先生?” “赫连先生?”徐辉祖一脸糊涂,丈二摸不着头脑,看着我问道,“你不是叫安采文吗?猎户家的女儿?” 我羞得满脸通红,不敢解释。三保大概已经猜到了其中缘故,哈哈笑了起来,“徐公子是不是那日在猎场外见过赫连先生?” “是啊,那天她受伤在外,我准备送她回家,她说自己是附近猎户家的女儿,很快就会有人接她。”徐辉祖也应该猜到了我是燕王府的人,脸上带着笑意,转头对马三保道,“看来接她的家人是你啊。” 马三保机灵的看了我一眼,呵呵笑着打起了圆场,“看来当日你们二人还有些故事。赫连先生乃是我们王府的琴师。那日王爷心情大好,将先生带着一起参加了围猎。因先生乃是女儿之身,未免不必要的麻烦,叫先生做男子装扮,并叫她自称姓安。这都是先生不认识徐公子之故,若是知道徐公子乃是王爷的大舅子,哪里还用得着瞒着公子?” 我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这都是误会,赫连也是新近才到王府,又只在北平呆了一年,对王府里的人尚且认不全,更别说亲戚了。” 徐辉祖大方的笑道,“不过是个小误会罢了,不碍事。你们也是去上香吗?不如一起上去,可好?” “自然好,多个人也是热闹些啊。”三保圆滑的说道。 徐辉祖侧身让道,伸出一只手,非常有礼貌的说道,“安姑娘,哦不,赫连先生乃是女子,请先行一步,若是失足,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我点点头,往前走去。心中不禁感慨,这又是个惯在女孩子身上做功夫的。脑海中却突然冒出在济南行府那夜,夜登高台赏月,巧遇朱棣的画面。他也是怕我失足,走在下面几阶。与徐辉祖不同的是,他从不把这些儿女功夫挂在嘴上,只是默默的去做罢了。 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这样想起朱棣来了。我猛然意识到,现在不管是遇到什么事,我好像都会在脑子中绕几道,最后转到朱棣那里去。想到这里,我忽然浑身燥热起来。 “赫连小姐,你为何一言不发?”徐辉祖声音从背后柔柔的传来。 我只得回头道,“昨日下了一场雨,这石阶湿滑的很,我只顾着低头看路了。” “是啊,石阶湿滑,你是姑娘家,还是小心为妙。”徐辉祖露出温柔的微笑,上前一步,踏到与我同阶,伸手搀住我的一只胳膊,“不如我扶你一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我完全没有料到,徐辉祖的手已经紧紧地钳住了我的胳膊,“慢些,我一直扶着你就不怕了。” 我羞得满脸通红,回首看了一眼马三保,他也被徐辉祖的举动吓到了,一时倒也没有了对策。只能苦笑。 这一耽搁,最好摆脱徐辉祖的搀扶的时机已经过去了,这时候再拒绝反而要显得做作,我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他的好意。 原本我还觉得徐辉祖是个俊秀灵透的男子,此时对他的印象却差到了极点。对只有两面之缘的女子便动手动脚,别说是在古代,就是现在,那也显得轻浮!我偷偷朝他瞧了一眼,却见他的面上带着一丝得意似的,并不像是那种揩了一把油的猥琐。我又开始奇怪了,这个徐辉祖,耍什么把戏? 不过他除了搀着我之外,并没有半分僭越,好像我在他手里只不过是一根木头。并不是好色之人啊!难道真的是热心过头? 三保自从徐辉祖走到我身边之后,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默默在后面赶路。倒是徐辉祖,不断地问长问短,几岁了,几时进的王府,府里可好玩,郡主们可都还听话云云。 我也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应着,还得时不时的回头看看马三保。两人相视苦笑。 终于硬着头皮挨到了寺院门口,陡峭的山路也变成了平地,徐辉祖立刻变成了一个君子,放开我的胳膊,往后退了两步,“这里走起来要好多了,赫连小姐可以放心走路了。” 我终于挣脱出来,连忙往三保身边靠靠,微微低了低身子,“多谢徐公子一路照拂。赫连这厢有礼了。” 徐辉祖哈哈笑道,“你是姐夫府里的人,咱们都是一家的,这样客气做什么? “是啊是啊,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三保适时地替我挡道。 这时,寺内已经有个老和尚迎了出来,见到徐辉祖,双手合十行李,“徐施主来了,里面请。” 徐辉祖还礼,笑指我和三保道,“圆通大师,这二位乃是燕王府里的人,前来上香祈福。他们常驻北平,不常在金陵,您恐怕不认得。” 和尚眯起眼睛,对着我们二人打量了一番,和蔼慈穆道,“确实有些眼生,一回生二回熟,缘起缘散,彼时缘散,此时缘生嘛。” 三保上前道,“大师果然得道,随口一出,便是佛教谐语。” 和尚微微点头,将我们往里引去。 在徐辉祖的带领之下,我们先在正殿上香。徐辉祖笑道,“菩萨灵的很,赫连小姐若有什么所求,就在心中默念,告sù菩萨,定能成真。” 我举着香,即使从前不信神佛,面对三丈金身,也不由得虔诚起来,“赫连也并不知道求些什么。” 徐辉祖玩世不恭的一笑,“女孩子家还不是就求个姻缘?你求菩萨给你个好姻缘吧。” 我一时语塞,只得满脸通红的道,“赫连愿意终身不嫁。” 徐辉祖被我这回答噎住了,笑容也是僵住,尴尬道,“难得来一趟的,赫连小姐还是要抓住机会。” 我跪到蒲团上,心中默默祷告,“求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早日渡我回到我自己的时代。”默念完,我谦卑的拜了三拜,将手中香插入香炉,退到一边。 徐辉祖像牛皮糖一样凑了过来,笑嘻嘻道,“赫连小姐既不求好夫君,那你求了什么?” 我厌烦的紧,却又不能表xiàn出来,只得道,“我听闻人家说,许出的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徐辉祖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有道理。只是,我怎么觉得你有些不喜欢我呢?” 本来在心里悄悄的讨厌一个人,不表xiàn出来也没有什么,被他这么单刀直入的挑明说出来,我尴尬万分,反而不能再疏远他,连忙说道,“徐公子何出此言啊!徐公子这样热心的好人,什么人会不喜欢!” “是吗?”徐辉祖反问道。 我瞧他此时模样,并没有半分草包的样子。草包我是见过的,李景隆那就是典型的例子,李景隆对待冯碧落那一套功夫,与徐辉祖现在对我是差不多的。只是李景隆那是由心而发,看起来虽然蠢蠢的,但是真挚而不惹人嫌弃。徐辉祖对我这一番讨好,却好像带着什么说不出道不明的目的,与我第一次在猎场外见到他时,他那番热心完全不同。我相信当时的他是真诚的,现在却不是。 我一时解不过来他为何要这样做,只得应付。 “徐公子真是会说笑。赫连先生不常出门,也没有见过什么大阵仗,你这样,她会不知所措的。”马三保也意识到徐辉祖在刻意为难我,上前调解道。 徐辉祖咧嘴笑道,“三保见笑了,我不过和她开个玩笑,你俩倒都当真了。这里斋菜做得好,不如我请你们吃一份斋饭,可好?” 我正想说,要早些下山回府,三保却抢先答道,“徐公子盛情难却,我们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辉祖暧昧的看了我一眼,“赫连先生可有什么意见?” “……没有。”我嗫嚅半晌,瞪了三保一眼,还是无济于事。 圆通和尚带着我们往后走去。徐辉祖又靠到我身边,悄悄问道,“赫连小姐,你为何喜欢穿男装?” 看了三保一眼,他的表情也是无可奈何。我想了想,矜持不如放浪,徐辉祖现在猫捉老鼠一样,无非就是想看我躲躲闪闪,我就浪给你看,姐姐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 我抬起头,直直的看着徐辉祖,在脸上堆出一个美艳无方的笑容,“我嘛,因为我觉得自己穿男装更好看。徐公子,你说我穿男子服饰是不是更漂亮?” 徐辉祖愣了一下,很快就又笑了起来,“哈哈哈,赫连小姐说的一点不错,你穿男子服饰,更有一番风味,与普通穿着的女子比起来,更显风情。”。 正文 74.道衍 85_85279我心里恶心一下,要不是徐辉祖这张脸长得实在过得去,只怕就要当场吐了。不过脸上依旧是要堆出一个可爱、漂亮、温柔、大方、风华绝代的笑,“多谢徐公子夸奖,徐公子真是太会说话了,嘴巴这样甜,只怕不知道多少姑娘要喝了你的*汤,日日思君不见君了。” 徐辉祖并未因为这话感到羞耻脸红,一副毫无所谓的说道,“赫连小姐只要想见我,那我必然立刻出现啊!” 马三保站在一旁,捂嘴低头浅笑,嘲讽我如何沾染上这样一个大麻烦,我其实也是一个头两个大,只是嘴上说不得,只能暗暗的瞪三保两眼。 幸亏此时有小和尚过来喊我们去后面厢房用斋。大家才一窝蜂往后面走去。 只见后院清幽极致,檀香浓浓,只能偶尔闻得几声鸟鸣,端的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地方――当然,在没有徐辉祖这个讨厌鬼的情况下。 三保本来走在我身后,突然看到什么似的三步两步超过我走到前去,大喊一声,“道衍师傅!” 远处一个老和尚转过身来,看到三保,脸上不悲不喜,没有表情,只是淡淡一句,“三保,你也来这里了?” 我看着眼前这个年过花甲,看起来甚至有些衰迈的老和尚,很难想象这就是将来激起腥风血雨,唯恐天下不乱的姚广孝本尊。 三保微微笑道,“我随王爷一起到的京师,当时王爷不是也邀请你一起来吗,那时候您老人家推辞了,如今怎么也到了这里?” 道衍脸上抽动几分,“贫僧闻得太子驾崩的消息,心中委实悲痛,便想着到京师祭拜一番,聊表为人子民之意。” 三保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师傅当真是对皇上太子鞠躬尽瘁!” 道衍呵呵笑了两声,“贫僧到了京师,就在这鸡鸣寺住下了,还没有去给王爷请安,捡日不如撞日,今日咱们一起下山,贫僧要去见见王爷,许久不见,倒有些想念呢。” 徐辉祖拍手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上个香也能遇到故人!咱们就凑成一桌用了斋,一起到燕王府一聚,这样岂不最好?” 道衍点点头,稳重的说道,“这位公子提yì的好,只是不知是哪家的公子?” 三保介绍道,“这位乃是徐达徐将军的公子,咱们王爷的亲舅爷。” 道衍听完,眼睛一亮,连忙低头行礼,“贫僧眼拙了,竟是徐大将军的公子!虎父无犬子,想必徐公子也是将相之才啊!” 徐辉祖一直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听了道衍这一番夸赞,却立刻正色道,“大师可别这样说,家父当年随着皇上东征西讨,或许积攒了些苦劳,在下可就不然了,不过仗着当今圣上心中慈爱,让我袭了家父的爵位,晚辈当真是一无所用,全沾皇上的光罢了。” 徐辉祖这几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抹去了徐家的所有功劳,也适度的对朱元璋一番歌功颂德,丝毫没有半分邀功的心态,和方才对我轻薄时判若两人,让我顿时对他刮目相看起来。 徐达乃是朱元璋最信任的大将,可以说是跟随朱元璋最久也是最忠诚的悍将,这大明江山只怕有三分之一都是他帮助朱元璋打下来的,说一句功高盖主,完全实至名归。朱元璋对其也十分看重,大明朝一成立,加官进爵,封地赏银样样不少,甚至还把徐家的女儿讨回来做媳妇儿,徐家可谓一时极盛。可是朱元璋这样生性多疑的人,表面上药人家说他勤政爱民,宅心仁厚,私下里是绝对容许不下半个对他和他的江山有威胁的人存zài的。 徐达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即使两人都从小兄弟变成了老哥们,即使大家都已经身残体迈,只想着晚年坐享天伦,依旧不能容忍! 徐达晚年得了一种奇病,身体一天天的虚弱下去,不过大内皇宫有那么多御用太医,各个精通医术身怀绝技,当然不会让这样一名大将早早逝去,他们给徐达治好了,徐达也因此更觉得自己如有天佑,更加肆无忌惮,行事乖张,恃功凌弱。 朱元璋看在眼里,越发的不愿意留他,但他当然不可能去下令诛杀这样一个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老哥们,他得想办法,滴水不漏的谋害了徐达。恰逢此时,一位太医上报,徐达的病虽然治好了,但是他一生都不能吃鹅肉,只要吃了鹅肉,必然引发病势复发。 朱元璋当晚便摆了一桌宴席,邀请几位大臣一起用餐,其中包括徐达徐大将军。当然,没人知道,这一桌子美味佳肴,全部都是鹅肉所制,宫内的御厨自然有办法把鹅肉烹饪的完全没有鹅肉的味道,徐达完全没有想到一起打天下的兄弟,会这么阴自己一招,大口吃肉大口喝酒,与老伙计们吹牛打屁,吹完上轿回家,躺到床上半夜便病发一命呜呼。 朱元璋为了徐达的死还抹了一把老泪,为其大办丧事,追封封号,爵位世袭…… 所有人都道当今皇上善待大臣,谁也不知道坐在龙椅上的朱元璋,到底算计过多少人。 徐辉祖对待功名这样讳莫如深,很难说他不知道自己父亲为何暴毙。这是一个聪明人。他的眼角眉梢都写着聪明,他绝对不是李景隆那样的草包! 也就是说,今天,我看到的一qiē,他都是有目的而为之。但是为什么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斋饭毕,我们一起下山,有了道衍的加入,徐辉祖就忙着敷衍他了,再也没有功夫来调戏我。我倒是清清静静的一人走在最后。听着他们几个说着忧国忧民的话,倒也觉得十分有意思。 到了山下,徐辉祖建yì三保骑他的马先赶回王府,告sù朱棣一声,他们要去王府拜访,而他自己,则赶马车带我和道衍一起回去。 三保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毕竟这两人造访,不可能敲门即进,还是要朱棣准备一番的。 如此,我也只能和道衍和尚上了马车,好在马车尚算宽敞,免了几分尴尬。 车上,道衍对我打量一番,半晌才笑道,“这是个姑娘啊!怎么穿成这样出来了?” 我心中好笑,难道这老和尚眼拙,到现在才看出我是女扮男装,想了半天,只能理解为这和尚一心只想着撺掇朱棣造反,根本没时间关注别的人别的事。 “在下赫连漪,乃是王府中的琴师,今日想着出门上香还愿,得王爷恩准,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这才不得已如此装扮,叫大师见笑了。” 道衍风轻云淡的笑了笑,“你是王府中的琴师?我在北平也是住在燕王府,倒是从没见过你呢。” 我点点头歉然道,“我一直住在后院,大师没有见过我也是自然。” “琴师……”道衍这个人实在奇怪得很,他只不过是随口一问,看起来一点也不想知道我的回答,好比自言自语似的,此时只是皱眉思索,半晌才抬头道,“王爷很看重你啊,不过区区琴师身份,便将你带入京师啊!” 我被他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解释道,“大师误会了,不是王爷看重赫连,乃是两位郡主要带着赫连进京,她们要随时练琴呢。” 道衍“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啊。” 随后,他便不再开口,只是闭上眼睛,捻着佛珠一声声的念起经来。 我哭笑不得,这个和尚,当真是古怪!简直就是神叨叨的。不过他既然不拉着我说话,我倒自在的多,便拉开帘子往外看去。 只见徐辉祖坐在前面,不紧不慢的挥着鞭子赶车。这徐辉祖当真是长得好,连背影都如此挺拔俊逸,只是有些行事我是当真理解不了,他到底心中在算计什么? 我正出身的望着他的背影,他却突然回眸,正看到我呆呆的模样,不由得一笑,“赫连小姐,你在想什么心事,如此出神?” 被他发现,我倒脸红起来,万一这厮以为我是心中偷偷爱慕他,我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没有想什么,车内有些闷,敞开可以灌些风进来。” 徐辉祖听完我这话,“吁”了一声,将马车停下,他自己跳下马车,走到车身前,我正不知道他要干嘛,他已经将我一把抱了下去! 待我双脚着地,他已经扬着一双桃花眼笑了起来,“你也坐到前面来,外面不热。” 说着,他指了指刚才他坐的地方。 我连连摆手,“我不会赶马车。” “没事,我还在你边上赶车。这样你也不怕掉了。” 说着他就作势要扶我上去。我怕又被这色鬼揩了油,连忙躲开,自己一屁股坐了上去,“我自己来,我自己来,恭敬不如从命了。” 徐辉祖这才心满意足,也坐到边上,重新开始赶车。 三保不在,道衍在车内已经入了定,就我们两人坐在车前,按说是他最好动手动脚的机会,可是徐辉祖现在却规矩的很,着实令我不解 正文 75.白帽子 85_85279除了说一句“抓紧缰绳”,徐辉祖再没有了半分僭越,马车赶到半途,日头高照,我一直都是眯着眼睛的,徐辉祖将自己的外衣脱了下来,抛到我面前道,“阳光毒着呢,你把头包起来,女儿家晒黑了不好看。” 我接过衣裳,心中有些诧异,不过确实晒得厉害,就把衣服连头带脸的包了起来,衣服上尚有淡淡的檀香味儿夹杂着皂角味儿,倒也挺好闻。 徐辉祖扭头看我一眼,噗嗤笑了出来,“你这个丫头倒是怎们弄都挺俏皮。” 我没有理会他,一只手扯着缰绳,另一只手却是捂着头,生怕风吹跑了衣裳。 没多久,便回到了行府。三保已经等在府门口,从徐辉祖的手上接过了马车,对我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哪里还有姑娘家的影儿。” 我连忙将头上的衣服取了下来,递给徐辉祖,假装怯生生的道了句,“多谢徐公子。徐公子与道衍师傅见王爷,赫连就不掺和了,赫连先回屋了。” 徐辉祖一把扯住我的衣角,“不必啊,赫连小姐一起就是,大家闲聊罢了。” 我用眼神跟三保求救,三保耸耸肩,表示没有办法,我只得像只小鸡似的被提溜进朱棣的书房。 朱棣已然坐在案前,见到徐辉祖,略微点了点头,“辉祖来了,你姐姐常常念叨你。” 徐辉祖上前行了礼,笑道,“姐夫。” 我很惊讶,徐辉祖自从踏进这间屋子,整个人换了个画风,变得沉着,稳重,风度翩翩,一扫山寺之中浮夸之气。好像要与朱棣证明什么似的。 朱棣眼神扫到道衍身上,脸上略略露出浅笑,“道衍师傅,您老人家可真是折腾,当时本王要带您一起,您说要入关念经,如今自己翻山越岭,岂不是一路风霜?” 道衍正了正色,“贫僧乃是出家人,跟随王爷的车队,一来有女眷不方便,二来沿途诸多应酬,贫僧实在应付不来。倒是自己一人上路,途中遇佛拜佛,遇庙扫庙,自在的很。” 朱棣点头,“这倒是本王落入俗套了,还是道衍师傅得道。” 道衍垂首,“不敢,不敢。” 朱棣看了一圈,轻声说道,“赫连先生,烦请你为大家斟杯茶。” 我正站着尴尬,他这样一吩咐,我手上有事情做了,也就好多了。三保走过来给我帮忙,茶盘里斟了三杯水,我端着往那端坐的三人面前走去。 朱棣端走自己的那杯,抬眼狠狠的瞅了我一眼,看的我浑身不适,徐辉祖的水是我端过去的,他客气的道谢。道衍却是端起了直接一口干尽,将被子递还给我,“再来一杯。鸡鸣寺的斋菜,咸的紧。” 我被道衍这豪迈的气度折服,倒是朱棣与三保,好似已经见怪不怪。 我和三保都默默的站在一边,听他们三人闲聊。 这三人倒是都有趣,尽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譬如太子驾崩,新储君未立等事,他们都好像故意避而不谈似的,只字未提。 道衍遇到自己有兴趣的事就插两句,不想开口的时候,就闭着眼睛捻念珠,丝毫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了,沉寂半晌道衍突然说道,“王爷,贫僧此番来京,祭奠太子倒是其次,主要是来送你一件礼物。” 大家都被道衍的的话吸引了注意力,全都聚精会神的看着他,不知道他要给朱棣什么礼物。 就连朱棣也都死死的看着他。 道衍站起身来,走到门前,往外看了看,将门关上,又走了回来,对着徐辉祖打量一番,“王妃的亲弟弟,都是一家人啊。” 大家都被他这番行为弄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是有什么神秘的东西要献给朱棣,只见他在怀中掏了半天,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帽子,只是这帽子的颜色竟是白色的! 道衍看着帽子,满意的笑了,双手呈上,恭恭敬敬的对朱棣说道,“王爷,贫僧在游历的途中,捡到了这顶帽子,洗洗干净后觉得非常适合王爷,此物非王爷莫属,所以千里迢迢的送了过来,还请王爷笑纳!” 所有人都大跌眼镜,一开始看道衍这样神神秘秘,又这么郑重其事,都以为他是要献宝,就连白帽子拿出来的时候,也都以为这帽子上有什么大工夫,没想到就是他随手捡到的一顶帽子,这有什么好献的? 道衍把帽子递进朱棣手里,便故作高深的说道,“这帽子乃是贵物,还请王爷好好保管。王府奢华,贫僧住不惯,还是回去鸡鸣寺最好。” 道衍已经站了起来,咂咂嘴道,“就是鸡鸣寺的菜有些咸,实在是吃不惯。” 他对朱棣和徐辉祖拱拱手,“告辞了,贫僧一直住在鸡鸣寺,王爷若是有事,可以到那里找我。” 道衍说完便一阵风似的走了。只剩我们几个呆呆的望着桌子上的白帽子。 朱棣面色冷峻,将帽子递给三保,“既是道衍大师送的,你便帮本王好好收着吧。” 他的表xiàn就好比扔走一块烫手山芋似的。 徐辉祖也是面色沉重,甚至有些苍白,嗫嚅几下,勉强笑道,“姐夫,我想去看看姐姐,前段听说她身体不好呢。” 朱棣挥挥手,“你去吧。” 徐辉祖走到门口,突然回身道,“姐夫,你这个琴师有意思的很呢。” 朱棣瞅了我一眼,对徐辉祖道,“你要是喜欢,哪天叫你姐姐也给你找一个。” 徐辉祖只是歪嘴笑了笑,便出去了。 待他们都走远了,朱棣伸手将三保手中的白帽子接过,点燃了一根蜡烛,将帽子缓缓烧了,“这段时间你别去鸡鸣寺了,尤其不要再见道衍了。还有你,也别出去了。” 他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看着我的,我不知道自己又闯了什么祸,只能小鸡啄米一般的点头。 三保心事重重,“王爷……” 朱棣摆摆手,“你也下去吧。” 三保听了朱棣的话,只得垂首退下,经过我身边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颇有深意。 转眼间,房间里,又只剩我和朱棣。我顿时又有了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你认得辉祖?”朱棣抬头问道。 我连忙摇头,赶紧招供,“不认识。只是上次在猎场外,受了腿伤的时候,您回去赶马车的时候,他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问我是什么人罢了。我也没有告sù他实话,没想到今天在鸡鸣寺巧遇了,这才拆穿了西洋镜。” 朱棣嘴角略微抽动,“听三保说的,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 我头皮一紧,心中顿时把三保恨了个遍,“可能是徐公子天生热情。” 朱棣被我的话说笑了,“徐公子可不是个热情的人。” 我知道自己就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便不再说话,以免又祸从口出。朱棣却指着桌上的一堆灰烬,问道,“你说说,这是什么?” “一堆灰罢了。” “刚才它可不是灰。” “那就是一顶帽子。” “可是它是一顶白帽子。”朱棣咄咄逼人的说道,“谅他们也不敢说出什么,所以我支开了他们,等着你一番高见呢。” 我的身体有些不自觉的发抖,看着那一堆灰烬,小心翼翼的说道,“道衍师傅都说了,他是来祭奠太子的,捡到白帽子,大概是想要戴孝的意思吧……” “出家人看破红尘,更没有三常五纲,怎么还会给人戴孝?”朱棣不知不觉的踱步到我身边,靠近我,低声道,“再说,你看道衍那个样子,是会给太子这样一个素昧谋面的人戴孝的人吗?只怕天皇老子死了也不关他事吧。” “这样看来,王爷比我了解道衍师傅多了,您都不知道他为何送您这帽子,我哪里能猜到呢?” “你不是给我写过一个‘帛’字吗?你会不知道这白帽子是何意?”朱棣轻轻笑了。 我猛然抬头,望着他那漆黑的眸子,很想让他知道,现在不是时机,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朱棣复又开口,“白帽子献给一个王爷,白字下面加个王,乃是加冕。是不是?” 我拼命的摇头,“道衍没有这个胆子。” 朱棣不以为然,“你都有这个胆子,更何况是他!” 我将那把灰烬全都握进手中,“王爷!道衍不过是蛊惑人心,唯恐天下不乱,您可不要受了蛊惑!” 朱棣眼神里也带了些许疑惑,“你是叫本王不要觊觎太子之位?” 我没有想到朱棣会这么直白的跟我说这样的话,见他这样坦诚,我也不好再遮遮掩掩,明明白白的说道,“王爷,您最近进宫颇多,您看皇上属意谁做新太子?” 朱棣摇摇头,“本王瞧不出来。” “那您看皇上如今最疼哪块骨肉?” “我们兄弟都渐渐年长,父皇并谈不上偏袒心爱谁。”朱棣说到这里,突然面色大变,转过身一把抓住我的两肩,“允炆!你是说允炆!” 我的肩膀被他抓的生疼,不过见他心思已经转了过来,才放下心,“王爷您看到的比赫连多,您想的才是对的。”。 正文 76.野炊 85_85279朱棣的眼神带着血丝,像一头困兽失去了逃生的希望一样,有些无力的看着我,“你认为是允炆,对不对?” 他已经跟我问了两遍,我不忍告sù他确实如此。论资历,论辈分,论功劳,新储的位置朱棣当之无愧。可是再多资格终究抵不上朱元璋一时心欢喜。 朱棣终于低下头,“本王知道了。” 我突然有些心疼,他现在显得既憔悴又颓废,好像一个被人抢了最心爱的东西的小孩一般,甚至是……无助。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便伸手抓住了他的臂膀,“王爷,您别灰心。” 朱棣抬头苦涩一笑,“本王何必灰心,本来就跟本王没有什么关系。”他说完这句话,缓缓踱步走到窗前,萧索的看着满地落英,久久没有说话。整个房间寂静的仿佛只能听到我们二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良久,我走到他身畔,轻声说道,“王爷,大事晚成。现在不是时机。”他转眸看我,“大事?本王只想回到北平,好好替父皇守好江山,别的……别的都是落花流水,算了吧。” 朱元璋越来越不掩饰自己对长孙的喜爱,有时候甚至会把这个刚及弱冠之龄的少年,直接带到龙椅之侧,让其听政,美其名曰自己年事渐高,需要至亲看顾陪伴。 稍微有点眼色的大臣们,也都已经敏锐的嗅到了味道,开始对这个少年刮目相看,也着手准备下一波拍马逢迎。 朱棣虽说要回北平,却一直耽搁着,直到九月,朱元璋颁下圣旨,正式立储,宣布朱允炆为皇太孙,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继任人。 其实伤感的人不止朱棣一个,宁王赵王等也时常来燕王府小聚,一般都是酒醉而归,他们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我们哥儿几个没着也就算了,四哥呼声最高,为何父皇如此糊涂!” 每每说到此处,朱棣变灰立刻喝住,让大家只是沟通兄弟友情,多多喝酒就是。 朱元璋也知道儿子们没有一个服气的,索性直接不搭理他们了,每天除了上朝,只带着朱允炆看奏折。众人也是有气没处撒,有冤没处诉。 九月底,燕王府一行人收拾包裹,启程回北平。与来的时候不一样的是,徐辉祖坚持随行送一送姐姐,朱棣谅解他们姐弟情深,也就答应了。 有了徐辉祖的旅途,变得热闹非凡。朱玉英朱玉贤因为舅舅在,每天都活蹦乱跳。几个世子也都很喜欢与徐辉祖亲近。倒是见到朱棣,好像避猫鼠似的。 徐辉祖风度翩翩,形容俊秀,又满嘴抹蜜,十分会夸赞人,丫鬟仆妇们都喜欢跟他说上两句。我一直默默的躲在最后一辆马车上,从不踏出半步见人。 这一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我们正经过一片荒野,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正当中午,大家的五脏庙都空了。徐辉祖跳下马,对大家说道,“看来这附近都没有人家了,今日天气颇好,不如我们自己生活野炊可好?” 大人们尚未答话,孩子们已经先就蹦了起来,“好啊好啊!怎么野炊?!舅舅快教我们!” 于是乎,我们一行人全部下了马车,找了一块阴凉平坦之地,用布块铺出好几块地方,燕王与王妃子女一块,大丫鬟们与嬷嬷们一块,三保与几个侍卫一块,我则与几个小丫头们一块。 下人虽多,终究是燕王府的下人们,在王府中怎么也是娇生惯养,从未见过这个阵仗,一个个都兴奋不已,摩拳擦掌的准备着野炊。一时间锅碗瓢盆,刀叉筷子全都扑了出来。路上带着干粮与水,一会功夫便炊烟阵阵。 徐辉祖笑道,“饭食是有了,可惜没有菜肴,咱们今日既然以天帷幕,以地为席,就豪迈一次,男人们跟我一起去打猎,咱们带些野味回来,怎么样?” 徐辉祖这话一出,侍卫们又蠢蠢欲动了。更有人起哄道,“要说打猎,咱们王爷称第二,只怕没有人敢说自己是第一!不如王爷与徐公子各带一队,看看等会回来,谁带回来的野味儿多,怎么样?” 这一下子,连着小丫头们都起哄起来。朱棣沉寂许久,今日见大家如此热情高涨,情xù似乎也好起来,温和的说道,“秋高气爽,正是狩猎的好时机。辉祖说得好。” 在场的男丁们,一个个划好队伍,牵来马分成两队,各自站在徐辉祖和朱棣身后整装待发。马三保并未前去,悄悄猫到我身边,捂嘴轻笑,“徐大舅子真是个热闹人。” 我白他一眼,“你是唯恐天下不乱的。” “我看他这几天还算老实,并没来骚扰你。不过徐辉祖看起来并不像是闹事的人,那次为何对你那样,我也很纳闷。” 三保一本正经,我想起那日情景,终究还是女孩子家,觉得十分羞赧,“徐公子这一路跟着咱们,真的是为了送王妃一番吗?” “我也不清楚呢,这几天我天天都观察着,并未见徐公子与王妃说多少话啊。”三保面带疑云,转头笑道,“倒是天天和小丫头们打成一片,心甘情愿附小做低,端茶递水不在话下。徐将军当年骁勇如斯,如何养了这样一个风花雪月的儿子。” 我啧啧嘴, “三保,你可不是嚼舌根的人,怎么跟我说这么许多无用的话?” 三保连忙住嘴,“我最近也是不积口德,尽积口业了。他们去打猎,你想不想去耍耍?” “我又不会打猎。”我摇摇头,表示不感兴趣。 “哎呀,我这个人最不喜欢跟别人争风头,所以我都懒得跟他们一起去。来来,咱们也组个小队,咱们打的自己吃,怎么样?也不沾他们的光,也不要他们占咱们的便宜。” “真的?”我拍手叫好,“这个可以!我箭术不错呢,只是我不会骑马。” “你居然还会箭术?那太好了,我们一个骑马,一个涉猎,绝妙组合啊!”三保不由分说,已经牵来一匹高头大马,笑道,“快,乘着没人注意,上去!” 我踩着脚踏一举上马,三保也矫健的跃了上来,一瞬间我们就钻进了树林子里。 三保在我眼中一直都是赶马车的马仔,我也从未见过他展示骑术,今日倒是大开眼界,他把马儿骑得风驰电掣,而我却并不怕。他在身后,我也觉得十分安心,是和朱棣带来的那种不一样的安心。好像只要和三保在一起,无论什么事,他都能慢慢悠悠的心平气和的跟你说清楚,最后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这林子刚才大概是已经被前面的两队人马一番洗劫,猎物都不知道躲哪里去了。三保缓下步伐,“看来咱们要往里面去去了,这里根本没有什么好打的。” 于是我俩越骑越往里,渐渐地到了腹地,连阳光都被厚厚的参天树叶挡住了,阴森森的。突然,一直小兔子越过,三保伸出食指在唇边嘘道,“神箭手,到你了!” 我拉开弓,瞄准那正在一棵树边抓耳挠腮的兔子。一箭射出,那兔子正中下怀,踉跄几步便倒在地上。 三保拍手叫好,“真真没瞧出来啊!女孩子们见到这样可爱的小动物,别说射杀了,不是都是疼都疼不过来吗?你当真一箭就要了人家的命啊!” 我不以为然的笑了,姐姐我在锦衣卫署里杀过的生还少了,只怕杀的人说出来都要叫你害怕,一只兔子算什么。“装什么装,咱们天天吃的肉还少了。” 说着,我就跳下马背,往兔子那边走去。 捡起兔子,我便转身朝马三保走过来,手上还举着兔子,对着三保笑道,“三保,你看,这只兔子多肥……” 我还没说完,就看到三保的脸色渐渐变作惊恐,脸色刷白。好像看到了极其惊恐的事物一般。我正准备问怎么了,三保就连忙摆手。我这才意识到身后有危险,还是极其恐怖的危险。 虽说三保已经暗示我不要回头,但我还是下意识的回了头。这一回头我一下自己就被吓得丢了魂。 刚刚树下兔子站立的地方,赫然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那老虎微微扭头,张开血盆大口,似乎在对我示威。 我两腿登时吓得发软。那老虎此时应该还在想着怎么对眼前的美食下手,也在观望,并未往我这边走来。 那片地上也还有些兔子留下的血腥,它低头嗅了嗅,发出低低的吼声。我一步一步的往回挪动,突然,那老虎像是发现了我的动作一般,伸出爪子打了个腥气的哈欠,往我这边走来。 我知道此时绝对不可惊慌,迅速的转动脑子想着对策。那老虎也越来越靠近了我,我伸手将手中的兔子一把扔了过去,转身三步化作两步往三保的马儿狂奔。眼见这个我就要拉到三保的手,老虎突然发怒,大吼一身,往我们这边狂奔了过来,马儿受惊,惊嘶一声,拔腿便跑了 正文 77.斗虎 85_85279这下我可直接抓了瞎,马三保大声的呵斥着受惊的马,那马却还是没命的奔了起来。马儿越跑,老虎越追! 我已经感受到自己身后一股劲风袭来,带着一股浓烈的腥气,我一瞬间脑子里只有躲闪的心思。我一个打滚,几乎从虎爪底下钻出,滚到一棵树旁,眼睛都没来得及眨一下,就攀着树丫往上爬去。眨眼功夫我就攀到了树腰正中,回头一看,吓得差点松手掉下!那老虎竟然也攀着树枝虎虎生威的爬了上来。 这个时候,我的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件事竟然是以前爹爹跟我说的,“老虎是猫的徒弟,猫一早就识破了老虎的野心,所以教它功夫的时候,留了一手,没有教它怎么爬树。” 这老虎爬的这么顺手,谁跟我说的老虎不会爬树!往上去,那树枝已经越来越细,好在下面那一段树枝光滑,老虎身子太重,它一边爬一边掉,与我掉开了一段距离。 我急的满身是汗,身上的裙裾也显得多余起来,我勾下身子一把将裙摆撕了,再往四周看了一圈,不远处有一棵大树,树冠庞大,枝桠粗壮,距离大概是我能跳过去的。想着被人营救几乎是不可能的,三保的马儿早已跑的无影无踪,就是他想回来救我,他的马也不敢回来。他赤手空拳的回来,也无疑是送死。 下面的老虎两爪不停的挠着树干,不时生气的低吼着,那树干眼看着就要被挠空了,只怕我在上方会掉落下去成为它的美食。 这棵树一刻都不能停留,我咬咬牙,摔死总比活生生吃了强,便活动了一下筋骨,一个漂亮的翻身,落到了大树之上。老虎见我逃脱,生气的龇牙咧嘴,慢慢的从那棵小树上下去,又往我这边爬上来。 忽的,我听到一声口哨声杂着马嘶。老虎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徐辉祖骑着一匹红头马在不远处,要不是他一直拉着马缰控zhì着马,那马是他一路骑过来的,应该是非常认主人的,不像马三保那匹马随便拉来的,一受惊就乱跑。 我抱着树干,嘶哑着嗓子喊道,“徐公子快走!别管我。” 徐辉祖并未搭理我,挥着马鞭在我们这树下绕着圈跑了起来,老虎受到挑衅,也不管树上的我了,蹭的一下跳了下去追着徐辉祖一人一马跑了起来。 只不过两三下,徐辉祖的马屁股就挨了一挠惨叫起来,扬起了两个前蹄,只一瞬间,徐辉祖就要摔落下来,那马儿也是知道命在旦夕,没命的摆脱了老虎,狂奔起来。但是老虎已经见了血腥,完全没有要放过的意思,也没命的追了起来,徐辉祖的面目我看不清,但是我知道他快顶不住了。我猛然想起背上还有弓箭,连忙掏了出来,对着虎头瞄准。 当年训练我的时候,因为我是女孩儿,拿刀使剑的会在气力上输给很多男人,所以爹爹教我最多的弓箭飞镖之类的或小巧或省力气的武器。是以我的箭术非常好。 饶是我有百步穿杨的本领,那老虎也是矫捷异常,我一箭本来是对着它的眼睛,却刺到它的耳蜗之中,吃痛的老虎愤怒异常,猛地转头寻找攻击它的敌人,发现是我,只一瞬间就扑到了树下,蹭蹭的往上爬。 我大惊失色,忙不迭的掏出第二支箭,因为此时离它非常近,一箭中的,老虎的眼睛顿时鲜血横流。 老虎又气又急的跳下树,又是吼又是叫。徐辉祖却又骑着马过来了。他喊道,“你有几只箭!” 我回头看了下,“只有三支了!” “射它另一只眼和耳蜗!”徐辉祖喊道。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没有想要硬拼,是想把老虎的两只招子和耳朵都废了,然后再逃跑。 我又掏出一支箭,有些紧张,一箭出去,却什么也没有中,那老虎也知道我的箭厉害,不敢往我这边靠近。我恨得在树上一拍,三根宝贵的箭就这样被我浪费了一支。 徐辉祖也有些着急,不过只能鼓励,“没关系,再来!” 我舔舔嘴唇,再掏一根,狠狠的射向了老虎的另一只眼睛,那一只眼睛再次射中!两只眼睛都被废了的老虎像是发疯了一样,疯狂的往我这树上爬了上来,不要命的要报复! 徐辉祖也没有料到会这样,一时间也想不到办法,急的在原地直打转。 我也一时间慌了手脚,对着树下喊道,“现在怎么办!” 徐辉祖在原地大喊大叫,想要吸引老虎的注意,没想到这老虎此时一心把我恨到了骨子里,完全不理会徐辉祖,只想着把我撕了。看着它恼羞成怒,怒往上爬,两眼往外流着鲜血,又张着血盆大口的模样,要不是此时命最重要,只怕我真的要腿软掉落在地! 我战战兢兢的掏出最后一支箭,把所有希望都放在这支箭上,对着老虎的而我狠狠的射去!我也看不清究竟有没有射中,只听得徐辉祖大喊一声“跳!” 往下一看,他已经连人带马奔了过来,此时我也顾不得许多,纵身一跃,不偏不倚掉落在他马背之上,他挥鞭便赶着马跑了起来。 老虎眼耳受伤,四肢却依旧矫健,凭着感觉便也从树上跃下,朝着我们这边追了过来。 我回头一看,眼看着老虎已经追上,爪子都快碰到我的后背。我此时只想,反正也是活不下来,这个徐辉祖算是仗义,帮我这么许久,我也不能拖累他,便推了徐辉祖一把,说道,“快跑!” 便往身后跳下,闭上眼睛,等待着受死。果然胸口被狠狠一抓,痛彻心扉。正等着下一个攻击,没想到只听得一声虎鸣,身上那股爪子的力道就渐渐松了,睁眼一看,只见朱棣和三保一人一骑,全都追了过来。朱棣一箭射中虎心,饶是如此,这老虎皮实在太厚,这一箭对它实在不算什么致命的伤。 三保扬臂,手上是一卷粗绳,对着老虎脖子抛去。老虎脖子一被套中,他就和朱棣二人一人拉着绳子一边,将老虎拖到一棵参天巨树边上,再一人一边带着绳子绕圈,不过眨眼功夫,老虎便被绳子死死绕上几道,虽是挣扎,终究是被暂时制住了。 朱棣瞅着这个功夫,跃下马背,刺出长剑,对着那一身厚皮的老虎连刺几剑,剑剑穿身。那老虎瞬间就满身血污,一开始还是怒吼,没一会工夫就只剩下喘粗气的功夫了。 徐辉祖已经饶了回来,跳到我身边,看着我满胸口的血水,吃惊不小,“怎么伤的这么重!” 我摇摇头,“不碍事。” 此时朱棣和三保也都赶了过来,朱棣皱眉,不容分说的将我搂了过去,说道,“你们都转身。” 三保肯定是听主子的,徐辉祖迟疑一下,迫于朱棣的淫威也转过身去,朱棣一把将我胸口的衣服撕开,眉头拧得更紧,从自己的衣袖上扯下一块,将血污擦干。我低头一看,只见自己胸口上有个血窟窿,本来还没有那么害怕,这一下子就觉得虚弱,头晕目眩起来。 朱棣将随身携带的药全部倒了上来,将自己内衣上扯下干净的一块,将我的伤口包扎起来,又将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身上。如此一番,他已经裸露上身,露出肌肉匀称的身材。 要不是我浑身疼得厉害,只怕我还要咽一口口水。 不过朱棣也没有给我这个机会,他将我拾掇好,就打横将我抱起,跳上他的马背,只回头对马三保说了一句,“回去带大伙进城找我。” 说着他就带着我先往城内赶去。 我一路上迷迷糊糊的,一时迷糊一时清醒的。只有胸口的痛苦传过来是清晰的。可能我有时候会发出不自觉的呓语和呻吟。这个时候朱棣会轻声哄我,“别怕,马上就有大夫了。” 我仰躺在他怀里,那种久违的安心又再次袭来。我有些糊涂的问道,“王爷……您怎么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朱棣垂下首看了我一眼,没有什么表情,淡淡说道,“瞎说什么,本王下令不许你死。” 苍茫的蓝天下便是他的轮廓,慢慢的变得模糊起来。我想闭眼的时候,却总能听到他在耳边轻轻唤我名字,“赫连漪!不许睡,马上就有大夫了,撑一会。” 我却笑了起来,“我叫安采文呢……” 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张舒适松软的大床上,身上全是干净的衣服,只觉得满口饥渴,抬眼一看,只见朱棣就坐在床边打盹,我还没动一下,他就惊醒,见到我醒了,他满脸惊喜,“你醒了?”。 正文 78.同床 85_85279我的脑子转了一圈,这才把昏倒前所有的事情都记了起来,“啊,我们在哪里?” 朱棣见我真的清醒,脸上的惊喜已经褪去了,淡淡的说道,“客栈。” “客栈?”我听到我们在客栈,要不是胸口太疼,只怕我就要坐了起来,“怎么在客栈?” “那你以为在哪里?”朱棣不再理我,端了一杯水过来,将我的脖子抬了起来,“喝掉。” 我就呼呼地把那一杯水喝掉,抬头一看,朱棣的眼睛里居然还是血红色的,我心中一动,咽了一口口水,“王爷,我睡了几天?” 朱棣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波澜,“三天。” “您不会是……”我正想问朱棣是不是看着我已经三天没睡了,他没有等我说完就回了我两个字,“不是。”就推门出去了。 我碰了一鼻子灰,也就不再说话。不过躺了三天没有吃饭,这会子我的肚子开始咕噜噜的叫了起来,伤口的疼痛也在麻木过后渐渐袭来,我觉得浑身都不好受起来,甚至辗转呻吟,忍不住痛苦之声。 只是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根本无处诉说。想想若是朱棣还在这里,只怕我也不敢吩咐他做什么,也就不再怨恨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 正在我难受之间,门突然又被推开,只见朱棣拎着一个食盒进来。他进来之后,端了一把椅子到窗边,将食盒放在椅子上,自己坐到我的床头,这才打开食盒,我顿时闻到一股香气。不由得馋得咽了一口口水。这个小动作也没有逃过朱棣的眼睛,他歪了歪嘴角,笑道,“这么馋?” 我有些不好意思,“确实有点儿饿。” 朱棣将两个大枕头放到我的背后,将我撑着坐起来,自己还搭了一根胳膊在我后背,用另一只手一勺一勺的舀着小米粥喂我。 “你现在伤口还没好,大鱼大肉是没希望了,忍些天吧,吃了会发的。小米粥多喝点对身体好。” 我突然十分感动,别说是在明朝,就是现代,除了爸妈好像也没有一个人对我这样细心这样周到过。可是……这个人怎么会是朱棣?他难道不是冷血无情残酷高傲的帝王吗? 一个病弱的人,对自己身体的敏感度会降低,任由别人摆布。我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整个人都瘫在朱棣的怀里,像个提线木偶,他让我怎么样我就会怎么样。 一碗粥下肚,我也差不多饱了,胸口隐隐作痛,朱棣见我额头渗出冷汗,轻声说道,“你要忍一会,刚吃完东西就躺下不好,坐一会再躺。” 我点点头,温顺的像只猫。 没多久,屋外有人敲门,朱棣喊了一声“进来”,那人便应声进来。只见是一个白胡子老头,拎着一个箱子,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朱棣见到,略微点头,“何大夫,您来了?” 难得见他这样和气带人,那大夫也不过是点点头,并未行礼,走到我身边,对着我的面色观察一番,又从朱棣手中接过我的手腕,把脉之后,沉吟良久,微笑道,“王四爷,贵夫人身体好多啦,已经不再危险了。这条命可也真算是捡回来了。” 我不明所以,王四爷……贵夫人……我迷茫的看向朱棣,朱棣并未搭理我,十分谦逊的对大夫问道,“那内子何时能够好起来?” “只怕至少也得个把月才能下床。这可当真是虎口脱险,能保命就不错啦,饶是如此,今后身体肯定也要大不如前,要注意保养啊。”大夫捋了一把胡须,笑道,“不过王四爷这样细心,一定会好好照顾好夫人的。我这厢给你们留点药,也就没有什么啦,每天按时内服外用,很快就会好起来。” 朱棣点头,“这几日辛苦您了。” 大夫笑道,“没事没事,我在这里出诊三天,王四爷给的价钱已经是平时的十倍不止了,何来辛苦之说。” 朱棣不再说话,只是低头的看着大夫留下的药材和药单。大夫十分识趣的告辞了。 我这才忍不住巴拉巴拉的问了起来,“这大夫就住在这里?” “你这几天情况都不好,没有大夫怎么行。”朱棣依旧认真的看着药单,头都没有抬一下。 “那……三保和王妃,还有徐公子他们呢?”我问道。 “他们昨天到的行府。不过你不用操心这个。”朱棣冷冰冰的答道,他看完药单,表示满意,将药单放下,也将我放平,“你先躺会儿吧。” 这个房间拉着厚厚的帘子,看不见外面的天色,我也不分黑白,“王爷……” 见我小心翼翼的喊他,他有些不耐,“又有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问一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我胆战心惊的问道,生怕他会一怒之下丢下我不管。 “天已经黑了。”朱棣叹了一口气,柔声答道。 “哦。” 我终于闭上嘴,不敢再问他什么。可惜我是睡了整整三天的人,这样一下子醒来,哪里还能那么快入睡,身体又疼,不能翻身,只想着和人多说几句话,是以便总是弄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朱棣本来是坐在床头,将身子斜斜倚在床靠上,微微闭着眼睛,听见我的声音,张开眼睛,问道,“怎么了,难受吗?” 我摇摇头,“没有没有。” “那你怎么不睡觉?”朱棣像是父亲跟小孩子说话一样,轻柔而又平和。 “王爷……您是不是累了?”看他疲惫的模样,我有些心疼的问道。 我本以为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在任何人面前言累的,没想到他很快就点点头,“是有点累。” “那您回自己房间睡觉啊。”我着急的说道。 朱棣脸色略微有些尴尬,半晌才说道,“你这么昏迷三天,谁敢把你一个人丢下,本王只好跟掌柜的谎称咱们是夫妻,只要了一间屋子。现在要是再去要一间房,于你名声不好。” 朱棣简短的解释之后,我才知道为什么刚才那大夫唤他王四爷,唤我夫人。我还以为他是为了掩藏自己是燕王的身份呢。不过这样一想,我一个重伤之人霸占着这张床三天,再加上朱棣现在这满眼血丝的疲惫样,只怕他真的是有三天没有闭眼了。 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似的,伸手拉住他的衣角,“您别靠着床了,我往里面挪挪,您将就着囫囵躺一下吧。都是我害了您。” 朱棣听了我的话,愣了一下,见我已经往里面艰难的挪着身子,只好伸手,助我往里,然后慢吞吞的和衣躺在我身边。 我本来觉得就是搭伙睡觉,可是他躺下来的那一瞬间,似乎所有感觉都变了。我明明白白的认识到,这是一个男人躺在我身边,那种气息,那种心跳,那种说不上来的暧昧和温度,全都让我浑身的血脉沸腾起来。就连身上的痛楚也都飘到了脑后。 朱棣大概是太累太累了,只没躺了一会功夫,呼吸就变得均匀而绵长。我悄悄地侧过脸去看他,他好像变了一个人,和平时的遥不可及完全不一样,好像触手可得,可是又美得那么不真实。 他整个人是睡在边上的,身上除了衣服,一寸被子都没有,已值初秋,我怕他受凉,便想着将被角分他一些,便哼哧哼哧的将被子往他身上扯。没想到他警醒至此,一下子就醒了,“怎么了,你哪里不好?” 我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我是看您没有被子,怕您着凉……” 朱棣听了我的话,迟疑了一下,将被子扯了一些盖到身上,闭上眼睛,低声呓语,“本王太累了,听不见你说话,你要是口渴或是不舒服,你就摇摇我……” “好的王爷。不……王爷您放心睡……”我说完这番话,却并未得到他半分回应,再一看,他已经又睡熟了。 他这几天到底是多么辛苦! 我心中升起一阵内疚,却难以言表。朱棣,朱棣,躺在我身边的人竟是朱棣!我们也算是放浪形骸了。虽说我们什么不轨的行为都没有,但是这样同榻而眠,同褥而卧……古往今来,难道不是都只是夫妇的特权吗。 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王妃徐云华每次看到朱棣的眼神,那种眼神,只怕是只有跟他这样相拥一床被褥之后才会有那样的柔软!可是我……我这样,终究瞎想什么呢。 一时间,我居然对徐云华有丝丝的嫉妒。她可以天天和朱棣这样相处,不论何人在场,她都能用那种眼神去爱抚她的夫君。因为朱棣是她的。 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暗暗骂自己几句,“你在瞎想什么!人家不过是怜你受伤,对你一番照拂罢了。”。 正文 79.较量 85_85279我一直胡思乱想着,渐渐地伤口的痛楚又开始清晰起来,越发的睡不着了。半夜,朱棣突然醒来,黑暗中见我瞪着一双大眼,有些奇道,“你到现在都没睡?是不是伤口痛?本王睡得太死了。” 他的语气中有些自责,我轻笑道,“王爷多心了,赫连真的是睡得太久了,没了瞌睡。” 朱棣坐起身来,点了一根蜡烛端到床边。“既然你睡不着,那本王陪你聊聊天。” 见他郑重其事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笑了起来,这一笑又牵动伤口,变成了一声“嘶~~”,朱棣摇摇头,“你这是自讨苦吃。” 我捂着嘴笑道,“王爷您这样让我响起了一个词儿。” “什么词儿?”朱棣看着有些神叨叨的我,皱眉。 “秉烛夜谈。”说出来之后我更忍不住笑。 朱棣听了也是没扛住一下子笑了出来,“看来你是真好了,都会说笑话了。” 这一夜朱棣就听着我闲聊瞎扯,偶尔应我两句,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天就亮了,天亮之后,我反而困意来袭,越来越疲倦,没多久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身边的人已经不再是朱棣,而是三保!我看着笑容可掬的三保,迷迷糊糊的问道,“三保,王爷呢?” “王爷今天一早去行府啦。你好些了没?” 我点点头,“好多着呢。这几天你们都在哪里?” 三保娓娓道来。 那天我和三保打了兔子遇到老虎以后,三保的马儿受惊,一溜烟跑了,三保怎么也控zhì不住发癫的马,一边又担心我,心中只想,只怕我已经命丧黄泉了,正当他制服马匹的时候,朱棣从一旁略过,便问三保是怎么回事。三保火急火燎的如是说,赫连漪在树林中被老虎吃了!朱棣二话没说,扭头便往三保指的方向奔去,三保也一边赶着那该死的马儿追上,待到他们赶到,就看到我坐在徐辉祖的马背上被老虎撕下来的那一瞬间,便用绳阵结果了老虎。 那地方没有人烟,朱棣吩咐三保带家眷人马随后慢慢赶路,自己便带着我赶到最近的城中给我请了大夫,当时好几个大夫都说回力无天了,朱棣气愤将他们全都赶走,从掌柜的口中得知本城有个最好的大夫,不过隐居山外,医术精良只是异常贪恋钱财,朱棣听了立刻便找到那个大夫,直接出了十倍的出诊价钱将他请到客栈为我医治,那大夫也是艺高人胆大,接了这一单认命生意,竭力抢救一番,饶是如此,依旧是给了朱棣一句话,“治得病治不得命,一qiē看造化了。” 朱棣听了这话,便寸步不敢离身的守在我身边,就连前日王妃他们的大部队进城了,朱棣也没有抽身回去,还是三保过来看了看我。直到昨晚我醒转了,朱棣今早才敢在我睡着以后赶了回去,还立刻着三保过来看顾我。 这些事情其实我心中大概也有算计,猜到大半,只是如今三保一字一句的告sù我,我心中还是感动万分。突然,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心中咯噔一下!这事要是不确定,只怕等不到我伤口养好,朱棣就要将他一手从虎口夺下的我立刻再送回去。 徐辉祖当日在场,完完整整的见识了我的所有功夫!而且当时我是逃命,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一点都没有掩饰!此时的他,已经知道了我绝不是王府里的琴师那么简单!朱棣乃是他的亲姐夫,他为了自己的姐姐,肯定会和朱棣说的!我惊出一身冷汗,打断喋喋不休依旧在说“真没想到我和王爷赶回去后还能见到你是活的”的马三保,“三保三保!” 三保见我郑重其事一本正经,终于停了下来,“怎么了?” “徐公子呢?当日你走了以后多亏徐公子搭救,要不我就命丧虎口了。”我心虚的问道。 “徐公子啊?他也受了点小伤,王妃这两天忙着照顾他呢。”马三保奇怪道,“对了,那天徐公子怎么赶到了,他是如何救你的?” 我的心已经全然飞到了行府里的徐辉祖身上,他要是说漏半个字,我……我就万劫不复了! “三保,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啊?” 三保摇摇头笑道,“王爷说了,您这身子来回搬动不得,就把这客栈包下来给你养伤了。你放心,过两天就安排王妃她们先启程回北平,我们留下来照顾你。” “你们……” “王爷说他还有些事办,也暂时不走。” “三保,你能不能让徐公子抽空来我这里一趟,救命之恩,我想道一声谢。”我嗫嚅半晌,终于说了出来,此时我心中已经做好打算,若是徐辉祖已然说了出去,那我这几天就飞鸽传书越龙城,叫他过来接应我来个一走了之,若是徐辉祖还没说出去,怎么我也得把他诓住。 三保迟疑一下,“倒是可以,只是他也有伤,不知道王妃放不放他出来。” “你就说我要谢他便可。” 三保点头应允,“这个没问题的,话我一定帮你带到,他能不能来我就不能打包票了。” 三保回去后,这客栈的掌柜的给我找来两个干净清爽的妇人来照料我,一日三餐也都十分尽心。朱棣大概是在安排两天后王妃他们启程的事宜,并没有再来,三保有空就会过来陪我。而我,则是一直焦心的等着徐辉祖的到来。 直到王妃的队伍临走前夕,徐辉祖才披着月色前来。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衫,也显得有些虚弱,不过依旧掩饰不住那稀世绝有的俊美,默默走到我的床前,一改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不羁,“你好些了没?” 我心虚的微笑,保持着防备的距离答道,“好多了,那日多谢公子相救!” “你真傻,那天为什么要自己跳下马背,不跳的话,你怎么会伤成这样?”徐辉祖的眼神中满是真诚,看起来不像在敷衍我。 我一时语塞,当时只是想着,反正也是活不了了,我又坐在后面,死一个总比死两个好,索性就跳了下去,现在叫我回答他,我还真的回答不出什么感人的话语,“听三保说您也受伤了,可好些了?” “我的跟你比起来不算什么。”徐辉祖柔声说道,低下身子,仔细的检视我的面色,一时间那男子的气息扑到面上,我有些意乱情迷把持不住,连连说道,“我调理几天,真的好多了,只是要卧床养伤,麻烦得很。要不是徐公子,只怕我现在已经喝过孟婆汤了。” 徐辉祖抬起身子浅笑,“气色确实还可以。姐夫这几天对你也是上心。” 他说到这里,脸上露出狡黠诡异的笑,看的我心里发麻,干笑两声,“徐公子真实会说笑。” 徐辉祖并不再搭话,只是默默坐在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似乎在等我问他。我犹豫半晌,终于问道,“徐公子,这几天可有见到王爷?” 徐辉祖见我开口,满意的笑了,“姐夫并没有时间见我,我也还没有机会问问他怎么调教的下人,王府中一个小小的琴师,箭术高超,身手了得。人家从前都说燕王身边有个马三保,没人近的了身。没想到……卧虎藏龙啊!只不知,赫连先生可曾与马三保切磋过武艺,你们二人,谁更胜一筹?” 我脸色一点点的白了下来,不过还是兀自安慰自己,好在他还没有跟朱棣说。 “徐公子当真会取笑,赫连哪里有什么身手!不过从小就被拐卖,在杂耍班子也呆过两年,会些讨好人的身段。那日虎口逃命,一时间三十六计,什么都用上了。叫徐公子看笑话了。” 徐辉祖摇摇头,“你连我都不愿意说实话,只怕姐夫也不知道你是何身份吧?” 徐辉祖如此直白,逼问的我招架不住,真恨不得手上有把尖刀将他灭口。“赫连不知道徐公子在说什么。” 徐辉祖心知肚明似的,笑道,“在鸡鸣寺遇到你,见你扭扭捏捏揶揄敷衍,又总是男装打扮跟着姐夫到处招摇,我还以为你是姐夫新得的宠妾呢。” 不知为何,他说的明明不是,而且他也并没有拿此话嘲讽我的意思,但是一提到朱棣,我还是忍不住脸红了,“徐公子现在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什么宠妾了吧,不过是和三保关系好,三保去哪里愿意带上我。我又不是生事的人,王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 “三保乃是个阉人,只怕对女子了无兴趣。”徐辉祖毫不留情面。 见他提到三保这衣服无所谓戏谑的语气,我有些不平,“三保身残志坚!” “罢罢罢,不跟你扯三保了。三保是姐夫的心腹,他带你,就是姐夫要带你。不过现在看来……姐夫和三保都被你蒙骗了啊。” 我突突突的心跳起来,想着如何应答,更不知徐辉祖是敌是友。 徐辉祖却又开口,“我要提醒你一句,不管你是何方神圣,犯了什么事屈尊藏在燕王府,跟主人交代了底细,主人才能护你。”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徐辉祖以为我是做了什么犯法的事躲进了燕王府,他还没有想到我可能不是贼,我是兵!。 正文 80.发烧 85_85279徐辉祖看着我似笑非笑,也瞧不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是只要他不知道我锦衣卫的身份,那就一qiē都不算问题。我装出梨花带雨的模样,眼眶中含着晶莹的泪珠,欲言又止道,“徐公子,我在王府之中,忠心耿耿,恪尽己守,并未有半分对不住王爷王妃的地方,只不过是为了找个遮风避雨的港湾,徐公子若是这样说,赫连当真是担当不起。” 徐辉祖抿嘴笑道,“哎哟哟,你别哭,我最见不了女孩子抹眼泪。”看徐辉祖的样子不像是做作,真心有些着急,我也就放了半颗心,继续装可怜道,“徐公子若是害怕赫连继续留在王府,会给王府带来不利,赫连正好可以借着这次机会远走高飞,再也不踏足燕王府半步,再也不见王府中的任何人。” 徐辉祖着急道,“你可别这么说,我不过是随口问问,很是好奇一个女孩子何以如此功夫了得,几句话便把你问走了,只怕姐夫要怪罪我。” 我低头不语,等待半天,徐辉祖揉身近前,有些暧昧的说道,“你放心,我还没有跟姐姐姐夫说,而且,其实我根本也没有打算和他们说什么。”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是何用意。此时他又开口了,“我这个人最不喜欢管人家的私事,你也是他们燕王府的人,跟我没有什么关系的。” 我以进为退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呢。” 徐辉祖露出灿烂的笑意,“真的?我早就想和你交朋友,只是觉得你似乎总是在回避我。” 我心里噼里啪啦的打着算盘,这个徐辉祖,似乎一直都在想办法接近我,如果我此时接纳他的刻意讨好,他作为回报,应该也就会帮我保守秘密,但是毕竟还是一颗定时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那是难说的,但是我此时若是再对他冷若冰霜甚至刻意逃避,只怕现在就要炸了,不管他是别有用心还是天生色鬼,我也少不得舔着这张老脸,出卖一下色相,先保住自己在说。 想到这里,我立即堆出一脸的温暖的笑意,“徐公子当真是会开玩笑,赫连怎么可能回避您?您是世袭的大将军,父亲贵为开国大将,姐姐贵为皇子王妃,赫连想亲近您都来不及,只是碍于身份,不敢过分靠近罢了。” “怎么会,连姐夫都这么看重你,我只怕跟你交朋友还要算高攀呢。”徐辉祖似笑非笑的说道,我也分不清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 不过这句话确实将我揶揄住了,我只好搪塞,“王爷王妃待下人真真是好的。” “好了,你叫马三保喊我过来,你害怕的事情已经解决了,你就不要再惶惶恐恐的,毕竟受了这么重的伤,也该好好养养,别胡想瞎想的了。”徐辉祖突然认真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真是傻,为什么要自己跳下去……” 徐辉祖在一旁呢呢喃喃,又绕了回去,我语塞。他迟疑半晌,脸上褪了狡黠和事故,“明天由我负责护送姐姐并世子郡主回北平,姐夫有事,你也留在这里好好养伤吧。我今天来,主要是跟你道别。” 我愕然,竟是徐辉祖护送徐云华一行人回北平?“咱们有缘就能再见,徐公子古道热肠,一定是个好知己。” 徐辉祖神色黯淡下来,“知己……现在这个局势,哪里还有什么知己,不在你背后捅刀子就不错了,更别说什么朋友义气了。所以我看到你为了护我离开,竟能牺牲自己跳下马背……也是对你刮目相看,原来那么多标榜自己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的男子,当真还不如一个弱女子。”徐辉祖看了我一眼,啧啧道,“不对不对,你虽是女子,到底不弱。” 我脸红,“徐公子又说笑了。” 徐辉祖站起身子,俯身,毫无预警的端起我的脸笑道,“你这样娇羞的模样,倒是显得有些像个小女子。” 这个徐辉祖,什么都不错,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动手动脚的,但我此时把柄被他抓在手上,也不能反抗,只得这么被他双手端着脸,任由自己脸红心跳。 就在此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们二人吃惊,同时往外看去,只见朱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这奇奇怪怪的姿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徐辉祖触电一般,缩回了咸猪手,我则是浑身不自在起来,恨不得在墙上打个洞遁走! 还是徐辉祖脸皮厚,招呼一声,“姐夫来了?我也来看看赫连小姐呢。刚刚瞅着她气色颇好,大概是要痊愈了。” 朱棣这才缓缓走了进来,面无表情的回了徐辉祖一句,“辉祖什么时候来了?” “唔~~那日赫连小姐为了救我,舍身跳下马背,以自己为诱饵引开老虎,为此受了重伤,明日我就要带姐姐启程,这不是好容易抽空儿过来谢谢赫连小姐救命之恩吗。” “你是为了救辉祖才受了这样重的伤?”朱棣突然诡异的笑了,走到我面前直盯着我问道,那眼神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气,刺得我眼睛生疼。 我暗暗叹一口气,我这是得罪了哪路神灵,要这样玩弄我?这厢徐辉祖认为我是不怀好意的潜伏在燕王府要害他姐姐姐夫,那厢朱棣人物我和徐辉祖有私情,对我嗤之以鼻,我冤啊! 徐辉祖见我接不上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添油加醋的说道,“赫连小姐当真是巾帼英雄,侠骨柔肠,当时我好不容易将她从虎口中拉了出来,共骑一马准备逃离,谁晓得那老虎当真厉害,没了一对招子还能追上来,赫连小姐坐在我后面,我也没有注意到,她就傻了主意,竟想着牺牲自己让我走。辉祖直到现在想起来,都感念不已啊!” 朱棣听了徐辉祖的话,“哦”了一声,微微露笑,“这一番惊心动魄我倒是还没听谁说呢。原来是这样的。” 徐辉祖恶作剧的看了我一眼,道,“好啦,我也已经感谢了赫连小姐不惜牺牲自己的救命之恩,心愿了了,这就回去了,明日还得启程呢。姐夫来了,正好可以陪陪赫连小姐。” 朱棣哼了一声,便打发走了徐辉祖。这时候屋子里又只剩我们二人。我既向往和他同处一室,譬如那天我刚刚醒来,又害怕和他单独相对,譬如现在……空气中都带着僵僵的气息,我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想赶紧缩进被子里,把一qiē要面对的隔离在被子外面。 朱棣也没有说话,只是拉了一把椅子,在我旁边坐下,歪着头看我。看得我心生敬畏,看得我心旌摇曳,看得我一言不发。 “原来你是这样受伤的啊。我倒还真没想到。”朱棣自己忍不住先开口道,语气中带着一缕无奈。 “……我……我当时想不到那么许多……都已经被虎爪挠到了背心。” “别说了,你脸色不是很好,早点休息吧。”朱棣突然打断我,站起身来说道,“我先回去了。” 他就这么走了,我心里有些失落落的,不过把两个祖宗都送走以后,确实开始觉得有些头晕眼花,胸口发疼。 摸着胸口,我突然回忆起那天还在树林子里的时候,朱棣赶到我身边,将我的衣裳全都扒了替我清理伤口……他还细心地让三保和徐辉祖都转过身去了。可是他自己…… 想着想着,我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天光才醒了过来,只是口干舌燥,浑身无力,那两个照顾我的妇人进来给我送食,摸了摸我的额头,全都惊慌失措,“这位奶奶怎么好端端的发起烧来了?!浑身滚烫的。” 我模模糊糊的听着她们说话,想开口却张不开嘴,想起身却毫无力气,只得眼巴巴的躺着,恨不得有一股清泉灌入嘴中,以解我燃眉之渴。 没多大一会,我似乎听到了三保的声音,又夹杂着一个老者的声音,一双手在我额上手腕上捏捏摸摸,半晌,我的头上多了一块冷布,冰的我彻骨清凉,舒服的不行。 不多会儿,又有人开始撬我的嘴,给我灌苦的像黄疸一样的药水,我嘴里说不出话来,要不然我一定会破口大骂,姑奶奶想喝的是清水,谁要你们给我灌这个苦东西? 不过这一通灌以后,我倒真是舒服多了,躺在床上也一直有人给我换帕子,我安安稳稳的睡了一大觉,醒来就又看到了朱棣端坐在床边,我吓了一跳,“王爷,您什么时候来的?” “刚来。”朱棣言简意赅。 “……” “昨日不是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今天怎么又开始发烧?”朱棣脸上有些不耐烦。 我却只关心的问道,“徐公子和王妃他们已经走了吗?三保不是说您要去办事吗?” 朱棣惊异的看着我,“你到现在还只关心辉祖走了没有?”。 正文 81.彩云之南 85_85279我愣住,“赫连只是一问,并没有这个意思啊。” “那你是希望本王快快离开这里是吗?” 看着朱棣认真的模样,我不敢多嘴,“不是的,您要是这时候再走了,说不定赫连的小命丢了也没有人管。” 朱棣似乎很满意我这个答案,脸上阴转多云,还带着一丝丝……要是我没有看错,那应该是,得意? “你要是清楚你这一点处境,大概就会老实多了。”朱棣喃喃道,“你这睡了一天,本王也知道你现在饿了,还知道你今晚又要睡不着了。” 朱棣难得调笑,我倒一时难以适应,只好不说话。没一会,便有人送来粥菜,服侍我吃了,朱棣也回避出去,让妇人替我换了药膏,药膏清清凉凉的贴着胸口,痛觉顿失,我这才觉得浑身舒泰起来。 朱棣再次走了进来,看了看我,放下心来,“他们都走了,本来今天本王也要赶去滇南,十八弟刚刚封王,父皇派他去镇压滇南动乱,大概是想等到动乱平复之后,派岷王就藩云南。” 岷王,朱元璋第十八个皇子,朱楩,今年初才封王,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意气风发,此时派去云南镇压动乱对付那些未开化的部族,还是有些稚嫩,朱棣与朱楩还算交好,朱楩求助四哥,朱棣本就骁勇善战,如今又是长兄,自是义不容辞前去支援。 “您难道只身前往,不带一兵一卒?”听着朱棣的口吻,倒是想一个人悄悄地去。 朱棣点头,“十八弟带去的人马对付那些南蛮小儿岂不是绰绰有余,只是十八弟作战经验有限罢了。” 朱棣乃是城府颇深之人,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这个从他后面带兵造反争夺帝位就能揣摩出来,他既然这样胸有成竹,那说明他是很有自信的,我也不便提出什么建yì,但是心中难免还是要担心,“您此番前去帮助岷王,皇上知道吗?” 我心中所想乃是,若是朱棣是瞒着朝廷前去支援岷王,只怕我还得想办法劝他上报皇上,如若他不上报,那我就要上报了。这事本是他们兄弟情深,相互支援,可是若是有心之人传了出去,那就会变成了岷王燕王结党营私,另有图谋,朱元璋铁定了要认为是朱棣想拉拢新近封王的岷王,壮大自己的羽翼,将来好和朱允炆较量。 “你一个姑娘家,似乎非常会权衡利弊,你告sù本王,你为何要问本王皇上知不知道?他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朱棣颇有心计的问道。 我被吓了一跳,只顾着自己的职责与任务,一时间说得太多,难怪他要起疑,“……赫连只是一个小女子,哪里知道那么许多,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我算计了千种万种朱元璋得知此事会如何去看待朱棣,就忘了算计一种可能,朱棣本来就是有心瞒着朱元璋结党营私!他从来就不是没有野心的人,拉拢人心本来就是很正常的事。 朱棣似乎很喜欢看我这种被他揭穿后瑟瑟缩缩的样子,笑道,“本王既然一人前往,本来就是想瞒着众人,这事如今只有你和三保知道,三保我谅他也没有那个胆子说出去,若是有第四个人知道,自然是你传出去的。” 我心中一凛,没想到被他这样将了一军!这下我只怕都不能上报越龙城了,只得干笑几声,“王爷想到哪里去了,您就是把国家机密告sù赫连,赫连想说也没处说去。” “辉祖那个小子,现在一定以为本王留下来只是为了陪你养伤,他也不会说什么的。你今后说什么话可都要想想清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本王倒不是想教导你,是怕你说坏了什么话,会拖累本王。”朱棣气势凌人的说道。 我咽了几口口水,干巴巴的答道,“我这个人没有什么本领也没有什么好处,就是嘴紧。” 朱棣满意的点点头,“那就好。不过本王还是不能拿本王身家性命与大好前程赌在你身上,三保此番是唯一一个陪我前往的人,我也不可能将他留下照顾你,只得委屈你,跟我们一起上路了。” 我吓得一屁股坐了起来,也顾不得胸口阵痛了,“王爷您要我和您一起去滇南?!……打仗?” 朱棣见我这个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了?难道你要一个人留在这里?那本王会派几个人严密的控zhì住你,在本王回来之前,你一步也不许离开这间屋子。” 我恨的差点咬碎了牙齿,这……这简直是威胁啊! “可是我现在这样跟着王爷上路,会拖累王爷的啊。”我无奈的说道。 朱棣瞅了我两眼,“再等几天,等你好些。闻说滇南的草药非常厉害,你这伤口到北平养只怕没有个一年半载的也养不好,你路上吃些辛苦,到了滇南,本王叫十八弟替你寻些奇药,保不齐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我知道他已经下定了主意,我是没有权利反驳的,只得顺手推舟,“多谢王爷关心了。” 朱棣又关上了话匣子,不再理我,我只好默默躺下去囫囵着睡了起来。接下来的几天,朱棣和马三保都在客栈陪我盘换了几天,等我勉强能下床了,朱棣就下令马三保准备好马车与几件简单的行李上路了。 我的身体毕竟还弱,途中又接到岷王传书,滇南虽然战乱,但是自己还是可以控zhì的,朱棣也就不催着马三保死赶慢赶,我在马车中也还算是舒适。天气渐冷,他们替我寻了很厚的貂皮大氅,马车中火盆子也没有断过,所以我的伤口好的也还算快。 此番算是南下,路上风景本好,但是朱棣终究记挂着兄弟仍在水深火热之中,也无心带我们看风景。 一直到了滇南边陲,气温渐渐也升高起来,我们刚出发的时候都是穿着厚衣,到了这里反而脱得越来越薄,进大理城的时候,我已经干脆穿上了当地白族特有的服侍。 饶是从前在现代,我也没有来过大理,只听得多少人盛传大理城风光甚好,“苍山绿洱海清月亮白山茶红风摆杨柳枝白雪映霞红”世人用最质朴的言语为这座城勾勒眉眼,仿佛些许浓烈的词句都会把这绿水青山玷污。朱棣也是头一次来到此乡,直感叹天上云彩仿佛触手可得。 只有马三保自进城之后便闷闷不语,愁绪摆在脸上。我知道他是多年后回到故乡,只是物是人非,家破人亡,自是难免愁绪,我们看着一qiē景色都是惊为天人,而他却当真是“苍山绿水暮愁人”了。 朱棣安慰他道,“三保,此番本王带你前来,一来是为了圆你一番思乡之情,另一番则是因为尔乃此乡中人,熟悉地形人情,到时候可以帮上大忙。” 三保听了朱棣的话,一扫愁容,“王爷说的是。” 当晚,我们悄悄的进了岷王的军营。岷王很显然已经与朱棣商量好,不暴露朱棣的身份,是以并没有大设宴席为燕王接风洗尘,只是私下里摆了一点酒菜招待我们。 算起年纪来,岷王今年不过二十有二,十分年轻,模样也是英俊不凡,十分英武。他在待人接物上也十分有一套,见到朱棣也是很热情,上前握住朱棣的手道,“四哥,我等你等得好苦!” 朱棣稳重,只是略微点点头,并不像朱楩那样,朱楩放开朱棣的手,复又走到三保面前,笑道,“四哥说此番要给我带来一员悍将,我一猜就是你了,三保,好久不见!” 三保与岷王显然是旧交,也客气道,“岷王爷好!我们王爷惯会拿我取消的。” 朱楩与两个男人敷衍完,走到了我面前,我有些不好意思,先行礼道,:“赫连给岷王爷请安了。” 岷王爽朗笑道,“这位一定是四哥信中提到的那位虎口脱险的姑娘,我本想着这样的巾帼英雄是个什么样儿,向往许久,见到真相竟是这么个清秀温婉的女子,实在是难以想象你与野兽搏斗的场景。” 我脸通红起来,“我们王爷不止爱开三保的玩笑,还爱开我的玩笑,我要不是王爷与三保搭救,只怕现在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姑娘太谦虚了,说起来,小王还要好好的谢谢姑娘呢。” 我奇道,“我与王爷素昧谋面,王爷何出此言,赫连当真担当不起。” 朱楩哈哈大笑起来,“小王从七月太子下葬,就开始给四哥传书,求他帮忙,他老人家一直推拒,直到一月前,才回我信,说是愿意一来,因为有个姑娘受了严zhòng的老虎抓伤,要我先寻好奇药等着呢。姑娘说,小王是不是要感谢你呢?” 我听完不敢相信的转过身去看朱棣,只见他正低头品着一杯普洱,好像没有听到朱楩的话似的,头也没有抬一下,朱楩也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岔开道,“来来来,尝尝滇南的饭菜可还可口?明儿小王带你们到上关花去看山茶花去!这地方没有什么好的,倒是茶好花好。” 我奇道,“现在已经到了冬季,还有茶花?”。 正文 82.一将成万骨枯 85_85279马三保先就笑了,“先生你这话说的太外行了,滇南四季如春,山茶花季季都有,什么时候你都能看到。” 我“哦”了一声,暗自发笑,这真是装的一手好蠢啊。晚间,三保和朱棣一起与朱楩离开了,有小丫头来直接将我引到一间干净的屋子。我想朱棣他们应该是去干正事了——帮朱楩研究战况与作战方略。 我到小丫头给我准备好的玫瑰花浴中舒舒服服的泡了好一会,又有人给我送来了全国盛名的滇南白药,我用了药,才爬上床睡了。这一路月余的颠簸,从未有过这样舒适的时候,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一早,就有人来喊我,原来是去吃早餐。军中规矩毕竟大些,三餐起居都是一定时候的。我赶到的时候,三保朱棣已经岷王都已经坐在那里了。往桌子上一看,只见有热腾腾的什锦米线,破酥包,凉拌饵块,酸角糕,漆油茶,看得我口水一阵阵的往下咽,要不是碍于好几个大男人在场,只怕我就要立刻大快朵颐了,此时少不得还要挨个的打招呼道万福,才得以坐到桌边。 朱楩笑容可掬道,“来来,除了三保,你们只怕都没有吃过这些,都是滇南的特色,好吃着呢。” 说着,他就先端起漆油茶喝了起来。我们也都开始动手,所有的食物确实都别有一番风味,吃过齿颊留香,没一会工夫,我们就把桌子上的食物一扫而空,丝毫没有在王府中扭扭捏捏的小家子气。 朱楩道,“昨夜我们哥俩连夜定夺,商量出那样的妙计去对付敌人,今日定要杀他们个措手不及。这些愚民,负隅顽抗,奸猾狡诈得紧。” “恩。你令咱们军队所有的将士提前用午餐,今日午时,待对方阵营用午餐之时,叫三保带着众将士按照咱们列下的阵杀过去,包你一击得胜。”朱棣沉声道。 朱楩连连附和道,“太好了,有三保在,我也就不用亲自出征了。” 朱棣摇了摇头,“一军之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如何能够亲自出征。你是要坐在帐幔之中运筹帷幄,关键时刻给将士们打气鼓励的人,怎么能像个莽夫一样天天带着将士们喊打喊杀?” 朱楩脸一红,“四哥教训的是,这些用兵之道我都懂,只是每次总是忍不住自己就先上了。” 朱棣不以为然,“你每天给将士们喝酒,只能养出一帮子酒鬼来,可你若是平时严纪,凯旋之时赏酒,大家才会觉得这酒格外珍贵芬芳。” 朱楩恍然大悟,“合着我天天跟他们混在一起,最后他们也就把我当个普通将领罢了?” 朱棣心满意足,“孺子可教。”继而转头对三保道,“你今日第一次上任,将士们难免会不服你,只要有第一个不服气的人,记住,杀无赦,但是,只能杀第一个人,剩下的要靠技巧拉拢。” 三保点头,胸有成竹,“跟着王爷多年,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吗?” 朱棣显然也对三保很放心,只是教朱楩做事罢了。三保退下带兵出征之后,朱棣别有一番闲心,笑道,“十八弟,昨日说此间四季如春,本王倒是很想去见识一下。” 朱楩忙不迭应道,“我这就安排车马。” “不远的话咱们可以易装步行,难得这样的好景色。”我插嘴道。 “先生放心。”朱楩现在也随着三保唤我一声先生,我颇有名不符其实的感觉,“小王安排所有行程,管不叫你有任何操心的。” 我连连道谢。没多久就有一辆马车来了,朱楩自是骑马,朱棣为了不招摇过市,也随我一起坐了马车。从大理城到城外苍山,路途倒也不近,只是沿途可见洱海清澈,苍山葱翠,并不觉得单调。 朱棣单手架在车窗上,一路都默默地看着窗外风景,并未开口,一开始我还觉得尴尬,时间久了,也就被外面的风景吸引了,也不再搭理他。没多久,我们就到了苍山脚下,马儿马车都停了下来,朱楩笑道,“大家哦毒药下来活动活动筋骨了。” 这座苍山并不高险,只是传闻上山之后可以将整个洱海风景一览无余,再加上满山的曼陀罗应季而开,是以久负盛名。我们一路往上,半山腰却有一间小茶铺,一个老叟带着漂亮机灵的小孙女站在招子下揽客,用并不流利的汉话喊我们喝茶。 朱棣低声问道,“你累吗?” 其实我一点也不累,浑身的劲儿恨不得现在立刻登顶,只是他们为了体现自己是大丈夫,难免要认为我是弱女子,我也只好配合,“倒真是有些口渴,两位王爷不如也坐下喝一碗茶水,坐在这里也能看到山下景致呢。” 朱楩笑道,“这里纵观洱海,山顶上才能看到背面满坡茶花。” 漂亮的小姑娘芊芊素手端上来三杯普洱茶,在旁边低声哼起了民谣,歌声婉转悠扬,我心中十分愉悦。偷看朱棣,他也是十分自得,只是朱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没多久,朱棣也察觉到朱楩的不对劲,问道,“十八弟,你看起来焦虑的很。” 朱楩干笑一声,“三保一人出征,咱们却在这里赏花品茗,我心中总是有点……” 朱棣恨铁不成钢的摇了摇头,“成大事者,必不会锱铢必较,事必躬亲。” 朱楩挠了挠头,“那我终究不是成大事者,马上就要正午,我心中着实忧虑。” 见朱楩的样子,确实是忧心忡忡,朱棣只得道,“算了,本王也是一时心急,终究不能一步登天,咱们下山回营吧。” 朱楩连连摆手,“不必不必。”说完,他又小心翼翼问道,“四哥难得有闲心游览,不如我自己先回去,四哥带着先生继续上山怎么样?” 朱棣叹了一口气,挥挥手,“罢罢,你回去吧,在这里也是心不在焉。” 朱楩听得一声令下,立刻拔脚下山。看他的样子,还真是担心今日首站能否告捷。朱棣突然开口问道,“你说今日三保能否拿下对方?” 朱楩后来确实封藩云南,我想一定是对收复云南做出了很大的贡献,此番又有朱棣助阵,绝不会失地,“三保乃是王爷座下得力之人,您敢放心大胆的让他一人独挑大梁,想必一定是胸有成竹。赫连想……岷王是多虑了。” 朱棣点点头,漫不经心的说道,“妇人尚且有此见解,亏得老十八还是个男子汉。”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真是头一次见到朱棣在背后对人说长道短,看来真心是对朱楩这样沉不住气失望。 “昨天他们有没有给你送药?”朱棣眺望远方,并未瞧我。 我应道,“送了,上好的药膏呢!不过我身子本就好的差不多了,这药给我也是浪费了。” 朱棣仿佛只要知道朱楩有没有按照他的意思给我寻药,用上是什么效果,我到底需不需要,他都是不关心的。他已经站起身来,放了一块碎银在桌上,“登高望远,上面的风景更好。” 我屁颠颠的跟了上去,他依旧是将我让到前面,在下面挡着我。越往上越显陡峭,一开始不觉得,毕竟我是大伤初愈,爬了没多久倒真的有些喘不过来。朱棣见我步履减缓,渐渐跟到我右侧,“怎么,上不动了?” 我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还真没瞧出来呢,这山明明不高,没想到爬起来还挺累。” “要不下去?”朱棣激将道。 我倔强摇头,“那怎么成。” 朱棣伸出一只手,“不然本王扶你一把。” 我看了他一眼,并不像开玩笑,想想现代那些搭伙探险的驴友,共宿一个帐篷的都有,我何必讲究这些。便伸出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多谢王爷了。” 有了这样一个强有力的支撑,我走起来也轻松多了,途中我们看到有个专门系情锁的所在,我心中一动,终究不过匆匆略过。没多久便登上顶峰一片平地,转身背去,果见漫山遍野的曼陀罗姹紫嫣红,美不胜收!顿时觉得这一路艰辛物有所值。 朱棣站到一边,淡淡的说道,“这满眼江山如画,夺来之时却浸满鲜血。” 我心头一紧,是啊,我们站在这里看花看草,马三保却带着兵正在砍杀原本在这里生活了世世代代的居民。 想到这里,顿时心如刀绞,“王爷您说,争夺天下之时,是不是要牺牲无数子民?” 朱棣微笑,“你竟没有听过一将成万骨枯这句话?” 我背后森森然,恍然似乎看到这满山嫣红之下,埋满了忠骨冤魂,进而想到不过四五年后,朱棣也会带来这样的厮杀屠戮,不禁心生恐惧 正文 83.先见之明 85_85279“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难看?”朱棣见我神色不对,有些奇怪的问道。 我哪里敢告sù他,这满目江山,将来都是你的?“没事没事,看到这样的美景,心中实在感慨。” 朱棣沮丧道,“怪本王没有想得周到,看起来你是跟寻常人差不多,只是这身子毕竟吃了那么大的亏,叫你这样辛苦,只怕你承受不住。” 我心中苦笑,只怕几年后你与自己的亲侄儿争夺江山的时候,这样的柔情便再也回不来了。 在山巅上没有矗立多久,朱棣便提yì下山,他嘴上说着回去看看三保和朱楩到底得了什么样的成绩,但我知道,这样一场小小的战役,在他眼中根本就是小打小闹,什么也不算的。他还是怕我撑不住,我也不好拂了他这一番美意,便与他回到军营。已经是下午,军营中静悄悄的,我有些奇怪,倒是朱棣,面不改色心不跳,丝毫不以为意。 我们俩在早餐的帐中,泡了一壶茶,默默地等着岷王归来。 直到傍晚,军中突然鼓声雷动,一片欢嚎。朱棣岿然不动,依旧坐在位子上,而我却按不住性子,跑出帐外,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远远地只见朱楩与三保骑着高头大马,一前一后,身后还有许多军官将领带领着大队人马重回军营,一个个都是面带喜色。 我跑回帐中兴奋地对朱棣说道,“王爷,王爷!他们回来啦!果真是凯旋而归!” 朱棣沉声道,“大惊小怪。你我且在这里静静候着,他们犒赏完兵士,自然会来这里跟我们分享战况。” 我忍住好奇与兴奋,不再出去,只坐到自己的位子上慢慢候着,直到天黑之后,朱楩才和三保掀帘而入。三保一向荣辱不惊的,朱楩脸上则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四哥!你说的真是一点也不错啊!” “坐下说话。”朱棣淡淡说道。 朱楩将身上盔甲卸下,“三保正中午时,先是带着一小队人马从正前方打入敌方阵营,他们当时正在用午餐,一个个全都慌了手脚,找武器的找武器,披盔甲的披盔甲,好些人商场连头盔都没有来得及戴上!待到所有人都赶来迎战,我们的大军从两面包抄,杀到已经空荡荡的后营,抓了他们的几个头目,烧了粮草,那些南蛮子顿时就泄了气,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再也横不起来了!哈哈哈哈!”朱楩越说越得意,“咱们简直是不费一兵一卒,就一举将他们最难搞的一个阵营拿下了!早知道我也不必坐立不安,跟着你们一起在苍山喝茶好了!” 朱棣抬眼看了朱楩几眼,笑道,“再来几次你就能安心坐在帐中喝茶了。” 朱楩笑道,“方才我已经按照四哥说的,给为首的几个将士赏赐,又给所有的士兵设了宴席,今晚不醉不归。” “甚好,不过现在也不是放松的时刻,后面还有好几个阵营,此时见你端了一个阵营,那面会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只怕会想点子反抗。他们一个个想倒不足为惧,若是几个阵营的首领想到一块儿去了,联合起来对付你,你可就难了。” 朱楩方才还兴奋的发红的脸蛋,被朱棣这么当头一棒,立刻没了声音,“……他……他们会联合起来?” “山中老虎你几时见过它们结队而行?可你看看每年秋天天上迁徙的大雁,是不是总是结成一队往南方飞?弱者结成联盟对抗敌人是所有生灵的天性。”朱棣淡淡说道。 朱楩低头一想,觉得朱棣说的非常有道理,着急起来,“那我现在怎么办啊四哥?” 朱棣低声道,“静观其变。打仗这事儿,没有事先全部算计好的说法。随机应变考量的是一个将领的素zhì。” 说完,他站了起来,“你今晚要去犒赏三军,本王就不叨扰你了,三保也不必去了,免得人多嘴杂,传出去麻烦。” 三保应了一声,便回到朱棣身边。朱楩已经没有刚开始回来的兴奋,默默将我们送回住处,有些失落的回去了。三保咂咂嘴,“王爷何以要这样打击岷王?毕竟岷王年纪尚幼,多些鼓励总是好的。” “就是年轻,才不能让他过早的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朱棣冷冷的说道。 “王爷,您不觉得奇怪吗?”三保突然问道。 朱棣看了三保一眼,神秘一笑,“你说说你觉得什么奇怪。” 三保看看朱棣,转而看看我,和煦的笑道,“不如您问问赫连先生,如果赫连先生也觉得奇怪,那就不是我多心了。” 我轻轻笑道,“三保果然是个鬼灵精,将这个烫手山芋扔到我手里。” 朱棣见我通透,一扫脸上的阴霾,“你说说,三保想问你的是什么?” “岷王与王爷看起来十分交好,而且岷王较王爷来说,自然是年幼了些,不过他也算是少年得志,这么年轻就封了藩王,应当是知人事的。咱们此番前来,正是皇上新立储君之后。立储之时,岷王不在京师,按说,他是最最好奇为何皇上不立太子,反立太孙的,可是自打咱们到来,他对皇太孙一事只字未提。”我头头是道。 马三保拍手叫好,“我就说赫连先生七窍玲珑,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奇妙之处。” “你可别这样埋汰我了三保。咱们听听王爷是怎么说的。” 朱棣眯起眼睛,“老十八虽说刚刚封王,对战事也不甚了解,但是于人情世故绝对在我们哥几个中算是人情练达,他与谁都交好。当年太子还在的时候,就十分维护这个小弟,他们感情自是不必说。就连允炆,与他年纪相差也不大,所以十分投缘。太子驾崩,不管是重立太子还是立太孙,终究轮不到他头上。若是新立了太子,他只怕更受压制,立太孙,他还能端一端皇叔的架子。所以此番允炆成了新储,只怕他还要拍手叫好呢。” 朱棣这番话说的非常通透,也完全在理。朱楩的反应也着实印证了他的话。可是我还是担心,“王爷您说,岷王会不会私自将我们前来助他的事情报到皇上那儿去?” “老十八再想拍马屁,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再说现在也不是他拍允炆马屁的时候,父皇身体健朗,西去的日子还早着呢。”朱棣冷冷的说道,“他此时和本王示好,将来,恐怕是怕允炆上位,瞅着我们这十几位叔叔不顺眼,要把咱们的封地收回呢。父皇是我们的父亲,父亲将手上的财产分发给每个儿子掌管,那自然是放心的,一个侄子,江山都握在叔父们的手里,只怕就要寝食难安了。” 我心中一凛!朱棣竟然这个时候就能预料到将来朱允炆会削藩!恐怕将近二十个藩王,没有哪一个有朱棣这样的先见之明,朱元璋还好好地在位,朱允炆还是那个纯良的小孩子,谁能料到将来的事故?帝王之才……帝王之才,朱棣造反当皇帝,所有人都认为他是被朱允炆削藩逼的,都以为是个历史巧合,谁能真正理解,这皇位也许天注定就是他的,这是历史的必然! 三保神色紧张,“王爷此话是说,将来太孙会将您和其他王爷的藩地都收回去吗?” 朱棣笑了笑,“本王也是猜测罢了,不到那个时候,谁也说不准。”看着朱棣深不可测的眼眸,我知道,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是因为他自己知道,如果他是朱允炆,他也是一定要执行削藩的。朱允炆削藩没错,他反抗也没有错,错全在朱元璋身上——他选了一个最最不该做皇帝的人去做皇帝。 “那王爷您准备在滇南盘桓多久?要一直帮岷王到底?”三保愣愣的问道。 朱棣不屑的一笑,“那他也想的太多了,本王此番来……”说着,他看了我一眼,“本王不过是听说滇南的草药奇灵,想着采购一批回去,给咱们的神机营制药,以作军资。” 我浑身一热,岷王说的果真不错。他是为了来替我寻药。我真不敢相信,朱棣这样以江山社稷为重的人,竟会这样大费周章为我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费这么大的周章。不过我还是清晰的知道一点,他能这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我亲口预测了朱标的死期和朱允炆的上位。他对我既有忌惮,又有好奇,主要还是想将我收为己用。 “三保你对这里熟,明天你就去帮本王收购一批好药材发回北平,做好这件事,咱们就速速启程回去了。虽说我们是瞒着人来的,呆的久了,终会路出马脚。”。 正文 84.梁国公 85_85279马三保做事绝对的是令人放心,三天时间便几乎把滇南所有药铺里的跌打损伤药全部收购了回来。朱棣的神机营以骁勇善战闻名,这一支队伍从朱棣带兵以后,便一直跟着他,所有的配置都是全国最高品格——当然,这些配置不是朱元璋给的,而是朱棣十多年来一手慢慢经营起来的,朱元璋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儿子在为自己守江山,还能去怪他把部队训练的太专业吗? 马三保告sù我,神机营从无到有,从一支千把人的小队伍发展壮大到如今的八万大军,在无数次蒙古铁骑的磨练下,几乎战无不胜。部队从选才,训练,作战,再到后勤的粮草储备,药物补寄,全都是朱棣的心血。 朱元璋当年也是管理部队的一把好手,由此可见,管理江山和管理部队的道理是一样的,只是规模的大小不同罢了。明明朱元璋最应该惺惺相惜的儿子是朱棣,但是他年事高了以后,一时偏了心,这一偏还不是偏给其他儿子,是偏到孙子那儿去了。 草药由三保专门聘请的商队和镖局押着上路,已经快速的往北平运去。我一直以为朱棣和三保是单枪匹马的闯入滇南,现在我才知道,他们带了一样最最重要的东西——银票!只怕此番滇南之行,要花去十几万两的雪花白银。而且这只是一个开头,今后的每一年,他都会花一大笔银子在此间购买药材,直到朱棣亲自登上皇帝宝座,那个时候,啧啧,江山都是他的,草药自然也是他的,一声令下,滇南的巡抚还不得乖乖的送去。 滇南地处边陲,负隅顽抗的当地原住民其实并没有朱棣猜测的那样聪明,他们一时半会的还想不到要联合起来对付朝廷。是以我们在滇南的这段时间,朱楩按照朱棣的作战方针带队杀敌,几乎无往不胜,不过半个月时间,几乎夺来半壁江山。 而我,在此地老神医和百草的料理下,身子完全健朗起来。商队传来消息,草药已经运达海津镇,很快就要抵达北平。朱棣此行所有目标都圆满完成,回北平也便提上了日程。 朱楩刚刚体会到无往不胜的乐趣,也分不出心思来照顾我们,我们要回去,他也就略微留了一下,朱棣说自己私自离开藩地,时间久了被皇上发现会有处罚,朱楩便顺水推舟的办了践行宴。 我们从金陵南下的时候,延的路线是安徽,然后路经赣湘抵达滇南。如今我们要回去北平,朱棣也索性挑了一条新路线,从川陕经过,再过晋州回北平。 巴蜀之地,藩王乃是朱元璋第十一子蜀献王朱椿。在自去年到了锦城,“博综典籍,容止都雅”,一心只做学问,在朝中有“蜀秀才”之称。不过再淡泊的人,一旦生在皇家,难免会有称王称帝的雄心,朱椿在这一点上也没有免俗。他如今正在红照壁一带修建王府,据说规模宏大,堪比皇城。 他还聘请了大学者方孝孺为师傅,兴办郡学,资助清贫学者,所以口碑十分不错。 这样一个人,看起来朱棣路经的时候,是没有不拜访一下的理由的。就连朱棣自己,也十分向往巴蜀风情,将拜访朱椿这个与世无争的弟弟提上日程。但是,当他一提出这个建yì,就被狠狠的否决了。 朱棣十分奇怪,三保也不解,问我为何,我只说,“王爷此番南游,知道的人说是王爷重情,想要见见兄弟,不知道的人传出去难免要说王爷一见皇上立了太孙,就到处拉拢各位藩王,结党营私。” 朱棣笑道,“这个事在本王预料之中,本王既然敢见他们,就不怕他们说出去,谅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我还是反对。朱棣一时恼怒,也不再理我。 只剩我一个人坐在客栈的窗前,想着如何劝说朱棣放弃拜访朱椿的念头。朱棣饶是聪明绝顶,又如何能猜到,不出半年时间,朝廷中将要出一件天大的事!这件事连坐近两万无辜之人,由头只有一个蓝玉!而蓝玉,便是朱椿的老丈人!虽说朱椿并无什么家国天下的野心,但是总是要面子的,老丈人出这样大的事,不说劝说皇上免罪,最后总要收尸吧?而蓝玉这件案子,别说只是收个尸,就是粘都不能粘一下!此时朱棣若是对朱椿示好,到时候朱椿难免会向他求助。朱元璋本就最厌恶成党成派,知晓之后还不要跳脚! 可是这是我知道的史实,朱棣天纵奇才只怕也不能掐指算出将来之事,我要怎么去跟他转圜这件事呢? 此时,我突然听见隔壁传来几声轻轻的敲动,心中一动——朱棣就住在我的隔壁,这客栈的房间都是木头隔开的,他在隔壁一动,我就能听见的。 我走到窗前,对着隔壁的窗子轻声喊道,“是王爷吗?” 半晌,朱棣也推开窗子,侧头看我。见他这样,我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有些奇怪,“你笑什么?” “没什么。赫连是想,咱们明明可以坐在一起说话,非要这样麻烦。” 朱棣也笑了起来,“你说说,为何本王要去看看老十一,你如此反对?” 我头疼起来,皱眉半晌,心想朱棣乃是聪明人,我略微点拨一下,他一定能揣摩到其中玄机,“蜀王妃生身父亲乃是梁国公蓝将军啊!” 朱棣一愣,“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何苦这时候拿出来糊弄本王?” “王爷,您的王妃是徐将军的女儿,蜀王妃是蓝将军的女儿,皇上怜下,将自己的子女多与当年伴随自己东征西讨的大将子女结了儿女亲家。这个将来都是佳话呢。” 朱棣面色一冷,不再说话。 朱元璋一生二十六个儿子,十六个女儿,此时也不盛行和亲,所以孩子们各个配给了当年兄弟们的孩子。只是……这些朱元璋的兄弟,李善长,李文忠,徐达,梅思祖几乎全部都已经不在了。他们有些人手上握着免死金牌,有些人握着还恩令,但是……天命难违,寿命有终,一个个都奔了黄泉,至于到底是不是寿终正寝,谁也说不清楚了。就拿朱棣的老丈人徐达来说,那就是个罗生门。 我只略微说出这一句话,朱棣便能猜到,蓝玉只怕也没有多少好日子了。 蓝玉功高本是事实,但是此人极端自傲,仗着自己开国元勋的身份,几乎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听说好几次朱元璋设宴招待重臣,他都出言不逊,不给朱元璋面子。朱元璋早就把他盯上了。 此时去见他的女婿,岂不是自讨苦吃? 朱棣沉默良久,突然目放精光,“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知道这么多?” 我一个寒噤,只想着帮朱棣早日远离这些纷争,没想到漏了自己的马脚!“赫连不过是个普通老百姓,不过我们这些老百姓置身事外,反而能够看到更多你们看不到的。您身处朝野,做事总归要瞻前顾后,遇事要左右推敲,反而没有我们看的清晰明澈。” 朱棣还是怀疑的看着我,摇摇头,“你的话,每一句都带着预测,早先本王也以为你不过是旁观者清,可是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你可以预料将来的事,而且,准的本王都要忌惮。” 我面圣故作镇定,背后冷汗直冒,依旧嘴硬道,“赫连平日闲着无事,总爱翻几本书看看,史书翻得多了,总能看出一两分蹊跷,摸出一两条规律来。一qiē不过是我猜测,王爷要是想去拜见蜀王,我没有任何意见。冷得很,王爷早些歇息吧。” 我干脆耍赖,伸手便准备拉下窗子,朱棣探出身子,一把抓住我的手,“本王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 我焦急万分,祸从口出啊祸从口出,这下子又引火*!正当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朱棣已经缓缓的松开了手掌,我以为他要放了我,没想到他来了一句,“你到本王屋子里来。” 我就像个被一针扎破了的气球,差点瘫倒在地,可是朱棣发了话,我少不得还是要强打精神,装作无事人一般往他的屋子走去,站在门口深吸几口气,依旧没有勇气推门。正在忐忑盘桓之间,门吱呀一声往里打开,朱棣就站在我的面前,冷冷的看着我。 “进来。” 我像个受气小笼包一样,缓步跟了进去,坐到朱棣指定的椅子上,恨不得把头埋进两腿之间,不敢开口。 “蓝将军快要出事了,你是不是也这么以为?"没想到朱棣并未对我发难,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拿眼角偷偷看他,只见他也十分迷茫,心中一亮,这才想到,朱棣怎么会猜不到嚣张跋扈的蓝玉要出事了呢?只是他一直不敢肯定罢了,如今被我这么一说,他也是笃定了自己的想法罢了 正文 85.蜀王妃 85_85279“蓝将军会怎么样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个道理,树大招风。”我小心翼翼的看着朱棣,也不敢再说什么出格的话了。 朱棣深沉道,“其实我都知道,蓝玉这几年仗着自己一点军功,连我们哥几个都不放在眼里,更别说其他的大臣了。 说起来,蓝玉这个老朽,不过是仗着他姐夫常遇春的机遇,若不是常将军英年早逝,手上兵马全部都被他哄了去,又打了几个胜仗,现在这个天下哪里轮得到他说上半句话。父皇怜他一门两员大将,待他也算优厚。 没想到他便骄傲自满起来,私下里畜养了很多庄奴,这些人都仗着蓝玉的威势暴虐凶横。前番,三保告sù我说蓝玉曾经抢占了东昌的民田,御史查究追问此事,他竟然发怒,赶走了御史。再有就是听说他从前北征元军回来时,半夜敲击喜峰关关门,关吏没有及时开门接纳,他竟然纵容士兵打破关门长驱直入。先前,父皇想封蓝玉为梁国公,因他犯错改封凉地,还把他的过错刻在了铁券上。他仍然不知悔改,在侍奉父皇的宴会上出语傲慢。 上次他西征回朝,当时太子还在,父皇让他做太子太傅,蓝玉对位居宋、颍两公之下感到不满,居然问他自己为何不能担当太师之职,只能屈居太傅。 现在这个老儿每每上朝呈奏,父皇也都是爱理不理,只怕他心中也十分愤懑,想着法子的弄些事情出来,让人家注意到他。” 朱棣不说,我还真不知道蓝玉竟然这样恶行满贯,我所知道的,只有他也参与了交趾国火药采购。看来史书记载也不全面,众人都道朱元璋生性凶残,容不得人,其实谁又知道这些人一个个如何挑战皇权? 朱棣跟我说完这一番话之后,也是气愤,只闷闷的不说话,良久,才沉声道,“只怕是另一个胡惟庸。” 我心悸,他不止知道蓝玉会被处罚,甚至知道他会连累许多人一起被处罚。 “那……王爷还打算去见蜀王爷吗?”我怯生生的问道。 朱棣笑了笑,“见,当然要见。” 这……真是出乎我的预料,我不解,“王爷既然知道蓝将军事发不过是旦夕之间,为何还要趟这个浑水?” “老十一是蓝玉的女婿不错,蓝玉是父皇的臣子才是最重要的!既是父皇的臣子,老十一贵为皇子,还能被他一个老朽给生生拖累了?”朱棣眼明心净,看待事物果然与众不同,我也不知道他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是他既然出了此言,我知道自己是劝不住他的,只得闷闷的回到房中。 十天之后,我们几个便都坐在朱椿刚刚建成的蜀王府。蜀王府虽说规模宏大,但是却并不奢侈,与朱椿这个人差不多,求的只是清幽淡雅,处处可见精心推敲的痕迹,十分的讲究。 蓝玉声势浩大,功高盖主,连带着蓝氏一门都扬眉吐气,就连蜀王妃蓝云云也与其他王妃不同,随着夫君一起接待我们。 要说将门虎女,其实这时候的大明朝比比皆是,就连朱棣的王妃徐云华的身份只怕比蓝云云还要高些,但是,徐达毕竟早就不在了,树倒猢狲散,生前再大的功劳与成就,此时也只剩下了空架子。蓝玉可就不同了,他大约是还活在世上的最后一员元功宿将。任凭谁见到他也要给几分薄面。 也有传闻,蜀献王朱椿十分惧内,连侧妃也没有娶。底下的侍妾更是少之又少。说是惧内,不如说是惧丈人。 朱棣跟朱椿说的是,因从京师回北平,向往巴蜀风光,便绕道至此,来到此间不能不拜访主人,便来到了蜀王府。 朱椿尚未搭话,这为蜀王妃蓝云云便先开口道,“四哥说的这是哪里话!我们夫妇日日想着,离京师十万八千里,不能在皇上面前承欢膝下,也不能与各位哥哥兄弟多加往来,心中还总是遗憾,没想到盼星星盼月亮,盼得您大驾光临,真真是蓬荜生辉,您要是这么说,就太见外了,倒生分了兄弟情谊了。” 蜀王妃如此豪迈,又如此喜好外交,弄得朱棣都有些纳罕,朱椿显然是管不住自己老婆的,站在一旁憋得脸红,又有些生气似的,终究不敢责怪娇妻半句,只得道,“云云你在府里怎么样都行,这是四哥,不要在外人面前献丑。” 没想到这句话不但没有压制住蓝云云,倒叫她跳脚起来,“瞧瞧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什么是外人?四哥倒成外人了?!” 朱棣见自己还未开口,倒惹得人家小夫妻吵闹起来,虽然烦躁,终究还是劝和,“弟妹莫要见怪,老十一从小就是这样,说话实在,你是他内人,应当最是了解他。” 朱棣一句话说得蓝云云也不敢多言,只是她在蜀王府称王称霸惯了,一时被朱棣揶揄,也有些不忿,继而觉得委屈起来,“四哥说得对,我倒是不该太过热情,失了妇人之德。” 朱棣见蓝云云实在是不堪,也懒得理会,还是朱椿在一旁又是挤眉又是弄眼,才把蓝云云的骄横压了下去。 我心中啧啧称奇,这个蓝玉,究竟有多霸道!连一个女儿都惯得这样!瞧着蜀王妃蓝云云不过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窈窕,美艳如花,出身又这样好,若是稍微收敛低调一点,那绝对是一个端庄的王妃,只是骄纵若此,较之徐云华,那就完全没了气质和风度。 好在这蓝云云是个气性来得快去的也快的人,晚宴桌上,她又已经换了一身艳丽的蜀绣长袍,妆容精致的出现了,依旧是春光满面,伶牙俐齿。 “我本来想着今日就不出来接客了,可是啊,我转念一想,终究是四哥来了,下一次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我要是不出来好好招待,四哥只怕心中会怪罪我这个弟妹。再说我们十一爷,又是个贫嘴拙舌的,恐怕招待不周。”蓝云云舌灿莲花。 我默默地想着,你只要不出现,我们哪里都觉得周到,你一出现,大家就不快活了。 朱棣只不过是略略一笑,对蜀王夫妇的盛情款待道谢一番。 蓝云云将蜀地的特色菜肴介绍一番之后,终于问道,“四哥,您此番从京师来,可不知见到我父亲没有?” 朱棣一愣,“哦,朝中见过几面,梁国公事务繁忙,好几次本王想请他,见他抽不出来空,都开不了口呢。” 蓝云云得意一笑,“那是,父亲乃是皇上的大将军,肩负着大明江山,哪里能不忙呢,哎呀,我们来锦城之前,我就劝说他老人家早些解甲归田,他就说,云云啊,我也想解甲归田啊,可是皇上不许啊,我这担子卸下去谁愿意接啊,谁又能接得住啊?我想想也是,少不得父亲要撑着这把老骨头,继续为国效力了。” 蓝云云这一番话叽里咕噜说个没完,除了朱椿满脸无奈,所有人都哭笑不得,又不好拂了朱椿的面子,只得继续让她聒噪。这一餐差不多就是在蓝云云吹嘘她父亲功劳有多大中度过。 川菜本久负盛名,只是我们都没有吃下多少,肚子还没填饱就借口旅途奔波,要早些回房。 要不是朱椿拦着,蓝云云还要安排变脸戏给我们看,我们一个个落荒而逃。 回房路上,三保啧啧称奇,“这个蜀王妃……”说着,一声长叹,“苦了十一爷了。” 朱棣却一直蹙眉沉默不语。我知道他在想什么,蓝云云尚且这样,就可见蓝玉平时有多嚣张了。现在不过是暴雨前的宁静。只是这个可怜的朱椿,要背老大一个黑锅。 因为实在受不了蓝云云,第二天我们便找借口把朱椿一起喊出了王府。蓝云云好歹顾忌自己的身份,不好抛头露面的,只得干瞪眼看着我们大摇大摆的出了蜀王府。 没了蓝云云在身边的朱椿,简直就是老虎不在家猴子陈霸王,整个人气度都出来了,他出口成章,风度翩翩,一路给我们介绍着巴蜀风情,还带我们去武侯祠祭拜了诸葛孔明神像。 “四哥,您不要见笑,云云就是嘴快,其实她人很不错。不过从小被梁国公惯坏了,到了我府里,又没有个管教的人,我……您也是知道的,我只想埋头做我的学问,懒得处理家事,府中一qiē事务都是她做主,时间久了,养的她有些骄纵。”站在散花楼巅,朱椿对朱棣私下里咬着耳朵。 朱棣轻轻笑道,“十一弟这话当真就是弟妹说的那样,把本王看外了。弟妹性格直爽,又八面玲珑,你今后能否幸福安康,其实还要看弟妹会不会料理呢。” 朱椿腼腆一笑,“云云这些方面倒真不用我cāo心。” 我有些恨铁不成钢,很显然,蓝云云能这样趾高气扬,朱椿自己如此低她一等,也不见得全是蓝云云不好,朱椿自己天生愿意做个妻管严。 只是,他不知道,他这骄纵的小妻子,也骄纵不了多久了 正文 86.客栈重逢 85_85279朱椿除却这个骄纵不懂事的小娇妻难以操纵之外,其他方面倒是做的面面俱到。他沿锦江建了三座楼,一名筹边楼、一名望江楼,而我们现在就站在第三座散花楼之上。放眼望去,整条锦江蜿蜒盘旋,如游龙呼之欲出,气势磅礴。 三保笑道,“十一爷好福气啊,分到这富硕的巴蜀之乡。” 朱椿憨憨的笑了,“能者多劳,四哥被分到北平,还不是因为北平那里有大事业等着四哥。” 朱棣笑而不语,负手远望,这是一片鱼米之乡,百姓安居乐业,谁不想天天在这里赏花游水,吟诗作对? 朱棣侧身对朱椿问道,“此间有没有什么官商与北平有往来的?” 朱椿连连点头,“茶,药,米,官商与北平都是往来甚密的。” “那一般走一趟,需要多长时间?” “至少也得两三个月。”朱椿皱眉道,“几千里的路,又多经山路,十分难走呢。若是有一条大运河连着,那就一qiē好办了。” 朱棣咂咂嘴,“你的心也真大,巴蜀至北平的大运河,别说修不起来,就是能修起来,那得耗费多大的人力物力啊。” 朱椿哈哈笑道,“我不过是想想,当然是不可能的事。” 我与三保对视,不知朱棣无端端的问朱椿这个做什么。朱棣此番弄了那么多滇南的药草回北平,现在又打起了巴蜀粮米的主意,着实叫我吃了一惊。他心里盘算什么,我也是完全看不出来。 在巴蜀盘桓几天,我们实在是嫌弃蓝云云聒噪多事,便借口告辞,临走之时,朱椿万般不舍,就连蓝云云都有些诺诺的,“好不容易来了几个京都故人,现在又要走了,少不得又是我一个人陪着王爷慢慢往后熬了。” 我这才明白,这个将门千金为何如此热衷博取关注。她从前生在金粉丛中,到处都是她要攀比应酬的人,如今随着夫君迁徙至此,离了亲人,失了身份,自然处处觉得不得意,好难得见到我们这几个从京师过来的人,恨不得像那花孔雀开屏,将在京师学到的全部社交手腕都拿出来,如今我们要走,只怕她比朱椿还要难过。 因为朱棣想着赶回北平过农历年,所以路上我们并未多做其他停留,其他地方的藩王也并未拜访。有时候我想着,时间过得也真快,转眼我到燕王府已经快两年了。去年年宴在皇宫之中为朱元璋献曲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可是如今太子驾崩,新立太孙,早已物是人非。 十一月底,我们总算是赶到了海津口。海津也就是将来的天津。离北平不过几天的路程了。这一晚上,我们歇在一家客栈,想着没几天就要回到北平,竟有一种要回家的感觉。我双手枕着头,望着窗外一弯明月,感慨颇多,良久不能入睡,忽闻得窗外一声鹧鸪叫声。 这一声鸟鸣,划破这宁静的夜晚,好像在完整的黑色夜幕之上抓撕开一道口子。我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窗前,果见客栈的院墙之上有一个模糊的黑影。 朱棣与三保与我住在对门,是见不到我这边的情况的。我想了想,还是从窗口跃出,一路飞檐走壁的摸到那个黑硬的所在。 鹧鸪叫是爹爹教我的,唯一一个也学会了的事越龙城,十年来,我们时常用这声音互相联系对方。 越龙城果然伏在墙根,见到我,咧开嘴笑了,“我找的你好苦。” 我上前去在他壁上拧了一把,“好你个越龙城,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一早就赶回北平了,到王府打探,也没有见到你的踪影,后来听说燕王在鲁豫边境脱离了王府的车队,说是有事要办,我想你大概就是那时候跟他走了的。这不,好不容易在这里堵到你了。你也是心大啊,一路上竟一封信都没有。”越龙城压低声音说道。 我自知理亏,咬着嘴唇撒娇道,“你只知道我没有回北平,你哪里知道我为什么没回呢?” 我添油加醋的把我被老虎挠了一爪子的事跟他吹嘘了一番,又把自己的伤势说的天上有地下无,总之就是,现在他还能见到我站在他面前,简直就是我九死一生,命悬一线,鬼门关前逃生!要不是男女有别,只怕我都要把胸口衣服撕了让他看看我的伤疤。 越龙城显然也被我吓住了,一把将我两条胳膊都紧紧钳住了,“你没事吧?出了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白了他一眼,“我都是要死的人,天天躺在床上不能动,等着人伺候的,哪里有力气去给你传信?” 越龙城想了想也是有道理,又把我的胳膊脸蛋都捏了捏,直到我龇牙咧嘴的喊痛他才松手,“好像肉是少了些呢。” 我无语凝噎,“越大人这样着急找我,请问又有什么任务交代?” “你不先跟我报告一下最近的工作成果吗?”越龙城反问道。 我吐吐舌,“饶是我不知道为何博得了燕王的青睐,他才费了大气力将我带到滇南寻医问药将我治好了,要不我都死透了,你要我报告什么?” “燕王最近有什么不对的动作没有?”越龙城直接问道。 我心里那个恨,合着刚才那样关心都是装出来的,到最后的还是要问我这句话,“燕王天天带着个伤残病人和一个阉人,能有什么动作?” “滇南一行,可不是说去就去的,燕王待你算是不错了。”越龙城若有所指的说道。 我咽了咽口水,犹豫了半晌,还是说道,“我当然没有那么重要了,他老人家去滇南还采购了一批草药为神机营做后备之需。” 虽说这个消息也不算什么大消息,也算不得打了朱棣的小报告,但是我依旧觉得十分对不起他,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职责啊,我不能因为他救了我一命,就把工作丢了不是? 越龙城显然对这个报告也不甚满意,不过总比八竿子打不出我一个屁来强些,“神机营向来骁勇,燕王采药,只怕是开春之后又打算去追缴元军余孽了。” 听越龙城这样一说,我立刻就把跳出来的心放回了左心房。 “那您老人家现在能不能说说,这么着急找我,是为了何事了?” 越龙城摇摇头道,“本来是想让你一起帮忙办案,你既然大病初愈,还是算了,好好养身体吧。” “什么案子?”我眼睛一亮。 越龙城讳莫如深,“大案子。罢罢,是我欠思虑,本就不该拉你趟这趟浑水。” 我立刻被揪起了兴趣,“什么大案子?” “这案子现在还没有起来,但是我听说蒋指挥使已经在多方搜证,只怕年一过,就要爆发。”越龙城皱着眉头,担忧的说道。 我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小声的问道,“你说的大案子,该不会是和蓝将军有关吧?” 越龙城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你接到别人的消息了?”他自己刚说完就否定了自己,“不可能,这事暂时不超过十个人知道,不会有人来告sù你的。你怎么会知道?” 我犹豫一下,决定把这个黑锅推到朱棣身上,“我们从滇南回来的时候,经过巴蜀,顺便拜访了蜀王,也见到了那位娇滴滴的蜀王妃蓝千金。看她矫情的不行,再加上蓝玉在朝中也是眼睛长在头上,不把所有人放在眼里,燕王说蓝玉只怕早就触怒了龙威,迟早要出事的。” 越龙城哼了一声,“没想到燕王这样有远见。” 我吐吐舌头,有惊无险。 “这样看起来你还有几天就要到北平了,这里不方便说话,等你回去我再找你。”越龙城突然柔声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事找你,就是断了联络,……赫连大人着急的紧。” 我嘻嘻笑了出来,“你自己着急的紧就你自己着急得紧,干嘛扯出爹爹来。” 越龙城无语,转身离开。我也默默原路返回房内。管好窗户走到床边,猛然抬头发现对面朱棣的房间隐隐透出如豆灯光! 这夜深人静,我出去的时候明明整个客栈都已经寂静无声,朱棣和三保也是早就安歇下了,怎么会……怎么会现在灯又亮了? 我战战兢兢的走到门口,舔破一层纸看去,果见朱棣的房间点着灯,灯下一个人影形单影只。 看来朱棣确实在我离开这段时间起来了。 我心惊肉跳的默默回了床边,却再也不敢睡下,完了完了,这下我可是完了。朱棣那双眼睛,明察秋毫,简直没有能逃得过他的掌控的事,我竟然脑子发烧,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 正文 87.醉酒 85_85279我也不知道朱棣到底有没有发现什么,总之接下来几天的路,他一路都是郁郁寡欢,不苟言笑,连带着马三保也沉默寡言起来。 我一路颇觉郁闷,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回到王府之日,是一个暮色将至的傍晚。王妃一早就接到了三保的飞鸽传书,将王府收拾的十分喜庆,迎接夫君的回归。朱棣离开藩地将近一年,更有许多当地的乡绅土豪前来巴结,而我和马三保,也都各归其位,一下子就与朱棣失去了在路上所有的那种亲密与和气。 珠儿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乍一眼看去,我都有些不认识了。她依旧和一年前一样,手上做着个针线活,只身身量大了,眉眼也成熟许多。见到我归来,吓得一把丢掉了手上的针线,愣了半晌才扑上来,“小姐!您可回来了!” 难得的有人这样惦记我,我有些感动,握住珠儿细嫩的手,“瞧把你激动地,不就是我回来了而已。” 珠儿眼圈一红,“这一别就是一年,珠儿……珠儿生怕姑娘这一走就不再回来了。” “怎么可能?我还能长了翅膀飞走?”我尴尬的笑道,心中还是不免发虚,当时被徐辉祖发现我的身手,我可是差点就准备夹起尾巴跑路的。 珠儿破涕为笑,“总算是把您盼回来了。您若是再不回来,只怕我就要被分到浣洗房了。” “为什么?” “我本就是下等丫鬟,在这府里又没个靠山,也是命好,被拨来服侍您,遇到了好主子,若是您不在了,我还是只能去做下等的活儿。”珠儿眼圈越发的红了,看来这小丫头在这一年里一直都在担心这件事,怪不得刚刚看她满脸的愁绪。 我好生安慰她一番之后,将从路上带回来的小玩意儿送了她几件,她高兴地什么似的。 “对了,珠儿,咱们王妃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珠儿眼睛眨巴眨巴,“好像是十月中旬的样子,那时候是舅爷送回来的。” 我倒抽一口冷气,“那舅爷现在……” “舅爷当真与王妃姐弟情深!王爷不在这段时间,他都没走,说是府里每个男人不行,留下来帮王府处理外务呢,这会子咱们王爷回来了,他也算是能撂了挑子了。” 我头皮一阵发麻,这个徐辉祖,真的是太爱管闲事了!偏生他又是个富贵闲人,有的是功夫管人家的破事儿,居然到现在还在北平。一想到还要与他周旋,我就浑身的不自在,只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越龙城很快就给我传来消息,八月的时候,静宁侯叶升一案乃是朱元璋亲自审理,叶升嘴里吐出什么,没人知道。 当时那个案子,乃是小案,朱元璋一时兴起,复又将胡惟庸案翻出来,发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那就是叶升,索性一刀斩了。叶升不过是个侯爵,在胡惟庸案中,死了那么多不知道比侯爵显贵多少的大官,大家对此事已经见怪不怪。 但是现在想起来,只怕没有那么简单。这一qiē都在朱元璋的谋划之中。叶升,何许人也?蓝玉的姻亲,也就是儿女亲家。办叶升的时候,蓝玉已经被派出西征,临走之时,朱元璋亲自送上西行之路,端的是尊贵无比。所以办了叶升,谁也想不到,其实朱元璋是在给蓝玉敲警钟叶升对朱元璋吐露了什么,无人知晓。 如今西征告捷,蓝玉正骑着高头大马班师回朝,等待他的是美酒与佳肴,封地与官高。十二月,蓝玉进城,朱元璋派朱允炆亲自开城门迎接梁国公!如此荣华富贵,只怕现如今的大明朝,再没有人能比得过蓝玉了。加官进爵,赏银赐地,蓝玉在朝堂之上又谱写了一个神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本就是武将,不懂得收敛之道,越发的意气风发起来。然而在外人眼里,也越发觉得蓝玉嚣张跋扈的厉害。 不过别有心机的大臣悄悄的參了蓝玉一本,说蓝玉私底下与其他大臣发牢骚,“自从吾亲家叶升事发,每遇玉奏折,帝常不许。” 蓝玉也意识到朱元璋对自己的变化,表面上大张旗鼓的赏赐自己,但却渐渐地在剥弱自己的权利与分量。 这一qiē,都远在京师,而朱棣自从回到北平,便远离了那些纷争,人也显得轻松多了。 在北平过年,年事活动自然都由徐云华操办。徐云华是个非常贤惠的女人,十分会料理家事,据珠儿说往年燕王府过年就是既热闹又不铺张,而今年,王府里多了个舅爷,所以置办得靡费些也不为过。 上房在腊月初八赏赐腊八粥的时候,也给我们所有人都送来了过年穿的新衣裳。珠儿是个月白的长衫,水红色的夹袄,一如王妃的行事风格,月白收敛,水红昭示热闹与喜庆,终究不如大红那样热烈招摇。 而我,则是一件枚红色的猩猩毡大氅与众不同,另有从里到外一应的新行头,连靴子都不落下。 珠儿十分纳罕,捂嘴笑道,“小姐,您这一身,上房里的大丫头们尚且还要去掉一件大氅呢!” 我不由得冷笑起来,不知道王妃这样置办,是受人指使,还是自己酌量添加。总之,她向我传达了一个信息,她很是注意我。 朱棣夫妇年下里要应付各种应酬,连三保也跑断了腿到处下请帖,送年礼,朱玉英姐妹因着舅舅来了,时常陪伴舅舅,学堂都不去了,更别说我这琴堂。一直到年三十,我这儿也没有人踏足。 又是一年除夕夜,你只消站在窗沿下仰望天空,就时不时的能看到天空中花团锦簇的爆开一朵火树银花。我正是如此,倒觉得十分有趣,比自己去放更有趣。 直到夜深,突然有人跌跌撞撞推开我们的院门,珠儿已经睡了,而我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我连忙走出去,却见那人拎着一壶酒,两腮通红带着笑意,我心虚喊道,“徐公子怎么……” “嘘!”徐辉祖已经放浪形骸,伸手捂住我的嘴,“别说话,我来避酒。” 我头哄的炸开,避酒为何要到我这里来!这不是给我找麻烦吗?不过徐辉祖已经歪歪斜斜,两手扶住院中一株桂树,干呕起来,嘴里还嘟嘟囔囔说道,“侉子们酒量当真的好!又都是烧酒,能喝的这样欢快,难为了姐夫在这不毛之地呆了这么些年。” 我想一定是前院来了许多来拜年的人,在灌他们兄弟,徐辉祖本不是此间主人,尿遁也好,推吐也罢,出来便是出来了,可是朱棣却是跑不掉的。 “嘿!赫连小姐,本公子许久不见你了。你身上大好了?”徐辉祖笑眯眯的说道,满眼放着星星。 我看他这样实在不像话,也不敢请他进屋子,索性喊珠儿端了两把椅子出来,让他坐在院中,被这冷飕飕的北风吹吹,没准会清醒的快一点。只是我自己也少不得要陪着挨冻,珠儿也认得这是舅爷,吓得不敢吭声,我只叫她早些回去歇息,明儿一早还要去前院讨赏呢。 醉了的人根本也不知冷热,就伏在椅背上呼呼地睡着了,我叹口气,只得去拿了一件大衣将他披上,没想到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呢喃起来,“关关……关关……”我脸红心跳,挣脱出来,嘴里啐了一口。也不知道是他在想着哪家的姑娘,浪到我这里来了。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我估摸着他也该醒了,才把他摇了起来,“徐公子,酒可醒了?” 他睁眼一看,有些惊慌失措,“我怎么在这里?” 我扑哧一笑,看来他是醉得狠了,自己摸到这里来都不知道,“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听我一句打趣,徐辉祖摸了摸后脑勺笑了起来,“赫连小姐雅兴,竟还能作诗。” 我叹了一口气,“徐公子为何喝的这样醉?” 一向放荡不羁的徐辉祖,在我问完这句话之后,有半刻的沉默和晃神,我以为他是被酒精麻痹了大脑和神识,一时反应不过来,多年后,我才知道,我错了。他只是想起了一个人罢了。 徐辉祖将身上的衣服拈了起来,笑道,“多谢小姐垂爱。” 我摇摇头,“任凭什么人,见到你这样一个翩翩浊世佳公子醉成这样,也要给你添一件衣服的。” 徐辉祖噗嗤笑了,半晌,说道,“能不能赏我一杯茶,渴得很。” 看他的模样,简直就是一个受气的小笼包,一个天真的小孩子,这样的表情,要不是做在他这样一张俊秀的脸上,出现在任何一个成人的脸上,都会显得无比奇怪惹人讨厌,但是在他脸上,竟能激起我这样一个冷血之人的柔软,我二话不说,便去替他倒来了一杯热茶,“喏,你喝了就赶紧回去吧。” 徐辉祖摇摇头,“我可不回去了,这些人拿酒当水喝,只有姐夫能扛得住他们。” 我见过朱棣微醺的模样,他……他岂不是也是个*凡胎,哪能那样应酬,估计也是强打精神硬撑的吧?。 正文 88.玉镯 85_85279徐辉祖见我晃神,斜靠在椅子上,一条腿拖在地上,一条腿架在椅子上,斜着眼睛,一副浪荡子的模样,调笑道,“你在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吗,见他的模样实在太不堪,万一被什么有心人看见再传出去,我的清白可就要毁于一旦,便上前抓住他的胳膊,“徐公子该起来走走好醒酒!今儿个是除夕夜,您该去前面多多应酬,在我这里算什么呢?” 徐辉祖将自己带来的那壶酒又捡了起来,往嘴里灌了一口笑道,“你这儿难道不是燕王府?燕王府除了姐姐姐夫的房间,还有我不能进的地方吗?” 我沉声下来,公子哥儿们,做事确实是没谱儿的,他们是旧时代的主宰,做出什么事都是合情合理的。况且,我还有个大大的把柄握在他的手上! 见我认怂,徐辉祖心满意足的继续喝酒,“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突然想起他刚刚睡梦中呢喃的那个名字,想要试探一下,便转身,轻声道,“原来徐公子还精于此道,正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徐公子盘桓此处,是没有佳人的。” 果然,徐辉祖的面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猛地盯住我,“你念的什么?” 我有些害怕,但是迎难而上,此时不出手,只怕也是抓不到他的痛处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我特地将“关关”二字狠狠的咬字,徐辉祖的面色越发惨白,突然像被抽去了灵魂一般,站起身来,踉跄着往外走去。 我长嘘一口气,只怕这个关关,是个重要的人呢。 初一日,远在金陵的朱元璋,从皇宫中给每个藩王提前准备了赏赐,此时由执事太监一个个分发,燕王府也不例外,逃不脱就是那些玩意儿,孩子们是皇爷爷发的玉如意金锞子,王妃更有什么蜀绣苏刺,令我意外的是,连我也有一份,是一串珊瑚珠子和两支宫制朱钗。王妃派人来喊我去谢赏的时候,我当真是受宠若惊。 此时朱棣一家子都黑压压的跪在前厅听着一个太监封赏,我跪了进去,显得极其不和谐。接过赏赐,我悄悄递了一块金子给太监,低声问道,“公公,不知奴婢这赏赐是谁赏的?” 太监将金子往腰里塞了塞,笑眯眯的说道,“乃是淑妃娘娘懿旨。” 我点点头,终于放心。就知道朱元璋绝不会做这种会暴露了我身份的事。 留太监喝了茶用了饭,送走之后,王妃特特打发了贴身大丫头锦儿过来请我,我硬着头皮应付道,“锦儿姐姐可否告知,王妃喊我去是什么事呢?” 锦儿露笑,唇红齿白,“好事儿。” 我只得跟着她到了王妃上房,到了屋子里,我便跪下请新年第一安,“王妃娘娘新年好,大吉大利福泽安康!” 王妃对锦儿说道,“快扶先生起来。”我连忙自己爬了起来,哪里敢接受锦儿的搀扶。 王妃对锦儿一招手,锦儿便端上来一个托盘,里头头面珠翠,玛瑙翡翠一大片的,王妃笑道,“赫连,你过来看看,这里头你喜欢哪个?” 我连忙推辞,“新年伊始,赫连已经大大小小接了许多赏赐,本是无功之人,不敢再受王妃赏赐了。” 王妃和蔼笑道,“我每年都会准备这么些玩意儿,给几个郡主和王爷的侧妃们各自挑一件。虽说不是什么大件儿,终究是我一番心意。莫不是我的东西不如宫中所制精巧,赫连先生开了眼界就瞧不上我的了吗?” 王妃这一番像是调笑,实则暗藏杀机,这里头的东西是赏赐侧妃与子女的,我拿了算什么?我不拿,她又说我是瞧不上。这一下子将我弄得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说话了,只得愣愣的站在原地。 锦儿柔声说道,“赫连先生别傻,王妃说是这么说,里头的玩意儿可都是好的呢!我们平时见都见不到的,也只有过年才能开开眼界。谁不想抢个先儿来挑,您可是今年第一个来挑的人儿。” 我越发的捉襟见肘起来,长这么大,什么阵势没有见过,倒是这样的场面没经历过,伸手也不是,缩手也不是。王妃微微笑,挑挑眉,“看来赫连先生是真的瞧不上我的东西了。” “王妃真会取笑,赫连一时眼花缭乱,挑不出来呢。”我额头冒汗,只得上前一步,伸出手准备随便拿一件,先解了这个尴尬再说。 “什么好东西?姐姐怎么藏着掖着,连我都没有?”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徐辉祖的声音,他人未至声先至。女眷们见到他,都神色一正,便开始摸摸鬓角,理理衣袖。 没想到徐辉祖身后,朱棣也跟着进来了,王妃带头从座位上下来给朱棣请安。朱棣面上淡淡的,并没有看我一眼,只是将王妃扶起来,两人一起坐到正中的椅子上,温和的问道,“王妃在做什么,这样好兴致?” 王妃扫了扫锦儿的托盘,笑道,“喏,还不是这些,年年都挖空心思,好容易聚了这么点梯己,一到过年就散尽了。” 朱棣笑道,“你就是这样大方,她们平时又不是没有。” 王妃摇摇头,“她们有是她们的,我给才是我的人情儿。” 朱棣无奈道,“偏你这样周到。” 徐辉祖已经走到托盘边,挑出一块翡翠镯子,对着窗口的亮光看了几眼,笑道,“姐姐是要赏赫连小姐吗?赫连你过来,这块镯子好呢!姐姐真是舍得!来,你戴上。”我被他一把拉过去,抓着我的手就把那镯子往我手腕上套。 我脸羞红,“徐公子,这手镯子和我不搭呢,大小不合适,您快拿回去,让王妃赏给别人。” 徐辉祖低头,果见镯子空荡荡的挂在我的手腕上,随时都要掉下去。皱眉道,“姐姐,这里头没有合适赫连的东西,改日吧。” 王妃道一声“罢”,“我想着赫连先生这一年辛辛苦苦跟着我们一大家子东奔西走,要把个好东西留给她,没想到还是没找到合适的。改日我叫锦儿再去翻翻库房吧。” 我终于松下气来,只怕没有人像我这样,主子赏赐能赏得这样惊心动魄的。徐辉祖与朱棣谈笑风生,女人们都不再说话,我也就借机回去了。回到屋中,想了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今日这一番,总也算是个羞辱了,若不是徐辉祖和朱棣及时来了,我就要名不正言不顺的收了王妃的赏赐,接下来的日子,都要这样不明不白的接受王府中下人们的冷嘲热讽。 锦衣卫的训练教会我舞刀弄枪,教会我尔虞我诈,却没有教过我如何与女人勾心斗角。我有些恨越龙城,为什么把我放在燕王府整整两年了,也不想法子将我引出去。 饶是我神经大条,心比别人大半个,受了这样的委屈到底意难平,只躲在屋子里,两顿饭都没有吃,急的珠儿以为我大过年的生了病,在门外敲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掌灯时节,门外又响了起来,我不耐烦的回道,“跟你说了好几遍了,我头疼,今儿没胃口。” “没胃口不影响本王跟你说话。”朱棣的声音穿过木门,钻到我的耳缝。 我一下子床上蹿了起来,他怎么来了? “王爷请回吧,赫连身体不适,只怕是风寒,若是过给了您可不是好事。”我想到他媳妇儿给我受的气,连他也讨厌起来。 朱棣哼了一声,“你当真连本王也要拒之门外?” 他的语气中带着威胁,我顿时软了下来,只得抓乱了头发,慢吞吞的去打开了门,朱棣见我一副蔫蔫的模样,再加上我回来的时候还流了几把眼泪,眼睛也是鼓着一个烂桃子,他大概以为我只是闹个脾气,没想到我真的变成了这个怂样,有些吃惊。 “你真的不舒服?怎么不叫大夫?” 我蔫巴巴的说道,“今日春节,大伙儿都热闹闹的,叫个大夫进门多晦气。” “废话。”朱棣有些恼怒,见我身上也是单薄,指着旁边衣架子上的大氅,“去披上。” 那是年前王妃派人赏赐的大氅,我看着也有些生气,随便抓了一件别的衣裳穿上了,“王爷可有什么事?赫连病中,若有怠慢,还请王爷见谅。” 朱棣愣了愣,脸上忽而有些羞赧,半天,从袖中掏出一块通透翠绿的镯子,“云华那个盘子里确实没有你能戴的,你试试这个如何。” 我没想到他大晚上的来这里竟然是给我送个镯子,愣住了不知道怎么说话。 “杵着做什么,这个大小应该是合适的。这样大的姑娘,身上一件首饰都没有也不好。”朱棣低声说道,一只手将那镯子递到我面前,也并不看我。 这下我更不知道能接还是不能接了,傻傻的看着镯子。朱棣叹气,将我的手提了过去,“把手并拢。” 我依言,他便将镯子缓缓地戴了上去,见着镯子十分的伏手,笑道,“你甩甩手,管保不会掉。”。 正文 89.夜半 85_85279看他真诚的样子,我也只好配合的甩了甩手,镯子果然妥妥当当的还在手腕上,看起来绿油油的,倒也顺眼,我也就不再矫情要取下还他了。朱棣看着我的手腕子笑了,脸上是难得的憨态,看得我也忍不住笑了,“王爷哪儿来的这玩意儿?” 朱棣咳咳两声,便默不作声,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如此,我倒是对这镯子的来历越发好奇,故意往下脱道,“该不是您从王妃那里偷偷拿来的吧?这样我可不敢收啊。” 朱棣瞪了我一眼,“你瞎说什么,这是本王在滇南的时候收的。” “滇南?”我也愣住了,原来这人在滇南不止收了一批药材,还收了美玉。 “滇南与掸国交界,而掸国盛产翡翠,因为三保广购药材一时引起全滇南药铺的注意,大家都想和三保做生意,便有人给三保送礼谋求合作,这块镯子便是一个在滇南开药铺的掸国商人送的,据说是家传美玉呢。”朱棣如数家珍。 我连连摇头,方才不过是作势要脱了镯子,现在可就是真的觉得这镯子烫手了,“不不不,这样贵重而又难得的东西实在不是赫连能接受的,王爷您还是拿去送给王妃吧。” 朱棣皱了皱眉,“本王挑来的东西,只送给觉得适合它的人。送给谁还需要你来安排吗?”说完,他恼怒的转身离开,徒留我一人傻傻的握着手镯站在门前。 良玉触手生温,这玉也不例外,刚开始上手冰冰凉,此时已经温温的,好似传递了它上一个主人的温度一般。我叹了一口气,将它重新戴到手上,瞧了半晌,倒也十分喜欢。一时间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这才想起自己白天一时气愤,竟饿了自己两顿!现在心情好起来了,五脏庙也就对着空空的锅碗瓢盆敲了起来。想到白天珠儿喊我那么许多次求着我吃饭我都冷酷的拒绝了,现在碍着脸面,我怎么也不好意思去喊珠儿给我弄吃的。我只好躺倒床上,想着睡着了就不饿了,没想到越躺越饿,越饿越睡不着。只得灰头土脸的爬了起来,披了衣裳悄悄摸摸的往厨房走去。 各个主子自己院子里有小厨房那是自然的,但是整个王府有个大厨房,管着每个院子的份例,另外大宴会和丫鬟仆妇们的菜食都是从这里来的,大厨房是从不会停的。我现在就是在大厨房里,此时已经夜深,大厨房里除了几个看家伙的妇女,也就没有人了,我嘴角露笑,这几个人又岂是我的对手。我身展轻功,不过在那两个妇人聊着张家长李家短的瞬间飞身闪进厨房内部,案板上有整锅的老鸡汤,红烧肘子等等,看得我只咽口水,只不过这些都不好带走,我只从旁边偷了几块桂花糕枣泥糕,一盘花生米,又带了一壶酒便从窗户跃出。 正扔了一块桂花糕在嘴里胡乱嚼着,忽然觉得背后有一道冷光,我猛地转过身,只见徐辉祖靠在墙角,嘴里叼着一朵春梅花,歪着嘴对我笑嘻嘻。我吓得差点没扔掉手上的食物,他已经往我这边走了过来,“看来半夜馋酒的人不止我一个啊。” 我见他没有敌意,想来也不过是和我一样,也稍稍放心,颤巍巍的将手中的酒壶递了过去,“给、给……” 徐辉祖哈哈笑了起来,“看来你那点功夫只用来偷吃的了,确实没有做什么坏事。”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徐辉祖虽说没有把我的底细抖给朱棣夫妇,但是终究一直在背后看着我,怕我会做什么对他姐姐姐夫不利的事。他一直守在燕王妃身边,只怕就是这个缘故。“徐公子又、又开玩笑了。” 徐辉祖笑着走到我身边,接过我手里的食物,笑道,“一人独酌,不如两人对饮。” 看着他把我好不容易偷来的食物全都掳去了,我恨得牙痒痒的,只得跟着他往前去,没一会儿,他把我带到一处凉亭,将糕点都放到石桌上,将那酒壶直接对嘴喝了起来。喝到一半,递给我道,“唔,来。” 见他豪气干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只得就着他喝过的酒喝了起来,两口下肚,只觉得酒劲儿直冲脑门,脸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府中饥饿感也慢慢消失了。 徐辉祖见我这样,哈哈笑道,“还以为你是海量,原来也是个绣花枕头,既不能喝,何苦带酒出来?” 我就着酒劲儿,毫不客气道,“我不过是想着偷一壶酒回去慢慢喝几天,谁晓得徐公子上来就是半壶,我当然要出丑啦。” 徐辉祖扬了扬眉角,“既是这样,你也不必再喝了。”说着,他就拿了过去一口干尽,捡起一块桂花糕扔进嘴里,“这样吃起来别有风味。” 我怕他是又醉了,便劝说道,“徐公子,这里冷得很,喝完酒也该回了。” 徐辉祖黯然道,“今日之后,明日便是离别。” 我打了一惊,“徐公子明日就要回金陵?明儿才是年初二,为何这样匆忙?” “正是年下,我徐氏一门没有族长怎么行,我得回去主持祭祀,还要为皇上准备敬礼。”徐辉祖看着我笑道。 徐达去得早,徐家长子乃是徐辉祖,他十几岁便被推举为族长,难怪为人处世圆滑至极。若是身逢乱世,大概也是个不出世的人才。但是身在如今,不止要装疯卖傻,掩饰自己的才华,还要时时的注意不要被朱元璋盯上,以免生祸。 徐辉祖又有些醉眼朦胧,突然伸出手在我面上一抚,我连忙往后退了几分,这才避免了肌肤相亲,徐辉祖噗嗤一笑,“这样怕我做什么?” 我尴尬万分,这位浪荡子兴致来了挡都挡不住,不知道又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还是躲开为妙,“公子,我是真的熬不住啦,身体发虚,想要休息,不知可否放行?” “我明日就走了,你难道不想多陪陪我吗……”徐辉祖眼神里汪着一湾秋水,“你走的时候,我可是陪你在江边坐了一夜……” “谁走了?”我问道。 徐辉祖摇摇头,像个孩子似的,“关关……” 我也分不清他现在是醉是醒,不敢多问,他已经好几次在醉中提到这个关关,只怕是个心仪的姑娘。顶多是一笔风流债,也不值得我去窥探。我起身道,“徐公子,我先回了,您要么和我一起走,要么在这里等着,我回去了就喊两个丫鬟来扶你,怎么样?” 徐辉祖一把拉住我,“关关,别走……关关……对不起……” 看着徐辉祖不对劲,我小心翼翼的摸了他的脑门一把,只觉得烧手,原来这个家伙发了高烧自己也不知道,还喝了这么多白酒,又在这里吹风!“呀,徐公子,你生病了,得回去了。” 徐辉祖突然低声哭了起来,“关关,这是我第一次来北平,鼓足了勇气,现在我要走了……”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徐辉祖又是个将军之子,更不会轻yì掉泪,此时即使是迷糊不清,能让他落泪的人,只怕确实大有来头!我弯下腰,伏到他耳边,轻声问道,“关关现在在哪里啊?北平?” 徐辉祖突然哭的更凶了,像个小孩子一样将头埋进我怀里,“在的,她在北平,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也是金陵人?” “她不止是金陵人,还是徐家的人。”徐辉祖突然笑道,“也是燕王府的人呢。” 我更加迷糊起来,这个关关到底何许人也,这样多重的身份? “那她为什么还要到北平来?” “姐姐要带她来。”徐辉祖不高兴的说道,“姐姐非要带她来。” “你把关关的故事告sù我好不好?我替你去找到关关。”我耐心的哄道。 徐辉祖迷茫的看着我,“真的,你真的带我去找关关?” “当然了。” 在徐辉祖断断续续的胡话中,我大概推断出了关关到底是何许人也。 朱元璋刚开始起义之时,有许多两袖清风的兄弟,这些兄弟都是被压榨的农民,为了有口饭吃,跟着朱元璋造起反来。徐达便是其中一位,而徐达手下,也有许多这样的兄弟,关关的爷爷,便是这样一个人。只是这关关的爷爷,既是个有福气的人,也是个没福气的人,他第一次上战场,便替徐达挡了一刀子,一命呜呼了。他老婆也就是关关她奶奶,得知丈夫没了,也是一根绳子就了结了自己。但是他们留下了一个姑娘,这姑娘就是关关的母亲,徐达对关关的爷爷为自己惨死,总抱着几分感激,就收养了关关的母亲,养大了便将她许配给了一个侍卫,没想到这一家子全都是没福气的,这个侍卫上战场也是早早的一命呜呼了,关关的母亲日日以内洗面,肚子却一天天的大了起来,原来她腹中有了遗腹子。 这个遗腹子,就是关关 正文 90.关关 85_85279关关的母亲孕中日日忧郁,还未足月就生下了瘦小的像猴子一样的关关,自己在生产中大出血死了。那时候徐达还在,见着这一家三代各个命苦,也是感慨,便只好把这个苦命的女婴也留下来抚养,此时大明江山未稳,徐达便给女婴取名关关,守关之意。待到关关懂点事了,就送去与女儿徐云华同吃同住,说是侍女,其实也是当个小姐在养。而徐辉祖常常往姐姐处跑,自小便与关关青梅竹马。两人人事渐知之后,便暧昧懵懂起来。 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人是徐云华,弟弟才十多岁,关关也是年幼,倒也没有什么出格的事。徐云华十七岁便嫁到了燕王府,那时候徐辉祖便求她,不要把关关带走。徐云华那时候也很年幼,一味的溺爱弟弟,便将关关留下了。新婚第二年,朱棣便接到了朱元璋的圣旨,要就藩北平。 临走之前,徐达老夫妇俩找女儿说私房话,提到自从徐云华离开徐府,徐辉祖便把关关要到了自己房中,关关竟也是个早熟的,小小年纪便解了风情,整日与徐辉祖狎昵。闹得徐辉祖整日价的学也不上,马术骑术一个都不学了,只每天陪着关关风花雪月。 徐云华大惊,想来想去,都怪自己当时一时心软,将关关留给了徐辉祖。辉祖乃是徐家的希望,将来的顶梁柱,若是这样废在一个小丫头的温柔乡中,那岂不是全都是自己的罪过? 这样一想,徐云华便在临行之前,回了一趟徐府,特特的见了关关。这一见,她自己也吃了一惊。这一年之间,关关完成了从一个童女到一个少女的蜕变! 她见到关关的时候,关关穿着一件浅蓝色的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三千青丝绾起一个松松的云髻,俨然一个娇柔妩媚的美人儿坯子。她小的时候眉心便有一颗朱砂痣,寻常人都说这是不祥,此时那朱砂痣越发的显眼,却有一种动人心魄的美。 关关知道是小姐回来看望自己,倒也高兴,只是连那高兴也是淡淡的,她聘聘婷婷的走过来给小姐请安,全脱了下人的猥琐,那是一种上等人的气度。 有那么一瞬间,徐云华自己都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女子美到了。不过她还是十分拿捏着自己的架子,握住关关的手说道,“关关,一别许久,你竟出落成大姑娘了。” 关关颔首浅笑,柔声说道,“小姐说笑了,关关想你的紧。” 徐云华就等着她说出这句话呢,露出满意的笑,“你想我?” 关关不解小姐为何这样问,憨憨的答道,“自然。小姐出嫁之后,关关便没了依靠。”说着,她的眼圈儿就红了,这丫头大约是从小便没了爹娘,非常敏感,时时的临花对月便能落泪,这个徐云华也是知道的,“关关现在大少爷房中伺候,终究年纪大了,呆着也不像话了,总有人背后说嫌弃话。” 关关只是形态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内心还是个小孩子,她依旧把眼前的小姐当成最疼爱她的靠山,最宠溺她的姐姐,甚至想着与小姐说几句体己话,没准小姐会替自己做了主,让自己变成少爷名正言顺的房中人,从此便再也没有人说她的嫌弃话了。至于她自己,到底喜不喜欢徐辉祖,其实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只是自己自幼便寄人篱下,所有人都不是自己的亲人,只有少爷对她好,把她当个平等的人看待。她知道,自己只要跟了少爷,这一辈子的着落就算有了,至于做正房还是做小妾,她没所谓的。你看老爷的二夫人三夫人到七八夫人,哪个不也是生儿育女穿金戴银受人尊重?只要别再被人说是个孤儿就好。 她不知道,门楣有高低,身份有差别,自己的娘尚且只配了侍卫,那还是沾着老子为徐达挨了一刀抵了一命的光,自己又算是个什么东西?徐家的儿子那是要娶公主的! 她不明白这个道理,徐辉祖也不明白。但是徐云华明白。 这一夜她回到王府,想到白日里弟弟对关关那附小做低的姿态,那千怜万爱的眼神,不由得心里发毛,这个苗头要是不趁早扼杀,只怕要酝酿出家族的丑事来! 她辗转一夜,终于想出一个法子,既能绝了弟弟的心,还能成全了自己的贤名,也不负关关之托,为她找到一个终身的依靠。至于她自己会不会有点委屈……这个嘛,为了自己娘家的兴旺,委屈点算什么?再说朱棣现在年轻,与自己又是新婚燕尔,再过几年绝对是要纳几房妾室的,这是皇室的标配!还不如自己早些下手,选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她想着,朱棣于家事本就不上心,自己能给他讨个小老婆,他还能不给自己这个面子受了吗?再说这个小老婆还这样年轻貌美! 第二天,她便又再次回了娘家,这次,她带着几件金银首饰来的,与徐达老夫妇一商量,老夫妇感动的热泪盈眶,没想到女儿如此贤良懂事,直恨得跺脚――为什么徐云华不是个男孩儿,要是徐辉祖与徐云华调换一下,那我们老两口就是现在脚一蹬归西也是甘心了。 于是徐云华再次见了关关,这次她真心的把关关拉到身边,亲切的喊了一声,“妹妹!” 关关以为徐云华指的是“弟妹”,羞得满脸通红,不知道往哪里躲,“关关不敢喊小姐一声姐姐,但是关关以后一定会把小姐当做一生的恩人!” 徐云华心满意足,将带来的几件首饰一件件的戴到了关关的身上,和蔼的笑道,“关关,以后你就是我们家的人了。” 关关更加羞赧,背过身子去,“小姐,您在说关关可就不理您了!” 说着,她脚一跺就跑开了。 徐云华见这事差不多也算定下来了,自己也是先斩后奏,迫在眉睫,此时也不得不告sù朱棣了。朱棣得知徐云华这么快就要给自己纳妾,也是纳罕,不过他是大男人,正房王妃都这样大方做了主,又是物色的王妃娘家人,若是不要,还要拂了老丈人的面儿,他也就哼了一声,算是许了。 关关自以为小姐给自己做了主,自己很快就要许配给少爷,是以也开始避嫌,反而不与徐辉祖相见,徐辉祖以为自己得罪了她,也不敢造次。 这事加紧加急的办了起来,七日之后,关关便穿上了嫁衣,一乘小轿从徐府侧门抬进了王府侧门。又不是正儿八经的娶侧妃,当然什么仪式也没有,朱棣更是压根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只是晚上歇息的时候,被徐云华推出了门外,笑嘻嘻的告sù他,“你今儿新得了美人,快去陪她吧。” 朱棣这才知道,原来今儿个迎进门一个小妾,虽是哭笑不得,也只得去了简单布置的新房。进门挑开红盖头的一瞬间,朱棣惊不惊艳于关关的美貌我们无从考据,但是关关的惊恐立刻便化作了一声尖叫,响透燕王府。 她像发疯一样推开了莫名其妙的朱棣,瑟缩着躲在墙角,这情景着实也把朱棣吓坏了,对于这个新人,他自己本来就毫不知情,此时发生这样的事,他也没什么所谓,便转身离开,直接回了书房,等着第二天想去问徐云华是怎么回事。 徐云华其实内心也是十分复杂,亲手将夫君推到新人房中,她怎么会没有伤心,只是一qiē都是必然,她也只能接受。 朱棣第二天找她询问新娘子为何像个疯子一样,徐云华也惊住了,待她去看了关关,只见关关连夜用剪刀把自己的绝世容颜画的乱七八糟!满脸都是血污的关关直接徐云华吓得直接瘫倒在地。只得与朱棣说新娘子好像是中了邪风,神经错乱,患了失心疯。 朱棣只好令人好生看护着,便再也没有去看过关关。 直到启程赶赴北平之前,徐云华都是每天提心吊胆,非常害怕弟弟会来找自己酸胀,徐辉祖若是见到关关现在那张残脸,岂不是要把这个姐姐恨毒了去? 那厢徐辉祖在家,不见了关关,正准备大闹,他母亲便告sù他,关关被他的姐夫燕王看上了,已经去了过去做妾,这是皇子选妾,你还是不要硬拼了。徐辉祖顿时如霜打的蓓蕾,彻底蔫了。想跳脚也没用了,关关都已经是别人的人了。 燕王一门举家迁徙至北平,自然关关也在其内。整个府里都知道这个新夫人有些失心疯,也没人敢去理她,只有一个胆大的丫头贴身照顾着。 关关从此每天只能面对这个丫头一人,有一天,她告sù丫鬟,她不是疯子,并且把所有的事都告sù了这个丫头。没想到这个丫头倒是古道热肠,觉得燕王夫妇实在是不地道,竟能这样棒打鸳鸯。关关得到了一个丫头的支持,便含泪写了一封血书,把自己如何被骗进王府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写了出来,让丫头悄悄递了出去,寄给了徐辉祖 正文 91.藉田大典 85_85279燕王一门举家迁徙至北平,自然关关也在其内。整个府里都知道这个新夫人有些失心疯,也没人敢去理她,只有一个胆大的丫头贴身照顾着。 关关从此每天只能面对这个丫头一人,有一天,她告sù丫鬟,她不是疯子,并且把所有的事都告sù了这个丫头。没想到这个丫头倒是古道热肠,觉得燕王夫妇实在是不地道,竟能这样棒打鸳鸯。关关得到了一个丫头的支持,便含泪写了一封血书,把自己如何被骗进王府的事情详详细细的写了出来,让丫头悄悄递了出去,寄给了徐辉祖。 关关在信中将徐云华及朱棣直描述的像两个恶魔,不过自己依旧是清白之身,对得起徐辉祖。她并没有提自己为了徐辉祖将脸面划破的事。其实关关写这封信,并没有指望徐辉祖会来带走她,也不指望会有什么结果,她只是圆自己一个梦,告sù徐辉祖自己并没有辜负他。信寄出去的当晚,她很是仔细的打扮了一番,然后去见了徐云华。 徐云华已经几个月没有见过关关,她的内心是惶恐,是内疚,也是不解,为什么,为什么?给了她这样好的归宿,甚至把自己的夫君掰出来一半分给她。徐云华是真心把她当妹妹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关关一开始划坏了脸之后,也是十分痛苦的,可是现在她非常淡然,她要带着这张脸去祭奠自己与徐辉祖的青春,还有,恐吓徐云华。 徐云华再次见到关关的时候,依旧心有余悸,那满脸蜿蜒的沟壑,血红的疤痕,衬托着关关苍白的脖颈,更显得触目惊心。 关关见到徐云华,正儿八经的请了安,还对着徐云华笑着喊了一声,“小姐。” 关关这一笑,脸上的疤好像要被拉开一样,随时会滴出血来,徐云华心里慎慎的,但是依旧要稳稳坐住,她不动声色的笑道,“关关,你身子可好些了?” “承蒙小姐悉心照料,早就好了。”关关淡淡答道。 “那改天我安排你与王爷圆房。”徐云华有些讨好的说道。 关关强忍着的怒气终于在这时候爆发了,她发出几声凄厉的笑声,站起身来,走到徐云华面前,直勾勾的看着徐云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自己脸上的疤疤癞癞恶狠狠地说道,“小姐!您看我这样,王爷敢跟我圆房吗?!只怕全天下的男人看到我躲都来不及!小姐,我把您当姐姐,您怎么能这样算计我!” 关关边说边哭起来,“小姐,您黑了心啊!您黑了心啊!” 徐云华虽然已经贵为王妃,终究也不过是个十*岁的女孩子,也受不住关关这样狠戾的指责,一壁的往后退,最终也吓得哭了起来。得亏是身边的嬷嬷和丫鬟手快,将关关拉了出去,又回来安慰徐云华,“王妃,您别听她瞎说!您对她这样好,她自己不识抬举!” 饶是这样,徐云华满脑子里依旧是回荡着关关的的诅咒,“您黑了心啊!”徐云华也吓得躲在房中,一病不起。 悲剧永远不会这样平淡的结束,第二天一早,便传出了新夫人连夜吞金自尽的噩耗。徐云华又被吓得从床上拖着病体爬了起来,她不敢去看关关的尸首。 朱棣原本已经忘了徐云华给自己找的这个疯狂的侍妾,听得这个消息也是颇为吃惊,徐云华自知事情瞒不下去,便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sù了夫君,朱棣皱着眉听完,看着妻子形容憔悴,也不忍责怪,只好说了两声“糊涂”,便皱眉离开了。不过他下令厚葬关关,以侧妃的礼制。 其实他倒不是觉得理亏或是怜惜关关年轻貌美,他只是觉得关关是个有气性的女子,这是难得的。 关关的丧报传回徐府的时候,徐辉祖已经因为关关的那封信大闹整个徐府,正嚷嚷着要起身去北平救回关关,却得知关关已经命丧黄泉。报来的消息是暴病而亡,但是徐辉祖知道不是。徐达将军知道儿子再不管教就要失了分寸,一怒之下将他关了一年不许出门半步。被关服了的徐辉祖终于开始重新尚学堂念书,重新在马背上驰骋,当然也重新与府里漂亮的丫头们调笑。徐夫人心疼儿子,在关关死后,甚至专门挑了几个极美貌的丫头去服侍他,只想着不要出大乱子,就随着儿子吧。没想到徐辉祖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只是与她们调笑,没有半分不轨。 徐将军与徐夫人都认为徐辉祖长大了,懂事了。洪武十八年,徐达殁,追封中山王,世袭三代王爵,朱元璋亲自赴葬礼,赐葬钟山之阴,御制神道碑文。曰“令行禁止。不居功自傲,不贪图女色财宝,处理问题不偏不倚,没有过失。当世有此美德者只一徐达。” 徐辉祖这一年十七岁,受了荫蔽,封魏国公。从此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做最优雅的富贵闲人。 再好的人也做过坏事,再无辜的人也曾损害过旁人,一qiē皆是无心之举吧。徐辉祖如今年事渐长,也不再和姐姐计较当年的事了,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得有……十好几年了吧! 只是每当醉酒深处,总有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若隐若现的在眼前呼喊他一声,“少爷……” 我看着脸腮通红的徐辉祖,长叹一口气,将自己的大衣脱下,盖在他身上,疾步离开,遇到一个丫头,告sù她舅爷在凉亭处喝醉了酒,赶紧吩咐两个小厮将舅爷抬回去。 丫头听了是舅爷,正是讨赏的好机会,看她跑得飞快,我也放心了。 回到房中,我开始细细琢磨徐辉祖与关关这件事,这是个悲剧固然不错。可是也不能说到底是谁错了。徐辉祖与关关小小无猜没错,徐云华考虑弟弟前途狠心将夫君让出来没错,朱棣就更是被蒙在鼓里没错了。那究竟是谁造成了这样的惨事?大约是当时他们都太年幼,若是现在的徐云华,一定不会做出这样幼稚的事,现在的徐辉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现在的朱棣――现在的朱棣,徐云华还敢擅作主张给他纳妾? 但是我想,徐辉祖一直到现在心中一定都还有个结,他也许不恨自己姐姐了,但是对朱棣,绝对不可能不恨。夺妻之恨堪比杀夫之仇,任凭一个有血性的男子都不可能容忍。徐辉祖只是变得圆滑了,不再表xiàn出来罢了。得不到的是最美好的,关关在他心中的位置只怕此生无人取代。 我恨自己为什么如此好奇,去窥探别人的*,知道这样的故事,难道我有偷窥的快感吗?并没有,我的心里也非常难受。 第二天,徐辉祖不顾病重的身子,执意回京,没人阻拦得了,再后来,我听珠儿说,“舅爷也不怕晦气,非要住那间闲置许久的屋子,那屋子听说从前有个人吞金自杀了,那个短命鬼是谁也打听不出来。”听到这话的时候,我还是微微一震,看来徐辉祖还是不够成熟,这是向他的姐姐姐夫宣示自己并没有忘jì从前的事啊!转念一想,也许是我太过功利,什么事都要分析出一个原理,其实徐辉祖住那个屋子的目的很简单,怀念一下少年时代的恋人。徐云华正自觉理亏,便成全弟弟一番心意。 徐辉祖离开后,王妃又变得深居简出郁郁寡欢起来,大家都道王妃一时不能适应娘家弟弟离开,不知下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何必去拆穿? 新年过后便是春。春天到了,万物勃发。朱元璋本就是农民出身,往上数八辈子都是农民,是以对农事更加重视有加。每年二月他都会举行重dà的“藉田”仪式,祭天祭地祭神灵,为全国的百姓祈求新的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今年蓝玉将军难得在京中,年前因种种芥蒂,朱元璋时时的与他别扭,也有些伤了君臣和气。开年之后,朱元璋便单独将蓝玉请到宫中隆重宴请,请他全权负责今年“藉田”的事宜。蓝玉再得重用,十分愉悦,已经收起的尾巴又摇了起来,还是更加得意的摇,所有人都笑话我失了皇上的宠爱,你们看看吧,本将军乃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亲兄弟一般的情谊,不过一时芥蒂,你们就全部踩低我,此时又如何?本将军岂不是又担当大任起来?该朝拜我的你们还是继续朝拜吧! 蓝玉为了翻身,为了此次“藉田”大典也算是鞠躬尽瘁,事事要求苛责,每个细节处理几近完美。每次将进度上报朱元璋的时候,朱元璋也是非常赏识和认可,蓝玉就更加敢放手去干了。为了博得一个满堂彩,超出预算他甚至私掏腰包,力求将此次“藉田”办成洪武开朝以来最最隆重的仪式! 他不知道,危险已经一步步的靠近他 正文 92.兵变 85_85279民间有个说法,二月二乃是龙抬头之日,万物复苏。身为皇帝的朱元璋,也非常喜欢这个日子,因为他自诩为真龙现身。本来藉田大典是准备再二月二举办,但因钦天监夜观天象,得知这一日会有暴雨,是以重新翻了黄历,选了黄道吉日二月十八日做典。 大约是人们都健忘,忘jì了甚至有一年杨春雪正在二月二,朱元璋踏雪也坚持在这一天藉田,还口口声声说着瑞雪兆丰年。没人去追究何以今年不过是下一场雨,便阻住了藉田的脚步? 越龙城知道这个秘密,但是他并没有明白的告sù我。他没有明白的告sù我,不代表我不知道是何缘故。 因为……一qiē都还没有筹划好。擒贼还需时日,此时需要忍气吞声。朱元璋就是这样的人,捧你可以把你捧到云端,压你可以让你满门抄斩。蓝玉此时正在云端,飘飘然不知所在。 他还等着二月十八出尽风头,绝想不到自己马上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朝内此时算是一片升平。太子的死去已经渐渐地被人们遗忘,大家都开始注意起来太孙朱允炆的行事来。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是十分稳重老成,就是有些心慈手软,在王者之风上略显薄弱。 这种注意力的转移十分可怕,因为有心者可以在皇太孙光环的掩护下做许许多多的事。朱元璋认为,朱允炆与他死去的太子爹爹一样,宅心仁厚是好事,不过太宅心仁厚了就容易被人欺负,尤其是这些开国老臣的欺负,这天下是一根满是荆棘的龙头棒,交给朱允炆的时候,必须将刺全部除去。现在,蓝玉是最后一根刺了。 越龙城非常紧急的找了我一次,询问我朱棣这段时间与蓝玉有没有什么往来,见他紧张的程dù,就知道蓝玉已经在风口浪尖。我仔细回想了一下,除了那次在巴蜀锦城不公开的拜访了一下蜀王,见到了身为蜀王妃的蓝玉之女,朱棣与蓝玉是没有任何关系的。 越龙城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才略略放心,“漪儿,你知道吗,我有种预感吗,这次蓝将军只怕要栽很大的跟头。” 我撇嘴一笑,很大?那是比天还大好吗?我猛然想起什么似的,一把抓住越龙城的胳膊,“龙城哥,你老实告sù我,过几天要发生什么事?” 我激将着越龙城,希望他对我坦诚相待,没想到他只是摇头,“这事不是你的权责范围之内,你没有权力知道,别问我了。” “龙城哥,就这一次,你告sù我,我管保会把它烂在肚子里。”成年之后,我很少这么叫越龙城了,只有小的时候才会跟在他的屁股后面左一遍右一遍的喊,希望他把他的绣春刀让我摸摸,把他的飞鱼服给我穿一下。即使是这样亲近的关系,我依旧没有让他知道我的来历,所以我现在不能直截了当告sù他,接下来的事你不要去参加,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我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的。 越龙城突然捏了捏我的脸蛋,笑了,“你难得嘴甜,但是我们都是做这行的,你知道我的难处的,乖,过几天我给你带一支朱钗来,你看看你,用的还是去年生辰我送你的那根。” 他在哄我,但是我还是没有消停,“龙城哥,你听我一次,接下来不管有什么事,你都推掉,就在北平给我好好地呆着。听见没有?!” 越龙城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漪儿,你这是怎么了?从没见过你这样不懂事。” 我恍然间有些想哭,也许是想起了关关的故事,现在觉得什么都没有身边的人还在来得重要,可是我终究忍住了,“我知道了。不该多问。” 越龙城悻悻的离开了,三天后我就得知他前往北平的消息,心中痛苦万分却没有半点办法去阻止他。 二月初八早朝,朱元璋一如既往的带着朱允炆一起上朝,本来一qiē如常,有事奏本无事退朝。没想到退朝之时,锦衣卫总指挥使突然上奏,控告梁国公蓝玉谋反,说他与景川侯曹震等企图趁朱元璋出宫举行“藉田”仪式时,发动兵变! 原本已经收拾着准备退朝的大臣们一个个目瞪口呆,安静的朝堂瞬间地震!御林军顷刻间包围了朝堂,蓝玉,曹震等第一时间被控zhì住! 谁也没有料到这个变故,最最料不到的人是蓝玉,他的乌纱帽在扭动的过程中掉到了地上,整个人被狠狠的摁在冰冷的地上对着朱元璋及朱允炆跪拜,嘴里还在嘟嘟哝哝的喊着,“冤枉啊,冤枉啊皇上!大胆蒋瓛,竟敢诬陷本将军!待皇上查明真相,本将军必不放过你!” 蒋瓛高高在上的站在蓝玉面前,嗤之以鼻,平时他见到蓝玉,都要卑躬屈膝,现在这个嚣张狂妄的人终于跪在了自己的面前,“大胆反贼!已然事发还敢大言不惭!拿下!” 说着,御林军就将蓝玉拖下,关到了宗人府。朱元璋对剩下的受惊的大臣冷漠说道,“朕善待大臣,优待武将,没想到养了这样一只祸国殃民的野狼!蒋指挥使,即刻抄了蓝府,搜查罪证!朝下诸臣,如有效仿蓝贼者,有如此玉,杀无赦!” 说着,他将腰间一块美玉解下,对着光滑的地面狠狠一摔,那美玉登时碎成粉末。 所有大臣的心也随着玉碎冰冷起来,本来还有一两个与蓝玉交好的臣子想要替蓝玉求个情,看这光景,皇上大怒,竟是要抄家灭门的节奏,众人唯恐躲避不及,谁还敢说半句! 被拉到狱中的蓝玉,甚至还没搞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被拖进来,他还想着不过是蒋瓛那个小人告了黑状,皇上一时抹不下面子,必须将自己制服,顶多三五天,皇上查清了自己有多忠心爱国,就会把自己放出去,到时候非要捣了蒋瓛的老巢,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不知道的是,此时监狱外的他家,平时连寻常百姓都不敢靠近的梁国公府邸,已经是哀嚎遍天,鲜血四溅! 蒋瓛既然敢告他,哪里还会给他再出来反击自己的机会!蒋瓛在退潮之后,迅速的从朱元璋手上讨了一张圣旨,带到了蓝玉府开始抄家。这不搜不知道,一搜不得了,搜出了上万把倭刀。其实……像蓝玉这样的大将军,家里藏些刀是很正常的,而且大明律并不禁止私人收藏倭刀,但是蒋瓛上报之时,添油加醋,硬生生说成蓝玉私藏兵器,这乃是他准备藉田发难时发给士兵用来诛杀皇上的武器! 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此时各种各样告发蓝玉的人都出来了,除了前番在巴蜀时朱棣给我列举的那些蓝玉的罪证,什么强占民女,强占良田,蓄养庄奴,走私官盐全部都泄了出来。 而这厢牢房里,可怜的蓝玉完完全全的算计错了,他以为关个三五天自己就出去了,刚进牢房的时候甚至还对狱卒吆五喝六,不过当晚,已经把他家抄了的蒋瓛就亲自进了牢房,拿出了锦衣卫那七十二套逼供的手段,一个个的用在了蓝玉的身上,逼他在罪状上摁手印。亏得蓝玉是员武将,也算刚强,忍到下半夜,终于在一遍冰水一遍烙铁的夹击下,软弱下来,蒋瓛审讯过那么多人,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蓝玉的败落,他伸出手掌,给蓝玉看了一根朱钗。那是蓝玉亲手赏给新得宠妾的朱钗,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宠妾并不算什么,没了还可以再来十个,但是看到这根朱钗,蓝玉却不争气的跪倒在地。他们已经抄到后院了,这说明整个蓝府已经覆灭了。蓝玉仰天长啸!“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蒋瓛笑盈盈的说道,“蓝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蒋某这一辈子最敬重有骨气的人,您算一个。不过……您为了成全自己一个人的骨气,牺牲掉整个蓝府,是不是代价太大了?蒋某在朝虽不如蓝将军官高,在皇上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您看这样如何?您认了罪,蒋某保你府内妇小无虞。” 蓝玉泄了气,瘫在地上,久久才道,“蓝某衷心护国,没有半点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 蒋瓛轻声笑道,“看来蓝将军并不怜惜十房如花似玉的美妾,也不在乎自己娇嫩可爱的幼女,甘心看着她们送入教坊,卖笑为娼;还有府上年逾八十的老太君,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小伙子们一起带着手镣脚镣发配边疆……” 蓝玉猛地举头往蒋瓛身上撞去,不过还没有挨到蒋瓛的衣袂,已经被狱卒一脚踢翻在地。他嚎哭起来,“你们!你们!你们不是人!会遭报应的!” 蒋瓛眯着眼睛笑道,“蒋某只信现世报。来生如何,蒋某无所谓。” 蓝玉最终认下了所有的罪状,但是蒋瓛根本把自己的诺言当成放屁,蓝府一门老少一个也没有逃掉。 这一qiē,都是越龙城后来告sù我的,他终究没有听我的话。那晚夜审蓝玉的牢房中,也有他的身影 正文 93.珍珑 85_85279而这厢牢房里,可怜的蓝玉完完全全的算计错了,他以为关个三五天自己就出去了,刚进牢房的时候甚至还对狱卒吆五喝六,不过当晚,已经把他家抄了的蒋瓛就亲自进了牢房,拿出了锦衣卫那七十二套逼供的手段,一个个的用在了蓝玉的身上,逼他在罪状上摁手印。亏得蓝玉是员武将,也算刚强,忍到下半夜,终于在一遍冰水一遍烙铁的夹击下,软弱下来,蒋瓛审讯过那么多人,十分敏锐的察觉到了蓝玉的败落,他伸出手掌,给蓝玉看了一根朱钗。那是蓝玉亲手赏给新得宠妾的朱钗,他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个宠妾并不算什么,没了还可以再来十个,但是看到这根朱钗,蓝玉却不争气的跪倒在地。他们已经抄到后院了,这说明整个蓝府已经覆灭了。蓝玉仰天长啸!“你们到底要干什么!” 蒋瓛笑盈盈的说道,“蓝将军,识时务者为俊杰,蒋某这一辈子最敬重有骨气的人,您算一个。不过……您为了成全自己一个人的骨气,牺牲掉整个蓝府,是不是代价太大了?蒋某在朝虽不如蓝将军官高,在皇上面前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您看这样如何?您认了罪,蒋某保你府内妇小无虞。” 蓝玉泄了气,瘫在地上,久久才道,“蓝某衷心护国,没有半点对不起皇上的地方!为什么!为什么!” 蒋瓛轻声笑道,“看来蓝将军并不怜惜十房如花似玉的美妾,也不在乎自己娇嫩可爱的幼女,甘心看着她们送入教坊,卖笑为娼;还有府上年逾八十的老太君,这么大年纪还要跟着小伙子们一起带着手镣脚镣发配边疆……” 第二天这张写满了蓝玉罪证的状子便被呈到了朱元璋面前。朱元璋对这状书并不满意,皱眉问道,“蓝贼可招了什么同党出来?” 蒋瓛明白了朱元璋的意图,又再次审问蓝玉,蓝玉已经意识到自己死罪难免,又不似徐达似的有丹书铁券免死金牌,要是多说无益,只会增加受迫害的名单,便咬紧了牙关,全部认在自己头上,死活不承认有同党。 当天下午,朱元璋便等不及了,直接下令判刑诛杀蓝玉,连坐三族。 大明朝律例规定,通奸叛国那是要凌迟处死的。蓝玉面临的便是凌迟的惨邢。行刑之前,朱允炆私下里与朱元璋计较,“皇爷爷,蓝贼谋反,虽然证据确凿,但是您得想想十一叔啊,十一叔的王妃乃是蓝贼的亲女儿,您和蓝贼始终是儿女亲家,若是下手太狠,只怕天下人会说闲话。” 朱元璋看着朱允炆稚嫩的脸,其实很清楚朱允炆的想法,朱允炆乃是朱标的继妃吕氏所生,但是朱标的原配正妃乃是常遇春之女,她也要唤蓝玉一声舅舅。蓝玉死的太难看,大家面上都会无关。 朱元璋想了很久,最终决定开皇恩,免了蓝玉的凌迟之刑,改为活剥人皮,算是留下一个全尸。 消息传到北平之时,已经是三天之后。蓝玉已经变成了一张人皮和几块臭肉。而屠杀并没有结束,金陵的天空笼罩着血腥和乌云,那里正在进行残酷的杀戮。 我突然想到杨鹰一家被我和越龙城灭门时他们的绝望,那还算是个不兴旺的人家,不过七口人而已,全部杀死的时候,整个杨府也是笼罩着浓烈的血腥味儿,不知道……现在在金陵的子民,会不会不敢出门,害怕那些枉死的游魂野鬼会找上自己。 当然,这一qiē恐惧目前都还是我自己幻想出来的,真正的恐怖来临,是半个月后的一天,圣旨到! 这张圣旨极其蹊跷,宣燕王府男女老少全部接旨!整个王府几百号人都跪在了前厅院子,乌压压的听史官念圣旨。 我也在其中,远远地可以看到朱棣与徐云华跪在最前面,恭敬而谦卑。原来这道圣旨还不止是宣给燕王府,是宣给所有的藩王!“凡造反测乱者,有如蓝贼!” 圣旨宣完,那官吏戴上手套,从一个锦盒中拿出一件东西,轻轻一抖,却是一整张人皮!连眉眼头发都还在,那是一个蔫瘪了的蓝玉……北平的沙尘掩盖住了艳阳,阴测测的光线下,那张人皮散发出诡异的色彩,不少靠前的女眷当即吐了出来。 听完圣旨,看完反贼人皮,许多丫鬟都是扶着墙走回自己的屋里的——腿吓得发抖,走不起路。 我也扶着珠儿回到自己的屋里,许是住在这燕王府养尊处优,许久没有摸过刀子杀过人,我竟然也有些恶心。逆亡顺昌,这是千古以来的帝王定律。朱元璋完美的把它诠释了出来。 奉命围观人皮之后,我精神萎靡起来,整个人缩在屋子里不愿出门,朱玉英姐妹的课我也都推了。三日之后,我才在珠儿的念叨之下起床。 “小姐,您这样也不知道是哪里病了,给您请大夫您又不愿意,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怎么办?” 我坐在梳妆台前,珠儿站在我的身后替我梳头,看着镜子里那张蜡黄的脸,我也不敢相信那是我。珠儿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为了让她安心,我安慰道,“我这几天就是身上懒懒的,所以躺着,并没有大碍,你若是担心,今儿天气不错,我到园子里走走兴许就好了。” 珠儿见我执意不愿请大夫,也只好作罢。我踏出院门,便抬手遮住了眼睛——几天没出门,我有些惧光。前面我是不敢去了,只好往后走。走到一半,忽然想起那个破道观和只有一面之缘的诚意伯。虽然上次被朱棣狠狠责罚,但是现在我还是想鬼摸头一般,鬼使神差的往那边走去。 上次来这里已经是一年多前,那时候天正下着蒙蒙雨,一qiē显得衰败而颓废。而今天的破道观耳目一新,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景象。我走上前去,正准备敲门,忽听得里面有人在对话! “王爷此番虽然远在北平,但是于肃清蓝玉一党也是功不可没啊。”老朽的声音低沉而稳健,那是诚意伯。听得他这一句,我浑身一震,难道朱棣在这里?! 我悄悄地绕到侧边,攀上一棵古树,隐藏在枝叶之间,果然见到朱棣正与诚意伯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是一盘残棋,棋招走势正是珍珑。 “蓝玉结党营私,没有我参他一本,他也迟早要败露。”朱棣低头蹙眉,似乎全神贯注的接着诚意伯的招。 “不管蓝玉有没有结党营私,王爷您都留不得他啊。”诚意伯随手下了一颗子儿,轻描淡写的说道。 朱棣扣下一颗子,笑道,“吃了。” 诚意伯也笑道,“老身毕竟不如当世杰出俊才了。” 朱棣摇摇头,“不然。本王与蓝玉本无冤无仇,他嚣张也是在京师嚣张,与本王何干?只可惜这人脑子太小,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挑拨本王与太子。当日太子健在之时,他与太子说,找了高人给本王算过八字,浑身真龙气息裹藏,叫太子千万要小心本王。” 诚意伯叹了一口气,“这乃是挑拨你们兄弟之情了,好在太子性宽仁厚,蓝玉也是疏不间亲。太子把这事告sù王爷你了。” “他能对太子这样说,便能找机会对皇上也这样说,本王不过在他还没有对父皇说这个话之前參了他一本罢了。”朱棣微微笑道。 “王爷所参何事?” “交趾国使节留下一份交易名单,这名单好巧不巧正好落在本王手里。名单上第一人便是蓝玉。”朱棣歪头看着棋局,似在思索,“蓝贼案此番牵扯有一公、二伯、十三侯,这些人其实死的都不冤枉,他们全都在那份名单上。” 诚意伯叹了口气,“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王爷也要小心为是,写有您名字的那份名单,一定要销毁掉。” 朱棣终于抬眼看了诚意伯一眼,眼神中有杀气一闪而过,很快他就克制了下去,“诚意伯,你我不过是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如今父皇当政,本王还有些权势能够庇佑你,不过……拿着父皇给的权利保护父皇想要杀的人,本王也是心虚啊。” “王爷不必心虚,现在就是有人告你谋反,皇上也会保你,所谓虎毒不食子。不过……将来太孙继位,只怕江山易主,王爷就要吃些苦头了。”诚意伯看着朱棣,脸上带着狡黠的笑。 朱棣敲了敲石桌,“诚意伯有话可以直说。” “众人都道我捻指便可掐算江山,谁又知道青田不过是洞悉世情罢了。哪怕是太子还在将来登基,也能容得下你们十几位弟兄坐藩全国,可是将来的皇帝是太孙啊。”诚意伯点到即止,没有再往下说,朱棣的脸色却已经黑了起来。 诚意伯说的没错,朱允炆若是登基,他本就是晚辈,难得服众,手上再没有实权,怎么坐稳江山?。 正文 94.争吵 85_85279闻说蓝玉的皮囊一路送到各个藩王处展示,到了蜀王之府,蜀王与蜀王妃声泪俱下替蓝玉求情,弄得传送皮囊的大臣没有办法,只好停留在巴蜀,传书回京,问朱元璋如何是好。朱元璋气也消了,该杀的人也都杀光了,也是该表示仁厚的时候的,便答应了由蜀王收了老丈人的尸――将蓝玉的皮囊赐给了朱椿收敛。 这一日,离我从诚意伯那里偷听已经半月之余,我教完玉贤两位郡主弹琴,因天气变暖,便将贵妃榻摆到院中,躺在上面端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 “是个会享福的人。”朱棣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我蹭的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连忙行礼。 朱棣拿漆黑的眼眸看了我一眼,淡淡道,“起身吧。” 我连忙喊珠儿沏茶,朱棣冷笑道,“不用这么快搬救兵,再说一个小丫头也是无济于事。” 被他戳破用意,我尴尬万分。我本想着珠儿在这里,他说话或许会收敛一点。现在看来是自作多情了。“王爷这是什么话,这偌大的王府,哪里都是惟王爷马首是瞻。在哪里您都能随心所愿,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 朱棣笑道,“本王听着你这话,倒不像是夸赞。是在说本王独断。” 我从珠儿手中接过茶水,奉到朱棣手上,“王爷别说这样的话吓唬赫连了。” 我这里没有男丁,朱棣便亲自进屋子端了一把椅子出来,坐在贵妃榻旁边,指了指榻道,“你也坐下啊。” 我看着那榻,纵有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去坐啊,若是寻常的椅子就罢了,那榻一上去,整个人就躺倒了,多不雅观,多大不敬! 见我扭捏,朱棣只得站起身来,又去端了一把椅子出来,放到我屁股后,伸出一只手恭恭敬敬道,“赫连小姐有请!” 我羞得满脸通红,“折杀我了王爷。” 朱棣也笑出声来,“折杀你?你也不想想自己多大的面子,本王还没有为什么人端过椅子呢。”我撅着屁股,死活不敢坐下去,朱棣伸出双手,在我肩上一按,我就老老实话的坐了下去。 他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你在看什么书?” “列女传。” “你已经够烈了,不能再看这些玩意儿。”朱棣调笑道。 我有些奇怪,他难得来我这里,每次来一定是有事,难道这次只是为了跟我说笑两句?绝对不是他的风格。 “老十一还算有点胆识,竟敢收了蓝玉的皮囊。”朱棣终于言归正传。 我“哦”了一声,“是吗?那日见到反贼的皮囊,我也吓坏了。” “这事儿,也在你预料之内,是不是?”朱棣端着茶杯,眯着眼睛瞧我,还有丝丝的笑。 我连忙撇清,“王爷这话说的……赫连要是能预料这么许多,还教琴做什么,早就摆摊子给人算命去啦。” “让你去算命,大材小用了。”朱棣认真的说道。 我有些窘迫,不知道如何应答,朱棣对着我的屋子瞅了瞅,“这地方太偏僻,又过于逼仄,给你换个宽敞的所在怎么样?”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给我换住所,“赫连住在这里非常好,这里清静幽雅,就我和珠儿两个,已经很是宽敞了,不需要换地方。” “哦,对了,珠儿一个人伺候你,许多事情都办不周到,本王再给你找两个丫鬟。”朱棣虽在问我,但是毫不在意我的回答,站起身来四处走动,“最好在院外还配两个小厮,许多事姑娘家做不来的,你也有个帮手。” 我愣在原地,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以后就好比是被圈禁了一般,别说执行什么任务,就是越龙城再想像从前一样,如入无人之境般的进来见我,也是难事了。“王爷,真的不必,赫连自打进了王府,就是住在这里,对这里已经熟悉了,再要换新环境,只怕还适应不了,再说赫连也没有什么身份去住大屋子。” “哦?你是嫌自己在王府中地位低了?那本王可以和下人们打个招呼,叫大家以后都尊敬你。”朱棣完全是胡搅蛮缠,误解我的意思,我头皮发麻,竟没有办法阻止他。 想来想去,我只好说道,“赫连能委身王府两年,全凭王府庇佑,王爷王妃疼爱,才能有如今这样安逸的日子,王爷若是执意这样,赫连无福消受,少不得只能辞了王府,重新流落市井了。” 朱棣面有惊色,“你竟为了不愿意离开这个破屋子,要出王府?你出了王府,准备去什么地方?” “赫连年纪也大了,出了王府,寻个人家便嫁了。过那平淡生活去。” 朱棣哈哈哈笑了起来,“说你特别,你还真的特别给本王看了,姑娘家把嫁人挂在嘴上,你好意思吗?难道……对了,你已经年值豆蔻,莫不是……少女思春?” 我脸上烧红起来,被朱棣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想了一想,还是不能认输,“对,王爷说的没错,赫连今年已经十九岁,王妃十七岁就嫁给了王爷,赫连因为没有父母,如今连个婆家还没有呢,人家都说女子一生,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若是没个可靠地男人,我这后半辈子依靠谁去呢?” 朱棣没想到我还真就如此不要脸面了,也颇为吃惊,“你还真想嫁人啦?” “那当然,找个如意郎君,过逍遥日子,总比寄人篱下任人差遣来得痛快!” 朱棣沉声,许久才道,“说白了,你就是不像挪窝儿,根本王说了这么一大通的闲话。本王本是抬举你,想着给你换个冬暖夏凉的舒服所在,倒惹出你这一番言论,本王也着实委屈,罢了,你愿意在这住就在这住着吧。”, 我开心道,“王爷此话当真?” “当真是当真,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想出去寻男人?”朱棣靠近我,目光炯炯。 “我……我……”我被逼视的说不出话来。 “有人给本王说,你是块宝贝,叫本王好好地养着,日后必有大用。”朱棣终于不再调笑,一本正经的看着我。 我知道那人便是诚意伯,朱棣纵是骄傲狂妄最诚意伯的话还是句句奉为至理名言的。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诚意伯会这样看重我,我们不过是一面之缘罢了,他从哪里便看得出我与众不同呢?我正纳闷,朱棣复又开口,“你方才说的话,本王……” 说着,他咳嗽两声顿了顿, “不关你事真心还是假意,本王也当真了,你不是怕你在王府耽误了青春,今后生活没有依靠吗?本王答应你,以后不管怎么样,只要本王在,就有你一口饭吃,怎么样?你不过是求个穿衣吃饭,本王一样能给你。” 我吃惊的看着朱棣,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到底是看中了我什么?难道真的是现在便心又不轨,准备留着我这个能“预料”未来之事的黄毛丫头做谋士? 我还没说话,朱棣又道,“怎么……你不愿意?难不成、难不成你还要名分?名分也不难,王妃生来贤良端后,这事交给她不算难事。” 我这下才真的慌了手脚!什么名分?名分?! 朱棣难道是以为我想做他的小妾? 我连连摆手,“王爷,您在说什么?” 朱棣皱眉看着我,“本王说的不是你的心里话吗?你出去嫁人能嫁什么人?农夫,下三等的商人,市井上的二流子,保不齐要遭什么罪,在王府里,虽然侧妃的名分也给不了你,但是在燕王府做个妾,只怕也比许多富贵人家做个正室要舒坦的多吧。” 我的眼睛瞬间模糊起来,与朱棣相识总也有两年了,虽说我们身份悬殊,并没有什么交集,我对他也没有什么想法,可是总算也是共经一些患难,如今我在他眼里,竟是给我一个小妾身份,我就该感恩戴德!他就是王爷不错,将来也能坐上皇帝宝座不错,可是跟我有什么干系!凭什么这样羞辱于我? 见我落泪,朱棣有些着慌,“怎么了?本王有哪句话触犯了你?这不是把你留在王府中最好的办法吗?” 我此时愤懑难忍,满腔怒火,终于忍耐不住,管它什么后果管它什么刑罚,了不起把我杀了,指不定我就回到现代了,我扯着嗓子叫喊道,“哪句?句句都触犯了我!王爷是不是以为您有身份,有地位,便可以把我这样孤苦无依的小女子玩弄于手掌?您想把我当个丫头,我就得低眉顺眼的伺候您,您想把我当个小厮,我就得马上换上男装跟着您,您现在都玩够了,想想多个小妾也无妨,我就得立刻跪下谢恩,谢谢您给我做您小妾的机会?王爷,您想错了,赫连从没有想过要高攀您这个高枝。外面的农夫怎么了?外面下三流的商人又如何?他们各个凭着自己一双手挣饭吃,又不偷又不抢,哪里不如人了?人家娶个姑娘便一心一意的对待着,您怎么知道他们的老婆就过的不好了?就不如您这燕王府一个低声下气处处看人眼色的小妾了?” 朱棣被我突然的歇斯底里给惊到了,脸上慢慢蕴出怒色,“做本王的妾,这样委屈你?” “我宁愿学关关吞了金,也不要做个小妾。” 我随嘴溜出这句话,意识到朱棣脸色全变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收回了。朱棣暴怒,伸手在我面上狠抽了一巴掌,直打的我眼冒金星,嘴角鼻孔全部往外冒血。 我吓坏了,惊恐的看着朱棣,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正文 95.逃离 85_85279朱棣的手还没有缩回去,定定的固定在空气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拉住它一样。我乘机仔仔细细的观察了一下那只手,修长,但是并不幼嫩白皙,略微有些古铜的颜色,甚至有些粗糙,但是笼统的看来是一只漂亮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刚毅。 朱棣大约也没有料到自己会这样动手,站在原地发愣。我的鼻腔和嘴角都还是火辣辣的,我们就这样对立着。这时候我终于搞明白一个道理,在他面前是嚣张不得的,他真的有办法对付任何人。我的脸上突然热乎乎的,被他巴掌扫到的那半边脸有些刺痛,我伸手一摸,原来是流泪了。我真的是痛的哭了,其他的没什么。 朱棣收回手,负到身后,面无表情的说道,“你跟辉祖走得这样近?” 我愣了一下,“什么?” 朱棣懒怠看我,转过身去,“当年云华把事情缘由告sù本王之后,本王就知道他会恨本王一辈子,不过没什么,本王不在乎。”朱棣突然转过身来,逼视着我,“他把这件事告sù你,是什么意思?想让你效仿他的小情人宁死不屈?你以什么身份替他守节?你向往的平淡日子只怕也不平淡吧,你要想着出去后嫁给辉祖,本王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他府里的姬妾千千万,你要一心白头那是不可能的。” 朱棣说完,我越发的愣住了……他……他打我这一巴掌,是以为我与徐辉祖有私? “你若是觉得给本王做妾委屈了你,你就永远住在这里,也忘掉你那想要出去的春秋大梦吧。”朱棣说完,转身便离开了。残留的空气中都还氤氲着他的怒气,像一根小火苗似的在那里悠悠的烧着,昭示着方才这里曾经地动山摇。 我准备回房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连抬脚的力气都没有了。珠儿一直在房内没有出来,有素养的丫鬟是绝不会头盔主人在做什么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也没打算喊她出来扶我。 一步步挪回了房间,坐到床上,理了理自己的思绪,终于咬着牙哭了出来,我要找越龙城,我一定要找他,这差事我不干了!我要出去,我要立刻的出去。他朱棣说我出不去他就能一辈子关着我吗?要知道,现在还是朱元璋的天下,我是朱元璋的人!我想出去,谁也拦不住我!我为什么要留在燕王府受这窝窝囊囊的裹脚气? 我琢磨了一下,立刻又爬起来,有了浑身的力气。提起笔来给越龙城写信,告sù他燕王府的差太难当,我胜任不了,能不能把我调出去,我可以接着查蓝玉,查蒙古兵,查各种人,就是别再把我扔在这燕王府天天监视燕王朱棣了! 越龙城最近都不在北平,应该随着蒋指挥使在扫蓝党余孽,我将信藏在了梳妆台的底层抽屉里,等着他回来的那一天。朱棣这一生恐怕很少被人拒绝,被女人拒绝那就更不可能了,在我这里吃了一个闭门羹之后,他大约也有些恼羞成怒,再也不往我这里踏足半步。 时间一晃眼就是两个月,越龙城终于再次回来,他窜进我屋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救星,恨不得上前去抱住他。 可是我一看越龙城的光景,就不敢了。他胡子拉碴,满头风尘,身上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一般。最可怕的是,自他当上锦衣卫后从不离身的绣春刀也从他的腰间消失了!我吃惊道,“龙城哥,你怎么了?!” 越龙城坐到桌前,突然直勾勾的看着我,“临行之前,你叫我不要去,是因为你知道这个结局?” 我愣住,朱棣也是这样问我,“你知道这个结局?” 现在越龙城也来这样问我。 我还不知道越龙城现在到底怎么了,我只知道跟蓝玉牵扯上的人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具体什么结局我哪里知道? “到底怎么了?”我摇着越龙城的衣袖问道。 越龙城并未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幽幽的说道,“轮回,果然都是轮回,漪儿,还是你心细。以后我都听你的。” 我着急的火烧火燎,哪有心思听他啰嗦这个,只傻傻的等他给我解释到底发生了什么。 越龙城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当年胡惟庸的案子下来,胡党也是连坐万又五千人,办胡党案的毛骧毛指挥使当时何其威风!只是案子一了结,皇上便将毛指挥使打入大牢,用的罪名是滥用职权,牵连无辜!可是明明那些被杀的人,哪一个都是皇上自己红笔勾画的。毛骧死了,蒋指挥使才有机会掌管了锦衣卫,只是他是眼睁睁看着毛指挥使替皇上挡了枪,怎么他也这样不瞻前顾后,重蹈了毛指挥使的覆辙呢?” 我傻在原地,蒋瓛这么快就已经被朱元璋一脚踢开做了替死鬼? 蓝玉案牵扯这么多人,几乎把跟随朱元璋打天下的所有将军一网打尽,通通处死。朱元璋身为皇帝,自然是想杀谁便杀谁,可是……天下苍生,悠悠众口,怎么堵得住?黎明百姓虽然够不着蓝玉,但是他们身边的人也有被斩杀的,他们难免会嘀嘀咕咕,说当今皇上实在残暴,竟然将跟着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们都杀尽了。 朱元璋故技重施,将这罪名又 赖给了蒋瓛。拿着剑杀人,最后却怪是剑乱砍了人。朱元璋很会玩这个把戏。只是他是这天下的主宰,所有人都得陪着他演戏。 我颤巍巍的握住越龙城的手,“蒋指挥使现在如何?” “押入大牢,秋后问斩。”越龙城一字一句的说道。 “你……你呢?”我看着越龙城的模样,很害怕他其实也已经被定罪,他这是越狱而逃。 越龙城咳了好几声,才艰难的说道,“皇上下令罢黜了锦衣卫署。” “什么?!”我没控zhì住自己,一下子蹿了起来,“罢黜了锦衣卫?!那我们现在是什么?” 怪不得越龙城会变做这个样子,怪不得他年纪轻轻,看起来竟有老态龙钟的迟暮感。我猛然想起远在金陵的爹爹,又抓住了越龙城的衣服,“我爹呢?我爹这么大年纪,他没了锦衣卫的头衔他能干什么?他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越龙城目露难色,欲言又止,半晌才说道,“你放心吧,我把赫连叔安排妥当了。给他再郊外新寻了住处,买了两亩薄田聊以度日。总比这么大年纪还提着头在刀口上舔生活好些。” 听了越龙城这话,我终于稍稍放下心,却又突地想起自己,“那我呢?我、我是不是永远出不去这燕王府,真真正正的变成了一个琴师?只能每天看着王府里管事的脸色讨生活?” 越龙城嘴角抽动了一下,“漪儿,其实这两年见你在王府里,生活安逸,不用每日跟个男人似的舞刀弄枪,动辄杀人,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现在不叫你做锦衣卫了,你在这里也不用背着包袱了,我也是见过燕王的,算是个不错的人,你在他府中,他会保你周全的,这样不好吗?”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越龙城,他竟然跟我说出这样的话!我把他当做最后的救命稻草,指着他把我带出这王府,他现在竟要我把王府当成终身的归宿。 我感觉喉头里有一股气卡住,整个身子都在颤抖,“龙城哥,不能这样的。” 越龙城面有痛苦,似乎有千言万语卡在心头却一句也说不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裹,将包裹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叠银票,他抓出一大半给我,“漪儿,这是我所有的积蓄,你拿些去,以后做个普通人吧。” 我忍不住伏在他肩头嘤嘤哭了起来,“不对,这样不对!你是要离开我了吗?” 越龙城将我推开,缓缓把胸口的衣襟解开,我还没搞清楚他要做什么,却已经见到他那褴褛的衣衫之下,乃是重重叠叠的白纱,紧紧裹住他精瘦有力的胸口,那白沙上是淡淡的红,乃是血渍浸染出来。 我目瞪口呆,越龙城武艺高超,为人练达,断不会冒冒失失受这么重的伤! 我伸手抚摸那白沙上的血迹,不敢相信的问道,“谁干的?!我帮你去杀了他!” 越龙城苦涩的摇摇头,“漪儿,我十二岁拿到锦衣卫的腰牌,十六岁佩刀,如今已经做了锦衣卫十六年了,我杀人不眨眼,不管是非,不问对错,只听命令。在我手下惨死的冤魂数不胜数。如今这点小报应不算什么。” “是有仇家追杀吗?”我捂着嘴,眼泪掉了下来。 “因果报应,皆有循环,我杀了那么多人,哪里能把他们的亲人朋友都杀尽了。从前我是锦衣卫同知,皇上亲狗腿子,谁也不敢动我,现在我不过是个落水狗,谁都能提着棒子打我一下。这中原,是容不下我了。”越龙城凄楚的说道 正文 96.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85_85279“那你能去哪里?”我完全没了主意,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像一只可怜的即将被抛弃的小狗一样看着他,“你会不会带上我一起?” 越龙城没有回答我,而是往四周看了一圈,点点头道,“这里是燕王府,燕王声势浩大,没人敢动的,再加上你年纪还小,又没有太过抛头露面过,应该不会有人来追你的。” 我吓得两腿发软,“你、你要把我留在这里?你、你不带我一起走?” 越龙城垂下眼帘,“只能如此,我此去准备前往雁门关,西出塞外,有没有命逃到雁门关都还是二话,如果我在塞外扎根,便来接你,可好?” 到大明朝十年,我从来没有如此难过,越龙城就像我的亲人,他比我爹爹还要亲,我一直把他当做哥哥,他也对我百般照顾,现在这个人居然要离开我了,而且这一走,生死未卜! 我的眼泪漱漱的掉了下来,呜呜的哭着,“龙城哥,我不怕死的。你带上我一起。” 其实,此时我想的最多的是,如若我留了下来,那便连最后的心理倚仗都没有了,我从前动不动跟朱棣撒谎说我父母双亡孤苦无依漂泊四方寄人篱下,通通都要变作现实了!那、那、那朱棣要是再来跟我说要我做他小妾,我简直连拒绝的底气都没有了! 越龙城摇摇头,“你不怕死我知道,可是我怕你死。” 他眼睛里有些晶莹的雾气,像闪烁的星辰,带着最诚挚的感情,“漪儿,无论如何,你都要保住命,知道吗?你爹和我都是这样要求你的。我走了之后,如果五年之内没有回来接你,你就给自己找个归宿。” “归宿?什么归宿?”我慌乱的看着越龙城。 “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也许我不能回来替你置办婚礼了。那些银票就当是我给你的嫁妆吧。”越龙城说着,眼圈也红了起来,“你在王府两年,也算是王府的人了,答应我,什么时候都要忍住,这是你安身躲命的好地方。” 我泣不成声,心里知道越龙城的安排其实是最好的,他树敌太多,凭着他的身手,一个人或许可以避开仇杀,闯出塞外,可是若是带上我,只怕目标太大,难上加难。 我将银票全部拿起来,擦干眼泪,重新递给他,“我将来如果嫁人,你一定要亲自替我置办,这银票你自己拿走,我不收提前的贺礼。” 越龙城犹豫半天,终于拿了回去,我知道,他这一路,需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太多了,这些都是他从前卖命攒下的,如今自然也算是买命钱,除非给我买棺材,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要的。 越龙城也有些诺诺的,在我这盘桓许久,终于依依不舍的道别,我害怕这将成为永别,总是在道别之后又找个话题拉住他,是以来来回回的道了五六遍,他还在我房中未走。直到清晨,珠儿在门外喊道,“小姐,梳洗的水我替您准备好了,现在用吗?” 越龙城才惊觉,“天色亮了,我不能再耽搁了。” 我停下没有多久的眼泪又涌了出来,“龙城哥,你一路保重!不要忘了我和爹爹。” 越龙城嘴角动了动,似乎还想说什么,终于又忍了回去,半晌,从袖中掏出一柄素淡的银钗,光秃秃的,上面什么纹饰也没有。越龙城有些内疚的说道,“上次见你一根朱钗戴了一年,总想着重新给你寻一根,一耽搁就忘了,再想起来的时候,已经没有条件去给你找好的了,这根……实在不好看,我本来不想拿给你,又怕以后我的漪儿没有新钗子戴……” 我一把夺过那光秃秃的银钗,插到发髻上,忍住眼泪说道,“这根钗极好,我喜欢得紧。” 越龙城惨淡一笑,终于跃窗离开。 我呆呆的看着已经没有了越龙城的房间,终于抱着双肩哭泣起来,这下我什么都没有了。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珠儿在外面又催了我一遍,我只推病,不愿起来,其实我是躲在被窝里悄悄地哭。 越龙城走了,虽然他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留在燕王府保住自己,可是我依旧想离开这里。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 再能庇佑我,也不是我的归宿。我连朱玉英朱玉贤的琴都懒怠教了,一律说病了。直到第十天,朱棣来了。 他进来一看见我就皱起了眉头,似乎在看一个怪物,我有些奇怪他为什么这样。不过万念俱灰的我对他也是有些爱理不理的,反正我都这样了,还敷衍你做什么。 不过总算是来了个外人,我还是要些体面的,准备到镜子前把散乱的头发扎起来。刚一看到镜子,我就吓得捂住了嘴,怪不得朱棣一进来的时候会是那个表情,只不过十天,镜子里的我已经变了一个人,两腮凹陷,颧骨隆起,两只眼睛也是黑乎乎的一圈,苍白的像个幽灵,跟个病了十年八年的痨病鬼似的。 朱棣坐在我身后,不动声色的问道,“你生了什么病,为什么缠缠绵绵的总是不好,才消停没几天就又倒下了?” 我索性也不绾头发了,走到他面前,阴阳怪气的做了个揖,“大约是王爷一巴掌打的重了。” 我只想着我要狠狠的气朱棣,挑战他的权威,让他一怒之下下令将我逐出燕王府,这样我就可以卷铺盖走人,赶紧去追越龙城的脚步了。彼时越龙城问我的时候,我也就能大大方方的告sù他,不是我违背了他对我的期望,而是朱棣也容不下我在燕王府了。只是我头脑过于简单,我忘了朱棣生气之后,不是只能将我赶出燕王府,他还可以将我杀掉解气。 好在朱棣并没有要杀我,他听了我这大逆不道的话之后,只是愣了一下,半晌之后,终于开口。只是他不说话就罢了,这话说出来,比不说把我吓得还狠些,他幽幽的对我说道,“是本王不好。”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朱棣,不敢相信的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走到我跟前,柔声说道,“本王想了许久,是本王不会说话也不会办事。其实这事儿本王应该去找个媒人,与你父母商议,只可惜你父母都不在了,也没有兄长叔伯,本王想着你又与众不同,大约跟你说的时候,你不会像普通的女孩子那样害羞,才一时考虑不周,直接来跟你说了。本王该叫云华来跟你说才是……” 我看着朱棣,温温柔柔的说着这一番话,简直不像他!而他说的内容、说的内容岂不还是那天跟我说的那番话?难不成我还是要给他当个小妾?现在我没了越龙城那个小靠山,朱元璋那个大靠山,只怕别说是叫我做小妾,就是叫我做丫鬟,我也是反抗不得的。 “不过本王记得云华过年的时候好像为难过你,本王怕她又来得罪你,索性自己来……没想到还是得罪你了。你那时候说你不愿意做个小妾,本王想了许久,给你个正经名分,封你做侧妃,你看如何?” 我依旧还是站在云端上一般,糊里糊涂的听着朱棣自言自语,半晌,才惊道,“王爷说什么?!” “你不是不愿意做小妾吗?本王原想着只要把你留在身边就好,没想过这么多,你既然要名分,本王给你个侧妃的名分,行吗?”朱棣走近我,伸手握住我的手,“本王不想让你出去随便嫁个市井之徒,更不愿意你在王府里随便配个小厮,所以准备牺牲了自己,把自己送给你做夫君,你看如何?” 这下轮到我看着朱棣像看个怪物似的,我把手缩了回来,“王爷……您是在跟我开玩笑嘛?” 朱棣皱眉,“本王难得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人,不过人家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也行一回雅事,向你求婚,怎么是在开玩笑了?本王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在开玩笑吗?” 我这一惊吓着实不轻,越龙城都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王、王爷,您是确定要娶我?” 朱棣点点头,“确定的。” 我摆了摆头,“为什么?!” “为什么?”朱棣为难的挠了挠头,想了半天,“你性子爽直、不矫揉做作,唔~跟了本王这么久,并无所求,也不仗势欺人,唔~~好像还挺聪明,分析事物还算缜密,可以帮本王不少,唔~~~三保也挺喜欢你,总在本王面前夸你,唔~~~”朱棣大概也找不到好词儿夸我了,许久才道,“本王好像还算喜欢你,讨回来做个侧妃,应该是不碍眼的吧。”。 正文 第一章 狭路相逢 85_85279我呆呆的看着朱棣,只看到他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半晌,他终于停了下来,脸上也有些红晕,不知是因为炎热还是因为掩饰不住的激动,见我不说话,挑了挑眉道,“你怎么想?” 我退了两步,“我、什么我怎么想?” “你要是没什么想法,本王便回去准备婚事,好好地将你迎进来。让你名正言顺的住在王府里,怎么样?” 我又退了两步,“那不行吧,我只是个下人,您这样做会被外人笑话的。” “本王给你找个身份,那奉天府尹与本王交好,本王叫他认你做干女儿,你便有了身份。” “还是不可,您纳个小妾也就罢了,娶侧妃是要上报皇上的。”我依旧推拒。 “上报就上报啊,你有了府尹之女的身份,还怕不能进我王府之门吗?”朱棣信誓旦旦的说道。 “这事儿您该和王妃已经几位侧妃还有诸位夫人商量。”我搬出一大堆爱吃醋的女人。 朱棣挥挥手无所谓的说道,“她们从王妃自己开始,就没有一个是本王自己拣的,全是父皇或者淑妃娘娘拣的,各个都有来头,各个都有靠山,本王都还不敢得罪她们呢。年轻的时候,本王曾与权王赵王聊过此事,兄弟伙儿一律认为古书上所谓娇妻美妾其乐融融不过是骗人的,我们每个人的府里养的女人都是父皇必须讨的儿媳妇儿,而不是我们哥几个必须讨的妻子。如今本王已然而立,还不能选一个心仪的女人吗?她们还反了?” 我哆嗦着嘴唇,看着朱棣坚定的样子,终于说道,“王爷打过赫连耳刮子,母亲还在的时候跟我说过,绝对不能嫁打女人的男人。” 朱棣被我这一句话堵得面红耳赤,许久才道,“这个、这个……本王已经与你道过谦了,那一巴掌也是你咄咄逼人,本王不动手你还不知道要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唔……”朱棣顿了顿,忽然正色道,“实话与你说吧,从前把你当下人,自然是想打就打的,往后你做了本王的女人,本王虽不是会疼人的丈夫,必定会向十一弟多多讨教,绝对不会再动你一根手指头儿。” 我想到朱椿对蓝云云那毕恭毕敬惟命是从的模样,再想想朱棣要对个女人那样,而且这个女人还是我,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气势全然坍塌,朱棣也终于不再绷着脸,“这么说,你答应了?” 我一下子回旋过来,哪里能答应!我可是要等着越龙城回来接我去塞外的,就算不去塞外在关内找了丈夫,也要由他给我办婚事的,再说了,我在关内就是找丈夫,也不会找朱棣,上上下下的去受大老婆小老婆的气,想到越龙城,我忽然心生一计,对朱棣说道,“王爷,您不是说了吗,女子许嫁,须得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想您是一定能办到的,我的父母早亡,这个没办法了,但是赫连记得自己还有一个哥哥,只是多年之前走散了。如今承蒙王爷垂爱,赫连自然不敢矫情,就算是高攀也要应了王爷。但是……赫连若是真的没有亲人了,自己为自己做主,倒也无伤大雅,只是如今倘若哥哥还在,这婚事就悄悄摸摸的背着他办了,于情于理都不合适,这样,只要王爷帮我找到哥哥,赫连就全凭哥哥做主,如何?” 朱棣瞪大了眼睛,大概死也想不明白我怎么突然间蹦出了个哥哥。只是我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他也没有办法。再逼迫我就显得自己也太过猴急,碍于皇家的面子,他只得说道,“当真还有个哥哥?” “那还能有假?”我立刻把越龙城修饰一番,变成了我记忆中的亲哥哥,还给他取了个赫连龙的名字。朱棣蹙了蹙眉,“万一你这哥哥已经不在人世,那怎么找得到?” 朱棣一句话正好戳中我的伤处,想到越龙城还在路上颠沛流离朝不保夕,我忍不住哭了起来,“是啊,哥哥与我分别之时,正是我们兄妹落魄之际,如今我有了好归宿,若是找不到哥哥,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安心!” 朱棣见我落泪,手举到半空,正准备替我拭去,又犹豫住了,良久,终究还是落到我的面上,轻轻地摩挲了我的脸颊一会。他虽贵为皇子,却并未像寻常皇子那样养尊处优,是以他的手也并不像贵公子的手那样调理的十指如春葱,柔弱细无骨,在我脸上有一种糙糙的触觉。 “别哭别哭,本王替你找他便是了。”朱棣柔声安慰,语气一如从前的越龙城,只是他们俩说着同样的话,却给我带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越龙城每次见我哭闹也是这样说,可是他像哥哥,说完了只消伸出胳膊让我在他胳膊上拧两下,我便会破涕为笑。朱棣这么一说,我却哭的更凶了。 朱棣突然将手挪到了我的背后,单手环住我的腰肢,略略用力,我正不备,便被一把拉进他怀里。 我习惯性的想要挣脱,他的手却爬上我的背,轻轻的拍了起来,就像小时候妈妈哄我的时候拍的那样轻,那样柔……我突然不想逃离了,若是我嫁给他,他能一辈子这样给我拍背,那岂不是也很好?即使要和许多女人分享他。 刚想到这里我就在脑海中狠狠的抽了自己俩耳光,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这就为了一天三顿饭甘心给别人当小老婆了?这一qiē不过是缓兵之计,缓兵之计啊!我推开了朱棣,故作羞涩的说道,“王爷,这样不好。” 朱棣愣了愣,沉声道,“找你哥哥的事,本王会安排三保尽kuài去做,但是终究这是个不一定的事,这样,咱们以一年为限,一年后若是还找不着,咱们就先办了婚事,以后再慢慢找,好吗?” 越龙城只要是在塞外安顿下来,一年时间也能回来找我了,若是他没回来,这时间总也够我自己逃走了。我点了点头,“全凭王爷安排。” 朱棣看起来有些兴奋,君子不食嗟来之食!我这就为了一天三顿饭甘心给别人当小老婆了?这一qiē不过是缓兵之计,缓兵之计啊!我推开了朱棣,故作羞涩的说道,“王爷,这样不好。” 朱棣愣了愣,沉声道,“找你哥哥的事,本王会安排三保尽kuài去做,但是终究这是个不一定的事,这样,咱们以一年为限,一年后若是还找不着,咱们就先办了婚事,以后再慢慢找,好吗?” 越龙城只要是在塞外安顿下来,一年时间也能回来找我了,若是他没回来,这时间总也够我自己逃走了。我点了点头,“全凭王爷安排。” 朱棣看起来有些兴奋, “你……当真答应了?” 我抬眼看了他一眼,他好像一个得到了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的小孩子那样,脸上带着红晕,我突然有些不忍心起来,我竟然这样去欺骗一个人,可是我真的是无奈啊,我只是为了保命。 我不知道是给自己找了个盔甲,还是找了个麻烦,我每天瑟瑟缩缩的躲在王府里。也不知道朱棣有没有告sù徐云华这件事,反正自那之后,玉贤姐妹再也没有来上过琴课。 一开始我以为是朱棣想要避嫌的缘故,不过很快,我就得知了一个消息,朱玉英订婚了! 定的夫婿乃是开国功臣袁洪之子袁容,袁容与朱玉英下了聘之后,便住进燕王府奉为仪宾,我并未见过他,只是想到朱玉英那样的人物儿,不过十五岁的年纪,便已经被父母定了终身,不由得有些难过和惋惜。想想自己,又何尝比她好到哪里去呢? 一日我与珠儿在园子里看荷花,突然遇到了朱玉英疾走过,脸上似有愠容,我便招呼了一声,唤她过来。她见到我,便掩住了愁容,走到我面前道了一声“先生好”,不过神态比从前恭敬许多,我不由得脸一红,这孩子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他父亲的心意,在心里把我当做小妈了。 我轻声道,“郡主,你在生气吗?” 朱玉英被我这么一问,脸色又难看起来,腮帮子鼓鼓的,两只眼睛喷出怒火,冷哼了一声,“我能生什么气?” 我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坐下,笑了起来,“你这样还不叫生气吗?” 朱玉英恼怒道,“还不是袁洪那小子,我叫他带我出去给我买几件小玩意儿,我好送人,他偏生不愿意,还搬出父王和母妃教训我!” 我噗嗤笑了出来,敢情这对小冤家是闹了脾气,“你要什么东西,叫三保出去替你买了不就是,三保那么大本事,替你拉一车的小玩意儿都行。” 说着,我张开双手,大大的画了个圈儿,比划着一辆车的形状,朱玉英也忍不住笑了出来,“先生您也是要做长辈的人了,这么为老不尊。” 我一口血喷出,古代的子女都这么开明吗?父亲要讨小老婆,不但不帮着亲妈,还这样说话……饶是我与朱玉英交情还算好,被她这么一说,我也拉不下老脸继续与她说笑,“算了算了,本来见你一脸怒气想给你寻个开心,没想到你倒寻我的开心,你赶紧去吧,找你的小夫君慢慢折磨他去。” 朱玉英连连啐了两口,急的拍手跺脚,“您……您……” “英儿,你怎么跟先生说话的?”正在这时,一个温和而又有力的声音突地传来,我们回身一看,只见徐云华被几个丫鬟簇拥着走了过来,见了我,略微笑了笑点头示意,我赶紧行礼 正文 第二章 乞巧 85_85279朱玉英跑到她娘怀里,揉了半天,“袁容那小子欺负我,母妃您快将他赶出王府吧!” 徐云华搂住朱玉英,慈蔼的笑了,“袁容能欺负到你?你不欺负他就不错了。” 朱玉英从她母亲怀里挣脱出来,急的又跺了跺脚,“母妃!您怎么也不相信我?” 徐云华见女儿跳脚,掩着帕子笑了,“好了好了,我信还不行吗?他欺负你了,他欺负你了。” “那您把他赶出王府去。”朱玉英撅着嘴撒娇。 徐云华揉了揉注意的脸蛋,轻声说道,“哪里有这么便宜的事,人家是你父王挑进来的人,靠山是你父王,欺负你也就欺负你了,你想赶走就能赶走?” 我本来看着这母慈子孝的一幕,还觉得心旷神怡,听到这里突然觉得越来越变味儿了,徐云华说这番话从头到尾都没有瞅我一眼,但是一句句的分明都是在指着我说的啊!我尴尬万分,这位王妃一直把我当做假想敌,现在只怕我已经是她的真敌人了,惹不起躲得起,我还是赶紧离开微妙,我福了福身子,“王妃娘娘与郡主赏花吧,赫连想起屋里还有些事先回了。” 徐云华这才扭过头看了看我,依旧是和蔼的笑容,“我怕先生劳累着,已经把玉英玉贤的课都取消了,先生怎么还有事要做?难不成是丫头懒惰,先生日常还要亲自料理?这样的丫头可惯不得,你告sù我,我管保帮你教训好。” 我连忙回道,“不是不是,王妃误会了,只是赫连自己绣了一副活计,久未做出来,天儿热,放得久了浸上汗渍就白费了。” 徐云华面不改色,“那你快些回去做了活计才是,耽搁久了,什么可都要变上两变。” 我忍气吞声,不再多言,点点头便回去了。王府诚然不是我能跻身的地方,现在朱棣不过是表xiàn出一点意思来,徐云华就已经开始百般的瞧我不顺眼。好在我也不当真,并不计较,假若我是真的一心想给朱棣当小老婆,还不得气死。 只不知越龙城此时已经到了何处。我寄出去好几封信,都是到沿途的驿站,只是一封回信也没有收到。傍晚时分,朱玉英居然又找到我这里来,我很奇怪,这孩子白天才见识到她母亲对我冷嘲热讽,她这个年纪,应该也是瞧得出眼色来了,怎么会还来找我? 朱玉英笑嘻嘻的走进来,见到我就亲热的握住了我的手,“先生,您最近还弹琴不弹了?” 我见她问的蹊跷,也不敢随意回答,“怎么了,你们姐妹最近不来了,我也不过是有时候手痒弹弹罢了。” “我听三保说,您时常女扮男装随父王出王府啊,下次父王再带您出去的时候,能不能也带上我啊?”朱玉英满脸期许的看着我。 我在心里把马三保也诅咒了一下,怎么能告sù朱玉英这些,这不是又给我找了许多麻烦吗?“咳咳,我跟随王爷出去,一般都是有事要办,也不是出去玩儿……” “那就是真的啦!我只要能出去就行啦,天天在家里真的闷死啦!最近父王忙得很,也不带我们姐儿们狩猎去了,您看看,我浑身都快长霉了。” 朱玉英乃是个活泼的性子,天天关在王府对她来说,确实是一种煎熬。只是她说的对,朱棣最近确实是忙碌,我也已经许久不见他,哪里谈得上带我出去玩?“这样好不好,只要王爷有此心,我一定举荐郡主。” 朱玉英听了我这话,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人家都说捡日不如撞日,朱玉英撞到这句话上头去了。第二天便是七夕乞巧节,每年这个时候城中都热闹非凡,这一天,家家户户种生求子,为牛庆生,晒书晒衣,家里若是有女孩子就会用凤仙花把指甲染得红红的,妇女们也要洗发,再结伴去拜“七娘妈”。 北平第一绸庄荷风楼更是年年举办乞巧大赛,全城的女孩子都可以参加,比赛项目有穿针乞巧,喜蛛应巧,投针验巧,摘得桂冠的女孩子会被封为今年的巧娘,来年一整年都可以得到荷风楼奉送的最好的绸缎做衣裳穿。接下来便是拜织女,拜魁星,吃巧果。 朱棣跟我说,八月便要出征,缴清元军最后一支强大的队伍,那支队伍乃是王保保的儿子带领的,当年朱元璋伐元,王保保可以说是他唯一一个没有征服的人,王保保的队伍便是他唯一一个没有征服的队伍。如今这支队伍传到了子代,朱元璋当然也要派出自己的儿子去打他们。这一出征,一年半载恐怕都是回不来的。所以乞巧节带我出去看看热闹。 我立刻做个顺水人情,问能不能带上朱玉英,朱棣愣了一下,“英儿?” “是啊,郡主也大了,想出去的很呢。” 朱棣犹豫了一下,还是卖了我一个人情。我高高兴兴的将朱玉英喊来,跟她说晚上带她一起出去看人家拜织女娘娘。朱玉英高兴地快飞起来了,立刻从袁容那里寻来男装,打扮成一个俊秀的小厮,傍晚,三保过来接我们,与朱棣一同在门外等我们的还有袁容。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朱玉英将来的夫君,生的唇红齿白,面容俊秀,与朱玉英站到一起,倒是真的登对。朱玉英见到他,气不打一处来,“叫你带我出去,你总是推三阻四,如今父王带我出来,你又跟过来做什么?你不总是说你带我出去父王会责怪与你吗?如今你看怎么样?” 朱玉英说着,便挽起朱棣的手臂,将头也靠在朱棣的肩上,亲近极了。袁容不敢说话,只是讪讪的笑着,朱棣伸手在朱玉英头上敲了一下,“袁容被你欺负的像个避猫鼠儿。”朱玉英撇嘴笑了,当下与袁容和好。 我们这一路并未骑马也没坐车,步行到荷风楼,荷风楼里有全国最好的绣娘,蜀绣苏绣样样精绝,生意都坐到了京师,每年还要给皇宫奉进贡缎,所以排场很大,今晚更是不得了。三层的楼宇飞檐上全部挂着琉璃灯,檐下还有五颜六色的彩缎带子,带子上又用上好的丝绸扭成一朵朵小花,端的是流光溢彩! 所有想参加比赛的姑娘都到门口领一支签,方能进去。我自然是没有什么本事敢参加这样的比赛,朱玉英本来跃跃欲试,一听说还要现场刺绣一个小件儿,立刻也蔫吧下来了。 荷风楼里有全国最好的绣娘,蜀绣苏绣样样精绝,生意都坐到了京师,每年还要给皇宫奉进贡缎,所以排场很大,今晚更是不得了。三层的楼宇飞檐上全部挂着琉璃灯,檐下还有五颜六色的彩缎带子,带子上又用上好的丝绸扭成一朵朵小花,端的是流光溢彩! 所有想参加比赛的姑娘都到门口领一支签,方能进去。我自然是没有什么本事敢参加这样的比赛,朱玉英本来跃跃欲试,一听说还要现场刺绣一个小件儿,立刻也蔫吧下来了。 只是这等热闹的地方,若是不进去,今晚就算是白出来了。马三保见我们都很想进去,便走到那个主事人边上,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那人便笑意盈盈的迎了过来,将我们迎到楼内。 只见里面更是灯火通明,张灯结彩。本就是绣楼,怎么还经得起打扮?又有几十位涂脂抹粉的漂亮姑娘坐在里头正拈着针尖儿穿线,只让人觉得一下子走入了人间仙境,满屋子的漂亮仙女儿。朱玉英已经瞧得傻了,到处走动,东摸摸西看看,饶是她贵为郡主,也没见过这等世面。袁容便一直跟在她左右陪着她,我笑着对马三保说,“这小两口将来成了亲,只怕袁仪宾也是振不了夫纲的。” 三保忍不住笑,“我到外面去看看,你跟王爷走近点,今晚人多,免得走失。” “就你瞎操这些心,我怎么就会走失了,就是走失了我也能找得回去。” 三保笑嘻嘻的出去了,果然,进来的人越来越多,荷风楼外也被围得里三圈外三圈,朱棣皱眉,“我们去楼上,下面太挤。” 说着,他便拥着我往台阶上走去,一直到了顶层,才终于清静下来,隔着围栏往下看,只见下面人头攒动,一派花红柳绿。 我猛然发现身边没有了别人,只剩朱棣,突然觉得心脏突突跳了起来,我努力的平息着,安慰自己,“这只是自己的饭票,只是饭票,不要激动。”可是那心脏却越发的不听话,跳的更欢了。 我微微的往一边躲去,朱棣并未贴过来,他似乎也有些不如往常自在。我望着空中,忽见几盏孔明灯缓缓升了上来,不由得兴奋地手舞足蹈,指着那灯唤朱棣道,“王爷,快看哪,孔明灯!咱们也去放两盏好不好?” 我说完话,也没听见朱棣回应,便想转头看看他在干什么,一转头,却被一双柔软的唇覆住了嘴 正文 3.刺客 85_85279荷风楼是卖绸缎的,在乞巧节这天用选巧娘来吸引眼球,别的商户自然也不示弱。那些卖烟花炮仗的生意人也抓住这个契机,在这春心萌动的乞巧节聚到一起,在河岸边举办“斗花大赛”。所谓“斗花大赛”,便是他们各家挑选出自己认为最最厉害最最美丽的烟花拿来放,谁家的呼声最高,那他家的烟花便是“花魁”,什么中秋、小年、除夕、元宵节的,他家的商店门槛都要被踏破啦!此时远处河边便是在放烟花。 我的脸被朱棣捧住了,如果看他的话,就只能看到他的两只眼珠子,所以我把眼睛溜到半空中,空中各色烟花冉冉升起,绽放出最靓丽的色彩之后再消失在空中。唇上的柔软有种不安分的感觉,我渐渐融化在这种不安分里面。楼下有人叫嚷着,今年的巧娘评选出来啦,是张员外家的三小姐!顿时掌声喝彩声都响起来了。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朱棣身后有一道光闪过。 那不是荷风楼挂在飞檐的琉璃灯,也不是远处斗花大赛的烟火光亮。我一把推开了朱棣,因为那是刀剑的寒光! 刺客一身黑色劲装,身手矫健,那剑本来是对着朱棣的背脊刺来的,可是现在却直直的刺到我的眼睛。我们凭栏而立,我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高手过招,争分夺秒,我能躲避的那一瞬间,已经用来推开朱棣了,此时我就只能眼巴巴的等死。 那剑尖却停在了离我眼睛大概零点零一寸之处,很快我就听到滴答一声,往地上一看,是一滴血落地的声音――朱棣徒手握住了剑尖,阻住了那剑刺向我的轨迹! 就在此时,三保已然飞身过来,他利落的抽出腰间软剑,一举挑开刺客的剑,两人跃到屋顶,斗得难舍难分。 我跑过去掰开朱棣的手,血肉模糊,不由得惊出一声冷汗!朱棣并未在意,将受伤的手负到身后,冷冷说道,“那人想杀你。” 我心跳骤停,突然明白那刺客的意图,确实是针对我来的,如果他想杀朱棣,应该是从我的背后进击,在朱棣护我的一瞬间取了朱棣的命。为什么要杀我?我立刻想到了做锦衣卫时树立的那些仇家!难道我躲在燕王府也被揪出来了? 想到此处,我浑身都紧张起来,若是如此,朱棣知道了我的身份,那我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三保与刺客都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道斗到哪里去了,袁容突然跑了上来,浑身像被卸了骨头一般,失魂落魄的说道,“王爷,不好了!郡主失踪了。” 朱棣原本还是淡然矗立在我身边,一听到朱玉英失踪的消息,登时往下跑去,走到袁容身边的时候,急匆匆的说了一句,“保护好赫连。” 袁容走丢了未婚妻,还是个郡主未婚妻,本来焦急万分,恨不得跟朱棣一起追去,得了这一声命令,只得退到我身边,愁容满面,不言不语。三保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见只有我和袁容,狐疑的问道,“王爷呢?” 袁容哭丧着脸,“郡主走丢了,王爷寻她去了,都怪我,都怪我……” 马三保大吃一惊,“郡主不见了?” 袁容点点头,这个将来的便宜驸马爷,只怕还只是以为朱玉英是被人多挤丢了,并不知道她是被人掳走,现在生死未卜。想到这茬,我也焦急万分。朱棣一人追出去,可是他手上受了重伤,有没有什么随身的武器,我不禁对三保说道,“你去找找王爷吧!” 马三保本来确实是准备去的,走到楼梯处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道,“算了,王爷不是鲁莽的人,应该不会有事,我先把你们送回王府再说。” 我本不愿意,可是又没有办法拒绝,只得跟着马三保出去,他随手解了一辆马车,也不知是谁家的,便将我们塞了进去,一路疾驰回到王府,他便又骑了一匹小马出去了。 我坐在屋子里惊魂未定,难道,难道真的是我的身份已经败露?桌子上的烛光摇曳不定,我的心思也是惊涛骇浪一般,突然,我听到身后有丝丝的声音,越龙城曾经教过我,非常锋利的冰刃,在空气中舞动的时候会和空气产生摩擦和共鸣,发出极细微的声音。这种冰刃一般削发如泥,斩骨若面。 我伸脚勾住桌檐,整个身子往后仰翻,那剑背就这么从我的鼻头擦了过去,冰冰凉凉,透着死亡的气息。 就在这一瞬间,我已经用力,用另一只脚将烛台勾起,往那行刺之人的脸上砸去。这一瞬间的功夫,我已经跃到他的身后,徒手夺剑。那人既然敢闯入燕王府,功夫自然也了得,剑刃发出丝丝龙吟,烛台已经被打到床上,顿时着起火来。我退到梳妆台边,顺手抓起发钗,手腕抖动,将发钗当做峨眉刺一般发了出去,刺客没有料到我有这一招,招架的有些吃力,我将剩下的发钗全部抓到手上,飞快的向他刺去。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他根本不想还击我了,他只是一边避着我的攻击,一边在将火苗到处挑动,只一会儿的功夫,整个屋子已经热浪扑面,眼看着就要烧出去了。珠儿已然在隔壁大喊,“走水啦!快来人啦!” 她还不知道我在屋里,所以只是站在院外喊。很快就会有人过来救火,我正想着如何把这人引出去,他却收剑。直挺挺的立在我面前。见他这样,一定是有话要说,我也只得停下手中动作,问道,“你是何人!” 那人蒙着面,只一双眼睛在外,露着仇恨与愤怒,“郡主在我手上。” 我顿时没了底气,“你们把她怎么了?” “你只要跟我走,我就放了她。你不跟我走,明天你的身份就会暴露,郡主的尸体也会摆在燕王府前。”他冷冷的说道。我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这样淡然,那是因为他知道我怕什么。 我浑身发冷,咬着牙道,“我跟你走。” 他冷哼了一声,对我扬了扬眉,“把你手上的东西全扔了。” 我便顺从的将手上的钗环全部放下,他重新拔出剑,一步步的警惕的走到我面前,终于将剑尖对准我的喉咙,“听话就好。” 门外救火的大队人马已然赶到,就在他们破门而入的一瞬间,刺客带着我穿过火苗跳窗而出。我的眼睛已经被蒙上了黑布,刺客带着我在马背上颠簸了许久,终于将我扯了下来,我们又走了许久,我分辨不出地形,只知道自己隔不了几步就要拐个弯,走了足足有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将我推进一间屋子。我跟他过来,本是自愿,否则以他的功夫,别说制服我,只怕还不是我的对手,他也很清楚这个道理,路上的时候也只是蒙着我的眼睛并未绑我,可是现在他却拿出麻绳一道道的仔仔细细的将我的手脚绑了起来。 到我完全不能动弹的时候,他才将我眼睛上的黑布拆了下来。 我朝四周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应该是一间仓库,壁上点了一排蜡烛,倒算通亮。只有顶上有几个透气的小窗,连个小孩都爬不出去,别说是成人了,而且四壁光秃秃的,也上不去。朱玉英就躺在一边,不知道是被药晕了,还是被打晕了,眉头紧锁,好像昏迷中也在承受痛苦一样。 我看了一眼那蒙面人,不动声色的说道,“你也知道这是燕王府的郡主,少了一根汗毛你都担不起,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只怕燕王能灭了你的门!” 本来我说话,这人都是毫无反应的,就在我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突然好想怒不可遏,走到我面前刷刷的给了我两个耳光,直打的我眼冒金星,头昏脑涨。 我呸的吐了一口血水,笑道,“你怕了吗?” 那人好像压抑着愤怒,冷笑一声,走到朱玉英身边,看了她几眼,“这样如花似玉的年纪,卖到青楼只怕能得个好价钱。” “你敢!” 那人用这句话激怒我之后,也就不再说半句话,只是坐在一边,一直冷漠的看着我,我虽然表面上镇定,但其实内心却十分恐惧。从来都是我审讯别人,哪里吃过这样的苦。 而且看这样子,这人分明是想要我的命,只是可怜了朱玉英,不知道他会不会放了她。 一直到半夜,这人也没有再说一句话,朱玉英却喃喃的说起了胡话,我看她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肯定是在发烧。怕她有个闪失,只得求那人道,“你行行好,把她放了吧,你我有什么恩怨你就找我吧。” 这人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依旧在抚摸自己的那柄剑。 我心下也知道我和朱玉英都是凶多吉少了,只是怎么也想不到他为何要把朱玉英也拉近来,若是我当差时结下的冤仇,他不该对朱玉英也这样仇视啊!。 正文 4.宿仇 85_85279我极力的搜索着脑中所有的记忆,试图找出这个人的身份,但是一无所获,我一般不和越龙城一起出去执行抓捕任务,即使是出去,也都是执行灭门的任务――死人不会暴露身份。 只是这个人,是谁? 听他说话的口音,字正腔圆,应该就是北平此间之人,我在北平没有结交过什么人,更别说是仇家了啊!? 北平?我突然想起刚来北平的时候,在杨府的那一通杀戮,可是……杨府的人已经灭完了啊,剩下的人全部都发配边疆,他们的脸上打上了烙印,这辈子都回不来中原。除了那个刚出生的婴儿,这不过两年,那婴儿也不可能长成一个大人来报复啊。 我越想越怪,便拿眼睛睃着那人,只见他端坐在一边,一直一直的在擦拭他的那柄剑,似乎那剑就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最宠溺的孩子。我想到那剑很快就会要了我和朱玉英的命,不禁有些害怕。看样子,他根本没打算要放走朱玉英,我后悔极了,根本不应该束手就擒,把自己弄到这个地步。 朱玉英忽然转了个身,伸出一只手盖到我的手背上,干巴巴的喊了一声,“母妃,渴……” 她碰到我手背的那只手炽热得吓人,我往她面上一看,只见她脸色酡红,嘴唇干枯翻起死皮,一看就是病的严zhòng。这仓库是地下仓库,虽说地面上正值三伏天,但是这里却阴冷潮湿,朱玉英应该已经在这湿漉漉的地上躺了很久,病情越发的严zhòng起来。 我对着蒙面人吼了一句,“你这人怎么说话不算数?说好了我来,你就不为难郡主。” 他冷冷的看我一眼,“我可没有答应你。” 说着,他走到我面前,一把扯住我的头发,“不要在我面前说这些没用的话,你杀人放火的时候,可是连眼睛也不眨一下的。” 我的心顿时沉了下去,看来这是锦衣卫的仇家无疑了,我想了半天,忽的笑了,轻蔑的看着他说道,“看来这位爷是来报仇的无疑,赫连漪落到你手里,只怕是没命再踏出这个仓库了。只不过你要报仇找我也是有些好笑,我们当差的,不过是听上面的命令,杀什么人杀几个人全部都是别人安排的,天晓得你得罪了谁被我们锦衣卫盯上了,现在来找我这一个人报仇,只怕……你这大仇还没报多少吧?” 这人听了我的话,满眼怒火喷薄而出,冷冷的说道,“你们这些人不过是狗皇帝养的狗罢了,他需要你们卖命的时候,便把你们一个个打扮的人模狗样,不需要你们的时候,便第一个把你们推出去当挡箭牌。如今蓝党的案子已经把他想杀的人全杀完了,你们这些狗养着也没用了,他便直接把锦衣卫解散了。所以你们现在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过……”他突然捏住我的下巴,冷笑道,“你倒是好命,躲到燕王府,还勾引了燕王,怎么,想脱身?只要你当了一天的婊子,便一辈子都是婊子,别以为跳出妓院就能从良了。” 听着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我也不敢太过激怒他,只是沉默,想着如何才能让他把朱玉英放了。 半晌,我才说道,“你既然知道我们都是皇上的狗,那你报仇最该找的人应该是当今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找我又有什么用,顶多捅我几刀图个痛快,真正的仇人依旧可以坐拥江山,受万人朝拜。” 他冷笑几声,将剑尖在朱玉英的脸上作势化了几下,吓得我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狗皇帝贪生怕死,知道自己全天下树敌,所以整天躲在皇宫里拉着一堆人守着他,不过他也活不了几年了。我杀他几个儿子孙子的,也就能报仇了。” 我大惊失色,听他这个口吻,朱玉英也是在劫难逃!“反正我们都要死在你的剑下,你不如让我们也当个明白鬼,告sù我你是谁吧。” 他哈哈冷笑,在我臂上割了一道口子,便扬长而去,临走还灭了所有的蜡烛,顿时,这里变作极致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也安静的可怕,朱玉英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悠长而困难,我慢慢的挪到她身边,让她靠在我的腿上,心里盼望着朱棣能够找到这里来,可是想想,又实在是希望渺茫,不由心灰意冷。倒羡慕起朱玉英来了,好歹两眼一闭,什么都不知道,我还在这里耽着心事。 这一夜我也不敢睡,既怕朱玉英出事,又怕蒙面人会回来,便在这黑乎乎的仓库里睁着眼睛坐到了天亮,直到顶上的天窗透进几缕光,我才稍稍觉得舒服了一点。饥寒交迫。 朱棣也并没有找到我们。 天大亮的时候,那人又回来了,不过他进来的时候一瘸一拐,一看就是受了伤。进来之后,他也一句话没说,只是重新点燃了一根蜡烛,从怀中掏出一把小刀,在灯火上烧了一下,又坐到地上,对着腿上的伤口便挖了起来。我看着都觉得疼痛无比,这人却用惊人的毅力一直忍了下来,一声没吭。 我突然想明白一个问题,哈哈笑了起来。听见我笑,他不耐烦的扭过头来,目露凶光,“臭婆娘,你笑什么?” “你受伤了。” “爷受这点伤算什么。” “你受伤了,但你却不敢去找大夫,也没有药,你只能自己拿把刀剜了烂肉。为什么呢?因为你见不得人。我猜……你是个没有身份的人吧?你只要一露面,官府就会抓你。” 那人听完我的话,身体有些微颤,不再理会我。只是他的伤口明显是有毒的,剜掉了坏肉也是无济于事,我心中燃起希望,想着只要我和朱玉英撑得比他久,就能得救了! 只是这人也不糊涂,他坐在那里发了两个时辰的抖以后,颤颤巍巍走到我身边,拿剑指着我的喉咙,嘿嘿笑了几声,那笑声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凄惨而绝望,又带着兴奋和解脱,“我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把你们俩都解决了,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说着,就刺入我的脖子,我忍着刺痛喊道,“别杀我,我可以救你。” 他略微停下了手,“我口袋里有解毒的金疮药,你拿去用,或许能解毒。” 我受朱棣的影响,随身带着金疮药,此时我骗他能够解毒,他立刻两眼放光,在我身上摸出了药瓶子,对着伤口涂抹起来,那药虽不能解毒,但是确实是极好的金疮药,抹上之后,他大概也觉得伤口舒服起来,便卸了戒心,在我和朱玉英面前坐下,大口的喘着粗气。 离得近了,我突然看到他的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疤,那疤痕看起来几乎是致命的!我惊呼一声,“你……你是杨顺?!” 那人本已经闭目养神,听到我这一句话,忽的睁开眼睛,满眼都是惊恐,虽然没有回答,但我已经可以确定了。“你是杨顺,你没死。” 杨顺一把扯开自己的黑巾,冷笑道,“居然被你认出来了。我跋山涉水找了你两年,在海津口看到了你,没想到你摇身一变成了燕王的宠婢。” 我满脑子都想到初到北平那夜,在杨府喝杨鹰杨老爷的寿酒,越龙城与我逼迫他全家上下饮下毒酒,这杨顺因为一开始便不服,被越龙城一个飞刀射中喉管,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杨家只有他没有喝下毒酒。没想到……没想到他竟然大难不死! 想到那一夜的血腥和杨氏一门的绝望,我突然心虚害怕起来,那些人都是被我和越龙城逼死的。老弱妇孺何等无辜! 杨顺没有揭下面巾之前,我还能与他周旋,可是此时,我全然没了勇气。在他眼里,我确实该死。 我放低了语调,恳求道,“杨公子。” “别喊我什么杨公子!我杨府都没了,我父母妻儿一夕之间全部死了!还有什么杨公子?你说的没错,我是个没有身份的人了。”杨顺红着眼睛吼道。 我等他消了气,继续恳求,“杨公子,我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一门上下,但是郡主确实与你无冤无仇,你杀了我可以,但请你放了她。” 杨鹰怒极反笑,指着朱玉英恶狠狠地道,“她与我无冤无仇?那我妻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与狗皇帝有什么冤仇?我刚出生眼睛都没睁开的孩子与狗皇帝有什么冤仇?!” 他说的凄楚,眼泪滚出,痛恨极了,又颤颤巍巍捡起宝剑,想要杀了朱玉英泄愤,我喊道,“杨公子!杨公子!你的孩子没死!你的孩子还在世上!” 杨顺手中宝剑掉落在地,他转过身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你说什么?” “你的孩子、你的孩子还在世上。”我喘着气说道。 他用仅剩的气力走到我面前,双手死死抓住我的肩膀,拼尽力气的摇晃起来,“我的孩儿在哪里?!在哪里?!”。 正文 5.物是人非 85_85279我浑身快被他摇得散架了,呛得眼泪鼻涕一大把全流了出来,“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杨顺也没了力气,瘫坐在地上,满额都是细密的汗珠,大口的喘着粗气,眼睛越发的红了起来。 “孩子呢?”他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继续问我。我把那夜之后的情形告sù了他,那个可怜的孩子,我确实也不知道在哪。当日把那孩子推向河心的时候,因为这乃是罪犯之后,我也不敢在说明他的身份,只是留了张纸条写了个生辰日期,还在他的襁褓里放了几张银票,一块我随身携带的玉佩,除此以外再无其他。 杨顺听完之后,脸上露出绝望的神情,“这无疑是大海捞针,怎么可能还找得着?” 我当时也从来没有想过将来还会有人去找这个孩子,更想不到这孩子的父亲居然能够生还,现在只能安慰道,“你也别太着急,孩子只要在,就一定能找到,我是放在河心划走的,那河并不长,沿着河一直往下游找,肯定是有线索的。” 杨顺苍白着一张脸,挣扎到我身边,用剑尖刷刷几下挑开了我的绳索,我见他要放了我,高兴坏了,手刚松开就准备去扶朱玉英,没想到杨顺立刻把剑指到朱玉英的脸上,“你走,她留下!” 我大吃一惊,无奈脚上的绳索还没解开,不能与他争斗,“郡主病重,再在这里要出事的!” 杨顺冷冷的说道,“郡主是燕王的孩子,我的孩子就不是孩子了?你出去,什么时候找到了我的孩子,便拿来与我交换!” 我的心顿时跌入谷底。断断不能随他这样胡闹,朱玉英已经烧糊涂了,再拖要出人命。我只好假意点头道,“那好吧,我先把脚上的绳子也松了。我出去帮你找孩子可以,但你必须给郡主治病。” “治病?我自己都没法疗伤,怎么给她治病?好生躺着吧,命硬就活着,命不硬就死了算了。” 我看着杨顺发紫的脸色,大约他也熬不了多久了,便说道,“不然这样,我去寻一个大夫来给你和郡主看病。” 杨顺将剑刷的一下指向我,“休想耍花样!叫你去找孩子就找孩子!” “找到孩子你也没命养了!”我终于忍不住对他吼道。 杨顺脸色露出凄苦,突然一阵咳嗽,吐出两口黑血,他伸手捂住自己的嘴,从指缝中依旧渗出黑血,“那你去买些药回来就行!记住,我的剑一直指着她呢,不要耍花样!” 说着,他终于将我脚上的绳子也解开。我看了朱玉英一眼,迅速的离开了。走了出来我才发现,原来这是荷风楼的地下仓库!杨顺带我们饶了许久,也不过是瞎转悠为了掩人耳目罢了。我突然有些怀疑起来,这杨顺,能这样在荷风楼的仓库出入自由,他是不是与荷风楼有什么关系? 此时我也来不及想这些,匆匆走到一家药房,抓了几符清热解毒和解风寒的药,又在街边小铺子买了几块炭和一个药壶才回去。 回到那冷冰冰的仓库,我朝杨顺一看,他自己也已经歪倒在地上,手上还紧紧地抓着剑。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边,将他腿上的伤掀开来看,只闻到一股恶臭,那一片肉都已经有些发黑和腐烂,好厉害的毒药!看样子大概是三保的手笔,他本就是滇南人,在这些方面最拿手。只是他们再大的本事,也找不到这里来的。 我熬了两服药,把他们两人各自喂了才停下来。杨顺已经彻底陷入昏迷,我拆了几匹绸子,在地上铺开一片,将他挪到上面躺下,又将他盖了一下。直等到天色黑下来,朱玉英的烧也退了些,只是人还没有清醒。趁着月色,我将她背在身上,饶了几步路将她放到了王府门口,并敲了一下门这才迅速的跑开了。 再次回到仓库的时候,杨顺已经醒过来了,他正满脸恼怒的将药罐子打碎,见到我回来,一下子愣住,正想拔剑朝我刺来,我冷笑了两声,“歇歇吧,你好好地都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是现在。你不是生气两个人质都跑了吗,我现在回来了,也不必生气了。” “你为什么回来?”他嗫嚅几下嘴唇,终于说道。 “帮你找孩子。” 杨顺不敢相信的盯着我看了一会,终于又回到我给他临时铺的“床”上坐下了,我将碎掉的药罐子捡起大半个残骸,又生了火将药熬了起来,送到他嘴边让他喝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苦笑一下,“你现在想不想杀我?” “……”杨顺犹豫了一下,并没有说话。 “看来还没有做好决定。这样说吧,还是我跟你说的那几句话,我们锦衣卫不过是执行任务,与你们无冤无仇。现在我不是锦衣卫了,就拿你当个普通人,你遇到了困难,我起了恻隐之心,帮你个忙罢了。” “可你放走我那孩子的时候还是锦衣卫。” 我嘴角抽动,半晌,“那是我做锦衣卫的时候唯一一次没有干净利落的办好所有事。” 杨顺干笑几声,“你一时恻隐之心,倒是做了一件好事。” 我懒得理他了,便说道,“我看了你的伤口,不是剧毒,不过是让肌肉一直腐烂不能生出新肌肉的毒罢了,现在已经清的差不多了。你再喝两服药,明天我们就上路找孩子。” 杨顺本来一直端着破罐子并没有喝,听了我的话,立刻仰脖子将药汁全部都喝了,喝完他就歪下去沉沉的睡了――他不知道我在他的药里也下了点安神药。 看着这个浑身血污,胡子拉碴,满面风霜的年轻男人,我突然十分难过,两年前,他还是北平最有钱的乡绅家的公子哥,那时候的他,有父母有妻儿,无上荣光全在一家。什么都没有做,只因为父亲有一块还恩令,这还恩令还是皇上亲自赐的,就是这块烂牌子要了他一家上下的命。他自己算是命硬,竟能死里逃生,可是逃生了又能如何?不过是变成了一个隐形人,白天不能见人,只能在夜晚行动。他这一生已经没了希望,只想着报仇,报仇! 如今他得知自己竟还有一丝血脉存留在世,怎么能不燃起对生活的希望呢? 我也不知道他如今的下场是皇上害的,还是我和越龙城害的。但是我觉得自己应该为他出一份力,即使没有结果,也算是弥补一下自己的内心愧疚。 见杨顺已经睡熟了,我才悄悄地又出门了。上面就是绸缎庄,我摸进去想偷一套黑色的紧身衣,无奈这铺子从来都是做富贵人家的生意,还真没有这样的衣服,我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找了一间玄色的衣裳,悄悄地换上了,又寻了一块布将脸蒙了,这才一路飞檐走壁的往燕王府赶去。 从我跟着杨顺出来的那一刻,其实已经在心里做了计较――就此离开燕王府吧。那是一片沼泽,沼泽的中央有一朵漂亮的花儿,可是却触不可及,若是为了那花儿而陷进沼泽,唯一的结果就是还没有一亲花儿的芳泽,就已经陷入泥潭命丧黄泉。 所以我这两天心里还是很难过的。 现在朱玉英已经被我送回去了,我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可我还是想要回去看看这个我栖身两年的地方,与它道别。 其实,另外一件我非常想知道的事就是……朱玉英已经被我送回去了,那朱棣还会不会派出大队人马出来找我? 王府已经在我眼前,我却有一种亲乡情怯的感触。我既想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我先绕到了朱棣的书房,掀开一片瓦楞,只见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想起朱棣第一次见我便拿剑挥舞的情景,我有些失落。 右侧一圈儿都是王妃及侧妃的住所,我朝那里望了望,知道这个时候了,其实朱棣在那里的可能性最大,但是我不敢去。害怕真的在那里看到夫妻恩爱的画面。 想了许久,我跳到了朱玉英朱玉贤的住所。隔着窗棱,远远地看到几个嬷嬷守在朱玉英的屋子里,灯火通明的,心里颇感安慰,她们一定是在悉心的调理朱玉英。 最后,我还是想回我的小院子看看,那在老后头了,我小心翼翼的走了好长时间才走过去,因为有些失魂落魄的,差点还掉下去几块瓦,幸亏我接的及时,要不可能都会被发现。 到了我那漆黑的屋顶之时,我心里更加的失落起来。原来这里虽小,但是还算齐整,可是现在已经被烧的漆黑一片。珠儿的房间索性还好,这丫头现在也不知道被安置到哪里去了。 看到院子里那两株木樨花也被烧的干了,我突然落下泪来。就在泪眼朦胧之时,不知道是不是眼花,我居然看到我那已经变成废墟的房中闪过一个人影!。 正文 6.出城 85_85279高大而又欣长的身材,一身玄色的长袍与我身上的颜色相似。我的心一阵阵紧了起来。既害怕他转身,又渴望他转身。 那屋子里已然是一片废墟,什么都不剩了。那个身影在里面盘盘桓桓,似游魂寻找宿主。良久,他伏在我平时常用的那条长案上,那案也烧的*不离十了,看到他搭上去,我第一反应是想去拉他一把,免得把衣服弄脏了。 没想到他一伏上去,就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起来。 我眼角突然有些潮湿,忍了忍终于忍了回去,这才缓缓地往回退去,一路迂回曲折,终于快要走到王府边缘,忽然身后一阵瓦砾碎响,我大吃一惊,回身一看,竟是马三保摇着一把折纸扇站在另一间屋子的房顶歪着头微笑着瞧我。 我悔恨交加,真不该在王府停留这么长时间,现在把马三保招了出来,能否脱身那就难说了!越龙城都曾经折在他手下,我也亲眼见过他展露身手,绝不好轻yì对付的。 “哪路来的朋友?不知可有兴趣下去坐坐,喝杯茶?”三保温和说道,那神情,似乎真的在请一个朋友喝茶似的。 我嗫嚅几下,不敢出声。只是往四周偷偷瞄了几眼看了一下地形,研究出一条逃生的的路线。 “我猜你在看从哪里逃走可能性最大。”三保依旧是一副吃定我了的样子,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他这样一副嘴脸。 我手上用力,发出去几枚银针,趁着他闪避银针的空隙飞身准备逃走,没想到三保的身手如此迅捷,他已经抽出腰间软剑跟了上来,我手上并没有带任何冰刃,只得徒手与他搏斗起来,几个回合下来,三保突然收回软剑,皱眉道,“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你招招都在躲避,并不想伤我,莫不是什么旧识,烦请报上大名,若是这样伤了和气,岂不是不好?” 我摇摇头,指了指远方,示意我只是想走罢了。 三保也摇了摇头,“朋友,我乃是王府中人,受王爷恩德,便要为王府办事。若是今晚我没有发现你,那就罢了,可是既然我发现了你,绝没有平白无故放了你走的道理。” 我叹了一口气,只得弓起脚背,挑起一块瓦片,在空中将瓦片踢碎,两手并上,将所有碎片全部接住,把这些碎片全部当做暗器,一个个打向马三保。 他没有料到我会有这么一招,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我没有恋战,使出浑身解数往外奔去,没有多久,便跳出了燕王府,只是马三保并未放弃,他大概以为我是绑架朱玉英的人,一心想着要把我缉拿归案,所以也是不遗余力的追了上来。我想我们两人若是真的打起来,也是不相上下,最终不过两败俱伤,不如我在城中乱绕,想法子甩了他才是。只是这三保不止功夫好,追踪的本事也是一流,犹如跗骨之蛆,简直甩都甩不掉。 我有些气馁,真恨不得转身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一把将他脖子拧断算了。想想在王府中他也算是照顾我,总算忍下了这口气,只是每次回头都能看到他就在身后不远处追着我,不由得恼怒万分。从小我就这样,每次与越龙城比武,恨不得一出手就将他撂倒,打的时间久了我就会不耐烦,觉得心烦意乱,最后直接撂挑子不比了。爹爹说我这性子哪里能上战场,没被人打死自己先把自己气死了,我现在就有点这种感觉。 我猛地收住步子,赫然转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三保攻去。他没有料到我本来撒丫子逃得正欢,会突然转身攻击他,他也是大出意料之外,一个后翻才躲开我的拳头。 这里乃是一处窄巷子,我们俩便在巷子里揉身缠斗起来,不幸的是我们二人目前难分胜负,只是我知道我肯定撑不久了,因为我已经一天一夜水米未进,身体快要虚脱了。此时若是还是不能一击得胜,只怕就要被三保制服。 三保也是坦荡,见我不用兵器,他也自始至终不再用他的软件,只是跟我在招式上拼斗,只是他这一脉功夫大约是源于滇南,怪异的很,好几次都弄得我措手不及,若不是我身量比他小很多,逃窜的快,只怕已经成了他的俘虏。 不知是不是天公不作美,此时忽然狂风大作,一阵邪风穿堂而过,在这巷子里更是强劲,我面上的方巾被这风一吹,略略扬起一角,三保忽的停下手,颤抖着声音道,“你是……你是……” 饶是我与三保这样的高手徒手争斗了这么半天,我也没有半分心虚过,可是此时,我却一下子如同皮影被卸去了线绳,差点瘫倒在地!三保认出我来了! 我往后退了两步,三保也并没有追上来,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就连手上的动作也还是保留着原来的姿势,他的脸上是不可置信的惊愕,半晌,才说道,“三保一开始就在怀疑,所以一直没有下重手。我见过先生女扮男装,身量便是如此,可是怎么也不敢相信先生竟是个连三保都奈何不了的高手!先生,事到如今,你还要否认吗?” 我知道隐瞒不住,只是终究不敢摘下脸上的面巾,好像这面巾便是防御我的盔甲一般,摘掉之后我就完全暴露在三保面前了。 “郡主也是先生掳走的吗?”三保皱眉思索,“不对啊,当时此刻掳走郡主,您还在王爷身边……” 我打断他的话,冷冷说道,“郡主不是我掳的,我也没有半分伤害郡主的心,赫连在王府两年,承蒙大家照顾感激不尽,指天为誓绝没有对王爷半分不利过。”说到这里,我忽然伤感起来,“如今……如今……赫连决定离开王府,还请三保成全。” 三保脸上也纠结万分,露出痛苦,“三保一直把先生当做小妹妹看待啊,三保也知道先生并非常人,可是、可是你怎么能飞檐走壁,碎瓦伤人?这样的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便能修成的,你、你从前跟我们说的都是假话?” 面对三包的质问,我羞愧万分,声音也不禁哽咽,“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从来没有做过伤害王爷的事。” 三保摇摇头,“今天傍晚,郡主是你送回来的?” 我点点头,也不想为自己分辨了。 三保叹了一口气,“原来你不是掳郡主的人,你是救郡主的人。”良久,他才说道,“你知道王爷这两天几乎把北平翻遍了在找你们吗?旁人都道王爷心疼女儿,我却能看出来王爷更在乎的是你!你那屋子被烧了,王爷其实最担心的是你有没有被烧死,先生,你好狠的心啊!” 听完三保的话,我泪如雨下,怪不得,怪不得,以朱棣的警醒,不可能我站在那么近的地方他还发现不了我,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当时全神贯注的在想我,所以外面的一qiē都注意不到了。当时我怎么就没有想明白这一点呢? 我知道自己多说无益,只是道,“三保,求你不要告sù王爷今晚的事,就让他以为我死了吧。” 三保犹豫半晌,终于说道,“但愿你从此以后不要在出现在王府,也不要出现在北平,更不要让王爷再见到你!” 说完,他对我挥挥手。 我转身离开,心里却难过万分。我知道三保是不会告sù朱棣的了,也许他会劝朱棣不要再找我,我没准已经葬身火海,想到这里我更加难过,朱棣会为我的死讯伤心的吧? 我几乎是撑着自己走回杨顺所在的仓库,只见他依旧熟睡在那里,腿上的伤口也不再流黑血,而是变得鲜红起来,终于放了点心,自己也拉了一匹布躺下睡了。 这一夜做了许多梦,有小时候爹爹教我练剑的情形,也有越龙城被我掐的龇牙咧嘴的剪影,还有许多许多年前我站在讲台上给孩子们讲课的样子。那时候的我好像已经变得遥远不可及。猛然间我见到朱棣站在我面前冷冷的问我为什么死了,我一下子惊醒了。 天已经快亮了,我摇醒了杨顺,“快起来,趁着现在没人,我们出城。” 杨顺揉着惺忪的眼睛爬起身来,悠悠的说了一句,“两年了,这是我两年来睡的第一个囫囵觉。谢谢你。” 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叹了一口气。 除了这仓库,杨顺才告sù我,原来这荷风楼从前他爹爹也是有股份的,还是个大股,所以他曾经随杨鹰来过这里的仓库,这一间仓库每年只收集最好的绸缎,过年才会拿出来卖,所以平时很少有人进来,他这两年一大半时间几乎都是栖息在这里。 想到那么个公子哥儿,竟然能如此吃苦,我也是感慨不已。 因为城门处有官兵把守,所以我们俩穿上了粗衣麻布。七夕一过,七月十五便是中元节,我们俩提了一篮子纸钱,假装去郊外给祖宗上坟,这才蒙混过关 正文 7.许我为妃 85_85279当日我便是将杨家唯一的血脉沿着郊外的护城河流放的,这河并不宽,可是却不短,这一路往下游去,只怕还要走不少的路。说实话,我对能否找到孩子一点也没有信心。我甚至不敢确定那孩子是否还活着。 不过看着杨顺满心期许的样子,我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只是略微提到,“那孩子刚出生便被送走,到了什么人家也不一定,现在长成什么样子我们也不知道,只怕难找得很。” 杨顺低头沉吟半晌,道,“我能找到他的。”我本以为他是空口表示决心,没想到他停了一会儿说道,“这孩子和我一样,初生的时候后腰处有一大块青色胎记。” 我吃惊道,“当真?那真是好找多了。” 杨顺腼腆一笑,“希望如此。” 他这几年本来就风餐露宿,再加上现在又受伤未愈,身体其实虚得很,早上赶了这一通路,对他来说,其实已经很是勉强。此时他已经气喘如牛。我看了他一眼,道,“要不要休息一下?” “不用。”杨顺坚定的说道。 我们一路沿着河流,遇到人家便问有没有在两年前捡到一个男婴的,一般人家都会说没有,有的人家正好有孩子的,会搂紧在家的孩子像看敌人一样的看我们,将我们呵斥走。 这样连续走了十来天,还是什么音讯都没有,杨顺的伤一天好似一天,心情却一天差似一天。我知道他越来越绝望了,我们已经快走到下游的尽头了,如果还是没有这孩子的下落,也就说,我们最后一条线索就此断了。 这一天我们走到一个集镇,忽遇一对兵马,十分训练有素,一阵阵铿锵的走过街头,我正在心里纳闷,为何有这样一小队兵马会从这里经过,忽的见到从我身边擦过的一个士兵腰间挂着一块令牌,上书一个“神”字。便连忙将杨顺拉到一边躲了起来。杨顺不耐烦的问道,“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说道,“你是皇上想杀的人,我是燕王要找的人,咱们遇到了官兵还是都远远的躲开才是。” 杨顺见我这么说,也就无话可答。他不知道,刚刚那小队人马乃是朱棣的神机营人马。可是他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就在这时,不远处有个大汉走过来,手上拿着一张纸,嘴里嘟嘟哝哝的说道,“年年都有奇事,今天的特别奇了哈!大家快来看看,燕王府里王妃娘娘竟然走丢了,燕王爷战场骁勇,也不免儿女情长,派出神机营的将士到处找娘娘来了!” 我心里一惊,王妃走丢?我挤过人群,朝那大汉手上的状子看去,只见上面写着,“今有燕王府侧妃赫氏,于七夕乞巧节走失,如有发现,送回王府者,赏银一万两,送报确切者,赏银五千两。” 下面还画着我的头像。乍一看倒是栩栩如生,若不是我如今也是易容打扮,只怕就要被认出来。我迅速的离开了人群,随杨顺往清净的地方走去。杨顺一路都没有说话,走到一个小巷的时候,忽然拔出剑柄,对着我就刺过来,我三两下便躲开了,刚刚看到那个赏令,本就心烦意乱,此时杨顺又莫名其妙的对我出招,我更加火急攻心,怒道,“你做什么?发什么颠?” 杨顺冷笑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躲在燕王府的锦衣卫罢了,没想到你居然勾引了燕王,做了王妃!你是怕我会泄露你的身份,所以故意跟我出来了是不是?我的孩子早就死了,你是编出来骗我的是不是?” 我反手夺过他的剑,用剑背在他身上狠狠一拍,怒道,“你已经逃亡两年了,不长点脑子怎么保命?我要是王妃,我直接叫人弄死你了,还等到现在?你要跟燕王当面对峙我是锦衣卫的身份,你想想人家还是听你一个死刑犯的话还是听我这个王妃的话?再说了,你当真以为我是个草包,杀不掉你?我们俩现在打一架,谁输谁赢你自己不清楚吗?锦衣卫十几年的训练,岂是你小门小户舞刀弄枪耍着玩能比得上的?!” 杨顺听了我的话,又蔫了下来。终究还是问道,“那画上的人分明是你!” 他不说还罢了,这一说我更加烦闷,“我哪里知道!” 杨顺从没有见我脸这么臭,又不是我的对手,只得忍气吞声不再说话。而我却还在想那张悬赏状纸上的话,“侧妃”……悬赏一万两……触动之余,我不由得恨恨的想,原来我只值一万两银子啊?我以为我怎么也之隔十万八万两白银的,一万两怎么着也得是黄金才算。 想到这里,我突然有些想回去找朱棣理论一下,我在他心里到底值几个钱。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 只是不知道他发出这样的寻人令来,马三保是怎么跟他说的?以我对三保的了解,他既然答应我不会跟朱棣说我的事,那他一定会三缄其口。他会不会劝说朱棣,其实我已经死了呢?如果我已经死了,他何苦还这样大费周章的来找我呢? 我的脑子里绕过一个又一个问题,简直把我绕晕了,最终还是我自己甩了甩头,告sù自己已经选择出来了,那就不要再想从前的事了,朱棣寻找的是赫连漪,赫连漪已经在大火中死去了,我是安采文。没错,我是从前的安采文。 一直走到河流的尽头我和杨顺也没有找见孩子的下落,倒是经常见到朱棣贴出来的告示,或者是小队的神机营搜寻人马。每次撞见这些,我的心里都像是最柔软的地方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一开始是有些疼,渐渐地开始麻木了。 杨顺指着已经干涸的河床,恼怒的说道,“你看看,你看看,咱们已经找到这里了,可是连孩子的影子都没有找到。” “我只是陪你出来找,并没有跟你保证孩子一定能找到。”我只能这样说道。 杨顺已经不像刚开始那几天找不到的时候就愤怒不堪了,他的脸上是越来越绝望的神情,好像一个人原本已经没有任何希望了,你给了他一点点希望,现在又把这希望慢慢的掐灭了。 “不管孩子还在不在了,这一路都多谢你陪我寻找,已经到了这里了,找不到……”杨顺顿了一下,“大概也就一辈子都找不到了。咱们就此散了吧,恩恩怨怨从此都是过往。你闯荡江湖也好,真的回王府做王妃也罢,我们就此分手吧。” 听着杨顺这一番话,我又内疚起来,终究没能帮他找到孩子,这一路相处下来,发现他其实就是个最平凡的公子哥,心地纯良,心思单纯,若不是两年前那一场巨变,只怕他这一辈子都衣食无忧。 “你已经是死掉的人了,朝廷并没有人知道你还活着,你就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姓埋名的过一辈子吧。找个好姑娘,孩子也可以重新生。”我这安慰话说出口来,我自己才觉得非常的变味儿,顿时脸红起来,好在杨顺也没有跟我计较,只是默默地背着他的剑离开了。 我本来还把帮他找孩子当做个生活的寄托,可是现在又什么都没了,其实我比他还要空虚寂寞,只是我没有他凄惨罢了。 一个人踏上没有尽头的旅途,我并没有心情看风景。为了躲避朱棣的搜寻,我避开了很多热闹的地方往北走去。听说再北上便要出关。那里住着好些个少数民族的游牧队伍,突厥,鲜卑,柔然,匈奴人都在那里逐水而居。元人被朱元璋打退,也是退到那里。元人在中原打仗之时虽然凶残,但是那里的人民却淳朴善良,热情奔放。 我受够了中原的尔虞我诈,我想去那里。也许,在那里我会遇到越龙城,说不定还有他新找的蛮夷妻子。这么一想,我就浑身是劲儿。 可是我遇到了一件难事――那就是我没有盘缠了,这一路都是我在典卖身上的首饰,杨顺也是贫寒,我还要带上他一张嘴的吃食,现在已经弹尽粮绝了。我身上只剩下朱棣过年时送我的那枚玉镯和越龙城临走时给我的那根银钗。银钗不值钱一眼便能看出来,不过拿去换三五天的馒头还是不成问题的,但是我肯定舍不得。 手腕上那绿汪汪的翡翠镯子,我知道一定能当个好价钱,但是我更舍不得。 所以我几乎陷入了窘境,我现在深恨自己当时没有揭下越龙城给我的银票,转念一想,他一定也非常需要银两,我便又不后悔了。 最终我想了个主意,把自己的脸遮起来,每天找个最热闹的茶馆给人家弹琵琶,一路倒是也够果腹。最后我还赚了一点小钱,买了把胡琴,终于算是有了自己吃饭的家伙。 朱棣找的再仔细,终究抵不过他找的人想逃脱,我一路逃到关外,终于再也见不到他贴出的寻人令了。心里既是轻松,又是失落 正文 8.元女 85_85279九月天气,大漠里虽不及盛夏之时草木旺盛,但是此时也是草肥马壮的季节。我早已经换掉了中原的装束,穿上了一身胡族的服装,就连满头的头发也都编成了小辫子。一支中土卖茶叶的商队听到了我的中原口音,非常热心的让我和他们一路同行,我只要时不时的给他们弹弹曲儿就行。我告sù他们我的哥哥在突厥人的城里做生意,家里嫂子生了侄子,叫我过来送喜信的。 这些生意人听了都夸赞我勇气可嘉,一个较为年长的叔叔说道,“自古以来,边关战事不断,可是不管国与国只见怎么打,一不打使臣,而不打商人,三不打老弱妇孺,这些都是规矩,所以我们这些商队才敢这样穿梭。可是话虽这么说,终究还是难啊,有时候逃跑的兵队没有吃的,就会来抢我们的食物,还有的时候,会有更野的蛮人会来抢女人回去做老婆。说实在的,我们也是在刀口上舔生活。你一个姑娘家敢这么千里迢迢的找哥哥,实在是不错。” 我从他的货车里找了一面铜镜,对着脸照了照,笑道,“大叔,您看看我晒得像块黑碳,穿的也是男人的衣服,谁还敢来抢我做老婆吗?” 说完,一队的男人都笑了。这队伍里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领头大叔的老婆子,我喊她“刘姨”,还有一个是一个小跟班在路上娶的叫花子妻子。听刘姨说,这个女子原本在路上讨饭,不想正遇到了几个匈奴人调戏,小跟班虎子正好会些拳脚功夫,看不下去了就把这叫花子救了下来。没想到这女子便也不要饭了,一路只跟着虎子。一开始虎子总是赶她走,时间久了,这叫花子几乎把全队人的生活都照料的无微不至,洗衣服,生野火做饭样样来得,在喀纳斯湖边,叫花子趁着夜晚没人自己跳进了湖里洗了个澡,虽然还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但是脸上手上却甚是白净。 刘姨看出来叫花子喜欢虎子,虎子是个孤儿,从小被刘大叔捡回来的,也是个苦命人,便做主叫这对年轻人成了亲。并且给叫花子取了个名字叫翠翠。 看得出来虎子对翠翠很好,翠翠就更不用说了,对虎子照顾的无微不至。翠翠大概是做叫花子做得久了,不爱说话,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开口。我看她眉清目秀,倒也好生喜欢。 这一日,我们穿过了草原,在沙漠边缘扎下了帐篷。夜晚,我一个人躺在沙地上,正看着天上一闪一闪的星星,忽然听到远处有窸窸窣窣的声音,起身悄悄一看,月光下有几个身影往我们这边躬身而来,手上似乎全部带着兵刃。 我心悬起来,我这边全部都是正儿八经的商人,顶多会点三脚猫的功夫,若是真打起来,没有一个有还击之力。想到这里,我把刘大叔平时用来防身的大刀拿到手上,跃到那几个人面前,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这时候我才看清来人一共有五个,各个凶神恶煞,满脸横肉,一看就是此间专门做绿林买卖的,其中一个人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话,我一句也没听懂,另一个领头人用蹩脚的汉语说道,“中原人,此路是我开,此草是我栽,要想从这过,留下买路财!” 听到这几句话,我差点没笑场,终于还是忍住,“你们这是打劫的意思吗?” “对、对!就是、就是打劫!”那个说汉语的土匪大概平时只是勤练刚才那段话,别的话根本说不稳。 我指着他笑道,“你连话都没学好,还想打劫?” 那人哼了一声,气得鼻子都在冒气,“哪里来的娘们儿,挡老娘发财路!” 我越发笑了起来,这人连自己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着实的可笑,他举着一把砍刀冲向我,力气十足,却笨拙有余,我从他腋下蹿到他的背后,一脚踹在他的背后,他一个狗啃屎摔倒在地,满嘴都是泥沙,恨得牙关紧咬,转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将砍刀朝我掷了过来,我用自己的钢刀接住那砍刀,两把刀韧对刃的转了两圈之后,我轻轻一甩,将他的刀随意甩了出去,不出片刻,剩下那四个人便传出一声惨叫,一一开始叽噜咕噜说话的那个人捂着耳朵,满手都是鲜血,悲愤交加的用另一只手举着刀朝我砍来。其余的人见我一瞬间就削掉了那人一只耳朵,吓得不轻,踟蹰一下,大约是算着群殴比单挑胜算大,便都冲到我身边,我双足点地,一跃而出,没等他们全部聚齐已经到了他们身后,使出无影脚一个个把他们全部踹翻。这几个人要么摔得满嘴沙子,要么就是你的刀砍中了我的脚,全部嚎叫起来。 我哈哈笑了起来,看来这一帮土匪都是草包。 帐篷里的刘大爷他们听见了声响,全都带着兵器赶了过来,见到这几个土匪全都摔倒在地,都愣住了。 我耸耸肩笑道,“这几个土匪大约是失心疯了,自己打了一架。” 刘大爷最先反应过来,命人将五个土匪都捆了起来,准备经过官府的时候交给官府。 所有人重新安顿之后,刘大叔夫妇将我拉到一块巨石之后,拱手道,“丫头,老夫有眼不识泰山,竟不知女侠深藏不露,这些天多有怠慢了。” 我连忙将他扶住,“大叔这是说什么话……” 毕竟是做了多年生意的,刘大叔的眼力并不差,“本来我是想着姑娘只身一人过关实在是不安全,所以将姑娘带上,如今看来老夫是……咳咳。” 我脸红起来,不过好在现在天黑,我的脸也晒得黑,他们看不出来,“大叔别说这样话,我不是坏人,真的是来找哥哥的,我家做的是镖局生意,所以我们兄妹从小都是舞刀弄枪的会些把式。” 刘大叔夫妇听了这话,脸上疑云和恐惧终于褪去一些,“那……那……” “我等会儿就一个人先走,你与剩下的兄弟们就说我遇到我哥哥先走了吧。” 刘大叔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我不是赶你走……” “我出来也有些时日啦,该加快进程,要不待我哥哥回家,只怕连侄儿的周岁都赶不上了。”我明白这些生意人只想老老实实做些生意赚点钱的心理,他们宁愿被土匪抢了,空手而归,也不愿意沾上中原的龌龊事——譬如什么山贼,什么逃犯之类。我还是趁早离开,免得他们一路担惊受怕。 刘大叔干巴巴的笑了起来,“不用那么急……” 我也对他笑了起来,不再多说,只是回去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正准备离开,忽听得有人在喊,“翠翠呢?!翠翠呢?!” 那人正是虎子,他从他们夫妇的帐篷里钻出来,眼睛急得快要喷火,刘大爷连忙上前去问怎么回事。虎子焦急的说道,“方才还在呢,我出帐篷来看土匪,看完土匪回来翠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她是出去解手,可是这么长时间了也没见个影儿,我就到处找了找,还是没有啊!” 刘大爷一惊,往马队数了数,果然马儿少了一匹。虎子瘫坐在地,摆着头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不禁好奇起来,那翠翠一路看着就是个受气小媳妇儿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祸心,更看不出有什么身手,要不也不会被人欺负,怎么还会骑马? 刘大爷刘姨只是在那里心疼那匹跟着翠翠一起失踪的马儿,清点了财物倒是一件没少。不由得咬牙切齿的恨道,“真是救了个白眼狼!” 我上前道,“我这里还有些碎银子,给你们,换一匹马儿给我吧,我往前追追,看看能不能找到翠翠,或许不是你们想打那样。” 刘大爷气呼呼道,“今晚若不是你,我这些东西全没啦,别说碎银子不碎银子啦,你随便拣一匹壮的骑走吧。” 临走的时候,我看着虎子还似没有回过神来,老婆跑了,心也飞了。我摇了摇头,牵着马儿走了。 我还是不太敢骑马,但是在这里若是没有马儿,只怕要走断这双腿,我只能回忆着从前朱棣教我骑马时候说的那些技巧,上了马,好像确实也没有那么难。 骑了没多久,隐隐的看到前方又有一队人马,只是这次人马众多,不像是那几个土匪没组织没纪律。 我悄悄追了过去,他们在一处背风的地方歇了下来。我本想去蹭个火,远远地忽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身影被那群人众星捧月的簇拥着,还有几个人下马跪拜起来。 我捂着嘴大惊起来,那人分明是个女子,那是叫花子翠翠,小跟班虎子的老婆!而那些簇拥她的人,明明是元人的打扮,一个个身着铠甲,他们是军人! 翠翠不是中原人!她是元人!而且是军队里的人,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利的女人! 我悄悄地绕开了他们,躲在了一个他们瞧不见的角落歇了下来 正文 9.登徒子 85_85279翠翠在刘大叔的队伍中一直不爱说话,简直就是不说话,我就从没有听过她的声音。大伙都以为她是做叫花子时常被人欺负,所以养成了孤僻自卑的性格不愿意说话,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她是怕说话多了,自己的腔调会被怀疑。 我不禁在想,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显然她是到中原后受到了什么挫折,所以一个人往回赶,路上又遇到其他胡族人的欺负,正好被好心的刘大叔他们搭救了,她便与虎子成了亲,所以更加名正言顺的跟着商队。 她到底遇到什么样的危险,竟让她一个女子放弃自己的清白委身下嫁一个穷小子? 我越想越不明白,决定先跟着这个女人一段时间摸清她的身份再说。我先迅速的掉头往回赶,重新找到了刘大叔他们,见我回来,刘大叔有些吃惊。我跟他随便寒暄两句便去找了虎子。 虎子还是失魂落魄的,原本就话不多,如今更缄默,大伙儿都说他的哑巴媳妇儿跑了,把他的舌头也带走了。 见到他,他也会是略微抬头扫了一眼,就又低头坐在一块大石头上发呆。我见他手上一直把玩着什么东西,便问道,“虎子,你拿着什么呢?” 虎子本来还只是无意识的抚摸着手上的东西,听见我这么问,低头一看,甩手便将那东西丢了出去。我大概明白了,这东西是翠翠留下的,便走过去捡了起来,这是一块奶白色的象牙牌,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铭文,从成色来看,这牌子就绝非常人所有。只是虎子眼力浅,没瞧出来罢了。我将象牙牌递到他面前,说道,“好歹也是你媳妇儿留给你的念想,何必扔了呢?” 虎子沉沉的喘着气,突然愤恨的说道,“她说过跟我回去以后就跟我做真正的夫妻的,可是现在还没有走到一半,就跑了!她说了,她说了,说要三根香两支红蜡烛,还要拜天地,要有一张床,不能是帐篷……我都打算好了回去把我攒的那些钱全拿出来置办……” 我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原来如此。翠翠为了自保,不得已藏身进这支商队,自然要服从商队老大的安排,刘大叔夫妇做主将她嫁给虎子本是好心,对她来说却是天大的麻烦和侮辱,她只能表面上答应,背地里和虎子说回中原正式成亲。 我掂着手上的象牙牌,问道,“这是她留给你的?” 虎子脸上一红,低头不语。 我笑道,“那是你从她身上偷的?” 虎子呢喃,“俺们都要做夫妻了,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怎么能叫偷呢。” “那你现在怎么不敢要?” 虎子终于不再言语,我对他笑道,“我去帮你找回媳妇儿,不过这个东西你要给我做报酬,怎么样?” 虎子听了我的话,满脸兴奋起来,“真的?你能找到翠翠?你要是找到她,别说要这个破烂玩意儿,我再给你弄十个来。” 我耸了耸鼻头,心里想,十个?就是这一个只怕你跑一辈子的商队也买不来一块。 拿上了这块牙牌,我又快马加鞭的折回去追翠翠的小队伍,索性第二天下午就追上了。 在一个集市上,我把这牙牌拿给了一个精通汉语和几种胡族语言的老大爷看,问他这上面写的是什么。那老大爷拿到牙牌,扫了两眼,吓得差点没有拿住,我见他反应这么大,也就知道这东西的主人不一般,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银子,道,“大爷,这上面写的什么?” 大爷收了银子,将我拉到一个僻静的地方,颤巍巍的说道,“这是一个名牌,尚明刻的是个女孩子的名字。” 我笑了出来,“不过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大爷您何必吓成这样?” 老大爷颤抖着将牙牌还给我,“诺敏帖木儿。这是鞑靼公主的名字呀。她是鞑靼首领岱钦帖木儿的妹妹,草原上男人最想娶的女人!他们都是成吉思汗的后人!” 我也愣住了,鞑靼公主?那个翠翠乃是鞑靼的公主?岱钦帖木儿?那不是元军现在最大的首领吗?朱棣即将要攻打的就是这支队伍啊! 怪不得啊怪不得,我跟了她好些天,发现他们一直在往叶尼塞河的方向赶去,那是元军撤退之后驻守的地方,也是朱棣马上要征战的地方。 这个诺敏是元军派出去的探子!我终于想清楚这其中的关窍,心里火烧火燎起来。元军好大的胆子,好厉害的魄力,竟然把公主都派出去刺探军情,看来这一捷也是破釜沉舟,准备负隅顽抗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诺敏打探到了什么样的消息,会不会对朱棣的神机营不利。 想到这里,我越发决定跟着这个女人了。不,我要把她捉过来好好的审问清楚。 他们大约也是赶路赶得累了,日日风餐露宿也想稍事休整一下,是以今天驻扎在集镇上的一家客栈里。我也住了进去,悄悄地观察了一下诺敏。在商队中的时候,她简直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我都没有观察过她,现在看了几眼,倒觉得这女人长得十分冶艳,是那种清冷的冶艳,好像这大漠中的孤月一般。她早就换上了华贵的衣服,首饰装扮以后,现在哪怕叫虎子过来,只怕都人不出这就是他的叫花子媳妇儿了。 此时,她正坐在楼下与那几个元人吃饭,那么烈的酒,她端起来就是一大碗喝下,眼睛也没有眨一下。我不禁对她产生了几分钦佩――为了气数已尽的国家只身一人前往中原刺探军情,途中险些丧命又能屈能伸,当真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若是中土人,只怕都要记入史册千秋万代了。 他们叽里咕噜的说着蒙古话,我也是一句都听不懂,干巴巴的看着也是无益,看久了还有可能被发现,我索性提前回了房间,等着夜色降临再行事。 好容易等到深夜,整个客栈寂寂无声,我缓缓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往外走去。诺敏住在二楼拐角处的一间上房里,旁边便住着她的那些侍卫,那几个人一个个矫健有力,并不是好对付的,我也不敢惊动他们,所以特别小心。到了诺敏的房间门口,我掏出袖中的一根竹管,嘴角微微翘起,心中乐呵。 这是我在镇上一家药店买的迷药,隔着窗户纸吹进去不出片刻,诺敏便会失去所有知觉,直接昏迷不醒。我伸出食指在口中舔湿,轻轻的将纸捅破,将那竹管里的迷药吹了进去。为了万无一失,我站了片刻,才推门进去。 床上的诺敏面色微微发红,嘴唇发干,一看就是中毒了,我心中窃喜,正准备将她抱起,忽的身后一阵劲风,我迅速躲开,回身只见诺敏的一个侍卫怒目瞪着我,身上还穿着睡衣,看来是刚刚无意发现了我,我怕他乱喊惹来别的侍卫,一把抓起床头的香炉,劈腿狠狠将他放倒,将一炉子的香灰全部倒入他口中,趁着他挣扎之际将剩下的迷药对着他的鼻孔一吹,他瞬间就倒下不动了。我将装迷药的竹管在他身上擦了几擦才收回来――这大汉的鼻毛着实太长,好像碰到了我的竹管,嫌弃死我了。 不过此时我也没工夫恶心,回身迅速的将诺敏抱起。方才饶是我出手快准狠,没容得这人叫唤就将他放倒,但他的块头实在太大,行动间难免会有声响,其余的几个侍卫也已经警觉,一个个的往这屋子赶来。我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为什么我总是得跳窗逃跑? 我顺手牵羊带走了两匹马,一匹我骑,一匹驮着五花大绑的诺敏。 我顺手牵羊带走了两匹马,一匹我骑,一匹驮着五花大绑的诺敏。 待到天亮之时,我才敢稍稍停了下来,身后放眼望去一片平静,亏得我狡兔三窟,饶了好些路,那几个侍卫并没有跟过来,我才终于放下心来,将诺敏也从马上抱了下来,对着她的脸喷了一口水,她才终于悠悠醒转。这一路为了跟踪她,我都易装成一个男人,从前在王府扮男人的时候因为细皮嫩肉的总是不太像,所以我吸取了教训,在唇边粘了两撇胡子。这诺敏显然也人不出我来了。 她先是用蒙古语叽里咕噜的说了几句,见我没反应,又用不知道哪国鸟语说话,见我还是没反应,才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汉语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我一时贪玩,笑道,“听说你是草原上所有男人梦中的女神,我慕名而来,想一睹芳容。” 诺敏居然脸红起来,狠狠的啐了一口,“登徒子!” 我哈哈笑了起来,“你汉语不好,大约不知道登徒子的意思,你知道登徒子是什么样子的吗?” “什么样子?”诺敏等着我说道。 “这样的。”说着,我已经将两只手一只搂住她的腰,一只抚住她丰满的胸部,还揉了两下 正文 10.逃逸 85_85279不由得又在心中感慨,草原上的女子大约是马奶喝得多了,吃什么补什么啊! 诺敏整张脸涨得通红,浑身激烈的扭动起来试图反抗,只可惜我们锦衣卫打绳结的方法都是经过专门训练的,她就是再长两只手来估计也解不开,这样扭动,不过是更加让我轻薄罢了。 诺敏动了几下,也发现了这个道理,便不再扭动,但是看起来却盛怒至极! “我乃是大元朝的公主诺敏帖木儿,我哥哥是大元的首领岱钦帖木儿!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我哥哥会杀了你。”诺敏满脸通红的对我说道,带着愤怒与杀气。 我本来看她还挺可爱,听她说出这番话不由得又讨厌起来,“大元朝早就灭了,你算个什么公主?” 诺敏本来已经偃旗息鼓,认命一般,听了我的话又像发狂的小狮子一般狂怒。可是我在她身上搜了一番就转身走到一边不再理会她了。我的手上有几块碎银子,两枚玉珏,还有一封写满蒙语的信。 我拿着信走到她身边问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诺敏瞪了我一眼,理也不理我。 “你不说也没用,我拿到集市上请人翻译给我听。” 诺敏突然冷笑道,“你是汉人的探子。”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理会。没想到她倒哈哈的笑了起来,“你拿去翻译也没有用了!我已经寄出去一封信。你们汉人要赶尽杀绝,攻打我们元军,可是你们的军队的行踪却全都在我哥哥的掌控之中,必败无疑!你们派出的那个人,燕王是不是,很快就要带着他的军队全都死在我们的铁骑之下。我们会重新打回大都,夺回我们的皇宫。” 也许诺敏只是为了逞口舌之快,说着让我气愤,可是我的心却悬了起来!听她的声口,她至少已经把朱棣他们的行程全部都打探清楚,并且已经报给了元军,如此一来,朱棣并不知道。只要元军提前埋伏,就可以打朱棣一个措手不及,诺敏说的话不见得就不会成真! 我将她提了起来,喝道,“你给你哥哥说了什么?!” 诺敏笑了起来,“你怕了吗?” 她已然寄出去一封信,看来一qiē都于事无补,只有立刻将这件事告sù朱棣的部队,他们才能重新制定行军计划,避开元军的埋伏。 我离开王府之前,朱棣曾经跟我说过,大约就是这个时候会出兵剿元,此时已经危急万分,想到这里,我往诺敏的嘴里灌了几口水,就将她又放到马背上,开始往回赶。 一路上,这个诺敏就一直唧唧歪歪的冷嘲热讽,重复的说着自己哥哥有多厉害,燕王很快就要全军覆没的话,虽说我知道她也是为了出气,故意激怒我,但是我心里真的有些害怕,担心她说的会变成事实,若不是见她是个女子,我早就要揍她了。带着她其实我不方便的很,但是想到这女子的身份,也许将来可以给朱棣拿去当人质,便咬着牙将她带着。不知不觉的行程也慢了些。途中,我们还遇到了刘大叔的商队,但是我怕他们会要求把诺敏还给他们,便依旧易装,还把诺敏连头带脸的包了起来,又把她嘴里塞了个胡桃不让她说话,只说是我的妻子,得了麻风病,这里治不了,得送去中原找高超的大夫看病。 众人听了我这里有个麻风病人,一个个都吓得退避三舍,也不敢靠近,就更加没人能够发现我们的身份了。 虎子依旧沉闷,他却不知道他的媳妇儿就在我的马背上。我想他很快就会忘了这个野蛮的蒙古女人,回中原找个贤良淑德的女子成婚生子。 离开他们之后,我将诺敏的头罩打开,指着他们的背影说道,“看到没有,那里还有你的丈夫,我们中原人一夜夫妻百日恩,你要是不听话,继续满嘴胡言乱语,我就把你送回去,让虎子立刻办了你!” “什么办了我?”诺敏无辜的问道。 中原汉语博大精深,我这话说的太过含蓄,只怕她是听不懂的,我只得将手又塞进她的衣襟,揉了两下道,“就是登徒子了你!” 诺敏吓得脸色苍白,不过依旧骂道,“你再碰我一下试试!” 我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怎么了?还不能碰你了?信不信老子在这里就把你办了?你最好祈祷你哥哥没有收到你的信,要不我就把你带回中原卖到妓*院去!到时候你哭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怕你哥哥就是找到你都不愿意认你了。” 诺敏终于被我吓住了,绝强如她,居然流下眼泪,咬着嘴唇恨恨的瞪着我,“你……你……” 我见她服帖,终于舒服一点,这个坏女人,做什么不好去做探子,活该! 许是我一路对诺敏太凶,她渐渐地也被我磨掉了性子,真的跟个小媳妇儿似的,给她吃就吃,给她喝就喝,也不再说她哥哥是谁谁谁自己是谁谁谁,我把她怎么样便有谁谁谁回来把我怎么样。我猜她最最担心的是我会随时兽性大发把她“办了”。 有她的配合,我们的路也赶得顺了,还有不到两天,大概就能到关口。只是我心中莫名的紧张起来,在塞外的时候,我每天都想着要赶紧回去,把消息递给朱棣,叫他好有个准备,可是快要到了我却担心起现实的问题来了――我怎么把消息递给他呢? 我总不能跑回去直接说我抓到了元军的公主,从她嘴里诈出来的消息吧?他要是问我为什么跑出了王府还走得这么老远我怎么回答?他要是问我怎么生存至今我又怎么回答? 想来想去,我只能决定,我还是不能亲自见朱棣,我得想法子往军中传递消息。 只是我的想法毕竟太幼稚。真正遇到朱棣的神机营之时,我才知道想往里面传信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儿。 神机营驻扎之地,普通百姓要退离军营三里之外,不得入境,贸然闯入者,军法处置! 我还没见到行军作战的神机营长得什么样子,就已经被朱棣派出来的先锋清场了。他们各个训练有素,机敏异常,再加上还有火枪,我也不敢偷偷闯进去递纸条儿。 如此,我便绕着军队走了好几天,抓耳挠腮的想不出办法来。 眼看着他们就要进入草原,那里是岱钦的地盘,本就易守难攻,哪里还经得起他们埋伏?我焦虑万分,最后决定,若是真的想不到办法进去,了不起我就直接亮出身份,先给朱棣报了信,随后任他处置罢了。 就在此时,我看到远远地有一小队骑兵骑着马出来探路,那领头人十分眼熟,我心中激动万分,待到越来越近,我终于看清,那人果真是马三保! 我怕错过这个机会就再也没法告sù他们了,便焦急的将诺敏连着马绑在一边,跨上马就去追马三保的小队。待我追上之时,马三保看着我造型目瞪口呆。我对他使了个眼色,他便将手下的几个人打发走了。 下马之后,马三保对着我转了三圈,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王爷要是知道他心心念念寻找的赫连先生变成了这个模样,只怕会连夜把整个神机营都派出去,势必将所有贴出去的告示都悄悄收回来。”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有这么差劲吗?” 三保不再开玩笑,走到我面前,认认真真的拱手鞠躬道,“这么长时间你跑去哪里了?怎么弄成这个模样?” 我心里着急,并没有回答他这些,便把我遇到元军公主刺探我军军情的事告sù了他,还把从诺敏身上搜出来的那封信也交给了他。 三保精通蒙古文,他把信看完,脸色已经十分沉重,“这娘们居然真的把我们神机营的战略,行踪全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分毫不差,不好!我们军中一定有奸细!” 我大惊,“奸细?” “没有奸细的话,她根本拿不到这么详细的消息!多亏你把这事报了回来,要不我们此行凶多吉少啊!这个岱钦你是王保保的亲侄儿,作战风格颇有大将遗风,不好对付的很。要是让他埋伏了,只怕我们全都没有好下场。”三保皱着眉头说道,“我这就要把这封信送回去。” 看他这么紧张,连我也跟着紧张起来,半天才想起诺敏还被我绑着的事,“对了,我把这个公主给绑回来了,你要不要带回去,说不定以后可以拿她来要挟那个岱钦。” 三保惊道,“你连人都捉住了?那太好了!” 说着,我们二人便迅速赶回我拴马的地方,可是赶回去的时候,那里已经空空荡荡,连个人影儿也没有了! 我看着地上的马蹄印儿,跺脚道,“哎呀!我才把她绑在这里没多久!怎么跑了呢!?” 三保也焦急得很,骑上马道,“你在这等我,我去追追看!”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跑出去几丈远,留我一人站在原地悔恨交加 正文 11.理解与谅 85_85279诺敏这一逃走,少了一个今后能派的上用场的人质不说,她会立刻与岱钦接头,告sù岱钦朱棣这边已经悉知岱钦的套路,他们会重新调整策略来对付神机营。此时我悔恨也是无益,心中焦急,只是马儿全部被诺敏带走,我只能站在这里干等着,直等了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马三保才回来,看着他形单影只的归来,我就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这可怎么办是好?” “逃走的女人既然是元贼的公主,这事还真不好办了,一时半会的她也逃不走,我得赶紧回营,让王爷派几个手脚利落的到这附近所有能歇脚的地方去搜一下,希望能重新把她捉回来。”三保冷静的说道,突然看了我一眼,“对了,你跟我一起回去吧,我想个法子与王爷帮你圆个谎,保证不泄露了你的身份。” 我连忙摆手,“不用了,我已经把该做的事做了,你可以继续假装不认识我了,给我一匹马,咱们就此分手吧。” 三保急得跺脚道,“我们谁也不知道诺敏郡主长得什么样,你不跟我回去画像,谁能找得到她?” 我一想这话说的也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再回去见到朱棣,已经断掉的瓜葛,就千万不要再重新连上,以免今后更加痛苦麻烦。 见我面露难色,马三保拱手作揖,“我的好先生!这样吧,你悄悄跟我回去,我不报告王爷,你还是这身装束,也没人认得出你,你只消帮我把诺敏的画像画出来,到时候您在自便,如何?” 看着三保为难的模样,我知道他确实是需要这一副画像,只得默认了他的建yì。随他回军营的路上,他告sù我郡主朱玉英一早就病愈了,据她所说,当日在荷风楼,她正看巧姑娘们穿针引线自得其乐,忽然被人挤开,找不见袁容,正在仓皇之际,被人用湿帕子捂住了嘴,就什么知觉都没有了。等到再次醒来又已经回到了王府,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掳走郡主的人肯定不是你,只是不知这人与你是不是旧识呢?”马三保精明的看着我,他确实是聪明人,他相信我对王府没有威胁,但是我维护了这个掳走郡主的人,那人不可能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我低头不语,若是告sù他杨顺的事,便要把我从前做锦衣卫的事也说出来。他现在大概与徐辉祖是一样的,只认为我身怀绝技隐匿在王府,并没有什么使命,所以对我还算信任,没有敌意,倘若我告sù他我之所以来到王府,便是因为我要监视朱棣,恐怕他立刻就要把我抓住扔进大牢,然后再军法处置。 三保见我半天不说话,也是知道我是不想告sù他了,便不再多问,“你只消保证郡主今后没有危险就行了。” 三保应该是以为杨顺作为刺客主要是想对付王府,他想不到我的身份,自然也猜不到杨顺其实是为了抓我,顺手牵羊掳了朱玉英。我笑了笑,表示这个危险早就已经不存zài了。 进了神机营的包围圈,我的心忽然一阵阵紧张起来,我离那个人越来越近了。三保见我举手投足都局促起来,道,“先生真的不打算再见王爷了吗?为了顾着咱们的情分,我可是把主子都给瞒了过去,王爷既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的生死。自打你离开王府,他便想着法子的去找你。因不知如何才能名正言顺,干脆冒天下之大不韪,顶着得罪王妃的风险,直接说是侧妃丢了。” 这些事我早就猜测到了,可是现在从三包的嘴中一句句说出来,还是有一种二次刺痛我的威力。 “那只是一开始难以接受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丢了,王爷是个重情之人……现在出征边疆,一出便是一年半载……那个、那个三年五载也说不到一定,待到凯旋而归的时候,儿女成群、娇妻美妾,又有皇上赏赐重臣朝拜,哪里还会记得我这么个不足挂齿的人?” 三保侧着耳朵听我连珠炮一般说完这一通话,并未与我辩论,只是若有所思的歪头看我,良久,也只不过是叹口气摇摇头罢了。 三保把我安排在最偏僻的角落里的一个小帐篷里,这里是灶兵的栖息之所,一般人没事是不会过来的,军中本就纪律严密,更不会有什么人会注意到有我这么一个人悄悄进来了。三保替我拿来笔墨宣纸,我便在这帐篷中把诺敏的头像画了出来。 三保拿着画像,笑道,“倒是个美人儿,我拿去让他们传阅一下,然后立即出发去搜查一番。” 我站起身来,“好啦,我也算是功德圆满,可以走啦!” 三保伸手将我按下,笑嘻嘻道,“这么许久不见,你就是不想再见王爷,总也还得把我当朋友,我这会儿赶时间办事,没法招待你,你就不能在这里坐一会儿?我马上便回来。” 三保这样说,我也盛情难却,只得老老实实的坐在帐篷里眼睁睁看着他风风火火的拿着画像出去了。三保也确实没有坑我,不到一个时辰他就回来了,见我还在,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还好你没走。” 我见三保神神秘秘的,也知道他想干嘛,无非是想劝我与朱棣见面。可是他又哪里知道我心中的无奈。 “此番王爷追剿这最后一支元军的主力军,也算是破釜沉舟了,决心一举拿下岱钦帖木儿的。你这次带回来的消息,可算是功不可没。” 我白了三保一眼,“我又不想邀功,我就是帮一下故人,没想那么多。” 三保见我油盐不进,不由得气急败坏,“你真的不想再见到王爷了?哪怕王爷许你做侧妃?” 我噗嗤笑了,“你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这么希望多个矫情的女主子吗?” 三保摇摇头认真的说道,“先生,你只不过认识王爷两年罢了,我却跟了王爷十余年。你没有我了解他。你不知道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却知道。王爷十岁便出宫自立一门,二十岁就已经东征西讨,朝堂上尔虞我诈,战场上刀枪箭雨,从来没有让他气馁伤心过。可是你这次一句话也没有留下便出走,王爷却一直消沉到如今。 你刚走那段日子,王爷几乎日日到你的屋子去转悠。那里虽然是一片废墟了,可是王爷不让任何人踏足,也不让收拾走半片瓦砾。王妃曾亲自劝说王爷,说是把那一片重新建起来,他也不愿意。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后来有一天清晨,我在你常弹琴的案前发现了他,他酩酊大醉……我跟王爷十年也没有真的见王爷喝醉过……” “别说了。”我心里好像被触动了什么似的,阻止三保道。 “你不要听一听后来的事吗?后来王爷直接把神机营派出去找你,你知道神机营对王爷来说,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他的手,他的眼,那是他的兵刃,对付鞑子的利器。他就像爱宝剑一样保护着这支队伍,纪律严密,训练严格,从不让任何人染指半分,除了作战,不让他们插手任何事。 可是王爷居然为了寻找你,把神机营都派了出去,你……你难道一点也没有感觉吗?” 朱棣……他……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之间是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为什么不快刀斩乱麻的结束这一qiē纠缠呢?到底是谁不愿意放手? “你大概还不知道,连神机营都被派出去了,王爷还不放心,生怕那些人认不得你,会与你擦肩而过,他自己甚至扮作一个小兵,好几次的混进神机营队伍中出去找了你几次……”三保冷冷的看着我,“我并不是要强留下你,只是想把这些事告sù你,让你自己做决定罢了。” 我愣在榻子上,哑口无言。 “从前每次见你,都觉得你是与众不同的姑娘,没想到你的心肠也是与众不同硬!”三保有些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深深吸了几口气,忍住了眼眶中不争气的眼泪,“你就当我心肠硬吧。你知道我有苦衷的。” “你这苦衷都是你自己放大的,我已经决定帮你隐瞒了,难道还不行吗?你就回去重新做你的琴师还不行吗?我不想再看到王爷消沉了。” “撒一个谎就要用一百个谎去圆,你觉得咱们两个的演技可以瞒过王爷吗?” “那你就把你的一qiē苦衷告sù王爷。王爷从未这样对一个女人动过心,我相信你把所有事告sù他,他都会理解你。” 我看着三保急切的眼神,含着泪摇了摇头,“你不懂,我需要的不是理解,是原谅。”。 正文 12.逃脱 85_85279三保还在琢磨我的这句话,我已经抓起自己的破包袱,“这里真的不是我呆的地方,更何况军营重地,我一个女人也不该出现在这里,咱们好生道别,后会无期吧。” 三保还想拉我,终于还是垂下了手,“保重。还是要替王爷谢谢你。” 说完,他递给我一块牌子,“这是马牌,你去马厩领一匹马走吧。” 我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接下了牌子――没有马,我恐怕走不出这大漠。 到了马厩交出马牌,养马的老兵便笑眯眯的看着我,“这是马将军的牌子,你倒是眼生的很。” 我还沉浸在悲伤的情xù中没有缓过来,只能对着老兵干涩的笑了两声。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毕,最近有没有什么好马?” 这被唤作老毕的老兵已经迎了出去毕恭毕敬的说道,“王爷来了!您要挑马吗?” 我趁着他们往里走的这会子功夫迅速的解开了一匹马,跨上去就往外狂奔,老毕听见马嘶,连忙回身喝道,“王爷来了,怎么不知道行礼?!” 我不搭理,又对着马屁股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往军营外横冲直撞的冲出去。本来已经冲出了帐篷区,心里刚松下一口气,想着后边大概是以为这马儿发狂,也不会太过追究,没想到很快就听到背后也有马蹄得得,不由得惊慌失措回头一看,只见后面有一匹马追了上来,马背上的身影,只怕化成灰这辈子我也认得――那是朱棣。 糟了糟了!糟了! 我心中只重复着这两句话,只是闷头的跑了起来。没想到朱棣竟也穷追不舍,一直跟着,毫不松懈。 这是干什么,好好地打你的仗去,干嘛跟着我? 只是我马术不精,很快就被他拉近了距离,他在我身后喊道,“停下!” 见我没有反应,他又喊道,“本王命令你停下!” 我哪里能够听他的话,撒丫子跑了起来,对着马屁股又是狠狠几鞭子。马儿正跑得欢,突然猛地跪下,我也从马背上滚落,吃了满嘴的泥沙,朝马腿一看,原来是中了箭!回头看去,只见朱棣手上还握着一张弓,眼看这就要到我面前。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主意,迅速的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把脸裹住了,待到朱棣到我面前,我已经包的像个印度阿三似的。他坐在马背上,围着我转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神里带着疑虑,又带着期盼,“你是谁?” 我没有答话,我的马儿已经废了,现在不得已的和朱棣正面接触,要不露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逃,想逃,也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夺了朱棣的马!他两条腿再快总也跑不过一匹马。 我还没等他问下一句话,也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像一只野豹子似的扑向了他的马背,这一击果然令他猝不及防,不过他还是用脚勾住了马鞍,并没有摔下去。我已经坐在马背上,但是下面还拖着个朱棣,我也不敢让马跑起来,只能伸脚与他斗起来。 朱棣先前是没料到我竟身怀绝技,此时见我来势汹汹也不敢大意,眼中透出凶光,与我缠斗起来,我们二人一个在上一个在下,就这么踢打起来。我满心想着怎么甩脱他,却忽略了他本是马背上的英雄,我若不全力出击,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才没两下功夫,他已经借着我的力道翻上马背,伸手便想扯我脸上面纱。 我这才使出浑身解数与他缠斗,他大约也想看我究竟是何人,所以招招都不下杀手,我们二人在马背上颠簸打斗。军营已经渐渐地小的看不见了。我知道在这马背上我并不占优势,只得一把抱住他的身躯,猛地用力,将我们二人全部落下马。我们缠在一起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都吃了满嘴的沙子,却来不及吐掉就又开始过招。 那马儿跑得刹不住,离我们好几丈远才又转身回来,看着我们二人打的难舍难分,也只在一边盘桓。 我只要抢到那匹马,就一qiē都解决了,是以我一边打一边退,渐渐地靠近马儿。朱棣识破了我的计谋,划过一个虚招退后一步,道,“你想抢马?” 我汗水淋漓,也不敢开口回答。 “你蒙着脸面,不愿以真相示人,是……是故人吗?”朱棣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 我趁他分身,一脚扬起满天黄沙全都洒落在他面前,翻身便去夺马。 朱棣知道我只要上马他就追不到我了,也狠命过来阻止。我把越龙城教我的贴身擒拿十八式用吃奶的力气使了出来,朱棣大概也没有想到我如此难缠,不敢小觑。 我招招都护着自己脸面,他也没法动我脸上黑布,他也心中着急,狠狠扑到我身上,于是我们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他为了撕我脸上面巾,用自己的两只手抓住我的两只手,竟准备用牙来衔咬我脸上的黑巾。 我慌得六神无主,正不知被他拆穿之后要怎么解释这一qiē,忽听得清脆一声响――我挣扎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两手都在甩动,没想到砂砾中也有石块,我手腕上的玉镯碰到了石头上,已经碎了,而且滚出半块断裂的玉块出来! 朱棣见到这碎掉的镯子,愣在我的身上,也不咬我的面巾了。 我猛地一翻身,抓起剩下的半块镯子便腾起身子,奔到马背上便撒丫子跑了起来。 回身还看到朱棣坐在那碎掉的半块镯子前发愣。 心里好像被掏走了一块什么似的,空空的,痛痛的。 因为害怕再次被抓住,我这一狂奔就是一个多时辰,直到身下的马儿渐渐缓下了步伐,才发现自己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我心有余悸的朝身后看了看,才敢停了下来,从包袱里拿出馕饼啃了两块,喝了水才又骑上马儿往市集赶去。 算我运气不错,没有再走多久就碰到了一个集市,而且还是挺热闹的集市。不过所谓冤家路窄,我刚找到一家客栈把马儿喂了,就在客栈的马厩里发现了我原先骑的马――诺敏居然也在这里!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若是救她的人还是她的那几个侍卫我也不怕,总是空手白刃,他们几个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上次用迷药,不过是我心慈手软不愿意伤亡罢了。只是、只是我若是抓到了诺敏,要怎么交给朱棣他们呢? 刚才那镯子的碎裂,朱棣一定已经知道了与他缠斗许久的人就是我!哎,先不想这些,捉住诺敏再说,了不起我寸步不离的看着她,不让她回营做坏事就是了。 我悄悄的进了客栈,为了避人耳目,也不引起诺敏的注意,我把身上的男装换了,换回了女装,头上的发髻也解了下来,弄了一盆水好好地洗掉了满头的风沙,梳回了女儿妆。 我身上并没有带什么胭脂水粉,可是脸上实在是有些黑,我便琢磨着去集上买些水粉遮遮丑。刚走下楼梯,就见到诺敏与几个汉子坐在一起,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只见诺敏神情愤怒,为了发泄情xù,还手舞足蹈起来。她身边的几个大汉却不是之前那一批,其中还有一人与诺敏一样,也穿着华服,满头撺起小辫子,用一枚金环束起,大约二十*的年纪,五官端正,脸型刚毅,论气度和气势,竟不输朱棣。 一看便是这几个人的头儿。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听完了诺敏所有的话,也不过是点点头,低声说了几句什么,神色似是安慰,诺敏便鼓着嘴在一边不再说话了。 我心中大惊,诺敏这样的暴脾气小野马,竟能被人两句话就摁了下去,这人只怕来头不小!正在我看着他们之时,诺敏忽然抬头朝我这边看来,我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没想到不过片刻诺敏便又对着那人继续叽里咕噜起来。 她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我来! 我心中窃喜,若是这样,那我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便直接坐到了她们旁边的桌子上,叫了几盘菜一壶酒慢慢吃了起来。 只可惜他们说话我一句也听不懂,并没有得到什么有利的情报。我肚子本也饿了,吃得正开心的时候,忽然有人走到我的桌边坐下,“这位姑娘就一个人吗?” 我抬头一看,居然就是与诺敏在一起的那个男人! 他的汉话说的非常好,态度看起来也很倜傥,虽是鞑子,倒并不惹人讨厌,“是一个人啊。”我悠悠的说道。 “一人独饮没什么意思,不如我请你。”他露出一个笑说道。 我有些惊奇,这人好端端的为何要来找我,难道是诺敏已经认出我来了,让族人来找我报仇? 正在我疑虑之际,这人已经自顾自端起我的酒壶倒了一碗酒一口喝下了,笑道,“这酒是你们汉人的酒,没有味儿。” “你怎么知道我是汉人?”。 正文 13.岱钦 85_85279眼前的鞑子年轻人将酒碗放下,浅笑道,“姑娘穿着举止长相都是汉人的样子。不似我们大元的女孩子豪迈粗犷。” “我怎么粗犷啦?”年轻人的话音还没落下,诺敏已经走了过来,狠狠的瞪了年轻人一眼,“哥哥你不要见到漂亮姑娘就夸一个贬一个。” 说着,诺敏也在岱钦的身边坐了下来,她对我笑了笑,也对着我敬了一碗酒。我满心紧张,不过看她的样子,是完完全全的没有认出我来,也是,她大概死也想不到眼前这个年轻美貌的姑娘就是那个满脸黑污胡子拉碴,穿着黑色大宽袍子满嘴粗话还对她动手动脚的抠脚大汉。 不过,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果然是岱钦!能让她如此服服帖帖的男人估计除了她将来的夫君,也就只有她的蒙古第一男子汉哥哥了。我一直想象着名声这样远扬的蒙古大将应该是五大三粗喘气如牛的中年大汉,没想到这样年轻,而且看起来也别有一番清秀――不同于中原人的清秀。 为了让诺敏越发的瞧不出来破绽,我只能装的更加婉约,低眉顺眼的起身福了福道,“两位富贵人家的公子小姐好眼力,奴家确实乃是中原人。” “那你为什么到了这里来?”诺敏率先问道。 我故意挤出几滴眼泪,抽抽噎噎的道,“奴家在中原,本是贫门,父母将我许配与边关之外一个远房表哥,眼见吉期将至,便花钱雇人雇马将我送出来,没想到、没想到途中遇到打劫的土匪,送我的人要么被杀了,要么自顾自跑了,马匹嫁妆都被抢了,土匪本来还想将我抢走,经过这个集市的时候,奴家跳了他们的马车,这才逃出生天。” 说着,我便掩面哭了起来。岱钦与诺敏都皱起眉头,诺敏坐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别哭别哭了,我们把你送到你夫君那里好不好?” 我摇摇头道,“表哥所在的地图在匪徒抢劫的时候也丢了,我也不知道我表哥在哪里了。” 诺敏叹了一口气转头对岱钦道,“这可怎么是好啊哥哥?” 岱钦面色有些凝重,又喝了一碗酒才说道,“蒙汉不和,边关盗贼四起,才会有这样的悲剧,若是哥哥我有咱们的祖先成吉思汗一般的能耐,重新统一了江山,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看着岱钦一本正经的认真样子,我心中呸呸呸起来,还好意思说这话!你们的成吉思汗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可是治理国家却不行。开疆扩土古往今来第一人非他莫属,可是拿到了天下的江山之后,元人却不会统治,肆意践踏汉人,苛捐赋税残暴待人,元人当年几乎把汉人当做奴隶看待,要不然也不会有朱元璋这样的农民奋起反抗了。 诺敏拍手道,“哥哥,你是我们大元的第一勇士,咱们身上流的是成吉思汗的血液,你的愿望一定能实现!”说着,她便举着碗敬了她哥哥一碗,岱钦与她碰了碰碗,两人自顾自喝了起来,眼看着我的酒壶就空了。我心中不禁好笑,果然塞外之人淳朴可爱,一点也没错。可是他们血液里流淌着好斗的基因,总是想着打打杀杀。要不大家岂不是五十六个民族五十六朵花,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 半晌诺敏才说道,“姑娘你反正也找不到你的夫君了,不如我帮你找个我们草原的勇士嫁了吧。我我们草原上的男人他们看上了一个姑娘就会勇敢的去表达出来,可不像你们中原的男人一个个瘦瘦巴巴,嘴巴又会说,肚子里又许多多花花肠子,没事还会对女孩子动手动脚……” 说到这里,诺敏突然脸红起来,继而愤怒道,“还把人家绑在马背上,连水也不给喝一口,却只想着摸人家的胸脯子!” 我差点没忍住笑出来,诺敏这说的岂不是我吗?!看来她被我这个假男人折磨轻薄了一路,现在对中原男人的印象全都变成了对我的印象,简直恨之入骨。 “你的那个表哥丈夫肯定也是这样,你别去找他了!跟我们走吧!” 我摇摇头,楚楚可怜道,“那怎么行呢?我们中土的女子,只要许了亲事,便生是男方的人,死是男方的鬼,除非男方给了休书,否则哪怕是男方丧命,我们也不能琵琶别抱。” 说到这里,我忽然浑身不舒服起来,我自己也不是也许了朱棣的婚事吗?我这么说,岂不是打自己嘴巴? 诺敏却嘟着嘴坐到一边,摇着头道,“真是不懂你们中原人的逻辑,男人都死了,还给他守什么?我们草原上的夫妻,如果觉得在一起不合适就一拍两散,大家都有权利选择更好的生活。我听说你们那边还有什么寡妇,真是可笑极了,我们草原的女子,若是死了丈夫,可以嫁给丈夫的哥哥,也可以嫁给丈夫的弟弟,甚至可以嫁给丈夫的父亲。” 我咂舌,没想到蒙古人的思想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这么开放了!你死了,我还在你家的户口本上! 见我不说话,诺敏摆了摆手,“嗨,你们这些中原的小媳妇儿是不会懂的。” 岱钦将诺敏的手按下,笑道,“不知道这位姑娘叫什么?我叫岱钦,这是我的妹妹诺敏。” 我没有想到岱钦会这样坦诚的直接报上自己的名字,我便也只好答道,“奴家姓安,你们可以叫我小名采文。” 岱钦笑了笑,“采文姑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着我们兄妹,给我们兄妹帮帮小忙,等到我们的事情做完了,你要回中原也好,要去找你的表哥也好,”说到这里,他指了指不远处那张桌子上的几个大汉,“那里都是我的手下,到时候叫他们送你,我想在这草原上,还没有什么土匪能打得过他们。” 叫我帮忙?我能帮什么忙?我好奇心起,道,“奴家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能给这位少爷帮什么呢?” “姑娘你肯定识字吧?我们时常接到汉人的信,需要你帮我们将信读出来。”说到这里,岱钦有些羞赧的笑了笑,“你也知道,我们都不是汉人,虽然能勉强说些汉话,但是认识汉字的人却不多,你可以帮我们做个翻译。” 我心中一凛,翻译?难道是翻译什么军情密报?我挤出一个虚伪的笑容,“奴家虽然也没有读过多少书,这事大约还能做。不知道公子都叫我翻译些什么呢?” “现在没有什么需要你翻译的,等到有书信来了,就需要采文小姐了。”岱钦看这笔交易谈成了,满意的笑道。 于是我便跟这对兄妹达成协议,以后跟着他们帮忙翻译。 当晚,我回到房间连夜写了一封匿名信,把岱钦亲自出现在这里的事说在信中,悄悄交给了客栈老板,告sù他如果有一个什么人到了,就把信交给他。 我对老板描绘的人是三保的形象,这里乃是重镇,军队虽不会经过这里,但是朱棣一定会派人出来查探四周情况,这个人一定是三保,希望三保会经过这里,再把这个消息交给朱棣,让朱棣注意防范。 我还连夜把从前装男人骗诺敏的那套行头全部都烧了,锦衣卫做事最重要的一点原则就是干净利落,不留半点蛛丝马迹。 第二天天还没亮,诺敏便来敲响我的门。 朝霞灿烂之时,我随着岱钦的队伍往叶尼塞河赶去。因为我一直装作一个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所以我也装的不会骑马,岱钦便叫我和诺敏共骑,一开始诺敏为了照顾我,还算老实,后来就总是忍不住骑快马,岱钦认为诺敏的马术不行,我在她的马背上会不舒服,便把我喊到他的马背上。草原人性格放荡不羁,并不把这些事放在心上,我也不好太过矜持,他喊了我两遍之后,我只好与他同骑。 不过岱钦的马术确实非常棒,即使是骑得很快,我也不觉得十分颠簸。 他与所有的领袖有一样的特点――惜字如金。除了在客栈说服我帮忙的时候说了些话,这一路我几乎没有怎么听过他说话,即使是必要的交流,他们也都是用蒙古话交流,我也听不懂。 一路上只要遇到比较大的集镇,我都会给三保留匿名信。希望总有一封能到他的手上。 没有多久我就发现一件事――诺敏绝对是草原上男人的女神,从那几个侍卫对她的态度就可以看得出来,都是又倾慕又尊重又有些害怕的,而诺敏对他们这是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毫不放在眼里。岱钦也十分疼爱这个妹妹,她要什么,几乎没有不答应的。 有一天夜里,我们栖息在草原上,以天为被以地为席,我和诺敏躺在一起,她难得的安静下来,双手枕在头下,呆呆的望着天上的月亮。 我笑道,“诺敏小姐,您在想什么?” 诺敏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小星星,羞答答的问道,“采文,你除了你那个远房表哥夫君,有没有心仪的男子?”。 正文 14.信 85_85279我愣了一下,没想到诺敏会问这样的问题,看她的样子,却和平时一点也不一样,一副思春少女的模样,她曾告sù我她今年十七岁了,想来也是该有心上人的年纪了,便反问道,“诺敏小姐是有心上人了吗?” 诺敏的脸猛地红了起来,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俏丽,她啐了一口道,“我怎么会喜欢那个瘦巴巴中原人!他还说要把我卖到青楼里去呢!再让我碰见他,我一定要杀了他!” 我心里一惊,天啦!这个诺敏居然喜欢上我扮的那个男人!这……这…… 诺敏转过身抓住我的手,道,“采文姐姐,你快说,你快说,你有没有心仪的男子?” 我闭上眼睛,却满是朱棣最后伏在我弹琴的破案前的背影。那玄色的袍子,那欣长的背影。我从来没有想到这样的画面会如此深刻的烙在我的脑子中。“诺敏小姐,我们中原女子,不像你们草原的女子那般潇洒自如,喜欢什么人却不一定能和他在一起。” 诺敏翻过身子,趴在草地上,双手支颐,“为什么?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和他在一起?喜欢就去追好啦!” 我摇摇头,“你看天上的牛郎织女星,虽然相爱,可是他们中间却有一道银河,纵使已经做了夫妻,一年也只有一次相见的机会。” “他们可以在银行上搭一座桥啊,这样就可以天天相见了啊!”诺敏蹙起两弯秀眉说道。 “这世界上不是所有的恋人都那么幸运,爱上了对方就能顺顺lì利在一起,还会有很多很多的阻碍,譬如说双方的父母不同意啊,譬如说男子已经娶了妻子,女子已经嫁了人,有时候,可能他们其中一个在不知道他将来会爱上这个人的时候,已经做了些对不起这个人的事,这些都会成为他们将来想要在一起的阻碍……亦或许,这两个人本就不在一片时空下,随时随刻都有可能分开,这样还在一起做什么呢?”我从地上摘了一把草,一边与诺敏说话,一边编了一个草蛐蛐儿,递给诺敏。 诺敏接过蛐蛐儿,兴高采烈,不过嘴里还是反驳道,“你们中原有句话叫杞人忧天,我看你就是杞人忧天!你说的那些事都不是事!有人反对,那就跟他们说清楚你们想在一起好了,他们能理解那就请他们喝喜酒,他们不理解,那就不理他们好啦。如果在没有相爱的时候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唔……譬如说有人摸了你的胸脯子,那就相爱好啦,在一起对他好,不就什么都一笔勾销了。” 我愣愣的看着诺敏,“能都一笔勾销吗?” “当然能。又不是杀父夺妻的不共戴天之仇。”诺敏说着说着,已经睡着了。 我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倘若我与朱棣说,我从前到王府里是为了执行锦衣卫监视他的任务,还曾把他的一举一动都写作报告交到朱元璋那里去了,他难道能跟我一笔勾销? 我不敢冒这个险,与其让他知道了恨我,不如让他永远都不知道,永远的记着我,也比一直恨我强些吧? 第二天一早,大家起来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诺敏留下一封信跑了。 岱钦看完信,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摇摇头便催促侍卫们一起上路罢了。共乘一骑的时候,我对他问道,“诺敏小姐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去找她?” 岱钦尴尬的笑了笑,“女孩子长大了,总是有自己的心思的。她说她有了心上人,要去找她的心上人。” 我傻在马背上,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这个毛丫头,她爱上了一个不存zài的男人,到哪里去找?“您不去找她回来吗?万一她爱上了坏人怎么办?万一她找不到怎么办?” 岱钦歪起嘴角笑了笑,“鸟儿羽翼丰满之后,总要自己飞出去才能成长起来。爱上了坏人,就让坏人磨砺她,找不到的话,在寻找的过程中她也许会爱上别人。” 我再一次被草原上的爱情观震惊到了,这些在中原是不可能存zài的观念,但是他们却深谙其中的道理。所以他们永远这么洒脱。 岱钦见我不说话,突然坏坏的笑道,“你也是一样,等你找你的夫君找不到了,你也会爱上别人。天下的好男儿多得是。” 我回身看了看他,只见他神色倨傲,背脊直挺,俨然也是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只可惜他是一个末代的勇士,没有回天的本领重夺回天下。 诺敏走了以后,岱钦便没有再提起她,倒是对我越发的周到起来,话也多了一些,有时候还会与我闲聊几句。只是他从未透露过自己的身份。不过我想他应该不是想要隐瞒什么,只是觉得我这样一个女子,并不需要知道他在做什么大事。 终于有一天,我们到了一条宽宽的河边,正值傍晚,这河流静谧而又神秘,一轮落日如鸡蛋黄似的垂在天边,与河流与草原相映成辉,美不胜收。我突然有种苍生万物皆渺小的感慨,比起这大自然的神奇,我们真的不算什么,更不该把些儿女情长萦绕在心上。 到了有水的地方,便渐渐地能看到人烟,还有一座座蒙古包,以及一个个穿着兽皮长袍的蒙古人。他们见到岱钦全都十分恭敬,远远地都会脱帽致敬。 我们一路接受着这样的朝拜,没多久就到了一个蒙古包群,岱钦与侍卫们下了马走了进去。见到了岱钦的人全都欢呼雀跃。我这才知道岱钦有多么受到族人的追捧。 当晚,岱钦用酥油茶沙琪玛青稞酒招待我,尽地主之谊。吃完晚饭,我本准备叫岱钦给我安排一个蒙古包让我休息,他却笑着说道,“只怕你今晚是没有机会睡觉了。跟我来。” 说着便往外走去,我满腹狐疑的跟着他,没多久,就听到悠扬粗犷的歌声,远处灯火通明,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他们在举行篝火晚会! 一大群人围绕着一个熊熊燃烧的大火堆载歌载舞。 众人见到岱钦到来,全部都起哄起来,篝火四周跳舞的人自动让开了两个位子给岱钦和我。 岱钦对我伸出手笑道,“来,跟他们一起跳舞。” 我看着他的手,还在犹豫,他已经将我拉住,很快我们就被簇拥到队伍里,围着火堆转着跳起舞来。 大圈圈里面还有更漂亮的年轻姑娘扭动着身子,炫耀着自己曼妙的舞姿,不断地有小伙子冲进去与自己看上的姑娘斗舞。斗上一段,他们两人就会悄悄地离开人群,找个无人的地方谈情说爱去。 我正觉得有趣,岱钦一把将我推了进去,用蒙古语大喊了一声,便又好些好事的男人追着进来,一个个在我面前扭动着最粗狂的摔跤舞。 我被围得水泄不通晕头转向,正不知所措,手不知道又被谁抓了起来,被拽着从人群中扯了出去,这才看清是岱钦。刚才被人群围着,又靠近火堆,我脸上*辣的通红着,岱钦看着我的样子,哈哈的笑了起来,“怎么样,好玩儿吗?” “你刚刚对着他们说了什么?” 岱钦恶作剧的笑了起来,“我跟他们说,我带来一个中原姑娘,谁能打动她,就能把她带回帐篷做妻子。” 我推了他一把,气急败坏道,“你怎么能这样捉弄我呢?” 岱钦忽然又握住我的手,“你不想做他们的妻子吗?” 我连忙抽出手,“我已经许下婚事了。” 岱钦眼神里有些失望,“你的表哥真是好福气。” 我有些尴尬,道,“谁将来做了您的妻子,也是很有福气的呢,您在族人中这么受尊重。” 岱钦不再言语,负手走在我前面,将我带到一个干净宽敞的帐篷,说道,“你今后就在这里歇息吧,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找我就行了。” 我点点头,“谢谢你。” 我躺倒榻上,想着这里人民的生活,不由得有些心驰神往,只是终究心中还是有些牵挂,好像怎么也释怀不了似的。中原的有些人有些事,是我永远都放不下的。而且,岱钦随人也不错,但是他很快就要与朱棣在战场上厮杀。他们会短兵相见,他们会造成血流成河。他们表面上风度翩翩,但都不是善类。 岱钦让我翻译书信,绝对是中原的消息,也许就是他的探子或者奸细传来的书信,里头可能有会给朱棣带来致命之击的消息。 其实我不愿意承认,这才是我愿意跟着岱钦来到这里的真正原因。 第二天一早,岱钦就拿来一封信递给我,“帮我看看这封信。” 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需要我翻译吗?” “是的。”岱钦微笑,将一封带着完整封漆的信交到我手上,我有些紧张的撕开了信封,只见信上只写着两句诗,“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我有些诧异,难道是我猜错了?这不过是岱钦的寻常朋友寄来的一封问候信?。 正文 15.劝降 85_85279我愣住,完全不明白这两句诗是什么意思,岱钦看着我,等着我一字一句的念给他,我想就算是我不念出来,他也一定有办法找别的人去念出来,还不如由我来博取他的信任。 这两句诗念出来之后,岱钦面色忽而有些沉重,拿着信纸呆立了半晌,才转过脸对我勉强笑道,“谢谢你了采文姑娘。” 我点点头,“不要客气。” “采文姑娘,你是汉人,如果我的人要和你们汉人打仗,你还会和我做朋友吗?”岱钦温和的笑,礼貌的问道。 我看看着他深邃的眼眸,犹豫半晌不知道如何回答,“打仗一定会有杀戮,为什么大家不能相安无事和平共处?” 岱钦冷笑,“汉人相对我们赶尽杀绝,即使我们已经逃亡到这里,依旧穷追不舍。” 我摇头,“从前你们也在大都建立过国度,据我所知,你们蒙人做皇帝的时候,对汉人并不友好,甚至想奴役汉人,所以才会有如今的仇恨。” 岱钦大概没有想到我会这样回答,定定的看着我,“汉人狡诈,如今不是又将大都夺了回去吗?” “你说的是夺回去,可见你也认为大都本就是汉人的,当年你们铁骑天下无敌,鸠占鹊巢的抢夺了中土,可是并没有善待我们的人民,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局面。” 岱钦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出了自己的咄咄逼人,终于挤出一丝笑意,“这些都是君王要想的事,我们这些百姓并不愿意去关心,我们只想过安稳生活,不要因为战争而有不必要的伤亡就好了。” 岱钦微微笑,“看来你和我的子民一样,非常热爱你的国家,可是……你的国家派来的军队马上就要攻打我的军队了,只怕我要与他们浴血奋战。” 我装出害怕的样子,颤抖着问道,“又要打仗了?” “当然,玉门关到青海的距离,就是你们的军队到我们现在的距离。” 我恍然大悟,原来这两句诗的意义在此!怪不得他们需要专门的汉人才能读懂诗中的意思。 岱钦继续慢悠悠的说道,“采文小姐,我把你当做真心的朋友,我现在告sù你,我很快就要与你们朝廷的四王爷打仗,这一役必定是个你死我活破釜沉舟的一役,你如若不想看到血腥,那你可以选择留在这里,也可以选择跟着我的队伍,快到边关的时候你就离开我们,如果你愿意跟着我……我不会亏待你。” 我看着岱钦,这个人的确有一种天生蛊惑人的魅力,而他的魅力来源于他的淳朴和真挚,这种淳真乃是大草原上千年来的风土养成的,演技再高的人也演不出来。 我早就知道两边的对决很快就要到来,但是现在却突然有一种想要阻止这伤杀戮的想法。此间的人民这样善良可爱,一旦战争开始,很快就有无数的白发人要送走黑发人。朱棣那边,也是如此。 我对岱钦发问道,“你与王保保帖木儿是什么关系?” 岱钦面上冉冉升起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那是我的义父。” “王保保大将军是你们大元朝唯一一个没有投降的将军,他的风骨值得敬佩,可是他却不聪明。” 岱钦有些不服气的问道,“此话怎讲?” “我们中原有个规矩,两军交战,不杀使臣。中原人讲究儒道,以德服人,能不杀人尽量和平解决,而使臣便是劝说对方何解的重要人物。当年我们的皇帝朱元璋在元军气数已尽之时,不想再有过多的杀戮伤人伤己,几次三番派了使臣与王保保将军讲和,第一次将军直接杀了使臣,第二次砍了使臣一条胳膊示威。 我们两军交战不杀使臣的规矩之后,其实还有一个规矩,那就是若动使臣,必定开战!可是中原的皇帝因体恤元军对中原文化不甚了解,多做忍让,再加上惜才,认为王保保将军乃是不可多得的将领之才,欲臣服之,所以才会有第二次派出使臣的事。 最终,那一仗没有打起来,并不是汉人打不过元军,而是我们心中存仁,可以忍让罢了。若是没有那两次失败的使臣之旅,只怕你们今日这支军队都不复存zài了。” 岱钦凝神听我说完,面目清冷,却依旧微笑,“我听懂你的意思了,你是劝我投降,做汉人的臣子。” 我摇摇头,“此话差矣,投降倒是其次,我是劝你为了这叶尼塞河河畔居住的所有人民着想,切不要让整条河流变成血色。” 岱钦收回信封,不再言语,说道,“你先歇息着,有什么事我会来找你。” 岱钦走后,只剩我一个人在帐篷里,可是我却寝食难安起来,岱钦的探子还在源源不断往岱钦这里输送消息,说明朱棣和三保并没有将奸细抓出来。 这也就意味着朱棣他们随时都在危险之中。 他们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留在各个客栈里的信,我也没有把握起来。 元朝剩下的族人虽说没有汉人多,但是各个骁勇善战,再加上他们同仇敌忾,若是一同上阵,朱棣也绝对讨不了好去。这就是为什么精明如朱元璋,都懂得将最善战的儿子派在北平的道理。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都没有看到岱钦,但是每天都有人来给我送吃送喝,他们并没有控zhì我的行动,但是无论我走到哪里,回头都能远远地看到有人跟着我。我猜可能是我的那番话激怒了岱钦,也有可能是让他对我有了防范。总之我没有刚来的时候那么自由了。 直到第六天,岱钦才又来找我,不过他进来我的帐篷的时候,风尘仆仆,满脸胡茬,一看就是刚远行回来,我心中一惊,难道这几天他不是因为愤怒没来见我,而是根本就不在营地? “岱钦少爷,您从哪里回来?” 岱钦又递给我一封信,“你看看。” 我满腹狐疑,打开信封,却见到极其熟悉的字体,我没有猜错的话,这是朱棣亲笔所书。 “岱钦吾弟,经年未见。昔日与弟摔跤于草原,同看大漠风起云涌,雁飞草长,恍然一悟,七载矣。然,吾二人虽情投意合,却各身处其位,今不得已将短兵相见。实乃兄不愿。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吾皇告吾之,愿招弟进京,赐将赐爵,赏金赏银,弟之子民,仍归弟所辖,封弟汗王。 如此,战事可省,生灵不必涂炭,望弟考虑之,如有想法,赐信于兄,兄必当转达吾皇。” 我的心里扑通扑通的跳着,朱棣这是在劝岱钦头像!可是,朱棣信中所书,难道他与岱钦本是旧识? 岱钦笑道,“这封信太过文绉绉,你们的四王爷也是沙场上的人,我很佩服他,可是一写信就是这样拽文,我不甚看得懂,这点我不喜欢,你给我翻译翻译。” “中原的皇帝劝你不要打仗,可以让你继续管理你的子民,封你做汗王,这样两边都可以免去伤亡。你不考虑考虑吗?”我激动地说道。如果这不仅仅是我的愿望,也是朱元璋和朱棣的愿望,那就一qiē好办了! 岱钦蹙眉,“这是四王爷给我写的信。” “是的,是燕王的信。” “我与他七年前曾有一役,战场上打得难舍难分,两边的将士都已经疲惫不堪,强弩之末,最后我们二人在战场上相见,约定战士们息战,由我们二人上场单挑,谁输了谁就投降。我们二人在一块草地上开了阵势,两边的鼓槌子都快打断了,所有人都伸着脖子看我俩斗武。 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下面的战士是怎么想的,不管他们的首领是输是赢,只要别叫他们上场就可以了――因为他们实在打不动了。但是我和燕王不能这么想,我们代表的不是自己,我们都想让对方服了自己,跟自己讨饶。就是有着这个念头,我们两个人从下午艳阳高照一直斗到夜晚满天星辰,战士们点着火把为我们助威。那一战大约是我这辈子最最不愿意回忆的一战,你们的燕王却是我最最佩服的一个人,他本善枪,却空手与我搏斗,还说因为在草原上,按照草原的规矩,跟我摔跤。 我是从小跟着草原上最好的摔跤师傅摔大的,但是他却从没有摔过跤,可我依旧怎么也撂不倒他。直到深夜,我们二人几乎都要筋疲力尽,身体也已经达到了极限,两边的副将眼看着我们快不行了,商量出来拉架,说我们二人都停手吧,今夜两军休息,明日两军继续交战得了。我们俩这才停手,可我们各自回身看看自己焦头烂额的士兵,却一起下了一个决定,那就是各自退兵,结束此战。 其实我自己心里清楚,这次其实是我侥幸,燕王让了我很多,如果他不同意摔跤而是要求斗兵器,只怕没有多少回合我就已经败了。所以我一直敬佩他是个真汉子,真英雄。” 我听着岱钦的描绘,都惊出一身的汗水 正文 16.诈降 85_85279“那后来呢?”我从没有听人说过朱棣这一段故事,他自己也没有跟我说过,眼巴巴的瞅着岱钦。 岱钦伸手在我头上摸了摸,“后来啊,我与四王爷只要是听说对方领队,便都会绕开,避免交战。只是这一次,只怕是中原的皇帝下了决心,一定要歼灭我们所有的队伍,四王爷才会亲自率兵攻打我们。” 岱钦的腰间有一把镶着红宝石的小刀,非常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拔出那把刀,现在他却将刀子拔了出来,放在手中把玩。那刀子透出的寒光一如他眼中的清冷,我有些害怕,这是草原上的狼性。 “岱钦少爷,您准备听四王爷的劝告吗?那样的话,您做了王,人民也能安居乐业。”岱钦一直对我都十分客气,可是我总觉得这样的客气中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距离,譬如现在,我问他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是一点点底气都没有的。 岱钦温和的笑道,“我与四王爷神交已久,也知道他这封信写的情深意切,你说的话我也能听进去。” 我高兴道,“真的?那咱们岂不是能免掉这场战役?!” 岱钦却忽然伸手指了指帐篷外一个正抱着一个婴孩的妇女笑道,“那个女人你认识吗?” 我点点头,“那是卓玛,我认得她,这几天的饭菜都是她送给我的。” 岱钦依旧面不改色道,“她的男人原本也是军营中的小将领,她为了支持丈夫保卫这一片土地,一个人在帐篷里生了孩子,一个女人操办了自己父母的丧事,一个人跟着大家辗转寻找最安全的家园,可是如今,她的男人已经死在战场上四年了。那边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他有三个儿子,全部都在保卫战中殉难。他的老伴为了上战场给儿子收尸,也死在汉人的刀枪之下。在这里,这样的人太多了,他们的家庭几乎都是残缺不全的,只是为了保卫这一片属于我们自己的土地。现在,你叫他们放弃这片土地,对中原的皇帝顶礼膜拜,你觉得他们会愿意吗?” 我浑身冷战,也知道了岱钦强硬的态度,却还是忍不住道,“皇帝的意思只是这块土地划为大明朝所有,却并不会干预你们的生活啊。如果不停止争夺,只会有更多的人失去亲人。” 岱钦将刀子拍到桌子上,“我们乃是成吉思汗的后代,怎么能活的如此窝囊,就算是战死在这片土地,也不能拱手让人。” 我知道这场谈判基本上是没戏了,只能诺诺的问道,“那燕王的信,你准备怎么回?” 岱钦有一瞬间的犹豫没有逃过我的眼睛,旋即便说道,“不回也罢。” 可是我却赶到了深深的寒意。他绝对不是这样想的。岱钦回来后,也就没有人再看守着我了。夜晚,我独自走到刚来的时候举办篝火晚会的地方,这里还残留着当时留下的灰烬,却没有了当时那些欢快的笑脸,这是一个战斗的民族,岱钦带回了需要战斗的消息之后,男女老少都开始戒严起来,整日的舞刀弄枪操练起来,再没有了开篝火晚会的闲情逸致。 恍然间,我似乎看到了远处有鬼魅的身影闪过,我悄悄地施展轻功跟了过去,两个精壮的男人正在牵马,他们俩自顾自的交谈着。其中一个用蒙语迅速了说了一堆之后,我只觉得自己一句都听不懂,还不如转身离开的好,没想到另一个人却用汉语答道,“岱钦将军此举很有魄力,所谓兵不厌诈嘛,这在中原都是记在兵书中的千古佳话。” 另一个干笑了几声,也用蹩脚的汉语答道,“你和你的朋友对我们帮助很大,将军一定会重重谢你们。” 那人嘿嘿的笑了,“我们认为不管是元朝还是明朝,只要是让我们兄弟俩过上好日子,谁当皇帝我们都拥护。” 说完,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我心中一凛,听这人的声口,他岂不就是奸细?! 而他就是与朱棣军中奸细交接的人!他方才说兵不厌诈,是什么意思?我百思不得其解,那两人已经骑上马背开始往外骑去,,看他们的行李大包小包,一定是要出远门,难道是要去关内? 我越发的着急起来,悄悄地回到了自己的帐篷,坐立难安,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天亮,便主动找到岱钦的帐篷里去,他本来正与两个部下商量着什么,见我到来,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对部下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采文小姐这是第一次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点点头,“岱钦少爷,我把你的话仔细的想了想,终于做了一个决定。我想我把你当做朋友,可是我和你的子民一样,不能背叛自己的国家,所以我要走了。” 岱钦本来还挺高兴地样子,听我说要走,立刻变了脸色,“你要离开这里?” “是的。我想去找我的夫君,找到他以后我会与他成亲,然后叫他跟我一起回中原。” 岱钦的脸色沉了下来,“你确定你一个人能找到他吗?” “总得试试看。” 岱钦欲言又止,半天才走到我身前,“你不能等等我吗?等我把这一qiē忙结束了,我陪你去找他。” “为什么?”我反问道。 “因为……因为……我希望你一直找不到他,找不到的话,你就跟我回来吧。”岱钦抬起眼睛,看着我道。 他的眼睛清澈见底,我有一瞬间的心驰神往,却很快就打消了,“您说过找不到他的话,我可能会找到别人。” 岱钦默不出声,许久,解下腰间的宝刀,“你若是等不住了,我派两个人保护你,这刀子你拿去防身吧。” 我犹豫了一下,接过刀子道,“刀子我倒是可以收下,但是派人保护我就不用了。我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百姓,我相信不会有人伤害我的。只是请您给我一匹马,我会牢牢的记着您的恩情。” 岱钦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在一起,额上的青筋有些跳动,他知道我去意已决,终于说道,“好吧,我送你一匹马,还会送你一些银两傍身。只是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如果找到你的夫君,这把刀便当做我送你的贺礼,如果找不到,那么你要记得把刀子还给我。”岱钦的眼神里透过一丝狡黠。 其实我根本不想收他的刀子,但是以他的聪明,我怕我如果不收下刀子,会走不出这个营区。只得点点头道,“多谢您的美意,找不到他的话,我一定会交还您的刀。” 因为着急追上那两个连夜出发的人,我催着岱钦立刻给我拉来了马匹,任他百般挽留我再陪他喝一碗酒也不答应,当下便骑上马启程。一开始我还慢悠悠的骑着,等到离开岱钦的视线,我就发疯一样的拍着马狂奔起来。我一路都是沿着去关门的必经之路走的,只要那两个人是进关内,就一定会被我追到,终于,在第十天的时候,我追上了那两个人。此时我又已经换回了男人的装束。 当我盘桓在他们身边的时候,这两人充满敌意的看着我,那个蒙古人先开口说了一串,我懒得与他们周旋,便直接对着那个汉人喊道,“你说话!” 汉人有些吃惊我这一身打扮竟是他的同乡,面上稍稍缓和,“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们,你是什么人?” 我对他看了一眼,不耐烦的说道,“你先说,你们现在要去哪里,去干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哎哟,你还问起大爷来了?大爷收拾收拾你,你就知道大爷要干什么了!” 说着他便从往我的马背上跳了过来,我扬手甩出马鞭子,刷刷两鞭子,将他们两个人杀的措手不及,全部从马背上滚落下来,马儿受惊,也开始狂嘶。两人吃了我这大亏,爬起来便围住我,龇牙咧嘴的想要报复。我跳下马背,将鞭子在地上抽了两抽,“小爷没工夫跟你们啰嗦,快说,你们要去哪里,干什么去?” 那人不答话,用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便向我冲上来,我有意向他们炫耀一下自己的本领示威,用最花哨的招式将两人在一瞬间打成了两个猪头,一脚踩着一个居高临下的问道,“说不说!” 那蒙古汉子还一脸挣扎,骂骂咧咧,汉人却已经连连求饶,“大侠饶命大小饶命!小人是去靠近关门的汉军燕王的军队去送信!大侠不要杀我,我不是奸细,我是信差,替鞑子们送信的!” “信呢?”我心头冷了下来。 那人颤颤巍巍的从口袋里开始掏信,蒙古汉子却不饶他,伸脚对他猛踹起来,我将蒙古人踢开,接过汉人手里的信,打开一看,只见满是蒙文,便问道,“这写的什么?!” 汉人哆哆嗦嗦的答道,“我没看过,不知道写的什么啊。” 我将信纸送到他面前,一把扯住他的后衣领,恶狠狠地道,“快说,写了什么!” 那汉人既然能为蒙古人办事,可见也是个蒙语通,一边颤抖一边对我说道,“这信是鞑子将军岱钦写的,跟燕王说答应了皇上的要求,已经决定带着军队进关投降,希望燕王不要为难。” 我心里难过起来,果不其然,我没有猜错,岱钦准备诈降!。 正文 17.等待 85_85279诈降之后再带着军队冲进关内,过了朱棣这一关,剩下的人也鲜有岱钦的对手,便可一路向前一路高歌。 我惊出一身冷汗,却很快冷静下来,对着那汉人问道,“你叫做什么名字?” “小人、小人叫做刘志。” “刘志,你知道你干的是什么事?通敌叛国可是要连诛九族的!你家中有妻小父母的话,全部都要受你的带累!” 刘志抖得像筛子一般,“大人,大人饶命啊!” “现在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把这个鞑子绑起来,给我牵着他,跟我一起到燕王的军营,把他献给燕王,再把燕王军中和你们接头的人给我指出来,我保证免了你的罪行。” 刘志还是浑身发抖,“可,可以吗?” 我见这人做坏事的时候胆子挺大,被发现了又这样胆小,着实讨厌得很,拔出他身上的刀一刀砍了那鞑子两只手指,鞑子撕心裂肺的滚在地上嘶嚎起来,刘志见我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也吓得哼哼起来,“可不可以你自己看着办,你要是觉得我不可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刘志已经不敢再问我半句,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到自己的马上找了一根绳子,将鞑子左一道右一道的死死绑了起来,绑好扔到马背上才跑到我身边卑躬屈膝的问道,“大人,咱们现在怎么办?” 见他还算上道,我心满意足,“跟我走。” 我们一路快马加鞭的往朱棣的军营赶去,这个刘志虽说是个没骨气的小人,但是拍马逢迎的本事绝对一流,这一路上吃喝拉撒睡都是他在忙碌,只怕若是我开口,他都会拿个搓澡巾给我洗澡搓背。我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倒也受用得很。 很快,我们就到了我与岱钦兄妹相遇的那个集镇,我带着这两个人又到了那家客栈,每晚睡觉的时候,刘志也会被我死死绑住,扔在我的隔壁。 这一晚,我有些感慨紧张,缓步走到楼下,要了一壶酒,想着如何把岱钦要诈降的消息送给朱棣。绝不能像上一次一样,傻傻的自己送进军营,出来的时候那么艰难,还被朱棣发现蛛丝马迹。 可是朝楼上的房间看看,那两个小人,一个乃是蒙古鞑子,心气高傲,一路上不是看的紧只怕早就自己抹脖子了,一个乃是在中原小人,眼里只有金银珠宝荣华富贵的,不可能让他们独自上路进军营,这真乃一件难事。 我心中为难,便一杯接一杯的喝了起来,没多久就脸红脖子粗起来,一壶喝完,又粗着嗓门找店家要第二壶。小二从身后递过酒壶的时候,我接酒壶他却怎么也不松手给我,我正在想是谁活腻了敢耍小爷,单手用力,没想到那酒壶却岿然不动,回身一看,只见三保站在我身后,正捧着酒壶微笑。 我揉了揉眼,不敢相信,又仔细看了看,可不就是三保! “三保?!”我站起身来,也不管酒了,双手搭到他的肩上拍着,兴奋地说道,“三保!你怎么在这里?” 三保撇撇嘴,“可不是你留下了信,所以我才在这里等你吗?” “啊!你收到我的信了?” “是啊,你那天走了以后没多久,王爷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有点失魂落魄的叫我到军营四处去查探一下,有没有你的消息,我不敢不答应,也不敢答应,只得在四周查了两天,居然真的在这里找到了你留下的信。带回去之后,王爷……”三保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又咳了两声,有些尴尬似的,笑道,“王爷看到信上说岱钦居然在这里出现,便立刻在营中安排在种种,最终却并没有什么事,这才略略放心下。只是苦了我,一直让我在这里守着,直到重新找到你为止。” 我叹了一口气,就知道那信留下朱棣一定知道是我,可是不留的话,就不能把岱钦曾经出现在这里的消息传给他们,也是无奈,只是我没有想到朱棣竟然叫三保在这里等了这么久!而且听三保的话,朱棣应该没有告sù他我临走的时候还曾与朱棣打了一架。 “现在军营还在原来的地方吗?” 三保点了点头,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当然在,岱钦那边一直没有动静,首领却在外四处奔波,不知道在搞什么诡计,王爷说,现在只能按兵不动静观其变。” 我把我从路上截获两个奸细的事告sù了三保,但是却隐瞒了和岱钦一起到了草原深处的事,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在内心深处,我也想保护岱钦那边的人,我希望他们不要打起来,不要让生灵涂炭。 三保听说我还带回了两个奸细,并未吃惊,而是笑道,“从你进来我就看到了你,当时我还在想,你为什么自己弄成这一副老侉的模样,还带了两个老侉,原来是奸细啊!” 我用筷子敲了三保两下,“你不取笑我是不是就不舒服?” 三保扬起手挡住了自己的脸面,“我哪里还敢取笑你,我自认为自己也是有眼力的人,竟被你瞒了两年,现在想来,从前跟你开玩笑的时候也不知道有没有得罪你,真要打起来,我可不是你的对手。” 我的脸红了起来,这毕竟是我的心病,一时间我还不能接受三保这样跟我开玩笑,只得说道,“来来,今晚有你看着那两个东西,小爷我就好好的一醉方休,放下这副挑子给你了!” 三保一边说好,一边却又劝说少喝些少喝些。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到了这里就想喝酒,更不知道为什么遇到了三保就更加想喝酒。三保的话中哪怕有只言片语提到了朱棣,我都心跳加速,浑身难受,可是我又很想让他多说几句,可他大约以为我不想提起朱棣,总是一带而过,这让我心里有些恨他,却又不能说出来。 罢了罢了,这一晚我喝的舌头都大了,头也重得像被上了紧箍咒,三保将我送进房间,我只是伸出一根食指指着隔壁,三保点头,“我知道我知道,那边是奸细,我把你伺候睡了,就会过去看着他们的。” 我这才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睡了。这一觉昏天黑地,许是这一路都奔波的太累了吧。 半夜迷迷糊糊口渴的时候,我呢呢喃喃自己却起不来身子,突然唇边就被一只水杯堵住,清冽的茶水进入口中,我闭着眼睛喝下后又迷糊着准备睡了,突然心里有些明白似的,喊道,“三保,你别在我这里耗着,去看着奸细!” 我突然听到低低的笑声,一只手在我脸上轻轻摩挲起来,那手的触觉那么熟悉,有点粗糙,却依旧是干净的感觉,不失温暖,温柔而细心。 喝了酒,我的心跳本就很快,此时更加快,我微微睁开眼睛,可是屋子里却没有电灯,漆黑一片,我并看不真切什么,只是从窗户投射进来的月光,却能照到床头一个身影,玄黑色的长袍,高大而欣长。 我揪住那片衣服,贴在脸上,凉凉的滑滑的,丝质的触感。 “是你吗?”我呆呆的问道。 “恩,是我,快睡吧。” 我又闭上了眼睛,忽然觉得很安心似的,像个婴儿一般沉沉的睡去,只是总觉得有人在轻轻抚摸我,那种感觉很美好,好像小的时候爹爹哄我睡觉时一直给我讲故事,直到我睡着一般。 梦中我好像一直在骑马颠簸,但是身后一直有人在追我,我并不想摆脱他,觉得无论骑得多快,那人都会一直在我身后不离不弃。 …… 第二天醒来之时,三保已经站在我面前,笑嘻嘻的看着我,“睡得可好?” “有你看护,当然好啦!”我白了他一眼道,起身开始穿鞋袜。这才想起昨天晚上进房的时候我是好好穿着衣服的,多亏三保不嫌弃我帮我把臭袜子臭鞋都脱了,便有些感激的看着他,“昨晚多谢你啦!” 三保的眼神有些闪躲,“客气什么呀。” 我也没有多想,只是道,“隔壁那两人你审了吗?” 三保正色道,“稍微问了几句,那个鞑子硬气得很,什么都问不出来,倒是那个汉人,该说的都说差不多了。王爷早就知道军中有奸细,可是怕说出来会引起军中混乱,将士们互相猜忌,所以一直只是暗地里调查,如今来了这两人,正好可以肃清出来!” 我点点头,“哦,这些都是你们的事了,我把奸细给你们送了回来,也算大功告成了,我要走了。” 三保不敢相信的看着我,拍了拍床杆子气急败坏的说道,“你是属野马的吗?怎么刚刚落脚又要开始瞎跑?!” 我摇摇头,无奈的说道,“王爷恐怕都没有告sù你吧?上次我就是听了你的话,跟你一起进了军营,出来的时候被王爷给发现了!他一路追了我许久呢,只是我也不确定他是不是知道那个人就是我,我现在躲都来不及,还敢在这里歇着呢?”。 正文 18.开战 85_85279三保急得一把拉住我,“你怎么这么个牛脾气呢?你要是这次再走了……”他说到一半,戛然而止,换做一副笑脸,“马上两军就要开战,这烽火四起的,你一个姑娘家去哪儿都不安全。” 我狐疑的看着他,“两军就要交战?难道没有谈和的余地?” 三保摇头,“咱们送去了王爷亲笔写的招降书,可是你带回的消息是他们要诈降,鞑子们狡诈,你说还能谈和吗?” 我突然想到那天晚上草原上的篝火和蒙人姑娘们曼妙的舞姿,想到了卓玛每天按时给我送来的青稞酒油麦茶,敢作敢当口无遮拦的诺敏,就算是诈降的岱钦,他们怎么也不能和狡诈两个字联系在一起。 “他们不是狡诈,只是赖以生存的家园被我们毁了,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他们是在捍卫自己的最后一片土地!” 三保有些惊讶的看着我,“赫连,你是中原人,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你忘了元军铁骑欺压我们的时候了吗,你忘了欢脱帖木儿当朝的时候怎么把咱们汉人当牛做马的使唤了吗?他们只要是看咱么不顺眼,可以掏出一把刀在大街上把人给杀了。现在是他们弱势的时候,不趁着这时把他们一网打尽,等到老虎长了獠牙,下山还会吃了多少人你知道吗?” 我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三保才好,这是民族之间的仇恨,凭我一己之力是不可能化解的,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三保,不再说话。 三保挥了挥手,“哎,这些事你们姑娘家还是不要管的好,你带回来这两个人,交给王爷,管保你从前犯过什么错王爷都会原谅你的!你不要想那些没用的事了,跟我一起回去吧。” 我摸了摸腰间的宝刀,突然有些伤感,岱钦说得对,有些人不是你一直去找就一定能够找到的,也许很多人你早就已经把他弄丢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有些人你可能压根就没有拥有过。 “不是我不回去,王府不是我该呆的地方。”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镇定了一下心情,还没放下茶杯,后脑勺忽然中了狠狠的一击,整个身子便往下悠悠的倒了下去,仰躺下去的那一瞬间,看到三保击打我的手还没有垂下去,他的眼中是无奈。我的心中是愤怒!枉我如此信任他,对他毫无防备,他竟然偷袭我!我的嘴巴动了动,本想说几句骂他的话,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昏迷过去。 待我醒来,已经躺在了一张柔软的床上,身上的衣服也已经全被被换了下来,我嗅了嗅自己,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连澡都有人替我洗了! 我一下子惊醒过来,想一屁股坐起来,却忽然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软绵绵的像一块棉花似的。 我张开嘴想喊,却也喊不出声来! 天啦,这是怎么回事?我努力的动了动,发现缓缓地还能移动手臂,便将手挪到了床边的花瓶之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花瓶打落在地,只听得铿锵一声,满地都是碎片,过了一会,终于有人走了进来,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长得细皮嫩肉,低眉顺眼,见到满地碎屑,有些惊讶,弯着腰将碎片全都捡了,才躬身站在床边问道,“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我的嘴巴张了两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心里骂道,“老子都不能说话了,你还问我有什么事!不是明知故问吗!” 那小丫头“哦”了一声,又出去了。我就这么看着她的背影,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莫名其妙的看着她进来又出去,恨得牙痒痒起来。 没过多久,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那小丫头端着一只碗走了进来。她将我扶了起来,用勺子给我喂了几口碗里的药水,我才觉得浑身舒泰起来,张口居然发出了声音,可是手上身上依旧没有力气,便连珠炮一般的问道,“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我怎么了?你给我喝的是什么?” 那小丫头显然被我吓到了,愣了一会才道,“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被派过来伺候您的,爷说只要您醒了,就给您喝一点这个药就行了。” 我急忙问道,“爷是谁?” “我也不知道啊。”小丫头一问三不知,满脸的迷惑。 我气得狠狠瞪她一眼,她往后退了好几步,我扯开嗓子喊道,“马三保!你这个小人,你暗算我!你给我出来!有本事给我出来!” 喊完之后,我浑身是汗,发现自己的声音越来越弱,害怕再次失声,我也不敢再乱喊了,只是对着小丫头恶狠狠地说道,“你再遇见你的爷,叫他来见我!” 小丫头吓得筛糠一般抖起来,“是,小姐。” “你出去吧!” 小丫头得到命令,如逃也一般往外走去。 “慢着,你给我回来!”我想起什么似的,又把那个丫头喊了回来,小丫头大约没有见过我这么凶神恶煞的女人,又颤抖着回来,“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我身上的衣服是你换的吗?”我看着她直勾勾的问道。 小丫头摇了摇头,“不是的小姐,我今天早上才来的。” 我把她打发出去,一个人躺在床上开始回想这一qiē离奇的事,三保将我打晕,那一定是三保将我带到了这里,他不知道给我下了什么药,我浑身没有了力气,这个小丫头是他今早才找过来服侍我的,她给我喝的东西应该是我中的毒的解药,但是并没有完全解读,只是缓解我的症状。只是,我身上现在清清爽爽洗净风沙,那是谁帮我沐浴更衣的?我越想越怕,虽然三保是个阉人,可是怎么也是个男的啊! 中午,那小丫头又给我送来饭菜,我知道那饭菜中肯定还在继续下药,但是如果我不吃,也没有解药给我,饱着中毒总比饿着中毒强,我只能没有骨气的将那饭菜都吃了――当然是小丫头喂我的。 躺在床上,我也想不出什么脱身之际,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三保来见我,我要看看他到底玩什么花样。 就这样一连几天,我都像一头猪一样,吃了睡睡了吃,从一开始的着急难耐到现在的认命。 那小丫头每天在饭菜里下药,吃完饭再给我一点点解药让我能说话能稍微走动几步,却做不了别的。我心里不由得佩服起马三保,这样狠毒的招式,连我们锦衣卫都想不到,他居然用得这样得心应手。 也不知道过了几天,一个傍晚,三保终于出现在我的房间,见我靠在床上发呆,他走到我面前,对着我打量了一会,哈哈笑了起来,“终于白回来了,也胖了些。好看许多呢。” 我眼睛里喷出火苗,恨不得扑起来咬他一口,可是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扭过头不理他表达我的愤怒。 三保坐到我的床头,伸手抓住我的胳膊摇撼几下,“好先生,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我怎么了你还不清楚?你从哪儿学来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居然用来对付我?” “我不这样,你就要跑。现在两边战事已经打了起来,我又没有功夫管你,只能这样对付你啦。等到这仗打完了,我一定放了你。”三保笑嘻嘻的说道。 我惊住,“已经打起来了?” “多亏你带回来的奸细,王爷一边将军中的奸细揪了出来斩首示众,一边假装相信了岱钦要投降,给他们一张通关的令牌让他们放心过关,那个岱钦就带着他的部队赶过来啦!这一路已经受了我们好几个埋伏,元气大伤,现在在往后退呢。” 我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这……这岂不是完全颠倒了过来,一开始是岱钦准备埋伏朱棣,现在变成了朱棣占据了主动权,埋伏了岱钦。 天啦,这一qiē都是因为我改变了。 岱钦……岱钦虽然骁勇,可是他带领的乃是他们整族的人民在拼打,伤亡一个,他们的族人就少一分希望啊! “岱钦那边死伤惨重吗?”说出来我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三保有些奇怪的看着我,“死伤总是有的,不过王爷还是想招降这些人,他了解岱钦的个性,知道岱钦不会轻yì投降,所以并没有赶尽杀绝,一般都是活捉俘虏,并没有杀戮。” 我的心稍稍安定一些,三保风轻云淡地说着这些事,就像是聊着东加长西家短一般,殊不知他口中乃是血流成河的惨象! “王爷已经占了上风,我想岱钦他们只要能全身而退,一时半会是不会再来侵犯大明江山,你能不能劝一劝王爷,让他不要再打了,放过那些鞑靼人?” 三保看了看我,“这些话我可不敢说,你要是真的不想看到伤亡,不如你亲自去劝劝王爷?”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复又靠在榻上,“我能劝得了王爷吗?” “你要是劝不了王爷,他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心血将你囚禁在这里?”三保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正文 19.无赖 85_85279我的脑袋好像被棒子敲了一记似的生疼起来,“你说什么?” 三保扫了我一眼,“你就在这好好地躺着,一直躺到王爷回来,想要解药,你自己跟他说,想要劝和,你也自己跟他说。咳咳,天天做传话人,我也是累得够呛,以后不管你们这摊子事儿了。” 我还闷闷的,被三保的话给惊住了,眼睛里涩涩的,却什么东西也流不出来,三保看我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王爷三日后便回来。” 说完,他便离开了。 我这三天却像睡在针毡上一样,百爪挠心。我开始绝食。可是身体依旧没有力气,小丫头虽然怯怯懦懦的,但是每天都会非常准时的给我灌下一壶掺着药的酒,所以我依旧没有力气。 三天过后的早晨,从天一丝丝亮我就开始眼巴巴的望着外面,既渴望朱棣来,又害怕面对他。我一直从阳光射入窗户等到了太阳下山,依旧没有等到他回来。不由得又开始担心起来,战场上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朱棣是不是受伤了?他绝不是会哄骗我的人,不会失信于我,难道……他死在战场了? 想到这里我浑身发冷起来,岱钦与我说此役乃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时那冷峻的表情还历历在目,我眼前已经幻化出无数种岱钦举着宝刀一刀砍在朱棣身上的场景!我气若游丝的对着门外喊了起来,小丫头依旧是喏喏的,“小姐您有什么事吩咐?” “他们为什么一个也没来?” 小丫头眼神里充满迷茫,“谁们?” “你给我出去!出去!”我气得发狂,将她重新换到床头的花瓶子又在一次掀翻在地,清脆的响声吓得小丫头跪在了地上,“小姐对不起,小姐对不起。” “你们为什么这样关着我?凭什么这样关着我?!”我沙哑着声音,蒙着头哭了起来。半晌,有人在扯我的被子,我死命的牵住,无奈手上没有力气,一下子就被拉了出来,这一拉我却更加的想把头缩回去了,坐在窗边的竟然是朱棣! 他来了!他回来了!没有死在战场上,也没有缺胳膊少腿,他好好地坐在我的床边!伸手摩挲着我的头发,眼睛似有若无的看着我,面无表情,又似多情。 我想了种种质问他为什么要关着我的话,现在一句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明显的憔悴了些,下骸上已经有了硬硬的胡渣。脸上也是带着风霜,给人凉飕飕的感觉。 “你为什么发脾气?”他终于开口,淡淡的问道。 他这么一问,我被扔在床上软绵绵的躺了这么多天的怒气又上来了,这真是折磨人的好方法,你举手投足都没了主见,只能任凭别人摆布,什么自尊什么脾性全部都被磨得光光的。现在的我就是这样,我用了最后的力气,转过身子,不想看见他。 他却伸出胳膊,将我揽起,从一边端起一碗水,扶着我的头喂我喝了下去。喝完之后,我便觉得浑身热烘烘起来,慢慢的手脚也像回了血液一样,有了力气。我狐疑的看了他一眼,他浅笑道,“没错,是解药。” “王爷不打算关着我了?” “关得住人,关不住心。”朱棣有些无奈的说道,“你若是想走,回答本王几个问题,本王便让你走。” 我有些不敢置信,关了我这么多天,就为了问我几个问题?一想到他会问我什么,我又浑身不舒泰起来,无疑,他要问我为什么会武功,为什么躲在他的王府,为什么不告而别。绝对逃不脱的。 “您问吧。” “你不想呆在王府了吗?”朱棣直勾勾的看着我,似乎要看到我的内心深处一般,他的眼神好像在告sù我,我骗不了他,他早就已经有了答案。 我顿了顿,“王府不是我的归宿。” 朱棣听完我的回答,居然笑了起来,因为我有了力气,他也抽回了自己的手,“王府不是你的归宿……那哪里是你的归宿呢?” 我愣住,半晌想不出合适的答案,良久才道,“我还在找呢。” “你一定要走?”朱棣再次问道。我打算他会问我的几个问题,没想到他一个也没有问,我也有些失措,搓了搓手心的汗,道,“要走的。” 朱棣又笑了笑,“你我可是许了婚事的。” 我头皮一紧,“那个……那个……” “那个怎么了?”朱棣不再看我,而是转头看着窗外,“那个不算是不是?” “是的是的,不算不算!”我气急败坏的说道。 朱棣侧过身子,靠近我道,“说过的话泼出去的水,怎么能不算数?本王可是早就当真了,那天把你带到这里,还没有请丫鬟,本王看你身上又是泥又是污……” 朱棣说到这里,忽然诡异的笑了,飘过一个邪魅的眼神看着我。我双手捂住自己的衣裳,恼羞成怒的喊道,“衣裳是你帮我换的?!” “那是自然,沐浴也是本王亲自动手的。”朱棣无赖的说道。 我浑身颤抖,指着他道,“你!你!你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啊,怎么能趁人之危?!” 天哪,我一直以为是三保将我洗刷干净的,虽说有些不好意思,怎么着三保跟好姐妹似的,可是现在眼前这个衣冠楚楚一本正经的男人告sù我,是他帮我沐浴更衣的,我、我的脸面要往哪里放去? 朱棣好像没事人一般,无辜的说道,“本王不是说了吗,你不当真的事本王可当真了,许了婚事本王就把你当做自己的人了……这点事本王还是愿意代劳的,总不能叫自己的女人灰头土脸的让人看见,丢脸的是本王。” 我已经忘jì了自己还欠他一屁股债,只顾着咬牙切齿了,“你……你……” 朱棣耸耸肩,“你现在有力气了,你武功不弱,可以跟本王打一架,没准本王不是你的对手,你可以逃走。” 他这句话一出来,我立刻软了下来,我原以为他要兴师问罪,可是他什么都没有问,现在这么轻描淡写的一说,还是在提醒我,他不是忘了这事,只是不想提罢了。 我没了气焰,声如细蚊,“王爷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会有武功,为什么会在您的府中,为什么要逃走……” 朱棣挥了挥手,“这些都不算什么。我只知道你是赫连漪。” 我眼睛里忽然酸酸的,还么来得及往回忍,就已经有热乎乎的眼泪珠子滚了出来,朱棣看到,摇摇头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帕,替我拭去,我朝那帕子看了两眼颇觉眼熟,“这……这不是您以前给我的吗?我一直忘了还给您了,怎么又在您的手中?” “对啊,你不还本王,所以那天帮你沐浴的时候,本王自己拿了回来。”朱棣笑嘻嘻的看着我。 我的脸又唰的一下红了,干脆转头不再理他。 朱棣忽然凑到我的脖颈之间嗅了嗅,我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他已经退了回去,皱眉道,“这个小丫头办事不行,你在这这么多天也不给你洗洗,一身的酸臭味儿。” 我被朱棣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弄得从脸红到脖子根,哪有这样的人嘛!上来就闻人家的脖子说人家臭了,人家可是个姑娘! 我缩到床里边,伸出脚将他的身子往外踹了踹,“别过来!” 朱棣愣住,“怎么了?” “我……我身上臭,您别过来。” 朱棣哈哈笑了起来,“臭了洗洗去,你现在能动弹了,也不劳本王亲自动手了。不过你要是一声令下,没准本王可以效仿一下为赵合德打洗澡水的汉成帝。” 我看着眼前的朱棣,就像不认识他了一样,他他他,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啊,怎么现在变得这么色情!简直是无赖! “王爷……咱们要说的不是这个我臭不臭的问题,咱们说的问题是我走不走的问题,您不是说了您要放我走吗?” “是啊,本王说的是你要回答完本王的问题,你就可以走了,你不是还没回答完吗?”朱棣垂眼颇感无奈的道。 “那您倒是问啊。”我伸出双手作揖道,“我一一为您解答完就走了!” “这个嘛,本王的问题太多了,一时半会的可能问不完,一天两天的也想不清楚,一年两年的只怕也问不出什么头绪,哎呀糟糕,你得在本王身边呆一辈子,本王想到一个,就得问你一个。” 我傻眼,瘫在做床上,这是耍无聊,纯粹的耍无赖,我不能再陪着他这样闹下去。我得迅速的离开这个让我心烦意乱心花怒放想入非非的危险的人。我正在想怎么策划下一次逃脱,朱棣已然站起身来,正色道,“你不要想着怎么逃走了,这屋子附近有五百号好手看护,你逃不掉的,如果你想逃,你最好保证自己可以一次成功,如果又被他们抓回来了,你就做好一辈子躺在床上的打算,本王家大业大,不怕多养活一个不能动弹的废人。”。 正文 20.宝儿 85_85279我爬起身来,走到窗边往外一看,这才发现这么多天原来我身处荒漠中的一座木楼之中,四周果然是层层的围着好几百号精干的士兵,各个手持长矛遁甲。别说是五百号人,就是五十号人组成一个阵型,也能把我团团的围住。我心有余悸的看了朱棣一样,气呼呼的说道,“这些人你不拉去打仗,留在这里看我做什么?” 朱棣笑道,“此言差矣,若是让你再跑了,多五万人给本王,本王心不在焉,无心谋划,也是白搭,不如损了五百员小将把你看好,本王也好放心上前线。” 我突然想起朱棣此番乃是亲自带兵攻打岱钦,没有了再与他调笑的闲情,认真道,“王爷,战场上战事如何?” 朱棣也收起戏谑的神情,若有所思的看着我,“这些不是你需要考虑的事。” 我不甘心,继续问道,“您是不是将叶尼塞河畔的鞑靼居民区全部摧毁了?” 朱棣扭头看我,“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居民区?你去了那里?” 我低下头,“经过过那里。那里的人还招待过我。王爷,求您不要伤害那些普通的百姓。” 朱棣冷笑着盯着我的双腿,“看来你这双腿真的很会跑,居然都已经跑到叶尼塞河畔了!本王不敢想想如果本王一直放任你,你到底会干出什么事。” 我知道朱棣方才表xiàn出的那一点幽默和温情都只是短暂的,所以我不敢接受,这才是真实的他!对,这才是真实的他。 我站到一旁,轻声说道,“王爷不让我走,我当然是走不掉的。” 朱棣走到我身边,忽然显得有些无奈,“如果本王不这样做,你能保证你不逃走吗?” 我抬头直视着他,“王爷,您知道王府容不下我的。”我这话一语双关,因为我也不知道朱棣到底对我了解多少,他是全盘皆知然后全盘接受呢,还是只以为我不过是个犯了小事躲在燕王府中的小丫头? 他看了看我,“你不要试探本王,也不要揣摩本王在想什么,本王说了留你在王府,那王府就是你安生立命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能说你半句不是,也没有任何人能动你一根毫毛。从前的过往,没人会再提起,你自己也忘了吧。” 我看着眼前的朱棣,品味着他的每一句话,心头居然滋生出一缕感动。只是心中总是有些芥蒂似的。最终还是憋出一句话,“王爷,赫连只是想找个赖以托身的地方,并不想……” “并不想什么?”朱棣又靠近了我几分。 “并不想……”看着他的眼睛,我吞吞吐吐,“并不想委身嫁与王爷。” 我原以为朱棣会大怒,没想到他居然笑了起来,“本王早就猜到你会这样赖账,你当真以为本王找不到女人了吗?你不想嫁,那就不嫁,没人会强迫与你。” 我惊讶的看着他,“真的?” 朱棣伸手捏住我的下巴,“你真以为本王很想娶你?” 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上了朱棣的当,绕了半天倒被他嘲笑一番,羞愤交加,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等我再转过身的时候,他却已经不在屋子里了。没一会儿,小丫头便送了饭菜进来,我看了看菜色,都是我喜欢吃的,看来是朱棣亲自吩咐的,他既然说不会再给我下药,那一定是不会再下的,我饿了好几天,此时看到菜肴已经口水直流,也不好再装矜持,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着吃着,忽然想起朱棣说的最后一句话,“你真以为本王想娶你?” 我仔细的回想着他说这话的神情与语气,却觉得他并不是在开玩笑。他并不想娶我! 那为什么要故意营造出这样一种深情的氛围,让那么多人去找我,去关着我? 他叫我不要试探他,也不要揣摩他的想法。因为我根本猜不到。我现在就蒙在鼓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虽然我现在能走能动了,可是那种被人死死控zhì住的无助的感觉却比躺在床上的时候更甚! 朱棣到底想要做什么?他绝不是一个为了儿女情长会如此大费周章的人。他说的不错,他想要什么样的女人都能要到。 我越想头越疼,而且渐渐地有些心寒,更有些难过。 这是一场博弈,朱棣是个高手,我只要稍微不小心,就会落入他的圈套,最后的结果就是他得到江山,我万劫不复。 我不敢赌。因为我早就知道结局。 吃完饭,果然那个小丫头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个看起来机巧多了小姑娘,她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一套干净衣裳,她笑眯眯的对我说道,“小姐,我是新来的丫头宝儿,王爷吩咐我把这身衣裳送来,请您沐浴。” 我点点头,没一会儿小丫头就在木桶中打满了水,还在水中撒上满满一层的玫瑰花,“小姐,您来试试水温好不好。” 我捋起袖子,试了试,果然温度适中,清香扑鼻,便说道,“你出去吧。” 宝儿缓缓退出,将门带上。我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实一股酸臭味儿,便麻利的将衣裳脱了跳进水桶好好地洗了起来。 如果我要一直被关到这场战争结束,那就意味着我还得在这里这里住上好几个月。既来之则安之,我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夜半之时,忽听得窗外有低声悠扬。那笛声忽高忽低,吹的缠绵悱恻,有时候又高亢嘹亮。我在赤足走到窗前,往外一看,只见对面飞檐之上,仰卧着一个玄色的身影。我有些吃惊,那竟是朱棣。 我关上窗户,靠在墙壁上静静的听着笛声,一直呜呜咽咽的吹到了天明才停下。我再往外看的时候,檐角上已经空空荡荡,没有了人影。 天亮之后我才躺回床上,迷迷糊糊的睡了起来,一直到半夜,宝儿才很识趣的来喊我起床吃饭。“王爷今天在哪里?” 我一边夹着一块青笋,一边问道。 宝儿答道,“王爷今天在营地。” “哦。”因觉得这宝儿也是个聪明的丫头,我倒对她客气起来,不愿怠慢,“这笋运过来挺费工夫吧?” 宝儿笑了笑,嘴角竟有两颗梨涡,“费工夫是一定的,只是小姐乃是尊贵人,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诗,说的‘是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我抬眼盯着宝儿,她突然脸红起来,“宝儿僭越,不该在小姐面前卖弄。小姐不要见怪。” 我微笑道,“你说的哪里话,正愁没人能与我说几句话解闷儿呢。”我假装不在意的问道,“怎么,宝儿你读过书吗?” 宝儿依旧是红着脸,谨慎许多,“没有呢。只是从前伺候的主子书房里许多书,有时候我帮忙擦拭,会翻几本看看。不知不觉竟也背出几句。” 我点点头,“原来是这样。你以前也是在王府伺候人吗?” “是的。”宝儿犹豫一下答道。 我不由得对宝儿打量起来,机敏灵巧,唇红齿白,是个正经人家小姐主子都达不上的人物,只是怎么会沦落到如今这样做个丫鬟的地步? 不过她既是一副聪明相,朱棣也敢在我好好地前提下把她派来伺候我,那就说明这孩子不会乱说什么,也完全能够胜任照顾我的职责。我多问什么也是无益。 只是我这屋里的情形越来越奇怪,我渐渐地也呆不住了。朱棣一走又是好些天没有回来,饶是宝儿每天与我闲聊,我也觉得难耐脾性,再呆不下去,好几次我都想杀出去会一会那五百将士,说不定我就逃出去了也不一定,可是一想到万一逃不出去,就要永远的躺在床上,做一条砧板上的咸鱼,我实在是不敢。 直挨到一日,宝儿给我送来一套男装,笑道,“小姐,今儿王爷回营,但是营中事务繁忙,抽不出身来见你,吩咐我请小姐换上这身衣服,然后去营中走一遭。” “去营中?”我看着那一身男装,又看了看宝儿,拿起来便换上了,“怎么去?” 宝儿抿嘴笑道,“我陪小姐去啊。” 这下我才真的吃惊了,我在这屋子里住着,朱棣派了五百人看守,只怕我走脱,现在朱棣要我去营地,中间这么长一段路,他竟然只叫这么一个纤细柔弱的小丫头陪我?是对我放心,还是对这个丫头放心? 不过他都这样大胆的放行了,我若是再扭扭捏捏的多问,岂不显得我小气了,我便随着这丫头一起走出了这座木屋。宝儿也换了一身男装,我们一人一匹马,一左一右缓缓地往前走着。一路上宝儿话也并不多,我问一句她答一句。 我有心试探她一下到底有几斤几两,便故意下马,宝儿见我下马,也从马上下来,她的动作,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丫鬟能够做得出来的。 我明白了,我现在不用被下药了,并不是朱棣对他那五百士兵放心,而是他对这个丫头放心 正文 21.临渊观鱼 85_85279我们一路缓步走着,宝儿在我的询问下告sù我,她和三保一样,是滇南人,当年和三保一起被带回来的,因为年纪太小,又是个女孩子,差点被上头的人丢掉,多亏三保将她留了下来,用稀粥青菜将她喂大。后来三保进燕王府,也是一落脚就想法子将她也带了进来。 我有些讶异,三保和宝儿的关系简直有些像我和越龙城了,我瞅了瞅宝儿,她提及三保的时候,表情不喜不悲,看不出起伏。我一时间也分不清她是对三保效力还是对朱棣效力。 到了军营,出来接我们的人恰好是三保,他见到宝儿,也只是淡淡的点点头,两人看起来就是很寻常的点头之交。我不禁有些奇怪,以他们的这样生死之交的关系,按说应该是会很亲近的,但是从我和三保认识以来,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这个丫头,宝儿也应该对他感恩戴德才对,可是她面上也是淡淡的。 三保笑道,“你可终于来了,王爷等你许久。” 我要专心对付朱棣,也就无心再观察他们,信步走进了朱棣的帐篷。他正站在沙盘之前,俯首观察着什么,那沙盘便是叶尼塞河蜿蜒曲折的模样。我心中一冷,走上前去,屈下身子说道,“王爷找我来有何事?” 朱棣听见我的声音,才抬头略略扫了我一眼,“宝儿伺候的还行吗?” 我冷哼一声,“王爷派了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在我身边,光干伺候的活儿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朱棣突然笑了,对我招招手,“你过来。” 看他的笑容并不做作,好似发自内心,我也琢磨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上前到他身边。朱棣依旧专注的看着他的沙盘,漫不经心的问道,“你觉得宝儿这丫头怎么样?” 我愣住,这不是白问吗?你派来看我的人还想我说她多好吗?我不禁白了朱棣一眼,闷不吭声,朱棣终于不再捣鼓他的沙盘,而是走到我面前,又耐心的问道,“问你话呢。” 我摇摇头,“没怎么接触,不清楚。” “本王问的不是这些,你只消告sù本王,宝儿这丫头长相皮骨如何,性格脾气如何?” 见朱棣神神秘秘的样子,我皱眉答道,“都还行啊,王爷问这些做什么?” “你当真以为本王舍得把这么个丫头放到你那里伺候你?”朱棣的话越说越怪,我也好奇心大起,不再与他别扭,一颗八卦心扑通乱跳,忍不住问道,“王爷您是什么意思?” 朱棣摇头晃脑道,“子曰,不可说。” 我着急得一时间忘jì了他的身份,也如同对待越龙城一般,伸手拧住了他的胳膊,“快说快说呀。” 朱棣的胳膊像触电一般,眼睛也往我身上瞥了一眼,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迅速的缩回了手,“对不起王爷……” 朱棣没有理会,自顾自的说道,“三保已经二十有六,若再普通人家,这年纪早就该娶妻生子了,只可惜……咳咳,只可惜他身体残缺,大约一辈子也没有这样的好日子了。” 我目瞪口呆,朱棣这话的意思,岂不是要给三保找对食妻子?而这个妻子的人选,难道就是宝儿? “王爷您说的明白些,赫连糊涂。” 原来,宝儿没有说谎,她确实是三保带回王府的,也确实从小便与三保厮混在一起,她一身武功也是尽得三保真传。这两年,她渐渐上了年纪,忽然明白了男女之事,不出意外的爱上了三保。起初,三保也对宝儿十分有意。 这些事朱棣都看在眼里,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朱棣一直是和徐云华商量此事,他的意思是成全了这对苦命的孩子,宝儿有了依靠,圆了心愿,三保今后也有个人能照顾他,更能有个完整的家。 但是徐云华的意思是三保乃是阉身,本朝开朝以来,皇上便严令禁止太监干政,更容不下对食,燕王府若是开了这个先例,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朱棣听了徐云华的话十分恼怒,只是跟徐云华说了一句,“三保不是太监。他跟在我身边,就是个普通人,只是从小受了些苦罢了。” 本来朱棣说的也是有理,皇宫里的阉人才是太监,燕王府里的马三保不过是因为从小受到虐待而成了阉人,他一身的本领和满腹的学识,比许多大户人家的公子哥还要渊博,如何不能成家?便是捅到朱元璋面前,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只没想到徐云华的意思不知怎么的就走漏到三保的耳朵里。他原本一心欢喜,对懂事灵巧的宝儿也是喜爱有加,若是做得夫妻,只是在子嗣上薄弱些,想必一定也是恩爱有加的,现在有人拿自己的阉身说事,三保心高气傲,就算是朱棣一路保驾护航,宝儿铁了心要嫁,他也是不愿再提及此事,只说自己尚未成事,不考虑自己的私事。他更对宝儿说,两人年纪渐长,虽说幼时相亲相爱,现在需要注意些了,自此便对宝儿拒之千里之外。宝儿也是个稳重的丫头,大约明白了三保的意思之后,也不再纠缠三保,只是对他人的提亲视若无睹,从此只一心效力朱棣。因为与三保一样好身手,朱棣每次出征都会将她带着,做营房里的贴身侍卫。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个小丫头是个见血封喉的高手。 “云华把这件事办岔了,以至于耽误了两个人。一开始我也认为云华说的或许有理,宝儿断绝了对三保的念头,也许能觅得如意郎君,从此夫唱妇随子孙满堂承欢膝下,可是现在看来……” 我打断朱棣的话接道,“现在看来,这一对苦命鸳鸯都是一根筋牛鼻子钻进了牛角尖,一个不愿嫁一个不愿娶,所以王爷想成人之美促成好事,是不是想叫我做个媒人牵根红线?” 朱棣握住我的手,“知我者非你莫属。” 本来我是兴奋于要为三保做一件事,可是朱棣这样牵住我,我又别别扭扭的往回缩手,声如细蚊道,“王爷,您松松手……” 朱棣却并未松开,“本王只是跟你说你可以不嫁,并没有答应你什么都随你的意。” 我尴尬的立在原地,心脏却扑通扑通的跳着,忽然有些贪恋这手心传来的温度,一时间有种如临深潭之畔只为观鱼戏水间的感觉。朱棣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的手,好像方才看他的沙盘一样。 一时间,整个帐篷里只能闻得心跳声,呼吸声,外面士兵的操练声甚至显得里面更安静了。我的脸也不自觉的一点点烧了起来,这时,三保在外面咳嗽一声,朱棣才慢吞吞的松开了手。直到三保走了进来,我抬眼偷看三保,他似乎也是偷笑着,我更加害臊,只得背过身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王爷,据前方先锋报告,岱钦亲自带着两万兵马,从这里包抄过来,似乎想要做最后的反击。”三保在沙盘上指了指说道。 朱棣叹了口气,轻声说道,“以卵击石。” 我一听到岱钦的名字,顾不得害羞,转过身子问道,“岱钦亲自打过来了?” “恩,是呢。这个鞑子也是了得,咱们带着十万兵马驻扎在这里,他手上只有五万人,却把这一仗打得风生水起,说一句公道话,若不是咱们兵力比他们雄厚,只怕还不是他们的的对手。”三保认真说道,“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咱们毕竟是攻城,俗话说守城容易攻城难,孙膑尚且说过攻城时兵力至少得是守城兵力的十倍,咱们王爷也是用兵如神的猛将了。” 朱棣面无表情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这也乱拍马屁了?岱钦的人马虽少,咱们也一定能赢他们,但是本王不想再看到伤亡。”朱棣说着,轻轻扫了我一眼,“他既然亲自上阵,本王决定舍命陪君子,陪他一遭。争取减少伤亡。” 我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朱棣不打算用血洗的态度,那就好,那就好。可是……他要亲自深入腹地与岱钦对阵?岱钦虽光明磊落,但战场上谁也不会大意,谁都想战胜对方,带着自己的人凯旋回归,也就说,只要上战场,那就会有危险。 朱棣已经是战场上的老手,早些年年轻时或许还会亲自上阵,可是这些年一般都是由前锋打头,他都是在中锋出出谋划策指挥战斗,真正的持枪披甲到战场上与敌军厮杀已经是过去的事了。现如今他竟然这么说,给岱钦面子固然是一方面,但是也从侧面反映出,岱钦绝对是个不好相与的硬角色! 我在这里默默地担心着,然而朱棣却并不放在心上似的,他只是对我问道,“你是打算继续由宝儿看着,还是每天吃一剂药,还是……” “难道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有的,你可以跟本王一起去前线。”朱棣淡淡的答道 正文 22.烧粮草 85_85279“前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能去前线吗?” 三保指了指守在外面的宝儿,“她已经去过无数次了,你不如她吗?” 我看看外面的宝儿,又看看三保,最后再去看看朱棣,他们好像都把上前线这件事看得十分稀松平常,弄得我也不好意思矫情,“可是我去了,能做什么吗?” “能要你做什么,只要别拖后腿就行了。”三保玩笑道。 于是这事就这么被定了下来,我也没有再回那栋关押我的小楼,当晚便和宝儿在营地里住下了,因为朱棣决定连夜启程。夜里,我们便跟着骑兵往大漠深处走去。这些路都是我已经走过一遍的,可是现在再走一遍却百感交集,完全不同的感受,当时是一心想着逃离,如今却是跟随者当时想要逃离的人一起重走这段路。 没想到行军路上也是无聊,我便乘着月色观察三保与宝儿之间的互动,毕竟这是朱棣交给我的任务,我便把促成他们的好事当做此行的目标好了。不过两天下来,我就发现朱棣实在是个精明人,他交给我的这个任务额难度绝不亚于从前我在锦衣卫署接到的任何一个。三保对宝儿根本十分抗拒,基本上永远保持距离,只有在不得已的时候才会说上几句话,也都是例行公事或者交代什么,宝儿竟也如一潭死水,这两个人,一个落花有意,有个流水有情,却都是胆小鬼,没有一个敢往前一步,冲破世俗的聚在一起。 三保这样清高的脾性,下定了的决心只怕没人能改变,宝儿是他一手教导出来,想必性格也是随他,这真是两块茅坑里的顽石碰到了一起,谁也别想说得动他们。 也就是在这军中,我才开始领略到朱棣真正的魅力。 他对自己的队伍了如指掌,对岱钦的情况也是如数家珍,当之无愧的知己知彼,每当看到他坐在案前运筹帷幄,我都要花十二分的气力去按捺自己的花痴情xù,以免自己会更加为他着迷。 而他,自从上路以后,也就板起了一张脸,恢fù了我刚认识他时的那副模样,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跟我也不多话。只是他常常会把我留在身边替他研墨铺纸,陪他写下令书,有时候他也会犯懒,直接往边上一坐,把玩着一个什么东西,最终念叨,叫我替他写。 时间长了,我才发现他手上把玩的东西是什么――那是我之前与他在沙地争斗的时候手上折断的那半截玉镯!他竟然将那碎裂的半边玉块找人用一块质朴的藏银包了起来,拴在一根红线上系在腰间,没事便拿出来把弄。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从来没有提起这件事,也没有问我为什么会逃,刚开始我十分按捺不住心中的悸动,想从他那里把那半块玉镯讨要过来,终究没有开口,于是这事也就搁在那里,有时候我摸摸自己的口袋里剩下的那半块,甚至有一种请他帮我把这半块也照他那样装饰一下的冲动。终究只是冲动,都被我忍下了。 这时候我也知道他这么多年究竟有多么辛苦了――军中是不分白天黑夜的,赶路也是,有时候因为大漠中白天日头太毒太紧,大伙都要在半夜赶路。所谓的尊卑贵贱到了这里也全部被模糊了,朱棣自己尚且时不时的下马赶路,更别说下面的步兵。 我经常会看着朱棣略显风霜的脸面和深不见底的眼眸,告sù自己,这一qiē 都是十几年的军旅生活带给他的。 这一夜上半夜我们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正准备入睡,赶着下半夜起来继续行走,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呼喊,而且喊声越来越大,兵器敲打的声音也逐渐传来。我一下子惊醒,宝儿也已经坐起身来,我们二人往外走去,只见不远处火光冲天,几乎所有人都提着水桶将大家饮用的水拿去救火了。 宝儿惊呼,“不好了,那是粮草被烧了!” 我大惊失色,粮草乃是一支部队的灵魂,也是支撑一支部队能走多元的关键,古代大战,不管是多么悬殊的兵力,只要烧了对方的粮草,那几乎就可以手到擒来拿下对方! 我来不及披上衣服,就随着宝儿往失火的地方跑去。刚跑到一半,就遇到了拦过来的三保,三保对着我们以及身后所有准备冲向着火的粮草的士兵们喝道,“全部都回营!一炷香之后整装集合!” 我还准备往那边去,宝儿一把抓住我往回走,没等我开口便说道,“小姐,快回吧。” “怎么回事?”我还没搞明白发生什么,已经被宝儿拉回了帐篷,只见她迅速的换着衣服,一边跟我说道,“我军一定混进了奸细,有人一把火烧了粮草,那么很快就会有下一步攻击,要的就是生乱攻入,乘火打劫!咱们这边一乱了方寸,那就完了!” 我冷汗直流,没想到还是宝儿有经验,听她说完这番话,我后怕不已,也火速换上了衣服,这才往外走去,只见三保和其他几个小将已经将队伍集中起来,粮草库的火也已经被扑灭。可是奇怪的是,宝儿口中的紧接着就要到来的攻击却并没有到来。 忽而听到粮草库那边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有人哄着喊道,“抓住奸细了!杀!杀!杀!” 三保对宝儿使了个眼色,宝儿便顶在三保的位置,继续组织着军队的集结,而我,则终于跟着三保往粮草库那边跑去。三保边疾步边道,“王爷在那边,让你也过去。” 到那里之后,我混在人群里,只见几个义愤填膺的小兵手上拿着弓箭和矛围成一圈,中间卧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大约就是奸细了。 朱棣便站在人群之后,我走到他身边,见他面色冷峻,也不敢开口问什么。就在这时,一个小兵的声音从人圈子里传了出来,“是个娘们儿!” 众人大吃一惊,纷纷探头往里头看去,我也从人缝里看去,猛然发现那个奸细竟是诺敏!只见她穿着神机营的服装,只不过身上的铠甲与头盔都已经被挑掉,身上脸上都是血污,不过依旧是野性不减,对着四周围的士兵吐着口水。 我立刻缩回了身子,回到朱棣身边,颤抖着声音说道,“王、王爷,那是岱钦的妹妹!” 朱棣眉眼一转,也有些讶异的看着我,“你确定?” 我狠狠的点点头,“确定!就是她!她叫诺敏。” 这时候已经有从前看过我画的诺敏相的士兵认出了她,说道,“这好像是马将军曾经给我们看过的那个女人,鞑子的公主!” 诺敏嘿嘿冷笑道,声音清冷而脆亮,“没错,就是本公主!你们还不快些去守着营地,我哥哥就要打来了!我哥哥会杀的你们这帮汉人懦夫片甲不留!” 听了诺敏这挑衅的话,已经有兵忍不住,上前便想踢她,却被朱棣一声勒令下来,“住手!”我趁乱远远地躲开在一边,好在诺敏的注意力已经被朱棣吸引了过去,并没有看到我。 诺敏依旧伏在地上,她应该受了伤,抬头的时候显得有些吃力,看到朱棣,她又对着朱棣的鞋子啐了一口,“你就是这里的首领?你是朱棣?汉人朝廷的四王爷?” 朱棣点点头,“本王便是。” 诺敏良久不语,突然伸手,只见她手上明晃晃一把小刀,竟与岱钦给我的那把刀差不多的样子。我心中一动,想要上前阻止,却又怕她认出我。 已经有人将诺敏的刀子踢开,正想给她两个耳光,依旧被朱棣拦了下来,“把她带回营地,好好地服侍着。” 诺敏本来满是杀气,听见朱棣这么说,也迷茫起来,不过很快就被几个男人架起来抬走了。我这才走到朱棣身边,轻声问道,“王爷打算怎么样处置她?” 朱棣并未回答我,只是淡淡说道,“去跟三保说,让将士们都回去休息吧。今晚不启程了,驻扎在此,等我的吩咐。” 我于战事不通,相信朱棣所有的决断一定都是有原因的,但是现在也有些迷糊不解了,三保那样如临大敌,说明军队确实有危险啊,怎么朱棣会下令让大家都休息呢? 我气喘吁吁的跑到三保身边告sù他朱棣的命令,三保一开始也有些迟疑,不过我把刚才的情形都给他说一遍之后,他便也好像松懈了一般,忙着下令让大家休息,直到所有的事都安排好,我才问道,“为什么?” 三保说道,“很显然这个女子是一个人摸进来的,岱钦那边并不知道我们现在的处境。如若是他们兄妹联手,第一,不可能会这么冒险把他们的公主派过来,第二,火光一起,是攻进来最好的时机,可是到现在一点动静都没有。” 我咬咬牙点头,的确,诺敏干得出一个人摸进军营的事 正文 23.送粮草 85_85279没一会儿,军中万籁俱寂,一qiē归于平静,宝儿也回来准备歇息,我起身来,自己往朱棣的帐篷走去。到了门口,只见蓬布透出几点莹莹的烛光,朱棣果然还没有睡下。我用力咳嗽两声,朱棣遥遥应了一句,“进来。” 我走进去,只见朱棣正坐在案前,埋首写着什么。我走上前去,只觉得烛光如豆摇曳不堪,便拿起剪刀将烛花修了一修,这档子功夫,朱棣已经将信写完,他俯首对着信纸吹了两下,待墨迹全干,才将信纸对折,塞进了信封,又用火漆封了口。做完这一qiē,他终于抬起头,对我扫了一眼,“这么晚还不睡吗?” “今夜不是不赶路了吗?”我低低答道,良久,才鼓足勇气问道,“王爷,咱们的粮草被烧了多少?” 朱棣看了我一眼,低声说道,“几乎,全部。” 我惊呼一声,“那可如何是好?!” 此时我不由得把诺敏恨到了骨子里去,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朱棣的团队将所有的事情都算计在鼓掌之间,可是谁能料到这个臭丫头会半路杀出来,神不知鬼不觉的烧了粮草! 朱棣朝着桌上的信怒了努嘴,“喏,这便是求助信。” 我心内沉了一下,有些难过的看着他。朱棣忽的笑了起来,“兵家胜负乃是常事,不过是烧了几把粮草,你就这样焦躁。” 其实朱棣自己一定也为这事焦头烂额,现在为了安慰我,还要故作轻松,我也不好在愁眉苦脸,勉强笑道,“皇上得知此事,一定会尽kuài派人送来新的粮草救援的。” 朱棣点点头,“你说这个诺敏,本王怎么处置她?” 我摇摇头,“她乃是元军的公主,自然不能像一般的人那样处置,王爷还是先将她囚禁起来,处不处置,还是再等等吧。” 朱棣挑眉道,“若说什么顾忌她的身份,倒是大可不必,本王想的是你与她乃是旧识,给你个面子罢了。” 我微微怔住,突然明白了朱棣的意思,他对岱钦根本没有放在眼里,诺敏干了这么一件大事,他想杀了诺敏也是一挥手的事,可是他并没有。我突然有些害怕,虽说诺敏确实给朱棣造成了威胁,但是完全不是因为她个人的原因,两边是不同的民族,不同的立场,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国自己的王办事。若是因此丧命,那对诺敏来说,实在是太可怜了。 “您准备杀了诺敏公主吗?”我害怕的问道。 朱棣坐回自己的位置,“看样子你不想她死,来,坐下来,给本王说说,你跑掉的那段时间,都干什么去了?” 我脑子轰隆一下,终于明白自己已经钻进了朱棣给我下的圈套了。他是狡猾的猎人,而我是他的猎物。他一直坐在高高的树丫之上,看着我一点点的接近他的陷阱,现在终于是丰收的时候。 想保住诺敏一命,我就得交代出我和诺敏以及岱钦的相识过程。我的手心与鼻头都微微渗出了细汗,朱棣就一直岿然坐在那里等着我。 我好像回到了第一次走进他的书房的感觉,那时候的紧张、焦虑,和现在一样,不过归根究底,都是因为我对他有所隐瞒。 “怎么,你不打算说?”朱棣微笑着看我,“不说就算了吧。” 我长舒一口气,“我说,不过故事比较长,王爷大约今晚是休息不了了。” 朱棣饶有兴致的看着我,似乎已经做好了听下去的准备。我见躲不过去,便干脆拉了一张椅子,坐到朱棣对面,双手托腮把我怎么走入大漠,又怎么办遇到诺敏和岱钦的事告sù了他。当然,有很多细节我都一带而过,也撒了些无伤大雅的小谎。朱棣双肘撑在案面上,一直认真的听着我说,并不插话,直到我全部说完,他才微微“哦”了一声。 我怕他多心,加了一句,“王爷,我与他们相遇纯属偶然,跟着他们去了他们的营地,也不过是好奇,并不是想对大明朝有什么不利。” 朱棣闲闲的瞥了我一眼,略显嫌弃的说道,“有时候本王觉得你非常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你蠢得可爱。如果本王怀疑你通敌,你会坐在这里跟本王秉烛夜谈吗?” 我吐了吐舌头,“赫连自然知道王爷明察秋毫。” “对本王拍马屁并没有用。”朱棣冷冷的看我一眼,“本王猜你说了这么一大通,忘jì了说最重要的一点,你打算只身进入大漠去找你的……哥哥,对吧?” 我顿时没了底气,顾左右而言他,“诺敏公主脾气极其倔强,王爷可要派人好生看管,以免她意气上头做出傻事。” 朱棣微笑着摇头,好像已经看穿了一qiē一般,“那个蛮姑娘喜欢上你扮成的男子汉了,本王倒是觉得十分有趣。”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我身边,一步步的逼近我,对着我上下打量起来,我被他顶的头皮发麻,往后退道,“王爷您看什么?” 朱棣伸手在我脸上又捏了几下,跟捏个泥人儿似的,下手毫不怜香惜玉!痛得我龇牙咧嘴,他才笑道,“怎么看也是个面人儿似的美娇娘,这个诺敏怎么能够把你当成男人!” 我脸红起来,“王爷又在取笑赫连。” 朱棣走到角落,拉开一个包袱,从里面扔出几件衣裳,说道,“来,你换上,咱们一起去会会成吉思汗的后代。” 原来朱棣是想让我扮成男人去见诺敏。这人心思实在沉重,明知道诺敏喜欢这个我扮作的男人,还要我去,他一定是想利用我去哄出诺敏的话。我不情愿的到帘后换上了衣服,对朱棣说还缺两撇胡子。朱棣愣了一下,旋即笑了出来,立刻着人送来一把新剪的胡子和胶水。我目瞪口呆,只得将胡子黏上,明知道躲不掉这一劫,便又走到外面抓了一把泥土在脸上抹了抹,再回身的时候,把朱棣都给看愣住了。 “怎么样王爷?现在可还像个男子汉?”我粗着嗓门问道。 朱棣对我拱了拱手,“赫连小爷您请,这元军的公主,能不能有点用处全看你了。” 我跟在朱棣身后,缓缓往关着诺敏的地方走去。诺敏乃是元军的公主,再兼之又烧了大伙的粮草,军中汉子本就率性,对她恨之入骨,饶是朱棣下了命令好生招待,想来她也受到不少虐待。进去的时候,只见她躺在一堆本来准备喂马的茅草上,身上五花大绑,蓬头垢面,嘴上还挂着血丝,紧闭着眼睛,也不知是死是活。 朱棣对小兵使了个眼色,那小兵立即将诺敏松了绑,这么一倒腾,诺敏也就醒了过来,她先是见到了朱棣,用生疏的汉语骂道,“汉人的王爷,原来你也就这点绑女人的本事!有本事杀了姑奶奶啊!枉我哥哥还常常夸你真性情!” 朱棣只顾微笑着显示他一身柔和的魅力,“公主,听说你在找一个人,误打误撞进了本王的营地,又不小心玩火烧了本王的粮草库?” 诺敏这样的性子,烧了粮库为着就是看朱棣生气暴怒,没想到朱棣这样淡然处之,她反而急躁起来,“什么误打误撞,什么玩火不小心,本公主就是故意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怎么了,不敢是吗?你也怕我哥哥是吗?” “你见了本王给你带来的人再说吧。”朱棣说着,便闪身到一边,于是我完完全全的暴露到诺敏面前,诺敏一眼瞥见我,惊愕的瞪大了原本就圆溜溜的双眼,“你……” 我走到前去,一只脚踩到她下榻的茅草,居高临下气势凛然的说道,“你这个鞑子娘们儿!竟然烧了我们王爷的粮草!看来真是活腻了,王爷,杀了她以儆效尤,要不就让我把她卖到中原的妓院去!” 朱棣忍住笑,看着我自顾自的演戏,诺敏的眼睛里已经泛出了泪光。在刘大叔的商队里,她就是这么忍辱负重的扮着个小媳妇儿,现在倒真的有几分像个小媳妇了。“快说,是谁派你来的!”我再次呵斥道。 诺敏倔强的昂了昂头,“原来你在汉人中也只是一个走狗,可惜了你一身好本领。” 我对朱棣使了个眼色,朱棣识相的退了出去,只剩我和诺敏。我低下身子,稍微柔和些说道,“行军打仗两军对垒,你哥哥与王爷端的都是光明磊落,你这样插进来一脚胡闹一通,闯了通天的大祸,不止给你哥哥带去麻烦,也给你们草原带来羞辱。难道你放火的时候就不想想这些吗?” 诺敏被我说的无话可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理我。我想她这大约是小女儿情态,既然她喜欢我,不如我就调戏她一下,看看她作何反应,想到此处,我欺身走到她身边,在她屁股上冷不防摸了一把,她尖叫起来,甩手便想打我耳光被我反手抓住,“我们中原的女人可不敢打男人,只有挨打的份儿。你这么野蛮,小心嫁不出去。” “呸呸呸,嫁不出去也不用你担心。”诺敏气愤道。 我故作淫邪的笑道,“在妓院呆过的女人,就更嫁不出了。” 诺敏满脸通红,又羞又气,“你、你敢!” “我们汉人男子可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诺敏再野蛮,终究是个小姑娘,被自己千方百计想要寻找的心上人这样羞辱,哪里能够再忍下去,眼泪终于晃了几晃还是掉了下来。我心中有些不忍,可是想想她若是不吐出一点什么,朱棣岂肯放过她!? “是不是你哥哥派你来的?” 诺敏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充满仇恨,“我哥哥哪里用得着派我,我只要看到你们汉人的兵,看到一个便会杀一个!看到粮草,哈哈哈,本公主烧的快活!” 我朝外看了一眼,朱棣与我会意的点点头,确实,诺敏是自己在途中遇到军队,再拉了个小兵杀了混进了军营里来。“就知道你那个哥哥没有这个胆量,他只会躲在叶尼塞河畔做个缩头乌龟。就是你现在被困在这里,他也不会来救你的。” 诺敏眼睛里喷出火来,“你们汉人才是缩头乌龟!岱钦早就已经带着我们草原上最精壮的英雄部队赶过来,一定杀你们个片甲不留!” 我按住她的身子,捂住她的嘴,“嘘,嘘~~这些狠话不用你这个娘们儿来说,叫你们的男人来说。你好好躺着,等你的人马来救你吧。”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她,出了门口还能听到她呼呼的喘气声。朱棣迎着月光看我几眼,歪嘴笑道,“看不出来你还有这个本事。” 我挠了挠唇边的胡须,得意的笑道,“那是当然。那丫头也是个蠢货,两句话就把老底全都抖落出来了。” 朱棣脸色却有些凝重,见他这样我也高兴不起来了。依照诺敏的话,岱钦已经离我们不远,若是在粮草送来之前便杀过来,那我们就算是人多势众,也经不起他们耗上几天再来攻打,到时候肚皮都饿瘪了的士兵哪里会是那一众人肥马壮的队伍的敌手? “王爷,咱们有开路前锋去刺探军情吗?” “已经去了两天,应该快回了。”朱棣负手观天,满目尽是苍穹辽阔,月朗星稀。朱棣征战于此多年,这样的景色应该见得多了,但今夜,他的眼中有别样的柔情,那些星星好似倒映进他的眼睛,让他的目光璀璨而又温柔。他看着天,我看着他,一时间竟呆住了。 良久,朱棣对我伸出手,他并没有开口,我也不知道什么意思,便伸手过去准备接,没想到他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低声在我耳畔说道,“专心看星星,本王脸上又没有星星。” 原来我偷看他被他发现了!我不由得羞红了脸庞。他握着我的手有块硬硬的东西抵着我的手,因为握的久了,一如他手心的温度。我微微摸了摸,才反应过来那是他平时把玩的那半块玉镯。 我朝四周瞅了瞅,幸好没人,若是被人不小心撞见,明儿整个军中就会传出燕王朱棣原来竟是个好男风的阴阳人!朱棣突然伸手,在我唇上一撕,将我那两撇胡子扯了下去,我吃痛捂着嘴哼哼,朱棣已经离开了我的身体,退到一边,“以后你还是别见诺敏了,总是这样装神弄鬼的也不好。” 我如临大赦,“真的?” 朱棣已然走远,毫不理会我。我愣在原地,只诧异为何方才还柔和的月光忽然变得清冷起来?莫不是温暖的本非月光,而是情人的怀抱? 我信步走回自己的帐篷,宝儿已经熟睡,我悄悄躺下,还在回想方才那如梦似幻的拥抱。那感觉像是饮了美酒,让人沉醉,只是我不敢当真。一qiē不能持久的事都当不得真。 我把自己那半块镯子掏了出来,断口依旧锋利,与朱棣那半块已经形成鲜明的对比,甚至不像是同一块镯子上分出来的,讽刺的提醒着我,朱棣与我不是同一类人,我们本就不该有交集。 诺敏这一闹,军队停止了前进。接连几日我们都停留在此处,为了节省粮食,大家每日份例的伙食减少了将近一半,也不能再操练士兵了。纵是三保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脸上也开始现出了焦躁。这一日,我正与宝儿下象棋打发时间,三保忽然闯了进来,急冲冲的问道,“赫连,王爷有没有往朝廷送回求助信?” 我点点头,“送了啊,我亲眼见他写的信。” 三保摇头道,“那就不对了,军中送信,都是两匹快马交换着骑,信差也是不休息的,不管粮草有没有来,信差应该带着回信赶回来了。可是已经这么多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倒是前锋带回消息,岱钦的队伍离我们只有两百里了。” 我大惊,“怎么会这样?咱们剩下的粮草还能撑多久?” 三保心事重重的摇头道,“顶多三天。” 我立刻将棋子收起,披上外衣便往外跑去,到了朱棣的住处,只见他依旧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点着一盘龙涎香静坐着。手上依旧是那半块玉镯。我走上前去,焦急的问道,“王爷,您的信送出去多久了?为什么还是没有回信?三保说咱们的粮草已经撑不过三天,到时候这些将士们吃什么?” 朱棣略微抬眼,“本王本就没有送信回朝廷,何来回信?” 我愣住,“没送信回朝廷?!那那天晚上您不是……” 朱棣对着我摆了摆手,“山人自有妙计,你着什么急?” 看着朱棣胸有成竹的模样,我相信他不是那种做没有把握的事的人,可是终究不敢像他那样,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王爷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本王葫芦里的药,你吃不得,所以还是不要问了。” 我一无所获的回到住处,三保和宝儿依旧焦急的等在那里,看着他们的模样,我实在不忍心说出朱棣根本没有送信回去的话来。那封信可是事关这十万大军的生死啊! “王爷怎么说?这几天我想着王爷应该比我还要着急,也不敢去问。”三保开口,打破了沉寂,宝儿依旧少言寡语,只是用眼神等着我。 我苦笑着摇摇头,“我也不敢问。” 三保长叹一口气离开。 粮草一天天减少,眼看三日之期将至,将士们甚至已经开始喝粥果腹。朱棣依旧是没有什么作为,我开始怀疑自己对他的信任是否正确。 就在粮库只能做出最后一顿早餐的前夕,忽有一支元军小队派来使者,说是小队在三十里外拉来整个军队十天的粮草,只等朱棣一句话,便可送进来。所有人都惊愕,朱棣已然骑着高头大马等在营前,大声说道,“放他们进来!” 看三保的表情就知道,他与我以及所有的将士一样蒙在鼓里。 只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一qiē以领军大将军马首是瞻。朱棣说让他们进来,那必须放他们进来。两个时辰的功夫,那支二三十人的小队便赶着一辆辆拉满粮食的马车恭恭敬敬的进来了,朱棣先是命令火头军将粮食一并收了,再将那领头的几个元军请进了自己的帐篷。除了我与三保,其他人都不得入内。 只是他让我站到了帘后,并不让我露面。 使者首当其冲,拱手对朱棣道,“四王爷,咱们的粮草如约送来了,你是不是该履行自己的承诺?” 朱棣扭头对三保说道,“三保,把这位使者带去看看诺敏公主,是不是好好地养将着,一根汗毛也没少。” 三保依言将使者带了出去,我这才明白,原来朱棣的信没有送回朝廷,而是送到了岱钦的手里,让他们拿粮草换诺敏的安全!我不由得在心里暗贺朱棣用计如神。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帘外传来,“四王爷,六载不见,你并未改变多少。” 这是岱钦的声音!我这时候才明白为何朱棣叫我站到帘后了,他是怕岱钦知道我在这里。 岱钦居然混进小队,只带着二十多人便进了这汉军的营地!我悄悄卷起帘子一角朝外看去,只见岱钦穿着普通的元军军服,站在几个小兵中间,只是他的气度和风采瞬间便压倒了旁边的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朱棣伸出手客套道,“岱钦弟好胆识!竟真的有只身前来的魄力,为兄佩服,坐吧。你妹妹在本王这里非常好。” 岱钦走到朱棣对面坐下,和煦的笑道,“舍妹从小娇惯,给四王爷惹了麻烦,还望四王爷多多担待。” 朱棣淡淡说道,“你我兄弟相称,你的妹妹本王自然也看的和自己妹妹一样,你这样说就见外了。” 岱钦的嘴角抽动两下,略微蹙眉,“四王爷既然这么说,咱们就不要绕弯子了,我做些什么,您才可以将舍妹完璧归赵?”。 正文 24.嬉闹 85_85279朱棣漫不经心的举起一杯茶水,递到岱钦面前,“中原的茶叶是边陲之地最抢手的货物,这杯茶乃是太平猴魁,传说山中的猴子在悬崖峭壁上采摘,只献给人类的王,你尝尝,本王的家乡茶。” 岱钦粗粗瞥了朱棣一眼,虽然朱棣对他顾左右而言他,并不说正话,他也并未气馁,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气势凛然道,“的确是好茶。” 此时三保已经带着与岱钦随行而来的小兵回来,小兵唯唯诺诺的拱手对岱钦说道,“将军,公主好好的,什么毛病也没有。就是……就是……公主叫喊着叫大将军不要救她,只消打败这帮汉人她死不足惜……” “闭嘴。”岱钦对小兵呵斥一声,转而对朱棣微笑着点点头,“四王爷果然言而有信。” 朱棣却并没有被岱钦的夸奖迷晕,“岱钦弟倒是有些不地道了,说好送足整月的粮草,如何只有十天的量了?” 岱钦歉然道,“王爷错怪,并不是岱钦想缺斤短两,实在是一时间难以凑齐那么多的粮草,您也知道,我们大漠物资匮乏,不如中原鱼米之乡。” 朱棣也端起茶杯,自顾自的喝起茶来,对岱钦竟然不再理睬。 我暗自捏起一把汗来,朱棣这样实在是太冒险!岱钦能这样低声下气的来求他,不过就是因为一个诺敏罢了,蒙古数万铁骑就驻扎在百里之外,他们粮草充沛,只要愿意牺牲诺敏,跟我们耗上十天半月,再来攻打,那几乎是战无不胜。而我们只有区区一个人质和十天的粮草,如若开战,十天内拿不下他们就只剩坐以待毙的后路了。 成大事者,牺牲掉几个人根本不算什么,岱钦眉宇间气度轩昂,一看便是会有大作为的人,若是他想通了这一点,只怕诺敏对他也不算威胁了。 岱钦起身拱手,“小妹在王爷这里,岱钦也很放心,岱钦这便回去,尽力筹集剩下的粮草。” 朱棣略略抬了抬眼皮,对三保道,“送客。” 三保迟疑的看了朱棣一眼,终于还是没有说话,将那几个人带了出去。没有多久,三保复又回来,对朱棣道,“王爷为何要放走他们?此时将岱钦拿下,岂不是不战而胜?” 朱棣摇摇头,“当年皇上在朝堂之上说过王保保乃是天下第一奇男子,徐达虽勇,可臣之,而王保保却一直是皇上没有征服的人。现在对岱钦,皇上还是一样的态度。” 我也从帘后走了出来,朱棣带着深意看了我一眼,“你可有什么想法?” “这算是个插曲,王爷让岱钦赔了烧掉的粮草,把诺敏还回去,扯平了就是,还能赢得个好名声。” 朱棣静静的看着我,三保也静静的看着我,一时间大家都无语,但又似乎觉得我说的最对。朱棣起身,“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三保道,“天快黑了。” “本王出去走走。” 三保急道,“怕是不安全。” 朱棣指了指我,“带上她吧。” 三保瞅瞅我,不再言语。于是我与朱棣一起趁着月色往外走去,我以为他只是想在营地里走走,没想到他竟然去牵来一匹马,看样子是想走的远些。跨上马背他便飞驰起来,没多久便出了营地。与他共乘一骑虽然不是第一次了,可是我依旧觉得十分腼腆。不敢太靠近他的身体。只是他越骑越快,为了不摔下马背,我也只能紧紧地靠着他了。 良久,朱棣才勒住马儿,放缓脚步,此时我们已经到了一片平原,放眼望去,天地交接。草原上的星空特别璀璨,夜晚也不像北平那么黑。朱棣将我扔下马背,自己也旋即跳了下来,找了一块草厚的地方坐了下来。看的样子,大约是想在这里呆一会了,我也只得效仿他的模样,盘腿坐在他的身边。 我觉得很奇怪,朱棣身上的气质明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态度,可是有时候我又觉得他离我很近,平易近人,就像现在。我们仿佛是多年的朋友,伴侣,亲人,兄妹…… 在马背上颠的久了,我觉得有些疲累,索性将外衣脱了下来,拧成一个枕头,直接躺到草地上闭上了眼睛。朱棣也是一直安静的坐着,好像在想些什么,他拧着眉头,我想他脑子里的事情一定非常棘手,那我也帮不上忙,就让他好好去思考,我就不要打扰他了。于是我一会儿闭着眼睛,一会儿看看天上的星星,一会儿又偷偷瞄他两眼,没多久竟然睡着了。 等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是深夜,朱棣也躺在我的身边,只是他是用自己的双手当了枕头,而他的外套,则是盖在我身上。 我羞得连忙坐起身来,挠了挠头,“对不起王爷,赫连睡着了。” 朱棣没有答话,却一把将我重新拉得睡下,只是不再是睡在地上,而是躺到了他的怀里。我的耳朵正好覆在他的心脏之处,他的心跳坚强而有力,一声一声直击我的耳膜,我慢慢的浑身燥热起来,想逃脱这个怀抱,无奈他搂得很紧。我动了两下,却听到他在耳畔吹气如兰,“别动,夜深了,本王有些冷,你给本王取取暖。” 听朱棣这么说,我便摸了摸他的手,确实冰冰凉的,想到他把衣服让给我盖了那么久,怎么着也是报恩的时候了,确实该让他暖和暖和,只是……这姿势有点太过暧昧了吧? 朱棣却好像毫不在意似的,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于是我也跟着他一动不动,只是没坚持一会儿就觉得浑身难受,开始悄悄地扭胳膊甩腿,朱棣终于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就不能消停一会?” 我脸红爬了起来,将他的衣服还给他道,“王爷您穿上衣服吧。” 朱棣也坐起身来,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冷吗?” “我摇摇头,不冷。” “不冷那就多坐会。” 我满头黑线,吐了吐舌头。“王爷您一直在这想事情吗?” “唔。” “您在想什么呢?” “说了你也不懂。” “……” “王爷您有什么烦心事吗?” “唔。” “说来听听。” “说了你又不能解决。” “……” 我就这么问着问着,又慢慢的抬不起眼皮,没一会儿就伏在朱棣的肩上睡着了。这一觉再醒来却已经是天色蒙蒙亮了。我的头在朱棣的双腿上,身上厚厚实实的盖着衣裳,他一直就以我睡着前的姿势那么坐着。我暗骂自己心怎么这么大,瞌睡也这么大,朱棣这次却抢先说道,“天亮了,该回去了。” 我连忙站起身来,朱棣却半天没有起来,我心中纳罕,不是他说要回去吗,怎么还在这里坐着,不由得问道,“王爷,您怎么还不起来?” 朱棣突然有些脸红,半天才有些幽怨的说道,“本王腿麻了。你的头太重了。” 我忍住哈哈大笑的冲动,走回到他身边,将他扶起来,他因为腿上没力,整个身子的力量都架在我身上,我笑道,“我帮您揉揉。” 朱棣连连摆手,“不用。” 我知道腿麻之后,会有个回血的过程,此时只要在他腿上捏一把,他会难受之极,想到此处,我竟然恶作剧心起,弯腰便在他腿上捏了一下,果然,他打了个抖差点摔下去,不敢相信的看着我,恼怒道,“你!” 我再也忍不住,叉腰仰脖子哈哈笑了起来,朱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从嘴里挤出一句,“真是养了条白眼狼。” 平时他总是衣冠楚楚,面目冷峻,今日被我撞见这么狼bèi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和他拉近了距离一般,也不似从前那么拘谨,也不再捉弄他,认认真真的将他扶到马匹边,可是左等右等,他却依旧站着不动,我不禁着急问道,“王爷,您的腿还在发麻吗?” 朱棣皱眉道,“是啊。被你当了一夜的枕头,血液流通不畅。” 我听说过如果长时间血流不畅可能会造成组织坏死,看着朱棣现在的模样,这么久都没有缓过来,我担心起来,该不会是腿被我枕坏了吧! 我吓得连忙蹲下身子,在他腿上轻轻揉捏起来,“王爷您可不要吓唬我,咱们快些回去看大夫吧……” 我还没有说完,朱棣已经将我压下身来,对着我的咯吱窝和腰窝挠了起来,一边哈哈笑着,“叫你淘气!” 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早就好了,只是故意装出这个样子报复我方才捉弄他的仇。我本就怕痒,一时间被挠的无处躲藏,与他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朱棣挠,我躲,没两下我们就滚得离马儿七八丈远。朱棣挠着挠着,突然停下了手。此时他正压在我的身上,双手按住了我的双手,双腿抵在我的腿上,我一动不能动。他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这突如其来的转变,猛然觉得脖颈间凉飕飕的,垂下眼帘一看,才大惊失色,原来滚到现在,我胸口的布扣全部开了,只漏得一块葱绿的抹胸和一片白花花的肉在外,迎着早晨的阳光,分外耀眼 正文 25.战狼 85_85279我羞得闭上眼睛,朱棣却忽然低下头,在我脖子上轻轻一啄。这才松开我的手站起身背过去,我趁着这空档连忙将衣衫整理好,脸却成了两朵火烧云。站起身来却又发现系头发的带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只能散着头发了。 朱棣回身见我已经修整好,将眼神飘到一边,并不看我的问道,“好了吗,可以走了吗?” “可以。”我低声道,上马之后,他却不似来时那么着急,骑得慢慢悠悠。我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扭头问他,“王爷,您出来是为了考虑怎么处理诺敏吗?” 朱棣沉沉看我一眼,“你说岱钦对他妹妹有几分感情?会不会为了诺敏答应本王的要求?” 我迟疑了一会,说道,“草原人的性子十分豪爽,岱钦与诺敏兄妹情深,再加上岱钦进营地的时候,您并没有为难他,我想他也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光明正大的您的。” 朱棣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看着我,“看来你很了解他。”朱棣这话说得十分暧昧,我不敢搭话,只是默不作声。他接着说道,“不过本王与你想的一样,他敢一个人来见我,说明诺敏对他很重要,咱们的粮草不用麻烦朝廷筹集。” 我忽然明白朱棣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周章,耽这么大的风险,一心想着从岱钦的手上抓粮草而不是求助朝廷――若是求助于朱元璋,朱元璋自然会尽kuài派来粮草支援,但是终究会对朱棣的印象差上几分。他们行军在外,只要出关,一般就都是自给自足,不能倚仗关内的补寄了。 岱钦虽是重情,但是并不愚昧,朱棣与他要求一个月的粮草,他苛斤扣两的只送来十天的,一来给了朱棣希望,二来给了朱棣打击。他既要诺敏,也不会完全按照朱棣的规则来,他有自己的规则。此番前来,他只是确认一下诺敏的安危罢了。三十天的粮草,没有那么容易就能夺得。朱棣内心也很愁虑,只是他不会表xiàn出来,所以昨夜才会跑到这大草原上躺了一宿。 从前我以为像他这样的人,少年得志,风流倜傥,前程锦绣,万人艳羡,将来虽有些波折,却能位极大宝,可以说千百年也难得的好运气。可是现在却明白了一个道理,高处不胜寒,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全是他一点点拼搏而来。 我心中多了几分柔软,正想安慰他两句,朱棣忽而环手将我的腰紧紧搂住,另一只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赫然听到一声嘹亮的狼嗷。那声音近在咫尺,我一把拨开朱棣的手。 我们正在一处丘陵之上,远远地从丘陵下方走上来一条狼,挺身直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我们二人,似乎看着鲜美的猎物。 我浑身的血液吓得凝固起来!狼是群居动物,我们看到了这一匹狼,说明这附近有一个狼群!我还没来得及和朱棣说,丘陵下方已经缓缓跃上来几十头狼! 我一把捏住朱棣的手,手心全是汗水。朱棣在我耳边低声道,“不要怕。抓紧马鞍。” 他的声音虽然沉着,但我也听出了紧张。我们两个人,一匹马,面对的却是上百条成狼!只要被它们围住我们两人会被吃得骨头都剩不下一块! “王爷……” 我的话还没有说出来,朱棣已经迅速的调转了马背,扬鞭策马奔腾起来!刚才还静悄悄的观察着我们的狼群见到我们逃跑,炸开了锅似的,追了过来。朱棣这匹马乃是汗血宝马,一直是他专属的坐骑,的确也是难得的良种,身后这样一大群狼在追,一点也没有惧怕的意思,在主人的鞭策下,稳健而又矫捷,渐渐地与狼群拉开一些距离。 无奈狼群狼多势众,前面更有几条壮硕的狼头穷追不舍。朱棣回身看了两眼,低声道,“有一条是狼王,离我们最近,如果能把它杀了,会挫败它们的锐气,也能让狼群溃散。” 我摸了摸箭筒子。因为出征在外,所以准备了整整一筒的箭。弓也挂在马肚子侧面,我将它们全部捞了起来。虽然朱棣已经晓得我身怀武功,但是我自己总觉得若在他面前暴露身手十分尴尬,是以回来后也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张扬,可是现在乃是生死关头,谁还想得了那么多。“王爷,我骑术不好,这马儿也不见得听我号令,我到你背后去反坐,我来射那条狼王,你掌控马儿,怎么样?” 朱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点点头测过了身子,“你小心。”我绕过他坐到马后,做这些动作的时候,马儿并没有停止狂奔,我也是小心翼翼,若是掉下去我的小命也就就此告终了。所以单是跨过去就花了不少功夫。朱棣也很担心我会掉下去,要不是我告sù他只要我们慢上一点儿就会被狼群追上,他恐怕还想减缓马速等我。 等我终于在后面坐稳的时候,朱棣还是将自己的上衣脱了下来,扔到我手上大声道,“和我绑在一起。” 我拿着还剩些温度的衣服,感动不已。汗血宝马再矫健,也有精疲力竭的时候,短时间内还好,时间一长,载着我们两人一定比载着一人的速度要慢很多,也会更快的耗尽力气,朱棣却让我和他绑在一起,这是同生同死的打算。 “快点,没有多少时间。”朱棣见我没有动手,又扭头喊道。 我咬咬嘴唇,终于用他的衣服把我俩拦腰背对背绑在一起。我靠在他的背上,拉起弓箭,对着前面几头狼瞄了一会,终于看到那头狼王。他在几条健壮的母狼之中,霸气十足的奔跑着。 我将箭头对准了它,嗖的发了出去。没想到那狼王狡黠的厉害,看到弓箭飞了过去,竟敏锐的跳开了。它身边的一头母狼不幸中了箭,还挣扎着跑了两步才喋血而亡。剩下的狼群看到一条母狼这样被我射死,更加的气愤。死命了追了上来,看那样子恨不得生吞活撕了我们。 我一击未中,手心冒汗,回头告知朱棣,“王爷,没中。” 声音发出来我才发现我紧张到什么程dù,只不过四个字,却被我说得颤抖。朱棣伸出一只手,在我的臂上捏了捏,“别怕,狼王岂有那么容易就射中的。” 在朱棣的鼓励下,我又有了些勇气,重新上了一支箭,再次朝狼王射去。这一次,不止没有射中狼王,也没有射中其他的狼。而狼群已然发现我的矛头对向了他们的王,自发的围到了狼王身前保护狼王。 我急的满头冒汗,又一次拉开弓,还是只射死了一条普通的狼,不但什么用都没有,反而又激怒了他们。看他们的架势,仿佛不追到我们不罢休。 而我俩只顾着逃命,也是没有方向的奔跑着,早就不知道把营地丢到了哪里去了。 “王爷,怎么办,狼王恐怕射不到了。” 手上的箭被我用得只剩两根之时,我终于放弃了所有的求生念头,气馁的对朱棣说道。这一路上我也大概射死了十几头狼,不过也看不出它们的队伍小了多少。 “你解开衣服,到前面来。”朱棣冷静的说道。 我把衣服解开,担惊受怕的爬到了前面,朱棣再次将我紧紧搂住,低声问道,“怕吗?” 我回想起上次在树林里与老虎缠斗的场景,却觉得这次更为惊悚,身后是整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啊!马上就要没命了,我也不要什么面子什么骨气,颤巍巍的答道,“怕。” 朱棣忽然低声笑了一声,“没事,本王陪你。咱们就当自己已经死了,这马儿还能跑多久都是咱们赚的。” 我做不到朱棣那样豁达,往腰间摸了摸,摸出了岱钦从前送给我的宝刀,拔出来塞进朱棣的手中道,“王爷,咱们等会被追上的时候你就一刀结果了我把我扔下去,或许他们忙着撕咬我就不追你了。” 朱棣却将刀插回我的刀鞘,坚定的说道,“本王还没死,你也不准有任何三长两短。” 我愣了愣神,终于不再开口。汗血宝马的确是万里挑一的良驹,撒开丫子跑起来确实没有任何一匹狼能追的上。但是这马儿担负着我和朱棣两个人,没命的跑了这么久,渐渐地不支起来。原本已经被甩开一大段距离的狼群竟又渐渐的靠近了。 我回头穿过朱棣的腋窝看它们越来越近,也是万念俱灰。然而当我再次扭过头来看前面的路,才是直接决定自尽了。 眼前已经没有了路!前面是一壁悬崖,蜿蜒数百里横亘在我和朱棣面前不远处。 朱棣也被这悬崖难住了。他拉住了马缰,渐渐放慢了脚步,又回身看看那些张牙舞爪舔舌流涎的狼群。 “赫连,你怕死吗?”朱棣大声的问道。 我已然再次拔出了刀,“王爷,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朱棣却一把将我的刀夺过,往身后急劲的飞了出去。又一条狼倒下,余下的狼却四散着将我们慢慢从三面包围起来 正文 26.劫后余生 85_85279我看着眼前的情景,已经万念俱灰。我们与狼群形成对峙,那些狼在狼王的带领下,或坐或卧,如猫戏老鼠一般看着我们。朱棣又低声问道,“赫连,你怕死吗?” 我回身看了朱棣一眼,“怕也没用了,咱们一起死吧。” 朱棣嘴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将马儿缓缓往狼群推进。我看着她的行为,不可思议,送死也不用这样吧?多活一秒是一秒啊! 狼群也被朱棣的行为给震住了,不但没有冲上来,反而往后挪了些,他们一路追来也折了不少成员,大约也是害怕我们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朱棣贴近我的耳朵,轻声说道,“你坐稳了!” 见他这样,并没有向狼群服输的意思,我以为他准备背水一战,试图冲过狼群,心中苦笑,总是座下乃是千里良驹,也跑不过这么多饥肠辘辘寻找食物的狼啊!更何况是想穿过他们? 没想到朱棣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试图穿过狼群,他猛地拉缰绳,将马儿急速掉头,对着悬崖那边疾冲过去!我的心一下子被提到了嗓子眼,原来是这样!他一直问我怕不怕死,原来是想着与其让狼群生吞活剥,不如两人一马跳崖自尽! 马儿也知身后乃是豺狼虎豹,绝不会容下活路,是以拼命的狂奔起来,到悬崖壁的一瞬间,我闭上了眼睛,准备赴死。不过再也忍不住,回身将朱棣的胳膊抱住。 猛然间,一股推力将我往上推,我睁眼一看,正是我抱住朱棣的那只胳膊,而我的眼前,竟是对面的峭壁近在咫尺!出于求生的本能,借着朱棣的力量,我一把攀住边缘,腾空一跃到了对面的地面上。而峡谷中却传来一阵阵撕心裂肺的马嘶!对面的狼群的狼群没有想到我们会这样逃脱,激怒的冲到崖边看着我嗷叫起来。而我,却像被抽空了灵魂一样,跪在崖边发疯一样的吼叫起来,“王爷~~王爷!” 马儿腾空,知道此乃生死关头的最后一跃,所以也是拼了命的跨越过来,终究还是无力回天,差了一点,坠落万里深渊,朱棣坐在我身后,为了把唯一的生还机会给我,狠狠的推了我一把,我借着他的力跳上了对岸。可是等待他自己的却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面对群狼的追击,明知道命不久矣的时候,我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是现在的我却是泪水滂沱,滂沱到迷糊了眼睛,什么都看不到。 “朱棣!朱棣!我不准你死!回来!”我对着深渊一声声的喊着,直到喉咙嘶哑的跪在边缘。不可能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他今后还要位登大宝,万人之上,怎么可能在这里命丧黄泉?难道是因为我?因为我,改变了他的命数?将来的历史也要重新谱写? 我不愿意相信,也不敢接受这样的结局。 狼群已然渐渐散去,已经到了正午时分,太阳直射在我的脸上,炙热到有些灼伤,可是我的心却冰冷的像一块寒冰,手心也没有了温度。我来到这里整整十年了,对任何事都是漫不经心,总觉得事不关己,对任何人都是保留感情,总觉得覆水难收,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属于这里,总是要离开的。可是现在,我却心痛得无以复加。我一直想着怎么逃离朱棣的范围,脱离他的磁场,最好和他断绝一qiē关系和联络。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一qiē都要建立在我知道他好好地基础上。 现在的我,跪在地上,好像失去了所有。我失去了原本属于我的世界,来到了这个让我无奈的朝代,现在居然也失去了心中唯一的牵绊与寄托。 我扬起脸面,让泪水顺着眼角往下滴落,阳光绚丽,我用手背略略挡了一下,竟看到小小一片彩虹。 算了,既然生无所求,不如离开吧。朱棣问我怕不怕死,当时我怕得要命,因为他在我身边。现在,我真的不怕死了,因为他不在了。朱棣说他陪我死。现在既然他不在了,那我也履行对他的承诺。 我站起身子,张开双臂,有清风徐徐吹过。我好像拥抱到了一些平时得不到的东西。我面上带着笑意,往前跨了一步。心中突然觉得无比满足和释怀――原来我到这里走一遭,并没有虚行。 正当我准备纵身一跃的时候,脚下传来一个疲惫的声音,“还不拉我一把。” 我猛地睁开眼睛,往下一看,之间朱棣趴在峭壁边缘,一脸的伤痕!“朱棣!朱棣!你没有死?!” 我心花怒放,一扫方才的绝望,弯下腰一把攥住他的手,将他拉了上来。对着他反反复复的看了几圈,又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拧了拧他的胳膊,直到他说疼才确定眼前的他是真的,这不是一场梦! 我刚刚停下的泪水又涌出眼眶,忍不住上前抱住他,把脸伏在他的胸前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我以为你死了……呜呜……我以为你死了……我没有忘jì对你说的话,我准备下去陪你的。” 朱棣愣了愣,双手悬在空中半晌,终于将我紧紧搂住,我们在悬崖边站立良久,他才柔声说道,“好了好了,我没死。我被下面悬崖上树木挡了一道,爬了半天才爬上来,现在累极了,你还要站在这里多久?” 经他提醒,我连忙离开了他的身子,对着他仔细的检查了起来,除了脸上手上以及一些裸露在外的皮肤受了些轻伤,好像并没有大碍,只是他的衣裳被挂烂了,看起来褴褛得不堪,但是我却笑了出来,一边笑眼泪还一边往外淌。狼bèi极了。 朱棣帮我擦着眼泪,皱眉道,“又是哭又是笑,像什么话呢?” 我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实在是太僭越,往边上站了站,细声细气的问道,“王爷,您怎么不自称本王了?” 朱棣白了我一眼,“你都对我直呼其名了,我还自称什么本王。” 我脸上刷的红了起来,方才以为他已经到阎王府报道了,谁还记得什么规矩什么尊称嘛,还不是顺口溜出他的名字来了。朱棣见我这般模样,挑眉悄悄笑了,转身在前率先走了,走了几步见我还在原地发呆,回过身来恨铁不成钢的拉住了我的手,“还不走?准备在这里安家落户吗?下面的风景不错,要不要本王替你钻山打个穴做府邸?” 我擦了擦鼻涕,还是没调整过来情xù,眼泪依旧,也不知是还没有从惊险中缓过神来还是喜极而泣,讪讪的跟在他身后,像个迷路的小孩子一般。 朱棣见我这样,无奈的转过身,将自己的衣角提起来,对着我的脸就是一阵胡擦乱拭,擦完之后将衣角放了回去,叹了口气道,“手帕子是没有了,将就将就吧。” 我被他逗得破涕而笑,有些害怕似的,诺诺问道,“王爷,您不会再不见了吧?” 朱棣冷哼一声,“你还是喊我名字吧。”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他竟然真的不再在我面前自称本王了,嘴角嗫嚅几下,还是不敢这样当着他的面直截了当的喊他名字,“朱、朱、朱……朱……” 朱棣皱眉,低声道,“我怎么成了猪了呢?” 他这么一闹,我的眼泪又滚了出来,他本来还在自说自笑着,见我这样,一下慌了手脚,又卷起袖口,用里面衬衣洁白的袖口替我轻轻擦着,“我说错话了吗?怎么又哭了?你不是爱哭的姑娘啊。” 我鼓足勇气,“朱棣,你不会再这样离开我了吧?” 朱棣听完我的话,有些晃神,忽的一把将我抱起,紧紧地搂住,“不会。再也不会了。” “以后再有危险不许这样做傻事。”我靠在他的肩头喃喃说道。 朱棣却摇摇头,“那不行的,你有危险,我还是要救你。” “你……” 我无奈的看了他两眼,倔强如他,估计我一时半会是说不通的。“你放我下来。”想到自己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他身上,我脸红起来。 朱棣看了我一眼,摇摇头道,“马儿没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哪里走得动那么远的路。” 我噗嗤笑了,“难道王爷要给我当牛做马?” 朱棣又摇摇头,“王爷是不会给你当牛做马的,给你当牛做马的是朱棣。” 我也懒得管他是朱棣还是燕王,我只知道他现在好好地活着,在我身边,抱着我。这就足够了。我抱住了他的脖子,“那你以后在我面前都是朱棣,不是王爷了。” “一直都是,你自己没发现而已。”朱棣又白了我一眼。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去的话可是泼出去的水,朱棣是男人,不能骗小女子,燕王是王爷,更不能骗府中一个小琴师,你跟我保证,咱们拉钩!”我伸出小拇指,钩在他的面前。朱棣冷冷的扫了我一眼,并不理会我。 我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帝王将相的心思千变万化,说的话都是做不得数的。我当真是太把自己当根葱了。 朱棣见我复又失落,叹了口气说道,“姑奶奶,我抱着你,哪里腾的出手跟你拉钩?”。 正文 27.觅食 85_85279我被朱棣一阵抢白,心虚起来,也是,我这段时间随着军营行军,因为每天赶路的活动量大,所以吃得也多了起来,那个、那个身上长了些肉,大约沉得很,朱棣恐怕还做不到单手抱我,腾出一只手还要与我拉钩,想到自己这样不体恤人,我有些不好意思,又扭了两下,“王爷,我下来自己走。” 朱棣显然已经懒得理会我了,只是默默地往前走着,我往前看看,本已经暖了的心又凉了下来,前途一片空旷,一望无际,怎么也望不到边。 “从军营出来,咱们是朝着北边走的,后来狼群逼迫,咱们还是往北边走的,现在只要往南走,就能回去了。”朱棣望着中天的太阳眯着眼睛道。 我回头看看那长得没有边际的沟壑,“可是咱们要跨过沟壑才能回去啊。” “你也知道啊?”朱棣笑嘻嘻的看着我问道。 我知道他在取笑我,气呼呼的也不再理他。走了没多久,我开始觉得口干舌燥,腹中饥饿。朱棣一直抱着我,我想他一定比我还要饥饿,便借口被他抱得不舒服,下来与他并排走了起来。 “咱们没有水和食物,也没有方向,能走得出去吗?”我愁眉苦脸的看着朱棣,没有了信心。 朱棣看了我一眼,“我能走出去,你就能出去。你走不出去,也有我陪着,着什么慌?” 我低下头,将他的胳膊更加坚定的抓住。从前遇到什么事,我总是想着怎么自己去解决,可是现在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什么都想仰仗着他。我相信他会带我走出任何困境。 我们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天色将黑,依旧是没有遇到一个人烟,也没有找到任何能吃的东西,口中更是渴得忍耐不住。我的两条腿也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抬不起来,迈不出一步。朱棣见我这样,想要将我背起来。我连忙摇手,“不要不要,我自己还能走。” 朱棣瞧出了我的心思,“那你在这里呆一会,我去探探路。” “不要,我跟你一起。”我看朱棣的模样,知道他想自己去找水,如果我在这里休息,他找到了水还要回来喊我,我跟他一起,可以省掉他一趟路。 朱棣伸手抚了抚我的头,温柔的笑道,“你莫不是一个人在这里害怕?”我明白他是激将,站起身来,握住他的手,“是的,我就害怕,王爷你说过不会再丢下我一个人。咱们走慢一点,也要在一起。” 朱棣无奈,只能拉着我一起继续往前走。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让我觉得没有那么饥饿,他一路上给我说了许多他年幼时的故事。 他出生在应天府,也就是今天的金陵,母亲乃是朝鲜族的一个贡女,并不显贵。此时朱元璋已经有了四个儿子,再加上前线传来了陈友谅攻陷了太平的消息,朱元璋忙着带领部下去前线抵御陈友谅甚至没有来得及看这个新生的儿子一眼,就匆匆离开了。朱棣的母亲自然不敢擅自给儿子取名,一直等着朱元璋给儿子取名。而这一等,便是七年。七年后,朱元璋已经做了皇帝,而朱棣的生母已经不在人世,朱元璋才想起给儿子取名。 我看了朱棣一眼,“你七岁才取了名字?” 朱棣点点头,有些落寞的说道,“可不是。” 我哈哈笑起来,“不怕不怕,我也差不多。”我本叫安采文,穿越到明朝已经是个九岁的孩子,这孩子叫赫连漪,我岂不是也和朱棣一样,九岁才有的名字吗? 朱棣听说我九岁才有名字,愣了一下,半晌也和我一起对着哈哈笑起来,“看来天下的苦命人不少。” 我怕他再多问会露馅,便把话题引开道,“不过皇上将元朝鞑子赶走之后,咱们老百姓总算过了些好日子。” 朱棣挑眉看我,“是吗?” 我心虚的低下头,“是啊。” 他浅笑,忽然指着远处兴奋地喊道,“你看,那是什么?!” 我顺着他的手一看,不远处一片波光潋滟,在月色柔和照映之下,赫然是一条浅浅的小溪。“溪水!” 我甩开朱棣的手往小溪边奔跑过去,到了溪边便蹲下身子,抄手捧了一把水拍到脸上,才觉得神清气爽。朱棣也笑着走了过来,将我拉开,细心到道,“别打湿了鞋子。” 他腰间有一个软皮的水袋,此时已经被他解了下来,灌了满满一袋水送到我唇边,我囫囵着喝了大半袋水才放下。朱棣就站在一旁微笑着看我,等我喝完才道,“清清秀秀一个小丫头,吃饭喝水都像个粗手粗脚的大汉。” 我反驳道,“我这叫性格豪迈。” “好好,你性格豪迈。”朱棣这才将水袋提到嘴边,也仰头喝了起来。看着他毫不嫌弃的将我喝剩的水全部喝尽,我心里有种不一样的感觉,甜甜的,暖暖的,还有些不好意思,索性把头低了下去。朱棣找了一块干净的地方让我坐下,将水袋灌满放在我脚边,又拾了些干草用身上剩的火折子给我生了一堆火。自己却没有闲下来,在四周找着什么。 我好奇的问道,“王爷,你在做什么?” 朱棣捡起一根棍子,举到我面前笑道,“找这个。” “做什么?” “抓鱼去。你不是饿着吗?马上就有的吃了。”朱棣脱了靴袜,挽起裤管袖管,便往溪中走去。 我将手伸在火上烘烤着,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仿佛视线一离开他他就会消失一般。朱棣立在水中,手里举着棍子,岿然不动,仿佛一座石雕。我看着他,嘴角就忍不住的扬了起来,突然,他将棍子往水里一插,溅起朵朵水花,而抬起来的棍子上却有一条活蹦乱跳的鱼。没一会工夫,朱棣就送上来五六条巴掌大的鱼,我一一用棍子插了烤了起来,他还想再去抓两条,却被我拉住,“我又不是大肚婆娘,我只要两条,剩下的你吃也够了。” 朱棣想了想,也笑道,“是了,我总把你当个男人看。” 我故作生气,转身背着他,“那您再去抓两条吧。” 朱棣将我的身子搬了过去,笑道,“姑娘,姑娘,娇滴滴的小姑娘,扮作男子汉也是娇俏的模样。” 我将一条烤好的鱼送到他手上,“口蜜腹剑,舌灿莲花,也不知道心里想的是什么。” 朱棣咬了一口,“唔!好吃,漂亮姑娘的手也这么灵巧,烤出来的鱼逗比别人烤的好吃,你快尝尝。” 我拿他没法,将鱼推开,“您自己吃,我这里还有。”说着我举起另一条烤好的鱼笑道。 朱棣却坐到了我身边,将他手上的那条鱼重新送到了我嘴边,“怎么,你嫌弃我?”我脸红起来,只得在他的鱼上轻轻咬了一小口。朱棣这才像个小孩一样心满意足的重新啃了起来,“这还差不多。” 我长叹一口气,“谁能想到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燕王爷会是这个样子,跟个小孩子似的。真是羞羞不要脸。” 朱棣面无表情的看了我一眼,淡淡说道,“哦,这么说你很幸运,能看到这一幕。”说着,忽然一把扔下鱼,双手故作要掐我的样子,“被你看见了,本王要杀人灭口,以免你说出去旁人要指摘本王。” 我也放下鱼与他扭打起来。他自然是让我的,扭着扭着我就占了上风,坐在他身上,用手上抹上的炭灰往他脸上抹去。没两下他的脸就变成了乱七八糟的大花脸。我把手晾在空中,看着他的脸哈哈大笑,正没笑两下,却被他一把拉下去,我的嘴不偏不倚的落到他的下巴上,有浅浅的胡渣,硬硬的触觉。朱棣伸手在我腰上往上用了一把力,我的唇就从那胡渣上划过,到了他的唇上。硬硬的触觉一下子变得软了起来。我看着朱棣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把天上的小星星全都映了进去。我心里想着糟糕糟糕,他脸上的炭灰一定全都蹭到了我脸上,我岂不是变得很丑? 正想张嘴问他我脸上是不是也黑了,上唇却被他一口咬住。我不愿意服输,也对着他咬了起来…… 咬完了嘴唇,我坐起身来,羞愧难当,理了理头发,把鱼捡起来往朱棣手上一扔,“你看看吧,全凉了。” 朱棣撇撇嘴,“这怕什么,你要多少条我能给你抓多少条。嘴唇可不是什么时候想咬就能咬的……” “快吃快吃!”我不好意思他再说下去,将鱼塞进他嘴里,堵住他的话。他笑着一口一口吃起来,眼睛却一直瞄着我不放 正文 28.同室 85_85279我着实被他看的不好意思起来,微微低下了头。朱棣却满意道,“对了,对了。”我听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抬起头来问他,“什么对了?”朱棣叹了口气,“我说你刚刚那样就对了,现在又是雄纠纠气昂昂的模样,哪里像个姑娘家。” 我语塞,决定不再搭理他。依旧是将外衣脱了下来拧做枕头躺下。有了火堆,倒也不觉得多冷。没一会儿朱棣也吃完了,他却没有过来躺下,而是又走到了小溪边,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便侧过身子一只手支着头看他,只见他站在小溪边,将上衣脱了,站到溪中清洗身上的伤口。 险些坠入悬崖之时,他一定受了很多伤。我一直听信他说的没有大碍都是小伤,现在才发现他满胸满背也都是细细小小的划痕和伤口,虽说不致命,但是一定疼痛难忍。我很想上前去帮帮他擦洗,可是又实在有些羞赧,便只是静静地躺着看他自己折腾。 他的身量比较高大,平时就十分挺拔了,现在脱了衣裳,臂上与腹部的肌肉显露出来,线条匀称,显得结识而又紧致。我看的有些愣神,朱棣已经洗好,将衣服搭在肩上走了过来。“非礼勿视你不懂吗?” 我咽了一口口水,故作轻松的答道,“大老爷们儿怎么不能让人看了?” 朱棣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辈子恐怕是不可能有端庄贤良的那一天了,跟英儿似的。” 他此时突然提起朱玉英,让我有些晃神。他自己却毫无知觉似的,张开双臂看着我。我“嗯?”了一声,他嫌弃的撇了撇嘴角,“帮我穿上啊。” 我无语,即便是朱棣这样长年在外风餐露宿,他依旧还是摆脱不了王侯贵胄那一股骄奢淫逸的作风,在家里被伺候惯了,在这苍茫的大草原上依旧还是想着被伺候。我只得爬起身来,将他肩上的衣服扯了下来,从袖子开始穿起。没想到躺的久了,猛一下起来,刚开始还不觉得,现在忽然头晕目眩,天旋地转,就要往下倒去。我用仅剩的直觉想要抓住他,无奈他身上没有了衣服,皮肤滑不留手,我却没有抓住。朱棣意识到我不舒服,一把揽住我的腰,我便软绵绵的靠在他的胸口。经历了一小会的无知无觉,我慢慢的开始感觉到脸面上热乎起来。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一张脸就肉贴肉的贴在他的胸前。我触电一般离开了他的肉体,重新拿起衣服一边替他穿,一边讪讪的说道,“对不起王爷,方才头晕。” 朱棣歪着嘴角带着邪笑看我,并不答话。我加大了手上的力道,跟伺候一根木头似的帮他穿上了衣服,他被我弄得龇牙咧嘴的,也不说我半句不是。是夜,我们二人便在这火堆边上将就着睡下了。待到第二日天色渐渐亮了,我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缩在朱棣的怀里,他并没有醒来,紧紧地闭着眼睛。我不敢动弹,怕把他惊醒,便静静的卧着观察他的眉眼。他的眉毛浓密而乌黑,我听老人说过,眉毛浓重的男子重情重义,难道朱棣也是重情重义之人吗?平时我看他总是要仰面而看,现在靠的近了,居然能看到他长长的睫毛,偶尔还要因为梦中的颠簸煽动两下,有趣得紧。他的鼻梁挺拔,额头宽阔,嘴唇有些薄薄的。虽说没有哪里长得有如那倾城倾国的宋玉潘安,但是笼统的看来,很好。反正我觉得很好。 我正专心致志的看着他的眉眼,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目光正好与我对上。为了不被他揶揄,我飞快的移开了目光,嘴上还淡淡的问了句,“王爷您行了啊?” 朱棣“唔”了一声却将我又抱得紧了紧,“取暖效果好像还可以。” 我朝火堆一看,果然已经灭了,原来这厮抱着我是把我当做一个汤婆子了!我一咕噜坐了起来,理了理头发问道,“咱们该上路了吧?” “你先去溪边洗洗,瞧瞧你的模样,蓬头垢面的多难看。” “……”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大男人这样萝莉啰嗦的,这个大男人还是朱棣,赶个路还要求身边的女伴梳妆打扮,真真是开眼界了啊开眼界了! 我一边抄水洗脸漱口,一边还将头发打湿了用手指当梳子理了理,再对着水中的影子看了看,也就只能这样了。朱棣却又开口了,“咱们不要往回走了。” 我奇道,“那往哪里走?” “草原人民逐水草而居,沿着这条溪流一直往上游去,一定有人居住,咱们可以找他们买一匹马,再买点食物,这样比我们两人用腿往回走要快得多。” 我想了想朱棣的话觉得十分有理,忽然又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似的问道,“那您身上有银子吗?” “没有。” “我也没有,咱们拿什么去买人家的马?” 朱棣恨恨的看了我一眼,“本王身上没有银子是因为总有人帮我带着,你为什么也没有银子?” “因为我是穷人啊,我哪里来的银子?”我不服气的答道,朱棣也被我的回答呛住,“罢罢罢,咱们先走着,见到人烟再说,到时候要么偷要么抢,要么给人家卖苦力吧。” 我一边跟着他一边答道,“偷抢可以交给我,卖苦力的事儿您来。” 朱棣笑了笑将我的手抓住……我们沿着小溪,一路渴了便喝溪水,饿了便捕鱼,走了三天,终于在小溪汇入主干河流的地方遇到了几座蒙古包。这几户人家显然是在这里定居。他们的羊马也都是圈养着的。一开始与他们说话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能听懂我们的话。直到他们找来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才真正和我们交流起来。 原来这老头子便是这几户人家的领导人,他年轻的时候在边关做些买卖,所以汉语也说的不错。因为近年来汉军和元军实在打得厉害,在边关生活风险太大,他便煽动着自己的子女和几个要好的亲友一起搬迁到这里。这里地势隐蔽,又有丰富的水草资源,一直没有人打扰,这几户人家就渐渐地定居下来。 朱棣谎称我们也是一对做生意的夫妇,因为半路遇到了狼群,便把所有东西都丢了一路逃命到这里。那老人听说我们二人竟从狼群中逃生,十分钦佩,当下便将几户人家的男丁都喊过来接待我们吃了一顿饭,将我们二人胡诌出来的经历又绘声绘色的与他们吹嘘了一番,以至于这几户人家不论男女老少通通对我们敬佩的无以复加。 朱棣倒还能端着架子,我却局促得很,时不时的牵扯朱棣的衣角让他别和这些人吹牛了。扯了十多次之后,朱棣趁着他们喝酒,低声在我耳边说道,“你要是想偷马抢马或者给他们卖苦力放羊,我就不说话了,要是不想,就别拦我。” 我恍然大悟,原来朱棣是想骗一匹马儿来啊! 果不其然,听说我们二人正想着法子步走回关内,在座的每个人都争着要给我们送马。朱棣对我挑了挑眉,似乎在说,“怎么样?”而他的嘴上却说着,“这怎么好意思,我们夫妇慌忙逃命之下什么东西都没剩下,无功不受禄,哪里能这样接受你们的馈赠呢?” 他这么一说,那些人便面红耳赤起来,“把我们当朋友,就收下我们的马儿!我们草原人把狼视若神明,你们居然能从狼群中逃脱,你们是神明派来的使者,会给我们宁静的生活带来幸福!” 此时我对朱棣的敬佩已经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这货不止文才武略,竟然还有一手骗人的好本事,自愧不如啊!难怪将来能成大事啊!为了我们能顺lì的回去军营,我便闭嘴不言,在一旁安静的化作一道背景,埋头吃饭,听着朱棣把我们俩描述成神人,智斗狼群,艰苦卓绝的走到这里,云云。 那些人长期与外界隔绝,难得见到两个生人,又带来这么精彩的故事,一个个都静静有味的听着朱棣说话,不一会儿,连妇女和小孩都过来把我们的蒙古包给堵住了。朱棣说一句,老人翻译一句,到精彩处,他们会鼓掌喝彩。 本来我们准备骗到了马匹和食物立刻便启程离开,没想到那老人太过热情,再三再四的说我二人奔波这么久,一定要歇息一夜才能走。无奈我们只能恭敬不如从命。几个青年立即搭了一座帐篷,铺上了软塌塌的床铺,请我们休息。他们把我们当成夫妻,自然也只有一座帐篷。 在草原上行走的时候,我们同眠同卧都还算和谐,可是现在门帘一拉下,只剩我们二人面面相觑,我又觉得尴尬起来。朱棣和衣躺下,一条腿弓起来,两只手枕在后脑勺,斜睨着站在床边不知所措的我。那眼神,就像崖边看着我和朱棣的狼群一般——猫捉老鼠 正文 29.回营 85_85279我伸手夺过榻上的被子,往地上一铺,也躺了下来。朱棣这才不淡定的坐了起来,“你还当真不上来?”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算什么?” “又不是第一次了。” “那也不行。你跟人家说咱们是夫妻,现在咱们又住在一间屋子里,别人得怎么看我啊?我的清白全毁了。”我委屈的说道。 朱棣看了我两眼,忍住笑道,“那我们孤男寡女的一起在大漠中走了这么久,不说是夫妻别人岂不是更要斜眼看你?” 我一想朱棣说的好像也挺有道理,不过还是强嘴道,“你不能说是兄妹吗?兄妹也可以啊!” 朱棣不再理我,只是将我的被子从我身下卷了上去,盖在自己身上重新躺下。我坐在地上吹胡子瞪眼也没有用,“那我盖什么?” “你上来就有的盖了。”朱棣看也不看我的说道。 我决定与他抗争到底,坐在床边就是不上去。本以为朱棣会继续劝我上去,没想到他直接闭上眼睛呼呼大睡起来,只留我自己傻乎乎的坐在地上瑟缩着身子。半晌,蒙古包内都没有了动静,我慢慢爬起身来,弯腰在床边嘻细细看朱棣是不是真的已经睡着了,没想到他呼吸平稳,面色安详,好像真的已经睡熟了。我叹了一口气,正想帮他把被角往上扯一扯,没想到他却伸手将我拉到床上。他的力道大得很,我也是本能的翻身跃上床铺。现在的情景就是他依旧闭着眼睛躺在外侧,而我像个猴子一样蹲在里侧,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 朱棣终于缓缓睁开眼睛,看到我的样子稍微愣了下,好像忍住笑一般,又正经了脸色说道,“身手不错。不过好身手不见得抗寒,你可以试试在地上睡一夜明天会不会伤风。我府里的丫头也有要守夜的常常在主子床边一守就是一夜,穿多些好像也没有什么大碍。” 听朱棣的口吻简直就是随便我自己,要是愿意在床下站一夜他也无所谓。我才不愿意呢,一屁股坐到床上将靴子拔了扔到地上,抢了个被角盖住自己背对他躺下了。 恍惚间好像听见了朱棣在身后低低的笑声,我更加往里挪了挪,生怕碰到了他。走了好几天的路,就差没有茹毛饮血才走到这里,有了软软的床铺可以睡,我一会功夫就睡着了。夜间寒冷,我翻身扯被子,渐渐地往一个温暖的方向慢慢挪去……第二天醒来果然又与朱棣贴在一起。我恼怒的爬起床,朱棣旋即也起来了,不过他倒像个没事人一般。 老人招待了我们最后一顿早餐,告sù我们从这里回去关内,必须绕过那个大峡谷,所以距离会远很多,骑马大约三天的路程,他用两个布袋子给我和朱棣装了足够的馕饼和水,甚至还额外送了我们两壶青稞酒。至于谁送马儿给我们这事,剩下的几家男子差点为这事打起来,最后才决定由老人的大儿子挑出家里最好的一匹马给我们。 我和朱棣一遍遍的道谢之后与他们道别,踏上归途。 这几天我一直没有问朱棣担不担心营地的事,因为我怕归途无期,问他会徒增他的烦恼,现在我已经确定了不出三天我们就能回去,便也放心大胆的问道,“王爷,咱们出来已经四天天了,营地里会不会乱套?” 朱棣不屑的瞥了我一眼,“我苦心经营了十多年的神机营,岂有你想象的那样不堪?营内各级部员分工明确,我只是他们最上层的领袖,作战时给他们下命令,其他的他们自己全部能自理,再说营内还有三保,哪里就乱了?” 我吐吐舌头,看来朱棣对他这一支军队极其的信任,也是无限的自豪。听了他这些话,其实我也放心许多。 按我们还需要三天才能回去算,待我们回去的时候,一共出来了七天。那么岱钦送去的十天粮草便只剩下三天的。那三天内,朱棣要解决好将来粮草的来源。想到这里,我又头疼起来。偷偷看了朱棣两眼,他还是面无表情。认识他这么久,一般来说他都是十分稳重,很少能够在他脸上看到什么表情,也就是这几天我们在这荒芜的大漠上,他时常会有笑容。我隐隐有些担心,回去之后是不是他又会恢fù原来的样子,再也没有笑容? “你看什么呢?”朱棣见我发呆,便问道。 “王爷,您平时为什么都很少有笑容?”我忍不住问了出来。 朱棣顿了一下,答道,“朝野之中,做什么事都不要太过喜形于色,这样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唔,再说,父皇也不喜欢轻佻的人。” “就因为这个,所以您看到好笑的事也要忍住?” 朱棣被我的问题问得哭笑不得,看着我殷切渴望答案的眼神,又不得不回答道,“很少有什么事会让我觉得好笑。唔~~有时候觉得你挺好笑的,忍得挺辛苦。” 我被他这样将了一军之后终于闭嘴。蒙人喜爱在马脖子上挂着铃铛,待到马儿载着主人回家的时候,屋内的女主人远远地便能听见自己的丈夫回来了,便带着孩子一起到门口等待丈夫。我们这一匹马脖子上也有一串铃铛,一路上叮叮咚咚的响着,一开始朱棣嫌它响得烦人,准备摘了,被我阻止了。现在便是我们两人一马,一串铃铛,往关内走去。 临走前那老人给我们画了一张简易的题图,我们便是按照他的路线在走,所以一路尚算顺lì,不过走了两天,有时候便能遇到商队。第三天下午,我便开始觉得地形熟悉起来,猛地抬头,却已经看见了远处的营地。 我兴奋的指着营地喊道,“王爷,营地到了!就在前面!” 朱棣垂下眼帘,看起来有些闷闷不乐似的。我也失落起来,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情xù低落。没多久,我们就遇到了在营地附近转悠的三保。他见到我们,兴奋地从马背上翻下身来,给朱棣行礼之后才焦急的问道,“王爷,您这么多天去了哪里?” 看到朱棣衣衫褴褛,我也灰头土脸,他有些失色,“这是……” “回营再说。”朱棣果然恢fù了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三保重新骑上马,在前领着我们。回到了营地内部,朱棣换洗一番,又变成了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燕王。而我,则重新回到了和宝儿同住的帐篷。三保大约是预料到朱棣不会与他说太多,便来问我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我把我们遇到狼群之后的事情都告sù了他,他听得满头冷汗,尤其是骑着马跳崖那段,我说到朱棣随着马儿一起坠入悬崖的时候,三保紧张的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待我全部说完,三保才长呼一口气,“太惊险了,太惊险了。” 我看了三保一会,问道,“那军营这些天发生了什么没有?” “没有,你们走后第二天没有回来,我就察觉到事情不妙,派出了好几支队伍出去寻找,只是谁能想到你们到了悬崖的那一侧去了?诺敏被我重兵看守起来,王爷曾跟我说过,此战胜败,她是个关键。至于岱钦,前方探回来的消息是,他一直就在离我们两百里的地方,并未再往前进。”三保简短的说道,只是眉头一直都是拧着的。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你也在愁三天后粮草哪里来吗?” 三保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我可以回北平求助的。” 我摆摆手,“王爷有自己的打算,咱们还是都听他的吧。” 三保无奈道,“你说得对,这几天等你们回来,等得我万念俱灰,再迟一天,只怕我就真的要派人回去求助了。” 看着他愁容不展的三保,我忽然明白了为何看到营地的时候朱棣情xù低落。在大漠中我们只想着自己如何求生,以朱棣的本领,即使是对着狼群和悬崖他也都坚定沉稳,因为他知道自己一定能解困。可是现在他愁的不是他自己的事,而是整个军营数十万人口的事,这一役若是失利,朱元璋的责备必少不了,朝野内的白眼也少不了,最重要的是岱钦会乘胜追击,追回北平,若是将北平拿下,那大明的江山就受到了严zhòng的威胁! 所以朱棣会愁眉不展。回来后我与他前几日那种亲近的感觉一下子消失殆尽,他又变成了可触而不可及的燕王爷。不,甚至比以前更远。以前我还敢去找他问问情况,现在反而变得愈加矜持起来。 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变化,也许这一qiē早在朱棣的计算之中,所以越靠近军营,他的情xù越差吧。 回来后的几天我们好像约定好了似的,我从没有去找过他,他也没有找人唤过我。转眼两天就过去了,粮草只有一天的量了。就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岱钦带着五万人往我们这边赶了过来。 报回消息的前锋差点从马背上滚下来,几乎是颤抖着把这事报给了朱棣。朱棣则罚他刷马厩三个月――无胆识者,不入神机营 正文 30.君心难测 85_85279岱钦如若此时将咱们的营地团团围住,玩起猫捉老鼠的游戏,那么只消几天,我们就会玩完儿,他顶多贴上一个诺敏,却能成就千古霸业,怎么说都是划算的。 三保已经将众将领都召唤齐了等在朱棣的门口,可是朱棣却并没有喊他们进去商量什么。大家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也不知道朱棣到底想做什么,只是也没有人敢说什么不满的话。 这下我也坐不住了,也顾不上矜持廉耻,换上了一身男装便往朱棣那里走去。进了帐篷,才发现他还是一副老样子坐在案前,案上焚着香,一壶茶,他自己手上乃是一本兵书。 我走到他身边,一把将兵书按下,他终于抬起头看我,只是两眼还带着笑。 我火急火燎的问道, “王爷,兵临城下了啊!” 朱棣好像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一样,对着我“哦”了一声,又从我手上将书拿了回去,“你又愿意喊我王爷了是吗?那本王现在能不能请你出去?” 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答不出话来,赌气转身就走。没想到刚转过身朱棣就一把拉住了我,“陪本王坐一会。” “您现在是在用王爷的身份吩咐我吗?那好。”我一屁股坐下,也不理他。 朱棣柔声道,“好了好了,陪我坐一会。” 听他换了自称,我终于转过身去正眼看他,“咱们现在山穷水尽了,岱钦带着五万大军就在离咱们三十里的地方驻扎下来,他一声令下,我们就要开打,我也明白行军在外一qiē听主帅的道理,只是现在咱们没有了粮草,将士们时时刻刻的看着自己的肚子,一想到要挨饿就没了士气。你要是没有办法了,就该向朝廷请求支援吗,你要是有什么妙计,也不该藏着掖着,乱了军心啊。” 朱棣静静的听我说完,噗嗤笑了,“看不出来,你对行军打仗倒也有了解?安抚军心的道理说得一套一套的。” 我见他依旧是这样漫不经心,不由生气起来,站起身来推了他一把,“我不理你了!” 朱棣依旧是不厌其烦的将我拉到他腿上坐下,“别闹。陪我坐一会儿。”我一下子跌落在他怀里,又不好意思起来,只得像个待宰的小绵羊一样老实起来。 朱棣摩挲着我的手背,像是侍女细心地擦拭着主人的净瓶一般,低低说道,“记住,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相信我。” 我愣住,他的话说得非常柔和,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请求,他在求我相信他。外面站的那一排人,没有一个相信他的,就连跟了他十多年的三保,此刻也在怀疑军营的前途。而我,竟然也跑来对他各种质问。我一直只想着外面那些人的焦虑,却忽略了其实最最心焦的人应该是朱棣才对,也许他胸无点墨,也许他胸有成竹,不管怎么样,现在他都是肩上挑着最大担子的人。别人不相信他就罢了,连我也不相信他,我想他现在一定也不好受。他表面的镇定,完全的掩饰了他的内心活动。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良久,才道,“你心中有数就好。不管遇到什么,我都陪你就是了。” 朱棣这才心满意足的笑了。夜幕一点点的降临,我们俩连晚餐都没有用,朱棣只在案前俯首,有时候他会伸出一根修长的食指在案上轻轻的敲击――他也是焦躁的。 到了半夜,帐篷外的将士们都散去了,只有三保还守在外面。三更十分,朱棣忽而将三保唤了进来。三保熬了半夜,精神也是疲惫不堪,进来之后愁眉苦脸。朱棣道,“三保,你现在骑上一匹最好的马,带上我的令牌,天亮时分应该就能到关口。” “何事?现在去求助是不是已经晚了?”三保沮丧的说道。 朱棣叹了一口气,“本王还能等着你去求助吗?十一弟已经派人送来足够的粮草,在关外等了半月有余了,如今是时候去接应他了。” 三保瞪圆了眼睛,完全不敢相信的问道,“咱们早就有了粮草,还在关外等了十几天?”朱棣咳咳两声,“粮草被烧当夜,本王写了两封信,一封送到岱钦军营,一封飞鸽传书送到巴蜀,巴蜀乃是鱼米之乡,十一弟乃是富贵王爷,为兄与他求些帮助,他倒十分愿意行方便的。” 我和三保面面相觑,完全不朱棣的话震住了,良久,三保才哈哈大笑起来,这一笑,他也终于放松下来,“王爷,您瞒得我好苦!您瞒得整个军营好苦啊!大伙急成什么样儿了您知道吗?” 朱棣冷哼一声,“等你回来,你倒是还有一件大事要做,把急的最凶的几个副将名单告sù我,此役结束,一律罢免!” 三保脸色微变,“副将们都是王爷您千挑万选出来的,这样就罢免了,是不是有些……” “本王千挑万选他们出来是带兵打仗的,而不是要看着他们天天心急火燎的煽动军中不良气氛的。你快些上路吧,晚了耽误时间。”朱棣坚决的说道。 三保沉默,往外走去。待他离开,我才掩饰不住兴奋的问道,“你竟然一qiē都安排好了,为什么不告sù大家叫大家安心?” 朱棣闲闲喝了一口茶,“我做什么安排,为什么要告sù他们?再说了,咱们的内鬼虽然上次清了,但是万事小心为妙,不让岱钦以为我们已经弹尽粮绝,他哪里敢把五万大军带到三十里之外?以他的魄力,最多只敢在两百里之外徘徊罢了。”朱棣脸上露出不屑。 我心中忽然有些恐惧。这才是真正的朱棣,精于算计,运筹帷幄,将对手甚至部下玩弄于股掌之间。而草原上那个会和老人家小孩子吹牛打屁,会对着我像小孩子一样笑的朱棣,不是他。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回到那样了。 朱棣见我晃神,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没事王爷。”我抬眼答道,不知不觉中语气又带着小心翼翼。 朱棣脸色微变,似乎察觉了什么,顿了顿才说道,“你是在怪我连你也瞒着?” “没有王爷。”我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夜深了,赫连累了,想回去休息一下。” 朱棣看着我,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说,对我挥挥手放我出来了。站在帐篷外,一阵寒风吹过,我打了个冷噤,心里却更加寒冷。 我以为朱棣外表的冷漠之下其实掩藏了一颗火热的心,我以为他并不热衷那些权谋算计,我以为他其实向往平淡的生活,原来一qiē都是我以为。 我有些是失魂落魄的往自己的帐篷走去。宝儿已经熟睡,我轻手轻脚的不敢吵醒她,但是她依旧翻转了一个身,嘴里呢呢喃喃的说起了梦话,我侧耳倾听,才听清楚她咿咿呀呀的喊着“保哥哥”。不由得摇了摇头,心中感叹吗,又是一个苦命的女子。她不可能不知道三保乃是阉身,依旧这样情重,一方面可能是对三保青梅竹马的照料的感恩,另一方面那就是少女情窦初开之时浓浓的爱意播撒在三保身上,如今已经开花结果,覆水难收。 这些天来,看她与三保的情形,我也着实有些头疼,他们之间,其实与我和朱棣之间一样,隔着万丈沟壑,需得舍身,才能取义。 我躺下身子,只觉得头重脚轻。其实在草原上的时候,我甚至已经决定了,从此便跟着朱棣东征西讨吧,他的妻妾,他的权位,他将来要做的事,跟我其实都没有太多的关系,没有我,那些也一样存zài,我就看开一些,只求郎情妾意便罢。可实现在看来,我求的这些,他也给不了我,一个人身处权利游戏的漩涡,所有的人和事都要排在后面,关键时刻都是能够拿出来牺牲掉的,哪里还会有纯洁无染的感情? 他不是也让我继续扮作男人去套诺敏的话吗?这不就是一种利用吗?也许在他看来,这对我只是举手之劳,可是他不知道,我早就厌倦了种种欺骗和手腕。我不想再陷进去了,可是他身处其中,只要我想和他在一起,就不得不再次舍身进去。 我一晚上直想着这些,也想不出什么头绪,第二天天亮也丝毫没有睡意,只是觉得疲惫的很。宝儿很早便起来梳洗了。她还不知道三保已经去关口迎接蜀王带来的粮草的事,我也没有告sù她,朱棣连我都瞒到昨天深夜,只怕他这会子还不想太多人知道。 我还躺在床上,忽听得隆隆的声音传了进来,立刻警觉的坐了起来,宝儿已经闪身到门口,侧着耳朵听了一会,道,“不好了,敌军的鼓声雷动。听着声音,离我们不到十里。” 她说完,焦急的披上了衣服就准备出去,我一把拉住了她,“有王爷呢。” 她有些迷惘的看着我,我心中苦笑,此时只怕朱棣还嫌岱钦离我们远了,最好就在两里三里之外才好 正文 31.大战前夕 85_85279宝儿与我坐在帐中,但听得外面鼓声大作,营中君心有些慌乱。朱棣终于将所有的将领召集到一起,告sù他们粮草只需半天,便全部送到,现在将所有的士兵全部集合,听主帅号令。众将士全部目瞪口呆,半晌才领命离去,待到所有人集结起来,朱棣将他们分成一小队一小队,编号好之后全部整装待令。 然而岱钦那边的鼓声一直未停。他们也并不着急进攻,似乎一直只想威慑。 粮草已到的消息传到军中,军心大振,所有士兵都一扫萎靡,精神振奋起来,神机营本就军规严谨,训练严格,这些兵一个个都是千里挑一的良将。纵使岱钦的队伍里各个都是骁勇善战,体格强壮,碰到神机营,也只能望而生畏,他们如今敢在十里之外打鼓挑衅,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认为时机已到,朱棣的粮草殆尽,神机营已经变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了。 正午时分,三保带着几人率先回营,告sù朱棣粮草已经在身后十里之处停放妥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岱钦那边还蒙在鼓里,以为朱棣已经走投无路了。 大家都以为这下朱棣会号令将士乘胜追击,一举拿下岱钦,没想到他却迟迟没有下令,一直等到傍晚,彩霞飘在天边,红红的一片,岱钦终于忍不住派了人来传话,“释放诺敏公主,元军可以退避三舍,退足三舍后再正式宣战。” 朱棣客气的回道,“三舍倒是不用退了,公主也不会交还,如若岱钦想要妹妹,为表诚意,可以亲自进营商谈,我军绝不会使下三滥的手段,扣住他不放,以我朝皇上的名义保证。” 那人带着朱棣的话回去,直到深夜,那边终于停下了鼓声,可是岱钦也并没有过来。三保问朱棣,岱钦会不会还不知道我们已经充实了粮库。朱棣摇摇头道,“岱钦乃是谨慎之人,能熬住这么多天足以说明他的忍耐力和承受力。本王让使者带回去的话,他只要稍微一推敲,就会发现形式已经发生了变化。必定会派探子前去打听情报,这会子功夫已经停下了鼓声,说明他已经知道了。本王猜他马上不止要退避三舍,三十舍都来不及了。” 三保听后鼓手称赞朱棣神机妙算,宝儿脸上也露出开心的神色,只有我,心事重重的看了朱棣一眼,借口身体不适回了住处。临走之前,朱棣也是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两眼,并未说什么。 天快亮的时候,听说岱钦单枪匹马一个人来了营地。我一下子惊起,披了衣服就往朱棣那里走去。朱棣已经完全没有了前几日那种收敛的气息,脸上有些飞扬跋扈,整个人有一种锋芒毕露的感觉,坐在那儿便不怒自威。见我进来,他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对身后的帘幔指了指,道,“进去吧。” 我本想与他说几句话,只是他身边还有人,我就没有言语,默默走到帘后。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岱钦走了进来。我悄悄隔着缝隙往外看,不由得对岱钦燃起一股钦佩之意,他看起来神采依旧,丝毫没有因为目前对他毫无帮助的形式而颓废,就是此时,虽说战役未开始,他也算是一败涂地了,不止被俘虏了妹妹,还被朱棣以两倍的军力狠狠的压制,他也没有不忿的神气,只是不卑不亢的对朱棣拱了拱手,笑道,“四王爷,咱们又见面了。” 朱棣背对着我,我并看不到他脸上的神色,但我可以想象,绝对是一种居高临下掌控所有的态势,“岱钦弟,几日未见,略显清减。” 岱钦垂首自嘲的笑了笑,“有四王爷这样的对手,不清减也难啊。” 朱棣似乎并不想与他讨论战事,对三保道,“虽是熟客,也不可怠慢,三保还不快安排岱钦弟坐。” 三保利索的端了一把椅子送到岱钦面前,岱钦对三保客气的笑笑坐下了。“四王爷也知道我此番前来是何意,不知道四王爷怎么考虑的?” 朱棣又对三保道,“倒茶。”三保连忙替岱钦奉上一杯茶。岱钦面对朱棣的精神碾压,并没有暴躁生气,既来之则安之,他端起茶水品了起来。 喝尽了茶,朱棣才道,“岱钦弟答应本王一个月的粮草,好像还没有兑现呢。” 岱钦唇角动了动,“三日内可以给王爷送来。” “岱钦弟派人前来说的是让本王奉还令妹,你们则退避三舍,之后再光明正大的宣战,此话当真?” 岱钦眯了眯眼睛,哈哈笑了起来,“王爷这不是埋汰岱钦吗?您现在已经有了粮草,开不开战是您说了算。虽说你们汉军有十万之众,是我们的两倍,但是当真打起来,输赢并不是定数。岱钦敬重王爷,但是并不惧怕王爷。我军中五万好汉也同我一样。岱钦今天只身前来,一来是新人王爷以大明皇帝的名义做的承诺,二来嘛,是想见见妹妹。” 朱棣斜睨他道,“哦?听岱钦弟的话,是不愿意修谊?” “不是岱钦是不愿意,是我众将士不愿意。他们都是保家卫国的真汉子,宁可战死沙场,不作亡国之奴。岱钦前来,是想告sù妹妹,做哥哥的没保护好妹妹,如今见她最后一面,来世依旧做大元朝的好兄妹!” 岱钦一番话说得磊落而光明,在场者似乎都有些动容。朱棣“唔”了一声,吩咐道,“去吧诺敏郡主带来。” 没一会,诺敏便被宝儿带来,宝儿站在她身边,已经替她松了绑。诺敏被关了这么多天,也疲态尽显,只是她并没有吃什么亏,也无人敢虐待她,到还不算不堪,能够见得人,她一走进来见到她哥哥,满眼涌出泪水,抱住岱钦,岱钦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诺敏扫了一眼在场的人,眼中充满恨意,用蒙古语与岱钦不断的说着话,神情激愤,岱钦也用蒙语回她,只是语气温和,似在安慰,良久,两人才依依不舍的分开。只是诺敏已经不再流泪,岱钦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一件大事一般。 诺敏站到一边,指着朱棣道,“明朝的王爷,我哥哥跟我说你也是个人物,说你保证他到这里来你不会为难他,现在好了,我们兄妹见过面,他也了却心愿,此行目的达到,是你履行承诺的时候了。放了他吧。” 朱棣笑眯眯的看着诺敏,奇道,“没有人说要抓着他不放啊,他要走随时可以走,你叫本王放了他,这话从何说起?” 诺敏冷笑,“你这样想最好。”她转而对着岱钦道,“哥哥,你回去吧,咱们的军队需要你,子民们也需要你,我不过是个草原上普通的女孩儿,如果你为了我投降,我会自杀向子民们谢罪,也会恨你。” 她这几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连我听了都觉得有些寒意。她是打算牺牲自己,成全哥哥与朱棣一战了!这姑娘虽说鲁莽,但是绝对不失为一个重情重义的女子。 岱钦对朱棣笑道,“王爷您瞧,我并没有撒谎,连我的妹妹也明白这样的道理,咱们既是做不成朋友,便战场上见吧。” 朱棣淡淡道,“三保,送客。” 岱钦走后,便只剩诺敏一人,她忽的从腰间抽出与她哥哥给我的一样的宝刀,对朱棣道,“明朝的王爷,谢谢你派人把这把刀还给了我,这是我父亲母亲的定情之物,一共两把,我和哥哥长大之后,他们便将这两把刀传给了我们,并且告sù我们,将来遇到心上人便可以将刀子送给对方……” 我站在帘后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略略往朱棣的脸上看去,只见他微微皱起了眉头,然而并没有答话,诺敏继续道,“不过娘亲还告sù我,如果遇到危险,不能保身,可以用这把刀自尽,以免死在别人手里,留下终身遗憾。” 说着,她已经将刀子耽到脖间,竟是要自尽的架势!三保一步向前,诺敏却将刀子入肉三分,血已经顺着她雪白的肌肤流了出来,但她眉头也没有眨一下道,“不要靠近我,你救不了我,让我把话说完。” 马三保朝朱棣看了一眼,朱棣示意他退后。诺敏礼貌的说道,“多谢王爷成全。” “没有人逼你自尽,你不必如此,再说,开战之后,只消你哥哥战胜我们,他就可以把你救出去了,你大可以等等再做决定。” 诺敏摇摇头,“你不必哄我,只要是我在你手上,我哥哥是不会开战的。我们草原上的儿女将生死看淡,我并不在乎能活得多长。我死了,你和哥哥才能算公平。” 朱棣瞧了瞧诺敏,“你说得很有道理,本王很佩服你。” “既然佩服我,那就答应我两个要求。” “你说。” “第一,我死后将我交给我哥哥,告sù他,我要天葬。第二,把这把刀交给他。”。 正文 32.开战 85_85279诺敏端的是大气凛然,这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朱棣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都可以答应你。”诺敏听了,苦笑一下,手腕用力,便要自尽。一枚暗器这时不偏不倚的打中她的手腕穴位,她手上一麻,刀子落地。诺敏呆呆的看着地上的刀子,忽的哭了起来,“连死都不让我死吗?你不是答应我的吗?你们汉人为何说话这样不算数?” 朱棣无奈的耸耸肩,“本王答应你的都能做到,只是有人不想你死。” 三保识趣的将诺敏带了出去,朱棣把旁人也都遣了下去,自己没声没息的走到前面将刀子捡起,又走到我面前,将帘子掀起,“暗器耍得也好,你可以代替宝儿在我身边了。” 我低着头,“赫连是不是坏了王爷的事?您真的想让诺敏死吗?” 朱棣笑了一笑,并未回答,“方才那么多高手在场,随便哪个都能阻止她自尽,本王何必多言劝她?再说,我倒是正想听听她有什么临终遗言要交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也许会说些有用的话也不一定。”说着,朱棣将刀背在手上拍了拍,斜睨着我笑。 我的脸红了起来,不敢答话。朱棣却接着说道,“这兄妹二人当真都有眼光,竟然都把父母留下的定情信物交给了你。”他说完戏谑的笑了起来,直看得我心里发毛。 “当时我从他们的营地出来的时候,身上什么武器都没有,岱钦把刀子给我的时候是让我防身的,还说将来要还给他,那个……我若是不收,他便不让我走……“我的声音越说越小,朱棣低着头笑了起来。 “您笑什么” 朱棣将刀子在手腕转了一圈,“可惜了一对宝刀,削发如泥,玄铁所制。哥哥将刀子给你也不说清楚用意,如今刀子丢在了狼群之中,妹妹呢,慧眼却不识人,要将刀子送给一个女人……哈哈哈哈!”朱棣说着说着,大笑起来。 我被他笑得恼羞成怒,伸手便想夺他的刀子,“您也说了,人家是送我的,快给我!” 刀子顷刻间到了我的手上,但是没想到朱棣却对我毫无防备,手上被我鲁莽的划了一道口子,正殷殷的流着血。 我看到血吓傻了,连忙找出药箱帮他上药,心中懊悔不已。朱棣看我低头帮他包扎伤口,却并未发怒,一直低低的笑着。我小心翼翼的问道,“王爷,您乐什么?” 朱棣答道,“从前我用剑伤你一次,现在你算是报仇啦。” 我甩开手,“这怎么是我报仇呢?您也太小心眼儿啦,我这是误伤了您。” 朱棣摇头道,“不不不,不管是不是误伤,反正我们都扯平了。” 我被朱棣这奇特的观点弄得哭笑不得,“好吧好吧,扯平了。” 朱棣忽的抬头看我,眼神里放出奇异的光芒,“我手上又有他岱钦唯一的妹妹,又有他心仪的女人,他还敢动弹半分吗?” 我心中一阵发冷,难道朱棣想要把我也当做对付岱钦的人质?我看了看朱棣,他的样子并不像在开玩笑,“王爷,我与岱钦不过一面之缘,他不如女孩子细心,想着刀子要送给心上人,也许就是想着给我防身之用,如今刀子也在狼群里丢了,您是不是想得太多了?就是诺敏这事儿……本来我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还不是您非要我重新扮成男人去见她,才会让她不死心……谁料到……” 朱棣温和的笑着,就这么看着我说话,我说着说着,也说不下去了,红着脸道,“我欲将心照明月,孰料明月照沟渠?” 朱棣忍不住笑得更厉害,笑着笑着将我拉住,“你怎么这么招惹喜爱?” 我被他逼得不堪,决心恶作剧一下,“我招谁的喜爱了?招了您的喜爱吗?” 朱棣愣了一下,旋即将我扯到胸前,“你招我的喜爱就可以了,不要去招惹别人。男人绝对不行,女人也不行。” 我看着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猛地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是吃醋了吗王爷?” 朱棣被我抢白说中了心事,气势顿消,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吃醋又如何,本王瞧中的女人,她可以不喜欢本王,但是也不准喜欢别人,别人也不能觊觎她!” 我满头黑线,看着他就像一个小孩子护卫自己的玩具一样,有些开心,又有些失落。“王爷,岱钦可能就要打过来了,您准备怎么对待诺敏呢?” “做一辈子俘虏的人大有人在啊,再说她在我们这里也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比关在牢房里的那些俘虏舒适多了。”朱棣漫不经心的说道,我他不像是玩笑,身上有些发冷,“倘若她哥哥败了呢?也不放她回去?” “岱钦败了,放她回去难道是让她筹集人马再来报仇?岱钦若是胜了,那就更不可能让她回去了。再说,岱钦不会胜。”朱棣言简意赅的说道。 见我愁容不展,他问道,“难道你想放了她?” 我摇摇头,“怎么会,她是蒙人,咱们的对头。” 朱棣这才放心的点点头,“你能这样想最好。”他忽的换了一副温柔的强调,抚摸了我的头两下,靠近我喃喃说道,“阿漪,你什么都好,就是心肠太过柔弱,我也说不上你这样是好还是坏,在你心中,好像没有坏人,也没有计谋,什么人你都帮他们想想他们的难处,总是太过忽略自己的难处。如果一辈子都这样,你会过得非常累的。我小的时候,父皇教导我们之时,便告sù我们,什么事什么人都要衡量他的价值,做什么之前也要衡量得失,一定要最大程dù的保护自己心里想要得到的东西。江山社稷更是如此,这朗朗乾坤,万里江山,其实连着父皇他自己,都是在为之服务罢了。” 我抬头迷惘的看着朱棣,“您对我好,也是想着我有利用的价值吗?” 朱棣噗嗤笑了,“奇就奇在这里,你说你有什么好处,可我就是想把你留在身边,即使你在我身边不快乐,我也不想你到别人身边去快乐。所有一qiē我想的就是,你得是我的。和我的衣服我的鞋子,我身上的剑我的马儿一样,给你刻上我的印记,让所有人都不敢再有染指。” 我有些恐惧,这可是这恐惧中又带着甜蜜,朱棣这样强烈的占有欲与他生长的环境有分不开的关系,可是现在他把这占有欲放到了我的身上,我……我虽说害怕,却希望他一直想着将我占为己有,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受虐倾向。许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这不是受虐倾向,因为朱棣又不是虐待我,他不过是想竭尽所能的对我好罢了。 岱钦此番回营,不过半天功夫就宣战。看来他已经接受了诺敏的建yì,权当诺敏已经为国牺牲。朱棣嘴上虽说岱钦不会有胜仗的可能,但是岱钦可以说是元军留下的最后一支悍勇的队伍,元朝已经覆灭几十载,他们依旧存zài,并且将剩下的居民治理的妥妥帖帖,足以可见岱钦的实力绝对不可小觑,所以朱棣也是十分认真的指挥着前线的布置。 朱棣最擅长的作战手法便是前锋一小队吸引敌军注意,再大队人马从侧面包抄深入敌军。我告sù他岱钦是个聪明人,元军在朱棣手上吃了那么多败仗,岱钦一定已经深入研究了朱棣的手段,所以这一招可能要稍微改改了。朱棣听了我的话之后沉默不语,终于还是临时开会,重新布置了战略。 果不其然,岱钦的前锋也没有多少人,不过是一些鼓手在那里妆势,他把兵力都集中在侧面准备迎接朱棣狂风暴雨般的攻击。 他们毕竟是在大草原常年浸淫的人,一个个非常了解地势,也很会利用草原上的种种来做掩饰,非常不好对付。但是朱棣已然将人马掉到前锋,趁着对方门户大开之时便往里横冲直撞,本来岱钦那边的侧锋准备大打出手的,一听到自己老巢被朱棣攻打,全部慌了手脚往回调集。双方便在岱钦的营地入口大战了一宿,最终对方誓死捍卫,朱棣的兵并没有攻进去,但是岱钦那边伤亡不少。也锐气大挫。 而朱棣这边,则是大摆庆功宴,十一王爷送来的上好美酒,一坛坛的被打开,大伙儿非常受用。喝得正欢之时,探子来报,岱钦的队伍往后退了三十里,当之无愧的退避三舍。有些第一次经历这样大战的副将高兴的手舞足蹈。朱棣行军十年,这样胜利的场面见得太多,也没有太过欢喜,也没有因为没有一举拿下对方而沮丧。与三军对饮三杯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正文 33.放走诺敏 85_85279军中自是欢乐,我悄悄跟着朱棣到了他的帐篷,问他为何不与将士们一起尽欢,他手上还端着一杯酒,对我举着笑道,“岱钦败得这样快,只怕是前瞻后顾的结果吧。” 是啊,诺敏还在我们手里,她若是真的自杀了,这消息传回岱钦耳朵,只怕他要率着将士们杀红了眼过来。诺敏一直被关着,怎么说对他也是一种掣肘。 我不想回答朱棣,回答又能如何,难道还能把诺敏放了不成? “阿漪,你说,岱钦要如何才能投到我的营中?” 我惊愕的看着朱棣,他不止想要打败人家,还想人家心甘情愿的臣服于他。岱钦那种性子,怎么可能!“王爷,您要么就碾平他们,要么就死死的看住他们,想要他们投降,只怕是不太可能的。” 朱棣冷笑两声,“阿漪,你是不是以为岱钦不肯投降乃是他高风亮节,有骨气有血性?不要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首先为自己打算的,岱钦为了草原上的那些人坚持,是建立他已经算好了自己不会孤立无援的基础上。” “他不是孤立无援吗?”我反问道。 “当然不是。”斜睨我一眼。 我狐疑的看他一眼,“您是什么意思?” “岱钦乃是王保保一支下留下的悍将,但是王保保带领元军那么多年,奸猾狡诈,怎么可能只留下这一队人马。岱钦不过是带领着最大批人马的人罢了,岱钦还有个堂兄,名曰索林帖木儿,这些年,带着人跟我打游击。这个索林还不像岱钦行事光明正大,奸猾得很,总是使阴招,千年被我狠狠的折了人马,这两年消停了些。但是不管他人品如何,如今岱钦在此地受困,只要他得知消息,岂有不来支援的道理?” 我大吃一惊,“岱钦居然还有这这一招后棋?” 朱棣微笑,“傻丫头,连我被他们烧了粮草,尚能找十一弟帮忙送来粮草,谁还没有几家亲戚几个朋友?所谓狡兔三窟,世人只道元人纯朴豪迈,你想想当年他们在成吉思汗的带领之下打到中原,欺压我汉人子民之时,可还有纯朴豪迈可言?如今他们这样可怜可爱,不过是因为失了势罢了,众人只会同情弱者。” “那岱钦现在是在拖延时间,等着索林来做后援?” 朱棣点头,“他等了这么久,我本来就很是怀疑,以为他单纯是为了诺敏,昨日看他兄妹对话,我才知道,岱钦也在与我打心里战,在他心里,其实他第一次来英里送粮草的时候见他妹妹,就已经权当没有这个妹妹了,他们草原物资匮乏,不如我们中原鱼米丰盛,给我送十天的粮草其实也是很不容易了,他宁愿拿出那些粮草,就是在掩人耳目,唯一的目的就是拖延时间罢了。” 我听完朱棣的话,浑身冰凉,岱钦……岱钦,竟也是这样的人?他表xiàn出的兄妹情深,难道都是枉然?他在篝火旁跟我说他做的一qiē不过是为了让那些人能够继续围着篝火跳舞罢了,也是骗我?不可能,谁都可能成为这样为了江山不顾情谊的人,岱钦不会。我相信他的眼睛,那样清澈见底的眼睛。 朱棣见我不说话,忽然有些恼怒,“你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愠怒,自己也正为岱钦的事难过,便喏喏的走了出来。军中犹听得有人在扯嗓子唱着家乡的歌谣,明明声音粗犷沙哑并不动人,可我的眼角却慢慢的湿润了。 难道诺敏的命运竟也这样凄苦?要么在汉军看守之下郁郁而终,要么就是在无尽的囚禁之期内找个空隙自尽而亡。她的哥哥,她如此信任如此爱护的哥哥,宁愿为了不拖累他而愿意自己死去的哥哥,其实并没有想过要救她,如果她年纪大些,心智成熟一些,知道了这一qiē,会不会伤心难过,会不会对生活对世界失去信心? 这么想着,我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关押诺敏的帐篷之外。因为首战告捷,军中甚是轻松,就连关押着如此重要的俘虏的帐篷之外,那几个小兵也架起篝火,烧了一坛子酒喝了起来。 “咱们喝酒会不会被罚?” “怎么会?方才副将亲自过来说的,咱们几个看犯人辛苦,可以在门口打两壶酒喝点儿,沾沾大家的喜气。只要不喝醉,不误事就可以了。”领头的老兵一边说着一边给每个人倒了一碗酒。 “嘿嘿,真是好,前几日接到家里来的信,我老皮生了个大胖小子,把我高兴地不行不行的,现在已经打了一个胜仗,说不定很快就能回去了,想到马上就能见到儿子,我心里就乐。” “你小子!”老兵将酒放到他手上,笑着拍了他一把。那几个人一边在火上搓着手,一边喝了起来。 我悄悄的绕到了帐篷之后,用发钗戳破了篷布往里看去,只见诺敏坐在地上,斜斜的靠在两个麻包边上,头发比十多天前更加的散乱,大概是怕她会再想法子自尽,上下都被绑了起来,就连嘴里也塞着破布。她侧着耳朵听着外面军歌嘹亮,眼泪汪汪,看起来绝望极了。 我满脑子都是她和我睡在一个帐篷里悄悄的跟我说她心里有了人儿的时候的表情,她与她哥哥一样,长得并不是那么惊艳,但是他们都有一双魅惑人心的眼睛,不是媚眼如丝的勾引你,而是清澈如水的吸引你,让你忍不住去喜欢他们,信任他们。 诺敏才十七岁,可是她的一生已经就此注定了。她的刀子是准备留给我的。 想到这里,我热泪盈眶。我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回到自己的住处,套上一件大大的黑色斗篷,将面目蒙住带了一把刀,带上一身神机营的兵服,又悄悄回到关诺敏的地方,把我用钗子挑破的地方用刀全部划开,窜进去,将诺敏手上脚上的绳索挑开,又把她嘴里的破布拿了出来,她正准备出声,我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说话,我带你出去。” 诺敏本来眼睛里充满凶狠,想要抓我,听到了我的声音,又对着我的眼睛看了两眼,忽的就安静下来,将我带来的衣服迅速的换上了,跟着我往外摸了出去。 走到远处回头看,那几个兵还在门口喝酒,什么都不知道似的。我知道神机营的兵规严苛,他们看丢了战犯,结果只有一个死,那个老婆刚刚生了儿子的兵,连他的孩子一面都见不到了。想到这里,我心如刀绞。 这些天我已经把营地摸熟,早就知道哪里是薄弱的关卡,再加上今夜乃是不眠夜,守卫更是空虚,我牵了一匹马,很快就把诺敏带了出去。 一直跑了有十多里,我下了马来,对诺敏说道,“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你自由了。” 诺敏见我下马,连忙也下来,只是带着焦急问道,“是你吗?” 我摇摇头,“别管我是谁,你快跑吧。” “那你呢?” “回去。” “回去你会被杀死的!” “不用你管。”我冷漠的答道。 诺敏突然哭了出来,“我知道是你,那天我看到你跟着燕王一起进来审我,当时我恨不得杀了你,这段日子,只要想起你,我就咬牙切齿的恨你,可是……可是……你果然没忘了我,我猜到你会来救我。” 面对这痴情的少女,我也是哭笑不得,“你准备废话到什么时候?等着被抓吗?” “你不跟我走,我也不走。” “随便你,你可以选择跟我一起回去受死。”我转身便往营地走回。 诺敏在身后追了过来,“你真的不能跟我一起走吗?虽然你是汉人,我是蒙人,我们都不要管这些不行吗?你要是嫌弃我,我从此不回哥哥那里了,我们隐居起来行吗?” 我转身看了看诺敏,冷冷的说道,“你愿意隐居你就自己隐居,我的妻儿还在中原等我,我跟你走了,燕王找不到我,也会杀了我的妻儿。” 诺敏愣在原地,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一点一点的滴落下来,良久,她才上马,缓缓地骑着马往前走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默默的念道,“好姑娘,去草原吧,去草原找一个配得上你的好男儿!” “你叫什么?”诺敏忽的转过身来问道,“我回营之后,若是听到你被燕王处死,必定领兵与他殊死搏斗,为你报仇。” 我没有转身,直直的往回走,“忘了我吧!” 良久,回身才见到诺敏狠狠的抽了马儿一下,往远处疾驰而去。 我脱了身上的袍子,一步步的往回走去。不能叫那几个人为我背黑锅。 骑马奔驰过来不过一柱香的功夫,走回去却慢多了,我一路边看星星,边想着回去如何与朱棣解释,不知不觉的便走了一个时辰。回到军营的时候,歌声已经没有了,只见一个火堆火焰高起,周围围满了人,靠近些看,火上却绑着三个人,就是那三个看守诺敏的人!。 正文 34.班师回朝 85_85279我迅速的跑了进去,只见一排人气愤填膺的指着着那三个小吏,说是灌黄汤把鞑子公主给丢了,要烧死他们以儆效尤。我并没有看到三保宝儿他们,更见不到朱棣的身影,便拉了一个人问道,“什么时候行刑?” “王爷吩咐,绑一夜再行刑。” 我松了口气,往朱棣的住处跑去,没想到守门的侍卫说他并不在,我无法,只得又跑到三保处,他正与几个人交代着什么,见到我,一下子愣住了,“你可回来了!” 我一把拉住他问道,“王爷呢?” 三保急忙对身边的几个人吩咐道,“你们出去找王爷,找到了就说他要找的人回来了。”我心惊肉跳起来,难道朱棣是以为我走了,出去找我了?看三保的表情,我就知道自己猜测的是对的。 三保将我拉回帐篷,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人是你放的咯?” 我点点头。 三保一跺脚,“我就知道是你!王爷也猜到是你,一有人报道诺敏被放了,王爷第一反应就是去看你还在不在,果不其然你已经不在屋子里了。” 我带着诺敏走了之后,那几个在门口喝酒的人定时进去检查诺敏情况,这一进去,腿都吓得发软,诺敏不见了,帐篷布被划开好大一道口子,他们立刻就明白自己犯了天大的错误,把人给看丢了!三人一合计,还是自首可能会被轻判,便互相干了最后一碗酒壮胆,跑到朱棣处自首。没想到朱棣听到诺敏被放之后大怒,立刻便猜到是我,让三保去我的住处核实后更是怒不可遏,遂让人将这三个人绑了起来,若不是三保求情,立即便要处斩,将人头挂起,以责起当差不利。朱棣安排好搜查追捕的人马之后,不顾三保的劝阻,自己亲自出马出去搜寻——众人都认为朱棣对这个鞑子公主人质极其重视,只有三保知道,朱棣其实是去找我。 听完三保淡淡的把这一qiē说完,我浑身发冷,良久才问道,“王爷回来之后,会怎么处置我?” “那要看王爷心情了,怎么说你也是放走了这样重要的一个人。”三保的语气故作轻松,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苦笑一声道,“看人的那三个兵都要被烧死,放人的我还能有什么好下场。” 三保叹了口气,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你千万别想着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替那三人求情,没用的。军令如山,主帅下令处斩,绝没有收回成令的前例。” 我抬眼看着三保,无话可说。我们就这么静静的等着,直至深夜,外面才有些声音,朱棣悄无声息的进来了,他一身黑衣,与外面的天幕形成一色,掀开帘子的时候,我只看到他的一张脸,带着薄薄的愠怒。 三保连忙上前帮忙打帘子,将他让了进来。从我身边走过的时候,三保对我使了个眼色。我愣了一下,待朱棣坐下的时候,跪倒在地,面目平静的对朱棣说道,“王爷,诺敏是我放走的……” 朱棣冷眼看着我,并没有说话,三保在一旁坐立不安的看着我俩,半晌,自己悄悄摸摸的出去了。我依旧跪在地上,朱棣连看都懒得看我,垂首不言。 “王爷,那三个小兵……他们没什么过错,都是我的错,您放了他们吧。”虽说三保已然劝我不要有这样的请求,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求朱棣道。 朱棣抬头,饶有兴味的看着我,“他们为什么没错?他们看丢了我的人质,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 “对。”我咬了咬嘴唇,“做错事就要受到惩罚,我现在做错了,自然要受到惩罚。他们那几个人……您也知道,他们不是我的对手,我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偷走一个人轻而易举,何必为难他们?” “别跟我绕这些弯子。”朱棣冷冷说道,“军令一出,与圣旨一般,追回只会折损将帅威信,你认为是他们的几条命重要,还是我的威信更重哟?” 我无言以对,只能伏地不起,“若是如此,赫连愿意与他们一起受罚,或杀活剐,悉听王爷处置。” 朱棣并没有喊我起来,也没有说什么阻止我的话,只是居高临下,冷眼看我,良久,“你犯了这样大的错,一死岂能了之。”说完便起身走了出去,没过多久,三保便进来将我扶了起来,叹了口气道,“你这是何苦,不求明哲保身,倒给旁人求情起来。” 我含着眼泪道,“三保,这事真的不关那三个小吏的事,全是我一人做错。那个年轻人,妻子才在家乡给他生了孩子,难道要叫人家孩子都见不上一眼便命丧黄泉吗?若是上了战场丧命,传回去还落得个烈士的名声,他们这样死了,家里人怎么过?” 三保摇头道,“你不能这么想,上战场战死是为王爷杀敌,在营地内被烧死是为王爷立威,都算死得其所。看丢了人,不论如何都会受到死刑。你就别做无谓的挣扎了。了不得将来找到他们的家眷,多多的赏些银钱罢了。” “人命岂能这样贱?” “多亏王爷保着你,若是让人得知人是你放的,只怕火架子要多搭一个。”三保一语戳中我的痛处。 我拉住三保道,“是了,如果我向三军承认,人是我放的,那我势必要受到比那三个人更严zhòng的责罚对不对?王爷若不想罚我,就得减轻对他们的责罚对不对?” 三保目瞪口呆,“你这是给自己找麻烦,也是给王爷找麻烦。” “除了这样,还能有别的法子救他们吗?” “你就没有想过,万一众口一声的要求将你也处死,你怎么办吗?”三保皱眉问道。 我愣了一下,“若是如此,权当我替那几个人陪葬了,黄泉路上,我也得跟他们说一对不起。” 三保无奈的笑着摇摇头,“你的想法,你以为王爷想不到吗?他已经叫我从现在开始寸步不离的跟着你,不得已的话可以动手将你制服,一来怕你再次离开营地,二来……恐怕就是防着你那一招。” 我彻底的没了指望。我也不想为难三保,只得老老实实的跟着他回了帐篷。连宝儿都搬离了我这里,帐篷里只有我一个人。接连几日,我都再没有踏出过帐篷一步——我害怕一出去就能听到关于那三个人惨死的事情。而这几天里,听说朱棣下令,趁胜追击,将岱钦的队伍又往后逼了两百里。如此,就算岱钦与索林会和,一时间也难以对朱棣形成什么威胁。 战事一起,便再也看不到风和日丽的天空了。整个军营内气愤开始紧张有序,与从前完全不一样。诺敏回到岱钦处,岱钦自是高兴地难以复加,再也没有了后顾,打起来也是气势有加。他现在愿意后退,让出领地,不过是缓兵之计。 半月之后,千呼万唤始出来的索林终于与岱钦会和。不过他们的会和并没有那么顺lì,朱棣一早就算计出索林前来的大概方向,埋伏下两万军队等着他,索林的人大约也就两三万,但是他们擅长游击,是以朱棣派出的这点人与他们算是不相上下,互有折损。以至于他们会和之后,也是迟迟不敢发动,猜测是在养精蓄锐。不过朱棣并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接连几日连续攻击,直打得对方没有还击之力,伤口不止没有养好还越来越大。 每当三保把这些事告sù我的时候,我都真心的佩服朱棣在作战方面的才华。同时又有些害怕,将来,他会把这些才华全都用到朱允炆的身上,顶着天下的诟病当皇帝。 岱钦此番最大的目的,好似并不是真的与朱棣一较高低,而是将索林收入旗下,俗话说千军易买,一将难求,索林与他汇合之后,就不再是乌合之众,他可以把自己的才能运用到岱钦的那些人马身上,如此,他们两人的实力会加在一起在翻个翻儿。 所以他们一路防守,一路反击,并未再做攻击,朱棣的神机营直追到八百里之外,粮草输送实在太成问题,才没有再继续,只得打道回府,这一役算是告终。 两边看来好像是朱棣赢了,但是朱棣心里清楚,顶多算个平手。 朱元璋在金陵得到朱棣送回去的战报之后,决定叫朱棣撤兵回北平,于是我们便先组成了先锋往回走,神机营大部队在后垫底。 关内迎接和赏赐自不可少,一路回到北平,我们都受到百姓们的追捧——朱棣在北平这一带,实在是人民膜拜的对象,也难怪,他抵挡了万千元人铁骑,让原本地处边关日子过得心惊肉跳的老百姓们扬眉吐气,安居乐业,这是当今皇帝朱元璋也给不了他们的。 这样的盛景越往北平越甚,孩子们手拉着手在路上成群结队的唱着歌儿,“燕王好,燕王强,北平出了个燕大王。护人民,守边疆,百姓的日子变了样。” 更有无数妇女拎着篮子,在篮子里装上鸡蛋粮米,往行军的战士手里塞。我把这一qiē看在眼里,渐渐地明白了为何将来的他不过穷一人之力,却可将整个朝廷推翻 正文 35.玉英大婚(1) 85_85279一路回到北平燕王府,府中也派出家丁远远的迎着。可是我却局促不安起来,有一种近乡情更怯的感慨,不敢回去。宝儿一直陪着我,见我慌张,道,“小姐的事我也听说了一些,如今王爷带你回去,你紧张什么呢?” 我苦笑,朱棣已经许久许久没有理过我,别说说上两句话,就是面儿也没见过。如若我们好好地,也就罢了,这样我与他回府,又算什么呢?当然,我不会把这些话与宝儿说,只是淡淡与她一笑。 再次踏进王府之时,我简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原来住的地方已经不在了,我再去哪里住呢?再回去我做什么安身立命呢?朱玉英她们还会来和我一起学琴吗?想到这些,我的脚似乎挂着千斤铅块,迈不起来。 宝儿一直跟在我身边,王妃与世子郡主在前门迎接王爷之时,她将我往一边侧院领去,回到这里,我好像变成了一个新人,路也不会走,话也不会说了,像个孩子一样的跟在宝儿身后。宝儿推开院门,笑道,“小姐,您看这里你喜欢不喜欢?这是王爷亲自给您挑的地方,您要是满意,今后就住这里了。” 这院子大约与我原来住的地方也不远,不过要大上许多,院子外围着院墙种了满满的竹子,清幽淡雅。院内是两架金银花,并几棵海棠树,边边角角都砌了花坛,种着各色月季花,有一个角落种着几株茶树,看起来是刚刚移植来的,我有些纳罕,对宝儿问道,“这里原来的主人是谁?” 宝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呢。不过王爷吩咐了,前面也没有我什么事儿,以后我就跟着小姐在这里住,帮忙伺候小姐了,希望小姐不要嫌我粗笨。” 我拉住宝儿的手高兴道,“真的,王爷真的这样说,让你以后陪我?” 宝儿羞涩的点点头,“是的呢。对了,这里有人在等咱们呢。” “有人等咱们?”我还沉浸在得了宝儿这样一个好侍女的欢乐之中,里间的门突然打开,一个娇小的女孩儿跑了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嘤嘤的哭泣起来,“小姐,您可回来了!珠儿以为您……以为您……” 看着怀中的珠儿,我也欢喜的不行,“你这些日子怎么样,过得可好?” 珠儿垂泪道,“您走了以后,我就一直没有再伺候过别的主子,只是与其他的丫头们修剪修剪花草,拾掇拾掇屋子,我也一直相信小姐会回来,她们都说我傻,可是如今,小姐这不是回来了吗!” 我被珠儿一番话感动的也热泪盈眶,珠儿见我伤怀,止泪道,“小姐,前些天王爷就传书回来,让把这进院子收拾出来,还把我叫过来,说你要回来了。我都是揣摩着您平时喜欢的样子收拾出来的,您看看,喜欢不?” 我练练的说道,“喜欢喜欢,有你在我最喜欢。” 珠儿腼腆一笑,接着说道,“这进院子从建府以来,就没有人住过呢,你看到的那些花花草草都是从前府中布置园艺的时候一并栽种的,就是那几株茶花珍贵,是王爷提前吩咐人起了一架葡萄空出了地儿,专门从滇南运来的山茶花种上了。还专门让我和花匠学着怎么养这些山茶,说是一定不能养坏了。” 我心中讪讪的,朱棣这些天并不理我,他什么时候背着我把这些都安排妥当了呢?这几棵山茶,难道不是因为在滇南的时候,我与他多嘴两句,这样美丽的花儿只能在滇南见到,回到北平便没有了? 我越想心中越是煎熬,不知朱棣到底是何用意。如此冷落又如此用心,难道便是他对我最大的惩罚?让我猜也猜不透,摸也摸不着。 “小姐,进屋子看看。”珠儿拉着我我的手道。 进了屋子,才发现这屋子几乎是按照从前屋子的格局布置的,只是大了许多,一应用具都是齐全的。一把琴,一案书,几支素淡的花瓶,插着时令的鲜花。 “珠儿,你真是一把持家的好手,将来也不知是谁修了三生的福气娶了你。”我真心的夸赞道。 珠儿脸上通红,“小姐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说不到两句就要取笑珠儿。” 宝儿在一旁,淡淡的站着,看着我与珠儿主仆二人情深意重,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我怕冷落了她,道,“宝儿,你挑个房间。” 宝儿微笑道,“我不拘哪里都行。”宝儿本领大,心里有有算计,只因不是男儿身,其实是个做大事的人,现在朱棣叫她到我房中做个丫头,其实是太委屈她了,我也不敢太怠慢她,自己做主给她选了个既大又朝阳的房间,她推拒再三,才将自己的用具搬了进来,算是安家了。 这一天我非常开心,好像重新有了归宿一样,我出了些银钱叫珠儿送到厨房,让厨子给我们烧了几个菜送了过来,还带了一壶酒,叫宝儿珠儿都不要拘泥,以后我们如姐妹一样,没有外人的时候都是同吃同住。 两人扭扭捏捏半天才与我一起坐下,我们吃着酒菜,乐得没有人打扰。 这一晚,我抱着被褥睡得很香,半夜酒劲儿过了,却醒转过来,睡不着了。望着窗外一弯上玄月,猛地想起此事朱棣应该正与王妃徐云华你侬我侬,蜜里调油吧?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正是年少夫妻,经久不见,怎能不亲密难分? 越是这样想,越是难以入睡,心中好像有万千小蚂蚁在钻噬一般。是啊,回到这里,就要面对这一qiē。这里的女主人是王妃,我能得以栖身,也赖他们夫妇收留。 草原上那些境遇,还是都忘了吧。这里的月亮,已经不如草原上的月亮那般明亮。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给宝儿珠儿送来两件红色的喜服,还没人赏了两锭金锞子。我正好奇是什么喜事,珠儿笑着跟我说道,“小姐,您出去的久了,大概还不知道,再过些日子,就是大郡主的好日子啦!” 我惊住,“谁?” “大郡主啊。饶是王爷王妃疼爱,硬是把大郡主留到如今才肯出阁,但是终究女儿家是人家的人,早留晚留留成仇,如今也要给姑爷了。”珠儿抿嘴笑道。 我竟忘了朱玉英已然是十七岁的年纪了!她不就是在十七岁嫁给了袁容吗?怪不得朱棣也无心恋战,赶着回来,原来是长女出阁。 府中大小姐出阁,燕王府自是十分喜庆,给每个丫鬟新作了衣裳,一应用的喜庆的红色,所有下人都有分外的赏赐,所有的屋子都开始重新刷漆,处处挂上红灯笼,缠上红布幔,王妃更是在府前施米施粥,给女儿祈福。北平的老百姓,没有一个不说燕王好的。 我看着眼前一片繁华热闹,心中有些酸酸的,是啊,人家结发夫妻,给长成的女儿办喜事,多么和睦恩爱的一家子。婚事顶在四月初十,袁家因不在北平,婚事主要操办都落在了燕王府身上,再说小夫妻婚后还是住在北平,在燕王府边上新建一所小院府给他们,这边更是忙碌,有人笑称,燕王府又是嫁女儿又是娶媳妇儿。 一直到三月初,新府邸落成,婚事也准备得差不离,大家都等着四月初十吃燕王府的流水席。这段时间,忙碌奔波,一个燕王府的人都累得不堪,终于能够消停几日好作休整。 我许久不见朱玉英,心中颇有些想念她,想到很快她就要嫁做人妇,犹记得初到王府,她才十四岁,活泼可爱,美丽动人,不由得感慨万千。 想去见见她,又总觉得前头不是我去的地方,而她,恐怕都不知道我这个琴师回来了,就算知道,只怕也不见得会来与我见上一面,说说体己女儿心事。便每日与宝儿珠儿在房中学着针织女红打发时间。 忽有一日,朱玉英倒是没来,朱玉贤来了。许久不见,她也变成了十五岁的笈开脸面的姑娘,生的秀气圆润,粉嫩一团。我惊讶万分,将她迎进屋子,“二郡主,什么风把您刮过来了?” 朱玉贤还是和从前一样,腼腆的很,我这样开心,她也是斯斯文文,对我温柔一笑,“先生,您离开王府好久,我们姐妹都很想念您。” 我感动的很,握住她的手道,“我也想念你们啊。” “听父王说你回来了,我们都高兴的紧,只是这段时间大家都在忙着姐姐的婚事,也实在抽不出空来见先生,现在姐姐更是大婚在即,母亲让她不要再到处乱走,所以我只好一个人来瞧瞧先生了。' 我感激的说道,“你们还能有这份心,我就非常开心了,没有时间来瞧我也是没关系的。你替我跟你姐姐说一声,祝她大婚快乐。今后有时间,等她做了袁夫人,我们依旧可以在一起聊天说话儿。” 玉贤点头,“姐姐也是这么说呢,只求先生以后不要再不辞而别。上回那场火灾,我们以为先生出事,整哭了好几日呢。父王也伤心得紧,天天往琴室去,后来还是母亲劝了好久,才总算不再前去。”。 正文 36.玉英大婚(2) 85_85279“王妃……劝王爷啦?”我试探着问道。玉贤淡淡一笑,“是啊,母亲说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又没有尸首,没准是走水的时候先生逃生去了,走迷了路没回来呢。没想到真是给母亲说中了呢。” 我干笑两声,不知道王妃在我走失的时候以什么样的心情去劝说朱棣呢?朱玉贤见我不说话,抿嘴笑道,“先生,我此番来,除了来瞧瞧您,说说闲话,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呢。” 我一顿,“任务?” “是的,玉贤有事儿求您呢。”朱玉贤客气的说道。 我连忙说道,“郡主有事尽管吩咐,谈什么求不求,当真是生分了咱们的感情。” “是这样的,姐姐成婚,需要一个喜娘,必须是未嫁的姑娘,最好又比姐姐年纪大些,能够在大婚当日指引照料她的,这个人母亲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如今你正好回来,你又与我们姐妹情深意笃,我们商量一番,喜娘由你担当必定最是恰当,如今便由我来问问先生,能不能帮这个忙呢。”朱玉贤道。 “你们商量一番……你与谁商量一番的呀?” 朱玉贤笑了笑,“那自然是母妃,姐姐还有我啦。” 我头皮发硬,这事儿乃是王妃徐云华亲自指定我去做,我哪里能够推辞,怎么说我现在也是住在她的宅邸中。 “先生,您答应不答应?”朱玉贤摇撼着我的手臂撒着娇问道。我笑笑,“怎么能不答应?大郡主成亲,我又没有什么好东西送她,能出点力也是心意。” 朱玉贤完成了她母亲交代的事,满脸都是开心,“那就这么说定啦,我这就回去告sù母妃,叫她不要再为喜娘的事儿发愁啦!过几日有什么事我再来找你,咱们好好商量,一定要把姐姐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我点头称是,“大郡主已经够风光啦,有你这个爱操心的妹妹她更风光!” 朱玉贤捂嘴笑着走了。我却坐在屋里愁眉不展,前两天给丫头们送新衣的时候,我还因为没有我的份例暗自高兴了一把,以为王妃把我忘了或是懒得管我,现在这势头看来,她哪里是把我忘了,是把大招放到后面再使啊!我也不知道徐云华叫我去做喜娘,朱棣是知道还是不知道,他不知道呢,说明徐云华就没打算与他商量,他知道呢,那就说明他对这事一笑置之,觉得无伤大雅。 我正自出神,宝儿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茶盘,“小姐在想什么呢,喝杯茶吧。” 我朝门外怒了努嘴,并未搭话。宝儿笑道,“小把戏,您就去呗,大大方方不卑不亢,又不会怎么样。” 看着宝儿有些不屑的神气,我忽的想起,宝儿应该是很恨徐云华的,她与三保本可以有个好结局,如今这样半吊子的处着,也是因为徐云华当初的阻挠。只是宝儿是个不爱说话的人,一qiē都放在心里,并不显出来罢了。 我怕说多了宝儿会触起宝儿的伤心事,也就笑笑作罢,“罢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不会怎么样。王妃为人贤良,必定一qiē都安排妥当。” 宝儿难得的笑了笑,“王妃的确贤良。三纲五常严尊谨守。”说完她就出去了。 我叹了口气,一边喝茶一边发呆。 接下来的几日,果然如朱玉贤所说,一会子有人给我送来浑身大红的喜服,一会子有人给我送来些头面,一会子又是鞋袜,一会子又是赏赐。我每次都是对来人说一套喜服便了,其他的东西不需要的,她们确实笑嘻嘻的说,“哎哟,这是我们王妃宽厚,多些体面地装扮,一来长您的脸,二来也长王府的脸嘛!” 我只得一应都收了,看着案上越摆越多的衣物饰物,我也是发愁,这些东西都快赶得上新娘子的行头了吧?王妃这样做,显得极其厚待,可是……朱棣曾许我婚约,虽然我们没有拿上台面去说,在我离开的时候朱棣大张旗鼓的去找我,可就是宣称要去找侧妃的啊。如今大家眼里,我便是朱棣领回来的女人,只是不知何因养在府里并未婚娶罢了。徐云华叫我给朱玉英做喜娘……乃是把我和朱玉英当做同辈了啊。 岂有人不在背后指指点点,戳破了我的脊梁骨? 我倒不在乎这些闲言碎语,反正我有个窝呆着就行,宝儿从小在府里长大,行事严厉也是为人熟知,没人敢去招惹她,珠儿可就不同了。她本就负责我们的饮食居住,时常要与外面的人接触,总有人对她问东问西。她也是个能忍耐的,怕我多心总是自己吞到肚子里,直至有一天,她去厨房提食盒,却是空着手回来,眼圈通红的。我和宝儿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只是自己一个人躺倒床上,说是头疼,饭食也不拿了。 我坐在她床边,又是摸头,又是抚面,“可是近来风寒?我去厨房给你拿些粥来好不好?” 珠儿一把将我衣角牵住,“小姐,您可别去厨房。咱们今后自己省下份例出去买米买菜,在这里开个小灶吧。我会做饭,吃的也干净些。” 我见她神色不对,问道,“是不是有人说了你什么?” 我这一问,珠儿立刻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与宝儿查问半晌,我又向她许诺不论听到什么话都不会生气,她才抽抽搭搭的说道,“小姐,王爷这是怎么回事啊?把您没名没分的放在这里,连人影儿也见不到一个。您没回来的时候,他们告sù我王爷吩咐给您布置屋子,我高兴地什么似的,再加上王爷又这样细心,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您和王爷好事将近。可是如今、如今这算什么呢?” 我愣住,“你这话怎么说?” “您着火走失的时候,不少人都知道王爷每天去破屋子徘徊,后来王爷派出神机营找您,又说找的是侧妃,这事儿一传十十传百,咱们府里都知道了。这次王爷把你带回来,大家引为奇谭,说王爷是对您动了真心,要新立侧妃啦。如今这么久了,不止什么消息都没有了,王爷他……王爷他还默许王妃让您去给郡主做喜娘……大伙儿都说王爷把你带回来是当个姑娘养着……” 珠儿越说越气,两颊通红,我安慰道,“别人的话随他们怎么说去,那么多张嘴,咱们还能去堵着别人吗?以后你少出去吧,需要什么我自己去拿。” 珠儿是个非常护主的丫头,阻止不了流言蜚语,果然不愿意再出门。宝儿对什么都淡淡的,我也不愿意她出去受气,我们每天总是要吃饭洗澡的,要饭要水便是我亲自出去。我第一次去厨房的时候,厨房里的下人还不认识我,问我是哪个院里的丫头,我报了名字,她们果然一个个都是斜着眼睛看我,自然也不敢在我面前说什么,但我一转身,便能听到什么“果然是一副狐媚子长相”、“行事走路都是妖妖窕窕的”。我也不理会他们,拿了东西便走。 转眼到了四月初九日,朱玉贤下午便来喊我去朱玉英的房间,准备晚上为朱玉英沐浴更衣,我拾掇了一下,将徐云华赏赐给我的全套行头都穿戴上,也特地把脸面抹得白白净净,上了妆才去。朱玉贤一路夸我平时不装扮就已经素淡动人,如今上妆更是美艳,端的是“浓妆淡抹总相宜”。 我笑嘻嘻的听着她恭维,心中叹气。这样小的孩子,知不知道自己被母亲当做一杆枪在使呢?也许知道,无可厚非,也许不知道,我相信她依旧纯洁。 到了朱玉英的绣房,我才知道原来小姐们的住处还是十分奢华的。她独自占着一进院子,足有我那里三四倍大,屋子内流晶逸彩,用具皆是宫制上品。进了正屋,三道雕花屏风隔挡,一道道穿过,最里间才是朱玉英的绣床所在。此时她正穿着一身松松的月色绸缎袍子,满头秀发披洒在肩上。许久不见,已经长成了一个丰满艳丽的成熟姑娘。一见到我进来,她就站起身来疾步迎上来,紧紧握住我的手道,“赫连先生,你可想死我了!” 一听到朱玉英的声音,我就知道,她的个性一点儿也没变,还是那个无忧无虑,大大咧咧的女孩子。 我笑着道,“大郡主,恭喜你呀。” 她的脸刷的一下红了,低下头细声道,“呸,连你也要取笑我吗?” “这哪里是取笑,发自内心的祝福。” 朱玉贤在旁咬着帕子笑道,“姐姐,你平日在我面前总是装得一本正经,怎么见到先生就又变成这般了?” 朱玉英瞪了朱玉贤一眼,“你现在别跟我说嘴,李家那小子近来也总是求父王早日完婚,只怕你也在这府里呆不了太久。” 朱玉贤被姐姐抢白,一阵脸红,终于不再言语。这时,外面细细碎碎钗环碰动,好像有许多人进来了一般 正文 37.玉英大婚(3) 85_85279果然,徐云华片刻间便带着一众仆妇出现在我们面前。只见她越发白皙丰满,恰逢长女喜事将近,更是春风满面,看起来神采焕然。 玉英玉贤都迎上前去,一左一右的将她围了起来。我也上前给她请安。徐云华先是与两位郡主各自吩咐两句,才笑将我扶起来,“先生穿上这一身十分俊俏,倒不像是喜娘,像是新娘子。”说得一众人都笑了起来,“是呢是呢,王妃人逢喜事精神爽,姑娘要嫁人,连着看所有人都温和起来。” 我淡淡笑道,“多谢王妃夸奖。” 徐云华身边为首的一个大嬷嬷笑着对众人说得,“大家都往外站站,明儿大郡主就要给人家了,姑爷虽是极好的,但是王妃心中依旧不舍,有些话要与大郡主交代,咱们都往外去,叫她们母女说说话。” 我随着众人一起往外走去,里间只有徐云华母女三人罢了。我也晓得古代女子出嫁之前,母亲要与她说些体己话,聊些御夫术育儿经之类的,大家不便在场。徐云华带来四五个妇人丫鬟,此时都与我一起嫌站在院内,她们聚成一个小小的团体,在一边叽里咕噜的说着什么,时不时有人偷偷摸摸的朝我这里瞧上一眼,发现我根本没有再看她们,便更加肆无忌惮的对我打量着。我只背手看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不理会她们。徐云华这一交代,便是一个多时辰没有出来,几个脸面老些的妇人已经着人端了椅子过来,坐在一边唠家常,只有我还是站着的。 大家也不知道她们母女要说到什么时候,渐渐地有些不耐起来。快到晚餐时分,院外忽悠人传道,“王爷到!” 那些妇人一个个慌了手脚,脸面从椅子上站起来往外迎去。我也踟蹰起来,不出去吧没有规矩,出去吧,我又实在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见到他。只是他既然前来,只怕也是想在女儿出阁之前多见两眼,肯定要进来了,我也只得硬着头皮一步步往外挪去,还没走出院门,朱棣已经快步走了进来,我差点撞在他的身上。连忙跪倒在地,“给王爷请安。” 朱棣眼皮子底下红晃晃一片,半晌才瞅出来这穿了一身红衣的人是我,嘴角微张,显得很是吃惊,半晌才蠕动嘴唇低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郡主的喜娘,等会要给郡主沐浴。”我毕恭毕敬的答道。 朱棣皱眉,“谁叫你来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那个为首的嬷嬷连忙上前答道,“回王爷,喜娘是郡主与王妃亲自指定的,都道郡主与喜娘姐妹情深,所以正是喜娘的合适人选呢。” 朱棣扫了嬷嬷一眼,眼神中有些薄怒一身而过,此时徐云华也已经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带着姐妹花儿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边走过来还一边笑对朱玉英道,“你瞧瞧,你父王也要过来教导你,将来到了夫家要三从四德,不要再似在府中飞扬跋扈,上要孝顺公婆,下药团结姐妹,侍奉夫君,勤勉持家才是正理!” 朱棣看着两个女儿,目光中显出些宠爱,脸色稍微好看些了,语气也和顺许多,“云华,是你叫赫连来做喜娘的?” 徐云华点头,“是啊,王爷最近忙得很,这事儿我就没有与您商量直接做主了,您看看,我挑的人儿可还满您的意?” 朱棣不动声色,往里面走去,徐云华也面不改色,跟着一起往里走去。众妇人因有朱棣,不敢进内,只在外面守着,玉贤玉英也往里走去,走到一半,朱玉英忽的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我身边,粲然一笑,将我的胳膊挽住,把我也拉了进去。 朱棣坐到上座上,徐云华在一边伺候他倒了茶,才往边上坐下,幽幽道,“看样子,王爷对喜娘不满意?” 朱棣端起徐云华倒的水,轻声道,“这种事叫下人们进来做就好,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徐云华温柔笑道,“成天的叫别人伺候,也是造业,我也该动弹动弹身子,再说,王爷在这里,我伺候王爷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朱棣低头浅笑,“大家都说你贤淑稳重,可是有时候你还像十七岁入府时那样倔强。” 两姐妹站在一边看着父母人到中年,依旧恩爱如斯,都咬着嘴唇在笑,还互相使着眼色,我站在一边尴尬万分,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出去又找不到借口。 徐云华低低笑了起来,“孩子面前,王爷也不放尊重些。” 朱棣敛起笑容,话锋一转,“王妃当真要让赫连漪做喜娘?” “有什么不妥?”徐云华蹙起秀眉问道。 “她在府中不久,而且也不认得人,更别说明天袁家那些人和官场上的官员,到时候有什么纰漏,那倒是不好。”朱棣继续喝着茶,好似无心一般说道。 徐云华也沉稳下来,“啊,王爷说的是,我竟没想到这一层,只想着赫连与英儿相熟,倒能多多帮着英儿的。明儿就要大婚,现在也找不出合适的人选了啊。” “我看贤儿就很好。”朱棣漫不经心的说道。 徐云华面色一凝,“王爷真是会玩笑,贤儿这么小,又没有见过世面,怎么当此大任。” “你表哥家的女儿也不错,今年恰恰十八,也是云英未嫁,跟着她父亲一起千里迢迢来吃喜酒,大概也是很有魄力的,就她吧。听说她还没许人家,说不定这一次她父亲就能在宾客中给她挑个好婆家。”朱棣的话好像是在与徐云华商量,但是其实已经不留余地,徐云华是聪明人,知道多说无益,便只得对着外面喊道,“快去把东乡小姐喊来,大郡主等着沐浴了呢。” 朱棣心满意足,瞅了瞅朱玉英道,“为父要与你交代的话恐怕你母亲都交代过了,无非是叫你多在相夫教子上下些功夫,不要在人家家里生乱就好。” 朱玉英撇撇嘴,“偏生父王这样不看好我。” 朱棣笑笑,“父王要走了,你跟你母亲妹妹好生多聊聊,今后这样的机会就难得了。” 说着,他便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对我招呼道,“王妃要教导郡主,你别在里头杵着了,出来吧。” 我如释重负,跟着朱棣脚后跟儿往外走去。一出院门我就请辞准备回自己的屋子,朱棣却道,“你回去又没有事,着什么急?” 听了他的话,我只得诺诺的跟在他身后。我想着画面一定非常滑稽,燕王爷一本正经的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个穿着大红衣裳的下人,满头插着金银首饰,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朱棣七拐八绕的带我来到后花园,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他找了一处石亭坐下,我便站在一边准备听他说话。 “你为什么不坐?”朱棣问道。 我不想与他争辩什么,便顺从的坐下。 “你这穿的都是什么?”朱棣皱眉,有些厌烦的问道。 “喜服。郡主大婚,自然要穿的喜庆,讨个彩头,王爷没见整个王府的丫头都穿着红背心吗?我这差点做了喜娘的人,当然要一身红。”我没好气的答道。 朱棣走到我身边,将我头上的金银钗饰全部拔了下来,“俗气极了!” “别人夸我俏丽呢。” 朱棣顿了顿,对着我瞅了两眼,“上了妆容确实比平常漂亮些,但是这些大红大紫的热闹东西着实不适合你。以后少穿。” 我起身道,“王爷的话谨记在心了,还有什么交代的吗?若是没有,赫连便回去了。” 朱棣见我烦躁,奇道,“奇了怪了,我找你惹你了?云华做事不周,我不是替你解围了吗?怎么尽把一身怒气全撒我身上了呢?” 他不说我倒还好,这么一说,我满鼻头开始酸了起来,索性低头看脚不再说话。朱棣本以为我会与他强嘴,见我示弱,不由得走过来,柔声问道,“怎么了?” “真的没什么,赫连就是累了,想回去休息。” “你是不是受委屈了?”朱棣忽的笑了起来。 看到他还有心笑话我,我怒上加怒,“我在王府里好吃好喝,又有大房子住着,承蒙王爷庇护,还有两个丫头伺候着,何来受委屈之说?只怕没有了王爷,赫连出去伺候人都没人要。” “怎么没有人要,你既然要出去伺候人,不如留下来伺候我。我给你开双倍的份例。” 朱棣这样不软不硬的回答我,我简直无话可说,只得扭过身去,“王爷,你要是真的有心做好事,不如放赫连出府吧,出去了我摆个字画摊儿也好,弹个小曲儿也罢,都是能养活自己的。” “还说没受委屈。我燕王府既是好吃好喝好住的养着你,为何宁愿出去受苦?”朱棣欲擒故纵的问道。 我心中自嘲,他无论怎么问,我又能说什么?不过自讨没趣罢了。他与徐云华是多年夫妻之情,他又怎么会听我一面之词?。 正文 38.玉英大婚(4) 85_85279我微微笑道,“记得前年在金陵猎场外,王爷与我说一身金缕衣,不如一日自由行,不止王爷还记得否?” 朱棣脸色微变,“你觉得在王府里不自由?” “自不自由不是我说了算,王爷心中有数。” 朱棣微微颔首,凑近我道,“你在我手里,才能有自由,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心里咯噔一下,仿佛什么秘密被泄露一样,抬眼看朱棣,只见他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好像洞悉一qiē似的。我只能翕合嘴唇,半天才答道,“王爷收留之恩,赫连没齿难忘。” 朱棣挥挥手,“回去吧,明儿带宝儿珠儿到前头来用餐。” 我本想拒绝,想想自己是无所谓,可是两个丫头在府中总是要做人的,若不给她们这出头的机会,只怕她们今后更要受欺负,便答道,“好的。” 我回到住处,心中犹嘤嘤戚戚,朱棣那话说得很有意图,他不是乱说话的人,能让我察觉出他另有所指,他他一定是另有所指。难道……他已经知道我从前是锦衣卫? 如此猜测,一晚上我都辗转难眠。一直到第二天一早,府外就开始大放炮仗。因为袁家的新府邸就在边上,大户人家又讲究接亲要趁早,最好是天还没亮就把新娘子接走,是以迎亲的人天刚蒙蒙亮就开始放催妆炮,除去“喜娘”,娘家还要出一个“送亲嫂”将新娘子送上花轿,因朱玉英暂时还没有正式过门的嫂嫂或者弟媳,依旧是由表嫂代替。及至男家来迎亲,府中所有人都已经聚到上房,准备看新娘子。燕王府乃是大户人家,又兼皇族,姑娘出门,实乃下嫁,是以袁家的催妆炮放了四五串,闺房里头传出来的话依旧是新娘子还未上好妆,端足了架子。催妆炮放到第八串,喜娘与送亲嫂才扶着凤冠霞帔披着盖头的新娘子出来。 虽然看不见朱玉英的脸面,但是大家都看到新娘子身段窈窕,姿势端正,不失郡主风度,宾客更是起哄新郎官取得了好妻子。袁容这几年一直住在王府做仪宾,为了朱玉英被大家也不知道开了多少玩笑,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乐呵呵的去拉新娘子,大伙闹着叫他背新娘子上轿,他也是二话不说便背了起来。 大约是背起的时候朱玉英并不舒泰,众人都看到新娘子伸手拍了新郎胳膊几下,大火更是笑闹,“新娘子新郎官乃是旧识,青梅竹马,如今做了夫妻,更是好得蜜里调油,羡煞旁人。” 好在朱玉英盖着盖头,大伙儿看不见她的脸,我猜一定早就红的发烧,像那熟透的柿子。王妃并未露面,听仆人们说是在朱玉英的屋里难过,女儿养了这么久,就这么嫁人了,难免满眼泪水,也不便出来照料众人,几个偏妃本就没有管事的,这又是大房的儿女婚事,更没有人愿意多管闲事,只图个乐呵,朱棣在前堂接待各路朝廷官员,后堂便显得有些乱糟糟的。 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男声传了过来,“嘿!大伙儿!新娘子已经接走啦,还围在这里做什么?前头有新煮的喜蛋,足足的喜酒,十色茶果一应俱全,芝麻糕桂花糕梨子糖都摆不下了,你们还不去吃?” 内眷及仆妇听见声音,都朝发出声音的人看去,只见朱棣的大舅子徐辉祖正靠在廊边柱子上笑嘻嘻的看着大家,手上还正在剥着一颗龙眼,送到嘴里嚼得津津有味儿。 许多丫头都是认得他的,因他一向和顺,大胆的已经上前去调笑,“舅爷,外甥女儿大喜,您怎么今儿才到?” 徐辉祖笑道,“这不路上丢了盘缠,一路边给人打些零工,才撑到这里来了吗?” 丫头们“呸”了一声,“舅爷竟会哄我们这些整日价呆在北平没见过世面的丫头,回到金陵见了那些大户人家的小姐,只怕嘴里也就不敢这样胡编乱造了。” 徐辉祖嘻嘻笑着,眼神却不经意的溜到了我这边,与他目光对视,我连忙低下了头。一众人被徐辉祖一忽悠,果然都到前面去吃喜酒去了。徐辉祖便缓缓踱步到我身边,低头对我好生一顿打量,“嘿,你还在王府呢?” 听见他这声口,我奇道,“我不在王府还能在哪里?” “咳咳,没什么。我以为姐夫明察秋毫,早该……”我没等他说完,一把将他拉到蔷薇花架子后头,瞪了他一眼,“你可别瞎说了啊!我早跟王爷说清楚了。” 这下换做徐辉祖讶异了,他把一张俊秀的脸拧成了一个疙瘩,“你竟然与姐夫交代了?” “那是当然,你姐夫确实明察秋毫,不交代清楚身份背景,能在王府里栖身吗?他能允许会威胁到王府安慰的人在王府里吗?” 见我说的振振有词,徐辉祖虽是震惊,却好像也并没有太失态,只是不断地咂嘴,“厉害厉害,看来你非常人,姐夫能为你冒这样大风险收留你。” 我白他一眼,“冒什么风险,我又不吃人。” “你可比林子里的老虎还厉害。”徐辉祖邪邪的看着我笑道,“走唠,到前面去吧。” “我不去了,一个下人,去凑这个热闹干什么。” “说什么瞎话,你跟在我身边,除了府里人,外头来的宾客谁会知道你不是主子?”徐辉祖说着便一把扯住我,挽住我的胳膊雄纠纠气昂昂的往外走去。我正想与他反抗,却来了一众朝廷命妇准备到后面去安慰王妃嫁女之殇,我只得装作没事一样,跟她们互相行了礼往外走去。 身后还传来一阵阵疑惑声,“咦,徐家大公子竟然娶亲啦?怎么没听说啊。” “哎,徐将军不在以后,他们家的几个公子也是胡闹,到如今也不正经娶个主妇管管府邸,听说乱的很。” “别瞎说了,回头给燕王妃听见了要不高兴。” “……” 我朝徐辉祖看去,只见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愉快,不过很快就又恢fù了他那副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样子,笑着对我说,“你瞧瞧这些长舌妇,做了这么多年诰命夫人也和村妇差不多,这么爱管别人的闲事。” 我知道他嘴上这么不在乎,心里其实还是有不快,只得的顺着他笑笑,“你别搭理不就完了。” “我倒是不想搭理,只是这些人好像天天没事一样,到处打听适龄男女婚嫁与否,知道我未婚娶,一个个的比我辞世的老子娘还要操心,天天张罗着人给我递信,哪个院外家的姑娘生的水灵,哪个官员家的小姐行的端庄,好像我不娶妻碍着她们事儿了一样。当真是要把官媒私媒都要逼得接不到活儿了。” 听着徐辉祖一通抱怨,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原来不管现代古代,女人一上年纪都爱干这个活啊! 徐辉祖见我笑,“你笑什么,你也觉得她们好笑是吗?” “我倒不觉得她们好笑,我是笑你,如你这般,翩翩浊世佳公子,年少多金,家世显赫,爹娘又不在了,嫁过去直接做个当家主母,连公婆都不用伺候,当然一堆小姐姑娘眼红你啦!” 徐辉祖哭笑不得,“我既然这么好,怎么没见你想到我家做主去?” “那不是这样说的,人各有志嘛,我就乐意做个普通人儿,谁愿意做那一大家子的主,烦都烦死了。” 徐辉祖拍手道,“通透人儿,通透人儿!” 这一路说着,我们已经到了前堂,果然宾客众多,达官贵人几乎集聚此地。大伙正哄闹着,往上方去给朱棣道喜,歪头忽悠太监来传圣旨,原来朱元璋也要给大婚的孙女赏赐。赏的那些金银珠宝自是不在话下,老人家更是亲笔写了一副匾额送来,大伙儿偶读闹着要看圣上墨宝,燕王府更是脸面大涨。 明黄的缎布拆开,只见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佳儿佳妇”。大家都赞赏皇上墨宝乃是稀世少有之文采。 徐辉祖拉我站在一边,道,“你不想看看?” “反正看不到。”我摇头道。 “你想看?”徐辉祖惊奇的看着我。 我撇撇嘴,见徐辉祖认真的样子,故意玩笑道,“我倒不想看皇上写了什么,我想看看有什么稀世的金银珠宝,我这人贪财!” “来来,这样你就能看了!”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徐辉祖已经一把将我抱起,这下我就比底下众人高了一截。“看到了吗?” 我羞得满脸通红,使劲儿在他身上拍道,“你放我下来,这么多人,你这算什么体统!”徐辉祖慢悠悠的的把我放了下来,瞪了我一眼,“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古人诚不欺我!你自己说要看,我巴巴的把你包起来让你看,你又说不成体统,体统是个什么,能叫你大开眼界看到皇上的好东西吗?” 我正想与他多争辩几句,抬眼一看,却浑身僵住。 朱棣就站在不远处,正冷冷的看着我和徐辉祖嬉闹 正文 39.物以类聚 85_85279我们中间隔着不少人,朱棣也只是瞥了我们一眼便被人簇拥着离开了。我却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徐辉祖淡淡的看着我,若无其事的抓起一把瓜子嗑了起来。我转身往外走去,徐辉祖跟了上来,“干嘛啊?” “回屋了。” “为什么回屋?”徐辉祖明知故问的问道。不过他这么一问,我还真回答不出,难道说刚刚被朱棣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所以我不能再去吃喜酒了吗?“好了好了,不难为你了,你愿意回去造个壳缩起来,你就去吧。”徐辉祖接着说道。 我不服气道,“什么叫我造个壳缩起来?我这不是不愿意惹火上身吗?你没事好好地把我举起来做什么?我用得着你举吗?我一个翻身……”我指着顶上的房梁,气呼呼的道,“我一个翻身我就上去了,想看什么看不见,用得着你举吗?” 徐辉祖见我恼羞成怒,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哎哟哟,哈哈哈!” 我转身端起一小杯喜酒,气呼呼的喝了下去,“你瞧,我今儿一天都在这里蹭吃蹭喝,谁要造壳当乌龟了,我又没干亏心事。” “好啊!”徐辉祖却不似我这般斯文,直接端起酒壶,“趁着主人家酒好,咱们好好地喝两杯。”徐辉祖一贯在金陵的风月场中混迹的,酒量非常好,饶是我也算不错,也不敢与他太过拼量,不过是找了个位子坐下,搛起几块糕点填着肚子。徐辉祖笑话我,“姐姐府里这只是茶酒,袁府里今日才是热闹呢,大鱼大肉的供着,你等会儿不过去吗?” “我当然不能过去。我们是女方家里的女眷,能得到允许到前面粘粘喜气就是很大的荣幸了,再往别人府里去岂不是僭越,给人知道了不大好。” 徐辉祖挑眉道,“听你这么一说,连我也懒得过去了,珍馐海味我又没少吃了,到那边去还得端着舅爷的架子,就连闹洞房也会显得为老不尊,不自在。” 我苦笑,“这可是你自己不愿意去的,别到最后算我头上。亲外甥女儿出嫁,舅舅竟然不去主持大局,到时候又要落下诟病的。” “有增寿在那边呢,你当真以为我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吗?” “二公子?”我吃惊道,徐增寿乃是徐达的次子,徐达逝世后,徐辉祖继承了爵位,受封魏国公,而徐增寿,几年后也会被封为定国公,一门二公,这在明朝只有徐家这么一家,其中当然还有一大段故事,现在我也不知道哦这段故事是怎样。但是对这个徐增寿,倒颇想一睹风采。 徐辉祖斜睨着我笑道,“是啊,你都说了,外甥女下嫁袁家,我们做舅舅的怎么能不来?怎么,你想见见我这弟弟?哈哈,增寿也是英俊神武,只是有些年少老成,还有,他不似我这般漂泊不定,早就娶了妻子啦,小毛头都已经有了两个。” “呸呸呸,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把我当做那一群夫人太太了吗?以为我见到年轻小伙子就要给他张罗婚事吗?” “我不怕你着急为他张罗婚事,我怕增寿太过迷人,你要把持不住啊。”徐辉祖没好气的说道,戏谑不堪。 及至现在,我也分不清他是天生浪荡呢,还是故意做给朱元璋看的,如此装疯卖傻。中午,燕王府里几乎就已经清净了,除了一些女眷基本上都赶到袁府去吃酒了。平日里难得上一次桌子的丫头们都出来了,一派喜气洋洋,非常和乐。 我坐在这里一上午,早就酒足饭饱,本就不喜欢热闹,我便借口往后去了。徐辉祖已经醉眼斜暘,懒得理会我,依旧留在前面吃酒。 我本想溜回屋中,不料酒气上头,一时间迷迷糊糊竟走到从前居住的地方。意识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门口,一时感触,索性往里走去,想看看从前的屋子。果然,这里一直没有修葺过,残垣断壁,墙壁漆黑。床褥桌椅早就变成了一堆木炭。只剩下弹琴的那架长案还剩一半,上次回这里的时候,我看到朱棣在此徘徊…… 想到此处,我有些惘然,还想多驻足一会,一阵清风吹来,头脑清醒一些,便退了出来。难得府内没有什么人,又伴着徐徐清风,我干脆多走了几步,没多久,竟又到了诚意伯所在的那个道观。两年未至,道观更显破败,门前杂草重生,想起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来之后,朱棣对我那样大火,我不敢再往里去,转身准备离开,没想到院门忽的打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人站在门口对我笑着招手,“料得今日有贵客降临,老身等了许久啦。” 我回头一看,那人不是诚意伯又是谁?虽是不敢沾惹,可是这样德高望重的老人亲自出门迎接我,我岂有不进去的道理?我上前去,恭恭敬敬的对他拜了拜,“道长所说的贵客难道是我?真是折杀我。” 诚意伯微笑道,“贵不贵,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说着,他指了指天,“举头三尺有神明,老天说了算。” 我跟着他往里走去,院内还是和以前一样,修葺得整整齐齐,清清雅雅,树下是一张石桌,两个石墩子,石桌上刻着横竖线,正是上次看到他与朱棣下棋的地方。诚意伯自己先坐下,又让我坐到从前朱棣做的地方。我脸上略微有些发烫,单手竖起,虔诚的问道,“道长等我,可是有什么醒世之言交代,指引我走出迷津?” 诚意伯慈蔼的笑了笑,“姑娘言重啦,老身自身尚且难保,何来警世之言,不过是闲来无事,久未见人,想拉个客人进来坐坐,闲聊一番罢了。” “您德高望重,愿意与我这样的黄毛丫头聊天,我已经受宠若惊啦。” 诚意伯淡淡道,“你我皆是一般人,何必说这样的生分话?” 被他这么一说,我手心略微出汗,放在两个膝盖上擦了几下。“老道长此话我就不解了。” 诚意伯眼神如炬,瞅了我一眼,“你我为何选择在燕王府栖身,原因大约一致。燕王今后有何担当,你我也都应该有些算计。” 我的心突突的跳了起来,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老道长说的话赫连有些听不懂了。” 诚意伯微微侧目,“在老身面前,不需要掩饰啦。小姑娘既是不愿意与老身坦诚以待,有些话老身就不多做赘述了。” 我看着眼前这仙风道骨的诚意伯,忽然觉得他也是个狡黠至极的人,能脱身至此,朱棣胆识过人是一方面,他算计周到一定也是一方面。他现在便像一个猎人,一步步诱导我进入他的圈套,让我顺着他的思路与他沟通。 我浅尝辄止,不敢与他深谈,只说道,“今儿郡主大喜,府里倒没有什么人了呢。” 诚意伯点头道,“今儿确实是大喜之日,只是燕王府将来的好日子还多着呢,就是郡主,她的大喜之日也还在后头。” 燕王府今后变成皇宫,郡主今后变公主,当然都还有好日子在后头。诚意伯句句有所指,我却一句话也不敢答。甚至开始后悔自己管不住腿脚,走到了这里来。 诚意伯看我局促得很,爽朗笑道,“小姑娘看来不想跟我这糟老头子多聊了, 赶紧去凑凑外头的热闹吧。以后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随时可以来找老身,只要老身这一把骨头还在,能帮你的一定会帮你。” 我心事重重的从诚意伯处走出来,心中奇怪,这老头儿为何口口声声的咬定我将来会需要他帮助?难道他已经算好了?还有,他说什么我与他乃是同一类人,难道是说我们都能预料将来之事? 越想越是心烦意乱,我迅速的往回走去。走到一半却又遇到了徐辉祖。我皱起眉头,一遇上他,一时半会的就脱身不了。“您不是在前面喝酒吗?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徐辉祖答道,“许你散酒,可就不许我散酒了吗?” “许许许,您在这里散着酒,我要回房间去睡一会,头晕得很。”我扶着头装出虚弱的模样。 徐辉祖摇摇头,不屑道,“你们锦衣卫署,各个都是精通十八般武艺,喝几口小酒岂能就叫你这般草包起来?” 我浑身定住,直勾勾的看着徐辉祖,半晌才颤颤巍巍的问道,“徐公子说、说什么?赫连怎么听不懂?” 徐辉祖看了我一眼,吃惊似的,“你不是都与姐夫交代清楚了?怎么,这事儿还瞒着?你乃锦衣卫署北镇抚司百户赫连漪,直接隶属于同知越龙城……” “你听谁说的?!”我厉声止住徐辉祖的话,浑身微微颤抖起来,这些事,他为何知道的一清二楚? 徐辉祖忽的哈哈笑了起来,“你反应这样大,看来并没有与姐夫交代这一段啊!那……你岂不是还是有个把柄在我手上?”。 正文 40.秋后算账 85_85279徐辉祖好似就在等我这紧张焦急的样子,在我面前嘿嘿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他是城府太深故意装疯卖傻呢,还是真的万事穿肠过,一件不留心。此时此刻我还不敢跟他闹僵,万一他真的跑去和朱棣说了,形shì便又要翻个个儿了。 徐辉祖见我脸色都变了,半晌才道,“好了啦,放心便是,我徐辉祖岂是那等搬弄是非的人?上一次答应你的事儿我不是也藏到现在也没有说出去,喏,姐夫知道的也是你自己说的,跟我没有关系啊。” 我哭笑不得的看着他,不知道如何答话了。徐辉祖见我进退两难,便适可而止道,“咳咳,增寿一人在袁府,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得来那么些宾客,我这个人啊,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说是叫他一个人敷衍去,终究还是怕他会失了台面,我还是过去坐坐吧。你呢?去不去?” 我明白他这是给我台阶下了,自然连连摇头道,“不去不去。舅爷自己去吧。” 徐辉祖这才摇着身子,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燕王嫁女,不止是北平的大喜事,也是朝廷的大喜事,这一场喜宴连摆三天,将所有附近城市能请的人全部都请来了。也算是宾主尽欢,三日后客人差不多也就散尽了。这一日正赶上朱玉英回门省亲。 方出门几日的女儿回门,正是父母揪心的时刻,王妃一早便命人做了几色朱玉英最爱的糕点小菜等着她回门。因着从前朱玉英总是来我这里学琴,又待下人十分宽厚,时常还会带些小玩意儿给珠儿,珠儿与她十分亲厚,是以一大早便与我说要去前头看看姑奶奶回门。难得见她有此兴致,我便同意了。 待到珠儿回来之时,只见她把朱玉英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大郡主怎么嫁了人出落得越发水灵啦?头上盘着髻,身上穿着一套水红的衣裳,唇红齿白的,也不像从前那样冒失,见人就笑盈盈的,连王妃都夸她成熟许多呢。” 宝儿在一旁道,“那是自然,从前在府里是千恩万宠,如今到了人家家里要做一府的女主人,自然要端正大方。” 我听着她们俩说道,也颇想去看看朱玉英如今如何,不过想想还是算了,在心里默默祝福也就罢了,她如今万千宠爱在一身,也不差我一人。没想到中午用膳之时,朱玉英的贴身丫头却来到我这里,唤我去吃饭。 我受宠若惊,“郡主如何叫我?”丫头笑道,“郡主说在这府里,除了二郡主与她年纪相仿能说上几句话,就是先生与她亲厚了,今儿省亲回门,一定要叫上先生一起吃顿饭。” 我回头与宝儿对视一眼,只见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我便对那丫头道,“你告sù郡主,我这两日偶感风寒,本不是身娇肉贵的人,往前头去一趟倒不算什么,只是怕沾带了郡主王妃倒是大事,待我身体好了,一定亲自到袁府拜访,恭祝她新婚志喜。” 丫头听我如是说,也只得笑笑罢了。送走丫头,宝儿才颇有些赞赏的看着我笑了笑。这一晚,我已经躺下准备睡了,外头突然响起敲门声,宝儿警醒,很快便去开了门,我披上衣服站在房门内往外问道,“宝儿,是谁?” 奇的是宝儿半晌也没有答话,我正兀自纳闷,只得打开门看看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只见朱棣定定的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的瞅着我。我心下惊讶,自上次朱玉英大婚当日在前堂与他见了一面,已经许久不见他了。渐渐地我也习惯了,边关之外的朱棣狂放不羁,热情幽默,王府之内的燕王冷漠如霜,谨言慎行。只是……他怎么这时候跑到我这里来? “不请我进去坐坐?”朱棣沉声问道。 我只得让过身子,把他请进屋内。朱棣兀自坐下,对着屋子内瞅了瞅,“在这里还住得惯?”我点点头,“多谢王爷费心。”朱棣皱起眉头,又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我身边对我看了两眼,“为什么一回来你就变成从前那副模样了?” 我心中冷笑,这个问题倒是被他先声夺人的问了,脸上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口是心非的答道,“这里是燕王府,人多嘴杂,自然行事说话都要注意些,比不得在大漠中可以随心所欲。” 朱棣听了我的话,眉头越发的拧紧了,“你是在怪我?” “不敢。” 朱棣将我狠狠的拉到胸前,有些恶狠狠的咬牙切齿道,“赫连漪,你不要得寸进尺。放走诺敏,你知道若是旁人,罪当问斩吗?你跟我对着干,难道还指望我对你好言好语的哄劝着?” 面对朱棣的秋后算账,我点点头,“赫连犯下大错,还求王爷处罚。” “看你这副样子,是吃准了本王不会罚你?”朱棣显然已经被我激怒。 我摇头,“赫连不敢。” 朱棣冷笑两声,“你不敢的事我还真没看到,该做的不该做的你都做了个遍。怎么,徐家大公子是不是许诺给你做靠山?魏国公的头衔不小,确实能为你挡挡风。” 我张大嘴巴,吃惊的看着朱棣,他在说什么?徐辉祖?他如此气势汹汹的来找我,难道真正要算的账不是我放走了诺敏,而是那日他瞅见我和徐辉祖嬉闹? 朱棣见我不说话,越发的面目清冷起来,“魏国公,不过是皇上赏赐的一个头衔,还剩下什么权势,一qiē都说不准。你不要错把小草当大树,不是什么人都能靠得住的。” 看着朱棣有些狰狞的脸,还有他如此*裸的指责,我突然眼睛发酸,一瞬间就在眼眶内汪满了泪水,只是拼命克制之下,并没有流出来。 朱棣见我这样,脸色终于缓缓平和下来,他坐回椅子上,就那么冷冷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原来在他心中,我也不过是求个靠山才跟着他的普通女人啊。我闭上眼睛,想把眼泪咽回去,却有一滴泪不争气的滴落出来,迅速擦拭之后,才故作镇定,一脸正然的对朱棣说道,“王爷明察秋毫,赫连乃是一个孤苦无依之人,好比那没根的浮萍,多亏王爷赐了这间屋子栖身。若是有更好的归宿,还求王爷成全。” 朱棣原本见我已经示弱,不料我说出这一番大逆不道的话,眼睛里喷出火,“你还当真想要攀了高枝儿飞走?” 我低头沉默不语,与他做无声的反抗。越是这样,朱棣越是光火,良久才道,“好好好!看来你在这里心还不定,那我就折了你的翅膀,看你还能往哪里飞!” 我不明白朱棣这话是什么意思,不过看他的样子,着实有些吓人,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折了我的翅膀?我心中有些发憷,可是脸上却丝毫不表xiàn出来,依旧是直直的立着。朱棣起身快步往外走去,徒留我一人呆呆的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他将会做出什么举动来。 他今晚这一趟兴师问罪,问得我们二人都心灰意冷。总算看清了对方是什么人了吧?他想把我当个玩物禁锢,我想做个大雁放飞。我们都不是对方心中的那个人了。 可是他何苦要放出这样的狠话?“折了我的翅膀”……他恐怕还不知道我有多少仇家,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若是知道我在这里,会想着法子来要我的命,何劳他动手? “小姐?您还没睡吗?”宝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轻轻地,柔柔的,我对她一向刮目相看三分,是以十分礼待,现在她喊门,我自然也没有不开门的道理,便开门迎她入内。“我见您灯光未灭,想着您还没睡,没想到您真的没睡。” 我挤出一个笑,“还是你细心。” 宝儿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问道,“小姐如何又与王爷别扭?” 别扭?原来在她们眼里,我不过是与朱棣闹个别扭?有谁知道我与他之间真正的矛盾所在?我不是能服他管束的贤女,他不是能给我想要的一qiē的良人。我们之间乃是飞鸟与鱼,隔着一片天空,谁也不能为对方放弃自己的那一片领土,因为那会让我们丧命。 宝儿见我不说话,叹了一口气道,“我与三保哥跟着王爷十多年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比您清楚。王爷一向冷面,可是内心却是火热,只是王爷的身份让他永远不能真正的做自己。王爷为什么愿意接近您,因为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像他自己。就是这样简单而已。小姐,您不要想得那么多。” 我看着宝儿,有些发愣,难道我与朱棣之间的关系,是我们自己想的太过复杂?宝儿这一两句反而清清楚楚的解释出来了? 宝儿拍了拍我的手背,“小姐,太多顾忌会让人失去很多,您不要走了我的老路。早些睡吧,我也回去了。” 宝儿几句话自然不能解了我心中的疙瘩,可是却让我平复很多,也许我真的有很多事想的不对呢? 不过这想法第二天一早就被推翻了。我终于明白朱棣说的要折断我的翅膀是什么意思了 正文 41.雁求凰 85_85279第二日一早,珠儿一打开门就看到外面站着两个精明利落的女人,手上捧着什么,喜气洋洋的朝里面觑着我。我和珠儿宝儿三人面面相觑,不知来人所为何事。更不知这两人是什么人派来的。 其中一个妇人道,“给姑娘先道喜了。”说着,便一个跟头跪在我脚边,弄得我莫名其妙不知所措。另一个妇人也跪下给我磕了个头,这才起来,笑道,“姑娘虽是年轻,不过当得起我二人的跪拜的,快到里头去,我们有好话带来呢。” 我越发的如坠云里雾里,见她们两人和气,也只好将她们请到里间,才硬着头皮问道,“不知两位姑姑是什么人派来的,有何事贵干?” 哪两人倒是不敢坐,连连摆手道,“姑娘您可别唤我们姑姑,王爷知道了要赶走我们的。” 我一惊,“王爷派你们来的?” “可不是。”说着,其中一个女人将她们带来的东西一件件的打开,只见是一对玉如意,一对玉镯,一对金镯,一双朱钗,一副金锁项链,更有玉扳指,猫儿眼,绿松石,祖母绿……一大堆贵重的金银首饰,这些还都不是罪奇怪的,她们居然还从一个布袋子里掏出一只活生生的大雁出来! 我吓得往后一跳,“这些是什么?” 宝儿一开始也是和我一样迷惘,见到那大雁之时,脸色凝重,见我丝毫不懂,便上前护主道,“两位姑姑,虽是奉了王爷的命令,可也没有直接找到人家姑娘说这事的规矩,没得羞坏了我们姑娘,你们还是先回吧,请示请示王爷再来办事,免得做错了事,将来不痛快。” 那两个妇人听了宝儿的指责,脸上讪讪的,不过丝毫不让道,“哟哟哟,宝儿姑娘,你可是也在王府呆了十几年的老人儿了,咱们王爷办事的风格,你也应该清楚的,那是雷厉风行说到做到,如今赫连小姐住在咱们府里也有两年了,大伙儿都知道她无父无母,又没有个哥嫂,终身的大事自然只能与她自己说了。” 听到这里,我才目瞪口呆,“什么什么?!终身大事?” “是啊是啊。”宝儿本还想阻拦那妇人继续往下说,她却已经开口道,“王爷派我们二人来给赫连小姐提亲,要娶小姐做侧妃呢!小姐您说这件大事,值不值得恭喜贺喜啊?” 我双脚顿时像灌了铅似的硬了起来,不敢相信的问道,“姑姑说什么?” “我们说,咱们王爷选了今儿给姑娘提亲,希望早日把姑娘娶回府里,正儿八经的做姨太太呢!” 我的脑袋轰隆隆的响了起来,朱棣,朱棣!昨晚他恶狠狠地对我说要折了我的翅膀,叫我飞也飞不出去,原来是这个意思!昔日他为了寻我对外宣称我乃是他的侧妃之时,我还巴巴的有些感动,可是如今他使出这个手段想要掣肘我,却让我怒火中烧。难道,难道他通天的手眼,灭国的本领,就用来这样对付我这个小女子吗? 那俩妇人原来今儿是来做媒人的,怪不得巴拉巴拉说这么一大通。她们与普通的媒人并无二般,这会子正在极尽溢美之词夸赞朱棣,言下之意,朱棣看上了我这么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还愿意正儿八经的娶回王府,当真是我踩着了狗屎,祖坟冒了青烟,修了几世的善缘,才行此大运。我耳朵里轰隆隆的,也听不进她们在说些什么,只想立刻拉着朱棣的衣领,问他是不是就这点本事了。 没想到说曹操曹操到,两个媒婆还没说完,朱棣已经从外面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得意的笑,挑衅似的看着我,似乎在向我说,“怎么样,本王爷能把你治的服服帖帖。” 碍于还有两个外人在这里,我也没有当场发作,只是默不作声的给他行了个礼,那两人已经连忙前呼后拥的将朱棣让到了上座,笑眯眯的道,“王爷亲自来了!咱们王爷对赫连小姐多么的上心,知道小姐没有上人,跟我们这些老妇说话会害羞,亲自前来,赫连小姐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啊!” 我一直不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朱棣,他终于笑着挥挥手,“两位还是先出去回避一下,赫连小姐天生腼腆,你们说这么些,只怕她不好意思。” 媒人一副顺从的模样退了出去,宝儿也识趣的拉着珠儿出去了,只剩我和朱棣,以及一只喘气儿的大雁和一堆冷冰冰的珠石金银。 我再也淡定不住,指着那一堆东西问道,“王爷这是干什么?” 朱棣撇撇嘴,“求亲礼是这么一套,我可没少你的,后面还有下聘礼,合欢礼……” “朱棣!”我终于忍不住,点名道姓的对他喊道。 朱棣略略愣了一下,终于笑了起来,达到目的一般,“自草原上归来,你从来没有这样再喊过我的名字。话说……从小到大,也没有几个人这样对我直呼其名过。” “怎么,你是要拿你王爷的身份压制我吗?你不要忘了,你现在可是再求亲,求亲的是朱棣,不是燕王。” “好好好,你说了算,怎么,你对这些不满意?那我可以再去询问询问,如何才能更风光一些。要不要在府内郑重宣布一下,叫所有下人从此见你都恭敬一些。”朱棣拿起一颗红宝石往我额头上试了试,不满意似的又皱眉放了下去,我挡开他的手,“朱棣,你是万人追捧的皇四子,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已经是你抓进笼子里圈养的金丝雀儿了,现在你还想把这金丝雀绣到屏风上去,抠都抠不下来吗?” 朱棣听完我的话,脸色微变,“你……你真的不想嫁给我?” 朱棣的眼神有些失落,有些紧张,还有……还有微微的害怕,我突然发现那个草原上的朱棣好像又回来了,可是他这样明目张胆的来给我提婚事,真的是深思熟虑过的吗?亦或是他只是因为跟我口角几句,觉得只有这个办法最能束缚我,所以故意这样呢? 见我犹豫,朱棣忽然走到我身边将我抱住,轻声说道,“漪儿,我是真的想娶你,以前我们的那些过节都让它们灰飞烟灭去吧。嫁给我,好不好?” 我抬眼看着他,他的眼神里没有了平日里的狡黠与深邃,只剩清澈与真诚,我一口口的喘着气,不敢相信这抱着我的人竟是朱棣,跟我说这些情意绵绵的情话的人竟然是朱棣。正想开口,朱棣忽的捂住我的嘴,“你别说,别说,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答应我。我知道你可能不愿意,我已有妻儿,又案牍缠身,可我对你是真心真意……我、我从来没有对哪个女人这样动心过,云华没有,余下的侧妃也没有,她们都是父皇替我安排的。从前我认为那些都是理所应当的,她们跟着我很好,我养着她们也很好,你瞧瞧,燕王府的日子过得不错,外人或许会说,府内阴阳调和,男女主人互尊互敬,结的都是好亲事。可是如果现在的我再回到当年十九岁的时候,任凭父皇给我安排什么样的姑娘我都不会娶,因为我知道还有个你在等我。不过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了。现在的我,你能接受吗?你能嫁给我吗?虽然我给不了你正室的名头,但我一定待你如结发妻子一般,一辈子。” 我真的有些愣住了,看着朱棣,不敢相信会从他的嘴里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说得情深意切,我自然一句也反驳不了,只是指着那只大雁问道,“你送些金银首饰我倒是能理解,只是这雁儿,是什么意思?” 朱棣顿了一下,脸上忽有些发红,道,“雁为候鸟,秋天往南飞,春天北归,来去有时,从不失时节,取男女双方信守不渝之意。而且雌雄一配而终,象征忠贞和白头偕老。我……恐怕做不到与你一配而终,但是与你忠贞白头偕老,倒是可以做到的。” 我点点头,“原来有这个讲究。” 朱棣松开我,“你怎么尽问这些有的没的,婚事你却绝口不提?” 我低头,“你说了这么些话,如若我还是拒不答应,难免有矫情之疑,我承认我自己也属意与你,只是……” “只是什么?”朱棣看起来有些兴奋,又有些着急。 “只是花无百日红,人无百世好,你现在说的话,谁知道作数到几时。”我故意扭身不理他道。 朱棣又将我拉到身边,“咳咳,我堂堂燕王,在战场上尚且一言九鼎,怎么到你这个小女子面前,竟成了言而无信之人了?” 我心中暗喜,只是仍有一件极其揪心之事却难以启齿,一想到便瞬间愁绪涌上心头,柔肠百转竟也无解。朱棣见我愁虑,问道,“你还有什么顾忌?”。 正文 42.露水情缘 85_85279“你可有知会王妃娘娘此事?”我看着朱棣心事重重。 朱棣顿了顿,“此事还是她早就提出来的。” “什么?” “咳咳,不说了,此事全部交给我,你不用操心。云华乃是大度贤惠的女子,在府中这么多年,大伙儿都知道她的。你也可以放心与她相处。”朱棣正色说道,见我不语,“不过你的性子大概不愿与他人多接触,你也可以依旧和现在一样,不与她们周旋便是。” 我心中感激,朱棣对我说出这一番话,绝不是一时兴起,可见他深思熟虑。 我看着他,在明媚的晨光中挺拔的轮廓,忽的有些紧张,又有些觉得不可置信。难道,我这一生就这样交给明朝,交给朱棣了? 朱棣温柔揽我入怀,低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摇摇头,淡淡笑道,“我在想你今后不要再跟我发那么大的脾气,闹得我害怕。” 朱棣脸上略僵,“你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呆在府里,别做什么出格的事儿,谁会对你发脾气?” “那还是我的不是了?”我仰起脸,对着朱棣问道。 “好了好了,我的不是。”朱棣好像受不了是的,不再跟我辩驳。 虽说朱棣让两个媒人提着大雁来提亲这事儿有些仓促,成了我日后嘲讽他的把柄,但是事后他确实是一件件的把所有该做的事都补将上来了。 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迎亲,六礼行了四礼,只差请期和迎亲。而且为了不让我尴尬,朱棣特意亲自接了一个北平当地年事较长的三品诰命老夫人到王府里,便住在我的隔壁。替我办足了这些礼节,对外人便宣称此夫人乃是我的婶母,可以替我做主的。老夫人虽是诰命,朝廷亲王请她成全这等好事,岂有不乐意帮忙之理?是以忙里忙外的十分尽心。 合欢庚帖上,我给出的生辰八字乃是我自己的八字,媒人拿去与朱棣对了八字,说是上上大吉,一qiē都往最好的方向在发展。就连我,也渐渐地真正把自己当做了这里的人,越来越淡忘一直想要回去的那个地方。 朱棣对徐云华的评价十分贴切,大方贤惠。 对于夫君要新纳佳人,徐云华表xiàn的非常大方。朱棣来提亲的第二日,她便亲自登门拜访,对我既客气又亲热,“王爷常年在外征战,妻妾子女方面,相较别的藩王要薄弱许多,是以府中姐妹也显得少了些,不够热闹。当年我自是承蒙皇恩,皇上亲自指婚,余下的几房姐妹也要么是朝中老臣引荐,要么是皇上授意才得以嫁进府中。赫连妹妹可是王爷第一个自己看上要求娶进门的。当真难得。” 我恭恭敬敬的答道,“王妃娘娘此话折煞赫连,府中自王妃至侧妃,各个都是名门侯女,只有赫连孤苦无依,王爷大约是为了可怜赫连的意思,收容了赫连,若是与王妃姐妹相称,赫连实在是不敢。” 徐云华听了我的话,面上并没有波澜,只是抿一口茶道,“妹妹太客气,如此与我们也生分了。” 除了徐云华,平日里难得见到的侧妃,也陆陆续续来见了见我,不过朱棣算是治理后院有方,每个姬妾都是和和气气,并没有奸猾狡诈之徒。几日下来,我便厌烦了这种时时堆满笑脸,等着被人参观的日子,开始百无聊奈起来。除了万不得已要见的人,我都开始缩在房中叫宝儿打发了。 一日,朱棣拿着一本黄历兴冲冲地来找我,“漪儿,你看看,我这几日都在翻黄历,可是没有找到好日子,要不你来,咱们一起找。” 我看着那老黄历上一个个生僻的字眼,头脑发晕,“我不找不找,你自己来。那些东西我一窍不通,回头给你找个诸事不宜的日子就麻烦了。” 朱棣白了我一眼,自己拉了把椅子在一边坐下,细细的翻了起来,我本来端着本书正看得有味儿,见他翻得认真,也凑了过去。不知不觉我们二人便开始讨论起来,翻完了一年的黄历,最后觉得秋后十月初十的日子不错。朱棣扬着眉问道,“不然,就十月初十了?” 找了这么许久,我的脖子也酸了,正准备立刻点头,省的他又把来年的黄历也端过来让我一页页的翻,忽的想起,这一点头,便把婚期定了,倒不如多翻一本,拖到明年也多一年的自由日子。“不好,咱们要选上上吉日。赶明儿找个术士专门算算岂不是最好?” 朱棣一眼就看穿了我的小把戏,将黄历合上,食指勾起在我额上敲了一下,“十月初十便是最好的日子,不挑了,就是十月初十。” 我吐吐舌,看着朱棣心意已决的模样,只得认了。 朱棣朝我的案上瞅了瞅,指着上面大大小小的礼盒问道,“这些东西哪里来的?” 我瞥了一眼,无奈道,“都是你那一帮子大老婆小老婆送来的,还有府里有些头脸的老人,我不要,她们非要留下,说是不收就是瞧不起她们。您能帮我和她们说说,叫她们别再送来了吗?” 朱棣脸上溢满笑意,“这个我可做不到,人家都知道我喜欢你,这府里要新添一个得宠的女主人,想着巴结讨好,都是可以理解的。”我啐了一口,“偏生你嘴中没有一句好话。跟你说也是白搭。” 朱棣依旧笑着,“既是阻止不了她们,你又不愿意敷衍,不如这样,我带你出去走走,也避开这一段,等到咱们回来,差不多就是婚期了,直接成婚了事,如何?” “去哪里走走?”一听到出去,我就立刻眼睛发亮。 “你自己看啊,不过话可说在前头,咱们出去,只能乔装打扮。父皇定下规矩,藩王不可私自离开受藩之地,以免互有勾结,营私结党。” 我哈哈大笑起来,“不乔装打扮,难道你还准备带着你北平燕王的势头,一路等着旁人顶礼膜拜吗?” “还是你说的是。”朱棣为了不与我继续争辩,直接认输。 “人家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虽然已经是四五月,可是江南景致一定比这北平强得多。再有……” “再有什么?”朱棣好奇问道。 “再有没听说江南乃是烟花之地,历朝历代出了许多绝世红颜,古有天生尤物绿珠,南北朝有名妓苏小小,近的呢,前朝更有李师师与徽宗互赠诗词。王爷可以暂且不要定下婚期,没准你去过江南便再也不想娶我这庸脂俗粉了。”我越说越笑,最后伏倒在桌子上不起,朱棣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当真女人是宠惯不得的,一宠一惯便要上房揭瓦。连我也埋汰起来。” “怎么样,王爷叫我选地方,我可是选了呀。”我笑着看朱棣,等他答话。朱棣伸出手掌,与我对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既是选好了,咱们就择日启程。” 接下来的日子,我便每天都在期待中度过。难得有这样无忧无虑的时刻,又有人可以依靠。不过凡事都没有完美的。那个总是给我带来祸端的徐辉祖,自上次在朱玉英婚礼之日给我带来灾难之后,本已经消停几日,忽的又回到王府,大家这才知道,原来他与徐增寿一同回金陵,可是他徐增寿走了,他却推说有事没有办完,住在了驿站,这一住就是月余,这几日又回来找他姐姐。 如此纨绔,不误正事,倘若徐达在世,只怕也要气得跳脚。不过就是他这样整日游手好闲,朱元璋倒是对徐家照拂有加,成日的赐地赐金,徐家的亲戚虽说没有做特别大官的,但是都算得上丰衣足食,四平八稳。我一直把徐辉祖的行为看做他的智慧,他用来对抗朱元璋的多疑的智慧。 徐云华也是七窍玲珑之人,她除了劝徐辉祖娶妻生子,在事业方面从不说他半句,饶是这样,此次徐辉祖再次回王府,她也是生了大气,就因为这样,朱棣也从中跳河,连着我们出行的日子也都一推再推。 原来徐辉祖来吃喜酒的时候,本来定的便是提前十日便到,在王府中搭把手,可是他到当日才勉强赶到。徐云华问他,他也不说,下人们打趣,他就说自己在路上丢了盘缠遇到山贼之类,总之没有一句真话。众人都道他在路上贪玩耽误了时辰,也没有多做追究,可实现在,徐云华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来徐辉祖在路经济南之时,遇到一个女子,两人情投意合,徐辉祖便把这女子带在身边,一直带到了北平。如今要回金陵,此女子与徐辉祖说道,“你我本事露水情缘,此刻你要回金陵家中,虽说你并未娶妻,但是家中姬妾必不可少,如若我与你一同回去,难免与她们落得同样下场。成为一个没名没分被你圈养在家的女人,如此,还不如就此了断情缘,你把我丢下,或者把我送回济南吧。” 谁料到一向万花丛中过的徐辉祖,竟对这女子动了真心,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便急了 正文 43.铁兮君 85_85279女子给他的选择很简单,要么给个名分,要么就此断了缘分。也许徐辉祖当时带着她走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要给她什么,只是想染指一番罢了,相处时日久了,却真的上了心,如今割舍不下,想留下这女子,只得拿出主意了。 听得这个消息,不只是我,连宝儿珠儿都大吃一惊,“舅爷竟会有了意中人?这真是天大的奇闻,舅爷年近而立之年,与我们王府走了近二十年的亲戚,可是第一次听说他老人家竟有了看中的姑娘啊!这姑娘一定是倾国倾城,绝世姿容。” 徐辉祖找徐云华,没有别的事,是求徐云华做个媒人,把两人亲事定下,回到金陵便用八抬大轿将那女子娶回魏国公府。徐云华自是极其不愿意,徐家家大业大皇亲国戚世袭公爵,三个女儿都嫁了王爷,就是徐增寿娶的也是名门大小姐,徐辉祖袭了徐达的公爵,不娶亲就罢了,娶亲的话,不可能绕过朱元璋那一关,不指婚也要先上报,怎么能够这样胡来? 不过有了从前关关的事,徐云华也不敢太过苛责徐辉祖,只得好生的哄着,说若是真的喜欢这个姑娘,可以先纳做妾室,以后再说。无奈这姑娘也是刚毅性子,对徐辉祖说的是,做妾室不可能,她嫁人只求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言下之意是徐辉祖有了她做正房,妾室也不要再有了。偏生徐辉祖这次就像被鬼摸头一般,那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弄得徐云华气得病倒在床上。 王妃病倒,王府没了人料理,朱棣自然也是有些着急的,找到我这里诉苦,“这个辉祖,也确实闹得过分。”我抿嘴一笑,“你说人家胡闹,又怎么知道没人在你背后说你胡闹呢?” 朱棣觑我一眼,“我胡闹还不是为了你。云华拿她这个弟弟也没有办法了。现在徐家他最大,他要是真的要娶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也确实没人管得住,难怪云华着急。” “你们管得也真是宽,你可有见过那个女子,偏偏她就不如大户人家的女子了吗?光来路不明这一条就把人家一棒子打死了吗?说不定人家贤良淑德不输任何人呢?” “你说的也对,要不然我们去见识一下这个奇女子?” “我们?” “被你挑唆的我也很想见见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咱们现在就去。” 原来这徐辉祖一开始是在驿站落脚,后因对带回的女子越发宠爱,不愿她受委屈,直接买了一户小院将她金屋藏娇起来。我们赶到的时候,已值正午。 朱棣负手敲门,开门的乃是徐辉祖本文,乍一见我们,他有些吃惊,不过立刻就嬉笑起来,“姐夫来了啊,哟,赫连小姐也来了,听说你们二人好事将近,辉祖还没来得及恭喜呢。” 我们站在门外,徐辉祖只将门打开一道缝,探出一个脑袋,好像并没有请我们进去的意思,我们又不好意思直截了当的说要进去,分外尴尬之际,里面传来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道,“辉祖,吃饭了。” 徐辉祖回头道,“有客人来了。”徐辉祖显然是在询问里头的女子可否放客人进去,里头却半晌没有声音,我拉了拉朱棣的衣角,本打算退回了,门却突然被打开,一个娇俏可人的女子站在徐辉祖边上笑靥如花,对徐辉祖嗔道,“有客人就请进去啊,怎么叫人家站着?”她转向我们,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两位里面请,正好吃一顿便饭。不过兮君手艺不好,不要见怪。” 我和朱棣讪讪的跟着前面这一对走进了屋子。这当口,我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个奇女子兮君,与我们想象的不同,她并没有绝世姿容,看起来也没有厉害的手腕,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子,不过生的肤若凝脂,娇小可爱罢了。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腰上还系着围裙,手上因为沾了些油荤背在身后。就是一个寻常居家过日子的模样。这屋子大约与我刚开始进燕王府的时候住的地方差不多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不过看样子两人并没有雇用人,连做饭都是兮君自己动手。屋内陈设也都是简单简朴的模样,并不是我们想象的极尽奢华金屋藏娇。 在一张木桌边坐下之后,兮君走到厨房往外端菜端饭,徐辉祖见她忙前忙后,立刻屁颠颠的跟了上去帮忙,不一会桌子上便摆着五六道小菜,四碗白饭。清清爽爽,干干净净。 我与朱棣对视一眼,在互相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徐辉祖难道千帆过尽之后,最向往的是这样的平淡日子? 那个名唤兮君的女子把食器张落好后,自己也坐了下来,低声浅笑,“吃吧,不要客气。” 席间,两人不断地给对方夹菜,举手投足一颦一笑尽显爱意。我渐渐地明白了徐辉祖为何对这丫头这样着迷了,徐辉祖虽是名门之后,但是身在金陵金粉地,朝堂之上又多阴谋,若是再缔结一桩政zhì婚姻,那对他这样散淡的性子几乎是一直摧残。这兮君给了他平淡的安稳,让他欲罢不能。 徐辉祖显然知道我们此行前来是为了找他谈话,可是他为了保护兮君,一直只字不提,只是闲聊一些家常,甚至连朱棣的身份也没有介绍。一顿饭吃完之后,还是没有人说到什么正题上。我已经打了退堂鼓,准备班师回府,没想到兮君收拾完碗筷却坐了过来,笑道,“你们不是辉祖的朋友,是辉祖的家人吧?” 朱棣愣了一下,点头。 徐辉祖皱眉看了兮君一眼,兮君却摇摇头,示意他让自己说下去,“我与辉祖相识不过两月,情投意合,有意结成百年之好,不知你们有何想法?” 朱棣又是一愣,饶是他这样身经百战之人,被兮君这小女子一作难,倒是回答不出,“你们的事自然自己做主,我们的想法只是我们的想法罢了。” 兮君拍手笑道,“你这个大哥哥倒是说了一句正经话,辉祖,听到没,咱们的事自己做主,别人的想法咱们拦不住,让他们有想法便是,又少不了咱们的一块肉。” 徐辉祖尴尬万分,给每人泡了一杯粗茶道,“这是铁兮君,辉祖与她在济南相遇,情投意合,辉祖便将她随身带来,这一段时间相处,我们觉得对方都是自己一直在等待的人,想成亲,本想请姐姐做媒主持,没想到姐姐竟会反对,如今姐夫来此,可是要与姐姐说同样的话?” 徐辉祖冷冷的看了朱棣一眼,一字一句的问道。朱棣可能不知道,可是我却知道徐辉祖一直都因为关关对朱棣颇有敌意,便调和道,“四爷方才不是都说了吗,你们不必在意旁人看法。” 徐辉祖看了我一眼,脸色稍微缓和下来,又对铁兮君道,“这是我的朋友,不是亲戚,赫连漪,她比你略长两岁,不过很是随和,有什么话你倒是可以和她聊聊。” 铁兮君笑道,“你就是赫连漪小姐,辉祖时常提起你,对你十分推崇,有时候我都要嫉妒呢。” 我瞅了徐辉祖一眼,他对我笑了笑我也只得报以一笑,硬着头皮说道,“铁小姐与徐公子想要缔结良缘,自是美事一件,只是古往今来,婚嫁自有一套礼节,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徐公子父母早亡,尚有长姐姐夫健在,你们想请他们帮忙都是可以的,只不知铁小姐家里可还有什么能做主的人,如若没有,这事儿我们可以立刻玉成,如若铁小姐家里还有父母兄长叔伯婶母,咱们就这么匆匆忙忙办下婚事,别人不说咱们着急把这样的好媳妇儿娶进门,倒要说咱们徐家不懂事,不懂尊重女方了,是不是?” 徐辉祖听了我的话,感激了看了我一眼,又对着铁兮君道,“兮君,我说赫连是我知己你还喝醋,人家这话说得可有道理?我也很想早日娶你进门,你若真想嫁我……你也该找找你家人。” 我心中有些诧异,听着徐辉祖的话,这个铁兮君岂不是当着徐辉祖也没有表明过自己的来路?铁兮君脸上忽有些紧张,恼怒道,“都跟你说了,我自己愿意嫁与你,为什么要管那些劳什子?” 徐辉祖见她翻脸,连忙哄道,“好好好,不管不管,你别生气,气坏了身子还不是我照顾?” 铁兮君已然气呼呼的站起身来,摘下围裙,往里间走去。 朱棣忍住低笑,悄悄对我说道,“这姑娘气性不小,将来辉祖有的亏吃。” 徐辉祖本想追去,被人家拦在门外,只得退了回来,愁眉苦脸半天,我才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徐公子,你既然说了咱们是知己朋友,找了这样一个美娇娘,也不跟我说一声,如今要成亲了,若不是我找来,你恐怕也不会通知我,哎。” 徐辉祖面上尴尬,良久才道,“不是我不想与你们说,我也知道自己荒唐,可是没办法,我就是喜欢她。即使我们相识两个月,她连自己是孤儿是乞儿也没告sù,我问她有没有父母有没有家,她只叫我别问。”。 正文 44.逃婚 85_85279我与朱棣面面相觑,又不好当着徐辉祖的面儿说一句这样的女子你岂敢带在身边,只得尴尬的端着茶杯子一杯接一杯的喝着,直喝得肚大腰圆,也没个对策。我心中叹气,只怕徐云华还有的病着。 徐辉祖约莫是想着要回去哄铁兮君,有些心不在焉,朱棣便借口告辞了。路上,我对朱棣问道,“你看铁兮君是个什么来头?怕不是什么女贼人或者烟花女子吧?” 朱棣笑了笑,“都不是,铁姑娘说话大方,气度非凡,看起来并不像小门小户的女子。虽然穿着粗衣麻布,可是脸色如芙蓉,十指如春葱,显然是富贵人家养尊处优的模样。只怕是个大家小姐落难于外。” “大家小姐?大家小姐为什么会只身在外,只怕也不会这样胆大,跟着辉祖就跑了吧?”我不解。 朱棣扫我一眼,“若不是这样有想法有个性的女子,那些整日价只会绣花的榆木疙瘩又怎么能把辉祖这样千帆历尽的纨绔公子哥儿迷得七荤八素?” 我想想也是,对朱棣的想法点头称赞。“只是还有一事未解,既然铁小姐出身不但不低贱,还算高贵,为何还要这样遮遮掩掩不愿示人?” “这个就要问她自己了。也许是什么难言之隐也说不到一定。” 朱棣说着,往前走去。这天日正是暮春,不远处一条小河,河面上一座胖墩墩的石拱桥,几个老汉在上头吹糖人儿吆喝着叫卖,河畔种满了柳树,清风徐来,满天飘絮好似冬日鹅毛雪一般,洋洋洒洒,直往人脸上落。河边石阶上浣洗衣物的妇女嫌它们纷乱,我倒是伸手捉住几片,喜欢得紧。“岂是绣绒残吐,卷起半帘香雾,纤手信拈来,空使莺啼燕妒。” 听我低低吟唱,朱棣转身,呆呆的望着我。我抬头朝他看去,只见他的头上肩上也是积起厚厚一层柳絮,白花花的,便上前去将其拂去,笑道,“走慢些,莫使春光别去。” 朱棣笑了起来,“漫天柳絮空烦人,倒引得你诗情大发。” 我抿嘴一笑,“我哪里会做什么诗,哪里看见过的,如今也记得不全,随便念念罢了。” 朱棣感叹道,“当真是一人一命,辉祖恐怕是要折在这女子手里,我回去好生劝劝云华吧。只要他愿意,父皇那边,他自己去说罢了。” 我点点头,“这才是富贵王爷该干的事儿。” 朱棣说是这么说,但他这样心思缜密之人,就算不是为了徐云华徐辉祖姐弟,也决不允许有个来路不明的铁兮君在他面前晃荡,见过铁兮君不过十日之后,他就已经将铁兮君的来路查的清清楚楚。 这一下不但是徐云华想要棒打这对于鸳鸯,就连朱棣也开始有些反对起来。 山东布政使铁弦之妹因不满父母安排婚事,离家出走已两月余,铁弦到处命人寻找,将整个济南府翻遍了,也没有找到她。 铁兮君,铁兮君,竟是铁弦的妹妹!怪不得朱棣说她乃是大家闺秀。我目瞪口呆,这个铁弦,将来可是要和朱棣做大对的人!难道……难道与现在铁兮君的事有关?他们会在不久的将来结下深仇大恨?想到这一茬,我也紧张起来,铁兮君与徐辉祖的结合,只怕真的是困难重重。 朱棣也隐隐约约察觉到徐辉祖对他有敌意,便于我商量,让我去把这件事好好地告sù徐辉祖。现如今,还瞒着徐云华,若是能在徐云华得知之前,把徐辉祖说通,那这事儿也就了了。 抛开铁兮君的身份不谈,我也觉得徐辉祖有些过头了。大明律中,夺人妻子可是重罪。这铁兮君既是许了人家,便是别人家的媳妇儿了,死了丢了便罢,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嫁个农人也罢,可是她现在相好的人是徐辉祖,怎么可能瞒得过去? 徐辉祖这是引火烧身啊! 这一次乃是我一个人前去找徐辉祖,我也就没有光明正大的从大门进去了,只是朝着院内扔了一块石子儿,果然没过多久,徐辉祖便从屋内出来,见到我,歪着嘴角笑道,“你如今要跟姐夫,也变得多事起来。” 我懒得跟他做口舌之争,只是把他带到一个茶肆,叫了两大碗粗茶,就着茶水将朱棣打听回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告sù了他。徐辉祖能隐忍锋芒,在朱元璋眼皮子底下逍遥这么多年,足见他乃是智慧之刃,听到铁兮君的身份之时,他尚且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得知她已有婚配,才神色凝重起来。 “她是因为逃婚才跑了出来……说明她不喜欢那个人……”徐辉祖淡淡的说道。 我替他续上茶,“你糊涂了吗?”我朝四面瞅了两眼,确定没有什么人才压低声音道,“徐公子,大舅爷!皇上坐稳江山之后,做的是什么事,你也不是没看到。饶是皇上对徐将军恩宠有加,赐了免死金牌丹书铁券,将军在世之时,也是小心翼翼形式,才保得徐氏一门如今这样昌盛。你自己不也很清楚这个道理吗?太平盛世,不需贤臣。你吃喝玩乐这么几年,皇恩更盛。而胡惟庸蓝玉那些人便是聪明过头反被聪明误,才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你忍心将你装油学痞辛辛苦苦经营至今的徐家因为一个女人毁了吗?” 徐辉祖嘴角嗫嚅,“我为什么这样,只有你懂。” “我当然懂,明哲保身。铁家虽远离京师,但毕竟也是大家,你哄了人家妹妹,人家往皇上面前一闹,徐家岂不是要千里之提毁于一旦?” 徐辉祖愁眉不展,脸上由红到青,由青到白,良久,才说了一句,“兮君的个性和关关一模一样,我现在抛弃她,她铁定比关关自尽的还快。” 徐辉祖一提到关关,变得可怜巴巴,语气中满是伤怀,我一时间也愣住,怪不得他这样喜爱兮君,竟与她谈婚论嫁,以徐辉祖现在的状态,只怕除了关关复生,没有人能博得他一句诺言了。 想到惨死的关关,我也退缩踌躇起来,说来说去,还是古代的婚姻制度害死人!就不能让人家好生谈个自由恋爱吗?看着徐辉祖这样,谁忍心棒打鸳鸯? 他有些害怕的对我问道,“赫连,你们锦衣卫一向足智多谋,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见他急的都这样说,我也不忍直接推拒,只得叹气道,“你们俩现在还能拆的开吗?其实我这趟来也是白搭。我回去找王爷出出主意吧。” 徐辉祖一把拉住正起身的我,摇了摇头,“不要与他说罢。”良久,他可能觉得这样在我面前表xiàn出对朱棣的不信任有些不好,又加了一句,“他与姐姐想法是一样的,说了也是白说。” 我叹了一口气,“你回去好好的与兮君小姐聊聊,问问她具体情况,咱们才能商讨解决的办法。如若能够让男方提出退婚,那就万事大吉了。” 徐辉祖此番回去一问,铁兮君才一边抹着眼泪豆子一边将自己如何逃出来的事全部交代了。 原来铁兮君便由父母哥哥做主,许配了人家。这户人家在济南府也是大家,只娇生惯养的一个儿子名唤秋生。这秋生小时候倒是生的粉妆玉琢活泼可爱,没想到长大后被一帮家仆及济南府其他的富贵公子哥引得每日只往各种胡同里去,什么功名前途自然早就丢到了脑后,如今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更是染得一身花柳病,这一身病发,胡同青楼也逛不得了,只每天躺在家里喘气儿,各路名医都看了许久,说是无力回天,只是等死罢了。没想到这家人迷信得紧,怎么也不信儿子活不久了,听了什么跳大神的仙人的话,说是用喜事冲冲,少爷管保就好了。 这秋生家世代坐着官商的生意,更捐了几个官做着,在济南声势极大,就是铁家,对他们也是礼让三分。再加上铁家世代书香,只想着女儿既是许了人家,即使姑爷真不中用了,兮君肯定也不会再嫁,要去他们家里守节的。如今人家提出要娶亲冲喜,更是情理之中,没有理由拒绝,便把婚期应了下来。 这铁兮君自幼便爱看戏,看多了富贵小姐随着落魄书生离家出走过上神仙眷侣的生活的戏码,大婚前夕,想到自己竟要守着个一身脏病还命不久矣的废物,不由得气愤交加,哭泣一场之后,收拾几件钗环衣裳便悄悄溜了出来。也是她命好,一出来便遇见了徐辉祖,两人一见钟情,想着济南已经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铁兮君一咬牙,干脆拼着贞洁的名声不要了,跟着徐辉祖便到了北平。 但她自己终究不敢把这逃婚的事告sù徐辉祖,是以形成了今日这两难的处境。 是夜,这小两口将来龙去脉理了清楚,徐辉祖自是更加心疼怜惜铁兮君这遭遇,决心带着铁兮君直接回济南找铁弦,求他退了秋生的婚事,许了自己的求婚 正文 45.铁弦(1) 85_85279“不必不必,我家里一会便会有人来接我的。”我怕等会三保的来的时候会扑了个空,便推辞道。 顶不住徐云华一直询问,朱棣便把这铁兮君的来头告sù了她,又把这个中曲折也如实相告。徐云华一听说弟弟要去济南抢亲,差点气得背过去。不过她也知道徐辉祖的性子,不敢太过执拗,最后只得求朱棣悄悄跟着,若是有什么事也有个照应,万不得已一定要拉住徐辉祖,叫他别闯祸。 朱棣见徐云华愁眉不展,不过几天功夫,清减许多,脸上肉掉了一半,眼窝子也凹了进去,心中不忍只得答应。临行前,徐云华把我请到她的卧房,我朝她一看,果然是为了徐辉祖操碎了心的样子,徐达不在之后,徐云华乃是家中长姐,对弟妹们的生活很是照拂,唯有徐辉祖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出了这样大的事,难为她一个弱质女流整日价唉声叹气。 “王妃有什么吩咐?”我看着憔悴的徐云华,有些担心的问道。许是病着的缘故,徐云华看起来也文弱许多,对我柔声说道,“我常听辉祖提起你,想着你们交情应该不错。” 我心里一震,原来是为了徐辉祖才找我,只是找我又有什么用呢?“徐公子甚是有风度,待人待事总是礼让有加,是以结交广泛,我与他倒也能说得上几句话呢。” 徐云华抿嘴一笑,“罢了,你别说这些捧他的话了,他是什么样人,我这个做姐姐的心里有数。他是个纨绔的性子,如今做了这样一件荒唐事,我想着你大抵也是听说的……” 看着徐云华心力交瘁的样子,我实在是有些难过,连忙说说道,“王妃娘娘,徐公子不过是一时糊涂,王妃不必太过忧虑。” “我本来也是不想管他,只是……现在他要赶到济南人家家里抢亲,若是传了出去或是人家闹起来,好不好听都还罢了,这是乱了三纲五常的事儿,别人能往上告咱们的啊。”徐云华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求了王爷跟着他,但是毕竟王爷也不能出面,他不能轻yì离开藩地你是清楚的,但是辉祖很有些佩服你我是知道的,如今我求你一件事……” 徐云华说着,挣扎着往前欠着身子,我赶紧将她扶住,“王妃有事就吩咐,千万别说求不求的话,赫连受不起。” “你既是这么说,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也跟着他们一起去济南吧,如若真的不可开交,还请你帮辉祖掌掌舵,别叫他偏得太远。” 我一愣,没想到徐云华竟是跟我说这样的话,这当真是走投无路了。按说她肯定是不想看到我与朱棣双宿双飞的,如今竟主动请求我一同,可见她对徐辉祖多么重视,娘家徐氏对她又是多么重要。 我点点头,“王妃既是这么说,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徐公子与铁家小姐真心相爱,咱们怎么解决,还看造化。” 徐云华眼角细密的皱纹里闪过一丝慌乱,她在害怕,害怕铁兮君是另一个关关,不止毁了她弟弟,也毁了徐家,更毁了自己与徐辉祖好不容易才又捡起来的姐弟情谊。 我与朱棣徐辉祖以及以及换上了锦衣华服的铁兮君一同上路的时候,与朱棣聊起了徐云华亲自找我帮忙的事,我自是十分惊奇,倒是朱棣,只是淡淡的,良久才道,“云华是通透人。” 我愣住,半晌问道,“此话怎讲?” 朱棣坏坏的笑了笑,“她难道料不到我会带上你吗?” 我愣愣的,合着现代的那些宫斗宅斗小说都是骗人的?书里都是把男主人写得跟个傻子似的,让一群妇女天天对撕对打勾心斗角,今儿孩子没了,明儿娘家被抄,那个她们争得你死我活的男人却是整日只会嘻嘻哈哈什么都不知道,一个劲儿的往怀里揽新的女人。 可是……朱棣这话说的,简直就是洞悉一qiē啊。 朱棣见我发愣,在我头上轻轻一拍,“别发呆了,去和铁小姐聊聊,问问她哥哥难不难相与。” 我心中苦笑,铁小姐的哥哥自然是难相与的,将来他会在济南城楼上狠狠的挫败你,叫你遇到难得的败仗。不过这话自然不可能现在便与朱棣说出来,我只能报以淡淡一笑置之。铁兮君自从亮出身份之后,总是惴惴不安,而徐辉祖很显然也已经把自己的身家偶读交代给她了,就是朱棣的身份,此时她也很是明了,不过这女子果然是个不同寻常的女子,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得知朱棣燕王的身份之后便卑躬屈膝毕恭毕敬,她对谁都是淡淡的,唯独对徐辉祖,一双眼睛几乎不怎么从她身上移开,含情脉脉,用情至深。越是看到他们这样,我越是心中焦虑――此番徐辉祖算是向铁弦投诚,至于铁家接不接受就不一定了。但是他们俩,哪里还能接受除了在一起之外的任何结局? 朱棣眉宇间有同样的忧虑,只是有外人在,他很少说出来。 “我哥哥乃是一个极其重情重义循规蹈矩的人。他满心里只想着精忠报国,效忠皇上。每当遇到什么难以审判的案子,大家就会想到喊他去审理,他总是能够作出最公正的处理,在我们呢济南,人称‘魏征再世’、‘包拯转胎’。他也知道秋生胡作非为的事,就连父母亲也都和他说过,不如退了婚事,免得我嫁去受一辈子的屈辱。可是哥哥说,婚姻乃是天注定,一旦许了亲,两家便是亲家,两人便是夫妻,改不得,更退不得。就是他自己,也养着多年患病在床的嫂子,并未娶妾。父母亲劝了几次,见是没有功效,便也就不再说了,只是私下里与我说,认了这一世命苦吧,当年许婚的时候,谁也料不到秋生竟是这样,倒是秋生的爹娘都是实诚人,守着公婆过一辈子,很多女人都是这样的。可是哥哥是哥哥,我是我,他的想法怎么能强加在我的头上,他若是变成我,肯定是愿意嫁过去伺候患着花柳病的相公,讨好富可敌国的公婆,我不行啊。秋生若是生了痨病,或是断了胳膊少了腿,再不济一跤摔死了,只要他中肯诚实,不是那为非作歹的人,我都能好生的守着他,替他守一辈子寡,全了他的名声,抱住自己的贞洁。”铁兮君幽幽的说着,突然变得咬牙切齿起来,“只是秋生是这样的人吗?且不说戏弄了多少小门小户的姑娘,逛了多少窑子,睡了多少窑儿姐,那一副吊儿郎当不求上进的模样,凭什么要我为了他耗上一辈子?” 其实铁兮君的话句句在理,要是搁在几百年后,所有人都会支持她抛了秋生,只是这是封建的明朝,嫁乞随乞嫁叟随叟乃是女人的天职,她这样朝前的思想,这里是容不下的。铁弦那样的卫道夫更不可能容许自己的亲妹妹做这样大逆不道世人不容的事。 徐辉祖听着铁兮君说,一直紧锁眉头,将铁兮君的手紧紧握住,铁兮君说几句便会对他报以一笑,好像需要安慰的人不是自己倒是徐辉祖一般。 “这么说,你哥哥是说不通的了?”朱棣歪着脖子对铁兮君问道。 铁兮君抿嘴点头道,“怕是这样的。” “那秋生家直接退婚呢?” 铁兮君摇摇头,“这样的话,哥哥也会觉得没有面子。” 我对这个铁弦有些反感起来,这根本就是正直过头,用自己的道德观捆绑别人嘛! “你恨不恨你哥哥?” 铁兮君苦笑一番,“我刚逃出来那会儿无依无靠,连个栖身之所都找不到的时候确实有些恨他,不过哥哥是正直的人,他孝顺父母,善待弟妹,以身作则教导子女,不眠不休效忠朝廷,更为当地百姓排忧解难不愧为一方父母官,他是个没得挑的人,我不怨他,只怨造化弄人。”说到此处,她忽的将徐辉祖握住她的手拉回怀里,浅笑道,“不过老天待我不薄,叫我遇见了辉祖。” 铁兮君一番话说得我和朱棣都无话可说了,同情、怜悯、感慨,除了这些,也难有别的情xù。 北平离济南不算远,没几天我们就赶到了。徐辉祖与铁兮君交代,不要透露了朱棣的身份。我们都自称徐辉祖的朋友罢了。 在客栈打尖一夜,第二日,我们便在铁兮君的引领之下来到铁弦的府外。铜门紧闭,门口两只石狮威严而庄重,这个宅邸的派头,与铁兮君给我们描绘的铁弦的为人十分搭调。铁兮君素手拍打在铜环之上,没多久便有家丁开门,那家丁一见铁兮君,先是愣了一下,后满脸惊喜,往里便喊道,“快通知老爷!小姐回来了!”。 正文 46.铁弦(2) 85_85279铁兮君已然不是从前那一副娇弱模样,脸上带着清冷的气息,绣鞋跨入门槛之前朝着徐辉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徐郎,今日你若直接将兮君带走,兮君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我二人既是想要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便要经历这一关,如若家中父兄总是不愿,那兮君也会一死已报郎情。” 我突然有种想拉走他们,让他们浪迹天涯去的冲动,看了朱棣一眼,他只是负手冷眼打量铁府的飞檐院墙, 我们刚进入大门,还未绕好像并没有把徐铁二人放在眼里一般。也是,他是个要置身事外的人。过石幕,已经听见里头窸窸窣窣一片声音,一个老妇人一双小脚先就歪歪扭扭踉踉跄跄的迎了上来,“兮君啊!” 铁小姐被那妇人一把抱住,又是儿又是肉的喊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一看便是铁老夫人了。铁老太爷因着幼女出走,这段时间郁结在心,病倒在后屋,并没有前来。只见里间缓缓走出一个身材笔直,轮廓刚毅的中年男人,他身着一身褐色长袍,既不奢华,也不显摆,却一身正气凛然扑面而来,不怒自威亲而难犯,让人既想亲近又有些害怕。 铁兮君见到这人,便气馁起来,低声喊了一声,“哥哥。” 听她这一声喊,我们三人全部都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身上,他也只是对铁兮君扫了一眼,便对我们道,“是几位送舍妹回府的吗?” 徐辉祖正准备说话,朱棣拦住他,先道,“是。闻说铁大人为官清廉,乃是济南一方的父母官,我们碰见令妹流落在外,特特送回府中。” 铁弦既不谦逊几句,也不寒暄,只是点点头道,“那就多谢几位了。铁某人贴出去的传单上写的是找回舍妹者赏银五千两,不过铁某虽为官多年,并未攒下太多银财,但是几位放心,必定倾尽家产将手上盈余全部奉上,剩下的铁某亲自写上一张欠条,按月奉还,直到还清为止,如若铁某出了意外不在了,你们也可以找铁某的子女讨要。” 听铁弦这一番话,便是个刚正不阿但也不知变通的人,朱棣微笑,“银钱便算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铁某既是承诺,必定做到。”铁弦冥顽不化正色道。 朱棣微微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倒是铁老夫人与铁兮君温存完道,“弦儿,几位贵人将君儿送了回来,怎么就让人家在这里杵着,还不带到上房请茶!”说着,她对我们笑道,“几位不要见怪,弦儿就是不会招待人,留下喝两杯清茶,晚上吃一顿便饭。听口音几位也不是济南人,可以留下来游览几天,叫弦儿带着你们到处走走,大明湖的风光是极好的,不输江南西湖。” 一看这铁老夫人就是当家作主的主母,一身装扮简单不失大方,钗环也是戴的恰到好处,一番话说得井井有条礼貌有加,铁弦这样行事风格难免得罪人,只怕她老人家也在中擀旋不少。 朱棣点点头,“老夫人眼力倒是厉害,我们几个都不是山东人呢。” “那老身给几位安排住处,几位留下盘桓几日!”铁老夫人说着,就开始给身边的丫头吩咐,片刻之间把我们几人的留宿食饭全都安排好了。因铁老太爷病着,铁兮君便跟着她母亲去看望父亲了。母女二人自是还有一番悄悄话要说。 看得出铁弦对我们送回铁兮君十分感激,只是他是个冷心冷面的人,不善言辞,只是将我们带到会客室与我们一起喝茶,并没有说什么。大家自我介绍一番,我们自是都用了化名。 一壶茶喝毕,徐辉祖终于按捺不住,对着铁弦问道,“闻说铁小姐已有婚配,不知许的是谁家的公子?” 铁弦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道,“没错,舍妹早些年便许配给济南大户牛家做了媳妇儿,此番正值婚期,这丫头却跑了出去,今日碍着人多,我还没教训她呢,叫几位见笑了。” 徐辉祖冷哼一声,“我们倒是没有见笑,只是可怜铁小姐。” 铁弦面色微变,愕然道,“徐公子此话怎讲?” “铁小姐这一路跟我们说的是,她许配的夫君可是行迹不堪啊。” 铁弦脸色又变了几变,依旧挺直身板道,“牛家公子有些贪玩,有父母看护,品质应该不会差。” 徐辉祖还想说什么,我与朱棣同时用目光阻住他。这一壶茶喝的不咸不淡,铁弦实在不善言辞,很快我们便随着铁老夫人派来的丫头到了客房。铁小姐自是与她母亲回了自己的屋子,回来后我们便没有再见,直到晚饭用过,徐辉祖有些着急了,“你们说,他们不会是把兮君关起来了吧?” 我们正安慰着徐辉祖,没想到徐老夫人的丫头来了,“老夫人请几位贵客一叙,还请赏脸。” 我们三人面面相觑,不知老夫人这时候来请我们是什么意思。不过还是很快的就跟着丫头到了老夫人的上房里。只见老夫人端然坐着,见到我们,笑着站起身来,“几位坐坐坐。” 待我们都坐定了,老夫人才觑了徐辉祖一小会,又朝我们道,“兮君这段时间多亏几位照顾了。” “老夫人言重。”朱棣谦逊道。 铁夫人忽然拿起帕子拭泪道,“兮君把事情都跟我说了。” 徐辉祖面上怔了怔,才走上前,对铁夫人深深一鞠躬道,“铁夫人,我与兮君乃是情投意合,我并没有欺骗她的意思,还请老夫人做主。” 铁夫人止住哭泣道,“老身何尝不想女儿能有个好归宿,我们得个东床快婿,无奈兮君已经许配过别人,人家又没有退婚,叫我有什么法子呢?” 徐辉祖急道,“那个牛家的公子,命不久矣,玩世不恭,哪里配得上兮君?” 我不禁心里好笑起来,徐辉祖说人家玩世不恭,也不怕闪了自己的舌头,就他自己,恐怕是玩世不恭的祖宗了。我朝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嘴角也飘出已是不易察觉的笑,见我瞅他,才收回笑意,只拿着桌上一直茶杯把玩起来,好像什么事也都漠不关心一般,他真的如来之前承诺的那样,只在关键时刻救火,不让徐辉祖闯大祸,平时就只化作一尊背景,和我一起看着徐辉祖如何抢亲。 铁夫人对徐辉祖说道,“徐公子,莫说你是徐大将军的长子,还袭着魏国公的职,我兮君嫁到你府里便是诰命夫人,那就是个乞儿,只要你踏踏实实,干干净净的做人,咱们也愿意啊!怪就怪兮君命中没福气,早许了人。” 徐辉祖一听这话便是拒绝之意,着急起来,“夫人,兮君许的牛家公子,实在不堪啊!” 这又说到了铁夫人的痛处,“那又有什么法子?我们老两口年纪大了,做不得主了,兮君的哥哥又是个刚正性子,人家好好地只怕还好说,人家现在病入膏肓,我们是厚道人家,哪里干得出来退婚的事儿?这事儿我们老两口都与弦儿说过好几次了,他说干不出这种事。” 我在心里不由得把这个铁弦骂了一遍又一遍,为了自己的面子,就把自己的妹妹推入火坑,有本事你自己嫁去啊! 不过连朱棣都没有开口,我也不敢多言,徐辉祖却眼前一亮,“老夫人,您的意思是,只要牛家主动退婚,这事儿就有商量了?” 铁夫人黯然道,“自古以来,许了婚便是亲家,女子从没有主动退婚之说,只有男方休妻之说,休妻休妻,只有妻子犯了七出才能休。这一退婚,我们兮君的名声算是没有了。” 徐辉祖凛然道,“老夫人这点请放心,只要对方肯退婚,兮君这一辈子便在我身上了,如若对方不肯退婚,铁大人又拘泥于众人说法,非要兮君嫁过去,为了成全铁家名声,辉祖自是不敢莽撞,待那牛家公子一日山长水短,我也等着兮君,将她再娶出来!” 徐辉祖说完这番话,满脸通红,铁夫人也听得目瞪口呆。就在此时,里间屏风后走出一个妖妖窕窕的女子,说道,“娘亲,我说了什么?辉祖是靠得住的人,要不我也不敢与他私定终身!” 原来这铁小姐就一直躲在屋内,让她母亲逼出徐辉祖这一番重心来。不止铁夫人感动,连铁小姐也是热泪盈眶,走到徐辉祖面前,“徐郎,你这一番轻yì兮君记在心里了,你既能为了保全我的名声舍得我他嫁,我也必不负你。”说着,她从头上拔下玉钗,“若是有人逼我嫁与牛秋生,我铁兮君有如这玉钗,命丧当场!” 看着那碎在地上的玉钗,我有些心惊肉跳,因为我不知道这铁小姐的下场如何,毕竟史书中记载不到这种野史,如若她与徐辉祖真的结成百年好合,那自是美事,若是…… 我朝着朱棣看了看,他脸上互有种兔死狐悲的凄怆,那是我看不懂的神色 正文 47.缘散(1) 85_85279“兮君啊!”铁夫人听见铁兮君这么说,吓得脸色惨白,“什么事都好商量,你别想那歪点子!” 铁兮君惨然看她一眼,“娘,我相信徐郎。”短短一句话,尽述她对徐辉祖的信任。 夜半,我想到铁兮君那决绝的表情,心里有些堵着掖着似的,便披着衣裳起床了,不知不觉的便走到了朱棣的房间,没想到他也是亮着灯,并未睡下。敲开他的门,他见到我有些惊讶,“怎么还没睡?”语气中有些怪责。 “我睡不着。你陪我走走吧。”与他说话,不自觉的便带些娇嗔。 朱棣歪嘴浅笑,“从我初见你,便知你是个不老实的丫头。” 我脸上微红,与他携手往铁家后院的花园走去。铁弦绝对当得清官一称,这府邸还是前任布政使留下的,很有些气势,不过铁家住了几年,已经洗尽铅华,变得非常素淡。奇珍异宝没见到,花园里的花花草草倒是非常茂盛,可见主人兴趣高雅。 “铁弦是个不错的人。”朱棣闻着满园馥郁,低声说道。 “就是太古板了。”我噘嘴说道。 “父皇喜欢这样古板的人。”朱棣道,一边摸了摸我身上衣裳是否太过轻薄,“古板的人忠诚,也不会生事。” 我捂住耳朵,“我不要听你那些官场话。咱们聊些别的。” 朱棣将白日里一直绷着的脸终于放松下来,脸上带着微微笑,“你说聊什么,我就陪你;聊什么。” “咱们可以聊人生聊理想,再不济也能聊聊星星月亮。”我指着一旁的蔷薇花架道,“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孤男寡女,也可以聊聊情谈谈爱嘛。” 朱棣噗嗤一声笑了,“为什么从前没见你这样伶牙俐齿?” “从前我也没见你会说会笑啊。”我笑着打趣道。 “我从不跟人说笑,你是第一个。”朱棣淡淡说道。 蔷薇花架边上有一块光滑平整的大石头,上面落满了凋谢的蔷薇花瓣,软软的,我懒得再往前走,便在这石头上坐下,朱棣无奈,只得陪我坐下,我信手摘下一朵蔷薇,送到他手中,“收人玫瑰手有余香,接着吧。” 朱棣将花儿插到我鬓间,“明儿白天戴着才漂亮呢。” 我点点头,“那你明天来替我摘。” 朱棣愣了一下,旋即道,“好呀。” 我咬着嘴唇忍不住心底的笑,漾到脸上,因着心花怒放,又犯了老毛病,在他臂上一拧。朱棣都眉头不皱一下的生生受了。 我将头靠在他宽阔的间,仰头看看月,又低头闻闻香,没一会景想闭上眼睛直接在他怀里眯上一会儿。朱棣就一直这么不说话,静静的坐成一座石雕,做着我的背景。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低语,我睁开眼睛,朱棣将食指放在我唇边,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们悄悄往后退去,躲在一个花架子下,没一会儿就有两个人走了过来,正坐在我与朱棣刚刚离开的石头上。听声音竟是徐辉祖与铁兮君。 铁兮君说道,“辉祖,我害怕,哥哥那样严厉,牛秋生那样无赖,我们这一趟回来只怕是前途不祥。” 徐辉祖将她揽进怀里,一边抚摸着她满头青丝道,“有我在,我去牛家找牛秋生说,只要他们肯退婚,要什么我都给他们。” “他们不缺钱财。”铁兮君幽怨的说道。 “我也可以给他们捐两个官做做。” 铁兮君嗫嚅几声,终究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兮君,相信我。”徐辉祖沉声道。 “我自然相信你。只是……只是……”铁兮君欲言又止,良久终究将没有说出来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悠悠道,“辉祖,除了你,我谁也不嫁。” 这一对苦命鸳鸯在这花架下绵绵说了许久的情话,才终于结伴而去。我与朱棣从花架后走出来,迎着薄薄的月色,只见朱棣的脸上是浓浓的忧愁。我知道他心中郁结,便道,“露水重,我们回去吧。” 朱棣点点头,“明天我陪辉祖去牛家探探口风,你就留在这里陪铁小姐吧。” “恩,听你的。” 铁兮君说的没错,牛家家资雄厚,早也捐了官职,可谓什么都不缺。徐辉祖是开门见山的与牛家老爷商量,可否退了与铁氏的婚约。没想到这牛老爷姓牛,也是一副牛脾气,因为上次大婚前夕铁兮君逃跑的事,早就通知了的亲朋好友,一个个背地里戳着脊梁骨笑话牛秋生应有此报,牛老爷怒火中烧,觉得自己这样的大户人家丢了媳妇,也是丢尽了脸面,与铁弦都没有说几句好话,甚至怀疑铁家嫌弃自己儿子有病才故意叫铁兮君藏了起来。铁弦自知理亏,解释不清,只答应他铁兮君一找回来便即刻成婚,决不再让这样的事发生。 昨儿个铁兮君一回到铁府,铁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通知牛家,可以准备婚事了。 这正是牛家扳回一城的好时机,他们怎么可能再次放了新娘子跑路?饶是徐辉祖亮出身份,说自己乃是魏国公,这一说牛老爷竟是火上浇油的气愤起来,“任你是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也没有抢人家媳妇儿的道理!要是用身份压制,那我们就带着状书去京城告御状!” 徐辉祖没想到牛家这样难缠,被朱棣拉回来之后愁眉不展,还不敢与铁兮君说出遭遇,面对铁兮君都是好言好语。铁弦因还不知铁徐二人之事,只是恪尽己守的招待我们。铁兮君早就给徐辉祖打了招呼,没办妥牛家之前,提也不要在铁弦面前提起此事,否则铁弦真的干出来将我们赶出铁府的事来。 我看着这事变成这样,也难为起来。只问朱棣该怎么是好。朱棣有些烦躁的说道,“辉祖想请我出面。” “你不是已经出面了吗?”我奇道。 “辉祖的意思是想让我以王爷的身份去和牛家说道说道。”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这怎么能行,别说牛家会不会去告御状说你是他抢亲的帮凶,单就一条私离藩地就够你受的!” 朱棣看了我一眼,“你看,你都清楚这些,可是辉祖现在想不到了,他只想着他的儿女情长。” 我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难道徐辉祖这场爱恋,注定要以分离为结局? 而且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徐辉祖对朱棣越来越敌视和不屑,早就有关关的事怀恨在心,现在他与铁兮君又不得善终,他还能对袖手旁观的朱棣有什么好感吗? 我左右为难,谁也帮不了,接连几日都是愁眉不展。这一日,铁弦忽的兴致盎然邀请我们泛舟大明湖,他那样的榆木个性,难得有这样闲情逸致,我们也推辞不得。 画舫一艘,摇扇几把,一个渔翁在船侧替我们撒网捕鱼,船上生着火,架着一口锅,只要捕到鱼便由渔翁替我们料理出来,喝一口鲜汤。 风和日丽,湖光水色,我们一行五人,连铁兮君也跟着出来了,若把那烦恼事抛在脑后,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朱棣对铁弦问道,“铁大人为何今日有此雅兴?” 铁弦难得的露出笑容,看着铁兮君道,“家中恰逢喜事,小妹不日将要嫁人,为兄带她出来散散心,铁某也在此郑重邀请几位参加小女婚宴。” “婚宴?!”铁兮君脸色煞白,若不是徐辉祖在一旁紧紧抓住她的手臂,只怕她就要倒到水里。 “是啊,兮君。牛家老爷很是着急娶亲,已经与为兄商量,将婚事安排在十日之后。你放心,哥哥一定好好为你办一套嫁妆,不叫你嫁到他家去后抬不起头。” “哥哥!牛秋生……” “小妹,听牛老爷说,秋生近日寻得妙医,病情竟是好转,他经历此事,必定痛改前非好好做人,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铁弦带着慈爱的笑,怜爱的看着铁兮君。 铁兮君的模样却可怜极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眼泪汪汪的瞅着徐辉祖,又看看铁弦,终于说道,“哥哥当真要把妹妹往那火坑里推吗?” 铁弦脸色一沉,“兮君!这么多客人尚在,你说这些话不怕叫人笑话吗?好好地夫家怎么叫火坑了?就是因为你上次调皮,为兄在牛家人面前都抬不起头了,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地办了婚事。” 徐辉祖沉默不言,额上情景跳动,朱棣拉住他的衣服,不让他往前。 许久,徐辉祖才道,“铁大人,我有些晕船,这鱼就不吃了吧。咱们上岸。” 铁弦也看出我们几人听到婚讯后神色不对,虽未然疑惑,也并没有多问,只是吩咐船客将画舫停到岸边,我们全都下了画舫。 回到府中已是正午,我看着身边的几人却是冷汗涔涔,待到铁弦离开之时,徐辉祖只对铁兮君说了一句话,“兮君,我带你走。”。 正文 48.缘散(2) 85_85279铁兮君眼泪汪汪的望着徐辉祖,“必不负卿。” 朱棣牵了牵我的衣服,我随他到僻静处,他望着不远处的徐铁二人对我问道,“你说他们能这样再次离家出走吗?”我踌躇答道,“老夫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事,这一下再逃走,只怕为难。再说铁弦也是聪明人,岂能看不出蛛丝马迹?他两人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铁弦那样的拧巴脑袋瓜子,指定得带着人找到京师徐府去,到时候顺带告个御状,那就不怕事情闹不大了。” 朱棣沉默不言,良久才道,“你与辉祖谁的身手好?” 我愣了一下,有些尴尬的答道,“徐舅爷在养尊处优的少爷中已经算是非常好身手的了。” “那就是不如你了。”朱棣皱眉道。 “你想要我做什么嘛?”听他的口吻,有求于我。 朱棣犹豫一下还是道,“你去和铁小姐聊一下,虽然我们都希望看到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是事已至此,总不能毁了辉祖的前途,而且他们现在就算私奔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的。我答应他姐姐关键时刻要拉他一把,不能食言。” “我们这样做要是被徐公子知道了,他要把我们恨死的!” “那你还有别的办法吗?” “……” 月下的铁兮君穿着一袭月色长袍,美艳不可方物,满头青丝之用一根缎带束住,淡淡的看着我。我却开不了口,良久才道,“铁小姐,徐公子是重情之人。” “我知道。”铁兮君灿然一笑,“从府里逃婚出去的时候,我就做好打算再也不回来了,奈何遇到了辉祖,又不得不回来了。现在这个局面,最难过的是辉祖,他打点好便带我离开。也就这几天了。” 看着她向往而又幸福的模样,我怎么也开不了口让她牺牲自己去成全徐辉祖。只是与她闲谈几句,便默默回到住处。因着并没有按照朱棣交代的那样去做,也不敢去见他,便闷闷的坐在屋子里发呆。 半夜便听得院外有人大呼小叫,不知出了甚么了不得的事。我连忙往外走去,碰见朱棣徐辉祖也在朝人声最盛的地方疾步走去。“出了什么事?”我边走边问道。 徐辉祖皱着眉头,心慌火燎,“我心跳得厉害,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 “你别瞎说。”我啐了他一口道。 走着走着,便看见了荷花池边围了满满一群人。铁府有个不小的荷花池,初夏时节,满池子碧绿的荷叶,更开了些花骨朵,远远地就闻道一股荷花清香。前几日铁兮君还曾带我们过来赏荷。我们看着荷池边站着那么多人,不明就里,徐辉祖却像疯了一样追进去,只听得嘈杂声中夹杂着几声哭喊,众人一看,竟是铁老夫人晕倒在地!铁弦也在一边不知所措。 朱棣拉过一个正卷着裤腿准备下水的家丁问道,“这位小哥,出什么事了?” “有人落水了!好像是小姐!”那人着急着慌的扒了衣服便跳到水中。我吓得倒退两步,要不是朱棣拉住,我也要倒地不起了。 “她是有意还是无心?”我慌乱的问道。朱棣还没来得及回答我,就已经看到徐辉祖也一纵跳入水中。没过多久,跳下去的几个人沾着浑身的泥泞和污浊爬了上来,又转身去接着水里的人网上托举的身体。 一看,正是徐辉祖托着铁兮君的身子!几个家丁并着铁弦一起把铁兮君拉了上来。我与朱棣也急忙上前将徐辉祖拉了上来。 众人七手八脚的按着铁兮君的肚子,又掐她的人中,大伙儿大气也不敢出一声,直至大夫赶来,摸了摸铁兮君的脖颈脉搏,才摇摇头道,“不中用了。” 铁老夫人刚刚醒转过来,一看女儿满头黑丝乱散在脸上一丝一缕,脸色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变作紫色,大夫又说了一句不中用了,放声嚎哭起来,扑到铁兮君的身子上,任谁也拉不起来。 徐辉祖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似的,愣在一边,目光发呆,就像个事外人一样盯着铁兮君已然变作一具尸体的身子。朱棣一听见大夫给铁兮君判了死刑,立刻走到徐辉祖身边,将他死死钳住,往回拉去。而徐辉祖就像被抽离了灵魂,变作一具行尸走肉一般,跟着朱棣机械的走着,走几步还回头看一看。 我看着铁兮君开始发僵的身子,手脚冰凉,拉住大夫问,“没救了吗?” 大夫摇摇头,“你看铁小姐脸色虽白,唇色却发紫,我看是投湖之前已经吞了鹤顶红一类的剧毒……也不知什么事,这样年纪轻轻就想不开。” 我拉着大夫的手开始发抖,是不是我找她的时候,她已经察觉到我要说什么了?那她岂不是我害死的?我杀过的人那样多,可是却从来没有这样造成一个人的死亡过。 铁老夫人已经背过气去,大夫又忙着给老夫人救命。铁弦也是背着突如其来的惊变给震住了,还是铁兮君的奶娘一边哭一边喊人,“都呆站着做什么!还不快把姑娘送回屋去换衣裳!难道叫她赤条条来,还这样赤条条走吗?” 铁老夫人听见这一句,又哭天喊地起来,只指着铁弦的鼻子骂道,“君儿枉有你这个哥哥!” 我一步一挪走回去,只见朱棣正从徐辉祖的房间走出来,我颤巍巍的问道,“他怎么样?” “好像痰迷心窍,呆住了。”朱棣皱眉,心事重重。 “铁兮君乃是自杀,大夫说她跳湖之前还吞了毒药。” “你下午找她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我一边摇着头一边落着泪,“我看她的模样很是忧虑,就没敢跟她说什么,谁知道,谁知道还是这样……早知道我就不找她了。” 朱棣往外走去,“你在这里看着辉祖,我去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我点点头,缓缓走到屋内,只见徐辉祖已经躺在床上,脸色也是蜡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时不时的煽动两下,表示着他的不安。 我在他头上颈上几个穴位点了几下,越龙城教过我,这几个穴位点上之后人会变得迷迷糊糊,陷入沉睡。我想他现在很需要这样的沉睡。等他醒来,又是新的一天了,一qiē都会好起来。 铁兮君因为并没有正式外嫁,尸首停在铁家祠堂里,对牛家宣称是失足掉入水池没救过来,牛家除了震惊,也没有再闹,还派人来送丧。 铁老夫人与徐辉祖一般,一病不起,每日卧着。铁弦主持将铁兮君停灵七天之后才入土为安。其实很多人都知道,铁小姐是不愿意下嫁牛家,才有这样的事,但是并没有多少人知道铁小姐心属徐达大将军的长子徐辉祖,因不得因缘才选择自尽。 铁兮君临死之时,还带走了一个秘密,多日之后,徐辉祖恢fù之后,我们才知道这个秘密。我相信只要铁兮君还活着,徐辉祖不管怎么样也不会让她嫁进牛家,他真的做得出来带着铁兮君浪迹天涯的事,即使抛弃前程,即使大闹天宫。 不过现在伊人已逝,再做什么都是无益。而且铁夫人病中,依旧送来了一件东西,然后命下人对我们说,不管我们是什么来头,身份多么显贵,铁府都不能再招待了。我知道铁夫人是失了女儿,只能护着儿子了。徐辉祖若是当真计较起来,他还是有权力和手腕狠狠的折铁弦一下的。 铁夫人送来的东西是一封信。信上写着徐辉祖亲收,火漆完好,看来铁夫人自己也没有拆过。我想那一定是铁兮君临死前写给徐辉祖的绝笔信。 我与朱棣权衡良久,决定把这信隐瞒起来。我们也不会拆它,只留到徐辉祖渐渐的抽离这个痛苦之后,再拿出来给他看。 徐辉祖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没了任何生气。胡子拉碴,蓬头垢面,如游魂野鬼一样。朱棣不放心他独自回金陵,特地写信去了金陵,让徐增寿派了人来接他,知道来接他的人到了,我们俩才往北平回。 来的路上一行四人欢歌笑语,现在死了一个,萎了一个。我与朱棣也提不起任何兴致来了。路上,朱棣将铁兮君留下的那封信拿出来掂量了掂量,终究还是又放了回去,“将来给辉祖自己看吧。” “我总觉得铁小姐死得蹊跷,只怕还有隐情。” 朱棣看了我一眼,“我也有点这样觉得。只是辉祖现在收到的打击太大,等他好些,我们再去跟他说说吧。” “这下弄糟了事情,不知道回去王妃会不会责备。” 朱棣笑了笑,“她责备也有我呢,轮不到你。” 徐云华得知铁兮君的死讯时明显松了一口气,并没有太多伤感。于她心目中,只怕铁兮君不过是她弟弟的一块绊脚石,如今这也干净彻底的剔除了,还是她自己自动退出,徐辉祖并没有担上什么坏名声,这是最好的结局,比她料想的徐辉祖想通了放下了还要好,毕竟这会子想通了,没准过几年又想起这个女人,那也是一件麻烦事 正文 49.一夫一妻 85_85279王府中恢fù了从前的宁静,而徐云华也开始着人修葺新的院落――朱棣说的不错,她非常大方贤良,新的院落是准备给我做新房用的。朱棣对徐云华说的是不要铺张,简单大方就好,徐云华却道,“婚期还有三四个月,是时候准备准备了,赫连妹妹比别的妹妹不同,自然要认真些。” 至于我与旁人哪里不同,她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是好像身边的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与别人不同,有时候我会疑惑,难道不同时空的印记竟会如此明显?连我这样在明朝生活了十年的人也抹杀不去? 新房准备至尾期的时候,徐云华忽的派人来向我致歉,说自己身体不适,没法继续监工了,问我能不能自己去监工。我对这事本就无意,让我在那里住都是一样。徐云华大费周章的帮我盖新屋子,我非常不友善的认为她只是在讨好自己的夫君成全自己的贤名罢了。监不监工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徐云华乃是一位能干的主妇,王府中大事小事事必躬亲亲力亲为,才能治理的井井有条,轻yì她是不会一件事做到一半撂挑子不干的。为了将来能与她好好相处,我还是决定去探望探望她。 在朱棣正式宣布要娶我之后,府中那些从前斜眼看我的人也都变了,变得有些阿谀奉承,也不知道是朱棣吩咐的还是徐云华吩咐的。 宝儿与徐云华不睦,我便只带着珠儿,拎了两盒自己做的糕点往她的正房走去。到了门口,几个仆妇先看见我们了,便迎了上来,“赫连小姐怎么来了?” “闻说王妃身体不适,前来看望。还请通报一下。”那妇人笑眯眯道,“可以可以。” 没一会儿,便招呼我们进去。只见徐云华穿着一件月蓝色轻纱外套,两边手腕子上都紧紧地箍着玉镯,头上只松松绾了一个美人髻,连日不见,身量又圆润许多,面若凝脂,神态慈和,一看便是皇家王妃的气度。 我请安之后,她笑着指了指身边的椅子,“难得赫连到我这里来聊聊,快做。喜儿,上茶。” 我有些疑惑,徐云华明明对外宣称自己身体不适,可是现在看来,两颊红润,气色极好,哪里是不适的样子? 我唤珠儿将糕点递上,道,“听说王妃身上不爽,赫连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来,便亲自捏了些糕点,希望王妃喜欢。” 徐云华心情似乎很好,笑道,“是吗,喜儿,打开我看看。” 她的丫头喜儿将那食盒打开,徐云华扫了一眼,拈起一块酸枣糕咬了一口,笑道,“夏日天气闷热,赫连做的这几块糕点看着倒是很有胃口,尤其是这酸枣糕。” 我略微站起身子,“王妃喜欢就好。下回我多做些,还叫珠儿送来。” 丫头喜儿抿嘴笑道,“赫连小姐别的口味儿也别做了,专拣这酸枣糕多做些吧。王妃有孕在身,专爱吃酸的,估计又是个小世子呢。” “偏你多嘴。快下去吧。”徐云华笑着对细微轻哧一声,喜儿便拎着食盒退出去了。我却愣在椅子上,朝徐云华的腹部看去,果然微微隆起,怪不得看她好似又丰腴许多。虽说她与朱棣乃是结发夫妻,孩子也有了好几个,现在再有孩子也属正常,可我还是有些错愕,心底竟有止不住的酸意慢慢涌向眼角,良久才平复了情xù,笑道,“啊,原来是这样,恭喜王妃。既是有孕在身,王妃可要多多保养。” 徐云华因身材烧胖了些,非常畏热,略略挪了挪身子,笑道,“是啊,我今年已经三十多岁,虽是已为王爷生养过几个子女,只是这一胎好像还是十分厚重似的,这才三个多月,身子就开始懒怠起来,要不然,我是一定要帮你布置好新房的。” “王妃待赫连真是太好了,您腹中世子重要。”我有些晃神的说道。 徐云华淡淡道,“哪里就知道是世子了。我倒希望还是个女孩儿才好,男孩子调皮的紧,不如姑娘家温和。你呀,赶紧嫁了王爷,也为王府开枝散叶。你年纪轻,身体好,比我强多了的。” 我讪讪的笑了笑,并不知能答什么,与她闲聊一会,只是一味的嘱咐她需得注意身体。没多久便坐不住,看她也是神情倦怠哈欠连天,便起身告辞。走出徐云华的院子,才发现天色乌青,不久便要有一场大雨。 珠儿连忙道,“哎呀不好,我还在院子里晾了衣服,小姐,咱们快回去。” 我笑着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道院子里逛逛去。马上就回。” 珠儿眨了眨眼睛,“小姐,王妃说的没错啊,你赶紧与王爷成亲,便也能添小世子给我们耍了。”我啐了一口,“黄花大闺女动辄就把添孩子成亲挂嘴上,也不知道害羞,改日给你找个小厮嫁了,叫你也去添孩子去。” 珠儿吐吐舌头,不敢再说,一跑一跑的回去了。我长舒一口气,缓缓走到花园凉亭坐下,心中五味翻陈,却又不知郁结在何处。直到天上忽而落下倾盆大雨,我才醒过神儿来,站在亭边看着瓢泼一般的雨水,还没走出去鞋裤已经湿了,只得复又坐下,等着这一阵急雨过去再赶回去。没想到这雨下得没完没了,还有越来越大的势头,我心想着只能豁出去这一身衣裳,回去再换罢了。便深吸一口气往外跑去,不过才两步,身上头上已经全部湿透,当之无愧的淋成了一只落汤鸡。 雨水滴在脸上往下淌,眼睛也睁不开,我半闭着眼睛闷头跑着,忽撞在一个人的身上,抬头一看,只见朱棣撑着一把油纸伞看着我,“王、王爷,你怎么在这?” 朱棣没答话,只将伞撑到我头上,“我送你回去。” 他将伞盖全都移到我头上,自己的半片肩膀都湿透了,直到到了我的住处,珠儿来开门,才惊呼道,“小姐,我就说要下雨,您怎么还是淋成了这样,哎呀,王爷也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我换好了衣服,拿着一片干布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没想到朱棣还在这里,他也湿了一大半,正坐在堂屋里端着一杯热茶喝着,见我出来,对我招了招手,我走过去坐下,朱棣并未理我,只对珠儿道,“去煮些姜汤服侍你小姐喝了,要不然要伤风的。” 珠儿抿着嘴笑着答道,“是,王爷。”说着便一阵风似的走了。 雨渐渐停下,我望着屋檐上还一滴滴往下落的雨滴,院子里的月季花本来开的茂盛,现在被这暴雨侵袭,也有些狼bèi起来。朱棣先开口道,“你怎么淋雨?” “忘jì带伞了。” “我看你从云华的方向过来,你去看她了吗?” 我嗫嚅两下,“是呢,刚刚从王妃处回来,遇上大雨,便阻住了路。” 朱棣坐在一边看着我,沉默。 我在心里将话转了一千遍,想要表达自己对徐云华的祝福,也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嫉妒,说出来的却是,“王妃有孕,你怎么不去多陪陪她。” 何其酸气冲天,何其没有风度啊!哪里能表xiàn出我的半分祝福之意?说完我就咬着嘴唇后悔了。朱棣依旧没有答话,我悄悄抬起头往他看去,只见他侧着头看我正不怀好意的笑着,“你笑什么,我说的、说的不对吗?” “说得对。那我现在就去了。”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我眼巴巴的看着他往外走,心里又酸楚起来,却堵着气一句话不说。朱棣走到门口,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轻道,“当真这么希望我走?” “……” “你这样怎么行,除了十一弟被蓝玉的女儿管着只有三房侧妃,其他每个藩王的侧妃都不下十个,更不提每个侧妃房里养的屋内人。要是各个像你这样婆醋,家家都要大乱了。”朱棣戏谑的说道。 我自知理亏,低头不言,朱棣走到我身边,握住我的手轻声道,“云华十几岁便嫁与我,这些年勤勉持家,养儿育女,没有任何不妥之处,我心中也十分爱重她。自然不能亏待她,不过我向你保证,有了你以后必定不会再娶任何女人,哪怕是父皇指到头上我也拒绝。” 我脸上发烧低下头来,“呸呸呸,说得我好似妒妇一般。” “你也差不多了。”朱棣低低笑道。 我从他手里挣脱,“王爷平时看什么词话折子吗?” “不看。”朱棣不屑道。 “我曾看过一个折子,说的是有一个国家,在那个国家,男人和女人是平等的,男人能做的事,除了体lì活,女人都能做。女人也能当官,也能做一国之主。最最奇特的是,这个国家实行的一夫一妻的制度,也就是说,一个男人只能有一个女人做妻子,不可以有妾室,更不能养什么屋内人,就连出去宿娼也是犯法。如若这对夫妻婚后觉得不合,便可以商讨离婚,分开后各自重新寻找自己的归宿。也就是说,在那里男人可以休女人,女人也可以休男人。”。 正文 50.王妃小产 85_85279朱棣有些错愕,“真有这样的地方,还是你在胡诌骗我呢?” “我哪里能诹出这样的地方,那书里写的有模有样,真的很呢。” “如果有这样的地方,那我愿意过去。你以为男人都喜欢三妻四妾齐人之福吗?女人们争风吃醋起来,可麻烦呢。向来女子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男子难道不向往之?只是男人们承担着立国兴邦传宗接代的任务,家中没有几个女人是忙活不过来的。”朱棣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啐道,“谬论,以后再也不跟你讲道理了,反正也讲不清。” “言归正传,云华既然身子不方便动弹不了,新房你就自己去留点心吧,需要什么管云华去要就可以了。她不会不给你。”朱棣整了整衣履,我看他还有事要做的样子,也就不再耽搁他,“知道了,你去忙你的事吧。” 朱棣这不痛不痒的一番安慰,虽说没有太大的作用,但我毕竟还是心里开阔了些。不过还是因为淋了这场大雨,第二天就开始声重鼻塞头重脚轻,躺在床上起不来。珠儿给我送来一碗热粥喝下,出了身汗才稍稍好些。我躺在床上感慨,自从朱元璋罢黜了锦衣卫署,我们这些从前做锦衣卫的人不仅成了过街老鼠,也再不操练手上的家伙,渐渐地变得文弱起来。我就是那最好的例子。 朱棣得知我果然患了风寒,不管多忙碌,每天还是抽出时间来看我两眼。不过他总是带着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让我很是不满。好歹是身子强壮,养将几天,我就又生龙活虎,说是要去监工,却总是懒怠挪身子。一日,正与珠儿学习那绣花的技术,门外忽有人进来。我想着左不过是朱棣,顶多是三保,再不会有旁人了,没想到那人一过来,就用一双素手将我的眼睛蒙住,在我耳后问道,“猜猜我是谁?” 声音甜糯温柔,不是北平豪爽粗狂的语气。我猛地掰开她的手,还没转过身就兴奋地喊道,“碧落,你怎么来了?” 正是金陵花魁冯碧落站在我面前。一袭黄衫,眉目如画,站在我身后对我浅笑,嘴角上两粒梨涡露出,没得叫我羡慕又嫉妒。“姐姐!” 我兴奋地将她拉到椅子上坐下,站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道,“快说说你怎么会到北平来?” 冯碧落笑嘻嘻的说道,“李公子来看王爷,我想看看北方的风光,便求着他带我一起出来了。他这会儿正在前面与王爷说话呢,我等不及了,就先来看你了。” “李景隆也来了?”我瞪大眼睛。 “是啊。”碧落凑到我身前,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听说你与王爷已经正式定了亲事,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啊?” 我脸上一阵红,低下头来,“你又听人家瞎说。” “瞎说?李公子就是借着喝喜酒的名头来北平的啊,他可准备在这住上几个月,好好耍耍呢。”冯碧落蹙起一弯柳眉轻轻拿手指在我脸上点了一下。 我知道瞒不过,便反问道,“那你呢,何事叫李公子出些家资,将你赎出秦淮河?女儿家,终究还是找个好人家重要。” 冯碧落扭捏两下,“院里的妈妈待我很好,我也不用接客。妈妈都跟我说了,把我当女儿养着,什么时候有了好人家,好生将我嫁出去,给姐妹们争口气。所以我也还不想离开院子。” 我笑她幼稚,老鸨为了留住她自然说这个假话哄骗她。不要她接客也是因为她有李景隆这样的长期冤大头,说什么有了好人家将她嫁出去,目前来说,她至少是能嫁李景隆的。李景隆已经是京城望族,帮他养着一个小妾,怎么算都是划来的买卖,若是有更大的恩客看上碧落,那就赚的更大发了。谁人来娶碧落的时候,还不带上一大笔聘礼呢? 冯碧落听我一番分析,讶然一声,“呀!我这妈妈竟是这样精明之人,我怎么不知道呢?” “你呀,一心里只想着怎么跟你的李公子出去玩儿,哪里算计到这么远,也罢,你家李公子也是个糊涂人,回头我劝劝他,早日把你带回府里,总比在外面这样飘着强。” 冯碧落对我一番感谢之后,又忽的笑了,我奇道,“你这傻丫头又笑什么呢?” “我笑你自己有了好姻缘,就开始替旁人着急起来,恨不得全天下女子都与你一样尽kuài得到一个如意郎君,日日不分夜夜不离的守在一起。” 我追着冯碧落想要拧她的嘴,她一边喘气儿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跑去躲避,正撞在赶来的李景隆身上,一抬头看见他,躲到他身后哈哈笑了起来,“李公子,姐姐要撕我的嘴,你快替我挡挡。” 李景隆伸手在冯碧落的脸上拧了两把,只把冯碧落一张粉脸捏的如面团一样奇形怪状,才转身对我笑道,“赫连小姐,我替你报仇了,放过碧落吧。”冯碧落本想找靠山,没想到被李景隆将了一军,气得直跳脚,“你们都欺负我,我、我不玩儿啦!” “什么不玩了?你就在这里陪赫连住好不好,不给你安排新屋子了。”朱棣的声音传来,李景隆一让开身子,他已经站在门口,微微笑着看我了。 冯碧落连忙拍手笑道,“我正准备去求王爷呢!我才不要一个人住呢,我就想和姐姐一起。” 原来朱棣本想带我出去走走散心,正碰上徐辉祖和铁兮君的事没了心情,又怕我一个人闷在北平无聊,就把富贵闲人李景隆喊来了,特特的嘱咐他带上冯碧落一起,想让碧落多多陪伴我。 听李景隆说完,我悄悄瞅了朱棣一眼,只见他低头品茶,眼神微微扫向我,好似小孩子做了一件好事要向大人邀功一般,我忍住笑,道,“真得多谢王爷这一番用心良苦,碧落是我的好姐妹,有她在,我不会孤单了。” 朱棣听了我的赞赏,心满意足,便不再看我了。我越发好笑起来,难道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越来越熟,就会变得越来越像小孩子吗? 不过看着李景隆和冯碧落你斗我一句,我回你一句,也就印证了我的想法。 自冯碧落来后,我们每天嬉戏耍闹,时间过得飞快,李景隆在金陵便是出了名的公子哥儿游手好闲,到北平不过两个月,便把北平的纨绔子弟一个个认全了,日日出去吃酒玩乐,当真是乐不思蜀。朱棣见我和碧落姐妹情深之时,总是很是赞许,见到李景隆不思上进,有时候会说他两句,时间长了,也就不再管他了。 日子过得轻松而平和,一qiē都在往我期许的方向前进。 可是府里却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叫这些快乐瞬间全部流失。 徐云华小产了。 因为徐云华年过三旬,在明朝这个妇女寿命平均只有四十多岁十五六岁便生养的年代,她已经十分不适合再怀胎了。为此,她一早便从金陵专门请来太医,又请了两个本地妇科圣手,一直住在王府中随时照料她的饮食起居闭门安胎。徐云华几个孩子都大了,这么多年,终于老蚌怀珠,再次受孕,对这个腹中的胎儿极其期待和看重。连孩子的小衣裳小鞋子都是她自己亲手缝制,不叫下人经手。只等着怀胎十月瓜熟蒂落,再得一个麟儿承欢膝下。大夫们也跟她说胎儿还算稳dìng,只消放宽心便没有什么。谁料到这徐云华虽是面上平和,每日见人待物也都是面带三分桃花笑,太医每次给她请平安脉,却都说她肝气郁结,心情不顺,一直这样下去会影响胎儿。 没有人知道徐云华心情不好,更没有人想得出有什么事会令她如此柔肠百结。是以往常每次太医请脉,都会遭到丫鬟下人以及本地那两个大夫的嘲弄,说他空有名头,不过是胡说一通,直到一天夜里,徐云华腹痛难忍,还没等到大夫赶到,便在床上流下一个已成型的男胎,大家才相信了太医的话,原来他没有瞎说,王妃的愉悦都是装出来的。她过得不开心。 为了孩子没了,她更加不开心起来,即便是几个大孩子每日端药送饭的照顾她,她也日日以泪洗面,怪自己没有保住这难得的胎儿。结发妻子遭此重创,朱棣自是百般劝慰,每日守在上房,想着法子宽慰她。 我与碧落得知这个消息都大吃一惊,我自是要去看望她的,碧落却连连摆手,表示不愿意,“姐姐,你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我是烟花女子,这些大门户的奶奶太太都瞧不上我的,连着下人也对我阴阳怪气,只因姐姐从没有用这样的眼光看我,我才乐意与姐姐亲近,现在叫我去看望王妃,我虽也知王妃贤德,但是她在病中,不晓得忌不忌讳我的身份,我还是不趟这趟浑水。” 我点点头,碧落是个有骨气的人,还是不为难她了。我自己往徐云华的住处走去,一路上想着如何安慰 正文 51.侍奉 85_85279徐云华歇息之处,尚且守着两个丫鬟。因我前一天便叫珠儿过来打过招呼,她们一见到我就把我往里让。一进去,便见朱棣坐在床边,正一手端着一碗浓药,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背将她环在怀里,一勺一勺的喂她喝药。我本想立即退出来,不料徐云华已经看见我了,“赫连来了。” 朱棣扭过头,面无表情的看了看我,我只得上前去,给他们二人行礼请安。徐云华面色苍白,形容枯蒿,额上还扎着抹额,全没了前些日子的丰腴圆润,看起来精神也坏极了。朱棣的脸色也不好看,只低低对我说一声,“过来帮忙扶着王妃。” 我站起身来,将徐云华扶住,他才将身子腾出来,亲自将那药碗放回了桌上,才又走回来,在徐云华的背后垫上了厚厚的被褥,让她靠得舒服些,才脱开身子,在一边坐下,“王妃身体不适,你要是得空,多多来看望,也可以帮帮忙。” 我点点头,“是。” 徐云华摇头道,“王爷真是胡闹,赫连小姑娘家家的,只与英儿贤儿大不了几岁,在我眼里都是小孩子一样的,能长心来看看我,我就很高兴了,哪里还能叫她来侍奉。” 朱棣对徐云华浅浅一笑,“赫连还算细心,应该可以。你别嫌她粗笨就好。” 徐云华听得朱棣这样一句,也在脸上堆出一个笑,“王爷既是这么说,我就把她当做亲妹妹一般,也不客气了。” “应该的。”朱棣柔声道。 当即,朱棣便让我给徐云华倒了一杯热茶,送去给她喝,我非常快的进入了角色,“王爷,王妃刚刚喝了药,茶解药性,还是喝白开水吧。” 朱棣对我的上心甚是满意,一个劲儿的点头,笑对徐云华道,“还不错吧,比你屋内的丫头们懂得多,又待你真心。”徐云华盯着朱棣看了两眼,嗫嚅半晌说道,“自家姐妹,肯定不同。” 我听着他俩对话,一直闭嘴不言。朱棣再陪了徐云华一会,嘱咐我照顾到晚上,就自顾自离开了。我在徐云华的房中一直呆到掌灯,徐云华留我吃饭,我拒绝之后才回到自己的住处。虽说朱棣走了以后,徐云华反而没有叫我做什么,但是我一个人束手束脚的呆在她的屋子里更加尴尬坐立不安,还不如让我擦擦花瓶打扫打扫屋子。这一天对我来说,简直是煎熬,想到朱棣的嘱咐,那意思是我要每天去徐云华的屋子这么候命到她完全康复!虽说只是个小月子,富贵人家都要做足一个月才出门。而朱棣心疼徐云华年纪渐长,更是说要她坐个双月,好好地把身体调理过来,今后还可以再图孩子。也就是说,我得去徐云华那里这么煎熬两个月。 我也不知道朱棣为何忽然变成这样,他心疼徐云华我是能理解的,毕竟十多年夫妻,又一起养育了这么多孩子,共患难同甘甜,感情一定很深。只是他何苦这样为难我?难道是要我在徐云华面前示弱,亦或是要徐云华提前便折了我的锐气,将来进门的更加好管束? 我百思不得其解,只是心中愤懑。失魂落魄的回到住处,碧落迎上来,见到我的模样大吃一惊,“姐姐,您怎么了?”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怎么了?” “怎么才一天不见,你这脸颊都瘦的凹了进去?”碧落心疼道。 我勉强笑了笑,“又在瞎说,哪里能一天就瘦了这么多,那侯门绣户的小姐们还干嘛要节食保持身材?” 碧落将信将疑,将我扶到屋中,把烛花剪了,挑亮灯光,才道,“姐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一整天?王妃娘娘还好吗?” “还好呢。我以后每天都要过去呢,王妃现在身子虚弱,需要人照顾。” 碧落柳眉倒竖,“她需要照顾,偌大个王府所有的下人都管她支配,她还能找不到侍候她吗?为什么要喊你去伺候?” “嘘,嘘,嘘!”我连忙捂住她的嘴,“别瞎说,王妃乃是忠厚之人,哪里就像你说得这样好像专门为难我似的,这是王爷的主意。” “王爷!?”冯碧落瞠目结舌,“不可能啊,王爷那样护你……” “你想到哪里去了,王爷的意思是叫我多与王妃接触接触,今后更好相处。” “接触怎么不在什么家宴什么祭祀的时候把你喊上,生病就叫你去当牛做马?这个王爷,我真是看不懂了!”碧落满脸不屑,怒火中烧。比让她自己去做了丫鬟还要生气。我本来就不想告sù她什么,没想到还没说上两句她就已经这样,就更不打算与她说什么了。她一向被李景隆惯坏了,有什么说什么的口无遮拦,我还要分出心思来哄她,一时间觉得心力交瘁。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去徐云华那里,一开始她也确实不要我做什么,后来也渐渐地有时候唤我做些事,渐渐地我还与她的几个丫头说上话了。 徐云华对下人着实不错,没有哪一个丫头说她半个不好,可见她为人处世圆滑真诚。时间久了,我对她的了解也多了些。她不愧为一个王妃,把中华文化几千年传承下来的妇女完美品德发挥的淋漓尽致,除了一开始的几天她每日静卧之外,后面每天她都会抽出一点时间,让管家账房之类进屋来隔着屏风报告工作。事无巨细事必躬亲,这也是王府秩序井井有条的根本原因。 丫头们有时候会劝她把事情放放,身体养好了再说。她总是一笑置之。有一次我见她实在是累得很,对了一个月的账目以后,脸都白了,便也这么劝了一句。 她卧在床上,将那账簿放下,半晌才笑了笑道,“我倒是想放放呢,这么大一个王府,管起来实在太累,可是现在除了我也没人能管的起来啊,咱们王爷在战场上英勇神武,到这些事儿上就是门外汉了。待你嫁进门来,我好生培养你,将来把所有事都交由你处理,我也好做个甩手掌柜。” 我脸一红,再也没跟她提起这样话。这时候我才明白,她的善良大度仁慈宽厚,都是对别人的,对我,永远也没有这样的时候。 朱棣每日也都要来看她。每次来的时候都会跟我说王妃爱吃些什么,如今身子不爽什么东西要忌口,等等等等。有时候徐云华正在处理家事,也会跟他撒娇几句,说是这一大摊子事,真的是管够了。朱棣会柔声安慰她,叫她只管好好养身体就罢了,这些事歇两个月再管,王府又不会断了米粮。徐云华扑哧一笑,“王爷真是会说笑,我看赫连妹妹机警的很,待她入门,我把这摊子事都给她吧。”朱棣瞅了瞅我,笑对徐云华道,“你也太抬举她,她连自己的新房到现在还没谱儿呢,还能管得住这么大个王府?少不得你要辛苦一辈子了。”徐云华听了朱棣这话,看起来很是受用,满脸堆笑,甚至还损朱棣一句,“还不是王爷你太懒怠,什么事儿都不管?”朱棣答曰,“有你,什么事我都放心。” 我越来越看不懂这一种局面了。我想着,也许徐云华会借着自己小产的事对朱棣说,叫他把与我的婚期退后,可是她不但没说,在朱棣说了一句我连新房都处理不好之后,反而把这事儿又抓了起来。 有她监督,没多久房屋建成,她便又开始不顾身体不适,专门起身在案前列出清单,将要给我置办的每一件东西都列得清清楚楚,交由管家一一去置办。一时间,大家都知道,王妃疼爱我。就连朱棣也说我有福气,遇到这样好的姐妹。 我的话越来越少,除非万不得已,连口都不想开。 每日只是低头在徐云华屋中呆着,抢着与丫鬟们做事。现在连打水擦屋的事都已经被我揽了过来。丫鬟们乐得轻松,一边对徐云华夸我能干勤快,一边与我夸王妃大方贤良。我都是报以淡淡一笑。 每晚回到自己住处,碧落见我的模样都是唉声叹气。一日,她将镜子推到我面前,道,“姐姐,你看看你如今变成什么样了?” 我接过镜子一看,只见镜子里是一个苍白瘦弱的影子,脸上毫无生气,好似卧床不起的人是我而不是徐云华一般。我伸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原来突出的那一块骨头现在更加突出,好像只有一层皮包着似的,看起来有些吓人。碧落问我是不是每天在上房受了什么气,我只是笑笑,“你脑袋瓜子每天在想什么,我是因着天气热,吃不下饭闹受了,正好免得我还要想法子收腰身。” 碧落不知道,哪里会有人敢给我气受?尤其是徐云华的屋子里。她只消每日与朱棣郎情妾意一番,便能将我一点点的践踏至尘埃里。 我早就没有了尊严和想法,只想结个茧把自己包起来。谁也不要看我,谁也不要和我说话 正文 52.平安脉 85_85279我可以走,离开王府,也能找到安身立命的营生。可是我想留下来看看朱棣到底是想做什么。对我这样百般羞辱之意在何处?难道是夫妻协力,给我一个难堪? 宝儿让我推病,再也别去上房了。我知道我只要说一声,徐云华绝不会再让我去,反而会好生派人来服侍我,但我却没有这样做。有时候一块疤痛起来,你反而会想去把那疤全揭开,看看到底能有多痛。我现在就是这样。 新居落成,徐云华与朱棣邀功。彼时徐云华已经养将好身子,正坐在玉簟上,一个丫头在边上打着蒲扇。朱棣毫不在意似的,“一件小事,拖着便拖着,你非要不顾身子去办,你倒说说,难道你的身子还不如那房子重要吗?” 徐云华抿嘴而笑,“王爷新得美人,现在府中住着,难免会有闲言碎语,还是早些娶进门比较好。这乃是纲常大事,云华有时候虽任性,也不敢拿这件大事开玩笑,王爷莫要说了,这都是云华分内之事。” “怪就怪赫连太过小家子气,这些自己的事却一件也做不好,还要劳烦你,将来让她好好地给你敬一杯茶。”朱棣笑道。 我站在一边,伸手捏住屏风的栏杆,只觉得那栏杆也变得软绵绵的,怎么也抓不住似的。还没缓过来,朱棣的声音已经传出来,“赫连,你进来。” 我一步步走近里间,只见朱棣与徐云华一左一右坐在软榻上,中间的小几上摆着差距,似乎相谈甚欢。 “你的新屋子烦劳着云华帮你弄好了,你不谢谢王妃吗?”朱棣不经意的笑道。 我麻木的福了福身,“多谢王妃操劳。” “云华,你的茶水没了。”朱棣轻声道,正准备亲自替她满上,徐云华却抢过茶壶,嗔道,“这事儿都是我们娘儿们家家做的,王爷一个大男人,倒伺候起我来了。” 朱棣笑了笑,“你说的也是。”他忽的转过头对我道,“怎么一点眼力劲没有,还要王妃亲自动手不成?”我喏喏的走上前去,接过茶壶,还没开始到水,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似的,往后一倒,那茶水全部泼到了徐云华身上。我自己也仰躺着后脑勺着地吗,狠狠摔了一跤。 朱棣不但对我没有半句安慰,反而大怒,对我吼道,“从前是见你性格活泼,觉得你能逗笑王妃,才特特把你关照过来,如今怎么变得又笨又蠢!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以后还要你做什么?出去!” 我目瞪口呆,只听得徐云华在劝慰朱棣莫要生气,朱棣却担心她有没有被我烫到,又有丫头们听见茶壶碎裂的声音赶进来,一片乱糟糟起来。朱棣嫌弃的看了我一眼,皱着眉头道,“还躺在那里挡着人做什么,还不快滚!” 我震惊之余,终究还是有一丝自尊心作祟,爬起身子便往外走去,眼眶又热又酸,但是还是忍到了出门才让眼泪夺眶而出,起先我还缓缓走着,越想越觉得屈辱,干脆奔跑起来。跑回自己的房间坐下,我才发现,就连我这独自舔舐伤口的小窝都是朱棣给予的。我一无所有。 碧落正从外拿着一盏花灯进来,笑嘻嘻的道,“姐姐,你看李公子从哪儿弄来的琉璃花灯,好漂亮的!快来瞅瞅!呀!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哭?” 我连忙挤出一个笑,“哪有,眼睛进了沙子。” 碧落站在我面前,忽的将那琉璃灯一把砸到地上,“我找王爷去!他这是弄什么玩意儿?自己要死要活的要把你娶进门,咱们都不嫌弃做个偏房每日看大房脸色了,他倒好,把你拉到大房去日日受气!怎么,咱们没有王侯富贵的老子爹就没了身份,活该受委屈?” 碧落说到做到,哪怕是朱元璋,我相信她都敢去与他理论一番,我生怕她去惹是生非,将她拉住,“好妹妹,求你不要再给我找麻烦了。” “你不找麻烦,麻烦请自找上你又怎么算?”碧落气得一跳一跳,看样子钥匙朱棣在她面前,她能一把将他撕了。 “什么麻烦?”碧落的话还没说完,朱棣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只见他面色清冷,背着手走进来,还是方才在徐云华屋子里的穿着打扮。可见他是从那边安慰好徐云华才赶过来的。 碧落一见朱棣进来,满腔怒火正要发作,我连忙拉住她在她肩上使力,让她不得已和我一起屈下了身子,“王爷怎么这时候来了?王妃、王妃没事吧?” 朱棣有些赞赏的看了我一眼,淡淡道,“她没事。你以后不必再去她那里了。” 我一个不留神,碧落已经站起了身子,气冲冲的说道,“王爷!您可来了!我找你有话说呢!” 我正焦头烂额,想着怎么阻止她,朱棣却笑了笑,“哦?你有什么事要找本王说道?” 碧落指着我,又瞪了朱棣一眼,气呼呼道,“王爷,赫连姐姐本是你家的琴师,是不是您老人家看上了人家,想要将人家娶进府里,做个正正经经的姨太太?” 朱棣笑着不答话。碧落又抢道,“王爷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碧落就是想问问,男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绝情负心,上赶着人家的时候蜜里调油,恨不得变成一个人才好,现在想着要到手了,就任意践踏吗?” 朱棣面无表情,只看着碧落,听她连珠炮似的指责,倒也没说半个不字。碧落本想与他好好理论一番,没想到这一腔怒火就像一个拳头打到软棉花上一样,什么反应都没有,碧落也就说不下去了,只是眼巴巴的看着朱棣,等着他回应。 朱棣却不再理会她,只往我看了看,半晌才道,“你们若是总是在背后说这些,那就别在一起住了,王府里空房子有的是,冯小姐可以另找一间屋子单住。以免说些不痛快的话叫你不舒服。” 碧落身子软了下来,不敢相信的看着朱棣,好像在确定这些话是不是从朱棣口中说出来的一般。我也心灰意冷,良久才道,“碧落年纪小,有时候会口出狂言,我会好好教导她,她刚刚来北平,在王府里人生地不熟,叫她另住一间屋子,只怕拘了她的天性,回头被李公子知道不好听。左不过她是客,也呆不了几天,什么时候送走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朱棣点点头,“你明白就好。本王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朱棣走后,碧落终于开始嘤嘤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碧落虽是穷苦出身,但是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揶揄,即便是王爷又如何,姐姐,这王府我是呆不下去了,我去找李公子,叫他把我领出去。” “碧落,你走了,我可怎么往下熬?”我也心酸,看着碧落不舍道。 冯碧落看我一眼,叹口气道,“我本以为姐姐找到良人,一直未姐姐高兴,怎么、怎么会这样呢?妈妈教的果然不错,男子心最善变,喜新厌旧是一点,护尊欺贫又是一点,王妃出身尊贵,姐姐是拼不过她的。要不姐姐想个法子,和我一起逃出去吧,与其在这里受窝囊气,倒不如出去潇洒自在,你跟我一起去花满楼,我叫妈妈收你做女儿。” 我忍不住笑道,“好妹妹,你是如花的年纪,又有李公子捧着,你在花满楼当然好过。我若是去了,且不说王爷会不会去找我算账,我今年已经二十一岁,老姑娘一个,除了会弹个琴,又没甚才艺,去了花满楼,也是坐吃等死。” 冯碧落一跺脚,“这可怎么是好。” “走一步算一步。” 第二天一早我就醒了,本来已经习惯每天这个时辰便起床梳洗赶到徐云华的屋子里,昨儿得了朱棣的命令倒是不用去了。奇的是,那日日给徐云华请平安脉的太医却来到我这里,说是奉命给我请平安脉。 我想着大约是徐云华又拿我做人,便伸出手递给太医。没想到太医却笑着摇摇头,“听闻赫连小姐昨日在王妃屋内摔了一跤,老身来给小姐看看头。”说着,他便伸手到我后脑勺隔着头发摸了起来,果然,他一摸我觉得隐隐疼痛起来。这一跤我本来已经快要抛到脑后,被这太医一提醒,忽的想起昨日摔跤摔得有些蹊跷,我本是习武之人,下盘稳重,根本不会这么不小心摔倒,昨日摔到之前好像有人在脚后绊了我一下。 我正出身,太医已经笑眯眯说道,“还好,并没有大碍,只是有些淤血,给你开些活血化瘀的药,吃个两剂就好了。不过这几天要忌吃发物。” “太医,可否多嘴问一句,是谁请太医来的?”我问道。 太医一捋胡子,神秘笑道,“这个,不可说。老身答应了人家,便不能食言,还请赫连小姐见谅啊。” 我笑笑点头,“唔,我知道,怪我多嘴了。”宝儿十分周到的从里间拿了两锭碎银子递到太医手上,“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多谢太医为我们小姐跑这一趟。” 我赏识的看了宝儿一眼 正文 54.木樨园 85_85279碧落狐疑的走过来,看着太医远去的背影,对我问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我摇摇头,“不清楚。” 碧落轻哧一声,“我算是明白了,王爷现在是油盐不进,一意孤行。姐姐你呀,还是离他远些,免得多见一面,多生一厌。” 我抿抿嘴,“就属你的嘴会说,不过你在我面前说说就好,千万别出去说,免得被人听见了,真的把你从我这带走了。” 冯碧落耸耸肩摊开两手,无奈的说道,“怎么会这样呢。” 八月已至,木樨飘香,我与碧落闻到阵阵清香,决心去摘些回来做桂花糕,便一人拿了一个布袋子出门。燕王府中有一处所在植了几十株木樨,此时散发出泼天的香味儿来,我们俩便寻到那里,开始专拣大朵的往下摘。不一会儿就摘了半袋子。正自得之时,忽有几个丫头也拿着锦袋过来摘花,因我隐在花丛之中,丫头们只看见了碧落。碧落不常出门,也就没人认识她。那个带头的丫头正是徐云华屋内的喜儿。她蹙起眉头,斜睨着碧落,不客气的问道,“哪房的丫头来的?不知道这木樨园是王妃娘娘为着王爷爱吃桂花糕亲手所植吗?往年每年都是王妃屋内摘个先份儿,下面的人才敢摘花,今年王妃还没摘,你怎么冒冒失失跑来了?” 碧落自然不会吃这个闷亏,怒目圆瞪,气得将袋子里的木樨花一把全部扬了出来,“不就是几瓣木樨花吗?这么大一个园子还不够王妃一个屋子摘的吗?这样小气还敢说自己大方贤良!” 那喜儿平日里便是个主事的丫头,很有些头面,被碧落一抢白,旁边又有人,面子挂不住,气指碧落道,“了不得了,哪里来的野丫头这样嚣张,竟敢指桑骂槐的侮辱王妃,给我把她抓起来掌嘴!” 我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来,拦到碧落身前陪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有这样的规矩,所以抢了先儿,也是无意之举,这样,我们今天摘的花儿都给你们行吗?” 说着,我就把受伤的袋子往喜儿手上塞,喜儿认出是我,一腔怒火也不便发作,正准备将我手中的花袋子接过去,碧落夺身上前,将我的袋子抢了过去,倒着提了起来,顷刻间那些花瓣全都洒落在地,有的随着清风纷纷扬扬的飞了起来,带来一阵香风。 喜儿愣住,没料到碧落是这样脾性,脸颊由红到白又由白到红,半晌才道,“好大的排场,好强的气势,这一府的主母王妃娘娘搬出来也压制不住你了。我们走!叫王妃亲自来摘,看看她还狂不狂的起来!” 喜儿这一番话明着是说碧落,其实却是暗骂我,我转头看着碧落,她也是气得脸色发青,待到喜儿走了以后,才啐了一口,“姐姐你走,今儿我就守在这里,看看王妃能把我怎么样,就为了两把花瓣,能跟下人闹将起来,这样大度的王妃我也是第一次见!” 我只觉得焦头烂额,那边已然得罪了徐云华,这边还要哄着碧落,“好碧落,咱们人在屋檐下,忍一口气好不好?趁着人还没来,咱们赶紧去王妃那儿道个歉,省的事情越闹越大。” 碧落推了我一把,怒道,“姐姐,你怎么变作这样?就因为王爷再不宠爱你了,你就这样服小做低起来?他对你好,你就好生跟着他,他不对咱们好,咱们就离开他!这是妈妈教我们的。姐姐你冰雪聪明,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我又急又气,我能告sù她朱棣将来要做皇帝,只要我还在这个时代,我就没地方可躲?眼看着喜儿马上就要带人回来,我拉着碧落道,“好好好,你说的都对。你先回去,这里交给我来处理,等下王妃来了也好,王爷来了也罢,我都与他们据理力争一番可好?” 碧落将信将疑的看我两眼,我没让她说话,继续说道,“你年纪轻,火性高,两句话不到就要跟人家闹起来,这样我们本来有理反而变得没理,你还不相信我吗?” 碧落点点头,“那、那我去了,姐姐你自己注意。要是有什么事,你尽管喊我,我也不管什么王妃声势浩大了,天下都说不过一个理去。” “好好好,快回去,我与他们讲理。” 碧落走后,我赶忙将地上的花瓣用袖子扫了开,又把布袋子捡了起来,开始迅速的重新摘花,没一会儿就摘了半袋子,正准备接着多摘些,喜儿果然已经带着大队人马赶来。出乎我意料的是,这点小事,我本以为徐云华不会动怒,更不会亲自出马,顶多我重新摘一袋花送过去给喜儿赔个礼道个歉也就罢了,没想到不止徐云华来了,就连朱棣也来了! 不过他们并没有什么愠怒的神色,倒是说说笑笑一路往这边走来。看到我站在这边,徐云华挥手笑道,“赫连也在,真是巧了。” 朱棣看到我手上的花囊,皱起眉头,轻声对徐云华问道,“你往年每年中秋总是派人把最新开的木樨花骨朵摘下,用江南的糯米粉给本王做一盘桂花糕,今年的摘了吗?” 徐云华微笑道,“还没摘呢。” 朱棣对我道,“你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吗?” 我淡淡道,“往年从来没有往这里摘过花,今年乃是第一次,所以并不知道这个规矩,方才听王妃屋内的喜儿说了,深感惶恐。只想着把摘下的这些花儿都孝敬给王妃,不敢私留。”说着,我把手上的袋子往徐云华面前递去。徐云华笑着道,“什么规矩不规矩,都是丫头们瞎说的,这么大一个园子,谁想摘都可以,我只不过需要一小把,放到糕点中提提香气罢了。” 朱棣赞许的看了徐云华一眼。喜儿却跳出来道,“王妃大度不要紧,可不要逞了小人的脸,敢问赫连小姐一句,方才那个丫头呢?不知道规矩不小心摘了花不要紧,知道以后,因为自己得不到最新鲜的花骨朵儿,便也不要王妃得到,把刚摘下的整袋儿的花骨朵全撒到地上,这样的人能不教导教导吗?王府里都是这样无法无天的丫头,那还有什么秩序可言?王妃王爷,你们快看看地上,是不是还有残留的花瓣?” 虽说我扫走了绝大部分的花瓣,可是泥土地上难免留下许多痕迹,我的脚下便是许多散落的碎花瓣。喜儿咄咄逼人,王妃面上两难,朱棣皱眉不语,只有我还举着半袋子花把手臂扬在空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闭嘴,都是主子,轮到你说话了?”徐云华对着喜儿便是一声呵斥。喜儿往后退了一步,满脸的不服气。朱棣却将她唤住,“你说什么丫头把花撒了?” 喜儿朝徐云华瞅了一眼,又朝我瞅了一眼。朱棣低声道,“怎么,本王问你话,你还要看着别人的脸色回本王?!” 喜儿见朱棣动怒,吓得连忙跪到地上,“回王爷,方才还有个丫头,和赫连小姐一起在这里摘花的,眼生的很,我也不知道是谁。就是她张狂得很,赫连小姐一向知书达理温和可人的,我说的不是赫连小姐。” 朱棣把眼睛移到我身上,我知道躲不过去,半晌才道,“王爷叫李公子进来把碧落带走吧。” “碧落?谁家的姑娘?还是赫连新得了丫头?我并不知道啊?”徐云华做惊愕状。 朱棣淡淡道,“哦,那是李景隆带来的小丫头,原来在金陵见过的,乖乖巧巧的,不知为何如今长成这样一副脾性,本王立即叫人把她带出去罢了。” 徐云华连忙拦道,“王爷真是胡闹,怎么着李景隆也是李将军的儿子,难得来北平一趟,王爷你打狗也要看主人。” “谁是狗?!”徐云华话音未落,我的身后却窜出来一个人影,我回身一看,竟是碧落!原来她一直都躲在不远处并没有回去,听得徐云华这么一句,再也藏不住跳了出来,“堂堂燕王妃说话怎么一点涵养都没有,你的丫头含血喷人,你自己出口伤人!” “碧落!”我抢到她身边一把按在她的腰窝穴位上,她身体吃痛,终于停下了口中的话,痛苦的看了我一眼,眼泪顷刻间就落了下来。 徐云华见到这架势也下了一跳,良久才道,“这位姑娘想必就是碧落姑娘,我方才不过打个比方,你不必放在心上。若是觉得本王妃说的不对,那我给你道个不是了。” 我连忙应付道,“王妃不要挂怀才是,碧落年纪小不懂事,没见过世面的,村野姑娘说话总是口无遮拦。” 徐云华轻轻一笑,“小孩子,我跟她计较什么。” 朱棣轻声对徐云华道,“你身子刚好,还没恢fù完全,别在这风口久立。她既然撒了你的花,罚她帮你重新摘一袋便是。” 徐云华还待开口,朱棣已经将她拉开。只是回头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正文 55.朱砂染 85_85279碧落捡起地上的袋子,气呼呼的走近木樨园,摘一朵骂一句,我看着她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跟着进去一起摘。摘到一半,碧落终于忍不住扭头问道,“姐姐,你当真打算好了,要嫁给这样一个作践你的男人?一个男人不爱你,即使他是王爷,他眼里你连一个丫鬟还不如,一个男人爱你,即使他是个乞丐,也能把你奉若公主!” 我捂住碧落的嘴,“我心中有数,快摘你的花儿,我还要送过去呢。”碧落杏眼圆瞪,“这个哑巴亏吃了也就算了,还是我帮你送去吧,你要是再送去,又不知道要听到什么话。” “我自己去呢,仔细周旋,自然不会再听到什么话了,你呢,一过去就跟人家呛起来,难免还要把自己气到。”我笑着对碧落说道。 “哎,我是真的看不懂你和王爷两个人在做什么了。”碧落将两手一摊,满脸无奈。 花囊送到徐云华处时,朱棣已经不在了。徐云华留我喝茶,并且告sù我婚事将近,叫我好生准备着。我趁机要求要出府一趟,置办些胭脂水粉。没待徐云华说下人可以代办,我就抢先道,“王妃,我要我的胭脂水粉下人们买不好,前几番带进来的送给我用总是脸上起藓,痒得很。” 王妃唇角嗫嚅,她自然不会拒绝我的任何要求,“去吧,好生带着宝儿,她武艺超群的,能保护你。” “多谢王妃成全。” 碧落得知能够到传说中北平繁华的街市一游,十分快乐。也对我说的话开始服气几分。“姐姐你当真能跟那个女人周旋的起来啊。”我笑笑,“诚以待人,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的。” 十里长街,熙熙嚷嚷。这里有不亚于金陵秦淮河畔的热闹,更有北方人的热情豪迈。碧落像除了笼子的小鸟一般,买了布匹买胭脂,买了烤鸭买糖葫芦。直把宝儿两只手拎的满满的还不知足。 “渴吗?要不要去喝一碗茶?” 我不问还罢了,一问之下,碧落便开始闹着口渴难耐,我笑道,“糖葫芦甜的发齁,烤鸭又是咸的,你一路都在吃,怪道渴成这样。” 转眼,我们就到了一个茶肆,茶肆的老头儿粗鲁的端来三只粗碗,还有个豁口的,倒上满满三大碗,碧落端起来喝了一大碗,又把我的喝掉一半。我笑着道,“我去提一大壶水来,你慢慢喝。”说着便往里间走果真讨来一个大水壶,碧落咕嘟咕嘟的喝了许多水,直被我笑话是大水牛才终于停下了。这一天,还算扬眉吐气,吃也吃好了,玩也玩好了。 回到王府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之时。碧落因为一天跑的太累,脱了鞋袜便歪在榻子上睡着了。宝儿在和珠儿清点我们采购回来的那堆花花绿绿的玩意儿。 我却往房间走去,手心满是汗水。 我已经等了一年,那间茶肆,我偷偷去了好些次,从来没有过消息,今天,那卖茶水的老头儿却给了我一张纸条。 这是以前我与越龙城约好的接头之地,那时候都是我在那里向他报告朱棣的一举一动。自锦衣卫署解散,他远走他乡,我们便失去了联络。他走得匆忙,只跟我说安顿下来便想法子通知我,却没有说怎么通知我。我料想他若是寄信给我,以我们的默契,肯定是往那里寄,便时不时的去一趟,就算没有接到什么消息,总也觉得越龙城就在那里似的。那茶肆渐渐地成了我对他的思念和寄托。 今天,我居然接到了他的信!在茶肆的时候,因为有碧落和宝儿在场,没有机会打开,所以我一直捏到回来。可是现在,我却不敢打开了。我怕这信不是他写的,乃是什么人帮忙寄来的,告sù我他已经尸埋他乡。我长吐一口气,良久,才把受伤的信纸打开,上面赫然是熟悉的字体,越龙城的字迹苍劲有力,“漪儿,兄已安顿,闻之关内帝为安抚朝臣收买人心,竟追查昔日吾辈锦衣卫有无滥杀无辜之举,兄得到各路往日同僚消息,已有许多兄弟落网,落得头落之下场,更背负谋反之罪名,漪儿虽在王府,亦要图自保,千万不可败露身份,兄已攒够盘缠,前往北平。必带漪儿离开是非之地。” 我除了因越龙城健在人世而激动地泪眼朦胧之外,心中震惊。朱元璋竟然开始查以前的锦衣卫了!他本就是开国皇帝,手上沾染多少鲜血,身上背负多少性命他自然清楚。这几年因为胡惟庸和蓝玉的案子,又连杀几万人,难免在朝中引起恐慌,朝臣们人人自危,只敢说些生平的囫囵话,谁也不敢再办实事,揽权力了。这样一来,江山社稷难免要全部落到朱元璋一人的肩上,他又开始想要拉拢大臣们的心——把责任全部都推到锦衣卫身上,将从前那些血案都算到锦衣卫的头上。 毕竟,杀几百上千个锦衣卫旧僚,便能重振朝纲,这是一本赚钱的买卖。 我本是女儿身,女锦衣卫本就很少,再加上我掩饰的好,我相信知道我这身份的人少之又少——除了徐辉祖。 我相信徐辉祖与我的交情不是假的。可是,我也相信他与徐云华的姐弟情谊更深。 “宝儿,今晚王爷在哪里?”我一边描眉一边问道。 宝儿走过来,将我的发髻扶正,“王爷还不就在书房。他老人家天天就是忙着公事。” “没去看王妃吗?” “白日里看过了。王妃小产,太医嘱咐百日内不要同房。王爷为了尊重王妃,也不去别的侧妃房里过夜,这些日子都是歇在书房。”宝儿看着我脸上的妆,“小姐……” “我要去见见王爷。大婚之日快到,我心里也有几件想要的东西,去找他讨呢。”我笑对镜子里的宝儿说道。 赫连漪生的一张鹅蛋脸,两只丹凤眼微微吊梢,经不住我描画得当,眼角已经要飞出眉梢,两弯柳叶眉不画而黛,小巧笔挺的鼻子,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永远都带着笑意似的。皮肤白皙,尤其是露出来的那一截脖子,粉腻无暇。我对着她微微笑,多亏你这一副好皮囊了。 宝儿也看着我,笑道,“小姐今儿特别不一样,好漂亮啊。不过……不过王爷最近有些反常,小姐若是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还是不要……” “就是有非常要紧的事儿呢。”我不再理会宝儿,把脸上的妆画好之后,又换了一件新鲜颜色的衣裳,才逶迤着往朱棣的书房走去。 朱棣城府深,心机重,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我不知道他到底会在我身上怎么运筹帷幄。我迫不及待的想去揭露他。 书房门口依旧是只有一个白衣飘飘的三保守卫,见到我,三保先是讶异,对着我的脸扫了一眼更加讶异了。 “怎么,见鬼了?”我笑道。 三保摇摇头,“见到仙女儿了,要是女鬼的话,那就是一只艳鬼。” 我啐他一口,道,“王爷在里头吗?” 三保言辞闪烁,“……在……不过王爷说了这些天不见人。” “你去说说,是我来了,问他见不见。” “王爷说了,尤其不见你。”三保扭扭捏捏的答道。 我不经意的往屋顶上看了一眼,三保连忙道,“姑奶奶!我知道你有本事上去。可也别为难我,罢了,我进去帮你问问。” “你跟王爷说,若是他不见我,我便在这里等上一晚上。” 三保面露难色,不过还是进去了。良久才出来,两手一摊,“王爷说谁也不见。” 我从袖中抛出一把小刀,在空中一抛,又接回手中,看着三保惊呆的眼神,笑道,“别怕,不会伤你,王爷要是不出来,我就伤自己了。” 最后两句话,我抬高了音调,正等着里面的人回应,手上却被什么东西狠狠的打中,小刀落地,打我的东西也落地,是一个墨玉的纸震——朱棣平日里用的东西。 “进来吧。”朱棣的声音低低的,从窗口传出来,转而就不见了。我对着三保调皮一笑,往里走去。徒留三保站在门口目瞪口呆。 进去之后才发现,朱棣案上一张宣纸上泼满了朱砂,红红的一大片好像血液晕染一般。他浑不在意似的,抬首面无表情问道,“这么晚来这里做什么?” “不做什么就不能来看看未来夫君吗?”我笑着走到他背后,将两只胳膊毫不在意的搭在他的肩上,伏地身子往岸上看去,“呀!朱砂撒了,王爷做什么这么急?” 朱棣本来是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态势,被我这样一弄,倒好像浑身紧了起来,却又没说什么,只由着我趴在他背上问话。不过我已经站了起来,将那张坏了纸卷了起来,不料朱砂已经渗透薄薄的纸张,染到我的手上,弄得十根手指都是红色的。 “你做什么?”朱棣还没问完,我已经将案上的东西全都扫到地下,双足轻点,跃到案上坐下,双手撑在案边,低头居高临下的看着坐在太师椅上的朱棣,“找个地方坐坐,你不让我坐桌子上,我只能坐你腿上了。” 他脸上有些错愕,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正文 56.计谋 85_85279蓦地,他站起身来,将我从桌子上抱将下来,“那就坐腿上吧。” 我的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我只是说两句话吓唬吓唬他,给自己壮个胆儿,没想到他倒真的这样做了。 “桌子上又是水又是墨,小心脏了衣服。”朱棣一手揽着我,低头看了看我的衣袂,“今天的水绿色裙子很好看。” 我恼羞成怒,从他身上一跃而下,站在一边不说话。朱棣低声笑了两声,“我劝你别和我耍心眼。”我知道他的潜台词是耍心眼的话我耍不过他,回头看着他嫣然一笑,“王爷又在说笑,谁跟你耍心眼了。只是这段时间王爷总是忙得很,再加上王妃身子不爽,您都好久好久没有抽时间陪我说说话啦。” “碧落不是在你那吗?” “您不是要把碧落弄走吗?”我斜着眼睛反问道,忽的笑起来,“原来王爷是故意吓唬我,其实早就想着让碧落陪我解闷儿。是吗?” 朱棣不语,饶有兴味的斜靠在椅子上看着我,良久才道,“你今晚来找我做什么?快说吧,说完悄悄回去,当做没来过。” 我笑出声来,“我来能干什么,不是说了许久不见你想你了嘛。” “昨儿才见。” “昨儿那是王爷,我要看的是朱棣。” 朱棣坐在椅子上不发声,半晌才叹了一口气,“拿你没办法。我还有好些事没做完。不然,你还坐在边上看我做,帮我剪剪烛花吧。” 说着,他弯腰将那些被我扫到地上的东西都捡了起来,望着空空的砚台,又朝我看了一眼。我只得走过去,将墨块放进去加水慢慢研开,朱棣这才提起狼毫,蘸墨开始处理各种案子信件。我实在无聊,就坐在一边支颐看他。他做事的时候非常认真,眼里好像看不到别的事物一般。 烛光剪影下是他比白日里柔和许多的侧脸线条,因为靠的太近,我看到了他微微戳出来的胡渣。心里有些痒痒的,想去挠一下。本来我是憋了一肚子的手段来的,没想到朱棣什么都没跟我说,就开始埋头干活,这么坐着坐着,我开始乏困起来,没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起来。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候,背上忽有衣服披上,我睁开眼睛,只见朱棣正拿着一件外衣往我身上盖,我揉了揉眼睛,一下子惊醒,站了起来,“王爷都忙完了吗?” “唔。”朱棣点点头。他脸上有一丝疲态,不过他掩藏得很好。 我睡了一觉倒是精神了,正好此时下手,让他猝不及防才好。 “我看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朱棣看我问道。 我笑着问道,“王爷为何总是催我离开,是怕被什么人看见吗?” “女儿家贞洁名声很重要。”朱棣没话找话道。 我扑哧笑了出来,“王爷真会说笑,咱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了,我们是未婚的夫妻,别人能说什么闲话。就是说,我也不会在乎那些。” 朱棣见我油盐不进,皱眉道,“我要休息了。” “不是答应陪我说说话吗?” “说什么?” “说说……”我狡黠的看了朱棣一眼,“说说这段时间王爷为何总是看见我就像看见鬼似的,总想着躲开我;总在人前故意亏我,尤其是……王妃面前。” 朱棣冷冷的看我一眼,“大约是你自己想得太多了。” “是吗,那日我在王妃面前倒茶,明明好端端的,是谁在我脚下绊了一道让我摔倒?啧啧啧,这一点赫连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既是要将我绊倒,很显然是嫌我碍眼,可是为何又在第二天派人来看我呢?” 朱棣已经不似一开始那般冷漠,嘴角反而露出笑意,“还有什么不解的?都一一问来。” “还有……太多啦,从前王爷明明答应过赫连,若是不善交际,可以不必去王妃屋内日日请安,也不必与其他人周旋。赫连相信王爷乃是一言九鼎的人,为何这么快就出尔反尔?看王妃的样子,其实并不想赫连日日晃在她面前啊,王爷却非要将我派到她的屋子。赫连想了许久,想不通,想不通啊。” 朱棣见我大话连篇,索性端起一杯茶,慢慢听我说道。 “难道王爷是……故意叫赫连在王妃面前出丑,为什么呢?为着叫王妃放心?”我摇摇头,“只怕也不对。” 朱棣将茶杯往桌子上轻轻一放,“问完了没有?” “问完了。” “问完了,那我就回答你,我希望你老老实实的回去呆着,哪里也别去,别再惹什么幺蛾子。王府现在是你唯一的栖身之处,你还是要好好的适应这里的规则才好。” “王府现在是我唯一的栖身之处?王府一直都是我唯一的栖身之处啊,王爷此话怎讲?” 朱棣缓缓走到我面前,凑近我耳边,“不要玩火,烧的是自己。”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了几下,索性豁出去了,每日这样提心吊胆的呆着,不如一次挑明。“赫连一介女流,能玩得起什么火来?” “你玩的什么火,你自己心里清楚。” “王爷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继续与我成婚?”我两眼盯着他,等他一句答话。 朱棣呼吸沉重,面色显得有些疲倦的苍白,“娶进王府就是我的女人,皇上的媳妇儿,过去一笔勾销,从此干干净净。” 我一下子全部都懂了,朱棣这些日子种种举动,原来都是为了这句话!我一直在怀疑他,试探他。却从没有想过他是为了这样一个缘故,胸中忽有一口气噎住一般,呼吸有些困难,艰难的问道,“王爷……王爷当真不在乎赫连过去种种?” 朱棣沉吟,“王爷怎么可能不在乎,不过朱棣没法在乎这些。” 我鼓足勇气,拉住朱棣的手,“我……我从前可是……” “别说了,你从前是什么不重要。那些早就过去了。”朱棣淡淡说道。 “可是现在皇上在彻查,想要一个个的把我们都灭了,抹杀掉那些历史。你留着我,便是留着祸患。”我仰起头,看着朱棣。 朱棣伸手抚摸我的脸面,“所以说只要你嫁进王府,便什么都过去了。皇上断断不会为难自己的儿媳。”朱棣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你现在只要别得罪了云华,撑到十月初十,便一qiē尘埃落定。现在受点委屈吧,答应你的事以后都能做得到。” 我呆呆的看着朱棣,他的眼睛里汪着淡淡的薄雾,好像看不清,又好像一眼望穿。我踌躇半晌,竟不知怎么回答他了。 “我知道你聪明,也有本事。不过出去了毕竟要吃些辛苦才能保得营生,我不想看你辛苦。”朱棣柔声说道。而我已经失去方向,沉迷在他正在苦心营造的港湾里看不清自己。真的吗?他真的要把我的过去洗的干干净净? 到现在我还在震惊的是,原来他早就已经知道了我过去的种种!他竟能如此三缄其口,只字不提!原来我心中一直担忧的事情,在他这里,根本什么都不是。他所忧心的不过是如何平平安安将我娶进门罢了。王妃徐云华显然也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也许是她自己调查得出,也许是徐辉祖一时嘴快告知,已经无从得知。而朱棣,就因为她知道了这些,害怕她会见我气盛将此事抖落出来让我进不了门,与她玩起了心计。不管是人前如何埋汰我,都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他竟尽心如此! 我只想着来拆穿他的小把戏,却没想到他的把戏全部都是为了保护我而设的障眼法。 朱棣见我不说胡啊,伸手在我发丝间轻抚,“如今都搞清楚了,能回去好生休息了吗?云华身子不爽,我不能陪她,也不便去别的屋子,更不可能与你厮混。以后多多陪你算做补偿,可行了吗?” 我望了望朱棣已经有些血丝的眼睛,“都是我不好。” “是你太好了,所以我要多花这么多功夫才能得到你。” “和李景隆在一起久了,学得这么油嘴滑舌。”我嗔道,准备往外离去,“我再也不来找你了,明儿我还继续抽空去王妃那里请安。我可并不是要讨好她,王妃一贯待人宽厚,我觉得去向她学习学习很是得益。” “瞧把你乖的。她现在握着你的生杀大权。云华这人什么都好,有时候也有三道拧巴劲儿,正赶上失了孩儿,脾气有些的,我都多让着她,你当给我面子吧。” 我低声笑了起来,“你这王爷当的,又要讨好娇妻,又要安抚美妾。并不是十分舒服嘛。” 朱棣不再理会我,把我往门外推去,“你这绿裙子好看,不过别在云华面前穿。” 我又噗嗤笑了,缓缓往外走去。马三保见我和朱棣有说有笑,有些吃惊,呆呆的看着我步履轻盈往回走去,半晌也没有合上嘴巴。 我却终于一扫心中阴霾,欢畅许多 正文 57.父亡 85_85279时间这个东西非常奇妙,如若你的心情不好,那么就会度日如年,如若你心中有所期待,那时间也会变成一个甜蜜的东西,咬一口少一口。 知道朱棣并不是存心为难我之后,我心里反而变得更加宁静起来,好像与他共同保守一个秘密,只有我们知道,面上还要装作两个毫不相关的人一样。有时候碰到一起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会让彼此心安。朱棣这段时间对徐云华很好――对我的坏是装出来的,但是对徐云华的号却未必是装的,毕竟是结发的少年夫妻一路走到如今,朱棣对徐云华的感情和依赖也是根深蒂固的。 中秋夜,燕王府在后花园办了个赏月宴会,特特准备了新鲜的西瓜,碗口大的月饼,饱满的红石榴等等美食,众家人聚在一起言笑晏晏。 我带着宝儿珠儿也在一边找了个空地儿,直接带了一块床单铺在地上席地而坐。月饼及糕点都是我们自己做的,王妃白日里给我们也送来了西瓜和石榴,是以我们的排场虽小,却五脏俱全。远远地还能听到她们在远处嬉闹的笑声,乐队演奏的笛声箫声凑在一起,非常自得。 鼻尖是木樨花浓郁的香味儿,手上是香喷喷的饼儿,耳边有悠扬不断的丝竹之声,抬头一看,顶上空中是一轮圆圆的月亮。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中秋佳节的月亮反而有一丝丝的缺憾。我与珠儿宝儿笑说明天我们再出来一天。混着混着就到了半夜,那边的人都已经渐渐地收拾着回屋了,珠儿也开始哈欠连天的催着我回去。 我倒是实在舍不得这漫天的月色和初秋难得的凉爽好气候,便笑着叫她们先回,我再坐坐。本来宝儿是准备与我一同再待会儿的,无奈珠儿一人拿不回全部的家伙,宝儿便与她帮忙去了。 想着园子中人都散了,方才王妃王爷所在之处实乃赏月最佳的场所,现在我也可以去站站,一睹月华风情,便信步往前走去。走到一半,冷不防旁边的树林子里冒出来一个人影,吓得我一跳。本以为是哪个丫头或者小厮在里头解手刚出来,恐我在这里尴尬了人家,便立即转身往回走去,恍惚间也没有瞧真切是什么人。 忽的身后一身劲风,我一闪身正准备将那人抓住,猛一回头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越龙城带着满身的风霜站在我身后,脸上带着微微笑。 “越……”我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又猛地想起这还是王府,人多眼杂,立刻又将话咽了回去,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拧了一把又把他拉进树林,“越龙城,你……” 说到一半,却有些哽咽,只能攥着拳头在他身上狠狠锤了两下,“你还好吗?” 越龙城笑了笑,“不好能回来找你吗?”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多担心你!”看着他的笑也带着风霜,我挤出这么一句。 越龙城找了个地方坐下,指了指身边的空地让我也坐下,“看你的样子,应该在这里生活的还不错吧?” 我略略点头,“还好。”沉吟良久,我才把越龙城离开之后的事情都慢慢告sù了他,最后有些扭捏似的,告sù他十月初十,朱棣便要娶我。 越龙城听到之后,脸上十分惊诧,我告sù他朱棣其实已经知道我是锦衣卫之后,他更加诧异,“皇上如今正在抓捕从前的锦衣卫,不管有没有徇私枉法,抓到之后都安上一个滥用职权的罪名押入大牢秋后问斩,这是安慰大臣的意思。燕王竟敢在知道你的身份之后还要娶你进门,这……” 我当然不好意思告sù他我与朱棣之间种种际遇,越龙城见我不再往下接话,便也只是笑笑,“不过你有了这个好归宿我还是非常替你开心。有了燕王这样的丈夫,今后谁也动不了你了。” 越龙城也是顶着朝廷追捕的压力,却专门为我而回,我却告sù他我要成婚了,心里总有些磕磕碰碰似的,“龙城哥,你呢,你有没有打算给我找个嫂子?” 越龙城憨憨一笑,“塞外女子多豪放,有些相与不惯,而关内亦不是我久恋之家。此番回来我只是为你,这些儿女情长以后再说吧。” 我心中有些淡淡的失落,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好像突然间与越龙城的距离拉远了很多。这这距离之间,便只是一个朱棣罢了。从前我认为我与越龙城之间永远都是无话不说的,这种关系会一直持续到老,而现在事实却证明不是这样。 “我说过要给你置办嫁妆,看来现在回来的正是时候,要不然岂不是要错过你的婚礼?”越龙城见我难过,故作轻松的调笑道。 我含着眼泪点头,“是啊,这是你答应我的。” 越龙城轻轻将我揽到他的肩上,我终于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这是亲人,这是血浓于水的感情,越龙城是我永远的依靠。良久,我才抬起头轻声道,“龙城哥,既然你回来了,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 “我想……我想把爹爹接过来安享晚年。他在金陵实在是太不安全……我知道这件事叫你去办实在危险,可我找不到别人了。” 越龙城面色一黯,稍纵即逝,脸上带着微笑,“可以。” 我与越龙城相识十多年,他是稳重之人,每个小动作都逃不过我的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啊,还有两个来月,我去帮你接赫连叔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坐到越龙城正对面,却愈发的发现他眼神的躲闪。 “天色不早,王府不是久呆之地,我要走了。”越龙城顾左右而言他。 我猛地反应过来,两手抓住他的肩膀,“爹怎么了?!爹爹怎么了?!” 越龙城抬起头,眼睛里闪着雾气,“他老人家在金陵郊外……非常好……” “你骗我……”我的眼泪已经哗哗的流了下来!是我太傻,金陵是锦衣卫活动最频繁的地方,也是朱元璋最容易控zhì的地方,爹爹一个耄耋老人,即便老当益壮,又怎么会在金陵安居乐业至今!“爹爹不在了,是不是?” 越龙城没有答话,只是将几近疯狂的我抱住,生怕我会做出什么不当的事情来。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看爹爹。他老人家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我的眼泪肆意留下,对着越龙城哭喊。 越龙城将我紧紧抱住,“别闹,别闹!现在已经不用你送终了,他老人家很好。” “你是什么意思?”我迷茫的看着他。 越龙城面色伤感,“赫连在我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了……我把他葬在金陵郊外。当时我们自身难保,我不敢告sù你,怕你知道了要去坟头看他。那时候风声正紧,咱们要是出现在金陵,绝对是要被人追杀的。这也是我为什么执意让你留在王府的原因,我保护不了赫连叔,说明我也没有能力保护你。” 看着越龙城痛苦的脸,我也泪水横流,“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sù我。” “我此番回来,一来是看你过得好不好,二来就是想着把这件事告sù你。如若不是你问,我想着到你大婚之后再告sù你。” “凭什么,你凭什么瞒我至今。”我语无伦次。 越龙城却只是将我紧紧抱住,让我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断地哭泣。 我早该猜到,可我这些日子只顾着自己,从没有想过爹爹他老人家过得怎么样,如今连他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就罢了,连他的坟头都没有去过一次,连一张草纸也没有烧过给他。想到此处,更是悲恸。 “告sù我,爹爹是怎么死的?” “他……他老人家是被一帮人追杀而死……我赶到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儿,嘴里只喊着你的名字,我告sù他我会好好照顾你,他才闭上眼睛。”越龙城断断续续的说道。 我听着这些话却心如刀绞,“谁?谁这么狠心竟然去杀一个老人?” “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也是过街老鼠一般,根本不敢去追查,用个假名字将赫连叔葬了以后便一路往北平逃,路上也遇到许多杀手。” 我心里冷笑,爹爹做了一辈子的锦衣卫,但他老人家为人耿直,什么事都是按照上面交代的去办,若说结仇,也是上面的人替他挡着,他自己根本没有什么太大的仇家。朱元璋机关算尽,罢黜锦衣卫的时候,只怕也跟着发出了捕杀令。要不然他自己只是下了罢黜令,有谁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在金陵便大肆杀人? 越龙城见我神色凝重,道,“皇上的心思是咱们猜不透的。咱们锦衣卫掌握了他太多秘密。” “他手上沾着这么多人的鲜血,睡在龙床上的时候,他就不怕吗?” 越龙城沉默不言。 我们约好在茶肆见面,他便离开了。我前脚刚回到住处,朱棣后脚便跟了进来。无奈我刚刚得知父亲亡故的消息,心情太差,也没有心思去跟他说话,便道,“今夜中秋,王爷好生陪陪王妃吧。” 朱棣淡淡道,“陪了她大半晚上了,想来瞅瞅你。” 我满心都在想着父亲,根本注意不到朱棣脸上的表情 正文 58.山美人 85_85279“天儿太晚了,我想睡了。”我疲倦对朱棣说道。 朱棣淡淡扫我一眼,“做什么这样累?” “……去园子里逛了逛,看月亮……”我指了指中空的明月。 朱棣“哦”了一声,“今年的月亮一般般,并不怎么圆。” 我好容易才缓过神儿来,朱棣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是极少见的情况,“王爷,夜深了。” “你今天一直赶我走。”朱棣似有意又似无意。“是有什么心事吗?给我说说。” “没、没有。”我摇摇头,“就是累了。” 朱棣的眼神变得冷冽,“那你歇息吧。” 空空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吞噎着父亲已经不在人世的苦汁。本事月圆人圆之佳节,我却得知这一一个消息,在这里,我真的是举目无亲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是蔫蔫的,直到第四天,稍微有些精神,才托宝儿给我带了些纸钱进来,又装了一袋子散香,独自一人悄悄找了个有花有水的地方,将香点上,把那些纸钱烧了起来,双手合十默默祷祝,希望在天上的爹爹能够听见。因为大院子里都十分忌讳烧纸钱这样的事,所以我挑选的地方极其隐蔽和偏僻,方圆半里之内都不会有人出现。我便坐在这水流边默默地看着水面上的纸钱混着落花一点点的往外流去。希望它们能流到爹爹所在的地方…… “王爷心不静,选这个时候钓鱼不是跟自己过不去吗?”远处忽有声音传来。我迅速的将烧剩的纸灰和香囊全部一卷收了起来,躲到一座假山之后,想着趁来人不注意便迅速离开。 “正是心不静,钓鱼考验的乃是耐心,本王的耐性还需要练练。”朱棣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不温不火,我心中惊叹,朱棣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老身年轻时也与王爷差不多呢,不过在这燕王府一隐便是十九年,已经什么棱角都没有了。看待任何事都是圆滑的。人活在世,无非是保一条命,保一家人罢了。”老者的声音苍哑而深邃,说出的话透露出一生的玄机――正是刘伯温。我大为惊讶,自我来到这里,虽说见过他几次,但是他本是为了自保才隐居在燕王府,从不以真面目示人,更别说离开道观在燕王府中到处走动了。 看来朱棣遇到了什么烦心事,他才勉为其难的出来一趟。 两人各自带着一把小竹椅子,提溜着鱼竿子和诱饵,朱棣把椅子放到了离我烧纸的地方几丈远的一块草皮子上,直接坐下,徒手穿着诱饵,穿好之后,将鱼线一抛,扔进了水里,便倚在椅背上出神。诚意伯也在朱棣身边坐下,不过他身子笔直,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鱼竿,笑道,“王爷这般,看来并不是诚心钓鱼,只不过是换个地方与老身说话罢了。” 朱棣半眯着眼睛,侧过头看他,“诚意伯,你说女子这件事物,要如何才能收服?她又不似一匹野马,一支军队,有手段有计谋便能拿下。” 诚意伯笑了起来,“原来王爷是为了那个小丫头。” “本王不过是请教诚意伯一下这个困扰全天下男人的问题,并不是为了谁。”朱棣淡淡说道。诚意伯微微笑了笑,并不和他抬杠。朱棣哎吆一声,将鱼竿子提起来,只见钓饵上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正在挣扎,朱棣站起身将那鱼儿收进一个木桶里,笑道,“难得难得,本王与你一起钓了那么多次鱼,今儿算是第一次比你先钓到。” 诚意伯哈哈笑了起来,“王爷能明白钓鱼的道理,为何不明白女人其实和鱼儿是一样的呢?往日里王爷总是兴冲冲喊我一起钓鱼,为着是一颗争强好胜的心,想与我一决高下,每次太过在意,反而总是输了对方。而今天,王爷无心在此,鱼儿反而自愿上钩。很多事都是这样,你越在意,她反而越张狂,你越不放在心上,她就渐渐地自己走进圈套来了。” “本王给她的圈套她是进来了,只是本王总觉得事事都不太顺心意。”朱棣叹了一口气道。诚意伯笑答,“王爷这样是不对的,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你能控zhì她的行为就已经非常了不起了,若连人家的心也想控zhì,那恐怕太过霸道。再说,心这个东西,利用手腕只怕是难以收复的。” “那怎么才能收复?” “以心交心。”诚意伯啊了一声,笑道,“我的也上钩了。”说着他也从水里提上来一条鱼,“因为王爷当初敢收留我,所以我才以性命相报,跟王爷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如今看来,竟是成了王爷的累赘了。” 朱棣默不作声,只是看着平静的水面。诚意伯又道,“那个姑娘,我见她第一眼便知并非凡人。” “所以你告sù本王,得到她便能得到一qiē。”朱棣冷冷的道。 诚意伯依旧是一张笑脸,带着几分狡黠,“王爷,老身跟你说的是得到她,您能得到您想要的一qiē。” “有区别吗?” “看您自己怎么看。您想要什么,她便会给你什么。”诚意伯又在提起一条上钩的鱼,“王爷想要美人,她便是美人,王爷想要江山,她便是江山。” 我捂紧了自己的嘴巴,极力的保持镇定,继续听着他们对话,可是诚意伯说完这一句之后,朱棣却良久没有说话。许久才道,“诚意伯钓的鱼依旧比本王多。”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江山与美人不能并存。王爷可要珍重想好。王爷一开始看中的是什么,从一而终才有好结果。太贪心往往什么都得不到。如今您与那姑娘已有婚约,她做了你的人,便会什么都帮你……” “啪”的一声,朱棣的低头一看,轻声道,“线断了。” 我也转身,扶着一块山石,尖刻处刺在手心,痛并麻木。跌跌撞撞回到房间之后,依旧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不会这么巧合,怎么会这么巧合。如今的一qiē局面都是在朱棣的算计和掌控之中的。从我们第一次相见,到后来他的刻意接近,再到时而有情时而维护,全都……全都因为我一开始便不小心闯进了诚意伯的道观,他告sù了朱棣,我能帮助朱棣得到他想要的东西。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娶了我便能真正的拥有我。 “小姐,您怎么脸色这样差?”珠宝儿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我抬头看了她一眼,只是略微点点头,“外头太阳大得很,晒得有些饥渴,去帮我倒杯水来吧。” 宝儿笑了笑,“好好地拿着纸钱出去做什么呢?” “前儿看到一只雀儿受伤,后来死在了院子里,随手挖了个坑埋了,今天突然想起,便兴起去撒两片纸钱。”我看着宝儿,一字一句的说道。 宝儿原本笑得非常职业非常生疏,这下子倒是真心的笑了起来。“小姐还像个孩子。” 我心中发冷。自我离开再回来,朱棣把宝儿这样的丫头给了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开始重视我的安危,才把宝儿安排在我身边。但是现在想想,才一qiē都明了――宝儿在他身边,与三保一样,是左膀右臂一样的人物,身手了得又忠心耿耿能为他卖命的,他为何会三言两语便把她给了我?只是为了监视我罢了,我没见过宝儿真正的身手,但是我想她出手绝对能拦下我让我哪儿也去不了。 再看看我现在住的屋子,再不是从前那偏僻的场所,大了,宽敞了,华丽了,也再也不容易避人耳目出去了。 徐云华与朱棣夫妻多年,以朱棣的性格城府,绝不可能冷落这样一个心腹之妻,但是为了我却宁愿违逆她的左右。朱元璋大力捕杀残留的锦衣卫,朱棣在他面前卧虎藏龙这么多年,一向都是隐瞒锋芒,现在却不惜冒大险将我也藏下,还非要娶我进门。 种种种种……都因为他,想要这片江山! 而刘伯温告sù了他,我可以助他拿下江山。 从他收留刘伯温的那一刻开始,其实他已经暴露了自己的野心。他想坐上皇位。所以他敢干这些旁人想都不敢想的大事。只是他隐藏太深,一直到现在,也只有刘伯温真正猜测到他想法的一二分罢了。 想到此处,我心中发凉,背上也冷汗涔涔。 宝儿已经端着茶过来了,她还是从前那副模样,但是在我眼里已经变作豺狼虎豹一般可怕。她是朱棣派来控zhì我监视我的。 “碧落昨天被李公子接出去呆两天了,我怪想她的,想去见见她。你要不要一起去?” 宝儿轻声道,“小姐与碧螺姑娘虽非姐妹,感情却比亲姐妹还好,这才一天不见,就想的什么似的。” “难得来个熟人。” “那我去换身衣服等下和小姐一起出去。” 我掩饰住心中的厌恶,装出一副笑脸,“快去吧。” 趁着宝儿去换衣服的空档,我迅速的给越龙城写了一封信 正文 59.前夕 85_85279茶肆边,我抱着茶碗大口大口的灌着水,笑对宝儿说道,“就为了多看看路边的风景,多走了几步路,累成这样。”宝儿眯着眼睛看着我笑,也端起一碗喝了起来,“我也渴得很呢。秋老虎着实厉害。”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强光晃得我睁不开眼睛,宝儿也抬头望去,用一只手遮着眼睛。茶肆的老头儿过来收茶碗,也收了我的铜板。 “走嘞,李公子十有*在前面的胡同里。”我笑对宝儿说道。 宝儿脸上微微发红,“那样地方……小姐还是别去为妙。王爷……” “王爷又没有限制我的自由,逛个胡同怎么了?”我已经往前走去。宝儿无法,只能跟在我身后。一进胡同,我就抓了个人问道,“北平八大胡同里最出名的姑娘在哪个院子里?”被问之者乃是一个一脸淫邪的醉鬼,揉了揉眼睛对着我觑了两眼,咧开一张大嘴笑了起来,“哈哈哈,挨咬喂,爷今儿买看错吧,一个小娘们儿问我八大胡同;里最出名的姑娘是谁!” 没等他继续吆喝,我已经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将他两手反扣暗暗用力,凶神恶煞道,“快说!”那人见我变脸,一身酒劲儿退去,吓得双手发抖,往不远处最亮的一间院子指去,“十八楼的姑娘最好。”我把他推开,笑着拉起宝儿往十八楼走去。宝儿目瞪口呆,“小姐……小姐您可真会玩。” 果然不出我所料,李景隆正被围在十八楼的正中央,一群姑娘涂脂抹粉簪红戴绿的围着他,又是嬉笑又是喝酒。旁边那个眉清目秀身量单薄,拿着一把扇子正假模假样的与姑娘周旋的小厮可不就是碧落? 我悄悄走到他们身边,一把拉住碧落,“你在这里干嘛?” 碧落被我吓了一跳,回身见到是我,才哈哈大笑起来,将我带到安静所在才捂着嘴笑道,“我这不是效仿姐姐当日和王爷一起到花满楼的时候吗。怎么样,我这男儿模样俊不俊?”说着,碧落将两手背到身后,转了一个圈儿。 “娘里娘气。”我取笑道。 碧落垂头丧气,“算啦,我想也有很多姑娘已经猜出来了,就像当日我一眼见你便认出你是女人一样。” “不过俊倒是挺俊。” 碧落总算满意,不再纠缠,“快到外边儿来,北平和金陵可不一样啦,这里也有好多好玩儿的。都是我没见过的,待我回去,我要把这里的把戏都教给她们玩儿。” 我嗤之以鼻,笑她三句话不离老本行。宝儿一定从没有来过这种地方,饶是她一身的武艺,满腹的本领,见我与碧落耍的不堪,也已经默默遁到一边,不过依旧是一会儿被姑娘撞一下,一会儿被来寻乐子的爷们撞一下,已经撞得晕头转向。 碧落噗嗤笑了起来,还想去拉她一起取乐,宝儿连连摆手拒绝了。我与碧落又钻进人堆, 投骰子玩纸牌,不亦乐乎。直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我的身后忽被人戳了一下。我头也没转,便往后退去。没人注意到我悄悄离开了人群。 因为地下实在太烦乱,是以我和越龙城直接跳到了屋檐上,一人坐了一角。越龙城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忽然喊我出来?” “龙城哥,塞外风光如何?” 越龙城愣了一下,“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也想去。”我直截了当的回答。 “为什么?”越龙城身子一凛,“燕王待你不是很好,做侧王妃可比到塞外放养舒适得多。” 我白了他一眼,“难道我是吃不得苦的人吗?” “到底为何?”越龙城不再与我玩笑,“燕王有什么不对之处?” “哪有什么不对之处啊,只是、只是我自由散漫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王府的规矩那样大,我又顶着这么个身份,所以一辈子都要在人前装模作样,想想就觉得太累了。” “可是燕王对你有情,你也不是无意,这种事情怎么能说改变主意就改变主意?漪儿,你不要任性。”越龙城语重心长。 “我……”我总不能说我是穿越来的,我能预知未来,朱棣娶我就是为了这个吧?见我语塞,越龙城越发教育起来,“赫连叔不在了,我算是你的哥哥,别的事情我能纵容你,可是这是终身大事,我不能让你胡闹。” “你就说,你带不带我走吧?”我使出杀手锏来。 越龙城看我不像开玩笑,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最终又点了点头。 我得偿所愿,跃下屋檐,又偷偷摸摸回到碧落身边,她喝了两杯清酒,脸颊上微微泛红,醉眼惺忪的看着我,“姐姐,你哪儿去了啊?” “茅房。” 这一夜尽欢而归,路上我与宝儿千叮咛万嘱咐,回去千万不能和王爷说。宝儿点头,“我也不敢说的。”我立刻无理取闹起来,“怎么不敢说啦,我们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过是出来玩玩罢了。” 宝儿说不过我,便不再言语。 回到王府,我才开始想着要怎么和越龙城一起逃走,什么时候逃走,带上哪些东西逃走,直想得脑壳疼,恨不得列一张清单。只有这样一直想着,我才能忘掉朱棣,忘掉他与我说过的话,跟我在一起做过的事,忘掉他跟我说在我面前他就是朱棣,不是燕王。即使这样,脑子只要一得空,他就会立即钻进来,他拿着鱼竿笑着告sù我,“本王不过是想夺得江山,你是江山的一部分而已。” 不知是不是他与我之间有什么感应,明明我越来越不想见他,恨不得喝了忘情水吃了失忆药把他全忘了,他却频频开始来找我了。 “珠光阁新来了一批珠宝,我带你去瞅瞅,你平时太素淡了,将来要见人的,也该打扮打扮。”朱棣如是说。 “哦。”现在我回他话最多用的便是这一声哼哼。 朱棣每次都是冷冷瞅我一眼,旋即换做一张笑脸,“不喜欢?荷风楼的蜀绣也来了,带你去扯几匹布做衣裳。” “哦。”我依旧还是耷拉着眼皮子一声。 第二天,不管我又没有表xiàn出喜欢或是兴趣,第二天这些东西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桌子上。可以这么说,朱棣非常认真的给我既准备了聘礼,又准备了嫁妆。 但是那又如何,一qiē不过是做戏! 终于有一天,桀骜如他,也忍不住问道,“赫连漪,你这段时间是为何?婚期将近,是不是你后悔了,不想嫁与本王?” 我看着他深不见底的眸子,豁出去道,“后悔又怎么样,不后悔又怎么样?” “不后悔我们就热热闹闹的置办起来,后悔的话我也要早做准备,毕竟……我已经发出去了请帖,几乎昭告了天下。” “早……早做准备,王爷准备做什么准备?”我颤着音问道,难道现在他还会放我走? 朱棣扶住我的下巴,双目如炬,“你要是后悔了,本王就得准备好大批人马看好你,绝不能让你跑了。本王得不到的,别人也休想得到。你就是插了翅膀也飞不出燕王府。”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敲锣打鼓,扑通扑通的乱跳着。他……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我想逃走了?! 半晌,才等到心跳平复。他的眼神一直直勾勾的盯着我,盯得我浑身发毛,心虚不已。“王爷真是……真是爱开玩笑,不到一月便是婚期,我有些紧张罢了。” “紧张?就是怕你紧张,本王才帮你包办一qiē,你只消每天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等着穿嫁衣那一刻便好。”朱棣露出一丝笑意,似安慰却更似威胁。 “多谢王爷。” 草原上的朱棣已经与我渐行渐远,到了北平,他便是燕王,朱元璋的儿子,朝廷的猛将。我怎么能想不到这点呢?一时的温存不过是迷惑人的美酒,醉一会儿就行了,怎么能醉上一辈子? 最后一次与越龙城在茶肆相见,我们约定好十月初八日出逃。十月初八日,日落前在南城门相见。从此萧郎是故人。从此北平是故乡。 在宝儿面前,我表xiàn的非常喜爱朱棣隔三差五送来的那些宝贝,有时候还会故意抱怨一下徐云华。宝儿总是安慰我将来我与她不过是个名分上的区别,王爷心中最疼的是我呢。 听到这些话,我就会很得意。 我知道这一qiē,宝儿都会报告给朱棣。 初七,朱棣带我到已经全部收拾妥当的新居参观。这院子的气势不输徐云华的住处,且因新建,更显奢华。光是院子便比我现在所居还要大上几分。一排丫鬟房,主卧室宽敞大方,里头摆着红珊瑚的假山,数万年结晶而成的琥珀,挑金丝的窗幔,别人求做衣裳也不得的好纱糊着窗户,满屋子的木器都是上等的楠木。 “太过奢华,王爷这样实在惹人闲话。”我一边看一边淡淡道。 朱棣笑道,“到我这样的年纪,想宠个女人应该是没人会说什么闲话的。”。 正文 60.收服 85_85279我看着满屋锦绣,香气缭绕,有些眼花缭乱,最重要的是,眼睛不知道被什么刺痛似的,总想流眼泪。 “怎么了,你看起来并不是很喜欢的样子?”朱棣握住我的手,轻声问道。 “喜……喜欢。”我看了他一眼,吞了一口口水才答道。 “马上你就是这里的主人了。”朱棣微笑着看我。 “唔。” 转了一圈儿,我借口乏累,便逃离回屋。回屋一看,宝儿却已经开始带着几个来帮忙的丫头到处往屋子里贴着喜字,瞬间便有一种刚逃离了火炉,又到了一片冰山的感觉。满屋子的红色苍白的印在我的眼里,无奈的向别人昭示着不存zài的喜庆和热闹。 这一夜我睡得极其不安,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就起身了,宝儿寸步不离的跟着我,时不时的还要问问我,“小姐,你是不是紧张,今儿看你神色不对头的很。” 我尴尬的笑笑,“大姑娘上轿,总是头一回嘛。” 宝儿在军中混了几年,为人十分谨慎警觉,又是女儿家,兼着多了一份细心圆滑。明日大婚,为了不出差cuò,今日她格外的小心翼翼,简直如跗骨之蛆,时时刻刻的在我身边黏着,生怕把我给弄丢了。我从晨曦微露等到日上三竿,又从日上三竿等到夕阳西下,只等的满心焦急! 与越龙城约好的便是今日傍晚出城,再拖上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偏生这个宝儿难缠的很,要不是平日里她待我很是不错,我真的有种想一棒子把她敲晕塞进柴房的冲动――当然我也只是想想,只怕我拿了棒子也敲不到她。 正不知道怎么弄才好,朱棣忽然派人来唤宝儿。我心内一阵猛跳,朱棣啊朱棣,没想到最后关头你竟要帮我一把。宝儿看着来人确实是朱棣的心腹,狐疑满腹,皱眉瞅了瞅来人,又瞅了瞅我,最终还是心事重重的跟着去了,眼里大有一副“是你喊我走的人要是丢了跟我没关系”的架势。 趁着宝儿离开,我迅速的把昨夜收拾的包裹拿了出来,吃了上一次越龙城出逃银钱短缺的亏,这次我把平日里攒下来的金银首饰全都包了起来――反正燕王府家大业大,自然不会心疼这一点小钱,可是这点小钱到我手里可就是我的救命钱了,我想着朱棣从前在沙场上也算杀人无数,救我一条小命也能帮他化解一些罪业,因此也算心安理得。 最后的最后,准备离开之时,我还是往案前坐下,提着狼毫笔,想着给朱棣留上两句话,良久,终于还是搁下笔,什么都没写。 别了朱棣,这次算是永别,我们此生不要再见。 历史是不会改变的,你一定能做上皇帝。此时何苦机关算尽非要留下我呢? 没有宝儿的院子对我来说犹如无人之地,只是我许多时日未曾操练,身手着实有些生疏,差点在屋顶上震下几块瓦片。若不是眼疾手快,掉落下去引来侍卫,只怕我也要与他们打斗一番。 翻过几所院子,我终于一跃跳出王府。本以为已经明了朱棣留我的用意,心中不会有什么留恋,没想到落地的一瞬间,心里还是空落落的,不,简直就是被剜了一块。 痛也有,麻也有。我回首一望那片隐隐搓搓的建筑,终究还是头也不回的往城门走去。夕阳洒下一片金色的余晖,照得整个北平看起来又温柔又暖和,完全没有了平日里的肃杀和稳重。 这是朱棣的城,我要永远的离开这里了。不过没一会我就苦笑了,因为我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将来全天下都是他的,我走到哪里也都是一样。 越龙城穿着一身玄黑的衣裳,头上戴着斗笠,满脸胡茬,塞外的风霜让他已经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英秀,不过更显出一种难得男子气概。只怕他从前的同事见到他,不凑近面前观察个两盏茶的功夫也认不出他。不过十多年的相处,让我依旧还是能一眼便在人群里认出他来。我快速的奔走到他身边,他看了看我,从背上摘下另一个斗笠覆到我的头上,“快走。” 我点点头,与他二人迅速的往城门走去。 “出城做什么?”守城的官兵机械的问道。 “郊外老父老母生了病,特带着娘子出去看看。”越龙城压低声音。 两个官兵互视着笑了笑,“倒是个孝顺的,去吧。” 我与越龙城相视一笑,越龙城为了装得逼真些,还牵起我的手,往外走去。城门不过是一线之隔,不过一踏出城门,城外的风霜好像就更甚些,吹在脸上竟有些冰冷。连我头上的碎发也都掉落几缕下来,挡住眼睛。越龙城伸手准备替我拨开,便有一道寒光射来。我大惊失色,往后一让,已发现越龙城的身后站着四个手持弯刀的高手。那几个高手背后,赫然是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居高临下的朱棣。 他的目光比高手手中的寒刀还要冷漠。冷冷的刺到我的眼中。 城门口站着两个人,那是宝儿和三保忧心忡忡的看着我们。 一qiē都是他的安排。原来一qiē都是他的安排。宝儿看着我是他的安排,宝儿离开给我机会出来也是他的安排。他依旧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燕王。 越龙城知道事情不妙,只是他乃是说到做到之人,答应我要带我走,便是赌去性命也要办到!他已然拔出绣春刀――他十分爱护这把刀,虽说已经不再做锦衣卫了,这刀带在身上,有可能要了他的命,但是他依旧带着。 越龙城以一敌四,一柄刀使得虎虎生威,居然不落下风。我嘴角冷笑,并未去帮他。因为我不想让朱棣得逞:他不过像猫捉耗子一般,想看我与越龙城被他手下的高手耍的团团转。我帮与不帮,其实结果都是一样。这四个人不过是个开始,宝儿与三保还在摩拳擦掌的等着朱棣的命令。也许城门的那一侧,还有无数高手正等着朱棣一声令下便可出尽风头。 几百招过去,越龙城终究双拳难敌八手,渐渐开始不支起来,身上也开始多了一些血口子。只是他穿着黑袍,并看不出血迹。 我缓缓走到朱棣马前,果不其然,城门内又涌出几人想往这边冲来阻拦我,朱棣伸出一掌阻住他们,那几人只能停下。我抬头对着朱棣笑了笑,朱棣却依旧是冷着一张脸。 “我与王爷竟到剑拔弩张的地步。”我苦笑道。 朱棣对我伸出一只手,“上来。” 我扑通一声跪下,“我可以上来,请王爷放了他。” 朱棣波澜不变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这样在乎他吗?” “王爷放了他,我跟你回去。”我再次低声说道。 越龙城身上的伤已经越来越多,朱棣却并没有停手的意思。我对他磕了一个头,额头枕在地面的碎石上,刺痛得钻心。 朱棣依旧没有说什么,反而另外几个人也加入了战队,越龙城负伤与七八人对战,结果便是他的伤口越来越多。我眼泪一滴滴落下,地面的灰尘被泪水打湿,凝成一个个小小的泪球。夜色渐渐降落,浓稠的不堪,越龙城已经是强弩之末。 我拿出小刀,含着泪笑着对朱棣说道,“看来我是求不下王爷,救不下他了,他乃是为了我而死,我也只能陪他一路下黄泉了。” 朱棣眼光越发清冷。 那八人排下一个小小的兵阵,将越龙城紧紧的围住,越龙城两边腋下被夹击住,又有两人在他双膝一边一脚,他立即便双膝跪地,口吐一口鲜血。 我捂住嘴哭了起来,“王爷!” 朱棣眼神发狠,我知道他是不准备留越龙城的命了。我拿着刀,找准心脏的位置,狠狠插了进去。这个我是受过训练的,插得又准又狠。刀子没有把出来,所以血也没有喷发,只有极少量的血往外渗出。与越龙城不同,我穿的是一件水蓝色的纱衣,血印在上面,触目惊心,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美感 正文 61.重见 85_85279我的谦卑和祈求换来的不过是朱棣的冷笑,他朱唇轻启,“赫连漪,你搞错了,你一直都搞错了。本王放不放他,与你跟不跟我回去没有任何关系。别说他死了,就是你也死了,你还是得跟我回去。” 我看着朱棣冷漠的有些遥不可及的脸,突然涌起从未有过的害怕。他说的都是真的,我自以为是的以为可以拿自己的命与他做最后一搏。耳后传来一身冷哼,越龙城倒在地上,那把握了半辈子也没有离过身的绣春刀也掉落在地上。 他最后的眼神是望向我的,没有痛苦,竟带微笑。 我心如刀绞,手上力道加深,剜如胸口。忽顶上着了一棒,眼前一黑,便再也看不见任何。闭眼前满眼满心满脑子都还是朱棣那张冷漠麻木的脸。 越龙城可怎么办啊,是我害了他了。越龙城可怎么办啊?我用仅余的气力想着这个问题…… 疼,刺骨的疼痛好像在一瞬间化开了,我就在这疼痛中醒过来。确切的说,我是被痛醒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有濡湿的粘稠,不由得叹了口气,还在痛啊,那就说明我没死。没死就要面对呢。 “小姐,你醒了?”眼前一个人影晃动,由远及近,渐渐清晰。是宝儿。 她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一只碗,不用问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浓得化不开的药味儿扑鼻而来。“我不喝。”我略一皱眉,直接回道。说话间才发现自己嗓子嘶哑不堪。 宝儿沉吟,“小姐这是何苦。” 我突然就流出眼泪来,汪汪的看着宝儿,伸出手抓住了她的衣角,“宝儿,我知道你是王爷的人,但是咱们也相处的时日也不短,总有三分情谊,你能不能告sù我一件事?” 宝儿见我这样,有些诧异,“小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他有没有死?” 宝儿敛神,半晌没有说话,“小姐不要为难我,等您伤好了,您亲自去问王爷吧。” 我一呼气,将她手上托盘直接打到地上,满碗药水洒在地上,氤氲出浓浓的香味,宝儿的裙裾上也沾上了药水,淅淅沥沥的往下淋落。我指着她扯着嗓子厉声道,“出去!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宝儿神色坦然,依旧还是那副模样,蹲下身子将碎片一一捡起放回托盘,复又端着出去了。 我躺在床头嘤嘤的哭泣,朱棣对我的好都是有目的的,爹爹死了,越龙城要是再死了,这世界上还会有谁是真心待我?疼痛夹着眼泪,又痛又累,又苦又乏,我又倒在枕上昏睡过去。于疼痛之余更感觉到身上烫的厉害,不知过了多久,才忽然感到额上一阵冰凉,舒适得紧,我朦胧中想睁开眼睛,终究眼皮太重,怎么也睁不开,恍惚间好像有人握住了我的手,沉默不言。我有些迷糊了,一心只想着越龙城,根本忘jì了他在城门外与人打斗的事,好像什么都还没发生,我还在锦衣卫署里与他斗武,爹爹正在一边兀自评头点足,“漪儿,你这招不对。”“龙城,这招喂得好。”…… “龙城哥……”喉咙里模模糊糊发出这几个音,眼前的越龙城却就消失了。 我终于努力睁开了眼睛,往头上一摸,果然有个湿湿的布巾。往门外看去,透着砂纸可以看到外面一个人影影影绰绰。我将额上湿巾扯下来使足了力气想要扔到门口,奈何气力不足,那湿巾只在床边悠悠落下。我翻过身,朝里闭上了眼睛。 这屋子四周只怕配足了侍卫,插了翅膀也难飞出去。我心中冷笑,朱棣为了这江山也算是机关算尽,再也不肯放我离开。 宝儿吃了我的闭门羹,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新来了一个丫头,每日给我送药送饭,我那一刀刺得颇深,虽未伤到心脉,但也算是极其严zhòng的外伤,因我不愿让任何大夫看,送来的药也差不多都被我泼了,所以那伤口久而不愈,化脓发炎,我也就时时昏昏沉沉的烧着。 每看到外面人影晃动,我就提醒自己一遍,出不去了。既然出不去,那就生不如死,那就死了算了吧。我索性连饭也不吃了。三日过后,正当我头晕目眩,感觉自己大限将至之际,朱棣来了。 他面无表情的站在我的床边,从小丫头手里接过了湿帕,不顾我的反抗,一手将我的头抬起来,一手帮我擦脸,连脖子也都细心地擦了一遍。那热毛巾敷在皮肤上非常舒适,不过没一会儿温度便会降下去变得凉飕飕的,我忍不住抖了起来。 朱棣舀了一勺药汁,“喝。” 我冷笑,扭过头去。 隐约间听到他叹了一口气,用一只胳膊肘直接将我胸口抵住,手指头撑开我的唇齿,另一只手舀了药便往我嘴里灌,我拼命挣扎,满脸满鼻子都是药水,呛得咳嗽不止,朱棣并未有半分怜香惜玉,不一会功夫便把一碗药全部灌到我嘴里,又顺带着喂了一碗稀粥。 “下次你就这么喂,若是一个人按不住,再叫一个人就可以了。”朱棣对着目瞪口呆的丫头轻声道。 他已然站起身来,捡起方才给我擦脸的帕子擦手,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把她的床单被褥换一下,以后每次弄湿了都要换一下。” 丫头点头如啄米,朱棣回身看了我一眼,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便是被这么喂食喂药的,毫无尊严,毫无抵抗之力。好在身子一天天健壮起来,她们便按不住我了。不过我也已经没有了断食的雄心壮志,每日自己吃食。 直到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已经不会动一动就扯开新皮流血了,我对一个丫头说道,“朱棣在吗?”那丫头听我对朱棣这样直呼其名,有些惊吓,抖着身子摇头。“那宝儿呢?” 丫头终于指了指外面,“宝儿姐姐每天都在外头守着呢。” “喊她进来。”我冷冷的说道。 那丫头不知为何,很是怕我,连忙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没多久,宝儿便进来了。她微微笑笑,“小姐起色好了许多。” “去帮我把朱棣喊来。”我懒得与她敷衍,直截了当道。 宝儿脸上为难,良久还是说道,“我去试试。” 我冷哼一声不再理她。宝儿立在我床边,久久没有挪步,“小姐,我伺候你的时候是尽心尽力的,但是在其位谋其事,我只能听王爷的。” 我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她眼中竟有些雾气萦绕。我心下一软,终究还是没有与她再说话。宝儿缓缓走出去,不知道她有没有帮我去找朱棣,一直等到深夜,朱棣也没有来。一直到我伤快养好,三保却来了。 我看到他也难免有几分嫌弃,只皱眉扭头不看他。他万分为难皆凝聚在眉头,“先生,王爷有请。” 我一下子转过身看他,“他在哪里?” “请随我来。” 进书房前,三保忽的拉住我,“先生,切忌不要冲撞王爷。” 我冷冷答道,“你是在为我好吗?既是为我好,为何带着一帮人在城门外堵我?”三保终于不再说话,为我推开房门。 朱棣依旧是坐在案前,低头看着案宗。案上点着凝神香,从香炉子里往外吐露着一丝丝烟雾,不知道是在安人心绪还是扰人心宁。 “坐。”朱棣头也没抬。 我并没有坐下,站在案前,也不行礼,“他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谁?”朱棣终于抬起头来,做出疑惑的表情。我愈加愤怒,“还能有谁?!” 朱棣放下手中的案卷,浅笑,“越龙城?” 我心头一惊,他已经知道了越龙城的名字,那越龙城的身份他便也知晓得一清二楚了。 “你这么在乎他吗?他是你什么人?”朱棣斜睨着我,一字一句的问道。 看着他威胁的笑意,我知道越龙城凶多吉少了。闭下眼睛,良久才睁开,“他是我的未婚夫。我与他从小便订下婚约,青梅竹马,情深意笃。” 朱棣眼中有火焰燎过,“你到王府中是为何?” “来监视你。” “你在府中所行所做都是为了监视本王,是吗?”朱棣压住了眼中的火焰,像个循循善诱的夫子,温和的问道。 “是的。” “皇上罢黜锦衣卫署之后,你为什么不干脆跟他一起走?” “那会子风头紧,两人一起不好逃,他先逃走安定下来,再回来接我,你看他不是回来了吗?我们约好两人一马仗剑天涯。”我越发信口开河起来,只想看到朱棣暴怒。 没想到他一点反应也没有。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一般,其实我是想看到他在听到我与越龙城乃是未婚夫妻之后生气的,不过我高估了自己,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留在王府里,答应嫁给我,一qiē都是障眼法,不过是在等他,是这样吗?”朱棣依旧是平淡的语气。 “是。”我点头,又加了一句,“我从来没有想过嫁给你。”。 正文 62.花满楼 85_85279朱棣额上青筋跳动,“还有什么话,一并说了。” “没有了。越龙城若是死了,还请你告sù我。” “当真这样在乎那个越龙城?” “自然在乎,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我恨恨的看着朱棣,用眼神示威。 “本王待你一番心意算是付诸东流了。”朱棣叹了一口气,良久才道。那眼神看着我,好像说的是真的一样。我冷笑一声,“演技真好。你把我留在王府是何用意,你比谁都清楚,何必装出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骗人骗己?” 朱棣一愣,“你说什么?” “我说什么?诚意伯告sù你我能助你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你也见识过我几次预测后事非常准,所以你便想把我留在身边。为了叫我心甘情愿为你卖命,所以你干脆给我个婚约,可是如此?嘴上说着是为我寻求庇护,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最大限度的利用我!我宁愿死,也不会留在王府!”我几乎是吼着对他说出这一番话。 朱棣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犹如蛇被打了七寸,瞬间便蔫了下来,“谁告sù你的?” “我自己亲耳所闻。上有神明下有阎罗,没有纸能包的住的火。” 朱棣突然笑了,“本王与诚意伯钓鱼的时候你在?” “王爷也想起来了?”我冷笑。 朱棣摇摇头,笑得越发放肆,忽的换了一张脸,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直捏的我疼痛难忍,眼泪直流,“你以为本王是为了留你在身边指点江山才故意接近你,才要费尽心思娶你?” “难道不是吗?” 朱棣大笑三声,“一直以来,本王都以为你不过是年纪小单纯了些,不过现在可不这么想了,你要为自己的幼稚付出点代价了。” 看着朱棣如癫似狂的表情,我忽然有些害怕,一下子失去了底气,连话也不敢说。 “你说本王是为了留你在身边利用你才与你成婚,呵,你很会想。不过你要为你的想法负责。本王会让你用一辈子去后悔。后悔你竟敢对本王怀疑。”朱棣眼神带着杀气,我甚至觉得他会直接掐死我,不过他很快就放下了我,把三保喊了出来将我带走。 路上三保显得有些焦躁,“你你、你怎么又把王爷惹怒了。” 我恨毒了朱棣,连带着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恨了起来,要不是我现在大伤初愈,并不是三保的对手,只怕我已经早就与他打了起来。三保见我不说话,方明白我已经心如死水。 回到屋内,我坐在床沿,放下伪装与保护壳,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连关三天,三保进来见我。 “先生……王爷派我来送你一程。”三保欲言又止。 “你来杀我?那倒是不错。” 三保连连摆手,“王爷只是生气,怎么会要你的命?” “哦?他倒不要我的命了?”我冷眼看三保一眼,直看得他毛骨悚然。 “王爷要送你回金陵。”三保终于说道。 我诧异,“送我回金陵干什么?!” “哎!”三保急得一跺脚,“我说不清楚,去了再说吧。” “我要见朱棣!带我去见他!” “王爷去关外领兵打仗了,临行前交代好了,让我把你送去金陵。” 我摊下身子,看来朱棣也再不想与我有瓜葛了。“让我去金陵到底是做什么?” “秦淮河畔……花满楼……”三保吃力的挤出这几个字,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连忙道,“皇上如今追捕、追捕锦衣卫,先生你的身份现在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说着,他凑近我的身子,“王妃便已知晓,原本你与王爷大婚便什么事都没有了,王妃纵是知道也不能为了排挤你害了王府。如今王妃与几个王爷的心腹说是:你这身份如今留在王府,迟早有一天要害了王府。王爷得知这话,得知这话……” 马三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看了他一眼,“你说,我又不能吃了你。” “王爷得知这话,便说今后你任由王妃处置……其实是王妃决定把你送去花满楼的。” 我喉头滚动,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有眼泪翻滚,“他这样羞辱于我,难道不怕我自寻短见吗?” 三保脸色更像猪肝,良久,才从袖中掏出一物,“王妃说了,你看到这个,肯定会自愿去花满楼。”说着,他把掏出来的东西搁在桌上,叹了一口气便往外走去。 那物什细细长长,用一块绢布层层裹住,我拿起来握在手上,一点点的打开,却心跳不止。至全然打开,果见绢布包裹的乃是一把绣春刀!刀柄上嵌着一枚红宝石,那是越龙城的特有的刀。我一把抱住那刀,眼泪奔腾不止。 第二日我便与三保一同上路。三保知道我不爱骑马,拉了一架马车,自己在前头赶着。一路上我不爱说话,他也甚是无趣,总想着说几句话挑逗于我。 “那个……先生,王爷气消了自然来接你。” “王妃此行确实缺德了些,不过妇人难免有怨妒之心,你不要介怀。” “我会跟花满楼打招呼,叫谁也不敢喊你接客。你在那好生住着,当做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碧落小姐已经和李公子提前回去了,你到了花满楼还有碧落小姐陪你。” …… 我抱着越龙城的刀,只回了一句,“越龙城现在还活着,是不是?” 马三保讳莫如深,只是跟我说不清楚。我冷笑两声,“王爷夫妇拿出这把刀来,显然是越龙城还活着,否则他没有什么可以威胁我的。” 马三保依旧是没说话,良久才叹了一口气。到金陵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今年这一场初雪来得特别早。再回到秦淮河畔,我已经没了半分心思看两旁风景。花满楼门口,碧落显然接到消息,裹着裘皮大衣,兔毛围领,俏生生的立在那里等我。见到我,她便一把将我抱住,眼泪汪汪。我拍了拍她的背,她看了我身后的马三保一眼,便也什么都没说。碧落果然也长大了。 李景隆也在,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无奈,又是叹气又是可惜的样子,“怎么又跑了呢,这下……这下……哎!” 楼上暖阁,碧落替我泡了一大杯龙井让我抱着暖手,我朝楼下看去,马三保拿出朱棣的腰牌晾在老鸨面前,与她正交涉着什么,老鸨点头哈腰,唯唯诺诺。 我心中冷笑,既是把我弄到这里来了,还做这样的人情有何意义? 碧落见我神色萧索,也不敢说话,只是推着李景隆把他推了出去。才又坐到我身边,低声道,“姐姐……” 我抬头对她笑了笑,“碧落,你的话倒是成真了。我以后在这里陪你了。” 碧落突然尴尬一笑,“姐姐……李景隆已经交了赎身钱,我已经搬去李府了,今儿我是回来等你的。” 我愣了一下,马上便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落下泪,“太好了,太好了。恭喜你。” 碧落也落下泪来,“好什么好呀,姐姐你怎么办啊?怎么就变成这样?难道侯门绣户,就这样难进?” 我知道她未免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只得安慰道,“我与你不同,我是做错了事,燕王……”提到这个名字,我还有些晃神,“燕王他大约是此生不想见我了。” 碧落更加伤感,“想来当日我们初见,正是冬日,王爷、李景隆并你我四人煮酒观花,何等逍遥,赛马场言笑晏晏亲密无间,现在散的散,毁的毁……” 碧落这样一说,我也眼酸鼻塞,泪眼朦胧,“今天乃是你我重逢日,更是我的重生之日,快别这样伤感,碧落该敬我一杯才是。” 喝酒能尽欢,青楼乃是买欢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酒水,很快便有龟奴送来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碧落素手替我倒了一杯,自己又斟了一杯,仰头便喝下。她虽是青楼女子出身,但是因容貌出众,又早早得到李景隆庇护,是以并未体验太多人情世故,酒量也不大好,这一杯就已经满脸通红。 我喝下了自己的酒,便将她的酒杯子放下,“意思一下便是。你要嫁做人妇,李公子虽是待你很好,终究大户人家是有规矩的。你想立足,还要多多检点行为,谨言慎行才好。” 碧落点点头,一抬眼却又是眼泪涌出。 她特意嘱咐老鸨将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腾出来给我,又和上上下下的小姐妹打了招呼,说我是她最好的姐妹,大家见我便如见她,一定不可怠慢。 我倚在桌边,看着碧落这样为我上下打点,忽然心生感动。偶尔相识的风尘女子尚且重情重义如此,同经生死的那个人呢? 要不是李景隆再不许碧落在青楼过夜,她恨不得直接卷了铺盖重回花满楼与我同住。看着这一对小夫妻往外走去,我心中既喜且酸,喜的事他们终于修成正果,酸的是自己如今零落成泥。 三保本欲再来嘱咐我什么,我却叫老鸨跟他说我已经睡下了,让他回了。只一个人躺在这披红倚翠的楼上,不知道是清净了,还是跌入红尘了 正文 63.碧落大婚 85_85279后面几天我一直对三保避而不见,三保心知我对他排斥,也不再强求,盘桓几日之后离开回了北平。碧落虽是风尘女子,李景隆也是不羁之人,但是一旦碧落入了李府,李景隆却是讲究起来,不愿碧落再经常踏足烟花之地,是以我都是一个人窝在花满楼的阁楼里。 花满楼的老鸨唤作月芝,人称月娘,三十多岁的年纪,风韵犹存,年轻时也是个头牌的姑娘。为人处事十分老道圆滑,非常明了燕王虽不在京师,但是位高权重尤其得罪不得,如若能巴结好了,那绝对是一道刚硬的护身符。以她的眼光来看,早就猜出我是朱棣的什么外宠之类,对我十分肯敷衍。 “马将军临走的时候,对我千叮咛万嘱咐,除了不接客,你就是我这楼里普通的姑娘。前几日见你心绪不宁,我也不敢来叨扰,今儿前来,只问一句,姑娘姓甚名谁,当然,我们这楼里的姑娘都是艺名,小姐你也不必以真名示人。”三日后月娘亲自进了我的屋子,十分客气的与我交谈。 想着这花满楼是我今后赖以生存的地方,那这花满楼的主人便是我的靠山了,我也不得不多待见她,便挤出一个笑脸,“我叫安采文。” 月娘媚然一笑,“采文,倒是个文气的名字,在我们花满楼这样的名字还是头一回见,不过也无碍,反正你也不见客。” “多谢照拂。” “你同碧落是好姐妹,如若不嫌弃,便和她一样唤我一声妈妈吧。” 我点点头,“月妈妈。” 月娘高兴地笑了起来,“很是伶俐呢。采文,妈妈有几句话想跟你说,希望你别嫌妈妈啰嗦。你与碧落既是旧交,就应该知道她如今嫁入李府做了夫人,那李公子年少多金又身居要职,莫说在青楼,就是在寻常的大户人家,这也是难得的好姻缘。你乃是燕王爷派人送来我这里的,不管是因为什么事送来这里,想必你都是出身不凡,至少与王宫贵胄是有交集的。所以可千万别自暴自弃,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将来的事儿可说不到一定。世人虽轻鄙青楼女子,但是青楼女子走出去坐上皇后凤座的也有。” 我尴尬一笑,原来这月娘审时度势,是觉得能把我培养的和碧落一样,将来也许能攀上朱棣的高枝儿,嫁到王府做了妇人。到时候花满楼一楼出了两个王侯夫人,水涨船高,姑娘们的身价都要一抬再抬。只可惜她料不到我与朱棣之间剑拔弩张,许是此生复不再见了。 “妈妈说的很有道理,采文牢记心间。” “好孩子!”月娘拉住我拍了拍我的手背,这才逶迤下楼去了。 花满楼里的日子一日日流淌,过得倒也是波澜不惊,我把心底所有的秘密都压了下去,每天只是坐在楼上往外面看繁华雍容。仿佛那些都已经离我很远很远了。 碧落与李景隆成了婚。婚礼当日,应碧落的邀请,月娘非常大方的让我去参加,还把她私藏已久的珍贵首饰和皮毛衣裳都借给我,亲自为我上妆打扮。自从到了花满楼,我就从未涂脂抹粉过,乍一见镜中的自己,我有些晃神,镜中女子黛眉入鬓,媚眼如丝,端的是明眸皓齿,头上盘着高高的美人髻,只松松的插着一支碧玉朱钗,虽只一件,一看便不是凡品。两个耳坠上一边塞着一粒玉粒儿,一边塞着一粒饱满圆滑的黑珍珠。因值寒冬腊月,月娘让我在里头穿上一袭月白的长袍,我正兀自喊着冷,她又拿来一件五彩的羽衣过来,笑道,“披上。” 我略一皱眉,依言披上,只觉得顿时热气烘托,再不觉得半分寒冷,正惊讶间,月亮笑道,“你看看里子。”原来这件衣裳里子乃是一张完整的虎皮,外面是揪了孔雀毛、灰鸭毛、天鹅毛等缝在一起,是以看起来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美艳非凡。 “这是我年轻时接待的一位贵客赠给我的,如今再也寻不着这样的衣裳啦!我算是人老珠黄,穿着也不像,就是从前碧落在,我也没舍得给她穿呢,倒是你,气质与碧落相比稳重得多,穿这身倒是非常合适。” 我心中疑惑,我又不揭帘接客,又不是当红的姑娘,月娘为何出手如此阔绰,将这么多好东西都往我身上堆砌? 不过她盛情难却,我也只得恭敬不如从命,妆罢,月娘又唤了两个雏儿丫头子跟着,一人提这个手炉一人带着手帕妆盒,唤了一辆马车把我们送出门才回去。马车内也是铺着软榻,烧着火炉,映衬着外头还未化的雪堆显得更加温暖。我受宠若惊,便是从前在燕王府,我的身份地位不够,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待遇。这花满楼对姑娘的用度简直赶超许多王公贵族家的小姐了。 到了李府,只见府中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是一派喜庆,连廊上的灯笼都贴着喜字。碧落早就派人来迎我,一下马车我便随下人到了碧落的房间,只见几个妇人正替她梳妆打扮,她在镜子里看到我来了,高兴地不得了,也顾不得人家正在帮她梳头,便转身来拉我。见着我一身打扮,先是高呼,“天啊,姐姐,你好漂亮!简直要迷倒万千纨绔公子。”转瞬她就撅起了嘴,“这、这……这月妈妈怎生如此偏心!这虎皮彩裘我求了她多次只让我穿一穿她也从没有答应!还有你这耳朵上的黑珍珠,乃是南海富商准备进贡皇宫的,百年来只得那一颗这么大的黑珍珠!你头上的玉钗,可是羊脂白玉配上缅甸王公进贡的顶级祖母绿镶嵌而成!” 我听了碧落这样说,越发狐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碧落,今儿你们都请了哪些客?” 碧落低头掰着手指算了算,“还不就是京师那些官儿商儿。” “有没有京师之外的人呢?” 碧落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燕王府也有人来,因着送年礼回皇宫,顺道会来吃一回酒。” 我心里突突跳了起来,转过身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月娘老谋深算,好钢用在刀刃上,怎么会轻轻yì易便往我身上投资,想来是一早便打听好燕王府有人要来,这人若是燕王本人,那是最好,若是燕王府里一个家人,看到我这般,想必回去也要报告一番——月娘的目的很简单,只要朱棣别把我忘了就行,只要没忘jì,将来总有来京师的时候,来了便有可能来相见。 我苦笑一番,对碧落摊摊手。碧落也报之一笑,“算了,月妈妈人还是不坏的,只是她天生干了这个行当,难免事事都要算计一下。总也算是为了姐姐好。” 我无奈,“反正你也不过是从这座院子抬到那座院子。我在这里陪你一会儿,花轿来接你,我就回去了。厅上我是不去了。” 碧落拉住我的手,“好姐姐,人家这是头一次成亲,心里紧张得很,明知道你不想见人还喊你来,就是想让你陪在我身边,到时候我盖头一盖上,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是在我身边,我会安心很多。” 见她说的可怜,我也只得答应,“一把你送入洞房,我可就不出去了。” 碧落高兴道,“进了洞房你就别走了,在洞房里陪我。”说着,她好像又想起什么,加了一句,“陪到景隆来。”我噗嗤笑了出来,“好好好,陪到李公子来我就走,绝不耽误你们洞房。” 碧落啐了一口,“呸呸呸,贫嘴贱舌。” “好了好了,快去梳头,再等会儿该来接你拜天地去了。” 碧落重新坐回台前,由着妇人替她绾起青丝,穿上喜服。她一贯穿的随性,今儿这样装扮还是头一次,颇有一种小丫头忽然换上正装的感觉。越发显得她幼嫩年轻,活泼可人,再加上又是这样的长相,美艳无方。我子啊心里真心诚意的祝福她,一生幸福。 待到炮竹声响,喜娘进来接新娘子,盖头盖上。碧落凭着没盖盖头之前的记忆找准了方向,一把将我的手抓住,我只得扶着她和喜娘一路,看她被送上花轿,在偌大的李府绕了一圈,送到堂上。下轿来她依旧是不相信别人,只扶着我的手。满堂都是客人,笑嘻嘻的等着新人行礼。李景隆穿着大红的衣裳,胸口带着一朵绢花,俨然一副新郎官的派头,见到是我送碧落来,微微一愣,旋即对我点头示意。 我将碧落的手交到他手上,低声笑道,“碧落是你的人了,今后还请你多多爱护。” 李景隆傻呵呵的笑着,“肯定的,不用你多说。” 忽的地上有极细微的一声水滴滴落的声音,我朝地上一看,只见碧落的脚下有一个浅浅的水印,显然那是她感动的泪水。我捏了捏她的手背,悄然在她耳边道,“恭祝你新婚大喜,早生贵子。” 碧落的啜泣声夹着笑声,不过她没有来得及搭话,已经被李景隆拉到祖宗牌位前去了。 我想找个角落呆着,无奈衣裳太过耀眼,站到哪里好像都是瞩目的对象,正尴尬之间,抬头一看,却是一个熟悉眼神,一张熟悉的面孔 正文 64.辉祖至 85_85279“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李景隆虽只是个世袭的曹国公,但是他死去的老子李文忠既是朱元璋的外甥,年少时更被朱元璋收为义子,是以好大的面子,请来的是开国旧将耿炳文做主婚人。就连朱元璋都派人送来亲笔亲书,“佳儿佳妇”。朝廷中也是许久没有这样的年少英雄大婚,是以今儿显得格外热闹。各路大臣,诰命夫人全都来参加婚礼。 算起来朱棣也是李景隆的亲表叔,再加上两人平时还算亲厚,本应亲自前来祝贺,无奈此时征战在外,自是不可能来,但是他老婆徐云华却亲自来了。 方才她与我对视片刻,便立即转开目光,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此时她正坐在不远处的一张主桌上,与几个珠光宝气的夫人低头说着什么。 我心里一跳一跳的,很想立刻过去质问她越龙城处境如何。不过门外忽有嘈杂声,几个小厮气喘吁吁闯了进来,对着李景隆喊道,“少爷,皇太孙来了!” 顷刻间在场的人除了几位辈分被朱允炆大的王妃全都站了起来。已有几个太监拿着拂尘走了进来,神色倨傲,将众人分拨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一个穿着明黄色龙服的少年便走了进来,正是那朱允炆。年许未见,他倒是又高了一些,显得健壮多了。 众人忙着行礼,李景隆也拉着碧落跪下,朱允炆连忙上前扶起他两口子,又对着身边的人喊“平身”,笑道,“景隆哥哥,恭喜你抱得佳人归啊。” 李景隆嘻嘻笑道,“皇太孙又来取笑我。” 他二人年纪相仿,又是同辈,想来一向的感情不错,人前这样亲密,大家不由得对李景隆更加刮目相看。我跟喜娘打了个招呼,叫她好生照看好碧落,便趁着大家注意力都在朱允炆身上,寻了个侧门赶紧离开了。 回到花满楼,月娘上来问道,“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 我尴尬道,“皇太孙前来道喜,李府太过热闹,实在没有我立足之地,无趣的很。想来碧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赶明儿一定会回来看众姐妹,必定要把婚礼细节一一详细说给大家听,我就懒怠在那里呆着了。” 月娘脸上略有失望之色,不过她还是很有风度,“既是这样,回来也罢。对了,你在李府有没有看到什么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或是为官大臣啊?” 我摇摇头,“手忙脚乱,哪里有功夫去看这个啊。” 月娘依旧是堆着笑,“那罢了,咱们花满楼也不是没见识的地儿。你累了这半天,好生歇着吧。” “月妈妈留步,待我把这一身的行头还给妈妈。”我一边摘着玉钗一边卸了耳坠,月娘却都推了回来,“我月芝也不是那样小气人,送出去的东西岂有收回来的道理。” 我见她确实不想收回,便只得说道,“妈妈好意,采文生受了,将来一定当牛做马结草相报。”月娘拍拍我的手,爽朗笑道,“这么细嫩的姑娘,哪能让你当牛做马。自有你的好去处。” 送走月娘,我心中烦躁不安,那边徐云华亲自回京,这边月娘显然认为我是一块肥肉,虽说没有让我做什么,总是这样惦记总也不是办法。 李府的婚事大办了三天,开着大门摆流水席,但凡进门的,便有大鱼大肉招待。热闹非凡。直到第四天,碧落才抽出时间来花满楼看望众姐妹。她算是省亲回门,是以月娘觉得脸上非常有光,特特闭门歇业一天,请了京师湘会楼的好厨子来做了几桌佳肴,迎接嫁出去的姑娘。碧落穿着朴素却不失贵气的衣裳,盘着髻,一张脸儿好像秋水洗过,美不胜收。 一见到我便噘嘴道,“姐姐,你那日怎么先走了?” 我笑了笑,“那日人太多,我不防备被人挤散了,看着喜娘把你照顾得很好,就先行回来了。” 碧落依旧还是有些怨怼,不过月娘已经过来将她拉到主座,双手覆在她肩上将她按下去,“好姑娘,快快坐下,这满桌子都是你做姑娘的时候爱吃的,今儿你回门,怎么也不带着姑爷?” 提到李景隆,碧落有些羞赧,“他呀,他今儿进宫去拜见皇上了,没空陪我。” 月娘脸上笑得更开心了,“呀呀呀,见皇上是大事儿,可不能耽误。” 一众烟花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各个拥了上来,有的缠着碧落问她做国公夫人是个什么感受,有的问她身上绸缎乃是哪家卖的,还有的干脆从她头上蹭下了几粒珍珠,尽显姐妹情深。看着群芳斗艳,倒也赏心悦目。 月娘捧着一方帕子坐在一边,冷眼审度着,也许是在找下一个碧落。而我却乐得清静,端起一杯女儿红细细品了起来。月娘有意无意坐到我身边,“你看看碧落,如今多好。” “唔,是很好。” 闹过一番,月娘才拍拍手,让大家各自入座用餐。餐毕,碧落与我一同回到卧房,她将房中每个器物都摸了摸,好像很不舍似的,“姐姐,我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有了更好的去处,何必留恋这烟花之地。” 碧落脸上有些失落,“终究还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我噗嗤笑了,“看上去倒是个金堆玉砌的人儿了,说话还是这样粗鲁。” “我哪里学得来那些奶奶太太们的拿捏态度,简直要命。” 我想着碧落闲散半世,虽说有了好归宿,却失了自由,想来人世间种种必定有得必有失。便笑着安慰她。碧落突然沉吟,良久才说道,“姐姐,我听说大婚当日,燕王妃也来了,只可惜我盖着盖头,没看见她,要不然我一定要问问她,对于王爷本想娶进门的女人,怎么下得了这样的狠手,竟送到青楼之中。她不是一向自诩端庄大度吗?” 我脸色沉了下来,“与她无关。” “姐姐不必隐瞒我。马三保送你来的时候,我便抓住他一通质问,他隐隐约约的都说了,还不就是那个燕王妃的主意。” “你不懂,我到了这里,比在燕王府要好得多。” 碧落叹了一口气,“姐姐如今与世无争。我也不便多劝。只是希望姐姐多多为自己着想。” “嗯。”我低头胡乱敷衍道。 不知是不是巧合,送走碧落不到半刻功夫,月娘便来找我,她一脸兴奋,“采文,有人找你。” 我有些疑惑,我在花满楼这件事,现在只怕除了燕王府和李府,也就没有人知道了,碧落刚走,还能是谁? “妈妈认得是什么人吗?” “当然,那是徐将军的长子徐辉祖啊!现在袭着魏国公的职呢。哎哟哟,和李景隆公子乃是一样的人物,只怕还要更英俊潇洒更成熟老练!”月娘顾不上我满脸的无奈,兀自在那高兴着,也许她认为我和碧落一般,竟也钓了一个国公级恩客,若是成婚,那花满楼就名声大噪了,“徐公子点名道姓的来找你呢。” 想着自己如今也是妓¥女的身份,便端了个架子道,“那叫徐公子上来说话吧。” 月娘赞许的看了看我,又点了点头,好像认为我孺子可教,深得吊男人胃口之精髓。没一会儿徐辉祖便推门进来。乍一见他,我颇为惊讶,不过半年未见,他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脸上蓄着胡须,与从前那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完全不同,不过依旧是个美男子的形象,只是从阳光系变成了忧郁系。 “徐公子怎生来了这里?”我客套道。 徐辉祖咧嘴笑笑,“我不入烟花场所已经半年之久了,如今得知你竟到了京师这花满楼,怎么也该来捧捧场。” “徐公子这不是在取笑赫连吗?” “你现在不是叫安采文吗?”徐辉祖挑眉问道。 “徐公子这个都打听出来了。” 徐辉祖尴尬的干笑两声,“何来打听,不过是姐姐告sù我的罢了。” “王妃落脚在徐府吗?” “唔,姐姐一人独自回来,在燕王行府住了两天便到了娘家。”徐辉祖点点头,好像漫不经心似的,“她说你得罪了姐夫,所以被姐夫罚到了这里,我倒是很惊讶。我记得姐夫对你很好,认识他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女子这样好过,连姐姐都没有。” 我笑了笑,看来徐云华并没有和她这个弟弟推心置腹,我也懒得破坏她这个好姐姐形象,便含糊道,“是啊,王爷的心思很难捉摸呢,一不小心便得罪了。” 徐辉祖忽的郑重起来,“赫连,我走的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虽然我不喜欢姐夫,但他绝不是那种朝令夕改的人,与你订下婚约,想来不会轻yì改变。而你,一身的武艺,堂堂的锦衣卫,更不可能为了姐夫一个命令便心甘情愿的呆在这污秽之地。” “哦?污秽之地?徐公子认为烟花场所便是污秽之地,那皇宫王府便清净纯洁,绝不藏污纳垢?”我反问道 正文 65.逃窜 85_85279徐辉祖面色沉峻,太阳穴间几根青筋跳动,半晌,“现下风头紧,你的身份危险得很,不过处在这青楼之中,倒也算大隐于市。真名轻yì不要暴露出去。如果真的有什么事,来找我。” 我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这个节骨眼儿上徐辉祖竟会对我说出这样一番话,不由得心生感激而又感慨万分,“多谢。” 徐辉祖没再说什么,只是略略坐了坐便离开了。我一直以为徐云华也许会来见见我,但我一直没有等到她,直到年过了,我想她应该是回去北平了。默然站在窗口已经看到杨柳抽芽,我才想明白,这才是徐云华的高招。当面羞辱远没有淡漠的连你是谁都不知道来得更狠戾。试想,一个人将你害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每日只管把她当做仇人一样的恨着,有一日你去找她报仇,她竟连你是谁都忘了,她不过一时不快挥挥手指便能毁了你,于你来说就是泰山压顶了。也好,如若我一生在此,能换得越龙城无虞,我本不想再与北平的人和事有任何瓜葛了。 转眼清明节至,我与月娘告了一天假,往城郊外赶去。凭着越龙城给我说过的位置,总算找到了爹爹的坟墓。爹爹乃是横死。越龙城又走得匆忙,所以连个像样的坟冢也没有,只是几把黄土垒成一个坟包,坟包前立着一块木牌子,已然腐烂不堪,上面的字迹也都模糊不清,周围更是野草丛生,直掩得坟头都不大明显。一看到这景象,我就鼻酸起来,从附近人家借了一把铁锹,将野草都除尽了,又在坟头上添了几铲子心土,这坟才算是有模有样起来。我跪在坟前,将纸钱烧了起来,点了几柱香,心中默默祰祝,“爹爹,女儿现在很好,爹爹在天有灵不必担心。” 盘桓许久,有乌鸦在空中旋绕,我心中更是荒凉,怎么都呆不下去了,才起身离开,还了铁锹便匆匆往花满楼赶回,总算在天黑之前到了。别处都是天黑便消停冷清下来,然而花满楼却不是,夜幕是它的屏障,只有在夜色到来之时,这里才是最热闹非凡。我上楼之时,正是客似云来的时候。 能到青楼来的客人,除了极少数风流才子浊世佳公子,大多数仍是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的登徒子浪荡之辈。是以我走在台阶之际,有好几个泼皮便想往我身上蹭,“这位姑娘眼生的很,莫不是个雏儿?月娘怎么不来介绍介绍,好叫爷疼疼她。” 那泼皮显然是醉眼朦胧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我懒得与他计较便微微点了点头侧过身子继续上去,没想到他竟一把抓住我的衣带,“哎哟,月娘难道又养了个冯碧落?” 月娘连忙赶上来拉开满脸陪笑道,“这位爷,咱们这位姑娘是不接客的。”那泼皮不干了,“老子万里迢迢来到中原,就是想尝尝中原娘们儿的细皮嫩肉,就相中了这一个,你说不让老子碰?” 这里乃是风月场,男人说话粗鲁是正常,这样的话早已不能激怒月娘,她依旧好言好语的劝着,“爷,咱们楼里更漂亮的姑娘有的是,更是十八般武艺样样齐全,保准伺候的爷浑身舒泰,都在下面候着,跟我下去便能随便挑选。” 那泼皮本也是醉了之后精虫上脑,听了月娘这一番打圆场,又见月娘也是个气度不凡眉眼魅惑的,也不跟她再闹了,转身便随她下楼。 我却站在楼梯上不愿上去了,刚开始还没注意,方才听他一番话我才仔细观察起来,这泼皮长相粗犷,浓眉大眼,身材高壮,细听他的口音汉话说得虽好依旧有些生硬。他不是汉人。 月娘将他哄下去又回身看了看我,只用一根指头勾着示意我回房莫要再招惹是非,我不好拂逆她,便回身进了房间,隔着窗户往下看,只见那泼皮和好几个人一起,正一人搂着一个姑娘喝花酒。那一众人都是五大三粗,穿着粗服却出手阔绰,果然不是中原人士。不一会儿,月娘来了,“你怎么招惹上这几个泼皮?”月娘额间浸汗,一看便知方才废了不少心力。 我无奈道,“并没有招惹,谁料到上楼还是被他们拉住。” “那几个都是关外来做买卖的莽汉,许久没闻见肉味儿了的,见着姑娘眼睛都要发红的。真真是吓人。”月娘举着扇子边摇边道,“一个个的还想睡我这里的头牌好姑娘,真是做梦。” 我浅笑,“都是哪里的蛮子?” “我听他们叽里咕噜的说是从什么叶……叶……什么河来的。”月娘用一根食指点着腮帮子,那神态真似情窦初开的少女,怨不得男人们不爱家里的家花偏要出来循着野花香,这青楼里的女子一个个惯会讨好男人的功夫。 我装作漫不经心,“是什么叶尼塞河吗?” 月娘双手一拍,笑道,“是了是了!就是什么叶尼塞河!” 我心头有些激动,却又不敢现出来,“那里的人又蛮又狠,妈妈还真得好生招呼着。” 月娘又擦了擦额头,“是了,我得下去了。” 夜半那几个蒙人眠花宿柳之后,一个个走出花满楼打道回府。我将房门紧闭,从窗户跃出跟上他们,最后看着他们钻进了乌衣巷的一家客栈。这客栈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好客栈,按说这几个蛮子是不知道讲究这个的,我想他们一定还有个头目,而且还是个来头不小的头目,不知道……不知道与岱钦兄妹可有关系。 攀在屋檐上寻了一圈,并未看到什么,正准备离开,却听得一个窗口传来低低的对话声,“哥哥,燕王善战,将战场留给索林一个人,是不是有些冒险?” 另一个男声答道,“咱们草原上物资匮乏,且不说茶叶丝绸这些奢侈玩意儿,单就一个盐巴,就全靠从中原买进,近来边关开战,查的那么厉害,好几次我们花了大价钱买回去的盐巴都被官兵缴了,在这样下去,士兵们连一口盐都吃不上,军心涣散了。这一趟我得亲自将这些盐送回去。” 我心里一阵紧似一阵,这是岱钦和诺敏的声音!没想到他二人竟然直闯汉人京师腹地!正惊愕之间,忽有一支箭射向我来,“什么人!”诺敏清脆的声音传了出来,岱钦已然追了上来。 连忙掏出一块巾帕蒙住脸面,飞檐走壁快速逃离,无奈岱钦也是身手了得,很一直跟在我身后几丈之处,紧紧咬着我怎么也甩不脱他。无奈之下我只能跳到地面,大街小巷的钻了起来,到了秦淮河畔,人多将起来,他的步履果然也慢了下来。 我闷头钻进一家妓¥院,闯进一间屋子,里头正有一对鸳鸯卖力恩爱,满屋子嗯嗯啊啊的声音,看见我闯进来,那粉头吓得钻进被子,那嫖客裸着个身子就站起来指着我大骂,“什么人闯进来坏老子好事!” 我上前去对着他就是一拳,那厮立刻翻个白眼倒在床上一动不动,那妓女吓得准备叫将出来,却被我一把捂住嘴,出来匆忙,我并没有带什么武器,只从她的针线篓里拿了一把剪刀指在她光着背上,“别瞎说话。” 说着,将那嫖客推到她身上,又躲进她的被窝。这粉头吓得sè瑟缩缩。门以及被一把推开,果是岱钦闯了进来。他一眼便瞥见这两个光着身子的人,立刻转身,正声问道,“可有什么人进来没有?” 我把剪刀贴在粉头肉上,她对着岱钦油嘴滑舌道,“不就爷您进来了吗,我这儿还伺候着呢,虽说是个醉汉,再添您一个我也伺候不过来啊。” 岱钦抖了抖肩膀,终于还是出去了,临走还把门带上了。我瞪了这粉头一眼,她吓得一缩,“我……我……” “你做的很好。”说着,我从手上退下一个镯子递到她手上,便跃窗而出,回了花满楼。 这一路甚是惊险,我拍着胸脯,“好在我身手了得。”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昨日那几个泼皮却又来了,来就罢了,他们簇拥着两个人,正是岱钦兄妹!那岱钦一身汉人装束,诺敏也做男装打扮,两人显得富贵非凡,气度了得。月娘立刻便注意到他们,上前招呼。 我背过身子,靠在门后,心脏还兀自跳着!这岱钦太聪明!想来回去后思前想后,觉得问题出在那几个手下的身上,便查问得知他们来过这里,是以今儿找到这里来了。 我正想着法子回避,月娘却上来了。“采文……” 看她欲言又止,我强作笑脸道,“妈妈有什么事吗?” “我答应过马将军和李夫人,不会让你接客,可是今儿来了个奇人,人家并不是想来找姑娘寻乐子,说是想找个失散多年落入风尘的妹妹,给了好大一笔银子,不要姑娘们做任何事,只要所有姑娘都下去站站就可以了。你能不能稍稍移步,下去站站?”。 正文 66.躲避岱钦 85_85279月娘何等聪明之人,我此时若是拒绝下楼,她必然能看出其中端倪,我颇感进退两难,若是直截了当说明我与楼下那人相识,只怕她心中更要揣度我的来历。如今我落难在此,只怕一生一世都要蜗居在这花满楼,得罪了她,是没有好果子吃的。转身间我心中已有计较,“妈妈这样客气,能保着采文不受那帮子俗人浸染采文已是感激不尽,不过是下去站站,妈妈真是太生分。不过我这身衣裳太随便,妈妈容我换一身。” 月娘满脸堆笑,“好好好,这是应该的。” 看着月娘缓缓走下去,我站在窗角,捏着一张纸条,对准岱钦的位置一掷,岱钦脸色一变,微微背过身子,没一会儿便与月娘低头说了几句什么。月娘脸色微变,很快又笑了,岱钦递了一张银票给月娘,才转身离开了。 我这才慢慢下来,一边摸了摸鬓角,“呀,客人呢?” 月娘笑道,“那几位爷刚刚说有事儿走了。” “哎,白换了一件衣服。”我捋了捋身上的绸纱。 月娘连忙扶着我的身子,“哎呀哎呀,妈妈也没料到他们走得这么快。你要是不想上去,也可以在下面和姐妹们玩玩嘛。” 夜半,天上一弯细细的月儿,楼下的夹竹桃花儿也开的姹紫嫣红,我在沿河边的窗口坐下,细细煮了一壶瓜片,茶水煮好之时,岱钦已经出现在门口。 他有些惊讶,“怎么是你?” “怎么了?”我倒了一杯水,“过来坐。” 岱钦走过来在我对面盘腿坐下,脸上狐疑不定,“昨夜也是你吗?” “昨夜?什么昨夜?” 岱钦摇摇头,“罢了,没什么。” 我将茶碗递到他手上,“晚上听见楼下嘈杂,一伸头居然看到了你,听妈妈说,你是花了大价钱要满园子挑姑娘?” 岱钦醇和的笑了,“我哪有那些闲工夫,不过是要找个人罢了,没想到那人没找到,竟然碰见了你。” “怎么,想不到我是青楼女子?”我带着邪邪的笑看着他。 他脸上阴晴不定,“你是从前便是青楼女子,还是从草原回来后不得已?” 我心中有些惊讶,他为何会这样问?难道他知道我和朱棣之间的事,正犹豫之间,他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赫然正是从耶尼塞河离开之时,他送给我护身之用的短刀!那刀子在我与朱棣遇到狼群之时被我们拿出来对付狼王,后来遗落在草原上了,没想到竟又回到了岱钦的手中! “你哪里找到的这刀?” 我接过刀子,细细摩挲起来。 “草原上,我的手下送回来给我的时候,说捡到刀子的地方血污满地,有狼群经过的痕迹……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了呢。”岱钦眼中是忽明忽暗的光,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我支吾半晌,“从你那里离开的时候,夜半遇到狼群,后来遇到一支行军,才算把我救走。没想到倒把你的宝刀弄丢了,心中一直惦记的很,想来日后见你都不知如何交代,天可怜见,没想到竟是你自己捡回了这把刀。” 说着,我把刀子递回他手上,他犹豫一下,放在一边,“送给你了,没有收回的道理。这刀子总算物尽其用,怎么说也是救了你一条性命。你……” “唔?” “你找到你的未婚夫了吗?” “流寇四起,他所在的地方早被抢光了,那里的居民都搬走了,我既没有找到他,也失了回家的路,最后跟着商队阴差阳错到了金陵,因身无长物,为了糊口,流落到这污浊之地。” 岱钦目瞪口呆,“你……” 我莞尔一笑,“我卖艺不卖身的。你知道我琴弹得不错。” 岱钦总算放松一些,“你打算一辈子在这里卖艺?” “混混沌沌日子也变蹉跎过去了。” “不回家?” 我摇摇头,“许过男人,跟过军队,进过青楼,我哪里还有脸面回家?” 岱钦嗫嚅几声,“你们中原规矩多,又特别看重姑娘的名节,可我们草原却不这样,要不你跟我走。” 我愣住,不想他竟会提出如斯要求,心中忽的感动不已,“游牧生活虽是潇洒,终究还是不惯。也许采文这一生便要交代在此处了。” 岱钦有些痴喏,只顾喝着茶水。 我笑问道,“岱钦将军日理万机,怎么能抽出身到了这里来。”我往外面看了看,压低声音笑道,“这可是大明朝的京师!如若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多少人会来抓你你知道吗?” 岱钦听了我的话,不由得一笑,“你不是知道我的身份,你会不会去报官请人抓我?” 我看了他一眼,“可不一定哦,不要这么轻yì相信旁人。” “所以我为了避免事后的枝节,现在就该掳走你以免后患。”岱钦忽然认真的说道。 我惊了一下,半晌又笑了出来,“将军总是吓唬小女子。” 岱钦也笑了起来,不再与我说话,而是起身在我这屋子内转悠起来,摸了摸摆设的瓷器,又抚了抚挂在墙上的瑶琴,“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你不该在这里。” 此是京师,岱钦方才虽与我“玩笑,但他知道我说的话可不是玩的,要是他的身份暴露,足以引起一场官场的争夺――谁都会想着将他活捉献给朱元璋邀功。 我只消将他哄走,他在这里呆不了几天就要离开。“将军怎么好好地到京师来了?” “买盐。”岱钦轻声答道。 我不在往下问,只是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春分刚过,天儿亮的早,与岱钦胡乱说了一会,东方竟露出鱼肚白,岱钦看看天色,有些依恋似的,“天色不早,我该回了。得空再来看你。” 我站在楼上看着他的背影怅然若失。 徐云华手上捏着越龙城,朱棣与我决裂,谁也改变不了我的命运了。 回头一看,蓦地看到岱钦竟将他那一把宝刀又丢在我的桌上。诺敏说过,这乃是他们送给心上人的物什。我心中更加惆怅。 为了躲避岱钦再来,我休书送至李府,问碧落可方便收留我几日,共叙姐妹情谊。碧落自然求之不得,月娘知道我要去李府,正是求之不得,哪有阻止之意。我特特将短刀交给月娘,告sù她这是那个蒙人富豪丢下,被我捡到的,他若再来,便说我不在,将这刀还给他。 月娘听了很是诧异,对我更加刮目相看,笑嘻嘻的应了。 甫到了碧落的宅院,才见她懒洋洋躺在一张美人榻上,吃着山东新供来的樱桃,正淘气的把籽儿吐得到处都是。 “哪里就这样懒起来,一动不动的。”话音未落,却见碧落小腹微微隆起,正笑嘻嘻的看着我,我拍了一下脑袋,“看看我这样眼睛……什么时候有的?” “四个月了。”碧落轻抚自己的肚皮,未脱稚气的脸上却露出一股不符年龄的母爱出来。 “真是太好了。”我感动的几乎落泪。这才终于算是圆满。 “姐姐,我整日累得很又困得很,只想躺着。”碧落像个孩子一般,仰头看着我,“所以这段时间都没有去看你,你可怪我吗?” “生养乃是大事,你如今可别到处走动。好好养胎才是正经。”我蹲到她脚边,将耳朵贴在她肚子上细细听了起来。 “怎么所有人都跟我说这一句。听得耳朵都起茧子啦!”碧落不耐烦道。 “嘘嘘!”我连忙打断她,激动道,“我听见他动了!” 碧落止住牢骚,满脸甜蜜,“一天要动上好多回呢。大夫说这样好动,只怕是个小光头。” “我还是喜欢姑娘些。”我笑道。 “我也是。” 与碧落闲聊半晌,碧落又嚷着饿了要吃桂花糕,我笑她当真变作了一个大肚婆娘,她忽然顿住,眼眶微湿,吓得我连忙哄她,“姐姐与你开玩笑啊,你哭什么啊,你瞧瞧你现在,除了肚子里养了个孩子,哪里像个大肚婆娘嘛,还是很漂亮。” “姐姐。”碧落认真的看着我,“你打算在花满楼一辈子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我愣在原地。 “姐姐,我如今算是离开那个泥潭了,可是想到姐姐你还在里面挣扎,心中就忍不住难过,怀了身孕以后我不是行动不便才不去看你,而是我自己好了,却拉不了姐姐一把,心里难受。” 我抱住碧落,“傻丫头,你想什么呢,姐姐巴不得你过得好。” “我知道。”碧落依旧泪如雨下。“姐姐,我一直有件事瞒着你,不是我不想跟你说,而是景隆不叫我告sù你,说跟你说了你会难过。” “什么事?”我呆了一会,碧落和李景隆都不是藏话的人,连李景隆都不叫她说,应该是真的不想让我知道吧。 “我们成婚的时候燕王妃来了。婚礼结束后和我们老夫人喝茶,我也在场的,王妃与老夫人说……说……”碧落看了看我,欲言又止 正文 67.三年 85_85279我心中思绪涌动,在碧落准备再次开口之前,伸出食指按在碧落的唇上,“别说了。” 碧落表情迷茫的看着我,我笑道,“你与李公子已经结为夫妻,如今又有了孩儿,李公子乃是你一生的依靠与伴侣,他特意嘱咐你别说的话,你还是不要说了。我知道你与我姐妹情深,姐姐心领了。” 丫头子已经送来了桂花糕,碧落也止住眼泪,接过桂花糕,却再也没有了吃下去的心情。 碧落如今乃是李景隆正儿八经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夫人,虽说出身低贱,但是身上也是有诰命的,再加上李景隆和从前一样,对她依旧很是宠爱,现在母凭子贵,下人们都非常待见她,我瞧着也很高兴,更有欣慰和放心。 碧落毕竟年纪小,又是活泼的性子,在李府的几日,她每天除了吃东吃西,就是到处想着法子玩耍,过得安逸而又充实。我一直陪了她五天,才告辞回花满楼。 果不出我所料,月娘告sù我岱钦确实来过,而且连续来了三天,一直没有等到我,最后才留下一封信给月娘,叫月娘转交给我。月娘将刀子还给他,他也没有收下。 “那位爷说你一个姑娘家身上要有防身之器。”月娘将那嵌着宝石的刀子复又递回了我手上,“他还说,虽是给你防身之用,但是希望你一生也没有机会用它。” 我抚摸着刀鞘上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心头涌起一阵亏欠之意。月娘心领神会,“单看这宝刀上的饰物,便知不是俗物,只怕抠下来都能买下我们整座花满楼。那公子言行举止更非凡人。采文,妈妈不知你是何来历,也不想过问你从前过往,只是年纪大了的人,难免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心甘情愿的蛰居在我这里。徐公子,那位蒙人爷,就是碧落一声令下,谁都不缺点银子将你赎走。莫非……莫非……你得罪了燕王爷?” 我凄然一笑,对着月娘道,“这些人一个个都大得遥不可及,可是他们再大,也大不过我哥哥的性命。” 月娘愣住,许久才恍然大悟似的,“我想也没人拦得住你,必是受到了什么威胁。” “妈妈快别说这些话。把我当个普通姑娘就可。” 月娘脸色微红,有些羞赧,“我总是有些心虚,从前碧落在这里,不瞒你说,我是把她当棵摇钱树的,如今你替了她,我却知道你不是我这花满楼能养得下的人。” 我噗嗤笑道,“难道妈妈要赶我走?那我可就要睡大街了。” 月娘也被我说笑了,“妈妈就是有这个心,也没那个胆儿,恨不得把你供起来呢。” 我想我在这里还要很久很久,能让月娘对我有些忌惮也不算坏事,便也懒得解释,“妈妈这样说要折我寿了。” 日复一日,可巧便在中秋节那天,碧落诞下一个女婴来。我亲手绣了几件五毒肚兜虎头鞋虎头帽带了过去看她。初为人母的喜悦来得那么猛烈,碧落好像一下子就长大了,居然嫌弃我的虎头鞋虎头帽不适合她闺女。 “那你也不必这么早就嫌弃起来,留着给你将来儿子穿戴也无妨。” 碧落不妨我这样埋汰,脸红的像个柿子,“做姨妈的人了,还这样贫嘴贱舌。” “做娘的人了还这样害羞。” 斗嘴归斗嘴,我们俩都把这孩子当做心肝宝贝儿似的,李景隆也是喜爱异常,只是大老爷们儿,面上不显。碧落让他取名字,他憨憨笑道,“我对这方面不通,再说女孩儿名字我也取不好。赫连先生这样喜爱孩儿,不如就由她来取名字吧。”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李景隆,“我……真的吗?” 李景隆真诚的点点头,“我瞅着这孩子跟你有缘分,在我手上还哇哇乱叫呢,到你手上就不闹了。” 我看着窗外月圆,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赶巧今儿是中秋节,这孩子便叫明月可好?” 还没等李景隆说话,碧落先就愿意了,开始逗弄着小小的婴孩,“好好,明月,小明月,你有名字了。” 李景隆看起来也很满意,“朗朗上口,好生好养。” 秋去冬来,时间飞逝如斯,明月从在我手上咕咕啼叫的婴孩长成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姑娘。我扶着她母亲蹒跚走步,她只管问我,“采文姨姨,娘亲肚子里是弟弟还是妹妹。” 我点了她额头一下,“嘘,是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呢!” 明月两只漆黑明亮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樱桃小嘴因为吓到而张成了一个圆形,“两个宝宝?” “是的,所以你不能在你娘面前乱跑,弟弟妹妹总在肚子里睡觉,你会吵到他们。” 明月懂事的走到碧落的肚子前,摸着碧落的肚子,“弟弟,妹妹,娘亲的肚子不够大,你们千万不要在里面打架啊。” 黄口小儿天真无邪,几句话逗得我和碧落都哈哈大笑起来。碧落又有了孩子,因为此次肚子奇大,一直疑惑,今儿唤了太医来,才证实这胎中乃是双生子。碧落高兴得立刻将我喊来,要将这好消息分享与我。 李景隆娶了媳妇儿有了孩子,这两年成熟稳重许多,时不时还要摆些一家之主的架子,不过我每次来,他都还是一副当年的愣头青模样,从不把我当外人看。 此时他正一手拿着乌纱帽,一手披着朝服,往我们这边走来,脸上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刚刚散了早朝回来。 “爹爹!”不等我们与他说话,明月已经扑了过去,李景隆将她举起来,在空中打了几个转儿,直逗得她哈哈大笑,才见她放下来,牵着走到我们这边。碧落见他的模样,咂咂嘴,“啧啧啧,李老爷今儿穿得这样庄重,又这么高兴,可是有什么喜事?莫不是升官了?” 我见惯他们年少夫妻调笑,也不以为怪,也看着李景隆,等他说话。李景隆看了我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道,“升官倒是没有,只是今儿皇上龙颜大悦,朝上嘉许许多大臣,这是难得的事,所以大家今儿心情都不错。” “遇到什么喜事了,能让皇上他老人家这么高兴?”碧落一手扶着腰,一手接过李景隆手中的衣帽问道。 “燕王在大宁卫彻彻儿山大败元军,索林帖木儿等数十人被俘虏。燕王神机营骑兵更是追击到兀良哈秃城,又遇北元将领哈剌兀,再次大败北元军,如今凯旋班师回朝。这乃是我大明朝第八次北伐,算是把元军余孽彻底清除了,北部边关应该能宁静很长一段时间了。你说皇上能不高兴吗?”李景隆说得满脸通红,好像大破元军的人不是朱棣而是他一样。 我却一把抓住了站在我边上的明月,明月年幼不知事,只是挣扎着道,“姨姨,您抓痛月月了。” 我回过神来,连忙松手,对着明月道歉,“对不起明月,姨姨刚刚走神了,有没有抓痛你。” “没有。”明月笑着跑到一边去扑蝴蝶玩儿去了。 李景隆尴尬一笑,他一定以为我是听到了朱棣的消息所以才不能自已,与碧落使了个眼色,夫妻俩都有些讪讪的。我却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让声音发颤,“索林帖木儿被俘虏了?那可是个狠角色啊。听说是王保保的旧部,好像还是一族呢。” “燕王多么骁勇,索林那点名声不过是蒙人吹出来的,遇到燕王就避猫鼠儿一样逃窜,不过还是被燕王活捉啦。”李景隆得意道。 “那……其他数十人都有些什么人呢?”我不动声色问道。 李景隆皱眉思索,“这个我倒是真不知道,燕王今儿清晨才赶到金陵,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回金陵,早朝上报告了一下战绩,便被其他几个王爷拉去叙兄弟情谊了,又要给各宫妃嫔请安,哪有时间搭理我。等我有机会了再去问问他。那个……那个……我也去帮你说说话,你都从北平来金陵三年了,什么事儿都该过去了。” 我已经听不进去他在说什么,只是擦擦汗,对碧落道,“今儿不知为何,总是头重脚轻,好像是病了似的,别是风寒,回头过给明月就麻烦了。我还是先回去了。” 碧落与李景隆好像都知道一qiē似的,“没事的,你先回去休息吧。” 我一步步挨着回到花满楼,从枕头下摸出那把宝刀,看着刀子出神。索林都被抓了,那岱钦呢?。 正文 68.指婚 85_85279当年索林还是个四处打游击的野战营将军的时候,岱钦与其说是将其拉拢结党不如说是收入麾下,这两人这些年一直守着那片草原,如何也不肯投降。是以在草原上威望很高。他们可谓荣辱共进,如今唇亡必定齿寒。这是我忧虑的一点,然而还有让我更忧虑的一点,那就是朱棣居然来到金陵了。自太子驾崩,他已经四年有余未踏足金陵,许是怕朱元璋担心他多入京师有不当的野心,又许是他不想来到这个有我的地方吧。 本以为自己会波澜不惊,可是想到他此时便与我同在一城,心中依旧惊涛骇浪。 三年了,原以为有些人在生命中趟过一趟便不留痕迹,没想到有些痕迹乃是镌刻上的,抹也抹不掉,抚也抚不平。 这三年来,月娘都待我很好,我从来未在客人面前露面,过得还算太平。明月出生之后,因为我太喜欢她了,时常去李府逗弄一下,除此以外,我几乎足不出户。我已经快到二十四岁了——这在现代当然不算什么,但是这是大明朝,甚至有的州县会规定子女年满十四岁未嫁,父母有责,可想我的尴尬处境。当然,除了月娘时不时的提醒一下我的处境,我也差不多活的忘jì了自己的年龄了。 朱元璋已经渐渐地将眼光从对锦衣卫的抓捕上移开了。他一心想着怎么赶紧将朱允炆栽培出来。朱允炆才十九岁的年纪,据说已经显示出非常的才能,比他早逝的太子父亲果敢,又比他爷爷仁慈,是一个难得的仁君。 朱棣此番大胜元军班师回朝,却给这个局面一个小小的震动。燕王的实力雄厚,呼声又高,虽说并没有说什么,难免朱允炆心中会有些忌惮。 朱棣此次算是只身回京,部队停在城门之外,他没带一个家眷。李淑妃心疼儿子,干脆留他在宫中歇宿,说是有人照料——她一味的与朱元璋说,你看,儿子瘦了好些呢。朱元璋本来满腹狐疑,听了这话,倒是也心疼一把,听说接连几日与朱棣都十分亲近,还曾秉烛夜谈,共叙父子深情。 大臣们都伸长了脖子观看者眼前的势头,心里想着皇上如今已至耄耋之年,难道立皇太孙不过是个皇子,临了还是要把皇位传给儿子?终究也只是揣摩,并没有看到朱元璋做了什么实质性的事。 徐辉祖来看过我几次,他算是完完全全的改变了,不知是不是性情大变的缘故,连着样貌都换了个样儿,从前是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更兼着放荡不羁,现在行至哪里都是拧着个眉毛,让人觉得非常难接近。刚开始的时候,月娘对他还是满心的期待,后来索性不敢与他说话了。 “这个徐公子,好大的派头,我这花满楼整楼的姑娘竟然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欢欢圆圆她们说,从未见过徐公子斜过一下眼睛。” 我淡淡一笑,“说不得人家也有苦衷。” “哪里来的苦衷?!袭着徐将军的公爵,几个姐妹都嫁给了当今的王爷,再没有比他家更声势大的了。” 我觉得月娘虽则聪明,但是她只在识人和捞钱上聪明,难甩一身娼妓的俗气,你要是跟她说什么情啊爱的,她只怕即听不懂,也难理解,便不再解释。 朱棣一回京,徐辉祖没几日便来了我这里。我见他风霜满面,还有些醉意,奇道,“你来则来矣,青楼本是取乐的地方,不到这里喝花酒,倒在外面喝完了才来,真是不解风情。” 徐辉祖淡笑,“皇上今儿高兴,为了犒赏姐夫宴请群臣。大家伙儿都喝了两杯。” 我面色沉了下来,也不再搭话。 徐辉祖道,“姐夫此番回京,可来看过你?” “徐公子又说笑了,王爷为何要来看我?” 徐辉祖低头笑了笑,“没来最好。” 不知徐辉祖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他要来两壶酒,自顾自喝了起来,我见他一人实在无趣,便道,“一人独酌,当真是我待客疏忽,算了,今日开个荤陪你吧。” 徐辉祖正待嘴角扬起笑意,我已经拦道,“只一句,我可不是借酒浇愁,只是有些喉咙痒。” 徐辉祖替我斟了一杯,我与他碰了个杯,便喝下了。有人陪饮,徐辉祖开怀许多,也立刻喝下了。不知不觉,倒把两壶酒都捣鼓完了。月娘何等样眼力,难得见徐辉祖纵情,立即便着人送上一坛花雕。 久未沾酒的人总是很容易喝醉,我很快便头昏脑涨,难以支持,对徐辉祖说道,“徐公子,我不行啦,你可以出去另找人陪你了。” 徐辉祖看着已经想往桌子上趴下的我,“嗯”了一声,依旧在喝着剩下的花雕,良久才道,“皇上今天给我指了个婚事。” 我满脑子的酒一下子就清醒了,“谁家的女儿?” “户部侍郎的千金。”徐辉祖惨淡一笑。 “你应了?” “皇上指婚,岂有不应。”徐辉祖笑笑。 我蓦然有些伤感,不知是为他开心还是为他难过,按说徐辉祖早该有个人照料了,只是我心知他几度受伤,只怕是难以再接受什么女子,一直也不敢与他提起这件事。“这不是好事吗?该庆祝的呀。” “我当时是拒绝的呢,倒是姐夫在一旁替我说的话。” 我心中一惊,想来朝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只怕还和朱棣有关,不由得静静的看着徐辉祖等他说话。徐辉祖叹了一口气,“姐姐姐夫只怕还不知我心中所念,但我想你是一个特别的人,只怕能知道。我这一生都不想再娶什么人了。所以皇上一下令,我就说自己不算稳重,还不能成家。姐夫坐的离皇上很近,便说我是喝醉了,其实心里高兴还不过来呢,替我谢了恩。” 我愣愣的看着徐辉祖,他脸上的愤恨已经压制不住,只怕随时都要爆发,怪不得他今晚这样惆怅,我怕他对朱棣再有什么误会,便道,“皇上指婚,你哪里能不答应,这是有违圣命,天大的罪名啊!王爷身为你的姐夫,自然不敢让你在朝堂之上背了皇上的旨意。” 徐辉祖忽的笑了,“你还是为他说话。” 我愣住,“我是怕你们亲戚反目。” 徐辉祖起身,摇摇晃晃去了。 我也迷迷糊糊走到床前,和衣倒下便黑天黑地的睡下了。 午夜梦回之时,忽觉面上有一只手在摩挲,触感粗糙,似是成年累月的操劳结成的厚茧,我很想看看是谁,只是眼皮太重,睁不开来,再加上那手抚摸得舒适,便很快又睡得安稳了。恍惚中觉得那只手的主人一直都没有离开,直至天亮醒来,房中什么人也没有,我才苦笑,不过是一个旖旎的美梦罢了。 走到昨晚与徐辉祖喝酒的案前,往岸上一看,我便呆呆的立住,两腿好像灌了铅一样再也挪动不开。 我最后一杯酒只喝了一半,再也不胜酒力,放在了一边,可是现在那杯子里却干干净净,什么也不剩下。夜里有人来过。 夜里真的有人来过,不是梦。 我穿戴好,唤了一个丫头进来收拾残酒,不经意问道,“昨夜可有人到我这里来?” 丫头迷迷瞪瞪,“没有啊。小姐这里从没有客人踏足的。哦对了,昨天徐公子来是小姐自己情愿的啊。” “你把这些东西收拾好便去吧。”我对着小丫头道,又指了指昨晚我喝酒的那个杯子,“哦对了,那个杯子洗好还送上来给我。” 小丫头有些迷糊,不过还是应了。我走到床前,果见窗棱上有淡淡的足印。 难道是他? 我不敢多想,只装作无事人一样,却难以再像往日一样平静。朱元璋把户部侍郎的小姐指给了徐辉祖,婚期定的十分仓促,半月后便要成婚。我有些诧异,月娘却把这桩公案八卦给我了。她们坊间对于这些官场的风流轶事最是好奇和消息灵通。 原来这侍郎家只得一个千金,因他家八个儿子,第九胎才生下一个女儿,便唤作九娘,宝贝似的宠大了,一时间觉得天下男儿没有一个配得上的。偏生这九娘也是艳冠京城富家小姐圈,眼界比天还高,瞧不上媒人来讲的每一个男人。 奇就奇在三年前,这九娘随着母亲参加李景隆与冯碧落的婚礼,一眼瞥见了徐辉祖,这惊鸿一瞥便留成一段心事,这丫头对徐辉祖一见钟情,私募不已。侍郎曾与官媒暗暗提示过,那官媒却回了一句,“徐公子的婚事全京城没人敢说的。”那时候侍郎便死了这条心。无奈他的女儿竟鬼迷心窍,非徐辉祖不嫁了,一耽搁便是三年,如今已经二十岁,十足十的老姑娘了,这侍郎才心焦不已,偏生他今年治理黄河水患十分得力,眼下是朱元璋面前的红人,家里就这么一颗掌上明珠,便大着胆子请朱元璋指婚了。朱元璋与徐达感情十分深厚,见着故人长子单身至今,当然是十分乐意成人之美 正文 69.九娘 85_85279“你瞧瞧,读书人都说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咱们弱质女流只能坐以待毙等着别人来找咱们,可是这九姑娘不是拼着一己之力追求到自己的幸福了吗?”月娘得意的说道。我不知可否,是不是幸福,只有她嫁进徐府之后,身临其境才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并不是旁人看着好便是真好。 听闻辉祖大婚之日,主婚人乃是他姐夫,骁勇善战军功赫赫的燕王,再兼圣上亲自指婚,热闹非凡,新娘子美艳,想郎官潇洒,可谓珠联璧合。新郎官大概是高兴坏了,一杯接一杯的与宾客喝酒,听说被扶到洞房的时候已经不省人事,烂醉如泥。宾客中总有些良莠不齐的浪荡子捂嘴偷笑,“新娘子只怕要不高兴,这新郎官醉成这样,没法洞房啊!” 月娘一点点的把这些事告sù我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难过。徐辉祖这是终于向自己的身份和命运低头了。 燕王在京师盘桓良久,理当回到藩地。可是这次皇上好像与从前不同,总有些不舍似的。许是自己年事渐高,觉得大限不远,难得与儿子再多亲近。朱棣便也十分爱重他,放下日理万机,每天只陪朱元璋下下棋,喝喝茶。 只是我……他一日未走,我心里竟一日难得平静。 终有一日,徐辉祖在婚后第一次来我这花满楼。 这次见到他,我十分惊讶。 自铁兮君离世之后,他都是颓废不堪的样子,今晚却收拾的面如冠玉,衣着光鲜!我上前去围着他打量一圈,啧啧称赞,“果然有了媳妇儿的人就是不一样,利落多了。” 徐辉祖不止是外貌变了,连神态都恢fù了从前的模样,他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这可不是她替我收拾的,是我自己收拾的。怎么着,把你们这儿最好的姑娘叫几个来,爷许久未喝过花酒,重新尝尝滋味儿。” 我心中略略有些不安,他这份讲究并不是有了媳妇儿开始过正常生活了,而是有种“回光返照的意思,看来是又想堕落到底了。 见他意兴大起,也不便拂逆,只得喊月娘拉来几个容貌尚佳的姑娘,徐辉祖将一手一个便搂住了倆,又唤着另一个倒酒。那样子便是最平常的登徒浪荡子。我坐在一边,支颐看他,也不说话,任他胡闹。 夜半,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领着几个家奴来到了花满楼,一瞬间便引起一堆人围观,月娘正跟在她身后,“这位夫人,我们这里乃是烟花场所,男人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你一个女人来这里,倒不是说我月娘不欢迎,只是没有这个理儿啊!” 我正诧异站起身来,那女子已经走到我面前,对着我不屑瞥了一眼,又走到我对面已经开始醉眼朦胧的徐辉祖身边,伸手便将他搀了起来,“深更半夜,还不回家吗?” 徐辉祖睁眼觑了她一眼,嘴角露出笑,“这……这不是……九娘吗?” 我身子一震,九、九娘? 我又朝那女子看了一眼,果见她穿着大方得体,乃是富贵人家夫人的派头,眉眼极美,只是美得骄横,有种纵扬跋扈的感觉。 “是啊,我是九娘,你新娶的娘子。如今你我成婚不过三日,你便出来寻花问柳,九娘倒不是肚量小容不得人的,只是怕你闹得实在有些不堪,传回娘家,亦或是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要说你不满他的安排,怪罪下来,咱们徐氏一族都要受连累。想来想去,九娘还是耽个妒妇的不雅名头,总比败了家强啊。” 听着九娘这一番伶牙俐齿,我倒颇有些吃惊,对她细细审度,只见她利利索索的将徐辉祖交到家丁手上,回身看了看我们几个,大约觉得我最不顺眼,却并没有叫骂,反而叫身边的人递了几张面额不小的银票到我手上,“多谢几位姑娘伺候了辉祖一晚上,山长水远,他日辉祖闲了无事,我再打发他来瞧诸位姑娘。” 说着,便一阵风似的带着那帮子人及醉的不省人事的徐辉祖离开了。 连月娘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人都目瞪口呆,半晌才与我面面相觑,“这是……这是徐公子新娶的夫人?” 我点点头,“只怕是。” “天啦!”月娘连忙伸出一支素手拍着胸口,好像受到了惊吓似的,“吓死我了,我以为大户人家的小姐一个个都是足不出户贤良淑德呢。” 我噗嗤笑了,“人家这也是贤良淑德,丈夫不回家,亲自带着家丁接回,哪里找到这么好的媳妇儿?你瞧瞧,手笔也不小,留下的钱比徐公子只多不少。”我把手上的银票递给了月娘,月娘点着点着,就笑起来了,“还真是。” 第二日徐辉祖一早便来跟我赔礼,只见他满脸通红,似乎觉得非常没面子,“这个女人真是!她想嫁到我徐家,如今已经如愿了,还想来管着我!昨晚上我醉了,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过分的话?” 我轻轻笑着,“倒是没有。你怎么能这样说自己老婆,她不是关心你吗?你逛窑子人家不但没说什么,还亲自接你回家呢,哪个女人能有这样的度量?” 徐辉祖摇摇手,“你就别取笑我了。我跟她说的非常清楚,既是皇上指婚,嫁进来了,家里什么她都可以做主,只一件,别管我的行踪。没想到才答应两天,便开始出这样的幺蛾子。真是气死我了。” 我看着他通红的脸,啧啧嘴,“哟哟哟,这可不是一对欢喜冤家。” “你才跟她做冤家。”徐辉祖说完,一跺脚便走了。奇的是他的新婚夫人下午便遣人过来请我,说是无论如何也要随他去见他们夫人一下。我观察了一下这人,乃是徐府的老人了,心中更是惊讶,徐辉祖平日里不管府中的琐事那是肯定的,只是这新入门的九娘,不过几天,便能收服了跟着徐辉祖多年的下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为了徐辉祖日后好过,我只得收拾收拾随他去了。很明显这徐夫人是想避人耳目,我是从一道侧门进入,跟着家丁七拐八绕的才到了一处正屋。进去以后,只见九娘正襟危坐,见到我略略点了点头,下人们下去了,她才开口,“这位姐姐,坐。” 一般王公贵妇都是非常瞧不起青楼女子的,九娘开口便是唤我一声姐姐,叫我好生惊讶,“徐夫人客气了。” “你我还说什么客套话,辉祖跟你那么亲近,还能没告sù你我是个什么处境儿?”九娘一说,眼睛倒要泛红,我不知为何,连忙站起身来,“徐夫人这是为了哪般?” 九娘用罗帕轻轻拭了拭眼睛,才又转了一副笑脸道,“辉祖与我成婚之后便日日借口有事出门,除了洞房那夜喝醉了在我这吐了一宿,从未在我房中歇宿。一开始我真以为他有事,后来家下人告sù我他每日都是出去取乐去了。按说丈夫应酬,做妻子应该为他高兴,不该有什么怨言,但是我毕竟新做人家的妻子,按不住性子。辉祖今年二十有七,若是旁人,只怕孩子都满地跑了,他却刚刚娶亲。瞧他模样,也不是为国为家无暇顾及的样子,只怕是玩花了心,不愿娶妻束缚。” 我“哦”了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心想徐辉祖倒也是定力颇强,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娘们娶回来当老婆竟然不动她分毫。 “也未听说辉祖与什么人订过婚,进了门才稍稍听到口风,说是辉祖常常去花满楼见姐姐,想必……”九娘一边说一边看了我一眼,尽显聪慧,“想必辉祖热恋姐姐,只是碍着姐姐身份不便娶进门。这才成全了我一片痴心。” 我哭笑不得,看来这九娘是把我当做了徐辉祖不搭理她的罪魁祸首了,“徐夫人,听我一句,徐公子确实没有什么心上人,这个我倒是略知一二,不过他也是只把我当做个能说话的人罢了,并没有什么私情,徐夫人放心。” “姐姐不必瞒我,我不是容不下人的,如今我和辉祖已经成婚,他娶个把小妾不在话下。他与姐姐若是真的情深,我虽是皇上指婚,耽个名头,姐姐屈居第二嫁进府来,我愿意以妹妹自居,伺候辉祖和姐姐。”九娘一边说一边倒落下泪来。 我一见解释不通,头疼不已,正思索之间,门突然被推开,闯进来一个人,气呼呼的冲了过来,抬头一看,正是徐辉祖! 九娘连忙站起身来,强笑道,“老爷,你看看我把谁请来了?” 徐辉祖一把拉开我,吼道,“谁叫你把她喊进来的?!” 九娘浑身一颤,眼泪就掉了下来。徐辉祖并不理会她,拉着我便往外走。甫一出门,便轮到我浑身发颤了。 恍然间朱棣便立在不远处,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微笑,正欣赏着这一出闹剧 正文 70.包围 85_85279九娘追了出来,痴痴的看着徐辉祖,又有些无望的看了看我,猛地也看到了不远处的朱棣,这才把泼辣都收了回去,缓缓退进了屋子。徐辉祖一见到朱棣,也愣了一下,不料这时候他竟会来,连忙将抓着我的手臂放了下来,走上前去,“姐夫,你怎么来了?” 趁着他们说话,朱棣已经把目光移至旁处,我立刻转身隐入假山之后,逃也似的飞快离开了。直到花满楼犹自心跳不止。 他看见我了,我也看见他了,只是我们都假装没有看见对方。我想的没错,他是决意不再与我有任何瓜葛的了。 我也不知九娘事后与徐辉祖是什么样情形,既是引来误会了,当然没有再往误会中钻的道理。 即使九娘这行为有些不分青红皂白,说什么与我分享丈夫的话,我也知是以退为进。但我依旧很为徐辉祖高兴,这样一个喜爱他的女子,只要他们好好熬几年,必是恩爱夫妻。十日后,朱棣启程回北平。到底依旧与我未曾正式一见。听说他们新婚夫妻倒是一起前往送行。只是他们是做戏,还是真的好了,我也不得而知。 这一晚,我正准备下榻,忽听得窗外有人叩掌,我一惊,爬起身来往外看去,只见几个人站在一个黑黢黢的墙角,为首的那个赫然正是岱钦!我连惊带喜,连忙趿着鞋便下去了。岱钦一见我,昏昏一笑,满面尽是风霜。 “我听说燕王大破元军,将领们全部都被活捉了,一直在为你担心。” 岱钦微微笑了,“真的?” “哪里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岱钦苦涩一笑,“你的消息不假,喏,你看看,如今我就剩这么几个人了。”我朝他身后一看,只见六个精壮的大汉和一个娇小的身影,那是诺敏,“你怎么躲过去的?” “这个说来话长了。索林被擒以后,我和诺敏带着一小队精兵并着一众居民往草原深处逃跑,无奈老弱妇孺实在难以快速前进,四王爷的部队又精锐,追得我们节节败退。倒是那些民众很是深明大义,说四王爷的部队虽然厉害,但是从不滥杀无辜,尤其不叨扰百姓,叫我们官兵先走,他们就算是遇到了神机营也不碍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想也是这个道理,便带着人先跑了。没想到此役大败,败的不止是战役,更是民心,随从我的那些士兵一个个军心涣散,我看他们不成气候,便一个个的分了饷银打发他们回家了,到如今就剩这几个了。” “哥哥,咱们还可以把人马召集起来的。”诺敏轻声安慰。 听着岱钦轻描淡写,但我可以想象沙场上那血肉模糊尸骨成山的画面。我隐约记得史册记载,朱棣生擒索林这次乃是第八次北伐,是最后一次,在这之后,北元基本征服,算是消停了,这也就说明岱钦再也不成气候,成了真正的亡国之奴了。诺敏的安慰不过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岱钦脸色不卑不亢,“我只是担心草原上的那些人民。” “燕军如若收复草原,必不会苛待他们。”我想了半天,只得安慰道,“只是……你们为何会以身犯险,来到中原?” 岱钦脸色一红,不再说话。诺敏上前来,她只认得我是安采文,再想不到我是那个戏弄她的中原汉子,“采文,草原上我们也呆不下去,燕军实在厉害,派了很多人在追查我们的行迹。与其在草原东躲西藏,我们决定到中原来,中原人口众多,反而比草原上好隐姓埋名。” “那你们……还怎么再召集人马?” “你们中原有句话叫先避过这阵风头……”诺敏讪讪的说道。 我猛然醒悟过来,再一看岱钦,果见他眼神中有些期许和企盼,“你们……你们莫不是如此信任于我?” “我们跑了一路,身心俱疲,他们或多或少都还负伤,我实在想不到谁能帮助我们,只能来找你,不过你一介女流,没有办法我也绝不怪你。”岱钦淡淡说道。 我心中迅速算计,反正他们将来没有什么作为是历史注定的,我此时相救一把,也算报答岱钦一片心意。便道,“你们刚刚才到金陵吗?” “唔,刚刚到,之前燕王一直都在,我们不敢进城。”诺敏答道。 “你们身上有银子吗?” 诺敏从腰间解下一个袋子递到我手上,沉甸甸的足有上百两,“随身没带多少,我们的马匹拴在驿站,马肚子下都藏了银钱。” 那月娘乃是个唯利是图的老鸨,偏生她又八面玲珑,人脉奇广,只要给足了钱,叫她藏几个人,我想她是不会拒绝的。而且,她藏的人,恐怕朱元璋下令来找,也不见得能找到。 “你们住在驿站吗?” “暂时是在那里落脚。”岱钦道。 “那我安排好了去找你们,只是你们要准备够银子。” 岱钦见我答应下来,脸色好像都放松许多。怨不得他总是提着一口气,俗话说成王败寇,若不是他跑得快,只怕也和索林一样成了阶下之囚,现在他把身家性命全部交给我,也是很大的魄力了。 我把这些银子推到月娘面前,并且许诺她只要办的隐秘,银子还是大大的有,她立即就道,“全金陵的人都知道的,我月娘不信因果报应,也不怕什么官府官兵的。我这辈子时运不济做了婊子,自然报应不好,已经不好至此,也就不怕了,至于官府,谁还没来我这里转过两遍,他们的秘密我也知道不少,那些趾高气昂的关大爷虽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却也不敢轻yì得罪了我,你的这些朋友能相信我,我月娘把他们也看做知己,绝对保他们无虞。” 我连忙道谢,“就是知道月妈妈手眼通天,女中豪杰,才敢托赖妈妈办这样的大事。” 月娘得意一笑,将银子收到袖中,“妈妈不是缺钱,也不是眼力短,想来他们几个怕是犯了事的,说不定朝廷还在追捕,妈妈拿了这钱是替他们买命。” “妈妈这话好见外,别人就是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妈妈不缺这两个钱吗?这点子钱先拿给妈妈替他们赁个隐秘的屋子,买命钱在后头呢。” 月娘挑了挑眉,“妈妈知道你聪明。” 岱钦很快又给我送了两笔钱,他是蒙古旧贵,自然不缺钱财,每次都是不下万金,月娘见了钱办事更加卖力,在一个绝佳隐秘的地方找了一处院落,置办好了一应生活用具,还送了两个花满楼的丫头去服侍。岱钦这才算是真正的安歇了下来。 我不敢再花钱找大夫来给他们看伤,索性把自己学的那点岐黄之术拿出来卖弄。好在他们在战场上受的都是外伤,包扎上药之类我都能来得。一时间在他们的下脚之处呆的时间倒比在花满楼呆的还长。 岱钦对我十分感激,对我说道,“要不是万不得已,我怎么也不能让你担这么大的风险。你……你为了顾全我们的情谊,这算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了。” 我嫣然一笑,“我不属于任何国家。” 岱钦愣住,我心中暗笑,我来的时代,内蒙古也是大中国的一片土地好不好,我怎么就是通敌卖国了。不过见岱钦这样迷糊,我还是厚着脸皮解释道,“你没听说我们中原有句老古话,叫婊子无情,戏子无义吗?虽然粗俗,但是说的一点不错,我们这些烟花女子,有口饭吃便足矣,谁管国家社稷?有句诗叫‘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亡了国的妓¥女尚且不悲伤,我不过是救了几个故友,哪来那么多大道理要和我讲。” 由此,岱钦更是时不时的称呼我为大明奇女子。 直到岱钦带来的人伤势都好的差不多了,也是相安无事,我不由得暗暗得意,心想自己果然办了一件好事。 这一夜我正与月娘聊天,忽听得楼下一阵嘈杂,月娘大惊,连忙下楼去,我也探头一看,却见满屋子都是官兵,确切的说,是御林军!我心中十分纳罕,不知所为何事。没想到月娘与他们擀旋半晌,那些人毫无反应,径自上楼来,将我的房间层层围住,这下我才着慌,难道岱钦的事败露了? 我朝窗外一看,御林军乃是御前当差的,办事一向牢靠,此时莫说我的房间,就是整个花满楼都已经被全部围住。一时间嫖¥客们妓¥女们全部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被拉了出来,一个个面如猪肝,惊吓不少。 月娘也是失了方寸,她与我对看一眼,大约和我想的一样,眼神中充满怨恨,仿佛我害了整座花满楼。 我本来还想着实在不行就脚底抹油逃跑,顺道给岱钦他们报个信,现在一看,非但不可行,还是大大的不可行,这花满楼上上下下几十号人的性命可也不是玩的,而且……而且这么多御林军亲自出动,我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正文 71.牢狱之灾 85_85279我故作沉着,走出房门,“几位官爷,所为何事,动了这么大的阵仗?” 为首的御林军看了看我,“你可是赫连漪?” 我方寸大乱,心虚不已,赫连漪,怎么是赫连漪呢?我隐姓埋名改头换面三年,他们怎么会知道我是赫连漪?月娘满脸狐疑的盯着我,凉薄的嘴唇上下煽动,却什么话也没有问出来,那头领微微一笑,“看来便是了,跟我们走一趟吧。” 说着便有两人将我左膀右臂一齐夹住,我回身艰难的看了月娘一眼,希望她能懂我的意思,去通知岱钦他们出事了。月娘眉头紧锁,看不出情xù。我只得无奈的往外走去。刑部监的大牢我也不是没有来过,但是这样被押送着塞进牢房倒是头一次。 “官爷,敢问我犯了什么罪?”我对那正准备转身离开的御林军问道。 他回身歪起嘴角不屑的一笑,“怪不得从前我们御林军总是被锦衣卫署的人压着,你们果然狡猾,都到这个时候了,还问自己犯了什么罪。” 他说着,已经缓缓走了出去。我心里却稍稍安慰一些,看来是我的身份败露了,听他们的口风,抓我进来倒和我窝藏岱钦没有太大的关系。 这牢房乃是地牢,十分阴暗晦涩,又值深夜,更是冰冷潮湿,我朝牢房里面看了看,地上有一堆湿湿的茅草,算是卧榻了,我走过去抱膝坐了下来,细细的思考着是什么人暴露了我的身份,想来想去,终是无果。忽听得吱吱声,却见墙角一只硕鼠正凶神恶煞的看着我。俗话说虎落平阳被犬欺,我算是零落牢房被鼠欺了。只是看不出这牢房中的犯人一个个面黄肌瘦犹如行尸走肉,养出来的老鼠居然这么肥硕。果然是人的运势一低,身边的阿物便嚣张起来。 对面牢房里是一个满头白发,看起来又脏又臭的糟老头子,从我进来,他便一直冷眼看着我,见我用脚踢那老鼠,发出嘿嘿两声笑声,在这阴测测的牢房里,听之入耳不由毛骨悚然,我不自然的便抱起了双肩,“前辈笑什么?” “这些老鼠都成精古怪的,可不和外面的傻鼠一样,它们记仇的!”那老者的声音苍老而嘶哑,仿佛从地狱中传来。 我却挤出一个生硬的笑脸,“老鼠记仇?这可是闻所未闻。” “你看那只鼠儿,为什么长得这么壮?这牢房中人尚且吃不饱,哪里有它们的吃食?” “那它们吃什么?” “这牢房瘟疫时发,枉死是很正常的事,这些老鼠就是靠着啃噬尸体果腹,它们吃了人的肉,是以根本不怕人。你那间牢房昨儿才死了人叫做王大,活着的时候总是对着这些老鼠叫骂,时不时的还要追着踢打两下,所以今早发现他的尸体的时候,连脸都被啃烂了!你说这些老鼠记不记仇?” 老人的声音依旧是阴森森的,而我却忍不住“呀”了一声,冷不防那老鼠果然不畏人已经爬到我脚边,我抓起一把茅草对着它便驱赶起来。直待老鼠溜了,才想起害怕。 对面的老人许是关的久了,也没有什么新鲜事见,看到我害怕的样子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很快就会习惯的。” 我一时间觉得坐立难安,仿佛这牢房的地面处处都是老人口中那个被啃噬的犯人的血肉。从前都是我们拉着人送进这牢房,何时能想到自己也有今天?!如今身陷囹圄才想到,我抓进大牢的那些人,除了不堪折磨而死的,有没有也和老人说的一样的人?一想到这里,便觉得因果循环果然是有的,难道我如今这处境全是报应? 不过过来人说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在这里住了两天,我便习惯了,也不会再在深夜抱着肩膀站着靠在墙上不敢睡也不敢闭眼了。一开始一口也咽不下去的牢饭,因为饥饿难忍也吃出了香味儿。只是连续几天了,也没有人来提我出去问话,让我着实烦躁不安起来。 “嘿!闺女!看你文文静静的,能犯什么事儿被拉到这里来?”对面的老头倒是时不时的和我说上两句,总算还给我排忧解闷了,“这个牢房都是一屋一人,关的都是死刑犯。老头子我是失手杀了正在对我女儿施暴的泼皮,被押进了这里等着秋后问斩,一等就是十四年了……”老人眯着眼睛,回忆起遥远的往事。 我淡淡应了一声,“哦。我是杀了丈夫。” “啊?!你有这样的胆子。”老人大吃一惊,“所为何事?” “偷人。” 老人还兀自在那摇头晃脑大叹可惜,“年纪轻轻的丫头了不起要一张休书两人散伙不过了,干嘛图一时爽快把自己搭进来了?哎哎,你有孩子没有……” 我却在心里盘算起来,这里居然是关死刑犯的地方。老人被判了刑之后等着执行死刑却等了十四年还在这里。朱元璋自从立朝做皇帝后,为了坐稳江山,十分勤勉,事必躬亲,连着全国上下的案件都要一一过手,不过他只管死刑案,各州县遇到死刑案,只有权力判刑,却没有权力执行,需要将案子一层层呈交道朝廷,送到朱元璋的案头,全国得有多少死刑案?数不清。那些案宗一本本的垒在他的案上,批阅奏折之余,他便会拿起朱笔在案宗上批准予执行。只有他批了的案宗才能执行。有时候案宗多了,便会出现很久都没批复下来的状况。更有些有钱人做了案,被判了死刑,家里人为了保住他性命,便一层层的买通官员,直买到朱元璋身边的执事太监,那太监只要找到那人的案宗,每天打扫台案的时候,将案宗压到最下面,朱元璋便一直都批不到他,他可以逃过一年又一载,再遇到个大赦,那就功德圆满了。 我看着眼前的老人,怎么也难以想象他是个有钱人,家里有人为他买通关系,想来是走了狗屎运,交到朱元璋案上他的案宗,被哪个毛手太监弄丢了也未可知,才得这样一拖拖了十四年。 直到第五天,依旧没有什么人来提审我,倒是月娘来了,而和月娘一起来的人竟是徐辉祖!监狱官收了月娘塞下的银票退了出去,月娘上前隔着栏杆一把将我握住,眼圈儿先就红了。我想她已经知道了我为什么被抓,想着自己欺瞒她三年真实身份,颇有些过意不去,一时龃龉起来。月娘耸了耸鼻头道,“那个……采文,徐公子都告sù我了,我想不到我们花满楼竟这样卧虎藏龙。不过妈妈也不是那无情的娼妓,在一起三年,你虽喊我一声妈妈,咱们可是姐妹一样的情谊。我月娘最欣赏聪明人,你是聪明人,却从不张扬,我把你当妹妹看待,总也想成全自己一个有情有义的名声。不管你是谁,我只认得你是安采文,我花满楼养着不接客的女儿。你放心,妈妈会想法子救你。” 月娘一番话说得我感动不已,想不到临了奋不顾身帮我的竟是一个妓院老鸨。徐辉祖也有些诺诺的,对月娘道,“从前辉祖倒是笑看月姐了,以后自当刮目相看!” 月娘脸上有些桀骜,“徐公子这话就埋汰我月娘了。” 说着,她抽开手,把位置让给了徐辉祖,徐辉祖凑过来低声道,“我已经托人都问清楚了,是有人密报了你的身份,刑部有个秘密组织,专门抓锦衣卫旧部的,抓到就是一月内问斩,不审讯,不上报。全部都干干净净行事,毫不留痕迹。你这事还不好办。” 月娘一听就急了,“那咱们来难道是给采文送终的?!既然不审讯不上报,咱们大大花一笔钱买通了刑部,不就能把采文赎出来了?” 徐辉祖苦笑,“你们青楼里无论什么样的姑娘都有价格,只要金主实力雄厚,总能抱得美人归。刑部可不是我家开的,受贿败露,那是诛九族的大罪,谁也不敢乱来。” 月娘一下子就急的眼泪直流,“那我们采文可不是已经半条腿踩在棺材里了?” “这事除非是比刑部大的人下令放人才可。”徐辉祖嗫嚅半晌道。 “除了皇上谁还能比刑部大?”月娘恼道。 徐辉祖挠挠头,又偷偷看了我一眼,“除了皇上,还有……还有……” “还有谁,只要是个人,我要么拿钱贿赂去,要么拿姑娘引诱去,我敢说没有我拿不下的人。” “还有各路亲王……但是各路亲王权势也有大小,除非……” “别说了。我也早等着这一天了,提心吊胆过了这么多年,也算是了结。”我打断徐辉祖的话,徐辉祖知我性格,不敢多言,月娘却不到黄河心不死,“哪路亲王有这个权力?权王?宁王?蜀王?要不还有燕王?是了是了,燕王燕王!他如今乃是诸王之首,又战功最盛,巴结到燕王,我们采文就有救了!可是他在北平啊,等我们赶去,再花时间巴结,采文已经人头落地了。”。 正文 72.夜审 85_85279徐辉祖有些阴阳怪气的说道,“巴结的时间倒是可以省下来。”月娘一听,便愣住了。还没来得及说更多,狱卒已经在外面拍手,这是喊人出去的暗号,月娘一步三回头的随着徐辉祖往外走,“采文,放心,妈妈不会不管你。” “嘿嘿,没瞧出来,姑娘竟是大有来头之人,怪不得每日气定神闲,一点不着慌。”对面老头待他们走后对着我无不艳羡的调侃着,我懒得搭理他,便装作没听见,只转身回到那一堆茅草边坐下,手掌微微叩开,迎着高高的天窗射进来的一点点光仔细的盯着手掌心看了起来――月娘一进来便握着我,握着我的时候便递了一张纸条。“蒙爷安。”不过是这三个字,还写得歪歪扭扭,好似刚学字的稚童写的一般。我心中安慰,这是月娘的手笔无疑。她与许多女子一样,被一句“女子无才便是德”害了,进了青楼不说,除了银票上的字看得惯了几乎一个字不认识,年轻时凭着腰肢柔软弹唱高超尚能博得恩客青睐,如今年岁渐长,慢慢管事以来因为不识字颇觉束手束脚,看账单的时候总觉得有人骗她。我到花满楼两月之后,她便觉得我是一个淡泊之人,并不贪慕钱财,每每总喜欢叫我给她念账簿。后来闲着无事的时候也喜欢与我聊天,看我有时候拿着本词话本子看很是心痒,便叫我教她认字。一时间花满楼里倒是有好些个妓¥女跟我学字,只是她们大多一时兴趣,一直学着的其实也只有月娘,无奈她平日里太过繁忙,虽是勤快,却疏于练习,是以认的字多了,能写的字却很少,写出来也是像我说的,“扭得跟蛇丛舞似的”。 她乃是精明之人,我一被抓,肯定先是多方打听缘故,是以和徐辉祖接上了头,得知我被抓这事和窝藏岱钦并没有关系,便立刻又去与岱钦联系了――这么说也是个大金主,能拉拢着还是拉拢着吧。 知道岱钦他们安好,我也是放下胸口一块大石,就算此番我真的阴沟翻船,在这刑部大牢丧了性命,也是我命该如此。 夜半,那狱卒却又来了,我有些惊讶,大牢里半夜狱卒来可没有什么好事,要么就是要提审,要么就是拉出去暗自解决你的命,虽说我还算坦然,但是一想到自己真的就要这样报销小命,还是有些慌乱。 “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百户竟有这么多关系,怪不得当年大家都削尖了头想往锦衣卫署钻。”那狱卒看着我,上下打量一圈,有些不服气似的。不过很快就让开了,他的身后是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布帽子低低的压着,直把两眼都盖得看不见了。狱卒出去,他才走到门边,将帽子拿了下去,“采文姑娘。” 我一看就急了,“岱钦?!你怎么到这里来!” 岱钦面色沉静,并未理会我,既不像徐辉祖那样说着疏通关系,也不像月娘那样一看到我身后只有一蓬茅草便眼泪汪汪。他抬着眼睛将四周都看了一遍。 “你看什么,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要是被人发现了……”我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 岱钦点点头,“知道,刑部大牢。” 我哭笑不得,“你快走,快走,而且最好带着诺敏他们快快离开京师。” 岱钦又点点头,“有此打算。” “那你还来趟我这一趟浑水干嘛?!”我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 “走也要带上你。”岱钦目光如炬,已经将大牢扫了一圈,“你吃好睡好,别弄坏身子,我想办法救你出去。” 我越发着急,岱钦自身难保,他能有什么办法带我出去?看他的样子,竟是想来劫狱!我还没来得及嘱咐他不要做傻事,他已经往外走去,只怕他此行并不是为了看我,只是为了踩点。我隔着栏杆伸长脖子往外看,只见他正在给狱卒塞着什么,那狱卒半推半就便收了,果然,第二天我的伙食好了起来。我是朝廷要犯,没人敢给我转移牢房,但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狱卒却把另外几个犯人转移走了,把我的牢房洗刷干净,安置了一张简易的床,还打了些水让我擦洗身子并洗头。 “嘿嘿,到底是你从前差当得好,也不知是哪路神仙在周旋着救你出去,能把这刑部大牢整的和秀女闺房似的,嘿嘿!”狱卒碎言碎语,我嫌弃的很。只皱眉不答。他拿了月娘和岱钦两茬子钱,也不敢太得罪我。 我每天数着日出日落,眼看着已经被关了十五天,刑部严苛,再没有人费心进来看我。我也渐渐绝望,好像真的在等死一样。 直到二十来天,终于来了个官样的人,几个狱卒卑躬屈膝的服侍着他到我牢房前面,竟然打开了门,那人觑我一眼,“赫连漪?” 我点点头。 “跪下答话!” 我顺从的跪下,那人掏出一张状纸样东西,一字一句问道,“姓名可叫赫连漪?” “是。” “洪武二十年至洪武二十四年,你可是在锦衣卫署当值?” 我抬起眼皮子,“大人这可是审讯?” 那人歪起嘴角一笑,“怎么,宾主异位,有些不习惯?老老实实答话吧,也免得受皮肉之苦。我们刑部大牢的刑具虽没有你们锦衣卫署花样那么多,随便挑出一样使到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娘们儿身上,可也不是玩的。” 我微微笑道,“大人恐怕是不知道,锦衣卫训练守则中有一条过不了关,就当不上锦衣卫。” 那人有些侧目,“哪一条?” “受刑而不吐露任何信息。” 那人一愣,笑容将在脸上还来不及褪去,便阴着脸凶神恶煞道,“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只不过跟大人说一下我们锦衣卫的守则,大人何苦这样激动?您继续问吧。”我淡淡道。 那人再也不跟我嬉皮笑脸,“洪武二十年至洪武二十四年,你可是在锦衣卫署当值?” “是。” “洪武二十三年锦衣卫署状告韩国公李善长、列侯陆仲亨与胡惟庸党有染,通元通倭,卖国通敌后捕而杀之,你可有参与?” “唔,我听说过这事,不过当时我在北平燕王府当差,并未参与。”我微笑答道。 “当的什么差?”那人没想到我竟然不认,有些不耐。 “这个你要去问皇上,授命之前我们都是对皇城宣誓,无论如何不能吐露自己的身份和职责。这乃是机密。虽说皇上解散了锦衣卫署,但是皇上的话,我们还是要记着的,否则便是欺君大罪。怎么,大人要逼我欺君?” “伶牙俐齿,狡诡之极!看来你不受点责罚是不会说什么的!”他一语既出,已有好几个狱卒摩拳擦掌的上前,眼神飘向不远处,那里有凌迟用的小钝刀,穿心箭,插手指的竹签,老虎凳等等。每个旁边都守了人,看来今晚是想把这状书完美的解决了。 “我不过是如实回答。”我看了看那人,摇了摇头笑了。 “你笑什么?!”那人有些气急。 “刑部的拷打刑具就那么些?那真是不如锦衣卫署了,我当差不过四年,见过的刑具不下百种,样样都比那几件让人闻风丧胆,没有哪个被审讯的人能够连续受得了三样,管他是什么硬汉贞妇,到我们手里,什么罪都能认了。当然……”我又看了他一眼,“包括欲加之罪。” 此人嘴角抽动,他本坐在我的木板床上居高临下对我审讯,此时一怒,对着床板一拍,不料那床板单薄,被他捶碎,连着他自己便往地上掉了下来,我迅速栖身一把搀住他重新坐好,才又回到原地跪着,“大人保重。” 那人眼睛里射出恐惧的光,“你……你……妖女!” “不继续审吗?” “来人啦!把这妖女按住,直接画押!”那人面若猪肝,恼羞成怒道。 我摇摇头,“大人,你带来的这几个人都不是我的对手,若想屈打成招,只怕还需人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若是直接下令要取我性命,我眼睛不眨一下直接受刑,要我认下一堆我没做过的事,恕难从命。” “你……你在威胁我?!” “没有。”那人起身,走到牢房外,直待狱卒将门重新锁上才又恢fù了气焰,“这妖女嚣张得很!竟敢威胁本官!饿她三天,等她没气力了本官再来审她,看她还有什么花样!” 床板断了,我又没有了睡觉的地方。 站在栏杆边往外看去,我心里却也明白,我的日子不多了。不管是谁把我送进来的,那张状纸最后我是一定会签字画押的 正文 73.大理寺卿 85_85279纵使岱钦月娘花了大笔银钱,第二天我依旧是被断了饭食。那收了贿赂的狱卒还算客气,“我也没办法,上头的命令,回头我给你把床褥铺的好一点,你没事便躺那儿睡着,睡着了就不饿了。” 饶是我满腹愁绪,听了这狱卒的话也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多谢。”这牢房本就湿气重,又寒冷,再一断了我的伙食,还不用三天,两天我就开始头重脚轻的病了起来,第三天那个无能的官爷再来之时,见我一副蔫掉的样子,十分得意,“人是铁饭是钢,你们锦衣卫署再厉害的本事也还要陪个人去行刑,哪有我高明?饿你几天,就是神仙也要服我。怎么,想好没,是好好的自己画押,还是我请人帮你画?” 病重之人便硬气不起来,再加上几日水米未进,光是抬眼看看来人我便已经气喘吁吁,连争辩的力气都没有,哪里还有与他雄辩的底气?是以只是狠狠瞪他一眼,便闭上眼睛。 那人冷哼道,“还装起死了来!给我拖起来!” 很快我就感觉身上衣服被提留起来,连着头发都被拉扯着,一痛便清醒了,对着抓我的人腋下穴位使足了力气点了两下,那人立刻便两臂发软嚎叫起来。 当官的一见下属这样,首先就甩了两个耳光,“无能!”说着亲自来提留我,我恼他浑身的市侩气,不愿他碰我,趁他弯腰之际将他佩戴的刀子拔了出来,迅速挑到他脖颈间,冷冷道,“让开。” 这人也是个草包,事关身家性命立刻软了下来,“妖女,你待怎么样!” “你们烦得很,都滚出去。” 当官的哼了一声,还待与我耍横,我已经将他的刀子刺入他皮肤,他以为我要取他性命,嗷嗷叫了起来,“你动我一根寒毛是要赔命的。” “我反正也是死刑,不怕拉你一个人陪葬。” 这人听了我的话,立刻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你们别过来……别……别过来……” “叫他们出去。” “……出去。”当官的犹豫一下,还是觉得自己的人头重要,让狱卒们都退了出去。 “坐下。”我指了指地上,他乖乖坐下,“你……你不要干傻事,杀了我你家里人都要受带累。” “我家里人早死光了。”我这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态势,把他给吓住了,我渐渐感到他的肩膀在我手上颤抖。“官爷,你我无冤无仇,我想你也是听令办事……” “是是是!”他答得嘎嘣脆。 “你呢,当差为了胡生活,最重要还是自己的命。我问你几句话,你好生回答,我也不会逃走,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只想到了阴曹地府做个明白鬼。” “能理解,能理解!” 我笑了笑,“官爷能理解自是最好。我想问问,官爷可知道是谁下命令抓我的?” “你是刑部侍郎大人亲自下令捉拿的。” “给我定的是什么罪?” “诬陷清官,滥用职权,以权谋私。” 我叹了一口气,“好大的罪名啊。当天抓我的官兵说是接到密报,可不知接到的是谁的密报?” 这人两腿发抖,躲躲闪闪,“你可别想着还能出去报仇了,你也是官场上混过的,这样被同行下套害死的人不计其数,哪里能全部冤有头债有主的把仇报了,有时候咱也得认命。” “不用你劝我,这事我明白的。所以你没命了,也别叫你的妻妾子孙想着来找我报仇了,只消告sù他们官场常见。” 这官爷听了我的话,脸色铁青,瑟缩半天,才说道,“你杀了我也跑不掉的。” 我没料到他竟然有这样骨气,倒不得不刮目相看起来,“怎么,什么人这么大来头,你拼着性命不要了也不敢说?” “女侠,不是我不告sù你,实在我官太小,能审你这样的能人都是我三生有幸,上头的事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人临了还不忘拍我马屁,我仔细观察了他的脸色,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 “也罢,为难你也没意思,我知道现在放你,你立刻就会弄我,索性先捞回一笔吧。”说着将刀子移到他大腿,他吓得脸也白了,“女侠饶命啊!我马上叫人送汤送饭来,除了你不能出这牢房,其他的我都好好款待着还不成吗,别杀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这等墙头草样的草包我见得多了,嘴里跑着火车,这一秒对你惟命是从说的天花乱坠,下一秒就能背地里捅你两刀子。我放了他他是不会给我拿吃食的,更不会款待我,唯一的结果就是把我送到老虎凳上去。想到这三天挨的饿,我摇摇头,毫不留情的将刀子扎进了他的大腿,未待他惨叫起来,便捂住了他的嘴,“这里是你最大吗?” 他睁大眼睛惊恐的看着我点头。 “姑奶奶饿了,叫人送点吃的来。” 我一边吃着新送来的米饭,一脚踩在官爷的腿上伤口之处,他冷汗直冒,却什么都不敢说。外面几个狱卒都是全神戒备的看着我,好像看着一个怪物,待我吃完,总算有了些力气,头疼脑热也都好了许多。我静静的坐着,想着该如何收场,想来想去也没有办法,只能对地上的人耸耸肩,“我不想把你放出去让自己临死前还受着屈辱,这样吧,我也没几天命了,你一生在这大牢效力,住上几天也不算什么,就陪我坐几天大牢吧。拉我出去行刑的时候,就是我放你出去的时候,如何?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刘、刘福泉。” “刘官爷,委屈你了。” 刘福泉整天哭丧着一张脸,又总是提防着我的样子,生怕我会突然杀了他,是以两天便把眼窝都熬出来了,我从狱卒要了一截绳子,将他绑在床头,他也不敢乱动,这样,我和狱卒竟然形成一种对峙的形shì,想想也是好笑。总算是保住了我的伙食,我心里甚是安慰,做个饱死鬼总比当个饿死鬼强。 不过三日,果有人来了。这下这人看起来便不是草包,我便打起三分精神准备好好应付他。“犯妇赫连漪,听闻你绑架狱官当人质,你可知罪?” “知罪。” “大言不惭,还不快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把刘大人放了!” “放了他你们不给我饭吃。” 来人愣了一愣,对刘福泉看了两眼,刘福泉一张脸笑得比哭还难看,“她不画押,小人想给她点颜色看看……” “本官跟你保证,你日后绝不会受到私刑,你把刘大人放了。你若担心他今后报复你,我可以把他调离这里。”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来人,他不过二十六七岁的模样,看起来是个文官,显得文文弱弱,说话倒是颇有魄力,“你是个什么官儿,倒有这么大的权利?” “官大官小无谓,能保你认罪前无虞才是你要关心的问题。”他一脸坦荡荡。 我冷笑一声,“这位大人,官儿我见得多了,皇上圣面我都见过几回,你不用拿这些话敷衍我。我问你官阶大小不是欺软怕硬,乃是掂量掂量你的官位值不值得你为我守个承诺,譬如这狗官,他答应我天天给我饭吃,我就绝对不能相信。” 来人撑不住噗嗤一声笑了,“赫连姑娘倒很是诙谐。在下姓周,周志清。” 我愣住,闻说前几年因大理寺卿李仕鲁直言劝谏朱元璋,在朝堂上丝毫不给朱元璋面子,朱元璋大怒,李仕鲁因触犯龙颜当场触柱而亡,朱元璋不但没有株连其家人,反而下令好生安葬,后提拔周志清为信任大理寺卿,为加大大理寺职权,更将大理寺卿的官阶从五品提到三品。三品已是不小的官了,我以为周志清应该是成熟老成之人,没想到这样年轻,不由得问道,“大理寺卿周大人?” 周志清面色无异,淡淡道,“正是鄙人。” 我呵呵呵笑了起来,“想我不过是个被罢免的锦衣卫百户,竟惹得大理寺卿亲自审问,真是不知自己犯了什么大案要案。” “本官目前所能确定的便是你胁迫狱官,其他的罪名未加审问,不能妄断。”周志清神色坦荡,略带笑意对我说道,看起来便是个好脾性的样子。 我咂咂嘴,“有意思。”说着便把刘福泉往外推去。刘福泉愣了半天才知道自己重获自由,着慌着掏出钥匙便往外跑,直到重新把我一人锁住,仍不忘转过身来对着我吐了两口口水,“臭娘们!” “本官在这里,你要审问吗?”周志清淡淡扫刘福泉一眼,刘福泉当即不敢多言,谄媚陪笑之后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我知道朝廷现在在办锦衣卫,不过总不能无缘无故抓到就杀,要有名头,你们给我定个漂亮点的名头,我就认了。”我对着周志清无所谓的说道。 他脸上带着饶有兴味的笑意,十分无辜似的,“哦,有这事?本官倒还不知道,你可有冤,大可以向本官申诉。”。 正文 74.越狱 85_85279我看着周志清的模样并不惹人讨厌,也不像是开玩笑,暗想大理寺卿乃是一国司法最高领导人,应该不会对我一个小小锦衣卫耍什么手段,“周大人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本官为官多年,办案无数,自认从未办过冤假错案。” “那多谢大人劳心,小人自己也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我摊开手无奈道。 周志清向身边小吏伸出一只手,“案宗拿来。”那小吏便把一叠案宗递到他手上,他倒也不摆架子,让狱卒端了一把椅子过来便坐上去细细看了起来,直看了半个时辰,才抬眼看了看我,有些不敢相信的似的,“看不出来赫连姑娘倒是过往丰富,如若这案宗句句属实,那你也算干过不少大事。” 我咧嘴笑了,“倒还真不属实。” 周志清与狱卒嘱咐几句,便对我道,“本官还有事要办,你这案子我亲自接下了。你放心吧,在这里没人再会伤你半分,直至一qiē调查清楚。” 我也没再与他客套,略点点头目送他离开。刘福泉果然没调走了,余下的狱卒既没有对我在刻薄,也没有多加照顾,一qiē如旧。 我每过一天就会在墙壁上用发钗划一道,如今已经画了三十六道,依旧还是与外界隔绝着。直到我画到第三十九道,夜半时分,我正躺在木板上闭目,忽有一滴水滴到面上,我有些奇怪,这乃是地牢,顶多墙壁和地面渗水,绝不会在顶上渗下来水的。我不由得抬头一看,只见天窗处有一根细细的管子伸了进来,水便从那管子滴下来。 我立刻警醒的坐了起来,只见那管子已经从我脸上移开,一滴滴的往地上滴水,就着一点幽幽的月光,居然在地上写起了字――三更逃! 每天这天窗口都能传来一个更夫的打更声,刚刚已经敲过了二更,也就是说,没多久,这写字的人便会来劫狱。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岱钦,不知为何,又恍恍惚惚觉得可能还会另有其人,想了想又否决了自己,要是越龙城在的话那倒还有可能,越龙城不在,谁又会为我冒这个风险? 坐立不安直等到更夫敲第三遍更板,果然有钥匙响动声从外头传来,而且越来越近了。我站起身来,往外面一看,只见有个隐隐的身影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个火折子,火光忽明忽暗,只能照路,却看不见来人的脸庞。顷刻间那人便走了过来,迅速的用钥匙打开了我的牢门,“快走。” 声音甜脆清亮,竟是女人的声音,我惊讶道,“诺敏!你怎么来了!” “快点儿,哥哥在外面等我们。”诺敏拉上我便往外跑。一路我看到地上东倒西歪的躺着七八个狱卒,不知生死,直跑了有一柱香的功夫,才在一个小巷看到了几个身影,为首的正是岱钦! 我跑上前去,“你怎么这么胡闹!” 岱钦脸色有些得色,“我说过我要救你出来。” “这是皇城脚下,出现钦犯越狱的事,会惊动朝廷京东皇上,引来全城大搜查的!你也在此呆不得了!”我看了看天色,“快快快,快准备离开!” 岱钦笑了笑,伸手往不远处指了指,只见八匹骏马一字排开,每匹马上有一点简单的行李,“全部准备好了,我也买通了守城的侍卫,咱们现在就走,有人给我们开城门。待到明天就出不去了。” 我再次愣住,没想到岱钦准备的如此周到,心事重重与他们一起跨上马背往城门赶去,果有人给我们开了一道侧门。回想起与越龙城准备出逃的时候,也是在城门外遇到埋伏,我心里扑通扑通的乱跳,总有不祥的预感似的。不过好在这次走的还算平顺,天亮之时,已经离开京师二十多里。就是官兵来追,也不知往哪个方向追了。 “那边有个早点摊子,大家去坐坐吃些点心喝些茶水我们再上路。”岱钦指了指不远处,果见几屉包子馒头被蒸的热气直冒,在这冰冷的清晨,显得格外温暖。 我们拴好马,挑了两张桌子坐下,要了几屉包子,一人就着一碗茶水吃了起来,吃到一半,那店小二过来添茶,走过我身边的时候,身上不知什么东西碰到了我,问我略侧了下身子,转眼猛然看见那小二腰间竟是一把刀,绣春刀! 越龙城的绣春刀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我的心脏突突的跳了起来,抬头往那小二一看,只见他也正直勾勾的看着我,脸上带着诡异而又戏谑的笑,两撇胡须和满脸锅灰下掩藏的是一张俊秀的脸。 马三保!我惊得张大了嘴巴,正准备喊出他的名字,他却瞪了我一眼,转身往别的桌子上送包子去了。 我对着身旁的诺敏低声说道,“我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你哥哥若是问,帮我说一下。”诺敏点点头,继续吃包子。 我起身,岱钦看了我一眼,我对他笑了笑,诺敏已经把头歪过去跟他说着什么,他很快便低下头不再看我。我转到点心铺子的背面,果见马三保已经等在那里,我只盯着他腰间的刀子,“你什么意思?” “你居然跟岱钦他们有联络,他们还大费周章救了你……”三保先声夺人的说道。我却没有理会,只是着急的上去准备抢刀,“越龙城现在在哪?!” “自然是在王府。”马三保只顾让招,并未还手,“你听我说,我不是来抓你的!” 我停下手,“那你来干嘛的?!”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我已经跟了他们几个好多天了。”三保嘴里跟我说着话,眼睛却左顾右盼的防备着有人靠近,“我劝你别和他们搅在一起,王爷正想法子拿他们呢。” “你是来捉他们的?那只怕你要与我为敌了。”我皱眉道。 马三保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我说过他很多次,他只要一着急便会跺脚,显得多少有些女气,此时他又急的一跺脚,“说了三言两语跟你说不清楚。你怎么这么糊涂?” “我糊涂?王爷当真这样狠心,把我送到妓院不算,还要要了我的命?”我终于问道。 三保叹了一口气,“咳咳,我来可不就是为了救你!” 我万分不解,“救我?” 我一直没回去,那边岱钦已经开始四处查看,马三保也注意到了,便说道,“说了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你先回去,我一直跟着你的,今晚我去找你跟你说清楚怎么回事。” 看三保的样子很是诚恳,他也一贯不是撒谎的人,我将信将疑,“那好。你别带人。” “我带什么人!我就是一个人来的,要不我早叫人把他们拿下了。”三保不屑的说道。我一想也是,便不再与他周旋,迅速的回到了桌子上,大家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岱钦见我回来,温和道,“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抓起两个包子,“带着路上吃吧,此地不宜久留。” 岱钦点点头,便又带着我们上路,这一日风驰电骋的赶路,晚上我们便到了朱元璋的老家凤阳。这里乃是小镇,连客栈也没有的,我们找了个驿站落脚,驿站并没有接到京城有逃犯逃亡的消息,想来我的事还没有宣扬出来。 夜半,三保果然悄悄轻叩我的房门,我闪身出去,与他一同走了大概一里路才在一个树林停下脚来,“你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见我十分戒备,三保有些失落,“先生,你连我也不相信了吗?” “我在大牢里呆了三十七天,每天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第二天,你叫我相信谁?”我反问道。 三保有些气短,“王爷让我来救你。” “你是来救我还是来抓我的?” “你为何这么问?” “你要是来救我,干什么带着越龙城的刀?难道不是威胁我跟你回去?” 马三保被我戳破,脸上阴晴不定,良久才道,“终究王爷也是想先保你性命无虞再说。” “保了性命再回去任凭你们凌落吗?” “先生,这中间好多误会。”三保面色凝重。 “我不是在听你说吗,如果有误会,你倒是一一解释?送我去金陵的不是王爷?抓了越龙城的不是王爷?现在又拿越龙城威胁我的不是王爷?” 三保将绣春刀解下,只拿着刀鞘往我这边递过来,我接过刀子,他耸了耸肩,“刀子给你还不成吗。当日送你到金陵花满楼,是王爷的意思,也不是王爷的意思。你在王府中呆了三年有余,前两年都是执行皇上的命令监视王爷,这是不争的事实。王爷其实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没有拆穿你,哦不,他不止没有拆穿你,还多方维护。其实从越龙城受伤躲进你的房间之时,王爷就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 我目瞪口呆,“什么?!” “他知道你和越龙城都是皇上的人,因此那天王妃查到你房间的时候帮你挡过去了。那时候王爷就开始叫我多加注意你。不过两年过去,我们都没有发现你做了什么对王爷不利的事,反而在皇上面前对王府多加回护。王爷本就对你有意,见你如此行事,更加感动。心中更是爱护。只是……只是……”三保顿了顿 正文 75.背后回护 85_85279三保顿了顿,我冷笑一声问道,“只是什么?说不出来了?” 三保嘻嘻笑了一声,“只是咱们王妃也是个水晶玲珑心,眼光犀利着呢,王爷瞧出来的事情,她也很快就知道不对,一早儿的便和王爷说,叫注意你。王爷早就洞穿了一qiē,何来注意你?只是碍着皇上的面儿,不好拆穿罢了。这王妃一警醒起来,便四处着人查探起来,王爷一边观察着你,一边还要敷衍王妃,让她不得查到。只是存了疑心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善罢甘休的。直到后来徐家舅爷来了,王妃大约是与他说了心中的疑惑,这徐公子回京之后,便将你的底细查了个底朝天,一件件的拿到王爷面前说了。正赶上皇上大肆拿锦衣卫挡箭,把从前胡党蓝党案里错杀的人全都推到锦衣卫滥用职权上,所有的锦衣卫都如履薄冰危在旦夕,王妃乃是妇人,自然害怕这罪名会压到王府头上,便敦促王爷把你送到朝廷去。 真凭实据摆在王爷面前,王爷也反驳不得,只是说先生在府上两年多,一直都在教习两位郡主,古人云尊师重道,没有将先生送官的道理。王妃这才解过味儿来,察觉到王爷是想护卫着先生,很是不屑。后来我劝王爷干脆娶了先生算了,那就什么都解决了。王爷先是说胡闹,后来不知怎么的……不知怎么的……嗨!”马三保说说停停,抬眼看着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怕王爷对先生早就有明媒正娶之意,索性便做了。后来您跟着我们回府,逢上王妃小产,王爷那段时间可算着急呢,生怕王妃事儿赶事儿,气头上会把你供出去,只得在王妃面前好生周旋着,面儿上把先生冷落着。” 马三保说的这些,我都是经历过的,是以此时感触很深,待他继续说道,“一直等到你们二人大婚在即,王爷也算是松了口气,没想到有一天王爷回来之时非常生气的样子,我也不敢多问,他便也不说,良久才跟我说,叫我和宝儿好生的看着你,我不知道你二人又闹了什么脾气,以为王爷只是一句气话,谁晓得大婚前夕,你就又鞋底抹油跑了……” “也就是说你们早就画好圈套在那里等着我了,只有我是个傻子,是吗?”我想到那日越龙城受的那一身伤,依旧难以释怀。 马三保有些语塞,待要反驳我,好像又觉得自己无理,不反驳两句,又好像不甘心,只得嗫嚅几下,“你要是不想着走,我们就是预备下等你,也是白费心思不是?” 我懒得与他理论这已经过去的事,“我看你现在和我并不是为敌,姑且当你我还是在王府中一样的关系,我只问你一句,”这绣春刀的主人如今在哪里?” 三保皱眉,怯生生看了我一眼,并不答话。我心急气躁,“又没踩着你的尾巴,你这样谨慎做什么,就是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你倒回答不出了?” 三保叹口气,“不是我回答不出,王爷明明白白的交代了,我想法子救出你,再带你去见他,这件事才能跟你好生说清楚。” 我心中一冷,不祥之感油然而生,声音不由得都有些颤抖起来,“你们把他怎么样了?我再三的询问你你都是顾左右而言他,是不是越龙城早就被你们害死了,你们哄着我在万花楼白呆了三年!” 三保急得又跺起脚来,“这个你去问王爷去。怪就怪这个人!当年你和王爷差点就结成连理,要不是这个什么越龙城,哪里会有今天这么多误会,只怕小世子也生了两个了!” 听他这话,我越发怀疑,一怀疑便伤心起来,伤心之后便是愤怒,拔出越龙城的绣春刀,便要和三保喂招,他却节节后退,跳到一株树上急着喊道,“你听我说,你听我说!当年你跑,王爷并不生气,王爷气的是你和这个人一直私下见面,又跟王爷说这是你的未婚夫。谁还没有三把妒火,王爷也是人,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再见你和这个未婚夫一起跑路,就是圣人也要生气,所以王妃使手腕儿把你送到花满楼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阻挠啊。” “你少说废话,就说越龙城现在在哪!” “他就在金陵!”三保终于被我逼的没法,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我才停下手来,他也从树上跃下,垂头丧气道,“你可千万别和王爷说我告sù你的。” 我胸口起起伏伏,依旧喘着粗气,“你说什么?越龙城也在金陵?” “这事我不能跟你说更多了,但是我给你保证,他好好的活着,一根毫毛也没有少。” 我手上的刀子落地,身上提着的一口气也掉了下去,生气全无,看着三保,忽的悲从中来,两行眼泪落下,伸出了两只手道,“好了,越龙城还在你们手上,我是哪里也去不了的了,你抓我回去吧,只要别伤害他就行了。” 三保见我哭泣,不知所措,“先生,你别这样。王爷确实吩咐我带你回去,但是绝没有威胁之意,更没有抓你之说。你在花满楼这几年,王爷因为担心有人会查到你的身份,每个月都要寄书李景隆,叫他好生保护你,就是徐公子,虽说他把你的身份告sù王妃并无恶意,但是王爷对他也是提防有加,很怕他会再捅出漏子。王妃是聪明人,已经把你送去花满楼,自然不会再去报官惹那一身骚。所以你这几年安安稳稳,也是王爷的暗中保护啊!好几次王爷都想让我去看你,顺便跟你说你是自由的,随时可以走,思前想后,又觉得外面还不如花满楼来得安全,就是出什么事,也在他的掌控之中。这次的事,是大家都没有料到的,谁也没想到……” 说到这里,三保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立刻顿住,伸出一只纤长的手掌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我听他的意思,竟是知道这次向官府举报我的人是谁,便逼问道,“没想到什么?” 三保讪笑一下,“没想到出了这茬事嘛。李公子当即便飞鸽传书给王爷,好在徐公子也算良心不坏,也修书告知了王爷。你都不知道王爷得知你出事以后多么着急!” 我仔细的看着三保的神态,他不是很会撒谎的人,说这些话也是很诚恳,只是最后一次见到朱棣的时候,他那么绝情,那么冷酷,我实在想象不出他会为我的事担心到什么程dù。 “你也知道现在锦衣卫署不在了,刑部办事的风格也是如出一辙,想给你安个罪名再把你除了,简直易如反掌。王爷一边写信给了李公子,一边立刻着我赴往京师。李公子得了王爷的命令到处托人在背后擀旋,才把你的事一压再压。” “李公子?那……徐公子呢?”其实我心中一直也有个疙瘩,虽说我身陷囹圄并不愿意拖累什么人,更不奢望有人能救我逃出生天,但是连徐辉祖并月娘都来看望我了,岱钦自不必说,不惜劫狱,而我和碧落一向亲厚李景隆是知道的,碧落身怀六甲自是不指望她,李景隆连头都没有伸出一下,着实让我有些不好受。可是现在三保却说,他也在背后出力了? 三保讳莫如深,“你是不是奇怪,李公子从头到尾都没有去牢房见过你?” “……”我答不出来。 “王爷嘱咐他避开嫌疑,不要去见你,而是去找了大理寺卿来出面,那姓周的是个铁面无私的人,办案从不乱判,连皇上的面子都不给的,王爷赌你没做过什么亏心事,想让姓周的帮你开脱罪名,这样你清清白白的出狱,就算是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了,可以拿着你的真姓名正大光明的生活,再不必屈身在花满楼。至于徐公子……他一定去看过你,对吗?” 我看他脸色有些不如往常,狐疑着点点头,“他确实来看过我。” “那他看过你一次以后,还有没有再去呢?” “没有了。” “哼哼哼。” 我不料三保这样冷笑三声,听着实在有些阴阳怪气,一时也不知他是何用意,“难道徐公子有什么问题?” “有没有什么问题,等你见了王爷再说吧。我料得他也没脸再见你。”说他阴阳怪气,他却越发的怪腔怪调起来。 “你口口声声说叫我去见王爷,我现在乃是越狱的朝廷钦犯,你就不怕我再拖累王爷?” “拖累不拖累的先别说了,你这是死里逃生,也算是有后福之人了,王爷只怕别无他求,只想见你了。再说,王爷哪里能真拿你的性命开玩笑,赌你没做过亏心事,不见得你真没做过啊,万一周志清查出来你真的做过什么枉法的事,岂不是要拿狗头铡铡了你的头。他最后一道命令乃是:如若定罪,劫狱。” 我目瞪口呆,不敢相信三保的话 正文 76.相见不欢 85_85279“劫、劫狱?” “你以为就只有那人想着劫狱?”三保不以为然的说道,“先生,我还是要劝你一句,岱钦将军救你出狱,在你来说是个恩情,但是你最好不要再跟他们接触了。” 我沉吟良久,往外一看,月上柳梢,已是深夜,长叹一口气,心里揣测,只怕今天这一出来,就回不去了。“岱钦他们确实于我有恩,而且现在他们不过是亡国之奴落荒逃窜,请你高抬贵手不要穷追不舍了,我跟你走。” 三保摇摇头,“这……这个我不能做主,你不要为难我。” “真的这一点面子都不给我吗?”我看着三保,近乎恳求。 三保无措,许久才叹一口气道,“这次我就当追丢了他们,将来再遇到,可就不成了。” “多谢。” 我本想在离开之前给岱钦他们留一张纸条,想了想终究还是无益,他们当我被掳走了也好,当我不识好歹不懂知恩图报逃跑了也好,只怕今生无缘再见了。与三保一路往北平赶,因为多年未见,也诸多隔阂,话说得很少,不过是闲谈几句家常。直到北平,我才开始战战兢兢,再次回到这里竟是这样狼bèi。我不想再踏足王府一步,便托三保与朱棣说,在府外相见。 三保将我安排在一处安静的院落,看样子也是王府的一份空置房产,倒是干净利落。住了三天,朱棣在一个黄昏来了。这三年来,除了在徐府遥遥一见,我几乎快忘jì了他的长相了。此时他就站在院中,并未直接来看我,而是在一株木樨下驻足,转眼又是一秋了!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挺拔高大,依旧爱穿玄色家常衣裳,头上的束发金冠已然换去,变成一块温润的羊脂玉冠,就好像他的性格也从锋芒毕露变得内敛阴沉一样,他蓄了短短胡须,大概是想显示出一种成熟,但是却更显得与这年纪不相符的年轻来。双手背在身后,沉吟良久,才转身看了看站在门廊边上的我。目光深邃,表情平静。 我也是沉着一张脸,走到院外,对他性跪拜之礼。 “起来吧。”朱棣低声说道。 “多谢王爷既往不咎。”我率先说道。 朱棣不答话,良久才说了句不相干的话,“刑部大牢里吃了不少苦吧?” 我身子微微抖了抖,“没有。” “我本欲找周志清替你洗脱罪名,没想到倒有人比我还沉不住气。没看出来,你倒是交友甚广。你与岱钦交情这样好,这事我倒不知道。” 我心里突突跳着,已经把马三保骂了个遍,就知道他做奴才做的彻底,绝不会隐瞒朱棣什么,能让他卖我一个面子放岱钦一次,已经是犯了他的大忌讳了。“王爷巴巴的招我回来,不会只是想说这些吧?” 朱棣被我问得愣了一下,又转过身去了,他进了屋子,我也只得跟着走了进去。外头阳光很好,一进屋子却有视觉上的差距,感觉暗了许多,半天我的眼睛才缓过来,我朝朱棣看了一眼,只见他也才刚刚坐下,想来与我也是一样,“坐。” 我走到侧边一把小椅子边坐下,诺诺的等他问话。 “只是许久未见你,有些挂怀罢了。” 我愣了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回答我上一个问题。不由得止不住的脸红心跳。 “你清减了不少。”朱棣淡淡说道。 我心中压着越龙城这一块大石头,不免着急,听着朱棣这样无所谓的话着家常,和我寒暄,有些沉着不住,便道,“王爷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朱棣扭过头来看我,那一双眼睛正与我相对,我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低下头来。 “你想问……那个越、越……”朱棣扶着自己的额头,好像很费力的在思索一样。 我用脚尖在地上一圈圈的画着,终于忍不住道,“越龙城。” 朱棣这才在嘴角扯出一丝微笑,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只是这笑也让我有些坐立不安。 “那个人啊,我把他打发到金陵去了。” “金陵那么多官兵,哪里都藏不住,他去金陵不是送死吗?!”我着慌起来。 朱棣漫不经心的瞥我一眼,淡淡道,“你岂不是也在金陵呆了三年,并没有什么事,就是出事了,我也有办法弄你出来。” 我冷笑,“只怕越龙城出事了,王爷当大呼其快,决计不会费半点力气保他无虞。” “唔。”没想到朱棣不但没有觉得难堪,反而答应的很干脆,“你说的对。我很赞同。” 我一时语塞,空气顿时凝住,显得十分无聊和寂静。 朱棣见我沉默,有些讨好似的,“你当真脾气一点没变,除了三保,我想不到谁还会拼命去救你了,他又要到处出面,联系官员。只有那个越龙城还算是个隐形人,身手又好,关键时刻,他去劫狱也好,刑场临时救人也罢,都是个好人选。他又对你的事上心,救你决计是要全力以赴的。所以我把你入狱的事告sù了他,不出我所料,不用我说,他就请命要去金陵救你。” 我张大嘴巴,久久不能相信朱棣能想出这样的计谋,也说不上来是谢他还是恨他了。谢他救我性命却置越龙城于不顾,恨他的话毕竟他也是为了我。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能化作默默无言相对。 朱棣见我这样,有些龃龉,“我今儿就是来瞧瞧你,过几天等越龙城回来了,你们双宿双飞,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吧。这会儿还得委屈你在这里住上几天,别乱跑。” 说完这番话,他就背手缓缓往外走去,我却解不了他的话,一时傻住了。他……他这是要彻底放了我和越龙城? 朱棣口中的几天,却一下子成了一个月。我每日在这里提心吊胆的等着,生怕越龙城也中招入狱,日日如坐针毡,反转难眠。好在朱棣似乎很是回避,也一直未来找过我。 这一日三保忙不迭的来找我,见他匆忙我料不是重要的事也是很着急的事,便一边笑一边问道,“你还是这样毛手毛脚。” “越龙城已经回来了,这会在王府回话呢。”三保笑着道,似是替我高兴。 “真的?!”这几年我一直不敢问他踪迹,就怕得到一个他其实已经不在人世的答话,现在听着三保的话,仿佛越龙城就在眼前似的。 “还能有假。”三保渐渐平静,忽而问道,“我听王爷说,你要和越龙城一起离开。此话当真?” 我有些踟蹰,不知怎么回答,没想到朱棣连这话也跟马三保说了。三保还未等我回答,就已经往里走去,我也就模模糊糊并未回答他,好像在我自己心里,也并不认为我就能这样和越龙城轻轻yì易的离开这里一样,亦或者……我也不是真的想这么离开。 三保端起茶碗,喝了一大碗茶,叉着腰对我道,“之前你问我,很多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现在事情全都解决了,我也能跟你说了。” 我看着三保是准备细细跟我说个来龙去脉的样子,便到墙边将如意钉上的佛珠拿了下来,从前往后一粒一粒的抠着,等着他发话,不料他却只顾着盯我的佛珠,“你什么时候信起这个来了?” “别打岔,我并不是信佛,只是无意间发现墙上挂着,闲来无聊拿下来打发时间的。” “这事情来龙去脉其实是这样的,你不是去了徐公子家里一趟吗?” “是的,他家新夫人唤作九娘的请我去的。”我想着九娘跟我说的那些话实在有些没来由,难登大雅之堂的,便故意隐去不说,不料三保却一拍手道,“事情就是这里不对了!徐舅爷讨的这个媳妇儿可不是好相与的善类,实在是个妒妇!” 三保这么一说,我猛然有些醒悟,“难道、难道举报我的人是她?” 三保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叹了口气,“这位徐夫人大约是对徐公子太过爱护,兼之苦等几年,实在得之不易,所以太过珍惜,有时候反而过头了。她见徐公子与你亲近反而对她甚是疏远,便以为徐公子与你有甚么私情,先是劝说徐公子不如讨你做妾,她愿效仿娥皇女英二位湘妃与你共事一夫,没想到徐公子把她说了一顿,她以为徐公子是要面子故意如此,便又请你,不料你也是严词拒绝。自此徐公子反倒对她更加疏远,她便一颗心空想,最后认为你二人联合起来对付她,想的是把她这御赐婚姻拆散,你进府做一府主母。哎哟哟,这得想得差的多远啊!”三保一边发表感慨,一边捶胸顿足。 我正听到紧急处,哪里愿意听他这样牢骚,便拍拍桌子,“这又不是讲幼学琼林,一边讲还要一边注解,你快说快说。” “这嫉妒之心一旦生了,便蒙人心智。这徐夫人满心难过,便写信与我们王妃诉苦。王妃十分疼爱幼弟,等了这么多年,便等来这么一个弟媳,自然十分爱护,听了这话,又得知是你……”。 正文 77.龙城归 85_85279我越听越是惊讶,额上冷汗直冒,三保也没有再把话说下去,只是叹了一口气,又是一跺脚,“王爷为了这个事很是生气,几乎到现在还不愿与王妃说上个话呢!王妃呢,也是委屈的很,说是自己乃是好意,本意是把你的底细告sù舅夫人,免得舅夫人再生妒意,谁知道舅夫人年轻,一时糊涂就去报了官……咳咳,一开始连徐舅爷都不知道这事呢,也曾替你想办法,后来王爷因为疑心他装糊涂,戳破了窗户纸,徐舅爷心中愧疚,再不好意思见你了。” 我捂着胸口,也回答不出什么话来,只是静静地发呆,想不到徐云华恨我到这个地步,竟想假他人之手,直接除了我。转念一想,我与她其实三年未谋面了,我想不至于有这样深仇大恨,或许她的话是真也未可知。这其实也不过是安慰自己的话罢了,找不到任何人求证。 三保见天色不早,笑道,“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这些事还是不想为妙,越龙城应该要过来了,很多话你可以问问他的。”说毕,他便很识趣似的率先离开了,果然没隔多久,越龙城便来了。他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轻车熟路便进来了,见到我站在堂中等他也是微微一愣,旋即才微微笑了出来,“漪儿。” 我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见到他是一件极开心的事,却忍不住一下子眼泪掉了出来。越龙城连忙走上前来,将我的手握住,“好啦,不哭啦。年纪大了,倒是越发和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要掉眼泪,你小时候可不是这样。” 我擦了擦眼角,打量他也并没有瘦也并没有老,倒比我最后见他从关外回来的时候起色好了许多,不禁有些诧异,“这几年你都怎么样?” 越龙城微微一笑,“你现在不必问这么多,今后有你知道的日子。不过现在我要跟你宣告一个好消息,只怕你知道了以后要高兴好久。这也是我在京城盘桓月余的缘故。” “是了,京城那么危险,你在那里呆着做什么?”我到现在提起京城犹似惊弓之鸟,总觉得京城那一片土地,血雨腥风,危机四伏。 越龙城笑了一声,“你现在已经是清清白白的身份了,去哪里都可以,京城里也没有人能随便把你逮进大牢了。” 我有些不解,“这是什么缘故?” “不只是你呢,我也是。那大理寺卿周志清当真是个刚正不阿的清官,此番把咱们过去的种种全都拿出来查了一遍,并未有任何逾越职权的事。朝廷就是想拿人,也要有个名头,虽说现在随随便便就能拿个名头出来唬人,咱们俩这样被洗白了,不至于那么快就又给我们安个罪名。皇上虽是想要将锦衣卫这段历史全部都抹杀掉,终也不能赶尽杀绝做得太过,否则,现在办我们的人,将来不就是我们的下场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一时间倒是百感交集,恢fù了这样的自由身固然是好,却又好像一下子没有了寄托,“那咱们……咱们可以想到哪里去哪里,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不以真面目示人了吗?” “嗯。”越龙城点头,却又好像有了另外一段心事似的,突然默不作声,只拿着一只空茶杯不停的在手上把玩起来。见他猛然这样讳莫如深起来,我很是费解,便在一边默默地等他说话,也是倒了一杯茶细细的喝着。没想到越龙城倒是什么也没说,放下茶杯子道,“你难得回来了,我带你出去走走。现在北平大街很是热闹啦,完全不比金陵差到哪里去,在这里三年,再回金陵那么一趟,真是恍如隔世似的,再给我一个选择的机会,我恐怕要选择留在这里也不愿再去金陵了。” 我愣住,听他的语气,他这几年竟是好端端的并没有被限制自由,一直都在北平好好地生活着,以至于对北平这片土地反而产生出比金陵更深的感情!我呆呆的望着他,他也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只得笑了笑打算模糊过去,“去换件鲜艳的衣裳,这个季节,还能看到花灯呢。” 我看他很是尴尬的样子,突然觉得我们中间有一层厚厚的隔阂似的,也不便多问,便勉强一笑,“不必,这几年拖得我无心打扮了呢,就这样出去,也不至于丢脸吧。” 越龙城也是无话,转身便往外走。我忽的唤他一声,“龙城哥哥。” “怎么了?”越龙城转身对我笑了笑。 “这是你的刀,我帮你保管至今,该还你了。”我从腰上将他的绣春刀连刀鞘一齐解下,递在他面前。他看到刀子,有些抵触似的,“如今不当差了,拿着这刀又不能逞威风了。你从小就喜欢它,不如你留着吧,也好做防身之用,不过做哥哥的但愿你今生不必用到它防身。” 我有些恍惚,惘然间好像在哪里听过这话,想了半天才记起岱钦把他的刀给我的时候说过同样的话。心里讪讪的,很不是滋味。握着刀随他往外走去。 此时天色已经将晚,夜色浓浓稠稠的降下来,有一丝在金陵不曾感受到的苍凉。街上果然和越龙城说的一样,车水马龙,灯火辉煌,甚至比金陵还要热闹。自回来之后,我每日既惦记着越龙城的生死,又惦记着朱棣每日做些什么,简直没有心情出来走动,就那么闷闷的呆了一个多月,这还是三年多来第一次再踏足北平的街。经过卖绸缎的荷风楼之时,猛地想起那夜便是从这里逃遁,逃遁前与朱棣尚有一番旖旎,想着想着便面红心跳,好像前世的事似的。 “你要买料子吗?你现在穿的也是太素淡了,走,进去我帮你挑两匹好看的绸缎替你做新衣裳。”越龙城见我驻足,便柔声问道。 我摇摇头,“不必。” “漪儿,我发现你现在变得很是消极。万事不放心间,倒好像万物皆空似的。”越龙城皱了皱眉。 我忍了忍,终于还是脱口而出,“我在青楼寄居三年,寄人篱下,终日夹着尾巴做人,早把这些繁华过往抛到脑后。” 越龙城听我这么说,脸色微微有些僵硬,最后勉力一笑,“年轻姑娘这样可怎么是好,日子就要好过了,赶紧的变转过来才是。” 我仰着头对他一笑,“你呢,我怎么觉得……你这几年并没有什么变化,反倒比以前开朗许多?我在金陵可是日日观念着你,生怕自己行差踏错会惹怒这边……以至于他们会对你不好。” 越龙城忽然脸上一红,好像回避似的,干脆往荷风楼走进去,“不说这些,今儿非得拉你进去买两身衣服,算我给你个小礼物。” 我面色一正,收了所有笑容,“你我之间怎么这样客套起来?” 越龙城笑得越发僵硬,“怎么突然恼了?” 我背过身去,“你到现在还没跟我说我们今后要如何呢?我瞧你的模样倒是想在这里安安生生过一辈子了。” 不料越龙城却答道,“在这里过一辈子有什么不好呢?” 我往后退了两步,“现在连跟你说话都要这么费心机了吗?你跟我七拐八绕的的做什么?” 越龙城见我当真恼怒起来,陪笑道,“你误会了……” “我误会什么了?我误会你这几年过着囹圄的生活,危在旦夕,是以我一直受着别人的胁迫。其实这三年来你还算不错吧?” 越龙城听了我的话,有些惊讶,嘴巴张了张,最终又合上,“漪儿,这里面很多事,等会儿回去以后你让我一件件跟你说清楚……” “有什么话现在就跟我说罢,我不想跟人一直玩心眼,猜心机。” 越龙城满脸难色,终于指了指不远处一座寂寥的小桥,“到那里去。” 我看了他一眼,甩了甩袖子,往前走去,脚步快得像是逃跑,越龙城也不说话,只在后面紧紧地跟着。到了桥上,只见天上明月映着河中溪水,又复溪水潺潺流声,静谧而又活泼,我的心情也稍稍平复,便背靠着桥栏杆,两只手臂搭在上面,等着越龙城说话。 “你一直问我这几年怎么样,我猜你一定是想着我被燕王关了起来,他拿我要挟于你,是以你不得不在青楼里蛰居三年,只为保全我的安危。” “唔,你说的很是,不过你既是这么说,那就说明事实不是这样。” “确实不是这样。”越龙城也站到我身边,探着身子往桥下溪水看去,那溪水只顾潺潺的流着,反射出粼粼的波光。“现在搬出周志清能把我们的罪名洗清了,让我们正大光明的在光天化日之下过与一般人无二的生活,那是皇上这两年年事高了,渐渐无暇再管这事,前几年风声那么紧,你觉得如果那时候有人把你往官府一送,有什么人能把你救出来没有?” “确实没有。” “所以都是为了你的性命起见,谁也不能冒险。”。 正文 78.狭路相逢 85_85279“你这话我越发听不懂了,什么叫为了我的性命起见?难道你和别人勾结着一起把我骗到妓院是为了我的性命起见?!”我心中一股怒火往上涌,脸上就红了起来。 越龙城胸口有些起伏,他本是非常淡然沉稳的性格,很少为什么事激动。现在他这种表xiàn,已经显示出十二分的情xù了,只是他强忍着,并不想在我面前表xiàn出来罢了。直等到我渐渐的没有了声息,越龙城才缓缓说道,“你我准备出走那一天,燕王于我们十分为难,我也身受重伤,本以为命当绝于斯,没想到后来却有人将我救了起来,便在这里养伤。待我将伤养好之时,想要出去却发现有高手看着我。此时燕王已经要出塞,最后托中马三保处理我。马三保还算客气,告sù我燕王对我说了一句请便。我有些不敢相信,他会这么放过我?我又问他你在哪里,他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没几天后燕王妃拿了一支你寻常所戴的银钗,过来换我的绣春刀。那时候我已经瞧出了端倪,燕王已经准备对我们高抬贵手了。而不肯放过我们的人,是燕王妃。 我想了很久,再加上和马三保简单聊过几次,才知道王妃其实是容不下你。我不知道你和燕王说了什么,以至于他那么愤怒,但是不管怎么样,这时候他已经离开了北平,鞭长莫及,我们俩算是全部落入王妃的手里了。她来换我的绣春刀之时,我就知道,她也会拿着绣春刀去找你。无奈之下,我也只能交给她了。” “你的意思是,王妃从中使了小箭,以至于将我们两人全部捆住了?” “是这么个道理。”越龙城哼了哼,“那又怎么样,就算知道她要使小箭了,我们也没有力量和她相博。待到马三保跟我说了王妃让你去金陵之时,我只求了他一件事,便是让他无论如何护送你去。我很怕在路上便有人对你下手。马三保想来想去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只是与此同时,他还做了一件事,这事是我不知道的。” “什么事?”我皱眉。 越龙城长叹一口气,“这事算是对你很大一个伤害,本来我也很对他说了几句狠话,后来想想,他做的也对。毕竟他对你已经很是照拂,他的主人是燕王。为主人考虑也是很应该的。” 我越发不解,“难道这事又和燕王有关系?” “有关系,有大大的关系。燕王一直到从塞外回来,才知道你被送去金陵花满楼了。”越龙城侧过身子,好像在等着看我的表情,以此猜测我的心情。 “可是……可是……三保不是说……那是王爷默认的,包括后来他和月娘打招呼,都是用王爷的身份去压制的啊。”我言语混乱,一时完全失了方寸。 “三保那是安慰你。那时塞外战事正酣,索林帖木儿几乎集结了所有的兵力准备背水一战,他要是把这消息送到军中燕王的耳朵里,若是有半分差池,北平便有可能失守,那便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受苦的是老百姓。这个姑且不论,战事不利,燕王府也难保,皇上自有定夺,燕王府都不保了,只怕你的处境还要更坏。马三保把这些利害一分析,便决定等燕王回来之后再告sù他,反正人能送去,便也能接回。 谁也想不到这一战一打便是一年,王爷回来的时候一qiē都已成了定局。我最后去求他的时候,他虽然忍着万分的不情愿,一听说是为你的事,还是见了我。我求他把你放出来,我可以永远听他的任何命令。我看出来他很是踟蹰,直等了他三天,他才跟我说,你在金陵也许是最好的。我本想那时候便去找你,万万没想到的是,燕王竟然问我愿不愿意投入他的麾下,我考虑之后跟他说,跟着他可以,但是得确保你无虞。” 我正听得入神,越龙城却忽的笑了,我忍不住问道,“你笑什么?” “我笑……”越龙城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我笑我不自量力,也笑自己榆木脑袋。” “此话怎讲?”我越发的糊涂了。 “燕王给我的回话乃是,‘你没有资本跟我谈这些要求’。饶是我当时还怒不可遏,渐渐地却明白了他的话并没有吓唬我的意思,他说的对,我没有任何筹码去跟他谈条件,但是我很快就想通了一节,我这请求算是白请求了,你想想,我就是不这么求他,他也要暗中保护你的。” 越龙城说出这句话以后,渐渐地也闷不做声,只是伏在桥栏杆上发呆。清风徐来,凉爽到有些刺冷。我还在慢慢的独自咀嚼着这一qiē,根本难以消化下去。 越龙城却缓缓转过身,拉住我的手,温和的笑道,“好漪儿,好妹妹,你不要生气了。这几年我一直都没有去找你,我知道你现在很是气愤,不过我一直都是确保着你什么事都没有,才这么离你远远的。” 他自从今天回来见到我之后,大概就憋着这件心事,一直绷着脸,极其的不自在,现在全部吐露出来,倒好像轻松多了。而我被他这么一哄,眼泪却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你怎么能这样,我日日夜夜的为你担心着,你连告sù也不告sù我一声!” “我一告sù你,你在那里还呆得住吗,没洗清楚身份就贸然回来,那一个……”越龙城眼睛朝着燕王府的方向看去,“那一个哪里会那么轻yì放过你?这一次也是趁着她的东风,好生为咱们着急办了一件事,算是扯平了,以后我们没有任何把柄在别人手里,你岂不是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我还有什么想做的,这几年我一直想的只有一件,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我现在不是很好,而且比你预想的要好得多,怎么你不高兴,反倒责怪起我来了?” 我没想到越龙城这样一个稳重人,狡辩起来竟也有如此的功力,气得将他推了一把,他个子太高,而桥围栏又太矮,他四仰八叉的差点倒入河中,我不得不又把他拉了回来,见他狼bèi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笑,又想起自己方才还在哭鼻子,赶忙又收起了笑意。这一qiē逃不过越龙城的眼睛,他已经笑道,“好了好了,现在去给你扯布做衣服还来得及。” 荷风楼的绸缎还是那么丰富,艳丽而又多样。我既得了越龙城的安全,又知道其实朱棣待我不坏,心情便也好了起来,女人一高兴就需要助兴,买东西只怕是最大的助兴了。 越龙城替我挑了水红、湖蓝、月白、鹅黄并葱绿五色绸布,又现场叫店里的裁缝替我量了身段,付了银子才高高兴兴的准备离开。一转身却见荷风楼的楼上走下来几个艳妆的绫罗美人,一个个钗环响动,语笑晏晏的走了下来。定睛一看却是徐云华带着贤英姐妹另外并两个很年轻的少妇及几个丫鬟走了下来。一时间香风四起,珠光宝气。 这绸缎庄是北平数一数二的店子,伙计们都是接触全北平所有的奶奶太太们,是以一个个都眼尖嘴利,早有两个伙计迎上前卑躬屈膝的笑道,“王妃娘娘带着世子妃和两位郡主都挑好了?咱们楼上可把全店里的好货都拿去给您过眼了!那藏狼皮毛的大氅,还有几件水瀨皮里子的披风,拿回去冬天穿都是极好的!” 徐云华笑而不语,只慈爱的看着儿女,朱玉英却道,“这就叫好东西了?你唬弄人呢?” “哟哟哟,郡主这话我们受不住……” 那边犹自热闹着,越龙城已经早一把将我拉到几匹挂起来的布幔之后,轻声道,“听说这几日燕王妃很有闲情,不过隔着门的亲戚,却要到女儿府中闲住。我想大概是王爷实在为了她私自报复你的事很恼火,她自己也找借口躲出去清净呢。” 我笑了笑,“我看她起色倒是依旧很好呢。” 她们在门口上了马车离开之后,我才和越龙城出来回到住处,这一晚上却是百感交集,怎么也难以入睡。越龙城的口风并没有提到半点要离开这里的意思,我知道他一直都有一腔抱负,在锦衣卫署他就很是风生水起,做事既牢靠又老成,所以年纪轻轻便提拔到了同知。后来锦衣卫署被解散,他不止因为被朝廷追捕而伤怀,我想他最难过的事报国无门,空有一腔热血却无处挥洒。 我却觉得我留在这里实在是不合适了。要走总得跟他商量,或者他和我一起离开,或者他继续留在这里博个前程,我自己另谋出路。 只是……朱棣真的愿意放我了?他真的恢fù了我的自由身?想到这一层,本来应该是很兴奋的事,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一种难以言明的孤寂和落寞感,就好像手中原本抓着一根救命稻草,虽说救不了我,但是现在突然松开手什么都没有了,却不知所措起来 正文 79.回京 85_85279接连几日,越龙城对我于亲热之余都有些闪避。我知道他是想在北平这片土地闯出一番名堂,也从不戳破。想了许久,我换了一身素淡的衣服,也不施粉黛,徒步到了朱棣的燕王府。我离开的这几年,这府邸明显经过修葺,显得更加恢宏而有气势了,现在在眼前,有种庄严不可侵犯的感觉。我闪了闪身,找了一个门房,递了几块碎银子笑道,“贵府上有个叫马三保的当家的,不知可能帮我唤他出来一下?” 门房对我上下打量一番,有些迟疑,不过碍着手上那几块银子还不算个小数目,也不得不对我敷衍一下,“这位小姐是?” “我乃是马三保远房的表妹,家中父母早亡,听得他现在在燕王府很有几分力量,想投靠于表哥。” 这侍卫虽是一双势利眼,瞧着我荆钗布裙十分寒酸,但是一听见我与三保是亲戚,也不敢太怠慢,“马将军的表妹?那您在这里等等,小的去帮你问问看。” “恩,好,你跟他说我姓安。” “好嘞。”那门房说着已经往里走去,七拐八绕的的很快就看不见人影了,我站在一边靠着一壁墙壁发呆,只管用脚尖不停的踢着地上一块石头,忽听得耳边一声笑,“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 我抬头一看,只见三保正笑盈盈的站在我面前,嘻嘻的笑着。我微笑道,“你倒是不端架子,喊你就出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想来你是有求于我了。”三保一副得意的模样。 “王爷在吗,我想见见王爷。” 三保脸色一变,有些不相信似的,“你要见王爷?” “王爷帮了我这么一个大忙,我想去谢谢他。” 三保愣愣,说道,“好吧,我带你去。” 这座大院我已经多久没有来了?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三保似乎故意放慢脚步,等我慢慢领略这风光,我却等不及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去,没想到三保却在我身后喊住我,“赫连,你往哪儿走呢?” “书房啊。”我回身看着三保,有些不解他的问话。 “王爷不在书房。”三保笑道。 “那在哪里?”这倒轮到我惊讶了。 “我不是叫你跟我走吗?你非要走在我前面。”三保笑嘻嘻的走到我前面带路,没一会儿我就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带我往之前给我布置的新房走去。不知为什么,这心脏就扑腾腾的跳了起来。 到了院子里,我有些失神,刚一缓过神回身看,三保就不见了。我只得硬着头皮自己往里走去。刚进门,就看到一个玄色的衣角从一扇屏风后飘出来,朱棣已经走了出来,略略看我一眼,便往一个专门用来闲谈的炕上坐了下来。 恍神之间,我才发现自己忘jì了行礼,走到他面前才道万福。朱棣依旧没有答话,只是微微挑着眉毛看我,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他惯会欲擒故纵的手段,这我是知道的,我若是不开口说话,他只怕能这么一直看着我,于是我清了清嗓子,“赫连此番来找王爷,想给王爷道声谢。” 朱棣“哦”了一声,继续看我。 “赫连并越龙城这两条命,都是王爷赐的,赫连此生是没办法报答了,来生定当结草相报。” 朱棣低低笑了,“为何今生没法报答了?” 被他这么一问,我倒一下子懵住了,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便嗫嚅着不答话了。 朱棣收起笑容,继续问道,“你来谢我救了你的命也就罢了,越龙城时常和我见面的,他自己为什么不能来谢谢我,倒要你帮这点小忙?” 我越发的回答不出,朱棣笑道,“又没人捏着你的嘴巴,怎么不说话?” “王爷不要为难赫连了。” “我哪里为难你了?”朱棣笑了笑,“是了,你们是未婚的夫妻,你就是他,他就是你,本是一体,你说话自然代表他。” 我脸上立刻就红了起来,许久才道,“赫连该死,还请王爷原宥。” “哦?好端端的怎么该死?”朱棣又笑了起来。 “赫连有事隐瞒了王爷,我与越龙城不是未婚夫妻……”我的声音越来越弱。 越龙城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哦?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与越龙城虽不是亲生的兄妹,但是从小在一起长大,感情比亲兄妹还好。”短短几句话,我却说了半晌。 “哦,那为什么要骗我呢?” “……”我的头快低到胸口,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朱棣大概也是看我够狼bèi不堪的,不再逼问,“没有话再要和我说了吗?” 我摇摇头。 “那本王收了你的谢意。咱们两不相欠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忽然莫名的难受起来,头却依旧点着。朱棣又轻声说道,“现在你算是一身轻松,无牵无挂了,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我……不知道什么叫打算。” “北平这块地方,我想你大概是不愿意沾染了吧。”朱棣忽然有些意味深长,又有些无奈。 我使劲儿点了点头,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我还想回花满楼,那里很好。” 朱棣有些错愕,沉默良久,“你情愿去那里,也不要留在北平?” “留下无益,不如干干净净的离开。”我抬起头,勇敢的直视于朱棣,“说句斗胆的话,王爷与我,算是有些交情了,为着这点交情,赫连有个不情之请。” 朱棣目光望向窗外,中有无尽的伤怀流露出来,看得我心中大恸,“你说。” “越龙城是个很能干的人,虽说现在洗白了身份,终究回不去朝廷了,他现在北平,还望王爷多多提拔于他。还有,我回花满楼的事也不要告sù他。” 朱棣转过脸,静静的看了我有半盏茶的功夫,才轻轻启动嘴唇,“可以。本王还有事要做,你回吧。” “王爷,珍重。”说完这四个字,我又深深的福了福,才逃也似的离开了这深宫大院。马三保见我风一阵的跑走,还在身后喊了我几声,我也没有回他。回到住处,我迅速的收了几件衣服,倒把越龙城给我做的几件新衣都留下了,留下一封道别的短信,便立即离开了。 北平与金陵之间的这条路我是走熟了的,每一次走都有一种新的心情。只是这次这心情相比从前,多了一份失落,也多了一份说不上来的轻松。 再次回到花满楼的时候,月娘几乎是尖叫着从楼里迎了出来,将我搂得紧紧地一声声的心肝儿宝贝的叫着,知道的人以为她是古道热肠肝胆相照,不知道的人还要以为我是她当红的姑娘失而复得呢。 “我就晓得你要回来的!我就晓得!”月娘一边把我往楼上带,一边说道,“你的房间我都一直没让人进过,我跟自己说,你就是再回不来了,这屋子我也一直给你留着。我也不晓得我们娘儿俩怎么就这么投缘!” 北平的清冷忽然换做金陵的热忱,我一时间还转换不过来,但是月娘这一份情谊我却深深记着,“妈妈,前番可是多多带累你了。” 月娘拿着绢子,在我脸上轻轻抽动几下,“该打,说这么客套的话!谁晓得你从前是……”月娘说着,意识到自己嘴巴太快,连忙又用那绢子捂住了自己的嘴,“我一直还把你小瞧了,竟然看走眼了你有一身的本领。现在也不算什么秘密了,你还在我这里,只是你不诚实,妈妈罚你给我花满楼里的姑娘们做个看护,遇到什么破皮闹事,采花贼夜闯,都靠你驱赶,如何?” 我没想到月娘这么周全,怕我在这类白吃白住不自在给我找出这么一份差事,其实这花满楼养了一帮龟奴打手,哪里用得着我去做这些事,是以感激的笑道,“全交给我吧。” 回到金陵的第二天,我就收拾了一个包袱,只是这次不是远行,而是去李府——碧落即将临盆,新生的婴儿有家里的仆妇照顾,可是碧落放心不下明月,叫我去看着明月,带她出了月子,要重重的谢我。我知道这是她说的俏皮话,但是我一回来花满楼的当晚,给她递了信她就立刻派人送了请帖来,再加上月娘一再撺掇,说碧落是个没有娘家人的好孩子,虽说不是头一次生产,这种时候,总是很依赖自己信任的人。种种原因之下,我简直不能推辞。是以第二天晚上便出现在李府碧落的上房里。 明月自我一到,便抱到我腿上像个牛皮糖儿似的不愿离开。碧落的肚子因为怀着双生子,又大得吓人,明月这样淘气,确实也不能在她身边蹦跶,所以我看得格外仔细些。 本来碧落的产期是下个月,可是没有想到我一到的第三天,她便提前一个月发作,撕心裂肺的疼痛起来,眼看着就要临产! 李景隆一下子慌了手脚,好在家里早就备了产婆,我因为是未婚嫁的女子,不便出现在产房里,又抱着明月,怕她听见她母亲痛苦的叫声会受到惊吓,便远远地带她躲在外面 正文 80.碧落殁 85_85279碧落是从下午便开始发作的,可是我抱着明月玩了半天,直到天黑了伺候明月吃饱洗漱好睡下了,碧落的房间里还是没有传出好消息。我不禁有些急了,让老妈子把明月看好,自己往碧落那边赶去,也顾不得什么忌讳不忌讳,便往院里走去。还没走两步,便一阵心惊,里头传来碧落撕心裂碎的叫声,那竟不像是生孩子,而像是在撕命了。 李景隆也站在门口,眉头拧着个大疙瘩,两手背在身后,只管来回的踱着步,看样子也是焦躁至极了。再往前走两步,才发现门边上已经端出来好几盆的血水,有的还冒着热气,有的已经冰冷了。 “呀!这是……”我疾步走到李景隆身边,也顾不得什么矜持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还没生出来吗?!” 李景隆转过脸来,只见他满额是汗,严zhòng焦急自不必说,“没呀!碧落这是早产,又是双生子,这一胎不好生啊。稳婆刚刚出来说他已经没力气了,而且腹中胎儿胎位不正,再生不出来,胎儿只怕要出问题。” “那碧落呢!” 李景隆垂头丧气,“碧落也危险得紧。我已经叫来两位太医,一个个都束手无策。我也是……哎!”听他这个语气,简直就是不好,我着急的便去推门。 “你干什么?”李景隆拦道。 “我进去看看碧落!生了大半天了,再生不出来产妇要出问题的!” “我也知道……可是你进去又能帮什么忙?”李景隆问道。 我也不知道帮什么忙,可是我却觉得自己一定要进去似的,碧落一个人在里头,一定害怕的不行,“我去给她打气。” 李景隆没有话说,只得让开身子。一走进这产房,却扑鼻而来一阵血腥气,两个稳婆都卷着袖子,手上全是血,地上被染成红色的白纱扔的到处都是。“夫人,用力啊!小少爷的头卡住了,您只消再提一口气,小少爷就出来了!” 碧落的声音已经渐渐地低了下去,这时候听了稳婆这一句话,又无力的呻吟了一声,我走过去,只见她面如金纸,一头青丝已经散乱不堪,全部落在枕头上,又是汗又是水的粘稠在一起,露出来的脖子和脸上全是汗水,两手因为痛苦,紧紧的抓着被褥。我心里疼的不行,弯下腰在她耳边轻轻喊了一声,“碧落,你可认得我吗?” 碧落微微睁开眼睛,那嘿嘿的睫毛在眼睛上煽动,嗫嚅着喊了一声,“姐姐。”我这才放了点心,抓住她的一只手,低声道,“不要怕,马上孩子就出来了。”碧落大口喘着气,良久才又低低说了一声,“我痛得很。” 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两手一起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陪你呢,别怕。” 碧落又闭上眼睛,胸口不断地浮动着,我极怕她下一秒就不再动弹了,眼睛也不敢离开她半分。 其中一个稳婆看起来能主事的,见我能在这个时候进来,碧落又如此倚重我,对我使了个眼色。我于是对碧落说道,“我去洗个手再来,你先躺会儿,不要片刻功夫的。” 碧落蹙着秀眉,只握着我的手不松,我心中实在不忍,转头对稳婆说道,“什么事?” 稳婆瞥了瞥碧落,见她好像没了声响,便伏到我耳边低声道,“麻烦您和爷说一声儿,夫人这……这紧急得很啊。” 我一听她这话就急了,“你这是什么意思?” 稳婆也吓得脸色发白,“夫人失血过多,只怕……只怕凶多吉少啊!” 我一下子站了起来,怒道,“你们四个人,难道连接生个孩子也接生不出来吗!?外面爷在等着抱儿子,你们要是让夫人有个三长两短,一个个仔细脑袋!” 那两个稳婆自是吓得抖如筛糠,饶是太医,也知道李景隆沾着皇亲,连皇上也格外疼他,真出了事,李景隆不至于真杀了他们,丢了官职是肯定的,是以都非常仔细的替碧落拿人参吊气,又是喂着阿胶补血,忙得格外认真。 直等了半个多小时,碧落才缓过劲儿来,睁开眼睛看到我还在,微微笑了笑,“姐姐,你没走。” “姐姐没走,姐姐等着你生出来。” 还还没说完,碧落脸上已经现出难忍的痛苦,一声长嘶,稳婆在下面喊道,“好了好了!出来了!”她也是老手了,见到个婴儿的头,便伸手把孩子扯了出来,利索的剪了脐带,另一个稳婆已经把这浑身血污的孩子接了过去,倒着提着孩子的脚,在屁股上轻轻拍了一巴掌,那孩子哇的一声哭出来,稳婆才用一块沾着水的湿布给他擦着身子,“是位小少爷!” 这厢碧落却没有功夫去看那孩子,依旧在痛苦的呻吟着,接生产婆还在喊着,“用力,加把劲儿,就出来了!”说话间,另一个孩子也生了出来,旁边守着的一个老妈子上前,重复着同样的手续,将这小的的胎儿拿去清洗。碧落生完了孩子,也拼尽了最后一股力气,瘫在床上喘气。我笑着对她说,“碧落,一对双胞胎小光头!” 碧落听了我的话,勉强睁开眼睛,带着一点勉强的笑,“孩子呢……” 两个稳婆早已一人一个,把两个孩子洗好,包进两个红色喜庆的襁褓里,笑嘻嘻的递了过来,碧落好像没有力气了,手只抬到一半又掉了下去,我正想把孩子接过来让她吻一吻,太医却大呼起来,“不好!夫人血崩了!” 自碧落老蚌吐珠,我便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孩子身上,并没有太注意她,这一转头看过去却吓得浑身发抖,碧落身下的床单已经全被血浸湿,甚至一滴滴的往地上滴了起来!在一看碧落,她那脸色已经蜡黄,没有一点血色! 怪不得她连抬手的劲儿都没有了! 我慌忙拉住太医,“快给她止血啊!这样淌下去人不就要死了吗!”一边说一边就哭了出来。碧那太医也没料到会这样,此时也慌乱起来。又是那止血的药粉,又是撬开碧落的牙关往舌下塞参。李景隆因为光听见孩子哭声,却没有人把孩子送出去给他,也着急起来,推了门进来,一见到这场景也惊住了,“碧落!” 我让开自己的位置,让他握住碧落的手,碧落却睁开眼睛不断地流着泪,“景……景隆……孩子生下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孩子健康得很,现在你最重要,你闭上眼睛不要说话,太医给你上药。”李景隆只管说着,眼泪却也掉了下来,怎么也不忍去看碧落身下那片嫣红。 碧落略略的摇了摇头,“我不能闭眼……闭上就睁不开了……我想多看你们两眼……” “胡说!”李景隆一边骂着碧落胡说,一边却又信了她的话,眼泪掉的更狠了。我站在一边也是呆住了,不就是生个孩子吗?怎么会有这样的危险? 太医脸上就像是吃了黄连一般的苦,明知道已经不中用了,却不敢停下手,是以手都有些颤抖。李景隆悲恸不已,不断的对碧落说着,“没事的没事的,太医马上就把你医好了,怕什么怕,都是三个孩子的娘亲了,再这样哭鼻子以后孩子要笑话你了。” 我实在看不下去,扭过头不断地掉眼泪。碧落的眼神一点点涣散开来,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李景隆将耳朵凑到她唇边,只听她沙哑着嗓子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我走了……多多照顾姐姐……” 听得这么一句,我简直绷不住了,直接跪到她的床边,与李景隆一般拉住她的手,“别瞎说!” 饶是我们两人这样一起拉着她,不愿意她被死神带走,她终究还是一点点的没了温度。胸口的呼吸也一点点的没了,李景隆开始耍了无赖,只管摇撼着碧落的手臂,“碧落……我不许你死!咱们还有好几个孩子要抚养呢!碧落!碧落!” 碧落一声儿也发不出来,眼角还在只管往外渗着眼泪,终于慢慢的歪过头去,再也没有了声息。李景隆就像失了魂儿一样,一把将碧落搂了起来,傻傻的喊道,“碧落……碧落!碧落!碧落你醒醒!你再跟我说句话啊!” 太医和稳婆站在一旁,硬着头皮说道,“爷,您节哀,夫人……夫人也要走的安心哪……两位小少爷并大小姐都还靠你……” “滚!”李景隆一脚踢翻了离他最近的一盆血水,那血水洒在地上更加狼bèi而触目惊心,显示着这里刚刚发生了一个人间惨剧。稳婆怀里的小家伙不知道是不是受了感应,知道自己的娘没了,咕咕的哭了起来,而另一个听见了兄弟的哭声,也跟着哭起来。一时间两个婴儿的哭声,李景隆的悲泣,奏成了一曲哀歌,在我心上剜了起来 正文 81.先帝驾崩 85_85279“爷,节哀啊,您快放下夫人吧。”稳婆将孩子送到我手上,走到李景隆身边劝道。 不料李景隆红着眼睛,对着稳婆吼道,“滚!滚出去!没用的东西!” 稳婆吓得sè瑟发抖,让到一边不敢再做声。李景隆依旧抱着碧落,死死不愿撒手。我流着泪走到他身边道,“碧落已经走了,且不说她想不想看到我们这幅模样,她这个样子,你总不能让她赤条条的来,还赤条条的去吧!” 李景隆听得我这一句,更加悲恸起来,抱着碧落抽动着身子,哭得我不忍再看。我放下孩子,走到他身边,将他拉开,他明知再留不住碧落,却依旧不忍撒手。争夺几番,他终于松开手,我怕他再次犯痴,连忙把孩子塞在他手里,他便抱着孩子站在一边呆呆的看着碧落,好像失了神一般。 我对稳婆说道,“还发什么呆,快来给夫人清洗身子!” 稳婆连忙过来,和我一起将碧落浑身的血汗洗了干净,又帮她把头发挽起,这时犯了难题,便对李景隆问道,“你去给碧落找一件衣裳来。” 李景隆放下孩子,失魂落魄的走到五斗橱边,拿来一件紫色的长衫,看着那衣服又泪如泉涌,“这是她生前最爱的衣裳,如今……叫她带走吧。” 我一听也跟着落下泪,倒是稳婆眼疾手快,拿了衣服便往碧落身上穿戴起来,“快些吧,一会夫人身子冷了就穿不上了。”这话一说出来,更加有种悲凉的感觉。 直待我们把碧落的遗容收拾好了,稳婆才出去报了丧。碧落寻常和蔼可人,又活泼大方,李府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爱她的,现在听到这个消息,全都哀痛不已,哭喊声到处都是,一时间整个李府都乱了套。李家老太太还健在,一边听到了两个孙儿的消息正高兴,立刻便闻说了媳妇儿的惨事,顿时老泪纵横,不顾自己一双小脚杵着拐棍便往产房赶来。 我不忍心再看这一幕惨剧,叫了两个丫头把两个孩子抱上一起到了明月的住处,吩咐了乳娘给两个孩子喂奶之后,才坐到一边默默流起泪来。心中只有一种感觉,这一qiē都是一场梦,明天醒来,碧落还会笑嘻嘻的来找我带明月玩儿。 可是看到碧落的棺材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qiē都不是梦,都是真的。李景隆爱妻心切,丧事办得很隆重,还特地向朱元璋给她讨了诰命。可是这一qiē都是给后人看的,碧落就这么没了。我们都没有把这事告sù明月。李景隆托了我照顾明月,这几天她一个劲儿的问我娘亲哪里去了。我指着床上的两个小宝贝告sù她,“娘亲因为生了两个弟弟给你,所以要去天上给神仙看花园子。” “看花园子?那我还能见到娘亲吗?”明月一张稚嫩的脸,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我忍不住心一酸,却不敢在她面前流泪,“能的,夜晚的时候,你到院子里去,抬头往天上,最亮的那颗星星就是你娘亲。” “天什么时候才黑啊?”明月哭丧着脸问道。“每天都会黑,每天都能看到娘亲。”我搂紧了她。 回到花满楼的时候,月娘一看到我就红着眼睛,问我碧落最后的情形,我简单说了一下,整座楼的姑娘在一起都哭了一场。月娘道,“我要不是怕李府嫌弃我们这些青楼女子不庄重,我真要带着姑娘们去送送她。那样一个人,竟是这么个结局。” 在李府,李景隆已经悲痛欲绝,恨不能跟碧落一起走,李老太太又年事已高,少不得我又要照顾明月,又要管着两个新生儿,还要关照着碧落的丧事。一直都是忍着悲恸,现在回来听到姐妹们悼念碧落,一时悲从中来,伏在月娘怀中嘤嘤哭了起来。满脑子想的都是碧落生前巧笑盼兮的模样,她又那样仗义,那么重情重义,把我当做亲生的姐姐! 碧落带来的悲伤绵延不绝,本来我不愿意再踏足李府半步,以免触景伤情,可是李景隆总是派人来请,因为明月总是闹,找不着妈妈的时候就找赫连姑姑。那两个孩子一睁眼就没了母亲,我也心疼不已,时不时的总要去看看才能放心。直到他们周岁之时,李景隆都没有缓过劲儿来,给他们取名字,更没有心思给他们办什么周岁宴。我只得给他们一人取了一个小名儿,一个叫做小石,一个叫做小白,都来自他们母亲的名字,算是纪念碧落。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混了两年,直到朱元璋驾崩。 这是洪武三十一年了,我记得朱元璋是在这一年五月驾崩,却不记得是哪一天,是以到了五月,我就开始紧张。果然,五月初十,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而同时传出的还有朱元璋的遗诏,“诸王临国中,毋至京师”。 这张遗诏是皇太孙朱允炆传出的,朝中大臣皆有些惊愕,因朱元璋生前非常注重父子感情,怎么会留下这样一张遗诏?就是普通的老百姓,死后也想子女奔丧,更何况朱元璋乃是一国之君呢! 朱元璋驾崩仅仅六天,朱允炆便举办了隆重的丧礼,将一生疼爱他的“皇爷爷”下葬到一早就准备好的应天孝陵,并送了四十六名宫妃宫女陪葬。葬礼之后,立刻便举办登基大典,改国号为建文。 一时间京中流言四起,大行皇帝怎么说也要停灵一个月,却在新皇帝手上这样草草下葬,这不止有违孝道,简直就是有辱国威。 整个金陵街道上到处都挂着白绫,出去看也是白茫茫一片,国丧期间,不娱乐,不嫁娶,我们这花满楼也歇业了。 我知道马上就有大事要发生,总是觉得六神无主,便到李府去找李景隆,李景隆家里也挑了白灯笼,国丧期间,他也没有什么大事要做,正带着孩子们在后院玩闹。见到我来,便皱着眉头将我拉到一边,“皇上真是胡闹,到现在还没有给诸位亲王发丧报!我偷偷给燕王发了个丧报,不过现在正是风口浪尖,万一被人被人抓住了,对我来说就算个把柄了。你不知道,现在皇上光是听信齐泰和黄子澄二位,简直把其他所有大臣视如粪土!” 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皇上便是朱允炆,“你给燕王发了丧报了?!” “是啊,这么大的事我要是都不告sù王爷,那我以后就别见王爷了。”李景隆皱着眉头,继续牢骚道,“就是当侄子的怕叔叔们手握重兵,碍于社稷,这时候也得放到后面再说吧,太祖逝世,这样草草的便……哎!知道的说是新皇帝做的主,不知道的还要说那些亲王不顾孝义,连亲老子的丧都不奔呢!”听着李景隆这满腹的牢骚,便知整个朝野除了力挺朱允炆的那几个,亦或是说除了朱允炆力捧的那几个,只怕都是这样的想法。 而我却在发愁,历史记载,朱棣得知朱元璋的死讯之后,因为遗诏不能亲自前来奔丧,而让他的三个儿子来奔丧,后来这三个孩子全被朱允炆软禁起来。想到此处,我不禁愁眉不展。 李景隆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只怕是害了王爷,你也知道现在的皇上不愿意见他的叔叔们,王爷那样的性子,只怕要出岔子。” 李景隆在权谋方面一向不通,听我这么一说,立刻着慌起来,“哎呀,我没有想到这一层,这可怎么是好?” “还能怎么是好,你的丧报已经发出,难道还能再追回来吗?”我叹了一口气。 “哎呀,这可不是小事!你帮帮我!不,你帮帮王爷啊!”李景隆火急火燎的说道。 “我?我能帮什么,事已至此,只有静观其变了啊。” “静观什么!万一王爷亲自来了,只怕就回不去了!” 我一下子愣住,我看到的是历史书记载的内容,可是谁也不知道真实的历史是什么样的,万一朱棣真的来了,那岂不是凶多吉少?我还在想着,李景隆已经对我拱起双手,“先生,先生!我现在实在没法抽身离开,但是你走没人会发现!你悄悄地去北平一趟,帮忙告sù燕王现在金陵的形shì,叫他千万别在这个档口来!” 我迟疑半晌,也不知是该答应还是不该答应,但李景隆的样子却是急的不行了。“我现在就差人去万花楼跟你们老鸨打招呼,你从我这收拾点银两就快上路吧。” “我……”我的话还没说出口,李景隆已经去给我唤人拉马。一时间我也是哭笑不得,只得站在原地愣愣的等着。 没一会李景隆就拿来一包银子并几张银票,“马匹已经在外面等着,这事全靠你了!” 我几乎是被他推上马背,一想到朱棣若是出事,那越龙城也难逃瓜葛,便咬咬牙踢着马上路了。 饶是我在李景隆催促之下,这么快就上路,朱棣还是提前接到了消息,纵使朱允炆拿出遗诏压制他不让他奔丧,他还是亲自带着三个儿子,只领着五百家丁便往金陵赶来。 我们相遇在济南 正文 82.奔丧 85_85279我见到朱棣的时候,他神情不能不说很是憔悴,因为日夜兼程的赶路,显得风尘仆仆。因为服孝,他穿了一身缟素,外面是麻质的长袍,头上只用一根白色的缎带束了头发,连从前用的金冠玉冠都不用了。他身后朱高炽、朱高煦、朱高燧等并五百侍卫,亦是浑身缟素,一眼看去,白茫茫的一片,世人都知这是燕王带着儿子奔丧,虽说都知道朱元璋下了命令,依旧无人敢于阻拦。 朱棣一心想着尽kuài赶往金陵,并没有左顾右盼,是以发现我的人还是三保。三保把我带到朱棣面前的时候,朱棣也颇为吃惊。“你要去哪里?”朱棣皱着眉头问道。 “我正是要找王爷。”我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与朱棣打了个千便道,“我劝王爷快快回去吧!京中形shì并不好!” 朱棣听我这话,对身边的几个世子使了眼色,示意他们离开,顷刻间只剩下我们两人,看着我问道,“皇上说先帝留下遗诏,不许诸王回京奔丧,可是真有其事?” “这事不是都已经真真切切的传到北平,王爷还不信吗?”我反问道。 朱棣长舒一口气,背过身子,仿佛很迟疑似的,良久才冷笑道,“我总料着允炆干不出这样事来的,没想到倒一直小瞧了他。” 我连忙转到他面前,急的恨不得跺脚,“你还不知道现在忌讳什么吗?虽是叔侄关系在这里,但人家终究做了皇帝,我劝王爷今后还是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叔侄情深,不计较这些虚礼,不知道的,传过去可是藐视君王的大罪!” 朱棣斜着眼睛看了我一眼,“怎么,你也觉得允炆要对付我了?” 我深吸一口气,久久说不出话来,“总之现在金陵乃是是非之地,您快回吧。” 朱棣仰天长笑一声,“天底下没有死了亲老子连丧都不奔的道理,允炆纵是做了皇帝,我想他不至于变得这样不堪。” 我一下子着急起来,听他的语气,分明是决意要去京师的意思了,于是道,“那你要替李景隆想想,他给你的信儿,万一到时候皇上怪罪下来,不能把你怎么样,他呢?” 朱棣一愣,良久才道,“我决计不会沾累他。” 朱棣的个性,绝对是说一不二,他这样打算,光凭我几句话,是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的,我也焦急万分,只得跟在他的队伍之中,又折回金陵。 路上与三保闲聊之时,三保道朱棣得知朱元璋驾崩的消息之后,十分悲恸,所以才是谁也没拦住他。我望着前面朱棣在马背上的背影,那么挺拔,而又锋芒内敛。他与朱元璋的关系很微妙,朱元璋很喜欢他,但是却宁愿选择朱允炆而放弃他为储君,就是因为他们俩实在太像。领袖风范,大得人心,骁勇善战,深谋远虑,这些朱元璋有的气质,朱棣一样不落的全部继承而来。朱元璋既倚重他,又有些害怕他。大概从他的心里来想,就是他自己,都不适合做皇帝,他认为仁慈的人适合做皇帝,狠戾的人适合守边疆。所以他把朱棣放到了北平。 朱棣对自己的父亲,虽有不平,但终究孝义当先,十分爱重。就是立储两度抛弃自己,依旧对其忠心耿耿,才现在他的神态便可看出,他很伤心。我不敢说他有没有觊觎皇位,但我敢打包票,他现在心中最难过的是自己失去了父亲,仅此而已。 一路赶到淮安之时,忽有一队兵马拦路,望之不下千人,各个全副武装,派一首领前来与朱棣对话。朱棣看着那人,有些吃惊。而我才是真正讶异,那人竟穿着一身锦衣卫服饰,图案正为飞鱼,腰间所配也为绣春刀,这品阶乃是指挥使的级别! 那人对着朱棣一拱手,道,“燕王爷,在下乃新上任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奉皇上之命前来奉劝王爷不必入京奔丧了。” 此话一出,我和三保面面相觑,就连朱棣也是愣了一愣,“锦衣卫指挥使?先帝不是在胡惟庸案子结束后就废了锦衣卫署了吗?” 宋忠一笑,“先帝是先帝,皇上是皇上,先帝坐拥锦衣卫上下几万人替他办了那么多事,皇上不过效仿先帝罢了。” 朱棣淡淡“哦”了一声,“怪不得,皇上给了你们好大的权利,以至于现在说话比从前毛骧蒋瓛都硬气多了。” 宋忠吃了朱棣这样一个不软不硬的钉子,脸上瞬间难看起来,反驳,他还没有这个胆子,新帝得势,终究根基不稳,眼前的燕王爷,就是新帝也要忌惮三分,更何况自己?不反驳,自己先前那一番大话就说得太过了,自己实在没面子。是以不过片刻的功夫,他脸上的气色倒是变了好几变。“王爷这话简直折煞宋忠了。下官不过是替皇上办事而已。就是现在在这里,也是皇上吩咐的。” 朱棣并不答话,只是往他身后眯着眼睛看了看,拿着手虚在空中点了一点,“你这身后,至少是上千的人马啊,怎么,为了对付本王这几百前来奔丧的家丁,倒有这么大手笔?看来新的锦衣卫署,实力很是雄厚啊。” 宋忠刚刚有些转白的脸色,听了朱棣这几句话,又继续红了。我从来没见过朱棣在官场朝野怎么擀旋,现在见他这样犀利,倒把这场好戏看得津津有味。只是心里总是担心着,这戏如何收场呢? 宋忠此时已经明白这位燕王名不虚传,自己不过是个新上任没多久的锦衣卫指挥使,在京城内是呼风唤雨,但是何苦与这一位枭雄为难?那是给自己树敌。便换了一副强调,恭恭敬敬道,“王爷这话,咳咳,下官明白王爷一番孝心,新帝也明了,只是先帝实在是下了遗诏,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了,诸王不必奔丧,您这样贸然回京,万一扰了先帝安息,倒也是不好。新帝大概也是担心这个,才叫下官来劝王爷回去的。了不起今年中元,再不济明年清明,王爷都可以回来扫墓,先帝在天之灵,一定知道王爷的孝心。” 朱棣太阳穴跳动几下,眼神又往宋忠身后扫了几眼。他虽是强势,但是并不鲁莽,宋忠现在虽是客气,但是若是朱棣真的要强行入京,那他身后这些人便是阻拦朱棣的利器。如若在这时强拧起来,便要背负着违背先帝遗旨和违背新帝圣旨两层罪名。 只怕……朱允炆等的就是这个结果吧?朱棣不过带着五百人,若是在此被擒,那恐怕别说奔不了丧,连北平都回不去了。 “本王本来是不信先帝会下这样的遗旨,是以连忙赶来,既是指挥使亲自前来告知,本王虽是沉痛,不知先帝为何会有这样的旨意,终究不能违背。他老人家说诸王不能奔丧,那本王就不去了,本王这三个世子就跟着你一起去京师,给他们皇爷爷上几柱香吧。” 我因避着嫌疑,与朱棣之间还隔了马三保,此时朱棣要让三个孩子进京,我很想阻止,但是眼看着那三个世子已经骑着马到了宋忠那边,我要嚷嚷已是来不及了。不得在心中叹一口气,历史就是历史,永远不会因为一个人改变。 宋忠带了朱高炽等离开之后,朱棣问我是不是也要回金陵了,我摇摇头,又点点头,“回去吧。” 朱棣苦笑,“想不到你这样的脾气,竟能在金陵呆了这么久。” 我满腹心事,又不能告sù他,他的三个儿子已经羊入虎口,只得含糊应道,“习惯了而已。” 朱棣见我如此,道了一声,“罢了,你现如今看来已经自立,与我说话显得这样不耐。你回去吧。” 我朝他望了两眼,很想告sù他,他的战争已经开始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王爷,世子们在京城,您放心吧。” 朱棣有些不解似的看着我,“他们去京城,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微笑一下,“先帝驾崩,您节哀。”说完,便狠狠抽了马屁股一鞭子,“驾!” 许久,回身依旧能看到远处那白茫茫的一众人,并没有离开。心里一阵酸楚,抄近道先行回到了花满楼。来不及敷衍月娘两句,便赶往李景隆处。他一见我便说,“我果然听说王爷赶来了!怎么,你劝回去了吗?” 我冷笑一声,“哪里是我劝回去的?” “此话怎讲?” 我便把新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带着上千人马将朱棣逼回北平的事告sù了李景隆,他一听见,也是脸色惨白,“世子们都来了?” “恩。” “皇上应该不会对嫡亲的堂兄弟怎么样吧?”李景隆试探着问道,他的语气明明说明了他也担心着。 “你说呢?”我烦躁的说道,“咱们都能看出来的端倪,怎么王爷这样的人,会在这种时候这么糊涂?!” 李景隆摇摇头道,“新帝这手算盘打得实在是好啊,先是扔出遗诏来给诸位王爷。王爷们回来奔丧是违抗遗诏,视为不孝,诸王们不回来奔丧,有违常伦,依旧是不孝。王爷除了把世子送来,别无他法。”。 正文 83.营救〔1〕 85_85279李景隆平日里虽然并不关心政事,如今几句简简单单的话却把朱棣以及其他藩王的处境说的清清楚楚。我也明白他说的有道理,只得长叹几口气。“少不得你最近多多道皇上面前走动走动,打听打听世子们的消息,也好传回去给王爷,叫他放心。” “这个自然的。”李景隆也是无奈。 此时朱元璋驾崩不过月余,朝野上下对于新上任的这个皇帝朱允炆并不十分了解,可以说他是带着几分神秘的。再加上他从朱元璋一驾崩,便开始用实际行动向满朝文武宣布着:从前藩王得势的时期已经过去了,现在一qiē都是皇帝说了算。 所以从京城乃至各州县,对这个年轻的新皇帝还未接触,便已经存了一份敬畏之心。 只是众人都不知朱允炆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么。藩王鼎立,于朱元璋的时代是江山固若金汤的表xiàn,于他来说,却是四面楚歌的处境。这些藩王都是朱元璋的好儿子,却当不了朱允炆的好叔叔。 现在朱允炆面对的一共有二十四个叔叔藩王和一个堂兄藩王,这些藩王有自己的王府和军队,每个人手上都有五六万人的军队。这些军队,在朱元璋手上便是对付外敌的利刃,在朱允炆面前便是反他的武器。 而这二十五个藩王之中,另有九个更有不同,他们因为身负守卫边境的任务,手上的兵力在朱元璋的默认之下发展的更为强大,从东北到西北分别是辽王、宁王、燕王、谷王、代王、晋王、秦王、庆王和肃王。 这些现在朱允炆的眼里,全部都是眼中钉肉中刺,一日不铲除,大明江山社稷和自己这一顶皇冠一日便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一日我正在花满楼中闲坐,与月娘聊天,李景隆突然着慌着赶来,我见他满脸通红,似有急事,便跟着他走到外面问他所为何故,李景隆满腹心事的样子,道,“皇上今日召我入宫,你猜所为何事?” 我摇摇头,“你们朝堂上的事,我怎么猜得出来?” 李景隆像是吃了黄连一般,苦不堪言道,“皇上派我去抓周王。” 我大吃一惊,“这是为什么?周王犯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没有,说是新帝登基,周王在周王府中大放厥词,不满新帝。现在皇上下令将周王一家都带回京城问罪。”李景隆可怜巴巴的看向了我,“这事我怎么跟燕王交代?” 我明白李景隆的难处,周王朱橚乃是朱棣的同母兄弟,朱允炆第一个便对他下手,其实是想剪断朱棣的羽翼。“新帝下令,你还能抗旨吗?”我尽管望着这一条已经静寂的长街,淡淡的说道。 李景隆道,“你的意思是,我只能去按照皇上的旨意办事了?” “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李景隆沉吟不语,良久才道,“他日我若也这样触怒龙颜,我的三个孩子还望你……” 我连连跺脚,“呸呸呸,别瞎说,你的路子顺着呢,别连累三个孩子。” 不出半月,李景隆便带着人马从河南把周王一家带回,朱允炆听了齐泰的建yì,将周王直接贬为平民,遣送至滇南,永生不得离开滇南。李景隆为此十分难过,觉得无颜再面对朱棣,我只得安慰他朱棣一定能分清是非。 周王一家被遣送出城不过三日,李景隆又来找我,这次他的神色可比朱允炆派他去抓周王的时候要紧急得多,我也吓了一跳,“怎么了?” “皇上把燕王府三位世子全部软禁了!”李景隆慌忙说道。我舒了一口气,这事早已在我意料之中,此时却不能和他多说,“你别急,王爷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怎么能不急!周王才被贬为庶民,我料不到皇上做事竟如此绝情!这才不过三日,便下令软禁了燕王府的三位世子,这意图还不是明摆着的吗?下一位要办的岂不是燕王?” 被他这么说,我也是心惊肉跳的,“世子们被软禁在哪里了?” 李景隆听我这么一问,脸色更是难看,口中不得带着脏话骂了起来,“这要叫我说不出好话来了!亲戚做到这个份上,脸皮也是是撕破了!亲舅舅倒把姐姐的孩子们看了起来!” 我不由得大惊失色,“徐公子府上?!” “可不是!”李景隆气愤的说道。 接下来的几天,我日日焦急不堪,等了几日,并没有得到燕王府三位世子得到释放的消息,终于放下所有嫌隙,往徐府赶去。 许久没有见到徐辉祖,他也从未来找过我,我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九娘密报将我送入大牢差点丧命的事,不好意思见我,为了避免他尴尬,我也避讳着从未去找过他。如今到了他府上,我才知道原因并没有这么简单。 当日他成婚乃是百般不情愿,而这几年,许是九娘多方笼络,许是徐辉祖身边长时没有女人照顾,很容易被打动,现在他和九娘居然感情十分浓厚。我到徐府之时,他们夫妇同来接待我,倒让我有什么话想对徐辉祖说,也没有机会了。 九娘那一双眼睛从看到我开始,就一直盯在我身上未离开过,他们今年初添了一个孩子,我听说了,却并没有来贺喜。 “安小姐今日大驾光临,可有什么事要吩咐?” 九娘这样客气,我也只得道,“听闻贤伉俪新生了小少爷,一直没有来看望,今儿得空……” “九娘,你去乳娘房里把孩子抱来给赫连姑姑看看。”没等我的话说完,徐辉祖就对着九娘温和的笑道,九娘没料到丈夫会想这样的法子支开她,望了望我,只得勉强笑道,“好吧,小孩子刚刚喝了奶,也不知道睡了没有。”说罢,便带着一个丫鬟往外走去。 徐辉祖见屋内没有人了,才道,“你来是为了几位世子吧?” 见他如此直截了当,我也开门见山,“徐公子是想帮着皇上挟天子以令诸侯吗?” 徐辉祖神色有些紧张,往外望了望,“赫连,你这比喻在我这里可以说说,出去可要谨慎!天子已经坐在皇帝宝座上,我挟持的不过是几个世子。” “你也承认你是挟持了?” 徐辉祖被我一问,脸色通红,“那几位都是我的亲外甥,我能亏待他们吗?在我这里,也是行动自如的。” “那我请问,几位世子能踏出徐府吗?” 徐辉祖沉默不语,良久才道,“皇上的命令,我也没有法子。你不要以为我是有意,连我自己都还在想怎么跟姐姐说。你这几年和李景隆走得近,难道不知道他也办了周王吗?我与他都是受命于人,自己做不得主的。” “想不到你也变得这样快。”我有些难过的看着他,再也说不出什么,看样子从他这里是寻求不到什么帮助了,便起身告辞,“令夫人对我有些成见,我就不在你这里久留,免得你二人关起门来为我争吵。” 徐辉祖听了我这话,脸上更是难看,“赫连……从前的那件事,是九娘做的不对。我替她向你陪个不是。” 我回身对他一笑,“过去的事提它作甚。” 出了徐辉祖的院子,我便往外走去。正走了没多久,忽听得身后有人唤我,回头一看,竟是朱高煦!我连忙走到他身边,“世子,你在这里可好?” 朱高煦脸上满是愤怒,“失了自由的人,还能说上个好字?” 我往四周一看,并没有人,便连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世子,你别着急,我正是为了你的事前来,你告sù我,你住在哪个位置,晚间我来找你。” 朱高煦一听这话,便往远处一个小院指去,“就是那里,先生一定要想法子救我,就是实在没有办法,也请转告父王我们兄弟三人的处境,请他来救我们。” 我点点头,“你快回去,别惹得人注意。” 朱高煦是聪明人,听我这么说,便躲躲闪闪的离开了,我径自除了徐府大门,默默地记了一下里头的路,又在府外转了一圈,才回到花满楼。徐辉祖的话不假,他不过是把三个世子放在自己府里,好比接了姐姐的三个孩子来度假一般,徐府内他也确实没有限制孩子们的自由,可是问题是徐府外面他就管不着了。 徐府院外,每个关卡之处,都有新成立的锦衣卫和御林军走动,显然是看守着朱高煦三兄弟。朱允炆并不想把事情做绝,只是看着他们,并不克扣他们的生活,自己也落不下什么骂名。 我想了一晚上的点子,最后也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只能奋力一搏,看天意如何了。 我很了解锦衣卫的套路,只是不知现在换了指挥使,他们还是不是按照从前的规矩办事,不管如何,我总要救出那几个孩子,算是报朱棣救命之恩。 夜半,我穿着一身黑衣,在徐府四周徘徊,果然趁着锦衣卫换班之时,瞅准了一个空子,钻进了徐府,慢慢找到了朱高煦的所在 正文 84.营救(2) 85_85279不料朱高煦的屋内只有他一人,我问道,“你兄弟呢?”朱高煦皱眉道,“我们兄弟三人在这里并不是自由身,半夜三更聚在一起,岂不是惹人注意。” 我不由得有些恼怒,“我今晚就是想把三位世子一起救出去啊!现在只有你一人,这可怎么是好?” 我原以为说了这话,朱高煦会去想法子把他其他两位兄弟找来,没想到他满不在乎的的说道,“只要我出去了,就能跟父王商量怎么营救他们,若是三人一起,目标太大,结果只能是一个都出不去。” 朱高煦这话虽然说得有理,我却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从前我只觉得他性格有些暴戾,现在看来竟然还十分自私,只是到了这个份上,也不能和他争辩什么。 “你告sù我其他两位世子住在哪里,我去找他们!” “现在去找他们?!”朱高煦脸上有些难看,“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去?” “世子!”我对着朱高煦一声喊道,他终于不再说话,抬起脚往外走去,我便跟在他身后,走了没多久,我便有些奇怪,“其他两位世子住得离你很远吗?” 朱高煦并不答话,还在径自走着,我忽然闻到一股浓浓的牲畜味儿,抬眼一看,不远处竟是一个马棚!朱高煦竟想独自逃走,我还没来得及问他,他已经往前跑去,迅速的跨上一匹马,挥着鞭子便狂奔起来。说时迟那时快,已经有人开始往这边赶来,我也没有机会再去找其他两位世子了,只能迅速的上前也抄上一匹马,追随着朱高煦跑了起来,这马棚离后门不过百步来远,后门处有两个侍卫,此时已经被朱高煦左右各一鞭子抽的嗷嗷惨叫,他借机下马,将后门一举打开,那两个侍卫便想上前阻挡。我见已经骑虎难下,只得帮他解决了那两个侍卫,彼时外围的锦衣卫也赶上来两个,我与朱高煦上前,一人一个闷声解决了,便策马扬鞭往外跑去。 “怎么能绕过城门出去?!”朱高煦高声问道。 我沉吟良久,将马儿调转一边,“跟我来!” 在金陵许久,爹爹和越龙城几乎带着我把金陵的大街小巷全部都走遍了,就是哪里有个狗洞我也摸得清楚楚。金陵因是皇城,在修筑城墙的时候特地留了一个秘密通道,乃是朱元璋留了个心眼,担心若有一天,元军复辟,攻入京师,他还有个退路。当然,元军后来溃败不堪,别说攻入金陵,就是自保都成了问题,这秘密通道也就没有派上用场。 就是锦衣卫中,也只有极少数等级很高的人才知道,越龙城自然没有瞒我这个秘密通道。到了这个通道的时候,天色还没有亮,朱高煦看着我,“这是……” 眼前乃是一间废弃的古刹,破旧不堪,蛛网乱结,我对着朱高煦道,“马儿要抛下了。” 朱高煦满脸狐疑,下得马来,和我一起往里走去,院中有一口古井,我走到井边,回头望了朱高煦一眼,纵身一跃,跳了进去。朱高煦站在井边,惊吓不少,对着井口喊了两声,我在井下喊道,“这就是通道,下来吧!” 朱高煦这才也跳了下来。原来这古井乃是一个门户,下面有一条密道,直接通到城外。我身上带着火折子,点燃之后在前带路。通道十分逼仄,又年久失修,很是潮湿,朱高煦不耐道,“这是谁修的?” 我因为还在气他不顾兄弟情义,并不十分想理他,便只顾自己在前走路。朱高煦很快也发现了我的情xù,因为在这里,一条性命还算在我掌控之中,便也不敢多嘴。 我虽说知道这里的这条通道,但是并没有真的走过,这也是头一次下来。这一走便是一个时辰,我的火折子也都灭了,我们直接摸着墙壁往外走的。这时候好容易看到了一点天光,便心急火燎的走了过去,直往上走去,才发现这通道的出口竟是一片乱葬岗。心中不由的感慨修建密道的人实在是巧夺天工,匠心独具,谁能想到这样的地方竟有一条通道。 朱高煦走出来之时,张开手臂对着天空挥了两下,高呼了两声,我瞥了他一眼,“你别高兴地太早,这一路回北平,指不定你会遇到什么人呢。” 朱高煦满脸桀骜,“皇城脚下,我不好发作,若是在路上还有人敢对我说三道四,我总饶不过他!” 看他这样,我只能摇了摇头,当即找了一个集镇买了纸笔,给朱棣休书一封,叫他派人来接应朱高煦,而我,也不敢放心让他一人上路,只得跟他一路。这个朱高煦性格极其凶悍,我一再警告他我们如今算是逃窜,不得太过招摇,他却完全不放在心上,在路上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就要发作。我着实头疼不已。直至到了海津,我觉得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便想回头回京。 没想到朱高煦却不让我走,“你在我出逃的档口消失这么久,现在回去,你以为他们不会查到你头上吗?舅舅现在糊涂的很,总想往皇上那里靠。可是我们燕王府哪里做错了什么?皇上一登基便要这样的变着法子整我们?皇爷爷要是在天有灵,知道皇上现在玩这种把戏,只怕也要气得再回来!” 朱高煦虽说有些鲁莽,可是他说的话不无道理,我现在回京,便有成千上万的锦衣卫等着把我抓进大牢。 我有些犹豫,这是朱高煦便又开口,“我尊称你一声先生,此番又是你费了大力气救我,你就和我一起回燕王府吧!京城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我沉吟良久,才道,“世子若是真的有心谢我,便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回北平也是避难,你不要和任何王府中的人说我回北平了。” 朱高煦迟疑一下,道,“好!” 我这才与他一起前行,没过多久,便遇到了朱棣前来迎他的队伍。我正想逃避,没想到朱棣也在这队伍中!朱高煦回身看我一眼,“答应你的事我能做到的,现在可不关我的事。” 朱棣安排人将朱高煦先带了回去,却走到我身边来,我正想给他行礼,他已经一把将我拉住,“多谢你冒险将煦儿救了出来。” 此时我已经打着主意怎么赶紧逃离这里,便笑道,“王爷也曾救过我的性命。” 朱棣皱眉道,“你只是为了这个才救煦儿?” 我低下头,不知从何作答。 朱棣的脸色忽然变了变,“我去京城之前,你就极力反对……你早就知道了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你早就知道允炆会变……” 我百口莫辩,心跳脸红,只管摇着头,“没有……” 朱棣拉住我,“现在你还不想跟我回北平吗?你救了煦儿,允炆不会放过你的。炽儿他们还在京城,我还要回去想办法,你不愿意帮我的忙吗?” 我往后退了退,“我帮不了你的忙,你没听说周王已经被发配滇南了吗?李景隆叫我见到你跟你说这件事他不是有意的,叫你不要记恨他。” 朱棣嘴角微动,“我早就知道允炆上位之后,不会容下我们这些藩王,只是我没有想到他会行动得这么快,更没有想到他下手这么狠。” 我看着他道,“周王只是开始,这个你是知道的。” 朱棣面色微沉,“我亲自来接煦儿,就是因为接到了你的信,这一次,不论如何,你跟我回北平。” “我不想回去。”我拧巴道。嘴上这么说着,却已经被朱棣塞进了马车,“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现在回京城,非一死不可能解决问题。” 我还想说什么,马车却已经颠簸起来。就这样我又回到了北平我这次回来,连越龙城也不知道,朱棣好像想可以隐瞒所有人,直接将我带回王府,在他的书房安置下来。这里平时除了朱棣的吩咐,没有任何人能来,因为他有时候也会在书房安歇,所以在里间布置了一间很是舒适的卧房。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觉得非常疲惫,不想和任何人再去争什么,包括朱棣,便住在这书房之内。我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他也很少和我说话,只是他在这书房里的时候,我觉得非常安心。 朱高煦因为并没有犯下什么事,朱允炆软禁他们兄弟三人本就是不仁不义,是以他落跑之后,朱允炆也没有怎么派人追究,倒是那两个世子,怎么也没有放。与此同时,已经开始有京城来的官员驻扎在北平,时不时的便往朱棣的燕王府拜访,说些不知所云的话,朱棣告sù我,这些人正在满北平的跑,收集他的“罪证”。 所有人都知道,朱允炆已经开始真正的发力了。 十二月,有人告发代王“贪虐残暴”,朱允炆毅然履行了皇叔犯法与庶民同罪的原则,将代王和周王一样,迁至巴蜀看管起来。 没过多久,他又以“不法事”罪名将岷王朱楄抓了起来,并贬成老百姓。而且这个“不法事”是个什么事也没说清楚,和那句著名的“莫须有”一样。 就在大家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朱允炆又以“私印钞票”的罪名,对湘王朱柏下手了。 朱棣跟我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机会是浑身颤抖的,朱棣问我为什么怕成这样,我便抓住他的衣裳,“湘王虽和你不是一母同胞,总算是亲生兄弟,你去救救他吧。”。 正文 1.托孤 85_85279“我已经自身难保了,拿什么去救他?”朱棣听了我的话,有些诧异,“再说我平时和湘王也不是很亲近,此时去惹这一身骚,难道不会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看了看朱棣,前面已经有这么多事情发生,我知道朱棣现在也是惊弓之鸟,他求的是明哲保身。我也是一说,并不指望他会真的去为湘王做什么,可是听了他这么说,心里依旧是失望至极,便起身往里间走去。 坐在床侧半晌,忽觉得肩膀有人扶住,知道是朱棣,便伸手将他手推开。朱棣干脆也坐到我身边,耐心的将我搬了过来,柔声道,“你这次跟我回来北平,我真的意想不到的。” 我心里有些触动,转过身来看了看他,声音也缓和许多,“王爷,您知道我们缘分不够的。” 朱棣有些微微变色,“事在人为。” 我不知道怎么再去回答他,只好又扭过头不再搭话,朱棣轻声道,“我派三保去湘王府跟湘王说,不管怎么样,还有我燕王府能给他做个靠山,怎么样?”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做,湘王最后的结局是**而死,十分惨痛。也许有人去救他一救,事情就要扭转,不管如何,他那一门老小,总能逃过这个惨痛的结果啊。朱棣见我没有答话,思索半晌,终于道,“好好好,我亲自去湘南走一趟。”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亲自去?” 朱棣微微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何时和湘王有了交情,不过既然是你要我去救他,我总不能袖手旁观。”朱棣的态度很明显,他和湘王的交情其实还没有到为了他而和朱允炆作对的份上,他完全是因为我才决定去湘南。我不知道自己这样求朱棣是不是对的,但是我想他日后若是知道湘王阖府**而自己却毫无作为,只怕会后悔。这样的风口浪尖,其实我也很担心他的处境,对他提出如此的要求,我也十分忐忑,最后我决定和他一起前往湘南。临行前,朱棣便开始对外称病。 此时朱允炆已经派了张昺做北平布政使,他正在前来上任的路上,朱棣研究了一下形shì,告sù我,我们一定要在张昺到达北平之前赶回来。好在张昺乃是新官上任,要带着家眷一起前来,路途上有些耽搁,而我和朱棣则又不同,两人上路,总是轻装,可以迅速行动。为了不败露行踪,他特地将马三保留在北平,对外联络一qiē官员。大家都知道朱棣到哪里都要带上三保,见到三保就和见到朱棣一样,由此,又可以拖延些时日。 我们一路南行,除了吃饭睡觉,一点也没有耽搁,没过多少时日便到了湘南,到了湘王府的时候,好在朝廷派来置办湘王的官员还未到达。为掩人耳目,我们半夜入府,只见了湘王。湘王见到朱棣的时候,也是十分惊讶,这个平时和朱棣并没有多少接触的藩王朱柏,连忙上前拉住朱棣的手,“四哥!” 朱棣也淡淡道,“十二弟。” 朱柏眉宇间满是忧愁,“四哥,你怎么这个时候到我这里来了?” 朱棣微微笑道,“新帝登基,朝廷现在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代王周王都已经被贬为庶人,现在你也获了罪,我不免有些唇亡齿寒的感触,不愿看到兄弟们一个个被伐诛,想来看看还有无扭转之势。”朱柏听了朱棣这开门见山的话,也不再遮遮掩掩,有些气急败坏的说道,“私印钞票,我真是料不到,新皇帝竟给我办了这个罪名,现在是我们兄弟,我就说了,最乱印钞票的人是谁?自他上位以来,他印了多少银票?下面百姓叫苦不迭,各州县钱庄也是不得已,只得也跟着印钞,他单单拿出我来办,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朱柏因为不满朱允炆对他治罪,连带着对他皇帝的身份都不肯承认,连一声皇上都不愿意喊,只口口声声的喊着新皇帝,朱棣道,“就算我们是做叔叔的,他毕竟做了皇帝,君臣有别,十二弟说话还是要注意点吧。” 朱柏神情没落,“我们再尊重他又有何用?该铲除还是一点不留情。连路边的乞儿都知道,他要除了我们所有人,四哥难道还有什么想法吗?” 听了朱柏的话,朱棣也沉默起来。我却着急起来,“湘王爷难道有什么想法吗?皇上给您一个小小的惩罚,不过也是迁移到其他地方去罢了,过不多久,总还要将各位王爷放回来的。总是一家人,不会太绝情的。” 朱柏不听我的话也就罢了,听了以后更是变得面红耳赤,“迁移?周王代王现在过的什么日子?为着大明江山,咱们兄弟疆场洒血的时候,那个小子在哪里?仁政爱民还没学会,已经学着李世民杀兄弑父吗?” 从朱柏的书房出来之时,朱棣面色凝重,对我道,“十二弟并没有和你有任何交流,你们并不认得?” “我没说过我们认得。”我满腹心事,也没注意朱棣的语气,一边回答他一边看着月亮发呆。朱棣却良久没有回我,待我反应过来朝他看去,他的脸上满是我看不懂的神色,“周王代王出事的时候,你并没有说什么,现在湘王要出事了,你却这么紧张,他的结果是不是非常不好?” 被朱棣这么一问,我才意识他又开始怀疑我了。朱棣很聪明,他早就疑惑我能猜到未来的事,现在若是朱柏出事,他更要坐实我的能力,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什么措辞去反驳他,只得勉强笑道,“哪里有,只是藩王一个个的落得这样的下场,我不想你也跟着变成这样。” 朱棣听了我的话,微微有些感触似的,“真的?” “当然。” 朱柏知道朱棣是瞒着天下人冒险来找他的,心中也是十分感念,便悄悄的安排了一个很偏僻的地方让我们安顿了。 第二日,湘王妃来找朱棣,这是个非常温柔的妇人,或许平日就是这样朴素,亦或是现在湘王获了罪,她不敢打扮的太过花枝招展,湘王妃只穿着一件素淡的衣裳,头上也只绾着一个平常的髻,脸上连脂粉也没有匀。按说一个妇人来见叔子,绝没有私下来的道理,更何况都是皇族的人,也不会这样素淡,可是湘王妃就是这么粗布麻衣不施粉黛的来了。 而且,湘王妃一见朱棣,便行了一个跪拜的大礼,连我平日里见到朱棣也不过是道个万福,一见到湘王妃这样,我和朱棣都抢上前去扶她。只待她站起身来,已经是泪流满面,我连忙递了帕子给她,劝道,“王妃娘娘,您这是何苦?” 湘王妃抹了抹眼泪,十分谦逊的对朱棣道,“按说妾身不该这样不知礼节,独自来见伯伯,可是到了这个份儿上,妾身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她一壁说着,又是满脸泪水,“五哥和十三弟一个被贬到滇南,一个被贬到巴蜀,从高高在上的藩王一下子坠落成庶民,虽说人生在世,起起落落在所难免,可是如今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又不似先帝在时还要打江山,为何我们要受这样苦楚?妾身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并不懂得大道理,若是有机会,只想问问当今皇上,自家人这样整自家人,这样的大笑话,难道不怕世人诟病吗?” 这湘王妃本就生的慈眉善目,柔弱无骨,现在又哭得梨花带雨,再加上娓娓道来,就是我看着,都觉得伤心!朱棣从来都是接触大丈夫,也是很少与妇人对话,此时也面色凝重,静静听着她说话。湘王妃毕竟是很有素养内涵的女子,纵是伤心难耐,也不过默默垂泪,并不愿在我们面前太过失态,不断地擦着眼泪,又接着道,“四哥,妾身今日单独来见您,有一个小小的请求,还望您答应。”说着,她又趁我们不备,扑通一声双膝跪在地上。朱棣皱眉道,“都是一家人,弟妹有什么话,本王能帮忙的绝不会袖手旁观,你不必这样见外,快起来!” 我用力气扶着她,不料她倒是十分坚决,“四哥先别说这个话,答应了妾身才起来。” 我与朱棣对视一眼,她这样说,必是有很重要的事了,朱棣只得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湘王妃这才站起身来,“古有赵氏托孤,那还是将孩子托到一个外人手上,又让小孩子顶着光复江山的重任,妾身今日只有一个愿望,我与王爷成婚多年,并没有多余的孩子,只得一个女子,父母落难,按说子女自然也没有好下场,只是现在伯伯在此,我做母亲的心思总有些活络,想把膝下这个独女托付给伯伯,也不求她有甚大作为,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朱棣听了湘王妃这话,还只是伤感,我听了,却觉得心惊肉跳,看来这对夫妇已经做好了绝不从命的准备,只是心疼幼女无托 正文 2.自焚 85_85279朱棣迟疑着答道,“漫说多养一个侄女,就是你一门全都到本王府里,本王也绝不含糊,只是照现在这个样子发展下去,下一个是谁,本王也不知道,也许我燕王府,很快也要颠覆了呢……” 湘王妃听了朱棣的话,也是黯然,但是她依旧道,“管它呢,好歹燕王府现在还是好好地。玉箸交给伯伯,以后再有什么变数,都是她的造化了。” 见湘王妃这样心意已决,朱棣也是无法,只得点头答应,我还在一边劝着她,总说事情不会太坏。 展眼过去了几日,京城已经有人前来,听闻已经歇脚在本地布政使府上,不知何时会来宣罪。湘王夫妇早在朱允炆下达命令之时就已经关门闭府,不接待任何客人,我和朱棣是湘王府这段时间唯一接待的外路人。 这一晚湘王妃开了一个小小的家宴,将我朱棣都引了进来,屋中除了两个心腹丫鬟,便是他们夫妇,并几个侧妃,还有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想来便是湘王妃口中的玉箸。湘王妃大约是看我面善,十分信任我,一味的将玉箸往我身边推道,“玉箸,你喜欢这位姑姑吗?” 玉箸看了我两眼,害羞的缩回了她母亲怀里,“喜欢,不过玉箸最喜欢娘亲。” 这孩子长得十分乖甜,气质有几分像她母亲,这样一幅情景,若是平时可谓承欢膝下,可是现在看了,却叫人心酸起来。就连湘王妃的眼睛里也是晶莹点点,她与朱柏对视两眼,又轻轻对玉箸道,“乖,你今晚跟乳娘一起和这位姑姑一起睡觉,好不好?” 玉箸朝她乳娘瞅了瞅,又看了看我,咧开缺了两颗门牙的小嘴笑了笑,“好呀。” 湘王妃含着眼泪,努力不让它们掉落,“那你去和姑姑一起吃饭吧。母妃在这里看着你乖不乖。” 这半大的孩子为了跟母亲展示自己的乖巧,特意凑到我身边,乖乖的将一大碗饭就着汤汁全部吃了下去。连她乳娘都夸小孩子今日胃口好。湘王妃那眼泪也不知怎么的,就一点点的抛了下来。我在桌子下拖了拖朱棣的衣角,他的神色也是沉痛得很。直到饭毕,他才皱着眉头跟我说道,“十二弟和他媳妇儿这是想怎么样?我瞧着总觉得不太好。” 我不敢和朱棣说太多,便道,“王爷这几天多留意着他们夫妇,总把他们交到皇上派来的人手里,才能放心回北平。” 朱棣点点头,不再言语。我本以为湘王妃和玉箸说今晚与乳娘一起到我这里来歇息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掌灯之后,乳娘真的抱着玉箸来了。我带明月几年,已经很有经验,玉箸很快便和我打成一片,慢慢的被我哄睡了。我想着湘王妃可能是想让玉箸多和我接触,等我们带她走的时候,她会熟悉些,不至于太哭闹。便坐在床边抚摸着玉箸那张小小的脸庞,抚着抚着,自己也迷糊起来,和衣在玉箸身边躺下。 忽听到有人高呼起来,“走火啦!走火啦!” 我吓得一下子跳了起来,连忙往外走去,这一出去,便大惊失色!原来上房处已经火光冲天! 我总以为湘王夫妇会在朱允炆派来的人登府之时才会有所举动,不料他们在这大半夜便行动起来,撒开脚便往失火处跑去。朱棣也跟着过来了,走近才发现,就是我们用晚餐的那间大屋子失了火,一靠近便闻到刺鼻的火油味儿,几个不要紧的家丁拿着水桶往火场里不断的浇着水,无奈火油烧起来太过厉害,寥寥几桶水根本无济于事,那火势越发的冲天起来。 朱棣拉着一个家丁便问道,“你主子呢?!” 那家丁一看便是二门外的粗使家丁,漫说是朱棣,就是朱柏,他恐怕都很少见到,今天也是因为走水才得以进了上房救火,一听到朱棣问话,便拧着眉头疙瘩道,“不知道啊!王爷不见了,王妃也不见了,就连几位侧妃都不见了!上房里所有的丫头嬷嬷也都找不见,所以失火了以后,也没人通知我们外面,我们还是看到火光冲天才赶进来救火的,搁在平时,这二门内我们都难得进来呢!希望火救下来了,王爷别怪罪我们乱跑。” 朱棣脸色沉了下来,“你们抓紧救火吧,火势压下去,你们王爷只有大大谢你们的,怎么会怪你们。” 那家丁听了朱棣的话,虽不知道朱棣身份,总算是得了一粒定心丸,卖力的去救起火来。朱棣却走到我身边,忽的抓住了我的手。他用了很大的力气,就连脸上都有些微红,只管看着那火势,忽的就呆住了。我也什么也不敢说,身子止不住的就抖了起来。 朱棣突然从旁人处抢来一桶冷水,往自己身上浇去,即刻就要往火场里冲。我一边流泪一边拉住他,“这火场已经成了葬场,王爷何必再搭上自己一条性命?” 朱棣定住,直直的看着我,“你也觉得他们都在里面。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是不是?” 我的眼睛更加朦胧,此时乳娘又抱着被吵醒的玉箸来了。玉箸一见这火势,便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朱棣对乳娘喝道,“你跑来凑什么热闹!好端端的还把郡主抱来,不要命了吗!快带郡主回去!” 那乳娘也是惊吓得不得了,身子抖得如筛糠,一咕咚跪到地上,嚎哭了起来,“晚上我从上房抱郡主的时候,还听见王爷和几个王妃说着什么从前看了那么多在先帝手上获罪的大臣不愿受辱自杀而死,自己乃是先帝的儿子,怎么能受那狱吏的侮辱,当时王妃并侧妃们面色都不好看,一个个垂着泪,我不敢多逗留,抱着郡主就出来了。现在这场无名火起,王爷岂不是带着王妃葬身火海啦!” 乳娘尽管嚎哭着,已经有几个家丁凑过来听到了她的话,全部都像失了主心骨的风筝一样,瘫倒的瘫倒,嚎哭的嚎哭。朱棣名色难看,我怕他目睹这样的惨剧,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一直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就是此时,空中忽然一声炸雷,落起雨来,淅淅沥沥的下了半盏茶的功夫,火势才被压了下去。我再也拦不住朱棣,只得提着灯笼和他一起进了火场。在外面光是看着火势再加上猜测就已经觉得凄惨了,进去一看,才是真正的触目惊心。傍晚还是雕金描漆的豪华大屋子,现在已经变作一滩捡都捡不起来的废墟。到处都是烧的漆黑的墙壁,掉落下来的断木头。好容易走到正屋,我“啊”了一声,便忍不住捂了嘴将头躲在朱棣身后,不忍再看,几具焦黑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屋子正中央,本来烧的就已经不堪入目,再加上雨水一冲刷,更是显得惨不忍睹。 朱棣立刻冲了上去,在一具尸体上摸出半块玉制的龙牌,便跪在那尸体边一动不动的愣住了。我挪到他身边,将他手上的牌子劈手夺了过来,“王爷,事已至此,马上就会有人来查验此处,没人知道咱们在这里,若是被人发现,又是一个大罪名,还有玉箸,只有趁着这乱赶紧将她带走,湘王的仇,以后再报吧!” 朱棣看了看我,却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我也顾不得太多,使着蛮劲儿将他拉了起来,从另一个方向离开饶了出来,又趁着大伙儿还在忙乱,将玉箸抱了出来。玉箸本就是被吓醒的,见到那一幕,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的爹娘,但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哭闹半天,也没有人管她,这时候到了我手上,没有一会,便累的睡着了。 朱棣将玉箸接到自己手里,带着我从侧门往外走去,果然,大门口已经聚集了上百号官吏,正准备往湘王府进,朱棣狠狠的看了他们一眼,“好!好!好!” 第二日,我们在湘王府四周转了一圈,便得知湘王府已经由朝廷派来的官员全部占领,就连湘王不堪受辱阖家闭门**,也被正式定罪为“畏罪自戕”,而他府中还剩下的那些家丁仆妇,依旧还是被全部抓了起来,我们去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官吏站在湘王府门口,一个点数,一个在本子上计数,而由府中,便有一个个家丁妇人带着桎梏,双手双脚上锁,鱼贯而出。 朱棣气愤不已,“不管怎么样,十二弟已经走了,不顾着一点叔侄的情分,给他下葬就罢了,在人死后还要定下这么大的一个罪名,对他家中下人如此侮辱!允炆,允炆!竟有这样的手段!” 朱棣的眼中已经冒出了火,我不敢对他说什么,生怕他再受我一点挑唆,便会冲过去直接理论,便道,“新帝年轻,许是他身边的乱臣贼子从中作梗,王爷不要太过生气,荆州已经不宜久留,咱们还是回北平再从长计议吧。”。 正文 3.冒险进京 85_85279从北平赶往荆州湘王府的时候,因我一路催促,朱棣也觉得事态严zhòng,脚程赶得很快,而现在,因为带着玉箸郡主,反而慢了许多。朱棣的神色一直都不好看,我想他一定为湘王的**感到十分难过。而我,也总是借口照顾玉箸,十分回避他。 因为我怕一件事。 我怕朱棣问我是不是因为知道湘王的结局,才如此在意湘王府上的事。不过机敏如朱棣,早就已经看出了我在躲避什么,并没有问我什么,不过他看我的眼神和对我的态度全部都发生了变化,仿佛对我有些忌惮,又有些推崇。 这几年的历练让他越发的成熟和内敛,我总有一种感觉——已经没有人能猜出他的任何想法了。 原本他是派三保在北平料理一qiē事物,以让所有人都认为他还在北平,只是病重。没想到还没到北平,三保就已经迎来了。三保向来不是鲁莽之人,却在这个时候擅自离开北平,前来迎接,绝对有很重要的事发生。 朱棣也未曾小视,将玉箸交给三保随行的侍卫先带回北平之后,便问三保为何这样沉不住气,是不是北平发生了什么要不得的事。三保摇头,“北平没有发生什么事,京城倒是有大事。” “哦?又出什么幺蛾子?”朱棣皱眉,有些不耐。 三保苦着一张脸,“皇上下了一道天子令,唤天下臣子进京朝拜新帝。说是天下臣子,谁还看不出来,就是想把所有的藩王都圈到京城去,能禁的全部禁起来啊?连先帝驾崩都不让进京,现在下这样一道圣旨,岂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我瞅了瞅朱棣,只见他面色如常,波澜不惊,便又瞪了三保一眼,“剪不烂你的舌头!你报信就报信,谁叫你乱嚼舌根!嚼的还是当今天子的舌根,被人听见了,知道的说你马三保没上没下不懂事,不知道的还要说王爷挑唆的手下如此不尊皇颜,传出去就是欺君的大罪,你这是要置燕王府于死地?” 三保一脸窘迫,连忙鞠躬说道,“三保该死,三保该死!”说着,又凑到我身边,低声问道,“我听闻湘王带着一门上下**惨死,可是真有其事,还是有人道听途说,散布谣言?” 我一听这话,趁着朱棣还没注意,狠狠踩了他一脚,他吃痛抬脚用手捂着,再看我的脸色和朱棣的脸色,脸上满是惊恐之色,忽而又想起什么似的,“那小女孩子,莫非是……” 我牵住他的衣角,“罢了罢了,你这好奇心咱们回府以后再好好地满足,快把北平最近发生的事情告sù王爷,别露出马脚才好。” 三保终于不再追问,一路相安无事回到北平,我们也是从一个很不起眼的侧门悄悄溜进府里。朱棣自从荆州回来,很少言语,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三保依旧对外联络,只是渐渐也引着几个人进府见见朱棣,对外宣称燕王的病势好多了。而越龙城因为不是王府的人,又很少有人认得他,朱棣便派他在王府四周转悠,不出两天,越龙城便看出这王府四周至少潜伏着一二十个锦衣卫,天天拿三四十只眼睛盯着燕王府,总想给朱棣找出一点“谋反”“通敌”的罪名。 天子令已送至燕王府三天,王府上下,听闻了已有四五个藩王受挫,或遭贬为庶人,或遭人间惨事,一个个都紧张难耐,生怕燕王府也遭祸事,殃及池鱼,全部不得善终。徐云华更是谨慎,甚至将府中雇佣的非家生的下人都遣散了,那些得了一笔遣散费而又脱离了燕王府危险的佣人,却又开始留恋燕王府,认为在这个时候为了自保,脱离这样的主人,是很不地道的表xiàn,王妃无法,只得跟下人们说,自愿留下的先领一些钱回去安置家人,不愿留下的便可直接带着银钱离开。如此,离开的反而寥寥无几,留下的那些也是忠心耿耿,誓与燕王府共存亡。 第四天,朱棣下了一个决定,要亲自去京城拜见新皇帝。整个王府上从燕王妃,下到看门的家丁,全部都哗然,劝说无果,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朱棣收拾行李,准备上路。我依旧还是秘密住在朱棣的书房里,白日里他都呆在上房,一边接待着几个官员,一边和徐云华商量进京事宜,是以很晚才回来。一回来便先和我说,“我已经听了一天的劝谏,你可省省吧。” 我刚刚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压了下去,只怔怔问出两个字,“为何?” “躲不掉的,与其不断躲避,不如以进为退。”朱棣淡淡道,朝我笑了笑,“你不要担心我你,我是考虑了一qiē后果的。诸如周王代王,束手就擒,只能坐以待毙;湘王偏激,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现在到了我的头上,我也要汲取他们的教训,或许可以夹缝里逃生,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心里踌躇,终于还是道,“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京城我可比你熟,你要是非要去,我和你一起。” 朱棣温和笑道,“这是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平平等等的和我说话,我在想一件事。” 我脸上一红,“什么事?” “莫非只有我落难的时候,你才能真心待我?若是如此,那我便一直落难好了。” 我啐了一口,“你落难就罢了,带着这一门上下一起落难吗?” 朱棣笑而不语,“患难见真情,由此看来,有时候经历些磨难是好事。” 我不想再和他打这场舌战,往里走去准备就寝,朱棣却暗暗跟来,我一回身见他在身后,吓了一跳,“王爷,您到这里做什么?” 朱棣忽而幽幽道,“照这样看来,我燕王府如今也是摇摇欲坠,我要去京,乃是城险中求胜的荒唐打算,你若愿追随,我深感你的情义,不过带你一起去可以,先要约法三章。” 我略感惊讶,朱棣向来不是这样婆婆妈妈之人,自我住进这厢房,他也从未擅自进来过,今天这是十分惹人注意的行为了。“王爷有话,但说无妨。” “京城中万一遇到什么不测之事,你只管保住自己,迅速离开,若能回府带一点消息最好,若是到时连这王府也受到荼毒,你就只管奔命去吧。”朱棣背手,一身玄色长衫上有暗色龙纹,隐隐显示出他浑身掩饰不住的龙气,他抬头望向碧纱窗外,一勾上玄月慢慢爬上合欢树梢,正诉说着阴晴圆缺人间无常,而朱棣这几句话,却让我早已波澜无惊的心底弹起一连串涟漪,“王爷,吉人自有天相,您后福不浅,不必说这样丧气的话。” 朱棣低下头,伸出一只手,慢慢移向我的脸,我心脏只管扑腾腾的跳了起来,他却只是将我耳边一缕散落的短发移到鬓角,轻声道,“你说话向来准得很,虽不知是巧合还是别有蹊跷,我今日姑且信你一把,或许我今后有福,若是果真如此,借你吉言,必也有你的福泽。” 他这么一边说着,手也已经缩了回去,我的脸却兀自烧了起来,良久不得言语。朱棣转身,“你好好休息吧,越龙城也跟我说愿陪我一起入京,你怎么看?” 我顿了顿,“越龙城在京城中比我熟悉的多,不过现在锦衣卫里全是我们不认识的人,他纵是入京,只怕也……” “我知你担心他安危,已经拒绝了他,叫他在北平好好帮我照看王府了。”朱棣淡淡一笑,转身离开,步履轻盈的好像没有来过一般。 我坐在床边却久久不能平静。朱棣这次进京,应该是好生回来了的,只是,他是怎么与朱允炆周旋,怎么在京中与朝中臣子纠缠,我完全不知道,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心里焦虑不堪,也说不出什么。直到朱棣出行,踏上征途,我才意识到,这次离京,比他往日上战场更加惊险。 虽说朱允炆下了天子令,但是从命回京的除了朱棣这样大胆的,便没有别人了。那些个藩王哪个不是精明之人,谁不知道自己的如今的处境大不如前,谁还敢大摇大摆的进京显摆?一个个不是推病,就是推说脱不开身。到了京城的,也就只有朱棣一人。 踏入金陵地界那一刻起,我便提心吊胆,可是看朱棣,他却神色自然,很是自如的样子。迎接我们的是一个太监。因前朝宦官干政,宫闱与朝堂都十分混乱,是以大明开朝以来,朱元璋便下令,严禁宦官得势,所以明宫里的太监们地位十分低下,一个个都卑躬屈膝,练就了一份小心谨慎的本领。不过朱棣却对前来的太监客气至极,一口一个公公,喊得十分亲热,“先帝在时,我们做儿子没在榻前膝下尽孝,倒是公公们操了许多心,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那些个太监平日里都是被人颐指气使,就是宫女儿的身份地位都要比他高上许多,哪里有人这样亲亲热热说过话,更何况是平日里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燕王!。 正文 4.入宫 85_85279我扮作朱棣的一个侍卫,随他一起进了皇宫。朱棣这次进宫,和朱元璋在时的态度完全不同,由谦恭变得很是嚣张跋扈,我有些不解,不过深宫禁地,他走在前面,和身边几个随行的太监一路言笑晏晏,我完全贴不上前,也无从问起他为何这番态度。 为首的一个掌事太监叫做魏无言,四十多岁,行为和名字毫不相干,难得遇到一个瞧得上他的藩王,话十分之多。什么朱允炆登基后日日勤政,什么黄子澄与齐泰二位大臣常和皇上共商国是,什么皇上对太师方孝孺推崇至极,巴拉巴拉说得头头是道。朱棣倒也耐心,一路听着,一路点头。 另一个小太监忽道,“魏公公……” 那魏无言正与朱棣相谈甚欢,对着小太监的打断十分不耐,皱着眉头呵斥道,“什么事!没见杂家正和王爷说话吗?乱插嘴的东西,仔细你的舌头!” 那小太监还没说话,已经被魏无言一通骂得面无血色,立刻便往地上跪下,“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婢是想提醒一下王爷,王爷您不小心踏到了皇道上去,那条道只有皇上能走,臣子只能走侧边儿的臣道……” 魏无言听了这话,朝朱棣脚下一看,面色微变,连忙对身边的几个小太监道,“别出去胡说!王爷不过和杂家说话,一时忘了看脚下的道路,不小心走偏了。”他一边说着,又已经将身子转到朱棣这边,半弓着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王爷,您走偏了些,稍稍往这边挪挪吧。” 朱棣漫不经心的往地上一看,笑道,“本王在北平荒蛮之地呆的久了,倒是不如你们在常年在宫中懂规矩,竟会连走个路也走错了,多谢提醒。”他一边说着,一边又在皇道上踏了好几步,这才走回臣道。 我皱着眉头,不知他到底搞什么名堂,只能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直到了朱允炆所在的正殿,朱棣才略略整了整理衣袂,往内殿走去,我便和太监们一起站在殿外。殿内高大雄伟,几根巨柱支撑着这宫殿的顶棚,柱子上雕刻着九龙升天的图样,一直绵延至殿顶,顶上乃是祥云并双龙戏珠的吉祥样子,高高的宝座上不再是年迈的朱元璋,而是换做了年轻得有些稚嫩的朱允炆。旁边垂首立着几个臣子,靠殿门最近的那个正是齐泰。里面的几个人看不清,大约便是黄子澄方孝孺那几个吧。 朱棣缓步进殿,直到宝座前,才行了个拜见新帝的跪拜之礼,朱允炆连忙对他喊着,“平身,平身,赐座。” 朱棣这才坐到一边的椅子上,齐泰那几个大臣转而向朱棣行了简单的礼。朱棣略微点了点头。朱允炆高声道,“与皇叔阔别多日,可还安好?” 朱棣为表恭敬,站起答话,“回皇上,微臣一qiē都好,只是当日先帝驾崩,未得亲自守灵治丧,心中着实过意不去。” 朱允炆微微顿了顿,良久才道,“皇叔不必介怀,这是皇爷爷的遗旨,他老人家临终依然只记得江山社稷,生怕诸位皇叔进京奔丧之后,藩地受到乱贼攻击,是以嘱咐丧事一定从简,不要铺张,也不要为了他乱了社稷。” 朱棣微微点了点头,“哦,原来父皇是怕藩地失手,让贼人趁乱偷袭,皇上虽是新登基,倒很是深明大义,全都按照他老人家的旨意办事呢,他老人家要是在天有灵,一定非常欣慰。” 朱允炆略有得色,齐泰便抢着道,“王爷说的是,咱们当今皇上乃是有史以来最最惦记江山明察秋毫的圣明天子。” 朱棣对齐泰笑道,“是。不过微臣有一事要请教皇上。” 朱允炆正被下面几个人捧到云端,脸上带着笑意,“皇叔与朕乃是至亲,何言请教不请教,但说无妨。” “听闻皇上这几个月内,连续治了好几个藩王的罪,将他们带回朝廷治罪,只不知那些空了出来的藩地,如今是谁在看守?”朱棣虽是问朱允炆,大约是怕与他直视会大大的给他一个下不去,便拿眼睛斜睨着齐泰他们。 朱允炆已是语塞,半晌才道,“朕已经派了相应的人马去驻守,将来还要挑出合适的人去呢。” 朱棣不再言语,其他几个大臣自然也不敢多言,还是朱允炆笑道,“皇叔多日奔波,快些回行府好生歇息,明日进宫,咱们办一场家宴,好生叙一叙。” 朱棣起身拱手,“遵命。” 独他一人从殿内退出,走到我身边的时候,魏无言自然也跟着送出来,约走了百十丈路,朱棣才道,“公公,回吧,皇上那边还要伺候着呢。” 魏无言干笑着,“不碍事,杂家已经派了好几个得力的小太监看着了,不会出什么乱子。” 朱棣对我略使眼色,我从袖中掏出一锭金子,递到魏无言手中,他本还无意,一看我手上那明晃晃的一大块金锭子,眼神也有些错乱,笑嘻嘻的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可是手上却并未有嘴上这么推拒。我趁着这档子,已经将金子送至他手上,笑道,“魏公公这样小心谨慎的办事,王爷的这点小心意有什么不敢当的。” 魏无言听我这么说,朝四周看了看,只见无人,便把那金子袖到袖中,一脸正经的道,“王爷既是这样抬举杂家,杂家也不是不识抬举的人,将来有什么用得上我魏无言的地方尽管说,只要不丧天害理,魏无言定当报答王爷这份知遇之恩。” 我微微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你很懂事,王爷在北平的时候就夸过你。” 朱棣朝我看了一眼,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似是赞我会说话。魏无言也是三恩四谢,慢慢的退了回去。 我与朱棣回到王府,我忍不住问他,为何平日里哪怕是在北平都是小心谨慎怕惹人诟病,到了京城反而这样不小心起来。朱棣笑了笑,“你不懂这里面的厉害。从前我小心谨慎,无非是怕皇上心存芥蒂,疑我有不轨之心,如今看来,即使是怀着十二分的小心,这份不轨之心早就在他心中下了定。我纵是再注意言行,也会被解读成城府深沉,老奸巨猾。” “哦~~所以王爷今日到了皇宫,反而做出一副邪魅狂狷,放荡不羁的样子,好麻痹他们,是吗?” 朱棣笑了笑,不禁伸手抚了抚我的头,“你还是聪明,只是这是铤而走险,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得行此下策。” 我只觉得一股电流由他的手上传到我的头皮,又渐渐的涌上脸面,烧成两朵红云,心里又有些不好意思,便转过身,借口倒茶,朱棣已经坐下。我给他也倒了一杯茶水,正喝到一半,忽有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赶来。这太监穿着便服,正是今日进宫之时,除了那个指出朱棣走错了道以外的那个小太监。 他穿着一身便衣,便可知道这孩子是瞒着人家的耳目而来,朱棣心知有事,便把他让到里间,问他有何事。这小太监自称小杜,乃是魏无言的徒弟,说是他师父叫他来传话,说是朱棣从朝中退出之后,便有户部侍郎卓敬赶到,说是亲眼看到朱棣“行皇道入,登陛不拜。”此言引起在场几位大臣不满,纷纷说燕王太过嚣张,明显的不把皇上放在眼里,卓敬更是提yì,尽kuài将燕王抓捕,和其他软禁在京的藩王放到一起去。 我听到这里,汗如雨下!这才进京第一天,朱棣怎么就捅下这么大的篓子,若是如此,我们岂不是马上就要被看押起来,连自由都没了,更何谈回北平,何谈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朝朱棣看去,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悠闲的喝着茶,毫不在意的将自己的朝珠拿了出来,漫不经心的捻着,我急得想跺脚,他明明看见我的表情了,却装作没看见,对那小杜问道,“皇上怎么说呢?” 小杜方才说到惊险处,也是神情紧张,现在朱棣开口问他,他才稍稍舒缓神色,道,“皇上说,燕王与朕乃是至亲,偶尔行差踏错也是无意,现在什么罪证都没有,就要在京城将人家抓了,别说燕王府上下不服,就是天下百姓听到了也要不服。” 听完小杜的话,我才将一颗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又放了回去,再看朱棣,他脸上已是带着戏谑的笑看我,仿佛在说,“怎么样,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吧?” 不过我这一惊还是不轻,对着小杜问道,“你师父可还有旁的事交代了?” 小杜腼腆一笑,“师父说,这是他进去奉茶的时候听来的,因着一听到燕王的名号,便格外仔细起来,差点打翻了皇上的茶杯子,引来好大的罪责呢。” 这次我没有要朱棣使眼色,连忙又掏出两块金子,递到小杜手上,“哎哟哟,魏公公真是王爷的至交,麻烦这位小公公回去多多替我们王爷谢他。” 那小杜连忙把手缩了回去,满脸通红道,“我师父吩咐了,说是千万不能再收王爷的赏了。” 我将两块金子朝他面前一晃,“你这是糊涂话!你师父的心意,我们自然明白,但是你师父耽着这么大的风险,万一哪天真的打翻了茶杯子,得了皇上的罚,被打烂了屁股,难道还不要点银钱买些补品?你回去可别和你师父说这话,他听了倒要笑话王爷小气了。” 小杜和魏无言一样,不过是假意推辞,听我说了这么多客气话,哪里还能再婉拒,便带着金子回去了。 我送出了小杜,才连忙回到屋中,兴奋的问道,“王爷,你怎么知道皇上不会怪罪你?” 朱棣眼角轻飞,“允炆从小便是这样的人。越是有人在他面前卖弄,他越要讲究道义亲情,反而是人后,这小东西狠着呢。” “所以王爷越要在人前做这些张狂样子,引得群臣不满,皇上反而要护短,替王爷兜着?” “正是这个道理。” 我看着朱棣,突然理解为何在以后的角逐中,他竟能以五百家丁起家,将掌控着国家生杀大权,百万雄军的朱允炆打败了。善谋而勇,这样的人,到什么地方能吃上败仗呢? 因为这燕王行府只留着几个家丁,因朱允炆登基之后,为避人耳目,怕人说燕王奢侈,就是那几个家丁也遣散的所剩无几,只剩两个守门,和几个老妈子。 因为朱棣回来了,两个老妈子把上房和一间厢房收拾出来,让我们各占一间。朱棣因为今天一天都在皇宫内周旋,略感疲倦,再兼明日又要进宫赴宴,我便劝他早早安歇。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朱棣在宫中可谓步步惊心,而我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帮助他。朱允炆不管如何孱弱,毕竟是正正当当的皇帝,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所有反他的人消灭。朱棣,朱棣……我只知他将来结局,却永远不知道他走向结局的路上要遇到多少艰难险阻 正文 5.赴宴 85_85279第二日朱棣一早便带着我一起进宫参加所谓皇族家宴,不过说是皇族,除了朱棣和朱元璋之外,全是近来得朱允炆宠爱的齐泰黄子澄之流,这二位现在风光正盛,而另一位同样得宠的方孝孺却很是不屑于这些酒会聚餐,成天在家里念书。 我知道朱棣心里其实十分瞧不起这些只会纸上谈兵的书呆子,不过他并没有去显示这些。他要表xiàn的是自己的优越感,作为皇帝叔叔对小朋友的不屑,这些信息传达出去,都可以麻痹那些书呆子,认为朱棣不过是骄傲狂纵罢了。 这场家宴并没有什么,无非沉痛悼念先帝朱元璋的丰功伟绩,再赞颂新帝朱允炆的勤政爱民。但是我想,朱棣冷眼看朱棣,大概也觉得自己这个侄子和从前大大不同了,在朱元璋羽翼庇护下的朱允炆不止斯文,甚至懦弱,但是现在的朱允炆眼神却已经透出了鹰的锐利,虽是羽翼未丰,却有着无形的杀气。 “皇上,先帝在时,便常说要留一根孔武有力的棍棒给您将来平定天下之用,不过这棍棒定然满是荆棘,要由他这个长辈替你除去上面的刺才行。即使是弥留之际,先帝都惦记着皇上您的社稷啊!”齐泰端起一只琉璃溢彩的夜光杯,斟上满满一杯葡萄酒,因为朱允炆不胜酒力,所以宫中现在鲜有酒席备醇厚的白酒的。 朱允炆接过齐泰双手奉上的酒杯,笑道,“这话皇爷爷不止和朕说过,说来惭愧,也常和父皇说。”原来朱允炆因怜悯自己的父亲太子朱标英年早逝,已经将其追封为孝康皇帝,是以现在连称谓也都变了。 黄子澄接口道,“本来这棍棒应该由先帝和孝康皇帝合力,将上面的荆棘斩除干净才能交到皇上手上,可惜啊可惜,先帝穷尽一生之力,已经将荆棘削去一半,而孝康皇帝却是折在寿数有限上,没有替皇上尽这一份力了。” “黄爱卿这是在责怪孝康皇帝吗?”朱允炆慢慢品了一口那紫的稠密的葡萄酒,挑挑眉问道。 黄子澄闻言,脸色微变,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拱手鞠躬又跪拜下去,头直低得快要到地上,“臣不敢!臣不敢!臣一时口快,没想到言出有错,沾带了孝康皇帝,实乃无心之过,求皇上不要计较。” 朱允炆慢吞吞将被子放下,抬眼看了黄子澄的模样,好半天才幽幽说道,“黄爱卿快起身,朕并没有怪你,只是想到孝康皇帝,想到最后那段时间侍奉于他老人家榻前,聆听其教训之言,如今还十分伤感。” 黄子澄得了这一声命令,依旧不敢起身,倒是朱允炆对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亲自去扶他,他才敢站了起来,饶是如此,还满脸通红的将周围的人都扫视了一遍,好像十分尴尬似的。 朱棣这才轻轻笑道,“皇上,就算是黄大人不小心说到了孝康皇帝,也是爱护皇上的意思,不必这样上纲上线。” 朱允炆有些无奈的笑道,“朕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倒叫所有人都误会了。黄爱卿,可别放在心里。” 黄子澄得了朱允炆这样一声带着歉意的劝说,才把恭敬慢慢收了回去,缓缓回到座位上,借口吃了两口菜,才默不言语。要说黄子澄为何这样敢言敢语,其实多半是因为朱允炆过分宠爱,由着他们畅所欲言,而今蓦地听到他们连自己的父亲都带上了,心中很有些不忿。 倒是朱棣,突然开口道,“黄大人方才说的话有些小机关呢。先帝打了江山,创立了大明,又将江山社稷交给了当今皇上,不知黄大人这话,皇上还怕什么呢?” 黄子澄为了拍朱允炆一个马屁,至拍到了马腿上,这会子更是悔恨不及,哪里还敢多言,便讪笑了笑,“子澄一时多嘴,倒成了大家争相问罪的对象,好不惭愧,好不惭愧。” 朱棣坦然一笑,“不惭愧,不惭愧。黄大人大概是在想,那些个妖妖迢迢不学无术尽想着造反的臣子已经被先帝一个个解决了,现在还有些解决不了的人,还要由皇上的手亲自解决是不是?” 朱棣这么一问,连着朱允炆和黄子澄一起面色变了起来,还是齐泰打圆场,“咳咳,说好了饭桌上不谈朝野之事,黄大人日日想着政事,虽是忠于大明,却破了戒,该罚该罚,快自罚三杯,今儿皇上和王爷就不治你的罪了。” 黄子澄连忙自顾自的喝了三杯酒,那脸也跟着通红起来,也不知是酒劲儿,还是心中有愧。 朱棣这一餐饭,便一直若有所思的朝黄子澄看着,有时候还不住的点着头,弄得黄子澄坐立不安,如坐针毡,好不容易宴席毕了,那几个陪酒的大臣都脚底踩油,尿遁的尿遁,借口家中有事的借口家中有事,一个个都跑了,只剩朱棣还留在朱允炆身边。朱允炆似乎很享受这样的时光,与朱棣一直先聊着,“北平这么多年,要不是亏得皇叔不辞辛苦守护,只怕难得今天这样的太平呢。” 朱棣笑道,“皇上这样说太见外了。你我本是骨肉至亲,更兼我也是受了父皇之命镇守北平,这大明江山,是全天下子民的,我也是为全天下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罢了。” 朱允炆脸上有些不虞,不过稍纵即逝,又淡飘飘的说道,“北平是个天干物燥的地方,常年风沙,皇叔在那里,吃苦了!” 朱允炆却神色自如答道,“这个,我倒是已经习惯了,几日不看看那黄沙漫天,倒有些失落落的呢。” 朱允炆脸色越来越难看,不过依旧循循善诱,“皇叔虽是衷心保家卫国,但朕总是做晚辈的,现在寻得了好几个好地方,想问问皇叔想不想换个环境,好好休息,将来也可以颐养天年呢?” 我头皮一紧,朱允炆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严格的执行着削藩的事宜吗?难道朱棣不是他最想干掉的人吗?怎么现在倒想着给他腾挪一块好地方了? 朱棣久久未答话,朱允炆却使眼色叫身边的太监递来一张明黄的托盘装着的纸,上面书着好几个地名,例如福州,琉球之类,我这才搞清楚朱允炆的意图。他大概也是觉得自己实力不足,暂时还不能和德高望重的朱棣相斗争,不如干脆使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将朱棣送得远远的,既免了眼前的后患,又不伤叔侄间的和气——说实在的,朱允炆可能是由于从小受到朱棣的阴影笼罩,即使自己现在做了皇帝,依旧十分忌惮朱棣,甚至有些莫名的害怕。 朱棣伸头将那纸张看了看,若无其事道,“皇上这是体恤我征战多年,体lì不支,想叫我早些休息休息的意思吗?” 朱允炆略顿了顿,点点头,“皇叔明白朕的苦心最好。” 朱棣嘴角微微抽动一下,这个动作我观察很久了,朱棣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不止不苟言笑,也很少在什么人面前发过很大的火气,所以才让人觉得可触而不可及,他一般十分愤怒的时候,就会有这个动作,。想来现在他也是气愤之极,只是面前的新帝,皇帝的身份不说,怎么也是自己的小辈,朱棣简直不愿与他多做纠缠,便道,“当然。不过皇上选了这么些地方,各个都是极好的去处,不知皇上可是想让我这个老叔选选?。 正文 6.鸿门宴 将毕竟是老的辣,朱棣这么发问之后,朱允炆脸上显然有一丝的慌乱和尴尬,不过他既然也不是池中之物,既能提出这样的要求,便没有想过退缩,只微微顿了顿,便朝朱棣笑道,“皇叔,自皇爷爷驾崩之后,诸多皇叔大有仗着自己乃是皇子的身份,没有了管束,十分不服朕这个侄儿位高权重的——这个心态朕倒是能理解,毕竟幼的爬到长的头上,小的要做大的主,皇叔们略微有些想法,乃是人之常情。” “咳咳!”齐泰闷着脸狠狠的咳嗽了两声。众人都料不到朱允炆会直截了当的说出这么重的话,各个面若猪肝,这样下去,朱棣与朱允炆的战争一触即发,纵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想将朱棣立刻逮捕而后快,可是谁也不能在皇族家宴上,只因叔侄二人口角而将叔叔打入大牢,这传出去,朱允炆的名声可就要扫地了。齐泰虽是有些书呆子气,但是毕竟年纪比朱允炆大上那么许多,吃的盐比朱允炆吃的米还要多,总是知道些轻重的,便以咳嗽声来提醒朱允炆。 不料朱允炆白瞪了齐泰一眼,吓得齐泰连忙红着脸低下了头,立刻意识到自己是在老虎头上扑苍蝇,竟一时得意忘了形,敢跟皇帝使眼色! 倒是朱棣,一个人端着一杯酒,十分自得的喝着,并拿一双如火如炬的眼睛瞥着朱允炆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朱允炆也笑了起来,继续说道,“周王代王一个个不拿正眼瞧朕就算了,也不把皇爷爷的遗旨放在眼里,不止对朕不敬,更徇私枉法,拿着皇亲国戚的身份去私敛钱财,更有通奸叛国的嫌疑,湘王更是可笑,犯了法还不愿伏法,带领着一门上下自焚,让朕背上个残害骨肉至亲的千古骂名。” 朱允炆越说越快,已露锋芒的眼神直勾勾的射在朱棣身上,忽的嘴角露出笑意,“朕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皇爷爷手里便解散了的锦衣卫署又组织了起来,只为肃清朝廷中这样既无本事,又要惹是生非的臣子,皇叔觉得……此举如何?” 朱棣听见朱允炆猛地问起自己,微微挑了挑眉头,“皇上问我?” 朱允炆认真的点了点头,“四皇叔可谓群王之首,皇爷爷在时,便时常跟朕说,有什么事办不到的,便可以和四叔商量。” 朱棣嘴角扬起一丝微笑,带着些不屑,稍纵即逝,终于抬眼看了看朱允炆,“哦?倒是父皇跟皇上说的?” 朱允炆有些心虚,脸上也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什么略有些红晕,他拱起双手,向自己右方做了个虚礼的手势,“皇爷爷临终之前,给朕留下了许多治国经,做人道,最强调的就是要以德服人,以仁治国,如今他仙去已近一年,音容笑貌却依旧常在允炆耳畔眼角浮现。” 众大臣听到朱允炆提及自己的名讳,全都站了起来,也拱起双手,只有朱棣并未起身。朱允炆伸手让众人都坐下,只拿眼睛看着朱棣并不说话。 朱棣又喝下一杯酒,作黯然状道,“父皇留给皇上的教训自然都是好的,我这做儿子的倒是什么教训都没得到,他老人家病榻前也未尽到孝道。”他突然抬眼看向朱允炆,接着说道,“他老人家或许嫌弃儿子无用,连奔丧都不要儿子们来,说来惭愧。” 朱允炆听了这一句,脸上已经是挂不住,对太监说道,“朕喝了些酒,头晕得很,你把东西给四皇叔,朕先回寝殿歇息歇息了。”说着,又对朱棣说道,“皇叔,你若是还未尽兴,可以和这些大臣们再多喝几杯,若是喝多了,就在宫内就寝也可。” 朱允炆甩袖离去,只剩一帮子瘪三臣子大眼瞪小眼的互相面面相觑,这些人没有一个有半点真本事,朱棣不在时,各个卯足了劲儿撺掇朱允炆除了他,现在朱允炆把他们留下独自面对朱棣时,却一个个被朱棣的气势所逼,不敢胡言乱语半句,只顾着闷头吃饭。再说了,不管朱允炆多么的想杀了这个皇叔的威风,毕竟朱棣现在还是威风凛凛战功赫赫的燕王爷,朱允炆离席之后,这里数他最大,以君臣之道来论,他不发话,下面这些人是不能擅自离席的。 朱棣倒似有心戏弄他们似的,只管低着头一杯一杯的品着酒,既不为难那些贼眉鼠眼的臣子,也不搭理他们。更不说他长期居住北方,酒量本就好,这席上的葡萄美酒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可以当水一直这么喝下去。那些大臣们总不能一直吃菜,是以脸色都憋的通红,十分尴尬。 我实在看不下去,便在一边悄悄的踢了踢他的脚跟,他略顿了顿,才将酒杯一放,站起身来,张开双臂慢无所谓的说道,“承蒙皇恩,今晚这餐倒是吃得很愉快,本王也喝好了,回了!诸位,恕不奉陪了!” 说着,他便脚后跟对人,大步流星的离开了,我连忙从太监手里接过了朱允炆留下的皇喻跟了出去,只留下席上那些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的大臣们。 出了午门,朱棣依旧是大步流星,一句话也不说,夜色浓稠,我也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得飞快的跟上他。出了皇宫门口,他也不去牵马,依旧步走。我跟在后头问道,“王爷,去哪里?不骑马吗?” 朱棣这才转过身来,双手扶在我的双肩上,将满身的重量都加在我的身上,我这才感觉到他的醉意。“王爷……” 朱棣“嘘”了一声,已经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让我略站一站。” 他的声音难得的温润柔和,在皇宴上的戾气已经抛到九霄云外。我只得站住,任他靠在我身上。良久才问道,“皇上是准备将你送到偏远的南疆去吗?” 朱棣在我顶上噗嗤笑了,“你觉得可能吗?” 他还能笑出来,我却笑不出来,不可能,我们都知道不可能,朱允炆这一招不过是给朱棣一颗糖衣炮弹,打一针麻醉剂罢了。朱棣稍稍麻痹,在他的燕王府无所作为的等着亲侄子给他安排新藩地的时候,朱允炆恐怕就会火力全发的将他手上所有的那点兵权全部都瓦解掉,再像对付其他被捕的藩王一样,将朱棣一样的或软禁或贬为庶民打发到深山老林之中永不许回朝!不,以朱允炆目前的手段来看,越是有本事的藩王,他越是忌惮,越是忌惮,便越是惩罚的更狠,朱棣能否分到一块山头做个樵民只怕都是未知。 想到此处,我心惊肉跳,“王爷,你打算怎么办?” 朱棣终于放开我,负手背对着我,抬头望空中那些寂寞的星宿,半晌才道,“我还能怎么办,难道还能造反吗?” 我大吃一惊——朱允炆这样防范朱棣,不过就是怕他有朝一日效仿那些弑嫡夺位的王爷,就是所有大明的臣民,只怕没有人不认为朱棣早就摩拳擦掌的准备去夺取朱允炆那张龙椅了,可是朱棣这个话,明明就表明他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思。 “造反自是不能,不过王爷也不能束手就擒啊。今日尚能一席之上言笑晏晏,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囹圄内外君臣对话了。”我心事重重的说道。 朱棣面色凝重,却并未言语。直有半盏茶功夫,才换了脸色,微微笑道,“多年未与你重游秦淮河,今夜月朗星稀,当真是好气象,我们去秦淮河走走。” 我只懂他是满腹心酸无处诉说,才会怒极反乐,也不拂逆他,便跟着他晃晃悠悠的步行至秦淮河畔。 因国丧尚未过去,秦淮河畔的那些青楼虽已开始营业,却不敢明目张胆的缀红点绿,连灯火都比从前黯淡许多,如此望过去,倒显得寂寞寥落许多。朱棣见我不吭声,大约以为我是为了自己在此虚耗了三年青春,心中伤感,便拿话逗我,“这条秦淮河,大约集齐了古往今来所有的名妓佳丽,倒也有许多才子佳人的佳话流传呢。” 我抬眼看他一眼,明知他自己心中比我还要十二分的不如意,还要想着法子逗我,便也不再表xiàn出什么不快的情xù,指了一条小船道,“岸上风光看得多了,咱们自己摇着浆到河中反看两边,倒有趣得多。” 朱棣点头,亲自去赁了一艘小船,将我扶上去坐下之后,自己也坐了下来摇浆。木船本就狭窄,更不堪朱棣身材高大,我们一人坐着一头,他的膝盖却已经贴上了我的膝头。我有些不好意思,便往后面退让。 朱棣忽的腾出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借着醉意,眯着眼睛看着我。手上满是他手心厚重的粗糙摩挲,我心里乱跳起来。 正往后退缩之时,忽见远处驶来一艘画舫。那画舫虽大,但是上头并没有人,只在船头坐着两个人正在对酌。靠近了些,才看清其中一个正是许久不见的徐辉祖。朱棣也随着我的目光追了过去,待看清另外一人,我们才全都紧张起来 锦衣绣春 正文 7.解甲归田 徐辉祖英姿挺拔,笑容和煦,正给对面的那个人倒酒——那人一直背对着我们。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女子正抱着一把琵琶弹着铿锵叮咚的曲调。徐辉祖倒是时不时的朝那女子看两眼,他对面的人却一直都是目不斜视。 画舫上有灯,我们能看见他们,而我们这小渔船却是黑灯瞎火的,是以他们却并没有看见我们。朱棣将小渔船缓缓绕了个弯,便看到了徐辉祖对面的人的正面,那人正是朱元璋钦点太师,将朱允炆交到他手上的方孝孺! 方孝孺不过四十来岁,面目清颧,眉眼刚硬,一看便是耿直正义之人。此时正在画舫上与徐辉祖谈笑风生。 朱棣看到方孝孺之后,眉头微微皱起,迅速的将小船划开,与画舫背道而驰,与他们越来越远。 我心中一阵失落,犹记得与徐辉祖刚认识的时候,他从马上下来温和的问我住在哪里,为何出现在猎场,经过这几年,物是人非人走茶凉,徐辉祖也经历了那么多,当初对酒当歌夜半烹茶的知己竟也渐行渐远。现在,好像已经完全成了两个阵营的人似的。 朱棣见我眉宇间愁绪露出,低声问道,“怎么了?后悔没有去和辉祖打个招呼?” 我悻悻的笑了笑,“王爷真会开玩笑。我只是好奇,徐舅爷为何会与方大人同游。” 朱棣略带不屑,“他们现在是一伙儿的了。我这次回京,辉祖都没有见过我,甚至我面圣,他都借口有病在身回避了。” 我一愣,“……真的吗?” “难道有什么假的吗?”朱棣挑眉看我,手上也停下了动作,我们这叶扁舟便在秦淮河上随波逐流,不过秦淮河本就是内流河,并没有什么湍急的水流,小船几乎没有什么摆动。岸上的灯火全部映在河面上,水光潋滟,又有一轮好大的月亮倒映下来,清风徐徐,忽让人觉得兴致盎然,将那些俗事烦恼全都抛到脑后,大有风光如此,欣赏都欣赏不来,哪里还有闲暇去管那些囫囵事? 朝朱棣望去,他似乎也有同样的感触,不似在皇宫之中那样不耐,脸上一片平和,脱去了平日里的王者风范,只静静的坐着。忽的指着岸上一所楼宇,对我微笑。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心中一动,那正是花满楼,就连那个透光的窗户,也正是从前我住的那一间。恍然记起与碧落便是相识在此,那时我们烘着炉火一起透过那个窗口往江面看风景,如今却是斯人已逝,不禁怅然若失,再想起明月和那对双生子,不由得眼角发酸,朱棣见我不说话,便朝我看了看,微微笑道,“你哭了,怎么了,小妹妹?” 我心里着实不好意思,连忙掏出帕子将眼角拭了拭,“没事,眼里不知道吹进来什么东西。” “是吗?”朱棣凑过身子,将他的脸几乎贴到我的脸面,我吓得往后一直缩,将双手在后撑着,忽的双手撑到空处,原来船只太小,我的手已经超出了船身,直接撑到外面,这一下子上身完全失去了平衡,便往后倒去,朱棣也是一惊,便往我这边来拉我。奈何这船实在是太小,朱棣又是个高大的男子,我们两人都并到船的一侧,这船立刻便失去平衡,左摇右摆起来,经不起我和朱棣两下扑腾,直接翻转,我二人全部扑通一声掉进水里。 我水性不好,立即便慌忙起来,上下扑棱着喝了好几口水,朱棣也醒了酒,将我拖着往岸边游去。好在这河并不是太宽,没一会我们就到了岸上,不过身上头上全都是水,狼bèi不堪。我一边往外吐着水,一边心有余悸的拍着胸口,却不闻朱棣有任何动静,便朝他看去,只见他正静静的看着我,脸上带着些宠溺意味的笑意,虽说河水冰冷,可是我的脸上身上却都烧了起来。朱棣却又凑了上来,低声问道,“来,我看看眼睛里到底进了什么?” 我正准备往后退,他已经拦腰将我阻住,“怎么,落一次水还不够吗?” 我越发脸烧,低头闷不做声。朱棣却将我拉起,“快回去换衣服吧。” 他在街上雇了一匹马,带着我回到行府各自回房间,因陪朱棣去皇宫,所以我白天穿的是一身燕王府小厮的服饰,现在全都换做了女装,不知道是不是落水导zhì精神震动起来,竟也难以入眠,便往行府院中走去。经过朱棣上房之时,犹豫了一下,还是在外喊了他一声,没多久便见他将窗户推开,只是上身并未穿衣服,正裸着健硕的体格,在月光下跟我笑着。 在这里生活久了,连我也变得矜持起来,见到这令人有些血脉喷张的画面,竟有些把持不住,连忙转过身去,“王爷没换好衣服吗?我准备去花园里走走,本欲邀王爷一同前去,既是这样,那我就自己去了……”我断断续续的说着,刚说完准备往外走,眼前已经有一个宽厚的人影挡住了去路,抬眼一看,只见朱棣正一边穿着一件衣服,一边超前往外走去。因为要撑开衣服将袖子穿上,他正抻直了一只手,用另一只手理着衣服。我见他实在是艰难,便红着脸上前去帮他扯着袖子,猛地发现他还未扣上玉粒做的扣子,因此胸口依旧是敞开一大片,露出一块结实的肌肉。 我好似触电一般,正想后退,朱棣已经命令道,“扣子还没扣。” 听他这么像个小孩子似的话,我只好微笑着又上前将他一粒一粒的扣了起来。扣到最后两粒的时候,朱棣忽的将我搂紧,抱入怀里,我的脸发烧,正好贴在他那块还未掩藏起来的胸口肉上,凉凉的,倒是舒适的很。 我的脸越来越烧,不过一会功夫,连他的胸口都被我捂热了。朱棣这才稍稍将我松开,面色凝重道,“阿漪,如果有朝一日,我什么都没了,你还愿意陪着我吗?” 我略略失神,“王爷贵为皇子皇叔,怎会什么都没有?” 朱棣苦涩一笑,“你在装傻。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我沉吟半晌,“权贵,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只求一心人尔。” 朱棣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又将我搂紧,“我就知道你心里的想法,不会像世人那样肤浅。”又过了一会,他却继续说道,“可是我不去追求权势,却有人用权势的心来衡量我,逼得我无路可退。” 我沉重的喘息着,内心一片不平静,“王爷是说皇上吗?” 朱棣低声笑,“现在的允炆,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他削的那几个,其实都是在向我示威,他真正的目的是我。” 朱棣说出这番话来,我也不得不强打精神应道,“王爷心中既是有一本明账,那如今打算怎么做呢?” 朱棣狡黠一笑,“我不是问你呢吗?” “问我?”我不解的皱眉,“这是王爷的事,怎么能问我?再说,我这样一个小女子,岂能将这朝堂中的权利相争玩弄于鼓掌?” 朱棣笑了笑,“我尚且无力周旋,更何况你。我问你的是,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会不会愿意还如今日一样陪我身畔,替我解忧?” 我越发不懂他的意思,只拿一双眼睛看着他。 朱棣终于将我松开,伸出一只手牵住我,在前替我引路,一路往花园走去,我忧心忡忡,参不透他话中之意,只得一步步跟着他,直到一个阁楼,他才停下,我们在一石桌边左右坐下,他才道,“允炆的心思我懂,不过是想坐稳江山,我们这些叔叔各个挡在他前头,让他夜不能寐,寝食难安了。他到底是个忠厚人,倘若我一人走了,他必然反而要排除万难保全我燕王府一兵一卒不受任何伤害。” “王爷……”我傻在原地,“您……” 朱棣这话的意思,简直是要牺牲自己,保全自己一府上下安危! “高炽、高煦都大了,完全可以照顾他们母妃,玉贤玉英也都有了好人家,只要我走了,允炆必不会为难他们,反而会好生相待。想了这么多天,我也只想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朱棣叹一口气道。 “走……走去哪里?”我的嘴唇都有些微微发颤。 “这个要问你了。你若是愿意陪着一个一无所有的朱棣,你说去哪里,我们就可以去哪里。”朱棣满目真诚,眼睛盈着雾气。 我心中竟升起一阵兴奋和安慰,这不就是几年前我最渴望的生活吗?那时候我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越龙城身上,希望他能带我到一个毫无纷争的地方,越龙城没有做到,时隔多年,却是朱棣重新跟我说同样的话! 只是朱棣和越龙城不同,他是指挥千军万马的燕王,他是朱元璋疆场上最得意的皇子,他是北平万人敬仰的一方父母官,他更是朝野中人人忌惮的夺嫡最佳人选。就是他自己,也是从小在权利和权谋中打滚长大的,现在他说出这番话,竟是解甲归田的意思了! 锦衣绣春 正文 8.锦衣卫 朱棣不是这样的——朱棣不应该是这样。 就在我犹豫之间,朱棣已经黯然了神色,眯着眼睛道,“能看破权势的究竟是没有几个。” 我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朱棣是以为我嫌弃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他,连忙一笑,“你想到哪里去了,愿意在你身边的人,不论你贵为贵胄还是贱为乞叟,都会对你不离不弃,不愿意留在你身边的人,即使你万人之上,也能背后插你一刀,将你推下神坛。” 朱棣脸色终于缓和过来,“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王爷有解甲归田的心,可是相信的人又有几个?终究不过认为王爷是做戏,依旧会盯着燕王府不放。再说王爷一人逃避,纵使皇上怜悯心起,善待了燕王府,终究还是会对几个世子另眼相看,他们的前途可谓迷茫,就是王妃,已近中年,叫她一个人守着燕王府,岂不是……” 我还没说完种种疑虑,朱棣已经伸出一只手将我的嘴唇捂住,轻声道,“你说的这些我全都考虑过,我不是没有想过带上云华一起一走了之,只是她决计放不下孩子们,孩子们也不可能群龙无首。再加上她自出生便过着养尊处优的日子,这些年做着王妃,虽是操劳,可是那一种生活方式,对她来说已经是轻车熟路,更是根深蒂固,叫她在这个年纪还要跟着外出奔波,过孤苦无依随波逐流的日子,我实在不忍心。” 我想起徐云华饱满丰腴显示着福气的脸庞,也难想象她过颠沛流离的生活,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朱棣站起身走到一边,长叹一口气道,“父皇在时,时常教导我们兄弟,退一步海阔天空。他这一生,除了后面做了几年安稳皇帝,上半辈子可谓都在不断地攻击,侵略,他实在是累了。他很渴望那种以退为进的安稳人生,这就是他选择允炆的原因,他一直我们兄弟都太具有攻击性,殊不知我们也是经历过那些战乱的,深知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的道理。而允炆,自出生便在皇宫中过着最尊崇的生活,他不知外面的艰难,更不知沙场的残酷,所以他显得仁慈。父皇就是喜欢他这一点。可是……” “可是先帝不知道,皇上年少时显得仁慈不过是因为他有一个好爷爷护着他,他不需要舞刀弄枪的去保护自己,现在他的保护伞没有了,外界所有人对他都是虎视眈眈的,他不得不将自己那份仁慈收起来,渐渐地变成了第二个先帝。”我接着朱棣的话说道。朱棣听完,满眼尽是赞许,很是赞同我的说法。 我又说道,“可是王爷,您真的能一走了之吗?” 朱棣耸肩,无奈道,“老天爷安排。” “王爷不是会把自己的一生交给老天爷安排的人。”我轻声说道。 朱棣也陷入沉默。 我们二人正无语相对之时,忽听得不远处花丛中有轻微的动静,我连忙呵斥一声,“谁!?” 便纵身跃去,朱棣也立刻追来,到了花丛之中,只见一丛芍药花被踏得七倒八歪,正是一个人踩过的痕迹。人已经早没了踪影。 “我去追。”我立刻便准备去追,朱棣却一把拉住了我,“算了。” 说着,他突然弯下腰,在芍药树上取下一块什么塞进袖中。 “是什么?”我问道。 “回去再看。” 一齐到了书房之中,我点亮了烛台中的蜡烛,朱棣将袖中的东西掏出来放在了桌上,却是一块碎布。 朱棣将布块看了看,便好似了然一般将布块放下,我这才拿起来看了看,这是一块缎面的衣料,边角绣着细密而又考究的金线,这是我最最熟悉的图案——锦衣卫的服饰边角便是用这种手法绣上金线的。因为是官服,除了锦衣卫能穿,也就没有什么人会用这种图案和刺绣手法了。 “锦衣卫?”我倒抽一口冷气。 朱棣点点头,“今儿皇上不是还说,他开始启用锦衣卫给所有大臣挑刺了吗?” “只要是交给锦衣卫,就没有谁能挑不出半点罪名的,看来燕王府早就被盯上了。”我冷笑着说道,忽跳脚道,“京城尚且如此,那北平的王府岂不是已经被他们查个透透的了?” 朱棣淡然道,“让他们查吧,越是藏着掖着,他们倒越要觉得本王有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背着朝廷干了天大的坏事。” 自发现有人监视追踪之后,朱棣情xù显得有些低落和烦躁,我不愿再叨扰,便独自回了房间,刚坐下没多久,便听见窗外窸窸窣窣有声音,这次我没有声张,轻手轻脚的跃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果见窗外有锦衣夜行人,那人也十分警醒,饶是我这样小心,他已经听见了动静,做好了逃脱的准备。我纵身一跳便出了窗户,他显然没有料到我也深藏不露,有些着慌,便往院墙处狂奔。 我随身带着银针,只是从前当差时是喂毒的,现在却不再喂毒,只做防身之用,此时已经顺着袖子洒出,全部扫向那人,他身手也是不凡,本准备越墙而出,却连忙翻了个后空翻躲避我的银针,纵使他眼明手快,我那一把洒出足足几十根银针,他躲开了大半,却还是中了几根。那人蒙着面,却能看到他的眼睛。既是在锦衣卫当差,便各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他立即便猜测这银针上有手脚,脸上已经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见他如此,便唬道,“我这银针上喂了剧毒,你且停停别再动了吧,否则剧毒入体,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那人果然害怕,立在原地不敢动,不过手已经摸向了腰间,只见他腰间赫然便是一把明晃晃的绣春刀。 果然是锦衣卫,只不知和方才跟踪我与朱棣二人的人是不是同一人。 我装傻问道,“大胆鼠辈!竟敢擅闯燕王府,不要命了?!” 那人沉声道,“快把解药给我,要不你会后悔。” “好大的口气,能叫燕王府的人后悔,难不成你是皇上派来的!”我故意恐吓道,那人果然在眼神里透出得意,不过他却没说什么,只道,“是你们得罪不起的人。快把解药给我!” 我冷笑道,“还有我们得罪不起的人,那你等着毒发身亡吧!快滚!” 那人不料我会说出这样的话,形容沮丧,竟想上前来跟我空手夺药。我摇摇头,叹这朱允炆做什么事都是毛毛躁躁,训练个锦衣卫,竟训练出这样的货色,既贪生怕死,又做不到荣辱不惊,还这么蠢!被吓一下就立刻漏了马脚。 我倒有意试探一下他身手如何,便和他喂起招来。这人心理素zhì差了些,倒还有一身的蛮力气,我颇费了几分力气,才将他制住,扯下他面上黑巾,只见是一张倒还年轻的脸,便笑问道,“说说,你叫什么?你老大是谁?” 这人扭着头,不愿说话。 我这边的动静已经惊动了朱棣,他赶过来便看到我用一只脚踩着地上的人,连忙问,“有没有受伤?” 我笑着道,“你也太小瞧我。” 我弯下腰在他衣服上检查一遍,对朱棣摇了摇头,朱棣也面色难看,问道,“你们总共来了几个人?” 这人面露惊恐,结结巴巴的说道,“没有!” “没有什么,老老实实的给我说,来了几个人?你老大是谁?”我不耐烦道,又对他吼了一句,“你别在心里惊讶,不过是个锦衣卫小旗罢了,你学的那些把式,姑奶奶可以一招招的用到你身上,你大可以咬紧牙关,什么都不说,那倒是一条汉子,我也服你。” 被我一口道破身份,这人越发的焦急起来,立刻便准备咬牙。他的上下牙还没有咬合,已经被我一手止住,迅速的在他上颚掏出一小粒药丸。 我扬着那一小粒药丸,咂咂嘴道,“啧啧啧,不错不错,锦衣卫纪律第十九条,被制服又被识破身份,咬破红丸自尽。你记得挺紧。”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对锦衣卫这么熟悉?”那人终于红着眼问道。 “被抓捕之时,你还有反问的余地吗?罢了罢了,谅你这样一个小旗也不知道什么,总在这里问你,倒显得我们王爷没本事只能查问你一个似的。王爷,把他随便找个地牢关起来吧,咱们去查别的。” 朱棣点点头,那人终于急了,“你们还抓了谁?” “蠢!”我解下他的绣春刀,在手中把玩,趁机用刀背拍了他的头一下,又找了一颗生津解渴丸塞进他嘴里,“这是解药,不过只可以保你四个时辰的命,你好生想着,是自己的命重要,还是给你下命令的人重要。你问我为何对锦衣卫这么熟悉,不瞒你说,我从前也是锦衣卫,我经历过毛骧蒋瓛两任大人,亲眼见着指挥使大人都被过河拆桥,办了大案之后便直接被处死,啧啧啧……” 锦衣绣春 正文 9.回北 这新晋的小旗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唇边的胡须尚且显示着稚嫩,脸上的倔强看起来那么熟悉,那是我们在那个年纪都曾有过的,我心中突然渗出一丝怜悯,对朱棣笑道,“王爷,您回去歇息吧,这孩子交给我了——” 朱棣锁眉,往外看了看,似乎甚不放心,我轻轻推他,“王爷,这点小事,你不必亲自出马。” 朱棣见我胸有成竹,依旧还是有些不放心,道,“那你有事就高呼。” 我噗嗤笑了,送走朱棣,便将这小旗拉到院中,也不绑他,料他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便搬了一把躺椅安安生生的躺下了,微微闭着眼睛,“你肯定知道中了毒的人,是不能多动弹的,越动,那身上的毒液便要越发作的快。是个时辰呢,你好生考量着吧。” 这孩子显然做锦衣卫也没有多久,对锦衣卫那一套规矩背的牢牢的,却并不太知道怎么去执行,也没有十分严厉的上司管教他,是以此时心思已经开始活动了起来。直熬了半个时辰,终于有些怯生生的问道,“姑娘以前真的也是锦衣卫?” 我睁开眼睛,对他漫不经心的扫了一眼,“怎么,我的话能作假,我的身手也能作假不成?” 那小孩子眨鼓眨鼓眼睛,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你……你怎么能不做锦衣卫了?难道是任务失败吗?那……那不会……” “会被处死,所以我逃出来了。好在改朝换代,已经没有人记得我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再加上燕王爷收留了我,所以我现在过得还不错。”我慢悠悠的说道。 这孩子显然已经相信了我的话,“燕王爷收留了你?哎!” 我不禁好笑起来,“你这孩子能有多大,叹什么气呢?” “我把任务执行的失败了,回去也是没命了……” 直斗智斗勇了两个多时辰,这孩子才算把所有事都交代出来了。原来他唤作胡野生,原本是个御前侍卫,因为身手不错,便被朱允炆指到了新的锦衣卫署来了。跟着新的指挥使宋忠训练了几个月便全都上任。此番上头派他和另一个小旗到燕王行府,是为了观察朱棣有没有和什么京中之人交往甚密。 而另一个来监察之人看到了我和朱棣在花园里闲聊,被我们发现之后,就立刻发出暗号逃窜了。而胡野生仗着自己艺高人胆大,便想跟着我到卧房,看看我是何许人也,不想撞到了太岁头上,直接被我抓了。 这孩子究竟还是年轻,确实是一块做御前侍卫的好料,也正是因为御前侍卫做得久了,根本不适合做锦衣卫,现在就满心想着怎么保命。 “姑娘!我也被逼的啊!我根本不想做锦衣卫这劳什子,也不是我自己愿意来跟踪您跟王爷的,都是上头的命令啊,您就大发慈悲饶了我这条小命吧。”胡野生好歹也是在御前伺候过的人,眼力见儿还是很厉害的,此时已经跪在地上,对我作揖。 我挥挥手,“我放了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还能逃得掉皇上的责罚吗?” 听我这么一说,胡野生又满脸愁相,瘫坐在地上浑不知所以然。 我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又递了一粒生津止渴丸给他,做出一副柔和的样子道,“来,把解药吃了。咱们都是受制于人的人,我倒能理解你呢。我替你想个主意吧,你把毒解了,拾掇拾掇,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赶紧回去报告消息。” “啊?”胡野生不敢置信的看着我,“报、报告……” “对啊,你看到什么就报道什么,我就浑当什么都发生过,王爷那边,你也放心,燕王是个最体恤下人宅心仁厚的人,我替你说两句好话,你也不会得罪他。” 胡野生听着我的话,好似天方夜谭似的,“这……这……” “这什么这,天色不早,你快回去吧!”我将他扶起来,微笑着说道。 胡野生愣了愣神,忽的扑通一声跪下,“我本是孤儿,长这么大,从小就是师傅打着骂着学规矩学本事,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王爷与姑娘的大恩大德,胡野生一辈子都不会忘jì,只要用得上胡野生的,姑娘说一句,胡野生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 第二天朱棣来问我审问结果如何,我告sù他已经把人放走了,他心知肚明的笑了笑,“就知道你这点小把戏。” “王爷可别小瞧我这点小把戏,这可是在皇宫里给您又安插了一双眼睛啊。”我得意道。 朱棣点头,“你做得很好。我也要告sù你一件事,我准备回北平了。” “这么快?” “虽说现在情势看起来皇上不会把我怎么样,但是京城毕竟不宜久留了,咱们先回去再说吧。”朱棣淡淡说道,又慢慢走到我面前,“其实我对这一qiē都已经看淡了,希望你能好好考量昨晚我对你说的话。若是你不怕浪迹天涯,回北平我便将身后俗事全部交代清楚,咱们就两人一马,看庭前闲花去吧。” 看着朱棣的样子,我竟发现他并不是一时冲动,他是认真的。这倒叫我柔肠百转起来。谁说我不想浪迹天涯?更何况是与他浪迹天涯呢。可是他是将来的永乐大帝,他是名传千古的人物,怎么可能让他为了我这样放弃那泼天的前程? “既是有人监视着这府邸,你今儿就别跟着我出去了,我去把京中的事了结一下,咱们明天就走。” 我目送着朱棣挺拔的身姿,心中却是百转千回。一下子失了主张。他此番回来,因为怕连累人,连李景隆徐辉祖都没有拜访,只去皇宫里和朱允炆告辞。 我本来想着,总会有人阻挠他的返程。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朱允炆现在亲信的黄子澄、齐泰,全部都私下里劝说朱允炆就此拦截下朱棣,软禁也好流放也好,永除后患。不过朱允炆心中对这个叔叔的忌惮,即使是以他现在九五之尊的身份,也依旧还在,他以叔侄情分不能伤的借口拒绝了那几个大臣,同意了朱棣回北平的要求。 我们两人依旧是一qiē从简,只带着几个随行的侍卫便往回赶。出应天府不久,在徐州处打尖之时,我总觉得有人跟着我们。我想着自己悄悄的解决了,就不跟朱棣说了,是以总是打着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四周的情况。 直到夜晚,跟踪我们的人终于露出马脚,我心想不过是朱允炆在朱棣走后,经受不住大臣们的耳旁风,最终还是派人追踪了过来,此时我们离京未久,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的就和他们正面冲突起来,万一朱允炆直接发兵来拦截,那我们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我只睁只眼闭只眼,不想外头的人却非常勇猛,竟然直接闯了进来,这下我就不能坐视不理,上前便准备与其过招,将其制服。没想到那人并没有动手,将自己面上黑巾一扯,低声道,“姑娘是我!” 我一看,却是胡野生来了! 我心中讶异,那夜在王府放他走,其实也是无奈之举,明知是朱允炆派来的人,总也不能杀之后快,更不能关押着不放,所以我才冒险将他放回,心想着他能成为朱棣的眼线当然最好,若是不能,实也是鞭长莫及的事。 谁料到这么快便又和他相见了!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伸头朝窗外看了看,又把窗户关了起来,才低声道,“难道是皇上派你跟着王爷的?” 胡野生喘着气,略顿了顿才道,“不是,不,是。” 我被他说得糊涂了,“什么是又不是的?” “是这样的,皇上确实派了人来,但是我不是被派来,我是自己来的。”胡野生面色凝重,“当日受王爷与姑娘不杀之恩,我胡野生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今日便是报恩之时,今日落后,咱们两不相欠,该怎么样就是怎么样了。” 我听得胡野生说得这样郑重,明明是今日过后便要与我们为敌的意思,也不敢大意,便点点头,“你很好,你说说今日你来是什么意思?” “齐大人与黄大人一起劝说皇上,说燕王乃是山中猛虎,如今放虎归山,今后必有后患,皇上思索前后,终于决定前来截下王爷。大概明早便有大队兵马赶来。我记着王爷恩德,不敢不报,现如今倒是对皇上不忠了!” 我听了胡野生的话,心脏立刻就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此话当真吗?!” “除非是皇上假意捉拿王爷。”胡野生有些着急道,“我是瞒着人私自前来的,时间有限,天亮之前我得赶回去,要不会被发现。我得走了,姑娘,明日若是相见,咱们就是敌人了。” 锦衣绣春 正文 10.使计 胡野生焦急的离开了——我却坐立不安,若是他的话是真,那么明早朱棣就会被拿回去,朱允炆既是下了这样的决心抓他,那绝对是下了狠心,斩草必定除根了。可是现在告sù朱棣这件事,就算他连夜逃窜,也大有被朱允炆派来的人追上的危险。想到此处,我忧心忡忡,想了半天,敲开了朱棣的房间,朱棣见到我,有些讶异,“夜深了,你怎么还不歇息?” 我理了理鬓角,也不知怎地,就脱口而出,“王爷,您快走吧。” 朱棣一凝神,“怎么了?” “有人跟着咱们呢。咱们想个法子将他们甩开吧。” 朱棣长呼一口气,“有人找你了?” “是啊,胡野生,就是上次咱们放掉的那个人,他告sù我一路都有人跟着我们,只要挑出王爷半点不是,就要发作。”我勉强一笑。 朱棣目光流转,“想来他们在鸡蛋里也挑不出骨头,让他们跟着就是,我早就知道这一路不太平。” 我想了想,嫌恶的说道,“可是我烦得很,真是不喜欢。我想了个主意,能够快速的甩掉这些人。” 朱棣宠溺一笑,“既是你不喜欢,你倒是说说你有什么主意?” 我凑近朱棣耳边,低低的说了一通,朱棣听完,将眉头一皱,“这怎么行?!就让他们跟着吧,也不能把咱们怎么样,你就当看不见吧了。” 我抓住朱棣一片衣角,晃荡着身子扯了扯,撅着嘴低声道,“王爷~~赫连乃是锦衣卫出身,干惯了跟踪别人的事,现在被别人跟着,浑身的不自在,您就瞧瞧我的本事,看我怎么把他们耍的团团转就是。” 朱棣像是见到什么奇事一样,眼神里漾出难言的笑意,“真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难得见你这样娇憨。” 我越发痴态毕露,“咱们现在早早的摆脱了他们,争取快些回北平把后事交代了,就可以天空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我活了二十多年,没一日不是在旁人的安排下过日子,对那自由的生活也是向往已久,所以才会这样等不及。今后没了牵挂,只怕我就要脱去那一番沉闷的样子,日日像个小女子一般这样对着王爷撒娇撒痴,只盼王爷不要嫌弃才好。” 朱棣见我说得可怜,一时动情,将我揽入怀中,紧紧环住,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你真是这样想的?” “王爷前几日与我说了以后,一开始我也是诸多考量,现在想想,人生短短几十载,若是活着的时候,半点也不能自己为自己做主,活着还有什么味儿?”我第一次也伸出手,紧紧抱住朱棣的腰肢,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胸口,“从此以后,咱们也效仿田间老农,深山猎户,只羡鸳鸯不羡仙罢。” 朱棣将我越发搂紧,“本王活了三十多年,竟到今天才明白这个道理,好一句只羡鸳鸯不羡仙。” 我实在舍不得这旖旎时光,却又不敢再与他缱绻,见他已经有些心驰神往,便道,“你若是真心待我,现在开始就听我的话,快收拾一匹马,赶紧走。七日后,我带着侍卫们一起,与你在济南府碰头。” 朱棣终究不是好骗的,他已经皱起眉头,“你今晚古怪得很。” 我笑道,“哪里是古怪,你在官场久了,没见过那些村野小夫小妻的日子,反而是女子说话更有分量,家里男人都是要听娘子的。你不过是刚开始,就要说我古怪,那以后还怎么浪迹天涯,难不成你要我跟着你吃苦就罢了,还要跟我摆王爷的谱?” 朱棣无语对答,我已经钻进了他的房间,将他的衣物全部收起,迅速的包进了一个包裹,往他身上一背,“快些吧,趁着天还没亮。我把那几个讨厌的东西甩开,咱们就能长相厮守。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这朝朝暮暮。” 朱棣的表情迷糊的很,才牵了马,便清醒过来,“阿漪,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两人就算在一起,总也要有些小秘密呢!朱棣,你若是真的想与我赫连漪在一起,现在便要答应我这第一件事,先离开这里!” 朱棣见我说得郑重,也不再以王爷称呼他,终于放下戒备,“我知道你是有主张的女孩子,也知道你一身的本领,只是终究不免为你担心。不过你我既是准备结成秦晋之好,我需得听你的话才是,这是你对我的第一个要求,我当然要答应你。七日之后,济南府我等你。不见,不散。” 我握住朱棣的手,在唇边轻轻吻了吻,“不过七日,怎么倒像生离死别。快去吧!” 说着,我便把朱棣的马背一拍,他便随着马儿一起一溜烟的消失在夜幕之中。 我这才迅速回到朱棣的房间,帮他收拾包裹的时候,我特意留下了一件他寻常穿的衣裳塞在了被褥之中,此时翻出来立刻换在身上,又将头发束了起来,特意找店家寻了一顶带黑纱的斗笠戴上,这才唤醒随行的几个侍卫。这几个侍卫都是朱棣贴身的死士,各个都是心腹,值得信任的。我告sù他们朝中想要抓回朱棣,被朱棣识破,朱棣已然漏液离开,由我扮作朱棣的模样,带着他们换一条路线离开,引开那些跟来的人。 侍卫们全都立即领命。我们在天快亮的时候,十分高调的离开了这间客栈,临行之前,我特意赏了掌柜的一锭金子,并有意无意的说道,“听闻徐州西郊之外有山匪出没,倒要去好生看看,是什么样的山匪这样强悍,敢在离皇城这么近的地方作怪。” 掌柜的收了金子,喜不自胜,“呀呀呀,这块金子都够买下小店了!客官真是、真是、啧啧啧!” 我隔着黑纱,对他笑了笑,便带着几个侍卫往西郊赶去。 朱棣要北上,必须从北城出门,如果我没有算错,他现在早已经出了北城,至少在城外三十里处了。我再带着这几个侍卫将追捕的人引到西郊,至少又能让他跑二十里路,若是西郊的匪徒再出来搅和一下,只怕能耽误上几天的功夫,朱棣便尽可以安全回到北平了。 他想要的那种生活,我也想要,终究朱允炆不愿意给他,老天爷也不愿意给他。他生来便是要做一番不同于人的事业的。 到达西郊之时,天不过刚刚亮了没有多久,郊外有些挑着樱桃赶进城里叫卖的老农正在赶路,我们索性停下,从老农那里买了些樱桃,正拿山涧的溪水清洗着,已经闻得身后有马蹄之声,听那声音,绝不止三五匹。 那几个侍卫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早已判断出来人身份,与我对视一眼,我们都迅速踏上马背,故意停留一下,让追来的人看见我们,才开始狂奔。 前方便是几座连绵的山脉,山穷水恶,想来就是山匪聚集之地。此时我们也顾不得许多,勒着马便往山林里钻了进去。 身后的人已经高声呼了起来,“燕王听令,我们乃是锦衣卫!奉皇上之命前来带王爷回京!皇上还有几件事要与王爷交代!” 我嘴角露出笑意,胡野生这孩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他没有骗我。 我“吁”了一声,将马儿停下,转过身来,对着后面几十丈外的锦衣卫斜睨,悄悄对身边一个侍卫说道,“你问他们,皇上有什么急事要交代,这么紧急的跟了上去?” 侍卫依言传话,那锦衣卫一时也料不得我乃是个假冒的燕王,便答道,“皇上的旨意,我们哪里猜得到,王爷您跟我们回去不就知道了。” 我又要侍卫说道,“既是皇上下旨,自然要回去。只是此间山贼奇多,百姓不得安生,咱们身为朝廷中流砥柱,不知道便罢了,既是知道了,便不能坐视不理,先剿了匪再回京城不迟,也算给朝廷办件好事,就当送给皇上的礼物。” 说完,我们就立刻扬鞭继续往山中挺进。那锦衣卫听我们这么说,也是没有办法,正想唤我们回去,我们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为了不跟丢我们,他们也只得跟了进来。 这山头看着不大,可是树木繁茂,进来之后便像迷宫一样,很快就没有了方向。好在我们人多,马儿也留下痕迹,后面的锦衣卫才得以紧紧地跟着我们,不得失落。 越往里,树木越密,山体也陡峭起来,连马也不能骑了,我们只得下马来步行。我们只为了尽可能的拖着这些锦衣卫,好让朱棣逃得远一些,所以也不管什么地方,便往里钻,正没走多久,忽听一人嗷嗷叫了一声,待朝他一看,只见他的靴子被地底冒上来的一根尖针刺穿,直穿过脚背,一瞬间便血肉模糊。另一个人正想过去拉他营救,还没贴近他,已经踏空一片落叶,掉入一个深坑。 “不好,有埋伏!” 另一个侍卫的话音还没落下,顶上已有一个满是钉刺的横梁拦腰朝我们倒过来 锦衣绣春 正文 11.红衣女子 我心知中了埋伏,却也无暇去管是谁下的埋伏,只得呼一声,“小心!”随行的侍卫也是身手了得动若脱兔,不待我提醒完已经跃起,将那衡量掀起往后砸去,我也上前去帮忙,忽从天上落下一张大网,将我们一行十来个人全部罩了进去!不过眨眼的功夫,我们已经被这张天罗地网兜到空中,挂在一棵高树上,足足离地面有十多丈高——望下去只觉胆战心惊,再加上大网将我们篓得七摇八晃,我连忙将腰中短刀掏出,正准备割开网,耳畔却传来一个绝望的声音,“赫连小姐,算了,割不开的,这网是用金丝扭着冰蚕丝织成的,刀枪不入,我已经割过了,根本割不开。” 我听了他的话,却还是亲自割了两下,果然那网毫发无伤,我心里不由得有些着急。我只是想着给朱棣争取些时间,要是自己身陷囹圄,以朱棣的性子,绝对要回来救我,那这一qiē就都白做了。 “难不成是锦衣卫那些个小子在此设下埋伏等着咱们的?”侍卫有些丧气的问道。 “不可能,我们往这里来,连我自己也没有料到的,他们跟过来,恐怕也落不得什么好去。”我皱眉答道,到处瞅着,想找个出口,再这样吊着,真像个猪八戒了。 正踩着网眼向上爬去的时候,突觉网往下剧烈的下坠,我心里大惊,若是这样掉到地上,只怕我们这些人一个个全要摔死!就在离地面不过三四寸的地方骤然停住。 惊魂笃定之际,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肤白胜脂,脖间挂着一串大小均匀乌黑透亮的黑珍珠,穿着一身赤色长衫,更衬得皮肤犹如一块油膏,若不考量她为何这时候出现在山窝里,看她的样子,绝对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手上牵着一根长绳,略略蹙着眉头,打量着我们所有人,看到我的时候“咦”了一声,“还有一个女人。” 我没料到她眼尖如炬,猜我们这落网只怕与她有脱不开的关系,便道,“不知这陷阱可是姑娘设下?我们乃是过路的商人吗,不小心闯进陷阱,还请姑娘高抬贵手,放了我们。” 那女子冷笑两声,“你们上上下下哪里有商人的味道?我瞧着都是官吧!” 朱棣的这几个侍卫在营中呆的时间颇长,自然有兵的味道,这女子能一眼看出我是女儿身,只怕他们的身份也是难逃她的法眼,只是她说到官的时候那种不屑的眼神,倒让我有些害怕,好似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哪里能有那么多官兵,不瞒姑娘说吧,我们几个就是被官兵追到这里来的。”既然她讨厌官兵,那我就迂回政策,敌人的敌人保不准就是朋友了。 那女孩儿听了这一句,脸色果然缓和了些,“官兵追你们干什么?” 这番对话还没有完成,已经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听着已经近在咫尺了,回首一看,果然便是追我们来的锦衣卫和御前侍卫。没想到他们还有些本事,片刻间便追了过来。 红衣女子看到他们,面露不屑,又对我说道,“看来你没骗我。” 那些追来的人,其中一个头头看到眼前的画面,有些发怔,看到我们几个都在网中,皱眉问道,“燕王呢?” “什么燕王?”红衣女子上前问道。 我连忙也跟着问道,“什么燕王?你们为何一直这么跟着我们?” 那头头也有些发怔,“你明明穿着燕王的衣服……” “好啰嗦!什么燕王雀王的,你们这些兵竟敢擅闯我马头峰!不要命了!”那女子也容不得来人解释,柳眉倒竖,将手上的长绳一抖,便又有一张大网往追来的锦衣卫们头顶罩上去。原来她手上的绳子乃是控zhì这一片树林中的陷阱的。 追来的人足有四五十人,良莠不齐,也有身手好人机灵的,也有较为蠢笨的一个不小心便落入网中的,红衣女子这一下子倒一下子收了他们一半人。剩下的二十来号人见到这么厉害的东西,立刻警觉起来,一个个凝神拔出绣春刀,时刻准备着对付眼前的女子。这红衣女子双足轻点,已经就着手上绳子的力道跃到空中,在这一片林子中,踏着树枝左右飘荡起来,犹如背上生了翅膀一样轻盈,看得我们所有人都眼花缭乱,目瞪口呆,不过四五个回合,对方又有一半人被网了进去。想来这一片林子至少有几十张大网。 不过对方来的几十人,总有几个有些真材实料的,剩下的六个人左右合作,红衣女子竟一直没有将他们诱入陷阱,直过了半盏茶的功夫,这女子也有些着急起来,那头头瞧出机关的所在便是女子手上的绳子,与身边几个人迅速耳语一番,便前后左右朝着红衣女子夹击起来。 这女子身手即好,陷阱又玄妙,但是终究双拳难敌四手,对方剩下的六个人个个都是高手,又瞧出了破绽,只守不攻,只退不进,绝不往女子引诱的方向前去,竟一点点的把红衣女子逼到了一个没有机关的角落去了。 她见自己的西洋镜被拆穿,果断的将手上的绳子往树上一抛,从腰间抽出一条玄黑的软鞭,迅速的挥舞起来。一时间红衣飞舞,黑鞭缠绕,锦衣卫衣着也是艳丽无方,七个人斗在一起,竟是让人看得赏心悦目。 我趁着这机会,便开始想怎么钻空逃脱,无奈这金丝网和那女子一般神秘,怎么也破不开,且有越收越紧之势,一时间我也不敢再妄动,只得继续观战,心里忐忑不安,锦衣卫对我们势在必得,肯定要审问朱棣的下落,红衣女子更是神出鬼没不知来头,落到哪一个手里都没有好下场。 就在眨眼之间,那六个人竟形成锦衣卫天罡大阵,将女子死死困住,眼看那女子就要被制服,她却突然收回一只素手,捏住下嘴唇,对着空中一声长啸。锦衣卫大惊,这女子显然是在呼救,一个女子尚且这样厉害,再来了援救,只怕就再也出不去了。他们迅速收阵,片刻间便把红衣女子制服。其中一个锦衣卫抽开身来将红衣女子绕在树上的绳子拿了下来,将网着他们同伴的网全部松开,把人全都放了出来,又把我们这一网中的人全部用锦衣卫专用的铁链锁起来才放出来,两三人看押着一个俘虏往外迅速退出。 那红衣女子被抓之后表情依旧桀骜,冷笑道,“你们就是带着我躲进皇宫,也有人来救我。” 锦衣卫知道这不是跟她打口水战的时候,也不理会她这狂言妄语,只加快了脚步,不到半盏茶功夫,我们已经出了树林。林边都是他们带来的马匹,将我们的眼睛蒙住之后,便用马匹将我们全部带到了最近的徐州府的地牢全部看押起来。 因我和红衣女子都是女子,便被关在同一间牢房里,朱棣的其他几个侍卫被关在另一间。红衣女子对我十分不屑,自进牢房也是一言不发。我心中焦虑,也是懒得理她。侍卫们一个个被提出去审问,每个被送回来的时候都是体无完肤,像一滩泥般扔回牢房。 我送走朱棣的时候,并没有和任何一个人说朱棣的去向,就是担心有人会经不住锦衣卫的大刑,会泄露了他的行踪。此时看来,这些侍卫都十分忠诚,要不然也不会这样受打击。 直到天快亮,最后一个侍卫被拉出去。红衣女子终于忍不住好奇,对我淡淡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这些狗官要抓你们?” “你又是什么人?”我不客气的问道。 不料红衣女子忽然莞尔一笑,这女子有一种神妙的气质,板着脸的时候好似广寒仙子,冷漠不可触,笑起来又像领家小妹,活泼娇俏。她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是个女子,谅也不是做官的料,要不也不会被这些兵抓来了。既是这样,我就告sù你吧,我是马头峰的大当家,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山贼。” 我本来满心愁绪,听红衣女子这么一说,倒为之一振,早知她不是寻常女子,谁想到竟是个山贼?!人们想象中的山贼都是虬髯满面的臭男人,与这美貌的女子简直联系不到一起去。“你就是这一片的山贼首领?” 红衣女子点点头,“为表公平,我已经先告sù你了,你可以告sù我你是什么人了吧。” 我心中恼她的很,若没有她,此时说不定我们已经摆脱了锦衣卫的追捕,过几天我就真的能和朱棣会和了,所以就对她没好气道,“你可看错了人,我也是对付你的官兵!” 红衣女子眉头一蹙,并没有与我争论,却道,“啊?你也是兵,他们也是兵,为何要互相残杀?” 锦衣绣春 正文 12.救援 我朝她望了一眼,只觉得这女子虽然是一等一的高手,样貌也是艳冠群芳,只是脑子好像有些不够用,话语间冒着傻气,看样子也不像是装的,便说道,“官也会捉官,就像你们做山贼的有时候为了争山头也会打架一样――” 红衣女子哦了一声,复又坐回去默不作声,好像在思索我的话一般。 我悄悄审视她几眼,心中满是疑问,这女子的本领能顶的上一般男子十个百个,对官兵嫉恶如仇,可是对于人情世故似乎又一窍不通,实在奇怪得很。不一会儿,最后一个被拉出去的侍卫被送了回来,可是我一看他,就心里凉了半截。 他并没有被送回那个大牢房,而是进了一个独立的牢房,也不像其他几个人满身伤痕,他好好地回来了。而且他的眼神躲闪至极,不愿与我们对视,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了一般。我暗道不好,这孩子一定是招供了什么,要不然是不会这样毫发无伤的回来的。 果不其然,那狱吏将他关好之后便对着我说道,“出去吧。” 红衣女子朝我看了两眼,漠不关心道,“你当个官儿有什么用,他们还是要打你。” 我无奈,跟着狱吏往外走去,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新晋的锦衣卫指挥使宋忠,他端坐在上,身边站着几个手下,其中一个躲躲闪闪的看着我,我一看,是胡野生。他看我的眼神中满是同情,又带着无奈,好像在跟我说他无能为力一样。 我微微一笑,拱手道,“什么样的大案竟把宋指挥使招来了?” 宋忠对我客气一笑,“你可别对我行礼,方才有人招了,说王爷十分信重你呢,既是如此,我不得不亲自来问问你了。” “既然有人招了,指挥使也该知道,咱们算是同僚了,您那些刑具,用在我身上,可能没有用。” 宋忠微微变色,又阴险的笑道,“咱们可不止是同僚那么简单,赫连姑娘和燕王爷的关系也不一般啊。” 我愣了愣,“宋大人什么意思?” 宋忠得意道,“皇上下令,喊王爷回京商榷几件事,不料我们脚程太慢,没有追到王爷,倒是追到了姑娘,姑娘在,不怕王爷不会回来呢。我们请姑娘在这里好好的呆着,等王爷来接姑娘。” 我低头,两只手不断地绞着衣角,只顾皱眉,并不搭理宋忠,他接着说道,“姑娘还是好生听话些,要不然王爷和马头峰匪徒朱颜血勾结的事,要是让皇上知道了,追究下来又是一场风波。” “什么朱颜血?”我不解问道。 宋忠一脸谄媚,“姑娘不必跟我装傻了,那女贼跟你关在一间牢房里呢,听狱吏说你们相谈甚欢,更有白天这朱颜血助你们大破我锦衣卫天罡大阵的事,你以为还是你装傻就能逃脱得掉的吗?” 我愣住,朱颜血,原来那红衣女子叫做朱颜血,倒是人如其名,偏生她又爱穿红衣裳。宋忠见我发呆,以为我不愿搭理他,也不和我敷衍了,他已经从其中一个侍卫口中问出了我的身份,便也不愿再对我用刑,直接叫人将我送回牢房。 待狱吏离开,朱颜血对着我冷笑两声,“你不像是会被打两下便招供的人,怎么他们倒不打你?” “朱姑娘自己也有大麻烦,且不必冷嘲热讽了。”和她多说无益,我便直接讽刺她道。她大吃一惊,瞪圆了杏眼,“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朱?” 看她又变成了这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又有些不忍心起来,“你好好地怎么做上了山贼?” 朱颜血略略考虑了一下,答道,“瞧你的样子也不像是那些官兵的狗腿子,我便告sù你吧。我不是做上了山贼,我是生下来就是山贼,我爹爹是山贼,我爷爷也是山贼,我太爷爷太太爷爷都是山贼,我娘我奶奶我太奶奶我太太奶奶都是抢来做压寨夫人的。只是到了我爹爹这一代,他寻常的漂亮姑娘,好好地非要抢个大家闺秀回去做夫人,也就是我娘了。” 我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么说,你们山寨里的女人都是抢进去的?” “可不是?就只我一个是生在山寨里的。” “那你娘亲奶奶太奶奶什么的不知道往回逃?”这朱颜血长着一张高贵冷艳的脸,一说话就露气,跟个小姑娘似的,见她说话好笑得很,我不禁好奇起来. “逃啊,当然逃啦。奶奶辈儿的都逃好多趟啦,不过马头峰地势险要,一个小脚女人怎么可能逃得出去?都是一遍遍的被抓回去了。爹爹说,女人只要一生孩子就老实啦,再也不想着逃啦。”朱颜血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她笑起来当真好看,连我是个女人,也不禁多看几眼。 “奶奶辈儿的都逃,那你娘呢?” “我娘啊,还真是奇怪。我爹说他是去庙里玩儿的时候遇见我娘的,当时我娘带着好些个丫鬟嬷嬷的,排场既大,很快就吸引了爹爹的注意,谁曾想我娘又是个美人儿,我爹一眼就相中她了,当天半夜就翻进我娘的闺房把她抢回了山头,不过三天就强押着我娘拜堂成了亲。没想到我娘和奶奶们不一样,没有要死要活的,只跟我爹爹说,既然把她抢回来讨进门了,她就认命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山贼只好做个山贼婆娘,只一件,以后不许爹爹去抢穷人。 爹爹没曾想新婚夫人这样通情达理,自然说什么应什么,我娘居然就安安生生的跟着爹爹做起了山贼婆娘来了。两人感情还算不错,爹爹再也没有纳妾,是以只得我一个丫头。而他也确实听了娘的话,从此没有再抢过穷人,时不时的还要劫富济贫一下。直待到我上了五六岁,娘突然开始不开心起来,日日以泪洗面,爹爹问她怎么了,娘说想自己的父母亲了,也就是我的外公外婆。爹爹这些年和娘在一起,也学得了一些人伦常理,便跟娘说,不如下山看看老丈人,就算他们不满意这门婚事,总也知道女儿好好地活着。于是两人便带了些礼物,抱着我,和一帮子兄弟一起下山了。谁料到官兵就埋伏在山下,这一下便把爹娘围堵起来,兄弟们全军覆没除外,我娘也被官兵杀死了,只有我爹爹抱着我一路逃窜回了来。” 朱颜血说到这里,脸色慢慢黯淡下来,“所以我和爹爹都恨透了官兵!他们善恶不分,我娘那样的人,连山上的小兔子受伤了她都要带回寨子替它包扎,从没做伤天害理的事,官兵们不分青红皂白便杀了她。” 我不料这居然是个悲伤的故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不咸不淡的安慰道,“你别难过。” 朱颜血对我嫣然一笑,“我不难过,那时候我太小,已经记不得了。这些年,爹爹因为娘亲的死,痛恨官兵不说,也有些害怕,所以禁止我下山,渐渐的我也不想下山啦,所以我从来没有下过山。” “这是你第一次下山?” “是啊。” “那你爹爹要担心死你了。” 朱颜血本已经黯淡下来的脸色变得更加黯淡,她垂下头,“我爹爹不会担心我啦。” “为什么?” “他也死啦。”朱颜血低声道。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她一开始说自己是山贼头子。她性格一面乖张桀骜不驯,一面却单纯不谙世事,原来是这个缘故。我也开始有些同情她了,便道,“会有人来救你吗?你是山贼头子,就算没有做坏事,他们也要砍了你的头杀鸡儆猴的,就像你娘当年不过下山看看爹娘便也被官兵杀害了一样。” “我给山里的兄弟留下了暗号,他们会来救我的。”朱颜血毫不在意的说道。 我看了看这大牢四周,不忍告sù她在山里她的兄弟尚有机会救她,到了这里只怕没有机会了。 朱颜血对我笑了笑,“他们对你都是恶狠狠地,你肯定干了什么他们害怕的事吧?”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没有,好多事你不懂呢。” 朱颜血撅了撅嘴,“管它呢,只要你跟他们不是朋友就好。我看你的样子倒不讨厌,回头让兄弟们一起把你也救了,你也去马头峰跟我做山贼吧,比在这大牢里好多着呢。” 我哭笑不得,只得答应道,“好。” 朱颜血跟我说完话,便打着哈欠靠在墙角睡着了。我看着她,感慨万分。依旧牵挂朱棣到了哪里了。地牢里不见天光不分昼夜,也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一个戴着斗笠的人走到我的牢房前,我不知是何人,走上前去看,那人撩起自己斗笠上的黑纱,我一看便目瞪口呆,居然是朱棣! 锦衣绣春 正文 13.失败 我这一下子犹如五雷轰顶,自己付出那么大心血,又对着朱棣撒了那么大的弥天大谎,最后他却没有离开,还直接撞到这大牢里来! “你怎么来了!”我几乎咬碎了银牙,才问出来。 朱棣阴沉着脸,低声道,“你就是为了这个把戏把我骗走?” “你为什么回来?”我一下子就撑不住流下泪来。朱棣略带无奈的看着我,“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 “我这个样子,就是为了让你离开。”说着说着,我的眼泪就忍不住滴落下来。 “傻!”朱棣叹气,将黑纱放下,“那个姓胡的小子放我进来的,我要走了,不能叫他耽着风险。我救你出去,就这两天。” 朱棣握住了我的手,在我手心按了按,好像传递了一些难以言明的力量。“你一个人在这里,皇上又派了这么多人抓你回去,你还不抓紧逃,管我做什么!” 朱棣微微笑了笑,不和我争辩,只道一句,“他们问你什么就如实回答,千万不要挨打。” 说话之间,外面已经有咳嗽声传来,我把手从朱棣的手心抽出,“快去吧!” 朱棣也不再流连,转身便往外出去。 朱颜血在我身后冷笑道,“哎呀,果真是大来头,顷刻间便有人来探望。” 我坐到角落,不与她说话,想着朱棣只身一人在此,自身尚且难保,哪里还有本事来救我?越想心中便是越焦,简直坐立难安。 正难过之间,朱颜血忽然将拇指与食指捏在唇边,又发出在山间一样的长啸,高亢而清亮,还带着声调,好似在与人对话,不过片刻便戛然而止。我惊讶至极,朝她望去,只见她正凝神侧耳听着什么,见她这样,我也细心往外听去,居然也听到了和她发出的类似的啸声。原来她是在和救兵对话! 她这样与外面的声音来来回回应了几次,便有狱吏前来喝骂,“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吗?!” 朱颜血不屑一笑,转身不理他,狱吏也没有办法,只能又恐吓两句,“再敢瞎吹,就拖出去打死!” 直到他离开,朱颜血才又竖着耳朵朝外听着,外面的啸声已经越来越远,不仔细听根本听不出来,朱颜血蹙了蹙眉,在眉心拧出一个漂亮的疙瘩,又撇了撇嘴,对我说道,“喂,我的兄弟们今晚来救我,你我既是同一间牢房,我就带着你一起出去吧!” 我一愣,哪里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不过如果我跟着朱颜血混出去了,那朱棣就不必再来犯险救我,想到此处,不由得朝朱颜血身边凑了凑,“你的兄弟们怎么救你?” “我哪里知道,他们只是确定我在不在这里罢了,不过他们出马,这小小的牢房能算得了什么。”朱颜血胸有成竹的说道,“都怪这些官兵的狗腿子,好好地在外面看着就是,管姑奶奶吹口哨做什么,我正想问问他们什么时辰来,带多少兄弟呢。” 马头峰的山贼虽说厉害,但是终究这是城内,他们也只能在城外的山上撒泼,真的来劫狱,胜算几成还是不一定的,我也不敢抱太大希望,便只和朱颜血有事没事的闲聊几句。直到了晚间,朱颜血摇着牢门大喊道,“人都哪儿去了!姑奶奶一天没吃没喝了!你们有牢房关人没有牢饭喂人吗?怎么连我们山头的牢房还不如啊?!” 自我们进这牢饭,确实一顿牢饭都没有送进来过,昨日我以为是刚刚关进来,必将仓促,所以没有给我们送吃的,可是今天一天相安无事,也没有送食物来,就有些蹊跷了。 朱颜血虽是山贼,可是从小也是养尊处优的,并没有吃过什么苦,一下子给她饿了两天,她便开始炸毛了。我拉住她,“坐下,他们不送饭便是不想送,你喊也没有用的。你的兄弟今晚不是来接你吗?你不要既没有喊来饭菜,还把自己的力气喊没了,晚上可出不去。” 朱颜血一听,大叹有理,“我怎么没有想到。” 到了子时,朱颜血的兄弟还没有来,宋忠却又亲自来了,这次,胡野生却没有来,我心感不妙,难道胡野生与我相识又相助于我,被宋忠发现了? 宋忠走到我面前,本就一脸横肉,再加上凶神恶煞,乍一下迎着烛光看过去,好似阎罗小鬼,恐怖至极。 “赫连漪!出来!”宋忠身边新换的一个小子对我喊道。 我回头朝朱颜血看了一眼,她依旧是一副万事无所谓的样子,可我却焦急得不得了,宋忠这时候把我喊出去,也不知所为何事,万一就在这个空档朱颜血的援兵来了,那我就会错失这越狱的机会了。 可是狱吏催的迅急,我也只能磨磨蹭蹭的跟着出去了。这地牢不远处便是一个衙门,宋忠将我带到衙门,自己坐到高高的官案前,我正不知怎么回事,两个膝盖窝子已经挨了两板子,立刻就跪到在地上。我抬眼对着宋忠不屑的看了一眼。他已经不像昨晚那样还端出一副好人架子,完全是小人得志便张狂的样子。 “大胆犯妇!还不给本官行礼!”宋忠皱眉喝道。 我丝毫不理会他,却朝更漏看去,已经子时三分了,也不知朱颜血有没有被救出去。 “你看什么呢!是不是等着人来救你?别做梦了,今儿我们已经翻出了你的旧案,洪武年间你做锦衣卫的时候就擅用私权贪赃枉法,如今就是燕王亲自来,你也出不得本官的手掌心!今晚便是你的死期!”宋忠有些歇斯底里的喝道,“你以为你和我的人私下联系便了不得了?不瞒你说,胡野生已经被我处死了!” 我一凛,心中一阵难过,我果然没有猜错,胡野生已经暴露了,只是没想到这宋忠这样心狠手辣,不分青红皂白,这样快就把胡野生处决了,听他的语气,看来是觉得我继续留在这里,不但不能做吊回朱棣的诱饵,还要生出其他的事端,不如先处理了事。 我微微闭上眼睛,想不到死期竟在今日。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在燕王府里这么久,燕王有什么不轨的行为,速速报来,本官可保你一条命。”宋忠终于说出了用意。 我对着他吐了一口口水,“呸!你也不看看前几任锦衣卫指挥使的下场!” 宋忠大怒,“给我张嘴!” 立即便有人上前来给了我一个耳光。我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听到不远处有喊闹声传来。又有人大喊,“山贼来啦!山贼来啦!” 宋忠一惊,“是不是牢房出事了?” 正有一个狱吏连滚带爬跑过来跪在地上大叫道,“宋大人!山贼在劫大牢!” 宋忠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身边的人说道,“把她蒙起来,去大牢救援!” 我的嘴里立刻便被一个布团子塞住,头上也被罩上一个黑袋子。有人把我扛起来,便开始狂奔。渐渐地我感觉到一阵热流扑面而来,就连人们的呼喊声也大了起来。我手上脚上本来就有镣铐,扛我的人把我放下来,又用身子把我浑身上下都绑了起来,扔在一个角落,这才离开。 我既看不到又不能说话,只能听着外面的动静。这一场打杀直持续了半夜,不时地有人来看看我,想来山贼强悍,官兵实力也不弱,两边打的厉害。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有两个人重新又把我扛到了肩上,一边走一边说道,“好厉害的山贼!吓死老子了!咱们衙门里死了几十个兄弟,老子也差点就送了命!” “都怪宋大人,一个山匪,跑了就跑了嘛,把我们这些兄弟的命都不当回事,只叫我们上上上,自己却远远地躲着。” “那红衣服的女贼漂亮的紧,可惜做了贼婆!” “你说奇不奇怪,这山贼好像分了两派,一队就只管救那个红衣服女人,另外一队只管在火场里翻着什么,他们也不跟宋大人的人马干,搜了半天没搜到什么就跑了。” “……” 我心中咯噔一下,他们说的另一队人岂不是朱棣的人!没找到我,朱棣恐怕根本不可能离开的。 可是就听这两个人说话,我什么也判断不出来,便在他身上扭动起来,嘴里也不断地发出声音。扛我的人不耐烦道,“这也是个贼婆,害我们这么累!你扭什么扭!小心老子把你扔到护城河去淹死!” “……喂,可不敢,宋大人说要把她送到他跟前才算呢,咱们快些吧。宋大人失守了牢房,这会子脾气大着呢,小心捧在枪口上。” 这两人说着,便加快了脚步,匆匆的跑了起来。 待我头上的袋子被打开,已经又在了衙门之上,宋忠满脸疲态,显得有些狼bèi,走到我面前,在我身上踢了一脚,怒道,“说,你跟那些山贼什么关系!” 我唔哝了两声,宋忠才叫人把我嘴里的布块抽了出来。 锦衣绣春 正文 14.出牢 “燕王是不是和山贼也有勾结?!”宋忠大概是也参与进了打斗,原本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都落下两缕,飘在额前狼狈至极。 “什么山贼,谁是山贼?”我冷冷答道。 “别给本官装了!你跟朱颜血同一间牢房不说,就是被捕也是大大的脱不掉关系!”宋忠有些气急败坏。 “大人真会说笑,你的人莫名其妙把我拿回来这就不算了,拿我们的时候明明是见到你口中的山贼把我们一打尽了,我还以为大人要为民除害,是来解救小女子的,谁知道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倒把我们也当做山贼。锦衣卫的水准如今怎么降到这个地步!” 宋忠听了我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本官本欲杀了你,可是看你伶牙俐齿的尖酸样子,杀死你简直是便宜你!本官要把你带回京城送到锦衣卫署里,让你尝尝锦衣卫七十二般刑罚!” “多谢多谢,一直对着别人用,从来也没有往自己身上招呼过,倒一直想试试。”我瞪他一眼,不屑道。 宋忠气得浑身发抖,让人又把我蒙了起来,当即便塞进一辆马车开始赶路去京城。这个宋忠乃是朱允炆为了重建锦衣卫署,急功近利找来的头目,朱元璋手上历任锦衣卫指挥使,纵使只是三品的官衔,却各个顶个一品大臣的本事,也有至高无上的权利,但这宋忠,就像官场上的一个暴发户,顶上了头衔,既没有真材实料,也没有真的权利,所以显得十分无能。 可是朱元璋死之前,几乎已经把能人异匠全部都杀尽了,只留下些草包和书呆子,朱元璋其实以为只要有哪些藩王叔叔们罩着,朱允炆的皇帝之路可以一帆风顺一路高歌,可是他机关算尽,没算到这些藩王就是朱允炆最大的敌人。朱允炆就拿着这些蠢货对峙诸多藩王,现在还可勉强支持,时间一长,就会力不从心。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如今落入了这蠢货的手里,他一日不把我弄死,我便是朱棣的拖累一日。再加上我对朱棣现在的情况一无所知,心里更加火烧火燎的急。 宋忠每天只吩咐人给我一点清水和一个馒头,所以我的体力特别差。到了京城锦衣卫署,他更是日日对我用刑,以折磨我为乐趣。用的都不是大刑,都是那些夹手指,戳银针的折磨人的小刑罚,甚至给我戴的枷锁都是向内锯齿的,只要有动作就会往手腕脚踝里扎,是以我的袖口和裤脚都是血淋淋的从未干过。不过十多天,我便被折磨得起不来身,每日只能躺在牢房角落里。 到大明来十余载,我一直都对生死抱着一种很坦然的态度,反正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生不能为这里做任何贡献,死也不会给这里带来悲伤,或许借着一死,我还能解脱灵魂,回到我的现代去,再也不受这风建社会的荼毒。 可是这两天我却忽然害怕起来,而且是非常的害怕! 我依旧不是怕死。我怕的是……我死在这里,只怕朱棣都不知道。朱颜血越狱那一天,他显然也派人去救我了,没有找到我,他是不是还在继续找我?还是他已经回到北平?我很想见他最后一面,其实要对他说什么话我还真不知道,我就是单纯的想看他一眼。他是我在这里唯一的牵挂了。 宋忠的折磨每日都在加剧,我开始意识到锦衣卫署的这些刑罚果然不简单,从前也碰到过很多烈性子的人不管怎么受刑也不吐露半个字眼,那时候只觉得是性倔,现在自己处在这个位置,才知道这要付出多大的耐力去忍! 我几乎觉得自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了,眼前甚至时不时的会看到朱棣的影子,他有时候拿着一把剑,有时候扬着一块手帕,有时候在帮我戴玉镯子。可是每次被痛苦侵袭得清醒的时候,他就会消失不见----所以我不是怕痛,我是怕他消失。 我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死了,这一次因为身体太过难受,反而怎么也昏睡不过去,只感到刺骨的痛,也看不到幻境中的朱棣了。可是睁开眼的时候,眼前确实多了一个人影,我努力的朝他脸上看去,却不是朱棣。 “徐公子……”我有气无力的喊道。 徐辉祖并没有答话,只是命人将我的枷锁全部打开,又帮我的伤口全部清洗一遍,那药水撒上来先是刺痛一下,再就是清清凉凉的,十分舒服。 上药的时候还是很痛,我什么都抓不到,又不愿叫出声。只能咬着嘴唇忍住。一次次的痛晕过去,又一次次的清醒过来。最后一次清醒,我已经在一张温软的大床上,我以为是梦,可是一睁开眼睛便赶到周身上下的痛并未减轻。一个穿着绣服的丫头到床前将我扶起,喂了我一碗参汤,又喂了半碗香米粥,我居然有了力气,“这是哪里?” “徐府。”丫头轻轻一笑,“我去请老爷来,老爷说了,小姐您一醒来就去喊他呢。” “哪个徐府?” “这京城还有几个徐府?”丫头噗嗤笑了一声,转身便去了。 没一会儿,徐辉祖果然出现在我面前,他皱着眉头,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恍惚,“你怎么被锦衣卫抓去了?姐夫呢?” 我稍稍松下一口气,徐辉祖这样说,说明他和我被抓倒是没有什么关系,我刚刚还以为他也参与抓我了呢。“我也不知道啊,他们好好地就把我抓了起来,还说要杀我呢。”我努力绽放一个笑容,对徐辉祖道。 他叹了一口气,“你虚弱成这个样子,应该也不知道这些天发生了什么。” 原来朱允炆在朱棣来京这段时间,让锦衣卫指挥使宋忠,北平布政使张昺联合调查燕王府有无不轨行为,无奈是查了月余,一点收获也没有,朱允炆便召回了宋忠。此时他已经答应了朱棣的请辞,将其放回北平,不过朱棣没走之前,朱允炆手下的大臣便没有一个不劝朱允炆直接将其擒下的,此时放虎归山,那些大臣更是焦急,便和朱允炆说,趁着他还没有回到藩地,还有机会捉回,朱允炆思索再三,决定听取谏言,便有了后来胡野生跟我告密的事。 后来宋忠负责追回朱棣,我又让朱棣先离开,宋忠没堵截到朱棣,却把我抓住了,带回京城折磨多日之后,终究觉得这样把我私自关押不是事,便上报了朱允炆,说我乃是朱棣的爱妾,朱允炆听了这话,果不其然决定用我诱朱棣回来,让宋忠继续看押我。而这件事被徐辉祖知道了,他念着与我的情分,向朱允炆主动请缨,说是愿意将我带回府内看押。朱允炆大约也觉得我若是在宋忠手里被弄死了,也就失去了筹码,便答应了徐辉祖的要求。 知道了这段原因,我反而弓起身子,对徐辉祖道,“多谢……” 徐辉祖皱眉,半晌才道,“姐夫为什么信不过皇上?皇上让他回京,他便回京就是,又不会把他怎么样。再说了,君要臣死,臣尚且不得不死。难怪皇上生了这么大的气。” 我有些发愣,徐辉祖自幼在京中成长,他与自己的亲姐夫不和,但是与朱允炆倒是交情尚可,难怪他现在这般维护朱允炆。 我决意不与他争辩,便推身体支撑不住,复又躺了下来。 就在此时,忽有一个女声伴着孩童的声音传来,我拿眼角扫了一眼,便头皮发麻起来----徐夫人九娘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进来。九娘虽然带着笑,但是笑得却有些僵硬,“赫连小姐,你好呀。这番吃了不少苦头吧?多亏我们辉祖将你力保回来呢。” 我只得勉强道,“多谢徐夫人。” 九娘笑了笑,漫不经心的对徐辉祖道,“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才知道赫连小姐原来是姐夫的爱妾,真是有眼不识泰山呢。赫连小姐在京受了这样大的委屈,一定非常想家,我已经修书到北平,请姐夫来接赫连小姐了呢。” “什么!谁叫你写信的?!”徐辉祖听完九娘的话大吃一惊,对着九娘便喝问道。 九娘不满的扫了徐辉祖一眼,“赫连小姐是亲戚,来家里我们自是欢迎至极,只是她带着伤啊,总也要通知一下燕王府的。” 徐辉祖满脸不快,碍着两个小孩子在跟前,也不好和他们的娘发脾气,便不耐烦道,“你带孩子们去园子里逛逛吧,我有话和赫连说。” 九娘愣了愣,看了看我,终于还是选择出去了。 九娘一走,我却忍不住泪流满面,对徐辉祖说道,“你们当真要置王爷于死地吗?好歹也是亲戚啊!” “咳咳,你别这么说,我也不知道九娘这么鲁莽。姐夫就是再来,也不会怎么样的,再说他也不一定就会来。“徐辉祖垂着眉道。 ”王爷重情重义,会不会来你很清楚。来了有什么后果你也清楚。“说完这句话,我转身朝里,不愿再和徐辉祖说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