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妆》 正文 楔子 雪下了整整一夜,屋顶上压着一层白色。 楚维琳一身绯红色蜀锦雪狐领大袄在这雪景里显得特别瞩目,在正门外下了车,她没带一个人,只揣着一个汤婆子进了常家大院。 从分家搬离了这座大院开始,这两年间她一步都没有踏进过这里,一切都只为了这一天。 此境,此景,是她熟悉的,却又陌生的。 从前,这个院子,这个时辰,婆子娘子站了半个天井听大太太赵氏训话。 从前,这个花园,这个天气,早有丫鬟扫去了一地的积雪。 从前,这个房间,这个门槛,一迈进来便有小丫鬟脆声声问安。 只可叹,都是从前了,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人气了,比那年分家之时更没有人气了。 楚维琳却是很满意这幅模样,她微微扬起了唇角,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流了多少泪,吃了多少苦,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楚维琳在松龄院外停下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已经裂了缝歪歪扭扭挂在门上的匾额,笑意更浓了。 守在松龄院外的兵士拦住了她。 楚维琳取出一块腰牌,与一锭银子一道递到了士兵手中:“我来时与秦大人说过的,我是老祖宗的二房孙媳,来送老祖宗一程。还要多谢几位这段日子照看我们老祖宗,这宅子现在也就这儿有几个人,一些酒水钱给大伙暖暖身子。” 兵士确认了腰牌上的“秦”字,拱手道:“夫人进去吧。” 楚维琳迈进了松龄院,这里也与从前不同了,没有一堆媳妇小姐围着,冷清过了头。 正房没有开窗,弥漫的药味叫楚维琳皱了皱鼻子,随后径直进了内室。 老祖宗半躺在床上,没有了精神劲,听见脚步声也不过是微微扫了一眼过来,却没了往日凌厉,床边伺候着的段嬷嬷冷冷哼了一声。 “孙媳妇来看看老祖宗,却没想,老祖宗病得这般重了。”楚维琳福了福身子,“圣旨下了,斩立决的斩立决,充军的充军,老祖宗放心吧,黄泉路上也有叔伯们搀扶着您,不会孤单的。” 老祖宗闻言,哈哈大笑数声,到底是伤了元气,变成了重重的咳嗽:“楚维琳啊楚维琳,是我没想到,竟然会是你。死的死走的走,我常家竟然是被你逼到了这一步!” 楚维琳抿唇笑了:“怎么就不会是我?嫁进来的那些日子我过得可没有一天舒心的,要我与老祖宗说道说道? 你孙儿再好,也是死了一个嫡妻留下一个嫡子的,为了逼我上轿,与我族中串谋,害死我父亲,逼得我热孝出嫁,我委曲求全到头来还是保不住我弟弟,他这一过继,谁还能给我父母上香!我在楚家再无立足之地! 恒哥儿虽非我亲生,我也没亏待他分毫,他被设计落水却栽赃到我头上,我那腹中孩儿何等无辜,滑胎是我愿意的吗? 抬赵姨娘进门打我的脸,她不是一心照顾恒哥儿吗?当年小赵氏死后你们为什么不抬她! 我不做些什么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我死去的孩儿吗?” 一番话出口,楚维琳的身子晃了晃,扶着桌角才将将稳住身形,她深吸了一口气,只是这屋里的药味太浓了,浓得她受不住咳嗽不止,到最后泪流满面。 楚维琳是个穿越者,一觉醒来已经隔世。 楚家规矩太多,她重生于九岁的楚维琳身上,即便尽力模仿尽力学习,在最初的三年,她依旧格格不入。她不知道别的穿越者如何,对她来说,她没有和楚家其他人抗争的实力和筹码,在这个世界里,她慢慢明白,若无底牌,若抓不住旁人的把柄,就不要妄想能踩着别人往上爬。 她看着母亲过世,看着父亲扛着族中压力不娶填房,只为了让她和弟弟不受委屈,她曾经想过,只要能有父亲和弟弟在,在这里她也不会觉得孤单。 只是,这样的愿望亦是奢念。 五年一梦,却是噩梦。 常郁昀曾经是京城闺阁少女心中的梦,他才学极好,连太傅都夸赞过,偏生又生了一双桃花眼,薄唇微抿淡淡微笑,叫看着的人都暖了心神。 但那人却并非是她心中的梦。 当年他未娶之时不是,他的嫡妻小赵氏死后更不是。 也许在很多人眼中,楚维琳和小赵氏没什么不同。小赵氏是常家长房大太太大赵氏的外甥女,而楚维琳,要叫三房五太太楚氏一声姑姑。但楚维琳自己知道,小赵氏一心倾慕常郁昀,而她却不是的。 那年夏末,小赵氏设了计嫁给了常郁昀,在生下恒哥儿之后逝去,选填房的时候,常老祖宗把手指向了楚家。 楚家欣喜若狂,可谁也不愿意让自个儿闺女去,最后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楚维琳。 她拒绝过,反抗过,却抵不过楚家贪婪的心,他们害死了她的父亲,以要过继她唯一的弟弟为要挟,逼她热孝上轿,姑母楚氏与母亲亲厚,抱着她哭了一夜,承诺她若是肯入常家,她便能替她保住弟弟,她无路可选。 红白喜事,红白喜事。 她上一眼还是满目的白色,下一眼全部变成了红。 常郁昀对楚维琳不错,可看着恒哥儿,对上大赵氏,她被已经逝去的小赵氏的阴影压得抬不起头来,那就是一根刺,横在了她和常郁昀之间,若要靠近,直刺心肺。 直到她怀孕,她才略略松了一口气,也许在她面前的不会永远是坏事。 她被孕吐折磨时,恒哥儿落了水,大赵氏跪着哭到老祖宗跟前,只说她有了亲生子就再也容不下恒哥儿。老祖宗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只叫段嬷嬷告诉她,不管她能生几个,恒哥儿都是嫡长子,她的儿子永远都是填房之子! 身心俱疲,终究保不住成型了的男孩,楚家看她不得势,姑母又与大赵氏冲突一病不起,到最后,她连弟弟都保不住了。 大赵氏进言,让老祖宗替常郁昀抬了小赵氏的庶出妹妹赵姨娘进门,楚维琳清楚地记得,赵姨娘怀孕之时抚着微凸的肚子眼含泪光地告诉她,她们姐妹如何情深,她有多想念死去的小赵氏,而现在,能和小赵氏一样怀上常郁昀的孩子,她有多么多么的高兴和满足…… 那些话语让她作呕,她再也不愿意让常郁昀入房门一步,她再也不愿意让害得她失去父亲失去弟弟失去孩子的常家众人把她逼得喘不过气。 机会,楚维琳抓到了,就像她从前明白的那样,要反击,必须有把柄。 赵氏一族在朝中站错了位,楚维琳利用妥当,老祖宗为了保住常家匆忙分家,而楚维琳终于能够离开这常家大宅。只是这样还不够,她想要进一步的胜利,进一步的成果,上天给了她一个接着一个的机会,她接近了秦大人。秦大人展现给她的常家的末路比她设想的好太多太多。 四个月前,旧帝驾崩,新皇登基,那新皇并非赵氏拥护之人。赵氏覆灭就在眼前,常家也一样逃不过,抄家、下狱,楚维琳有秦大人庇佑,这一回是真真正正的自由了。 过了这个冬天,便是新的元年,新的开始了。 而现在,她想做的,便是送一送老祖宗,送走自己的心魔。 楚维琳扶着桌角,扬起唇角,对着老祖宗笑弯了眼。 “楚维琳,分家还不能叫你如意?你要把常家逼到这一步?”老祖宗重重锤了两下床板。 楚维琳皱了皱眉头,她一点也不喜欢捶床板的声音:“是老祖宗、是大赵氏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郁昀呢?” “流放。”楚维琳冷声道,“老祖宗应当高兴,好歹是保住了性命。” 老祖宗死死盯着楚维琳的眼睛,瘦得皮包骨的手紧紧捏住了被子:“楚维琳啊楚维琳,我当年逼郁昀娶了小赵氏,可我到底最疼的是他!小赵氏进门后我一直觉得亏欠了郁昀,这才满足他的心思抬你进门。却不想,这是我一生最大的错事!” 楚维琳怔了一怔,在听到娶她是常郁昀的主意的时候,心脏像是被一双手紧紧捏住了一般,她认得那双手,那是常郁昀的手,细长、骨节分明。 这双手掀过她的红盖头,亦扶过身怀六甲的赵姨娘。 为何那人要娶她?为何要逼着她坐上填房的位子? 若不是常郁昀,她也不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老祖宗像是脱了全身力气,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楚维琳转身,直直走出了常家大宅,上了马车后她迟疑了许久,终是下定决心,去见常郁昀一面。 有秦大人的腰牌,见到常郁昀并不困难。 只是眼前的这个人,和印象之中竟是相去甚远。他已经不再是名满京华的常家五郎,不再入京城少女的怀**,胡渣挡了**,眼底再无桃花。 地牢之中,阴冷难耐,尤其是楚维琳小产过的身子,越发受不了,她皱着眉头看着常郁昀。 谁都没有说话,侍卫的脚步声传来,放下一壶酒,两个杯子。 楚维琳嗤笑,还是满了酒,递了一杯给常郁昀:“我去见过老祖宗了,瞧那样子,大抵也就是这半个月了,正好与你那些叔伯一道,一并走了黄泉路。” 见常郁昀蹙眉,楚维琳收回了他不愿意接过去的杯子,低头看着酒中倒影,道:“我还是头一回知道,娶我进门是你的主意,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弟弟,你赔上了整个常家,我和你,也算是扯平了。”说罢,仰头饮下杯中酒。 嗓子在一瞬间烧了起来,楚维琳面色大变,杯子落地一声脆响,她双手卡住脖颈,身子摇摇晃晃。 常郁昀一把拉住了她,捏着她的下巴想叫她把喝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楚维琳握住了常郁昀的手,那手还是记忆中一般的骨节分明:“没用的,他想杀我我岂有活路?我已无牌再与他周旋了。” “与虎谋皮,你何苦来哉!”常郁昀明白楚维琳说的是真话,怀中的她已经痛得站不起来了,连带着他也一块往地上倒去,常郁昀闭目长叹,有些话若不说,恐怕是再无机会了,“琳琳,从一开始我想娶的就是你,你已经忘了,我却还一直记着,小时候你跟着三叔母来窜门子时的模样。 那日我以为在竹苑里的是你,却不想是小赵氏,就因如此,老祖宗逼我娶了她。 选填房时,我存了私心求老祖宗成全,不曾想会害死你的父亲,热孝上轿、弟弟过继,以及恒哥儿的存在,一样样都横在我们之间,我没有告诉过你,只是因为,开局错了,说再多也无用了。 只是琳琳,我没想到你会做得这么过!我们二房和长房不合,你设计分家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舒服了就好,可不曾想你是要整个常家都赔进去!” 楚维琳垂着眼帘,有些迷糊了,她感觉得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可耳边常郁昀的话语是那么清晰,她逃不开躲不掉,一字一字都落到了脑海里。 那些字句之中,有多少真的,又有多少假的?他从一开始就纵容她设计的分家? 可自己到底是要死了,常郁昀何必再说些假话来骗一个将死之人呢? 楚维琳一点点用力,紧紧握着常郁昀的手,她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是了,那双眼中已无桃花,而剩下的是痛楚是遗憾是不舍,还有爱恋。 楚维琳扯了扯唇角,泪流满面,嗓音已经沙哑,可她还是要说:“大赵氏不是我设计的,一开始我想要的不是抄家灭族……” 话音未落,已觉浑身无力,常郁昀的身影模糊一片,她已经看不清他的眼睛了。 弥留之际,楚维琳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常郁昀附在她耳边的喃喃低语:“如果一开始娶的就是你,也就不会这样了吧……” 是啊…… 如果开局对了,又会是怎样? ---------------------------------96开新文啦~~~还是古言宅斗,但是会和《臻璇》走一个完全不同的路线。书名是和荔枝编编较劲脑汁想出来的,感谢荔枝酱~ 以及,各位新老书友,求收求票求评求支持!! 正文 第一章 绢花 换上了封面。 感谢《闲妾》作者影留香做的封面,影子做得实在太漂亮了,好喜欢~~ ------------------------- “姑娘可醒了?” 楚维琳睁开眼睛的时候听到了已多年未闻的声音,她顾不上细细想,抬手挑了幔帐。 入目的,是一张“荷亭儿戏”屏风,屏风后头转过来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嬷嬷,正是刚才问话之人。 “陆妈妈……”楚维琳唤了一声,声音沙沙。 陆妈妈闻声笑了:“姑娘赶紧起身吧,莫误了给老太太请安的时辰。奴婢去吩咐厨房备些蜜糖,给姑娘润润嗓子。” 等陆妈妈走开了,楚维琳垂着眼眸,许久未动。 她有些迷糊了,明明上一刻是地牢之中毒酒断肠,脑海之中盘旋着为常家妇五年的艰辛苦楚,再毒的酒又哪里比得过小产之痛,面前常郁昀的身影那么模糊,模糊得她丝毫记不起他说了些什么,自己又答了些什么。 楚维琳静静坐了片刻,感受这个静谧的清晨。 这样的清晨是她格外熟悉的,在未出嫁的那些日子里,她每日一大早就要起身,去祖母章老太太的屋子里请安。 章老太太为人严苛,若去得迟了,少不得受一顿训诫。 她从不敢去得晚了。 眼睛一闭一睁之间,仿若是一个漫长难捱的梦境,但楚维琳知道,这并不是什么梦,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一切。隔世的一切。 她回来了,不明原因。 就好像那年她好端端从二十一世纪出现在这里一样,寻不到原因,却不得不接受。 那时的惊恐、不安、彷徨还深深埋藏在心里,什么人也不认识,什么事都做不好,起码,现在的她不是两眼一抹黑。 宝槿伺候了楚维琳梳洗,又取来了准备好的衣服。 楚维琳看了一眼,是初秋衣着模样。 更衣、梳头。 楚维琳望着镜中少女,皮肤细腻,眉黛弯弯,唇红齿白,几年后的病态倦容在这张脸上寻不到分毫痕迹。 正琢磨着问一问宝槿如今年月,宝莲挑了内室帘子,捧着几枝金桂花枝进来。 “姑娘,闻闻这味道香不香?”宝莲笑弯了眼,把花捧到楚维琳边上,“昨夜里突然开了,奴婢一早就去花园里剪了,开得呀可喜人了。一会儿插在瓶中,这满屋子都是花香。” 楚维琳突然闻了桂花味道,脑中划过一丝印象,还未来得及回忆一番,陆妈妈也跟了进来。 “宝莲,既然剪了来你赶紧插瓶吧,别打搅了姑娘梳妆。”陆妈妈笑盈盈道。 宝莲应了一声,出去了。 陆妈妈对着宝莲的背影皱了皱眉,想说些什么,一见宝槿正手脚麻利地梳头,便住口不提了。 楚维琳收拾妥当,走到东次间。 桌上放了一只白瓷凤尾瓶,宝莲已经把金桂都插上了,她上下看了楚维琳一眼,过来扶她到桌边坐下:“姑娘打扮得也太素净了些。太太留下来的首饰头面,姑娘从来不戴。不如插些金桂吧,只插一簇,小巧却点睛,也不招摇,还能有点儿香气。” 说罢,不等楚维琳回答,宝莲已经从桌上挑了一枝金桂,仔细寻着合心意的一簇。 楚维琳抬眸看向宝莲,之前出现在脑海中的印象已是无比清明。 她记得这一日。 宝莲是楚维琳奶娘的养女,打小就做了她的贴身丫鬟,因着奶娘的关系,楚维琳素来器重她。宝莲很喜欢花草,屋子里院子里摆什么花都是宝莲在收缀。 前世的这天,楚维琳听了宝莲的劝,在耳边插了一小簇。 可谁也没料到,章老太太突然就闻不得这些花花草草的味道,叫楚维琳这点儿香气一冲,当时就拉下了脸。 便是丫鬟、婆子们帮着说了几句好话,最终也还是在天井里跪了半个时辰。 思及此处,楚维琳摇了摇头:“太素了?既然你这么说,宝槿,去盒子里取支绢花来。” 宝莲一愣,还要再劝,宝槿已经捧了盒子出来,放在桌上打开:“宝莲姐姐最会挑这些了,姐姐给姑娘选一支。” 楚维琳亦抬头等着宝莲挑选。 宝莲笑着挑了,又亲手给楚维琳戴上,宝槿捧着镜子,前后照了照。 楚维琳瞧了也满意,点了点头:“好看。” “谢姑娘夸奖。”宝莲收拾了东西,道,“再过半个月就是三姑娘及笄之礼的日子,奴婢记得之前花朝节时三姑娘有送几支绢花过来,一会奴婢挑一挑,姑娘去贺喜时戴上,三姑娘一定高兴。” 楚维琳颔首:“是该戴的。” 宝莲送楚维琳出了居住的清晖苑,宝槿随她一道去章老太太的颐顺堂。 楚维琳来得不早不晚,章老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和三太太何氏说着话,何氏的幺女楚维瑷拘束地坐在一旁。 移步上前,楚维琳规矩一丝不苟请安行礼。 章老太太睨了楚维琳一眼,目光停留在她耳后绢花上,眯着眼睛叹道:“这花儿做得倒是巧,粗看一眼,还当是真的。” 何氏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媳妇一眼瞧过去,也是看差了。” “绢花有绢花的好。”章老太太打量着道,“维琳模样好,不该整日学我这老婆子一般素净。这绢花是哪个做的?让她多与你做些。” “祖母,是宝莲做的。孙女吩咐她多做几支。”楚维琳说罢,偏头看向坐在绣墩上的楚维瑷,笑了,“八妹妹喜欢什么花的?晚些做得了给你送去。” 楚维瑷惊喜,低声道:“谢谢六姐姐。” 章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是该如此,维琳,也不能忘了其他姐妹。”等楚维琳应下,章老太太缓缓道,“坐下吧。” 在楚维瑷身边坐下,再看一眼章老太太神色和蔼模样,楚维琳暗暗舒了一口气。 前世的这个时候,她分明是为了一簇金桂跪在天井里,今时换成了绢花,又三言两语添些姐妹亲厚之感,得来了章老太太赞许。 她还真是没白活,被常家人逼出来的做戏姿态到了这时候,依旧是管用的。 即便是与这位祖母并无多少好感,但几句话几个笑容能免了责罚,又有什么不好的。 何氏笑容和蔼,道:“维琳今日气色倒还不错,这一天天要冷下去了,你身子弱,千万注意些。” “谢谢三伯娘关心。” 楚维琳面上笑着,收在袖口中的手不知不觉间握成了拳头。 若从前世算起,她已经很久未见过何氏了。 在京城之中风云不定的那段日子里,楚维琳都没有见过她。 印象之中,何氏一直都是笑意迎人的,对她这个侄女亦是关爱有加,如果没有最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楚维琳不会厌恶何氏。 她现在是打心眼里厌恶何氏的。 ---------------------------- 继续吼吼,求收求票求支持!! 正文 第二章 伯娘 她现在是打心眼里厌恶何氏的。 因为她唯一的亲弟弟楚维琮就是过继给了何氏,何氏这个生了两个嫡女有一个庶女的女人,成了那场闹剧里最大的受益者。 “说起来,也该顾着些维琮的身子。他每日天未亮就去了书院,这日头渐渐短了,清晨凉气重,可别受了寒了。” 何氏这几句话深得章老太太的心,章老太太点了点头:“你晚些让人去前院瞧瞧,屋里没个管事的女人,全靠他们父亲,男人总有疏忽了的时候。” 何氏欢喜应了。 楚维琳不语。 母亲江氏过世已经多年了,父亲楚伦煜一直没有续弦,章老太太又是气又是恼,总拿这个说事。而何氏,从前楚维琳不明白她为何这般关心他们姐弟,等见过何氏抱着过继了的楚维琮而露出欣喜到让人恐惧的表情时,她还有什么不懂的。 何氏一心求个儿子。 何氏进门没多时就生下了嫡女楚维琇,对于大姑娘维琇,楚维琳印象并不深刻。彼时她刚刚穿越焦头烂额,楚维琇已经是过了小定择日出嫁,姐妹两人并没有接触过多。 二姐楚维瑶是何氏房里的沈姨娘生的,及笄之后便嫁了出去,算一算时间,也不过是小半年之前。 何氏求神拜佛折腾了几年,中间怀过一胎男孩,却是留不住,早早就滑胎了,到最后得了的就是行八的楚维瑷。 并非何氏想要的儿子,对于幺女更是多了不满和苛责,同样是亲生的,楚维琇和楚维瑷在何氏心中那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何氏生不出儿子来,对家中男孩子格外上心,尤其是江氏过了之后,以同是楚家三房的嫡亲伯娘的身份,事事照顾楚维琮。 当年不知事,楚维琳还感激何氏,到了最后恍然大悟,才知这人心思竟是如此。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 外头丫鬟通传了一声。 五太太李氏牵着六岁的七爷楚维璂,后头跟着五姑娘楚维琛一道进来了。 自是少不得彼此见礼。 五老爷是庶子,李氏在章老太太跟前算不上讨喜,亏得楚维璂还算机灵,让她多了几分体面。 “老太太,维璂这孩子,前些日子瞧见他姐姐习字,也来了性子,硬要维琛教他,学了一下午,姿态倒是有模有样的。”李氏说到这里捂嘴笑了,“媳妇想着他既然喜欢,每日让他练上几个时辰,也不求他写得好看,先磨一磨耐性,等开了春送去书院也不至于坐不住。” 楚维琳悄悄打量了李氏一眼,李氏这话与其说是讲给章老太太听的,不如说是在刺激何氏。 何氏和李氏妯娌两人面和心不合,何氏族中多文人,李氏是正三品明威将军的孙女,何氏瞧不起李氏行武人家出身,李氏笑话何氏生不出儿子。到了最后,李氏话里话外都是楚维璂多好多懂事,何氏牙痒痒又反驳不得。 “祖母,”楚维琛讨巧一般展开了一副字给章老太太看,“这是孙女写的,请祖母指点。” 章老太太出身书香世家,一手字端正漂亮,虽无男儿大气,却满满都是女眷应有的端庄干净。她曾亲手抄了《女诫》送给女儿、孙女们,楚维琳翻看时只觉得那一个个字都像深深遵循了书中要求的闺阁女子,方正规矩,没有一丝出格的地方。 章老太太认真看了看,楚维琛的字在同龄人之中也算出色,不由夸赞。 楚维琛面露喜色,扭头看向楚维琳,道:“我听说六妹妹这些日子也苦练呢,不如也写一写,让祖母指点一番?” 楚维琳的指尖捏紧了手中丝绸方帕,抿唇不语。 是了,前世的这个时候,她的字一点也不好看。 作为一个穿越者,醒来时便是九岁的楚维琳了,她能认得字,却写不好毛笔字,其他的女红琴棋更加不用说了,一窍不通。 与从小被章老太太严格要求的楚维琳完全不一样了。 章老太太又急又气地道:“怎么敲坏了脑袋,连这些东西都忘掉了?规矩也一点不记得了。大家女儿什么都不会,以后怎么说亲?” 江氏因为照顾女儿不利,狠狠受了一顿训斥,她本就不受章老太太喜欢,此刻更是雪上加霜。 为了女儿,江氏不顾病体,跪着求了章老太太,说孩子只是忘了,但底子聪慧,一定会再学会的,学得比以前更好。 楚维琳缩在江氏怀里,不由伸手抱住了瑟瑟发颤的母亲。 在现代时,她没有母亲,也从未尝过母爱滋味,谁知一睁眼,生活翻天覆地,却给了她一个疼爱她的母亲。 楚维琳不忍江氏伤心,又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日日跟着学规矩,跟着样样出色的江氏学女红学写字学抚琴。 但练字真的要有天分,那时的楚维琳只能勉强写得工整,却一点也不好看。 楚维琛这个时候提出来,显然是要让她在章老太太跟前落一次脸面了。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听了楚维琛这话,不由皱了眉头:“你母亲过了,也没有其他人教你写字,你自己练得如何了?” 楚维琳还记得,上一世她很老实,实话实说。 “父亲在教。” 章老太太当时就不高兴了,事后更是把楚伦煜训了一顿,说他不好好教教儿子,反倒是去教起了女儿写字,若真心考量女儿的教养,赶紧娶了填房由继室来照顾。 不能那么傻乎乎了。 抬眼对上章老太太的目光,楚维琳道:“祖母,孙女在临父亲的字帖,感觉是比从前写得好了一些,但比起五姐姐来,实在差得远了。” 楚维琛轻轻一笑,甚是高兴楚维琳的自谦。 章老太太点了点头,吩咐了丫鬟备下纸笔:“你父亲的字很不错,你既然在学,便写几个我瞧瞧。” 楚维琳拒绝不得,依言起身,随着丫鬟出了东稍间,往摆放了文房四宝的西梢间去。 趁着研墨的工夫,楚维琳立于书桌后头,偏头望着窗外。 窗棂启了一半,院子里丫鬟婆子们各自做着事情,一棵香樟树高耸,挡了一片阳光,往日放着的各式花草盆栽都已经撤了,显得有些空旷。 “冬青姐姐,”楚维琳唤那研墨的丫鬟,笑着问道,“祖母昨夜里歇得可还好?” 冬青手上不停,嘴里道:“昨夜不是奴婢当值,听说歇得还安稳。” ---------------------- 2014的最后一天。 祝书友们能迎来更美好的新的一年! 正文 第三章 孝心 书友们新年快乐!!! -------------------- “这院子里摆的花草怎地都不见了?有一盆凤仙开得极美,我原还想趁着祖母高兴,讨一讨的。” 冬青一愣,复又摇了摇头:“老太太让撤了,旁的,奴婢不知。” 虽然想知道为何章老太太突然之间厌恶起花草来,但楚维琳不好再问冬青,等墨香浓郁了,便提了笔。 早上起来之后,她还没有握过笔,但想来应当是和死之前的自己写得差不多。在常家那五年日月里,她常常练字,一笔一划,练父亲的字,就好像父亲还握着她的手认真仔细教她一样。 落笔,不知不觉间写下一个“孝”字,楚维琳一惊,当着冬青的面又不好随意毁了这张纸,便干脆呈到了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看字,又看人,半响才道:“怎么想到写这么一个字?” “孙女落笔时想着父亲的字,感念父亲养育之恩,就写了这个字。父亲曾说过,字如其人,一笔一划皆是人心。孙女不仅要学父亲的字,也要学父亲的人。”这番言辞在过来时就已想好,此时说来倒也顺口。 章老太太叹息一声,道:“你父亲素是个有孝心的,就是太过执拗。” 说到此处,便不多提。楚维琳清楚,父亲只在填房一事上违背了章老太太,章老太太心急,却也知道除了此事,儿子言行孝心无一错处可挑。 让冬青把字收好,章老太太招呼楚维琳在她身边坐下,提点道:“你的字有你父亲的风范,但是,维琳你是姑娘,要写得秀气一些,你已经入了门,应当不难领悟。” 章老太太一直都是如此,男儿有男儿的做事风范,女儿有女儿的立身准则,不能乱了套了。 楚维琳点头应了。 “不仅是写字,旁的也要用心学。你小时候就是个聪慧的,若不是那年磕到了脑袋什么都忘了,如今定是哪一样也不输其他几房姐妹。”章老太太感叹了一句,“针线可有增进?” 楚维琳微微垂眸,道:“孙女绣个荷包给祖母送来。” 章老太太满意地点头,楚维琛不屑地撇了撇嘴。 清晖苑里,宝莲趴在东次间的圆桌上睡得迷迷糊糊。 听见外头传来的问安声,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揉了揉眼睛,在楚维琳进来的时候站了起来。 “姑娘回来了?”宝莲笑嘻嘻迎上去,扶了楚维琳的手。 “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粥。”吩咐完宝槿,楚维琳又与宝莲道,“在祖母那儿提起来了绢花,你多做几支,给五姐姐、八妹妹送去。” 宝莲抬眸往楚维琳头上的绢花看去,这东西她做得仔细,不费什么工夫却很讨巧,往日楚维琳不喜戴,这才没叫众人瞧见过。 “姑娘放心,奴婢晚些去五姑娘、八姑娘院子里问问,看她们喜欢什么花样。” 楚维琳喜欢宝莲的通透,颔首应了。 这边宝槿伺候楚维琳用粥点,那边宝莲就已经去了楚维琛那儿。 这会儿吃得多了些,到了正午时反倒是用不了多少了。 陆妈妈担心楚维琳身子,不由埋怨宝槿:“伺候主子也不机灵些,那粥顶什么用?平白占了肚子。”说完,又劝楚维琳道,“姑娘,再用一些吧,不然还未到晚饭时就又饿了。” “晚些要是饿了,就再吃点心嘛。”楚维琳撒娇一般,陆妈妈没有法子,晓得再劝也没用,让宝槿撤了桌子。 宝槿不敢再让陆妈妈挑了错处,小心翼翼动手。 楚维琳盯着那一盘盘菜肴,具是可口的,偏她就是吃不下。 明明晓得这已是一世重来,可肚子里嗓子里全是那夺命酒的滋味,辛辣辛辣的,让她全无胃口。晓得这午饭时的鱼肉是下咽不了的,这才提前用了些粥,也免得叫陆妈妈心忧。 陆妈妈从前在江氏身边当了十多年的差,陪着她嫁入楚府,看着楚维琳和楚维琮姐弟俩出生。江氏亡故之后,陆妈妈留在了清晖苑里,一心一意照顾他们姐弟。 前世时,陆妈妈含泪送她上轿,又因为楚维琮被过继郁郁寡欢,到最后自觉愧对了地下的主母,在江氏坟前自尽。楚维琳连替陆妈妈敛尸都没有做到。 今时今刻,她舍不得让陆妈妈担忧。 “你们几个分了吧。”说罢,楚维琳起身往内室去。 陆妈妈跟了进来,见楚维琳正宽衣,愣怔了会儿,道:“姑娘,当心积食。” “就一些粥,不碍事的。”楚维琳也不消丫鬟伺候,散了乌发,登鞋上床,“我歇会儿,等申时二刻,妈妈唤我起来。” 陆妈妈应了,过来放下了幔帐。 竹青色薄纱幔帐挡不了外头光亮,楚维琳闭上眼睛。 不是害怕,也不是迷茫。 那年穿越过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天翻地覆,便是再遇见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能够理解,因而一睁眼又重活了过来,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了。 只是前路呢? 还和前世一样,顺着那时的轨迹前行,等着她的依旧会是死局。她重活一次难道是为了再品尝一次家破人亡的痛楚吗? 决计不能那样! 楚维琳捏紧了被角。 她不是那年不适应规矩、手足无措的楚维琳了,这里的一切她不再觉得陌生,便是眼前这竹青幔帐也是江氏替她选了料子做的,每年夏日,她都会挂上。 她知道会发生什么,不好的错误的她能一样样扭转,就好比今天早上,她不用为了一簇金桂罚跪,也不会为了写不好字而受章老太太责罚。 只要不做常郁昀的填房,父亲不会死,弟弟不会被过继,他们都能好好的。 因为金桂,她记得这一日,却分不清此刻她到底是十二岁亦或是十三岁?这个夏末,可有什么事是她应该狠狠记住的? 楚维琳翻了个身,细细回忆起来。 额发散下,粘在脸颊上,微微有些痒,她抬手拨了拨。 绢花! 动作一滞,楚维琳突然想到了宝莲替她戴绢花时说过的话。 “再过半个月就是三姑娘及笄之礼的日子,奴婢记得之前花朝节时三姑娘有送几支绢花过来,一会奴婢挑一挑,姑娘去贺喜时戴上,三姑娘一定高兴。” 长房三姑娘楚维琬,比楚维琳大两年。 原来,她竟是十三岁,竟然离那一刻这么得近。 -------------------- 吼吼,求收藏,求票票!以及,求pk票! 正文 第四章 宝莲 改了签约状态,继续吼吼,求票票求收藏啦~~ ---------------------- 楚维琬及笄前的六天,常家老祖宗做寿,老祖宗素来喜欢女孩儿围坐,姑母楚伦歆接了他们三房的三个姑娘过府贺寿。 也就是那一日,被大赵氏接到常家的小赵氏设计了常郁昀,三个月后,匆匆办了喜事。 决不能让小赵氏成功。 等小赵氏进了门,楚维琳难道还能阻止小赵氏怀孕?能帮她不死于难产?小赵氏一死,常老祖宗手一指,一切都完了。 楚维琳直直坐起身来,抿着唇思量。 小赵氏设计常郁昀的法子…… 抬手覆额,脑海深处她有一种印象,似乎是地牢之中听常郁昀提起过,可此时此刻,除了那毒酒断肠之痛,她想不起说过的听过的一字一句。 无论如何回想,都没有记忆了。 不过,在常府生活过几年,作为常郁昀的填房,她还是听说过一些的。 小赵氏造了个孤男寡女的局面,无心相遇也好,情投意合也罢,还不都是小赵氏一个女人说了算? 一出好戏,又有大赵氏煽风点火,常郁昀一张嘴再是莲花也无用,只能乖乖认了栽。 小赵氏虽然损了些声誉,但大赵氏凌厉手段,哪会让那等事体传扬开去?常家是大赵氏管家,又有哪个不要命敢在背后编排小赵氏? 小赵氏是不是一往情深,楚维琳不想深究,她要保护好自己,保护父亲和弟弟,只有拦着小赵氏一条路。 好在,这时间也算不得迟。 江氏虽然不在了,但父亲和弟弟还在身边,章老太太也活着,只要她没病故,就算不喜欢楚维琳,也不会让他们弄死了她的亲儿楚伦煜。 而且,长房那儿,正气的大老太太闻氏亦还没有身故,以她的脾气,也不会答应让楚维琳热孝上轿,让楚维琮过继出去的。 只是,常府那么大,小赵氏到底是在哪儿给常郁昀设了个局? 明明是常郁昀说起过的,明明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她怎么就忘了呢? 楚维琳絮絮想了许久,到后来都是东一段西一段的,也没个清明。 陆妈妈依着时辰进来唤她,见她似乎比歇午觉前更累了,皱了皱眉头,安抚道:“不睡了也好,免得白日里睡过了,夜里不踏实。” 宝槿进来重新给楚维琳梳头,楚维琳问道:“宝莲呢?可回来了?” “宝莲姐姐还没回来。”宝槿答道。 楚维琳没什么反应,陆妈妈却有些沉了脸,等宝槿出去了,低声与楚维琳道:“姑娘太纵着宝莲了。她今日里当差,却几个时辰不见人影。” “是我让她去五姐姐、八妹妹那儿的。”楚维琳笑着替宝莲解释了一句。 “晓得姑娘疼她。” 陆妈妈口气有些酸,楚维琳扑哧笑出了声,依着她道:“妈妈还与她较劲?我是疼她,那也是有妈妈疼着我。” 绷不住脸,陆妈妈也笑了。 “妈妈,人人都夸宝莲得力懂事呢。” 宝莲嘴甜,做事也麻利,各房各院都吃得开,这一点陆妈妈也是知道的。 “这般得力,可不能叫她躲懒。奴婢让人寻她去。”陆妈妈说笑着退了出去。 倚在软榻上,楚维琳捧着一本书,随意翻了一页,没有认真看,躲在书后头的脸色渐渐沉了,不见任何笑容。 宝莲吗…… 宝莲很会做人,不仅是在楚府之中,便是随着楚维琳去了常家,她在常家内院仆妇之中也混得得当。 无论是哪个人提起宝莲的时候,都只有“能干”、“贴心”、“忠诚”这样的词语,连姑姑楚伦歆也数次与楚维琳唠叨,这般好的丫鬟,又是知根知底的,可千万别放出了府去,一定要留在身边。 楚维琳每每都是点头应下,看着宝莲的时候打心眼里认同姑姑的话。 宝莲是奶娘胡氏的养女,与她一道成长,热了冷了,烦了怒了,都是宝莲在身边。 最苦的那几年也是一样。 在常家内院压抑痛苦得几乎要崩溃的时候,是宝莲死死抱着她,一遍遍劝她鼓励她。 切莫寻了短见,切莫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切莫让那些魑魅魍魉吞噬了去…… 分了家就不用面对那些人了,不能让大赵氏舒舒服服,不能让赵姨娘作威作福。 午夜梦回哭着思念父亲和未出世的孩子,宝莲替她抹眼泪,在她耳畔说着“忘了常郁昀吧,忘了他,不见他,就不会再痛再苦了……” 大赵氏的软肋、常家内里的污秽,宝莲靠着一张嘴从一个个丫鬟婆子口中套得了蛛丝马迹,帮着楚维琳出主意,设局布陷阱。 若没有宝莲,楚维琳逼不了常老祖宗弃车保帅、仓促分家;若没有宝莲,楚维琳也见不到常氏一族的末路。 那秦大人的关系也是宝莲寻回来的。 楚维琳问过几次,那秦大人到底什么来路,又是怎么认识的,宝莲却没有仔细答过,问到了最后,也只得一句。 “人家大人肯帮我们已经是阿弥陀佛、老天有眼了,奴婢哪里敢刨根问底?万一惹恼了他,不是连这条路子都断了吗?” 楚维琳不再问了,只要能报仇,管他是老天降了救世的菩萨来帮她,还是十八层地狱里爬出来的妖魔鬼怪,她都要周旋,要拼一把。 到了最后,楚维琳是得偿所愿,而秦大人也没有留她一个活口。 那宝莲呢? 那日楚维琳是一个人回了常家大宅,又去了地牢,留在别院里的宝莲又如何了? 是被秦大人灭了口,还是侥幸逃脱? 楚维琳长叹了一口气。 秦大人的谋划,楚维琳看不懂,但宝莲这个一道生活了快二十年的丫鬟,她是懂的。 宝莲内心里喜欢听主子们夸赞,喜欢小丫鬟们恭维她,喜欢多赚些银子,只要宝莲存了心思,便是老太爷老太太们屋里的事情,她都能窥得一二。 这些毛病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 只要能得用,楚维琳也不在乎那些,有宝莲在,她也少些七零八碎的烦心事。 她担忧的是,能让那么多人吐露真言,是宝莲太过聪慧,还是她能洞察人心、引发共鸣,挖出别人最深的秘密? 正文 第五章 父亲 “姑娘。” 楚维琳正想着事,被外头一唤回过了神,放下书册抬起了头。 宝莲挑了帘子进来,笑着回话:“奴婢刚从八姑娘那儿回来。奴婢问清楚了,五姑娘想要牡丹的,八姑娘喜欢杏花的,奴婢这几天就做出来。” “不着急,你细细做。”楚维琳颔首,“什么时辰了?” “刚过了申正一刻。” 楚维琳下了榻子,道:“我去趟颐顺堂。” 从清晖苑到颐顺堂,从穿堂过,大约是一刻钟的工夫。 父亲楚伦煜为翰林院从五品侍读学士,此时未过秋分,翰林院申正散值。 若不与同僚应酬,楚伦煜这个时候正巧回府,依着习惯,换身衣服就会去给章老太太请安,楚维琳这会儿过去,两人兴许能在颐顺堂外相遇。 虽然再晚一些总能见到楚伦煜,但楚维琳不愿意等。 她思念父亲,每每想到父亲因她而亡,悲从中来。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是江氏和楚伦煜给了她温暖,给了她以一个古代人的身份生活下去的欲望和勇气,父母视她为珍宝,她却无以为报。 江氏过世那年,楚维琳十岁。 早上出门时还是活生生的人,等寻到时让人不忍直视。 马车翻下了山路,去上香的三房六太太江氏、二房四太太孙氏以及孙氏的嫡女、八岁的九姑娘楚维瑂殒命。 楚伦煜紧紧抱着楚维琳和楚维琮,不敢让他们看江氏最后一眼。 楚维琳大着胆子,从缝隙处偷偷望出去,见母亲一身血污,她怔怔立在了原地。 没有对尸体的恐惧,只是伤心悲痛,那么好的母亲,没有了…… 她又一次,成了没娘的孩子了…… 那段日子,楚维琳一直呆呆的,楚维琮睁开眼睛就叫“娘”,楚伦煜不舍得他们再受一丁点委屈,顶着章老太太的压力不答应续弦。 陆妈妈一日日安抚姐弟两人,他们还有父亲,丧妻之痛之余,他们不要再让父亲忧心了。 楚维琳先站了起来,强压下心中痛楚,又把楚维琮从阴影里慢慢拉了出来。 父子三人抱头痛哭了一场,楚伦煜哭到了最后,一遍遍道:“还好你们没有跟着上山,还好没有去……” 这边父子同心,二房里四老爷楚伦肃却很快抬了继室阮氏进门,孙氏留下的嫡子楚维璟差一点把喜堂给翻个了个。 那时候,楚维琳想着,只要有父亲、有弟弟,她一定要好好过下去。 哪里知道,族人贪心常氏地位声望,竟然害死了楚伦煜来逼着她出嫁。 在看到楚伦煜的冰冷遗体的时候,楚维琳从竹箩里握了一把剪刀要去和那些人拼命,再不济也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那填房谁爱做谁做。 偏偏她还有楚维琮不能舍弃,为了楚维琮,她只能听了楚伦歆的劝,一身喜服上轿。 单是回想,就已喘不过气来,那一幕幕仿若昨日,痛入骨髓。 而现在,父亲活着,她能见到活生生的父亲,而不是每日对着字帖回忆父亲掌心的温度。 要快些,再快些…… 她想见父亲。 楚维琳的脚步越来越快,宝莲跟在一旁,怕她摔着,小心翼翼扶着,没有问缘由。 过了月亮门,再走一段穿堂,便是颐顺堂外头。 楚维琳拐过墙角,抬眼一个男子身影正要入颐顺堂,她鼻子一酸,眼眶发红,急急唤了一声:“父亲!” 楚伦煜停下脚步,侧头看过来,就见一袭绿衣的女儿飞快过来,扑入怀中。 从泪流满面、低声啜泣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楚伦煜没有追问她,只是抱着女儿,一声声安慰。 腰杆挺拔、替姐弟两人支起一片天的父亲,柔声细语、又当爹又当娘的父亲。 她终于又能拥有父亲了,不愿再失去,不能再失去。 这一次,由她来守护父亲和弟弟。 立在门口哭了一炷香的工夫,颐顺堂里出来了个婆子,对着他们福了福身:“六老爷、六姑娘,外头起风了,姑娘伤心,也要当心受了寒气。屋里备了热水,姑娘快些进来擦了脸。”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宝莲掏了帕子替她略擦了擦,跟着楚伦煜进了章老太太屋子。 请了安,宝莲伺候楚维琳净面。 章老太太小口抿着茶,冷声道:“怎么在门口就哭了起来?” 楚维琳听得懂章老太太的话,老太太是怪她乱了规矩,半大不小的年纪还这般与父亲撒娇,又不知道避开些人,没个姑娘家该有的得体样子。 楚伦煜有心替女儿解释,可一来他也不清楚原因,二来章老太太不喜欢问话时有人插嘴,只能作罢。 “歇午觉时梦见了母亲,实在想念,这才哭了。” 旁的理由都说不得,真相更是只能咽在肚子里,只能这般回答。 章老太太心中叹了口气,见楚维琳哭得一双眼睛通红,嗓子也哑了,不由生些怜爱之心。她虽不喜江氏,也不满意楚伦煜的抗争,但楚维琳毕竟是江氏亲生女,思念母亲的这份心意,章老太太是很认同的。 要是连这么点孝心都没有,那闺学里的书也都白念了。 不过,当着楚伦煜的面,章老太太不会因江氏而夸奖楚维琳,却也没有为难她。 冬青从外头进来,笑着禀道:“老太太,三太太来了。” 何氏进了屋,手上捏着个信封:“老太太,维琇写了信回来。” 章老太太抬眸,示意冬青接过来,她眼神不好,便把信给了楚维琳:“念念,你大姐说了些什么。” 何氏留意到楚维琳的红眼睛,关切道:“维琳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谢谢三伯娘关心。”楚维琳不愿和何氏多说,拆了信,念了起来。 楚家的大姑娘楚维琇今年十八,是何氏的嫡长女,三年前一及笄就出阁了。 三房的三老太爷楚证赋官拜从三品都转盐运使,驻于江南,把楚维琇嫁入了江南一带的世家贺氏。 楚维琇婚后生活平顺,生了一个儿子,何氏想起女儿时总觉得脸上有光。 这封信上,楚维琇絮絮说了些家常,最重要的一样是她又有了身孕。 章老太太听了,亦是面露了喜色,连连点头。 楚维琳念完了信,章老太太还有话要和何氏说,便没有留他们父女两人。 正文 第六章 好心 求收求票票!! ------------------ 楚伦煜送女儿回清晖苑。 楚维琳此刻情绪平复许多,刚刚与章老太太解释时,她瞧见父亲神色上的落寞,清楚他亦是想起了江氏。 抬手捏了楚伦煜的衣角,见他顿步偏转了头,楚维琳迎着父亲柔和目光,弯了弯唇角:“父亲,不用担心,我没事的。” 楚伦煜一愣,眼底添了笑意,揉了揉楚维琳的脑袋。 清晖苑是配院,主院原本是楚伦煜和江氏的居所,江氏过世之后,一下子空荡了很多。 眼看着楚维琮过了十岁,搬去了前院,楚伦煜也没有再在这儿长住,亦在前院寻了个空院子住下,图个出入方便。 楚维琳回屋里坐下,叫来了陆妈妈:“妈妈去前头看看,维琮也该回府了,这几日转凉了,千万让他当心身子。” 陆妈妈挂念小主子,亲自去了,等回来时与楚维琳道:“五爷一切安好,三太太已经去瞧过一次了,姑娘,这些年三太太也是费了些心思,嘘寒问暖的。” 陆妈妈这话是感激何氏,楚维琳却晓得何氏那些心思,闻言皱了皱眉头:“的确是一番心思,无事献殷勤!” 陆妈妈愣了愣,赶紧四处看了一眼,屋里没旁人,窗户虽半开着,但附近也没人,她略松了一口气,低声道:“姑娘,轻声些,叫人听了去,还当姑娘把三太太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呢。” 比那驴肝肺还不如! 楚维琳想起来就胸闷,偏偏这些话和陆妈妈详说不得,便挤出了笑容,转了个弯,道:“妈妈,我总觉得,三伯娘没有儿子,看几个兄弟的眼神都怪怪的。” “那也是常情。” 楚维琳拉了陆妈妈坐下,附耳道:“她心疼兄弟们自然是好事,但我总怕她把维琮抢了去。” “怎么抢?”陆妈妈失笑,“姑娘,思虑忒重了。” 楚维琳也笑了,垂着眸,陆妈妈看不到她眼底的嘲讽和无奈。 若不是活过那一次,楚维琳自己也不信,楚维琮是嫡长子,也是楚伦煜唯一的儿子,竟然能被过继出去,生生断了他们这一支的香火。 她不能和陆妈妈说破,但要让陆妈妈防着些何氏。 “妈妈,伯娘到底是伯娘,不是亲娘。”楚维琳瘪了嘴,“我们不与其他几房比,但在三房之内,也不能叫人看轻了,好像我们依着他们过日子一样。维琮的事情,我们多上些心,也免得让祖母以‘屋里没女人’责备父亲。” 陆妈妈没有马上应声,她细细琢磨着楚维琳的话。 三房的章老太太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嫡女楚伦歆是幼女,嫁给了常家三房的五老爷。 何氏的丈夫楚伦沣比楚伦煜高了一级,正五品的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但他就生了三个女儿,暂时还后继无人;五老爷楚伦栩虽然有嫡出的一女一儿,但他本就是庶子;而楚伦煜在翰林院任职,陆妈妈虽是妇孺也知道那是个有前途的地方,便是江氏过世,毕竟儿女双全。 三房里头,庶子撇开不说,两个嫡子,说不上什么看轻不看轻的,至于依着过日子,更是无从说起。吃喝都是公中的钱,楚伦煜又出仕为官,每月俸银也交入公中,根本不是白花银子。 不过,楚维琳后一句话,陆妈妈是听得进去的。 章老太太一心要让楚伦煜续娶,陆妈妈毕竟是江氏身边的,一时也见不得有人占了那个位置。 通房归通房,正儿八经抬进门来的,能晚几年就晚几年。等楚维琳及笄了顺利嫁个好人家,等楚维琮再大一些有了好学问好功名,那时候抬进来的填房,就算是再有本事也挡不住他们姐弟的路了。 一定要多几年! 陆妈妈重重点了点头:“姑娘安心,奴婢一定照看好五爷。” 陆妈妈表了决心,等退出屋子吹着夜风时,再把楚维琳的话来回咀嚼了一遍,暗自道,不仅是她自个儿明白,晚些也要和楚维琮旁敲侧击一番,虽不能和做伯娘的离了心,也没有过分依赖的道理。 三天后,楚伦歆一张帖子送到了楚府,邀请三房的几个侄女于八月二十二日常家老祖宗做寿之日过府听戏。 几个姐妹逢年过节都会去常家走动,章老太太也不意外,接了帖子便替她们应下了。 楚维琳明知这些安排,在听章老太太说的时候依旧心跳加速。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重得几乎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一般。 握紧了拳头,连指尖在手心留下了月牙印都浑然不知。 一切,都会从那一日开始,而这一次,她决不能让它就此转动! 八月二十二,楚维琳的印象里,那是一个好天气,从大清早就出了日头,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出门做客,穿着打扮必须上些心。 若是从前的楚维琳,定然是怎么简单怎么来,但这时候多了些心思,便让宝莲取了一身绣工精细的对襟襦裙来,又挑了套首饰。 陆妈妈进来一看,笑着点头:“姑娘这身好看,也得体。” 楚维琳对镜自照,淡淡笑了。 楚维瑷不受何氏喜欢,但衣着上从未输过人,楚维琛更不用说,样样都在心底里攀比。 楚维琳虽不喜,但出门在外总不能相差太多。一来会落了楚伦歆的脸面,二来也会让别人在背后说几句“没娘的孩子没人疼”、“过得还比不过庶子的女儿”之类的话语,这些闲言碎语对于爱面子的章老太太而言,根本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 收缀妥当了,先去颐顺堂里问安。 章老太太细细打量了三个孙女的模样打扮,略一颔首,嘱咐道:“你们也不是头一回去常家了,两家是亲戚是不假,但也不能没有规矩。” 等几人应下,章老太太又叮嘱楚维琛道:“你是姐姐,又是知礼的,要多照顾两个妹妹。” 楚维琛受了夸赞,喜上眉梢,见章老太太正盯着她,赶紧平复面上神色,浅笑道:“祖母,孙女知道。” “且去吧。”章老太太挥了挥手,让她们都退了出来。 正文 第七章 赴宴 求收藏!!求推荐票!! -------------------- 依着时辰,姐妹先后上了马车,并伺候的丫鬟婆子,前后三辆马车出了楚家,往常府去。 楚维琛时不时挑起车帘子偷偷往外看,被押车的婆子扫了两眼,这才讪讪收回了目光,见楚维琳和楚维瑷各自端坐,具是一副不晓得在想什么的模样,她撇了撇嘴:“无趣!” 楚维瑷闻声,低低道:“五姐姐,路上就是这样啊。等到了姑母那儿,常家的姐妹们都在,自然就有意思了。” 楚维琛原就是抱怨,偏偏楚维瑷这么一本正经地回答,越发显得她坐不住,不似个闺阁小姐一般,她哼笑一声:“八妹妹当真好性情,也是三伯娘教得好,最是沉得住气坐得稳。” 楚维瑷一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怎么听不出来,这句话从楚维琛嘴里出来,满满都是嘲讽,讽刺她不得宠,也不起眼,连亲生母亲都忽略她。 都说幺女受宠,可楚维瑷一出生就是母亲的冷漠,维字辈九个姑娘,行九的楚维瑂夭折之后,她就是最小的那一个了,偏偏这家中,也没有哪位长辈待她特别些。 维字辈里受喜的是楚维瑷的嫡姐楚维琇,和长房的三姑娘楚维琬。 楚维琬模样性情样样好,楚维瑷自知比不得,可一母同胞的姐姐都是她可望不可及的,就难免寒心了。 楚维琳正仔细想着今日的事情,突然察觉到车内气氛不对,再一看不由摇头。 这会儿和楚维琛说什么“做姐姐的让着妹妹些”,亦或是“马上要到常家了,不要丢了脸面”,根本是没有用的,别一句话听得不顺耳,楚维琛当场闹起来就已经是好的了,楚维琳只能安抚楚维瑷,道:“姑母心细,别叫她担心。” 一想到楚伦歆,楚维瑷点了点头,把委屈都咽进了肚子里。 “偏你爱当个好姐姐,谁晓得人家稀罕不稀罕。”楚维琛嗤笑。 楚维琳左耳进右耳出,楚维琛一个拳头打在棉花上,自觉无趣,转过头不说话了。 常家老祖宗贺寿,自是门庭若市。 常家得势,非京中普通官宦能比。 老祖宗爷虽已过世,但他曾是一品大员、三公之一的太保,老祖宗是先祖皇帝的姐姐荣安公主的孙女,当今圣上见了她,依着辈分也要称呼一声“姐姐”,而常家大老爷如今是正二品都察院右都御使,更是非同一般了。 圣宠归圣宠,接了帖子入府做贺的皆是平日里多有往来的姻亲们。 马车在二门处停下,等摆好了脚踏子,宝莲扶着楚维琳下车。 楚伦歆正等着她们,见三姐妹下来,喜笑颜开:“伸着脖子等你们呢,快随我来。” 老祖宗居住的松龄院是常府后院最热闹的地方。 这条路楚维琳再熟悉不过,也是再厌恶不过了。 明明不久前,她还亲眼所见此处落败,寂寥无人气,而现在入目的却是印象最深处的那种热闹,身边不时有眉目含笑的丫鬟经过,脆声问安,要不是走在前头的梳着姑娘头的楚维琛,楚维琳甚至觉得她依旧身处被大赵氏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那段时日里。 就好像那日所见都是假的一般…… 楚维琳垂眸,真假都好,常家如何都好,只要别牵扯上她,别害得她失去了父亲弟弟便好。 “老祖宗,姑娘们给您贺喜来了。”楚伦歆笑着迈进了花厅。 花厅里笑语一片,闻声都望了过来,笑盈盈看着她们。 楚维琳抬眸望去,老祖宗一身如意襟褚红色团花寿字纹亮缎袄子,松青石抹额,显得格外贵气有精神,身边围着几个孙女、孙媳妇,而坐在她边上绣杌上的人…… 心脏重重一跳,楚维琳直直望着,她前世根本没有留意到,与老祖宗这么亲近的人竟然是小赵氏赵涵忆。 此时的赵涵忆还未出阁,到年底时才要及笄,她手中一根掐丝镶珠银签子细心剔着核桃,果肉已经攒了一小碗。 许是留意到有人盯着她看,赵涵忆缓缓抬眼寻过来,待触及楚维琳目光,她愣怔,复又莞尔笑了。 不远处一直留意着赵涵忆动作的赵涵欣亦转过了视线,打量了楚维琳几眼。 对于赵涵忆,楚维琳说不上喜恶,真要往深了说,就是她一心一意博了一桩想要的婚事却无福与常郁昀多过几年,使得楚维琳不得不被拉进了常家这个火坑里。 但赵涵欣不一样,她最终成了赵姨娘,挺着高耸的肚子站在大赵氏身后,一言一语都在费尽心思地刺激楚维琳。 此时相见,三人都还未及笄,可今日她要是不阻止赵涵忆,过些年也依旧会是那样的关系。 不过,这会儿不是沉思的时候,楚家姐妹跟着楚伦歆上前问安行礼。 老祖宗笑容慈祥打量了她们一番,边上的婆子笑呵呵道:“这女大十八变真是一点也不假,尤其是这个年纪,十天半个月不见,都能变个花样出来。老祖宗您看,楚家这几个姑娘当真是越看越好看了。” 楚维琳认得这婆子的声音,是段妈妈。 老祖宗哈哈大笑,指着楚伦歆道:“这是变着法子拍你的马屁呢。” “老祖宗可别笑话我了。”楚伦歆笑意更浓,领着外甥女们坐下。 刚落了座,又有一妇人带着一姑娘进花厅来。 老祖宗瞧见来人,喜不胜收,嘴上笑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来得这般迟!还没你几个嫂嫂的娘家外甥女有孝心。” 楚维琳认得她们,是老祖宗那位嫁给礼部侍郎的嫡女,跟着的是她的女儿叶语姝。 前一世,楚维琳和叶语姝做过妯娌,短暂却彼此依偎,直到叶语姝疯魔。 再见玲珑知心的她,到底是心中感慨。 便是有心,今日楚维琳也无空闲和叶语姝多说上几句话。 老祖宗喜欢热闹,光是内院里宴请的女客们,就在花厅里摆了小十桌,花厅外头天井里,府里体面的丫鬟婆子们坐了五六桌,又在边上小阁里开了流水席,请宾客们带来的仆妇们。 席面上酒盏交错,亦有媳妇们行着酒令,老祖宗光是听着就觉得兴致十足。 楚维琳一直留心着赵涵忆,一顿饭食不知味。 忽然之间,赵涵忆身子一僵,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光芒,楚维琳吃惊,顺着赵涵忆的目光看去,原来是常家的男人们来向老祖宗敬酒,而其中,常郁昀的身影格外出挑。 正文 第八章 竹苑 96出差中,愚蠢地没有带笔记本电源,无奈开启了用平板改稿更新的新体验。 感想,超级不习惯,如果看到错别字什么的,求指正。 求收求票! ---------------- 在座的都是姻亲,虽说有闺阁女儿们,但都是小时候多少见过几回的表兄妹,又是众人都在场合,便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和防备。 楚维琳抬头扫了一眼,常家郁字辈七个儿子,除了最小的常郁曜不在京中,余下六个一道来了。 常家兄弟们模样具是端正,而在其中,常郁昀最是出挑。一身料子做工皆上乘的外袍腰间佩了块剔透玉玦,衬得少年郎身形匀称,气质不凡。 再不讲究,也不好当众直视,楚维琳瞥了一眼便挪开了目光,低头抿茶。 “八妹妹你在看哪儿?”楚维琛的声音不轻不重,带着几分责备,“没见过几位表兄?还不快低头!别让别人笑话。” 楚维瑷闻言一怔,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又反驳不出,只能生闷气。 楚维琳皱眉,即便是楚维瑷盯着看不妥当,楚维琛也实在不用这么说话。她轻轻拍了拍楚维瑷的手,余光却瞟见赵涵忆亦是一脸的尴尬,仿若被抓到的那个人是她一样。 以赵涵忆对常郁昀的思慕,她一直看他倒不奇怪,可楚维琳的印象里,楚维瑷对这几兄弟都淡淡的,怎么会做失态的事情? 感受到了楚维琳的关切,楚维瑷挤出一个笑容,附耳与楚维琳道:“六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东张西望是因为刚才我觉得昀表哥似乎在看着我们这里。” 心脏重重跳了一下,背后突然之间冒出了一层冷汗。楚维琳本能地往常郁昀的方向看去,对方似不经意偏转头,亦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一瞬间楚维琳觉得常郁昀在笑,桃花眼底水波潋滟,可下一秒,她又觉得那不是笑容,甚至高深得让她分不清其中情绪。 楚维琳心惊胆颤。 上一世楚维琳从未留意过,也从来不知道,他竟然是这么看着自己的。 常郁昀曾经这么看过自己。 急急避开了目光,脑袋没来由地痛了起来。 她又看到了地牢里的那一幕,她倒在地上,常郁昀就在她身边,他一直在说着什么,可她却听不见。 不,不对! 她应该是听见了的,却不知道为什么,再醒来时她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那时候,常郁昀到底说了什么? 其中是不是有很重要的事情,都被她一并遗忘了呢? 常家兄弟们敬了酒便退了出去,楚维琳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满脑子都在想着地牢里的事体,连楚维瑷有一句没一句的与她搭话都只是随意应付着。 酒撤了席,老祖宗精神好,大赵氏让人送上了戏单。 老祖宗随手点了几出,便笑着催着开戏。 水阁观戏,最受老太太、太太们喜欢,年轻媳妇子们耐着性子陪着,姑娘们起先还陪坐着,等唱了半出,具是闲不住。 老祖宗不拘着她们,挥手道:“罢了罢了,别在这儿挤着,白糟蹋了戏。郁晔媳妇,你带她们去园子里。” 常郁晔的妻子卢氏是这一辈的长媳,进门没几年,膝下有一个姑娘。她闻言起身,笑着招呼起来。 楚维琳清楚,赵涵忆就是趁着大伙儿都在园子里放鹞子、踢毽子的工夫跑去设计了常郁昀,她此刻最重要的就是盯紧赵涵忆,不让她成功。 赵涵忆和赵涵欣两姐妹与常家的二姑娘一道走了,楚维琳正欲跟上,却被楚维琛打了个岔。 好不容易打发了楚维琛,楚维琳再往前寻去,却只见到了赵涵欣和常二姑娘,不见赵涵忆身影。 楚维琳心如擂鼓,愣在原地进退不得,此刻失去赵涵忆行踪,让她得偿所愿,那楚维琳的将来…… 如何是好? 挫败和慌乱充斥胸膛,楚维琳腿一软,蹲下了身子。 她又要重复那痛苦不堪的一生了吗?又要失去亲人,在地牢里结束生命? 热孝上轿、胎儿小产,那些往事一股脑儿涌进了脑中,本能地抬手捂住了剧痛的脑袋,然后,她看到了地牢里的常郁昀。 楚维琳依旧听不清楚他说了什么,却知道这些话语至关重要,她逼着自己静下心来。 前后都是模糊的,其中却有一句一点点清晰起来。 “那日我以为在竹苑里的是你,却不想是小赵氏。” 竹苑! 楚维琳猛地起身,掉头就走。 常家后院有不少小径,原本是为了寻景才辟出来的,到后来走得人少了,便渐渐又不像一条路了。这些小径只有熟悉的丫鬟、婆子们赶路时才会走一走,平日里很少有人。 此处花园就有一条小径通往竹苑附近。 楚维琳在这里生活过好几年,这才晓得这条路,赵涵忆要是走的大路,她赶一赶,兴许还能赶在她的前面。 穿过花丛、假山,亏得今日的衣服头饰还算方便,等楚维琳穿出小径时,倒也不显得狼狈。 在竹苑旁的假山后头,楚维琳停下了脚步。 她此时不知道赵涵忆是否进了竹苑,贸贸然闯进去,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而楚维琳需要做的更是简单,只要阻止了常郁昀进去,赵涵忆便是在竹苑里头待到了天亮都没有办法。 想好了这些,楚维琳干脆躲在了假山洞里,这里不招眼,不会叫人发现了她的存在,又能观察到竹苑的情况,等到常郁昀出现时她就冲出去,随便扯些什么谎话,把常郁昀带离了就成了。 一开始楚维琳目不转睛地盯着,等过了一刻钟,眼睛便有些酸了。 抬手揉了揉,又在腿上掐了两下,强打起了精神。 这么要紧的时候,可不能出了差错。 这一等,又过了半个多时辰。 竹苑内外静悄悄的,里头没有一丁点动静,常郁昀也没有出现。 慢慢的,不安又爬上了心头,楚维琳蹙眉,会不会是她弄错了,常郁昀说的根本不是竹苑? 时间悄然而逝,竹苑那头终于出现了人影,却是几个丫鬟,她们结伴走着,不时张望。 楚维琳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定是卢氏那儿散了,回到水阁处却发现少了人,让丫鬟们出来寻了。 要是叫人发现她躲在这儿,必定要添些无谓的麻烦。 深吸了一口气,楚维琳当机立断,蹑手蹑脚离开了假山,脚步飞快,沿着原路返回了水阁。 正文 第九章 偏差 明天如果中午没有更的话,夜里会更。 拿平板改文对96这种手比脸大的人来说太痛苦。 继续吼吼,求收求票! ------------------------- 这是一场赌博。 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楚维琳感觉赵涵忆根本不在竹苑里,常郁昀也不会出现,事情跟她刚刚想起了的常郁昀说的那句话出现了偏差。 她不可能在这里无止尽地等下去。 她押了这一个可能,可要是押错了,她离开之后发生了那些事情,那就是输得彻彻底底。 不晓得是走得太急,还是心中不安,心跳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直到步上水阁,一眼望见赵涵欣身边的赵涵忆时,楚维琳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赌对了。 只要赵涵忆在这里,她就没有设计成常郁昀。 楚维瑷过来挽了楚维琳的手,还未说话,楚维琛已经插了进来:“之前话说到一半,你怎么就没影了?你都去哪儿了?我们四处没瞧见你。” 楚维琳暗暗调整呼吸,正想着怎么回答,却听见那边常二姑娘的话语。 “阿忆你骗我们,去更衣哪里要这么久?我和阿欣傻乎乎等了你好久。你自己说,去哪儿偷闲了?” 赵涵忆一脸淡然,缓缓转过了头朝着楚维琳的方向,突然就笑了起来:“我啊,和楚六妹妹说话呢。” 愕然一闪而过,楚维琳顾不上雷打一样的心跳,莞尔笑了:“是呀,我请教赵家姐姐针线呢。” 一个扯谎,一个应和,偏偏唬住了一群人,没有人再关心她们刚才的行踪。 闺阁女子的话题简单,从针线说到了喜好,又到了各自年纪,还有不到半年就要及笄的赵涵忆被围在了中心。 楚维琳没有靠过去,只是时不时会看一眼笑容温和的赵涵忆。 她理解赵涵忆曾经的孤注一掷。 常老祖宗的寿辰可能是马上要及笄的赵涵忆最后的机会了,若今日不成,她很难再找一日设计常郁昀。 等及笄之后,赵家定要替她说定了亲事,等到了那时,女儿心思不过是镜花水月。至于请大赵氏给老祖宗吹耳边风让老祖宗主动去向赵家提亲,更是不可能的事情。要不然,赵涵忆何苦做那落人口实的事情。 赵涵忆对常郁昀的爱慕不假,那今天这又是出了什么变故? 常郁昀没有到竹苑去,赵涵忆也没躲在里面,否则她的动作不可能快过抄小路回来的楚维琳。 疑虑盘旋心头,可这儿不是个思考的好地方,楚维琳胡乱想了一会儿,只能先按捺到了心底。 从常府回来之后,生活又变得和记忆中的无二了。 仿若那日竹苑的偏差,仅仅只是特例而已。 偏偏那个特例,是对楚维琳最最紧要的。 与它相关的,是原本三日后常府就有官媒去了赵府,但这一回满京城都没有两家要再亲上加亲的消息。 这让楚维琳略松了一口气。 八月二十八日,长房三姑娘楚维琬及笄。 前一世之中,若说家中姐妹之间,楚维琳最喜欢楚维琬。 楚维琬温柔得体,待人友善,即便是隔了房往来极少,楚维琬依旧让楚维琳觉得亲切。 长房老太太闻氏和楚维琬的母亲黄氏为了她的一生谋划了很多年。 楚氏一族,最出名的不是京城楚氏,而是旧都楚氏。先帝在位时,迁都现在的京城。楚家有一部分迁来了京城,大部分留在了旧都。 楚家祖上出过贵妃,是旧都世家,家风严谨,在官宦圈子里很受推崇。京城楚氏虽然有出仕为官,但贵妃娘娘的那一支留在了旧都,依旧是京城这里比不上的。 大太太黄氏的娘家妹妹嫁的是旧都楚家三房七老爷,生女夭折,伤心不已。黄氏和闻老太太商议,把楚维琬送去养在了旧都楚家,明面上说的是姐妹情深,又都是楚家,也不算违背了规矩,其实是因为旧都养育这一点传出去,比在京城长大的女孩儿们在说亲上强上太多了。 闻老太太亦是出身旧都望族,她的母亲有郡主封号,嫡姐又是和安县主,加上楚维琬养在旧都楚家,十四岁时才回到京城,使得她在亲事上能够比肩公卿人家的女儿。 闻老太太和黄氏操心了那么多年,却比不上一场恶意设计。 原本楚维琬能入崇王府做世子妃,成了正经的皇家女眷,却被害得成了宣平侯府小侯爷的偏房。 那小侯爷根本不是什么好的,楚维琬进门不到四年,香消玉损。 想到这些往事,楚维琳就忍不住叹息。 那时候楚维琬的日子不舒坦,却依旧念着楚维琳,给她下了几次帖子,让她在常家女眷里能得几分颜面。楚维琳几次过府,甚至在宣平侯府见到了楚维琬的婆母和主母对她的刻薄和为难。 在最难的时候,待她好的人,楚维琳记得格外牢。 尤其是楚维琬和叶语姝,若有可能,她不想看着她们一个死一个疯。 楚家是随先帝进京的,这才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占了不小的宅邸。 毕竟是旧都人氏,便依着旧都的规制建了新宅。 进京的三房各有一个正门直通大街,内里又有甬道相连,无论是出入还是彼此走动都很方便。 而内院女眷们又有花园相通,省事不少。 今日楚维琬及笄,何氏和李氏这两位婶娘少不得也去露个脸,去的人多了,何氏便让人备了青帷小车。 李氏领着一双儿女上了一辆车。 楚维瑷自是与何氏一道,她上车后便挑了帘子,一双大眼睛扑闪着看着楚维琳。 何氏站在脚踏旁,笑着道:“维琳,快些上来。” 楚维琳垂眸,她实在不愿意和何氏一道,一想到何氏对楚维琮的窥视,她就浑身不舒服。 可这个当口,一来不好直接驳了何氏的面子,二来她也不想去后头和楚维琛挤一起,便挤出笑容,点了点头。 青帷小车沿着甬道一路走,行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便到长房。 看门的小丫鬟眼尖,笑着上来问安行礼,又摆了脚踏扶着太太、姑娘们小车。 楚维琳扶着宝莲的手,缓步入内。 说起来,她也是好久没有到过长房了。 前世最后几次过来,都不是什么好事,以至于她对这个地方都格外排斥起来。 楚维琬的闺房在长房西北侧的梅园,见了姐妹们过来,她喜笑颜开。 彼此见了礼,楚维琬瞧见楚维琳头上戴着的绢花,笑道:“倒是真的挺衬你的,喜欢便好。” 楚维琳抬手轻轻碰了碰绢花,亦是笑着回答:“三姐姐的绢花是旧都模样,与我们平时里用的都不一样,又新鲜又好看。” 正文 第十章 淑人 明天依旧是中午更新。 ----------------- 楚维琛上前几步,挤到楚维琬身边,道:“三姐姐,六妹妹屋里有个丫鬟做的绢花也挺好看的,前些日子六妹妹一直戴着,还分了我们几支,是不是啊八妹妹?” 突然被唤到,楚维瑷惊了惊,木讷点头。 楚维琳抿唇。 楚维琛太爱拆台了。今日是楚维琬的好日子,即便是有心讨喜,戴了她送的绢花那也无可厚非,偏偏楚维琛拿出来说事,把楚维琬的心意与丫鬟做的相比,又提了自己偏心,只给了三房姐妹。 不过,楚维琛这挑事挑错了地方,楚维琳前世是和楚维琬相处过的,晓得她并不是那般计较的人。 “我屋里那丫鬟喜好做这些,但做的是京里的模样,好看是好看,就是常见些。”楚维琳挽了楚维琬的手,“实在不比旧都的东西精细。” 这也不是说的虚话。 南方旧都传承百年,多的是雅客,最是喜欢细腻精致的,无论是首饰头面还是刺绣花纹,都与北方的新京城不一样,而京城里也素来流行旧都的风韵,便是衣着妆容,也爱跟着旧都来。 楚维琬莞尔,道:“你也说了是图个新鲜,便把你那些宝贝拿出来,让我也新鲜新鲜。”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问安声,帘子挑起,进来一个穿着打扮具规矩又显得富贵的妇人,随着一道进来的还有大太太黄氏。 楚维琳对那妇人有些印象,她是黄氏请来见礼的,但具体是哪家女眷楚维琳实在是模糊了。 至于黄氏,楚维琳暗暗握紧了拳头,再过多少年她都不会忘。 闻老太太和章老太太相继去世,这个家中长房嫡长媳的黄氏成了后院的领头人。 是黄氏出面逼着楚维琳热孝上轿,亦是黄氏让何氏得偿所愿过继了楚维琮。 楚维琳恨黄氏,可黄氏偏偏是楚维琬的生母,她还能回忆起楚维琬抱着她哭泣道歉的模样。 一颗玲珑心的楚维琬清楚地知道父母的错处,知道长辈的毒心,却没有一丁点办法去改变去扭转,前世她面对楚维琳、楚维琮以及另几个受了委屈责难的兄弟姐妹时,只有愧疚,无止尽的愧疚。 那种无力的感觉,楚维琳也受过,也明白,对于反抗不得连自己的日子都过得如履薄冰的楚维琬,她又能怪罪什么? 都是可怜人…… 黄氏笑着引荐了那位妇人。 夏淑人的夫君是当今圣上在潜府时的旧人,如今不在朝中议政,却很得盛宠,连带着一双儿女都有了好前程。 夏淑人为人和蔼,又是全福,在京中女眷之中很受欢迎,而家中姑娘若能得她几句称赞,那也是极其光荣的事情。 黄氏请来夏淑人的目的显而易见。 夏淑人亦是心中有谱之人,见了举止得体模样出色的楚维琬,也是打心眼里喜欢,偏转头与黄氏赞道:“光看一眼就让人欢喜了,难怪你要藏在旧都。” 黄氏心中得意,眉梢带笑,谦虚了几句。 夏淑人又打量了几位姑娘,目光掠过楚维琳的时候她顿了顿,待把姐妹们看了个遍,又把视线落到了楚维琳身上。 楚维琳不明所以,却也只能略低眸含笑不语。 “前几日,常家老祖宗摆宴,我那闺女也在席,她还与我夸赞了几句,说楚六姑娘温婉和气。”夏淑人一面说一面褪下手腕上的一只镯子,塞到了楚维琳手中,“今日一看,我也是喜欢得紧。楚大太太,这家中的姑娘之中,一个出挑并不稀奇,要是姐妹们都能有这般模样,那足以见家中教养规矩。” 楚维琳低垂着眼,正巧看清那镯子,通透玉质掐金丝,做得细巧精致,是个好东西。夏淑人给了这镯子做见面礼,也不晓得一会会拿出什么给楚维琬添喜。 黄氏笑意更浓,虽说楚维琬养在旧都,但夏淑人一句话夸赞了楚家家教,于她来说,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瞧我,怎么让淑人站着说话,淑人,这边请。” 楚维琳收下镯子,福身谢礼。夏淑人满意地点点头,随着黄氏去了。 楚维琛盯着那镯子看,心里暗暗哼了一声,那日常府去的各家姑娘们众多,楚维琳也没有特别出挑的地方,怎么就让夏淑人的女儿给记住了呢?要说那天,楚维琳一个人消失了那么久也不晓得去做了些什么,那赵涵忆说的话,她可是不信的,楚维琳笨拙不通女红,怎么会去请教赵家人针线。 心中再不满,楚维琛也不好当面表示,毕竟夏淑人夸赞的是“楚家姑娘们”,是把她们所有人都夸在了里头的,她只是眼红那只漂亮的镯子。 她的母亲李氏是武家出身,习武人家不兴这些精细东西,母亲的嫁妆里的首饰也是京城风格,不见这般细腻的。李氏在娘家时还没多少感觉,等成了楚家妇,与一众妯娌交往之后,越发对穿着打扮仔细起来。 楚维琛一一看在眼中,伯娘何氏娘家底子厚,楚维琇姐妹有好东西她便是眼红也还算服气,可江氏出身极其普通,却给楚维琳留下不少好东西。 原本就妒忌着,再一看这镯子,越发不舒坦,楚维琛凉凉开口:“明明是三姐姐及笄……” 这是怪罪楚维琳抢了风头。 楚维琬不介意,便没有接了话过去。 楚维琛见没人理她,不由撇了撇嘴,转过身去拉住了七姑娘楚维瑚。 “六妹妹,”一直文静站在一旁的四姑娘楚维瑢突然打了个招呼,往楚维琳身边靠过来几步,亲切挽了她的手,问道,“我们太太刚得了几盆菊花,窜了花苞,再过十来天大约就能开了。太太昨儿还说想送几盆去颐顺堂,却听说你祖母最近见不得花草了。” 楚维琳淡淡笑了笑,颔首道:“有半个月了,我也在担心,只是祖母屋里的姐姐们也说不出个缘由来。” “只是不喜那花草,身体无碍就好。”楚维瑢顺着道,“我也向太太禀一声,要不然就冲撞了。” 楚维瑢说罢,一双凤眼便往黄氏与夏淑人的方向望了一眼,琢磨着何时开口合适。 正文 第十一章 贵妾 书友们周末愉快! ------------------------- 楚维琳见此,心里不由叹了一声。 做庶女真是不容易。 黄氏亲生了大爷楚维琅和楚维琬,身边还带了韩姨娘生的楚维瑢与徐姨娘生的楚维瑚,两位姨娘还各生过一个儿子,行四的楚维玠和行六的楚维玥,可惜都没有养活大。 从前楚维琳说不清其中故事,但从前世黄氏的辛辣手段来看,她相信两位弟弟都是死于黄氏之手,她能让庶女们生存,却不会让庶子们长大。 在一身正气为嫡妻典范的闻老太太眼皮底下,黄氏能掩盖那么多阴暗事,不得不说她很有能力。 而一日日长大的庶女自然要看黄氏眼色,比起事事都会谋划的楚维瑚,楚维瑢被韩姨娘养得本分老实,素来顺从黄氏,也想多在黄氏跟前讨个好。 毕竟,楚维瑢十四岁,等到明年开春也要及笄了。 楚维瑢心不在焉,楚维琬附耳问楚维琳道:“怎么会好端端就见不得了?” “真的不知道。”楚维琳微皱了眉头,她也想弄明白其中缘由,可又无从打听起,抬眸见楚维琬垂眸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也附耳过去,“三姐姐可有头绪?” 被楚维琳一追问,楚维琬面露尴尬,犹豫了会儿,才回了一句:“我在旧都曾听长辈们提起过,三叔祖父曾有一贵妾,娘家姓桂,喜好花草,其余的事我也不清楚了,也不好说两者是不是有关系。” 桂姓的贵妾? 楚维琳心中不解,颐顺堂里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么一个人。 三老太爷身边的确有妾,楚维琳认得的只有生养了五老爷的夏姨娘,听说另有两个通房跟随三老太爷在任上,旁的就再没听说过了。 贵妾又与妾不同,没道理没一点儿信息。 不管这贵妾与章老太太突然的转变有没有关系,楚维琳都把这个讯息记在了心里。 有人说,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但上一世的经验告诉楚维琳,掌握足够多的情报,晓得足够多的内幕,才是在这大宅院里生存下去的必要保证。 没有把柄,没有底牌,她拿什么和别人谈条件,拼生死? 楚维琬回京不久,没有几个闺中好友,但楚家姐妹不少,又有几位嫁在京中的姑太太带着女孩儿回门,场面倒也热闹。 及笄礼摆在长房的映月阁。 依着时辰,姐妹们先往映月阁去,留下楚维琬再做最后的准备。 步入映月阁,刚要落座,外头传来动静,楚维瑢探头一瞧,赶紧起身:“老太太来了。” 楚维琳亦站定,等闻老太太扶着丫鬟婆子们进来,福身行礼问安。 闻老太太鬓间已有银白,梳理整齐倒也精神,松青色的抹额,中间一颗翡翠通透,配以褚色罩子,每一颗如意扣上都有翡翠相呼应,越发显得富贵。 笑呵呵与晚辈们点了头,又与回门来的楚伦歆评论起了姑娘们的衣着。 “这个年纪的姑娘都跟花一样,穿什么都好看。”楚伦歆笑意盈盈,目光略过三房几个姑娘,道,“都说我们家的姑娘打扮得体呢,那日我婆母寿宴,这几个丫头可真给我长脸。” 闻老太太哈哈大笑,拍着楚伦歆的手:“瞧把你得意的。” 李妈妈弯下腰,赔笑道:“老太太,您不晓得,刚刚夏淑人来了也不住夸奖呢,还给了六姑娘一个镯子当了见面礼。” 闻老太太闻言,抬眼望向楚维琳,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复又满满都是笑容:“甚好!” 楚维琳规矩不乱,起身回话:“大伯祖母,祖母说,常家虽是姑母的婆家,是亲戚,但也不能失了礼数分寸。维琳处事不够细致,幸好有五姐姐和八妹妹指点照顾,这才没有丢了楚家脸面。要说得体,实在比不过三姐姐,淑人也是借我们夸赞三姐姐。” 闻老太太没有料到楚维琳会这么说,上下打量着她,许久才轻轻叹了一句:“我们家的姑娘们都长大了。” 后半句话,闻老太太没有说。 她老了。 刚才那一瞬间,她似乎回到了从前。 闻老太太还记得,在楚维琳小的时候,说话仪态便是如此,虽还有细节处可以打磨,却已是世家女儿风范。出色的楚维琳也曾是章老太太在妯娌间夸耀的存在。不曾想,一个意外之后,楚维琳忘了一切规矩,即便是江氏费心教导,依旧别扭得紧。 好几次,闻老太太看到楚维琳时,都忍不住感慨,好好的一个姑娘就折了。 今日一瞧,当真要刮目相看,兴许再多提点提点,还能成为楚氏族中让人骄傲的女儿。 楚伦歆心底亦是惊愕,她未出阁时就与江氏交好,妯娌两人亲厚,便是她出嫁生子之后,每每回娘家来也与嫂嫂有说不完的话,爱屋及乌,自然也喜欢江氏所出的一双儿女。 时至今日,楚伦歆还记得楚维琳改变之时江氏内心说不出的揪心和忧虑,因而她一直挂念着江氏过世之后楚维琳的生活,可惜这些年也没什么进步。 前几日在常家,楚伦歆自个儿就忙碌,没有仔细观察几个外甥女,今天再见,观楚维琳言语举止,倒像是一下子长大了十岁一般。 要真能长大懂事了,江氏也能瞑目了。 思及此处,楚伦歆嗓子发酸,纤指捏着帕子轻轻拭了拭鼻尖,这才把哭腔咽下去。 “维琬喜欢热闹,往后多过来与她一道,都是自家姐妹。”二太太顾氏一双丹凤眼含笑,与闻老太太道,“婆母,您说是不是?” 闻老太太颔首:“自当如此。” 等到了时辰,楚维琬由丫鬟们伺候着行了及笄礼。 夏淑人送上的贺礼是一对听雨梅掐丝珐琅插瓶,瓶身不大显得精致,置于桌上亦有趣味。 “倒真是巧了,三妹妹住的是梅园,这插瓶又是听雨梅,实在是……”大奶奶苏氏掩唇笑了。 夏淑人面含微笑,微微偏过头问楚维琬道:“我刚刚听你母亲说,你喜欢下棋?” 正文 第十二章 试探 求收求票票~~~~~~~ ---------------- 楚维琬颔首应道:“平日里爱自己摆弄,全作游戏,棋艺其实很一般。” “又不比读书郎考状元,下得如何都不打紧。”夏淑人很是满意楚维琬的谦恭态度,道,“我那儿有一本棋谱,我自个儿不懂纹楸,实在是糟蹋了好东西,我改日让人送过来。” 楚维琬恭敬道了谢。 这边正说着送棋谱来的日子,那边楚维琛睨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知道她的意思,若非刚刚送了自己一个镯子,此刻夏淑人也不一定要再添棋谱压轴。 礼成之后,黄氏摆宴,席面上主客尽欢。 闻老太太先回去了,黄氏让二太太顾氏与自个儿的媳妇苏氏一道,陪着夏淑人唠家常,自个儿吩咐起了女儿。 “外头日头好,别一个个都闷在屋子里了,维琬,带妹妹们去园子里坐一坐。”黄氏笑着搂了搂楚维琬的肩,又与几个侄女道,“都去吧,等会儿我让丫鬟送点心过去。” 楚维瑢听话,见楚维琬点头,她亦跟着点头,起身想去牵楚维瑚。 楚维瑚似没瞧见楚维瑢的动作,冲黄氏眨了眨眼睛:“母亲,才刚吃过午饭就要添点心,八妹妹都要笑话我了。” 黄氏指尖轻点楚维瑚的额头:“浑说,你八妹妹最是老实,你可别欺负她,不然你三婶娘怪罪起来,我可不帮你说话。” 楚维瑚银铃一般的笑声一串,拉着有些不知所措的楚维瑷就往外走,楚维瑢尴尬站在那儿,只好轻轻扯了扯楚维琳的袖口。 楚维琳挽了楚维瑢的手,等楚维琬起身,一道往园子里去。 前头,个子小脚步也小的楚维瑷被楚维瑚带得有些磕绊,幸好有婆子们跟在一旁,倒也不用担心,与她相比,楚维瑚显得越发欢快,还时不时回头与楚维琬说上几句。 姐妹们寻了亭子坐下,没一会儿,黄氏便让丫鬟们送来的茶水点心,又备了叶子牌让她们耍玩。 楚维琳玩了两轮,实在提不起来兴致,干脆让给了在一旁安静看着的楚维瑷,与楚维琬一道低声说话。 内心深处,楚维琳很想再问一些关于祖父的贵妾的事情,可听楚维琬之前的话语,大抵她晓得的也就只是如此了,心中虽有稀罕,却也没有办法。 再回忆前世,她没有从楚维琬口中听到过这么一个消息,可能是因为那时她心思不定,没有察觉到楚维琬想说的话吧。 不能打听旧事,楚维琳便问楚维琬旧都故事,她从未离开过京城,哪儿都是新鲜的。 低声说笑着,楚维琳伸手拿了点心,抬头之时撇见不远处几个莲步走来的娉婷身影,定睛一瞧,领头的是黄氏身边的大丫鬟暮雨,边上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面生娘子,后头跟了个手捧锦盒的小丫鬟。 楚维琳低声唤了楚维琬,冲来人的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楚维琬顺着望了过去,道:“似乎是淑人身边的。” 兴高采烈打牌的楚维瑚耳朵尖,听见楚维琬的话,不由放下了手中的牌,等来人到了跟前,笑着唤道:“暮雨姐姐,若是得空了,来与我们一道玩。” 暮雨恭敬一一行礼,道:“这位是淑人身边的柳娘子。” 柳娘子眉目温婉,妆容得体,从身后的小丫鬟手中接过锦盒,纤手打开:“淑人给几位姑娘备下了见面礼,不知姑娘们喜好,便一块呈上来请姑娘们挑选。” 乌黑锦盒之中铺了红色缎子,上头摆了五支嵌珍珠的银簪,造型各异,并不重复。 楚维琳见此,不由疑惑起来。 除了行及笄礼的楚维琬,夏淑人过府时是给每个姐妹都备下了见面礼的,一人一支银簪,合情合理,只是她弄不明白,为何刚刚初见时,夏淑人突然就另塞给她一只镯子? 一时之间,也没有哪个下手去挑选。 楚维瑢原本还不觉得什么,此刻隐约意识到了些情况,再留意到一双漆黑眸子不停在楚维琬和楚维琳之间打转、一副看戏模样的楚维琛,她一下子了然了。 楚维瑷怯弱些,见姐姐们都不动作,她也微垂着头,倒是楚维瑚在观察那些簪子,琢磨着挑哪个好。 “这簪子做得可真精巧。”楚维琬取出一支细细打量,莞尔笑道,“淑人给的见面礼,八妹妹最小,先挑吧。” 楚维瑷愣怔,见楚维琬冲她点头,犹豫着取了一支,楚维瑚跟着挑了一支喜欢的。 轮到了楚维琳,她亦不推脱,从锦盒里取出一支,捏于指尖与楚维琬道:“三姐姐,这支如何?” 楚维琬接过来,在楚维琳的乌发上比了比:“衬你。” 姐妹两人一言一语,柳娘子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妹妹没有半分炫耀之意,姐姐也没有一丝妒恨之情,这般情形落到淑人耳朵里,肯定会觉得满意的。 夏淑人是一时起兴送了楚家六姑娘一只镯子,后来想到这已然备下的见面礼,这才起了一番试探之心。 若楚维琳因为多的了一个镯子而表露出得意,若楚维琬因为妹妹出了风头而不满,那这两位姑娘无论在传言里如何,都入不了夏淑人的眼了。 等楚维瑢把锦盒里留下的最后一支簪子收下,柳娘子福身退下去了。 楚维琳把东西收好,又与楚维琬说起了起先的话题。 楚维琬没有马上应声,而是盯着柳娘子的背影,沉默了半响。 从小在旧都长大,虽是血亲,也是寄居,楚维琬的心思细密,格外会看人面色,楚维琳取簪子时柳娘子眉宇之间不经意流露出的那一丁点情绪,她全都看在眼里。 这是夏淑人的试探。 她本就不妒忌,也不觉得楚维琳多得了个镯子是抢了她的风光,问心无愧之余,她也想向夏淑人证明一番。 正思量着要如何是好,楚维琳格外贴心地递过了由头,让楚维琬把话接了过去,且是这般自然,似家中姐妹平日相处一般。 正文 第十三章 改变 求养肥求收藏求票票~~~~ ---------------- 浅笑看向楚维琳,楚维琬脑海中盘旋着家中长辈的话语。 在很小的时候,楚维琬很喜欢楚维琳,虽有两个庶妹,但与她们相处时少不得要忌讳黄氏和韩、徐两位姨娘的心思,不如与隔房的楚维琳处得轻松,加之楚维琳闺教出色,琴棋皆通,姐妹一道切磋,也有乐子。 等她去了旧都,难免会想念京中亲人,几年后,听闻三房要送楚维琳到旧都,楚维琬很是高兴,翘首盼了几个月,传来的却是楚维琳身子弱、不能远行的消息。 楚维琬遗憾失望,等到回了旧都,从旁人口中得知情况,一时都有些难以置信,直到她真的见到了楚维琳。 不是楚维瑷那般木讷,也不似楚维瑢那样谨慎,楚维琳身上的那种格格不入的怪异和别扭让她想亲近都不知如何亲近了,加之楚维琳完全不记得受伤前的事情,楚维琬想与她回忆过去都没有办法。 原本可惜可悲,今日再见,一言一行之间,楚维琳似乎与前些日子又不一样了。 提起绢花时的大方磊落且不说,巧妙地与她对谈化解柳娘子的试探,实在是格外的贴心。 “刚才说到哪儿了?”楚维琬微扬唇角,抿了一口茶,“其实我回来之后,感觉最大的不同就是出行。我们几房之间往来是坐马车,在旧都那儿是坐船。楚家大宅里就有湖水,又有水道相通,每一房都有小渡口,坐船比穿花园、坐车都方便呢。” 楚维琳认真听着,说到趣处,姐妹俩笑作一团。 因着今日喜气,黄氏依着旧例分了管事的丫鬟婆子们的红封,人人脸上都添了笑容。 下午时,过府的太太们都先回去了,内院里只留下三房的几位姑娘,这事儿也就一下子清闲了不少。 便有人凑在一块嘀嘀咕咕说着闲散话。 “李妈妈,那几个里头,哪个是六姑娘?” 李妈妈睨了问话人一眼,瞧见她是小厨房里帮忙的习娘子,不由嗤笑道:“难怪不认识主子们,赶紧来认认,免得冲撞了。” 边上几个老婆子跟着笑了。 习娘子也不恼,央着李妈妈问。 李妈妈到底不敢对着主子们指点,只抬了抬下巴,低声道:“三房里头,坐在我们三姑娘身边、个儿最高的就是六姑娘,鹅黄夹袄的是八姑娘,另一个自然就是五姑娘。” 习娘子猛一阵点头,正巧瞧清楚她们姐妹长相,喃喃道:“六姑娘长得可真出挑,可惜啊,命不好……” 李妈妈闻言一愣,回神后瞪了习娘子一眼:“浑说些什么!当心叫人听见!” 偏偏习娘子不觉得说错了什么,反问道:“我说得不对?我听说前些年没磕到之前可是伶俐晓事了,后来就……如今又是个没娘疼的……” 李妈妈脸上一阵发白,正要训斥几句,又有一婆子搭话。 “习娘子说得也没错,我可是听说,要不是当初磕着了什么都忘了,三房那位老太太是要学着我们老太太把姑娘送去旧都抚养的。” “还有这等事儿?妈妈与我细细说说。”习娘子追问。 那婆子想要细说,一瞧李妈妈已经阴沉了脸,不敢造次,干笑了几声。 李妈妈沉声喝道:“主子们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们这帮做奴才的在背后编排长短?都闭紧了嘴巴。” 习娘子不以为意,斜眼瞧见一个窈窕身影,赶紧挂上了笑容,福身换道:“流玉姑娘。” 李妈妈闻声转过头去,见了来人,也露出了笑容:“姑娘怎么来了?可是老太太有吩咐?” “来寻妈妈呢。”流玉点了点头,又与其他人含笑见礼,扶了李妈妈的手,“妈妈,快些走吧。” 李妈妈应了,临走又警告地扫了习娘子一眼,这才抬步。 习娘子暗暗哼了一声,不就是在老太太跟前能说上几句话嘛,一样是奴才,偏爱摆架子。 李妈妈一面走一面问道:“老太太寻我何事?” 流玉巧笑着道:“姑娘们都是如花似玉一般,老太太高兴,想寻些压箱货给姑娘们添一添。妈妈眼光好,老太太想让妈妈帮着参详参详。” 李妈妈闻言,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哎呦老太太高看了,姑娘们正是好年华,老太太的压箱货又都是好东西……” 两人絮絮说着,便又提到了三房的几个姑娘身上。 “六姑娘倒真是长开了,模样比小时候更讨喜了。”李妈妈声音压得很低,“这般也好,当年出了那等事体,老太太都说可惜。” 流玉抿唇,没有接话。她虽然是闻老太太屋里体面的,但毕竟年纪小些,不比李妈妈这些在府里伺候得久的老人,有些事情她也弄不明白。 李妈妈不见流玉应话,心中暗暗点头,到底是经过老太太**的,知道轻重,不似习娘子那般无礼,她笑了笑,也不多言了。 经过园子时,见姑娘们凑在一块说话,她不由多看了楚维琳几眼。 印象里,幼年的楚维琳很是聪慧,章老太太动了把她送去旧都的心思,闻老太太也没有反对。 哪里晓得旧都里刚刚应下这事体,传回来还没多久,楚维琳好端端磕到了脑袋,一觉醒来什么都忘了。 不会琴棋不会女红,连父母都不认识了,哪里还懂什么规矩。章老太太好颜面,怎么会把一个连行礼都行得别扭的孩子送去旧都,这事也就搁下了。 到后来,六太太江氏遇难,楚维琳也极少出来走动。 今年清明时闻老太太还讲过,这么好的一个姑娘大约是养不回来了,哪知今日一看,似乎是开了窍了。 楚维琳正在听楚维琬说旧都风貌,察觉到有人盯着她瞧,不由抬眼寻去,对上李妈妈目光,她微微愣怔,而后淡淡笑着又挪开了视线。 日头偏西时,微微起了风,怕姑娘们受寒,婆子们劝着她们收了玩心。 长房里留了饭,等吃完了,马车送了三姐妹回三房去。 正文 第十四章 喜恶 新的一周,求票票求收藏!! --------------------------- 陆妈妈等在颐顺堂外头,等马车停稳,亲自扶了楚维琳下车。 “妈妈怎么来了?”楚维琳摸了摸陆妈妈的手,“可吹冷了?” 陆妈妈受宠若惊,赶忙摇了摇头:“奴婢不冷。” 楚维琳笑道:“我去和祖母说会儿话,妈妈和宝莲在抱厦那儿躲会儿风,等下与我一道回去。” 正屋里,章老太太闭目养神,冬青跪坐在软榻边,手中美人捶轻轻敲打着。帘子挑起,楚维琛带头进来,冬青停下手中动作,起身行礼。 章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几个孙女。 楚伦歆回常家前来看过她,从女儿口中,章老太太听说了夏淑人的事情,此刻不由多看了楚维琳几眼。 楚维琳恭谨站着,低眉顺目,这段日子看起来是比之前机灵规矩多了,章老太太眯着眼打量了许久,不由面前就浮现出了江氏的模样。 真的是越来越像死去的江氏了。 章老太太移开了目光,不愿意再看她不喜的容颜,因楚维琳受了夏淑人夸赞而生出的几分自豪也消散了大半,不冷不热道:“荷包绣得如何了?” “荷包绣好了,明日送过来请祖母指点。” 章老太太不置可否,挥了挥手,让她们都散了。 楚维琳瞧出章老太太的不厌烦,福身退了出来。 宝莲立在廊下,手中挽着一顶湖绿缎面披风,见楚维琳出来,赶紧上前替她系上。 在抱厦小房里与婆子们说话的陆妈妈听见响动,亦起身出来,抬眼就见楚维瑷缓缓行礼后叫丫鬟们护着走了,又见楚维琛似笑非笑冲楚维琳撇了撇嘴,与李氏派来迎她的婆子一道离开了。 陆妈妈心有疑惑,只是这颐顺堂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与宝莲一左一右扶着楚维琳回了清晖苑。 宝槿掌了灯,楚维琳坐在东次间里,仔细回忆着章老太太的神情变化。 若她没有看错,初进屋时,章老太太的情绪不错,似是有些喜悦的,可不知为何,突然之间就又冷了下去,一副嫌弃模样。 那一瞬间,章老太太到底想到的是什么? 陆妈妈打发了宝槿守着门,又让宝莲守了中屋,自个儿站在软榻边,低声问道:“姑娘,老太太为难你了?” “谈不上为难。”楚维琳也有话与陆妈妈讲,便让她搬把杌子坐下。 陆妈妈思忖着楚维琛临走时的表情,那明明就是幸灾乐祸的样子,也只有在楚维琳倒霉时,她才会如此。 “姑娘,奴婢刚才在赵妈妈那儿坐着,听她的意思,五姑太太来问安时夸赞了姑娘,老太太听得还挺高兴的。”陆妈妈说到这里,自己也有些疑惑。 虽然章老太太这些年的脾气越发喜怒不定,可也不该变化得如此快,楚伦歆回去之后,也没其他人与章老太太说过话,身边的丫鬟婆子处,陆妈妈打点过一番,不会贸然说楚维琳的是非,亦不可能惹得章老太太对自家姑娘不喜起来。 要说楚维琳思前想后还弄不明白,陆妈妈借着烛光细细望了会儿楚维琳的脸庞,突然心中一动,有些醒悟过来了。 章老太太不喜欢江氏,那是整个楚家都晓得的事情。 江氏这门亲事,不仅仅是三老太爷楚证赋的意思,更是已经过世了的老祖宗亲自定下的。章老太太万般懂得为人媳妇的礼数规矩,但内心深处难免对婆母插手自己儿子的婚事有所怨言吧。 思及此处,陆妈妈不由叹息,这恨屋及乌,定然是为了江氏才为难起了楚维琳的,可这些话,她又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去跟楚维琳讲,万一害得楚维琳怨恨起章老太太、彻底坏了祖孙关系,那吃亏的不还是楚维琳? 毕竟,江氏不在了,楚维琳的将来全拿捏在章老太太手中,一个不好,害了姑娘,也要连累了还算受宠的楚维琮。 “老太太年纪大了,难免有精神不济的时候,今日也是,听说是一直等到这么晚,要等几位姑娘回来了才安心。”陆妈妈含笑宽慰着楚维琳。 楚维琳微微颔首,比起章老太太对她的不喜,她更想弄明白楚维琬提起来的事情。 祖父身边曾有过的那一位贵妾到底是什么出身?现在又去了哪里? “妈妈可听说过,祖父原有一房贵妾,姓桂。”楚维琳压着声,附耳与陆妈妈道。 陆妈妈眉头一皱,摇了摇头:“从未听说过。姑娘是从哪儿听来的?” “三姐姐说的。”楚维琳解释道,“她是在旧都老宅时听人提起来过。” 陆妈妈沉默许久,缓缓道:“若真有,那也是在旧都时的事情了吧。” 楚氏随先帝进京已有三十余年,陆妈妈跟着江氏进楚家也有十五年了,在她的记忆里,从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也没有谁提起来过。 “颐顺堂里的老人会不会晓得什么?” 陆妈妈背后一凉,低声问楚维琳:“姑娘为何打听那些事情?要真有这个我们都不晓得的桂姨娘,那老太太那儿定然是封了口的。姑娘还是莫打听了,免得犯了老太太的忌讳。” 楚维琳摇了摇头,并不赞同:“弄不明白,也会犯忌讳的。小心些打听就好。” 陆妈妈还是觉得不妥当,心中犹豫,欲言又止。 楚维琳已经开口唤了宝莲进来。 宝莲挑了帘子,见屋里气氛沉闷,不由一愣:“姑娘唤我?” “附耳过来。”楚维琳冲宝莲招了招手,等她弯下腰,才轻声把事情说了一遍,“你去打听打听。” 宝莲的面色从红到白,最后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楚维琳,局促道:“姑娘当真?” 楚维琳重重点了点头。 宝莲为难地望了眼陆妈妈。 陆妈妈看看宝莲,又看看楚维琳,见自家姑娘执拗,一咬牙跟着点了头:“千万小心些。慢些没关系,打听不到也没关系,可千万别露了风声。” 宝莲转了转眼珠子,应了一声。 正文 第十五章 打听 收藏~~~票票~~~ ------------- 时辰已晚,宝莲又唤了宝槿,一块伺候楚维琳梳洗,楚维琳褪下首饰,指腹抚过夏淑人送的镯子时,这才想起了这一茬。 “宝莲,你知不知道夏淑人的女儿是谁?” 宝莲正铺床,闻言手上没停,只偏过了头,道:“奴婢原也不晓得,就前些日子去常府时听人提起过。姑娘可还记得那日过府的常大奶奶的娘家嫂嫂?那便是夏淑人的女儿。” 那日她所有的心思都在赵涵忆身上,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女眷,此时宝莲提及,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楚维琳仔细回想了一番,许久才问:“是不是身边跟了个很小的女儿的那一位?” “是有个小女儿,长得可真漂亮,粉雕玉琢的,人人都夸赞呢。”宝莲应道,“常大奶奶一直抱在身边。” 这么一说,楚维琳倒是有些记起来了。 常大奶奶卢氏的确有一位嫂嫂过府祝寿,她为人不招摇,坐在一旁与常家几位奶奶说话,时不时与常老祖宗说上几句,对其他到场的别府女眷,也只有一两句行礼问安之言。 只是不清楚为何,卢夏氏竟然记住了楚维琳,还与夏淑人提了几句。 今夜是宝槿值夜,宝莲收缀之后便捧了水盆出去了。 陆妈妈虽是应下了,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亲自替楚维琳掖了被角:“姑娘,这事……” “宝莲做事,妈妈且放宽了心。” 陆妈妈见此,也不多劝了,落了帐子吹了灯,宝槿送她出去,才又把房门关上了。 楚维琳躺在床上,思绪翻飞。 她晓得宝莲的能耐,宝莲一张嘴灵巧又讨喜,各房各屋都吃得开,但凡想打听什么,总能有所斩获且不招眼,前世常家大赵氏那些污秽事体也全靠宝莲去打探来的。 要是楚证赋身边的确出现过这么一位贵妾,不可能没有一丁点线索,便是那位贵妾没有跟着来了京城,章老太太身边的那些老人也该知道一二。 不过,楚维琳倒也赞同陆妈妈说的,千万小心,急不得。 翌日天刚亮,楚维琳便醒了。 梳洗妥当之后,她从锦盒里取出了一只前些日子才刚刚绣成的荷包。 回字纹苏锦上绣了满福图样,瞧着也算喜气。 宝莲伺候楚维琳去了颐顺堂请安,她记着昨日的吩咐,等楚维琳进了正屋,便转身往西厢去。 西厢外游廊下站了两个丫鬟,凑着脑袋嘀嘀咕咕说话,时不时瞧一眼天井里指挥丫鬟们清扫的渝妈妈。 宝莲缓步靠过去,福身招呼道:“冬青姐姐、冬葵姐姐。” 被人打断了,冬青有些不耐,转身瞧见是宝莲,面上好了些:“是你呀,六姑娘来请安了?” “是呀。”宝莲浅笑着又走近了几步,低声道,“远远就见两位姐姐在商量事体了,可有什么我能做的?” 冬青闻言,叹息一声,摇了摇头:“既然六姑娘到了,我先进去伺候。” 等冬青走远了,宝莲又望向冬葵。 冬葵不似冬青谨慎,又素来与宝莲交好,扯了她的袖口走到拐角处,冲天井里努了努嘴:“再过几日便是重阳了,照往年啊,正是满院子摆菊花的时候了。可今年,老太太那儿见了花草就头痛,看来是摆不得了的。不过,到底是重阳,这空荡荡的也不像回事。” 宝莲的眸子往天井里转了一圈,颔首道:“姐姐说得是。重阳不比寻常日子,颐顺堂里不摆,其他院子里可都有,老太太过去长房也难免会瞧见。再说了,长房老太太那儿,每年都是新酿得的菊花酒,可避不开的。” “可不就是嘛!”冬葵摇了摇头。 宝莲凑得更近了些,压声道:“老太太怎么突然就见不得花草了?” “我是真不知道。”冬葵摆了摆手,“还有活儿要做,我先走了,你得了空就来寻我吧。” 宝莲盯着冬葵离开的身影,瞧冬葵神色,的确是不知情的,至于楚维琳想打探的事情,这些丫鬟们也未必清楚。她把目光挪到了渝妈妈身上。 渝妈妈是章老太太的陪嫁,跟了她数十年了,现今这颐顺堂里章家带来的老人剩下的也就三人,一位是开脸做了姨娘的夏姨娘,另一位是身体欠妥、蒙章老太**典休养的薛妈妈,最后一位便是渝妈妈了。 渝妈妈颇得信赖,如今颐顺堂里里外外的事情她能都说几句话。 “妈妈,”宝莲走过去甜甜唤了一声,见四周小丫鬟们无人留意,她低声与渝妈妈道,“昨日我们姑娘去了长房,四姑娘提起来说大太太新得了不少好看的菊花盆儿,想送来颐顺堂给重阳节添个景。” “大太太有心了。”渝妈妈抬手理了理鬓发,往正屋方向望了一眼,“你也晓得,老太太最近不喜那些,还是不搬来的好。” 宝莲应了一声,又道:“初九那日,府里四处都是秋花。” 渝妈妈抿唇笑了笑,听见院外问安声响,她抬眼望去,原来是何氏来了。 宝莲亦不好再问。 屋里,楚维琳正与章老太太说着绣功。 章老太太反复看了荷包,又翻开看了缝合的针脚,见各处细密整齐,她不由点头:“瞧着比开春的时候绣得好多了。” “孙女知道自己女红不精,平日里一直在练。”楚维琳低眉顺目答道。 “讲究的就是熟能生巧。”章老太太把荷包交给冬青,又接着道,“琴棋书画和女红都一样,若要精湛出挑,需要的是灵气和天分,强求不得。但要求个工整规矩,只要认真去练就能有所成。你既然知道自个儿天分不足,就必须靠勤奋去补,不要失了楚氏女儿颜面。” “勤能补拙,孙女铭记于心。” 章老太太满意了,何氏进来请安,她有事要吩咐,便让楚维琳先回了清晖苑。 关起门来,宝莲把今日冬葵的抱怨和渝妈妈的态度都讲了一遍,后道:“姑娘,我晚些再去颐顺堂里走走。” “不急。”楚维琳止住了宝莲,“等重阳那日再看吧。” 正文 第十六章 维璟 九月初九,登高之日。 依着旧例,所有人都要去祠堂磕头敬酒。 楚维琳早早到了颐顺堂,却被渝妈妈拦在了外头。 “老太太身子不适,还未起身。” 楚维琳一怔,李氏带着两个孩子过来,听闻此言,急道:“可请了大夫了?” “已经请了。” 楚家奉了朱大夫坐堂,朱大夫快步来了,请脉之后出来与众人道:“老太太染了风寒,不宜起身,等鄙人写了药方,照着吃上几日,去了寒气就无事了。” 三老爷楚伦沣见此,也没有旁的办法,亦不好误了时辰,与渝妈妈交代了几句,先领着众人往长房去了。 楚维琳坐在马车上,一声不响,她记得前世时,章老太太并没有病上许久,此时想来,大约只是不愿意出门见到那些花花草草吧。 只是,章老太太素来讲究规矩礼数,看重清明、重阳、腊八这样的祭祖日子,往年便是病着都要坚持前往,这一回不惜称病躲避,可见心结之深。 到底是为了何事? 到了祠堂外头,楚维琳下车一瞧,长房和二房的人都齐了。 楚伦沣先上前与闻老太太问安,闻老太太听说章老太太病倒了,略皱了皱眉头,转身吩咐大老爷楚伦凛道:“既如此,便开始吧。” 证字辈的三位老太爷,两位已经仙归,三老太爷楚证赋在江南任职,京城之中男子以长房大老爷楚伦凛为尊。 男子们一个个进去,二房四老爷楚论肃理了理衣衫,转头看了一眼原配留下的嫡子楚维璟,道:“照看好你弟弟。” 楚维璟啧了一声,一把挥开了靠过来的楚维瑞。 楚维瑞不过三岁,一时没站稳,亏得边上婆子们细心,这才没叫他摔着。 “三爷这是做什么?”楚维瑞的奶娘见小主子吃了亏,赶紧护在怀里,尖声尖气地叫道。 楚维璟不愿意与一仆妇多废话,楚维瑞呆了片刻,眨巴眨巴乌黑的眼睛,嘴巴一歪,哭出声来。 楚维瑞年纪小,生的粉雕玉琢,哭起来最是招人疼。 阮氏见此,水灵的眼眶亦是红了,跪下身去把幼儿拥入怀中,抬头与楚维璟道:“璟哥儿,瑞哥儿还小不懂事,不是故意扯你袖口的,我替他给你赔不是。瑞哥儿很喜欢你的,你别因为我,迁怒了他,他还小,经不起推。” 楚论肃听见幼子哭声,扭头瞧见继室跪在地上,一副委屈模样,不由怒火中烧,冲楚维璟吼道:“还有没有规矩了!她是你继母,是长辈!让她跪你给你赔礼?你也不抬头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要让列祖列宗都看看你这不肖东西有多无法无天了?” 楚维璟劈头盖脑被骂了一顿,一张脸涨得通红,反驳道:“这是什么地方?祠堂里不仅仅是列祖列宗,还有你的嫡妻我的亲娘!她也在看着,看着你这位在她死后不过半月就抬进门来的新人!” 阮氏身子一僵,面上惧色一闪而过,复又垂泪不语。 楚论肃扬手就要打:“反了!” 不理楚论肃的怒火,楚维璟径直走向三房这儿,冲楚维琳笑了笑,牵了楚维琛的手:“跟三哥一块进去。” 楚维琳望着楚维璟,心中划过各种情绪,到最后只留下酸楚。 三哥哥把他们姐弟看得比什么都重。 那一年,楚维琳和楚维琛失去了江氏,楚维璟亦失去了母亲孙氏和嫡妹楚维瑂,原本就因江氏和孙氏这一对妯娌的好关系而亲近的三兄妹,在那之后感情越发深了。 尤其是楚伦煜未娶新人,而楚论肃转身就抬了填房,执拗大胆的楚维璟几乎把婚事闹得翻了天,等楚维瑞出生后,对楚论肃愈加疏远了。 前世苦楚,楚维琳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是楚维璟一次又一次帮她。 他会为了楚维琳的委屈一脚踢开常府大门去替她出头,他会为了楚维琛的过继大闹祠堂。 “六叔父尸骨未寒,你们就连上香的儿子都不给他留了!那我也不要做二房的儿子了,反正楚论肃不少我一个上香的!” 这些话传到楚维琳耳朵里时,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即便无力改变长辈的决定,楚维璟从未变过初心。 他待他们这两个同时失去母亲的弟、妹如嫡亲。 楚论肃还要呵斥,闻老太太冷冷扫了一眼。 黄氏会意,指着一旁二房的丫鬟婆子们道:“都杵着做什么?扶你们太太起来。” 阮氏捏着帕子按着眼角,顺从起身,上前与楚论肃道:“老爷,璟哥儿性子急,我又占了他母亲的位子,他不喜欢我是正常的,您别怪他。” 看着贴心知礼的阮氏,又想到没规没距的楚维璟,楚论肃越发觉得儿子不懂事,他好言安慰了阮氏几句,带着楚维瑞进去了。 楚维琳站在后头,这一幕清楚入眼,见前头黄氏、何氏妯娌宽慰阮氏,阮氏一面抹泪一面颔首应着,她不想再看,干脆撇过头。 祭祖仪式繁琐,跪得久了倒也麻木了,等各房散了,楚维琳与长辈一道回到了颐顺堂。 何氏问了守在屋外的冬葵几句,见章老太太依旧未起,也不敢再进去打搅,退了出来。 刚走出颐顺堂,后头脚步声传来,冬青追了出来。 冬青站稳后喘了口气,福身道:“老太太请六老爷进去说话。” 楚维琳担忧地望向父亲,楚伦煜含笑拍了拍女儿的肩:“你带着维琮先回去吧。” 楚维琳站在原地,一直等楚伦煜进了颐顺堂,才依依不舍转过身来。 何氏笑着道:“维琳可真是好孩子,放宽心吧,老太太既然请了六叔说话,身子应当是无妨的。” 楚维琳没有解释。 比起章老太太的身体,她更关心楚伦煜。 何氏丝毫不介意楚维琳的沉默,又暖声与楚维琮道:“维琮瞧着又长了些个儿了,伯娘那儿有几匹新料子,改天叫你姐姐帮你挑一挑,正好做冬衣。前院不比内院,有些什么事儿,尽管去找你三伯父。” --------------96完本旧书 [bookid==《臻璇》] 正文 第十七章 罚跪 求收求票票~~ ------------------ 何氏今日戴着一对珍珠大小的白玉耳坠,微弯了腰,随着红唇的一张一合轻轻摇晃,把本就柔和的眉眼衬得越发和善亲切,说的又是这般关爱话语,让人心生好感。 “谢谢伯娘。”楚维琮心中一暖,没有推辞,笑着应下了。 何氏笑意更浓,还要再关照几句,楚维琳已经回过了神,不着边际插到了何氏与楚维琮之间,笑道:“伯娘那儿都是好料子呢,维琮是该做新冬衣了,等祖母身子好些了,我去寻伯娘。” 说罢,便行了礼,与楚维琮一道匆匆走了。 进了清晖苑,楚维琳才松了一口气,何氏对楚维琮的窥视真是无处不在,一个不小心弟弟就会被她“收买”了过去。 “姐姐,伯娘也是好心。”楚维琮隐约察觉到楚维琳对何氏的不喜,想到平日里何氏对他细致的照顾,心里隐隐有些对不住何氏了。 楚维琳愣怔,一声不响看着楚维琮。 楚维琮弄不明白楚维琳不置可否的态度,又担心违背了姐姐惹得姐姐不快,便摸了摸鼻尖,低声解释道:“我知道姐姐的意思,陆妈妈都和我说了,伯娘不是亲娘。” 叹了一口气,楚维琳握着楚维琮的手,道:“你知道就好了。伯娘虽是好心,但父亲照顾我们不容易。” 说到此处,楚维琳心中郁郁,面上又表示不得。 何氏的那番心思哪里能称得上是好心! 可何氏面上表现出来的对失去了母亲的侄子侄女的关爱,又让楚家上下都要夸赞几句。 她不能把话和楚维琮说透了,只能时不时叮嘱几句。 不过,只要楚伦煜能好好的,两位老太太又健在,何氏就没有办法把楚维琮抢走。 陆妈妈迎了姐弟两人进屋里坐下,伺候了茶水,问道:“怎么不见宝莲跟着姑娘?” “我留她在颐顺堂里。”楚维琳捧了茶盏,淡淡答道。 约莫过了两刻钟,宝莲急匆匆回来,眼眶泛红。 陆妈妈一瞧,不由心惊胆颤,拉了她进屋,叫宝槿守了门:“这是怎么了?” 楚维琳和楚维琮亦抬眼望着宝莲。 宝莲是跑回来的,一时还有些喘,顾不上喝口水压一压,她吸了吸鼻子,解释道:“奴婢一直在那儿等消息。老太太屋里起先还安静,到后来不晓得说了些什么,隐约有些喝骂声传出来。奴婢想靠近一些,可赵妈妈几个守着,奴婢过不去。” 听到这儿,楚维琳不由沉下了脸,楚维琮年幼心急,催着道:“后来呢?” “一直没听见老爷说话,后来听见老爷声音,紧接着老太太就砸了东西,好大动静,接着就要罚老爷去跪祠堂。”宝莲越说越快,声音也慢慢高了,“屋里冬青姐姐她们伺候着,奴婢估摸着她们劝不住老太太,就赶紧回来禀告姑娘和爷了。” 楚维琮听罢,噌的站了起来:“我去颐顺堂。” 楚维琳一把拉住楚维琮,摇了摇头:“我与你去祠堂吧,这一来一去的工夫,父亲怕是早不在颐顺堂里了。” 章老太太那个脾气,哪有人能劝得动的,楚伦煜又是极其孝顺的人,惹恼了母亲,也不会巧言避了责罚,定是自觉去罚跪了。 楚维琮苦着脸点了点头。 宝莲替楚维琳披上披风,陆妈妈替楚维琮系上斗篷,又担心夜路不好走,招呼宝槿打了灯笼,一行人往祠堂去。 因着担心楚伦煜,这一路虽然远却丝毫不觉得累,等远远瞧见祠堂的烛光,楚维琮松开了楚维琳的手,快步跑了进去。 楚维琳亦跟上,只是她是女子,进不了祠堂,只能站在外头望着父亲跪得直挺挺的身形。 楚伦煜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见了来人一时惊讶,赶紧伸手抱住了扑过来的楚维琮。 “父亲,祖母为了什么事情生气?您跟我说,我去求祖母。”楚维琮急切着道。他是三房的嫡长孙,章老太太不喜欢江氏,对楚维琮倒是疼爱有加,三五不时便赏些东西以示关爱。 楚伦煜轻轻拍着楚维琮的背,却没有回答孩子一再的追问,只是回过头冲楚维琳笑了笑:“夜里冷,带你弟弟回去,别着了凉了。” 烛光照亮了楚伦煜半边脸庞,温润俊秀的模样与记忆中相似,却又有些不同。 楚维琳愣愣望着,半响才明白过来。 不过而立之年,楚伦煜却有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疲倦和苍老,这种状态一点点从骨子里透露出来,在这样的夜里无所遁形。 从江氏去世那一天开始,父亲在快速老去。 想到曾经郎才女貌、琴瑟和鸣的父母,楚维琳的嗓子发酸,眼底不由泛了晶莹,她往配院看去,里头摆放了楚家女眷的灵位,她一眼就寻到了江氏的。 楚维琮还不懂,她是知道父亲为何被责罚。 孝顺的父亲只在一样事情上违背章老太太,他不续弦,便是江氏过世三年,他依旧不肯续弦。 想来在颐顺堂里,章老太太定是又与楚伦煜提了此事,楚伦煜执拗不点头,才惹得章老太太砸了东西。 母亲去得实在太早了…… 也去得太突然了,突然到他们想和母亲好好告别都不行。 拜佛、马车、车祸,被抬回来的已经没有了生气的三个人。 视线模糊了,没有抬手抹泪,楚维琳的目光移到了孙氏和楚维瑂的灵位上,一点点拽紧了拳头。 若孙氏在天有灵,见到楚论肃今日为了阮氏教训楚维璟,又会是怎样的心境? 依恋、敬重嫡兄的楚维瑂又会如何? 想到了最后,也只剩下一声叹息。 她们,都已经不在了。 突然之间,楚维琳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清秀的鹅蛋脸,笑颜甜美,顾盼生辉,那张脸又很快与另一张污浊不堪、衣容不整的伤疤脸重叠在了一起。 触目惊心。 若不是亲眼所见,又怎能相信这竟然会是同一个人! 那是流玉的脸庞,闻老太太身边不是最得宠却是最得信任的大丫鬟。 正文 第十八章 流玉 周末愉快呀! 求收藏求票票! ---------------- 前世,闻老太太过世之后,长房里就再也没有了流玉这个人,等楚维琳再在街头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半疯半癫。 那时只是心中一个念头,楚维琳收留了流玉,又让宝槿照顾她。 流玉时而疯癫,时而沉睡,只有很短的时间,她会安安静静坐在阳光下面,痴痴盯着地上爬行的蚂蚁。 楚维琳过去看她,流玉木讷抬头,半响无神的眼中缓缓落泪,呢喃了一声:“六姑娘……” “你还认得我?”楚维琳问她。 流玉歪着头,一面哭一面笑,嘴里细细碎碎说了一些事体,并不完整,却听得楚维琳心惊胆颤,说了一会,又发起疯来。 楚维琳吩咐宝槿每时每刻留意流玉说的内容,不管是真是假,她都不能当做没听见。 足足花了一个多月,宝槿才整理出一些来。 流玉知道太多的事情了,因而闻老太太过世之后,黄氏根本不可能留下她。 流玉自己也清楚,早早留了退路,逃离了楚家,谁知黄氏心狠,想要赶尽杀绝,幸亏下手的嬷嬷见她已经疯魔软了心肠,留了她一口气。 流玉说了两样事情。 人人都以为闻老太太的突然过世是因为心寒楚维瑚设计了楚维琬,毁了楚维琬的未来,其实不然,是有人在老太太的药里下了毒。 另一样是,那年孙氏、江氏和楚维瑷的死并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可惜的是,流玉毕竟是疯了的,她说不清是谁下的手。 楚维琳曾想把事实都挖出来,可那时正是京中大乱的时候,不仅常家处于风口浪尖,楚家亦支离破碎,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这一次,她一定要寻到那凶手。 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江氏的灵位,楚维琳在心中道:母亲,我会找出那个人的。 祠堂内,楚维琮抹了眼泪,一步三回头走了出来,抬头道:“姐姐,我们去求求祖母吧。” 楚维琳掏出帕子替楚维琮擦脸,摇了摇头:“现在去求,只会火上浇油。父亲是为了我们才违背祖母的,我们要争气,不能再惹祖母不快了。” 楚维琮咬着下唇,点了点头。 等回了清晖苑,前院已经落了钥,陆妈妈在主院东厢、从前楚维琮住的屋里替他收拾了床铺。 楚维琳梳洗之后就灭了灯,半夜梦回全是江氏慈爱身影,不禁落泪哭醒,湿了枕面。 宝莲听见响动,披了衣服过来。 楚维琳干脆坐起来,撩开幔帐与宝莲说话:“陆妈妈睡了吗?” 宝莲出去张望了一眼,回来道:“屋里还亮着灯。” “帮我去请妈妈来。” 宝莲颔首应下。 没等多久,陆妈妈便来了,她转过屏风见楚维琳坐在床上发呆,不由皱了眉头:“宝莲,也不给姑娘披件衣服。”说罢,自个儿拿了一件给楚维琳披上。 楚维琳冲陆妈妈笑笑,让她在床沿坐了,道:“这么晚了,妈妈怎么还没睡?” “伺候爷更衣时,见他身量窜了些,衣服有些紧了,奴婢改一改,明日里穿起来就不难受了。” 握着陆妈妈的手,楚维琳叹息道:“这等事情,交给下面丫鬟们做就好,妈妈不要太操劳。”说完,又示意宝莲道,“倒些茶水来。” 宝莲通透,先退下去了。 陆妈妈见此,神色微凝:“姑娘这是……” “有一桩事,我不好打听,宝莲一个丫鬟也不方便。”楚维琳声音压得很低,道,“我记得八弟早产了一个月。” 陆妈妈点了点头:“是早产的。” 话一出口还没察觉出味儿来,见烛光下楚维琳若有所思的面庞,似是话中有话。 再细细一琢磨,陆妈妈眉头一皱,握着楚维琳的手也不禁收紧了些:“姑娘是觉得……” “妈妈,我梦见母亲了,我总觉得那不是意外。”楚维琳垂眸,“你说,四伯娘进门前到底认不认识四伯父?” 陆妈妈面色大变,几乎跳了起来:“姑娘,这话乱说不得。” “是不是乱说,妈妈去打探一番,四伯娘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八弟的。” 虽然流玉没有说明白,但楚维琳有她怀疑的对象。 那场惨剧里,楚家死了两位太太一位姑娘,家中下仆便有异心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若说有人获益,便是在孙氏死后半个月就进门了的阮氏。 而楚维琳怀疑阮氏的根据就是她的肚子。 婚后九个月就生下了儿子,楚维瑞到底是不是早产儿? 陆妈妈盯着楚维琳,见她神色认真,不似胡乱猜疑,不禁也重视起来。 要真如楚维琳猜的,阮氏肚子的月份不对,那她极有可能为了声誉除去楚论肃的嫡妻,再进门做填房,江氏因而受了连累。 陆妈妈伺候江氏多年,忠心耿耿,若主母的死不简单,她怎么能不去弄个明白。 “姑娘,奴婢记住了。” 主仆两人又低声交谈了许久,宝莲站在外头唤了一声:“姑娘,快四更了。” 陆妈妈闻言,晃过神来,赶忙道:“姑娘赶紧歇了吧,一早还要去老太太那儿请安。” 楚维琳见此,也不再多言,躺下睡了。 这一觉依旧不踏实,天蒙蒙亮时,就翻身醒了过来。 强打起精神过去了颐顺堂,章老太太却是哪个儿都不见,只让渝妈妈转达她身子不适。 楚维琳本想回去睡个回笼觉,走到颐顺堂外头,左右寻思了一番,又转身进去了。 “渝妈妈,朱大夫开的方子祖母有用吗?”楚维琳小声问道。 渝妈妈往正屋那儿瞥了一眼,点了点头:“用了,但朱大夫也说了,少不得要用上四五天。” “父亲昨日又惹得祖母不快了吧?”楚维琳蹙眉,戚戚然道,“我想去庙里拜一拜,替祖母求一求。” 见楚维琳面上全是担忧,渝妈妈叹息道:“姑娘一片孝心,老太太那儿,老奴替姑娘说一说吧。” 渝妈妈进了正屋,楚维琳乖巧等在外头,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渝妈妈才退了出来。 “老太太应了。只是这出府不比家里,拨了冬葵随身伺候姑娘。”渝妈妈说完,便唤了冬葵过来,嘱咐道,“老太太的意思,去了庙里少不得添香火,一会儿让宝莲和冬葵去三太太那儿领对牌,再领些银钱,记在公账上,便是一家人的心意了。” 楚维琳应下,又吩咐了宝莲几句,这才回了清晖苑。 正文 第十九章 上香 昨天忘记放后台了╮(╯▽╰)╭ 明天依旧12点半。 求收求票!! ---------------------------- 第二日一早,何氏便备好了马车,又让厨房准备了各式素点,拨了家丁一路护送,送了楚维琳出门。 楚家在郊外玄明山主峰法雨寺素有供奉,楚维琳今日去的便是此庙,宝莲和冬葵与她一辆车,后头车上坐了宝槿和陆妈妈。 马车驶得缓慢,楚维琳阖眼休息,直到上了山才打起了帘子一角,往外头望了一眼。 再往前行一些,听说就是那年江氏、孙氏出事的地方。 思及此处,楚维琳只觉得心口发闷,她木然望着一棵一棵往后退去的树木,直到那段路被远远甩在了身后,才缓缓放下了帘子。 马车一路行到半山腰,再往上山路崎岖,只能换轿子。 陆妈妈安排好了轿子,等楚维琳带上帷帽下车,扶她上了轿,再行三刻钟,便是天宁寺山门。 轿子在山门外停住,宝莲搀了陆妈妈下轿,四处张望了一眼。 陆妈妈轻轻敲了两下腰,皱了眉道:“今日怎么这么多人。” 冬葵抿了抿嘴,过来与陆妈妈商议:“原还想就在此处整理一番,既然人多,妈妈,不如请姑娘先去后头歇息会儿?” “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妈妈颔首,走到楚维琳轿边,俯下身子说了情况。 楚维琳略打了帘子,只见山门处设的接待女眷的围幔外头立了不少人,瞧着一时半会儿收拾不完,也不知是哪家女眷上山来,便道:“先去后头吧。” 法雨寺有不少给香客歇息的禅室厢房,宝莲打点了一番,便迎了楚维琳进去。 引路的小沙弥五六岁模样,一本正经。 “小师傅,今天香客多吗?”宝槿笑着问他。 小沙弥闻言,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小僧忘了说了。女施主,今日客多,尤其是西院那儿住的都是贵客。” 宝莲扑哧笑了,见陆妈妈睨了她一眼,赶紧又平复了神色。 楚维琳弯了弯唇角,也难怪宝莲失笑,这小沙弥明明年纪小,偏要摆出一副老和尚的样子,说话又只说一半。 一行人进厢房,宝莲伺候楚维琳更衣净面,宝槿备了茶水。 楚维琳抿了一口香茶,吩咐宝莲道:“西院不就在我们隔壁吗?去打听打听是哪家女眷。” 一个人出门,什么事都要自己考量着。 西院里住的若是姻亲或相熟的人家,作为晚辈,楚维琳少不得过去问个安;若是不认识的,弄清楚了也免得不小心冲撞了。 冬葵去了大殿那儿打点,楚维琳随手从架子上取了一本书翻看,没等多久,宝莲便回来了。 “姑娘,西院里是礼部尚书杜大人家的太太、奶奶和姑娘。” 楚维琳听罢,随意应了一声,又继续看起书来,等一页看完再翻一页时,她突然心中一动,隐隐有一丝不好的预感,猛抬头问道:“杜尚书家里?哪位奶奶?” 宝莲被楚维琳唬了一跳,垂手答道:“是大太太带着**奶、四姑娘来的。” 楚维琳蹙眉,把书册放在桌上,心里烦躁起来。 杜尚书府上的**奶便是常郁昀的嫡姐常郁昕,上个月常老祖宗寿宴上楚维琳还和她说过几句场面话。 杜家和楚家虽非姻亲,走动得也不多,但楚维琳到底要叫常郁昕一声“表姐”。 以杜家人的严谨,这边住进禅室,那边应该就晓得是楚家的姑娘了,要是楚维琳不过去问安,那就是不懂礼数,叫章老太太知道了,肯定会不高兴,说不定又要借题发挥,为难楚伦煜了。 “宝莲,去看看西院那儿,若是方便,我现在便过去请安。”楚维琳缓缓吩咐道。 宝莲愣怔,一时没反应过来,在一旁歇息的杜妈妈听见了,恍然道:“是该去的,是该去的。” 宝莲这时也明白过来,赶紧过去问了一声,回来道:“杜大太太请姑娘过去呢。”说罢,便替楚维琳整了整衣容,一道往西院去。 西院外头守了两个粗壮的婆子。 宝莲笑着道:“两位妈妈,我们姑娘过来问安。” 婆子似是已经得了里头的吩咐,闻言退开几步,请了楚维琳进去。 里头院子里站了七八个丫鬟,具是和善模样,见了楚维琳纷纷问安。 守门的丫鬟一双杏眼明亮,笑着道:“楚姑娘,快些里面请。” 楚维琳含笑道了声谢,抬步进屋。 虽是禅室,但法雨寺经常有官宦甚至皇亲女眷来礼佛上香,里外布置得不仅干净,而且雅致。 楚维琳匆匆打量了一眼,桌上摆了香炉,点了檀香,角落博古架上也不空旷,除了书册,也有几样小玩意,似乎是从府里带过来的,想到院子里伺候的丫鬟数量,杜家人大约是在要此处住上三五天了。 目光落到了端坐的主人家身上。 居中坐的正是杜家大太太,一身青色杭绸对襟褙子,戴了个方形镂空白玉领扣,手上一串白玉佛珠,既不显金银俗气,又不**份。 杜大太太下首处的便是常郁昕。 常郁昕和常郁昀一母同胞,具是一副好模样,便是佛门净地打扮简单,也自有一股脱俗味道。 “维琳见过杜大太太,见过昕表姐。”楚维琳上前,莞尔问安。 杜大太太笑着冲一旁的丫鬟打了眼色,那丫鬟扶了楚维琳起身,待细细瞧了楚维琳样貌,才与常郁昕道,“二哥儿媳妇,你这个表妹,我倒还是头一回见。” 常郁昕让楚维琳在身边坐下,介绍道:“母亲,这是我娘家五叔母的嫡亲外甥女,她小时候倒是经常来常家,这些年走动得少,您才没见过。” 杜大太太蹙眉回忆了一番,这才道:“也怪我,亲家老祖宗做寿那日腿脚不舒服,没有登门去,这亲戚见面呀,都分不清楚了。”说罢,杜大太太自个儿先笑了起来,和蔼问楚维琳,“姐儿今日独自来敬香?” 楚维琳应道:“大太太,是独自来的,维琳年纪小,不懂事,礼数不周全,还请您见谅。” “你这孩子,既是自家人,何必多礼呢。”见楚维琳又要行礼,杜大太太赶紧止住,又与丫鬟道,“去看看姑娘,若是经书抄好了,便请过来。” 那丫鬟一怔,复又垂眸应了。 正文 第二十章 诵经 常郁昕亦偷偷瞧了婆母一眼,又小声与楚维琳说起了话。 她是晓得杜大太太的喜恶的,杜大太太虽没有在明面上说过,但其实除了常郁昕和她的庶妹、行三的楚郁暖之外,内心里对其他常家姑娘几乎都没有好感,也不喜欢杜家姑娘们和她们往来,至于常家的姻亲,杜大太太也敬谢不敏。 楚维琳提出要来请安,碍于情面和礼数,杜大太太自是不好拒绝,便让杜四姑娘回内室去,常郁昕虽不高兴婆母怠慢娘家姻亲,但也素来知晓婆母性子,亦埋怨娘家人不争气不长脸,只能咽下这口气。 到了这会儿,杜大太太自个儿提出要请杜四姑娘来,可见对楚维琳是满意的。 杜大太太又问了楚维琳年纪、生日,笑道:“还是我们四姐儿大上半岁,可瞧起来,倒是琳姐儿你更沉稳些。” 杜四姑娘由杜大太太细心教养,脾气、性子都是极好的,杜大太太偏爱沉稳性格,瞧楚维琳也越发顺眼。 当真是比常家那几个没个正经的姑娘好太多了。 犹记得前些年,杜大太太得了一支上好的老参,想着要与常家人回礼,便带着礼物上门问安。 落座之后,大赵氏陪着说话,却没见到常老祖宗。 杜大太太玲珑人,猜到老祖宗身体不适,便想告辞,常二姑娘突然就闯进来,冒出了几句话来:“母亲,祖母病了半个月了,我听说法雨寺的菩萨灵验,想去求一求。” 八九岁的姑娘家,话一出口,就有一群人称赞,连连夸她有孝心。 杜大太太面上默不作声,心里嗤之以鼻,不顾家中有客,当面道破长辈病情,这种样子,哪里是孝心! 如今面前这一位才是真孝心。 京中官宦家的姑娘,很少有独自出门敬香,若是有,往往是替长辈求平安。 杜大太太刚刚问了楚维琳一句,她丝毫不言家中长辈身体,不提自己孝顺,只说年小不知礼。 不言家中事,又哪里是不知礼的表现? “母亲,可是有客?”杜四姑娘从内室绕出来,脆声道。 楚维琳循声望去,杜四姑娘声音温婉,相貌秀气,个子玲珑,瞧着甚是讨巧。 杜大太太招手,拉着杜四姑娘道:“四姐儿,这是你嫂嫂娘家叔母的外甥女,比你还小上半岁。” 杜四姑娘闻言,杏眸打量了楚维琳一番,笑道:“那你岂不是要叫我一声姐姐?” “淘气!”杜大太太笑着在杜四姑娘的背上拍了两拍,“做姐姐也没个样子。” 杜四姑娘正想和楚维琳多说几句话,外头进来个婆子,躬身禀道:“太太、奶奶,常五爷刚进了寺门,使人来报,一会就过来请安。” 常五爷?常郁昀! 楚维琳错愕,不知不觉拽紧了拳头。 常郁昕这儿,请安是礼数,这位前世的大姑姐虽然性子急,极其疼爱胞弟,可比起作为继室进门的楚维琳,她更痛恨陷害设计了常郁昀的赵涵忆。虽因为楚维琳和常郁昀夫妻不睦而颇有言辞,但仔细说来,楚维琳与她并无多少过节。 可常郁昀不一样。 地牢里常郁昀说过的话她不记得了,想不想起来也没什么关系。 她这一世,最大的期望就是不要再和常郁昀有什么瓜葛。 他走他的阳关道,做誉满京城的少年郎;她过她的独木桥,父亲、弟弟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谁曾想,来法雨寺上了香,都会这般巧。 楚维琳琢磨着要赶紧告辞,才刚要开口,就听杜大太太先说了话。 “这孩子真是,请安这种事体,这般心急做什么。赶紧传话去,慢慢来不着急的。”说罢,杜大太太抬眼看向窗外,日光耀眼,“什么时辰了?” “太太,刚过了午初。” 杜大太太颔首:“我都没顾到时辰。琳姐儿独自出门,不能耽搁太久,若回府晚了,家里是定会担心。还未去菩萨跟前磕头吧?先去上香要紧。” 楚维琳暗暗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原想留你一道用点斋饭……”杜大太太缓缓摇了摇头,“罢了,有机会来我府里寻四姐儿。” 楚维琳乖巧应了,便起身退了出来,待进了自个儿的禅室,才舒了一口气。 亏得杜大太太懂礼数,没有贸贸然留她一道用膳。 常郁昕那儿定是给常郁昀留饭了的,她和常郁昀是表兄妹不假,但今日她无长辈在旁,一桌用饭到底不合适,席面上杜大太太为尊,偏她又不是楚家人亦非常家人,让两个孩子一道陪着,回头万一惹些闲话,她左右不是人,干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杜四姑娘亦是要退回内室用膳的,没有道理让楚维琳也入内室去作陪。 陆妈妈见楚维琳回来,赶紧递了茶水。 冬葵进来回话,道:“姑娘,大殿那儿都打点好了,此刻正清净,您是这会儿过去还是先用了午膳?” “既然都打点好了,那就先去吧。” 常郁昀也在法雨寺,楚维琳估摸着他此时应当在给杜大太太和常郁昕请安,过去大殿也不会遇见。 宝莲和宝槿伺候楚维琳净面净手,整理了衣衫,这才一道往大殿去。 今日香客多,午间正是用膳时候,因而一路走去也没遇见什么人,只几个僧人遇到她们,低头合掌诵一声佛号。 大殿前,大鼎香炉里袅袅青烟,迈步入内,只蒲团处沾染了阳光。 此处供奉观音菩萨,坐莲观音面容慈悲,手持净瓶,法相庄严。 楚维琳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低低诵经。 她不信佛,却能熟练地念诵经文。 一开始是为死去的孩儿,楚维琳不止一次梦见孩子缩在阴暗的角落里嘤嘤哭泣,她心痛她内疚她无奈,她听了宝莲的劝,想以佛语渡了这可怜的孩子; 再后来,为了复仇,她亦手染了鲜血,夜深之时,难逃内心责备,只有靠诵经来静心。 一串脚步声从外传来,察觉到殿内有人,来人停下脚步,背手注视着楚维琳的身影,片刻后转身离开。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路窄 又是新的一周。 求收求票求支持~~~ -------------------------- 宝槿亦在一侧跪着,她口中絮絮,求菩萨保佑主子们康健、保佑家人平顺,等她磕了头,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楚维琳还在诵着经文。 很轻很低的声音,宝槿竖耳听了会儿,并不是在祈求什么,而是长篇的经文。 没有打搅楚维琳,宝莲自个儿蹑手蹑脚站起来,很快,宝莲也起来了。 垂手站了许久,宝槿疑惑地望着自家主子,记忆里楚维琳从没有在佛前跪过这么久,她有些不解,抬眸去看宝莲。 宝莲虽也有些疑惑,还是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又冲冬葵笑了笑。 直到楚维琳缓缓睁开眼,对着观音缓缓磕了三个头,宝莲才去扶了她起身。 一位老僧从后殿那儿进来。 “慧言大师。”楚维琳认得他,合掌问好。 冬葵低声与楚维琳道:“姑娘,老太太想请慧言大师解签。” 楚维琳蹙眉,来时未曾听说,便问:“签在哪儿?” “请姑娘替老太太求。” “祖母是这么说的?”楚维琳颇有些意外,见冬葵点头,又问,“祖母想问什么?” 冬葵闻言,不由苦着脸摇头:“老太太没说。” 想要解签,又不说要问什么…… 疑惑一闪而过,楚维琳抿了抿唇,章老太太想问的大约就是她的心病了。 慧言大师见楚维琳要解签,请她一块往配殿去。 配殿的殿门没有关,阳光撒了一室静好,正中摆了一尊药王菩萨,边上的案桌上放了签筒。 楚维琳跪下,捧着签筒摇了摇,落了一支签来。 冬葵上前拾起,恭敬交予慧言大师。 慧言大师手持签文,一言不发,冬葵心急,催也不是不催也不是,只能望着楚维琳。 楚维琳冲冬葵摇了摇头,又打量起了殿内摆设。 角落有一盘棋局,楚维琳粗看一眼,隐约有些熟悉,不禁定睛思考,片刻,才想起来。 这是一幅残局,她曾经看常郁昀摆过。 常郁昀偏爱下棋,那时专研了半月有余,这才破了此局。 心中一动,楚维琳走到棋篓旁,执起一子,落于盘上。 慧言大师惊觉楚维琳动作,过来一看,又一琢磨,不由眉间有了些许喜色:“妙!” “大师,签又如何?”楚维琳转身问道。 慧言大师道:“施主所问何事?” “不知。”楚维琳摇了摇头。 “与棋局一样,柳暗花明,破局之妙手其实就在眼皮底下。”慧言大师合掌,“水到渠成。” 楚维琳还在品味慧言大师的话,冬葵已露了笑容,低声念了几句“阿弥陀佛”,章老太太听了这个答复,应当是会高兴的。 只是这样的说法楚维琳并不满意,她偏过头与冬葵道:“时辰也不早了,既然求了签了,我们早些用过斋膳就回去吧。你先去禅室准备准备,我添了香油钱就过去。” “哎。”冬葵心里喜悦,又见宝槿与宝莲伺候着楚维琳,便安心先往禅室去。 打发了冬葵,楚维琳冲宝槿打了个眼色,宝莲亦心知肚明,从袖口里掏出银子交给宝槿,宝槿收好东西,赶紧往塔林去了。 楚家虽然常年在法雨寺中供奉,但楚伦煜瞒着章老太太,用一双儿女的名义替江氏点了往生灯,这次上山来,楚维琳自然是要给母亲再添些香油的。 见宝槿匆匆去了,楚维琳又看向慧言大师,低声问道:“大师,那支签文,若求心安呢?” “阿弥陀佛。”慧言大师缓缓道,“施主是聪慧人。” 楚维琳垂眸,半响回了一个佛礼。 水到渠成,不知水何时到,不知渠何时成,一直惴惴不安,又怎么能心安? 章老太太的心病一直压在心头,便是那破局之手近在咫尺,她依旧看不到。 楚维琳也看不到。 从配殿出来,似是察觉到楚维琳心情低沉,宝莲一言不发,扶着她往塔林去。 法雨寺塔林面积极大,除了供奉了寺中高僧舍利,亦有数座高塔替京城百姓点了往生灯。 为怕耽搁久了让冬葵起疑,楚维琳带着宝莲走了一条小路,穿过后殿后头那一片竹林,经过观雾亭,便是塔林。 “姑娘,千万当心脚下。”宝莲仔细,一直看着地上,不时提醒楚维琳,行至半途,边上的楚维琳突然停下了脚步,她不解,“姑娘?” 楚维琳没有回话,只是相扶的手臂一下子绷紧了。 宝莲抬眼看楚维琳,见她直直望着前方,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观雾亭里立着一人。 那人着月白袍子,颀长身形背手眺望高塔之巅,对她们的经过全然没有留意到。 “姑娘?”宝莲小声询问楚维琳。 楚维琳轻咬下唇,宝莲认不出来那背影,她却是认得的。 那是常郁昀。 原路返回,平白浪费时间;依路前行,又会惊搅了那人。 当真是冤家路窄。 暗暗深呼吸了一口气,罢了罢了,京城说大也不大,姻亲表兄妹,怎么可能遇不见?再躲,还能躲过逢年过节? “我们走我们的,别打搅了人家。”楚维琳附耳与宝莲道。 宝莲点了点头,这寺中后院,孤男寡女,若那人不是正经人,吃亏的总是自家姑娘,还是莫要惊搅了为好,便轻手轻脚往前走。 竹林小路,便是再小心,也难免会沙沙作响,尤其是小路就在观雾亭几步开外,只要不是入定老僧,定然会有所擦觉。 楚维琳眼观鼻、鼻观心,盼望常郁昀出神去了才好。 “琳表妹。” 刚走过观雾亭,楚维琳正忍不住庆幸之时,就听见常郁昀出声唤她。 再不愿意,也只能转身,福身唤一声“表兄”。 宝莲此时也看清了那人,不由松了一口气,幸亏不是“外人”,她规矩行礼。 “去塔林那里?”常郁昀声音清澈平缓,站在原地并未走近。 楚维琳应了声,常郁昀眉目渐舒,又转过去往了一眼塔林方向:“是了,你母亲在此供奉。”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求娶 求收求票票~~~ ------------------------- 宝莲闻言一惊,捏了捏楚维琳的手,楚维琳亦是诧异不已,江氏的长生灯是他们偷偷点的,不曾告诉过他人,为何常郁昀会知道? 常郁昀似是看出了楚维琳的疑惑,解释道:“我绕着塔林走过无数遍。” 原来是这样。 楚维琳暗自叹息,她确实是忘记了,常郁昀和常郁昕的生母亦去世多年,常家在此处点了灯,他若思念母亲绕塔无数次,见过江氏的往生灯也不奇怪。 “表兄,我先去塔林了。”楚维琳福了福,算是尽了礼数,想快些离开。 “我有话问你。”常郁昀出声,见楚维琳一脸平静模样看着他,他背在身后的手握紧松开,略有些尴尬开口,“明年老祖宗要替我定亲,我若想娶你,你怎么想?” 宝莲低呼一声,赶紧把楚维琳护到了身后:“常五爷,这话可不能胡乱说的!” 楚维琳的脸刷白,一双眸子紧盯着常郁昀:“你疯了?” 突闻此言,没有羞涩,没有惊愕,只有恼意。 常郁昀见此,刚刚试探开口时的紧张消散了,反倒是早预料到了楚维琳的反应似的,自嘲地笑了:“果真是不愿意的啊……” 他在说玩笑话? 这样的认知让楚维琳更是恼怒,牵着宝莲转身就要走,才刚迈开步子就听背后常郁昀温润嗓音传来。 “左胸口,一颗黑痣。” 楚维琳一愣,待反应过来,不由恼红了双颊。 她的左胸口的确有一颗黑痣,只是此刻她与常郁昀并未成婚,这人到底是如何得知这等私密事体的? 楚维琳横了宝莲一眼,宝莲惊恐之余,猛摇手道:“不是奴婢。” 抬眼瞪向常郁昀,却听他又说了一句。 “右肩上也有。” 宝莲几乎要哭出来了,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姑娘还有什么清白可言?这可如何是好? 楚维琳抬步就走,行出十来米远,怎么想都不能这么算了,又折回到观雾亭,瞪着常郁昀道:“我不管你从哪儿知道的,这种话可别再出口了。要不然,你就不是想娶我,是想杀我了。” 这里不是她曾经生活过的现代,这里的女儿家最重名声,要是这种风言风语传扬开去,章老太太一根拐杖打折了都要打死她一了百了。 这番话,楚维琳自觉说得杀气腾腾,谁料常郁昀闻言竟是笑了。 他本就生得清俊秀气,叫见过的人莫不暗赞一声“好模样”,此刻笑意爬上眉梢,薄唇微扬,一双桃花眼中如有涟漪,摄人心魄。 “自不敢与他人道。”语调慵懒,笑意更浓。 这般态度语气,哪里是“不敢”,分明是当作了秘密,自个儿揣着兜着,舍不得让人窥得一点半点的意思。 楚维琳皱了皱眉头,她前世与他做过几年夫妻,即便不是什么交心知己,也不曾发现他的性格里有这般恶劣的地方。 气得恼得,可又无可奈何,再做计较,反倒是遂了他人心意。 这个年纪的女儿家,什么表情都是娇俏的,落在常郁昀眼里,添了几分生动可爱,他勾着唇角想笑,倏然想起刚才大殿外所见一幕。 他驻足殿外,楚维琳笔直跪于佛前,阳光温暖撒入,只照亮了佛前一隅,她的影子斜斜,宁静安怡,而她的声音低沉平缓,毫无起伏波澜地诵着长篇经文。 那个情景,全然不似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反倒是一个心如死灰、把一切都交托给菩萨的老妪。 无所念,无所求,无所依托。 思及此处,常郁昀的笑容凝在面上,只余揪心痛心。 楚维琳走出亭子,拾阶而下,背后常郁昀低叹一声“琳琳”,而这温和声音被法雨寺突然响起的悠长钟声所掩盖,似有若无,楚维琳的心却像那被重重击打的大钟,嗡鸣不止。 内心深处,突然就听见了另一个声音,喑哑、痛苦的声音。 是很多年后常郁昀的声音。 “琳琳,从一开始我想娶的就是你。” 是真,是假? 她都忘了,都迷糊了,即便突然间出现在脑海里,也只有这么简单的只言片语。 就像那日在常府后院她猛然想起来的竹苑一般,到了现在,她也不知道那日她所回忆起来的是否便是地牢里常郁昀所说的话。 心绪乱了,楚维琳脚下不留意,差点迈错了台阶,亏得宝莲眼明手快,过来扶了她一把。 楚维琳站定,深吸了一口气。 地牢里的事情她记不得了,刚刚的对白还是一清二楚的,也许他是真的存了娶她的心思的。 回转头看了常郁昀一眼,那人已经背转过身静静眺望塔林,不知道神游往何处去了。 楚维琳垂下眸子,把那声音抛到脑后,不管常郁昀怎么想,她这辈子,不愿意再与他有瓜葛,与常家人勾心斗角了。 主仆两人快步往塔林去,楚维琳睨了眼身边的宝莲,低声嘱咐道:“宝莲,这事,你知、我知。” 宝莲机敏,连连点头,她是楚维琳的丫鬟,这些话语若传出去,主子不好是肯定的,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塔林处,宝槿已经静候多时了,见楚维琳过来,她赶忙上前,扶了楚维琳另一侧,道:“姑娘,奴婢都打点好了。” 点往生灯的香油钱已经交给了打理塔林的老僧,楚维琳站到江氏的灯下,抬头望着,合掌久久。 莲花铜灯精致,三年前楚伦煜亲手篆刻上江氏名讳供于此处,楚维琳望着熟悉的字迹,默默道: 母亲,这一世我再不让父亲枉死,不让弟弟受委屈。 这一次,我不会放过那个害了您的人。 宝莲和宝槿站在一旁,眼瞅着过了一炷香的工夫,正犹豫着是否开口,楚维琳已经垂下了双手,道:“回去吧。” 沿路走来一个独行的佝偻老妪,支着拐杖缓缓而行。 彼此照面之时,那老妪忽然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了楚维琳一眼,迟疑着唤了一声:“满娘?” 正文 第二十三章 错认 求收求票求支持!! --------------------- 那老妪面上层层褶子,布满斑点,苍老得似失去生机的古树,楚维琳被她的模样惊得退了半步,稳住心神,指着自己,不解道:“您是唤我?” 老妪凑近些又细细瞧了瞧,摇了摇头:“一眼看去还当是故人,姑娘莫怪,是老婆子眼花,看岔了。” 面容苍老得让人惶恐,神情里却全无恶意,大抵真是认错了人。 楚维琳冲她笑了笑。 老妪行到一座塔前,颤抖着放下拐杖,对着一盏往生灯,道:“我来看你了,替你点了几十年的灯了,明年不晓得还有没有银子来添香油。不过,点不点不重要了,你能安眠,有人会睡不着,嘿嘿。” 老妪的声音不轻,楚维琳听得清楚,最后这一声笑声尖锐细长,让人不由背后一凉。 左右看一眼两个丫鬟,宝槿苦着脸,宝莲有些不自在,大抵都是叫这老妪吓的。 “快些走吧。”楚维琳道。 回到禅室里,冬葵正和陆妈妈说着闲话,见她们回来,笑道:“姑娘,奴婢去取素斋来吧?” 楚维琳颔首,道:“让宝槿一道去吧。” 等冬葵和宝槿相携去了,陆妈妈才低声问了往生灯的情况,眉宇悲哀:“我们太太知书达理,又是孝顺人……” 这么好的江氏,就算这亲事不是老太太做的主,她也不应该这么多年都解不开这心结,使的姑娘给太太点往生灯都要偷偷摸摸的。 这后半句话陆妈妈只能在心中想想,不敢当着楚维琳的面说出来,就怕姑娘恨了章老太太。 “妈妈,莫伤心了。”宝莲劝了一声。 陆妈妈擦了擦泛红的眼角,不再多言。 楚维琳坐在桌边,亦想着这桩事情。 她隐隐有一种感觉,章老太太不喜江氏的原因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明白的。 指尖轻点桌面,面前浮现老妪那有些浑浊的眼睛,那声“满娘”叫的是谁? 前世经历累积的教训与经验便是绝不放过一丝可疑,不漏掉一点线索。 猜错了无伤大雅,想漏了才会后悔莫及。 “宝莲,你去塔林一趟,看看那老婆婆供的是谁。”楚维琳招手让宝莲过来,附耳与她道。 宝莲面露难色,犹豫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冬葵和宝槿回来,没见到宝莲,陆妈妈几句话岔开了。 法雨寺斋膳素有美名,花瓣型的攒盘摆了各式冷菜,又取出六碟热菜,并一盅银丝豆腐羹,让人胃口大开。 宝槿摆了碗筷。 楚维琳笑着道:“出门在外,没家里讲究,宝槿,添了碗筷,一道坐下用吧。” 宝槿知道楚维琳性子,便不推脱,依言摆好,请了陆妈妈和冬葵坐下。 刚动了几筷子,宝莲回来了。 冬葵在屋里,自然不好说那些闲话,楚维琳示意宝莲先用饭。 饭后,宝莲扶着楚维琳在院子里走动消食,其余人收拾好东西,准备返程。 “刚才瞧你眼眶微红,怎么了?”楚维琳压低了声音询问宝莲。 宝莲摇了摇头:“走得急,叫风吹了些沙子入眼,揉红的。姑娘,奴婢去看了,那老婆婆站的位置能看到二十来盏往生灯,其中大半都是这七八年或者十年出头的,点了几十年的只有三四盏。” 楚维琳认真听着宝莲一一数来,一时也不能断言到底是哪一位,只能先把这事搁在了心上。 “宝莲,你说,满娘是谁?” 宝莲一愣,脸色发白,见楚维琳看着她,挤出笑容道:“姑娘是说那婆婆看着姑娘时口中念的?是那婆婆看错了,世间相像之人也是有的。恕奴婢多言,那张脸可真渗人,光想起来就浑身发冷,姑娘还是莫想了。” 这么一说,倒也没错。 楚维琳颔首,不再问了。 傍晚时分,楚维琳回到府中,收拾了一番之后去了颐顺堂。 章老太太跟前,冬葵已经回了话了,让渝妈妈把楚维琳拦在了外头。 “姑娘今日辛苦了,老太太连连夸赞姑娘孝心。”渝妈妈笑容恭谨,垂手道,“老太太身子不爽利,屋里药味大,怕冲着姑娘。姑娘累了一日,早些休息才好。” “既如此,我先回去,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楚维琳与宝莲先回了清晖苑,陆妈妈去寻赵妈妈说话。 小半个时辰之后,陆妈妈才回来。 楚维琳把屋里人都打发了,让宝莲守着中屋。 陆妈妈依着楚维琳的意思在绣杌上坐下,道:“赵妈妈说,今天上午时,长房大老太太来过颐顺堂。两位老太太关着门说了两刻钟的话,最后大老太太青着脸走的。” 这事倒是稀奇了。 章老太太这么重规矩的人,怎么会对长嫂不敬,惹得闻老太太不快? 陆妈妈略探了身子,小声在楚维琳耳边道:“午饭后长房里传了句话出来,说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不过今天大太太、大爷、二爷都挨了大老太太几句,没头没脑的一时半会也不知道那话在说谁。” 楚维琳记下了。 因着白天劳累,清晖苑天一黑就吹了灯。 楚维琳躺在床上,沉沉入睡。 半夜里外头起了狂风,吹得半启的窗户吱呀作响,宝槿赶紧爬起来点灯关窗。 楚维琳被吵醒了,想翻个身继续睡,可意识却半迷糊半清醒,似睡非睡起来。 梆梆梆! 更夫打更。 似是寺院钟声。 耳畔盘旋常郁昀那一声低叹,与更鼓声一道,久久不散。 “明年老祖宗要替我定亲,我若想娶你,你怎么想?” “琳琳,从一开始我想娶的就是你。” 两句话,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开始还分得清晰,到后来几乎是叠在了一块,而亭子里面如冠玉的常郁昀也与地牢里颓废痛苦的那个人叠在了一起。 心脏是被揪住一样的痛。 就像在听到常老祖宗说的娶她是常郁昀的主意的时候一样。 楚维琳猛得坐起身,双手拽紧了锦被,急促呼吸。 为何? ----------------------- 96完结宅斗文,没看过的书友可以看看哦 [bookid==《臻璇》] 正文 第二十四章 闲言 求推荐票,求收藏~~ ---------------------- 曾经消失的记忆一点点清晰,一点点涌入脑海,到最后全是那耳畔的喃喃低语。 “如果一开始娶的就是你,也就不会这样了吧……” 不知不觉间,楚维琳泪流满面。 原来,在生死那一刻,常郁昀执着的是想要一个正确的开始,而对常家痛恨、对常郁昀心如死灰的她也被他眼底的那丝遗憾眷恋牵扯着,一块陷入了彷徨之中。 是因为临死之时意识模糊吗?她竟也想知道,若开局对了,他们会如何。 但到了此时此刻,重新面临一个开局选择时,楚维琳还是最初的心思。 她只求亲人平顺,她不愿再与那些人纠葛,不愿再痛苦一次。 静静坐了许久,楚维琳抬手抹去泪水,重新躺下。 接连下了三日的雨。 想弄明白的事情太多,线索又太小,几个念头在脑海里翻来覆去,到了最后成了一团浆糊。 楚维琳抬手揉了揉眉心。 宝槿瞧见了,轻柔替她按着太阳穴:“姑娘,这几日起风了,可别受了凉了。” 宝莲就坐在桌边方杌上,桌上摆着竹篓,里头全是做绢花的材料,她闻言亦抬起头,道:“宝槿说得没错。姑娘总说关着窗儿发闷不舒服,可这到底是秋天了,风吹得久了身子可吃不住。” 宝槿不住点头,劝道:“要不然奴婢几个把这软榻挪一挪位子?别对着风口了。” 楚维琳见她们一个比一个心细,不由就笑了:“这不是还不冷吗?” 雨天出门不便,章老太太又是病中,干脆免了晨昏定省。 楚维琳深知章老太太的脾气,若是她不识好意、不听安排作出一副孝敬模样日日过去颐顺堂,反倒会惹得章老太太不喜,干脆便躲懒了歇在屋里。 宝莲和宝槿也空闲了些,便坐下来做绢花,三天下来也有小成。 等天放了晴,楚维琳寻思着去一趟长房,她既然答应了要把绢花拿给楚维琬看,自然不好失言。 内院里穿梭还算方便,楚维琳没有备车,带着两个丫鬟走了园子。 行至半途,见桂花被雨水打落满地,宝槿不禁叹息一声:“早该收了的,晒干做了桂花糖。” “偏你记挂这些。”宝莲打趣一声。 楚维琳莞尔,想到此处离花房不远,不如折几支花带给楚维琬插瓶,便停了步子。 正欲开口,突然听见了些细碎说话声。 她本无意偷听,可那声音不远,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是一个年轻丫鬟和一个婆子的对话。 先前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丫鬟猛就激动了起来,嗓音也大了些:“不是我脾性大,实在是那蹄子忒过了些,这般下去,连奶奶都不放在眼里了。” “哎呦我的姑娘,可轻点声。”婆子赶忙出声,连连劝道,“姑娘好歹是奶奶的陪嫁,奶奶心里明白着呢,断不会让她越过姑娘的。” “妈妈我不是说那些!她就是仗着是老太太跟前出来的,就……” “姑娘忍忍先,老太太跟前的又如何?咱们院子里总是奶奶说了算。老太太赏过好些人呢,叶芜苑里那两个,如今连影儿都没了。再往远了说,老祖宗当年赏的人这宅子里还剩下几个了?得宠如满娘,不也是没了个踪影。” 满娘?! 楚维琳听到此处,心头一紧,再不忽略那边声响,竖起耳朵听了起来。 “妈妈,满娘是谁?” “……听、听说是老祖宗还在的时候赏出来的。”婆子的声音有些支吾了。 丫鬟也没有追问,又抱怨了几句,与那婆子一道走了。 楚维琳看了宝莲一眼,朝那声音的方向抬了抬下颚,宝莲会意,轻手轻脚跟了上去。 宝槿也记得那日塔林中听到过这个名字,却不解为何楚维琳挂念在了心上,她不是多嘴之人,只扶着楚维琳继续前行而不多问。 楚维琳走得很慢。 人固然有相似,那老妪上了年纪,看错了也不奇怪,但楚维琳的心里一直发毛,总觉得那老妪虽在看她,却从她的脸上看到了另一个人。 满娘这个名字并不稀奇,整个京城数十年来叫这个名儿的最少也有百来个,可直觉让楚维琳相信,这个名字会和楚家有关,会是慧言大师说的“水到渠成”的水。 一路行至长房。 与三房相比,长房地方最大,各个院落互相连着,布局井然。 梅苑外头,守门的丫鬟笑着进去通传,楚维琳略等了等,不见宝莲过来,便先进去了。 沿着游廊刚经过东厢,正屋垂着的宝蓝绣寒梅图案的帘子被掀开,楚维瑢从里头出来。 白皙面容勾勒远山黛眉,鹅黄裙子翩翩,楚维瑢亲切笑道:“六妹妹来了?快些进来。” 楚维琳赶了几步,挽了楚维瑢的手:“怎么敢叫四姐姐迎我。” 一前一后跨过门槛,楚维琳抬眼便见楚维琬立在中屋,冲她笑了。 西次间里落了座,三言两语说到了绢花上,楚维琳打开盒子让姐姐们挑选。 楚维琬取出一支来回看,赞道:“果真做得不错。” 楚维瑢亦点头,等楚维琬挑了,才选了一支。 虽然楚维琳因前世之事反感楚维瑚,但此时此刻还未出那样的事情,当着姐姐们的面也不好把喜恶表现得那么明显,便道:“七妹妹呢?不能少了她的。” 楚维瑢闻言,面上笑容一滞,生硬地道:“在老太太那儿。” 半段话语,楚维琳已然明了。 同样是庶女,楚维瑚机灵嘴巧,在闻老太太和黄氏面前远比楚维瑢有体面,平日里楚维瑚也喜欢在闻老太太跟前凑趣,反倒是楚维琬这个嫡亲孙女因为养在旧都的关系,和祖母没有那么亲近。 楚维瑢性子慢,又不会动那些心思,自然不得势,偏偏她眼瞅着要及笄,自个儿心里着急,只能来梅苑里和楚维琬一道。 “那这些绢花,姐姐替我给七妹妹选吧。” 说过了绢花,自然说起了女红,三人一起,倒也热闹。 等楚维琳告辞出来,便见宝莲等在外头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旧事 又是周五了,大家周末愉快!!票票,收藏,快来吧~~~ ---------------------- 梅苑不是说话的地方,楚维琳带着宝槿和宝莲回到清晖苑。 宝槿把守在正屋外头的丫鬟打发了,自己立在那儿,挑了帘子送楚维琳和宝槿进去。 陆妈妈听见响动,从后罩房过来,见宝槿站在外头,不由一愣,过来问道:“怎么了?” 宝槿指了指屋里,低声道:“宝莲姐姐与姑娘说话呢。” 陆妈妈了然点了点头:“姑娘若有事寻我,你让人到后头来。” 宝莲添了茶水,捧到楚维琳面前,等楚维琳接过去了,才细细理了理思绪,把打探来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姑娘,刚才在园子里说话的是彩玉和向妈妈。”宝莲说完,见楚维琳有些茫然,解释了一句,“都是**奶带进府里的。” 二爷楚维琨是黄氏亲生的嫡次子,前些年娶了苗氏进门,彩云和向妈妈是从苗家陪嫁进来的。 楚维琳抿唇想了想,她极少去长房,更是没有和两个嫂嫂有过来往,她们身边的人也只是隐约有个轮廓,却还对不上号。 见楚维琳示意往下说,宝莲又道:“两年前,大老太太院子里赏出来了四个丫鬟,两个送到了叶芜苑给了大爷与大奶奶,另两个给了二爷与**奶。彩玉心气高,又是**奶有心抬举之人,便与赏过来的丫鬟起了些争执。” 至于细碎事情,宝莲一个丫鬟不好与自家姑娘大大咧咧地说,楚维琳听了个粗略,也能明白过来。 对于兄嫂屋里的事体,楚维琳此刻并不关切,她在意的是满娘。 “向妈妈提到的满娘是哪个屋子的?” 宝莲闻言,面上有些尴尬,蹙眉立了会儿。 她去套过向婆子的话,向婆子支支吾吾东拉西扯,磨蹭了许久,才吐露了只言片语。 满娘这个名字,向婆子是从楚家一个老仆妇那儿偶然听来的,她心有好奇想要追问,那仆妇是一时说漏了嘴,再不敢细说了。 向婆子素来爱刨根问底,费了些心思才晓得了一二。 “是咱们老太爷和老太太屋里的。”宝莲硬着头皮道,“是老太爷成亲之前,老祖宗就赏下来的。一共赏了两个体面丫鬟,其中一个就是满娘,十分得老祖宗喜欢。其他的事体,向妈妈就再也不知道了。” 宝莲说罢,悄悄打量楚维琳神色,见她垂眸不语,心中不由打鼓,思前想后,终是把旁的事体也一块倒了出来:“奴婢算了算老太爷娶亲的时间,那时都还在旧都,并未进京,想着京里人不清楚,旧都那儿应当会有人记得,便去寻了随三姑娘去旧都伺候过的一位妈妈。因为是陈年旧事,那妈妈知晓得也不多,她只听说过老祖宗当年赏给几位老太爷的丫鬟到最后都是收了房的。” 宝莲说完,垂手静静站着,并不打搅楚维琳思考。 楚维琳捧着有些发凉的茶盏,愣怔望着自己绣了凤穿牡丹的裙摆。 鲜艳的丝线绣成精致牡丹,密密的针脚一批套一批,瞧不出半点儿疏漏。 这些旧事,应当是很清楚的,却像这凤穿牡丹一般,一批批叠在了最下面,只窥到一角。 那些都是老祖宗赏下来的,断不可能仅仅是一位通房,最少也是妾室。 而现在三老太爷的屋里,夏姨娘是章老太太的陪嫁开的脸,跟在任上的两个通房都还不到三十岁,从年纪和地位看,不可能是当年老祖宗赏下来的。 那么满娘和另一个丫鬟到底去了哪里? 楚维琬提到的姓桂的贵妾,是不是她们其中一位? 那日塔林里,老妪把她错认为满娘,又是不是向婆子所说的满娘呢? 最最重要的是,章老太太的心结是否真是和满娘有关? “颐顺堂里……”楚维琳低低喃了一声。 宝莲听见了,俯下身问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楚维琳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绕了一圈,还是咽了下去。颐顺堂里具是章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轻易不会吐露些什么,之前让宝莲小心地去旁敲侧击还无妨,要是直接透露出“满娘”这个名字,只怕会落到章老太太耳朵里,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无事。” 宝莲见此,虽有疑惑,也没有再问。 隔了几日,颐顺堂里换了一副药方。 楚伦煜挂心章老太太身体,休沐时带了一对儿女去问安。 渝妈妈依旧把人拦在了院子了:“五老爷,老太太刚喝了药睡下。” 楚伦煜神情凝重,放低了声音与渝妈妈道:“妈妈,上一回朱大夫说三五天就能好了,怎么拖到了今日?” “五老爷,您是知道的,老太太这是旧疾了。”渝妈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楚伦煜依旧不放心,往微启着一条缝儿的窗户里眺望,却是什么也瞧不清楚:“既是病中,也该让我们伺疾才好。” 渝妈妈闻言,愈发恭敬:“老太太说了,几位老爷平日里公务繁忙,不能叫她的身子骨给拖累了。几位爷和姑娘年纪都小,还是别往病榻前凑了,免得过了病气。奴婢几个会尽心尽力伺候老太太,还有夏姨娘一块,您放心吧。” 渝妈妈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伦煜也不好坚持,领着孩子们退出来。 刚出了颐顺堂,便遇见了楚伦沣,兄弟两人交谈了几句,便也散了。 章老太太的病直到了月末才略好些,恢复了晨昏定省,只是精神依旧不好,盘腿坐在罗汉床上,半个身子倚在中间几子上。 楚维琛坐在章老太太身边,眼中含泪:“祖母病了这么久,家里上下都担心不已。” 章老太太闻言,没好气地瞥了楚维琛一眼:“担心什么?怕我就这么病过去了?” 楚维琛被章老太太的态度唬了一跳,一时不知说什么,只好悄悄向李氏求救。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满娘 李氏赶忙接了话过去:“老太太,维琛这段日子日日下午都在抄写经文,这孩子有孝心,却不知道怎么表达,便关起门来抄经。” 章老太太的面上这才少了些怒气,颔首道:“既如此便把经文送来我瞧瞧。” 楚维琛赶紧应下,见楚维琳安静坐在一旁,正想为难几句,一想到章老太太喜怒不定,也不敢造次,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何氏从外头进来,向章老太太行了礼:“老太太,李和顺家的带了人来了。” 楚维琳一面行礼,一面透过窗子往外扫了一眼。 院子里站着七八个还未留头的小丫鬟,具是一身青色仆装。 楚维琳略一沉思便明白过来了,颐顺堂里要添两个小的。 章老太太坐直了身子,道:“让李和顺家的进来说话。” 李和顺家的四十岁上下年纪,微胖,管着府里小丫鬟们的**,她问了安,便垂手听吩咐。 “挑两个机灵的在院子里做事,先跟着冬青学规矩。”章老太太对何氏说完,又问李和顺家的,“家生子里头,没有十三四岁,聪慧懂事的,拨两个给维琳?” 楚维琳记得这事,听章老太太提及,也不惊讶,倒是楚维琛皱了皱眉头。 章老太太眼尖,哼了一声:“怎么?你屋里一等二等齐全,你妹妹屋里少了两个二等,我要添人你还不高兴?” 楚维琛被抓了个正着,慌忙解释:“祖母,我没有不高兴。” 章老太太不跟她废话,等着李和顺家的回话。 “回老太太,赵三儿家有个女儿正好十三岁,模样端正,人也机灵,奴婢领来给您瞧瞧。”李和顺家的赔笑道。 章老太太半阖着眼,声音有些疲惫:“让伦沣媳妇瞧了就好。” 李和顺家的应下,偷偷瞧了章老太太一眼,她很少来三房主子跟前,对章老太太的印象还是半年多前精神、严肃的模样,此刻一见这体虚的样子,不由怔了怔,复又想起眼前之人病了许久了。 楚维琳亦在回忆,她还记得赵三儿家的那个女儿。 前世何氏瞧着好,就让李和顺家的把人领到了清晖苑,因着是不进屋伺候的二等,楚维琳替她改名青芸后便交给宝莲管教。 青芸做事还算稳妥,平日里进出时见到,也算讨喜,陆妈妈夸过几句,说是过些年,兴许能提进屋里做事。 没想到的是,小半年后,赵三儿暴毙,章老太太最忌讳这些,让李和顺家的又把人领了回去。 记得青芸原本是叫…… 楚维琳微蹙着眉头回忆,一个名字闪过脑海,紧接着一个念头又在心中浮现。 临时起意的事情,饶是楚维琳镇定性子都不禁背后冒出一层薄汗,只是试探的机会并不多,要是错了过这一次,下一回可就不晓得在哪儿了。 楚维琳压住心中波澜,装作随意问道:“李家妈妈,似乎赵三儿有三个女儿吧?是哪一个?” “姑娘好记性。”李和顺家的没料到楚维琳这般清楚,笑着赞了一句,道,“是当中的那一个,因着是小满那天生的,都唤她‘满娘’。” 话音一落,章老太太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了,面色不虞,声音也大了几分:“你说她叫什么?” 李和顺家的一惊,好端端的也不知道哪儿惹了章老太太不快,只能颤颤巍巍地回答:“老太太,赵三儿的女儿是叫‘满娘’。” “换一个!”章老太太斩钉截铁地道。 楚维琳把章老太太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这个名字竟然会让老太太反应这般大,甚至丝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喜和厌恶。 若没有猜错,当年老祖宗赏下来的满娘便是章老太太的心结了。 “换个名字吧。”楚维琳怕让章老太太从眼睛里看出蹊跷来,干脆偏转过头,只看着李和顺家的,装作不懂章老太太的意思提议道。 章老太太很是不满,阴沉着脸,刚要开口反驳,何氏正好挑好了人进来回话,这一个打岔,便先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何氏不清楚屋子里波澜,隐约觉得气氛不对,但她怕引火烧身,干脆装傻,只含笑回话:“老太太,挑了两个出来,已经让她们跟着冬青去了。” 章老太太长长吐了一口气,靠着几子的那只手轻轻敲打着几子腿,偶尔会把指上的玉扳指也敲到,发出脆响:“先这样吧,要是愚笨学不好,再换了也不迟。” 李和顺家的应了,这满脑子想再提一个人选出来把赵家满娘略过去,突然又听见章老太太声音。 “维琳那儿,就先添了那个满娘吧,另一个空缺你帮我看着,有合适的就让伦沣媳妇看看。”等李和顺家的应下,章老太太唤了楚维琳一声,“名字也别改了,就这么用着吧。” 楚维琳心中错愕,赶忙低下头,谢过章老太太。 不知道是病后身子没恢复,还是叫“满娘”这个名字勾起了旧忆,章老太太散了众人,回内室休息去了。 下午时候,赵满娘就被送到了清晖苑。 一身半新不旧的比甲,裤子盖过了鞋面有些拖地,估计是上头的姐姐穿剩下的,模样也算干净,因着是头一回到主子跟前,显得有些不安。 一动不动地在楚维琳跟前站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后,满娘越发局促了。 赵家是家生子,都是在外院伺候的,为了能让三个女儿有出息,费了不少心思让人在李和顺家的跟前说好话,就盼着能在内院里谋个差事。 中午时李和顺家的去叫人,赵三儿夫妇又惊又喜,千叮咛万嘱咐地送了满娘进来。 满娘不想辜负了父母的期望,可楚维琳许久不说话,让她心里直打鼓,万一主子不喜欢她,要再轰了她出去呢…… 满娘的脸白了白。 楚维琳自不晓得面前的人在想什么,她一心都是章老太太前后反常的态度,明明对这个名字这么厌恶,为何还是选了她,也不再提改名的事情? 这事儿一时想不透,楚维琳只能先放下,吩咐道:“宝莲,好好教她规矩。” 宝莲福身应了,笑着与满娘道:“随我来吧。” 满娘心头大石落下,重重点了点头。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顽疾 求收藏,求票票~~ ------------------------------- 天色渐渐暗了,宝槿点了灯,正点灯芯,陆妈妈挑了帘子进来。 楚维琳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书册放在了桌上:“妈妈,快坐。” 陆妈妈推了推,拗不过楚维琳,沾了绣墩一角坐下了:“奴婢刚从颐顺堂里过来。” 楚维琳有些意外,这个时辰算不得早了,陆妈妈最是关心他们姐弟的人,碍着规矩她不能住到外院里去照顾楚维琮,每日就守着清晖苑,也照顾着因为女主人去世而空空荡荡的主院,因而极少在其他地方待到这么晚才回来。 暖黄灯光下,陆妈妈的面色有些哀戚,似是一肚子的事情憋着。 “妈妈,颐顺堂里有事?”楚维琳示意宝槿给陆妈妈倒了茶,问道。 陆妈妈闻言,叹了一声气,青花的盖头撇了撇茶沫,热气腾上来,熏得眼睛略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见楚维琳和宝槿都关切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叫姑娘担心了,其实是薛妈妈的事。” 薛妈妈曾经是章老太太身边顶顶得力的,作为陪嫁丫鬟进府,在各房各院里都有一份体面。 很多年前,薛妈妈有定过一门亲,还未过门那男人就死了,男方没有强硬要求她守寡,薛妈妈却是顶真的人,一直伺候着章老太太,把月俸分出一些寄给那边。 这桩事体在楚家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是当年老祖宗宣扬的事情,以此来提点楚家女儿们的品行操守。 为了江氏能在婆母面前稍微能够松一口气,打一进门起,陆妈妈就跟颐顺堂里的丫鬟婆子们套了不少关系,因而和薛妈妈、渝妈妈也都熟悉。 “姑娘是知道的,薛妈妈的身子骨,十多年前就不怎么好了,这几天又病倒了。”陆妈妈缓缓摇了摇头,“刚刚去看她,想想也是可怜,明明和夏姨娘一个年纪,瞧着可差了一轮了。” “天天喝着药,哪里能有精神呢。”宝槿皱着眉头,道,“奴婢的老爷就是这样子,是药三分毒。” 自打薛妈妈病了之后,章老太太一直让她休养,又拨了两个小丫鬟照顾她,这一养就是十几年,丫鬟都换了两拨了,想来今日挑进颐顺堂的两个小的就是为了薛妈妈准备的。 “这上了年纪的人呐,可经不得病榻折腾,就像这入了秋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场寒。”陆妈妈说罢,打了一个冷颤,抬眼一寻,见窗户还启着一条缝,忙道,“姑娘,可吹不得这风。当心身子。”说完,又催着宝槿去关窗。 楚维琳不愿意在这些细碎事情上和陆妈妈争,便也随着她去了。 宝槿关了窗,笑着道:“姑娘就听妈妈的。” 陆妈妈闻言亦是笑了,目光慈爱:“姑娘翻会儿书,再过会儿就该歇息了。” 楚维琳颔首应了。 翌日,天气晴好。 楚维琳头一个入了颐顺堂,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一言不发地示意她坐下。 李氏因为楚维璂哭闹来迟了,惹得章老太太好一顿大火,与楚维琛和楚维璂哭着跪了一刻钟,那个场面,饶是何氏与李氏不合,也不敢贸然插嘴落井下石。 楚维琳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坐着,楚维瑷拘束别扭,只是她素来不受宠,此时更是巴不得自个儿是个透明的。 等章老太太气消了,才打发了人散了。 刚出了主屋,冬青从里头跟出来,福身道:“老太太请五姑娘进去。” 楚维琛一愣,还未褪去红肿的眼睛一下子又起了泪花,拽紧了李氏的手不肯放。 李氏也是心惊肉跳,低声与冬青:“姑娘,老太太这是……” 冬青给了个安心的眼神,道:“老太太就是想请五姑娘陪着说说话。” 楚维琛半信半疑,追问着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放下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抬步进去了。 冬青又与楚维琳道:“看老太太那意思,是几个姑娘轮着,明日应当是六姑娘您。” 楚维琳记下,回到清晖苑之后,又让宝莲去了趟顺颐堂。 宝莲打听了一圈回来,楚维琛的确只是陪着章老太太说话,并没有被过分为难,而冬青私底下与宝莲说,章老太太常常看楚维琳绣的荷包。 第二日,楚维琳果真被章老太太留了下来。 冬青端了药进来,伺候章老太太服下,楚维琳坐在罗汉床边,从碗里挑出一粒蜜饯,送入章老太太口中。 章老太太含着蜜饯,闭着眼睛歇了会儿,才慢悠悠问道:“维琳,这段日子在做什么?” “写字,女红,我记得祖母说的,要勤加练习。”楚维琳答道。 这样的答案让章老太太很是满意,颔首道:“陪着老婆子傻坐着没什么意思,你自个儿绣会儿花,我且睡会儿。” 楚维琳顺从应下,替章老太太整理了薄毯,又添了床锦被,才轻手轻脚坐在桌上,等宝莲把她绣了一半的帕子送来。 章老太太的呼吸平缓,睡得很沉,一个时辰后才缓缓转醒。 楚维琳警觉,听见声响便放下手中绣棚,转回到罗汉床旁:“祖母醒了?” 冬青倒了水,伺候章老太太润了润嗓子。 “扶我起来。”章老太太支着楚维琳坐起来,冬青摆好了几子,她靠着缓了缓,道,“绣得如何,拿来我看看。” 从楚维琳手中接过绣棚,章老太太双手捧着,细细看着。 湖色料子上绣了未满开的荷花,花瓣由白到粉,过渡得流畅自然。 章老太太把绣绷放下,拍了拍楚维琳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维琳,你要记得,聪慧是天分,而勤奋是贤德。你天分已失,贤德却不能丢。” 楚维琳应下。 “老太太。”冬葵的声音从中屋传来,“薛妈妈来了。” 章老太太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为了,你去碧纱橱里。”等楚维琳进去了,她才道,“让她进来吧。” 帘子挑起,冬葵扶着病怏怏的薛妈妈进来了。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借人 求推荐,求收藏,谢谢~~ --------------------------- 楚维琳知道,章老太太是怕过了病气,才让她进了碧纱橱。 从缝隙里,她偷偷往外瞧。 楚维琳很久没有见过薛妈妈了。 薛妈妈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病弱体虚。苍白的头发,布满褶子毫无生气的脸,佝偻着的身躯,连走路都要丫鬟扶着。 “老太太。”薛妈妈行了礼,在远端的杌子上坐了一角。 章老太太见她这幅样子,埋怨道:“你过来做什么?两个病怏怏的老婆子,还要倚着哭一场不成?” 薛妈妈闻言红了眼眶,一双蜡黄的手捏着上衣下摆,半响才道:“奴婢就是想着今天身子还不错,来给老太太磕个头。” “不消那些规矩!”章老太太摆手,“冬葵,扶薛妈妈回去。” 冬葵应了一声,薛妈妈却不肯走,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这些年奴婢一直病着,蒙老太**典,有饭吃有药喝,还让奴婢管着库房。这一回,奴婢想来想去,这钥匙还是交出来吧。毕竟,奴婢这身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薛妈妈说完,哆嗦着要把钥匙塞给冬葵。 冬葵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尴尬不已。 “罢了罢了!”章老太太看不得她们这幅样子,气恼道,“不管就不管了吧,冬葵,你就收下。” 薛妈妈见冬葵收了,面上欣慰里透着几分不舍和感慨,只觉得鼻子发酸,赶紧福身告了罪,叫小丫鬟扶了出去。 冬葵送到正屋外头,回转进来时,楚维琳已经从碧纱橱里出来了。 章老太太神色疲倦,似乎薛妈妈这一来,搅得她心烦意乱了一般。 楚维琳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鬓角银丝密密,整个人从底子里透着无力,她突然就想到那日陆妈妈说过的话。 人的身子也和这秋日天气一般,一场秋雨一场寒。 想到前世,章老太太也仅仅只是再经历了一个冬天,在闻老太太过世之后半年,就病故了。 虽无多少祖孙情谊,但也难免起些怜悯之心。 尤其是楚维琳无数次想过,若章老太太没有病故,他们父子三人后头的路也不会走得这般苦楚。 这么一想,越发心软了,楚维琳替章老太太理了理锦被。 章老太太阖着眼,嗓音沙哑:“维琳,你先回去吧,留冬青就够了。” 楚维琳晓得,章老太太强硬了一辈子,自不愿意叫儿孙看到她势弱的模样,便顺势应下。 出了正屋,扫一眼颐顺堂的院子,依旧是没有花草盆景,显得寂寥。 通往后罩房的角门处,两个小丫鬟左右架着依靠在墙上的薛妈妈,边上站了一个着栗色裙子的妇人,正小声说着话。 楚维琳正定睛瞧,那边似是留意到了她的注视,亦转过头来。 是夏姨娘。 夏姨娘见了楚维琳,含笑施了一礼。 楚维琳移步过去,问了声安。 “这才多久没见六姑娘,一下子都叫我认不得了,整个人啊一下子就长大了一样。”夏姨娘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明明是同样年纪的两个人,夏姨娘给人的感觉和薛妈妈完全不同,即便是眼角有了遮盖不了的细纹,整个人依旧精神,微微发胖的身形有着内院女子的富态。 楚维琳谦虚了几句,便把话题绕到了薛妈妈身上:“妈妈身子还好吗?” 薛妈妈本就垂着的头更低了,喑哑道:“谢六姑娘关心,奴婢还好。” 夏姨娘宽解道:“听说又换了新方子吧?我与你说了好几回了,让你放宽心养病,心不宽,光靠那药能有个什么用?偏你总是东想西想,夜不能寐!”说完了,又忍不住叹息,“只盼着你能听进去,我也不耽搁你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薛妈妈没有停留,回了自个儿屋子。 夏姨娘目送她走远,目光戚戚与楚维琳道:“到底是一块过了几十年了,看她这样,我也不好受。” “姨娘是重情之人。” 楚维琳的话让夏姨娘又感慨了一番,才叫了丫鬟扶着去了。 眼瞅着快到了中午,楚维琳想先回清晖苑去,还未走出颐顺堂就被冬葵拉住了。 “姑娘,”冬葵面上有些尴尬,附耳与楚维琳道,“今日小厨房里人手不够,能不能……” 楚维琳不解,低声问道:“怎么不够了?” 冬葵红着脸,局促道:“有两个突然来了葵水,老太太忌讳这个,不让见红的时候进厨房,老太太和薛妈妈每日的药都不能误了时辰,夏姨娘也在喝补药,奴婢怕来不及,斗胆跟姑娘借个人。” 章老太太忌讳的事情很多,楚维琳也是了解的,便点了点头:“我一会让满娘过来。” 冬葵闻言,面带喜色,连连道谢。 宝莲跟着楚维琳回到清晖苑,伺候她进屋里坐下,便道:“奴婢去与满娘说一声。” 楚维琳颔首,宝莲正挑起帘子出去,又被她出声唤住:“和满娘说,颐顺堂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不得空的,既然去帮忙就好好帮,煎好了药就主动给送去,冬青和冬葵碍着脸面怕是不会开口吩咐她。”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宝莲笑得眼儿弯弯,出去了。 直到了掌灯时分,满娘才从颐顺堂里回来。 宝莲简单问了几句,知道一切妥当,便也安了心。 楚维琳听了宝莲回禀,沉思了会儿,把满娘唤了进来。 满娘头一回进主子屋里,拘束地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 昏黄烛光下,豆蔻之年的小丫鬟模样端正,肤色细腻,只缺少些做事的经验,显得小家子了一些,可只要好好雕琢,倒也不是个不得用的。 只可惜,在不久的将来,赵三儿暴毙,这丫头也生生断了前程。 楚维琳把这些念头抛开,问道:“今日在颐顺堂都做了些什么事?” 满娘抬头看了楚维琳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回姑娘的话,奴婢在小厨房里做事,冬青姐姐叫奴婢替薛妈妈煎药。奴婢记得宝莲姐姐的叮嘱,等药好了就送去了薛妈妈那儿。” 正文 第二十九章 古怪 收藏~~~票票~~~ 请书友们支持~~ ----------------------- 楚维琳听罢,抬眼看着满娘,见她一副认真模样,不由就笑了。 倒是个实诚的姑娘。 “那薛妈妈喝了药,好些了没有?”楚维琳顺着又问了下去。 满娘一听这话,一对柳叶眉拧了拧,苦兮兮道:“薛妈妈瞧着还行,就是……” 满娘说到这儿就卡住了,半响没有蹦出个词来,宝莲催道:“就是怎么了?” “怪怪的……”满娘话一出口,突然想到进内院前她娘耳提面命地嘱咐过“多做事,少说话”、“不乱嚼舌根”,不由懊恼起来,“姑娘,奴婢不该说这些的,请姑娘绕了奴婢这一回。” “不怪你,是我让你说的,”楚维琳没想到满娘这般谨慎,但她又在意薛妈妈那儿的状况,“你仔细与我说说,怎么个怪法。” 满娘的眉头越发紧了,一张青涩脸庞几乎皱在了一块。 她不善言辞,心里明明有那个感觉,嘴上却是不晓得怎么形容出来。 她记得清清楚楚,她提着装了药的食盒去后罩房,伺候薛妈妈的两个小丫鬟正低声凑在一块说话,她耳朵灵光,把那厢对伺候一个老妈子的抱怨听得一清二楚,因此,她不敢劳烦她们,亲自送了进去。 一打起帘子进屋,就是一股子冲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屋里陈设简单,显得空荡。 原来顺颐堂这样的院落里也会有这样的地方,满娘一边想着,一边到了里屋。 “薛妈妈,奴婢给您送药来了。”满娘轻声说着。 薛妈妈半挨在床上,见她一张生面孔,也没有多说,只是示意她把药放下。 满娘取出药碗,想了一想,还是伺候薛妈妈喝了,而后又去倒水想让薛妈妈漱漱口。 桌上的瓷杯裂了个口,满娘一提水壶,空空的,她一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薛妈妈瞧出来了,道:“不碍事的,漱不漱口都是一股子药味。倒是你这丫头眼生得很,什么时候来的?” “妈妈,奴婢是刚刚到清晖苑里的,奴婢叫满娘。” 话音一落,满娘就注意到薛妈妈的眼神变了,之前的和蔼敛得不见踪影,余下的是一闪而过的惊恐和久久的探究。 满娘叫薛妈妈的变化唬了一跳,那张脸怎么看怎么渗人,让她浑身都不自在,就这么愣在原地,幸好在屋外躲懒的两个丫鬟相继进来,才打破了这屋里沉沉的气氛。 那两个丫鬟不满意满娘的自作主张,言语之中并不好听,满娘无心理会她们,迫不及待地跑了出来。 直到晒着外头和煦阳光,她的背后都是冰凉一片。 “怪、怪怪的……”满娘反复念着这个字,末了灵光一闪,急切道,“妖怪!姑娘,薛妈妈看着奴婢的时候好像在看妖怪!” 楚维琳愕然。 “作死!姑娘跟前浑说些什么!”陆妈妈正巧进来,一听这话,一下子板下了脸。 “不怪她,”楚维琳摇了摇头,请陆妈妈坐下后,又与满娘道,“这些话在我屋里说过就算了,莫传出去了。” 满娘重重点头。 到了第二日,颐顺堂里留下了楚维瑷。 楚维琳回来小憩了会儿,等起来时才听宝莲说,颐顺堂里出了桩不大不小的事情。 兴许是对着楚维瑷,章老太太突然想到了远嫁的楚维琇,叫冬青去库房里找从前楚维琇的东西。冬青是新拿到库房钥匙的,一时之间不清楚东西放在那儿,便去后罩房找薛妈妈询问。 这一去正巧瞧见了那两个丫鬟怠慢薛妈妈的情景,冬青恨她们阳奉阴违,把老太太对薛妈妈的一份心全都糟蹋了,便状告到了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那个脾气,自然是当下就要换了人手,可前两天才选上来的小丫鬟还未**出来,一时也不得用。 楚维琳坐在镜子前梳妆,听宝莲说完,思忖了会儿。 她一直没有办法弄清楚那些旧事,若是能从薛妈妈嘴里探得一二呢? 思及此处,又想到满娘说过的话,便有了主意。 “扶我去一趟颐顺堂。” 主仆两人一进颐顺堂,就见渝妈妈站在院子里,低声训斥着跟前的两个小丫鬟。 楚维琳提步过去,道:“妈妈,怎么了?” 渝妈妈见了主子,面上怒容才收了收,道:“新来的还不懂规矩。” 看了一眼两个眼中含泪的小丫鬟,楚维琳道:“妈妈少不得要多费些心了。” 渝妈妈谦虚了几句,领楚维琳到了正屋外头。 屋里掌了灯,烛光从藏青布帘后头透出一缕,宝莲正要挑帘子,里头猛得冲出个人来,撞到了一块。 宝莲踉跄了几步,那人却是一屁股坐到了门槛上,她张口就要训人,抬眼一见是宝莲,又把话咽了回去。 “六姑娘,”冬葵急急从里头探出身,一把把门槛上的人拉起来,“姑娘,老太太请您进去。” 楚维琳颔首,打量了一眼略显尴尬的年轻娘子,进屋里去了。 章老太太依旧坐在罗汉床上,冬青跪坐在床榻边,手中美人捶轻轻敲打着。 “刚才怎么了?”章老太太只抬眸看了楚维琳一眼,又闭目养神了。 楚维琳在绣墩上坐下,道:“进来时宝莲撞到了管得喜家的,还好都走得不快,也没弄伤。” 管得喜家的原本也是章老太太屋里的,前些年配了人之后,老太太把她赐给了夏姨娘,却不知她今日匆匆忙忙的是为了什么。 章老太太淡淡应了声,没有再说话。 这是在等楚维琳说来意。 楚维琳匀了匀气,平静道:“进来之前瞧见渝妈妈在训两个小的,听说是一时之间还不得用?孙女是想,薛妈妈那儿不能短了人手,清晖苑里就我一人,事情也不多,不如先让满娘来伺候薛妈妈?” 章老太太缓缓睁开眼睛,目光锐利,见楚维琳不躲不避,一副恭敬模样,她不由轻哼一声:“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正文 第三十章 猛药 楚维琳没有接话。 章老太太也没有真恼,比起从前那个别扭、木讷的楚维琳,她还是喜欢现今的转变。 至于小姑娘家的那些心思…… 她不知道楚维琳已经留意到了“满娘”,只当是她开了窍了晓得讨好祖母了,便道:“也好。” 楚维琳得了准信,又陪章老太太说了会儿话,眼瞅着天色暗下来,她起身准备出去。 走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侧躺着的老人,却见她一脸严肃,双目半睁,而眼底丝毫不掩饰她的情绪。 试探、挣扎。 楚维琳不知何解,只觉心头一惊,不敢再观察,快步退了出来。 到了外头吹着夜风,再细细品着章老太太刚刚的态度,越发想不明白了。 章老太太想试探什么?是试探谁?又在挣扎些什么? 楚维琳立在廊下,宝莲怕她着凉,赶紧替她系了披风。 “姑娘,可仔细身子,奴婢的娘在的时候最最关心姑娘的身体了,她经常说,不要以为年纪小不怕病痛,这个时候不养好,等岁数大了有的苦头吃。” 宝莲絮絮说着,言语神情之中,全是关切,也只有多年贴身的丫鬟才会这般上心。 楚维琳半垂着眸子看着近在咫尺的宝莲,随着她的话语,小巧红唇边一颗黑痣亦不停起伏,她皮肤白皙,这黑痣格外引人眼,是缺陷,亦有缺陷之美。 人无完人。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这么一个词语。 即便是府里那么多人喜欢的宝莲一样有她容貌的不足,更有性格的缺点,楚维琳不怕缺点,她怕离心。 这个词一冒出来,楚维琳自己先愣住了,她木然地缓缓转过头,盯着那帘子里透出的昏黄烛光,眼前全是章老太太的试探、挣扎。 莫非,她亦在怕,想知道却又害怕知道? 翌日,满娘便过去照顾薛妈妈,楚维琳又叮嘱了她一遍,要仔细谨慎,无论事情大小都要回报,千万不能怠慢了薛妈妈。 满娘乖巧应下了。 在三四天的风平浪静之后,楚维琳趁着章老太太歇午觉的工夫,在院子里听满娘回话。 满娘一样一样说完,又眨着眼睛回想了一遍,突然道:“姑娘,奴婢昨晚值夜,半夜里薛妈妈似乎是魇着了,不停地叫着……夏月,对了是夏月这两个字。” 渝妈妈正好从院子里过,听见这话脚下一顿,尖锐目光扫了过来。 “妈妈刚从外头回来?祖母歇午觉呢,”楚维琳面不改色,笑着与渝妈妈问安,“妈妈,这个夏月是一个名字吗?” 渝妈妈的眼底闪过一丝愤恨,快得几乎让人抓不住那缕情绪:“满娘是不是听岔了?是这两个字吗?” 满娘赶忙垂下头:“姑娘,奴婢也分不清楚,可能是可能不是,大半夜的,奴婢大概是听错了吧。” 渝妈妈这才微微颔首,向楚维琳告了罪,回自个儿屋子里去了。 等渝妈妈合上了门,满娘才暗暗舒了一口气,留意到楚维琳还盯着她看,她不禁又紧张起来:“姑娘,这……” “我晓得。一会薛妈妈那儿还要吃药吧?你先去准备吧。”楚维琳拍了拍满娘的背,安抚道。 她知道满娘没有听错,要不然渝妈妈不会是这么个反应。 满娘从小在府里长大,耳濡目染多了,自然知道明哲保身,不会当面把得势的丫鬟婆子的话顶回去,尤其是对方完全不愿意谈论这个话题。 站在颐顺堂的中央,楚维琳环顾了整个院子。 井然有序。 每个人都在做自己的事,每个人都不是嘴碎之人。 夏月、满娘、桂姨娘,这几个名字在这里代表了什么? 章老太太知道,渝妈妈知道,薛妈妈也知道,但她们哪一个都不会轻易开口,楚维琳再转着弯儿去问,也是问不出答案的。 慧言大师说:水到渠成。 楚维琳看得到水,看得到渠,可惜那水被高高的大坝所阻拦。 既然如此,不如炸开那坝墙,让水奔流而下吧。 满娘煎好了药,倒入药碗中,提着乌木食盒从小厨房出来的时候,她看到楚维琳站在不远处。 “我跟你一块去看看薛妈妈。”楚维琳淡淡道。 楚维琳先走了,满娘赶紧跟上,迈过了角门,楚维琳停下了步子。 “等下进去的时候,我走在前头。你跟着我,记得说一句话。”楚维琳探过身去,附耳与满娘道。 满娘面色越来越白,她不懂楚维琳的用意,只知道这事不合规矩,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道:“姑娘,这事……” 楚维琳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语气笃定:“有我在,你怕什么。” 见满娘还是犹豫,楚维琳抬步自顾自往前走,后面的满娘见此,一团浆糊的思绪也干脆放弃抵抗,一跺脚跟上来了。 楚维琳快步进了后罩房,又直直进了内室,走到床边时,满娘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春槐,满娘来看你了。” 薛妈妈躺在床上,突然听见声音,虽是许多年没听过的名字了,她还是本能地转过头来看。 床边的人,柳叶眉弯弯,唇角笑容温和,比印象里稚嫩,却是那般相像。 “春槐,你还认得满娘吗?” 薛妈妈浑身一震,猛然支着身子坐起来,眼睛倏然睁大,抖成了筛子,抬手指着道:“你来寻我了!” 话音一落,薛妈妈的身体后仰,重重摔在了床上厥了过去。 满娘从楚维琳背后探出头来,小脸煞白,不自觉地拉住了楚维琳的衣角:“姑娘……” 楚维琳闭眼深呼吸,而后吩咐道:“让渝妈妈去请大夫。” 满娘赶忙应了一声,把食盒往桌上一放,踉踉跄跄跑了出去。 楚维琳立在原地,又静静看了薛妈妈片刻。 从薛妈妈的反应来看,这一剂猛药,算是下对了。 春槐,是薛妈妈做丫鬟时候的名字,几十年来不曾有人这么叫过她了,乍一听见,难免会愣怔,会想起旧事。 薛妈妈从不抬头看她,从前楚维琳还以为是她恭敬,可换个方向想,也许是薛妈妈不愿意看到这一张脸。 楚维琳做了个假设。 若塔林里老妪口中的满娘便是颐顺堂里曾经的满娘,那楚维琳和满娘应当有些相似,薛妈妈猛然一见,会是什么反应?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面对 求收藏,求推荐票~~~ --------------------------- 大夫匆匆忙忙地来了,被冬葵引进了后罩房里。 楚维琳站在院子里,没一会儿冬青就寻来了。 “祖母唤我?”楚维琳平静问了,见冬青点头,她嘴角动了动,最终还是把问题咽了下去,直直去了章老太太屋里。 章老太太刚醒来,她什么也不问,只让楚维琳伺候她梳洗。 冬青端着水盆乖顺站在边上,等楚维琳忙完了,又轻手轻脚出去了。 “坐下吧,”章老太太按了按眉心,“出了什么事体?” 楚维琳垂眸,把她进入后罩房后说的两句话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她这个强攻的法子,只能把那些被掩盖的事体翻出来,却无法把它们连成线,往事依旧是断片,窥不得全貌。 接下去的事情,必须要看章老太太的反应了。 偏偏章老太太听完,没有一丝表情。 楚维琳心里不住打鼓,正七上八下,章老太太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我原当你是孝顺,谁知这心思竟然布到了这一步,”章老太太嗤笑了一声,定定盯了楚维琳半响,“也难怪她会看错。你回自个儿屋里去吧。” 说完,再不愿意多言其他。 楚维琳应下,起身离开。 章老太太看着她出去,心里五味成杂。 楚维琳摔伤脑袋之后,她不喜她的愚笨,可这些日子眼瞅着开了窍了,竟是多了这样的心思,一把扯开了她几十年都不愿去细究的往事。 这是不得不去面对了。 罢了罢了,到了这个年纪,还有什么是想不开的。 楚维琳回到清晖苑,到了夜里,颐顺堂里传了消息来,章老太太的身子又不太爽利了。 兴许是叫薛妈妈的事给拖累了心神,楚维琳猜了一二,让宝莲扶她去了颐顺堂。 正屋里围了不少人。 何氏亲自端了药碗,服侍章老太太用药。 楚维瑷被挤在一旁,身形都隐在了灯影里,一脸的担心。 楚伦沣几兄弟正和朱大夫讨论着章老太太的病情。 楚维琳上前一一问安,楚维琛见了她,怒目圆睁:“今日是六妹妹伺疾的吧?你怎么照顾祖母的?” 楚维琳不和她多言,越过她往里走。 楚维琛想来拉她,却被李氏一把拦住,母女两人咬着耳朵说话。 冬青挑了帘子进来,走到床边俯下身与章老太太道:“老太太,薛妈妈醒了,说要见老太太。” 何氏听见了,不由皱了眉头,埋怨道:“冬青!” 章老太太轻咳了几声,不看何氏,只与冬青道:“让她过来吧。”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一惊。 “我自有分寸,你们都回去。”章老太太语气强硬,她素来说一不二,一众晚辈虽各有牵挂,到底不敢忤逆了病中的老人,依次往外走。 楚维琳落在了最后。 “维琳留下来。”章老太太止住了她。 楚维琳一愣,虽然心知肚明薛妈妈要和章老太太说什么事,却没料想到章老太太竟会让她留下来听。 前头的楚维琛听见了,回头恨恨瞪了楚维琳一眼。 “姐姐……”楚维琮面露担忧,轻声唤了一声。 楚维琳浅笑,冲他摇了摇头,比了个“放心”的口型,重新转回去坐下。 等了一炷香的工夫,薛妈妈被搀扶着进来了,她眼中含泪,直直跪在了床前,垂着首不语。 屋里伺候的人都被冬青带了出去。 楚维琳坐在一旁,屋里这落针可闻的安静让她有些不自在,只是她清楚地知道,接下去章老太太和薛妈妈要说的事情,她插不上一句嘴。 桌上的烛光晃了晃,暗了半分,眼瞅着就要熄了,楚维琳不得不拿了剪子拨弄了灯芯。 室内又渐渐亮堂了起来。 章老太太的容颜在烛光下显得疲惫,又过了会儿,才哑声道:“果真是你。” 薛妈妈的身子一颤,脑袋伏得更低了:“是奴婢。奴婢知道老太太早就疑心奴婢了,这才这么多年不让奴婢近身,现在奴婢也瞒不下去了。” “你看,”章老太太唇角动了动,似笑又非笑,“维琳这张脸,像不像她?” “像极了!”薛妈妈的声音突然之间咽呜了,噙在眼眶中的泪水终是落了下来,婆娑着望了楚维琳一眼,颤巍巍道,“要不是清楚六太太的出身,只怕要当成是她的女儿了。” 一声长长的叹息,疲惫到了极致便是止不住的咳嗽声。 阻止了楚维琳添茶,章老太太靠着引枕,闭目道:“说吧,都说出来吧。” “满娘她、桂姨娘她是奴婢害死的!是奴婢和夏月串谋害死的!”薛妈妈一口气说完,掩面痛哭。 楚维琳静静听着,从薛妈妈的回忆里,把当年事一点点串了起来。 满娘和夏月是老祖宗赏的,满娘的名字亦是老祖宗取的,圆满之意。 三老太爷和满娘的感情很深,章老太太进门后,老祖宗做主,抬了满娘做贵妾,便是楚维琬在旧都时曾听说过的桂姨娘。 章老太太对此自然是不高兴的,平日里对满娘多少也有些为难。 薛妈妈一心为主子,知道夏月妒恨满娘的步步高升,便教唆了夏月害死满娘。 满娘一死,不仅楚证赋伤心震惊,老祖宗那儿也不是好糊弄的,薛妈妈要自保,引着渝妈妈查到了夏月身上,夏月晓得脱身无望,以自尽换来薛妈妈对她家人之后几十年的照顾。 “是奴婢自作主张,当初奴婢见老太太又要带三老爷,又要面对桂姨娘,是那么的痛苦,这才这么做的。奴婢是为了您呀。” 章老太太握住了薛妈妈的手,楚维琳清楚地看到那只手在发抖:“你以为是为我好,其实是害我背了一世骂名。老祖宗也好,老太爷也好,从没有信过满娘的死与我无关。春槐啊,你可知道,让我和他夫妻离心的不是满娘的存在,而是满娘的死。” ------------------------------------------------ 继续推下旧书,没有看过的书友可以看一看哦。 [bookid==《臻璇》]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罪名 书友们周末愉快~~~ ---------------------- 薛妈妈愣住了,她从没有这么想过,反复喃了章老太太的话,她不停摇着头:“怎么会呢?不会的呀!桂姨娘死后,夏姨娘不是开了脸吗?您不也生了六老爷和五姑太太吗?” “是啊,我被冤枉了我委屈,我让渝妈妈查了十多天查到夏月身上,我怕他们不信我,为了证明我并非容不得人,我做主抬了夏氏,他挂念满娘我也全当不知,一句不提旧事,我也曾经以为什么事都过去了,”章老太太越说越急,重重喘了几口气,后头的话如倾盆而下的暴雨一般倒了下来,“可他一辈子再没有信过我!” 薛妈妈依旧不信,干涩起皮的嘴唇不停动着,只是心里一团乱絮,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儿来。 章老太太亦是一肚子伤心无处发泄,拳头砸了几下锦被,偏过头指着楚维琳,道:“春槐,你看看维琳!我当年只是奇怪为何老祖宗和老太爷坚持要抬江氏进门,直到敬茶时我看清楚了我那新儿媳的模样,我才茅塞顿开。他们不就是为了让我日日见到这张和满娘七八分相似的脸吗?不就是时时刻刻在提醒我吗?我到了那时候才知道,老祖宗不信我,老太爷亦恨我。” 薛妈妈浑身如被雷击一般,呆呆看着楚维琳。 泪眼模糊了视线,朦胧之中,越发觉得相像。 事实胜于雄辩,薛妈妈再不能自我欺骗,哀嚎一声,斜斜依靠在床榻边。 楚维琳亦是震惊不已,这段时日里,她猜测过无数次章老太太不喜欢江氏和她的原因,却从没有猜到过是这么一个理由。 原来,在章老太太眼中,江氏从来不是江氏,她想到的是满娘,想到的是她在婆母和丈夫面前抬不起头来的数十年岁月。 即便是同床共枕,即便生下了二儿一女,章老太太都没有得到过三老太爷的信任,这对一向以端庄贤惠要求自己的章老太太而言,根本就是狠狠的一个耳光。 章老太太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缓缓吐出,没有再看薛妈妈一眼,她道:“这罪名我也只能背着了,毕竟你是我的陪嫁,我纵然解释与我无关,又怎么能让人信服?老太爷不会信我的,他只能等百年之后下去问一问满娘了。” 说完这些,章老太太自嘲地笑了:“你去吧,我要歇会儿。”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除了章老太太还未平复心情而显得有些重的呼吸声之外,再无其他动静。薛妈妈似是去了魂了,一动不动地坐着。 楚维琳略等了会儿,余光突然瞥到窗外似有人影,再仔细去看,却又没有踪迹,便干脆起身唤了守在中屋的冬青进来。 冬青在外头断断续续听到一些,也听到了薛妈妈的痛哭,可进来一看是这么个局面,亦是吃了一惊。 朝着楚维琳匆匆福了福,她赶忙出去叫了两个有力气的婆子,把薛妈妈抬回了后罩房。 楚维琳替章老太太掖了掖被角,正要离开,却被叫住了。 “维琳,我待你母亲素来苛责,你父亲不敢埋怨,你呢?” 楚维琳的眉头轻轻一皱,想了想,说了实话:“从前不知道原因,怨过,现在知道了,依旧怨。” 章老太太嗤笑一声,显然这是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不过,”楚维琳垂了眼眸,顿了一顿,而后又直言道,“若这事放在我身上,我也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愕然之后,章老太太突然大笑起来,等止了笑,盯着楚维琳的清澈认真的眼睛,她久久之后,轻声道:“好!你听着,老婆子我就是太爱惜名声,可到头来依旧落了一堆骂名,等我两腿一蹬,哪个会说我一句好?既如此,不肯痛快些。你还小,还有长长的路要走,记住了,别跟我这么糊涂。” 楚维琳挑眉,她没有想过章老太太会这般推心置腹地和她说上这么一段话。 坐在床边,楚维琳细细品味着。 她们祖孙两人从来都不亲热,现今即便说明了其中缘由,楚维琳亦能体恤祖母心情,可依旧无法亲近。 这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章老太太才会有如此的感慨,等睡上一觉起来,她们的关系并不会有什么改变,她的这张脸永远是章老太太的心结,就好像一想起满娘,章老太太就不愿看到一院子的花花草草。 可这一刻,楚维琳是感激的。 老人以一个过来人的经历,认真在教导孙女。 “祖母,维琳记住了。”楚维琳应下了。 从内室往外走,隐约听见外头有些动静,挑了帘子出去,才清楚是夏姨娘等在外头。 “老太太可还好?”夏姨娘急切地握住了楚维琳的手。 “祖母有些乏了,想歇会儿。”楚维琳说完,示意冬葵进去伺候。 夏姨娘想跟进去,被赶过来的渝妈妈拦住了,渝妈妈劝了几句,夏姨娘三步一回头地先离开了。 渝妈妈目送她走远,向楚维琳告了罪,亦进了正屋。 许是精神被彻底压垮了,本就病弱的身子再也拖不起了,在三日之后,薛妈妈一觉睡了过去。 颐顺堂里自然无法停灵,章老太太掏了私房银子,叫人买了一口棺木。 抬出去之前,满娘来求了个恩典,她伺候过薛妈妈几日,想再去添些纸,楚维琳允了。 满娘去了一个时辰,回来时与陆妈妈道:“夏姨娘红着眼烧纸,一直陪到了合棺,等抬远了才让丫鬟扶着回去了。” 陆妈妈听罢,与楚维琳道:“夏姨娘倒是个重情义的。顺颐堂里这些事……我们太太真是……哎……” 叹息了几声,到底是说不下去,只能背身抹泪。 颐顺堂里也是不太平。 章老太太精神不济,几日都没有下床,偏偏性子越发挑剔起来。 对着孙子孙女时还好些,对两个媳妇时丝毫不留情面。 李氏莫名其妙挨了一顿训,寒冷天气里被罚到廊下跪了三刻钟,何氏也没什么好运气,因着上回挑的小丫鬟不合章老太太心意,灰头土脸地吃了排头,连连赔罪。 正文 第三十三章 风寒 章老太太不开口,所有人都不敢离开,坐在西次间里大眼瞪小眼。 外头一阵问安声,楚维琛探头看了一眼,长长松了一口气,与楚维璂道:“大伯祖母来了。” 闻老太太脚步健硕,叫流玉扶着走了进来,等众人行了礼,她开口道:“三弟妹躺着呢?” 何氏点头回话,闻老太太便进了内室,很快,流玉和冬青就出来了,独独留下两位老太太交谈。 西次间里只有西洋钟摇摆作响,所有人都噤声竖耳想听到内室里的动静,楚维琳亦仔细听着,可惜听不到任何词语传出。 一刻钟后,闻老太太才缓缓走了出来。 “做人媳妇的,总难免要受些委屈。”闻老太太说完这话,没有多停留就回去了。 何氏和李氏眼眶发红,低着头没有应声。 楚维琳暗暗想,这句话大约不是为了何氏和李氏,闻老太太说的是章老太太因为满娘的事情而受了几十年的委屈。 冬青和渝妈妈进去伺候,没一会儿,渝妈妈出来传了章老太太的话,让众人都先散了。 李氏顾不得狼狈,带着楚维琛和楚维璂回去了。 楚维琳也要走,却听见后头渝妈妈和夏姨娘说话。 “姨娘先等等吧,老太太唤你进去。” 夏姨娘笑着应了,先一步入了内室,渝妈妈睨了夏姨娘一眼,一脸的严肃。 一丝疑惑闪过心头,楚维琳来不及细想,渝妈妈又催了一声,她便跟着何氏和楚维瑷往外走。 外头不比屋里,寒风一吹,不由打了个寒噤,宝莲忙把一个汤婆子塞到楚维琳手中。 傍晚时,颐顺堂里又请了大夫。 宝莲听命,急匆匆去问了一声,才晓得是夏姨娘病了。 楚维琳斜靠在罗汉床上,捧着书册听了回话,久久没出声。 她记得前世,夏姨娘的身子一直都很健康,并未病过,这一段的变化是因为薛妈妈的病故吗? 而夏姨娘,白日里见时,她的脸色虽说不上红润,但也不见病态,怎么几个时辰之后,就到了要请大夫的程度了。 脑海之中,是夏姨娘入内室时渝妈妈那严肃到骇人的神情,没来由的,楚维琳忽然又想起章老太太与她说的话。 “既如此,不如痛快些!” 这话在耳边转了几转,楚维琳猛得打了个颤,冒出一个念头来。 章老太太的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她想要的痛快不是说薛妈妈,而是夏姨娘呢? 楚维琳闭目思忖。 和气、良善、低调,是夏姨娘给所有人的印象,除了伺候章老太太,夏姨娘便在屋子里念佛修身,比起随着年纪增长脾气阴晴不定的章老太太,颐顺堂里的小丫鬟们更喜欢夏姨娘。 可最初的时候,夏姨娘是章老太太身边的陪嫁丫鬟,是章老太太为了向老祖宗和三老太爷证明她并非善妒容不得人而开脸抬举的,若不然,夏姨娘如今的地位大概和渝妈妈无异。 作为满娘之死里的一个得益者,章老太太既然早就怀疑了薛妈妈,又怎么可能不疑心夏姨娘。 原本还挣扎着纠结着不捅破最后那层纸,这会儿薛妈妈认了罪,章老太太又狠了心,自少不得试探逼问夏姨娘。 至于夏姨娘这病,是真做过让章老太太吓病了,还是没做过伤心得病了,一时之间还真说不好。 不过,楚维琳更倾向夏姨娘做过了。 薛妈妈是老实之人,若不是有人刻意引导教唆,她未必能有勇气串谋夏月害了满娘性命,如果她真有那个胆量,又怎么会几十年良心不安到缠绵病榻,连睡梦里都在叫夏月的名字? 她自以为的替主子考虑,到最后害了章老太太。 陪嫁的丫鬟便是一心一意为主,也会出了差错,再添上有私心的,也不知道要被引到哪条路上去了。 思及此处,楚维琳抬眸看了一眼宝莲。 这一瞬间,她觉得宝莲像极了夏姨娘,人人称赞。 若宝莲存了私心呢? 楚维琳的头隐隐发胀,她不由抬手按了按眉心,宝莲见了,赶忙上前接了过去,细细揉按。 宝莲的一双手白皙柔嫩,不似丫鬟,而像闺阁姑娘。 指尖有淡淡清香,这是楚维琳熟悉的味道,她常常赏身边人胭脂水粉香露,宝莲从小跟了她,用的东西也与她无二。 印象里,就算是前世她因小产缠绵病榻、面黄肌瘦的时候,宝莲的这双手依旧如此。 眸子倏然一紧,回忆起那些“往事”来她总是无法淡然。 宝莲察觉到了她的变化,试探着问道:“姑娘,怎么了?” 楚维琳没有马上回答,等了许久,才哑哑道:“你说,夏姨娘会病上多久?” “不是说染了风寒吗?大约也就……”话说到这儿,宝莲自个儿就愣住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下,眨着眼睛细细品了品楚维琳的话,喃喃道,“姑娘的意思是,夏姨娘这病不简单?是因为薛妈妈的事……” 戛然而止。 宝莲脸上一白,轻咬着嘴唇不出声了。 楚维琳斜斜睨了她一眼。 宝莲后背一凉,正思忖着如何应对。 “薛妈妈的事体,你晓得多少?”楚维琳冷静发问。 她是让宝莲打听过桂姨娘,但那日薛妈妈在章老太太跟前认下的事情,楚维琳只和陆妈妈说过,陆妈妈不是多舌之人,不会说出去,连宝莲也不会说。 宝莲赶忙退开几步,跪下道:“那日姑娘和陆妈妈说事体,奴婢就守在中屋,多少听到一些,后来又是半猜半蒙的。奴婢不是故意偷听姑娘和陆妈妈说话的。” 歉意、诚恳,一样不缺。 楚维琳往连接了西次间和中屋的绣了花开富贵的藕色缎帘望了一眼,没有追究到底能不能听见,抬手扶了宝莲:“听见了就听见了吧,你是个晓分寸的,这些事体我们主仆咽在肚子里就行了,切莫传出去。” 宝莲忙不迭点头:“姑娘放心吧。” 说到了这儿,夏姨娘的病倒是没有哪个再提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庶子 求收,求票票~~~ ------------------------- 如楚维琳所料,夏姨娘接连喝了几日药,却不见丝毫转色。 反倒是章老太太,似乎是了却一桩心事一般,病去了,靠饮食调养,精神也好了许多。 楚维琳一早过去请安。 今日楚维琮不用去书院,便来了颐顺堂陪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让楚维琮坐在床侧,亲自考量学问。 楚维琳陪坐一旁,见弟弟答得头头是道,不由欣喜。 半大不小的男孩,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前些日子陆妈妈才改过的衣服这会儿又紧了些。 何氏从冬青手中接过清粥,稍稍散了些热度,端到了床边:“老太太,维琮的功课是最让我们做长辈的放心的了。” 章老太太扫了何氏一眼,满满都是不赞同,便是楚维琮争气,也不能当着孩子的面这般夸赞,毕竟还是年纪小,最怕的是被夸成了井底之蛙,她认真与楚维琮道:“做学问要耐得住寂寞,不骄不躁。” 楚维琮点头,起身把位子让给了何氏。 何氏的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赶紧找了个补救的法子:“维琮的衣服瞧着小了,老太太,眼瞅着要入冬了,媳妇这几天就让冯二媳妇来把冬衣的尺寸量了吧。” 被何氏一提醒,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维琮的衣着,应道:“这一个个都在长身子,都放些尺寸,别到了过年走亲戚的时候都没个合身的衣物。” 何氏赶忙笑着应了。 渝妈妈从外头进来,一脸凝重:“老太太,五老爷和五太太过来了。” 等章老太太准了,楚伦栩和李氏才一前一后进了内室。 他们自是为了夏姨娘的病而来,李氏抬眼见何氏正伺候着,怕她挑拨离间反倒坏事,悄悄拉了拉楚伦栩的衣角,楚伦栩会意,在一旁坐下并不多言。 李氏赔笑着问了章老太太身子,叫章老太太不咸不淡几句挡了,一时尴尬,也规矩坐了。 章老太太用了粥点,刚漱了口,冬葵青着脸进来了。 “老太太,夏姨娘瞧着不大好了,”冬葵垂手,恭谨道,“刚送去的药又全吐了。” 楚伦栩浓眉一皱,担心全写在了脸上。 章老太太面无表情,冷冰冰道:“吐了?让厨房里再准备好了送去。良药苦口,必须喝下去才会好。” 冬葵身子一僵,应下后退出去了。 “母亲,”楚伦栩按耐不住,急切开口,“姨娘的身子一直都挺好的,突然之间惹了风寒,几日不见起色也就算了,怎么会加剧了呢?” 有些浑浊的眼珠缓缓扫了一眼坐立不安的庶子,章老太太哼笑一声,并不回答。 何氏一面轻柔整理着锦被,一面道:“这些话五叔应当去问朱大夫,我们老太太又不会诊脉,怎么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楚伦栩脸上一红,支支吾吾没有再说。 他要如何说? 说他不信朱大夫,还是说他不信夏姨娘会病重? 亦或是干脆说他疑心那药有问题,疑心他的嫡母在害他的姨娘? 楚伦栩没这个胆量。 长篇大论的话在肚子里转了无数个弯,最后吐出口的只有小心翼翼地试探。 “母亲,儿子想去看看姨娘。” “哦,”章老太太听了这句话,才总算给了些反应,“只是去看看吗?伦栩,你是想去照顾你姨娘吧?” 楚伦栩硬着头皮,答了一声“是”。 “倒真是孝顺儿子!”章老太太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重重一拍床板,喝道,“老婆子我上个月整整躺了一个月,你有说过一次要来伺候的话吗?嫡母跟前不见侍疾,你姨娘才躺了几天,你就心急火燎地要过去?不愧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这个罪名一压下来,楚伦栩哪儿还坐得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认错:“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李氏亦跪下,把身子伏得低低的。 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笑容从何氏唇边划过,化作一句“老太太,五叔不是这个意思。” 听着是劝,实则火上浇油。 楚维琳和楚维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偏偏又不能做个隐形的人。 “祖母,”楚维琳怕他们没完没了,越发不好收拾,便上前与章老太太道,“祖母是错怪了五伯父了,是祖母一心为伯父和父亲考虑,怕他们耽误了公事,不肯叫他们伺疾;又怕过了病气,把大伙儿都挡在了外头的。那时我们心急,都只能在院子里等消息。” 章老太太听了这话,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些,顺着楚维琳的话,道:“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你要表心意什么时候不成,偏是你姨娘病着,你要过了病气,你媳妇和维琛、维璂说不定都要受连累!” 再不情愿,楚伦栩也只能顺着杆子下:“是儿子不懂事,不懂体虚母亲。” “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了父亲的人,怎么还不懂父母心呢?”章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莫再提这些了,免得你姨娘病中还牵肠挂肚的。” 楚伦栩和李氏相携着退出去,叫章老太太驳了一回,不好再贸然去夏姨娘住的院子,只能暗暗给赵妈妈塞了点银子让她照顾些夏姨娘。 何氏出来时正好瞧见,白了一眼没有多言。 这儿可是颐顺堂,夏姨娘是半个主子,又生过儿子,章老太太不为难她,哪个下人敢阳奉阴违?要是老太太有些心思,这院子里的就算是收了银子又如何? 内室里,章老太太打量了楚维琳一眼,不喜不怒:“倒真是机灵了。” 楚维琳垂首,并不多嘴。 她看得出来,章老太太想要痛快利索些,自不会让夏姨娘舒坦,可这都是暗地里的事情,在表面上,她还没打算和庶子撕破了脸皮。 楚伦栩半求半试,章老太太肯定不高兴,却也要有个理由。 楚维琳顺势递过去的橄榄枝正好化解了麻烦,又合情合理,比章老太太自个儿说要合适得多,楚伦栩便是犯嘀咕也不好再做纠缠了。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雁君 在颐顺堂里用过了午饭,二房那儿有人来请楚维琮,说是楚维璟要出门会友,想邀弟弟同行。 章老太太晓得楚维璟的性子,虽说是胆大些,但直爽又不纨绔,不会带坏了楚维琮,便放了行。 楚维琮一走,只剩下楚维琳一个,章老太太手一挥,便也让她回了。 到了清晖苑,宝槿正站在院子里同一婆子说话,见楚维琳回来,赶忙迎了上来。 那婆子亦转过身,朝楚维琳行了一礼。 是二房的郑妈妈。 郑妈妈的男人是家生子,她在孙氏还活着的时候就在二房做事情,人倒是本分人,却和孙氏的心腹妈妈闹了个脸红,受了排挤。等孙氏没了,阮氏进了门,郑妈妈的日子还舒坦了一些,说不上体面,却也不差。 “郑妈妈怎么来了?真是稀客。”楚维琳笑着道。 郑妈妈快步过来扶了另一边,赔笑着道:“奴婢是来见姑娘的。” 楚维琳点了点头,请了郑妈妈进屋。 她还记得郑妈妈的来意。 郑妈妈推了几推后才坐下,只沾了杌子一个角,略有些拘谨:“奴婢听说,姑娘这儿要添个人手?” “祖母的意思,”楚维琳抿了口茶,“妈妈特地来问,是有好人选?” “叫姑娘见笑了,是奴婢那侄女,十二岁了,跟着学了些规矩,不晓得能不能来姑娘这儿谋个差事?”见楚维琳眉头微挑,郑妈妈又道,“虽说举贤避亲……” “妈妈这就客气了,”楚维琳打断了郑妈妈的话,“若都要避亲,还怎么挑家生子呀!只要勤快、晓事就好了。” “姑娘放心,那丫头是个晓事的,就是模样差了点,比不上清晖苑里的姑娘们,那丫头就是胖。” “不打紧的,先带来我看看。” 一听这话,郑妈妈松了一口气,笑容更盛,连连道:“那奴婢这就去带来?” 得了应允,郑妈妈急急忙忙去了。 楚维琳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脸上的神情也慢慢淡了。 前世时,郑妈妈也来推荐过她的侄女。 那时的楚维琳不敢乱拿主意,把这事又推到了何氏那儿,何氏亲自带了那丫头过来,取名雁君,定下了这事,后来郑妈妈没少说何氏好话。 既然都要收下的,这一次不如她自个儿点头,免得让何氏做了人情。 郑妈妈很快就带了人过来了,似是怕被人抢走了这个位子一般。 楚维琳起身到了院子里,细细打量着。 与印象里的并无分别,胖得有些过了,身上的衣服都显得有些紧。 郑妈妈见楚维琳打量,赔笑着道:“姑娘,这丫头是有些胖,模样差了些,但人还机灵的。” 楚维琳掩唇笑了:“只在院子里做个二等,模样好些差些有什么打紧的,关键是肯做听话。” “这个姑娘只管放心,肯定不马虎。”郑妈妈拍着胸脯打了包票。 楚维琳勾了唇角。 她用过一次,怎会不知,这丫头心机没有,也很听话,听宝莲的话,至于勤快,那是半点沾不上边的。 不过,既然打算收下,与其挑剔不如再卖个好。 “妈妈,都说女大十八变,过几年兴许就不一样了,到时候再抬举了也不是不行,”楚维琳又与那丫头道,“以后,就叫雁君吧。” 郑妈妈喜上眉梢,在侄女背上用力一拍:“还不赶紧给姑娘磕头。” 雁君憨笑了两声,跪下磕了头。 小丫鬟们的**素来都是宝莲在做,等楚维琳回了屋,郑妈妈对着雁君千叮咛万嘱咐,又与宝莲说了会儿话,这才高高兴兴地走了。 仲冬过半,府里的丫鬟婆子们已经嘀咕着腊月里的行事。 新裁的冬衣送来了,几个姐妹具是两套小袄、两条裙子,又添了一件兔毛斗篷。 楚维琳被陆妈妈催着一一试了,各处比划了一番大小才好,随后,陆妈妈又去伺候楚维琮试衣,回来时又是欢喜又是难过,楚维琮一年比一年长得俊秀,偏偏自家太太再也见不到一眼了。 陆妈妈感慨了半个时辰,叫外头传进来的消息惊了一惊,沉着脸不说话了。 楚维琳见此,把宝莲、宝槿都打发了,拉了陆妈妈去了内室,低声问道:“是什么事?” 陆妈妈来回踱了几步,下定了决心附耳与楚维琳道:“就是姑娘上回让奴婢去打听的事体。” 楚维琳一愣,等想起来要打听的事情,不禁心跳加速,追问道:“真有问题?” “是。”陆妈妈点了点头。 虽在意料之中,可真的坐实了,心里也是七上八下。 楚维琳深深吸了几口气,试着让自己平复下来:“妈妈详细与我说说。” 主仆两人一块坐下,怕隔墙有耳,声音压得极低。 那夜楚维琳提点之后,陆妈妈自然是上了心的,她去二房走了一圈。 二房那儿自打阮氏进了门之后,陆陆续续换了不少人,除了被楚维璟带去了前院的一个婆子两个丫鬟,孙氏从前的心腹一个不留,剩下来的也就是郑妈妈这种边缘人,两边都不得信任。 阮氏带进来的陪嫁定然是嘴严的,不用指望从她们嘴里轻易探得消息,万一叫她们起了疑心,更是适得其反。 其他人近不了阮氏的身,越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陆妈妈排摸了一下情况,并没有试探任何一个人,而是换了个方向,去寻已经被放出府的那些老人。 并不好找。 不清楚到底是去了哪儿,到底还在不在京里,陆妈妈又是一个内宅妇人,费了许多心思也无着落。也是老天注定,让她寻到了一个接生婆。 那婆子夫家姓张,娘家姓李,她的妯娌张陈氏就是替阮氏接生的人。 张家前年分了家,张陈氏跟着她男人离开了京城,妯娌两人自打那时候起就没见过,但这张李氏隐约记得些旧事。 京城里的接生婆子很多,有些做小老百姓生意,有些只进官宦人家,她们两个不高不低,偶尔能进大宅子里伺候一回,可为了生计,也不会推了小门小户。 那年京城里落雪早,十一月末时就已经积了厚厚一层。 阮氏因为月份不到,楚家没有备好产婆,等见了红了再四处去找,哪里还能找到最好的那几位?张陈氏运气好,那几日正巧歇在家中,被急急招进了府。 正文 第三十六章 猫腻 打滚求收求票票 ------------------------- 阮氏一举夺男,添盆时张陈氏拿得手软,回到家里兴致冲冲和张李氏道:“不愧是大户,官老爷家里,那亭台楼阁,吃穿用度,见都没见过哩,嫂嫂你看这金裸子,”张陈氏越说越高兴,咬了一口金裸子,差点崩了牙,“你是没见到,吃得可讲究了,这么多好东西喂下去,也难怪这不足月的孩子壮得跟足月了一样,哪里像隔壁王嫂子,早产了一个多月,娘俩个去了半条命。” 陆妈妈说完,睨了楚维琳一眼,见她拧眉沉思,便不再出声了。 楚维琳一个姑娘家不清楚,陆妈妈毕竟见多识广,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足月生产的都很危险,未足月的更是雪上加霜。 虽然早产后母子平安的也不少,但“跟足月了一样”这种情况,陆妈妈闻所未闻。 想想楚维瑞,生在初冬,那年又格外寒冷,别说是病重夭折,连小病都没听说,这些年又养得十分平顺,哪里有点早产孩子的模样! 陆妈妈越想越气:“姑娘猜得定是没错,那阮氏的肚子显然不对!四老爷再不着调也不至于给别人养儿子,定是心知肚明的。可怜先四太太和九姑娘,还是我们太太……” 楚维琳握紧了陆妈妈的手,咬牙道:“妈妈,再查!若真的有猫腻,我就不信没点实质性的证据!” 陆妈妈重重点头,思忖了一番后,说了自家顾虑:“奴婢只恨自己是个女人,不能轻易出门,想找个人都不利索。” 楚维琳叫陆妈妈这一提点,心里有了主意。 她信任楚伦煜,可她清楚父亲的脾气,在有证据之前,父亲很难接受她所说的“真相”,她若强逼着父亲,只会让父亲痛苦;而楚维琮还小,不应该让他参合进来。 只剩下楚维璟。 正气、大胆又耿直的楚维璟,是不会坐视孙氏和楚维瑂死得不明不白的,只要有一丝线索,他都会去努力。 前世时,楚维琳曾经从流玉口中得知过闻老太太已经疑心了孙氏之死,这一世应该也会这么发展,若他们手上有证据,这事就能盖棺定论,有闻老太太出面,还怕治不了楚论肃和阮氏吗? 她倒要看看,平日里摆出一副温顺、和气、大方模样的阮氏,在知道大势已去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楚维琳下定了决心,让陆妈妈去前院时悄悄给楚维璟递个信。 两人相约在琉璃苑。 从清晖苑走甬道去颐顺堂,行至半途拐进一小花园,绕过假山再往里走,便是琉璃苑了,再往深处去,能连通二房的后花园。 这里原是二老太爷楚证勉的小书房,七八年前楚证勉病故,慢慢的这儿也就荒废了。 到了时辰,吩咐了宝莲留守,又让宝槿掌了灯,陆妈妈扶着楚维琳出了清晖苑。 宝莲送到了门口,见这一路通往颐顺堂,便放心不少,也不再劝楚维琳多带些人手了。 宝槿亦以为去的是颐顺堂,提着灯笼缓缓走在前头,行至半途,突然楚维琳顿了脚步。 “宝槿,往左拐。”陆妈妈吩咐道。 下弦月下,整个宅院并不亮堂,左拐之后更是黑压压的,宝槿咋舌:“妈妈,这是要去二房?” 陆妈妈没有回答,只是扶着楚维琳往园子里去,宝槿见此,哪里敢耽搁,赶忙快走几步,越到前头照路。 行了一路,远远就瞧见琉璃苑外头有微弱光线,直到走近了,才看清是另一只灯笼。 “六姑娘。”提着灯笼的丫鬟福身请安,她眉目清秀,举止得体,名唤彩衣。 楚维琳冲她点了点头:“三哥哥呢?” 彩衣未答,只是抬手指了指。 琉璃苑内不见灯火,楚维琳顺着望去,费了些神儿才看清立在黑暗里的身影。 “宝槿,去前头守着。”吩咐完宝槿,又让彩衣去守了后头二房来路,让陆妈妈在苑外等着,楚维琳孤身进去。 楚维璟靠墙站着,云层被吹散露出一点清冷月光时,他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 等楚维琳走进了些,她才注意到楚维璟眉头紧锁,一脸沉闷,满肚子的心事。 不用问,楚维琳都猜得到原因。 两人约在这儿,楚维璟自然要从二房花园走,为了不叫人疑心,少不得要见过楚论肃,甚至和继母、楚维瑞一道用过晚饭,借口回前院了才好过来。 以楚维璟对阮氏的厌恶,楚论肃又是一边倒的态度,这顿饭定是形同嚼蜡。 “什么事?”见楚维琳来了,楚维璟耸了耸肩,把心事抛在脑后,也免得叫妹妹担心。 楚维琳并不点破,反正一会要说的事情只会让楚维璟更愤怒:“三哥哥,彩衣可靠吗?” 楚维璟点头。 “我让彩衣和宝槿各守了一边,陆妈妈候在外头,我今日跟你说的事情,你知,我知,陆妈妈知,你听完了千万别冲动。” 见楚维琳这般谨慎,楚维璟不由地紧张起来,他喉头动了动,等着楚维琳说。 楚维琳从那个虚构了的江氏的梦境说起,说到她怀疑了楚维瑞的出生月份,到陆妈妈从张李氏那儿打听来的消息,一股脑儿倾倒出来。 “三哥哥,我想知道真相,我不要母亲不明不白地就这么去了,可我一个姑娘家,陆妈妈出府也不方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人,想来想去,只有让你帮忙了。” “帮忙?”楚维璟握紧了拳头,咬牙切齿道,“不是帮忙,我也有母亲和阿瑂的帐要跟他们算!若真是那贼妇害我亲娘亲妹,我不会放过她!” 话音未落,眼眶已经通红,再大胆,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少年,忆起孙氏遇难那年情景,悲伤不已。 “曾经在二房里伺候过的人,还能找得到吗?”被楚维璟勾出了哭意,楚维琳强压着眼泪,问道。 楚维璟沉默了会儿,把那一个个名字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突然有了头绪:“我去问问胡妈妈。”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腊八 胡妈妈颇得孙氏信任,让她打理了楚维璟的起居,因是随着楚维璟去了前院的,阮氏便是容不得她也鞭长莫及。胡妈妈离开了内院,可她和被阮氏清洗了的那些老人相当熟悉,也许会知道她们的下落。 兄妹两人又商议了会儿,见夜色越发浓了,楚维璟再不走,就要错过二门落钥的时间了,只好就此打住。 “三哥哥,千万小心谨慎,莫要打草惊蛇,”楚维琳叮嘱,“也别告诉旁人,我父亲和维琮都不清楚。” 楚维璟应下,顿了顿,笑容几分讥讽:“你不让五叔父知道是怕他痛心,我要瞒着他却是怕他通风报信!” 这么重要的事情,楚论肃肯定是清楚的,只是在那场事故里,他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半推半就地成了,还是被蒙在鼓里? 一时之间,楚维琳也不晓得要如何宽慰楚维璟。 楚维璟倒不在意,他早就对楚论肃寒了心了,提醒了楚维琳一路当心,他挥挥手先出了琉璃苑。 楚维琳站在原地平复了心境,冷风一吹,身上有些凉了,她紧了紧斗篷往外走,与陆妈妈、宝槿一道原路返回。 眼看着清晖苑的亮光越来越近,楚维琳低声吩咐宝槿:“今夜的事,哪个都不许说,宝莲跟前也不许说。” 宝槿独自在空荡荡的园子里站了两刻钟,心里发毛不已,根本不愿细究,一个劲点头:“奴婢哪个也不说。” 半夜里,楚维琳真的梦见了江氏。 梦里,她扑进母亲怀中述说这些年的无助和痛苦,说她救不了父亲,帮不了弟弟,留不住孩子…… 而江氏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淡淡笑着,抱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儿,轻柔抚摸她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再睁开眼时已经大亮了。 脸颊干涩生痛,楚维琳抬手一抹,涩涩的全是泪水痕迹。 坐起身唤了宝莲。 宝莲捧着水盆进来,见楚维琳眼睛红肿不由一愣,但她很快就明白了,定然是姑娘思念太太才会如此。 把水盆放在架子上,没有再提那些伤心事,宝莲笑着给楚维琳讲新鲜事:“姑娘,夜里下雪哩,可惜下得不大,才这么点点。”一面说,宝莲一面拿手指比了比积雪的厚度。 楚维琳见她欢快,不由浅浅笑了。 陆妈妈听见了,笑骂道:“急什么,等入了腊月,还怕没雪吗?” 如陆妈妈所说,腊月初二那日下了整一天的大雪,府里丫鬟婆子齐动手,这才把主路清出来。 章老太太担心路滑,免了众人请安。 普通日子里能免,到了初八那日,便马虎不得了。 天色还未亮时,楚维琳就起身了,梳洗之后去了颐顺堂。 颐顺堂里已经点了灯火,正屋里亮堂堂的,走得近些就听见了说笑声。 楚维琳进到西次间,一一问安后落了座,略等了会儿,章老太太收缀妥当从内室出来。 “人都齐了,便去吧。” 何氏备了软轿,扶了章老太太上轿后,自家也上了轿子,一行人往祠堂去。 东边露了鱼肚白,祠堂外头各房陆续到了。 时人清明、重阳时都要祭祖,可最最看重的还是腊八这日。 不仅仅是主子们,连各房的妾室都到了,跪在了最后头,除了夏姨娘。 楚伦凛领头,叩拜了天地、祖宗牌位。 等礼毕了,闻老太太皱着眉寻了一圈,一想到那日内室里已经是对章老太太劝了又劝的,只能叹了声气,让黄氏扶她先回去了。 送章老太太回了颐顺堂,再到清晖苑里,刚一坐下,宝莲提了食盒进来。 “姑娘,腊八粥都送过来了,”宝莲边说边打开四层雕花黑漆食盒,一碗碗拿出来,“这是大老太太院子里的,这是大太太送来的……” 楚维琳望着眼前或稠或稀各式腊八粥,撇了撇嘴。 倒也不是她嘴刁,实在是这么多碗,看着就叫人慌了。 宝莲还在往外端:“这是常府里五姑太太送来的,这是五太太娘家送来的……” 楚维琳看着那正中浮着一颗莲子的腊八粥,奇道:“五伯娘娘家送来的?这倒是头一回。” 李将军府上自是年年送粥入楚府的,可李氏往年只把自个儿院子里的粥送来,从未分过娘家送来的这些。 “奴婢也奇怪呢。”宝莲笑着摇了摇头,李氏身边的人送来的时候,她还以为传错话了呢。 宝莲把食盒放在一旁,取了一个空碗来,各碗里都舀了一勺,匀开后端给楚维琳:“姑娘,还是照往年一样吧。” 便是如此一碗,吃得依旧有些腻味。 为了赶在中午前吃完腊八粥,各个厨房里都是前一夜就开始熬制的,五六个时辰下来,哪里还有什么滋味,楚维琳素不爱吃,碍着规矩变通了这么个法子。 “维琮那儿有了吗?”楚维琳一边喝,一边问。 “姑娘放心,五爷那里陆妈妈亲自送过去了。” 楚维琳颔首,都喝完了,见那莲子模样好,便伸了勺子,送入嘴中一尝,不由笑了:“还没烂。” 宝莲扑哧笑出了声,把李氏娘家送来的那碗挪到了楚维琳面前。楚维琳拿着勺子拨了拨,挑了些花生、腰果出来:“小小一碗,料还挺多。都说李家行武粗鲁,这粥倒是不错。” “书上不是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嘛!” 宝莲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楚维琳找腰果的手停了停,眨着眼儿笑了:“可不是。” 不仅仅是人不可貌相,更重要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这些日子是真真正正见识到了。 楚维琳吃完,把剩下的都分了,宝莲和宝槿招呼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在中午前把所有的腊八粥都收拾了。 过了腊八,年味一天比一天浓。 趁着日头好,楚维琳和楚维瑷坐在颐顺堂里剪窗花。 渝妈妈是个中好手,笑着推了几声,让冬青一把按在了杌子上,指导起了两位姑娘。 楚维瑷手小,动作不快却格外仔细,得了章老太太几句夸赞,不由喜笑颜开。 屋子里其乐融融,冬葵进来,道:“老太太,五太太娘家嫂嫂过府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来客 章老太太闻言,随口应了一句:“哪个来了?” “李家大太太带着二爷、四姑娘一道来的,李家二爷在前头拜见五老爷,李家太太与四姑娘在屏羽苑。”冬葵一面说一面观察章老太太神情,见那张脸上笑容越来越少,不由地心里跟着打起鼓来。 章老太太不耐烦道:“她来做什么?” 楚维琳此时也抬起了头,放下了手中剪刀,等着听冬葵的回答。 腊月中走亲,实在是少见的。 逢年过节,姻亲间少不得走动拜访,若是自家姑娘嫁在京城里,平日里来往也会多些,但一般都有个由头,娘家的人不会贸贸然就上了婆家,就好比楚伦歆那里,平日里何氏从不去常府,只在接了帖子的时候去问安。 况且,这是腊月里,离正月都不到一个月了。 冬葵垂手,一五一十道:“说是来报喜的,李大奶奶有身子了。” 章老太太哼了一声。 楚维瑷亦抬头和楚维琳交换了个眼色,眼底全是诧异。 报喜这种事,体面婆子走一趟就行了,况且李氏是庶女,李大奶奶有喜了能叫李大太太带着哥儿姑娘一道来报? 这也是奇了怪了。 “维琳、维瑷,明日再剪这些花样,今天先回去了吧。”章老太太语气倦倦。 楚维瑷跟着楚维琳起身,欠身退了出来。 一出正屋,不禁叫冷风吹得打了个寒噤。 楚维瑷的丫鬟婆子赶紧上来,系好斗篷,她四处一张望,见无外人注意,低声问楚维琳:“李家人来做什么?” 前世时楚维琳多躲在自个儿的清晖苑,李家人有没有登门过她还真就不晓得。 摇了摇头,喝出一口白气,楚维琳道:“姻亲嘛。” 楚维瑷眨巴眨巴眼睛,偏过头往角门处望了一眼,叫身边的丫鬟催了才收回了目光,冲楚维琳笑了一笑后先走了。 那边么…… 楚维琳挑眉,楚维瑷瞧着软弱性子又有些呆,这脑子转得倒不慢,与她想到一块去了。 那角门通往夏姨娘住的小院,而夏姨娘已经病了许久没有露面了。 想来是楚伦栩担心他姨娘,偏偏颐顺堂里他插不上手,李氏一心为夫,最后把娘家人搅和了进来。 这么一来,只怕是更要让章老太太不痛快了。 楚维琳接过宝莲递过来的手炉,揣着往外走。 冬葵快步追上来,扶住了楚维琳的另一只手,道:“六姑娘,老太太不想见李家人,想请姑娘拦一拦。” 楚维琳惊讶。 她知章老太太在夏姨娘的事体上已经下了决心了,却不知道她能这么干脆,对于说客根本不愿意费精神去虚与委蛇,要以最简单直接的法子去打发。 不过,来的毕竟是李家人,不能等人到了颐顺堂门口再给拦回去,不给半点颜面。 “祖母是要我去把人拦在半路上?”楚维琳皱着眉道。 冬葵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 回身看了眼颐顺堂,这个时候进去和章老太太讨价还价显然不可能,完完全全是被逼上了梁山。 楚维琳叹了口气,应承道:“那就先去吧,磨蹭下去就拦不住了。” 冬葵一听这话,长松了一口气:“姑娘,快些走吧。” 从颐顺堂到楚伦栩和李氏住的屏羽苑不用一刻钟,出了穿堂绕过花园就到。 楚维琳带着宝莲、冬葵快速穿出了穿堂,一入花园就放慢了脚步。 这一路走来,拒绝的法子已经想好了,楚维琳低声和两个丫鬟说着,余光瞥见一个宝蓝身影,她定睛去看,嘴里说的也就停了。 冬葵正听得仔细,见楚维琳的目光投向远处,也跟着望过去,这一看一双黛眉就皱了。 “那是谁?”宝莲也留意到了。 楚维琳抿了抿唇,宝蓝长衫,腰间一根白玉带,做年轻男子打扮,可年轻男子怎么会出现在内院花园里? 三房只有两位哥儿,六岁的楚维璂和十岁的楚维琮,与男子相比实在太小了些,大房、二房那里,也只有楚维璟与这人差不多身形,可楚维琳知道,楚维璟从不喜欢宝蓝。 想到李家人进府,楚维琳看向冬葵,道:“莫不是李家二爷?冬葵你去看看。” 冬葵沉着脸,不满极了。李二爷这也忒不知道规矩了,便是姻亲家中,他一个男子怎能随意走动?身边也没跟着个人!这些话自不能对着楚维琳抱怨,便按捺了心思,道:“奴婢去瞧瞧,姑娘先回避了吧。” 说罢,冬葵快步过去,哪知对面人也瞧见了她们,竟是不躲不避地过来了。 “这是……”来人略一沉思,恍然道,“六妹妹?” 冬葵再不高兴,也只能行礼:“请李二爷安。” 似是注意到了几人的不快,李羡解释道:“我从姑父书房出来,想去寻我母亲和姑姑,哪知走岔了路,一时也不知道到了哪儿,冲撞了六妹妹,六妹妹莫怪。” 说罢,拱手做了个揖。 楚维琳看着他弯了半腰,心里半点不信他的话。 楚伦栩不是粗心之人,若李羡要到屏羽苑,自会让仆妇带路,怎么会让他一个人走?定然是李羡不喜欢叫人跟着甩开了。 心中再不屑,嘴上却不得不和和气气道:“顺着这条路过去就是三伯娘院子里了,冬葵,带李二爷过去。” 冬葵应声,对李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楚维琳冲李羡点了点头:“我还要替祖母取些腊梅,先行一步。” 李羡没料到楚维琳这般态度,竟然是一句话也不愿意多说,他心中不快,见她转身,想也不想就伸出了手想拉楚维琳。 宝莲眼疾手快,重重打在了李羡的手背上,痛得他一下缩了回去:“李二爷这是做什么?” 冬葵怒目圆睁,挡在楚维琳跟前,重声道:“李大爷,请!” 李羡一步不退,反倒是逼近了半步,甩了甩发红的手,啧了一声:“这么着急做什么?六妹妹,听说府上的夏姨娘病了有段日子了?” ------------------------ 求收藏、票票~~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口舌 亲爱的书友们,大家周末愉快~~ -------------- 李羡眸子一转,一双剑眉微挑,半笑不笑道:“总听长辈们说,上了年纪,这身子骨就好像不是自己的了,听你说夏姨娘的病,我对这话有些感触了。六妹妹去瞧过没有?” 说的是家常闲话,可落在楚维琳耳朵里,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李羡这句话,就差明晃晃把章老太太控制了夏姨娘的病给摊到台面上来说了。 “我没有去瞧过,”楚维琳沉着道,“病去如抽丝,又是腊月里,李二爷也说了,夏姨娘到底不年轻了,养病总是艰难些。想我祖母上个月染了风寒,反反复复也休养了一个多月。祖母虽在病中,却也挂念晚辈们的身子,不许我们到跟前伺疾,就怕过了病气,我们只能每日到颐顺堂的院子里问个安,不能进屋里。那段日子的确是担心,但怎能违背了祖母的一番慈爱之心?好在祖母这几日好多了,想来夏姨娘将养些时日也会好起来的。” 随着楚维琳的一席话,李羡面上的笑容越来越浅,他的试探简单明了,楚维琳的回答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 他曾听楚维琛说过楚维琳别扭、嘴拙,原以为从她这儿能轻易抓到些蛛丝马迹,谁知是半点不漏口风,反倒是把他的问题轻巧挡了回来。 李羡不怕刀来剑往,却最恨嘴上功夫,一拳打在棉花上,无处泄劲。 远远的,他听见一串脚步声朝这儿过来,李羡原本还要再问上几句,此刻再无时间供他周旋,可心里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忿忿道:“六姑娘巧言,什么事都能说周全了,也是一样本事,不知要替谁守了内院,护独自太平?” 冬葵愕然,脸颊涨得通红,张了张嘴,无奈是一个丫鬟,说不得亲家公子。 楚维琳亦没料到李羡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话里话外全是说她“口多言”。 不过,她今日是楚家的姑娘,明日也不会是他李家女眷,轮得到李羡来指责她的品行言语?再者,这指责也全因他的小肚鸡肠。 “原还不觉得,”楚维琳不怒反笑,“今日见李二爷亦学闺阁妇人之态,作长舌之举,才知嘴巧当真是样本事。” 宝莲没忍住,扑哧笑出了声,被楚维琳横了一眼,赶紧板了脸。 楚维琳转身欲走,李羡被她说得面红耳赤,气急了推捼过来,冬葵挡了挡,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楚维琳惊愕,还未再言,一个鹅黄身影冲到了跟前。 “你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了?”楚维琛走得急,气息有些喘,却是对着楚维琳吼的。 楚维琳撇了楚维琛一眼,往院子里一看,李氏、李大太太与李家四姑娘一道过来,后头跟着一众丫鬟婆子。 冬葵摔得结实,亏得腊月里衣服厚实,倒也不痛,趁着宝莲拉她起来的工夫,她捏了捏宝莲的手心。 宝莲会意,见楚维琛不注意她,拔腿就跑。 这儿离颐顺堂不远,李氏虽有娘家人在侧,但她未必有胆量为难楚维琳,冬葵怕的是脾气上来根本不讲道理的楚维琛,万一楚维琳吃了亏,她可不好交代了。 楚维琳不理楚维琛,越过后朝李氏一行人问了安。 李氏远远只瞧见冬葵摔了,正思忖着为何她会跟着楚维琳,哪知身边的女儿一溜烟就冲出去了,丫鬟婆子们都没拦住。 干笑了两声,李氏虚扶了楚维琳,语气关切,道:“维琳,冬葵没带到你吧?让伯娘看看。” 楚维琳摇了摇头,道:“刚刚遇见了李二爷,才知道伯娘的娘家人过府了。伯娘这是要去颐顺堂?” “是啊,我嫂嫂去给老太太请安。” “却是不巧了,”楚维琳抿了抿唇,略有些惋惜,“我从颐顺堂里出来的,祖母刚歇午觉,睡前让我过来折些腊梅插瓶。” 李氏压根儿不信,楚维琛轻哼了声:“这个时辰才歇午觉?平日这时候都该起身了。” “五姐姐这话就不对了,祖母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起,轮得到我们晚辈置喙?”楚维琳嘟着嘴,指了指颐顺堂方向,“你要不信我,自个儿过去颐顺堂,反正祖母睡到何时你就在院子里站到何时好了。” 楚维琛被堵了话,眼睛几乎喷火。 “姐儿莫急,怎么会不信你呢,”李大太太一看这状态,赶忙把话题差开了,“远远就看到李羡那小子了,他不会说话,惹恼了你又推了你的丫鬟,婶子替他给你赔不是。” 李大太太说罢就福下身去,楚维琳一见,赶忙侧开了身:“维琳不敢叫婶子赔不是。冬葵也不是我身边的,是祖母屋子里的。” “那婶子让那臭小子给老太太磕头去,”李大太太说罢,冲李羡招了招手,“不省心的东西,还不过来给你妹妹先赔个礼。” 李羡跟没听见似的,一双脚钉在了原地,楚维琛要替李羡叫屈,被李氏一把捂住了嘴,急得直扭身子。 “祖母刚睡下不久,李二爷磕头怕是要等到元月里了。”楚维琳面容恭谨重复了一遍。 李大太太见此,亦犯了难,她和李氏姑嫂交好是不假,腊八那日李氏因为担忧楚伦栩而和送粥的婆子讲了几句,婆子回来禀了,李大太太也是心一热就过来了。 在屏羽苑里听了李氏一席话,李大太太打了退堂鼓,这事儿似乎并不是她一开始以为的那么简单。 可她人已经来了,没有直接回去的道理,便依着李氏到章老太太跟前探探口风。 谁知半路里,叫楚维琳拦住了。 这给了李大太太退缩的理由,她讪讪笑了笑,低声与李氏道:“既然老太太睡下了,我下个月再过来吧。” 李氏一听这话,皱了皱眉头,对楚维琛的控制也松了些。 楚维琛张口就喊:“那就去看夏姨娘。” 李大太太的脸唰一下白了,她早知小姑身边的女儿不着调,却不知竟到了这个地步! 过府磕头哪有越过了当家主母去看一个姨娘的道理? 正文 第四十章 救兵 匆匆与李氏说了声,李大太太半刻不肯多留,招呼了李羡,牵着李四姑娘的手原路返回。 李氏心急如焚,让几个仆妇照顾楚维琛,自个儿送李家人去了。 楚维琳瞪着楚维琳,怒道:“你拦我舅母做什么?” 见李大太太离开了,楚维琳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她无意和楚维琛多说废话,可偏偏楚维琛不肯放她走,一来一去,几乎要对她动起手来。 冬葵左挡一下右拦一下,暗暗叫苦,只盼着宝莲快些请了救兵来。 “维琛和维琳都在呀,我那儿刚送来盒素芷堂的糕点,不如去坐会儿?” 冬葵一听见何氏声音,长长松了一口气,转过身请安。 楚维琛扭头一看,何氏身后跟着一个大丫鬟,两个三大五粗的婆子,晓得她再和楚维琳纠缠也占不到半点好处,拉长着脸冲何氏福了福身子,跺着脚走了。 何氏示意仆妇们跟好,笑眯眯与楚维琳道:“不是诓你们的,去我那儿坐会儿,维瑷一人用不了那么多,回头你也给维琮捎一些。” 楚维琳不愿去,推脱道:“三伯娘,祖母让我折腊梅,我正要去园子里挑。” 何氏笑容微凝。 这段日子以来,她感觉到楚维琳在躲着她,连带着楚维琮都不似从前一般与她亲近,可她思来想去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儿不对以至于让楚维琳这般防备她。 折腊梅这个由头,显然是拒绝李家人用的,何氏日日进出颐顺堂,怎会不知章老太太依旧视花草如毒蛇? 何氏还想再劝,低头见楚维琳一双眸子晶亮望着她,清澈纯粹,让人不由自主就会去相信她所说的话。 莫非,章老太太当真不忌讳了? 楚维琳不动声色观察着何氏的神色,见她那上好的螺子黛描的却月眉微微一簇,露出些疑惑表情,她一个激灵,又补了一句:“还是伯娘记得我们喜好,素芷堂的糕点哪回不是一眨眼就被分干净了,可我要去折腊梅,伯娘,您让八妹妹分我一些吧,我让宝莲过去拿。”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何氏欣喜楚维琳这有些热络的态度,掩唇笑了,“不用宝莲走一趟,我让人给你送去。倒是你得了空记得过来,挑些料子给你和维琮再做两身衣服。” “谢谢伯娘。”楚维琳笑着应下。 何氏拍了拍楚维琳的肩,念着章老太太的身子,先一步去了颐顺堂。 楚维琳恭送她走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她不能一味躲着何氏,再厌恶,何氏也是她的伯娘,抬头不见低头见。 楚维琳若疏远得过了,章老太太跟前,难免会落些闲话,章老太太的脾气阴晴不定,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一串旧账翻起来,又为难到楚伦煜头上去。 且忍着,防着,不给她可趁之机。 两位老太太一日健在,何氏就一日不能得偿所愿。 宝莲此时快步靠了过来,小心翼翼道:“姑娘,奴婢想来想去,就请了三太太……” 后头的话,不用宝莲明说。 楚维琛那性子,宝莲就算把渝妈妈请来,她一个仆妇一时也收场不得,三房后院里,能简单快速解决了她的只有何氏。 “亏得来得及时,再晚些,我可打不过她。”楚维琳低声说笑。 宝莲莞尔,扶着楚维琳往园子深处去。 折了梅回到颐顺堂,渝妈妈候在门口,唤过个小丫鬟把花枝接了过去:“夏姨娘病中,送过去插瓶,也解个闷。” 冬葵进屋里伺候去了,渝妈妈又使人送楚维琳回清晖苑。 楚维琳晓得这都是章老太太的意思。 章老太太看见花草就会想到满娘,夏姨娘大约也是一样,这哪里是解闷,分明是去添堵的,外人不清楚内情,还当是一片体虚之心。 这样的就是收拾人的“好手段”了吧。 何氏行事迅速,宝莲刚伺候楚维琳洗手净面,匀了些香膏,宝槿笑脸引着个提了糕点盒子的丫鬟进来。 楚维琳转头一看,藕色比甲衬得那丫鬟唇红齿白,一对精巧珍珠耳坠愈发显得那肤色剔透清润,正含笑冲她福身行礼。 “香樟姐姐怎么来了?”楚维琳扶着宝莲的手起身,“三伯娘那儿舍得?” “六姑娘莫笑话奴婢了,我们太太让奴婢送点心来。”说罢,香樟把盒子放在桌上,轻巧打开盖子。 楚维琳瞧了一眼盖子上雕刻的印章大小的素芷堂三字,再一看里头差不多满满当当,嗔道:“晓得伯娘疼我和维琮,这整一盒都给了我们,倒是最爱这点心的八妹妹没留几块。宝莲,拿个盘子来。” 宝莲应了一声,取了七巧攒盘来,各种口味的挑了小半盒,剩下的又拿盖子盖好。 “香樟姐姐,这些是八妹妹的。”楚维琳指着那盒子道。 香樟浅笑,也不推拒:“我们姑娘日日把六姑娘挂在嘴边,说六姑娘待她最亲昵,果真是亲姐妹,连点心都要一块分着吃。” 楚维琳被香樟不经意的言语提点了,道:“本就是亲姐妹呢,五姐姐那儿也不能落下了。” “还是姑娘仔细,”香樟提了那大半盒点心,“让宝槿与奴婢一块去屏羽苑吧。” 楚维琳颔首应了。 宝槿和香樟一道出去了,宝莲替楚维琳更衣,扶她上床小憩。 陆妈妈进来,见宝莲正落幔帐,不禁放轻了脚步,低声道:“姑娘歇了?”见宝莲点头,她招手示意宝莲出来,到了外间才问,“我听说有人惹姑娘不快了?” 宝莲憋着嘴点头,把李家人和楚维琛的事儿说了一遍。 陆妈妈越听越恼,脸涨得通红,道:“真真是不讲道理!李家那位爷,忒不像话了!” 宝莲赶忙给陆妈妈顺气:“妈妈,他们李家习武,大概都是这种直来直往的脾气……” “混话!”陆妈妈气道,“我是不懂大道理的,也知道习武之人讲究一个豁达心胸,李二爷那根本就是小肚鸡肠,作口舌之争,没一点儿爷们样子!” 宝莲怕陆妈妈气坏了,再不敢为李羡说半句开脱之词,顺着讲了一番,这才平了陆妈妈怨气。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暗箭 楚维琳迷迷糊糊睡了小半个时辰,起来后斜靠在软榻上看书。 宝槿皱着眉头回来。 “快收起你这张脸!”宝莲拿手肘撞了撞宝槿,轻声叮嘱道。 宝槿偷瞧了楚维琳一眼,见她没有注意,赶忙平复心境,只附耳与宝莲道:“全叫她拿去了。”说完,摊开右手比了个“五”。 楚维琳正巧看到这一幕,打趣道:“你们两个打什么暗语?猜拳呢?” 宝槿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楚维琳又问了一声,她才硬着头皮道:“原想着姑娘留了一小半,剩下的五姑娘留一半,八姑娘那儿也正好,谁晓得那位一句不问让人把盒子抱了去,最后拿回来一个空的。” 楚维琳失笑出声,倒真是楚维琛的性子,不由道:“肯退个盒子已经是高抬贵手了。” “八姑娘最喜欢素芷堂的点心,看到空盒子定要失望了。” 楚维琳放下手中书卷,瞥一眼桌上还未动过的攒盘,指尖轻点身下软榻,微微紧了眉头:“宝槿,你再走一趟,装一半给八妹妹送去。” 宝槿不怕辛苦,另装了半盘放入食盒,拎着去了。 翌日,楚维琳入了颐顺堂,刚走到正屋外头,就听见里头章老太太的呵斥声:“言谈举止,没有半点姑娘家的规矩,更没做姐姐的样子!” 楚维琳一惊,停下了脚步。 正犹豫着是不是进去,守门的丫鬟已经掀了帘子,楚维琳只好抬步进去。 西次间里,章老太太一脸怒容坐在罗汉床上,何氏面无表情坐在下首,楚维瑷也受了惊吓,十指捏紧了锦帕,对面,李氏眼含泪光,抱着幼子不敢说话。 地上,楚维琛背对着她俯身跪着。 楚维琳站在楚维琛身旁一一行礼,垂眸时与她四目相对。 楚维琛微微偏转了伏得低低的脑袋,一双漆黑眸子恶狠狠瞪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抿了抿唇,面不改色移开了目光,坐到了楚维瑷身边。 “是不是和维璂一道久了,以为自个儿也才六七岁?”章老太太的面上满是嫌弃和失望,“行了,你出去吧。” 李氏以为章老太太放过了楚维琛,眼底刚有喜色,章老太太的下一句话又把她打入了谷地。 “去院子里跪着。” 楚维琛哪肯轻易认罚,踉踉跄跄站起来,脚下一错往站在一旁的冬葵身上摔去,两人摔作一团。 李氏见状,放开了楚维璂想拉女儿起来,亦险险要被带着坐倒,哭着道:“老太太,维琛身子弱,饶了她这回吧。” “我不饶她,明儿个就过年了吧?”章老太太说罢,再不多言,让冬青扶她去了内室。 李氏两行泪痕,一时没明白章老太太的意思,细细咀嚼了两遍,这分明是在怪罪她请了娘家人来当说客,讽刺她又要为了女儿的事情让李大太太在腊月里上门了,想明白了这些,李氏一张脸煞青。 楚维琛也不傻,晓得讨不到半点好处,手脚并用爬起来,自去外头跪着。 这样的场面,不仅楚维瑷尴尬,楚维琳都浑身不自在,起身退了出来,回了清晖苑。 很快,宝莲就弄明白了今早上的事体。 章老太太为了李大太太的事儿为难李氏,偏偏楚维琛要掺合进去,让章老太太抓了错处,又翻了昨日在园子里和楚维琳动手的账。 这还不算完,不知道是哪个多嘴多舌,把昨儿那盒点心的事情都传到了颐顺堂,章老太太气楚维琛没有一点做姐姐的风范,不晓得友爱姐妹。 楚维琳听罢,默不作声地支着下巴看桌上的腊梅,心里一片透亮。 倒还真叫她猜中了。 香樟送点心来,楚维琳也是话赶话提到了楚维琛,原也不是有心设计,偏偏香樟记住了。 楚维琛那性子,点心去了她那儿,定然是肉包子打狗,香樟是晓得这一点的,自然就利用上了。 楚维琛在园子里对何氏不敬,香樟作为何氏的心腹怎有不恼的道理? 事情转了一圈落到了章老太太耳朵里,她正在气李家人,楚维琛这个过错更是火上添油。 亏得昨个儿让宝槿送回了一半给楚维瑷,也免去了几句责怪之言。 至于楚维琛,大约根本没把这点小事想复杂了,这才着了香樟的道,但不管楚维琳有没有再分些给楚维瑷,在楚维琛那里她都是落不到半点好话的。 果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楚维琛吃了这么个亏。 回想前世,楚维琳日日躲在清晖苑里,那大大小小的暗亏只怕是数都数不清楚了。 思及此处,垂着眸子长叹了一口气。 这一生还是小心谨慎些为好。 颐顺堂里,楚维琛跪了大半个时辰,等被搀扶起来时,下半身已是冰冷一片,屏羽苑里忙活了一通,好在年纪轻身子骨结实,倒也没有染了病。 夏姨娘那儿就不一样了,她的病情反复,眼瞅着大年将至都起不得身来。 楚伦栩心急,可因为李氏求助娘家人而让章老太太不喜,夫妻两人都不敢在颐顺堂里提起一丁半点。 这年没有三十,腊月二九便是除夕。 各处院子里挂了花灯,贴了窗花,席面摆在了长房的一处花厅,楚家老小热热闹闹吃了团圆宴。 章老太太吃了酒,人也有些乏,可她素来讲究,便让三房众人在颐顺堂里守夜。 子正,外头噼里啪啦鞭炮响了,楚维璂闲不住,央着楚伦栩带他去看。 楚伦栩得了章老太太许可,抱着幼子出去了。 楚维琮垂着头,迷迷糊糊要睡,章老太太到底心疼他,见时辰已过,便让楚维琳和渝妈妈把他送到了碧纱橱里睡下。 楚维琳回到西次间,李氏捧了两件斗篷出去,应当是给楚伦栩和楚维璂御寒的。 楚伦沣和楚伦煜围着章老太太,低声说着事儿。 过了子正这一波,鞭炮声渐渐弱了,楚维琳也有些困,一口子喝了热茶提神。 忽然间,外头的动静又大了起来,引得人人侧目。 渝妈妈掀了帘子出去看,很快又进来,青着一张脸,道:“老太太,东跨院走水了。”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走水 “什么!”何氏闻言,惊得直直站起身来。 楚维琳心里咯噔,那东跨院就是夏姨娘的居所。 一时之间,屋里只听见章老太太那一点点急促起来的呼吸声。 楚伦煜亦是一脸惊愕,他很快回过神来,见母亲有些喘,他赶忙起身亲自添了一盏茶。 章老太太没有接,轻轻推开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覆在双腿上的厚厚毯子:“伦沣、伦煜,扶我出去看看。” 冬青手脚麻利替章老太太穿好了锦鞋,两个儿子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往外走去。 何氏跟在后头,楚维瑷惴惴不安,握紧了楚维琳的手,姐妹两人一道跟了出去。 一掀开正屋的藏青色帘子,一股子焦味混着冬日寒风扑面而来。 章老太太穿过游廊,停在了通往东跨院的角门处,冷眼看着面前起火的东跨院。 烟味有些重,楚维瑷不小心呛着了,连连咳嗽。 楚维琳一面拍着她的背,一面观察四处情况。 许是发现得不够及时,东跨院里的火已经不小了,三间屋子起了火,噼里啪啦一阵响声,迎着火光,能看出屋里家具摆设的影子。 赵妈妈领着一群粗使婆子一桶桶水往屋子里扑,渝妈妈向主子们回禀,说是已经差人去叫人手了。 李氏左右各牵着楚维琛和楚维璂,呆若木鸡站在院子里,楚伦栩哭喊着要冲进去寻人,叫两个婆子死死拦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地上痛哭流涕。 除夕守夜,各处都还未熄灯,救火的人手来得很快,只是这颐顺堂里只有两个大缸备了水,根本不够救那东跨院,婆子们不得不提着水桶去井边湖边往返。 眼瞅着那火越来越大,渝妈妈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她指挥着人手的时候甚至不小心叫那迸起的火星子落到了头上,烧卷了一簇头发。 楚维琳叫那烟火熏得眼睛发痛,不由挪开了目光,见陆妈妈站在不远处,她赶忙招呼她过来:“妈妈,维琮在碧纱橱里睡觉,去把他叫起来吧。” 东跨院在东,碧纱橱设在主屋西次间里,隔得虽然远,陆妈妈还是有些担忧,又怕这人来人往的惊搅了楚维琮,急忙进去了。 到底是冬日里,就算面前火势冲天,隐隐刺得脸面发痛,可寒风瑟瑟,到底吹得人发抖。 渝妈妈见此,过来道:“老太太,这火一时半会儿救不下来,东跨院离主屋又近,奴婢怕……”渝妈妈说到这儿顿了顿,试探道,“老太太,去别处歇会儿吧。” 何氏打理三房有些时日了,最初的慌张过后,这会儿也平静下来,附和道:“渝妈妈说得在理,老太太,这里离我那西意院最近,不如去我那儿吧。这里交给我和渝妈妈。” 章老太太立得笔直,半边脸映着火光,目光锐利深沉,扶着楚伦煜的手一点点收紧了,缓缓勾了唇角,扫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庶子一眼,语调平静无比:“就这样吧。” 说完,章老太太转身,经过楚维琳身边时,她道:“去把维琮叫起来。” 楚维琳垂首,道:“陆妈妈已经去了。” 章老太太听了,放心地点了点头,又道:“你和维琮都跟我去西意院。” 清晖苑里是烧了火龙的,只是那毕竟是她的住所,楚维琮已经不算小了,没有住姐姐屋里的道理,主院如今无人居住,自是冷冰冰一片,又怎么能让人休息。 楚维琳点头。 楚伦沣和楚伦煜扶着章老太太先过去了,楚维琳等了楚维琮出来,护着楚维瑷一道往西意院去。 颐顺堂里只剩下做主的何氏,和怎么说也不肯走的楚伦栩,以及陪伴着他的李氏和两个孩子。 西意院里,灯火通明。 章老太太躺在暖阁里闭目养神,楚维琮没了睡意,也不敢多言,乖巧和两个姐姐一道坐着。 楚伦沣把楚伦煜引到了书房里,闭门说话。 天将将亮的时候,何氏疲惫不堪地回来,强打起精神与章老太太回话:“火都灭了,幸亏是西风,没有烧到正屋这儿来。渝妈妈领人在清点……” 章老太太缓缓抬眸,冰冷的眼神盯得何氏打了个哆嗦:“直说吧,人呢?” 何氏背后寒意一片,道:“寻到了两具……烧黑了分不清楚……”见章老太太依旧直勾勾盯着她,她硬着头皮,咬牙道,“叫人来看过了,一个十五六岁,应该是豆蔻;另一个半百年纪,不能断言……” 章老太太的眸子骤然一紧,片刻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到最后却是泪流满面:“出息了,真是没想到,在我跟前扮了几十年,竟然这么出息了。” 冬青一下又一下替章老太太顺气,楚维琳看她一把抹了脸上泪水,胸口不住起伏,仿若真的伤透了心。 那东跨院里是有三个人的,除了夏姨娘外,一个是丫鬟豆蔻,一个是婆子李妈妈。 豆蔻是寻到了,那另一具尸体呢?半百年纪,到底是李妈妈还是夏姨娘?另一个人又去了哪里? 顺着思绪细细一想,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再悄悄去看颓然的章老太太,楚维琳思忖着她的话。 那句“出息”到底在说谁? 是眼看着被章老太太捏在手心里,只能病怏怏的夏姨娘?亦或是不忍心姨娘受罪,以此来让她逃脱的楚伦栩? 还是…… 还是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一位老泪纵横的章老太太为了置夏姨娘于死地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似乎每一种都有可能,一时之间,如迷雾一般,想不明白,猜不透彻。 不知不觉间,天大亮了,西意院里的灯笼都灭了,一夜未睡的章老太太不顾众人劝说,坚持要回颐顺堂,一行人只能送她过去。 楚维琳迈入了颐顺堂,空气里依旧有木头燃烧过的焦味,她往东跨院方向看去,入目的情景让人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 书友们看完请顺手收藏,投下票票哦~~ 正文 第四十三章 怀疑 求收藏,求票票~~ ---------------------- 角门的门板已经卸下,斜靠在灰白墙面上,院子里头只剩下烧得黑漆漆的屋梁柱子,那三间屋子只有框架还立在那儿,木头被火烧得碳化,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瘫倒下去。 即便如此,东跨院里还有不少婆子进出收拾,两具遗体自是已经抬了出去。 楚伦栩坐在正屋外的台阶上,夜里李氏拿在手中的斗篷正披在他身上,他的脸上染了几块黑灰,衣服亦不干净,狼狈不堪,手掌上几个水泡,似乎是火刚灭他就冲进去寻找了。 李氏红肿着眼睛陪着他,怀里抱着已经睡着了的楚维璂。 见众人回来,楚维琛站起身来,眼底狠绝一闪而过,咬着牙福身请安。 李氏听见了,也跟着起身,又去拉楚伦栩。 楚伦栩没有动,李氏连拉带拽,又得了边上婆子帮忙,才把楚伦栩拉扯起来。 “怎么会走水了呢……”楚伦栩喃喃了几遍,猛然抬头看着章老太太,喑哑道,“母亲,怎么会走水了呢?” 没有丝毫的掩饰,楚伦栩把怀疑明晃晃摆在了面上。 章老太太撇嘴冷笑一声,迎着庶子走了过去,经过楚伦栩身边的时候,她才顿了脚步,微微仰头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庶子,一字一句道:“是啊,伦栩,你告诉我,昨夜你带着维璂在院子里看烟火,怎么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你姨娘的院子烧起来了呢?” 楚伦栩身子一晃,踉跄退了几步,掩面哭泣:“我为什么没有留意到呢……” 章老太太没有再管他,径直进了屋里。 正屋的地火龙烧了一夜,此时倒也暖和。 章老太太解了斗篷歪歪靠在罗汉床上,楚伦煜亲自去倒茶,才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桌子底下放了保温的木桶,楚伦煜拿手一探,厚厚的棉花毯子还有些温度,他正欲把其中茶壶取出来,却叫章老太太止住了。 “别折腾了,这种事让底下人做吧。你们都先回去,梳洗干净换身新衣,大过年的,别耽搁了。” 楚伦煜有些迟疑,冬青过来接了手,他这才拱手行礼,带着一双儿女退了出来。 院子里,昨夜水迹冻住了,赵妈妈正带着人清理,见主子们依次出来,她赶忙道:“可千万当心脚下。” 楚维琳低头看路,却听门口“哎呦”一声,等抬眼望去,才看清是一穿着打扮具喜气的婆子滑了脚,亏得门房上的小丫鬟眼明手快扶住了,这才没有一屁股坐下去。 赵妈妈闻声出去看,见了来人堆起了笑容:“老姐姐怎么来了?” “一早起来,太太听说昨夜走水,心急记挂,让我过来看看。”那婆子一面说,一面与赵妈妈一块往正屋去,经过主子们身边,驻步问安。 楚维琳上下一打量,原来是黄氏身边管事的徐妈妈。 颐顺堂走水,按理黄氏该亲自走一趟,可今儿个正好是正月初一,长房内外一堆事体,黄氏抽不开身,不得不让徐妈妈过来。 楚维琳与楚维琮跟着楚伦煜往自个儿院子走。 一路上,陆妈妈细细说着安排,晓得今日时间紧,楚伦煜和楚维琮再回前院更衣怕是来不及,主院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也让前院伺候的人取了新衣裳过来,省下这劳顿。 清晖苑自然也是样样具备,宝莲伺候楚维琳沐浴更衣。 “备了哪套衣裳?”楚维琳问道。 “前两个月新做的那身嫣红的,”宝莲说罢,见楚维琳皱眉,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换那身鹅黄的吧?” 楚维琳点了头,宝莲唤了宝槿速速去熏衣,宝槿虽不解还是听话去做了。 待收拾妥当后到了主院,与父亲、弟弟一道登车往长房璋荣院去。 璋荣院是闻老太太的居所,位于长房内院的正中,去底下太太、姑娘们的院子都方便。 许是楚维琳一直没有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楚伦煜安抚道:“晓得你们一夜未睡精神都不好,可到底是初一,家中长辈跟前的规矩不能免了,等天黑了早些歇息,这几日少不得出门访亲。那……那走水的事,有长辈在,你们不用担心,兴许就是鞭炮星子落到了东跨院。” 楚维琳望向父亲,青帷小车之中,光线并不明亮,日光透过帘子淡淡撒入落在了楚伦煜的面上,一脸的倦容,可楚维琳读到的更多是父亲眼底之中对儿女的担忧,她的心狠狠一紧。 父亲总是这般为他们着想,不管风吹雨打,都想一力替他们承当。 边上的楚维琮微微歪着头,张了张嘴还要追问些什么,楚维琳握住弟弟的手,摇了摇头:“父亲说得对,我们高高兴兴过年就好。” 楚维琮看看楚伦煜,再看了眼楚维琳,终是笑着应了。 楚伦煜浅浅笑了,车子停稳摆了脚踏,他先下去,随后亲手扶了儿女下车,抬眼见前头章老太太的车子也刚到,他快步过去了。 楚维琮凑过身与楚维琳眨眼,压着声道:“什么高高兴兴过年,若真是那样,做什么换了鹅黄?” 说罢,没等楚维琳反应过来,便追着楚伦煜去了。 楚维琳愣在原地,失笑摇头,楚维琮的心思也是细密的。 嫣红也好,鹅黄也罢,总归是新衣,穿那套都可以,只不过她念着那烧了的东跨院,实在不需拿红色出来招眼,徒惹了章老太太不快,给自己添麻烦。 楚伦煜安抚他们是慈爱,可无论是楚维琳还是强压住了疑问的楚维琮,都不相信那仅仅只是意外。 东跨院的天井里没有堆东西,屋顶瓦片整齐,就算是落了火星子也不太可能烧起来,那么大的火,应该是从屋子里着起来的。 昨夜那样情况,若没有刻意去注意东跨院,恐怕是很难发现那儿起火了的。 东跨院不高,站在颐顺堂的院子里,无法看到那里,角门又早早落了钥,看不到里头。若是平日里,还能从焦味之中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可昨日子正正好是鞭炮最热闹的时候,空气里全是火药的味道,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等到东跨院火光冲天引了众人目光,已经是鞭长莫及了。 正文 第四十四章 踪影 宝槿替楚维琳整理了衣摆,扶着她往章老太太跟前走去。 楚维琳福身请安,章老太太睨了她一眼,眉眼渐舒:“这块料子瞧着不起眼,做成之后上身倒是好看,伦沣媳妇挑得不错。” 何氏得了夸赞,脸上有了些笑容:“是维琳皮肤白,映色儿。” 后头,屏羽苑里四口人正好到,楚维琛踩着脚踏下来,正巧听见这话,脸拉了好长。 她身上是一件樱草色缎子袄,配了条茶色柳叶裙,外头罩了件杏黄色褙子,沉静里带了些许活泼,也是好看的。 只是她不满意自个儿和楚维琳撞了色,又实在算不上皮肤白皙剔透,黄色在她身上怎么也没有楚维琳穿着好看。 何氏抬眼瞧见了楚维琛的面色,心里不屑她的小心眼,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维琛来了?快些过来。” 楚维琛冷着脸一一问安,又从后头扶了神情呆滞的楚伦栩,三房众人一块进了璋荣院。 闻老太太屋里正热闹,离得老远就听见了笑声。 小丫鬟掀开帘子,章老太太入了西次间,坐着的人纷纷起来行礼。 黄氏迎了上来,亲自扶了章老太太入座:“三老太太,徐妈妈报与我了……”黄氏刚一开口,章老太太斜斜扫了她一眼,阴沉得让黄氏背后一凉,她赶忙止了这话,只说旁的,“瞧我,我们老太太啊早早就备下了红封,就等着姑娘和爷们磕头了。” 楚维琳随着一道磕头,领了红封。 章老太太打了个哈欠,闻老太太会意,道:“一夜未睡吧,到我床上歇会儿吧。” 没有推拒,两位老太太先后进了内室,留下一屋子的人。 楚维琳看了眼晃动的帘子,晓得她们是要说东跨院的事体,便规矩站着。 这西次间不算小,可挤了这么多人,到底不方便,又因为楚伦栩在座,越发不好说些过年时的喜庆话了。 黄氏见此,冲楚维琬抬了抬下颚。 楚维琬笑着过来揽了楚维琳的手:“妹妹们去我那儿吧。” 楚维瑚想陪着黄氏,楚维琛担忧父母,只有楚维琳、楚维瑢和楚维瑷随着她去了梅苑。 一一落座,捧着热茶喝上几口,楚维瑷的倦意就涌上来了,她也听话,跟着丫鬟去了暖阁休息。 楚维瑢关切问楚维琳:“六妹妹要不要也睡会儿?” “我倒是不困。”楚维琳摇了摇头。 见此,楚维瑢也不再劝,只问起了昨夜的事体:“听说,只寻到了两个?”见楚维琳颔首,她凝眉又问,“少的那个是谁?” 这个问题,怕是这会儿人人都最想弄清楚的了。 半百的妇人,烧得辨不清容貌…… 大过年的,又有哪个愿意仔细去分辨?楚家说小也不小,出入虽要对牌,可进出的门有好几个,正月里来往频繁,混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楚维琳正思忖着,突然听见楚维琬低声问她,便转头去听。 “我刚才看五叔那模样,是在疑心三叔祖母?” 楚维琳不由叹了一口气,楚伦栩丝毫不掩饰情绪,家中上下哪个都瞧出来了,可章老太太的震怒亦是人人瞧见,丝毫不似作假。 是真?亦或是演戏? 若这事与楚伦栩无关,那他即便是抱着楚维璂在看烟火,没有发现异常也是情理之中,但这事,真的和他无关吗? 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楚伦栩和章老太太彼此怀疑,而章老太太还另有一个怀疑的目标,那就是夏姨娘。 无论少的那个是夏姨娘还是李妈妈,都不应该没有丝毫踪影,就看能不能把人翻出来了。 “我若说,逃出来的那个是李妈妈,你信吗?”楚维琬问道。 楚维琳愣怔,呆呆望着楚维琬,楚维琬的头上插了点翠掐丝镶红宝石的蝴蝶钗,随着她的动作蝴蝶触须轻轻摇晃,搅得心思跟着起伏起来。 细细琢磨了楚维琬的话,楚维瑢亦垂下了眼帘。 不信的,自然是不信的。 楚维琳心里一清二楚,死了的那个不可能是夏姨娘,只会是李妈妈。 若李妈妈逃出生天,她不会消失不会一走了之,即便大火里她拖不动夏姨娘,她也能大喊能呼救,快些引来救火的人,不至于让火在无声无息里把东跨院烧成那份样子。 可要是夏姨娘逃脱了,那这火不就和章老太太无关,成了夏姨娘亦或是楚伦栩的杰作了?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是章老太太的障眼法? 这个念头冒到脑袋里,楚维琳就紧跟着摇了摇头。 章老太太作为正室,三老太爷又不在京中,她要收拾夏姨娘有的是手段法子,根本不用布这么一个局,反正无论死了两个还是三个,楚伦栩都会怀疑她,但只要没有证据,庶子奈何不了她。 这雾里看花一般,着实叫人头痛。 正月初一在压抑之中过去。 初二一早,楚伦栩陪着李氏回了娘家,楚伦歆也和常家五老爷常恒晨过府拜年。 楚伦歆一进颐顺堂,抬眼瞧见角门的门板斜靠在墙上,里头的东跨院烧得精光,不由唬了一跳,拉着渝妈妈问:“怎么回事?” 渝妈妈硬着头皮,干巴巴道:“除夕夜里走水。” 楚伦歆还欲再问,正屋的帘子撩起,楚维琳探了身出来,笑着道:“姑母、姑父,祖母的脖子都等长了。” 叫楚维琳这一打岔,楚伦歆放过了渝妈妈,快步进屋里去了。 饶是心里一堆疑惑,楚伦歆夫妇规矩地磕了头,楚维琳扶了姑母在章老太太身旁坐下。 “母亲,怎么走水了?” 章老太太闻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常恒晨通透,冲妻子展颜一笑,过去牵了楚维琮的手:“来,姑父考考你功课。” 等他们出去了,楚维瑷也寻了个由避出去了,楚维琳正要走,却叫章老太太留了下来。 “我懒得说,维琳,你同你姑母讲。” 楚维琳站在原地,进退不得,章老太太一句话,竟把这最难的问题扔给我她。 这事情她要怎么说?说多少?从何说起? 正文 第四十五章 语姝 章老太太闭目养神,楚伦歆心急不已,拉了楚维琳坐下,道:“慢慢讲,跟姑母说话,又不是官府问话,说不周全也无妨的。” “浑说!”饶是章老太太心烦意乱,也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拍了下楚伦歆的腰,“什么官府不官府的。” 楚维琳挤出笑容,迅速理了理思路,并不说桂姨娘、薛妈妈的事,只讲夏姨娘病了许久,昨夜里莫名走水和最终寻到了两具尸体,样样都是事实,推断的话一句不提。 楚伦歆漂亮的柳叶眉皱了皱,张了张嘴,刚要说些想法,念及楚维琳在座,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章老太太最是晓得女儿心思,哼笑一声,道:“你顾及什么?怕维琳胡思乱想?她嘴上说得简简单单,心里还不是明白着呢。我看到这几个月倒是比前几年灵光多了。” 姜还是老的辣,楚维琳含笑不语。 楚伦歆亦是笑了,几个外甥女儿之中,她素来最疼爱楚维琳,尤其是江氏去后,她很为不受章老太太喜欢的楚维琳担心,此时听了章老太太这话,看得出她已不似从前一般排斥楚维琳,不禁欣喜。 可喜悦之后,想到那东跨院的情景,心情又沉重了些。 “叫人到处找了吗?”楚伦歆问道。 “伦凛媳妇安排了不少人手,”章老太太缓缓道,“不过,既然有胆子做这种事体,又怎会没安排好退路?” 这话不假。 楚伦歆难得回来一趟,章老太太不愿意她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太久,便转了话题:“维琳几个什么时候去常老祖宗跟前拜年?” “老祖宗定了初五,您也知道,我们老祖宗爱看戏,年里要一直唱到上元节,宫里贵人挂念老祖宗,赐了戏下来,就在初五那日,人多也热闹些,”楚伦歆数了数日子,又道,“母亲,您也许久没有过府去了,老祖宗念叨着您呢,这回一道去听戏?" “我一个老婆子不凑那些热闹了。”章老太太摆了摆手,拒绝道。 楚伦歆知道她的性子,便没有多劝,道:“还有啊,郁昭去了亲家府上,明日登门给您磕头。” 常郁昭是楚伦歆的独子,在常家行二,娶妻关氏,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我也好些日子没见我的曾外孙了……”章老太太笑着应了,又兴致勃勃吩咐冬青准备小儿爱吃的点心,要仔细招待着。 楚维琳却低落起来,她知道逢年过节定是要去常府的,可一想到那日法雨寺中常郁昀突如其来的那番话,就叫她烦心不已。 原还想着姐妹们一道去,哪知何氏定了初五回娘家,带着楚维瑷一道去了,楚维琛因着夏姨娘的事情,说什么也不愿意出门,章老太太怕她去了胡乱说话,干脆随她去了,只叮嘱楚维琳和楚维琮要乖巧知分寸。 马车驶出楚府,年节里街上热闹,行得也慢,等入了常家巷口,前头已经排了几辆马车了。 陆妈妈使了人去打听,回来禀道:“四姑太太刚到,后头跟着的是大姑奶奶,今日热闹,咱们且等一等吧。” 四姑太太指的是常恒熙,她若回来,叶语姝应当也在,大姑奶奶便是常郁昕了。 马车依次入了宅邸,在二门处停下,楚维琳刚踩着脚踏下车,就听见了清脆声音。 “下人说你就跟在后头,我就在这儿等你了。”声似黄鹂,笑若绽花,叶语姝莞尔道。 楚维琳朝着她,亦展颜笑了。 她很喜欢叶语姝,前世常府内院里度日如年的日夜里,叶语姝的到来给了她一丝暖意,可很快,这暖意也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 叶语姝疯了,嫁给了纨绔常郁晖,生生给折腾疯的,为了这颗掌上明珠,常恒熙甚至和娘家闹翻了脸,再也不进常家一步。 虽然,叶语姝并不是常恒熙亲生的女儿。 常恒熙嫁入叶家之后生了一儿一女,女儿养到三岁夭折,伤心欲绝,叶侍郎心疼妻子,从族中请命,过继了隔房的幺女叶语姝。 叶语姝懂事讨巧,常恒熙真心待她,处了些日子之后倒和真的母女俩一般亲热了。不单单是继父母疼爱,原先的生母和姐姐亦宠着她,除了生父待她苛责冷淡之外,并无不顺心的地方。 她和常郁晖的婚事是早早就定下了的,叶家老太太做主,她的生父点头,定了娃娃亲。 本是想着嫁入常家有个照应,哪知会落到那般结局。 楚维琳还记得,曾经闺阁之中叶语姝明艳动人如牡丹,却在这座宅院深处一点点凋零。那年楚维琬新殇,楚维琳伤心哭了一夜,叶语姝陪着她一道哭,她说,她想起了她的长姐,那么疼爱她的长姐也已经去了…… 叶家就是女儿缘太浅,几个姑娘都是早早凋谢。 楚维琳挽了叶语姝的手,一道往常老祖宗的院子去,看着常家的一景一物,她不由自主地想,这一世她是要躲开那般命运的,那叶语姝呢,若她也能离那恶魔远些,该有多好。 松龄院张灯结彩,年味正浓。 门房上的小丫鬟亦换了新衣,桃色比甲瞧着喜气,纷纷行礼问安。 叶语姝熟门熟路,领着楚维琳和楚维琮进去。 “可算来了,老祖宗,这孩子一定要等琳丫头。”常恒熙一面说,一面笑了。 常老祖宗哈哈笑着冲叶语姝招手:“外头冷,快暖和暖和。” 楚维琳上前一一请安,常老祖宗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侧过头与楚伦歆道:“每回见你这外甥女,都觉得比上一回好看些。” 楚伦歆陪笑道:“女大十八变,有您这句话,我母亲可就放心了,这孩子没长歪。” 屋里人都笑了。 楚维琮规矩行礼,得了一番夸赞,便先去了前院。 “老祖宗!”人还未至,声音已经传了进来。 楚维琳抬头一看,常郁映快步进来,白兔毛滚边的领子衬得整张脸红彤彤的,她亲昵地靠着常老祖宗,道:“阿忆和阿欣来看您了。” 赵涵忆? 楚维琳身子一僵,怔怔看着相继进来的赵家姐妹。 正文 第四十六章 追寻 给书友们道个歉。 年底实在有些缓不过来,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更新挪到晚上7点左右。 不好意思。 ------------------------- 赵涵忆一身金丝小袄,外头罩了件藕色绣青竹的圆领比甲,一条青绿柳叶裙,娉婷莲步进来,瞧着比小半年前越发高挑。 反倒是她身后的赵涵欣打扮喜气,笑意盈盈挽着姐姐的手。 常老祖宗一见她们姐妹,抚掌笑了:“刚在说女大十八变,这就给我们又变了两个出来。” 段嬷嬷附和着接了几句,引得屋子里笑声一片。 赵涵忆姐妹朝长辈们行了礼,又与一众平辈姐妹见礼。 见赵涵忆转过身来,楚维琳亦起身,抬眸见对方晏晏笑容,眼底却有惊讶、纠结一闪而过,快得让楚维琳怀疑是自己花了眼。 楚维琳还来不得细想,赵涵忆已柔声开口:“楚六妹妹也来了呀,今日当真好热闹。” “热闹些好,年纪大了,就喜欢你们围着。”常老祖宗笑着拥紧了身边的常郁映。 常郁映爱说笑,与赵涵欣你一言我一语地和长辈逗趣。 楚维琳不爱参合,正与叶语姝凑头说着话,赵涵忆却突然在她们身边坐下,笑着道:“在讲什么?” “在说针线,”叶语姝微微侧了些身子,好让赵涵忆加入进来,“我不擅长这些,正向琳姐姐着请教。” 赵涵忆柳眉微挑,抿唇笑了:“上一回……” 话刚起了个头,赵涵忆没有往下说,乌黑眸子晶亮望着楚维琳,高深莫测。 打哑谜一般的行为实在让人莫名,何况上次常老祖宗寿宴上,两人具是自个开溜了的,事后还彼此打了掩护逃过了追问。 按说这样的情况下,实在不必提起前事,却不清楚赵涵忆到底在思量些什么,这才有了这么半句。 猜不透也懒得猜了,楚维琳干脆接了话过去:“上回和赵姐姐请教针线,可惜时间匆忙,还有好多问题都来不及问,正好今日又遇见了,姐姐再与我说说?” 赵涵忆似是没料到楚维琳这般直白,仿若两人真的曾有过一番交谈一般,局促地笑了,又因叶语姝殷勤看着,也只好说起了针线。 前世时,楚维琳进门后见过好几样赵涵忆的绣品,都是她孕中为孩子准备的,具是吉祥花样,用心一针一线绣成,看得出基本功极好,此刻给她们讲解起来亦是游刃有余。 讲到了要点处,原本与嫡姐常郁昕说话的常三姑娘常郁暖都靠过来一道听。 常老祖宗拍着常郁映的手,眯眼笑着道:“那才是姑娘家的样子,哪里像你,跟个猴儿一样。”说罢,又是极宠溺地哈哈大笑起来。 等赵涵忆被众姑娘们围着问东问西,楚维琳暗暗松了一口气。 上一回她是躲在了竹苑外头想阻拦常郁昀,偏偏事情出了偏差,常郁昀没有出现,她也不清楚赵涵忆到底去了哪里,但在楚维琳心里,只要渡过了那一劫就是好的。 她无意去细究,也不想让赵涵忆继续半试探半攀谈,这样最好不过。 楚维琳正独自出神,直到常郁昕唤她才回过神来。 “我婆母和四姑都念着你呢,”常郁昕笑着道,“年节里走动方便些,我过两日下帖子给你可好?” 楚维琳想了想,直接拒绝她总归不妥,便颔首应下。 时近正午,花厅里摆了宴。 五间正屋打通做了宴客的花厅,南北镂花窗棂明亮,若是夏日里打开后自有一番景致,东侧墙面上挂了岁寒三友,西侧则是已故的常家老祖宗爷三公太保的亲笔手书“福禄寿”三字挂轴,中间以一套“八仙过海”的骨木镶嵌屏风隔开,男子、女眷各落座半边。 酒过半巡,常老祖宗多喝了几杯,连连摆手不肯再贪。 楚维琳与一众过府的表姑娘们坐在一块,因是姻亲做客,也没有哪个起兴要行酒令,只安安静静用菜。 赵涵忆放下筷子,与赵涵欣附耳说了一句,起身离席。 眼看着她出了花厅,沿着游廊越走越远,楚维琳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中的筷子。 前世的这个年节里,赵涵忆已经如愿以偿嫁入常府,但现在的情况是截然不同,半年前她没有闹出竹苑里的那出戏,那现在呢?会不会又设了一个局引常郁昀入局? 万一让她成功,事情岂不是又要往赵涵忆生子去世,常家让她去做填房发展了吗? 思及此处,楚维琳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不能那样,决计不能那样! 趁着没有人注意,楚维琳稍稍往后挪了椅子,往屏风另一侧望去,之前听到一些那边的说话声,能分辨出常郁昀就坐在离她极近的位子上。 这一看,背后冒了冷汗。 常郁昀的座位空空荡荡,没有人影。 赵涵忆是注意到常郁昀离开了才跟出去的? 没有工夫再细想下去,楚维琳亦放下筷子,与叶语姝说了一声,缓步出了花厅。 一迈出去,脚下步子便快了起来,顺着赵涵忆离开的方向追去,只是这常府后院太大,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往何处寻去。 心急心揪,又怕有仆妇跟过来,越发不好找赵涵忆了。 深吸了一口气,楚维琳干脆直接往竹苑去。 既然赵涵忆曾经想到过以竹苑设局,上一次又没有实施,那么这一回兴许还会在那儿做些文章。 楚维琳几乎是小跑着到了竹苑外头,却发现那原本应该是闭得紧紧的木门微微启着一条缝。 心一横,楚维琳顾不上旁的,蹑手蹑脚推开了门。 楚维琳粗粗看了一眼,东侧几个柜子装满了书册,桌椅齐备,整齐放了文房四宝,西侧摆了软榻供人休息,又有一个立柜装些休憩时用的引枕薄毯。 屋里没有人,静谧得落针可闻。 寻不到人,楚维琳一面想着新的去处,一面转身要往外走,刚到了门边还没有打开,突然就听见一串脚步声近在咫尺。 扶着门板,掌心隐隐泌出一层汗水,此时避出去已经来不及了,楚维琳强压着心中惊慌,快步入了西次间,蹲下躲在了落地罩后头。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浮萍 大家**节快乐~~~明天的更新恢复到中午十二点半,谢谢大家支持! ------------------------ 吱呀一声,门板被缓缓推开。 外头阳光温暖撒入,照亮了小半个厅堂。 楚维琳紧绷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她听到那人提步入内,脚步声沉稳,站在厅中似乎是环视了一圈一般。 她迫切想要知道来人的身份,但也知道她此刻决计不能发出一丁点动静,亦不能探头出去看。 只能忍着、等着、求着、盼着,希望来人不要往这西边来才好。 那人还是挪了步子,不急不慢,却是往西次间而来。 楚维琳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听见了自己沉沉的心跳声,甚至怀疑对方亦听见了。 一时之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解释、逃离的念头,根本来不及思考妥当,来人的脚步突然在落地罩的另一面止住了,而后没有做丝毫的停留,那人快步退了出去,一把带上了门。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楚维琳有些愣怔,她脚下发软,干脆坐倒在地上。 心跳还未平复,竖耳听了听外头动静,那人还站在门外没有离开,即便不解,她也不能擅动。 很快,她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声音。 “五哥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老祖宗找你呢。” 楚维琳听得清楚,那是常郁映的声音,五哥哥指的自然就是常郁昀。 她为了寻赵涵忆闯了竹苑,人没找到不说,常郁昀和常郁映接连登场,若是常郁映要进来,她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前世赵涵忆自导自演,这一次却引得她做了那个女主角? 懊恼、烦闷涌上心头。 这一刻,她只能做俎上之鱼肉。 “老祖宗寻我?二妹妹你也是,使人出来寻就好了,这么冷的天,可别受了寒。” 常郁映的笑声传来,大咧咧道:“别给自个儿脸上贴金了,我是出来寻阿忆的,她好久都不回来,对了,楚家姐姐也离了席,啊呀这两个人真是的,上次老祖宗做寿时也是这样,让我们一通好找!” “两个姑娘家能到哪儿去?说不准你出来寻的工夫,就已经回去了。” “也是!” 听到常郁映似乎要走,楚维琳刚刚松了一口气,她却又改了主意。 “既然都来了,我进去看看吧。” “这又不是藏猫儿,她们往屋子里躲什么?” 似乎是叫常郁昀拦了拦,常郁映没有再坚持,与丫鬟一道回去了。 楚维琳长长吐了一口气,只要常郁映不闯进来就好,至于常郁昀,楚维琳心知肚明,他定然是已经发现了她的。 果不其然,常郁昀又进了屋里,随手带上了门:“出来吧。” 楚维琳咬了咬唇,撑地爬起来,从落地罩后头绕了出来。 常郁昀在厅中八仙椅上坐下,目光沉沉湛湛,盯得楚维琳背后发凉,她自知私闯他人屋子理亏,也确实没有好的脱身之词,只好沉默不语。 “幸亏我听见二妹妹脚步声,等她叫嚷开来,你说如何?”常郁昀直直看着楚维琳。 楚维琳脸上火烧一般。 今儿这事的发展再清楚不过,若被其他人发现她在竹苑里,她如何解释她的行踪?刚才若不是常郁昀谨慎,他们被常郁映堵在这儿,当真是百口莫辩。 “是我鲁莽了。”楚维琳低着头道。 常郁昀意外楚维琳的直白,而后唇角微勾,轻笑了一声:“知道就好。” 不是怪罪她私闯,也不追问她为何到竹苑,这笑声里的纵容和宠溺没有让楚维琳放松,反倒是越发戒备了。 为何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这般帮着她、护着她?甚至不问缘由。 楚维琳抬眸,对上那双桃花眼时,她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 恍惚之间,阴冷地牢之中的情景一股脑儿冲入脑海,耳畔又听到了喃喃的低语。 “如果一开始娶的就是你……” 鼻根酸涩,来不及品味什么悲伤悲痛,已是将将要落下泪来。 楚维琳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泪水逼了回去。 这人说要求娶真的是认真的吧? 若不然,这会儿不该这般待她。 “琳琳……”似是察觉到楚维琳情绪波动,常郁昀站起身走近了两步。 突然拉进的距离让楚维琳不安,她急急退开了些,道:“我出来也有一会儿了,先回去了,等再有人出来寻就不好了。”说罢,越过常郁昀往外走。 常郁昀追了一步,拦在她身前:“知道走哪条路回去吗?” “知道”一词咽下,楚维琳是知道,但不能说出来,她一个表姑娘,即便出入过几次常府后院,也没有熟悉到知道一些隐秘小道的地步,她若说了真话,定会叫常郁昀起疑。 一瞬的迟疑,常郁昀看得清清楚楚,他没有说破,道:“我不能带你过去,你记好,出去绕过假山,后头有一条小径直通松龄院外头花园,到了那儿别走正门,今日仆妇们也都赐了席面,东边角门处机灵点能溜进去。” 楚维琳颔首。 “还有一样,法雨寺里我说的事,你想过没有?” 常郁昀说得极其自在平静,似乎他们谈论的并非那男女婚姻,而是寻常话题,可越是这般淡然,越叫人无法静心,仿若吹过如镜面一般的湖水,阵阵涟漪荡漾开去,水面浮萍伴着水波摇摇。 楚维琳觉得她便是这浮萍,前尘往事纠缠,不用多么惊心动魄,只是寥寥数语,就能勾起她那些苦的涩的回忆。 “表哥还是不要再说这些玩笑话……”楚维琳垂眸,掩去眼底哀伤。 她自认为还算平和,言语却在不知不觉发颤,让听的人无言沉默。 只是沉默,而没有退开。 楚维琳想伸手推开,可对上那一双桃花眼,潋滟波光直抒情谊,逼得楚维琳不得不面对。 可她实在无心无意在这个当口思考这些事情。 又想到离开的常郁映,楚维琳心烦,皱着眉,道:“一厢情愿有何用?你能说服你们长房?大赵氏肯同意?老祖宗同意?” 正文 第四十八章 在意 话一出口,楚维琳已知不妥。 常郁昀果真抓到了这丝不妥,皱了皱眉,略低下头低声问道:“你怎么知道大伯娘那儿是怎么想的?” 楚维琳扯了扯唇角,作为“过来人”,她自然知道大赵氏那点儿小九九。 大赵氏想把赵家女送入常府与她再添助力,毕竟赵氏一族虽曾有荣光,她的祖父做过几年太子太保,可如今也渐渐羸弱,只靠她族中任吏部侍郎的长兄支撑,再无其他。 太子太保的嫡出孙女、侍郎的妹妹,这样的出身并不算差,可在这京城皇亲、世家女眷聚集之地,已经慢慢落了下乘。 看常府里头,大赵氏是沾了嫡长媳的光,单就出身而言,常五太太楚伦歆出自有旧都楚氏抚照且自身出仕子弟极多的京城楚氏,后劲十足;六太太柳氏一族美人众多,她的嫡姐便是当今圣上爱宠,只等生下龙子便能入四妃之列,子弟庇荫;而常家二房,无论是常郁昕和常郁昀已经过世的生母吴氏、还是填房进门的涂氏,娘家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种情况下,大赵氏不得不多为自己谋划一些,牢牢把中馈掌在自己手中。 可这些话,楚维琳不能直接与常郁昀说,毕竟大赵氏从没有在明面上表露过一丝一毫这样的心思,她一个外人更不应该晓得常家内里的关系。 说不得,圆不了,在常郁昀面前,她此刻再寻些借口理由也搪塞不过去。 今日真是一步失策,步步被人紧逼,若是空闲时,她定要痛定思痛,再不犯这样的错误,可这会儿,她没有那个时间和心情。 暗暗做了个深呼吸,楚维琳努力让自己平复了心绪:“表哥是通透人,何必在意我的想法?女儿婚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要娶我,不过就是议亲,你家老祖宗提亲,我家里人同意,仅仅就是这样……” 即便是勉强克制着情绪,这么简单的一番话依旧说得她心如刀割。 那一年,常郁昀没有在意过她的想法,一心一意跪求了常老祖宗成全,紫衣官媒欢喜上门,换来父亲的一口棺木、白绸断肠,楚家之中,黄氏欣喜同意,逼她上了那大红轿子,定了她的终身。 如今,重活一世,这人几次三番询问她的意见。 这个世界,当真是要认不得了。 自嘲笑容爬上唇角,眼中泪水满盈,视线朦胧,没有用帕子,手背匆匆抹了抹,绕过常郁昀快步出了竹苑。 常郁昀没有再拦,也没有追,他只是站在门边,目送着楚维琳离开。 娉婷身影,脚步却有些乱。 那不是因为提及婚事而慌乱羞涩,只是因为悲伤,可常郁昀不明白为何豆蔻年华的楚维琳会如此情绪。 冬日阳光落在身上,没有半点暖意,他突然间又想起那日法雨寺大殿之中,楚维琳跪在佛前阳光里,木然诵着经文,全然没有这个年纪的明快。 那样情景,让他说不出的心痛。 通透人吗…… 就是想做一个通透人,他才会这般在意她的想法,才会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在远远瞥见她的身影时,才会跟上来想看看她的目的。 没想到,楚维琳竟然是到了竹苑,来意动机他都不想追问,楚维琳肯定是不愿意说真话,追问也是徒劳,只要能平安化解,莫惹出其他麻烦来便好。 至于婚事…… 与其说是厌恶他,常郁昀从楚维琳身上感觉到的是退缩,他无法弄明白来龙去脉的退缩。 背手立了片刻,整理了一番心绪,常郁昀关上了竹苑的门,往松龄院去。 楚维琳快步穿出小径,眼看着松龄院越来越近,她又轻轻按了按眼睛,依着常郁昀交代的,悄悄从东侧角门溜了进去。 花厅里依旧热闹,楚维琳入内坐回了自己的位子。 正对面,赵涵忆已经回来了,和赵涵欣附耳说着话,见她坐下,浅笑道:“楚六妹妹去哪儿了?这么久的工夫,怪让人担心的。” 楚维琳并不解释,只回了她一个笑容,便把这话题给带过了。 坐在边上的叶语姝关心她,细声问了两句。 常老祖宗那桌叫几个体面仆妇围着添酒,也不知道段嬷嬷说了什么,引了笑声一片,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楚维琳含笑端坐,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危机才算是过去,她一点点沉静了下来。 常郁昀迈入花厅,转头往女眷这儿看了一眼,众人都在迎奉常老祖宗,只楚维琳一人,虽也是笑着的,却似和周围隔着一道屏障。 “五哥,发什么愣呢!与我一道给老祖宗敬酒去。” 手中被常郁晖塞了个酒杯,常郁昀收敛了心思,与几个兄弟道:“一块过去吧。” 越过屏风,经过楚维琳身后时,常郁昀看到楚维琳的身子僵了僵,他没有停步,而是与兄弟们一块到了常老祖宗跟前。 楚维琳抿唇,瞥见叶语姝亦是一脸不自在,不由轻声问:“怎么了?” 叶语姝尴尬不已,在楚维琳耳边,道:“老盯着我看。” 楚维琳一愣,复又明白过来,叶语姝指的是常郁晖。 常郁晖行六,是大赵氏的三子,平日里看着还算正派,私底下做事简直让人瞠目结舌,他自知那些上不了台面,都是背着常家人行事的。 若不是因为叶语姝的死,那些龌龊事还被隐瞒着,事发之后,大赵氏极力掩盖,和大赵氏彻底闹翻的楚伦歆捅到了常恒熙面前,这才有了常叶两家翻脸。 打心底里,楚维琳不愿意叶语姝再走这条不归路,只是这门亲事定下多年,并不是她能插上手的。 “你讨厌他盯着你?”楚维琳只能试探着问一问。 叶语姝皱了皱鼻子,凝眉想了想,道:“我只跟你说,我不是讨厌他盯着我,我是讨厌他这个人。” 楚维琳闻言,眸子倏然一紧,惊讶望着叶语姝,还未发问,叶语姝已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笑容掩盖了眼底的喜恶:“我母亲不知道,你别说出去。” 正文 第四十九章 口风 感谢书友玖梳子送的玫瑰花,谢谢! ------------------------- 叶语姝笑的时候很好看,一双星眸弯弯,两颊梨涡深深,稚气又乖巧,看得人不知不觉也要跟着展露笑颜。 却是说着这样的话题。 楚维琳想,她能明白叶语姝的心境。 与常恒熙再亲如母女,叶语姝也是过继来的女儿,若是旁人家的男儿,她能厚着脸皮和常恒熙私下交流,说一番长短,可偏偏那是常家的儿子,是常恒熙的嫡亲外甥。 她是亲生女儿也就罢了,现在这样的身份夹在中间,进退不得。 常恒熙待她越好,她越开不了口,明明清楚这么等下去的结果,依旧没有勇气表露一番心声。 楚维琳张了张嘴,犹豫了会儿,还是劝了一句:“真的不告诉你母亲吗?” 叶语姝摇了摇头,楚维琳见此,一时也不能再劝,便颔首道:“我谁也不说。” 根据前世经历,叶语姝是在景德二十四年的二月里进门的,还有四年多的时间,以常恒熙为了女儿不惜和娘家反目成仇的这份宠爱来看,若叶语姝肯好好与母亲说一说,未必没有机会。 若有可能,楚维琳想要拉叶语姝一把。 在那艰辛日月里,真心待她的人,楚维琳都想帮一帮,也不枉重来这一遭。 等宴席散了,常老祖宗领着众人往水阁观戏。 因是万岁爷赐戏,开唱前少不得对着禁宫方向谢恩,年轻媳妇子和姑娘们即便不喜戏文,也不能随意离席。 楚维琳坐在叶语姝身边,前面是常郁昕和常郁暖两姐妹,赵家姐妹与常郁映坐在另一侧,倒也不用打起一万分的精神应付她们。 常老祖宗点了《八仙过海》,唱了一段《玉笛吹得金凤落》,眼看着天色渐灰,似乎要落雪了一般,便也止住了。 过府的亲眷纷纷上来告别。 大赵氏引着赵家姐妹到了常老祖宗的跟前,常郁映挽着常老祖宗,娇声道:“老祖宗,阿忆月末就要及笄,以后就不能常过来了,我可真舍不得。” 常老祖宗慈爱拍了拍她的手,宽解道:“真是孩子。她来不了,你不是可以去赵家?”常郁映还要说什么,被老祖宗止住了,“可不许落金豆,让姐妹们笑话。” 赵涵忆亦开口劝了常郁映几句:“我可等着你过来的。” “当真是一眨眼的工夫,就长大了,回想起来好多个从前在我跟前说说笑笑的小丫头都是许久不曾见过了,”老祖宗叹息一声,握住了赵涵忆的手,“这个月末是吧?我可要好好想想拿什么与你添喜。” 大赵氏抿唇笑了:“不如老祖宗替阿忆留心一桩好亲事吧。” 话音未落,众人皆抬头望去,赵涵忆白皙脸庞嫣红一片,大赵氏一脸坦然,似是打趣之言。 楚维琳惊愕之余,倒也了然,大赵氏想以这样的方式再探一探常老祖宗的口风。 大赵氏说不出亲上加亲这样的话,私底下若求老祖宗,很有可能被一口回绝,这会儿当着众人的面,便是老祖宗不愿意,也不会让她下不了台阶。 果不其然,常老祖宗哈哈大笑,摇着头道:“变着法子想问我讨好处,我一个老婆子不认得多少才俊,花着眼睛也要瞪大了替孩子们谋划一番,别说我小气,我可是要替郁映把关的,赵家姐儿的好事儿,自有她祖母操持,我可不抢了这替孙女相看的喜气哩。” 大赵氏听了这话,只能赔笑着应了,又替羞涩惊讶的常郁映说了几句话。 常郁映送赵家姐妹出去,楚伦歆过来叮嘱了楚维琳几句,便向常老祖宗告罪道:“老祖宗,我那儿刚得了些蜜饯,让维琳替我捎些回去。” “难怪亲家最疼你,大大小小都惦记着的女儿可比什么都窝心,可比有些人有心多了。”常老祖宗一边说一边睨了常恒熙一眼,言语嗔怪,语气却极其宠溺,常恒熙赶忙撒娇认错,引得笑语阵阵。 楚维琳福身跟着楚伦歆往水阁外走。 背后传来常老祖宗声音,却是道:“我是当真羡慕我那亲家,身边的姑娘都那么贴心。” 段嬷嬷道:“老祖宗,贴心的姑娘可成了您的儿媳妇了。” “没错、没错,便宜了老婆子我!”常老祖宗大笑,“你说,再‘抢’个过来如何?” 背后一凉,楚维琳脚步微顿,没有多做停留继续往前走,仿佛她没有听见一般。 常老祖宗的那些话究竟何意? 是寻常说笑,亦或是意有所指?还是因为不满大赵氏刚刚的试探而反击? 楚维琳不用回头,就能猜到大赵氏此时定然笑得格外勉强。 老祖宗不仅仅化解了她的试探,更是当着众人的面夸赞楚伦歆,夸赞了楚家的姑娘,甚至提议再迎一个楚家人入门,与她提起赵涵忆时的反应截然不同,怎么会不叫大赵氏觉得难堪。 楚维琳微微皱眉,大赵氏如何情绪与她无关,可她被“连累”了,甚至会让在场的好事者以为常家当真要和楚家亲上加亲。 而且,常家七兄弟,前头三个都已成婚,四爷常郁明订了夏日里大婚,六爷常郁晖和叶语姝早已定亲,七爷常郁曜才六七岁,只剩下一个常郁昀。 大赵氏刚才就差把常郁昀三个字吐出来了,而现在,老祖宗说要“抢”,自然也只能替常郁昀“抢”,“抢”她这个唯一在场的楚家姑娘。 楚伦歆也听见了一些,偏过头见楚维琳似是不高兴,心中也是了然,道:“老祖宗就是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等入了楚伦歆的院子,她让人守了门,拉着楚维琳坐下,认真道:“维琳,本来这些话我不该跟你说,而是要去和母亲说的,但今日老祖宗戏言一句,我也和你说说心里话,都是实在话,我们姑侄两个不说那些虚的。” 楚维琳没想到楚伦歆会这般谨慎,便点了点头,等她继续。 正文 第五十章 谈心 “维琳,我与你娘最好,我自然也希望你好,她不在了,你的将来自然是由母亲做主。放眼京中,那么多少年郎里头,郁昀家世、学问、品行都是上乘的,母亲细心替你选,也挑不出几个能越过郁昀的,再说句不好听的,便是挑出来了,也要寻人去打探男方家的意思,若不是相熟的人家,咱们主动总归是落了下乘。” 楚伦歆一面说一面观察着楚维琳的神色,见她并不是特别排斥这个话题,也没有羞恼得抬不起头来,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心疼。 女儿家羞涩有羞涩的美,可楚维琳失了母亲,定要比其他姑娘家成熟稳重些才好,但想到刚才红透了脸的赵涵忆和常郁映,楚伦歆很是心疼失恃的楚维琳。 父亲再好,总归代替不了母亲的存在,若江氏还在,楚维琳如今也定能如其他姐妹一般,不用自己来面对这些。 思及此处,楚伦歆轻柔抚着楚维琳的背,心里暗暗叹息。 “你三月里就十四了,再转一年就及笄了,这日子说短不短,说长,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事情。如果你觉得郁昀不错,那么我们不管老祖宗出于什么心思提了这么一句,这风声就让它慢慢传开去,姑母再与她提一提,老祖宗好面子,定然不会牵连了姻亲家姑娘的名声而没个表示,”楚伦歆说到这里,怕自己突然提及这些让楚维琳有了压力,便又道,“维琳,你只管说真话,若不愿意也无妨,也就是老祖宗随意的一句话,姑母想法子替你化解。” 楚维琳没有马上回答,抬眸平静望着楚伦歆,姑母神情关切,眼底情谊深深绝非作假,要不是真心待她,也不至于说这么一番推心置腹的话。 不过,常府里头,撇开常老祖宗不说,媳妇之中大赵氏占了半壁江山,楚伦歆无心争权夺利,却也不肯叫大赵氏压得没了话语权,如果楚维琳能给她添了助力,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这一点,楚维琳心知肚明,但也更明白,姑母是想一箭双雕,既让楚家得乘龙快婿,又使她在常府里如虎添翼,可要是楚维琳不认为常郁昀是良配,楚伦歆绝不会为了一己私欲逼迫她,毁她幸福。 只是,婚姻一事,与楚维琳来说,到底是一根心头刺。 常郁昀的好与坏,楚维琳都不想评说,怨过恨过,也是前程往事,她只是不愿意再入这常家后院,与常老祖宗、大赵氏勾心斗角,太累,也太苦了。 她的心愿,仅仅是在乎的人能够平安康健,自己能谋个和美的将来。 楚伦歆见楚维琳沉默,猜出侄女大约是不愿意,可她一时之间也不清楚为何楚维琳会排斥,便又问:“维琳,你是知道的,母亲常年独居内院,平素也不与其他府上的亲眷多往来,怕也不知道多少青年才俊。你直接告诉姑母,你想要怎么样的家世、人品,姑母常常伴着老祖宗见各府女眷,替你仔细留意着。” 楚维琳听到这里,不自禁氤氲了双眸,楚伦歆的话讲到了这儿,她要是不表示些什么实在是空费了对方的苦心。 自江氏去后,两世轮回,那么多年岁月里,楚伦歆虽是姑母,却待她似亲儿。 “姑母,”楚维琳喑哑道,“我知道,您是真心疼我才与我说这些的,本来这些事情都该由我母亲操持……” 掏出帕子替楚维琳轻轻按了按眼角,楚伦歆亦感伤万分:“傻孩子,与姑母客气什么。” “您说的这些事情,我都没有想过,我不清楚……”楚维琳想先退一步,让这事先冷下来些,“表兄的条件是极好的,可我从没有那么想过,我只当他是表兄……” “这倒也是。”楚伦歆挺满意这个答案,点了点头。 两人是表兄妹不假,一年之中多多少少也会遇见几次,可在楚伦歆心中,楚维琳这样的闺阁小姐自矜着身份不胡思乱想是得体的表现,怎么也比那些心思就差摆在台面上来的姑娘家有规矩。 “我是想着,这常府里头你还算熟悉,我也在这儿,不至于叫你摸不着头脑。姑母是过来人,门当户对什么的,都比不上知根知底,重新去认识一大家子人,理顺其中关系实在是糟心。” 楚维琳怔了怔,复又思忖起了这句话。 不管她如何看待这京中世家,章老太太替她选亲,自是要门当户对的。 与楚家门当户对的人家,有哪个是简单清楚的?等她嫁过去,少不得费一番心思梳理,那时候遇见的人和事,未必就比常府里的干净多少。 有过一世经验的她知道大赵氏的软肋,不至于被对方压得喘不过气,而没有小赵氏和恒哥儿在前,常老祖宗不会那般针对她。 这般一想,这常家勉强也算是个省心些的地方。 只不过,这些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楚维琳终归是有心结难解,这常府的日子,无论好坏,她都不想碰,不敢碰了。 “是我听了老祖宗的话太心急了,”见楚维琳又陷入沉思,楚伦歆怕她越想越复杂以至钻了牛角,道,“罢了,既然说了这事,维琳你也好好想想,有了答案再告诉姑母,姑母也要再探探老祖宗的意思,无论做哪样打算,我们都不能失了颜面。再者,还要看郁昀的心思,等有了机会,姑母让郁昭旁敲侧击一番。” 楚维琳皱了皱眉。 常郁昀两次问了她的意见,又有地牢之中的真言在前,楚维琳相信他是一心求娶,那又岂会放过这样的机会? 常老祖宗是打击大赵氏也好,是真的有了这样的打算也罢,毕竟话已出口,常家人能沉默,又怎么能保证姻亲之中没有那多是非的嘴? 等京城之中都听闻了常楚两家要再联姻的传言,常郁昀再暗地里推泼助澜,到时候只要摆出不忍连累表妹声誉的姿态,以常老祖宗对他的喜爱,借了传言的东风,这事就跟顺水推舟一般,要成了真的。 除非,她能让常郁昀打消这样的念头,京里谈资多,只要两家人都沉默,这风言风语很快就淡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不同 书友们,大家除夕快乐~~~ 顺说,除夕夜有人看文吗? ----------------------------- 楚维琳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打得直响,可打着打着又觉得哪儿错了,推倒了重来。 不知不觉间,漂亮的柳叶眉越拧越紧。 与其说是有些苦大仇深,不如讲是孩子气显露,楚伦歆低笑出声,可一想这孩子从前是别扭冷淡,如今得体得如一夜之间大了十岁,行事都妥帖了,没曾想说到了婚事竟是这般表情。 这是真正把面前人当做了嫡嫡亲的亲人才会表露无遗啊。 楚伦歆这般一想,心里越发暖了,眼底也有些一丝坚定,她无论如何也要帮衬着替楚维琳说一门好亲,也能慰藉了嫂嫂在天之灵。 楚维琳此刻回过了神,不由有些懊恼了,先不说一世为人的小娘子们如何,她毕竟是三世为人,实在不该再把这些心思露在面上了。 讪讪笑笑,楚维琳道:“姑母,我不是挑昀表兄好坏,实在是没想过来常府。再者,上头还有三个姐姐,我这儿若有些风声了,她们怎么办?” 这是实打实的话。 楚伦歆凝眸,三张各异的少女容颜闪过脑海,姐妹之间多少有些相似,模样却也有高低。 几个月前楚维琬已经及笄了,行四的楚维瑢也就是这个月的生辰及笄,做姐姐自然不能一直挡着妹妹,可黄氏也断不会为了庶女匆匆定了宝贝嫡女的路。 楚维琬养在旧都,及笄礼又请了夏淑人,楚伦歆清楚长房是想让楚维琬入宗亲入勋贵人家的。 不过,这事也拖不了太久,每年三月里长公主设宴,素来都是各府暗暗相看的时候,到了那时自有定论。 若楚维琬嫁得好,底下几个妹妹说不准也能得了好亲。 可再是好亲,在楚伦歆心中,比不过自己已经耕耘打拼了快二十年的常家,比不过常郁昀。 大赵氏再是强势又何如,不一样要谋划着再添了娘家人进来才挡得住几位弟媳们? 如今老祖宗还康健,等将来老祖宗过了,常家四房自然是要分家的,到了那时,大赵氏再横也横不到分家出去的子弟身上。 常郁昀母亲早逝,为了继母和父亲冷了那么多年的脸,以后能叫妻子在继母跟前落脸面? 况且,他的父亲常恒淼外放多年,填房所出的儿子也小,心里对长子多少有些亏欠,不至于太过为难小两口。 退一万步说,真的就合不拢到要日日翻天覆地了,以常郁昀的学问,考取功名不在话下,到时候谋了路子外放个好地方,就小两口舒舒坦坦过日子,怎么不比这京城内院勾心斗角强? 楚伦歆的想法是好的,毕竟这时候不是前世,没有小赵氏、恒哥儿,也没有楚伦煜的死和楚维琮的过继,兴许这日子能过到一块去。 可楚维琳到底经历过那么一世,也见过楚伦歆与大赵氏鱼死网破,最后郁郁不发缠绵病榻,亏得姑父是个好的,又有一个儿子,分家后总算是平稳闭眼的。 再往后…… 再往后楚维琳接触了秦大人,局势一下子就失控了,可那局面又是她希望的,常家抄家定罪,分家了的子弟亦不能幸免。 到最后姑父常恒晨和表哥常郁昭流放三千里,若楚伦歆知道,会不会恨她? 思及此处,到底哽咽难受,只能拼命告诉自己,两世已不同,两世会不同,她不愿意入常府,也盼着姑母不要再一病不起。 见楚维琳眼眶有些红了,楚伦歆当她是怕自个儿怪罪她挑剔,忙道:“好孩子,你说得对,上头还有姐姐们,我们也不急着要如何如何,且先看看。” 楚维琳颔首应了。 瞅着时间不早了,楚伦歆把要带回娘家的东西都备好,亲自送了楚维琳到二门处。 垂花门外,楚维琮正等着她,一脸的笑意,不知在和什么人说话。 楚维琳迈出去,这才看清楚外人的人,常郁昭和常郁昀。 心里一下子就别扭起来。 刚刚还想着有些对不住常郁昭…… 再说常郁昀,竹苑里的事情亏他解围,偏偏他一心追问的事情和楚伦歆的打算又叠到了一起…… 楚维琳稳了心绪,和两位表兄问了安,匆匆上了马车,楚维琮见此,也一一告别,跟了上来。 楚伦歆把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从前只觉得是兄长,等一旦被点破了,意识到还有可能是良人,往后就会注意起对方来,意识一旦萌芽,若是看得对眼,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若是真的看不对,那也不用强扭造了一对怨偶,赶紧再替楚维琳另外谋划才是正道。 “刚见维琮兴致勃勃的,你们在聊什么?”状似无意,楚伦歆问了一句。 常郁昭扶着母亲往回走,道:“是我和维琮下棋,五弟正好来寻我,看了一会。刚一路过来就在指点维琮呢。” 楚伦歆闻言,笑着看向常郁昀,道:“也就你们几个有这耐心,我记得我小时候,姐姐们都比我大上许多,哪个都不爱带我玩,更别说陪我下棋了。” “五叔母,别看表弟年纪小,棋力还是不错的,”常郁昀眼底含笑,道,“听说是表舅教导的,我常听人说,表舅的学问在翰林院里都是拔尖的。” 楚伦歆笑意更深,常郁昀这番话不似客套,句句显露出对楚家人的好感,应该也不会排斥楚维琳。 回头还是先让常郁昭探一探常郁昀的口气,再多计较吧。 另一头,楚维琳靠坐在马车上,宝莲轻柔替她按着腿:“姑娘今日累了吧?回了府还是早些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明日何家、后日李家来拜年,杜家这几日也要下贴子吧?十二那日四姑娘及笄。这一样样都马虎不得呢。” 楚维琳眯着眼睛应了。 初六晌午,何家人就到了。 何氏昨日才回娘家拜见过,今日过府的都是兄嫂和孩子们,一时也没有那么多贴己话,本想让家人在颐顺堂里多露露面,章老太太却不喜热闹,让何氏带他们去了西意院,留了楚维琳陪她说话。 又细致问了些常府里的情况,见楚维琳说得有条理又不乱编排人,章老太太心中满意,却也有些担忧。 正文 第五十二章 怠慢 恭贺新禧! 96给书友们拜年了,祝大家大吉大利、心想事成、平安幸福~~~ -------------------------------------------------- 知女莫若母。 即便楚伦歆回门时没有提及,可章老太太能感觉到,她在婆家的日子也不是顺风顺水的。 姑爷、孩子具是好的,章老太太在宅子里摸爬滚打多年,自然能想明白原因。 常老祖宗身边六个儿子,庶出的三、四老爷在幼年时就过继了,毕竟她儿子多,不养庶子也没人能挑刺。 最器重老大常恒翰,以后这个家要交到他手上,媳妇大赵氏很是精明能干,最宠爱老六常恒逸,偏疼幼子也是人之常情。 居中的老二和老五,常老祖宗求一个中庸,不似对长子一般严厉,也不会像幺儿一般宠着护着,对作为五儿媳妇的楚伦歆自然也是这么一个态度,不至于刻意为难。 能让楚伦歆不舒坦的,自然是精明得过了头的大赵氏,占了长嫂身份对妯娌指手画脚的女人,章老太太一想就气闷。 亏得闻老太太不是那种性子,不然这个家中还怎么过日子! 可惜自个儿再强势、再不满,也不可能把手伸到亲家家里去,只能想着等楚伦歆回来时再提点提点,莫要和大赵氏硬碰硬吃大亏。 想到女儿的生活,自是无心再和楚维琳说话,让冬青送了孙女出去。 楚维琳回到清晖苑,宝槿点了香,屋里烧着地火龙,暖和舒服得让人困倦,便靠着榻子小憩了会儿,再睁眼时就觉得有些闷了,便示意宝槿支了窗子。 只开了一条缝,外头寒气进来,不渗人反而是舒坦,楚维琳偏过身去,见宝莲站在院子里与面前的丫鬟婆子们交代着什么。 宝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笑着解释道:“宝莲姐姐在排年节里的当值顺序呢。” “怎么这会儿来排?”楚维琳不由好奇,这些事情应当是上个月末就定下的。 “李妈妈家住城东,放了她两日的假,原本昨夜里就该回来了,到天亮还没个影子,宝莲姐姐使人去打听了,才晓得城东那儿因着鞭炮走水了,李妈妈家受了灾,姐姐念着姑娘心软,见不得下人们受罪,说是再给她两日假。远岱的娘半夜里添了个儿子,远岱想求个假,姐姐想着这是喜事,便准了。因而要重新排一排。” 楚维琳听罢,上下打量了一番院子里着一身桃红比甲的宝莲,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在她的记忆里,宝莲一直是个好说话的丫鬟,底下人求的,只要能应的她都应下,因而也有了好人缘。 而宝莲也的确事事都会与她禀报,楚维琳自不会在这些事情上为难下面人,也是准了的。 众人看楚维琳器重宝莲,主子跟前说得上话,越发爱求她了。 楚维琳知道,宝莲内心里是喜欢这样的过程的,既然只是一个丫鬟,她要做体面的大丫鬟。 这也没什么问题,不想做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宝莲在院子里吩咐完,转身就进了主屋。 见楚维琳醒了,宝莲笑着道:“姑娘,都安排妥当了。” 翌日一早,颐顺堂里章老太太正用着早饭,就有丫鬟来禀,李家人已经到了大门外,不时就能到屏羽苑了。 章老太太慢条斯理地喝着粥,心里却极为不满,登门拜岁,哪有这么早的。 楚维琳咬了一口包子,李家人的规矩她还真是看不懂。 上一回莽撞地想护夏姨娘,这一回清早过府,这是拜年还是问罪? 等李家人从屏羽苑到了颐顺堂,章老太太用最直接了当的姿态表达了不满,她让渝妈妈把一行人引到中屋坐着,自个儿带着何氏、楚维琳和楚维瑷在西次间坐到粥点都凉透了,才命人撤了桌子。 李氏陪娘家人坐着,心里一团火直冒,偏偏中途楚维琛偷偷往西次间打量,确实见到一桌子人围着用饭,只好忍下。 等西次间里收缀干净,重新点了香,章老太太才让李家人进来。 李大太太再不高兴,也只能规矩问安。 章老太太靠着罗汉床,一副欲睡神情:“让你们等在外头,老婆子心里真过意不去。哎,上了年纪不中用了,夜里睡不踏实,早上实在起不来,多耽搁了会儿,也误了早饭的时辰。李大太太可别见怪。” “瞧老太太说的。”李大太太抿唇笑了,让几个晚辈一一认了人。 原本只几个女眷先过来请安,可颐顺堂里耽搁了久了,在前院和楚伦栩说话的李大老爷、李羡及李家另几个兄弟也都来了。 李家毕竟是武家出身,即便在京城里浸淫多年,还是学不来那弯弯绕绕的一套,李大太太面上还端着,几个小年轻的面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章老太太一来恼着李家两次失礼之处,二来也不愿多顾忌庶子媳妇的脸面,略说了会子话,就推说累了。 李氏只能把人带回了屏羽苑。 颐顺堂这儿也就散了。 楚维琳出了屋子,寒风一吹有些发冷,宝莲把手炉塞入她手中,又手脚麻利系上了披风。 “姑娘,快些回了吧,外头怪冷的,可别受寒了。” 楚维琳快步走着,思及之前颐顺堂里的动静,问道:“五伯娘走的时候,似乎有些吵?” “是表少爷。”宝莲细细解释了一番。 李家人受了怠慢,自然不是高高兴兴的。 李家四爷走得急,撞到了一个冒失小丫鬟,当时就上了火气,吓得那小丫鬟跪地求饶。 李氏当着娘家人被章老太太这般对待,也是一肚子的气,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李家四爷闹腾。 还是李羡好说歹说,把人给劝住,放过了那小丫鬟。 “姑娘,李大爷瞧着倒是个体贴底下人的,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今日这种情况,还能这般处理。”宝莲笑着道。 楚维琳睨了她一眼:“我倒是没瞧出来。” 要是沉得住气,上一回在花园里李羡就不会是那么一副表现了,她看到的李羡,是一个锱铢必较的人,若有机会,他定然会狠狠还击。 宝莲却不认同,只是楚维琳这么说了,她自不能多争辩,便略过了李家事体不谈。 正文 第五十三章 戏子 感谢书友玖梳子的新年红包,谢谢~~ ------------------------------ “姑娘,与您说样趣事,”宝莲另起了个话头,道,“昨日排了当值,雁君那丫头哭鼻子了。” 楚维琳挑眉,心中不解,怎么排个当值还能哭了? 宝莲抿唇笑了笑,道:“原本奴婢想着咱们院子里也添了人了,便想依着其他姑娘院子里的惯例安排。雁君才刚出来做事没多久,之前腊八、除夕都是排了假的,这次自然是要当值了,她头一回不能跟家里人一道过上元,难过得哭了。” 十一二岁的年纪说大也不大,又是家生子,老子娘也有些体面,打小没吃过什么苦头,这哭了倒也能理解。 “这就是头一回,既然入了内院当差,自然不比从前自在了。”楚维琳道。 “可不是嘛,”宝莲应和道,“昨儿下午她不当值,回去让她老子娘劝了几句,说是上元当值的红封大些,多得了赏给她买胭脂,这才不哭了。奴婢想着,往年少人时也是这么过来的,也不少这么几个人手,不如多准几个假,有奴婢和宝槿当值,也不耽误事情……” 宝莲说完,抬眼悄悄打量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在细细琢磨着这番话。 换做以往,这样的提议她会如何回答? 从前的楚维琳不喜欢出去,每日都在屋子里打发时间,院子里多个人少个人还真没什么感觉,反正她身边的事体也不多,大约也就顺着宝莲的意思多准了些人的假,又会念着宝莲和宝槿两个多年辛苦,如今既然有了人手,不如各轮个半日,让她们两个也能多歇歇,即便是多歇几个时辰也是好的。 楚维琳看了眼身边的宝莲,她正在抽个子,这几个月来高挑了不少,齐眉额发柔顺服帖,脸上胭脂红得恰到好处,小巧红唇边一颗黑痣如点睛之笔,勾勒出乖巧能干模样。 她的这个丫鬟,当真是个聪慧的。 前世的这个年纪,楚维琳不懂宝莲的这些弯弯道道,她听到的是宝莲和宝槿要多当值,她会心疼,可现在的她却是懂的,宝莲是以雁君说事,用她的心疼多换半日休息。 倒真是个好法子。 “你知道的,老太太那儿最重规矩。从前是人手不够,院子里少排几个也说得过去,现在不少人了,还是照着规矩来吧。倒是你和宝槿两个,轮着多歇歇,你看你这脸都尖了。”楚维琳一面说,一面伸手指了指宝莲的下颚。 宝莲一愣,本能抬手摸了摸,半响才笑了:“既然是规矩,奴婢和宝槿怎么敢躲懒的。” “你们自个儿看着来吧。” 总归这院子里的人是放不得的,这个情况下,宝莲便是想歇也不敢太明目张胆了。 清晖苑里,宝槿送了杜四姑娘的帖子来。 簪花小楷写得清婉秀润,浣花笺附了桃花香,仿若三月春风一般,一如杜四姑娘的人,请楚维琳初九那日登门。 楚维琳执笔写了回帖。 晓得是出门做客,又是沾亲带故的杜尚书家中,何氏自然不敢怠慢,早早备好了车马。 马车入了杜家,宝槿扶着楚维琳下车,杜四姑娘带着丫鬟婆子候在垂花门里,身边还有一位脸生的姑娘。 杜四姑娘亲昵挽了楚维琳的手:“妹妹可来了!”又与楚维琳介绍,“这是我六妹。” 由杜四姑娘引路,先去给杜大太太拜了年,又与杜家其他姐妹见礼。 家风之下,杜家的姑娘们举止得体,却又不失开朗,便是几位客居的表姑娘也是如此,叫人心生欢喜。 见过了长辈,自是迎到了杜四姑娘的院子里。 说了会子话,不知不觉间亲近不少,胆子大些的杜六姑娘神秘兮兮问道:“初五那日二嫂回门,你也去了常府?我听说那日是宫里赐戏,好不好看?” 楚维琳怔了怔,年轻女子少有爱戏的,多数坐不住,为何杜六一问,好几个姑娘都很感兴趣地望着她。 莫非杜家人皆爱戏? “我其实不太懂戏,不过长辈们都听得兴致勃勃,”楚维琳细细讲了那日情境,“唱的是《八仙过海》,各路神仙、龙王,角色多了自然也就热闹了,我记得那何仙姑出场时,常老祖宗倒是夸了几句。” “夸了什么?”众人催了催。 “面如冠玉、唱腔圆润。” 杜六捂嘴笑了笑,道:“果真如此?姐姐再与我们多说说他。” 楚维琳不解何意,问了之后才晓得,那是京城里最红的角儿了。 瑞喜班,名字就喜气吉祥,得了贵人们的亲睐入了宫里唱戏,当家的旦角儿苏子毓更是一表人才,不仅戏台上动人,听说卸了妆之后更是青年才俊,连宫里娘娘们都捧他,这么一来,到叫各家姑娘太太们好奇了。 虽说是一戏子,姑娘们也就是好奇上了心,可贸贸然打听总归有失庄重,杜家姐妹们不敢叫杜大太太知道,也不好多问常郁昕,便问起了同样是待字闺中的楚维琳。 “可千万别说出去,母亲定是要不高兴的。”杜四姑娘笑着道。 杜六闻言,笑嘻嘻道:“其实啊,伯娘自个儿也想听听那苏子毓的戏呢。” 笑声一片,却是闺阁密语,姑娘们在一道,总是有些别样情绪,说到了兴起处,更是有人互相取笑。 说着说着,自然少不得说到誉满京城的常家少年郎。 常郁昀一直是京中闺阁少女心中的梦,楚维琳听了倒不意外,却不知哪个提到了六郎常郁晖,她隐约觉得哪儿有些联系,暗忖了许久,才终于想到些往事。 常郁晖行事出格,叶语姝会红颜薄命,与他那些见不得人的癖好也有关系。 常郁晖是男女不忌的,叶语姝死后,楚伦歆发现了这个秘密,也寻到了他养小倌的别院,听说常郁晖的心尖尖是戏子出身,而那戏子正是出自瑞喜班,依稀记得姓兰,恐怕两人在这年的初五时便认识了。 当真是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舒坦。 若这些事情能早早摊到台面上来,以叶家家风和常恒熙待叶语姝的疼爱,这桩婚事大概就要黄了。 若能黄了,还真是一桩好事。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上元 从杜家回来之后,楚维琳并没有空闲下来。 楚维瑢是正月十二日的生辰,及笄不比往常,便是庶出的女儿,长房那儿也没有马虎。 黄氏亦是官宦家出身,请了娘家一位六品的安人做正宾,瞧着是抬举了庶女,却让自个儿也添了不少美名,连带着身边的姑娘们都金贵了些。 这般得利之事,倒是黄氏一管的作风。 有司请的也是黄家人,黄氏吐了些意思,让楚维瑢自己请了赞者。 赞者多是姐妹担当,也不算为难她这个不常出门也没有几个闺中好友的庶女。 楚维琳以为楚维瑢会请楚维瑚,哪知四姐姐带着丫鬟来了清晖苑。 虽和楚维瑢说不得有多么姐妹情深,但赞者一事本就是添福添喜的,又是自家姐妹,没有往外推了的道理,便就应下了。 这几日一直在长房熟悉规矩,做着准备,以免当日出了意外。 等傍晚回到清晖苑,自是有些疲惫。 宝莲拿着美人捶替楚维琳敲打,心疼道:“姑娘心真好,四姑娘一说就答应了,可也该顾着些身子,莫累过了头。” 楚维琳笑了笑,没有应声。 楚维瑢没有明说,但她还是懂了。 安人做正宾已是给了她的脸面,那有司和赞者又怎么能不上点心呢?楚维瑢是长房庶女,若请楚维瑚这个庶妹,越发显得她没什么人缘了,若是隔了房的嫡出妹妹,倒还好些。 毕竟,嫡庶相合,姐妹齐心,这样的夸赞对大家都有好处。 十二那日,早早就来了宾客。 楚维瑢沐浴更衣后,便候着等待,她有些紧张,低声和楚维琳说话缓解。 有婆子进来一一说了前头准备,等及笄礼开始,大老爷楚伦凛简单致辞后,作为赞者的楚维琳出来,依着规矩净手坐下,待楚维瑢行礼坐正之后,过去为她梳头。 楚维瑢一头乌发柔顺,牛骨梳子轻轻一梳就滑落下去,而这及笄礼也同这顺滑黑发一般,极为顺畅地结束了。 等宾朋散去,楚维瑢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握着楚维琳的手,道:“六妹妹,幸好有你。” 楚维瑚听见了,笑着打趣道:“四姐姐抢走了六姐姐,我到时候啊只能靠八妹妹了,是不是呀,八妹妹?” 偏偏楚维瑷木讷不经逗,一时愣愣没有回话,引得楚维瑚直笑。 等笑够了,转头问了楚维琳:“上元夜里,六姐姐与我们去看灯吗?” 上元没有宵禁,京城里灯火盏盏,格外好看,便是官宦勋贵人家,除了及笄的姑娘不能夜游观灯,年纪小些的只要有父兄相陪,也可以出门,这一日便是姑娘们最期盼的日子了。 从前,楚维琳只在江氏还活着的时候跟着楚伦煜去看过,自打江氏没了之后,她也就再没去过了。 “去吧。”不知怎么的,楚维琳开口答应,突然之间,她就是想去看看。 “那就我们四姐妹去,三姐姐和四姐姐就只能看家喽。” 因着去的姑娘不少,黄氏让楚维琅、楚维琨照顾一众弟弟妹妹,又拨了不少家丁跟随,叮咛万分才放了行。 华灯初上,映得人比灯俏。 毕竟是姑娘家,少不得戴上帷帽,可即便如此,也让难得出门的姑娘们兴奋不已,而今日与他们一样的出游人极多,也不显得特别打眼。 随着人群走了两刻钟,楚维璂年纪小,就有些吃力了。 商量了一番,不愿走的就随楚维璟去前头福来居歇脚,还要观灯的就由楚维琅和楚维琨护着继续走。 楚维琳也不逞强,和楚维瑷一道登上了福来居。 福来居是官办的,地方虽大,也吃不消今日客流,也是运气极好,正好叫他们得了最后一间雅间。 随行的婆子伺候了茶水,楚维琳抿了一口,抬眼见楚维璟时不时往她这儿飘上一眼,不由心中一动。 “雅间里有些热,我到外头吹吹风。”楚维琳起身,见婆子们不放心,又道,“三哥哥陪我吧。” 有楚维璟相陪,雅间里又有这么多人伺候,彼此不担心。 兄妹两人走到福来居外头,四处寻了个清净处,小声说起话来。 说的自然是阮氏的事体。 楚维璟是男子,打探消息自是比楚维琳方便很多,问过胡妈妈后,寻出了一位被阮氏打发出府的二房老人。 说是老人,当初也不过是孙氏掌家时一个不入等的小丫鬟,阮氏入主之后,换了一大批人手,这个夏青就成了三等。 夏青年纪小,又没什么背景,苦活累活自然都扔给了她,便是大丫鬟们的月事带子,都要夏青和另几个小丫鬟们去洗,体面人是决计不会碰这些腌臜东西的。 夏青的印象里,她没有洗过阮氏的月事带子,起先还疑惑过,后来阮氏进门一个多月就诊出了喜脉,还有人夸赞过太太真是好运气。 这回叫楚维璟派去的人一问,夏青努力回想了一番,记起一些旧事来。 阮氏进门头一个月,夏青收拾了衣服送去浣衣院,好几回被那儿的婆子抱怨,说衣服上沾染赃物不好洗,似乎是呕吐的。 只是这样的细碎事情,浣衣院只会同夏青这样的丫鬟抱怨,哪里会四处说去,夏青听了也就算了,亦不会去阮氏屋里问。 等阮氏生产之后,阮氏又放了一批人,不知为何就把年纪不大的一些三等也一并放了,其中便有夏青。 夏青无依靠,被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收作了外室,一直跟着四处做生意,腊月里才刚刚回了京城,就叫楚维璟翻了出来。 本来这些事叫楚维璟一个少年来讲实在是羞得开不了口,可毕竟关乎孙氏、江氏和楚维瑂的性命,便是一张俊脸涨得通红,也只能硬着头皮说完。 楚维琳安静听罢,心里已经有了些计较。 新婚妇人尤其注意身子,若阮氏好端端连连呕吐,自然是会请大夫的,偏偏她没有这么做,全当没有这样的事情,让人不得不怀疑,那时她已有身孕。 “三哥哥,”楚维琳唤了一声,“有一个线索就会有第二个。” 楚维璟握紧了双拳,点头道:“这事在家中不方便与你细说,今日出门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会继续查,绝不会绕过她。”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姐夫 站在树下,抬眸望着街上景色。 许是有花灯相缀,又有欢声笑语入耳,慢慢的,整个人的情绪便平复了许多。 深呼吸了一口气,楚维琳展了笑颜,道:“三哥哥,我们进去吧。” 本就离得不远,步上台阶时,楚维璟险些撞上从福来居里出来的人。 他还在想着那些事体,自己也唬了一跳,又见险险撞上的人是一个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作揖道歉。 那姑娘粉脸红彤彤的,急急把帷帽戴上,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男子。 男子快步过来,柔声关切道:“碧娘,怎么了?” 楚维琳盯着那男子,只觉得那眉眼有些熟悉,仔细一想,才想起对方身份。 这是她的二姐楚维瑶的丈夫、鸿胪寺司丞许大人的次子许礼诚。 前世时,楚维琳和庶姐楚维瑶并不亲近,所以对这位姐夫也仅仅只是晓得面容而已。 楚维瑶去年春花芳菲中出阁,到此时还没有一年,这回正月里却没有回门,只捎了信回来,说是身子不适。 对于庶女,何氏没有多上心,加之除夕夜颐顺堂的大火搅得她焦头烂额,也就把楚维瑶的事体放在了一旁。 没有想到,会在这儿遇见许礼诚。 “二姐夫,”楚维琳弄不清那姑娘身份,便先福身与许礼诚行礼,“姐夫出来看灯的?我二姐可一块来了?” 许礼诚闻言,一张白脸尴尬不已,右手作拳干咳了几声:“你姐姐没有来。” 楚维璟剑眉挑了挑,看看许礼诚又看了看那姑娘,直截了当地问:“这位姑娘是?” 许礼诚不肯作答,叫楚维璟堵着出路追问了几次,才硬着头皮道:“表妹。” 不仅楚维璟目光凌厉,楚维琳冷笑出声,若是寻常表兄妹,岂会在被问及时做如此表现,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二姐正月未归,听说是身子不爽利,二姐夫不多陪陪她也就算了,还有闲情逸致与表妹看灯?”楚维璟虽和楚维瑶走动得也少,但毕竟是自家姐姐,见不得她被这般对待,言语之中难免透露出几分不满,“既然二姐身子一直不好,改日我们兄妹登门探病。” 许礼诚本就不占理,被楚维璟逼得节节败退,连连摆手:“过几日我自当陪娘子回门来给长辈们磕头。” 福来居人多,站在门口说了这么会子话,已经有人窃窃私语,楚维璟不愿意多惹无谓是非,让了路出来,许礼诚自然而然想扶着表妹走,叫楚维琳冷眼盯着,抬起来的手又怏怏放下,两人快步离开了。 楚维琳上楼入了雅间,楚维璟臭着一张脸跟进来。 楚维瑷惊讶,小声问楚维琳:“怎么下去吹了会儿风,就这般不高兴了?我刚隐约听见底下有些动静,出了什么事?” “是……”楚维琳一时不知如何开口,转念一想楚维瑷和楚维瑶毕竟都是何氏的姑娘,便附耳把门口的事情讲了一遍。 楚维瑷不知不觉间握紧了拳头:“二姐夫怎可如此?什么表兄表妹,分明就是……” 后头那些话,楚维瑷一个姑娘家脸皮薄说不出口,只能恨恨不语。 雅间的门被人敲了敲,守在外头的丫鬟通报了声,里头的婆子才把门打开。 楚维瑚笑容满面进来,后头的丫鬟手中还拿着好几盏各式花灯:“我们回来了。” 却是不见楚维琅和楚维琨。 楚维璟问了一句,楚维瑚却指着花灯道:“这些可不是小贩们摊子上的,是打灯谜猜回来的,题题都很难,花灯摆了一夜都没有人猜出来。七弟看中了那只老虎灯,偏偏我们猜不出,幸好遇到了常家几位表兄,昀表兄果真才学出众,别说老虎的了,那儿好看的灯呀全部给我们拿回来了。表兄说让我们一人一盏,图个热闹。大哥和二哥就在隔壁雅间和表兄几个喝酒呢。” 许是楚维瑚神色飞扬,亦或是那灯着实好看,随行的仆妇忙不迭夸赞了起来。 楚维琳坐在圆凳上,静静看着那些灯。 见她没有动作,楚维璟从丫鬟手中取过一盏荷花灯塞到楚维琳手中:“快些拿着。” 楚维琳低头看灯,不知出自哪个工匠之手,当得起一句巧夺天工。 并不是常见的满开莲花,而是莲叶伴着欲放的花苞,娉婷如少女,亦有一只蜻蜓立于花苞之上,便是那提手也作得似花梗,点缀几个小蕊,精致得让人爱不释手。 姐妹几人分了花灯,楚维琛提议去隔壁谢礼,便是楚维琳并不想和常郁昀打照面,也不得不依言过去。 常家人的雅间很是热闹,几个兄弟坐在外间,屏风后头,奶奶、姑娘们凑在一块说话,两边彼此行礼,又和常郁昀道了谢。 楚维琳和楚维瑷站在一块,并不格外冒头,依旧感觉到一道视线落在自个儿身上。 佯装不经意抬眸扫去,果真是常郁昀。 那双桃花眼底如有繁星,璀璨得让人如望银河,而那眼神分明在说,这灯衬你。 猛得就想到刚刚楚维瑷那说不出口的话,“什么表兄表妹,分明就是……” 楚维琳暗暗咬了下唇,再不看常郁昀。 等回了楚府,宝莲和宝槿亦对那花灯爱不释手,商量着摆放在何处。 楚维琳一想到那个眼神就牙疼,道:“随意收了就好。” “姑娘,这灯收起来多可惜呀,好歹今夜上元,挂起来多好看。”宝槿连声劝着。 外头传来满娘声音,宝莲出去看了看,领了西意院的程妈妈进来。 程妈妈请了安,却不肯坐下,赔笑着道:“老奴这么晚过来,还请姑娘莫怪。是我们太太听八姑娘说了今夜的事体,实在放心不下二姑娘,想请姑娘过去。” 楚维琳惊讶,何氏素来沉得住气,楚维瑶那儿不管什么情况,明日问也是一样的,为何会这般急切? 往窗外看了一眼,满月皎洁,一地银光,她一时半会也睡不着,想了想,便随程妈妈往西意院去。 一入西意院,程妈妈引她入了西次间。 何氏亲切招了招手:“维琳来了,快些坐下。” 楚维琳看了一眼,楚维瑷不在,楚伦沣端坐着,她便明白了。 正文 第五十六章 维瑶 刚发现之前的更新格式出错了,重新修改一下。 ----------------------------------------- 楚维琳福身向楚伦沣行礼。 从楚伦沣的面容上,看不出他此刻心情,可一瞧何氏那殷切态度,就晓得这事三老爷是上了心的。 不管何氏心中怎么想楚维瑶这个庶女,表面上她要顾及楚伦沣的想法。 楚伦沣迟迟抱不到儿子,对于几个女儿还是喜爱的,楚维瑶虽是庶女,可她的姨娘沈氏却是个红袖添香的玲珑知心人,因而楚伦沣对楚维瑶也格外关照些。 “维琳,再和伯父说说,许礼诚那小子怎么回事?”楚伦沣示意楚维琳坐下,问道。 楚维琳一五一十说了,楚伦沣的面色一点点阴郁了。 何氏亲自替丈夫换了热茶,劝道:“姑爷既然说了要和维瑶回门来,等来了我们再问问?” “等他来?等得茶也凉了!”楚伦沣哼了一声,屋里全是自家人,他也不摆官场上虚虚实实的那一套,气恼道,“婚后头一个元月,便是维瑶身子不适不能回娘家,他做姑爷的是不是该来给长辈磕头?许家一点表示也没有!夫人,也是我们糊涂了,早该使人上门去的。” 这些女人家的事情,应该由何氏拿主意,而这会儿说成了两个人都糊涂,楚伦沣已经很给何氏颜面了。 何氏自然是晓得的,见好就收表达自己的主母姿态,道:“老爷说得是,是我疏忽了,维琇嫁得远我帮衬不到,维瑶这儿不该马虎的。我明日就递帖子,我倒要看看,许家藏了怎么一个‘表妹’。” 见过那表妹的只有楚维璟和楚维琳。 两家毕竟还是姻亲,便是心里不满,也不能让他们上门对表姑娘指指点点。 楚伦沣欣慰,与何氏道:“什么帖子不帖子的,嫡母探望病了许久的姑娘,许家人还要拦着不让进不成?只管去,我倒要看看许家人有什么解释的。” 翌日一早,颐顺堂里何氏顾及章老太太身子,不敢言明昨日事,只说要出门去一趟。 楚维琳回了清晖苑,睡了一个回笼觉。 昨夜里她睡得并不沉稳。 那盏莲花灯让宝莲挂到了后窗上,映着明亮月光,在青石地面上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越发亭亭玉立了。 楚维琳半夜里朦胧睁开眼睛,神智说不清是清明还是迷离,仿若是看到了街上热闹的花灯节中,喧嚣离得极远,俊秀人影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执着谜面凝神思考,那灯中蜡烛光影影绰绰,照了半边面容,细密的睫毛如半月,落下阴影。 分明从未见过此景,却那么清晰出现在脑海之中。 楚维琳抬手挡了眼睛,半响长长叹了一口气。 果真的魔怔了。 越想离常家人远一些,越想离那个人远一些,偏偏叫他的几句问题逼得落入这样的梦境之中…… 直到莲花灯燃尽,楚维琳才昏昏沉沉睡去。 这个回笼觉睡到了中午才起来,宝莲替她梳洗,宝槿去小厨房取火上热着的午饭。 热过一次的饭菜,到底不比新鲜的口味,楚维琳自个儿不觉得,陆妈妈却是心疼,拉着宝莲低声交代着宁神静心的花茶,好让楚维琳夜里服过再睡。 楚维琳正吃着,满娘打了帘子探了个脑袋,道:“姑娘,三太太和二姑奶奶回来了,刚入了垂花门。” 一愣,楚维琳含着筷子想了想,问道:“二姑爷呢?可一道回门了?” 满娘摇了摇头:“奴婢不知。” 宝槿也不用楚维琳催促,急急去了趟颐顺堂,回到禀道:“只有二姑奶奶回来了,没见二姑爷的人。奴婢回来时,三太太正好到了颐顺堂,说是请姑娘也过去。” 楚维琳皱了皱眉头,看着样子楚维瑶回门是有一些故事的,这些事本该越少人知道越好,请她一块去,这是什么道理? 等收拾了碗筷,还是领着人过去了,行至半路遇见冬青,原是章老太太等急了催冬青来迎她的。 快步入了颐顺堂,章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身边是垂头红着眼睛的楚维瑶,何氏坐在下首,青着一张脸。 楚维琳一一问安,章老太太示意她坐下,道:“幸好昨日叫你们撞见,不然老婆子还不知道我的孙女这般没出息!” 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静静等着下头的话。 何氏尴尬不已,她教出了一个大方、可人的楚维琇,对于庶女肯定没有对嫡女这般上心。虽衣食不亏,教养不懈,琴棋书画都教了,做当家娘子的本事的却是略过了。 毕竟,在何氏的心中,庶女将来是配庶子的,差不多就够了。 楚维瑶上轿,何氏也是风风光光嫁了她出去的,哪知今日会是这么一个情况。 想今年她上午直奔了许家,到了门外,何氏使人去敲了门。亲家太太上门来,门房自不敢阻拦,却也磨磨蹭蹭才引着马车到了二门处。 许司丞的夫人带着长媳马氏匆忙赶来迎接,何氏寒暄了几句,便问了楚维瑶住处。 等何氏到了楚维瑶的院子里,迎出来的陪嫁大丫鬟眼底含泪,何氏一看就心说不好,待进内室一看,就见庶女病怏怏靠在床上,一见了娘家人,哪里还顾及嫡母亲近不亲近,失声痛哭。 许夫人的脸抽了抽,马氏干笑着想周旋几分,陪嫁丫鬟哪还给她们机会,扑通跪下一把捋了楚维瑶的**袖子,白皙手臂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伤痕,跟打翻了颜料一般,比许夫人的脸色还要丰富。 这要是再磨蹭,别说是何氏,楚家一门都要被当做软柿子了。 何氏当下就大手一挥,才不管许家人说什么,让陪嫁的丫鬟婆子收拾了东西,把楚维瑶带了回来。 带回来之后如何,自不用她操心,有楚伦沣和章老太太拿主意,长房那里也不会由着自家姑娘被夫家这般作践。 冬葵领了个医娘子进来,陪着楚维瑶入碧纱橱里检查身子,而后医娘子细细说了楚维瑶的身子状况。 除了身上大大小小的淤青,精神也不济,少不得要多休养一段时日。 楚维琳听了,心也沉了下去,她原本以为就是许礼诚与那表妹**冷淡了妻子,哪知竟还有暴力! 正文 第五十七章 忍让 正月初六,好多书友的年假都要结束了吧? 96在这里祝大家新一年的工作顺顺利利,步步高升~~ ----------------------------------- 楚维琳是恨极了暴力的。 前世常郁昀是没有这般待过她,可叶语姝那儿,等叶家人开棺验尸的时候,楚维琳才晓得叶语姝受了多大的罪。 听说顶着一口气要去看女儿最后一眼的常恒熙当场晕厥,叶侍郎额头青筋毕现对着常郁晖的正脸就是一拳,叫三四个小厮一块才拖开了。 谁知,楚维瑶也是这般痛苦的。 章老太太握着楚维瑶的手,看着那些青块,气得不行:“你也是个迂的!都在京城住着,统共不过半个时辰的路,你自己回不来,难道他许家还关着你那么多陪嫁的丫鬟婆子不成?随便让个人回来报信,这上上下下还能不管你吗?便是你糊涂,你身边怎么就没个机灵人了!让那些榆木脑袋都给我在院子里跪着!” 章老太太发了话,罚的又都是下人,哪里有哪个敢劝,冬葵出去之后,院子里规规矩矩跪了三排。 楚维瑶哭过了,两只眼睛肿成了桃子,叫冬青伺候着净面梳洗。 衣袖滑落,白皙柔荑上青紫印子看得楚维琳心惊胆颤。 楚维瑶回过头来,瞧见她神色,赶紧整好袖口,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吓坏你了?上元那日,他没为难你吧?” 摇了摇头,楚维琳反问道:“为何要为难我?” 章老太太亦追问:“维瑶,把话说明白了,许家到底怎么个意思?” 楚维瑶张了张嘴,却半响没有说话,到最后眼底又氤氲起来,章老太太看不得她这个扬子,干脆让楚维瑶先回去歇息。 外头丫鬟通传了一声,说是钱妈妈候在了院子里。 楚维瑶听了,一脸期盼。 何氏叹息着道:“随钱妈妈去吧,你姨娘那里你自己解释。” 楚维琳对钱妈妈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记得她是楚维瑶的奶娘,却没有随楚维瑶出嫁,而是留在了楚府养老。 等楚维瑶离开,章老太太拍了拍桌子,道:“寻个胆大的进来回话。” 陪嫁的大丫鬟乔楚被带了进来,跪下回话。 “姑奶奶过得这般艰难,为何不报回府里来?” 乔楚垂眸,想了想之后,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楚维瑶过门之后,日子就不太舒畅,许礼诚待她热一阵冷一阵,也不晓得是个什么心思。 许是楚维瑶是庶女出身,何氏强势,她跟着沈姨娘学会了小心翼翼、忍字为上,许礼诚当她好欺负,越发变本加厉了。 起初还有婆母许夫人出言周旋周旋,等到许夫人娘家的姑娘入京客居,局势直转而下。 也不晓得那表姑娘给许礼诚灌了什么迷魂汤,待嫡妻一日比一日苛责,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甚至是动了拳脚。 许夫人被那表姑娘哄得服服帖帖,在她眼里,娘家姑娘是自己人,儿媳妇是外人,心一偏,更是觉得表姑娘一颗芳心玲珑人,不能叫她委屈了。 楚维瑶的几个陪嫁看不过去,想回来报信,可楚维瑶不让,只管忍着,一退再退。 要不是上元那日正巧让楚维琳和楚维璟撞见那不要脸的胚子,这苦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乔楚说完,抬头问章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们奶奶一直说,夫妻没有隔夜仇,她这辈子都是许家的媳妇了,不管好坏都要一条道走到黑,若和许家闹翻了脸,她只能绞了头发去做姑子了。” “不如做姑子!”章老太太恨恨道,“这般没出息!什么一条路走到黑,连累家里姑娘们脸面!”说罢,见楚维琳拧眉,章老太太便问,“维琳,若是你,怎么办?” 怎么办? 既然咽不下这口气,自然要搅得他许家天翻地覆才好,曾经她怎么对待常家,自然也是怎么对付许家。 只是这一席话却是说不得的,楚维琳隐去眼底情绪,这才抬眸回答:“自有长辈们做主,总归不能叫许家人这般作践,许礼诚既有了新欢,不如和离了清净。” 何氏闻言,睨了楚维琳一眼,她正腹诽章老太太问一个闺阁姑娘并不妥当,哪知那姑娘半点羞涩没有,大言不惭说着“和离”,叫她不由多看了两眼。 章老太太并不觉得这问题有什么不对,道:“勉强还算是个拎得清的。” 楚维琳知道,章老太太出自闺训极为严苛的旧都世家,做嫡妻自有做嫡妻的准则。 为妻者,重贤德品性,掌一家之事,受丈夫尊重。 男人可以有心头所好,有妾室相伴,却决不能让妾越过了妻,也不能让男人“蹬鼻子上脸”。 像楚维瑶这般,要忍气吞声才做妻子,不如不结这段姻缘,好过传扬出楚家姑娘懦弱无能不足以为妻这样的话语,平白连累了一众姐妹。 “老太太,”何氏插了一句话,“先看看那边的意思吧,我们这是最坏的打算。” 章老太太哼笑,鄙夷道:“别糊涂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维瑶这个软性子能给捏硬气了?再说许家,我不信他们能晓得好歹。你有这个工夫,不如好好教导维瑷,免得将来走了维瑶的老路子。” 何氏挨了训,面上无光,只能讪讪应下。 等楚伦沣散值回来,听了何氏的话,不由火冒三丈,又听前头来报,说是许大人带着许礼诚上门来了,他噌得站了起来。 章老太太靠着引枕,让楚维琳替她捶着脚,缓缓道:“怎么应付不用老婆子教你吧?” 楚伦沣拱手弯腰,应道:“母亲,儿子省的。” 等楚伦沣出去了,楚维琳一面敲,一面想,和离和离,讲究一个“和”字,但看章老太太的意思,显然不是打算和平收场,要让许家褪一层皮。 何氏也知道章老太太的心思,可她有她的顾虑,便告了罪追了出去。 “老爷,”何氏拉了拉楚伦沣的袖口,低声道,“我们都心疼维瑶,可我怕万一闹得大了,传出去叫人看笑话。万一有言官抓着不放,闹僵了朝堂上会不会不好看?” 正文 第五十八章 迷心 今天更得晚了,不好意思,明天还是中午更新,谢谢大家~~ ------------------------------------------- 楚伦沣原以为何氏有私心,听到后头见她是关心他的官运,便软了心肠,道:“今日你把维瑶带回来,做得很对。至于你说的那些,是我们男人的事,你不用过分担心。我若连自个儿的姑娘都护不住,还谈什么替陛下护天下百姓?” 何氏一肚子担忧被堵了回去,只能点头。 楚伦沣去了前院,并没有即刻发作,等着许家人先赔礼。 许大人一脚踢在了许礼诚的小腿上,压着他磕头认错:“楚大人,亲家公,是这臭小子不懂事……” 楚伦沣冷冷笑了,在许大人避重就轻和烂和稀泥一般解释,许礼诚不痛不痒、丝毫不诚心的道歉之后,他端茶送客。 许大人一愣,这才意识到不好。他原想着**韵事谁都有,便是楚伦沣不也是有个小意浓浓的姨娘吗?拈酸吃醋是种情调,被娘家人撞见了,赔礼道歉也就成了,做长辈的劝和不劝分,大过年的又是同朝为官,岂会真闹了个脸红。 可现在一看,楚伦沣这意思显然是不想顺着台阶下来简单了事,许大人抬头见楚伦沣不咸不淡,低头是许礼诚吊儿郎当,他自个儿不上不下,左右没脸了。 许大人有些急了,跳起来对着儿子一阵猛打:“愚不可及的东西!简直蠢透了!亲家和儿媳不原谅你,你也给我滚出许家好了!” 越骂越气,越气越急,要不是这里是楚家书房,许大人都要把桌上的文房四宝一股脑儿都砸到儿子身上去。 想他辛苦为官,好不容易替儿子结了门好亲,儿子竟然这般笨,和表妹出门竟然叫岳家人撞上了!就算撞上了,竟然不懂周旋推脱,理由借口一大堆,他不用打腹稿都能找出一堆来,这蠢儿子竟然被逼得露了马脚,说了真话! 真是笨死了,气死了! 全怪自家那个蠢婆娘,眼馋娘舅家那些银子,把孩子接进来一块住,这不就住出问题来了吗? 许礼诚无处可躲,心里却一点也不服气,他自认是官大人家的嫡子,竟然要去娶一个庶女,论模样、论才学,楚维瑶哪里比得过表妹? 自从结了这门亲,许礼诚出门都感觉低人一等。 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能有什么好货色?让他在同窗跟前都抬不起头来。 许大人打得极凶,两眼红光,瞅见角落收着一只鸡毛掸子,冲过去捏在手中,对着许礼诚一顿猛抽。 许礼诚吃痛,再也忍不住,跳起来抓着鸡毛掸,吼道:“一个姨娘养的东西,做妾都是抬举了!” 许大人一口气噎着,脸上的肥肉抖了两抖,僵硬着脖子扭头去看楚伦沣。 楚伦沣整了整衣角:“不用你们抬举,既然看不上小女,我接回来就是了。” 说罢,起身出了书房,两耳不闻里头两父子的争执声。 许礼诚的这句话,自然是传到了颐顺堂里。 楚维琳惊愕不已,她倒是没想到,许礼诚的理由这般简单,这般可笑。 按寻常来说,楚伦沣一个正五品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许大人为正六品鸿胪寺司丞,在京城这个官宦多如牛毛的地方,算不上什么大的差距。 楚维瑶以庶女配嫡子,似乎是沾了些便宜,可楚家岂是许家能比? 楚伦沣这个父亲的官职不算大,可楚证赋官拜从三品,又是都转盐运使这样的实差肥差,楚家是世家,代代出秀才进士。 许家本是小户人家,供出一个进士走到这个位子已属官运亨通,便是叫嫡子娶庶女,能靠上楚家这座大山,怎么不算是大赚了的? 偏偏许礼诚不这么认为,真真是鼠目寸光。 楚维瑶还被蒙在了鼓里,翌日几个姐妹过去探望她时,她红着脸道:“许家……父亲真想我和离吗?这和离了,我能去哪里?若许家来迎,还是让我回去吧,他们晓得我不是娘家无人,以后不会再如此了。” 楚维琛性子急,本就是被李氏哄了许久才不情不愿来探病的,闻言哪里忍不住:“昨日许家已经来过了,二姐姐还是别做青天白日梦了,许礼诚说,他看不上二姐姐是庶出的,丢了他的人。话说到这份上了,你还要回去?你要是回去了,我们几个还怎么做人?不如一道做姑子去,好过成了全京城的笑柄!” “什么?诚郎他、他这么说我?”楚维瑶猛摇头,哀哀道,“不会的,他只是叫别人迷了心窍,不是嫌弃我……我是他八抬大轿进门的妻子,便是有了其他人,也绝对越不过我……” “越过你做什么?打死你就行了!你看看你这一身的伤,他哪里把你当妻子看!便是对下人,也没有这么任打任骂的!”楚维琛气急,“他不仅骂你,还骂你姨娘,做妾都是抬举你!” 楚维瑶几乎吐血:“他竟这般说我……你们也这般说我……我没有让你们做姑子,你们这是在逼我去做姑子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楚维琳怕楚维琛再说下去,楚维瑶会撑不住,劝了楚维琛之后,又道:“二姐姐,别做糊涂人了,你要去许家寻死,也要顾及着这楚家上上下下的脸面。” 楚维瑶靠着钱妈妈垂泪,钱妈妈哭着劝她:“我的好姑娘,想开些吧。那里是虎狼之地,这儿总归有姨娘是疼你的,老爷和太太也是疼你的。” 后头这一句,自然是看着楚维瑷在才加上的,楚维琳扫了钱妈妈一样,突然觉得她的眉宇有些说不出的熟悉之感,寻思了会儿却又想不起来像谁,只能作罢。 等出了楚维瑶的屋子,楚维琛冷冷瞪了楚维琳一眼:“你不该拦着我,你看看二姐姐说的什么话!哪是我们在逼她,分明是她在作死!就该狠狠骂,骂醒了才好。” “若骂得醒,我定不拦着你骂。”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怨恨 感谢书友a的评价票,谢谢。 ----------------------------------- 楚维琳摩挲着手中暖炉,听到身后屋子里楚维瑶身边的丫鬟、婆子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劝导声,垂眸叹了口气。 事情的发展对一直自欺欺人的楚维瑶来说,是根本没料想到的局面,她还在牛角尖里,此刻说什么都不会听的。等事后想清楚了许礼诚的无耻,兴许也能走出来,若还是想不明白,劝也好骂也好都是无用的。 前世时,楚维琳没有撞见许礼诚,何氏也没有去看过楚维瑶,这个嫁出去的庶女无声无息地淡出了楚家人的记忆,便是两位老太太先后去世,楚维瑶也仅仅是匆匆来上了香而已。 楚维琳自己过得磕磕绊绊,哪里会去关心匆忙的楚维瑶身上到底带没带伤,情绪是否稳定,可既然今生许礼诚会如此,那么前世时想来楚维瑶也是在忍耐中度过,盼着丈夫回心转意的。 由长辈做主逼她和离,自是为了楚家颜面,可对楚维瑶来说,她未必肯承情。 不过,这事既然已经摆在了台面上,一切自有长辈在,也轮不到她们小辈置喙。 楚维琳正要往外走,余光瞟见一个人影出现在角门那儿,移目一看,是沈姨娘。 沈姨娘见了她们几个,唇角轻勾含笑,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强烈的反差让楚维瑷浑身一震,往楚维琳身边靠了靠。 虽说是个妾,毕竟是楚伦沣和何氏屋子里的,楚维琛再不舒坦,也不至于要和她起些争执,招呼了两个妹妹,一道出了西意院。 而沈姨娘,目送着她们的背影,那勾着的唇角越扬越高,温婉知性的模样扭曲,只剩下恨意。 沈姨娘到了楚维瑶身边,扬手打发了伺候的人出去,只留下钱妈妈。 楚维瑶泪眼婆娑,咽呜不语。 沈姨娘捏着楚维瑶的手,半响低声道:“几个妹妹的话,你别放到心里去。她们年纪小,不懂事,以为是为了你好,可却没想过,她们各个嫡出,偏偏你是托生到我的肚子里的,好姑奶奶,我们比不过她们哩……” 自打归家,楚维瑶听的都是叫她和离的话,听了沈姨娘这话,不由抬头问道:“姨娘的意思?” “姨娘知道你的苦,其实这事是你的错,夫妻争执是两个人的事情,不该让娘家人知道,多惹麻烦,”沈姨娘规劝道,“从小我就告诉姑奶奶,男人都是一个样的。你父亲算是个好的了,屋里不还留了一个我?妻是妻,妾是妾,红颜是红颜,外室是外室,男人那是样样都要的。可不管偏疼哪个,都不会越过妻子。老爷再喜欢我,再和太太闹上几次,太太也依旧是太太。你好不容易能做个嫡妻,怎么这般糊涂呢……” 这些话句句说到了楚维瑶的心底里,她自幼是沈姨娘养大的,思维也是这么一路来的,哭泣道:“姨娘,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不肯叫娘家人知道这些事体。我总想着自个儿争气些,等有了身子,总归要添屋里人的,诚郎爱添谁添谁,妾也好养在外头也好,我只要生了儿子就好了。我一直忍着呀!实在是,实在是……” 沈姨娘抱紧了楚维瑶,努力让自己不去看她身上的伤。 既然做了旁人的妻子,男人打骂受着就是了,等时间再久些,男人收了心,不就没事了吗? 好不容易楚维瑶能够抬头做人,做正儿八经的奶奶、太太了,这门婚事竟然要以和离收场! 沈姨娘怄得几乎咬碎了银牙。 都怪楚维琳多事,要不是那日她撞破了许礼诚的事,岂会如此?沈姨娘是听说了的,“和离”两个字就是楚维琳在颐顺堂里吐出来的,破坏了旁人婚事,竟然还来西意院里做好人,呸! 嫡女不知庶女艰,饱人不知饿人饥,当真是黑透了心! 钱嬷嬷替楚维瑶抹泪,道:“姑娘,事已至此,怪罪六姑娘也无用。老太太、老爷具是下了决心的,以后姑娘青灯古佛,奴婢总归是陪着您的,您可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沈姨娘的那些恨意和心思,楚维琳不得而知,便是知道了,她也无法认同。 没有底牌争斗不得,和有了机会却不自救,是完全不同的。 自穿越后,她斗不过楚家礼教,斗不过被权势糊了心的长辈,在常家如履薄冰数年,可一旦有了机会,她会反击,会设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逃离苦海的机会。 而楚维瑶却在寄希望于许礼诚的悔悟,即便不悔悟,只要能让她在嫡妻的位置上坐下去,她便觉得值得了。 沈姨娘再恨楚维琳,在楚伦沣面前却不能表露分毫,只为了楚维瑶的苦命感慨,想为她保住个好前路。 楚伦沣自然不认为那许家是个好前路,至于楚维瑶归家后的日子,他当着这个家,难道还会让孩子吃不饱穿不暖吗?再说了,许家这般无耻,若还让楚维瑶给他们作践,世家大族哪个还看得起楚家?他还有两个女儿,楚维琇在婆家顺风顺水,楚维瑷还未说亲,怎么也不能给拖累了。 元月过了半,年味渐渐散去,这段时日京城里茶余饭后的谈资自然是许、楚两家的事体。 虽是许礼诚有错在先,可男人**不算什么,哪里需要闹到和离的地步,直到楚家一纸状书,世人才知楚维瑶被打得浑身是伤,若不是娘家及时,说不定要发展成虐杀发妻的地步了。 这虽是推论,府衙断案也没有按此做表的道理,可毕竟是官家事体,又有言官推风,上达天听亦是难免。 楚家无论在旧都还是京城本就有清誉,楚维瑶虽是庶出,当年跟着楚维琇这个招人喜欢的大姐也在各府走动过,但凡见过的都知道这位二姑娘是个老实本分人,一时之间,**、官家女眷们也是同情的多。 许家的日子顿时艰难了起来。 许礼诚干脆称病不去书院,许大人却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当值,官场上多是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之人,原见他是楚家姻亲还算客气相待,这会儿冷言冷语,也正好寻个给楚家示好的由头。 眼瞅着三年期将至,别说更进一步,保住原职都很难说,许大人伤心之下,真的病倒了。 正文 第六十章 春闱 昨天编编通知了三月一日上架,书友们下个月有粉红票的请投给96吧~~ 谢谢大家~~ ---------------------- 而让许家人略微松了一口气的是,入了二月里,京城里另一桩喜事盖过了两家的纷争。 二月初五,替圣上征西北的崇王与世子大捷返京,入京城那日引得百姓纷纷去迎,一睹其风采。 楚维璟被同窗拉着也一道去了,回来之后对崇王和世子不乏溢美之词,说父子两人英气逼人,飒爽**。 楚维琳闻言,笑着没有搭话。 前世时,她是远远见过这一位崇王世子的,当真是剑眉星眸,又因久经战场,比这京中的官宦公子们多了豪情和霸气。 三月长公主设宴,崇王世子对娉婷动人的楚维琬一见倾心,若不是楚维瑚设计搅局,前世时,楚维琬会是世子妃,而不是聘给了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做了填房,红颜薄命。 今世,终是要到了那个时候了。 再恨前世黄氏所为,楚维琳也不愿意再见楚维琬重蹈覆辙。 而这一年,又是春闱之年,京城里多了外省的举子们,书卷气浓了许多。 楚维琳原是留意不到这样的日子的,她只在颐顺堂和清晖苑两处走动,直到楚维琮都念叨着春闱如何如何,才恍然大悟。 二月里连考了三场,京城百姓们都在猜测那榜上之人,倒也不怎么关心着许、楚两家的荒唐事了。 一转眼便是三月半,这日日头大好,冬青和冬葵指挥着人手开了库房曝晒,章老太太闲着无事,便让几个姑娘陪着说话。 楚维瑷内向,楚维琳又不是话多的人,章老太太只眯着眼听,到最后全靠楚维琛一张嘴,一个上午下来,也算太平无事。 眼瞅着快中午了,渝妈妈过来问了一声,章老太太留了她们一道用饭。 何氏快步进来,脸上堆着笑容,福身行礼:“老太太,今儿放榜了。” 章老太太闻言,眼皮子都没有抬:“府中今年又没子弟参试,你这么高兴,是你娘家有人中了?” 何氏脸上笑容瞬间一僵,何家多少年没再出一个进士了,她翘首盼着都盼不到,章老太太这话,实在是太不给她脸面了。 吸了一口气,何氏重新挂了笑容,道:“哪能呐,是五姑那里,常家五爷榜上提名,人人都道常五爷学问好,就等着殿试时比个好名次了。” 楚维琳捧着茶盏,手上一晃,杯中水跟着摇了摇,险些洒了出来。 热气氤氲,她眨了眨眼睛,才压着心绪把茶盏放下。 常郁昀学问好,这是楚维琳一早就知道的,可前世时,常郁昀虽是监生,却并没有去考功名,是因为这一世他没有成亲的缘故吗? 楚维琳说不准,可这样的变化总叫她心神不安。 章老太太听罢,点了点头:“既如此,少不得备些贺礼送去。” 这些人情往来,何氏自会打理得妥妥当当。 等用了饭回到清晖苑,不耐烦再想这些琐事,干脆蒙头睡了一觉。 梦里不知今夕何夕,混混沌沌翻来覆去,遥遥听见有人唤她,她咽呜应着,却不知声音从何处来。 直到脚下一软,如坠了十万里高空,这才猛得睁大了眼睛,盯着青色幔帐喘息。 陆妈妈坐在床边,手中一块帕子替她擦拭额头,心疼道:“姑娘魇着了?” 被子里的手在身上一抹,竟是一层薄汗,楚维琳张了张唇,嗓音喑哑:“妈妈,什么时辰了?” “未正三刻,”陆妈妈倒了一盏热茶,扶了楚维琳起来,“奴婢见姑娘睡得不踏实,便唤了姑娘起来,下午睡久了,夜里就不困了。” 楚维琳就着陆妈妈的手饮了水,点了点头。 入了内室洗去一身汗水,楚维琳这才觉得身子爽利了许多,宝槿手脚麻利地替她梳了头,正低头挑选耳坠,却听见外头有些动静。 楚维琳问了一声,宝槿出去看了一眼,进来道:“两个小丫鬟要躲懒,互相推诿着不做事,满娘正罚她们呢。” 原本也是一桩小事,谁知后头声音越发重了。 宝槿见楚维琳皱了眉头,扶她到了西次间里坐下,自个儿又往外头瞧去。 出了正屋,四处看了一圈,玉枝、芊巧两个三等跪在院子中央,满娘黑着脸站在一旁,不远处站着一个仆妇,竟是西意院里的徐娘子。 徐娘子是沈姨娘身边伺候的,因着夫家亡故,与女儿一道卖进了府里谋个生计,原是个外来户,在楚府里没个依靠,后来攀上了长房黄氏身边的徐妈妈,以同姓为由认了亲,以干姐妹相称。 徐娘子素来只管沈姨娘的事体,与各房各处都没有什么利益冲突,众人也卖徐妈妈一个脸面,待她也算客气。 宝槿快步上前,笑着道:“娘子来了怎么站在院子里?这儿训人,倒叫娘子看了笑话。娘子可别嫌弃,去我屋里坐会儿吧。” 宝槿一面说,一面冲满娘打眼色,满娘却不理会,继续训斥两个小的。 “平日里就知偷闲,今日娘子来请姑娘,姑娘歇中觉还未起,也不知道请娘子多在抱厦里头坐会儿,由着娘子出来吹冷风,是个什么道理!” 芊巧眼圈通红,哭着道:“姐姐,真不怪我们呀,是娘子说三太太那儿正等着姑娘回话,让我们快些通传了姑娘,玉枝已经几次去姑娘屋子外头瞧了,姑娘没起身呢,娘子等不及,我们也拦不住呀。” “说得什么混账话!”满娘啐了一声,“娘子岂是不知礼的人?便是三太太那儿,也不会让姑娘不梳妆整理就过去回话的。分明是你们自己不肯招呼好娘子,仗着自个儿是家生子,老子娘有些体面,就胡乱行事,借着姑娘的名义怠慢娘子。” 这一通话,瞧着是训人,倒是把来龙去脉都跟宝槿说明白了。 宝槿不是糊涂人,谁对谁错,哪里还不明白? 徐娘子是沈姨娘那儿的人,何氏要请楚维琳,怎么会由徐娘子来走这一趟,分明是徐娘子借了何氏的名义行事。 玉枝和芊巧已经说过楚维琳未起,徐娘子还要为难,分明就是仗着与徐妈妈有些关系,来清晖苑里寻事。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黑脸 明天上架,请大家支持~~ ------------------------ 沈姨娘和楚维琳井水不犯河水,若有冲突,自是为了楚维瑶的事体。 “行了,都别跪着哭了,跟着满娘下去领罚吧。”宝槿说罢,又对徐娘子道,“姑娘刚刚起身,娘子再等等吧。” 徐娘子被满娘指桑骂槐挨了一顿,心里不痛快急了,晓得宝槿好说话,便端着架子,道:“三太太那儿等着急了,宝槿姑娘与六姑娘说一说吧,三太太毕竟是长辈,不是吗?” 宝槿笑着应了,转身后便收了笑容,心中不以为然。 楚维琳自是听见了外头话语的,见宝槿进来,她挑了挑眉。 “定然不会是三太太寻姑娘,是沈姨娘在添事,不晓得要设计姑娘什么,姑娘还是莫要过去了。”宝槿低声与楚维琳道。 楚维琳也晓得这个道理,正想晾着徐娘子不理,却见陆妈妈倒了一杯冒着烟儿的热茶,抿唇一笑,扬手一把摔在了地上,哐当一声,热水四溅。 宝槿会意,赶忙跪在水渍边上,总归冬日里穿得厚,也察觉不到冷热,而后哭喊道:“姑娘息怒!” 陆妈妈重重喝道:“姑娘平日里宠你纵你,你怎么也糊涂起来了?姑娘歇午觉魇着了,怕长辈们挂心不敢请大夫过来,连口气都没有缓,就催着要去西意院。事有轻重缓急,那边也没见有个多急切的事体,老奴可豁出去了,便是三太太亲自过来,也没有这么一个道理的!” 这戏开了场,黑脸白脸都有了,楚维琳也不能闲着,用力揉了揉眼睛,扑倒在陆妈妈怀中,气得说话都带喘:“祖母还当着家呢,一个妾身边的娘子都敢来清晖苑里对我指手画脚!三伯娘这是要打我的脸呀!” 屋里闹起来了,外头徐娘子听得头皮发麻,眼看着那帽子一顶扣得比一顶高,她就有些慌神了。 沈姨娘那儿是定好了计策的,那计策简单,胜在管用。 楚维琳的性子素来好拿捏,只要她出了清晖苑往西意院去了,这事就能成。 只是沈姨娘和徐娘子都没想到,楚维琳今日竟然歇了午觉,还迟迟不起,徐娘子等不及,催得厉害些,这事竟越发不好收场了。 徐娘子犹豫许久,下定决心便直直往正屋来,闯了堂屋又要进西次间,叫陆妈妈一把撞了出去。 陆妈妈沉着脸瞪了徐娘子一眼,急急往外唤道:“姑娘哭岔了气,还不快些去请了大夫!” 徐娘子本就没站稳,闻言脚下又是一歪,一屁股摔坐在地上。 没一会儿,不仅仅是大夫医娘,何氏也一块来了。 听说清晖苑里请大夫,何氏想向章老太太和楚维琳示好,自然是马不停蹄地过来了,哪知在这里遇见了徐娘子,她心里嘀咕,却还是略过了这个人,径直入了内室。 楚维琳已经去了珠钗躺在床上,面色发白,两眼红肿,见了何氏,赶忙支撑起身子来。 “快些躺下,行那些虚礼做什么!”何氏上前拦住了楚维琳。 “伯娘这是等急了,亲自过来问话了吗?”楚维琳哀哀道,“是我歇午觉魇着了,这才耽误了些时辰。” 何氏一愣,这话有哪儿不对劲。 “姑娘快别说话了,”陆妈妈劝了一声,又与何氏道,“三太太,老奴壮着胆子说句不该说的,便是您要请三姑娘问话,不劳动香樟姑娘,也断没有让徐娘子来的道理。况且我们姑娘身子不适,便是让娘子等一等,还等不得了?” 何氏蹙眉,见楚维琳眼角泪光,一肚子疑惑便倒了出来:“这是什么话?我什么时候请了六姑娘问话了?那徐娘子呢,让她把话说明白了!” 徐娘子见到何氏过来就晓得大势已去,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是我们姨娘为了二姑奶奶的事情伤心,想着那日是六姑娘见过那位表姑娘的,想多问一些那表姑娘的事体……” “于是就借了我的名头?”何氏冷笑一声。 “请太太恕罪,是奴婢见六姑娘迟迟不见奴婢,这才急了胡言乱语,请太太绕过奴婢这一回。”徐娘子连连磕头。 这里是清晖苑,便是要发作,也要回了西意院再做计较,何氏不跟徐娘子多说废话,让医娘给楚维琳请了脉,开了些安神凝心的药,又嘱咐叮咛万分,这才去了。 楚维琳见她们走了,便吩咐了宝槿:“使人去留心着,沈姨娘打的什么主意。” 宝槿应下了。 这日下午宝莲休息,便领了对牌出府看望她的养母、楚维琳的奶妈妈,这刚回来就见院子里气氛不对,细问之下气恼不已:“是该让陆妈妈唱这个黑脸,真当我们姑娘好欺负,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寻事!你守着姑娘,西意院里我去打探。” 宝莲四处都有人情,宝槿不与她争这桩差事,便由她去了。 直到掌灯时宝莲回来,却还是一头雾水。 西意院里,何氏自然是寻了沈姨娘和徐娘子的事,可除此之外,瞧不出沈姨娘有个什么动静。 倒是楚伦煜和楚维琮晓得她病了,过来看望,说了会儿乐事逗她开心。 原本就是装模作样吓唬何氏和徐娘子的,见父亲和弟弟这般担心,楚维琳心中多少有些歉意,却也是暖意满满。 说着说着,自然绕到了楚维琮的功课上。 楚维琮一面吃着陆妈妈准备的水果,一面笑着道:“父亲说,这回春闱人才辈出,有好多好文章,翰林院里大人们都在看。父亲也记下了几篇回来默写给我看,指点我呢。” 楚维琳闻言笑着拍了拍楚维琮的脑袋,道:“晓得你是个会念书的,我和父亲都等着你中榜的那日。” 楚维琮年纪虽小,却是个有信心的,忙不迭点头:“肯定会中的。” 楚伦煜欣慰不已,搂着儿子半响没有说话。 发妻去后,他就只剩下这一双儿女,盼着他们一个能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一个能得一良人、夫妻和睦,旁的,他也都不求了。 楚维琮吃完擦了嘴,道:“那么多文章里,我还是最喜欢昀表兄的,有气势,写得真好。” 楚伦煜亦颔首:“你们五姑母家中的这位表兄,才学的确出众。” 楚维琳垂眸,心里复杂,嘴上只道:“我不懂科考文章,维琮既然觉得好,便多学些吧。” 翌日一早,楚维琳去颐顺堂里请安,章老太太听说了昨日事,她不会插手何氏院子里的事情,只安抚了楚维琳几句,又问了些身体上的事情。 等姐妹一道陪着章老太太用了午饭,何氏一脸凝重快步进来,福身请安之后却没有直言。 章老太太挥了挥手,便让几个姑娘都退了出来。 正文 第六十二章 春宴(6000大章求粉红) 上架啦,求收求订求粉红~~~ --------------------- 楚维琳回了清晖苑休息,宝莲在外头探了一圈风声,回来之后关了门窗,让宝槿守在外头,才低声把事情说了。 “二姑奶奶不见了,西意院里这会儿半点口风也不敢透,全瞒着呢,奴婢想尽了法子才偷听到一些。说是昨日夜里早早就说歇下了,天一亮又不见起。二姑奶奶自打归家就是如此,也没人放在心上,等三太太中午过去看了一次,才知道人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楚维琳惊愕不已。 陆妈妈皱着眉头,恨恨道:“定是沈姨娘搞的鬼,她惹事也就罢了,还妄图拖我们姑娘下水!” 到了这会儿,昨日的意图倒是人人明白了。 楚维瑶自是打定了主意要逃出楚府的,若昨天楚维琳跟着徐娘子去了,定会在园子里遇见楚维瑶,姐妹两人相见说上几句,等楚维瑶不见了,这脏水还不往楚维琳身上扑过来吗? 沈姨娘只要哭喊是楚维琳说了些不中听的话,才让楚维瑶心灰意冷要离家而去,楚维琳一张嘴饶是莲花,也拿不出证据来。 当真是简单法子,只要成了,这事要说明白真要费些力气。 幸亏没有着了道,平白惹了一身腥。 何氏也是焦头烂额,她是寻到了机会收拾沈姨娘,楚伦沣因着明白昨日沈姨娘设计楚维琳的事情,也不会对妾室多做袒护,可何氏这会儿最要紧的是寻到楚维瑶的人。 偏偏这事不能大张旗鼓,虽说是个姑奶奶。还是与婆家闹翻了的姑奶奶,可也不能闹出些事体来。 哪知到了傍晚时分,许家人又来了。 要是许家人得了些风声,楚伦沣也打算咬死了不认的,哪知事情出乎意外。 许礼诚磕头规矩认了错,只说是他这段日子悔悟许多,明白楚维瑶的好。可也知道楚家不会再给他机会。许礼诚思念妻子,去了和楚维瑶一道游玩过的净水湖畔,谁知遇见了想投湖的楚维瑶。 楚维瑶哭着告诉他。自己是一心待他,只因父母之命才不得不狠下心肠,可一想到夫妻缘断,实在是伤心难耐。这才偷偷出了家门,来这里追思一番。能死在这儿也算对得起父母、对得起郎君。 许礼诚怎敢叫楚维瑶去死,带她归了许家,等她吃了药睡下,这才登岳家大门负荆请罪。求岳父母大人成全,莫让他们做一对苦命鸳鸯。 楚伦沣一口气梗在胸口,半天没缓过来。气极恼极,可是楚维瑶已经在许家人手中。他此刻又能如何? 便是冲进去许家带了楚维瑶回来,传扬出去,这回就是楚家站不住脚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许礼诚一副诚心悔悟模样,楚维瑶又是一心向着丈夫,到最后他这个为了女儿好的父亲成了大恶人,险些逼得女儿投湖的大恶人。 这让舆论怎么看,让言官怎么写? 楚伦沣气得浑身都痛,再不肯管这破事,转身回了内院,理也不理倚门而立的沈姨娘,把这些事情都交给了何氏。 何氏接了着烫手山芋,整个人都不痛快了,听了章老太太几句劝,干脆也做个菩萨,让小夫妻两人返家磕了个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得楚维瑶自己去折腾。 沈姨娘自是喜上眉梢,她被楚伦沣冷落有个什么关系,做个姨娘她这辈子就已经到头了,但楚维瑶能破了局,换回许家真心,那就什么都好了,也不枉她费尽心思把楚维瑶放出了府,只是没有算计到楚维琳有些遗憾罢了。 徐娘子以何氏的名义去了清晖苑,便是事情做成了,楚家上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其中条条道道,不会为了楚维瑶要投湖就怪罪楚维琳,顶多是章老太太恼怒楚维琳不长心眼罢了。 可即便如此,能叫楚维琳头痛一阵,费些口舌,也算是抱着西瓜又拾些芝麻,最好是这事儿能传扬出去,叫外头人都知道楚维琳心狠差点逼死了楚维瑶,坏了她的名声,那沈姨娘就算是被何氏收拾惨了都值得了。 为了楚维瑶,她什么都能忍,什么都会做,哪个让楚维瑶的嫡妻之路艰难了,哪个便是她的仇人! 陆妈妈也看清楚了沈姨娘的打算,气得仰倒,当真是最毒妇人心!好坏不分、是非不明! 还是楚维琳劝了会儿,想那沈姨娘是丫鬟出身,没什么见识,又是做了妾,让何氏压了这么多年,满脑子都是做正室好,再苦再难也占了一个“嫡”字,旁的为妻之道、立身之本、家族体面,那是压根没想过也想不到的。 陆妈妈听了,羞赧道:“本该是奴婢宽慰姑娘,却让姑娘来宽慰了奴婢……细想也是,这眼识见地最是要紧,和目光短浅之人说利弊,那就是秀才遇见了兵。沈姨娘和二姑奶奶的事,姑娘还是别存在了心里,左右姑娘尽了心,她们不领情就随她去了。沈姨娘那里,我们留些心就行了,不用跟她针锋对麦芒,平白坠了身份,她再惹事,还有老太太和三太太收拾她。” 等楚维瑶返家,章老太太自是不肯见的,称病把人都打发了。 楚维琛臭着一张脸,说话都有些喘:“没一点儿良心,分不清楚好坏,她自要去寻死,还害得我们楚家上下脸上无光。六妹妹、八妹妹,你们倒是说说,这事能这么巧?她要投湖就遇见那许礼诚?唱戏都没这样的唱本!显然是约好了的。在家里住着还不老实,想方设法和许礼诚联系,弄出这么一桩事来,真是,真是!” 楚维瑷这段日子见了何氏辛苦,对庶姐自然颇多怨言。只是她向来性子软,心里想的也不会说出来。 “自然是不信的,但不信也没法子,由着她去吧,”楚维琳拢了拢斗篷,这三月半的天气本该回暖了,哪知这春寒料峭。倒是比二月里还渗人些。“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五姐姐,算了吧。” “你倒是想得开。换了我,可不咽下这口气,”楚维琛朝楚维琳摇了摇头,“你说。不欺负你欺负谁?” 楚维瑷闻言,一时真怕楚维琳去西意院里找何氏要说法。赶紧握住了楚维琳的手。 楚维琳垂眸,全当没有发现楚维琛嘴角一闪而过的兴奋和嘲讽,淡淡道:“我的性子,五姐姐还不晓得?沈姨娘闹起来。我怕是连事儿都说不明白呢。要是五姐姐心疼我,不如帮我去说说?” 楚维琛撇撇嘴,不再多言了。再这么下去,便是教唆了妹妹寻事。章老太太头一个不饶过她。 楚维琳心里明镜一般,便是人人都知道沈姨娘如何布的局,但事情没有如期发生,便是个糊涂账,沈姨娘咬死了只是想问下许礼诚的事情,楚维琳还能怎样? 她既不想和沈姨娘吵起来坠身份,也不想让挑事的楚维琛看热闹,还是这样不冷不热打发了最好。 不过,楚维瑶出府的事情,到就如楚维琛所讲,唱戏都没有这么巧的,定是之前这段日子里,许礼诚偷偷联系了楚维瑶,花言巧语骗了她,楚维瑶本就对许家没有死心,自然是被哄了进去,寻了这么个回许家的法子。 要是许礼诚真的想明白了,楚维瑶将来日子平顺些,也就罢了,若是一时相哄,等着事后算账,楚伦沣和何氏怕是再也不会去管庶女的这些事情了。 因果轮回,自有说法。 从许家带回来的那些陪嫁收拾了东西,要再去许家伺候,乔楚脾气硬,又因为上回向章老太太和何氏告状惹了楚维瑶不快,不肯再去许家,叫钱妈妈训了两句,干脆投了缳,亏得发现得早,被救了下来。 章老太太倒是喜欢这般硬气的丫鬟,也不用顾及楚维瑶的想法,让她先将养着,以后若要出府便赏些银钱,若要修行便送去庵堂,只是钱妈妈一惊之下病倒了,便又没有跟着楚维瑶去。 兴许是破镜重圆的关系,许大人虽不能留京,但好歹没有丢了乌纱帽,带了一家老小外放做官。 等去了远地,楚维瑶艰辛苦楚,自然是后话了。 清晖苑里一切如常,倒是何氏怕楚维璟和楚维琳为了这事觉得吃力不讨好有些心结,又真担忧楚维琳气不过讨说法,特地送了些东西过来,楚维琳看了一眼,便叫宝莲收在了库房里。 三月二十五日,长公主府上的春宴帖子到了楚府,请府上太太、奶奶带着哥儿与姑娘们一道去赏春。 楚维琳听着章老太太的吩咐,看着一旁的楚维琛兴奋、楚维瑷欣喜的样子,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二十八便是正日子。 三房众人一早便去了长房,璋荣院里,闻老太太看着花一样的姑娘们,不由欣慰笑了。 黄氏安排了车马。 楚维琬笑盈盈请了楚维琳一道。 马车缓缓驶出楚府,往长公主府邸去。 越接近,行得越慢,前后都是来赴宴的各府车马。接了帖子的都是皇亲勋贵世家,具是得体知礼,不敢造次,便是拥挤些,也是相安无事。 长公主府中最出名的便是那占地极广的园子,园子中心有一汪湖水,引了活水入湖,养了不少珍贵锦鲤,依水建了水榭凉亭,观水斗鱼倒也舒坦,若是夏日里,一池荷叶碧连天,泛舟湖面,也是一桩乐事。 这宴席便设在了湖水四周的花厅里,太太、奶奶们一道说话,另一处供姑娘们耍玩逗趣,靠近外院的湖畔花厅供各府男子们饮酒,彼此不妨碍,却又能彼此窥得些情景,既不乱了礼数,也能一睹风采。 楚家一行下了马车,黄氏、何氏又叮嘱了几句,这才让姑娘们随着侍女去了花厅里。 楚维琳挽着楚维琬一道走,她无心观景,一心留意着楚维瑚的举动。 楚维瑚走在楚维瑷和楚维瑢中间,低低笑着说话,一双杏眸却是四处打量。看到招人喜欢的景致还唤了楚维瑷一起看。 花厅近水,敞开窗户便是湖面,等她们到时,已经有不少姑娘三三两两坐着说话,或是认真看鱼了。 “正说你们呢,怎么才来?”叶语姝先注意到她们,赶忙迎了过来。 互相见了礼。楚维琳又见到了杜家的几个姑娘、表姑娘。一一问了安,还未落座,就听脚步声从外头传来。扭头一看,她心中一惊。 却是赵涵忆和赵涵欣姐妹俩了。 前世时,赵涵忆已嫁,自是坐在那群奶奶堆里。不会来此处花厅,赵涵欣一个庶女没有嫡姐陪伴。也不能来此处露面,因而楚维琳那时并没有见过她们。 此刻相见,倒是赵涵忆先展了笑容:“楚六妹妹。” “赵家姐姐。” 只打了个照面,赵家姐妹就被坐在一旁的常郁映叫了过去。 楚维琳见此。心中多少有些凝重了。 今日她本想护一护楚维琬,莫要被楚维瑚设计了去,哪知赵涵忆在此。她多少有些害怕赵涵忆会想方设法去接近常郁昀,闹出些事体来。 楚维琳只有一个人。一时之间分身乏术,倒也有些无力之感泛上。 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平静湖面,楚维琳缓缓放平了心绪,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一化解吧。 楚维琳伴着楚维琬坐下,湖水对面,便是哥儿们的去处,时不时听到几声叫好声,也不知道他们在比试些什么。 他们有他们的乐子,姑娘们有姑娘们的趣味。 心态平和的下棋说笑,也有些心知今日赏玩为辅,实则是各府相看,不由想表现一番。 乐器相合,斗茶争趣,热闹非凡。 楚维琳没有那些心思,楚维琬也不想参与,楚维瑚闲不住,拉着楚维瑷去看常郁映斗茶。 常郁映的对手是忠勇伯府的三姑娘董凌音,两人具是高手,抬手注水之间,展一副山水景致,看得旁人赞不绝口。 虽和常郁映来往不多,楚家和常家毕竟是姻亲,楚维瑚和楚维瑷自是为常郁映鼓掌称好的。 董凌音心中清楚,可到底有些意难平,故意问道:“两位妹妹,如何看待我和常二的高下?” 楚维瑷一愣,抿唇不语,楚维瑚晓得对方是存心为难,本就是不相仲伯,哪里能说一番高下,便干脆道:“两位姐姐都是高手,哪里要靠我一个看热闹的来评高下,不过是映姐姐是我们表姐,为表姐喝彩罢了。” 这般坦荡,越发显得董凌音小气。 常郁映勾了勾唇角,虽然没有说话,可那意思依旧摆在了那儿。 董凌音有些下不了台面,素与她交好的宣平侯府的荣和县主亦是沉了脸,只觉得自个儿都受了拖累。 荣和县主名唤徐惠荣,模样出众,才学亦是不俗,连太后都喜欢她,封了县主,在这京城里一直都是众人巴结的对象,时间久了,多少有些飘飘然起来。 自打前年楚维琬回京,就有些传言这养在旧都的楚家三姑娘音容仪态,有当年贵妃娘娘的三四分。 荣和县主听说了,自是有了些比试的心思,等去年楚维琬及笄,得夏淑人赞誉,越发引得她好奇不已,争斗心也更加重了。 从前是没有机会,今天既然楚维琬在座,好友董凌音又叫楚维瑚害得下不了台,荣和县主干脆站起身,朝楚维琬走来。 “楚三姐姐,不如我们比一场?”荣和县主抬着下巴,语气里透着些贵女的骄傲。 这战书直截了当,若是退缩了,岂不是被在场的人看不起? 楚维琬面不改色,依旧是笑意盈盈,道:“县主要与我比什么?” 这般轻描淡写口气,似乎是来什么都无所谓,比都什么都不怕的样子,胸有成竹到这个地步,更是叫荣和县主不满。 “琴棋书画,样样来就太慢了,不如只比琴,你若跟得上我,便是你赢。” 此言一出,有人看戏,有人不齿,有人盼着楚维琬能杀一杀荣和县主的傲气。 楚维瑢握了楚维琬的手。低声道:“县主十指纤巧灵活,再快的谱子都能信手弹来,这是故意难姐姐呢。” 楚维琬笑着反握了楚维瑢的手,淡淡道:“无妨的。” 见楚维琬起身,原本在比试琴艺的两位姑娘让出了位子。 偏偏荣和县主自恃琴艺出众,不肯轻饶了旁人,让仆妇把花厅靠水的门板卸下。叫湖水对面的各府太太、奶奶和哥儿们一览无遗。 楚维琬不以为意。坐下调音,青葱手指轻抚琴面,显得沉着冷静。 楚维瑢皱眉。叫楚维琳劝了几句,倒也安下心来。 楚维琳并不担忧,她记得前世便是如此,楚维琬是胜者。她不需害怕。 这边的动静果真引来了其他几处的注意,也有不少官夫人清楚荣和县主脾性。晓得定是她硬拉着楚维琬比试,还特意让大家伙都看见,不免同情地看了黄氏一眼。 黄氏见楚维琬当众比试,还是和荣和县主比琴艺。便是晓得女儿深浅,也不免捏了一把汗,可当着他人面。她只能故作镇静,这会儿开口。无论是夸赞还是自谦,在结果没出来之前都不妥当,还会平白落了口实。 另一边,常郁明眼尖看了过来,惊讶与楚维璟道:“快看,那不是你家姐姐,这是要和荣和县主比琴?” 这一吼,倒是引得众人来看。 楚维璟与楚维琮一道,叫几个相熟的围在中间,纷纷询问楚维琬的琴艺如何。 常郁明最喜摆擂设赌,摇着脑袋道:“别说表兄弟之间不相帮,实在是县主琴艺出众,我压县主赢。” 此言一出,本想压荣和县主的人一时打了退堂鼓,哪个不知道常郁明十赌九输,若跟着他下注,也要被带到沟里去了。可荣和县主的琴艺摆在那儿,犹豫了片刻,有一人咬牙下注,后头人纷纷跟着压了。 楚维璟和楚维琮自要给楚维琬撑些场面,却不想常郁昀也参与进来,压在了楚维琬身上。 “五弟,你这是……”常郁明急道。 常郁昀笑得高深莫测,道:“这叫左右通吃。” 一句话,就把常郁明给堵了回去。 崇王世子戎马出身,不羁那些规矩礼数,军中多有将士在比武时添些彩头助兴,他也时不时会参与,这会儿看旁人下注,不由也起了性子:“那我就做一回庄。” 隔着湖面,也能看到对面热闹,荣和县主冷笑,这便是她要的效果,今日一比,人人都会知道,这来自旧都的楚维琬不过如此,一样比不得她这个京城出了名的才女。 荣和县主坐下,略调了音,起手轻挑、回拨,曲调如流水。 楚维琬不紧不慢跟上,显得游刃有余。 从平缓到急切,不消片刻,便是两人你追我赶,音色一阵急过一阵,叮咚之声如战鼓一般袭人心肺,引得崇王世子血脉沸腾起来。 他回京不久,不知道什么京城才女、旧都名媛,平日里也断不会去打听这些,他在意的只有琴声。 最初时,他没有去看过那两个弹琴之人,他只是竖耳听着,到了此刻,不知不觉间,竟是有些想知道是怎样的妙人指下生花,让他一闭眼就能回到那热血激昂的战场上。 琴声急急切切,如离弦之箭…… 咚—— 琴弦崩断。 荣和县主白皙的指尖冒了血丝,她喘着粗气怔怔看着断裂的琴弦,再听着楚维琬的琴声,瞪大了眼睛。 她知道自己败了,她说,只要楚维琬跟得上她,便是赢了,但到了中途,她知道,是她在追赶着楚维琬,这样的认知让她惶恐,手指发软,逼到了最后,也就是断弦。 而崇王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一震,战场上磨练的敏锐让他在思考之前已经本能地扭头去看,楚维琬低着头,他辨不清容貌,只觉得清丽脱俗之气伴着琴声扑面而来,让人再也挪不开视线。 楚维琬的琴没有停,楚维琳让侍女送了一盏香炉,点了浓浓檀香,亲自捧着送到了楚维琬身边。 别人当她是以香助兴,还觉得这香点得太迟了些,只有楚维琳心中如明镜一般,她这香不是那样的用途。 只希望这浓郁香味能住楚维琬一把,能化解楚维瑚设下的那些麻烦,能让楚维琬离宣平侯府的这位荣安县主,离那位小侯爷远一些。(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合眼 请书友们支持正版订阅,谢谢! ----------------------- 青烟袅袅,如绕梁之音,楚维琬渐渐放慢了弹奏的速度,要说刚才是两军对垒厮杀,这会儿就是大势已定残阳下收拾战场,徐徐缠绕的青烟好似硝烟弥漫,只等落日后散去。 琴声低吟如泣,指尖缓缓,直至终了。 一曲奏完,楚维琬没有起身,她垂着头坐在那儿,肩膀起伏,匀了好久的气,十指酸痛,她互相按压了一番。 荣和县主的琴技不是虚的,楚维琬也是使出了通身的本事才把对方压制了过去,若不是荣和县主先乱了心神章法,只怕两人还要缠斗。 闻着楚维琳点的香,宁神的味道让她慢慢平静下来,楚维琬冲楚维琳嫣然一笑,姐妹两人相扶着起了身。 别说对面哥儿们那里,便是那些太太、奶奶们都想瞧瞧能比过荣和县主的姑娘到底是如何相貌,等楚维琬一抬头,才看清这张远山黛眉、清水芙蓉般的脸。 崇王世子定睛看着,他能百步穿杨,箭术出众之余,眼神也是极好的,隔着湖水对面两姐妹的一颦一笑都是那般清晰,一个温婉娴淑,一个窈窕可人,当真是一对姐妹花。 他本看得专心,也没去细想这般盯着看是否合适,直到一旁的常郁明哀嚎一声才想起那赌注,赶紧收拢了心思,干咳一声掩过了尴尬。 却还有一人没有移开目光,桃花眼底淡淡笑容,仿若映入眼帘的是这春日里最动人的风景一般。 楚维璟注意到了。拿手肘轻轻撞了撞常郁昀,低声道:“便是自家表姐妹,也不该这般……” 常郁昀依旧大大方方,笑着道:“我只是想看看,她们丝毫不给荣和县主留颜面,会如何收场。” 这么一说,似乎也没有不妥当的地方。楚维璟摸了摸鼻子。不再多言了。 另一处,亦有人专心看着这场比试。 长公主设宴,她自己并不参与到官夫人之中。只和几位王妃、公侯夫人一道,坐在不远处的水阁里。 见底下热闹,长公主笑着道:“看着她们一个个,倒是想起我未出阁的时候了。茹娘。还记得吗?我们那时比的是琵琶吧?你那一曲反弹琵琶可把我那弟弟的心给捆住了。” 茹娘是崇王妃的闺名,她闻言脸颊微红。却不扭捏,道:“这么多年前的事体,殿下还拿来打趣,不过底下这两个姑娘的琴技确实不错。宣平侯的这个女儿,连太后都喜欢呢。” 宣平侯夫人坐在一旁,荣和县主比试之初。她信心满满,但也说了些自谦的场面话。可任谁都听得出她压根没想过女儿会败,到了此刻听了崇王妃的话,只觉得满满讽刺味道,讪讪笑了笑。 崇王妃原本没有打击人的意思,宣平侯夫人这般反应,让她感觉无趣极了。 本不是什么大事,姑娘家比试,自然有个高低,她当年没有让过长公主,也不觉得官家姑娘就一定要让了县主,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定是荣和县主挑衅在先,人家不得不应战。 遥遥的,崇王妃也留意到了自家儿子那边的情况。 知子莫若母,虽然儿子多年不在身边,可崇王妃一看他的神色就能猜出一点半点来。 世子随崇王上战场,几年下来,到底耽搁了婚事,做母亲的心急却也不能阻碍了孩子前程,这回世子回京,崇王妃是打定了主意要在迎春宴上相看一两个合眼缘的姑娘,再把亲事定下来的。 既然世子对那官家姑娘有些意思,不如就顺水推舟问上一问吧。 崇王妃笑着与长公主道:“我走动得少,这底下那么多孩子,也只认识荣和,与荣和比琴的又是哪个?” 长公主答不上来,她身边的年老女官伶俐,过府的各家姑娘的出身背景都熟记在心,便介绍道:“那是楚府的三姑娘,祖父曾做过都察院的左副都御史,虽是楚氏迁来了京城的这一支出身,却是在旧都养大的。说起旧都楚氏,不晓得长公主还记得康平爷的娴贵妃娘娘吗?长公主小时候还由那位娘娘照顾过一个月呢,就是那个楚氏。另外,三姑娘的祖母闻氏,是太祖爷亲封的惠毓郡主的嫡次女。” “曾祖爷的那位贵妃?我那时小,这会儿想来,只记得是个满头白发的和蔼老太太了,”长公主听完笑了,“这姑娘倒有些来历。 提起康平爷的娴贵妃娘娘,长公主的语气亲昵不少,只是今日请的本就是皇亲勋贵官宦人家,真要细细算起来,哪个没有一点儿来头? 崇王妃亦是笑了笑,上下打量着楚维琬,暗自盘算,只听这只言片语,出身上虽算不得一等一的好,但也不落了下风。 坐在边上一直没有开口的夏淑人抿了一口香茗,淡笑着道:“去年楚家三姑娘及笄,我去观了礼,瞧着是个规矩得体的孩子,我很是喜欢,还有那楚家六姑娘,就是刚刚点香的那个,也是个聪慧可人的,要不是我那孙儿太小,我都要厚着脸皮去求一求了。” 此言一出,人人惊讶。 夏淑人在各府走动得多,看姑娘的眼神很毒,能得她夸赞,自有过人之处。从前夏淑人赞过不少姑娘,却从未有过后头这一句,可见是楚家姐妹当真讨了她的喜欢。 本来这夸耀应当是给了荣和县主的,哪知让一个“野路子”抢走了,宣平侯夫人沉着脸,连脖子上那条吸人眼球的南珠项链都黯淡了许多。 另一边,崇王妃则褪下了手腕上的一只细巧玉镯,交到了身边侍女手中:“赏给楚三姑娘,请她下回来府上与我弹弹琴,王府里那两个男人常年离京,我一个人闷得慌,能添个知心的女儿,比养个儿子强,”说完,又笑着与夏淑人道,“我最是羡慕你,女儿贴心,再冷的天,这心都捂得火烫了。” 话音一落,大伙儿都笑了。 坐在的都是通透人,自然听出了那底下的意思,这是合了崇王妃的眼缘了,等再多看看,要是楚维琬知礼懂事,自是要抬举的,若不合适,也不会太损了姑娘家的名声。 而在姑娘们这边,荣和县主一张脸铁青,全然没有了之前高傲的样子,董凌音虽与她交好,也不敢贸然开口,就怕引火烧身。 楚维琬缓步上前,略一行礼,含笑道:“县主承让了。” 没有说是断弦,也不自谦几句,只清楚明了地说出了胜负。 董凌音的唇角抽了抽,更是觉得楚维琬太过自大了些,她不敢惹荣和县主,却能发作楚维琬,总归这事因她而起,她若置身事外,还不知道荣和县主会如何秋后算账呢。 “得意什么?要不是这琴断了,还不知道……” “够了!”董凌音话未说完,被荣和县主生生打断,“还嫌不够丢人!” 已经丢了面子,荣和县主再生气再懊恼也没有办法,可输了就是输了,寻那些借口根本就是自寻难堪,楚维琬直白了当,不提那些琐碎事,反倒让荣和县主能够接受一些。 要是假惺惺说那些话,她肯定会发作的。 可再能接受,在看到崇王妃身边的侍女时,荣和县主依旧忍不下,扭头跑了出去。 “楚三姑娘,姑娘琴艺出众,这是王妃赏姑娘的,等姑娘方便时,王妃想请姑娘过府。”侍女说得明明白白,把玉镯子交到了楚维琬手中。 楚维琬愣怔,她不是不知事,就是太过明白崇王妃的意思,一时之间才不知如何示好。 “扑哧——”楚维琳先笑出了声,趁着楚维琬没有回神,伸手抽走了她袖中的帕子,拿到还冒着烟的香炉上来回熏了熏,“我给姐姐备好了帕子,姐姐若是红了脸,还有个遮羞的。” 叶语姝跟着笑了起来,指着楚维琳乐得说不出话来。 闺阁之事,说羞是羞的,但又偏偏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真被说破了,倒也没那么扭捏了。 楚维琬嗔了楚维琳一眼,轻巧夺了帕子回去:“没个正经!” 姑娘们这儿哄笑着散了,对面黄氏不知这里情况,等使人一打听,难掩面上喜色。 崇王妃心善之人,既然出了手,断不会让楚维琬丢了脸面的,成了,那是皇家亲眷,便是不成,以崇王妃的性子也要认了干女儿,让楚维琬做半个宗亲。 崇王世子也看到了母亲身边的侍女赏了楚维琬,心绪缠缠绕绕说不清楚,到最后只觉得那是种甜甜的味道。 许是有了这比琴在先,各处更加热闹起来,也有胆大的姑娘知道哥儿们那里在作对子,让仆妇去取了来品读。 楚维琳陪楚维琬坐着,静静等着下面的发展,见楚维瑚要去更衣,她心中沉沉。 果不其然,过了一刻钟的工夫,便有侍女进来,悄声与楚家几个姐妹道:“楚七姑娘不小心崴了脚,在前头亭中坐着。” 楚维琬担心楚维瑚,起身要去寻,楚维琳拉了拉楚维琬的袖口,道:“我跟姐姐一道去,扶她回来也要人手的。”(未完待续) ps:求收藏求订阅求票票,粉红粉红~~ 正文 第六十四章 陷害 求收求订求粉红~~~ --------------------- 有侍女引路,姐妹俩沿着湖边走,应对的法子楚维琳想好了,眼看着拐过前头这个弯就到了楚维瑚处,便停下了脚步。 “三姐姐,我眼睛不舒服,是不是进了什么东西?”楚维琳问道。 楚维琬听了,见楚维琳不停揉着,赶忙抬手止住了她:“别揉,越揉越红越难受。” “姐姐借我帕子擦擦吧。” 楚维琬掏出了帕子,楚维琳接过擦拭,清雅檀香味道让她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别让七妹妹等急了。”楚维琬道。 楚维琳点了头,趁着楚维琳不在意,从袖中另取出一方帕塞入她手中,楚维琬不疑有他,顺手收了起来。 湖边亭中,楚维瑚垂着脑袋,听见脚步声,她欣喜抬头:“姐姐!” 那般自然神色,丝毫看不出有异样的心思。 楚维琳抿了抿唇,论面上功夫,她当真是连楚维瑚都比不过呢。 楚维琬提步入了亭子,蹲下身子与楚维瑚道:“哪里伤着了?” “这里,”楚维瑚指了指左脚裸,“我歇了会儿,倒是没有那么痛了,想来应该没什么事的。这里不是自家地方,今日又那么多人,我忍一忍,姐姐们扶我回花厅吧。” 楚维琬闻言一愣,复又心暖暖。她从小离京,这个庶妹年幼,颇得祖母、母亲喜爱,养得很是娇贵。若是伤着了多半是哭红了鼻子了,可没想到,楚维瑚也有识大体的地方,这番话说得很是在理,毕竟是长公主府邸,还是莫要多添了事情。 姑娘家的脚裸也不能在青天白日下看,楚维琬柔声安慰了几句。没有劳动那侍女。让楚维琳搭把手扶了楚维瑚起来。 楚维琳应了,姐妹三人沿着来路往回走,楚维瑚的脚是真伤着了。没走几步路,面上就冒了一层薄汗,她只管咬着牙,不肯做声。 似是怕摔到了楚维瑚。楚维琬一直盯着看路。 楚维瑚咬着下唇,抬眼见不远处有一红衣男子过来。她赶紧停下,略站直了些:“姐姐。” 楚维琳顺着楚维瑚的视线望去,那来人脚步很快,没一会儿已是要到了跟前。正是那宣平侯府中的小侯爷。 此地路窄,打一个照面,自有一方要让出些路来。 眼看着小侯爷过来。楚维琬示意两个妹妹往边上挪开些,而后福身请了安。 “你就是楚三?”小侯爷语气不善。上下扫了楚维琬几眼,“不过尔尔。” 这是故意寻事,分明是亲妹妹荣和县主丢了脸面,替妹妹示威罢了。 楚维琬心平,并不应声,楚维瑚却有些耐不住,仰头要顶回去,叫楚维琬拉住了。 小侯爷似乎也不想再为难几个姑娘家,瞪了楚维瑚一眼,擦身过去了。 楚维琳从头到尾都留心着楚维瑚的举动,心底冰冷一片,她亲眼看到楚维瑚趁着楚维琬拉住她的机会,暗悄悄抽走了楚维琬的帕子,又趁着擦身而过的机会,塞到了小侯爷的手中。 饶是晓得前世变故,可亲眼看着楚维瑚陷害楚维琬,还是寒心不已。 幸好,她刚刚已经暗地换了帕子。 三人继续往回走,眼看着要入了花厅,一串脚步声从后头追了上来。 “楚三你给我站住!” 楚维琬不解回头,还未看清,已叫来人重重推了一把,踉跄了几步才站稳了。 是荣和县主。 听见外头声音,花厅里的姑娘们不禁纷纷张望,见是荣和县主寻事,不由皱了皱眉头。 输了也就输了吧,这推人又是何必? 荣和县主杏眸瞪得圆圆的,手中握着一方白锦帕子,怒道:“你为什么要私会我兄长,还送她帕子!一个姑娘家,私相授受,不知廉耻!” 此言一出,众人惊愕,看向楚维琬的眼神都变了,亦有相熟的几个姑娘窃窃咬着耳朵。 “那帕子……”楚维琬黛眉微皱,伸手去取袖中锦帕,却空空如也,再细看荣和县主手中帕子,似乎真与自己的有七八分相似。 “你浑说什么!”楚维瑚已经叫嚷了起来。 “这帕子上绣了一朵梅花,你敢说不是你姐姐的?” 楚维瑚急得跳脚,楚维琬却在思索,她记得的,楚维琳借了她的帕子擦眼,而后她就收起来了。 那之后呢?虽然遇见过小侯爷,但她绝没有行过那等事体,为何帕子就不见了? 是路上不小心掉了?偏偏还叫小侯爷亦或是荣和县主捡了去? 楚维琬不信,但她更没有想到是楚维瑚设局害了她。 楚维琳却是清清楚楚的,前世时便是这样,楚维瑚偷走的就是楚维琬的帕子,荣和县主咬定是楚维琬私相授受,帕子在旁人手上,那带路的侍女也是被人买通了的,不肯说句公道话,楚维琬再是玲珑也寻不到脱身之法。 再有楚维瑚在旁,瞧着是帮姐姐喊冤,可无论她喊不喊,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虽然有人不信楚维琬会弃崇王世子妃的前途而去给小侯爷当填房,可证据在这里,那些推论都是虚的。 到最后,崇王府那里自然是不了了之,宣平侯府求娶,楚维琬名声已坏,只能匆忙上轿,闻老太太和黄氏再是心疼也帮不上分毫。 直到楚维琬进门后一个月,荣和县主寻她晦气,争了几句之后,才被傲脾气急性子的荣和一语道破。 “连亲妹妹都看不惯你,容不下你,你还摆什么架子?私相授受,自然是你那庶出的妹妹偷了你的帕子喽,她可是最讨厌你的。这才会跟我定下了这样的计策,你被瞒在鼓里不好受吧?我就告诉你了,还不赶紧谢谢我?”扭曲的笑容爬上了荣和县主的脸庞,嫉妒、愤怒、得意,各种情绪混杂在一起,哪里还有一个豆蔻少女该有的天真。 楚维琬无力去评断小姑的好坏,她只为了楚维瑚而伤心。 这些事体传回了楚府。黄氏那里还会对楚维瑚客气。几乎打断了楚维瑚的一双腿。 而楚维瑚的理由却很简单,简单到让黄氏瞠目结舌。 因着楚维琬远在旧都,思女心切的黄氏待两个庶女倒是客气平和。尤其是嘴巧开朗讨喜的楚维瑚,隐约有半个嫡女一般的待遇了。 小时候楚维瑚不懂事,以为黄氏和闻老太太是真心喜欢她,把她捧在手心里。不用她去寄人篱下吃苦,也比庶姐楚维瑢多几分体面。直到楚维琬归家,那通身嫡出贵女气派让她一夜之间醒悟过来。 黄氏待楚维琬才是真真的宠爱,琴棋书画样样不松懈的磨练,言谈举止细细雕琢。那才是为人母的真心。 而她,一个庶女,不过是平日里纵着些罢了。就好似养了一只小猫,由着她闹。 楚维瑚朝生母徐姨娘哭了好几次。徐姨娘劝了几回,见劝不通,干脆咬牙说了些旧事,只道年幼夭折的楚维玠和楚维玥就是黄氏害死的,黄氏容不下一个庶子,也就楚维瑚是个姑娘,才能平安长大。 本就怨恨上楚维琬和黄氏的楚维瑚听了这话,心底的恨意更是压不住了。 长公主府中设宴,楚维瑚起先也没打算做些什么,直到见到楚维琬一鸣惊人得崇王妃喜爱,那股子不平和恨意就冒了上来,她没有去想嫡姐平步青云能给她们几个做妹妹的带来什么好处,她只是不想楚维琬如意,不想让黄氏如意,只要一想到黄氏那喜悦的样子,她就怄气不过。 所以,她出手了,更衣时她正好遇见了荣和县主,荣和县主输了比试正在气头上,楚维瑚提出的计划她自然是疑心的,可她看清了楚维瑚眼底的恨,一时雀跃期盼起来,成了最后的事。 黄氏愕然反问楚维瑚:“你怎么会蠢到以为你能比得过你姐姐,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而你不是。” 闻老太太还在,黄氏便是想打杀了庶女也要顾及一些,哪知老太太因此寒心之余,一病归天,黄氏再不用遮拦,做了个楚维瑚投缳的假相,明面上便是这孩子孝顺跟着去地底下伺候老太太了。 这些事体,楚维琳最初只晓得一些,具是后来从流玉口中细碎拼贴而来,可也是直到了那时,楚维琳才知道,闻老太太并不是因寒心楚维瑚而死,却是被下毒害死的。 而这会儿,楚维琬拿不出证据来,荣和县主得意非凡。 “县主,那真是我姐姐的帕子?”楚维琳勾了勾唇角,从袖中取出帕子来,“姐姐的帕子分明在我这里,我刚刚眼睛难受,借了姐姐的帕子而没有还。” 突然有人搅局,荣和县主横眉倒竖,气道:“楚六,你帮楚三无可厚非,但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是啊,不能睁眼说瞎话,”楚维琳把手中帕子凑在鼻前,细细闻了闻,笑着道,“好浓的檀香味,我之前拿了姐姐的帕子熏香,好多姐妹都亲眼瞧见了的,不信让大伙儿闻闻,我这块有香味,你那块有吗?” 这番提及,倒是都想起了那一幕,楚维琳取笑楚维琬,拿了她的帕子熏香,那是众人都看到的事情,做不得假的。 杜四姑娘眨了眨眼睛,她喜欢楚维琳,爱屋及乌,她也不信楚维琬会做那糊涂事,闻言便道:“我喜香料,那檀香与众不同,我从未闻过,因而特地问了一位侍女姐姐,才知那是外番进贡、皇上御赐的。县主、楚六妹妹,不如让我闻一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玖梳子的粉红票,谢谢~~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比较 求收求订求粉票。 这是今天的第一更,晚上7点还有一更~~ ----------------------- 楚维琳欣然同意,荣和县主进退不是,也只能点头。 杜四姑娘只俯首一闻就有了判断,一块香气浓郁明显,一块却没有什么味道,分明楚维琳手中的是真,而荣和县主拿着的不知是哪来的冒充货。 杜四姑娘仗义执言,也有好事不惧荣和县主的,纷纷上来闻了。 “就算是县主,也没有这么栽赃嫁祸陷害人的道理!”有人忿忿道。 荣和县主愣在原地,她那时气得转身就走,根本不知道熏香一事,不然也不会出了这等的差池,她只看了那绣得精巧的梅花,晓得楚维琬爱梅,便以为这就是真的…… 对了,梅花! “那为何这帕子上有你绣的梅花?”荣和县主咬牙切齿道,“谁知道你是不是带了两块帕子!” 事情如此反转,楚维琬已经是长松了一口气了,她又不是糊涂人,清楚记得楚维琳是归还了帕子的,想到那为她开脱的熏香,她心知肚明。 楚维琳为何会做这些准备,楚维琬并不清楚,但她已然明了,是有人害她,是楚维琳把这些一一化解。 要不然,她今天真的是洗刷不清这污名了。 微微偏转过头,一双含水眸子静静看着楚维琳,从荣和县主的角度看过去,那脸庞白皙如玉,下颚小巧,耳垂圆润。好看极了。 越是好看,越是可恶,荣和县主的心中跟火烧一般,巴不得冲过去,撕开了那张脸才好。 楚维琳一副没有瞧见荣和县主跳脚的一样,反手垂下手中帕子,指着角落淡雅白梅。道:“县主是说这梅花?爱梅之人众多。若绣了梅花就成了谁谁谁的帕子,岂不是荒谬可笑?县主这般笃定,不知道的还以为那帕子上绣了一个‘琬’字呢。” “你!”荣和县主被堵了个正着。又听到有人低声窃笑,不禁气急败坏,冲过来要抢楚维琳手中的锦帕。 楚维琳并不惧她,侧开了身子把手背到了身后。荣和县主扑得猛,收不住劲道。险些摔了,叫几个侍女扶住了。 “反正已经比过了香味,干脆再比一比针脚,让大伙儿看看仔细。那究竟是不是我姐姐的东西!随意乱泼污水,真当我们楚家姑娘们好欺负了不成?” 楚维琛几步过来,站到了楚维琬的身边。刚刚事出突然,她一时分辨不清。饶是心急,也不敢贸然开口,此刻见楚维琳胸有成竹模样,心中大定,出来说了一句话。 在场的姑娘各个心灵手巧,女红一事,并不能瞒过她们的眼睛。 荣和县主冷笑一声,干脆摊手展示了帕子:“比就比!” 事已至此,她已经乱了阵脚,看向所有人的目光具是不善,似一只被逼上了绝路的小兽,脑海之中,是楚维瑚提起嫡姐时的嫉妒,那样的神情做不得假的,她要再赌一把,赌楚维琬有两块帕子,楚维瑚只不过偷到了没有熏香的那一块。 楚维琳亦上前,并排摊开了帕子。 杜四姑娘打头,先仔细看了起来。 楚维琳手中是白梅,含苞待放,灵动得仿若下一刻就能绽放枝头;荣和县主手中的是红梅怒放,针脚细密整齐,也很精巧,却没有那白梅的灵气。 也有明眼人,指着白梅道:“这是旧都内院里盛行的绣法,讲究的不是精细,而是以假乱真,远远看一眼要分不清真假,那样才是好的。我二嫂是旧都出身,我见她绣的就是这样的。” 荣和县主的脸白了红,红了白,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杏眸氤氲,眼泪再也绷不住了,重重甩了帕子扭身跑开了。 不管对错是非,县主毕竟是县主,万一跑得急摔着了,这伺候的人都要倒霉。 侍女们哪里敢耽搁,匆忙追了上去。 “太过娇贵了些……”有人低哼,却不知不觉出了声,尴尬笑了笑。 楚维琛跺脚,指着那远去的背影,道:“万事讲究一个道理,别说是县主,便是公主,也不能血口喷人又不给个说法的。” 楚维琬没有接楚维琛的话,她只是握住了楚维琳的手,千言万语涌在心中,只有一句谢谢。 楚维琳长舒了一口气,而后瞥了楚维瑚一眼。 楚维瑚恍然未觉,低垂着头,甚至咬破了嘴唇,她知道自己并不是那种转个眼眸子就能想出一环扣一环的害人伎俩的黑心人,她没有那样的本事,可这个偷帕子的法子也是她仔细琢磨出来的,时间是紧张了些,也是临时起意,要不然她一定会费心在梅苑里偷几样东西出来的。 即便如此,楚维瑚也觉得这个法子能有胜算,却不曾想到,她从楚维琬袖中偷到的竟然是假的! 而真的,却是在楚维琳那里。 为什么会这样?是楚维琳事先看透了?她已经知道自己的那些坏心思了吗?这些念头一旦泛上,楚维瑚背后发冷,浑身都不自在了。 她只想害楚维琬让黄氏伤心的,却丝毫没去想过事发之后要如何脱身,她不是想不到,而是不敢想,要是去细想那些,楚维瑚怕是没有这个胆子行事了。 可现在呢,事情没有做成,却把自己暴露了? 楚维瑚悄悄抬眸去看楚维琳,正好对上楚维琳那似笑非笑的冰冷目光,她浑身一个激灵,避开了视线不说,身子都有些难以抑制地发抖了。 楚维瑷先注意到了楚维瑚的不妥当,低声询问:“七姐姐,怎么了?” 楚维瑚被唬了一跳,猛得挥开了楚维瑷的手。 楚维瑷愣在原地,其他几个姐妹的目光亦移了过来。 暗暗握紧了双拳,楚维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哑声道:“八妹妹我不是故意的,我是脚痛,我伤了脚站久了痛……” 这么一说,突然之间就觉得那脚裸火辣辣的,比她故意去扭的那一下还要痛上几分,直痛出了她一身的冷汗。 楚维瑢不疑有他,赶忙扶了她进花厅坐下,楚维琛与楚维瑷也跟了进去。 只有楚维琳和楚维琬两个,默默望着楚维瑚一瘸一拐的身影。 一个是心知肚明,一个是聪慧知事,到了这个当口,楚维琬已经把来龙去脉想得清清楚楚了。 再不愿意承认,再想相信是自己不经意间掉了帕子,可还是必须去直面是楚维瑚妄图害了她。 虽然是亲姐妹,但她自小离京,这几年与一众姐妹也算不上亲密,而回京之后,更觉得彼此疏远了许多。楚维琬是真心待几个妹妹,却不一定能换来同样的真心。 楚维瑢虽常在梅苑出入,她只是在讨好嫡姐罢了,楚维瑚更愿意去璋荣院里凑热闹,多得闻老太太几分怜惜。姐妹之情具是缘分,勉强不得,而和楚维琳渐渐相熟之后,楚维琬才找到些姐妹相处的真实感。 “六妹妹……”低叹一声,楚维琬微微摇了摇头,“亏得有你。” 楚维琳浅浅笑了,她只是报恩而已,前世待她好的人,便是滴水之恩,她也想回报一番。 这边闹得起劲,又怎么会不引来了其他几处的目光。 黄氏和何氏自是看到自家姑娘们处在纷争的中心,可偏偏使不上劲,又怕只是姑娘家之间的寻常小事,她们做长辈的贸然过去插手,显得小气又不懂礼数,只能强压着心绪。 长公主那儿,宣平侯夫人青着一张脸,她也不清楚闹了什么,只瞧见荣和县主哭着跑了,一时心急不已,想要下去寻一寻。 “这么多人跟着,能有什么事情?”长公主颇不赞同地止住了宣平侯夫人,又唤了一个侍女上前,“过去看看。” 侍女来问,姑娘们也不敢瞒着,未免当事人言语之中有些偏颇,由杜四姑娘说了经过,又拿了两块帕子回去复命。 水阁之上,侍女一一道来,还只开口讲到荣和县主拿着帕子说是楚维琬私下送给宣平侯世子的时候,宣平侯夫人冲口而出一声“不要脸!” 崇王妃蹙眉,不晓得是厌恶宣平侯夫人的粗俗,还是对楚维琳行事的不满。 那侍女仔细往下说完,讲了熏香,讲了针脚,长公主也是瞧见了楚维琳捧香熏帕子的,不由点了点头,而宣平侯夫人的面色难堪,几乎咬碎了银牙。 事情说明白了,长公主亦亲眼看过那帕子,那绣法亲切,让她不由感慨道:“我还记得年幼时,娴贵妃娘娘亲手绣了个荷包给我,如今还收着呢,就是这样的绣法。” 崇王妃凑过头来,细细看了两块帕子,暗暗点了点头。 她还是满意楚维琬的,看她胜不骄的态度,不亢不卑,举手抬足都让人觉得舒服,再看这针线如此出色,想来其他修养也是上乘的,反倒是素有盛名的荣和县主,举止太过肆意妄为了些。 这帕子的事情,在座的具是侯门深处摸爬滚打过来的人,虽不清楚偷帕子换帕子的事情,也知道是有人设计楚维琬,而荣和县主指鹿为马,显然也被诓在了里头。 谁诓的倒是不急于求证,但荣和县主心思不正这才落了圈套却是不争的事实。(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回报(二更求粉) 二更求粉求订求收藏~~~ ----------------------- 等崇王妃看过了帕子,长公主让侍女把两块帕子给了宣平侯夫人,道:“你也看看吧。” 心里把所有人都骂了一遍,面上却不敢太过于不敬,宣平侯夫人强忍着仔细看了帕子。 都是上等的苏锦,水白的翠竹纹,是京中大户常用的料子,但看帕子,确有七八分相像,至于熏香、绣功,已经是人人都看过了,哪里还需要她来置喙评说好坏。 宣平侯夫人尴尬万分,干咳了两声,又把帕子交换给了侍女,讪讪道:“确实不一样呢。” 这般轻描淡写,便是不喜掺合这些事情的夏淑人都抬起眼眸看了一眼。 “那这假的帕子,又是哪里来的?”宣平侯夫人倒也不算笨,立马转了话题,“定是有人设计,荣和那丫头直性子,被人误导去了。”说完,又自顾自点了点头,也算是给自己添些底气。 崇王妃勾着唇角笑出了声,语气却是冰冷一片:“是啊,哪个误导了荣和,叫她以为那是楚三姑娘给了小侯爷的帕子?是小侯爷亲口说的?还是荣和胡乱想的?” 句句诛心呐! 宣平侯夫人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楚维琳压根没有给过小侯爷帕子,那这帕子又是谁给的?小侯爷睁眼说瞎话拖了楚维琳下水,那可不是简单的一句“弄错了”就能忽悠过去的,但要是小侯爷没有说过,事情还不就是怪了荣和! 几番念头在心中来来回回绕了几圈,终于还是做了个决定。 “定然是荣和叫人诓了。” “不如叫了荣和来问一问?”长公主说一不二。竟是直直叫人去找了荣和县主。 荣和县主很快来了,她是哭过的,一双眼睛通红一片,本是个美人胚子,这梨花带雨模样引得人心疼不已。 宣平侯夫人赶忙扶了女儿过来,道:“荣和,到底怎么回事?快和娘说说。是不是有人陷害你?” 长公主面无表情。她尊贵出身,出口询问了几句。 荣和县主垂首,她恼恨楚维瑚害她。也没有细想长公主的问题,直接了当指了楚维瑚出来。 宣平侯夫人一脸果真如此的样子,道:“长公主,您看……” “不知悔改!”长公主哼了一声。不容两人再多说话,让侍女请了荣和县主出去。 荣和县主一头雾水。她明明说了真话,为什么是她不知悔改?她急切道:“这是真话,就是那个楚七……” 话冲出口了才知不妥,楚维瑚和楚维琬怎么说也是亲姐妹。明面上那是姐妹和睦,突然指责是楚维瑚要害嫡姐,哪个会信她?真假只有她和楚七才知道。被买通的侍女为了生存,也不会帮她作证。她想害了楚维琬,哪知是作茧自缚,只能吃个 哑巴亏。 楚七这人,真真可恶,与她无冤无仇,竟然布下这么一个局来陷害! 而长公主生于宫中,看多了各路把戏,又怎么会不知道她这手中帕子是有古怪的,可这只能息事宁人,不能再纠缠下去。来问她话,原本也只想听她一句悔悟之语,听她说是自己不知事,输了比试不甘心才寻些事情,再咽不下这口气,她也必须唱这个戏。 这是看在她蒙太后喜爱,给她一个台阶下,只要诚恳认了,还能用一时鬼迷了心窍开脱些去,偏偏叫她头脑一热错过了机会,此刻再悔再恼也无济于事,只能跟着侍女下去,再闹腾起来,在座的夫人们都要厌恶她了。 宣平侯夫人这会儿也想明白了,咬着唇请罪:“是我没有教好荣和,才致她行事不端。” 长公主没有理她,只让人去问小侯爷一句话。 花厅外头闹得这般大,小侯爷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眼看着妹妹功败垂成,他倒是说不上喜怒,只觉得这妹妹太过蠢了些,让人玩弄于手掌之中。 见有人来问话,小侯爷作一脸茫然表情,惊讶道:“荣和真的这么说?我没有见过那楚姑娘,也不知道什么帕子!我那妹子,实在是……” 痛心疾首,仿若真情。 侍女回了话,宣平侯夫人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算落下了。 姑娘家之间有些矛盾争吵,那是闺中之事,便是长公主生气,也就是责罚一番,可要是牵连到了儿子,那就不一样了。 小侯爷信口雌黄毁官家姑娘清誉,要是传到了圣上那儿,那还得了!便是她这个当娘的颠倒乾坤编一出有人冒充楚维琬勾引小侯爷的戏码,也要去找个气质、容貌都拿得出手的姑娘来。 这念头也就是一闪而过,根本由不得她细细思忖,在场的姑娘们是不少,可一时半会儿的,她不敢胡乱行事,一个不好,自救不成反倒又害了一双儿女。 长公主闭着眼睛,眼帘动了动,表示她听到了侍女的话,随后,又缓缓与宣平侯夫人道:“你与我赔礼做什么?叫荣和诬蔑的又不是我,要赔礼,自与楚三姑娘说去。” 宣平侯夫人愣住了,她一个侯府夫人,去给一个小姑娘赔礼道歉?怎么可能! 似是读懂了宣平侯夫人的心思,长公主猛然睁开了双眸,眼神锐利:“我本喜欢热闹才设这迎春宴,一转眼十多年了,不敢说次次顺利,却也没出过这样的事情。 得圣上垂青,赐了我这座宅子,想着春景动人,一来我们图个乐子,二来方便各府相看。 今日是楚三琴技出众,得了茹娘青睐,却转头就叫荣和莫名其妙扑了一身脏水,幸亏那孩子是个运气好的,事情还能说个明白。不然这平白坏了名声,以后哪家姑娘还敢来我长公主府? 便是楚家不追究,我也少不得使人去赔了礼。” 话音一落,竟然是叫了侍女上前听吩,去取一副珊瑚头面,并娴贵妃留下来的荷包一并赐给楚维琬压惊。 宣平侯夫人脚下发软,这不是她的府邸。一时之间哪里变得出东西来。只是她素来好颜面,出门走动时身上穿的戴的都是最最好的,这时只能狠下心咬着牙从脖子上取下了那条九十九颗南珠的项链。 在勋贵世家之中。南珠算不上什么精贵货色,但这项链却不一样,九十九颗天然的南珠一般大小,工匠仔细穿了孔。以银丝串起,色泽通透。手感温润不说,到了夜里还有些淡淡的莹莹光芒,宣平侯夫人宝贝不已,便是荣和喜欢。都舍不得给了她。 竟然要当成赔礼之物送给他人! 宣平侯夫人怄得不行,心痛得跟割了肉一般,面上还要摆出十足诚意来:“是该给楚三姑娘赔礼。姑娘家名声最是重要,虽是侯府。也没有毁人名声的道理的。” 要长公主说,这赔礼道歉当然要当面的才好,让侍女传话总有些居高临下的态度在里头,没有那个味道。 不过荣和还僵着,要她过去,万一有好事人挑唆又闹起来,她这迎春宴也就彻底没了味道了,但让楚维琬来水阁,便是当着今日宴请的所有人狠狠打宣平侯府的脸了,这也就过了些。 一番权衡之后,长公主细细吩咐了侍女,让她去了花厅。 花厅之中,楚维瑚坐在角落里,脚上虽痛却也咬牙忍着,不敢请了医娘相看。 楚维瑢小声安抚她,她小心翼翼惯了,也觉得这般忍耐着最是合适,这宴席已经过了大半,再等一会就能回家了,那时候再医也不迟。 楚维琳与楚维琬并肩坐着,都没有说话。 花厅里的姑娘们也有有些奄奄的,不似起初一般热闹。 “给各府姑娘们请安。”一个圆脸富态的婆子入了花厅,身后跟着一排侍女,手中捧着各式糕点,一溜烟进来了。 那婆子巧笑着指挥侍女摆放了糕点,道:“这是宫中御膳房的点心,万岁知道长公主今日宴请,特地赐了糕点给姑娘们品尝。” 知道这里的一举一动都落在贵人们眼中,又想着做错了事情的又不是自个儿,几个胆大的姑娘先露出了笑容,围了过去。 这么一来,气氛倒是热烈了一些。 婆子又移步到了楚维琬跟前,福身道:“楚三姑娘。” “妈妈好。”宰相门前七品官,长公主府里有头有脸的妈妈也比一般的官家姑娘要有身份,楚维琬不敢托大,起身回了一礼。 婆子笑容满面,让人呈上了那红珊瑚的头面和荷包来。 头面一共五件,颜色纯正,做功精细,一看就是宫中圣品,而那荷包瞧着有些年头了,只是刺绣的工艺很是眼熟。 楚维琬不解,那婆子一一解释了。 听的那是娴贵妃娘娘留下来的东西,楚家姐妹都觉得面上有光。 长公主所赐,推拒不得,楚维琬含笑接了,又朝水阁方向规矩行了一礼。 婆子又送上了那南珠项链,道:“宣平侯夫人说,荣和县主行事不妥,差点连累了姑娘名声,特地送上这项链给姑娘赔礼。” 楚维琳盯着那项链看了,心知那是好东西,以前世时她几次遇见宣平侯夫人时的情况来推断,拿出这项链来,真跟要了夫人的命一般。 心如刀割了吧? 前世时宣平侯夫人处罚楚维琬时有多痛快,这时候恐怕就有多痛苦。 当真是一报还一报,前世没有报的,这一世也要还回来。(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香囊~~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解释 婆子留下了赏赐就回去了,杜四姑娘与叶语姝几个相熟的凑过来仔细看了,眼底流露的惊艳羡慕格外磊落,没有一丝一毫的妒忌,叫人倍感亲近。 “还未与几位妹妹道谢,之前多亏了你们仗义执言。”楚维琬福身道谢。 叶语姝笑着躲到了楚维琳身后:“是姐姐有福气,不能让人颠倒了是非黑白。” 直至掌灯时分,迎春宴落了幕,各府之人纷纷离席。 楚维琳与姐妹们一道由侍女们引着到了垂花门处,黄氏和何氏已经在那儿候着了。 见了女儿过来,黄氏赶忙招呼她到了身边,柔声细语问了几句,她原是很担心的,直到看到了赏赐纷纷送入花厅,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会儿她丝毫不关心那些名贵东西,见楚维琬神色如常,揪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了,一时间疲惫感泛上,黄氏抬手揉了揉额头,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楚维琬随后上去,楚维瑚做贼心虚,不知怎么面对黄氏,垂着头站在一旁。 “六妹妹,与我一道吧。”楚维琬掀开车帘子,露出半张精致侧脸。 楚维琳上车,后头何氏也安排妥当了,这才出了长公主府。 离得远了些,黄氏仔细问起了事情的经过。 楚维琳看了楚维琬一眼,没有直接开口。 楚维琬知道她的意思,毕竟是她的庶妹,好坏是非都该自己来说,而不是借楚维琳的口。楚维琳已经救了她一回,断不好再让她多些是非了。 等楚维琬平静讲完。黄氏冷哼一声,道:“我倒是小瞧了她!” “母亲,这事知道了就好了……”楚维琬劝了一句。 黄氏闻言一愣,见楚维琳也颔首应和,便耐着心思想了想。立刻就懂得了其中的条条道道。 姐妹不合,关起门来收拾倒不要紧,可今日一事人人瞧着,要是一回去就给了楚维瑚好看,哪个还不晓得这里头的门道? 宣平侯府是不对,可姐妹相残。楚府又能得个什么好名声? 楚维瑚一个庶女的将来黄氏并没有放在心上,却不能让她拖累了楚维琬,眼看着楚维琬得了崇王妃的青睐,这个当口闹出些笑话来,不值得! “贵人们大约也晓得些……”黄氏讪讪。 楚维琬安慰道:“其实。各家都有不合的事情,但不要闹过了,贵人们也是懂的。” 这话楚维琳听着有理。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上至皇家后宫,下至商户后院,哪里有干净的地方?不过都是在和稀泥罢了,外头看着风光无限,里头到底如何。也就只有里头的人才知道。 要楚维琳自己说,这楚家,还真不是什么清白地方。当然,常家也不是,哪里都不是。 “维琳,你又怎么知道维瑚的伎俩?”黄氏对此也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要说那熏香是女儿家寻乐子,换走了帕子又是怎么回事? 楚维琳抿了抿唇。她知道黄氏会有此问,便是楚维琬心里也是疑惑的。 真话说不得。假话越说越假,不如归结去了鬼怪神力。 “昨夜梦中似有这般情景。我醒来后又慌又怕,但事关三姐姐,我想,许是菩萨提点,这才依着梦中的事想了破解之法。本只是以防万一的,哪知真的用上了。”楚维琳说得诚恳万分,末了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 黄氏狐疑,却不敢说那些不敬菩萨的话,跟着念了佛号,道:“亏得有你在,维琬才化险为夷。” 宣平侯府虽然也是世袭罔替的勋贵,可小侯爷的嫡妻去年没了,抬了新人进去也是填房。 虽然世人并不低看填房,有些人家甚至有填房的出身比原配还好上一些的情况,但在黄氏心里,一心一意培养出来的女儿,总归要有个好的未来。 小侯爷夫人的名号,听着是不错,要这是前几日,黄氏指不定会有些欣喜,可今日见了那荣和县主行事,这宣平侯府,就算是原配,黄氏都不想点头。 更何况,荣和县主是那么一个骄纵脾气,好在没有叫他们谋算去了,不然以私相授受的名声入府,楚维琬的将来可想而知。 楚维琬是黄氏心尖尖,一门心思为她铺路,崇王府怎么都比宣平侯府强,不对,是京中宗亲勋贵之中,也是最最好的。 先帝子女虽多,成年的却很少。 当今圣上是先帝的三子,平安长大,与他年纪相仿的无论是皇子还是公主都早早夭折了,如今的长公主细算起来其实是先帝的第五女,年纪也比皇上小了一轮,而崇王更年轻。 兴许是年纪差得比较多,在并无多少亲情的皇家之中,长公主和崇王很受圣上看重,圣上信任崇王,甚至给了他兵权让他替御驾亲征战场。 崇王世子年轻才俊,若能成了这桩喜事,黄氏就再满意不过了。 等回到了楚府,马车径直往长房去,楚维琳思忖了番,无意去璋荣院里再折腾一回,总归闻老太太不是教楚维瑚气死的,而是在夏日里被害死的,她不用时刻防备着。 楚维琳换了马车,与三房的人一块回颐顺堂,楚维瑚被挪到了黄氏的车上。 黄氏盯着庶女几乎要把她烧出一个洞来,也仅仅只是盯着,她根本不想费力气与楚维瑚说一个字。 饶是如此,楚维瑚还是吓得出了一身的汗,路上她就在想,要是咬死了不认呢…… 到了此刻她才清楚,认不认都不要紧,只要黄氏认定了,都是事实了。 而对黄氏来说,处置庶女的法子多得是,楚维瑚就是一个孙悟空,也翻不出她的手掌心。做出这样的事体来,便是闻老太太和楚伦凛跟前,只要不整死了楚维瑚,黄氏都不用顾忌太多。 马车停在了颐顺堂外头,后头车上的宝槿手脚快,前来摆了脚踏,扶了楚维琳下车。 楚维琛跟了下来,凑过头与楚维琳道:“回来路上,三姐姐与你说了什么?” 楚维琳微微挑眉,楚维琛想问的哪里是楚维琬说了什么,分明是黄氏说了什么。 见楚维琳避而不答,楚维琛心急想再问,何氏扶着香樟的手下了车,她也只能先闭了嘴。 章老太太歇了午觉,此刻神清气爽,见她们回来,便问了问迎春宴的事情。 何氏粗略讲了几句,兴致并不高,章老太太知道是出了些问题,直说累了,让底下人都退了出去。 楚维琳要走,被何氏出言留了下来,楚维琛走到了帘子边,听见动静回过了头,目光不善看了楚维琳一眼,出去了。 何氏那时隔得远,事情经过都是回来路上听楚维琛说的,她知道楚维琛和楚维琳并不亲昵,怕她的话添油加醋,贸贸然依瓢画葫芦转述给了章老太太,要是有些偏颇,便是她的不是了,因此并不多言,只让楚维琳来说。 何氏的那点心思瞒不过楚维琳,不过事情总是要说的,璋荣院里她避而不去,颐顺堂里却不能做个哑巴,便从头到脚说了一遍。 章老太太听得气愤不已,用力拍了拍桌子:“一个个教成了什么样儿了!帮着外人设计嫡姐,丢人现眼!” 骂的是黄氏,何氏和楚维琳都不能接了这话,只能听着。 章老太太义愤填膺,楚维琳看着她那激动的样子,不由暗暗想着,若是这事发生在三房,章老太太说不得要气得厥过去了。 前世那些腌臜事情发生在章老太太病故之后,地下有知,见亲儿被害、孙儿过继,不晓得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章老太太年纪不轻,身子骨算不上硬朗,略有些气喘,楚维琳添了热茶递到了章老太太手中。 拨了拨沫子,章老太太提出了和黄氏一样的问题,楚维琳从善如流,已经说过一遍的谎话,此刻讲来比头一回还要流利些。 何氏听罢,打量了楚维琳一眼,章老太太亦有疑惑,但看楚维琳说得信誓旦旦,也只能把疑虑都咽了下去。 章老太太抿了一口茶,热水下肚,整个人才舒坦了不少,这才认真望着楚维琳。 虽说是眯着眼,但眼底的锐利展露无遗,似是要把楚维琳看穿了一般。 楚维琳不知章老太太的心思,干脆垂手不语,做个稳妥样子,也免得让人寻了错误。 青瓷画了山水烟雨,锦州官窑出的东西,是楚证赋从前在锦州任官时用的。 这也是章老太太颇为中意的一套茶具,前些年与何氏置气摔了一个,到现在想来还肉痛得紧。 老太太喜欢的是这温润淡雅的模样,不张扬,却蕴育山水,有容乃大。 当年,青葱一般的十指捧茶盏,当真是好看,可到了现在,她的手已经变了模样了。 真的是,老了。 放下茶盏,章老太太眼皮子都没有抬,道:“伦沣媳妇,你先出去。” 何氏闻言一愣,她做了几十年的媳妇,转念也就明白了章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这是要指点楚维琳几句,何氏深深看了楚维琳一眼,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呢。(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六十八章 戾气 等何氏出去了,章老太太才缓缓开口:“维琳,老婆子劝你一句,过犹不及,你仔细想想吧。” 楚维琳站在原地,琢磨着这四个字,可脑袋里一团乱麻,竟不知章老太太是个什么意思。 章老太太只看了楚维琳一眼就晓得她没有明白,手掌覆在那青瓷茶盏的盖子上,有些热烫的温度充满了掌心。 最适合这茶具的二八年华里,章老太太不懂这温润的意义,直到眼角爬了皱纹,才不得不感慨通透得太晚了,晚到捧着这茶盏都要叫人笑话的地步了。 想着楚维琳这段日子的改变,隐隐有了从前的自己的影子,章老太太到底又提点了一句:“化解的法子很多,并不一定要鱼死网破。维琳,你戾气太重了些。” 身子晃了晃,楚维琳凝视着章老太太的眼睛。 鱼死网破,章老太太说得没错,这一直是她的处事之道,旁人不给她留活路,她只要抓住了机会就会厮杀出去,到最后往往两败俱伤。 今日这事也是一样的,既然提前知道了楚维瑚的圈套,并不是只有这么一个化解的法子,只是她依着本心,把最肮脏最腐烂的东西摊到了光天化日之下,不仅仅是楚维琬的名誉,她还让荣和县主出了丑,让楚维瑚的心思再也掩藏不得。 是她太贪了些吗?醒来的那一刻起,她想要的亲人平顺,可她的行事依旧是一柄尖刀。 若崇王妃是个见不得污点的人,楚维琬被搅入这样的纷争里,楚家有姐妹不合的影子。楚维琬的将来是不是也毁了? 这些念头涌入脑海,冲得她头晕眼花,到最后只有一个念头,她的戾气是不是真的太重了? 要是她行事再多想几步,再多谋划几分。是不是既能扳到了对手,又不会把自己整个儿都赔了进去。 “你母亲没了,没人拘束拨正,这也不是你父亲能做的。我老了,也提点不了你几句,今日说的这些你若能领悟。也够你平坦走几年了。回去歇了吧。”章老太太清楚楚维琳已经在思考了,只是这些事不是一时半会想得通透的,但只要有了这么个思路,往后便会越来越好,“记住。不要做了别人的刀。” 楚维琳没有马上动作,嘴唇轻轻动了动,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到最后只能先行了礼,退了出来。 宝莲和宝槿候在了外头,见楚维琳有些无精打采,也不多言,扶着她回清晖苑。 长长的甬道。青灰石墙,抬头望去,屋檐的另一边是无尽的天空。此刻已经掌灯,天色蒙蒙,本就只剩下一弯儿的月亮也不知道被云雾遮挡在了何处。 只有晚春这依旧带着凉意的空气在一呼一吸之间让人觉得格外的舒适。 楚维琳做了几个深呼吸,肺腑里闷闷的感觉这才去了不少,她又回头望了一眼颐顺堂,脑海里是章老太太的话语。 前一世时。知道章老太太不喜欢她,楚维琳也没有去打探过老人前半生的岁月。这一世,她不愿重蹈覆辙。想要多掌握一些信息,这才知道了满娘,知道了一些过往。 在那些过往里,楚维琳看到了章老太太的忍让,也看到了章老太太的偏执。 不要做了别人的刀。 章老太太做过刀,才会有这么一言,不是戾气重才会被利用,忍让一样会。 只有让自己心如明镜,温润得看得透一切、想得透一切,才能依着本心,而不是被人指到哪里是哪里。 那么前世的时候,她是痛快地覆灭了常家,但也赔了自己进去,常家上下那么多人,一张张不同的面容,她是不是也做了他们哪一个人的刀? 这么一想,楚维琳背后冰冷一片。 分家、抄家,真的是她一个人可以做成的事情?那些逼迫了常老祖宗、大赵氏的把柄短处,真的是靠宝莲一张嘴就打探得出来的? 是不是有那么一个人,利用了她的恨她的怨,把一些蛛丝马迹放到了她的面前?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悔,她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只是章老太太所说的圆润周全,若她能做到那一点,起码能看清楚她的“助力”来自哪里,不会做一把被用过之后就扔掉的刀。 回到了清晖苑,楚维琳径直入了内室,没有用晚饭便上床睡下了。 陆妈妈有些忧心,问了宝槿几句。 事关长房,宝槿不敢说得太放肆,悄悄和陆妈妈透了个底,又道:“姑娘是累坏了,让姑娘歇一歇吧。” 陆妈妈颔首,吩咐宝槿道:“让厨房里热着饭菜,姑娘醒来了多少用一点。” 宝槿走了趟小厨房。 清晖苑是配院,主院里十天半月也没有个主子,小厨房里也就只留了一个厨娘嬷嬷和一个烧火小丫鬟。 吩咐了一声,宝槿正要走,却见满娘过来,便笑着问:“怎么?来讨些热水?” 满娘红了红脸,摇了摇头:“奴婢见姑娘没什么精神,又没用晚饭,想起小厨房里还有些米,想给姑娘熬个粥。” “你会熬粥?”宝槿倒是有些意外。 满娘很是不好意思:“会一点的。” 但凡做丫鬟的,只要不是打小受了青睐就在主子屋里伺候的,熬个粥总是会的,宝槿说的“会”自然是要熬得好的,满娘晓得这一点,便说了自个儿的打算。 “奴婢的娘前些年冬天身子不好,经常胸闷,吃不下东西,后来让一个大夫看了看,大夫晓得我们家没什么银子,吃不起精贵的药,就让奴婢采摘些红梅、白梅,烘晒干了之后煮粥喝,红梅清肝。白梅和胃,一来纾解、二来开胃,只要开了胃,能吃下东西了,精神也就好起来了。之后奴婢每年冬天都会备些梅花。今日也想替姑娘熬一熬梅花粥。” 宝槿闻言笑了,也不拦她,让满娘用了厨房。 楚维琳睡到二更才醒来,许是这一日里一直揪着心,浑身都有些疲惫。 陆妈妈听见动静,进来伺候:“姑娘。起来用些吃食吧。” 楚维琳摇了摇头,她并不觉得饿,况且,这个点儿了,吃完了还要积食。 “姑娘要不想用那些油腻的东西。满娘熬了些粥,姑娘不如用一小碗?”陆妈妈再劝道。 怕一点不用让陆妈妈担忧,楚维琳点了点头,起身更衣。 宝槿盛了一碗粥,楚维琳见那粥里混了些东西,拿勺子翻了翻,奇道:“这是梅花?” “是。”宝槿又摆了几碟小菜。 楚维琳原没有多少胃口,倒是被那馥郁清香勾了些心思。低头浅浅尝了一口。 不甜不咸,却真的很香,清雅的香气让人想到那冬日的梅园。空气之中冷冽幽香,就着清口的小菜,一点也不觉得难以下咽。 楚维琳用了一碗之后,又添了小半碗:“这些就够了,再吃就睡不好了。” 陆妈妈也是这个意思,吃过东西垫了肚子就好。免得伤了身子。 楚维琳放下碗筷,问道:“这是满娘做的?” 宝槿颔首。把满娘的话说了一遍。 楚维琳笑容浅浅,道:“她倒是有心思的。回头问问她还会些什么。” 宝槿应了。 站起来略微活动了几下,看着那白粥之中的梅花,楚维琳抿了抿唇。 她想到的是帕子上的白梅和红梅,彼时对上荣和县主的咄咄逼人,楚维琳成竹在胸倒不觉得疲累,只是事情终了,通畅之后,满满都是脱力和疲惫。 直到章老太太一语中的,楚维琳才知其中因果。 她把自己陷得太深,她是一把尖刀,鱼死网破,戾气太重。 她要学会的便是这一碗清粥,不是把梅花一朵朵钉在砧板上,而是把它们化了融了亦掌控在心,若能有那样的境界,才算是有了大智慧。 既然重生这一遭,有些事情她已清楚知道,就事先留些心眼,不要等到发生的那一刻,才把其中腐败肮脏再摊到场面上来恶心自己。 章老太太说,不要做了别人的刀,年轻时她被夏姨娘当做刀子使,而年老后,没有了粉饰太平,她让夏姨娘浑身难受,一场大火,说不准出手之人,可要是夏姨娘还在颐顺堂里,章老太太不会让她舒舒坦坦。 老人以经历告诉她,便是做刀子,也要是自己的刀子。 想清楚了这些,楚维琳觉得清明了不少,这一夜睡得倒也踏实。 第二日起来,听宝莲说了几句,才知昨夜楚伦煜使人来看过她,楚维琳猜测父亲是从楚维琮那里听说昨日长公主府之行并不愉快,这才来探望的,便请陆妈妈辛苦走一趟去回了话。 到了下午时,长房那儿送来些东西,东西是以闻老太太的名义赏的,布匹、首饰各种都有,流玉巧笑嫣嫣,亲自送到了清晖苑。 楚维琳谢了赏,想留流玉坐一会,流玉却还要往楚维琛和楚维瑷那儿去,楚维琳见此也不多留,让宝槿送了流玉出去。 宝槿一路送出去,再回来时便见满娘指挥着芊巧、玉枝几个把东西搬去了小库房,等着宝莲回来清点入档,雁君坐在抱厦外头,与另一个二等烟浅说着话。 “听说昨夜里去姑娘跟前卖好了?有这份心思,不如多和宝莲姐姐说说好话才是正紧!”烟浅哼了一声,“忙乎了一晚上,姑娘也没赏什么吧?啧啧。” 雁君忙不迭点头。 两人自顾自说着,并没有留意到宝槿。 宝槿干咳了一声,冷冷笑着道:“这儿风大,吹着也不嫌冷?回屋里烤火去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凤梨酥酱的平安符 正文 第六十九章 谢赏 晚了三刻钟,不好意思。 求收求订求票票~~~ ----------------------- 这哪是让她们去烤火,分明是罚她们闭门思过。 雁君不服气,嘟着嘴不吭声,烟浅眸子一转,想求几句情,宝槿丝毫不理会,转身走了。 她是知道的,姑娘不是糊涂人,这院子里哪个做事上心、哪个偷懒嘴碎,全是一清二楚的。底下的人,要是自己不好好做事,便是去宝莲跟前磨破了嘴皮子也不能得来姑娘的喜欢。 满娘几次行事都让姑娘满意,烟浅是二等里资历最老的,急躁眼红了罢了。 楚维琳见宝槿进来,吩咐她收缀一番,过去璋荣院里谢赏。 一入了璋荣院,高耸粗大的樟树底下站了两排同意穿着青色比甲的丫鬟,最前头立着的婆子听见声响,赶紧转过身来。 “李家妈妈,”楚维琳见是李和顺家的,笑着唤了一声,“这是要挑新丫鬟?” 李和顺家的规矩行礼,笑道:“是啊,大老太太想在院子里添几个人。” 刚说了两句,正屋的帘子被打了起来,黄氏从里头出来,道:“维琳来了?快些进屋里吧。” 楚维琳便没有多问,移步进屋,黄氏却是留在了外头,和李和顺家的说完话,又打量起了那两排丫鬟来。 闻老太太在暖阁里,虽说不上精神奕奕,倒也没有多少疲惫,似乎楚维瑚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流珠坐在脚踏上。手中美人捶轻轻敲打,琉璃跪在罗汉床上,替闻老太太捏肩。 下首处的骨雕罗汉椅上,坐了顾氏这位庶子媳妇,和苏氏、苗氏两位孙媳妇。 楚维琳一一问了安。见苗氏的小腹隆起,又添了一句:“二嫂的肚子瞧着又大了些。” 苗氏原本面色沉沉,听了这话才有些生气,笑着点了点头:“我自个儿天天瞧着不觉得,你半个多月不见,变化是有些大了。” 闻老太太笑着指了一旁空着的椅子。道:“维琳,坐下说话吧。” 楚维琳没有立刻坐下,福身道了谢:“刚刚流玉姐姐到了清晖苑,大伯祖母赏了我那么多东西,我厚着脸皮谢赏来了。” 直白得大方。闻老太太哈哈笑了:“一点儿东西就要厚着脸皮,这是要我再给你添几样拿得出手的?” 笑语一句,楚维琳抿唇笑着不答。 黄氏从外头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小丫鬟,楚维琳扫了一眼,具是眉清目秀,模样上乘。 “挑了这几个出来,老太太再看看?”黄氏道。 闻老太太只抬眸淡淡看了看。便吩咐了流珠:“带下去教导一番,你知道怎么做。” 流珠闻言,眉宇之间闪过一丝挣扎和犹豫。可当着一屋子主子的面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放下了美人捶,应声领着人出去了。 流珠一走,章老太太亦打发了琉璃,屋里只留下李妈妈一个伺候的,这才含笑望着苗氏的肚子。问道:“你娘家送来的鸡子,你自个儿留着吃就好了。不用孝敬我。” 苗氏笑着没出声,顾氏拍了拍她的手。笑着与章老太太道:“就是几颗鸡子,又不是稀罕东西,老太太还替她节省?” “我这可是省给曾孙儿吃呢,”闻老太太大笑,而后收了笑容,问苗氏道,“栉雨回去了?” “昨日下午走的。” 闻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转过头与李妈妈道:“晚些使人送些银子去,她伺候了我这么些年,我也心疼她。” 栉雨这个名字让楚维琳有些熟悉之感,却一时想不起是从哪儿听说过,抬眼瞟见坐在她对面的苗氏,眉宇之间隐隐有些烦乱和焦虑,她倒是想起来了。 栉雨是从前璋荣院里的大丫鬟,两年前被赏到了楚维琨那儿,去年在花园里她还听见苗氏身边的彩玉同向妈妈抱怨,彩玉话里话外骂的都是栉雨。 却不知道栉雨为何突然离开了楚府。 闻老太太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是因为楚维琳在,有些话不方便开口,便道:“维琳,去梅苑看看维琬吧。” 楚维琳晓得意思,便起身告退。 璋荣院到梅苑极近,穿过小园子便是,楚维琳与宝槿走到一半,隐约听见了些说话声。 “琉璃姐姐刚才哭了……” “我怎么听说是老太太要抬举她,为何反倒是哭了……” “你不懂,看着是抬举,可你看看栉雨……再想想从前的几位姐姐,哎呀我跟你说了你也不认识。” 楚维琳循声望去,只瞧见是两个棕红比甲的丫鬟,是璋荣院里二等的妆扮,却瞧不清模样。 宝槿之前在院子里候着,倒是从相熟的姐妹那里听到了几句闲言,见楚维琳上心,便讲了几句。 “栉雨姑娘早就赏到了烟萃苑了,因着是大老太太赏的,二奶奶都极给她体面。年前二奶奶有了身子,就让她伺候了二爷。哪知前几日她老子吃多了酒,失足掉到河里了,捞起来就没了,”宝槿摇了摇头,道,“二奶奶说她孝中也伺候不了二爷了,不如赏个恩典让她回家给她老子守孝去,等出了孝期再进府里来。”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这哪里是什么恩典,分明是正好寻了这么一个由头把人打发了而已。 向妈妈曾说过,闻老太太赏去了叶芜苑里的两个早就没了踪影,如今赏到烟萃苑里的也终是站不稳。 不过,苗氏有着身子,打发了一个就少不得要抬举另一个,不晓得那个彩玉有没有如愿以偿?不过,看闻老太太那意思,显然是要再赏人过去的。也难怪苗氏有些情绪。 琉璃既然哭了,恐怕人选就是她了,在璋荣院里时她们的体面的大丫鬟,无论去哪儿传话做事,都有一堆奉承了。不说月俸银子,便是赏钱也从来不少,可要是成了某位爷的通房,顶上有嫡妻压着,这日子立刻就变了样了,什么时候被打发出去了都说不准。也难怪琉璃不愿意。 这么一想,楚维琳在脑海里回忆了一遍,她所能想起来的璋荣院里出去的大丫鬟,竟然没有哪个是正经配了小厮或是放出府嫁人的,全是让闻老太太赏了儿子、孙子。 只流玉一人。年纪虽有些偏大了,却依旧得闻老太太信任,并不离身。 边想边走,梅苑就在眼前。 守在院子外头的小丫鬟伶俐,见了人问了安又通传。 楚维琬正斜靠在窗边榻子上翻书,她手上捧着的是夏淑人送来的棋谱,见楚维琳来了,笑着招呼她坐下:“来得正好。我正愁没有人一道下棋,你就撞上来了。”说完,便吩咐了备好了棋盘。 楚维琳并不精通棋艺。前世做姑娘时,也就学了些皮毛,等嫁入了常府,她心结太深,便是常郁昀有心交谈她都极少回应,到最后若真要一处对着。就只能是下棋了。 只要一颗颗落子,不用说话。不用思考琐事,打发时间倒也可行。 到了最后。她的棋力是增进了不少。 和楚维琬下棋,更是轻松自在,两人都没有特别强烈的求胜欲,这棋下到了后头,就和玩耍一般。 连翘进了屋来,手中一张精致帖子,交到了楚维琬手上,道:“崇王府的妈妈送来了帖子,太太让暮雨姐姐给姑娘送来了。” 一听是崇王府送来的,楚维琳放下手中黑棋,凑过头去看那帖子。 帖子熏了木兰香,略一靠近就能闻到,打开一看,上头是干净的蝇头小楷,出自崇王府的女官之手,上头请楚维琬过府,另请了楚维琳。 看着自己亦在被邀请之列,楚维琳有些诧异,转念一想倒也清楚几分,崇王府是皇亲,和楚家从不来往,只请一人,唐突了些。 楚维琬收了帖子,面上却无多少笑容,见楚维琳关切望着她,想了想,道:“你别笑话我没用,我其实没多少底气。得王妃看重,要是不成,我被人笑话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要连累你们几个;就算是成了,我也不知道崇王府是不是一个好去处。” 对楚氏、对闻老太太、对黄氏来说,若能出一个宗亲女眷,自然是再光荣不过的事体,可对于当事人的楚维琬来说,在那些荣耀之后,她不得不担忧将来的生活。 嫁人里头的门道,可不比投个胎简单。 楚维琳清楚楚维琬的意思,安抚了一句:“崇王和世子进京那日三哥哥去瞧了,回来后好一阵夸赞,能让三哥哥连连夸的,起码明面上是个好的。那日长公主府上,三哥哥他们不是和世子在一处吗?不如问一问?” 楚维琬轻咬着唇,半响摇了摇头:“比起世子,我关心王妃。” 楚维琳挑眉,楚维琬比她意料中的还要透彻。 世家大族之中,比起夫妻相处,后宅女眷之间的关系才是最最让人烦心的。 常郁昀的母亲去得早,继母又跟随父亲赴任,楚维琳前世并没有尝过太多的婆媳相处的糟心事,可大赵氏这个伯娘、常老祖宗那位祖母,让她见识了什么叫做女主人的权利和严苛。 而楚维琳,那时且不说小侯爷如何,县主如何,宣平侯夫人没有让儿媳讨到半点好处,苛责到了极致。 思及此处,楚维琳不由撅了撅嘴,道:“再怎么样,也比宣平侯府要好。”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并不排斥楚维琳提起这桩事,只颔首道:“这倒是。” 说起了崇王府,姐妹两人商量了些出门时的事体,眼看着天色转暗,楚维琳便起身告了辞。(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十章 王府 走到半途,正巧遇见几个仆妇一块从璋荣院里出来,仆妇们纷纷行了礼,这才过去了。 回到清晖苑时,院子里刚刚点灯。 夜里挑灯看书,宝莲坐在桌边整理着库房册子,楚维琳捏着书册,想到回来路上遇见的那几个仆妇,心中一动,缓缓想起些旧事来。 “宝莲。”楚维琳出声唤她。 宝莲闻声放下手中笔,起身道:“姑娘可是渴了,奴婢给您端盏茶吧。” 楚维琳把书册放到一边,抿着茶水,琢磨了一番后,问道:“长房二伯娘那儿的周妈妈,你晓得吧?” 宝莲不知楚维琳何意,只点了点头,道:“晓得的,是二太太的陪嫁,女儿嫁给了前院大厨房里的小管事。” “周妈妈凑银子往外放的事体,你又知不知道?” 楚维琳说罢,抬眸瞥了宝莲一眼,宝莲的睫毛颤了颤,讪讪摇了摇头。 挥了挥手,楚维琳没有再问,她已知答案。 凑银子放出去收利钱,瞧着是周妈妈在做,实际上是二太太顾氏的主意,二老爷楚伦良是个庶子,平日里日子总归紧张些,少不得拿顾氏的私房补贴些。 顾氏不能只出不进,便想了这么个法子出来行事。 周妈妈收的都是府中丫鬟婆子们的银子,转一圈回来赚点差额,众人也乐得把银子交给她打理。 这些都是私底下的事情,楚维琳从前也是不晓得的,前世直到周妈妈被上游讹了,银钱收不回来。拿不出来还给底下人,这事才爆发出来。 宝莲和雁君也是去凑了钱的,不仅仅如此,宝莲更是动用了楚维琳的一些私房钱,等出了事楚维琳查账时才问奶娘借了些银子补上。 楚维琳心知肚明。因着奶娘年纪大了,没有为难宝莲,只耐心与她说了番道理,这事也就算了。 这一回,楚维琳心底里不愿意奶娘再拿银子出来了。 奶娘秦氏很早就出了府,楚维琳对她的印象只有寥寥数面。却看得出是个心善、和蔼的妇人,如今和奶哥哥一道住在庄子上,留了宝莲在府中伺候楚维琳。 秦氏手头也不宽裕,虽是穿越前的事情,这身子到底是喝了她的奶。何必由她来花这冤枉钱。 “放银子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周妈妈胆子也是个大的,万一碰见个凶的上游人,吞了这些银子去,她还有什么钱还给底下的人?”楚维琳点了宝莲一句,希望她能听进去些。 宝莲垂首,没有接腔。 楚维琳又说起了满娘。道:“上回徐娘子那事,我看着满娘倒是口齿伶俐的,你多教导些。将来应当是个得用的。” “满娘勤快晓事,姑娘放心吧。”宝莲笑着道。 若楚维琳没有记错,前世便是四月清明前后时,满娘的老子赵三儿暴毙,章老太太最是忌讳这些,把满娘送了回去。 只记得赵三儿是出了趟门。回来时就满身是血,踉踉跄跄要人扶着。又说不清楚经过,当夜就没了。 可具体是哪一日。遇到些什么事,楚维琳就弄不明白了。 楚维琳有心救赵三儿一命,好留下满娘细细调教,第二日便去央了楚维璟几句。 楚维璟正想寻个人跑腿,听说了赵三儿这个人,打听了一番之后便留下待用。 赵三儿一家又惊又喜,他们虽是家生子,可都在外院做事,得不来主子们的青睐,这等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事情根本想也没想过,等傻呵呵接了差事,仔细一琢磨才明白其中缘由。 定然是满娘得了主子喜欢,鸡犬升天了呐,真是不枉费一家人塞了那么多银钱给李和顺家的,把满娘送去了主子身边。 赵三儿得了新差,春风得意,也不在空闲时出府去走动,只在楚维璟的院子里候着,等着听差。 楚维琳依约和楚维琬一道出了府。 黄氏格外看重这趟崇王府之行,前前后后看过了两位姑娘的衣着打扮之后,又确定楚维琬带上了崇王妃赏的镯子,这才稍稍放了些心。 楚维琳默不作声看着,黄氏前世如何待她、待楚伦煜和楚维琮先不去说,待自个儿的女儿那是再仔细不过了,大约这便是为人之母的心思。 黄氏想送她们过去,可又担心这般小心翼翼反倒惹了崇王府不快,强压着心情,叮嘱了几句让她们上了马车。 马车驶入崇王府,已有仆妇候在二门处,楚维琳踩着脚踏下来,粗粗扫了一眼王府便收回目光,和楚维琬一道见过了来迎她们的丫鬟婆子。 打头的婆子姓杜,一身褚色锦缎薄袄配了一条马面裙,头发梳得整齐精神,耳朵上一对简单的金耳环,不晓得是不是从前在宫中伺候过的关系,即便穿着并不富贵,但举手投足比小户之家的主母还气派,哪里像个仆妇。 杜妈妈面上带笑,亲切却不亲近,只引着楚维琳与楚维琬沿着游廊往内院里走。 一众的丫鬟跟在后头,却听不见脚步声。 楚维琬晓得,这就是王府里不一样的规矩。 这样的气氛,饶是楚维琳三世为人,都有些手心冒汗。 一路行至假山下,杜妈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王妃就在上头花厅之中。” 楚维琳闻言,抬头望去,那假山说高不高,二十几级的台阶,用的是昆山石,山顶有一花厅。 楚维琬提了提裙子,楚维琳跟着拾级而上,越往高处瞧得越是清楚。那花厅只一间屋子大小,窗板打开,前后通透,瞧得到里头人影。 跟着守在花厅外的丫鬟进去,崇王妃坐在窗边,听见动静回转过头。眼中含笑。 行礼之后落了座,崇王妃只远远往过楚维琬几眼,等人到了眼前,仔细一打量,心里越发有了谱。 相由心生。温婉性子都写在这张清丽的面容上了。 以崇王府如今的圣眷,世子的婚事还是莫要太过打眼才好,楚家这样的出身,虽比不得勋贵皇亲,却也不落下乘,最关键的是。楚维琬这个姑娘合崇王妃的眼缘。 楚维琳今日来就是一个陪衬,她要做的只是低调、稳妥,在崇王妃问话的时候得体应答,便坐直了身子,认真听崇王妃与楚维琬说话。 说的是那日迎春宴上的事情。崇王妃没有提那帕子,楚维琬自不会授人话柄,只说那日的细碎小事。 崇王妃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上几句姑娘们斗茶、斗琴的细节,以此来看楚维琬各项技艺的水准,见楚维琬说得清楚又有些心得体会,心里暗暗点头。 原本以为会有些磕磕绊绊,揪着心就怕崇王妃出些难题。哪知从头到尾都顺顺利利,并无丝毫的为难。 直到领了赏、上了车出了王府,楚维琳的心中都有些不踏实之感。抬眸看向楚维琬,见她微皱着眉头,似也是这般心境。 等回了楚府,详细与闻老太太和黄氏说了经过,黄氏到底紧张,闻老太太平静些。只说等着便好,让她们各自休息了。 翌日。京城里有些风声,说成了说不成的都有。就是没哪个能清楚弄明白崇王妃的心思。 不过,再是好奇再是看戏,清明一到,各府都忙着祭祖扫墓,哪里还有闲心去谈论这些事体。 祠堂前,楚维琳见到了楚维琬,见她一脸淡然并无多少情绪,便放心不少。 楚维琛这几日在楚维琳这儿没有打听出什么来,转着眼眸子想去楚维琬跟前问问,又叫楚维琬淡淡挡了回来,不由气恼地与楚维瑷道:“我这是关心!真是狗咬吕洞宾!” 比起关心楚维琬,楚维琛更关心的明明是自个儿的前途,就怕被姐妹连累了。楚维瑷又不傻,自然是看得明白,因而讪讪笑了笑,并不搭腔。 楚维琛最烦楚维瑷这幅模样,啧了一声再不言语了。 一出了清明,春意一下子浓了起来,夜里闷声下了雷雨,落了一地的杏花。 一顶轿子到了楚府大门外,递上了帖子,门房的小厮瞪大眼睛瞧了瞧,赶紧让人迎入了垂花门,半个时辰之后,来人又坐着轿子原路出了楚府。 楚维琳此时正在颐顺堂中,今日楚伦煜休沐,陪着章老太太说些闲话。 冬青从屋外进来,后头跟着流玉,面上满满都是笑容。 流玉请了安,说了来意:“宫里来了人,请了三姑娘的八字。” 章老太太惊讶,问道:“来了哪一位?” “慈惠宫的陈嬷嬷。” 章老太太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可真是菩萨保佑,这些日子人人都瞧着楚维琬,这信儿总算是有了。 慈惠宫是太后的地方,陈嬷嬷亦是太后身边的老嬷嬷,闻老太太和章老太太都有诰命在身,外命妇进宫磕头时都是见过面的,断不会出了认错了人的差池。 崇王是亲王,世子婚配是大事,崇王妃有了主意,也要宫里那几位点头才是,等看过了八字,若这命中是个带福的,就该让楚维琬进宫里相看了。 这个时候,就安了心等吩咐就好了。 放下了楚维琬的事情,章老太太又挂念起了楚维琳,早些年她想要楚维琳与楚维琬并肩,后来这个念头是歇了,但看着楚维琬前路越走越宽,楚维琳以后还不知道如何是好。 章老太太一心烦起这事来,就对楚伦煜生出了一堆的埋怨,若现在有个身份体面的填房,有继母操持,她哪里需要这么费心! 等流玉一走,章老太太就沉了脸,刚要张口训楚伦煜,又有通传说常府那儿来了人。(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rose桥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七十一章 小住 来的楚伦歆的陪房张妈妈,她赶得急,早春才刚有些温暖,她的额上就已冒了一层细汗。她请了安,道:“老太太,我们太太前几日病了。” 楚维琳怔了怔,出嫁的姑奶奶、姑太太们身子不适,极少有回娘家报信的,要是来报了,只怕身子是极不舒服了。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一听这话也着急起来:“怎么回事?大夫怎么说?” 张妈妈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是有些犹豫地看了楚伦煜一眼,一副欲言又止模样。 章老太太明白过来,定然是妇人病,便是亲兄妹,也不好当着楚伦煜的面谈论。她心急女儿病情,直接挥了挥手,示意楚伦煜先回去。 见楚伦煜起身,楚维琳略一琢磨,也跟着要出去,经过张妈妈身边时却被止住了:“六姑娘且等一等。” 楚维琳有些吃惊,回头看向章老太太,见老太太点了头,也就再坐了回去。 这时,张妈妈才把事情说了出来:“我们太太是小产了。” 不仅是楚维琳愣怔了,章老太太都没有回过神来。 楚伦歆今年三十出头了,在现代这个年纪有了身子并不奇怪,可在这里,却是少见些的。 说老还不算,说小更不是,楚伦歆都是当了祖母的人了,不过,她和常五老爷感情和睦,屋子里又没什么姨娘妾室的烦心事,夫妻一道,有了身子也是正常的。 照张妈妈的说法,楚伦歆这些年的葵水一直时早时晚,这次也没有放在心上。根本没有往怀孕一事上去想。 清明时,楚伦歆有些劳累,一下子就发作起来,等医婆来看了,才知不好。吃了几天的药,还是保不住滑了胎。 章老太太听得心疼不已,在子嗣一事上她看得格外重,楚伦歆膝下就一个儿子,好些年前章老太太还费心为女儿求过方子,看着一年年过去。儿子都娶了媳妇了,这心思也才歇了。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竟然没有保住,若能留下来。不管是男是女,也是一条血脉呀。 长长叹了一口气,章老太太细细问了楚伦歆的身子:“身上干净了没有?医婆怎么说?” “干净了,就是腰腹无力下不了床,日日躺着,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张妈妈说到这里看了看楚维琳,眼角皱纹深深。“我们太太想六姑娘了,禀了老祖宗,想请六姑娘过府住几日。陪她宽宽心。不知老太太舍不舍得?”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她倒是没料到,张妈妈留了她下来是这么个原因。 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摩挲着,楚维琳垂首回忆前世。 印象之中,从未听说楚伦歆有小产,而这年的四月里倒还真有一桩伤心事传回来。楚伦歆的独孙、三岁的常恭溢夭折了,具体的缘由楚维琳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孩子没了之后,关氏悲痛万分一病不起。几个月后也就走了。 就因为这事情,楚伦歆在常家的生活一下子翻了个天,损了精神元气,哪里还有心思和大赵氏争斗。 “维琳,”章老太太没有考虑太久,“你姑母既想你了,你就过去住上一阵子,也替我劝劝你姑母。” 楚维琳正在想着那些事情,没有听见章老太太的话,直到冬青干咳了几声才回过神来,等应下了,才反应过来到底应了什么。 张妈妈欣喜万分,道:“马车就在二门处候着。” 章老太太便催着楚维琳回清晖苑收拾一番。 楚维琳出了颐顺堂,心情略有些复杂。 去姑母家中小住,在这个年代是常有的事情,并不会惹来什么非议。她愿意去陪陪楚伦歆,若能回忆起一些常恭溢夭折的蛛丝马迹来,更是再好不过的事体。 可那是常府,她连逢年过节的请安都是硬着头皮去的,何况这回是小住? 又是不得不去的。 宝莲晓得楚维琳要去常府,细致问了清晖苑里的安排。 楚维琳思忖了一番,等到了清晖苑外头时,也就定下了。 虽不清楚要在常府里住多少日子,不过楚伦歆那儿人手齐备,又是暂住,她不需要也不应该多带人去,便让宝槿随行,让宝莲留守家中打理大小事情,另又带了满娘和陆妈妈。 几个人手脚麻利整理了衣物,又带上平日里用惯了的器物,叫了粗使婆子抬到了马车上。 楚府离常府并不远,等入了常府内院,满娘一溜儿下了车摆了脚踏子,扶了陆妈妈和宝槿下车,宝槿又扶了楚维琳。 关氏已经等着她了,见她来了,眼眶略有些红,声音哑哑道:“妹妹可来了,婆母等着呢。” “表嫂,”楚维琳施了一礼,也没有急着寒暄,与关氏相携往楚伦歆住的宜雨轩去。 路上,关氏压着声说了些楚伦歆的身子:“医婆说,婆母这个年纪,小月子多少会辛苦一些,你是知道婆母的性子的,最是直爽的人,按说不会郁郁把自个儿的身子憋坏了,可这次……” 关氏说到一半就止住了,讪讪笑了笑。 楚维琳听她的声音就知道关氏这几日是累坏了,常恭溢正处在最调皮的年纪里,便是一堆婆子丫鬟围着,也难让人放心,关氏少不得要时时照顾着,可楚伦歆这一倒下,关氏定要伺疾在床前,哪里还会有精神? 对关氏,楚维琳是有些喜欢的,虽然前世她进门时关氏已经过世,可之前的几次短暂交谈问候,让楚维琳觉得她是一个安静又温顺的人,而关氏之所以不把话说明白,大约是因为这里头有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她不习惯在背后说人是非吧。 楚维琳也没有追问。 宜雨轩里静悄悄的,守在门外的丫鬟轻声问了安。似是不想吵到里头的人。 张妈妈掀了帘子,请了关氏和楚维琳进去。 屋子里有些淡淡的药味,楚伦歆躺在暖阁的拔步床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见她们来了。略支起了些身子。 关氏赶紧上前想止住楚伦歆,楚伦歆却摇了摇头,道:“扶我坐起来吧。” 拗不过楚伦歆,关氏扶着她坐起,丫鬟又取了引枕塞到了楚伦歆的背后。 楚维琳在床边坐下,只见楚伦歆面色廖白。唇色略紫又干裂开,心跟被揪了一下似的。 她很少见楚伦歆这个模样,便是前世章老太太过世、楚伦煜被害死时,楚伦歆只是哭肿了眼睛,并没有虚弱到这般地步。只有后来和大赵氏撕破了脸、气得病倒了,才这么萎靡。 “姑母,我来看您了。” 楚伦歆勾了勾唇角,语调极缓极慢:“我就是想有娘家人陪着才要你过来的,你放宽心,把这儿当自己的地方,少什么就和你表嫂说……” “姑母,我省得的。您别担心我。”楚维琳赶忙安慰道。 “是啊,婆母,我会照顾好妹妹的。”关氏应和道。 楚伦歆这才放心了些。问了家里的事情。 楚维琳想了想,挑了几样琐碎小事来说,又想到楚维琬的事情,只不过还没有最后的定数,不好过分张扬,便俯下身子偷偷和楚伦歆道:“姑母。我和你说个事儿。” 楚伦歆越听越喜,眉宇舒展。眼角有了笑意:“真好。” 许是心情松弛了些,楚伦歆没一会儿便睡着了。楚维琳这才蹑手蹑脚起身,跟着关氏退了出来。 关氏领她去了安排好的住处。 宜雨轩地方不小,前后三进,常恒晨和楚伦歆住了头一进,常郁昭和关氏带着常恭溢住了第三进,第二进虽然空着,但许久不曾住人,楚伦歆又是临时起意,来不急收缀出来,关氏便让楚维琳住了配院。 这配院比清晖苑小些,小住却是足够了的,除了往主院方便,另有一道小门通往花园,若要散步也是方便的。 宝槿和满娘已经把屋子收拾好了,楚维琳一坐下就有暖暖的热茶。 关氏打量了一圈,该备的都备了,一时也想不到少了什么,便和宝槿道:“缺什么只管来找我。” 宝槿笑着谢了。 稍坐了会儿,关氏又领楚维琳去了松龄院。 常老祖宗说起楚伦歆的身子也是遗憾不已,握着楚维琳的手拍了又拍,叹息道:“你来了,她能舒坦些就好,多陪陪你姑母,不用日日过来我这儿,规矩都是次的。” 大赵氏亦是附和着。 楚维琳面上应下,心里却止不住冷笑,她记得一清二楚,前世时这两位可是最“看重”规矩的,根本不会让她“偷”一次懒。 出来时正好遇见了常郁昀、常郁明几兄弟,对于她的出现众人都有些意外,却还是彼此问了安。 常郁昀薄唇微抿,似是有些担忧,可这儿不是什么说话的地方,只笑了笑就先一步进了院子。 到宜雨轩时,常恒晨也回了府,楚维琳过去请了安,因为楚伦歆还睡着,便回到配院里用了晚饭。 放下筷子,楚维琳问宝槿道:“角门开着吗?我想去花园里。” 宝槿出去看了看,回来道:“那儿有个妈妈守着,说是酉正一刻落钥,早上辰初再开,姑娘若要走走消食,只要不误了时间就好。” 楚维琳点了点头。 陆妈妈见她有心出去,便叮嘱道:“到底不是自家院子,姑太太又病着,姑娘就在近处走,莫要走远了才好。” 宝槿取了披风来,扶着楚维琳出去,满娘见此,赶紧提了灯笼过来。 楚维琳示意宝槿接过来:“宝槿跟着就好。”(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夜问 许是因为楚伦歆病着的缘故,宜雨轩里格外的安静。 站在抄手游廊下,往前一进看,只几盏灯笼光亮,往后一进来,正屋似还亮着灯光。 楚维琳往常郁昭和关氏住的第三进院子里去。 五间正屋,三间西厢房分给了体面丫鬟们住,东厢打通做了书房,常恭溢年纪小,由奶娘带着住了正屋的暖阁,也方便关氏照顾。 关氏正盘腿坐在西次间的罗汉床上,身边放了竹篓,具是女红工具,低着头纳着鞋垫。 “表嫂,”楚维琳笑着唤她,“夜里暗,怎么还做这些伤眼睛的事情?” 关氏闻言,抬头内敛笑了笑:“二爷过几日要随公爹出京一趟,我想着多做些准备。” 关氏的手艺好,针脚细细密密,瞧着又暖和又舒坦,但楚维琳却留意到了她的眼下淡淡青色,既要伺候婆母,又要照顾丈夫和孩子,这些日子关氏显然是操劳的。 又纳了几针,想着楚维琳是客人,关氏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把常恭溢抱了过来,问奶娘道:“哥儿用过蛋羹了吗?” 奶娘细细说了常恭溢用食的情况。 楚维琳也仔细听着,她一直记不得前世常恭溢夭折的原因,此刻一看,常恭溢精神头十足,坐在关氏怀里把玩着他的小玩具,一点儿也瞧不出有哪里不妥的。 “姑姑……”常恭溢一面叫一面笑,乐呵呵地要楚维琳陪他一道耍玩。 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最是可爱,楚维琳不忍拒绝他,等到了常恭溢休息的时间。他还恋恋不舍吸着鼻子不肯叫奶娘抱回去。 关氏软言安抚了几句,保证他睁开眼了还能见到楚维琳,常恭溢这才咬着手指去了。 孩子一走,西次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关氏整了整鬓发。道:“哥儿淘气,让妹妹受累了。” “怎么会。”楚维琳摇了摇头,本想提醒关氏这些日子要多注意常恭溢的身体,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能先咽了下去。 西洋钟打了点,关氏唤了丫鬟过来。道:“去书房看看,二爷自个儿不急着些时间,五爷过几日还要殿试的,可不能不休养好。” 楚维琳心里咯噔一下,她来时是注意到了书房里亮着灯光。原只当是常郁昭在看书,却不料常郁昀也在。 想到常郁昀,楚维琳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避开,这时候再不走,等书房里两位散了,说不准就要遇见,可心思一转,又把这念头按住了。 关氏不爱说是非。没法从她这儿知道楚伦歆小产的经过,楚维琳又不可能去问常郁昭,前后一想。也只有问一问常郁昀试一试了。 这么一想,便又坐了会,等丫鬟来回书房里散了,这才起身告了别。 关氏套上鞋子,送她出了正屋。 楚维琳抬眸望向书房,见常郁昀和常郁昭两兄弟相携走来。 彼此行了礼。关氏原要使人送楚维琳回了配院,被常郁昀打住了。 “就几步路。我也要回去了,正好送她到配院门口。二嫂不用担心。”常郁昀笑着道。 关氏抿了抿唇,从这儿到配院门口,前后不过百步的距离,又有丫鬟跟着,确实不用过分挂心,便谢了常郁昀一声。 常郁昀走在前头,宝槿提着灯扶着楚维琳跟上,等从第三进迈入了没有住人的二进院落,一下子感觉黑暗了不少。 楚维琳停下了脚步,开门见山,道:“我有事想问表兄。” 常郁昀亦停步转过身来,压着声,道:“出角门,往左直走,有处漆黑的院子,你先过去吧。” 楚维琳愣怔。 她想过常郁昀可能是有备而来,也猜过有些事情可能没有那么简单,这才想在这没有人经过的二进院子里问上几句,却没有料到常郁昀另外提出了个地方。 是因为不放心?就算这是宜雨轩,是楚伦歆的地盘,常郁昀也不放心在这里说一些事体? 可这已是夜里,孤男寡女一道说话并不妥当,何况还是出了宜雨轩。 楚维琳黛眉微皱,一时没有应声。 常郁昀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看着她。 朦胧灯笼光之中,白皙肌肤染了玉色,细腻柔软,几缕乌发从耳后垂下,沿着耳垂划了一道精致弧线,小巧红唇如点睛之笔,让整个人越发生动,好看得让人想抬手触碰。 也只是个念头而已。 不仅仅是楚维琳有疑惑,常郁昀也有一些问题要问,不能叫那些心思乱了分寸,惹了楚维琳厌烦。 而此时楚维琳的脑海里在盘旋的是常郁昀说的院子。 出了角门往左直行,最先到达的是采芙院,那里如今确实是漆黑一片的。 常郁昀的生母吴氏在时,住的就是采芙院,常郁昕、常郁昀和庶妹常郁暖都是在那儿出生长大的,直到九年前吴氏过世,二老爷常恒淼为续弦涂氏,换了一处院落。 采芙院里没了主母,也没有人居住,一日比一日冷清,到最后成了一处废院。 别说是夜里,便是白天,采芙院里也不会有人影的。 若要说些不能摊到台面上来的事体,那里的确是个好去处。 至于来回这条路,楚维琳心里有数,断不会叫人遇见。 思及此处,楚维琳点了点头:“好。” 宝槿愕然,捏着灯笼提手的手晃了晃:“姑娘!” 楚维琳比个了噤声的手势,安抚道:“你别怕。” 怎么能不怕! 宝槿想劝一劝,哪知楚维琳抬步就走,她只能急急跟上:“姑娘!” “哪个也不许说。” 楚维琳态度坚定,宝槿见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晓得劝不动,只能硬着头皮随她往角门处走。 出了角门,宝槿左右一打量,见无人经过,这才略松了一口气,掌灯走在前头:“这儿咱们不熟,姑娘走慢些,小心脚下。” “你跟着我就行了。”楚维琳说罢,便往前走。 这个大宅子,她曾经住过几年,每条路都很熟悉,也知道怎么走能够避开常家的仆妇们。 宝槿随着她走了两刻钟,直到楚维琳停下脚步,她抬眼一看,自家姑娘皱了眉头,她又顺着楚维琳的视线望去,眼前黑压压一片,只有些院落轮廓在黑暗里瞧不清晰。 没有人气,却让宝槿觉得安全,她最怕的就是遇见了旁人。 采芙院的门是虚掩着的,楚维琳推开进去,到西厢外停下了脚步,吩咐宝槿道:“灭了灯。” 宝槿虽然怕黑,也知道这灯必须灭掉,便吹熄了。 等了小半刻钟,听得院门吱呀一声,叫人轻轻推开了。 常郁昀步入采芙院,四周打量了一圈,他从小生活在这里,现今也是常常过来,自然知道这里衰败成什么模样了。走到院子中间,深吸了一口带着夜露凉意的空气,他看到楚维琳和宝槿两人从厢房后头绕了出来。 他的夜视极好,即便没有灯笼,也看得清楚面前人的模样,倒是楚维琳,和宝槿两人一块凝神盯了会儿,确定了来人身份,才从暗处出来。 让宝槿守了院门,楚维琳这才问常郁昀道:“我姑母小产的缘由,表兄知道吗?” 常郁昀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发了问:“长公主府上,你为何会熏香换了帕子?琳琳你为何知道县主会拿帕子做文章?” 楚维琳的眸子倏然一紧,惊愕看向常郁昀。 那日的事情的确有很多人瞧见了,她们这边争执之时,湖水对面的常郁昀瞧见了也有可能,但那换帕子的事情,除了下黑手的楚维瑚,还有她自个儿和楚维琬这两个当事人心知肚明之外,在场的人一概不知。 便是黄氏那里,也是后来才听楚维琬说的。 常郁昀一个外人,为什么会这么清楚? 楚维琳想着要怎么糊弄过去,可她直视常郁昀的眼睛,那双桃花眼沉沉湛湛,却是格外的笃定,她一时之间竟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深吸了一口气,到底还是搬出了对付黄氏和章老太太的那一段说辞,一股脑儿推到了菩萨梦中启示上。 常郁昀挑眉,他那日一直在留心楚维琳的举动,所以才注意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地方,直到后来事情发生,见她取出了那帕子,回来后又听常郁映说了几句,前后一联系,倒是把经过都拼凑了出来。 可越拼凑,常郁昀越是不明白,楚维琳为何会做了那样的准备,她仿若是已经预见了将要发生的事情。 仿若是县主的刁难、楚维瑚的陷害,楚维琳都经历过了一般。 常郁昀不信那是什么梦中醒悟,却没有继续纠缠这个问题,而是问:“你不喜欢你姐姐和宣平侯府有牵连?” 楚维琳哼笑一声,反问顶了回去:“难道你觉得宣平侯府是个好地方?那小侯爷是个好人?” 话一出口,才觉有些冲动,她还是十四虽的楚维琳,没有见过楚维琬婚后凄惨,又怎知小侯爷的品行高低? 楚维琳想了想,到底补了一句:“我只是觉得,崇王府更好些罢了。你问我的,我答了,我的问题,该你答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凝凝yaya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七十三章 缘由 宝槿贴着院门站着,又能偷瞧外头,又能避一避夜风。 她隔了些距离,听不清楚楚维琳和常郁昀在说些什么,她只是有些慌张。 倒不怕常郁昀行些逾矩之事,她只怕有人会经过有人会撞见,万一出了状况,这冷清院落孤男寡女,哪里还能说得明白! 宝槿揪着一万颗心,时不时回头望向楚维琳,偏偏这夜太黑了,只隐约两个人影而已。 清风拂过,四月的夜风微凉,宝槿紧了紧披风,又搓了搓双手,却见被云层遮掩的弦月渐渐露了出来。 一地静谧月色。 站在月下的人,仿若都沾染了些脱俗的仙气…… 也不对,宝槿自顾自摇了摇头。 自家姑娘眉目清婉,一颦一笑都好看,宝槿无数次听陆妈妈说,等再过几年,等姑娘再长开些,当真是亭亭玉立的大家闺秀了,无论是月色相陪,还是烟雨朦胧,都让人挪不开眼睛。 至于常郁昀,常家五郎誉满京城,无论是肚中墨水还是天生的好容貌,都融在了那双明澈的桃花眼之中。 宝槿收回了视线,又仔细盯着外头去了。 而院子之中,楚维琳在等着常郁昀的回答,可等了片刻,对方依旧没有吐出一句话来。 心里微微有些恼意,饶是常郁昀有把握在这儿不会叫人遇见了,也不该浪费时间,把事情说明白了,早些散了才好。 思忖着这些,楚维琳抬眸睨了常郁昀一眼。丝毫不掩饰心中的焦虑和不满。 “呵……”常郁昀浅浅笑了,似乎有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楚维琳了。 在幼年时,由她母亲带着来常府看望楚伦歆时,小小的楚维琳就是这个脾性的,在长辈面前乖巧又听话。甚至有些和年龄不符的沉稳,可在平辈面前,叫常郁映欺负了几句,那张白净的小脸就会一下子生动起来。 不是说端庄静雅不好,而是那年的娇憨活泼深深刻在了脑海里,常郁昀就是喜欢那样的楚维琳。 前些年见她性格大变。有疑惑有惋惜,只觉得年幼时的那些美好往事随着他的母亲的过世,随着采芙院的废弃,都一点一点消散了。 如今仿若又一点一点回来了一般,暖心暖意。 可见那含水眸子因为等得太久。其中的恼意越发深了,他勾着唇角,解释了一句:“我是在想,宣平侯府的小侯爷到底是好人还是浑人。” “不管是好是浑,都和我姐姐没什么关系。我是在问姑姑的事情,你知道就告诉我,我也好快些回去。”楚维琳道。 常郁昀抿唇,略一思量。便把之前的事都说了说。 那日迎春宴上回来,常郁映不是藏得住事情憋得住话的人,又是帮亲不帮理的脾气。自然是在老祖宗和大赵氏跟前把宣平侯府说得极为不堪。 老祖宗不是糊涂人,又不会叫常郁映的添油加醋给带偏了,细细想了想,也明白了其中缘由。 无论是名门望族,还是商贾小户,不可能没有矛盾和争斗。可像楚维瑚这般行事的也不多见,不过这毕竟是楚家的事情。常楚两家即便是姻亲,也没有为此指手画脚的道理。便压根不愿意再提这些。 可有人嘴碎,大赵氏的身边有一位通房,听说是过些日子要抬举的,自以为自己与他人不同,酸溜溜讲了几句话传到了楚伦歆这儿。 楚伦歆不是个软脾气的,又是极其护短,她不可能去寻一个通房晦气,就在清明祭祖之时与大赵氏说道了几句。 大赵氏干脆利落,把那通房打了一顿发卖了,完了还到宜雨轩来卖了个好。 楚伦歆哪里不懂其中门道?分明是借了她的事,收拾了一个容不下的人罢了。 她之前和大赵氏提及是为了摆一个姿态,她楚家的姑娘去王府走一趟,不管好坏,不管有没有个准信,都不用其他人置喙,别当她不清楚四房的六太太柳氏也想向在宫里的姐姐打探些情况来。 大赵氏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脾性,实在是叫楚伦歆看不顺眼。 只是两人交手多年,楚伦歆按说不会为了这么点儿事就怄气上,可连她自己也没想到肚子里还有一个,到了夜里就不舒服起来,等请了医婆来看,才知道情况。 连老祖宗都着急了,上好的药材送过来,又亲自来看了两趟,楚伦歆养了两日,却还是留不住孩子。 虽说这事是因为妯娌拌嘴而起,可一来大赵氏并不知道楚伦歆有孕,不是有心的,二来若硬要说楚伦歆气恼大赵氏,只显得楚伦歆气量小。 那惹事的通房已经发卖了,到最后就只能和个稀泥。 楚伦歆情绪低落,要让娘家人过府陪伴,老祖宗那儿也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直接答应了。 常郁昀讲完,楚维琳面色凝重。 大赵氏的手段和能耐,楚维琳深有体会,前世做媳妇的那几年里,她没讨到过什么好处,若不是捏住了把柄,她根本不可能逼得老祖宗匆忙分家,以求不被赵氏一族连累。 楚伦歆起先是想借大赵氏压一压柳氏,也不介意让大赵氏有个由头处置通房,可她没想到的是,她扛得住,她肚子里的那一个却是个闹腾脾气。 若晓得自个儿有了身孕,楚伦歆肯定不会这般走棋,柳氏再不老实,她定也是睁只眼闭只眼的。 事已至此,只能盼着楚伦歆放宽了心,先养好了身子再说。 还有,必须保住了常恭溢,若失了孙子、失了儿媳,楚伦歆在常府的处境一下子就天翻地覆了。 偏又不记得常恭溢到底是怎么出事的! 楚维琳有些焦急,但还是压着心思,道:“谢谢表兄告知。” 四目相对,楚维琳才注意到了常郁昀的神色有点儿不自然,一瞬疑惑过后,倒也明白过来。 一个少年郎,与一个姑娘说什么“小产”、“通房”,怎么会自在? 况且,楚维琳清楚常郁昀的脾性,真不是那等厚脸皮之人。 之前与她说“求娶”,那是表露心迹,今儿说的全是妇人是非,他只怕是硬着头皮才说完的。 这样的认知让楚维琳突然之间有些说不出的愉悦之感泛上心头,上一回她行事不妥叫他撞个正着,这一回能让常郁昀狼狈苦恼,倒也算是“报了仇”了,她甚至忍不住想要勾一勾唇角。 心境舒展不少,想着面前这人过几日就要殿试,楚维琳道:“还未恭喜表兄杏榜提名,听说春闱时做的文章极好,我父亲还写给了维琮看,等殿试之时,定能得一个好名次。” 笑眼弯弯,亲切不已。 常郁昀亦露了笑容,轻舒了一口气:“同科之人都是各省佼佼,与他们一道,我收获极多。” 自幼便有盛名,出身、容貌、学识堆成了京中女儿心中的常家五郎,可只有常郁昀自己才知道,他背负的不仅仅是盛名。 科考一途,与人比试文墨,真正明白学海无涯,明白山外有山,明白老祖宗爷在世时说过的莫要被京城繁华蒙蔽双眼。 他想走出去,想要有一日离开京城去他处游历,也想要在游历时有人陪伴左右。 有面前这笑颜陪伴左右。 清朗月光又渐渐隐去,常郁昀估摸了下时辰,道:“该回去了。” 楚维琳颔首,她也担心过了角门落钥的时间。 正欲往外走,却见宝槿紧张地转过头来,捂着嘴指了指外头。 楚维琳不知何事,却也瞬间惊出一身薄汗,望向常郁昀。 常郁昀倒是不慌,示意宝槿和楚维琳到一旁暗处,自个儿从门缝处往外看去。 不远处,一盏灯笼。 那灯笼不怎么透光,并不亮堂,也照不清楚提着灯的人,似乎那人也怕被人瞧见了,灯笼很低又很暗。 常郁昀眼神好,凝视了一会,倒是看清楚了那人模样。 是大赵氏身边的一个娘子,应该只是路过,并不是朝采芙院里来的,只是不知这么晚了,她一个人鬼鬼祟祟到底要去哪里、做什么。 思绪一转,常郁昀已经做了决定,他快步走回楚维琳这边,低声道:“是大伯母屋里的娘子,就一个人,我跟着看看她搞什么鬼,你等我走远些就回宜雨轩去。” 大赵氏身边的行事鬼祟的娘子? 楚维琳叠眉,她倒是晓得是哪一个了。 那娘子名唤莞馨,是个望门寡,和守了家庙的跛子钱七私通,她还通过家庙中的暗阁与一个倒夜香的通些信息。 这全是前世时宝莲发现的。 需要靠这样的法子传递的信息自然是根本见不得光的,赵氏一族在朝中不仅仅是站错了位,还与异族有些不清不楚的联系,到最后新皇上位,又怎么会留下这些祸端? 常郁昀轻手轻脚跟上了莞馨,楚维琳略等了等,直到不见那昏暗灯笼光后,才扶着宝槿一道往宜雨轩去。 走到角门外头,远远瞧见里头灯光,楚维琳深吸一口气,再次叮嘱宝槿道:“与谁也别说,也不能叫陆妈妈担心。” 宝槿点了点头。(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妯娌 今天晚更了,明天老时间。 求收求票求订阅~~~~ ----------------------- 楚维琳睡得并不踏实。 也许是认床,也许是因为这里是常府。 翻来覆去,还未到卯初,就已经清醒了。 平躺着发了会儿呆,实在是了无睡意,干脆轻轻挑开了幔帐,顺手取过放在一旁的衣服披上。 外间里,宝槿睡得很沉,楚维琳怕吵醒她,蹑手蹑脚套了鞋,下床把微微启着的窗户又支开了些。 夜风带着寒露,吹来一阵清明。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舒坦了许多。 从窗户望出去,整座宅子笼罩在黑暗里,没有了白日里的热闹,寂静得让人惶恐。 这么想来,还是前世死前见到的没有丝毫生气、落败的常府让她觉得亲切自在一些。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到底怕陆妈妈和宝槿担忧,楚维琳回床上又躺了会儿,等宝槿进来伺候的时候才起身来。 用过了早饭,楚维琳便过去了楚伦歆屋里。 关氏把常恭溢也带了过来,楚伦歆听着孙儿奶声奶气地说话,面上才有了些笑容。 楚伦歆病着,这院子里的大小事都要关氏拿个主意,见时候差不多了,关氏去了前头花厅。 “维琳,”楚伦歆让奶娘把孩子先抱开了,又把楚维琳唤到了床前,“我出嫁多年了,三天两头让张妈妈回去听信儿也不方便。你带过来的人手你清楚,得了空让她们去问问。” 楚伦歆没有指名道姓,楚维琳却是听明白了,如今她最关心的便是楚维琬的事体。 常府里头,几个妯娌之间面上和气。底下都是屏着一口气的,楚伦歆这次会小产,起因也是为了楚维琬的婚事,若宫里能有几分好消息,对楚伦歆来说,对所有楚家出嫁的未嫁的姑娘们来说。都是好事。 楚维琳自个儿也挂念着,便点了点头:“姑母,宫里贵人既然讨了八字去,不会稀里糊涂的。” 不管内里多少纷争,明面上都是要体面的。更何况是禁宫深处? 崇王府地位不一般,别说是世子嫡妃,便是世子侧妃,崇王妃都不可能自说自话乱拿主意的,她只是第一道坎,得了崇王妃青睐,太后跟前自然不会随意被驳了脸面。 再不济,这事成不了。也是因为八字不合,少不得在其他地方抬举楚维琬,才能把这些面子上的事情做圆了。 楚伦歆想得比楚维琳复杂一些。她精明眸子沉沉,琢磨了一番之后,开口道:“维琳,有一桩事情你不晓得。前天大赵氏从娘家回来后,就在松龄院里关起门来和老祖宗说了一个时辰的话,我打听了一番。是为了赵家那个忆姐儿的婚事。” 为了赵涵忆? 楚维琳怔了怔,不由睁大了眼睛。 大赵氏莫非还想要如前世一般。让赵涵忆嫁入常府里来? 常老祖宗的心思摆在那儿,前世时若不是因为赵涵忆设计了常郁昀。只怕这婚事根本成不了,而今生已经摆脱了那样的轨迹,老祖宗此刻也不会点头应允的。 还是说,大赵氏和赵涵忆想要成事,另外弄出了什么说法来? 脑袋有些发痛,心情却是一点点平复了下来。 楚维琳暗暗做了几个深呼吸。 楚伦歆病中亦能迅速掌握松龄院里的动静,可见这些年是打点了不少的,大赵氏和老祖宗到底说了些什么,大抵也能清楚一二。 昨日她是见过常郁昀的,常郁昀情绪平静…… 眼看着就要殿试,不说头甲名次,便是三甲那也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进士老爷,常老祖宗断不至于在此刻替常郁昀定什么婚事。 “姑母,赵家姐姐的亲事……”楚维琳问了一句。 “大赵氏早有些心思了,想把忆姐儿说给郁昀,老祖宗那儿没松口,我瞧着反倒是喜欢你多一些,前回过年时候你也在,也是听到了的,”楚伦歆既然开了口,也不打算话说一半,况且这些事儿在过年走亲时她就跟楚维琳透过底,“府里的事儿,都是此消彼长的,不单单是我,要是涂氏在京里,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大赵氏往二房里伸手。” 这一点,楚维琳丝毫不怀疑。 涂氏是填房进门,虽和原配留下来的孩子心结极深,但她如今也是有儿有女,正经的二房女主人。不说要把常郁昀的婚事捏在这儿手中,也断不会让大赵氏明目张胆的把心腹送到二房里来。 “既然成不了,大赵氏为何还要和老祖宗讲?让老祖宗拒绝一回?” 楚伦歆嗤笑一声,苍白的脸庞上丝毫不掩饰嘲讽:“宣平侯府上,似乎是瞧中了忆姐儿做填房。” 楚维琳瞠目结舌。 这个情况,是真的出乎了她的意料了。 前世此时,赵涵忆早已婚配,楚维琬因为一方帕子不得不嫁入宣平侯府中,今生一切推倒,迎春宴上并不招眼、格外低调的赵涵忆竟然入了宣平侯夫人的眼? “这事儿也就是一个试探,宣平侯府没有挑明了说,但忆姐儿那里说什么也不乐意,大赵氏这才回了趟娘家,回来之后就想让老祖宗怜一怜忆姐儿,先一步把八字合了,也堵了宣平侯府的嘴。” 要是能抢在宣平侯府明确提出来之前先给赵涵忆订了亲,那便是一箭双雕,既如了大赵氏的愿,又不会得罪了宣平侯。 只不过…… 楚维琳抿唇,略想了想,道:“对赵家来说,宣平侯府不比常府好多了吗?” 宣平侯府的小侯爷,不管真实性情如何,在外人眼中那也是良配,赵氏一族现在是大不如前了,以赵涵忆换来和侯府联姻,对赵家来说分明是好事。 楚伦歆认同楚维琳的说法,道:“却不一定要是忆姐儿,赵家姑娘不算多,嫡出未说亲的只剩下忆姐儿,但还有庶出的。” “庶出的?宣平侯府上能答应了?” 楚伦歆对此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养到嫡母名下,毕竟是填房,说不准的。若赵氏真有姑娘嫁入宣平侯府,便是老祖宗没有点头,大赵氏一时之间也能添不少威风。” 在大赵氏心中,赵涵忆入常府、赵氏和宣平侯府联姻,若能都成了那是再好不过,但再不济,能成了一样也是好的,不过,若楚维琬成了崇王世子妃,楚伦歆这块硬骨头只怕是越发难啃了。 “不过这事出了也好,”楚伦歆一面说,一面抬手比了一个六,“原本这一位可不想我一人得了好处,可现今,她巴不得我能压一压大赵氏,她想向我靠一靠呢。” 这个六,指的自然是四房的六太太柳氏。 楚维琳和柳氏极少往来,每每见面时,她都会忍不住赞叹,柳氏当真是一个美人。 柳氏一族美人众多,柳、常两家几代之上就成了姻亲,柳氏的嫡姐在宫中风头无二,现今又已怀了龙嗣,楚维琳清楚记得,这一年的夏末,那一位会一举产下麟儿,入四妃之列,以至这常府里,柳氏都能和大赵氏别风头。 楚伦歆之前担心的就是柳氏会通过姐姐在宫里给楚维琬出些难题添些阻力,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柳氏现在的心腹大患是大赵氏,也就不会损了楚伦歆来让大赵氏如意了。 “维琳,不是姑母要逼你,”楚伦歆长叹了一口气,握着楚维琳的手拍了一拍,“这常府后院里,各个都想多得些好处,没有哪个想让别人捏在手中,不过,不仅仅是常府如此,哪儿都是一样的。若郁昀殿试得了好名次,老祖宗那儿,别说大赵氏攀不上,我也好,柳氏也好,谁也别想吹些风了。” 楚维琳轻咬嘴唇,半响没有做声。 她不是没有疑惑过的,常郁昀真要娶她,借了上回老祖宗的那句戏言做一做文章,这事儿早有些风言风语了。 偏偏那日戏言真成了戏言,就跟没说过一样。 莫非常郁昀真的如他自个儿说的,很在意她的心思? 见楚维琳没个反应,楚伦歆又道:“你要真瞧不上郁昀,瞧不上这常府,也要早早给自己做些谋划,免得两眼一抹黑。” 楚维琳心思沉沉,她知道楚伦歆关心她,她知道楚伦歆说得都很在理,哪儿都是一样的勾心斗角。 这一世,该发生的事情也一样会发生,赵氏一族的覆灭、常府的匆忙分家、到最后一个都躲不了,不过也就是五六年的光景,这宅子再光鲜,也抵不过这眨眼的光阴。 就算没有了她在中间算计,这常府…… 这个念头冲入脑海,楚维琳皱了皱眉,若没有她,常府会发展到那一刻吗? 分家的那些谋算,是楚维琳做的不假,可她记得常郁昀的话,对于那些事情前世的常郁昀根本就是心知肚明、默许了的,而最后的结局,赵氏一族事发,那不是楚维琳设计的,她只是正好有了那些线索而已。 不自禁的,又想到了章老太太说的话。 不要当了别人的那把刀。 这常家大院里,她依本心行事,为父为子为己出了一口气,那背后呢,谁又是躲在后面冷眼看着这场变故的人? 越想下去,越是浑身发凉。 是哪个如她一般恨意深深,要倾覆了常府、倾覆了赵氏一族?(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十五章 风寒 楚维琳迟疑着没有给出回复,楚伦歆也不介意,这亲事她乐见其成,又怕与楚维琳提多了反倒让她反感,等下回有机会时再开导开导,可又有些担心随着常郁昀出人头地,老祖宗那儿会越发挑剔起来。 楚维琳在常府住了几日,最初的不适过去之后,一直在宜雨轩之中,也不觉得有什么闹心的地方。 而楚伦歆虽病着,各处消息却是不断,楚维琳也断断续续听了一些。 宣平侯府把话说开了,要替小侯爷续娶赵家女,本该欢天喜地的赵家却格外平静,让京里人有些看不明白了。 以赵家如今之家底,宣平侯府这是低娶,明明京中这么多的姑娘,为何偏偏选中了赵家? 也有些人零碎听了些迎春宴上的事体,可惜七零八落,拼凑到了最后,竟是赵氏有女与小侯爷一见钟情,荣和县主误以为是楚维琬,这才恼错了人。 赵家人吃了哑巴亏,又不能把事情大张旗鼓地说明白,干脆顺着宣平侯府的意思,想要成了这桩亲事。 中间大赵氏又回去了一趟,再到了松龄院里闭门和老祖宗说了许久的话。 原是赵涵忆宁死不嫁,想撞柱子叫人拖住了,哭闹到了最后,这事怕是要落到赵涵欣身上去。 楚维琳惊讶不已。 赵涵忆这是唱得哪一出?她对常郁昀倾心爱慕到要以自尽来解决宣平侯府的逼迫的地步了? 楚维琳不信,赵涵忆做事虽然大胆,但她并非冲动之人,而且是个心思缜密的性子。 她应该清楚。即便她要撞柱,常老祖宗也不会因为怜惜她而答应这门亲事。在嫁入常家无望的情况下,去侯府不是一个好出路吗? 赵涵忆这般抗拒,难道是知道了些小侯爷的丑事? 只是这些事情根本由不得楚维琳细想明白,常恭溢突然之间病倒了。 听到丫鬟进来报时。楚维琳如被浇了一头的冰水,浑身都冷透了。 楚伦歆焦急,楚维琳便去关氏那儿看望孩子。 大夫已经来了,姓温,说是受了风寒的缘故,写了方子交给了关氏。 关氏不懂岐黄。见常恭溢白着一张脸儿没什么精神,自是心疼的,可想到这几日换季,乍暖还寒,常恭溢又是调皮性子。很有可能就受了凉,便让人依着方子去备药。 楚维琳望了常恭溢一眼,除了人发虚之外,并不觉得病得厉害,可她是知道的,常恭溢这病又狠又急,没个几天就夭折了。 偏她也是个外行人,又不记得常恭溢的这场病究竟是怎么来的。只好与温大夫道:“大夫,溢哥儿年幼,因而身边的妈妈丫鬟们都格外仔细。应当不会叫他受了凉。” 跪在一旁的几个丫鬟闻言,簌簌落泪,奶娘梗咽着道:“二奶奶,奴婢几个不敢疏忽……” “事实就是哥儿受了凉,”温大夫对楚维琳的话很是不满,吹胡子道。“老夫学医五十载,岂会连最浅显的风寒都看错了?表姑娘一片好心。也不用给几个偷懒的奴才说话。” 楚维琳上下打量了温大夫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年代里。小儿受凉也是常有的,拖到了最后夭折的也时有听说,但都和常恭溢这种几天之间就没了命的病症不一样。 眼前这个温大夫怕是看不来那些疑难杂症,不然,前世在常恭溢病情恶化之时,他也不至于没拿出一个法子来。 与一个水平有限又极其自负的大夫并没有什么好争执的。 等温大夫走了,楚维琳才与关氏道:“表嫂,那大夫什么来历,可精通小儿病症?” 关氏挤出笑容,道:“常府里供奉的,婆母平日信任的那一位李大夫这几日不在,就只好请了这一位温大夫来,我听说四房那里素是他看诊的,应当不会看错的。” 可他就是看错了! 到了夜里,常恭溢喝了第二碗药,没一刻钟的工夫,就稀里哗啦吐得一塌糊涂,整个人都有些奄奄的。 关氏心急如焚,宜雨轩里,常恒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伦歆又坐着小月子,楚维琳是婆母请来小住的表姑娘,她只能自己扛着,擦了眼泪去照顾孩子。 楚维琳挂念着常恭溢,又去瞧了一趟。 刚挑了帘子,里头冲出来一个丫鬟,差点撞到了一块。 楚维琳退开几步,定睛瞧了瞧,是常恭溢身边的丫鬟,手里捧着刚换下来的小袄,上头一片污秽。 显然是常恭溢又吐了。 楚维琳蹙眉,进屋里一看,常恭溢脸颊潮红,呼吸都有些重,关氏坐在床边,正仔细替他擦着脸。 “表嫂,”楚维琳道,“又厉害了?可再叫了大夫没有?” 关氏摇了摇头:“夜都深了……我想到天亮再看看,许就好上许多了。” “报去松龄院里了吗?我一日都没瞧见老祖宗身边的人过来。” 叹了口气,关氏哑声道:“明日五叔殿试,老祖宗一门心思都扑在五叔那里,我就没有使人过去。” “还是去禀一声吧,我怎么想都不放心。”楚维琳再劝。 “那就等天亮了去报。” 楚维琳抿了抿唇,她有她的惶恐,偏偏与谁都说不得,见劝不动关氏,干脆横了心,让宝槿提了灯随她走一趟。 宝槿见楚维琳脚步匆匆,便乖巧打了灯笼,她只是有些不解,这黑漆漆的,姑娘怎么就能熟门熟路地找到松龄院的方向? 松龄院的院门关了,里头还亮着灯。 宝槿上前叩了门环,等了片刻,传来婆子声音,询问来人身份。 “妈妈,是楚六姑娘有事禀老祖宗,请妈妈通传一声。”宝槿回了话。 婆子原是不想开门的,但一个客居的表姑娘,深更半夜过来,定是有要事的,她不好耽搁,便去里头问了一声,才回来开了门。 宝槿扶了楚维琳进去,又给婆子塞了些碎银子。 楚维琳见到的是段嬷嬷。 “表姑娘,老祖宗在诵经,您有什么事儿就与老奴讲,老奴会转告给老祖宗的。”段嬷嬷请了楚维琳坐下,道。 老祖宗信佛,明日是常郁昀的大日子,她睡不着在菩萨跟前念一念也是人之常情。 “溢哥儿病了,”楚维琳道,“下午时温大夫说是风寒,开了方子,可到夜里吐了好几回。姑父与昭表兄不在,姑母又在休养,表嫂怕夜深打搅了老祖宗不敢来报,我实在担心溢哥儿身子,这才自作主张过来。” 段嬷嬷面色凝重,叫楚维琳稍坐,往设了佛堂的东稍间里去。 片刻之后,脚步声从东边传来,楚维琳抬头望去,来人既不是老祖宗也不是段嬷嬷,反而是常郁昀。 “表兄……”楚维琳没料到常郁昀会在,不解道,“明日殿试,表兄怎么还在这儿?” “陪老祖宗礼佛,正要回去休息,段妈妈说溢哥儿病了,”常郁昀低声问,“病得很厉害?” 楚维琳颔首。 “我刚与老祖宗说了,明日一早就再请几位大夫,一道给溢哥儿看看。” 楚维琳也就想要这么一个结果,既然那大夫诊不出来,就赶紧换了人,早些发现了病症对症下药,才能有机会治好。 听了常郁昀这话,楚维琳略松了一口气,道了声谢,便打算离开。 段嬷嬷进来,又把老祖宗的打算说了一遍,道:“五爷早些回去歇了,表姑娘,夜里不好走,您又不熟悉路,奴婢派人送您回去。” 楚维琳没有推,点头应了。 与常郁昀前后脚出了正屋,楚维琳原想问几句关于莞馨的事情,一想到这儿是松龄院,那些问题便统统咽了下去。 常郁昀偏过头就见楚维琳黛眉微蹙,眼底满是担忧,晓得她是关心常恭溢,不由安慰道:“溢哥儿会无事的,你好好歇一歇,等明日大夫们过去。” 楚维琳抬眸,所有人都认为常恭溢不会有事,可只有她是一清二楚的,若不赶紧换了大夫,常恭溢的命不过就是两三天的事体。 心急却使不上劲…… 张了张嘴,还要和常郁昀说一说这事情,可见他神色沉稳、温和平静,浅浅笑意的桃花眼如湖水清凉,扫去了心中的焦虑一般,那些话楚维琳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常郁昀却似察觉了楚维琳的心境一般,低声道:“若明日请来的大夫也没用,再换。” 楚维琳愕然,杏眸盯着常郁昀。 她信不过温大夫,觉得那并不是风寒之症,不过并没有直白与段嬷嬷说,可常郁昀却把她的怀疑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也说得明明白白。 要是明日来的大夫还说是风寒,就继续换,换到有人能说清楚到底是什么病症为止。 惊讶过后,不由叹息。 人心果然偏颇,常郁昀中意她,便能这般信她,只她这“忧心忡忡”地怀疑,便一盖信了。 有常郁昀周旋,明日多些大夫来看诊,常恭溢的病情总会有人能看懂的吧…… 留给楚维琳一个浅浅笑容,常郁昀先行了一步。 看着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黑夜里,楚维琳随着领路的婆子,往宜雨轩去。(未完待续) ps:周末快乐~~ 正文 第七十六章 求医 楚维琳睡得极浅。 半梦半醒之间,恍惚听见些动静,似乎是有人在低声交谈的声音。 她睁开了眼睛,竖耳听了听,抬声唤道:“宝槿,出了什么事?” 话音一落,就听外头交谈声一顿,很快便是匆匆脚步声,宝槿从外间绕了进来。 “姑娘,奴婢吵醒您了?”宝槿垂手问道。 “不碍的。”楚维琳示意宝槿扶她起来,“外头是哪个?” 宝槿神色微凝,道:“是满娘。满娘起来更衣,见常二奶奶屋里还亮着灯,就去问了一声,是溢哥儿半夜里又吐了几次,常二奶奶着急。满娘晓得姑娘担心溢哥儿,就来敲了门。” 一听是常恭溢病情,楚维琳睡意消了,干脆换上衣服去了关氏那里。 关氏没料到楚维琳深夜过来,红着眼睛道:“吵到妹妹歇息了。” “表嫂说这些就太见外了,”楚维琳安慰关氏道,“之前,我自个儿大着胆子去了松龄院,老祖宗应了明日一早就多请几个大夫来给溢哥儿瞧一瞧。表嫂,风寒之症不该是溢哥儿现在这个样子,许是温大夫看差了,多请人看看,也求个心安。” 关氏含泪点了点头。 溢哥儿倒是不吐了,昏昏沉沉睡去。 关氏松了一口气,可又不敢去睡,倚着软榻眯了会儿,等到了天亮时,楚维琳先去了楚伦歆那儿。 楚伦歆比前几日精神些了,问了常恭溢的身体,不由就皱了眉头:“昨日早上还是好的,来我这儿请了安。喝了羊奶羹,又用了些点心之后就高高兴兴出去耍了……怎么就成了这样!” 楚维琳劝了几句,便有丫鬟从外头进来,只叫了一声“表姑娘”,就不敢再往下说了。 楚维琳会意。辞了楚伦歆退了出来,宝槿扶着她就往后头去。 关氏踉跄着迎出来,拉着楚维琳,问道:“昨日老祖宗真说一早就有大夫来吗?怎么还不来呢?溢哥儿……” 话说了一半,听见后头一串脚步声,关氏抬头望去。只见温大夫匆匆而来,她赶紧道:“大夫,快看看溢哥儿。” 温大夫向关氏行了礼,对楚维琳极其冷淡,快步进去了。 楚维琳冷眼看了看。她是一点儿也不信这个温大夫的。 果不其然,温大夫还是昨日那一套说辞,略调整了药方。 楚维琳不与他多言,听到外头报段嬷嬷来了,她赶忙起身迎了出去。 段嬷嬷身后,还跟着三四位年纪各异的大夫,瞧着颇有些杏林风骨,关氏引他们进了暖阁。 片刻之后。几人又出来,最年长的那一位开了口:“是风寒之症。” 楚维琳皱眉,温大夫冷笑一声。 段嬷嬷闻言。暗暗念了声佛号。 昨夜楚维琳踏星而来,段嬷嬷不好拒绝,便去禀了老祖宗。 老祖宗跪在菩萨跟前,没有给什么指示,段嬷嬷一时也有些不好拿捏。 到最后是常郁昀帮着说了几句话。 说是三房里,常恒晨和常郁昭出京去了。楚伦歆又在养身子,大小事情全靠关氏。常恭溢一病,难免会乱了些分寸。楚维琳小住,也是关心孩子身体,毕竟风寒之症可大可小,多请人来看了,也好放心。 老祖宗听了,才依着常郁昀的意思,让段嬷嬷今日多请几位入府瞧一瞧。 段嬷嬷觉得是楚维琳小题大做,但常郁昀说得也是在理,她亲自来了一趟,听了几位大夫的话,也好回禀老祖宗。 “表姑娘,二奶奶,既然大夫们都说是风寒,应当是不会错了的。”段嬷嬷恭谨回道。 关氏脸上一阵白,段嬷嬷那意思她看得一清二楚,那是在说她们多寻事端,她不由心头一痛,偏过了头。 楚维琳却不能就此作数,她直直看向温大夫,问道:“温大夫,能否请您把昨日的方子再说一遍?” “有何不可!”温大夫哼了一声,这些富贵人家的闺阁娘子,丝毫不通岐黄,偏偏爱出风头,一位表姑娘也要这般指手画脚,可笑至极,“老夫开的是荆防散……” 一味味药名报来,在场的大夫具是点头称是,温大夫见他们反应,越发自信:“表姑娘有什么指教?” 楚维琳没有回答,转过头又问其他大夫:“各位也觉得这方子用得对?” 那位老大夫道:“小公子是风寒起热,四肢却发冷,流涕咳嗽,是寒症,府上这位温大夫的方子治小儿风寒是没有错的……” 正说着,暖阁里又是一阵忙乱动静,很快就有丫鬟又捧着换下来的小袄出来。 楚维琳一把夺了袄子过来,摊开看了看。 好几片黄褐色的痕迹,常恭溢病了之后就吃不下东西,早已吐不出什么来了,只有这样的水迹。 “几位大夫,这真是风寒?风寒会吐成这样?从昨日到现在,吐了不下十次了,这么小的孩子,再吐下去哪里还撑得住?”楚维琳越说越急,又把那袄子递给段嬷嬷看,“妈妈,您见过哪家孩子的风寒是这么一个模样的?” 段嬷嬷面色变了变,快步去暖阁里看了一眼,而后黑着脸出来:“温大夫,您在常府这么多年了,该知道府里的规矩。” 温大夫不悦,道:“段妈妈,你信不过老夫没关系,但今日来的这几位也都是京城里有些名气的,难道这么多人都瞧错了?” “有没有什么病症,脉象上与风寒很是相似?” 楚维琳的这个问题让几位大夫都陷入了沉思,又凑在一起絮絮交换了意见,还是由老大夫来回答:“姑娘,我们几个推断不出别的来了,姑娘不如再请其他人来看看吧。” 段嬷嬷挑眉,让底下人送了他们出去,人还未走远,暖阁里一个丫鬟冲出来,说是常恭溢厥过去了。 关氏闻言,两眼一黑,亏得段嬷嬷就在边上扶了一把才没有摔着。 强打起精神,关氏进去照顾常恭溢。 段嬷嬷面容凝重,与楚维琳道:“表姑娘,奴婢回松龄院里禀了老祖宗,再请几位大夫来。” 楚维琳颔首。 到了下午,另一批大夫也摇着头走了,只有一位悄悄和段嬷嬷说了几句:“无论是不是风寒,只怕都拖不了几日了。” 段嬷嬷眼冒金星,又不敢告诉关氏。 常老祖宗那儿得了信,大赵氏和柳氏也带着媳妇过来探望。 楚维琳站在一旁,看到常老祖宗手中御赐的拐杖时,心中一动,道:“老祖宗,溢哥儿这病寻常大夫都束手无策,天下最好的大夫就是御医了,能不能去求一求恩典?” 关氏闻言,猛然抬头。 老祖宗捏着拐杖,许久摇了摇头:“平日里说不定能有个体面,今日是殿试。” 殿试这一日,正是宫里最忙的日子,但没有皇家点头,便是常恒翰有相熟的御医,也不能贸贸然相求。 刚燃起了希望又一下子黯了下去,关氏几乎站不住了,抬眸见到柳氏在旁,哭着跪了过去:“六叔母,您救救溢哥儿吧,您进宫求一求娘娘,您去了,娘娘会见您的,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 这是关氏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她死死抓着柳氏的袖口,盼着她能点头。 柳氏左右为难,她也不是不愿意,只是吃不准这时候进宫是不是妥当,况且,虽是亲姐,但那毕竟是后宫里,不是她说去就直接能去了的,柳氏只能抬眸望着老祖宗:“老祖宗,您看……” 老祖宗张了张口,“不去”这两个字到底出不了口,想到平日里活泼可爱的曾孙儿变成了这副模样,到底是心痛难忍,抬手抹了抹眼泪,道:“柳氏,你试试吧。” 柳氏应了一声,关氏这才松了手,软着身子瘫坐在地上。 等柳氏梳妆更衣之后,马车已经备好,一路往禁宫而去,到了宫门外,递了牌子,耐心等着里头的回复。 柳氏来得有些迟了,眼看着那日头偏西,她的心也不由提了上来,又等了三刻钟,才等来了回话。 “夫人是为了您那侄孙儿来的吧?已经有御医去常府了,夫人快些回去吧。” 柳氏怔住了,不知道这御医怎么就已经去了,但她所求就是这个,也就不细究其他,叫车把式赶紧往回赶。 等下了马车,柳氏一面往宜雨轩去,一面问来迎的婆子,道:“谁请来的御医?” 婆子嘴快,一股脑儿都倒了出来:“是五爷。五爷在金銮殿上求了圣上恩典,请来了御医。” 柳氏脚下一错,惊讶道:“郁昀?他一早就入了宫,怎么知道溢哥儿的病?” “昨夜里就晓得了。” “那御医怎么说?” 婆子是柳氏心腹,闻言四周张望一眼,附耳低声道:“不是风寒,不过他有办法救回来。奴婢看老祖宗那面色,估摸着不是普通的病那么简单。” 柳氏心中一惊,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什么意思?” “奴婢猜的,说不准是中毒。” 柳氏身子一僵,一股寒意从背后冒起:“这些话,千万乱说不得,你要闭紧了嘴。”(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珍贵 求收求订求粉红~~ 明日双更,亲们点个赞呗~~ --------------------- 宜雨轩里,此刻已经安静了许多。 楚维琳看着忙碌的丫鬟婆子,心情一点点平静下来。 之前柳氏出府去了,人人都伸着脖子等着,常恭溢昏睡之中失禁,让楚维琳的心落到了谷地。 她怕柳氏来不及,她懊恼为何不早些想到御医这条路子,可她也知道,便是早些想出来了,一开始也没人相信常恭溢的病会恶化到这个地步。 等到西洋钟又走了一圈,外头丫鬟冲进来,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喘着气道:“御医、来了,来了。” 顶着一口气照顾常恭溢的关氏一听,扶着楚维琳的手就往外去迎,楚维琳顾不上手上吃痛,翘首以盼。 进来的是一位而立之年的男子,若非身上官服,身后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童子,楚维琳很难想象他就是御医。 关氏也是一怔,这般年轻,真的能有办法救下溢哥儿来?不过,也只有相信他了。 请了御医入屋,楚维琳正要跟进去,听身后有脚步声,她只当是柳氏也来了,转过身一看,却是常郁昀。 “表兄?”楚维琳愕然低呼,“你请的御医?殿试呢?” 常郁昀走得急,额上有些薄汗,桃花眼格外晶亮,浅笑道:“考完了,不用担心。” 楚维琳这才松了一口气。若因为替常恭溢请御医耽搁了常郁昀的前途,事后老祖宗回想起来,虽不至于怪罪迁怒,心里多少会有些不满意的。 前后进去,老祖宗亦是一脸诧异:“郁昀。你怎么会和御医一道来?” 常郁昀躬身行礼,说了来龙去脉,他昨夜就知道常恭溢病了,金銮殿上他发挥如常,圣上颇为中意,又问了几句家中情况。常郁昀念着常恭溢的身子,直言报了,求圣上恩典赐御医。 老祖宗心中狐疑,可瞧常郁昀的面色不似说了谎话,转念一想。若非圣上点了头,常郁昀又能从哪儿请御医回来。 思及此处,不由念了一声佛号,又见常郁昀额上有汗,道:“瞧你这路上赶的,赶紧先回去梳洗一番,这春夏交替,万一也染了风寒。可怎么是好?” 常郁昀应声,向众人告罪之后先回去了。 楚维琳一心一意留意着暖阁里的动静,约莫过了一刻钟。那御医才从里头出来。 大赵氏亦心急,询问了一声。 御医拱手道:“小公子凶险,但在下能治。” 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自信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会儿旁的都不怕,就怕和之前的那位肯直言的大夫一样,冒出一句“凶多吉少”来。 常老祖宗拽得紧紧的拳头这才慢慢松了些。在宫里摸爬打滚的都是人精,御医也不例外。断不会信口开河,他说能治就能治。 常老祖宗起身要谢。那御医却不敢受她这一礼。 大赵氏见御医要去写方子,试探着问了一句:“溢哥儿是什么病症?不是风寒吗?” 御医闻言,剑眉微皱,抿了抿唇,吐出了一句“不是”,别的没有细说。 大赵氏也不是个傻的,当即知道其中有些问题,便转身去看老祖宗,老祖宗闭着眼睛一副不想多问的样子。 楚维琳亦瞧得明白,老祖宗不是不想问,是不想当着大赵氏、卢氏、徐氏这三婆媳问,她睨了一眼西洋钟,惊道:“呀,都这个时辰了,老祖宗,我去看看姑母用了药没有,不然就要和晚饭撞一块了。” 一说时间,老祖宗也抬眸扫了西洋钟一眼,点头道:“衡瀚他们也该下衙回来了。” 大赵氏闻言,依着老祖宗的心思道:“那媳妇先回去。” 大赵氏领着两个儿媳出去了,楚维琳后脚跟着也走了,关氏在暖阁里照顾孩子,老祖宗独自静静坐了一会儿,等御医送上了方子,她一味一味细细辩着。 和治疗风寒之症的药相背而驰,若如御医所诊,那之前温大夫写的方子,根本就是催命之药了。 老祖宗的唇角紧紧抿着,等着御医给个说法。 “小公子的脉象的确和风寒十分相像,府上大夫会诊错也不意外,便是御医院之中,识得这种毒的人也寥寥无几。”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紧,她听到了什么?毒! 御医接着又道:“照风寒的病症下药,只会加快毒物侵蚀,幼童不比大人,发作得会更快,不出三五日,回天乏术,可事后人人都看不出异样,只当是寒邪入体病重不治。在下刚才以针灸引了部分毒素出来,照这方子吃药排毒,十天左右,应当就无碍了。” “会不会留下些后症?”老祖宗忧心,照御医的说法,毒物侵蚀,对身子总归是有损伤的。 御医实话实说,道:“经络多少会有些损伤,习武是万万不能的,平日里略活动强身,以温补食材养身,长大成人是不成问题的。” 老祖宗这才把悬着的心落下。 常家不是将门,也无需孩子习武,又不缺药材金银,便是一个日日靠老参吊命的药罐子都养得活,何况是些食材。 常老祖宗又问:“还请大人告知,溢哥儿中的是什么毒?” 御医面露为难之色,犹豫了片刻,想着面前常老祖宗也是宗亲出身,伸出了手,先指了指天,再比了一个三。 常老祖宗看得清楚明白,不由愕然,强压着心思缓了缓,又问:“敢问大人师承?” “在下的师傅姓唐。” “难怪了……”常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没有再问其他,只是道,“那溢哥儿就交托给大人了。” 楚维琳在陪着楚伦歆说话,其实也只是她说,楚伦歆听着罢了。 说到了常郁昀请了御医,御医又说常恭溢有救,楚伦歆的面上才有了些许笑容。 “姑母,我看啊,溢哥儿最险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会好起来的,您放心吧。” 楚伦歆握着楚维琳的手,含泪点了点头:“我都听张妈妈说了,是你坚持不信那温大夫的话,这才给溢哥儿求了条生路来,若不然,哪里还会有御医呢。” 楚维琳垂眸,前世她拉着常家上了绝路,常恒晨和常郁昭流放千里,心底里想来,总是对疼爱她的楚伦歆愧疚不已,今世能救常恭溢一命,也算是还些旧债,况且,她也不愿意看到常恭溢和关氏先后过世,楚伦歆在常府一蹶不振。 “是昀表兄请的御医,还有四房的表姑母。” 楚伦歆颔首:“我记着的。” 常郁昀是好心一片,柳氏大概有些旁的念头,但总归也是出了力的,也是该去谢的。 外头天色暗下来,丫鬟们一盏盏点灯。 楚伦歆笑着与楚维琳道:“维琳,你也辛苦了一日了,回去歇一会吧,我这里有那么多丫鬟婆子,你不用担心的。” 楚维琳点了点头,她还想去关氏那里看看情况,那大夫胸有成竹,叫所有人都跟着有了底气,可到底没亲眼见到常恭溢好转,楚维琳心底还有些虚。 宝槿提着灯笼过来迎她,走到半途突然听见脚步声,楚维琳驻足回头,常郁昀快步而来。 常郁昀换了一身月白,越发衬得面容俊雅,腰间一块羊脂玉玦,随着脚步微微晃着,却又让步伐显得沉稳。 楚维琳却皱了皱眉,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记忆深处,这个年纪的常郁昀当真是这幅模样的?似乎是更消瘦些? 不过,那时的这个时候,她倒也很少见到常郁昀,也没有仔细观察过他的身形。 等常郁昀到了近前,楚维琳福身行礼道谢:“我初见那大人只觉得年轻,有些担心他也拿不准溢哥儿的病,等听他说能治,这才松了一口气。” 常郁昀见她说得坦然,亦笑了,道:“这位曹大人年纪虽轻,却很有本事,溢哥儿有他在,你放心好了。总算有一个不是说风寒的大夫了。” 楚维琳怔了怔,想起昨夜对白,那种情况下只有常郁昀信她,不管对方是出于何种心思,都让她觉得并非孤立无援。 抿了抿唇,微微扬了唇角,楚维琳道:“谢谢,谢谢你信我。” 似有若无的笑容,却是从心而发,有多久不曾见她对他露出笑容,常郁昀记不清楚了,只觉弥足珍贵。 珍贵到不愿意去打破,不愿意再问一句原本想问的问题——楚维琳为何会知道常恭溢不是寻常的风寒? 此处毕竟是宜雨轩,今日老祖宗在,便是二进这空荡荡的院子也不是什么说话的好地方,楚维琳犹豫着想问那夜常郁昀跟踪莞馨的情况,思忖了会儿又知不妥,干脆咽了回去。 楚维琳扶着宝槿的手往后头走,常郁昀没有马上跟上,而是站在原地看着那两人。 灯笼光摇晃,映在地上的影子亦摇摆,娉婷莲步不疾不徐,却叫人移不开目光。 不知怎么的,常郁昀突然想到了一个在明州的异志上看到过的故事。 常郁昀因继母对父亲多有怨言,常恒淼任明州知府,兴许是对儿女愧疚,送了不少东西回来,给常郁昕、常郁暖的自然是胭脂首饰,给常郁昀的多是书籍。 常郁昀爱书,翻看了不少,其中便有《牡丹灯笼》的故事。(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操心 今天的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 明州城中月湖畔,书生夜遇小姐湖边散步,随侍丫鬟手中一盏牡丹灯笼,引得书生相随。 书生痴迷,即便有得道高僧相救,指出那小姐已经去世百年,停灵在湖心寺中,可书生被小姐吸引,依旧断不了心中痴念,随小姐而去,最后死于寺中灵旁。 这样的鬼怪志异,在当朝文人之中颇为盛行,但凡是个爱附庸些风雅的读书人,都能张嘴说上一段两段。 常郁昀也听过很多,往往都是一个浅浅的印象。 他会记得牡丹灯笼,也是因为常郁明说过一番话。 那日常郁明正巧翻到了这一段,嗤笑着与常郁昀道:“又是一个书呆子,整日只会摇头晃脑,晃到最后黄粱一梦,编出这么一个故事来。明明是他心不正,放不下那女鬼,却偏偏要说成是女鬼勾引了他。” 常郁明一开始说就有些收不住,十几个志异揉在一块,非要评说女鬼长短,别说是常郁昀,连一旁好脾气的常郁昭都有些吃不消他,连连摆手求饶。 常郁明天性爱赌,绕了许久少不得又绕到一个赌局上,嬉笑着道:“二哥我不敢说,反正我们这个五弟,是断不会叫一盏灯笼就勾了走了的,这个赌局,我还是有些信心的。” 那是只当笑话,此刻想来,常郁昀不禁失笑摇头。 若灯笼引着前行的是这般佳人。常郁明定是输了的。 楚维琳自不清楚后头的常郁昀在想什么,她挑了帘子进了屋里。 老祖宗闭目养神,听见动静才抬眸扫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行了礼之后,径直入了暖阁。 绕过雕刻了西王母蟠桃会的乌木屏风,后头的千工拔步床上,常恭溢沉沉睡着,关氏坐在床边。神色已不似之前一般慌乱无助。她手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孩子的额头。 关氏挤出一个笑容,把常恭溢交给奶娘照看,起身过来携了楚维琳的手。 梗咽着。关氏哑声道:“亏得有你,若不然……” 这一天工夫,当真是翻天覆地一般。 昨日下午常恭溢病了,关氏心疼担忧不假。但看温大夫冷静样子,她的心里还是有底的。因而对楚维琳的几次质疑都没有太放在心上。 哪知到了夜里,常恭溢的身子急转直下,关氏虽慌虽怕,却更迟疑。她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惹得老祖宗不快。 幸好楚维琳胆大,当夜就求到了松龄院。 天亮时,常恭溢这么一个病情。关氏才意识到楚维琳说得没有错,继续吃温大夫的方子。常恭溢就要毁了!偏偏谁都看不懂这个症状,若不是求来了御医,后果当真不敢想象。 若常恭溢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等常郁昭和常恒晨回京,她有何面目去面对? 关氏紧紧握着楚维琳的手,眼底晶莹闪烁:“要不是你昨日告诉了五叔,五叔求来了御医……” 话说了一半,关氏再也忍不住情绪,咽呜哭了起来。 楚维琳没有劝她,关氏这是憋了太久了,这七上八下的情绪发泄出来了也好,她又看了看常恭溢,自从御医来了之后就没有吐过,面色也没有那么惨白,在一点点好转。 等关氏哭完,重新净了面,楚维琳问起了情况:“溢哥儿这病,御医怎么说的?” 御医与老祖宗解释的时候,关氏也不在跟前,但这儿毕竟是她的院子,怎么可能一丁点也不知道。 关氏没有瞒楚维琳,附耳低声把御医的话重复了一遍,也比了那两个手势:“这我就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楚维琳怔了怔,她也看不懂,但能让老祖宗一下子就把所有的问题都咽下去,可见其中意思并不简单。 不过,常恭溢这个不是病,却是毒,倒是叫人有些意外。 常恭溢到底为何会染毒?这常府上下,是哪个人会朝常恭溢下手?还是目标原本是其他人,常恭溢是受了无妄之灾? 这些疑虑缠绕心底,可都不是轻易就能弄明白的事情。 宽慰了关氏几句,楚维琳从暖阁出来,就见老祖宗正和常郁昀说着话。 楚维琳盘算着告退回配院,外头脚步匆匆,没等多久,柳氏掀了帘子进来,一副风尘仆仆模样。 “老祖宗,御医呢?可来过了?”柳氏一到,没有缓口气,直接扔出来一堆问题,“溢哥儿还好吧?” 老祖宗只点了点头,没有开口,常郁昀代替回答了一番。 柳氏长舒了一口气,叹道:“这就好,可急坏我了,我在宫门那里等了许久,就怕有些什么变故。来回话的嬷嬷告诉我,御医已经请来了,我立刻就掉头回来了。” 关氏在里头听见柳氏声音,少不得出来道谢。 柳氏扎扎实实受了关氏一个大礼,这才伸手扶了她起来:“溢哥儿是个有福的,郁昭媳妇你只管放宽了心。”说罢,柳氏又关心起了常郁昀的殿试,听到一切都顺利时,面上堆满了笑容,“老祖宗您看,这喜事都是成双的,郁昀金榜提名这是大喜事,一入六月郁明也要娶妻了,我总算也要当上婆母了。” 提起常郁明的婚事,老祖宗眼底也难掩笑意。 都说幺儿受宠,老祖宗最宠的的确是最小的常恒逸。与几个哥哥相比,常恒逸同样聪明,就是没法把心思放在科举上头,早年老祖宗还苦口婆心劝过,等常郁明都渐渐大了,也就随着他去了。 常恒逸没有功名,但他姓常,这就够了。常郁明不仅仅是常家的儿子,更是宫里如今风头正盛的那一位贵人的嫡亲外甥,定了书香门第廖氏一族的女儿,老祖宗是见过那姑娘的,模样举止都让人欢喜得紧,她如今也是盼着这大婚的日子的。 思及子孙婚事,老祖宗不由望向了常郁昀。 等常郁明娶妻之后。便轮到常郁昀了。 常郁昀的婚事。可是要操透了她的心的。 吴氏过世多年,虽然常郁昀有个继母,但两人根本合不拢。便是老祖宗也不敢把常郁昀的亲事交给涂氏去操持,只能自己亲力亲为。 娶进来的媳妇,要是个高贵出身,少不得要被人说是为了压涂氏一头。到时候也不好拿捏,但要是弱一些。老祖宗又不甘心。 好在,常郁昀自个儿争气,等放了榜成了正儿八经的进士,这说亲越发容易了。到时候细细挑一挑,总能选一个门当户对又不让人在背后嚼舌根的姑娘出来。 只是常郁昀自个儿的心思…… 思及此处,老祖宗状似随意地扫了常郁昀一眼。她不是糊涂人,自然是瞧出些东西来的。 大赵氏从一开始的旁敲侧击到后来几乎是摊明白了与她讲。想把赵涵忆配给常郁昀,老祖宗心底是十万个不愿意的,她看着赵涵忆长大,当姑娘疼着是一回事,要娶进来做孙媳又是另一回事,况且,常郁昀这一年多来根本就是避着赵家姐妹的,但凡常郁映请了赵涵忆过府,常郁昀十有八九就不会在府里。 一次两次还当是巧合,次数多了,老祖宗也就明白了,定是常郁映那没边儿的嘴不晓得说道了些什么,让常郁昀跟着避嫌起来。 总归她不愿意亲上加亲,常郁昀这么做倒是合了老祖宗的心思。 西洋钟叮叮敲打,老祖宗瞥了一眼,叹道:“我也该回去了,这儿有什么事,甭管什么时辰,只管来松龄院里报。” 关氏赶忙应下,又过来扶了老祖宗起身,要送她出去。 老祖宗瞧她眼下发青,便道:“行了,你歇会儿吧。” 关氏犹豫,楚维琳见状,干脆上前,道:“表嫂,我送老祖宗吧。” 闻言,关氏才点了点头。 楚维琳扶着老祖宗往外走,她是客居小住,但一举一动也是楚伦歆的脸面。 头一进院子里,楚伦歆的大丫鬟鹦哥把一包衣物交给了刚留头的小丫鬟,小丫鬟匆忙跑了出去,鹦哥一个转身瞧见老祖宗过来,赶忙福身请安。 老祖宗过来人,心里有数,便问:“怎么?还未干净?” 鹦哥到底年轻,还是个未婚配的姑娘,说到这些女人家事情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况且常郁昀还跟在后头,她越发觉得尴尬,却只能硬着头皮,道:“还有一些。” “回头请顾医婆来,她对这些最有心得。”老祖宗吩咐了柳氏几句,便让楚维琳扶她去楚伦歆屋里坐一会。 楚伦歆刚换了身衣服,躺在床上养神,听闻老祖宗来了,她支起身子往外探。 “不消那些规矩,”老祖宗看见了,连连摆手,“就是来跟你说一声,溢哥儿已经稳住了,我也放心了,你只管安心养着。” “是啊,五嫂,养身子最要紧,”柳氏笑眯眯在床边坐下,亲昵替楚伦歆拢了拢锦被,“郁昀请来的御医真有本事,我们都松了一口气呢。” 楚伦歆心里一片透亮,柳氏素来好颜面,最爱听好话,今日出了力,就算没有实质性的好处,她也要听别人几句感激话语的。 不过,只是爱听好话,倒比事事要出风头,要拔头筹的大赵氏好相与多了。 楚伦歆笑着连声道谢,柳氏很是受用,笑容越发灿烂。 老祖宗把这妯娌两人的一言一行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由就要评论个高低,柳氏脾性不差,这些小性子也不至于让人受不了,但还是楚伦歆这般清爽脾气处着最舒坦。 老祖宗不动声色打量了楚维琳一眼,见她静静站在一旁,如一支清莲,娴静大方,不由就想到了前一回的趣言,楚家这样的人家,养出来的姑娘倒都挺招人喜欢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jewelzhuzhu的平安符,感谢书友waterfull的pk票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爱慕(二更求粉) 求收求订求粉红~~~~ ------------------------ 楚家么…… 老祖宗年纪虽大了,眼神却依旧很锐利,瞧着是带了几分笑意,眼底清明一片。 目光在楚伦歆和楚维琳身上来回转了转,心里倒有了些想法。 楚家维字辈的几个姑娘,老祖宗是都见过的。 楚维琬自然是样样好,可那是贵人们都眼盯着要看的姑娘,常府不必去搅这淌混水,再撇开了几个庶女,留下来的人选就极少了。 楚维琛是嫡出不假,但他的父亲是庶子,楚伦栩自个儿就有些吊儿郎当的,入不了老祖宗的眼。 楚维瑷的出身可以,只是性子太过软了些,这样的脾性,不说常郁昀瞧不瞧得上,到时候落到了涂氏手中,那根本就是小白兔子入了狼口,连挣扎估计都忘记了。 只剩下一个楚维琳。 老祖宗暗暗叹了一口气,这段日子眼看着楚维琳的行事越发妥当起来,说话做事都有模有样的,只可惜失了母亲,父亲又没有续娶。 虽言子不教,父之过,但若没有母亲的指点,总会让孩子缺了些什么,尤其是姑娘家,即便有闺学先生指点,又有祖母伯娘在,但比起母亲来,这些都是远远不够的。 遗憾在心里转了一圈,老祖宗刚要咽下这个念头,屋里的灯光晃了晃,鹦哥过来剪了灯芯,一下子又亮堂了起来。 光亮之中。站在一旁的楚维琳温婉如玉,老祖宗一眼瞧去,只觉得心中也跟着一暖。 她按捺下心思,与楚伦歆道:“殿试一过,今年的科考也就结束了。我想,慈惠宫里也要忙碌一番了。” 这话一出,不禁楚伦歆一愣,柳氏的神色也有些复杂起来。 楚维琳顺着这话想了想,也就明白过来了。 崇王府挑人,便是太后做主。也总归要尊重皇上的意思,皇上忙着挑人才,太后也不会特地去说道这么一桩事体,这会儿尘埃落定,楚维琬的事儿就要摆上台面来了。 楚伦歆也想明白了。笑着道:“盼着她能争气些呢。” “已是入了崇王妃的眼,应当是不成问题的。”柳氏勾了勾唇角。 老祖宗颔首,偏过头问楚维琳:“上回是你随着去了崇王府吧?崇王妃是个和善人,不过姐妹两个一道多少能添些底气,不过啊,这关系再亲,进宫可就不能一道去了。” “三姐姐性子极好的,又爱和我们一道。我也是沾了姐姐的光,去王府里开了开眼。” 楚维琳说得大大方方,柳氏扑哧笑出了声。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道:“你这孩子……” “你还顾着笑,”老祖宗冲柳氏摇了摇头,半埋怨半说笑,“人家隔了房的姐妹都贴心,你看看我们家里。不说跟着她父母在任上的郁晚,余下几个。大房的郁映、二房的郁暖,你那郁曚跟哪个亲近了?要跟她说。别天天关在屋子里,要多和姐妹们一道。” 柳氏拿自个儿女儿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由着老祖宗怪罪了几句。 老祖宗说完了就舒坦多了,便叫柳氏和楚维琳一道,扶她出了宜雨轩。 再往外,就不让楚维琳送了。 老祖宗前呼后拥了一堆丫鬟婆子,刚走了一步,转过头又与楚维琳道:“你家中有了消息就来告诉我,我也记挂着呢。” 楚维琳福身应下,等老祖宗走远了,这才回到配院休息。 老祖宗入了松龄院,打发了柳氏回去,只留下常郁昀一人,祖孙两人一道安静用了晚饭,又叫常郁昀陪着她去佛堂诵经。 常郁昀笑着应了,等老祖宗起身之后,悄悄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 这一日他早早入了金銮殿,圣驾之前,甚至有考生压力过重失仪,叫宫人拖了出去,这个意外给留在殿上的人又添了不少压力。 等考完之后请了御医,又是急匆匆回府,到了这会儿竟也没有休息过,身子不免有些疲累。 却不能让老祖宗失望,常郁昀缓了缓,随着入了佛堂。 檀香袅袅,金身观音坐于莲上,一手托了净瓶,一手持了杨柳,栩栩如生。 这座观音像是由法雨寺的住持大师开光,老祖宗年轻时亲自请回来的,一直都随着老祖宗。 常郁昀在佛前跪下,静静听身旁老祖宗诵经。 “郁昀,可能博个头甲?”老祖宗突然开口问道。 常郁昀思量了一番,摇了摇头:“孙儿说不准。” 不是没有自信,而是深有自知之明,在场的考生都不是泛泛之辈,临场发挥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圣上心中所思所想,而圣上要考虑的就不单单是学识,还有均衡之势。 老祖宗清楚这些,略一颔首,把话题转了一转:“楚家这个维琳啊,瞧着倒是个温顺性子,与其他姐妹也亲近。” 常郁昀眼皮子一跳,不知老祖宗为何突然提到了楚维琳,犹豫着是不是要接这个话。 “郁昀啊,你也快十六了,是时候说亲了。”老祖宗说完了这句,就再不提其他了,只垂眸低声诵着经文。 常郁昀一动不动,一双桃花眼望着观音像,细细琢磨着老祖宗这句话。 这是老祖宗在试探他,若他对楚维琳有意,顺着老祖宗的话略提一句,兴许老祖宗就会真的认真考虑起亲上加亲的事情来。 这是合了他的心意的,可他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应接。 满脑子里都是那日竹苑之中楚维琳抹泪离去的身影,他直抒心中所求,却不知为何她如此抗拒,常郁昀能感受到,那不是因为厌恶他,而是单纯的退缩。 可那张含泪的容颜又渐渐和今日宜雨轩中的那人重合在了一块,那个浅浅淡淡若有似无的笑容,却让他片刻也不愿意错过。 徐徐深呼吸了几口,常郁昀缓缓舒展了眉角。 前事对错是非都不论,如今一样珍惜这份爱慕之心,假若能执子之手,假以时日,定能开花结果。 而婚姻之事,他虽在意楚维琳的心愿,可总要有一人强势主动,否则就是拖拖沓沓。 “是啊,琳表妹的性子,孙儿很喜欢。”话一出口,便带了七分暖意。 老祖宗怎么会听不出常郁昀语气里的一丝欢喜,她诵经的声音顿了顿,才又接了上去。 宜雨轩里,今夜是真正的静谧。 常恭溢睡得很踏实,关氏听了丫鬟们的劝,也宽衣歇下了。 楚维琳睡得也很早,第二日天刚亮,又醒了过来。 满娘去后头看了一眼,晓得关氏那儿都顺畅,高高兴兴回来复命。 楚维琳念着楚伦歆提过的事体,吩咐满娘回楚家探探风声。 傍晚时分,满娘才回来,禀道:“宫里订了日子,三姑娘五日后入宫,姑娘,您放心吧。” 楚维琳捧着香茗抿了一口,眉眼带笑,这样的好事总是让人心情舒畅的。 满娘回了话便退了出去,搬了把杌子坐在院子里出神。 宝槿瞧见了,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跟个三岁孩儿一样看蚂蚁搬家不成?” 满娘被宝槿逗乐了,咯咯笑了几声,又撅了撅嘴:“姐姐,是有一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姑娘。” “什么事体?”宝槿见她犹豫,不禁有些谨慎,“若有什么大事,可千万别瞒了姑娘。”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大事,”满娘张了张嘴,支吾了会儿,终是鼓起勇气,道,“是三爷。” 事关楚维璟,宝槿思忖了一番,还是把宝莲带到了楚维琳的跟前。 楚维琳不明所以,挑眉等着她们说话。 到了这会儿,满娘干脆咬咬牙,也不管赵三儿交代了什么,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赵三儿自从跟了楚维璟做事就格外用心,几次下来倒也得了楚维璟不少信任,就在前几日,楚维璟突然让赵三儿去寻一座宅院来租,说是一进院子的就够。 赵三儿寻了一处,就在南大街那一排铺面的后头,出入方便,楚维璟却不甚满意,觉得太过喧闹了些,赵三儿寻了几次,才找到一处安静又崭新的院子。 楚维璟瞧过之后很是满意,赵三儿却有些犯嘀咕,这处院子位于清霁巷,名字就很风月,住在此处的多是官宦人家的外室,也不知道楚维璟要这宅子做什么。 结果昨日下午,赵三儿又帮楚维璟跑了趟腿,亲眼瞧见一老一少搬了进去。 那太太四十岁上下,眼睛蒙着黑布,似乎是个瞎子,小的那个十四五岁,瓜子脸柳叶眉,额间一颗殷红美人痣,长得格外动人好看,只是那梳起的妇人头看得赵三儿胆战心惊。 照着楚维璟的意思,赵三儿又替她们去人牙子那儿挑了一个老妈子,两个小丫鬟,又把缺了的日常用品一一补上,这才算做完了事。 那姑娘自称姓俞,出手大方赏了赵三儿一些碎银,又叫他代为谢过楚维璟,让楚维璟得了空就过来。 赵三儿捏着那赏银跟火烫了一样,踉踉跄跄出了那小院,俞娘子这话里的意思,赵三儿怎么听怎么都像一个外室说的话。 只是,自家这位爷别说是没成家了,府中更是连个通房都没收,怎么会好端端弄出什么外室来? 赵三儿拿捏不准,心里就存着这桩事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八十章 姐妹 当着楚维璟的面,赵三儿不敢问许多,这事又不能说出去,今日见了满娘,也是稀里糊涂地就把事情讲了出来。 说完了之后才觉得不妥当,楚维琳毕竟是做妹妹的,哪能去管哥哥养不养女人的事体,便嘱咐满娘听过就算,莫要多言。 只是满娘不是那等心宽之人,又觉得自家姑娘与楚维璟交好,这说或者不说就在心里转来转去纠结上了。 楚维琳听完,愣怔坐了会儿。 宝槿也是一阵头痛,竟然会是这样的事情,她虽然在内院伺候了几年,外室通房这样的词儿听在耳朵里不至于面红耳赤,可毕竟担心楚维琳的心情,悄悄抬眸打量了姑娘一眼。 楚维琳面无表情,两颊也没染什么红晕,她没往那细处去想,况且是重活过来的人,她只是在疑惑,前世时,从未听说楚维璟冒出过什么通房。 楚家二房那儿的情况,楚维琳是清楚的。 阮氏看起来柔弱温顺,说话声音重一点都要红了眼睛,心思是再细腻不过的,一旦抓住机会,就会在楚论肃跟前告楚维璟的状,若楚维璟前世时真有一房外室,以阮氏的本事,不可能察觉不到,也不可能不闹出来让楚维璟倒一次大霉。 毕竟,楚家上下,若是看中了人可以抬回来做妾,但是绝对不许养什么外室的。 楚维璟也断断不至于这般糊涂。 可现在,那清霁巷的院子就在那儿,那美人痣的俞娘子也是赵三儿亲眼瞧见的,她和楚维璟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楚维琳想着想着就皱了眉头。有机会时她定要问过楚维璟,若是赵三儿弄错了,那是再好不过,要是真是楚维璟犯了混,定要把他拉回正路上来。 满娘见楚维琳认真模样就晓得她记在了心上。垂首没有说话。 就算事后要因此害得赵三儿不受楚维璟器重,也好过让赵三儿知情不报被戴上了带坏了楚维璟的帽子要强得多。 之后的两日,常恭溢依旧昏昏沉沉,但面上有了些许红润,曹御医的方子略修正了些用量,又催吐了几次。瞧着是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常郁昭和常恒晨从京郊回府,听了关氏说那日惊险,具是出了一身冷汗。 都冷静下来了,父子两人闭门在书房说了半个时辰的话,常恒晨去了一趟松龄院。回来时摇了摇头,常郁昭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接受了。 楚维琳那时正陪着楚伦歆,听鹦哥说他们两人闭门谈话,她大约猜到了内容,见常恒晨无功而返,也坐实了心中猜想。 常郁昭自然是想知道常恭溢为何会中毒,那毒又是怎么回事。常恒晨直接去问了老祖宗,老祖宗有她的忌讳,不愿意解释曹御医的那两个手势。自然也说不通这毒药的来源。 这么一来,常恭溢这次鬼门关走了个来回,竟是无从追究,让常郁昭气愤不已,却也只能如此作罢。 鹦哥伺候楚伦歆喝了药,正收拾药碗。外头传来问安声,她从启着的窗户往外眺了一眼。回头道:“太太,六太太来了。” 楚伦歆含着蜜饯。闻言凤眼转着扫了一眼,哼笑道:“她一个人?倒是难得。” 鹦哥替柳氏打起了帘子,柳氏巧笑着进来:“五嫂,今日可舒坦些了?” 楚伦歆笑容温和,请了柳氏坐下,笑道:“顾医婆来瞧过了,我照她的方子在调养,感觉舒坦多了。” 柳氏顺着夸赞了顾医婆几句,又闲扯了几句家常事体,目光就时不时往楚维琳身上飘去。 楚伦歆就晓得柳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柳氏这个“有事”,也不会是什么惊天大事,她倒不介意让楚维琳听着,便笑着道:“怎么?我们维琳今日特别漂亮?” “哟,五嫂这话真是,维琳那日不漂亮了,”柳氏说罢,掩唇笑了笑,这才压着声儿道,“我听说了,赵家那儿定下了,阿欣记到了她嫡母名下,当做嫡女来养了。阿忆从前一回就病倒了,一直起不了身,听说是要送去京外庄子上养一段日子了。” 楚维琳本低着头,一听这话不禁抬头,心情不免有些复杂。 事情会这么发展,也是她之前预料到的。 赵涵忆是宁死不肯嫁去宣平侯府,宣平侯府又坚持要赵氏女,赵氏选出一个庶女来是必然之势。 赵涵欣年纪合适,她素来也受宠,这等明眼瞧着是抬举的事情,自然是选了她的。 等宣平侯府正式定了这门亲,人人都要羡慕赵涵欣一步登天,从庶女出身能成了侯府未来的女主人,但赵涵欣到底是怎么想的,就没有人会去关心了。 不过,赵涵欣的将来,楚维琳是能猜到一二的。 宣平侯夫人狭隘、掐尖,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她所求的是赵涵忆,哪知赵涵忆这般不给脸面,称病出京都要换一个人出来,宣平侯夫人此刻定然是恼着赵家人的,又怎么会给赵涵欣好脸色看? 宣平侯府这样的勋贵人家,出不来定亲又退亲的闹剧,这门亲事是结定了的。 等赵涵欣进门,她只会比前世的楚维琬还要痛苦三分。 想起那些旧事,楚维琳心中就钝钝发痛,前世时赵涵欣怎么逼的她,今生也会同样被这么逼到绝路。 这件事情里,楚维琳最奇怪的是赵涵忆的态度,从前人人都说赵家两姐妹感情极深,在赵涵忆过世、赵涵欣进门之后,赵涵欣也是这么一遍一遍告诉楚维琳的,尤其是在赵涵欣怀孕之后,她抚着肚子说的那番话,楚维琳几生几世都忘不掉。 她说,她们姐妹如何情深,她有多么想念死去的赵涵忆,而她能和赵涵忆一样怀上常郁昀的孩子,她有多么多么的高兴和满足…… 也就是这句话,成了楚维琳和常郁昀无休无止的决裂和冷战的导火索。 此时再回过头去思考赵涵欣的这句话,楚维琳只觉得寒心一片。 赵涵忆拒婚,显然是知道那宣平侯小侯爷不是什么良配,若当真姐妹情深如斯,赵涵忆怎么能亲手把妹妹往火坑里推? 还是在前途一事上,赵涵忆选择自保,牺牲赵涵欣? 可明明,赵家另有庶女,真要分一个情深情浅,保住赵涵欣推出别人也是可行的。 赵家里头的事情,再细致的,楚维琳是弄不明白了,可不管如何,楚维琬能逃出那个火坑,已经让楚维琳知足了。 楚伦歆听了这话,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淡淡应了一声:“这事说回来,阿欣也就是少个嫡出的身份,她从小就和阿忆一块大,吃穿用度和阿忆一般,但凡出门做客,也是姐妹一道,论眼识也不比旁的嫡女差几分。” 柳氏亦是赞同,只是赵家人疲软多年,等得了这么一门亲事,大赵氏的底气又要硬上些,越发要为难她们妯娌了。 虽说柳氏是把宝儿押在了自家嫡姐身上,等她生下龙子位列四妃,以她们姐妹的关系,大赵氏想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也要掂量掂量,只是柳氏不喜做那出头的鸟,能有楚伦歆帮着分担些,自是最好的了。 “京里的事就是这样,一桩接着一桩,今日是侯府的事体,明日就要放榜,再过一日你那外甥女又要入宫,当真是让人一颗心都悬着呢。”柳氏一面说,一面轻轻抚了抚胸口,她本就是美人,这般姿态不显做作,反而还让人觉得好看。 柳氏又坐了会儿,起身告辞。 楚维琳送她出去。 还未走出宜雨轩,柳氏便笑着问楚维琳道:“维琳还没说亲吧?明年就及笄了,姑娘家不能拖着,回头我与五嫂说一声,也让她回娘家时和你祖母说道说道,这水灵灵的人儿,若是耽搁了,当真可惜。” 楚维琳一时品不出柳氏这话的意思,只好道:“祖母定有祖母的考量。” 柳氏闻言,笑意更深,没有继续说什么,便先走了。 身边的婆子轻声问道:“太太似乎挺喜欢这位楚姑娘?” 柳氏勾了勾唇角:“老祖宗都喜欢的人,我怎么会不喜欢。” 抬眼望着占地极广的常府后花园,此时春意正浓,入眼便是繁花,一朵娇艳过一朵。 柳氏在这儿生活了快二十年,而她的姐姐在宫里滚打了二十年,又岂会不知道生存之道? 出头之鸟做不得,唇亡齿寒的事情也做不得,若是楚伦歆势弱,大赵氏要打压的目光就会落在她身上,姐姐的出头之日就在眼前,她少不得要让自己越发低调些,要是楚伦歆能添了楚维琳做臂膀,大赵氏自然就不会有心思和她过不去了。 老祖宗已经有了那样的念头,那就添些柴火,也算是顺了楚伦歆的心意吧。 翌日,便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常郁昀天未亮就出了府,与众进士一道入宫,在金銮殿前听候传呼,等宣读了名次,再随着礼官出宫门张挂皇榜。 老祖宗早早就派人去榜下等着,只等成绩一出就回来报信。 常恒晨上衙去了,常郁昭去了松龄院等消息,楚维琳自不会去凑那热闹,和楚伦歆说着话。 可楚伦歆的心思亦在那名次上头,时不时挂在嘴边,直到鹦哥喜气洋洋地进来,她赶忙问道:“如何?”(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如玉 晚上还有一更~~ ----------------------------- 鹦哥福身,笑着道:“五爷得了二甲头名。”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露出何种表情来,她去看楚伦歆,见对方亦是有些愣怔,眼底飞快闪过了可惜。 “老祖宗怎么说?”楚伦歆问了一句。 鹦哥笑意不减,道:“老祖宗很是高兴,张罗着要摆宴。” 楚维琳和楚伦歆对视了一眼,心里琢磨着老祖宗此刻的心情。 二甲头名这个成绩,虽不及头甲那般风光,也是极其难得了的,只是她们一时摸不清老祖宗的心思,怕她期望过大,反倒是失望了。 而听了鹦哥的说法,似乎老祖宗的心态也很平和,倒叫人松了一口气。 楚伦歆要坐小月子,自然不能下床,便让楚维琳带了贺礼去了松龄院。 松龄院里,老祖宗心情极好,她已经问过常郁昀几句,自然晓得今年的情况。 圣上喜爱新人,几位进士的学识见地都是出类拔萃,并无格外高低,世家子弟是要选出一个来的,另两个位置,不如扶起几个新秀来。 而这次金銮殿上,常家已经得了一次体面了。 请御医虽然是圣上一句话的事情,也彰显了常家与皇室沾亲带故的身份,以圣上颇爱均衡的心思。头甲之名是落不到常郁昀身上的了。 老祖宗心里透亮,在她看来,有常家一门作为引路人。状元和传胪也没什么差别,自不用非要去得那等风光。 见楚维琳过来,老祖宗满面笑容,招呼她在身边坐下:“维琳的父亲是翰林院里的侍读学士吧?历来的规矩,二、三等的进士选数人入翰林为庶吉士,而传胪是肯定会被选中的,到时候也是一处当值。郁昀这孩子呢。父亲不在身边,叫我护得有些过了。等去了翰林院,可要让你父亲多指点一番才好。” 官场上的事情,原也不是内院女眷们能说得算的,楚维琳乖巧应道:“表兄聪慧。自己也能打理得妥当,本就是姻亲,父亲能帮上忙的地方也不会推脱的,老祖宗不用担心。” 老祖宗眯了眯眼睛,笑着点了点头。 今日揭榜,常郁昀不会很早回来,但这等大日子本就热闹非凡,还没到下午,就有各式各样的事情传回来。 其中有一样。倒是叫众人都吃了一惊。 有人榜下择婿,挑中了探花郎。 榜下择婿这种事,在各省秋闱时倒是时有发生的。时常有些员外老爷在放榜之日去榜下替女儿挑一位有前途的良人,也有过不少佳话,到了春闱时,这事少了许多,而在殿试放榜时择婿,已经是十数年不曾有过的了。 偏偏这一日去择婿的不是老丈人。而是姑娘自个儿。 晓得老祖宗心情好,去听了稀罕事回来的王婆子自是使出了全身的劲儿。说得精彩纷呈,仿若是她亲眼所见一般。 楚维琳在一旁听着,也被勾起了些好奇心,想知道这探花郎是什么样儿,那姑娘又是何许人。 择婿的姑娘带了面纱,身边又有几个小厮护着,叫人看不清楚模样,但她身姿婀娜,朦胧的容颜更让人觉得会是个美人,身上的料子首饰具是上等的,猜得出家境极为殷实。 那姑娘根本没有留心状元和榜眼,而是直接相中了探花,那探花郎姓杜,还未及冠,面如冠玉、一表人才,江南人氏,遇到这样的事情有些发懵,叫四周看戏的人一哄闹,犹犹豫豫地点了头。 一旁的大奶奶卢氏听得目瞪口呆,摇着头与三奶奶徐氏道:“这也忒大胆了些,万一那探花郎成了亲了呢?” 徐氏颇有见地,笑着道:“王妈妈不是说了吗,那状元郎一看就过了而立之年,定然是已经娶亲的;榜眼是旧都世家出身,传胪出在了京城常府,哪里是随随便便能进门的?也就是那探花郎,年纪不大,又是江南人。” 徐氏话说到了这儿就没有继续,只是哼笑了一声,后头的意思卢氏也品过来了,晓得是在老祖宗跟前,有些话不好出口罢了。 楚维琳亦赞同徐氏说的这些,那姑娘既然有胆量榜下择婿,定是奔着最好的来的,几人之中,也就那探花郎似乎好拿捏一些。 头甲三人,具是要入翰林院做个编修的,将来的出路除了自个儿的本事,也少不了培植之人。 江南出身,若没有什么背景,要在京中立足并不容易,能得一个可依靠的岳家,自然是能叫前路平坦许多,而对岳家来说,能得个有本事又好拿捏的东床,不用叫女儿受那大户人家婆媳妯娌纷争的苦,又是何乐不为呢,这也是榜下择婿往往会选些穷苦读书人的原因。 至于杜探花在江南是否成亲,那姑娘大概没有仔细考虑过,便是有了,用京城的繁华和良好的前程哄一个陈世美出来,也不是不可能的,到时候便是平妻,也比那原配硬气许多。 王婆子说这事也是给众人添个乐子,得了老祖宗的赏,喜滋滋地退出去了。 常郁昀回府时已是下午。 老祖宗摆了宴,他这个大喜之人叫几个兄弟围着灌了不少酒,微醺之余,那双桃花眼反倒是越发晶亮了。 酒过三巡,女眷们纷纷告辞,留着一众爷们闹腾。 楚维琳陪着关氏回了宜雨轩,与楚伦歆说了会子话,便又去了关氏屋里。 姑嫂两人这段时日亲近不少,随意聊着家中事体,这时间就过得飞快。 外头传来些不小的动静,关氏不明所以,让丫鬟去看了一眼,才知是常郁昭和常恒晨回来了。 关氏赶忙放下手中正在绣着的帕子,迎了出去。 楚维琳跟着出去,一直到了楚伦歆的那一进院子,才见常恒晨被扶着进了书房。 常郁昭喝了不少,有些摇摇晃晃,常恒晨并不擅饮酒,他不是今日主角,却不知为何喝了个烂醉,叫人扶着回来了。 楚伦歆不能起身伺候,屋里又没有姨娘通房,几个大丫鬟亦不敢近常恒晨的身,常郁昭这个做儿子的便要伺候老子了,偏偏常郁昭也不怎么清醒。 楚维琳站在廊下,不能转身就走,却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往边上挪一挪,以免妨碍到了下人做事。 等常恒晨歇下了,常郁昭才出来,关氏上前扶他,楚维琳越过他们看到了从书房里出来的常郁昀。 楚维琳愣了愣,为何陪着喝酒的醉了,这个最该被灌酒的人却是一点事儿没有,还能把常恒晨父子送回来。 关氏谢过了常郁昀,使唤了人手扶了常郁昭回房。 楚维琳见此,也打算回配院去,就先依着礼数向常郁昀道了喜。 常郁昀弯着唇角望着她,他喝了酒,脸颊微微有些红,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楚维琳叫他盯得发窘,便要开口告辞。 “可有贺礼?”常郁昀突然冒了一句出来。 楚维琳皱了皱鼻尖,哪有人这么不顾颜面开口讨要礼物的,她知常郁昀就是一说,干脆绕开了这个话题,道:“之前听王妈妈说了,今日有姑娘榜下择婿,选中了探花郎?” 常郁昀对此事知道得格外清楚,道:“那姑娘姓秦,旧都出身,一家人几年前才搬来京城,她的父亲似乎是三殿下身边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常郁昀没有什么保留,把知道的都说了出来,楚维琳听着听着,不由冒出了一身冷汗。 前世时,当今驾崩,继位的便是如今的三殿下,那一位助她复仇又断了她性命的来历不明、格外神秘的秦大人,恐怕就是这位姑娘的父亲了吧…… 楚维琳自然清楚那位秦大人是三殿下身边的人,却不晓得他是门客出身,又来自旧都。曾经想探寻却不得章法,今天听了些奇事,无心插柳,竟能得些蛛丝马迹? 常郁昀一直留意着楚维琳的神情,见她面色转白,他心跟着一沉,想询问却还是忍住了。他晓得楚维琳的性子,若她不愿意回答,问了也是枉然。 清了清嗓子,常郁昀缓缓道:“不过,我看那杜探花很是高兴,应当不会拒绝这门亲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这句诗倒是一点也不假。” 楚维琳还在想着那秦大人的事情,听了这句诗有片刻的失神,却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失笑出声。 随着她的轻笑,白皙的耳垂上,小巧南珠耳坠轻轻晃着,衬得那眉眼温婉动人。 常郁昀的目光越发柔和,本不觉得上头的酒劲似乎都在这一刻叫嚣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颀长身形往身后墙壁上靠了靠,声音压得极低极缓极沉:“老祖宗那儿我会去说,大伯娘的心思你不用管,琳琳,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就算你一躲再躲,我的如玉容颜,我还是不想松手呢。” 楚维琳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愕然抬头瞪向常郁昀,目光相触,桃花眼底情深缱绻,那份柔情把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里,一时发不出声来。 不自禁的,楚维琳的手一点点握拳,直到掌心发痛留下半圆指印时,她才回过神来,颤着声问道:“就算我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你也要如此?”(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waterfull的桃花扇 正文 第八十二章 期盼(二更求粉) 第二更。 这个二更晚了,明天的更新有可能会挪到晚上,看96的时间和状态。 继续吼吼,求收求订求票票~~~ --------------------------- 常郁昀垂眸不语,眉骨下方被浅淡灯光打了一层阴影,添了几分忧郁味道。 月影落在了他身后水磨粉白的墙面上,斑驳一片,一如此刻心情,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隔了许久,常郁昀终是渐渐舒了眉角,薄唇弯了弯,露出浅浅笑容:“我在意你的想法,可你一次次躲开……婚姻一事,总要有人先踏出一步,这一步我来走吧。” 明明是笑着的,却难以遮掩其中苦涩味道。 前世今生,她认识常郁昀十年,又做过几年夫妻,楚维琳是知道常郁昀的性子的。 瞧着是翩翩公子温润而泽,骨子里是却有一股子傲气——世家子弟与生俱来的傲气。 别说是婚姻,旁的事情上他大约都没有这般低过头,可此刻却是这般小心翼翼,期盼着她能松一松口。 这个人,当真是如他在数年后说过的那样,从一开始他想娶的就只有楚维琳。 心,突然就痛了起来。 比那时听老祖宗说到这亲事是常郁昀求来时还要痛。 仿若是叫面前人这双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给一点点握住了一般。 楚维琳深深望着常郁昀的眼睛。那眼底失落、心痛闪过,留下了执着、认真,朱唇动了动。狠心拒绝的话终是说不出来。 长长叹了一口气。 地牢之中,明知是她一手推得常家上了绝路,常郁昀还是那般痴心不改,那现在这样的局面,又能如何劝他放下? 只不过,若数年后,她依旧推着常家走到了那般田地。常郁昀会不会后悔这一刻的执着? 睫毛轻颤,心底深处。死亡那曾经问过自己的问题又蠢蠢欲动。 若是开头对了,他们又会如何? 没有了身故的小赵氏,没有了恒哥儿,没有了赵姨娘。没有了一人独大的大赵氏,他们还是会那样冷战,赔上家族赔上性命吗? 楚维琳不知道答案,她的心中,对老祖宗、对大赵氏的恨意并没有随着重活过来就消散一空,她可以选择避开,不再在常府大院之中生活,可若是她终究又要做了常家的媳妇,她不敢保证不会和她们再起冲突。 只是这一些。并不能说出来。 便是说了,以前世常郁昀对分家的态度来看,他分明也不愿意和长房继续纠缠下去的。 所有的念头一股脑儿涌上来。一时片刻之间,似乎是清楚了又似乎越发模糊了,楚维琳缓缓挪开了目光,望着还亮着灯光的楚伦歆的屋子,想着姑母那有些期冀又不愿意强她所难的样子,心情愈发复杂。 沉默良久。楚维琳缓缓吐出一句话来:“你想踏出这一步就踏吧,也许。将来我会跟上来,也许,终你一生,我都站在了原地。” 说完,楚维琳转身离开,避在暗处的宝槿赶忙过来,扶着她往配院去。 常郁昀一动不动,目光追随着楚维琳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才抬起一手覆住了眼睛,静静站了许久。 唇角越扬越高,到最后是抑制不住的浓浓笑意。 即便只是这么一句话,但只要不是一味的抗拒排斥,便是这般消极的反应,也叫常郁昀心满意足。 能有一个正确的开始,是他多年所盼。 他始终没有忘记最后一次深深把楚维琳抱入怀中的情景。 那年的冬日本就多雪,地牢深处越发潮湿寒冷,他已经不是京城之中人人称颂的常家五郎,常家树倒猢狲散,他也只能在那阴暗的地牢里等着裁夺。 一身绯红大袄的楚维琳踏雪而来,却再也不能活着走出去。 常郁昀抱着楚维琳,在他耳边倾诉衷肠,直到那一刻,他依旧不怨楚维琳什么,他知她苦知她恨,他所怨的便是他们之间错误的开始。 他抱了楚维琳整整一夜,怀中之人渐渐冷去,渐渐僵硬,而后被守卫强势拖开。 三日后,常郁昀流放千里,三个月后,北疆未有春色,他一病不起。 再醒来时,家破人亡仿若是一场噩梦一般,望着松龄院里的老树,他终于接受了再活一世的现状。 那时,常郁昀就开始问自己,这一世要如何过?他要如何才能不让噩梦重演?才能护家人平安? 他想到了楚维琳,想到了楚维琳临死时说过的话。 大赵氏不是楚维琳设计的,一开始楚维琳想要的也不是抄家灭族。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楚维琳说得是真话,她最初做的仅仅是让老祖宗分家,那么,又是谁设计了赵氏一族? 没有答案,他不是当时博弈的对弈者,也不是棋盘上的那一颗扼人咽喉的棋子,常郁昀只能等,只能猜,他必须要弄明白,否则,数年后的常府面临的依旧是灾难。 所以,常郁昀选择了改变自己的人生路,他参加了春闱,他不能再像前世一样,只是一个世家公子,说话做事都要仰仗他人,若他有功名在身,很多事情,他不用争得那般艰难。 但不管如何,常郁昀是再不愿意和赵涵忆扯上关系了,能避则避,老祖宗寿宴时设计他的竹苑,常郁昀也定然是不会去的。 而后,常郁昀在法雨寺偶遇了楚维琳,心中有过挣扎和犹豫,可到底抵不过初心。 他还是想娶楚维琳,他一点也不想放手。 偏偏,楚维琳一退再退。 失望在所难免,好在,今日终于是等到些改变了。 他愿意先走一步,也愿意等待,这一次是正确的开始,没有原配嫡子,没有热孝上轿,即便要等上三年五年,常郁昀想,楚维琳终是能够跟上来的吧。 夜风吹过,衣角轻摆,常郁昀收拾好了心情,离开了宜雨轩。 月色静谧,常郁昀脚步轻快往采芙院去,行至半途,又见远处有暗淡灯笼光,他凝神望去,果不其然,又是莞馨。 上一回常郁昀跟踪莞馨到了家庙,他夜视好,重生之后又开始锻炼身子,行动也就轻巧灵活许多,没有叫莞馨发现就遛进了家庙里。 莞馨在殿前停了片刻,常郁昀悄悄先入了大殿,躲在了佛像后头,他以为莞馨会进殿,却不想偏殿之中出来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正是跛子钱七,钱七一下子从后头抱住的莞馨。 莞馨被唬了一跳,在听见后头人的声音时,身子一下子软了,半推半就叫钱七拖到了偏殿内,片刻也不等地纠缠在了一块。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常郁昀略有些惊愕,大约是夜深人静这家庙不会有人来,钱七和莞馨的动静极大,一声连一声的娇娇喊声传来,叫常郁昀尴尬极了。 今世重来,他晓得楚维琳眼里容不得沙子,身边伺候的丫鬟但凡有些心思不正的都打发了,也尽量不去想那些事体。 可前世时,他怎么说也是做了父亲的人,床笫之事自不陌生,这事食髓知味,他心里的那团子火气叫这靡靡声一勾,一股子烧了起来。 只能隐忍,只能左耳进右耳出,万一他一个不小心有些动静,说不定就会惊动了钱七和莞馨。 常郁昀强压着那团火,一直等到了钱七勃发的那一刻。 这一刻,男人的意识是最迷离的。 常郁昀抓到了这个机会,溜出了家庙,脚不沾地快速离开。 等回到了自个儿的院子,叫夜风吹了会儿,那些旖旎念头退了不少,心里却有些嘀咕。 莞馨是个寡妇,但她更是大赵氏的亲信,常郁昀不信她夜访家庙就仅仅是为了和钱七私混,她应该会有别的意图,只是再回去探究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常郁昀只能下回找机会。 而现在,这个机会出现了。 莞馨应该还是往家庙去的,常郁昀没有犹豫,悄悄跟了上去。 这一次,钱七并不在家庙之中,莞馨径直入了大殿,而后绕到了后殿处。 常郁昀一直躲在黑暗之中盯着莞馨。 后殿中,挂着一幅手绣观音像。 黑底银丝,绣了脚踏莲花座的观音,那是大赵氏前些年亲手绣成,开过光后挂在了这里的。 莞馨把观音像往边上拨了拨,露出了画像后背的墙面,正中心,是一个暗阁,莞馨打开看了看,其中空空,她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再确认了一遍之后,这才把画像挂直了,恢复了原样,又提着灯笼快步走了。 常郁昀等她走远了之后,才去查看了那处暗阁。 家中信佛之人来此,见了佛像自是跪拜,又怎么会想到去翻开来看看,因而这暗阁藏在了挂像后头,并不容易被旁人发现。 莞馨露出那样的表情,显然是此处本该有些东西,而现在却没有,她只能空手而回。 常郁昀心中狐疑,是大赵氏在此处藏了什么,还是有人通过这个暗阁给大赵氏送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来? 以常郁昀对大赵氏的了解,她是一个喜欢事事掌控的人,重要的东西她更喜欢收在身边,除非这东西她收不得,可要是递送东西,大赵氏这样的身份,根本不需要这么麻烦,就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那莞馨来寻的究竟会是什么?(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八十三章 眼红 楚维琳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躺着缓了缓神,本以为会辗转反侧的一夜,竟然睡得格外的安稳。 外头宝槿已经起身,梳洗过后便轻手轻脚进来。 楚维琳干脆坐起身来,挑了幔帐。 等收拾妥当了,楚维琳去了楚伦歆屋里。 楚伦歆今日精神极好,楚维琳犹豫之余,到底把昨夜和常郁昀的对话咽了下去。 日子一下子平顺起来,楚维琬入宫那日,楚维琳又打发了满娘回楚府等消息,直到了傍晚时,满娘才回来。 依楚维琬的说法,她这回进宫拜见了太后、皇后,一切顺利,只是那两位心中具体的想法,她不敢妄加猜测。 饶是闻老太太沉着,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等了六日,宫里一连出了几道旨意。 兴许是天气渐渐转暖,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北方边陲又有些风波,朝中有大臣忧心外敌扰民,便派了崇王世子半个月后出发去边陲重镇驻守,等到冬日时再回京。 为了安抚崇王府,世子的亲事是不会再拖了的,把楚维琬指给了世子为嫡妻,婚期由着崇王妃自己把握。 接了圣旨,崇王妃匆匆进了宫,和太后商议了一番,这才使人与楚家透了个底。 世子身份摆在那儿,出京在即,大礼自然要等到世子回京之后,崇王妃也不愿意急急忙忙。多些时间准备才能把喜事办得风风光光的,不如就等到明年的春天。 手中握着圣旨,闻老太太就吃了定心丸。她最宠爱的孙女不能委屈了,在她看来,一年的时间准备婚事都有些仓促,便依了崇王府的意思。 消息传来,楚伦歆喜不胜收,拉着楚维琳细细说道着这桩喜事。 门口一阵脆生生问安,鹦哥快步出去。迎了大赵氏和柳氏进来。 柳氏神采飞扬,笑弯了眼。仿若喜事临门的是她自个儿一般:“五嫂,这回可就心定了。” 大赵氏虽也说着恭喜,却丝毫不掩饰心中的情绪,面色并不好看。 楚伦歆不愿意在这些小事上和大赵氏起什么纷争。全当没瞧见她的神色。 楚维琳坐在一旁,并不插嘴,可依旧感觉到大赵氏锐利的目光时不时停驻在她的身上,让她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柳氏又絮絮说了些闲话,便招呼了大赵氏一块走。 大赵氏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茗茶,放下茶盏,又取出帕子印了印唇角,这才缓缓起身:“五弟妹,我听郁晖提过几句。那日迎春宴,连世子都对维琬的琴技刮目相看。我看呐,不仅仅是崇王妃青睐维琬。世子也是动了心的,等维琬过门了,婆媳和睦,夫妻相携,不会吃什么苦头的。” 楚伦歆闻言,微微挑了挑眉。楚维琳抬眸看向大赵氏,心里泛着嘀咕。 大赵氏想表达什么? “别说是我。六弟妹都羡慕你和五叔呢,我听说,维琇亦是受喜?”大赵氏说到这里,面带笑容望着楚维琳,“楚家可真会养姑娘,各个都和丈夫琴瑟和鸣,叫我们羡慕得紧,维琳以后也不会差,定要让郁晔和郁晓媳妇眼红了。” 明明是笑着的,眼底却是冰冷一片,如一把把尖刀,巴不得能钉穿楚维琳。 到了这会儿,楚维琳明白过来大赵氏的意有所指,只是在这个问题上,她说什么都是火上浇油,干脆眼观鼻鼻观心,并不接话。 大赵氏也没打算让楚维琳回答些什么,自个儿说完,也不管柳氏,抬步出去了。 柳氏尴尬地冲楚伦歆笑了笑,快步跟了出去。 等外头静下来了,楚伦歆让楚维琳坐到了床边,又吩咐鹦哥去守着中屋,低声问道:“她怎么针对起你来了?” 楚维琳这时也不好再瞒着楚伦歆,道:“昀表兄想要娶我,他大概已经和老祖宗提过了,所以才惹得赵表姑母不快吧。” 大赵氏的那些脾性,楚维琳是清楚的。 强势、独断,喜欢把事情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平日里瞧着是八面玲珑,可生起气来不管三七二十一,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 大赵氏一心想成了常郁昀和赵涵忆的事,现在不仅是这事黄了,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常郁昀竟然想娶楚家女,她事事想压着几个弟妹,见不得楚伦歆多一个帮手出来。 楚伦歆亦有些吃惊,她几次三番问过楚维琳的心情,却没料到,常郁昀竟然直截了当地把这事放到了台面上来。 大赵氏那酸得不能再酸的口气,不正是想指责楚维琳和楚维琬不守规矩,一开始就引得男方心动不已吗? 此刻楚伦歆顾不上大赵氏那些心思,她只顾着前几回楚维琳那有些不情不愿的态度,赶忙问:“维琳,你可想明白了?要是你愿意,两厢情愿是最好不过了,但要是不愿意,你只管和姑母说,老祖宗那儿,姑母替你挡着。” 楚维琳怔了怔,见楚伦歆如此关切,心中一暖,不禁鼻子有些发酸,她吸了一口气,哑声道:“起初是不愿意的,我不是讨厌昀表兄,只是不喜欢赵表姑母……现在想来,这里还有姑母,有姑父,我来陪着你们也是好的。” 楚伦歆一把把楚维琳揽入了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傻孩子,你听姑母一句,婚事瞧着是两家人的事情,但说到底,关起门来还不是两夫妻过日子。大赵氏再不高兴,你们夫妻和睦,她就只能干瞪眼。再退一万步说,郁昀如今功名在身,你要真不高兴在府里过日子,等郁昀外放时跟着去,山高皇帝远,什么都是你说了算。” 原本盘旋在心中的那一点点哭意被这段话彻底压了回去。 不是什么敬重长辈、女德女训,能这般教导她的也只有真心实意待她的人,楚维琳怕楚伦歆担心她,笑着点了点头。 夜深人静时,楚维琳倚在床头,细细品味着楚伦歆的这番话。 婚事说到底就是两夫妻过日子,若夫妻和睦一心,旁人是插不上手的。 回想前世,是从一开始她和常郁昀就不曾齐心,她排斥这桩婚事,不肯交托信任和感情,这才让旁人有机可趁,让两个人的关系走向无法挽回的方向。 这些道理,楚维琳是懂的,她恨的从来都不是常郁昀,而是老祖宗、大赵氏、赵涵欣,她为了保护自己彻底疏远了常郁昀,却因为这些兴风作浪之人而一刻没有获得过安宁。 那么这一次呢? 若再和常郁昀做一次夫妻,她能够放下所有前事恩怨,试着和他并肩齐行吗? 楚维琳按着额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她的心境,就如她告诉常郁昀的那样,兴许她会走上前,兴许她一辈子都站在了原地。 懂得那些道理是一回事,真的做起来又是一回事。 也只能是且行且看了。 等楚伦歆出了小月子,何氏亲自过来探望了一回,提出了接楚维琳回去。 楚伦歆虽有些舍不得楚维琳,低声与何氏道:“嫂嫂,我想留维琳再住几日。” 何氏笑容温和,吩咐香樟道:“快帮着六姑娘先去收拾东西。” 楚维琳听了这话,晓得何氏定是有些话不愿意让她听见,便起了身,与香樟一块往配院去。 何氏这才与楚伦歆道:“我刚从你们老祖宗那儿过来,与我提了提维琳的婚事,我听着是觉得好,但你也知道,这事总归要由老太太做主的。维琳一直住在这儿,老祖宗怎么提亲?” 这话倒是点醒了楚伦歆,也就不再坚持要留楚维琳了。 在常府用过了午饭,楚维琳随着何氏返回楚府。 路上,何氏转着弯儿想问些事体,楚维琳压根不愿意回答,干脆靠着宝槿装睡。 马车一路到了颐顺堂外头,渝妈妈正等着她,楚维琳进正屋向章老太太磕了头。 章老太太问话,自是不能再装了,细细说了楚伦歆小产后的身体,章老太太听完,这才松了一口气,道:“我寻思着等天气再暖一些,过去看看伦歆。” 何氏抿着唇笑了,附耳与章老太太道:“常老祖宗那里,大约是想请您过府的,我今日听她那个意思,是想替常家五爷求娶维琳。” 章老太太睁大了双眼,盯着楚维琳上下看了看,目光隐隐有些不悦,嘴上与何氏道:“你辛苦了一日,忙你的去吧。” 何氏应了声,退了出去。 楚维琳站在中间,背后泌了一层薄汗。 她知道章老太太在恼什么,她在常府住了一个月,那边就起了亲上加亲的心思,章老太太最重规矩,若是她行为偏差与常郁昀有些不清不楚,章老太太定不会轻饶了她。 “你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吧。”章老太太冷冷道。 楚维琳暗暗吸了一口气,迅速理了理思路。 这事她能怎么说?只能睁眼说瞎话,那些实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来的。 “过年的时候,常老祖宗开玩笑一样说过一句,姑母那时就与孙女提了,她觉得这门亲事很好。孙女知道,婚姻都是父母之命,不是孙女能置喙好坏的。这回在常府住了一个月,也遇见过昀表兄几次,孙女知道说话做事要有分寸,不敢乱了礼数。常老祖宗那儿,孙女想,兴许是昀表兄得了功名,也到了年纪娶亲,老祖宗喜欢知根知底的人家,就想到孙女了吧。”(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八十四章 红利 楚维琳说完,就垂手等着章老太太发话。 锐利探究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楚维琳只能不闪不避,做出一副乖顺模样,要是她有一丝一毫地退缩和摇摆,都会让章老太太不满。 章老太太见她如此,原本的那些恼意倒是渐渐平复了下去。 娶妻娶贤,娶妻更讲究一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 章老太太不是糊涂人,略咀嚼了一番楚维琳的说辞,也就能够明白些常府里的考量了。 常家如今的风头已经够足的了,老祖宗爷虽已过世,但他曾任高位,那时的桃李不少都是现今朝廷的中流砥柱,常府几位老爷都是官身,常恒翰这个正二品的官阶在京城这满是权贵的地方也是一位大员了,更何况他任职于都察院。 而常府内院里,老祖宗是正儿八经的皇亲,今上的姐妹兄弟缘浅,因而待这位表姐也是颇为看重的,而柳氏一门眼瞅着又要鸡犬升天…… 若她是常老祖宗,眼下要考虑的就是一个稳妥。 常郁昀是新科的传胪,若要细细挑选,老祖宗能选出一名贵女来,两家联姻,添了常府助力。 可贵女都是养在深闺的,真实脾性如何也就是媒人的一张嘴,万一不是个贤惠的,闹了个后院不宁,活生生拖了常郁昀的前程,老祖宗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 不如就从现今的姻亲家里挑。从小看到大的姑娘,不会有什么大的偏差。 楚维琳在常府里住了月余,又有楚伦歆这个媳妇在前。加之楚维琬一路锦绣,这门亲事也不那么突兀了。 这些念头一转,章老太太倒是有些信了楚维琳的说辞。 总归常府那里就是一个口风,只要不是楚维琳行事不端…… 下回见到了楚伦歆,定要仔细问一问,章老太太打定了主意,便不留着楚维琳。要她先回去。 楚维琳从屋里出来,站在廊下缓了缓。整个人才精神了些。 宝莲来颐顺堂里迎她,笑着道:“奴婢一个月不见姑娘,可是想念坏了。” 楚维琳失笑,点了点她的额头。一道回了清晖苑。 清晖苑里一切如常,陆妈妈手脚麻利,指挥着人把带回来的行李都收缀好了,宝槿上了热茶,楚维琳捧着喝了两口,浑身都舒坦起来。 她坐在窗边,从支起的窗口往外看,院子里落英一片,几个小丫鬟正在清扫。而抱厦门口,雁君和烟浅正说着什么。 烟浅一直紧着眉头,时不时摇头。雁君急着又催了几句,烟浅一跺脚,就躲进了自个儿屋子里。 宝槿见楚维琳留神看着,心里也有些犯了嘀咕,她的印象里,雁君没什么主见。通常都是旁人说什么她就跟随着,便是烟浅说话。她都点头全听了,今日怎么反过来了。 只是这些心思,宝槿不会当着楚维琳的面露出来,根本没弄清楚的事情,也不需要让姑娘来操心。 楚维琳歇了会儿,念着楚维琬大事初定,便想去梅苑一趟,就唤了宝莲替她更衣梳头。 宝槿趁机出了屋子,寻了芊巧过来,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问道:“雁君是遇见了什么难事?怎么烟浅还躲着她?你若知道就告诉我,能帮的我也帮一把。” 芊巧闻言一愣,扭头去看抱厦的方向,又急急回过头来,急切道:“好姐姐,你这段日子不在所以才不晓得,那事儿你千万别去掺合。” “怎么回事?”宝槿越发不解。 芊巧跺了跺脚,顾不得规矩不规矩,附耳与宝槿说了一番:“姐姐知道二太太身边那位周妈妈收拢了银子往外头放的事情吗?我原本也想去投,叫我娘骂了一通之后就不敢了,雁君姐姐却是投了不少银子进去的。前几日,雁君姐姐来游说我们都往里头投些,说是府里好多体面的妈妈们都投了的。玉枝最仔细银子,去打听了一番,才晓得是周妈妈允了好处,能叫我们投进去便给雁君姐姐一些红利,她这才这么热心的,”芊巧说到这儿,不由皱着眉头撇了撇嘴,“总归我不是敢投,烟浅姐姐手上闲钱不少,叫雁君姐姐给盯上了。” 宝槿听完,面上也不太好看。 周妈妈在做的事情她自然是晓得的,只是她家里人多,又有个药罐子,要养活也不容易,哪里还有那些多余的银子去赚什么利钱,便没有参与过。 现今听芊巧说了,不由心里拿了番主意。 这事还是要与姑娘知会一声,谁愿意投钱就去投,却没有这般拉着别人行事的道理。 芊巧见宝槿神色凝重,吐了吐舌头,道:“姐姐可别说是我在背后说的。” 芊巧一个三等,行事说话本就没有几个二等有底气,宝槿也不想给她添是非,便颔首应了。 屋里,楚维琳刚刚准备好,宝槿挑帘进去,扶着她往外走。 楚维琳和宝槿相处久了,自是看出她有话要说,行至半途,突然顿了脚步:“呀,瞧我这记性!宝莲,你替我收拾东西时可见到了一支米珠如意纹簪?” 宝莲笑着道:“有的,可是精巧,奴婢捧着看了好一会儿。” “那是姑母送给三姐姐的,我忘了带上了,你回去取一趟,我慢慢走,你快些赶上来。” 宝莲应了声,快步去了。 楚维琳又扶着宝槿的手往前走了几步,这才开口道:“有什么事只管说吧。” 宝槿压着声,把芊巧说的话一一道来。 楚维琳的眸色沉了沉,许久没有说话。 上一回,她已经为了这事点拨过宝莲了,不想这两个竟然还未抽身。 雁君没什么大胆子,也不是嘴巴多灵巧的人,周妈妈未必看得上她,怕是周妈妈寻的是宝莲,宝莲又想收钱又不肯落人口舌,便使唤了雁君。 偏偏雁君就是个唯宝莲马首是瞻的。 周妈妈那儿的情况,依着前世的发展,楚维琳也晓得一二,定然是资金周转不怎么利索了,这才想着多收拢些银子拆东墙补西墙一般先度过去,因而才出了什么拉拢了人去投就能得些红利的招数来。 前世宝莲看上了那些红利,偷偷用了楚维琳的银子去投,这次是断不会让她那样做了。 楚维琳心里有数了,宝槿也不再多言。 等到了长房,先去璋荣院里给闻老太太请了安,正巧黄氏在那儿,便行了礼。 闻老太太问了些楚伦歆的身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她看开些才好,身子养回来比什么都重要。” 一旁黄氏应和了几声,这才让楚维琳出来。 璋荣院到梅苑并不远,楚维琳正要往外走,门口落了两顶青帷小轿,看了一眼随行的丫鬟,楚维琳便知轿中人了。 前头一顶里头是顾氏,后头一顶是苗氏。 苗氏扶着肚子下来,一个月不见,她的肚子又大了一圈,也不知道是不是叫这胎儿折腾的,精神并不太好。 顾氏由周妈妈扶着下了轿,略整了整额发,笑盈盈与苗氏说:“快些进去,别吹着冷风。” 楚维琳上前一一问安。 苗氏弯着眼儿道:“六姑回来了?” “刚回来的。”楚维琳回了一声。 顾氏又催着苗氏进去,楚维琳唤住了周妈妈,道:“妈妈,利钱的事情,大伯祖母知道吗?” 周妈妈的笑容僵在脸上,犹豫着看向顾氏。 府中这么多丫鬟婆子在她手上投银子,别说黄氏身边了,璋荣院里也有几个。闻老太太知不知道这事不好说,黄氏肯定是晓得的。 黄氏自己不缺生钱的门路,自不会参合进来,对这些事也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起了大纷争,是断不会出来说话的。 而楚维瑚那里,原先是通过丫鬟行事过的,现今她失宠禁足,周妈妈不得不把大把本金银钱吐出去还给她,不然闹起来,闻老太太跟前她们是要倒大霉的。 原本上游就有些磨蹭了,又遇见楚维瑚与另外有几个想收手的丫鬟、婆子来取钱,周妈妈这生意一下子艰难不少,这才起了让人多吸些钱进来的心思。 楚维琳此举也不是为了得罪顾氏,只是不想宝莲她们继续混在里头,便接着道:“这事还是小心些为好,万一叫大伯祖母知道了,肯定会生气的。” 听了这话,顾氏面上才松动些,周妈妈见此,便道:“姑娘,奴婢这也是没办法,晓得您是一片好心,奴婢定谨慎行事。” 话说到了这儿,也就不用再多言了。 顾氏也是聪明人,晓得楚维琳所求,既然对方不是想断了她的财路,那宝莲和雁君的银钱还是退回去,免得彼此红了脸。 楚维琳告了罪,先一步往梅苑去了,走到半途,宝莲追了上来。 她行得急,鼻尖冒汗,捧着手中的簪子,道:“姑娘说的是这个吧?真是好看,三姑娘定会喜欢的。” 梅苑外头,守门的小丫鬟眼尖,赶紧进去通传。 连翘出来迎楚维琳,笑着道:“姑娘可算回府了,我们姑娘日日念叨着呢。” 楚维琳闻言笑了,挑了帘子进去,榻子上的楚维琬放下手中绣棚,展颜冲她笑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敲打 楚维琳在一旁坐下,探头去看那绣棚,打趣道:“三姐姐在绣什么?可是盖头?” 楚维琬面上一红,轻轻打了她一下:“浑说!” 屋里几个丫鬟亦笑了起来。 如此一来,倒是把尴尬和娇羞都抛开了些,认认真真说起了这桩婚事。 那日进宫,楚维琬是忐忑万分的,再是贵女,在宫里的贵人跟前,那也就是官宦出身的姑娘,便是和当年康平爷的娴贵妃娘娘同出一脉,也是老黄历了。 皇后出身旧都望族,幼年时曾听母亲细细说过旧都闺阁故事,娴贵妃那是惊为天人不可攀,言谈举止亲切又大方的惠毓郡主是许多人家教导姑娘的准则。 楚维琬清楚这些是客套话,心里狐疑为何皇后会这般抬举闻家,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疑惑神态。 她的这些不解,在见了太后之后便一清二楚了。 太后待楚维琬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荣和县主打小就深受太后喜爱,楚维琬是踩着荣和县主出头的,迎春宴上,人人都见识到了荣和的失态,叫宠爱她的太后也跟着失了颜面。 崇王不是太后亲儿,长公主却是太后捧在掌心上长大的,长公主与崇王妃亲近,帮着来做了几回说客,太后才愿意见一见楚维琬。 许是心中存了偏见,饶是楚维琬再进退得体也总觉得还差了些什么。若崇王妃是她嫡亲的儿媳妇,这门婚事太后定然是不同意的,但因为崇王非亲生。有些事情上太后也不好太过于强势。 这事就推到了皇上那儿。 兴许是应了婆媳就是世仇,太后心里排斥的,皇后就暗暗说了些好话,正好皇上又要用兵,为了安抚崇王府,就干脆给了崇王妃这个面子。 “圣上指婚,我如今瞧着是风光。实际上,太后那儿……”楚维琬说完。抿着嘴摇了摇头。 楚维琳没料到宫里是这么一个状况,转念想了想,劝道:“三姐姐,不管皇后娘娘是个什么心思。总归是帮了你一把的。以后你是在崇王府过日子的,也不用日日去太后跟前,只要崇王妃和世子喜欢姐姐,那就行了。” 楚维琬缓缓点了点头:“母亲也是这么说的。” “小定的事情,都准备妥当了吗?” 崇王世子很快又要离京,时间并不充裕,这一去又是小一年,还是早些定了才好。 “母亲都安排好了,”楚维琬仔细说了各处安排。道,“王妃那儿的意思是明天春天过门,说是会选几个日子呈上去。让宫里算一算定下来。等定下后,母亲也要写信去旧都,请姨母来观礼。” 楚维琬叫她姨母养了数年,感情极深。 前世时因是匆忙出嫁,又是那样不好的名声,黄氏也没脸请妹妹上京。今世能如此风光大嫁,自是要请的。 “等我这儿定下了。就要轮到你们几个了,”楚维琬叹息一声,颇有些感慨,“一眨眼,都要说亲了,再一眨眼啊,都嫁出去了。” 提起自己的亲事,楚维琳不知该从何说起,抿了一口茶,突然就想到了楚维瑢:“四姐姐那儿,大伯娘可有看中意的?” 楚维琬摇了摇头。 楚维瑢是庶女,以黄氏的性子,庶女的婚事只要叫旁人说不出一个错字来就好,她是断不会费上十足的精神去操持的。 不过眼下就不一样了,楚维琬高嫁亲王府,若是庶妹差得太多了,一来伤了崇王府的脸面,二来黄氏也要被人说道几句,因而黄氏现在是憋着一股子劲,等忙过了楚维琬的小定,就要仔细替楚维瑢挑一挑了。 楚维瑢本以为好前途无望,如今看来她没有去闻老太太和黄氏跟前转悠,而是选择亲近楚维琬,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楚维琬脾气好,不会为难她,反而会拉扯她一把。 “我与你说个认真的,若三叔祖母那儿有个什么好意向,你就该应下,我们几个年纪差得都不多,你和维琛、维瑚又是同年的……”楚维琬说到这儿便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透。 楚维琳却听明白了,楚维瑚这么个状况,又比她晚了几个月,对她并不会有什么影响,只是楚维琛那里,李氏瞧着楚维琬和楚维瑢一个个热热闹闹,怎么舍得随便给楚维琛选了夫婿,到时候看不上这个嫌弃那个,折腾了一两年,活生生拖累了后头的妹妹们。 不过,常府那里透了口风,楚维琳倒不担心这个,恐怕到时候还是楚维琛要恼她赶在了前头。 眼瞅着时间晚了,楚维琳告辞出了梅苑。 回到了清晖苑,用了晚饭之后,早早也就歇下了。 翌日起来神清气爽,楚维琳把满娘叫到跟前,吩咐道:“回去与你爹爹说,让三哥哥今夜老时间老地方等我。” 满娘眨了眨眼睛,反应过来楚维琳找楚维璟何事,忙不迭点了头,回家去了,再回来时,便说事情都办好了。 宝槿从乌木匣子里抓了一把铜钱给了满娘,轻声道:“你是聪明人,管好嘴巴。” 满娘笑着谢了赏。 楚维琳斜斜靠在榻子上,盯着那乌木匣子半响,心里打定了主意:“宝槿,去唤宝莲来。” 宝莲闻言赶紧过来,笑道:“姑娘寻我?” 楚维琳示意宝莲在绣墩上坐下,道:“昨日去看了三姐姐,她要小定了,我送些什么礼物好?” 这些人情往来上的事体,楚维琳经常和宝莲商量,宝莲听了点头道:“是该送的,奴婢把小库房的册子拿给姑娘,姑娘选一选?” 楚维琳捧着册子看了一圈,并不满意。 宝莲指着其中一项,道:“不仅仅是姑娘您,另几位姑娘定也会准备礼物的,奴婢想,她们送的定是首饰居多,不如姑娘选这个卧羊笔架,掐丝珐琅做的,又好看又实用。” “你忘记啦?”楚维琳摇头,道,“这个笔架是我十岁生辰时,大伯父送我的,哪里好再转送给三姐姐。不如这样,你看看我还有多少银钱,去铺子里选一套好看的头面来?” 宝莲一怔,心里盘算了一番价格,道:“姑娘,外头铺子里东西好坏都有,一些好的特别精致好看,却也贵得厉害。不好的送不出手,好的着实费钱哩。” “又好又便宜,哪有这么美的事情,要是银钱不够,或者就把用不着的首饰熔了,再打些好的。”楚维琳催促道。 宝莲见此,赶忙又去捧了几本册子来,指给楚维琳看:“姑娘,手头上的现钱还有四百多两,太太留给姑娘的私房钱另外存着,不在这里头。余下的,各式金银裸子还有不少,与其熔了首饰,不如就熔些裸子吧。奴婢想着,姑娘也不一定现在就要定下花多少银子,先去看过了东西再来算钱。” 楚维琳听完,点头道:“说得有理,咱们先看了东西再说。” 宝莲把册子都收好,从正屋出来后就去寻了雁君,低声吩咐道:“你去和周妈妈说一声,我手上的银子有旁的用处了,不能投给她了。” 雁君听了有些诧异,前几日明明说的是有小一百两能拿出来,今日怎么就又不行了?不过她素来听宝莲的,便不问缘由,急匆匆去了。 等到了夜里,宝莲又问雁君话。 雁君皱着眉头,委屈道:“姐姐,我去寻周妈妈,还未开口说话,周妈妈就塞了银票给我,说以后再不敢叫我们投银子了,这就把之前的本钱和红利都算清楚。” 宝莲惊讶,道:“怎么回事?你问了周妈妈没有?” “怎么没问呀!”雁君嘟着嘴,道,“叫周妈妈奚落了一顿,只说是不肯与我们清晖苑有瓜葛了。” 周妈妈不明说,雁君又不是个会问话的,宝莲便不再多问,琢磨着改日亲自去问一问。 今夜是她当值,宝莲匆匆回了正屋里,抬头见楚维琳坐在灯下看书,灯光下眉目清秀温润,心里不知为何突然就打起了鼓。 轻手轻脚在一旁杌子上桌下,宝莲取了竹篓过来缝补衣物,一针又一针,脑海里全是周妈妈的事体。 猛然间心领神会,手上一颤,一针扎入指尖,泌出一颗红珠子。 宝莲不敢喊痛,捏着手指抬眸看楚维琳。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她往周妈妈那里投银子的事情楚维琳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上一回旁敲侧击过一番,如今是狠下心不叫她赚这些利钱了,这才去周妈妈那儿堵了她的路,又借口给楚维琬备首饰,要算清楚账上的银钱来敲打她。 她原本已经动了心思想挪一挪楚维琳的私房钱,亏得还未下手去做,若不然,这事就是明晃晃的放在了楚维琳的眼皮底下,就算姑娘再疼她,这等错事下,也不能轻易饶了她的。 这么一想,宝莲后怕不已,还好,没有动那些银子。 西洋钟响了,楚维琳抬头看了眼时辰,放下了书册,道:“叫宝槿随我去一趟颐顺堂。” 宝莲此时心情烦乱,闻言就去唤宝槿,送了楚维琳出门,也正好趁着这会子工夫仔细理一理心绪。 宝槿晓得楚维琳的目的地,熟门熟路绕到了琉璃院。(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来历 琉璃苑的大门半开着,楚维琳抬步进去,就见楚维璟站在院子里。 吩咐了宝槿在外头守着,楚维琳快步走到楚维璟边上,唤了一声。 楚维璟见她来了,挑眉笑道:“这么急寻我,有什么事?” 满娘告诉她的那些事体,由一个做妹妹的来问到底有些尴尬,但楚维璟待他们兄妹素来亲厚,楚维琳不愿意见他行差半步叫阮氏抓了把柄,吸了口气,问道:“三哥哥,那清霁巷的俞娘子,是个什么来头?” 一听这话,楚维璟怔了怔,瞪大眼睛问:“你怎么知道?”话一出口就想转过来,喃喃道,“我说赵三儿今日传话怎么有些畏首畏尾的,原来是为了这个。” 楚维琳盯着楚维璟,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俞娘子还是叫楚维琳盯得不好意思了,脸上隐隐发烫,楚维琳心说不好,莫不是真叫赵三儿说中了?赶忙道:“我也不是要管哥哥的私事,只是咱们府里什么规矩,哥哥千万要掂量掂量。” 不仅仅是面上,连耳朵都烧红了一片,楚维璟抬手拍了拍脸颊,轻咳了一声,声音都不似平日里爽朗:“你想到哪儿去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这意思是她想错了? “那个俞娘子……哎!”楚维璟一提起来就不太自在,避开了楚维琳的目光,把事情一一讲来。 自从上回寻到些蛛丝马迹之后。楚维璟对此事更是上心,一门心思要再寻到些线索。 只是这毕竟是几年前的旧事,孙氏过世后。二房里被阮氏拿捏着,旧人都不剩几个了,再是掘地三尺,都翻不出什么来。 不过,那稳婆的出现倒是给了楚维璟一些方向,这些证据并不一定就会在楚府里,他还可以朝阮家人下手。 阮家在京郊。这一支是从南方大城迁来的,在老家也有一番名望。到京城后有子弟在官学念书。按说这样的人家是不会和楚家扯上什么关联的,为何在娶填房时会选中了阮氏? 楚维琳怀疑阮氏和楚论肃本就认识,楚维璟依着这条线去翻寻阮家人的生活轨迹,倒还真发现了些故事。 二老太爷楚证勉在世时。曾有过一位姨娘。 那姨娘姓程,世人多信佛,她却是信了真人的,京郊有一清水道馆,有不少道姑修行,其中也有些高人,在京中颇有盛名。 程姨娘在年轻时曾有过一女,养到八九岁没有养活,在楚证勉和二老太太相继过世之后。也起了远离尘世的心,叫闻老太太做主,送去了清水道馆。 府中姨娘去修行。少不得多添些香火钱,寻常都是家中仆人送去,但楚论肃和那早夭的妹妹感情不错,念着姨娘半百年纪,会在逢年过节时偶尔过去看望。 楚维璟去了清水道馆,程姨娘在去年时已经过世。但如今还在馆中生活的一位聋哑老妇正是阮氏的姨母,亦有一位道姑回忆。阮氏未嫁之前,常常和她的母亲一道来看望姨母。 这个发现让楚维璟又是兴奋又是心冷,原来,楚论肃和阮氏当真有可能早就相识,这也就算了,曾经以为是意外的母殇越来越不像一场意外,而他的父亲怕是当真牵扯其中。 聋哑的老妇自是说不出什么来,楚维璟心情沉重,偷偷跑去阮家宅邸附近转了一圈。 也就是在那儿,楚维璟遇见了俞娘子。 俞娘子那时可不是赵三儿口中那般美艳无比,相反衣着极为朴素,躲在角落里,一双眼睛恶狠狠盯着紧紧闭门的阮府。 鬼使神差的,楚维璟上前问了一句。 俞娘子自报了家门,说是娘家姓俞,半个月前刚到了京城,与阮家有仇,不过一介女流也无能为力,只能盯着看看。 楚维璟大为惊讶,反问道:“这般直白,你不怕我是阮家人?” 俞娘子却是笑了,摇头道:“你看阮府的眼神与我一样,只有仇恨。” 兴许是见楚维璟衣着出众,不似寻常人家子弟,俞娘子自知独身报仇无门,便把她的仇怨告诉了楚维璟,以求能寻得一些助力。 俞娘子和她的母亲俞医婆本就不是京城人,四年前入京,俞医婆懂些岐黄,就在京郊一带给妇人看些身体,因着为人老实,医术不错,才两三个月,也渐渐能站住脚了。 那年四月里,俞医婆叫阮府请去看诊,是府中一位年轻的姨娘有些风寒,哪知一诊脉,竟是有喜脉,只是月份很浅,并不明显。 俞医婆如实相告,收了诊金就回来了,这事也没放在心上。 十天之后,俞医婆看诊的一个妇人突然没了,家属闹起来打瞎了俞医婆的眼睛,更把她们母女两人赶出了京城。 带着失明的俞医婆,俞娘子没有法子,嫁给了一个樵夫,相携过了几年日子。 去年冬天,樵夫摔下悬崖没了,俞娘子生存不易,想着旧事总归过去了,她又跟着俞医婆学过些医术,不如还是回京里谋些生计。 回了京城落了脚,俞娘子想法子谋生活,一来二去的,竟是从旁人口中得知阮家从未有过什么年轻姨娘,她惊愕之余,突然心领神会,追问了一句“阮氏可有姑娘”,才知有一位在四年前嫁入了楚府,生了个儿子。 妇人说些家长里短,能把要紧的不要紧的话都掺合在一块,从阮府这些年的子弟念书说到了内院里几个仆妇打架,也不知道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到最后又说起了这门高攀了的婚事,说是阮氏运气好,要不是前头一个太太翻了马车亡故。哪里轮得到她飞上枝头。 俞娘子心思极细,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那年俞医婆根本不是替什么姨娘诊脉。而是阮氏,阮氏是带着身孕入了楚府的。 这么一想,俞医婆会被打瞎了眼,是不是也正是阮家人在背后捣鬼,想要让知晓些情况的她们离开京城? 俞娘子越想越气,偏偏阮家和楚家她都招惹不起,只能来阮府外头恶狠狠瞪上几眼。平些心中怒气。 楚维璟听完,不由感概无巧不成书。他费心思要寻的线索,就叫人送到了跟前。 不敢随意表露了身份,又怕阮家人发现俞娘子母女俩返京会另下毒手,便想替她们寻个栖身之所。 一来是好心。二来也是为了替孙氏、江氏和楚维瑂讨个公道,楚维璟本无他意,哪知俞娘子竟露出些那等意思来,说什么“公子替我们母女复仇,小女子自知出身卑微,又是寡妇,不敢奢求,只盼着能伴公子左右,端茶倒水”之类的。把楚维璟唬了一大跳。 他怎么敢让俞娘子进府,且不说规矩不规矩的,叫阮氏发现了。这不是自寻死路嘛,思来想去,还是叫赵三儿替她们找好了院子,再买两个伺候的人,等机会成熟了,再叫她们露面扳倒阮氏。 至于俞娘子误导赵三儿的那些说辞。楚维璟总不能真怄气上去出言反驳了。 楚维琳听罢,亦有些难以置信。 她重活过一世。知道阮氏的这些猫腻迟早会叫闻老太太起疑,只是还未抓到实证发作一番,闻老太太就过世了。这一次他们能有这些证言,在闻老太太起心的时候拿出来,便是那最后的一根稻草了。 在那之前,俞娘子和俞医婆都是不方便露面的。 “三哥哥,听你这么说,俞娘子心细又胆大,不过是彼此利用罢了,哥哥莫觉得是我们有求于她就要事事让着,万一事后她胡乱说话,哥哥不就受她牵连了?” 楚维璟听出楚维琳言语之中的关切,笑着安抚道:“我总归是男子,便是她胡言乱语也不怕的。” “话也不是这么讲的,”楚维琳不赞同,“哥哥将来要娶妻生子,何苦叫她连累名声?” 楚维璟笑意更深,不再和楚维琳争辩,道:“我省得。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楚维琳颔首,唤了宝莲一道往清晖苑去。 行至半途,摇曳烛光晃了晃,险险就要灭了。 两人加快了脚步,出了园子时这火光终是暗了去,好在甬道是时常走的,借着月色倒不难走。 楚维琳回头望了一眼黑漆漆的园子,突然就想到了前世时楚维璟的婚姻。 楚维璟上头只有一个继母,两位老太太在时的话,婚事还能把一把关,等她们没了,黄氏和何氏怎么会去插手阮氏选媳妇,就由着阮氏来挑。 阮氏先挑中的是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这等亲厚连楚维琳都不敢相信,哪知两家过了小定,那许姑娘染了重病,拖了几个月没了。 阮氏提出来,毕竟是过了小定的,就算是楚家的媳妇了,楚维璟是实诚性子,虽和阮氏不合,但这话听着也有些道理,许姑娘依旧是原配,牌位入祠堂配院,另选填房。 许家感念楚家,也没有提什么孝期,只叫阮氏随心意就好。 却不想,阮氏这一来一去选了好几回,不是这个不如意,就是那里不妥当,一开始还是她挑媳妇,到后来也不知道哪儿传出楚维璟克妻的名声,这就越发难寻了。 楚维璟一直耽搁了很多年。 楚维琳在很久之后才晓得,那许姑娘自幼体弱,议亲时就不怎么好了,许家人不敢声张死命瞒着,盼着喜事能冲一冲晦气把许姑娘从鬼门关拉回来,可最后还是红颜薄命。 如今想来,以阮氏对楚维璟的厌恶,怎么会替他选一门好亲,这个坑原本就是挖好了的。 而现在,他们要把阮氏一步步送进她的坑里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把关 今天晚了很多,各位书友不好意思。 96尽量还是会把时间调回到中午来。 -------------------------- 西次间里亮着灯光。 宝莲坐在灯下,盯着手指尖上的伤口出神。 虽然只是秦妈妈的养女,但名义上她和楚维琳就是奶姐妹,这么些年照顾陪伴,自家姑娘的性子也是一清二楚的。 今日这般敲打,显然是晓得了她凑银子交给周妈妈赚利钱的事体了。 宝莲长长叹了一口气。 那银子本就是她自个儿的月俸攒下来的,她手头不紧,可也想存些私房钱,这才寻了周妈妈的路子。 这府里这么做的人多了,宝莲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当的,唯一有一样,那就是她起了动楚维琳的银子的心思。 亏得只是动心,还未去做。 不然这罪可就犯大了。 既然姑娘打心眼里不愿意她们搅合到周妈妈的事体里去,那也只有收手了,另寻财路吧。 至于周妈妈那里,原本还想去问一个明白,现今一想也是算了,何必凑上去叫周妈妈落一顿脸面。 楚维琳断了她的财路,宝莲心里不太舒坦,甚至是有些委屈的,但想到楚维琳这般旁敲侧击,也是看在她多年伺候的份上才给足了体面…… 左思右想,苦恼了一番。听得外头动静,才知楚维琳回来了,宝莲赶忙迎了出去。 楚维琳入屋里。换下沾染了夜露的外衣。 宝莲里外忙碌,倒是把心中的情绪都压了回去,等吹了灯躺在外间榻上,她瞪大眼睛盯着屋梁,心道:姑娘给了体面,自个儿也该聪明一些,这事儿就这么带过去了。不用再放到台面上来说道一二,平白惹了姑娘厌烦。 第二日一早。宝莲便寻了雁君,细细嘱咐道:“周妈妈那儿既然不肯收我们的银子,那就算了。” 雁君一听有些着急,道:“那不是每月要少了好些钱?我还想再去买些胭脂呢。姐姐。东街那家水香坊的东西真不错,就是贵,我少了周妈妈的利钱,可就用不起了。” 宝莲皱了眉头,不满道:“你情我愿的事情,周妈妈不肯了,难道还求着逼着不成?总之这事儿我是抽身了,你别自个儿想不开,一定要凑上去。你且安分些。下回有赚钱的门路了我再告诉你。” 得了宝莲这句话,雁君这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五月十八日,是常恭溢的生辰。 常老祖宗念着他上回惊险。怕太过奢侈幼童反倒是受不住,便只打算摆家宴。 颐顺堂里,何氏捧着铺子里新送来的一块羊脂白玉给章老太太过目:“玉质晶莹,手感温润,雕成了一柄玉如意,小巧玲珑的。串上绳子就能戴在脖子上,给溢哥儿正好不过了。” 章老太太眯着眼翻看了会儿。点头道:“这个礼物选得不错。” 楚维琳对玉的兴趣不大,也没有盯着去瞧,反倒是另一边的楚维琛一个劲地打量,又小声和李氏说着些什么。 何氏得了夸赞,心情舒畅,便把玉如意收在了锦盒之中,道:“那明日溢哥儿生辰,媳妇过府送去,也正好再去瞧瞧五姑。” “嗯……”章老太太应了一声,手指在罗汉床上轻轻敲了敲,一番琢磨后,道,“伦沣媳妇,一会儿就让人递了帖子。明日我也过去,好久没见我的外孙儿了,上回病了一回,也不知道瘦了多少,还有伦歆,我放心不下。” 何氏闻言一怔,而后飞快扫了楚维琳一眼,应下了。 何氏心里透亮,章老太太很少去常府,去看楚伦歆和常恭溢也就是一个说辞,实际上就是为了楚维琳的婚事。 章老太太亲自去了,晚辈们自然也要陪同,楚维琛、楚维琳和楚维瑷三个姐妹一个都不能少了,便道:“你们几个也准备准备,不要失了礼数。” 能出门去,楚维琛是高兴的,凤眼丝毫不掩饰喜悦,望向了李氏。 李氏抿了抿唇,她素来不喜常府里的那些女人,因着她是将门出身,比不得书香世家淑雅,嫁了人之后不晓得为此被何氏挤兑了多少回,更何况是常府里那几个眼比天高的妇人。 这一回,她一定要好好准备,无论是自个儿还是楚维琛,都不能叫常府里看低了去。 李氏一门心思在这些上头,连章老太太的声音都没有听清。 章老太太沉了脸,也懒得跟李氏多言,挥了挥手打发了众人退出去。 楚维琳起身告退,却叫章老太太留了下来。 楚维琛扶着李氏出去,闻声转过头来,狐疑望了楚维琳一眼。 “维琳,我为何要去常府,你清楚吗?”章老太太的语气平和,目光却十足锐利。 楚维琳垂手,道:“孙女晓得,祖母是在替孙女操心。” 章老太太往后头引枕上靠了靠:“亲家那儿既然透了口风,明日里肯定是会提起来的,我也要问一问伦歆的意思。你自个儿怎么看?” “婚姻大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请祖母做主。” 楚维琳说完,抬眸望向章老太太,见她眼神沉沉,心里咯噔了一下,晓得这样的答案不能叫章老太太满意,可她又不能就常府和常郁昀说道一番,该说的上回都说了,这回再多提,更叫章老太太不喜。 楚维琳面上的细小神态没有躲过章老太太的眼睛,她微微勾了勾唇角,安抚道:“不用慌张。这又不是掀了盖头才晓得他个头模样。轮不到你评说分毫,你和常家五郎说到底也是表兄妹,打小就认得。我只问你。若要和他捆在一起过一辈子,你能不能过?你给个准话,明天亲家那儿,我也有个说法。” 楚维琳张了张嘴,话却堵在了嗓子眼里。 常府若是求娶,府中其他人的反应楚维琳一清二楚,她们看重常府荣耀。巴不得能再亲上加亲。章老太太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她还知道楚伦歆需要助力。却在这个时候,还是会问一问她的真心。 再不喜欢她,章老太太也没有由着她自生自灭,婚姻一事上。依旧要替她如此把关。 曾经以为章老太太冷血无情,对江氏苛责到了极致,但重活这一世,楚维琳知道了前尘往事,虽依旧会替母亲不平,却也能体会章老太太的心情。 换做是她,只怕这婆媳关系更要僵硬几分。 如此想来,对章老太太也没有那般排斥忿恨。 “姑母和孙女说过,嫁谁都是嫁。常家好歹是知根知底,又和姑母一道,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孙女想。既然是他们常府求娶,总不会叫孙女过不下去吧。”楚维琳说完,眸子盯着鞋尖。 再坏坏不过前世,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 不对…… 章老太太说,不要做了别人的那把刀。若真的过不了舒坦日子,她定要把躲在暗处的那个人也一并揪出来。 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章老太太闭上了眼睛,淡淡道:“那就这样吧。便是定下了,也要等到你明年及笄之后,况且,前头维瑢和维琛都还没个说法。” 一家姐妹,年纪又差不多,小定的先后倒不要紧,但出阁还是要守着些规矩来的,毕竟无论是楚府还是常府,都没有那般紧急。 楚维琳应下。 翌日一早,宝莲熟练地替楚维琳梳妆,而后送她上了马车。 常府今日摆宴,席面上只有自家人,姻亲都没有请,因而过府来贺的也只有楚家人和关家人。 得了消息,楚伦歆亲自候在了二门处,大赵氏亦替老祖宗来迎。 等冬青摆了脚踏,几个姑娘依次下车,而后又扶了章老太太下来。 楚伦歆见了母亲,眼眶红了红,到底还是忍住了,上来挽了章老太太的手。 章老太太上下看了看楚伦歆,见她精神不错,放心不少,道:“到底还不老,养回来得也快,老婆子我是不成喽,才坐了这么会儿车,就双腿发酸。” 按着规矩本该先去松龄院,章老太太明显是要先和楚伦歆通个气才这般说的。 楚伦歆不是糊涂人,听明白了章老太太的意思,赶忙道:“这里离宜雨轩进,不如母亲先去我屋里歇一歇脚,再去松龄院里?” 大赵氏此时也不能驳了楚伦歆的话,只能应和着:“是啊,先歇一歇吧。” 章老太太点了头,楚维琳跟着众人一道往宜雨轩去。 关氏有眼色,引了众人去她屋里看望常恭溢,独独留下楚伦歆和章老太太闭门说话。 时间不算充裕,章老太太开门见山问了一番,楚伦歆也不隐瞒,说了正月里大赵氏旁敲侧击叫老祖宗挡了回来,更提出要娶楚家女,又说了前阵子为了应付宣平侯府大赵氏很是下了一番功夫,偏偏老祖宗不为所动,到这一次才露了口风。 章老太太听罢,自是心疼楚伦歆的,转念想到自己最介意的事儿,便问道:“是亲家母看上了维琳,还是五郎的意思?” 楚伦歆岂会不晓得章老太太的性子,一听这话,赶忙帮楚维琳撇清:“母亲,您是晓得我那婆母的,说一不二,根本不会叫旁人左右了意见。大赵氏不就是半点便宜都没占到吗?老祖宗要是不喜欢维琳,郁昀说破了嘴皮子都没用。话又说回来,老祖宗也看重郁昀,应当是问过了郁昀的意思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无火不生木的粉红票~~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挑选 明天中午老时间更新。 --------------------- 楚维琳弯了弯唇角,楚维琛的这些小心思若真要去计较了,只会让自己不舒服。 常府的好好坏坏,她心中自有一本小九九,要不然顺着楚维琛的这个话去想,婚事还没定下,就先在心中存了疙瘩了。 楚维琳这般似笑非笑反应,楚维琛一时拿捏不准她的情绪,抿了抿唇没有再说。 在水榭这儿坐了会儿,许是松龄院的谈得差不多了,便有丫鬟来请她们回去。 四人依次鱼贯而入,没有见到常郁映,常老祖宗侧头问一旁的段嬷嬷:“郁映又去哪儿了?” 段嬷嬷刚刚才听底下人说了情况,闻言赶紧附耳与老祖宗说了一番。 老祖宗眉头紧皱,不满地扫了大赵氏一眼。 等用过了午饭,章老太太提出了告辞。 常老祖宗没有挽留,叫楚伦歆妯娌送了她们到二门处。 冬青扶着章老太太上车,又过来扶楚维琳,楚维琳一愣,转头去看何氏和楚维瑷,来时她是与她们一道的。 “维琳,上来。”章老太太打了帘子,面无表情说了一声。 楚维琳见此,便提了裙子上车。 马车出了常府,章老太太闭目靠着引枕坐着,冬青手中一柄美人捶轻轻敲打。 楚维琳坐在一旁。等着章老太太发话。 “我琢磨了,这亲事是好的,但也不用太急。”章老太太说得极其平静,“亲家母那儿也是这个意思,等维琬过了小定,常府四郎出了新婚,再请保媒的人上门也不迟。” 楚维琳晓得大势已定,她虽是当事人,其实在后头的事情上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便干脆作个乖巧模样,道:“全凭祖母做主。” 章老太太满意楚维琳的姿态。微微颔首,就与冬青去说些颐顺堂里的大小事体。 翌日,章老太太点了头,楚维琳领了对牌带着宝莲与宝槿去看首饰。 东街热闹。沿街铺面生意极好,一连三四家金银器店,卖得也都是好东西。 宝莲最是有心得,路上就与楚维琳道:“姑娘,奴婢问了府里采买上的妈妈了,说沿街几家名气是大,可最最精致的是靠河边的那一家翡翠居,里头的师傅从前是做宫里生意的,不如就去看看?” 便是前世做了妇人。楚维琳也极少上街,更不懂京中店铺好坏,便依着宝莲的意思。从东街拐了个弯,到了翡翠居。 翡翠居外,停了一排马车。 宝槿诧异:“这么好的生意?” 楚维琳亦望了一眼:“生意好,东西应当不会差。我们就在门口下了车,让把式把车停到前头去,免得挡着了路。” 宝槿应了。又去吩咐车把式。 店内忙碌,等掌柜的见到楚维琳时。马车已经驶走了,他一时辨不清来人身份,但见两个随身的丫鬟模样出众,衣着也与寻常人家不同,心里就有了些计较,迎上来道:“姑娘来选东西?楼上有雅间,姑娘坐下来慢慢看?” 宝莲笑盈盈道:“姑娘,那便上楼去看。” 入了雅间,楚维琳打量了一圈,桌椅齐全,布置得大大方方,墙上挂了四君子,仔细一瞧才看清是绣品。 待客的李娘子笑容亲切,上了茶,柔声问道:“姑娘是想选簪子、镯子、还是项链?” 原本楚维琳是想送整一套头面的,可她若出手太过阔气,其他姐妹就不好办了,若她和楚维琬是嫡亲的姐妹,送得贵重些还说得过去,可她只是堂妹,而且,楚维琬的堂妹还挺多的。 “簪或者钗,我姐姐马上要小定了,是给她的贺礼。” 李娘子闻言,满心欢心地道了喜,去取了一个盒子出来。 沉香木的盒子,面上刻出了一柄玉如意,角落里落款了翡翠居的标志,简单干净。 打开盒子,其中缎子上摆了一只碧玺花簪。 “姑娘请看,这簪子做了个芙蓉花的造型,用米珠做的花蕊,再用薄薄的翡翠做成花叶,碧玺做成了花蕾,不仅仅如此,您看,这儿还有一只翡翠蝴蝶。” 李娘子仔细介绍着这只簪子,更是细细说起了簪子的来历,可她说了一半,突然发现楚维琳的注意力并没有集中在簪子上,她的视线只是盯着沉香木盒。 “店中所有的东西都拿这种盒子装吗?”楚维琳问道。 “哪能呀,这沉香木可是珍贵,一个盒子都比店里好多东西要贵呢,”李娘子抿唇笑了,“只有店中最上等的首饰,才能用这样的盒子。” 楚维琳垂眸,她不知道翡翠居,但她认得这盒子。 前世时,常郁昀曾送过她一个翡翠镯子,镯子色泽净透,一看就知道是好东西,两人关系和缓时她也曾戴过一阵子,在彻底闹僵了之后,镯子便和盒子一道被收了起来。 却不知,那镯子竟然是翡翠居出的。 “姑娘,您看这簪子如何?”李娘子笑着问了问。 楚维琳这才看向了簪子,一眼望去就知做工,精美是精美,却太过繁复,不似楚维琬会喜欢的东西。 正欲开口,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了,外头另一位娘子含笑道:“姑娘可要再添些茶水?姑娘是头一回来吧?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楚维琳挑眉,斜斜扫了李娘子一眼。 李娘子亦是一脸茫然,起身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雅间里茶水具备,她正待客,无论是哪家的姑娘也轮不到旁人来问。 那娘子干干笑了两声。往楼梯口不住打眼色。 宝莲看一眼就瞧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哼笑了一声,与楚维琳道:“姑娘。翡翠居果然名不虚传,门庭若市,这是雅间不够用了,有了贵客上门,想叫我们挪一挪地方又怕得罪了权贵,巴巴来问我们是哪家的人。” 宝莲说得丝毫不留情面,李娘子一张脸涨得通红。门口的娘子亦是尴尬不已,硬着头皮道:“姑娘。我们开门做生意,实在是……” “实在是不敢得罪贵客?便不讲什么先来后到的道理了?”宝槿嗤笑一声,添了杯茶,捧到楚维琳手中。“姑娘,吃口茶润一润嗓子。” 有两个丫鬟出声呵斥,楚维琳自不用多言坠了身份,她没有让位的意思,若这样都让,以后传出去,楚府的脸面都要没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位娘子进退不是。 李娘子一看来人,心里就忍不住要叫老天。可她也知道,其他雅间里的客人也都不是寻常出身,也只有她这儿的这位姑娘独身一人。好说话一些。 两位娘子彼此示意对方开口,还未磨蹭出了结果,一位妇人出现在了雅间外头,后头还跟着一个姑娘。 那姑娘往里头一探,惊道:“怎么还有别人?” 楚维琳闻声一愣,抬头望去。果不其然,这是赵涵欣的声音。 放下茶盏起身。上前行了一礼:“维琳见过赵大太太。” 赵家大太太听见了,转头望了过来,待看清是楚维琳,眼中阴冷一闪而过,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琳姐儿。” 赵涵欣亦是诧异,可依着规矩,还是老老实实请了安。 见她们彼此认识,李娘子长松了一口气。 赵家是翡翠居的常客,如今又有一女要入宣平侯府,翡翠居根本不敢得罪,不然也不会做出请前头的客人挪位子的事情来,也幸好,没有把客人贸然请出去,能和赵大太太熟识的姑娘,天知道会是哪个府上的。 赵大太太问了情况,晓得没有余的雅间,便道:“那就和琳姐儿一道吧。” 李娘子堆了笑容,不住道:“一道选,彼此也好有了参详。”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道:“赵大太太快坐吧,我很快就选好了。” 赵涵欣扫了一眼桌上的盒子,盯着那簪子看。 从前无论是赵涵忆还是赵涵欣,对楚家几个姑娘都没有特别的喜恶,平日里往来得极少,也只在常府见过几次而已,可如今,赵涵欣可是把楚维琳视作了眼中钉。 楚维琳的存在彻底拦了赵涵忆的路,毁了赵涵忆从小心心念念的婚事。 若是寻常,这盒子里的簪子赵涵欣是不喜欢的,可这会儿,听楚维琳说她快选好了,赵涵欣固执地以为楚维琳是选了这个簪子,一时之间,对那簪子眼红起来。 楚维琳坐着和赵大太太说话:“我听说赵家姐姐病了,心里也很牵挂,不晓得她身子如何了?” 赵大太太对赵涵忆的病心知肚明,一想到是常府拒绝了联姻才让赵涵忆不得不装病,心里就火烧一样,道:“前阵子就去了庄子上,京里事情多,我想跟着去照顾都不成。这当娘的啊,就见不得孩子受苦。” “赵家姐姐吉人天相,定会好起来的。” 楚维琳也是猜出了些赵涵忆的身体的,亦懂得这个话题会让赵大太太不舒坦,但当着其他人的面,总要问候几句才好。 赵大太太叫了赵涵欣到身边坐下,拍了拍她的手,道:“今日来,我是想替阿欣挑些东西。” 心底再不喜欢这门亲事,当着楚维琳的面,赵涵欣不肯有丝毫气短,思及刚才情况,她笑着道:“姐姐很少来买东西?怎么这几个娘子都不认得姐姐?” 楚维琳莞尔一笑:“我极少出门,来了之后又没有报过名号,她们怎么会认得我?” 软绵绵的,就把几分嘲讽给磨得一干二净。 赵涵欣面色一僵,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指着桌上的盒子道:“母亲,我要这个簪子。”(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奈何良辰负美景的粉红票,感谢书友grui的两个平安符~~ 正文 第九十章 福气 赵涵欣说完,挑衅地看了楚维琳一眼。 楚维琳顺着赵涵欣手指的方向看去,温和道:“赵家妹妹,这是我先看的簪子。”说完,又侧过头去李娘子,“多少银子?” 生意眼看着要成了,李娘子本该是高兴的,可她就隐隐觉得这两个姑娘都不是什么善茬,一时有些犹豫。 赵涵欣皱着眉头,也问了一句:“快说,多少银子?” 李娘子还未开口,另一个娘子腆着脸,道:“一百五十两。” 簪子虽好,便是和那盒子一道,也不该是这个价格。那娘子看得清楚,这两人怕是要争一争高下了,虽说价格抄得越高越好,可在店中伤了和气总是不妙的。 再说,先来后到,要是楚维琳出得起银子,自该她买回去的,赵涵欣抬价,也不是什么厚道事情。 不如就报个高价,叫楚维琳知难而退就好了。 主意是这般打的,偏偏事情的发展出乎了她的意料。 楚维琳直接吩咐道:“那就帮我装起来,赵大太太还要选东西,我就不打搅了。” 赵涵欣瞪大了眼睛,一把拦着了要上前的李娘子:“二百两卖我。” 抿着唇,楚维琳上下扫了赵涵欣一眼:“赵家妹妹,这样子不妥当吧?我是替姐姐买贺礼的,好不容易挑了件中意的,你别与我抢。” 一听这话。赵涵欣越发来劲,挽着赵大太太的手,娇声道:“母亲。我就是喜欢这簪子,买给我吧。” 赵大太太整个头都痛了起来,那个簪子好看是好看,但这个价格显然能买些更好的东西,她想和赵涵欣讲一讲道理,可赵涵欣此刻哪里听得进去。 一想到赵涵欣是替赵涵忆消灾的,不由就有了些纵容的心思。赵大太太打了个圆场:“琳姐儿,阿欣就是这个性子。你别与她计较。不如给我个面子,让一让阿欣,你喜欢什么,我送你。” “赵大太太!”楚维琳惊得站起身来。饶是面对长辈,面上依旧有些不悦,“您这么说,就是在怪维琳不懂事了。赵家妹妹真要喜欢,那就让给她了。” 赵涵欣喜上眉梢,楚维琳这是拧不过她不得不退让,这样的认知让她高兴极了。 至于是一百两还是两百两,赵涵欣并不关心,左右是赵家的银子。她这个代姐出嫁的庶女,这会儿不多捞一点,往后还有什么能指望的。 李娘子面上全是歉意。把那沉香木盒子盖上,放到了赵涵欣面前。 赵涵欣猜测楚维琳银子有限,有意显摆,拉着赵大太太看些贵重的头面,有一套红珊瑚的,比不上长公主赐给楚维琬的那套精致漂亮。总算是一个材料的,赵大太太被赵涵欣磨得没了法子。咬了牙高价买下了。 赵涵欣心满意足,挽着赵大太太亲昵离去,留下楚维琳一人。 等人走远了,一旁的宝莲先扑哧笑出了声,见楚维琳睨了她一眼,宝莲又赶紧板起了脸。 楚维琳是知道赵涵欣的脾性的,一旦赵涵欣起了敌意,那对方想要的东西,她都会费劲心思地弄过去。 这个簪子楚维琳原本是不打算买的,不过到底气恼赵涵欣那赤裸裸的示威一般的反应,这才将计就计,叫她高价买去。 至于赵涵欣事后想转过来会是什么样一个反应,楚维琳才不想去纠结。 李娘子此时又笑着想介绍些簪子给楚维琳,楚维琳却对这儿无甚好感,让宝槿去招呼了车把式。 马车停在外头,李娘子亦步亦趋送楚维琳出门,抬眼见到马车上楚家的家徽,一口气梗在了胸口。 这姑娘说过,这是替家中姐姐选小定的礼物。 现今京中谁人不知,未来的崇王世子妃就是楚家的姑娘,过几日便要小定。 小侯爷的填房,这名号听起来哪里比得过世子妃?原本能借着世子妃的名头在客人面前夸耀几句自家的东西,如今这生意砸了…… 李娘子懊悔不已,更是有些后怕。 亏得没连哄带骗地叫楚维琳让出了雅间,不然这事更损颜面。 楚维琳没有挑中喜欢的东西,少不得又要去别的铺子里看一看。 连看了三四家,总算挑中了一支青玉簪子,这才满意地回了楚府。 之后的七八天里,京城里热闹了一场。 先是崇王府与楚家之间过了定礼,圣旨在前,三十抬满满当当的定礼送到了楚家,楚府又回了礼,这定礼也就成了。 再之后,常府娶媳妇,常郁明骑着高头大马穿过闹市,边上作为傧相的常郁昀和常郁晖两兄弟亦跟着迎亲,引来百姓围观。 等崇王世子领兵出了城门,京中才又渐渐平复如往日。 楚维琳坐在梅苑里,帮着楚维琬描着花样。 楚维琬绣了一个下午,难免疲惫,干脆放下了手中绣绷,笑盈盈地打趣道:“知道京中百姓现今都在议论什么吗?” 手上没有停,楚维琳想了想,道:“不是北边的战事吗?” “才不是呢!”楚维琬抿唇笑了,“我听二哥说的,都在猜着新晋的传胪大人会娶哪家姑娘呢!” 楚维琳一愣,见楚维琬笑得眉眼弯弯,晓得她已经听了些风声,嗔怪道:“好端端的,笑话我做什么。” 楚维琬笑意更深了。 若是去年时,她便是有心与几个妹妹亲近,也不会直白地和她们说这些事体,可这段日子她和楚维琳相处融洽,也不需绕那些弯子,这才起了打趣的心思。 “我在旧都时曾想过的,等我回了京里来,也不知道何年何月能再与那边的姐妹相会,京里虽有你们,可也就是转眼要出阁了,还不清楚将来能不能常常见……”楚维琬说到这儿顿了顿,温婉笑容如春日的暖阳,添了几分暖意,“这样也好,你我同在京中,想见时总是能见到的。” 原本是暖心的话,却叫楚维琳鼻子发酸,视线都有些模糊了。 想起前世楚维琬的疾苦,想到几次去宣平侯府中时楚维琬的艰难,楚维琳的心一阵阵发痛。 好在,这一世终究是能摆脱了那样的命运…… 楚维琳起身坐在了楚维琬身边,握着她的手,道:“是啊,同在京中,一定要常常见的。” 不仅仅是楚维琬,楚伦煜也从章老太太那儿听说了常府求娶的事体。 出了颐顺堂,楚伦煜没有回前院,而是慢慢地走向了祠堂方向。 刚到了掌灯时分,祠堂里淡淡光线,一层一层放着牌位。 配院里亦是如此,最下头的是幼年夭折又未定亲因而留在母家的楚维瑂,上头一排里,摆了孙氏和江氏两妯娌。 站在配院外头,楚伦煜凝神望着江氏的牌位,一动不动站了许久,直到眼眶一点点泛红,他喑哑着低声道:“瑾娘,你看,一眨眼的工夫,维琳都要定亲了。瑾娘,你不在了,我这个做父亲的都不知道怎么替维琳准备了……” 到了后头,哽咽得无法出声,只余长长的叹息和哀伤。 掩面抹了抹泪,楚伦歆平复了心情,这才缓步往清晖苑去。 楚维琳正与宝槿说着话,陆妈妈挑了帘子进来,笑着道:“姑娘,老爷来看您了。” 父女两人在桌边坐下,楚伦煜犹豫了半响,才浅浅笑了:“维琳也长大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楚维琳却听懂了。 烛光下,才过而立之年的楚伦煜的鬓角已经有了些许白发,楚维琳知道,这全是因为父亲思念母亲。 她去过楚伦煜的书房,三间打通,东间摆了笔墨,西间摆了软榻,白墙之上挂了一轴画卷,那是楚伦煜的亲笔,画了手执桃枝而立的江氏。 不仅仅是书房里,这边正院那极少有人居住的正屋之中,依旧如江氏在时一样,只是在内室里多了几副画像,而前院楚伦煜住的院子里,亦有画像。 情深如此,又怎么能不衰老? 楚伦煜注意到了楚维琳的目光,他抬手抚了抚鬓发,笑得有些无奈:“父亲也老了……” 饶是在古代,三十岁出头的人说老,也是让人悲伤不已的。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哑声想说些什么,可开口已全是哭腔,前世里,父亲没有亲眼看到女儿出阁儿子娶妻,这一回,无论如何她也要让父亲了却心愿,百年之后再遇江氏,楚伦煜也能笑着与她分享儿女喜事。 楚伦煜似是瞧出了楚维琳的心思,笑意越发深了:“我常常看着你母亲,总是想,我一日比一日老了,她却还在最好的年华里。我有些嫉妒她,又怕以后她嫌弃我。维琳,情深情浅,比不过能有携手一生的福气。我与你母亲福气太浅,只盼着你能是个有福气的。” 再挡不住眼底湿润,楚维琳俯在桌上泣不成声。 脑海之中,是一幕幕旧日情景,是楚伦煜和江氏给了她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的勇气和动力,是他们护着她在这规矩沉沉的大宅深处一日日长大。 楚伦煜自己不娶填房,亦懂得做填房会受的委屈,因而那时才会极力反对,却落得个横死下场。 这一世,楚维琳想要守这一家平和,如今再入常府已是注定,那么这一回,她不能再叫父亲担心难过。 情深也好,情浅也罢,她要做父亲眼中的有福之人,最少在明面上,要是个有福气的。(未完待续)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宣泄 从那夜应允嫁入常府开始,楚维琳的心里就压了不少情绪。 本想远远躲开的,却不得不再次去那个她前世时深恶痛绝的地方,不一样的开始,到底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楚维琳不知道,对还是错,胜亦或是败,她一直在彷徨,时不时回头来路,却叫前尘往事束缚。 那些情绪存在心里,却又是对着哪个都不能说,不能提。 直到了此刻,听了楚伦煜的一席话,听了一个父亲对女儿对真挚的祝福和期盼,楚维琳再忍不住,痛哭一场。 哭过了,情绪宣泄了不少,整个人也轻松了一些。 宝槿见不得旁人哭,尤其是那人还是自家的姑娘,又见楚伦煜亦是眼底通红,她的眼睛也有些湿了。 背过身抹了抹泪,叫满娘打了水进来,宝槿伺候着楚维琳净面。 楚伦煜背着手站在窗边,虽还没有入夏,院子里已低低有些虫鸣。 他侧耳听了会儿,缓缓笑了:“维琳,父亲不敢说了解常家五郎,但父亲相信,文如其人。他来翰林院也有小半月了,知进退懂人情却不世故,几位学士都很喜欢他。夫妻缘分,说到底都是成亲之后修来的,从前是表兄妹也好,是陌生人也罢,都要靠修行。” 楚维琳点了点头。 楚伦煜和江氏就是全然陌生的,只因老祖宗和楚证赋喜欢江氏。这门亲就定下了。 直到掀开盖头的那一刻,楚伦煜才知道自己的妻子究竟是何等模样。 在这个年代里,这样的婚姻是常态。可在世家之中,却也不是多数。 世家永远和世家站在一起,无论是姻亲还是平日往来,年幼时见过的情况相当多,虽不见得肯定会说过几句话,但远远瞧见过模样的,并不稀奇。 如楚维琳这般要嫁与表兄的也是常有的事体。 可分明。她和常郁昀之间的心结,与表兄妹无关。 楚伦煜自然不知那些。见楚维琳平复了许多,想着她也需要些时间去接受,便没有再说。 翌日,楚伦煜去翰林院。常郁昀遇见他,恭敬唤了声“大人”。 楚伦煜笑着颔首,见周围无人,楚伦煜略一思忖,低声问道:“我也没想到,贵府的老祖宗会喜欢维琳。” 常郁昀闻言,晓得楚伦煜已经知道了。 若是其他人,常郁昀定会轻描淡写地带过去,可面前的这位是楚维琳的父亲。是楚维琳在午夜梦回时低泣呼喊的父亲,那些搪塞的话他一下子就出不了口了。 那般疼爱女儿的一位父亲,他想要的永远只会是女儿的幸福平顺。 常郁昀敛了笑容。躬身作揖,正色道:“是我喜欢。” 直截了当,楚伦煜怔了怔,他从常郁昀的眼睛里读到了认真和执着,那样真挚的情感让他一瞬想起了许多往事,他曾经也是这样护着江氏替她抵挡章老太太的责罚的。 “那就好。”楚伦煜拍了拍常郁昀的肩膀。笑着走开了。 常郁昀站在原地,静默望着楚伦煜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缓缓张开手掌挡住了自己的脸。 修长的五指间,俊秀脸庞染了浅浅笑意,几乎是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次,有楚伦煜的认同和接受,不用面临父亲惨死的死结开局,他想,他们应该能好好的。 六月的京城有大半的时间在下雨。 每日往返颐顺堂,少不得湿了衣角,空气闷得叫人都焦躁了几分。 璋荣院里,静得落针可闻。 闻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无表情。 顾氏跪在中央,饶是四个角上都放了冰,她也已经是出了一身的汗。 而周妈妈则跪在院子里,大雨倾盆,砸得她浑身发痛,却不能躲不能避,也没有哪个敢过去替她撑了伞。 黄氏沿着抄手游廊进来,冷眼看着周妈妈,抿了抿唇,轻手轻脚到了正屋外头。 流玉守着门,冲黄氏摇了摇头。 黄氏见此,晓得里头还未发作起来,便干脆往来路返回,不肯去触霉头。毕竟,顾氏和周妈妈做的事体,黄氏是一清二楚的,是她纵容着做的,此时闻老太太追究起来,她何必去引火烧身? 顾氏足足跪了一个时辰,一开始还头晕发慌,到了这时候,全身都感觉麻木了。 直到西洋钟重重打了几声,她才恍惚过去了多少时间。 闻老太太终是开了口,道:“让流玉跟着你去拿了账册。” 拿了账册,就是清算的开始,但就算是如此,也比这般不声不响跪着强,再跪下去,顾氏不怕自个儿身子扛不住,就怕心理受不住,被闻老太太压垮了去。 流玉闻声进来,扶起了顾氏,顾氏脚下发软,几乎瘫在了流玉身上。 流玉见此,让人备了顶软轿,送顾氏回去取账册。 顾氏出来见到狼狈的周妈妈,心里一阵痛,偏偏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哪个也逃不开,她也不用妄想替周妈妈求情,只能含着泪走了。 楚维琳正巧从梅苑出来,遇见软轿经过,见边上撑伞而行的是流玉,还当轿中的是闻老太太,赶忙福身请安。 流玉亦行礼,道:“六姑娘,里头的是二太太。” 楚维琳这才晓得是自个儿弄错了,乖巧唤了声“二伯娘”。 顾氏低低应了一声,有气无力,楚维琳心底诧异,面上不露分毫,送了软轿离开。 平日里,顾氏爱说爱笑,无论是和长辈亦或是晚辈,都少不得多说上几句,今日这般连轿帘都不掀开的反应还真是稀奇。 想了想,楚维琳带着宝莲往璋荣院方向绕了绕。 刚绕过了影壁,就见周妈妈跪在大雨之中,楚维琳联想前世,立刻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守门的丫鬟大气也不敢喘,低声请安,眼神却很是闪烁。 楚维琳不愿意为难她,笑着道:“刚从三姐姐那儿来,想给大伯祖母请个安。大伯祖母有事儿,我还是下回来吧。” 那丫鬟忙不迭点头,送了楚维琳出去。 宝莲抿着唇没有言语,见到周妈妈那一刻,她是震惊的,自上回收了退回来的银子之后,她就没有和周妈妈打过交道,今日突然一见,却是这样的情况。 回了清晖苑里,宝莲急匆匆寻来了雁君,细细吩咐道:“去璋荣院里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定要小心谨慎些,不要招了眼。” 雁君这一回没有犯浑,她晓得自己怕是在璋荣院里问不出什么来,便去求了郑妈妈。 郑妈妈现今在二房里不上不下的,她毕竟是府中旧人,便是想去阮氏跟前冒个尖也入不了阮氏的眼,干脆收了那往上爬的心思,专心致志做自己的事,又把时间费在了和各院的仆妇人情往来上,因而也有了些门路。 郑妈妈被雁君央了一番,自个儿也想弄明白事情,便去打听了一番,回来后青着脸问雁君,道:“我上回记得你在周妈妈那儿赚利钱,本钱拿回来了没有?” 雁君撅着嘴点了点头:“拿回来了的,周妈妈不肯收我们银子哩。” 郑妈妈这才安了心,做下人的攒些银子不容易,就这么打了水漂可如何是好。 “周妈妈放出去的钱收不回来了,上了月就拖了不少人的利钱,外院有个婆子急着用钱,就想问周妈妈连本带利收回来,周妈妈不肯,那婆子一不做二不休告到了大老太太身边的李妈妈面前,大老太太知道了,就发了脾气了。” 雁君听得心惊肉跳,急道:“收不回来是怎么回事?” 郑妈妈竖起手指指了指天,撇了撇嘴:“就是上头的那个卷着钱跑了。大老太太正看账本呢,听说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快三千两。” “这么多!” “大部分是二太太的私房银子,”郑妈妈附耳与雁君道,“你晓得就好了,别四处张扬去。” 雁君木然点头,回来禀了宝莲。 宝莲只觉得面前金星一片,摇摇晃晃站住了脚,半响拍着胸口道:“亏得我们是全拿回来了。” 要是那时候楚维琳没有几次敲打,让周妈妈继续拿着她们的银子,更甚至是把楚维琳的私房钱就投了进去,那此时的后果,宝莲当真不敢想象。 回了屋里喝了几口茶压了压惊,宝莲才回了正屋里伺候。 楚维琳正在练字,宝槿一下一下磨着浓浓的徽墨,听见宝莲脚步声,楚维琳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写:“璋荣院里到底是什么事情?” 宝莲笑容一僵,楚维琳这分明是晓得她会去打听的,轻咬了下唇,她垂首道:“是大老太太责罚了二太太,为了周妈妈往外放银子的事情。” 宝槿手上一顿,上回雁君四处凑钱的情景还在眼前。 “既然是长房的事情,大伯祖母最是公允,自会有决断。”楚维琳说罢,再不提此事,认真写字。 宝莲胸中如擂鼓一般,缓了好久才缓过来。 姑娘这是隔山敲打,也是给足了她的体面了,这事已是既往不咎,可要是她在犯了傻,将来未必还有这份体面了。 六月的最后一日终是开了太阳,一下子扫去了所有的阴霾。 常府请的媒人也在这一日登门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waterfull的平安符~~~~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保媒 一顶四人轿子停在了正门外头,一位穿着打扮具体面的嬷嬷递了帖子。 门房上的一看帖子的落款,急急忙忙进去禀了。 黄氏正和闻老太太说着庄子上的事体,这个月雨大,多少损了些收成,听了底下人来报,她略有些惊讶:“再说一遍,是谁来了?” 流玉垂着眸,再禀了一遍:“太太,是夏淑人来了。” 黄氏正色,夏淑人在京中女眷之中颇有声誉,也不是哪家都能请到的,上一回也是借了楚维琬及笄的由头,请了夏淑人来观礼,这一回主动前来,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闻老太太思量了一番,倒是有了些联想:“会不会是为了维琳的事体?上回不是说常府大奶奶的娘家嫂子就是夏淑人的女儿吗?” 这么一说,黄氏也想起来了,连连点头:“怕是错不了。” 黄氏理了理衣衫,快步往垂花门处去迎,又让暮雨快步去颐顺堂里报信。 颐顺堂里,比寻常时热闹一些。 书院休沐,楚维琮便留在了家中,陪着章老太太说些书院里的趣事。 李氏带着一双儿女,楚维璂认认真真捧着小脑袋听楚维琮说话,末了钻到了章老太太身边,道:“祖母,孙儿也要去书院。” 章老太太一听就笑了,她最是喜欢好学的孩子,李氏常说楚维璂好学,若真的能定下心来学些东西进去…… 李氏好强。楚维璂开蒙也早,章老太太问了几个问题,他也能答上来一二。 章老太太颔首。笑道:“你也就嘴皮子厉害,写字一点都不好看,想跟着维琮去书院,就费些心思练好的字,不然要被旁人笑话的。维琛,空闲时多教教你弟弟。” 这是对楚维琛的认同,她忙不迭点头:“孙女晓得。” 何氏面上无丝毫笑容。甚至想着要不要寻些事情做了避开,转头看见楚维瑷和楚维琳凑着头在说着女红。一时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愁。 正纠结着,冬葵挑了帘子进来,福身道:“老太太,刚刚大太太身边的暮雨姑娘过来。说是夏淑人递了帖子,快到二门上了。” 何氏一听,这大好的机会她不愿意放过,赶忙含笑与章老太太道:“老太太,那我就去二门上迎一迎?” 楚维琳缓缓抬起头来,往窗外扫了一眼,外面日头正好,大樟树的影子斜斜,全然不似前几日的大雨那般压得人不舒坦。她深吸了一口气,便也平静了不少。 章老太太看着何氏出去,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既如此。维琛带着维璂练字去吧。” 李氏一怔,这是要叫他们回避的意思? 夏淑人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 视线落到了一旁的楚维琳的身上,李氏一个激灵想转了过来,上回从常府回来的路上她就听楚维琛说了几句,常郁映的话就跟针扎一样。 明明都是三房的女儿。明明楚维琛还是姐姐,为什么楚伦歆偏偏喜欢楚维琳。越过了楚维琛? 虽然她是不喜欢常府,常府里那些心比天高的女眷根本看不起她的将门出身,就算常府要选楚维琛,她这个做娘的都未必答应,可自个儿拒绝和被别人忽视,那完全就是不一样的感受。 李氏心里忿忿,正打算顺着竿子下了一走了之,免得听她们讨论楚维琳的婚事,可一想到来人是夏淑人,李氏又把所有的话都咽了下去。 能让夏淑人多瞧瞧楚维琛,若是能得了她几句夸赞,那以后的事情岂不是便利很多? 这么一想,李氏便与章老太太道:“今日难得几个孩子都在,媳妇晓得维琮的字最是好看了,不如让维琮给维璂指点指点?” 章老太太睨了李氏一眼,她怎么看不穿李氏的意图,哼了一声。 李氏全当没听见,又笑着与楚维琮道:“维琮,教教弟弟吧,西梢间里有笔墨。”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维琮也不好拒绝,等章老太太冷冷淡淡点了头,领着楚维璂过去了。 过了两刻钟,院子里有了动静。 李氏起身,带着三个姑娘迎了出去。 楚维瑷看到了李氏眼中的渴求,不由就往楚维琳身后避了避。 夏淑人在颐顺堂外头下了软轿,和黄氏、何氏一道,说说笑笑进来了。 等到了近前,楚维琳恭谨请安。 夏淑人着了雪青色的褶裙,含笑着虚扶了几个姑娘一把,道:“大热的天气,还是屋里说话吧。” 章老太太叫冬葵帮她拢了拢额发,此时也是精神不少,请了夏淑人落座。上回打过照面,夏淑人又是善言之人,和章老太太聊得愉快。 说了会子闲话,夏淑人道了来意:“老太太,今日登门是有人请我保个媒,想求娶府上的六姑娘。” 众人都是晓得情况的,闻言也没有特别诧异,只看了楚维琳一眼。 章老太太颔首,依着规矩吩咐楚维琳道:“碧纱橱里有只樟木箱子,里头收了块白玉,去找找。” 谈婚论嫁断没有当着姑娘的面说的道理,楚维琳晓得这是要她回避,便起身入了碧纱橱。 楚维瑷也不好继续待着,跟着进去了,楚维琛想了想,也想避开,却被李氏偷偷拉住了袖口只能坐下。 章老太太仿若没瞧见李氏的小动作一般,靠着罗汉床上的小几,笑道:“不知是哪家府上能有这个体面,请了您出马?” 夏淑人掩唇笑了:“常府里的老祖宗想替她的五孙儿、新晋的传胪求娶六姑娘。老太太,我那女儿正好是常府大奶奶的嫂嫂,有这层关系在,我就厚着脸皮接了这媒人的活。说起来,府上的几位姑娘我前几次见了就很是喜欢,能替六姑娘保媒,也是我的造化哩。” 楚维琳坐在碧纱橱里,外头的声音清晰入耳。 明明是两家心知肚明谈妥当了的事情,却要摆了模样,当是头一回提及一般,楚维琳只觉得疲惫。 楚维瑷见她没什么精神,低声问道:“六姐姐?” “我没事,”楚维琳挤出笑容,“虽是谈论我的婚事,却仿佛跟我没什么关系一样,只是觉得有点好笑。” 楚维瑷浅浅笑了,道:“不都是如此吗?” 是啊,都是如此的。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再听外头声音,已经是谈得差不多了。 夏淑人收下了楚维琳的庚帖,准备告辞。 李氏转着眸子,道:“老太太,维琳幼年丧母,您为她操了不少心,总算这将来的路要定下了,您也能放心了。” 这话说得没什么问题,夏淑人顺着接了几句。 李氏话锋一转,拍了拍一旁的楚维琛的手:“妹妹都有个眉目了,做姐姐的也该早些定下,免得误了楚维的好日子。是吧,老太太?” 章老太太勾了勾唇角,语气听不出喜怒:“维琳那是没了娘,我不得不操持。维琛有你在,让我躲个懒,只把个关就好了,前头几个不也是如此?” 李氏被噎了一句,心里不满极了。 章老太太这分明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前头两个,楚维琇那是章老太太的掌上明珠,平日里护得厉害,大好的婚事是三老太爷定下的,千挑万选了一番,门当户对,章老太太要是不同意那就是傻的。 再说楚维瑶,许礼诚如今看来是个压根靠不住的,但当初庶女嫁入许家也是叫不少人眼红的了。这婚事是何氏寻来的不假,可最后拍了板的不还是章老太太? 等以后轮到了楚维瑷,便是不得宠,总归是嫡出的孙女,章老太太不可能不管。 怎么轮到了楚维琛,却要由着她们自生自灭了? 腹中脾气一堆,嘴上却不敢抱怨,李氏讪讪笑道:“您是晓得媳妇的能耐的,平日里也不好走动,和京中的太太奶奶们都不熟悉,这事儿啊可就真为难了。” 李氏说完,眼睛就往夏淑人的方向瞟了一眼,以夏淑人的伶俐,自是会懂她的意思的,李氏想等她开口。 却不想,夏淑人只是含笑捧着茶盏,并不搭腔。 章老太太暗骂李氏自作聪明,夏淑人是什么人,怎么会顺着李氏的心思去大包大揽的。 这回肯保媒,也全是看在常府的面子上,又是两家都谈妥了的事情,好坏都是如此了,她来走个过场而已。 可楚维琛不一样,那是还未寻到合心意的人家的,夏淑人贸贸然帮着去说亲,说成了还有个好坏,说不成损了的是她自个儿的颜面,夏淑人定是不肯做这种事情的。 章老太太打了个圆场:“伦栩媳妇,你自己的女儿你也要上心了才好。伦沣媳妇,伦凛媳妇,你也帮着留心留心。” 何氏和黄氏自是笑着应了。 楚维琛坐在那儿,一张脸涨得通红,不晓得是羞的还是恼的。 夏淑人起身告辞,何氏和黄氏送她出去,李氏想跟上,叫嘟着嘴的楚维琛拉住了。 李氏张了张嘴,楚维琛低声道:“别拿热脸去贴了。” 这么一句话,李氏也泄了气,叹息了一声,不再提了。 楚维琳和楚维瑷这才从碧纱橱里出来,楚维琛显然是恼着的,说了几句话,就几次暗示了李氏回去了。 章老太太也有些累了,干脆叫她们都散了。 过了几日,夏淑人再次登门,两人八字相合,商议小定的事宜。(未完待续)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七夕 夏淑人和章老太太闭门谈了小一个时辰。 中途时何氏过来,守在门外的冬青冲她笑着摇了摇手,何氏会意,没有进去,在门口转了个弯就回去了。 外头日头高,楚维琳就躲在了清晖苑里,好在今年冰的存量不紧,四个角上摆了,再有宝槿打扇,倒也不会出了一身闷汗。 宝莲原是想去颐顺堂里等消息的,陆妈妈拉住了她,道:“有消息自会来报,我们巴巴的过去等,反倒是显得姑娘着急了一般,万一叫老太太觉得姑娘轻佻……” 宝莲一听就明白过来,赶紧谢过了陆妈妈,若是她的一个思虑不周,叫姑娘平白受了些闲话,那可怎么是好。 等颐顺堂里谈妥当了,章老太太叫人唤来了何氏,由她引着夏淑人出府,而后闭目静静坐在罗汉床上,半天也没有动。 渝妈妈打了帘子进来,把手中食盒放在桌上,轻声道:“老太太,该吃药了。” 冬病夏治,章老太太天寒时有些嗽喘,叫大夫诊了,说是夏天里慢慢调理会改善许多,这才日日用起药来。 从渝妈妈手中接过药碗,章老太太一口饮了,取茶水漱了口,叹息道:“我这些日子总在想,这一个个都要嫁出去了,我身边还剩下谁?从前她们围在身边我嫌吵,现在倒要觉得冷清,也是老了。” 渝妈妈闻言。不禁笑了:“等着娶孙媳妇进来,就热闹了。” 章老太太苦笑着摇了摇头,楚维琮和楚维璂离成亲还要好多年呢。在那之前,几个姑娘早就嫁了。 这么一想,连原本瞧着不怎么舒坦的楚维琳和楚维瑷都觉得亲切了些。 “去把维琳叫来。” 冬葵急匆匆走了这一趟,楚维琳没有耽搁,领着宝槿便到了颐顺堂。 “坐下吧,”章老太太说完,又吩咐冬葵。“小厨房里有放凉了的绿豆汤,去给姑娘端来。” 楚维琳心中诧异。今日章老太太待她这般亲切,实在难得。 上了年纪的人讲究养生,不似年轻人贪凉爱冰碗,这盛了绿豆汤的碗儿摸着略有些温。楚维琳小口喝了,等着章老太太发话。 “夏淑人刚走,常府老祖宗挑了挑,七月里没什么好日子,我想着不如过了中秋,八月二十六这日子不错,时间也宽裕些,都能准备妥当。”章老太太道。 七月各府都忙碌,且不说马上要到的七夕。等到了月半中元,都要祭祖,城中热闹放河灯。各种事挤在了一块,匆匆忙忙的反倒不好。 常老祖宗很是讲究礼节程序上的东西,自是不肯马虎的。 楚维琳也晓得这个道理,便点了点头:“全凭祖母做主。” 章老太太颔首,又嘱咐道:“不能因为觉得时间长就耽搁了,该准备的都准备起来。你们几个姐妹年纪太近,到时候一个个排着上轿。各人都忙各人的,别指望姐妹们能帮上一把。” 姑娘家出嫁,要备的绣品实在太多了。 因为楚维琬要等崇王世子回京,大礼怕要拖到了明年开春,到时候楚维琳都及笄了。 前头还有楚维瑢和楚维琛,就跟章老太太说的似的,几个姑娘一个个排队上轿,哪会有彼此帮衬一把的时间。 楚维琳应了,想到自个儿要提的事情,多少有些忐忑,半响才犹豫着开了口:“祖母,中元将至,家里是要祭祖的,但孙女还想去母亲坟前上柱香,告诉她,孙女的婚事。” 提到江氏,章老太太的眉头皱了一皱,正想拒绝,可转念一想,楚维琳这话并无错处,身为子女逢人生大事,告知父母这是天经地义的。 暗暗叹息了一声,章老太太这才点头答应:“等过了七夕再去。” 章老太太能应允已经是开了恩了,楚维琳也不计较这么几天的工夫,含笑应了。 七夕女儿节,姑娘们最是看重的一个日子。 天刚亮时,宝莲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去园子里抓来了喜蛛,等楚维琳准备妥当,便去了长房。 璋荣院里格外热闹,别说是几个姑娘,亦有不少丫鬟凑在一起嘻嘻笑着说话。 穿针乞巧,楚维琬拔了头筹,笑着收了巧资,便坐到一旁和楚维琳一道吃巧果。 楚维瑢是专研过的,对于花瓜很有心得,今日摆出来的也都出自她的手。 楚维琳瞧着好看,笑着问了楚维瑢几句。 楚维瑢笑得有些腼腆:“就是一个练,我不晓得刻坏了多少瓜果呢。这个还好些,巧果我就怎么都炸不好,没个样子。” 楚维瑷亦凑了过来,楚维瑢见状,叫人取了刻刀来,快速雕了一朵昙花给楚维瑷:“送你的。” 楚维瑷捧在手中,左看右看,引得楚维琛也仔细琢磨起来。 一时热闹。 黄氏见她们一道,眼眶不由有些湿润,低声与顾氏道:“也就这一年了,明年这时候可凑不到一块来乞巧了。” 顾氏刚要点头,就见丫鬟水烟冲了过来,吓得她不由喝道:“做什么!有没有规矩了!” 水烟可顾不上规矩不规矩的,喘着气道:“太太,二奶奶刚刚发作了。” “又发……”顾氏的第一反应是苗氏又发脾气了,许是夏日里挺着一个快足月的肚子实在难捱,苗氏入夏之后的脾气越来越差,虽不至于对婆婆和丈夫冷言冷语,烟萃苑里的大小丫鬟婆子可没少受责骂,顾氏也是生养过的,晓得这脾气是收不住,等孩子生下来了就好,因而也没有多加管束。只是这三天两头的闹腾。顾氏也有些吃不消了。 刚开口说了两字,见水烟急切成这样,突然心念一转。顾氏急道:“什么发作了?肚子?” 水烟忙不迭点头。 苗氏是头一胎,发作到生下来也要不少时辰,黄氏便道:“慢慢说,怎么个发作法?” 叫黄氏这一稳,水烟深吸了一口气,道:“突然就痛起来了,二爷让把奶奶挪到了耳房。彩玉去叫稳婆了。” 顾氏却是坐不住,与黄氏说了一声。匆匆就赶去了烟萃苑里。 黄氏是伯娘,顶上还有闻老太太盯着,也不好怠慢了,入正屋里与老太太说了声。出来便让姑娘们都先散了,自个儿也过去帮忙。 苗氏直到天黑透了才生下了一个女儿,往各院里报了,此时楚维琳刚刚吹了灯,隐约听见外头说话声,她迷迷糊糊翻了个身,不晓得一睁开眼睛,那盒中的喜蛛会结出怎么样的网来。 苗氏头胎得了个女儿,顾氏自有遗憾。但闻老太太瞧着挺高兴的,她也不好在面上露出些情绪来,毕竟为了那银子的事情。闻老太太还恼着她。 前头大奶奶苏氏已经得了一个男孩了,这次添一个曾孙女,闻老太太心满意足,总归是年轻夫妇,将来还要再添子嗣的。因着就生在七夕,闻老太太取了乳名叫巧姐儿。 巧姐儿洗三那日也很热闹。 添盆时。顾氏这个祖母要颜面,便是因利钱损了不少银子。也咬咬牙拿出了压箱子的一块羊脂玉挂件,这原本是为了孙儿备下的,现在也只能应急,等苗氏生了儿子的时候再想法子弄个更好的来。 楚维琳在翌日出了府,章老太太有些不放心,可叫楚伦煜陪着去,她不用细想就知道儿子又要添层心伤,干脆罢了这个念头,拨了冬青跟着一道去。 临近中元,上坟之人不少,城门处通行不似平日里顺畅,好在楚家自有山头,出了城门后便速速上了山。 守了祖坟的是楚家的家生子,日日看守着,坟头也没有添新草。 楚维琳跪在江氏坟前,合掌默念着心中的话,足足说了一盏茶的工夫,眼眶发红了才从宝莲手中接过来三炷香插上。 回到京中,突然想到了素芷堂的糕点,便吩咐车把式绕到东街,想带一些回去。 素芷堂外头排了长长的队伍,车把式把车略停远了些,让个随行的婆子过去买糕点。 宝莲微微挑了帘子看了一眼,估摸一时半会怕是买不好,便道:“姑娘,奴婢去前头水香坊买些水粉。” 宝槿一听笑了:“替我也买一盒,宝莲姐姐替我选了。” 宝莲笑着去了,宝槿随口和楚维琳说了几句水香坊的事情。 水香坊胭脂虽贵,东西却很好,城中只要是手中有些闲钱的小娘子都爱用,便是深宅大户之中,也颇受大丫鬟们喜欢。 宝莲入了水香坊,正仔细挑选,突然听见边上有人唤她,她抬头望去,颇有些眼熟,再一想就回忆起来了,是翡翠居的那位李娘子。 “姑娘来选胭脂?”李娘子笑着靠过来,低声问宝莲道,“不知道上一回贵府的姑娘在其他地方有没有挑中合心意的首饰?我们翡翠居刚到了些新东西,还请姑娘赏脸来看看。” 宝莲眼珠子一转,抿唇没有应话。 上一回的事情,不说楚维琳,她和宝槿都是厌烦了翡翠居的做派的,便是要挑东西,也断不会再带姑娘去那里。 李娘子是个生意人,最会猜人的心思,取出一锭银子要塞给宝莲:“姑娘自个儿也来挑挑,保管价廉物美。” 手中的银锭子不小,宝莲本能地要握住,突然一个激灵,想到周妈妈的事体还是楚维琳高抬贵手了,若她不小心行事,姑娘要是追究起来,她还要不要这个差事了。 宝莲赶忙把手抽了回来,不肯接那银子,又怕李娘子继续纠缠,干脆也不选什么胭脂了,匆匆往外头走。 隔得老远,宝莲就见到自家马车边上多了一匹青骢马,马边有一个少年背对着她站着,她一时认不出来,等到了近前,才看清是楚维璟。 楚维璟是偶然在东街上看到了带了家徽的马车便过来问一声的,见是楚维琳,便干脆等着想一块回府。 宝莲松了一口气,问了安之后上了车。 宝槿见她没买来东西,正奇怪呢,就见一个人影从远处快速冲了过来,跪倒在楚维璟身边。 楚维璟定睛一看,却是赵三儿。 赵三儿上气不接下气:“爷,不好了,清霁巷那儿出事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事发(一) 清霁巷出事了! 饶是楚维琳镇定性子,闻言都猛得掀开了车帘,盯着赵三儿。 赵三儿似是匆匆忙忙赶过来的,大热的天里,脸上全是汗水,他单膝跪着,后背也湿了一片。 楚维琳又抬头去看楚维璟,楚维璟一脸铁青,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拽拳。 “出了什么事?”楚维璟问道。 自从赵三儿跟了他做事,楚维璟对他的性子脾气还是摸得透的,许是好不容易抓到了出头的机会,赵三儿格外重视如今的活计,做事诚恳又认真,而且格外小心,能让平日里还算沉稳的赵三儿急成这样,怕是不妙。 楚维琳的心也吊在了嗓子口,俞娘子和俞医婆的存在虽不能说是他们兄妹手中唯一的证据把柄,但也是极其重要的一环,若有什么变故,这后头的事儿就不好办了。 赵三儿吸了一口气,道:“奴才刚过去清霁巷给娘子送银子,到了那儿见门口停了好多轿子,奴才一眼就瞧见了桂妈妈,奴才哪里敢上前去啊,就躲在角落里看着桂妈妈吩咐了好几个婆子请了医婆和娘子上了轿子,奴才悄悄跟着走了一段,发现她们是回府里去的。定是四太太晓得了清霁巷里的事体,让桂妈妈把娘子接进府里去的。” 楚维璟的眉头紧紧,赵三儿去送银子是得了他的首肯的,毕竟快要中元了,俞娘子祭拜先夫少不得要有些开销。 赵三儿自从送了俞娘子入清霁巷。心里就以为这是自家三爷养起来的,可一转眼快三个月了,楚维璟一次都没有过去过。他就有些嘀咕了,可主子的事情他不好插手,总归不是养外室这种犯了规矩的事情,他做下人的何必多嘴。 却不料,府里得了风声,把俞娘子接走了。 楚维琳亦心思沉沉。 阮氏这个人瞧着是温柔如水娴静文雅,可两世经历来看。那分明就是一朵毒心的白莲花,表面上柔弱。内心里不知道在谋划什么狠毒的伎俩。 以退为进,借刀杀人,是阮氏最喜欢的手段了。 也不知道阮氏从哪里晓得了清霁巷里的俞娘子,以为那就是楚维璟的外室了。她大摇大摆把人请回去,当着两位老太太和楚论肃的面,那是关心继子,可实际上,分明就是把楚维璟的这些错事放到了台面上,她不用打不用骂,自有人出手教训楚维璟。 楚维璟也想明白过来,哼了一声翻身上马,对楚维琳道:“一道回去吧。要是她认出了俞医婆,更加麻烦。” 楚维琳点点头,若阮氏以为那是外室。自不会对俞娘子下手,还会让她到了闻老太太跟前,可要是阮氏认出来了,晓得这是楚维璟收罗来的对付她的证据,只怕这两人的命都不知道在哪儿了。 东街人多,马儿走不快。楚维璟着急,等到了楚府外头。他把马儿扔给了门房,自个儿跳上了楚维琳的马车,就坐在车把式身边,一道直直入了垂花门。 楚维璟跳下,宝槿是晓得事情的,自不会耽搁,匆忙摆了脚踏扶了楚维琳下车,宝莲一时摸不清头脑,可看自家姑娘的神态,就晓得事情不妙,亦不敢多言,只随行的冬青心里七上八下的,由赵三儿的话里猜出些楚维璟养外室的消息里,怕楚维琳牵扯其中,心里有些惴惴。 楚维琳在车上就打好了主意,既然叫阮氏发现了俞娘子,这事也瞒不下去了。 前世时,闻老太太是在八月里过世的,依流玉的说法,老太太在世时就察觉到了阮氏这里的蹊跷,留心过一番,以时间来推断,很可能在七月时就起了疑心的。 也就是说,若她现在赶在阮氏前头,先去了闻老太太那儿把事情说出来,几个疑点摆在一块,让闻老太太彻底疑心了阮氏,她和楚维璟还是有机会的。 毕竟,靠楚论肃是不可能收拾阮氏的,他能不收拾楚维璟就不错了,现今能做主能压着楚论肃的只有两位老太太,两位老太太发了话,作为长兄长嫂的楚伦凛和黄氏也不可能在这么一清二楚的局面下胡乱站队的。 楚维琳附耳与宝槿交代道:“我和宝莲先去璋荣院,你去颐顺堂告诉祖母,我的母亲只怕是叫阮氏害死的,请她也到璋荣院来。祖母再不喜欢母亲,也由不得阮氏谋她性命。” 宝槿脸色廖白,她从满娘那儿晓得了清霁巷,可根本不晓得阮氏谋害了江氏,见楚维琳目光炯炯,她慌乱点了头,拽了冬青就往颐顺堂去。 楚维琳又与楚维璟道:“我去璋荣院。” 楚维璟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去寻阮氏。” 分头行动,此时赶时间,楚维琳一辆青帷小车飞快到了璋荣院外,急匆匆奔了进去。 正屋里,闻老太太正抱着巧姐儿逗趣,顾氏有了巧姐儿这个缓冲,面对老太太时没有这么大的压力,脸上也有了笑容。 黄氏噙着笑容坐在一旁,与楚维琬说着话。 楚维琳冲进了东稍间里,流玉甚至来不及禀一声。 闻老太太抬头,略有些不满,见楚维琳赶得一头汗,摇了摇头:“怎么这么急?有事儿使唤丫鬟来说一声。” 楚维琳顾不上擦一擦,噗通跪在了闻老太太跟前,抬着头认真道:“维琳有事要禀大伯祖母,还请大伯祖母屏退左右。” 闻老太太诧异,乌黑眸子望着楚维琳,侄孙女行事是妥当的,若不是要紧事,应当也不会如此,这么一想,便把吸着鼻子要哭的巧姐儿交给了顾氏:“快些带着巧姐儿去西梢间里歇会儿,别吓着她了。” 顾氏心有好奇,转念一想,就在一个屋里想打探些情况还能问不出来不成,便抱着孩子去了。 黄氏亦领着楚维琬避开了。 楚维琳这才顺着思路,从她怀疑阮氏肚子的月份,说到陆妈妈打听来的稳婆的言论,再说了夏青从未洗过阮氏的月事带,在清水道馆里的程姨娘和阮家人,到最后便是俞医婆和俞娘子。 “我和三哥哥到底是晚辈,没有十足的证据不敢断言四伯娘什么,就想多找些线索,再来禀了大伯祖母,因而三哥哥就让俞娘子住在了清霁巷里。谁知四伯娘晓得了这事,以为是三哥哥养了外室,就把俞娘子和俞医婆带回了府里。我们怕四伯娘认出了俞医婆,我和三哥哥这些心思都要白费了,这才急匆匆来禀大伯祖母,”楚维琳说到这儿,俯身磕了一个头,“这些证据许不够定了真假,可到底事关我母亲、三哥哥的母亲和九妹妹,还请大伯祖母仔细查访,让她们泉下有知,也能心安。” 闻老太太紧紧抿着唇,她的确是已经对楚维瑞的出生起疑了,她有她的证据,但就跟楚维琳说的一样,还不够断言。 可现在听了楚维琳的话,一样样的说法摆在了面前,阮氏要辩白也不是这么容易的。 她深知楚维琳和楚维璟没有胆量胡乱污蔑和说谎的,旁的事情一时半会验证不了,那入了府里的俞娘子便是一个实证。 “流玉,”闻老太太叫了流玉进来,“去请伦凛媳妇来。” 黄氏快步来了,见楚维琳还跪在地上,她面上惊讶一闪而过。 闻老太太抬了抬下颚,道:“阮氏带了一对母女进府,似乎是维璟养在外头的,你去一趟二房,把所有人都叫我这里来。” 黄氏面色变了,楚维璟性子是大大咧咧了些,可要说他养外室,还有了个女儿,黄氏都不信的。 要真是如此的大事,楚维琳难道会搅在其中? 黄氏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应下后匆忙带着人往二房去,走到半途突然想转过来。 恐怕不单单是什么外室,闻老太太对她怕是只说了一层,还有一层瞒着呢,总归是他们二房的事体,好坏怪罪不到自个儿身上,黄氏也就没什么要顾及的。 二房里,比黄氏想象的要平静些。 她领命而来,便是底下的丫鬟婆子要拦她路,她也直直闯了过去,一脚入了阮氏的屋子。 还未见到阮氏的面,就听见了阮氏的低泣声。 桂妈妈哭得大声:“老爷,都是奴婢的错。太太担心三爷,想着三爷年纪不小了,可送去的丫鬟三爷都不收,屋里没个通房照顾,太太实在放心不好。这一回也是偶然晓得三爷在外头有个可心人儿,奴婢就建议太太悄悄接了人进来,叫三爷收在屋里,总好过养在外头。太太是一片好心,是奴婢不会办事!” 说的是好心好意,实际分明是恶毒心肠,楚论肃的脾气被阮氏拿捏,闻言果不其然气极了:“不肖子养通房还有理了?”说罢,跳起来就要打楚维璟。 楚维璟个头窜得高,又有力气,一把把楚论肃拦了下来。 “反了反了!”楚论肃气得哇哇叫。 黄氏怕再闹下去收不了场,快步进去,道:“四叔、四弟妹,老太太请你们到璋荣院去。” 如此不体面的事情闹到了璋荣院,楚论肃浑身发抖,劈头盖脸就骂楚维璟:“混账东西!” 阮氏巴不得闹得大些,闻言到了黄氏身边:“我劝不住我们老爷,还是叫大伯娘拿了主意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0710ai0405的两张粉红票~~ 正文 第九十五章 事发(二) 黄氏扫了一眼跪着的一对母女,不是她想象中的娘子带了小儿,越发晓得自己想岔了。 那年长妇人以黑布蒙眼,显然是个瞎子,年轻娘子模样妖娆,美人痣点于眉心,这般妖气黄氏一点也不喜欢。 而阮氏一面说,一面又要落下泪来。 楚论肃心疼她,过来揽了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贤惠,不是亲儿亦当亲儿,但那个不肖子实在不值得你如此费心!” 阮氏靠着楚论肃哭得越发伤心了。 黄氏和楚伦凛这些年的关系早不比当年了,看得楚论肃和阮氏旁若无人的亲昵样子,心里就很不舒服。 再听了这番言论,简直是惊得目瞪口呆。 楚维璟那是嫡长子,是孙氏留下来的骨肉,又不是庶子,阮氏作为填房为楚维璟操持那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便是阮氏有楚维瑞在膝下,表面上的规矩还是要守的,楚论肃怎么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亏得如今躺在地里的不是她黄氏,不然做鬼都不放过他们! 阮氏嘤嘤哭了会儿,眼睛斜斜去看跪在地上的母女两人。 在桂妈妈把人带上来让她看了第一眼开始,阮氏就认定了这是楚维璟的外室了,那般妖娆,是惯会勾人的胚子,楚维璟从前不通男女之事,叫她勾了魂了也是正常的。 黄氏也不愿意在此处多折腾。叫了几个婆子进来,多备了几顶轿子好把俞氏母女送去璋荣院。 楚论肃越发恼了:“替他遮什么羞!” 楚维璟根本不理会楚论肃,从知道孙氏和楚维瑂的死与楚论肃脱不了关系的那一刻起。他对楚论肃就彻底死了心了。 无论楚论肃怎么护着阮氏和楚维瑞,怎么骂他打他,楚维璟都不会难过和愤慨,他只是隐忍着,等着把他们的真面目揭穿的那一天。 而现在,就是那一天了,箭在弦上。那就放箭吧。 黄氏带来的几个婆子具是有眼色的,如今事情未明。做事还是留一手的好,见俞医婆是个瞎子,扶她起来时也是动作细致,不曾怠慢。 俞娘子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剪水双瞳去望楚维璟。 她不是愚笨人,住在清霁巷的这几个月,她多少也弄明白了些楚维璟的出身。刚晓得他是楚家三爷时,俞娘子吓出了一身冷汗,这是直接把命交到了仇人的手中了,可细细了解下去,她晓得楚维璟要留着她的原因了。 父亲和继母联手害死了亲娘亲妹,换作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的。 楚维璟在等机会,那么她也就等着。没有楚维璟相助,她一个人也拿阮家人没一点办法。 哪知今日楚府的妈妈上门来,开口就是太太晓得三爷心疼她。不想让她在外头受委屈要迎她进府,俞娘子没见到楚维璟,心虚得不行,一万个不愿意,可一瞧桂妈妈带了不少人,她们母女根本脱身不了。便干脆唱了这出戏,欢天喜地应下来。 可入了楚府。望着这么大的宅子,俞娘子有些怕了。 万一,叫阮氏认出来了呢…… 幸亏,在刚刚跪在阮氏和楚论肃跟前的时候,楚维璟就闯了进来,不用叫她一个人承受阮氏的审视。 楚维璟冲俞娘子颔首,既然黄氏来了,那闻老太太那儿就已经晓得了,有长辈插手,阮氏别想颠倒黑白。 这边从二房出发,璋荣院里闻老太太让琉璃扶了楚维琳起来,道:“屋里凉,你刚出了一身汗,一冷一热会着凉的,让宝莲进来扶你去后头收拾一下。” 楚维琳抬眸看着闻老太太,见她神色严肃,晓得她已经是拿好了主意,只是叫自己避开些罢了,便点点头,去了碧纱橱里。 又等了会儿,黄氏便领着人来了。 楚论肃青着一张脸,行礼后落了座,楚维璟跟没事人一样站在了俞氏母女的身边,楚论肃见他如此就气不打一处来,张口要骂,可在闻老太太面前,到底把那些难听的话都咽了回去。 阮氏红着眼睛:“侄媳妇没当好家,还能大伯娘帮侄媳妇拿个主意。” 闻老太太隐忍不发,想看阮氏怎么唱这出戏,她板着脸,淡淡道:“把事情说明白了。” 阮氏含泪把那番话又说了一遍:“是侄媳妇思虑不周,原只想着璟哥儿身边没个人,没考虑到规矩……” 闻老太太放下手中茶盏,唇角微微挑了挑:“有什么主意好拿的,外室而已,阮氏,这事也不怪你,你自个儿也没弄明白规矩。” 阮氏闻言一喜,却忽略了闻老太太对她的称呼是“阮氏”,而非平日里的“论肃媳妇”。 闻老太太话锋一转,阴冷道:“你自己是外室出身,就觉得外室能光明正大入门了,是不是啊?” 一句话,就叫阮氏入坠冰窖,她愣怔在那儿,一时说不出话来。 楚论肃噌一声站起来,皱着眉头道:“大伯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黄氏的眼皮子直跳,扭头去看帘子,见那帘子亦在晃动,露出外头一双牡丹锦鞋,显然是偷听的顾氏也就吓得失了分寸。 闻老太太依旧淡定,下巴抬了抬,指着跪着的俞医婆,道:“阮氏,才几年工夫,你认不出来吗?认不出来也不奇怪,当初她可不是一个瞎子。” 阮氏僵着脖子去看俞医婆,之前她的注意力都在俞娘子身上,根本没有去细看过这个瞎眼婆子。叫闻老太太一问,再一看,心里就犯了嘀咕。 自从晓得母亲为何会被打瞎了眼睛,俞娘子就卯足了劲,她伸手取下俞医婆眼睛上的黑布,讥讽道:“认得出来吗?我母亲虽然瞎了眼,可她一直记得你的样子呢,化作了灰都记得!” 俞医婆握着女儿的手,道:“四年前,也就是景德十六年的清明前,我入阮府替一位染了风寒的年轻姨娘诊脉,诊出了喜脉,却没弄明白,四年的工夫,阮府里的姨娘怎么就成了楚府里的填房太太了?” 阮氏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见鬼一般地指着俞医婆:“血口喷人!” 闻老太太根本不理会阮氏,对着碧纱橱唤了一声:“维琳,出来说话。” 之前叫楚维琳避开是不想叫她掺合到这场闹剧里来,可闻老太太见了倔强又执着的楚维璟,她突然就改了念头。 他们是要为母伸冤,作为长辈,她一味的大包大揽,并不能让他们平复心中怨气。 听到楚维琳也在,阮氏越发知道不妙了,闻老太太要追究的只怕不是楚维瑞的出生月份,而是另一桩可怕的事情。 楚维琳握着宝莲的手,她终是等到了这一刻,等到了能叫阮氏和楚论肃说出真相的时候了。 走到阮氏跟前,楚维琳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如冰水:“从二房放出去的夏青说过,从你入门起,她就没洗过你的月事带子,替你接生的稳婆说……” 楚维琳说得很慢,每一个字都和刀子一样往阮氏身上割去。 楚论肃心里慌得要命,又见不得阮氏受委屈,大吼道:“轮的到你指手画脚吗?” 楚维琳就跟没听到楚论肃吼她一样,继续盯着阮氏道:“清水道馆里的程姨娘,想必你也很熟悉吧,你那聋哑的姨母……” 阮氏只觉得整个脑袋都要炸了,为何这些事情都会一股脑儿会翻了出来,她看了眼楚维璟,又看向楚维琳,这两个人定然是谋划了很久了。 她们一直在谋划着,要把自己逼死! 一股火从心里冒了出来,恐惧扔到了脑后,阮氏突然间就镇定了下来:“璟哥儿,维琳,我晓得你们的母亲没得突然,换作是谁,心里都放不下的。我是匆匆进门,却绝不像你们怀疑的那样,不要被有心人误导了去,对外人的几句闲话信以为真。” 这话说得叫黄氏大为意外,她上下睨了阮氏一眼,这般解释和反击,倒是有些意思。 楚论肃跟着点头,对闻老太太道:“大伯娘,定是有人在背后挑拨离间。” 若不是心里有数,闻老太太只怕都要细细思量一番阮氏的说辞了,只是她早已起疑,怎么会叫阮氏三言两语糊弄过去。 “论肃、阮氏,那你们觉得是谁在误导他们?”闻老太太反问了一句。 这话就不好回答了,尤其是阮氏是媳妇,怎么能在背后指名道姓地随意猜测家中人?她只能向楚论肃求救。 楚论肃沉着一张脸,他也不好回答,家中上上下下人是多,却没有哪个能背这个黑锅的。闻老太太审视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楚论肃只能硬着头皮想,半响蹦出来一句:“也不知道是哪个奴才嘴碎。” 楚维琳冷笑一声,接了话头过去:“四伯父想说的是我屋里的陆妈妈,还是三哥哥那儿的胡妈妈?” 这般直接,反倒是让楚论肃不好说下去了。 闻老太太端正了身子,掷地有声道:“伦凛媳妇,先把俞氏母女请去厢房。”等黄氏请了人出去,她又道,“论肃,上个月徐平顺家的没了,你知道吗?” 楚论肃怔了怔,不晓得闻老太太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一茬。(想知道《佞妆》更多精彩动态吗?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选择添加朋友中添加公众号,搜索“wang”,关注公众号,再也不会错过每次更新!)(未完待续) 正文 第九十六章 事发(三) 十张粉票加更,上个月末满十了,96晚上会加更一章。 新的一个月,请书友们多多支持正版订阅~~~~ -------------------------------- 楚维琳对这个名字颇为陌生,她是不认得这个人了,楚维璟听了倒有些印象,似乎是他的祖母屋里的一位妈妈。 楚论肃对徐平顺家的倒是很熟悉,她从前是三老太太的心腹丫鬟,后来指给了徐平顺,成了管事娘子。 她婚后的生活并不顺,先后生了两个儿子都没有养活,到了第三个就看得格外宝贝,慢慢宠出了一些脾气来,在外头赌钱欠了大把的银子,亏得孙氏心好,掏了私房钱替他还债,要不然一双手都要被债主砍了去,因而徐平顺家的对孙氏忠心耿耿。 楚论肃点了点头:“侄儿晓得。” “我念着她是家中老人,让人添些丧葬费,她儿媳妇来磕头,与我说了几句徐平顺家的临终前念叨的话。” 楚论肃一听就晓得不妙了,徐平顺家的眼里只有孙氏,根本不会说什么对阮氏有利的话,阮氏进门时想打发了她,可碍着是三老太太留下来的人,又配了家生子,只能把她疏离到了外院,入不了二房里而已。 “阮氏进门时维璟才十一岁,徐平顺家的怕维璟吃亏,在你每日的茶里放了些东西。那是老方子了。不损身子却能叫你生不出孩子来,她是想等维璟娶妻生子之后再停了这药,哪知才一个多月。阮氏就怀上了。” “那个贼妇!竟然谋害我!”楚论肃重重拍了下桌子。 闻老太太看也不看他,继续道:“徐平顺家的到最后都在念叨,是不是她记错了方子,才会没有奏效。” 阮氏尴尬挤出笑容,应道:“或许是记错了,或许是她叫人骗了,哪有那么厉害的药。” “我看过那方子。一点儿都没有错,否则从维瑞出生到现在。阮氏你也不至于没一点动静。” 阮氏逼着自己镇定些,磕磕绊绊道:“生瑞哥儿的时候损了身子……” 没有再孕是阮氏的心病,她也吃了不少药调理,可几个精通此道的医婆左看右看都不觉得她的身子有不妥当的地方。阮氏再着急也没有用。 想到年幼的瑞哥儿,她只有这么一个儿子,眼下楚论肃对她是呵护有加,可再过些年呢?眼看着楚维璟一日日长大了,那毕竟是嫡长子,又年长这么多,瑞哥儿要没个帮衬的亲兄弟,怎么和楚维璟抗衡? 闻老太太不去听阮氏说了什么,又道:“你要再问我这药厉害不厉害。论肃,二房除了你,怎么就没有旁的人了?” 这些辛密事。虽和楚维琳无关,却也让她心惊胆颤,闻老太太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实在太叫人意外了。 徐平顺家的手上的药方来自于三老太太,三老太太让三老太爷吃过这方子,既然在三老太爷身上奏效,那么楚论肃吃下去也应该是有用的。 不过。既然三老太爷用了方子,程姨娘的那个夭折的女儿是从哪里来的? 不仅仅是楚维琳想到了这一点。楚论肃也想到了,他张了张嘴,问题直接抛了出来。 当着楚维琳和楚维璟的面,闻老太太也不想细说这事,可不说明白,阮氏是不会认罪的。 闻老太太的声音压得低沉,却如沉闷夏日午后的一声惊雷:“你父亲身边几位姨娘几位通房?为何只有她怀上了?” 楚论肃一屁股摔坐在了八仙椅上,他听到了什么? 他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他从小疼爱的妹妹根本不是他的妹妹! 所以,她才会小小年纪就夭折了吗?她不姓楚,她根本不能活下来。 “既然晓得程姨娘做出那等事情,为何要留她性命?”楚论肃猛得摇了摇头,这定是闻老太太在讹他,要真是那样,程姨娘早就被打死了,“还有,大伯娘你怎么会同意让母亲给父亲喂药?” “那我又为何要留阮氏到现在?要不是她今日把俞氏母女带进了府,我现在断不会动她!” 若有后悔药,阮氏定是一把把往嘴里扔的,她想教训楚维璟,反倒是把自己坑了进去。 抓奸要抓成双的,没有实证根本说不得程姨娘红杏出墙,那是天大的丑闻,三老太爷的脸面都丢干净了。三老太太对自己的方子有信心,但她也不能以此为证据去向三老太爷告状,那不是把自己也一并暴露了吗? 下药一事根本见不得天日的,程姨娘在有了孩子之后消停了,三老太太抓不到她的错处,干脆留了她。 当初是闻老太太看出了孩子死得蹊跷,暗地里质问了三老太太几句,三老太太哭着说了实话,又把方子给闻老太太看过。 闻老太太并不打压姨娘,虽然手握了药方,却一次也没用过,她也劝过三老太太,可实在劝不通,也就罢了这个心思了。 三老太太去世后,程姨娘提出要去清水道馆,闻老太太不想留她在府里,干脆遂了她的心思,眼不见为净。 闻老太太说过了缘由,也就不扯其他的了,问道:“论肃,徐平顺家的以下犯上是她的过错,但你告诉我,维瑞是从哪里来的?是早有了,还是阮氏出墙?” 阮氏知道,到了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闻老太太都不会信她的,别说她根本不能自证清白,便是能,闻老太太也已经先入为主替她定了罪。 现在能做的,就是照着闻老太太所说的二选一,是承认在婚前怀上了楚维瑞,还是敢说自己红杏出墙? 两个都是深坑,她却不得不选一个跳下去! 阮氏抬头向楚论肃求救,楚论肃此时也已是方寸大乱,他心中善良温柔的母亲竟然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了一己私欲那般对待父亲,他根本接受不了。 闻老太太又逼问了一遍,楚论肃挺不住了,道:“是……是阮氏进门前就有了身子,维瑞是我亲生的。” 饶是清楚这一点,在听到楚论肃亲口承认的时候,楚维璟的面上依旧哀伤无比,为了孙氏哀伤。 闻老太太想要听的并不仅仅如此,她趁胜追击:“江氏、伦煜媳妇和维瑂到底是怎么死的?” 楚论肃几乎跳了起来:“真是意外!我没有害她们!” 闻老太太一言不发,楚论肃就像被踩了痛脚一般的反应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楚论肃背着手来回走动,不住摇头:“大伯娘,我没有,真没有……” “不是?”楚维璟通红着双眼,哑声道,“那就是阮氏家里人了?” 阮氏身子发抖,跪着上前拉住了闻老太太的衣角:“侄媳妇没做过,不知道的。” 闻老太太一把抽出了衣角:“我若没有些蛛丝马迹,会问你们吗?老实答了吧,还是要我把证据都甩你们脸上?” 楚论肃晃了晃,踉跄了几步,他已经方寸大乱,否则他就该想到,要是闻老太太真有他们害死孙氏的证据,根本不用去追究楚维瑞的出身,直接能定了所有的罪名了。 只是,他想不到了。 “是,是我和岳丈买凶做的!”楚论肃又是怕又是乱,他喘着粗气,道,“我也没办法,阮氏有了身子,我必须抬她进门,不然她怎么办?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跟我了,我怎么能不对她负责?” “混账东西!”这些话让闻老太太怒火中烧,抓起几子上的茶盏朝楚论肃砸去,“孙氏难道不是清清白白从大门抬进来的?你不对她负责还害她性命!维瑞是你亲生的,维瑂难道不是吗?伦煜是你弟弟,你自个儿搞得乌烟瘴气,还害死你弟媳妇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阮氏惊呼一声,飞身去挡那茶盏,被热茶浇了一身,她哭倒在地上,梨花带雨:“大伯娘,我也很害怕啊,可孩子已经怀上了,我那时想过不要了的,可我父母不同意,我不敢违背父母……他们都是为了我才做了这样的事情的,等我知道的时候江氏已经没了,我只能嫁过来了……” 久久没有说话的楚维琳尝到了一丝血腥味,这才惊觉她咬破了下唇。 恨,她心中恨透了这两个人! 前世时她见过太多恶人,可她头一回知道,人竟然能不要脸到这个地步! 人前的阮氏永远温柔似水,画着精致的淡妆,便是落了泪,也丝毫不损她的模样,可在人后,她的心思是这般的狰狞可怖。 楚维琳压不住这口气,嗤笑一声,骂道:“未婚先孕也是你父母的意思?阮氏你有胆子一个黄花大闺女和有嫡妻的男人搞七搞八,就别装什么可怜!不是每个人都吃你这一套的!你还敢妄言嫁不嫁?你就是一个私!你根本就是连妾都比不上的外室!你有什么脸面坐着继室的位置,还把所有的错过推给父母推给男人?分明就是一丘之貉!” 阮氏刚刚挡了茶盏已经叫楚论肃心疼不已了,他不敢顶撞闻老太太,却不会由着楚维琳训阮氏,抬手就要甩楚维琳耳光,叫楚维璟用力一撞,仰面摔去,撞翻了身后的八仙椅,痛得他龇牙裂齿。 楚维琳抬眸,眼底如冰窖般寒冷一片,一字一字道:“你欠我母亲一条命!”(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西瓜223344、诺言过期的一张粉红票,书友采幽的两张粉红票~~~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事发(四)三月粉票加更 这章应该是昨天的二更,96加班到太晚了,结果变成了凌晨。 实在太困了,讨论区96明天再看。 明天的更新啥时候写完啥时候上传,谢谢大家支持~~ ----------------------- 楚论肃抬头恶狠狠盯着楚维琳,见她下唇鲜血泌出,楚论肃心跳如擂鼓,脑海里突然划过了一个念头,当年江氏死的时候,脸上的鲜血比这多得多,多到面目全非。 这么一想,他的身子抖成了筛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楚维璟俯视摔坐在地上的楚论肃,他的眼神之中是无限的疏离,仿佛他看到的这个人从来不是他的父亲:“嫁给你这种人,我为母亲不值!” 孙氏虽出身不高,教养却极好,大方得体,耐心教养一双儿女,便是晓得楚论肃心思复杂,也是尽心服侍的。 在楚维璟的心中,母亲是最好的女人,却毁在了这么个丈夫手中。 楚论肃这些年对楚维璟打骂惯了,瞪着眼睛要发难。 帘子猛得被掀起来,章老太太板着脸,由黄氏扶着从外头进来,道:“凶什么凶!维璟说得一句都没错!” 章老太太走上前,与闻老太太问了安,这才看向阮氏:“此德此行,不足以为我楚家妻。” 楚论肃急道:“我和阮氏有婚书!” 请了章老太太坐下。闻老太太略平复了番心情,道:“维琳都懂的道理,你不懂?伦凛媳妇。跟他好好讲讲。” 闻老太太懒得和楚论肃多说废话,黄氏便接了话茬,她是个女人,又是个对屋里的姨娘打压得厉害的主母,最见不得的就是宠妾灭妻。 “老太太,您之前也说了,一个外室而已。有什么主意好拿的,祖宗规矩在呢。虽有婚书。可阮氏未入门之前早已不是清白之身,父母又犯了人命大罪,这样的女人,做妾都是抬举的。” 阮氏恶狠狠瞪着黄氏。她想问一问,她的父亲有人命大罪,黄氏手上就没有人命吗? 可不单单是楚维玠、楚维玥,黄氏逼死的人只怕她自己都数清楚!这楚府内外两院,谁知道哪个井里、哪根梁上没有死过人? 已经被逼到了这个地步,再不反击只怕是没有机会了,阮氏一改之前柔弱模样,大喊道:“你自个儿……” 黄氏是什么人,掌着楚府中馈的女人岂是简单的? 在阮氏说完之前。黄氏已经几步上前把手中的帕子直直塞进了阮氏嘴里:“轮不到你放肆!”说罢,根本不给阮氏挣脱的机会,速度叫了两个婆子进来制住了她。 “两位老太太。”黄氏垂手恭敬道,“毕竟是家丑……” 家丑是断不能张扬的,尤其是这样的丑闻,楚家在朝为官的子弟若受了牵连,几个姑娘的婚事起了波折,那是生生要悔上一辈子的。 楚论肃的眼底一下子有了光亮。只要不张扬了,那就是能保住阮氏了。 闻老太太一句话。又把他深深打回了谷地:“伦凛媳妇,你处置吧。这样的人,不配做楚家的媳妇。” 黄氏唇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她当机立断封了阮氏的嘴自是有她的道理的,阮氏毕竟在这儿生活了几年,怎么可能不晓得些腌臜事情,她想鱼死网破什么都嚷出来,黄氏又怎么会遂了她的心思。 黄氏让人把阮氏拖了出去,几个妈妈都是有力气的,不怕阮氏挣扎。 楚论肃冲上来要救阮氏,叫人给架开了:“虽说都是楚家子孙,但老祖宗爷和老祖宗早就过世了,我父母也去了这么多年,我要分家,分家!” 楚伦凛散值回府,一入璋荣院就觉得气氛不对,伺候的丫鬟婆子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躲得没了人影,他一肚子疑惑,就听见了楚论肃的声音喊着“分家”。 楚伦凛快步入了正屋,里头的状况更让他惊愕不已,拱手道:“母亲、三婶娘,这……” 黄氏一把拉了楚伦凛的衣袖,压着声粗略说了说。 楚伦凛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如被黑烟熏了一头似的,抬腿就朝楚论肃踹去:“美得你!告诉你,想自立门户就立马滚出去,维璟定是不会跟着你的,二房的家产都是他的,你别想分到一吊钱!” 楚维琳晓得,这都是气话,这个当口,怎么能让楚论肃分家出去? 就是不清楚对楚论肃和楚维瑞,两位老太太会不会手下留情了。 事情已经清楚明白了,后头的处置都是长辈们的事情,那些手段原也不该当着楚维璟和楚维琳的面来施展。 闻老太太侧过身,低低问了章老太太一句。 章老太太刚要开口吩咐楚维琳先回去,话到了口边又咽了下去。楚维琳不小了,再做一两年的姑娘也要嫁出去了,常府那样的地方,水不知道有多深,若楚维琳懵懵懂懂不知事,到时候别说是帮上楚伦歆了,能平平安安不受罪就阿弥陀佛了,万一还要楚伦歆帮衬她,那这亲上加亲的意义又在哪里? 既然楚维琳已经开了蒙,晓得拉拢了楚维璟一块细细谋划收集证据,那就不会是个迂的。 “维琳,过来坐下,维璟也坐。” 闻老太太见章老太太定了主意,也就不多插手了。 楚伦肃颓废坐在地上,狼狈极了。 事情败露的这一刻,家中众人没有一个是站在他这边的,便是分家,他也无法从楚伦凛手中占到什么便宜。 楚伦肃心底骂骂咧咧,都是楚维璟这臭崽子吃里扒外。这般算计他和阮氏,要不然这陈年旧事都瞒得彻底。 想到被黄氏带走的阮氏,楚论肃的心就痛得要命。而此刻沉静坐在八仙椅上的楚维璟显得格外刺眼:“你做的好事!没了我,分家的时候看你怎么办!” 这是明晃晃地信不过楚伦凛。 便是真有那样的心思,楚伦凛也不会展露在面上,他板着脸,哼道:“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无耻不成?” 楚伦凛是个硬茬,楚维璟却化身成了软钉子,怎么骂他都跟没听见一样。楚论肃左右碰壁,气得不行。干脆去问闻老太太:“大伯娘到底什么打算?” 闻老太太低声和章老太太商量着事情,楚论肃又提着嗓子问了一遍,突然门帘子被撞起,楚伦煜奔了进来。 楚伦煜与平日一样。散值回府后就去了颐顺堂,却不想章老太太并不在,陆妈妈在院子外头等着他,说了楚论肃和阮氏的事体。 这些话就像晴天霹雳一般,楚伦煜根本晃不过神来,扭头就往璋荣院里来了。 楚伦煜不是个愚笨的,屋里的气氛已经告诉了他真假,可他依旧不死心,他根本不能相信是楚论肃在背后捣鬼害死了江氏。 “四哥。你是不是真的做了?”楚伦煜喘着气道。 楚论肃从楚伦煜的眼睛里看到了怀疑、惶恐,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挣扎,不听他亲口说一次。楚伦煜都不会死心。 这样的“信任”让楚论肃觉得不舒服极了,他对楚伦凛那种上来就打就骂的做法丝毫不在乎,可楚伦煜的这种反应让他觉得恶心。 “我是做了,又怎么样?”楚论肃梗着脖子,道。 楚伦煜身子晃了晃,张了张嘴:“为什么?四嫂是你的结发妻子啊!维瑂是你亲生的女儿!茹娘是我的妻子。她何其无辜!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你够了!”楚论肃大叫一声,指着楚伦煜骂道。“天天摆出一副情圣样子给谁看!少恶心人了!你觉得不抬新人很了不起?三婶娘怎么没打死你!我就是不喜欢孙氏喜欢阮氏怎么样?我就要让阮氏做填房!是我逼着你婆娘跟着孙氏一道去上香的吗?维瑂是我生的,是活是死我说了算!我是为她好,死了亲娘的姑娘难嫁人,她跟了孙氏去了早些投胎。倒是你,有哪家能看上维琳这个‘丧妇长子’你就该偷着乐了!” 楚维琳和常郁昀的婚事虽已约定了,但到底还没有过定礼,楚论肃从不关心内院事体,更不会去关心几个侄女,因此并未听说过此事。 楚伦煜叫楚论肃劈头盖脑骂了一顿,想到枉死的江氏,他一肚子火气没出发,抓起边上花架上的瓷瓶就朝楚论肃掷去:“用不着你费心!” 楚论肃躲不开这突然的发难,只好用手去挡,瓷瓶碎了一起,飞起的碎片割伤了他的脸:“你眼里还有没有长幼!” 楚伦煜是个读书人,从来都是动口不动手,要不是顶着一口气,他也不会这么做:“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也不配做一个兄长!” 黄氏从外头进来,复命道:“两位老太太,阮氏突然了急病,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楚维琳听见自己的心脏的跳动声,她重重吸了一口气。早猜到黄氏不会手软,却没曾想,竟然这般利落。 楚论肃恼得一双眼睛几乎要弹出来:“我跟你们拼了!” 还未上前,他就被两个婆子又制住了,气得直喘粗气。 “畜生,简直冥顽不灵!”闻老太太对楚论肃刚刚那番言论相当的恼火,“先把这畜生关起来!” 毕竟,楚论肃姓楚,又是个男人,处置他是不可能像处置阮氏一样的,但是,为了家族颜面,也不能轻易让楚论肃把事情传扬出去。 楚伦凛最晓得情况,对楚论肃这个人他也没有丝毫怜悯,便做主把他押了出去。 楚维琳正想着楚论肃会被带去哪里,就听见章老太太问黄氏:“维瑞呢?”(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逆児的一张粉红票,感谢书友水净沙的两张粉红票~~~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事发(五) 黄氏颔首应道:“已经抱过来了,免得过了病气。” 要让黄氏来说,就这么要了阮氏的命,已经是便宜了她了。 做出那样的事情,这正房的位子是断不能叫阮氏坐下去了,可就跟楚论肃说的一样,他们是有婚书的,若要休妻,那就是满城风雨,楚府的声誉要丢得一点儿都不剩了。 别人的好坏,黄氏顾不上,可要是因此连累了楚维琬的婚事,黄氏头一个不答应。 唯有让阮氏急病过世,才能了结这事,不受些教训,没有前车之鉴,以后一个个都整出些宠妾灭妻的幺蛾子来,那这家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阮氏是在二房里动手的。 今日这事情招眼,阮氏为了收拾楚维璟,正大光明地抬了俞氏母女进府。别处还好说,二房上下哪个不晓得楚论肃发了火、夫妻双双又被唤去了璋荣院,才一个下午二房就彻底变了天了,除了阮氏陪嫁进来的几个心腹之外,其余留下来的丫鬟婆子肯定要狠狠敲打一番,叫她们晓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问,旁的,就闭紧了吧。 楚维瑞本没有在二房里,阮氏在俞氏母女到了之后就叫奶娘把他抱去园子里了,就怕楚论肃发起飙来吓着孩子。 眼看着日头偏西了,奶娘也听到些奇怪的传闻,急匆匆赶回来,正巧就撞见了黄氏,被黄氏的人押到了璋荣院。 怎么处置楚维瑞。这是两位老太太要头痛的问题,黄氏不会轻易插手惹得一身腥。 闻老太太之前也一直和章老太太在讨论着。 名义上,楚维瑞是填房嫡子。要压了他的身份虽说就是族谱上的那么一笔,可这一笔不是谁都敢往上写的。 便是家中人人都一清二楚其中缘由,难道还能和姻亲各府上去说明楚维瑞为何从嫡出成了庶出?这种自曝家丑的事,怎么能做? 可要让楚维瑞顶着嫡次子的名头长大,其他人还好说,楚维璟会怎么想? 要不是因为有了楚维瑞,孙氏和楚维瑂怎么会死得那般凄惨。将心比心,让楚维璟容下楚维瑞。这样的话闻老太太也说不出口。 阮氏死了,楚论肃被拘禁起来,二房以后就是楚维璟一个人的了,大小事情他都应该拿一拿主意。 闻老太太正色道:“维璟。你有没有想过怎么处置维瑞?” 楚维璟放在腿上的双手不自禁地握拳,缓缓道:“大伯祖母,您知道的,在维璟心中,从来没有这么个弟弟。” 叹息一声,闻老太太又道:“我们两个老太婆商量了一下,一个是对外称维瑞夭折,把他送出府去,交到远一些的族亲那儿。以后府里就没这么一个人了,长大后是好是坏都看他的造化了;另一个是依旧以嫡子的名义养在府里,但吃穿用度上肯定是比不得现在的。将来二房总是你当家,你拿捏着。” 楚维璟没有应声,楚维琳心里也不太舒服,说是让楚维璟拿捏,可这拿捏的尺寸就尤为重要了,不轻不重的。自个儿咽不下这口气,要是过了。又不好看。 楚维瑞年纪是小,可毕竟不是婴孩,他也能记住一些事情了,无论是在哪里养大,要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拨教唆,只怕还要麻烦。 看着面无表情的楚维璟,闻老太太怕他一时半会儿想转不过来,她知道,楚维璟脾气很拧,而且喜恶分明,孙氏和楚维瑂突然出事对他打击颇深,阮氏进门后,楚论肃对他更是不像一个父亲,这样的变故之下,还能有一份赤子之心已是难得,她也不想看着楚维璟将来的路有什么偏差。 闻老太太语重心长地道:“维璟,不要为了维瑞毁了你自己的名声和前途,不值得。” 楚维璟闻言一怔,抬起头望着闻老太太,半响点了点头。 今日扳倒了阮氏,孙氏、江氏和楚维瑂地下有知,也能阖眼了,这一切单单只靠楚维琳和他两个人是做不成的,是因为有两位老太太在,才能妥当了。 以后这个家中,亦有许多事情需要仰仗着她们,要是他咬死不给楚维瑞活路,消磨了两位老太太心中对他的怜悯之心,长远来看,吃亏的就会是他自己。 他还仅仅是一个少年人,离及冠也还要好几年,他还不够强大,不能够以一己之力拼出一条路来,他要做的应该是提升自我,是成长,是丰满自己的羽翼,而不是让一个弱小的自己去硬碰硬。 要是一意孤行,以至于失去了靠山,那就和闻老太太告诉他的一样,这是损了他自己的名声和前途。 不是警告,而是善意的提点,为了楚维瑞,真的不值得他赔上了自己的未来。 楚维璟站起身来,弯腰行礼:“大伯祖母和三叔祖母能替我母亲和妹妹伸冤,维璟已经感激不尽。维璟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好,维瑞的事情,就请两位老太太做主吧。” 闻老太太松了一口气,满意地颔首。 送去外头怕是没有养在眼皮底下好,万一有些不对的苗头,也能掐了。 只不过,如今身边伺候的人都该换一拨了。 里头事情有了定论,外头的人事也要理一理关系。 俞氏母女进来磕了头,俞娘子心里有数,晓得这些龌龊的事情楚家定不希望张扬,道:“老太太您放心,我们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能帮我母亲出一口气,我已经满足了,毕竟,若只有我一个人,我连阮氏的面都见不着,还谈什么报仇不报仇的。” 一个人的心思都是写在眼睛里的,闻老太太直视了俞娘子清澈如水的眼睛,勾着唇角笑了笑,模样是长得妖气了些,底子倒是不差的。 虽然俞医婆的眼睛不是楚家指使人弄瞎的,可毕竟因楚论肃的行为不端而起,闻老太太也想安抚一番,便道:“清霁巷里你们大可继续住下去,俞医婆既然有本事谋生,我出银子开个小医馆。” 俞娘子一听这话,怔怔扭头去看俞医婆,俞医婆也是大为诧异,但不管闻老太太是存了怎么样的心思的,也的确是给了她们一个赚些生存银子的地方,每月领些医馆里坐堂问诊的月钱,总比饿死了强。 俞氏母女千恩万谢,黄氏使人送她们回了清霁巷。 翌日一早,楚府发了白事帖子,阮氏病故了。 阮家人收了信,急匆匆赶来了楚府,心里全是悲伤和不解。 灵堂之上,看着是一切正常,和里里外外都没有见到楚论肃和楚维瑞,叫他们隐约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今日还留在二房里的都是聪明人,饶是阮家人再三逼问,又有哪个敢不要命地吐露几句真相出来,具是一口咬定阮氏是急病。 阮家人气急败坏,吵着要见楚论肃。 楚伦凛今日没有出门,亲自见了阮家人,不冷不淡几句话叫他们吓出了一身冷汗。 当年事已经败露,楚府不愿意声张,难道他阮府敢鱼死网破捅出去不成?再说了,阮府在京城真没什么底气,要不是有这么一个姻亲,越发行走不开,楚府不是什么软柿子,根本不是他们能招惹得起的。 除了咽下这口气,别无他法,总不能为了告楚府就把自家当年设局害死孙氏、江氏和楚维瑂的事情大白天下吧。 因着近中元了,府中并没有停灵过久,中元这一日,便送上了山。 楚维璟这几日都是心事重重模样,楚维琳见他如此,多少有些担心,怕他是因为楚维瑞的事情而不平。 楚维琳试探了几句,楚维璟却摇了摇头:“我自己晓得的,我还没有足够的能耐去硬碰硬。” 当年三老太太明知程姨娘红杏出墙,可她就是忍下来了,她不会为了一个姨娘赔上自己,没有足够的证据,她根本不会下手。 三老太太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楚维璟也一样能如此,他也能当楚维瑞不存在。 轻轻叹息一声,这些年是是非非走来,楚维琳深有体会的也就是这一点了。 若没有足够的力量,没有手捏旁人的把柄,除了韬光养晦,别无他法。因为你根本没有和别人一战的能力。 “你心里过得去就好,”楚维璟反过来安慰楚维琳,“六叔父和五弟那里,你多劝劝。” 想到父亲和弟弟,楚维琳的心就一阵阵痛起来了。 亲耳听见楚论肃承认,楚伦煜深受打击,可表面上他就跟没事一样,依旧每日去翰林院当值,散值后回府到颐顺堂里请安,一切如常,平静得让楚维琳心惊胆颤。 她宁愿父亲像当年母亲过世时一样抱着他们痛哭一场,也好过把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这样是要闷出病来的。 楚维琮倒是哭出来了,陆妈妈心疼得不得了,守了他几天,却发现他连夜里都睡得不安生。 这么下去总是不行的。 楚维琳去求了章老太太,道:“祖母,三哥哥今日说,想去给四伯娘、母亲和九妹妹上香,我担心父亲会把身子闷坏,所以想着不如一道去,说不定能纾解一番。”(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红飘羽的粉红票~~~~~ 正文 第九十九章 事发(六)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佞妆》更多支持!郁结不发,是万病之源。 自己儿子的脾性自己清楚,章老太太想到那日情景就忍不住要叹息一声。 从来文质彬彬、和善亲切的楚伦煜也会气恼悲愤到搬起花瓶就砸过去,可见心结之深。 她这个儿子,就是太痴情了些。 可话又说出来,江氏毕竟是章老太太的儿媳妇,不管婆媳两人相处得是否融洽,她又是不是喜欢这个儿媳,都不能改变她的身份。 要呵斥,要惩罚,那也是颐顺堂里关起门来的事情,和他们二房有个什么关系? 楚维琳看得很准,以章老太太这样护短的脾气,她就是再不喜欢江氏,也不会想要谋她性命,更不会由着别人谋她的命。 章老太太轻轻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颔首道:“那就去吧,定一个你父亲休沐的日子。” 楚维琳闻言,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章老太太思忖了一番,又道:“过几日是龙树菩萨诞辰,家里出了这些事体,不如去法雨寺里住上两三日。” 这个事情,就不是楚维琳能够定下来的,章老太太与渝妈妈商量了几句,便打算寻闻老太太再说一说。 楚维琳陪着一道去了璋荣院。 不晓得是不是这几日操劳的原因。闻老太太有些疲惫,听了章老太太的意见,她点头道:“也好。让伦凛媳妇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黄氏应下,眼睛下方一片连脂粉都没有盖住的青色。 章老太太一眼瞧见了,皱着眉问道:“怎么?还不老实?” 黄氏尴尬笑了笑。 楚论肃是被关到了地牢里,当年建这宅子的时候,出于各种考量,留了不少地道,后来又修出了地牢。 只是这家中。哪里有需要用到地牢的机会,这些年慢慢就改建成了冰窖。 好在。并没有完全改动完,有一间石室正好可以关了楚论肃。 楚伦凛亲自处理的这件事,也不怕楚论肃闹腾,在他们心中。这个弟弟活着还是死了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眼下不能叫他和阮氏一道没了而已。 两位老太太会看在同出一脉的份上留些余地,楚伦凛却没有这样的宽厚心思,他相信,若他要废了楚论肃,楚伦煜根本不会有什么怜悯的心思,杀妻之仇,那也是不共戴天的。 而真正叫黄氏头痛的是楚维瑞,半大的孩子。又不能虐待他,自从见不到楚论肃和阮氏的面,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一并换了之后。楚维瑞没少折腾。 主子们说要有个度,便是晓得楚维瑞没可能翻身了,拨过去伺候的人也不知道这个度怎么抓比较合适,几天下来,具是累得人仰马翻。 见章老太太和楚维琳在此,黄氏猜想闻老太太也不会太过驳了她的面子。便试探着开了口:“维瑞这几日一直在发脾气……” 闻老太太眼皮子抬都没有抬:“照顾不好就换人。” 黄氏撞了软钉子,心里不舒服极了。面上又不敢露分毫,道:“维瑞怎么说也是主子,底下人训他不得骂他不得,又不能不管他由着他发脾气,我也在想,找个硬气些的,压着他就安稳了。” 硬气些的? 楚维琳突然想到了乔楚。 乔楚是个胆子大的,跟着楚维瑶的时候就是个嘴巴直的,又敢和楚维瑶对着干,最后更是一根白绫投缳,连死都不怕的人,还会怕一个小娃娃? 如今乔楚是养在了颐顺堂里的,章老太太就是喜欢她这样的脾气,也没给她找个新主子。 只是楚维琳偶有几次遇见乔楚,都觉得她有些闷闷不乐。 人生无所求、无所盼,不是无欲而是心灵一点点苍老,再这么过几年,乔楚的性子会被磨成了一个活死人的。 不单单是楚维琳想起了乔楚,章老太太也想到了,她留着乔楚的出发点虽是因为可怜她,但若能叫她有所作为,岂不是更好吗? “从前跟着维瑶的那个乔楚,应当压得住维瑞。”章老太太建议道。 黄氏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三婶娘这个人选不错。” 能压得住最好,压不住闹了什么事情出来,乔楚也是三房推荐出来的,与黄氏没有什么干系,这样包赚不赔的买卖,她是最喜欢的。 闻老太太怎么会看不出黄氏的那点小九九,但心里也不得不承认,乔楚可以一试。 不过,乔楚毕竟是一等出身,虽是叫二房去用,可楚维璟那里根本就看都不看楚维瑞,照顾楚维瑞的事情全是长房在拿主意的,她们璋荣院里也不能平白贪别人的一个丫鬟。 闻老太太望着楚维琳,略一沉思,道:“常府那里定的是八月末吧?等事情定下了,这里里外外都要忙起来了。维琬的好多事情有她母亲操持着,维琳怕是要吃力些了。” 这一点章老太太深以为然,这也是她一直要求楚伦煜娶填房的原因。 不单单是楚维琳,还有楚维琮,父亲不能代替母亲,后院里总要有一个女人来操持的,总不能事事都依靠了她和何氏,偏偏楚伦煜就是不开窍。 “不如把流玉给了维琳吧,”闻老太太道,“流玉没什么旁的本事,女红倒是不错的,也能给维琳打打下手。” 而流玉闻言,面上惊愕一闪而过,随后垂下了头,等着楚维琳的回答。 楚维琳晓得。这不单单是换一个丫鬟,更是安抚。 楚论肃害妻害女,二房里自己的事情暂且不说。可三房完全是受了无妄之灾。 楚维琳辛苦寻了那些证据出来,是为了讨个说法的,阮氏虽死,楚论肃和楚维瑞却是在的,闻老太太怕她心有不平,这才要点了流玉过来。 给她一个左膀右臂,叫她平些心气。 楚维琳对流玉却有另一种感觉。她很清楚,流玉能得闻老太太那般器重。行事定不简单,可在她的记忆之中,流玉仿佛还是前世时最后见到的模样。 痴呆疯傻,只有静静坐着看蚂蚁搬家的时候。才有一份深宅大院之中体面丫鬟身上的平和。 流玉偶尔清醒时吐露的信息让楚维琳震惊,也叫她格外的惋惜和唏嘘,唇亡齿寒,没了闻老太太这个依靠,黄氏又怎么会轻易放过流玉呢。 此时闻老太太既然开口,能收到流玉对楚维琳来说,也是一个助力,以流玉的处事手段,能让她在常府之中更轻松一些。而且。若论忠心耿耿,流玉毫无疑问是极好的。 章老太太也有些诧异,她没想到闻老太太会这般大方。不过,换一个丫鬟总比吃个亏好,便冲维琳抬了抬下颚,道:“还不谢恩?” 楚维琳赶忙起身行了礼。 流玉便上前向楚维琳行了大礼,她的额头碰着石板地面,冰凉一片。她的心中也格外清醒。 闻老太太这是真心为她好,才给她谋了个不一样的出路。 璋荣院里的大丫鬟。每一个都是赐到了老爷和几位爷的房里的,那之后的日子便是仰着主母的鼻息,很难占到一点半点的好处。 流玉不想做通房,也没想过要做姨娘,可人人都是如此,她能仗着闻老太太喜欢她就恃宠而骄吗? 不能直接放出府去,不能随意配了小厮,那以此交换为由头去了清晖苑,将来的路就不再局限了。 楚维琳的性子在姑娘们之中算好处的了,只要她能好好伺候楚维琳,兴许能求一个体面。 黄氏心里不太舒坦,这么能干的丫鬟留在璋荣院里也就算了,要赏也应该先赏给楚维琬,肥水不流外人田,章老太太倒是好,直接就赏去三房里了。 正巧下头有妈妈过来禀事,黄氏便出去了。 闻老太太抿了一小口茶,低声与章老太太道:“我岁数大了,各府也不走动,不晓得哪位姑娘好些。维璟也到年纪了,碰上这样的父亲,也只能由我们多为他张罗张罗了,总归是受了大委屈大亏欠,婚事上能找个给他添些助力的岳家,将来等我们走了,也有人帮衬些。” 楚维琳心里咯噔一声,悄悄偷看了闻老太太一眼。选择和章老太太商议而不是和黄氏商议,在闻老太太的心中,是不是已经有了她们身故后,楚伦凛和黄氏会为难楚维璟的感觉了?家是迟早要分的,要是楚维璟没个助力,分家时保不准会被楚伦凛怎么算计呢。 章老太太眼皮子动了动:“我比大嫂走动得都少,这事我和伦歆提一提,亲家母那里来请安的姑娘多,若有好的,叫她打听一番。” 楚伦歆前几日倒是回来过,她收了白事帖子自是要回门来上香的,来时是一肚子的疑惑,待知道了阮氏突然病故的缘由,带着一肚子的愤怒回去了。 楚伦歆疼爱楚维琳和楚维琮,对同日蒙难的楚维璟也格外同情,参详个人选,定不会马虎行事。 这个法子闻老太太很是满意,章老太太与她又商量了去法雨寺的事情,便带着楚维琳回了颐顺堂。 傍晚时,流玉收拾好了行囊,到了清晖苑。 ----------------------------------- 前文里出现了bug,96自己没有注意,多亏了书友毓涟的提醒,多谢多谢~~ 楚论肃的母亲是二老太太,96给写成三老太太了,汗死>< 96会尽快把前面的章节改过来,万一有改漏的地方,只好请大家意会啦。 以及,掌机端看的书友可能要重新下载一下才会显示修改后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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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行至山门。供入寺女眷们整理的围幔外头站了不少人,一时也看不出是哪家女眷,若要等。也不知道要等到何时。 见如此情形,楚伦煜便决定直接往后头去。 厢房是没有了,但法雨寺收了楚府不少供奉,还是匀了几间禅室出来,给他们略作休整。 略整理了一番,与在门口等她的楚维琮一块去寻了楚伦煜。 塔林处。往生灯盏盏,远远望去。就如同萤火一般。 三人到了江氏的往生灯下,楚维琳双手合十,细细念了许久。 她听到了低泣声,楚维琳睁开了眼睛,望着身前的楚伦煜。 父亲并不那么宽阔的肩膀微微抖动,像是要压住所有的情绪,可对着母亲的往生灯,所有的思念和不舍终究会一股脑儿地涌出来。 而身边,楚维琮的脸上全是泪水,半大不小的年纪里,突然失去母亲对他的打击最大,而现在,他又要去承受母亲的真实死因。 三人之中,楚维琳应该是最平静的,她早早就知道阮氏和楚论肃的恶毒,因而没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但此情此景终究是让她悲从中来。 楚维琮呜呜哭了,楚维琳亦鼻子发酸,眼睛氤氲一片,模模糊糊见楚伦煜转过身来,她扑进父亲怀中痛哭。 菩萨让她重生活过来,不是为了叫她虚度年华的,有仇报仇,有恩报恩。 能为母亲伸冤,这一世,她不至于白活了。 抱紧了两个痛哭的孩子,楚伦煜一下子想起了很多。 那一年的春天也是如此,他紧紧抱着两个幼小的孩子,不敢让他们见江氏最后一面,但他自己却把那一幕深深刻在了脑海里。 不会惊恐,不会害怕,那是他的妻子,为他生育了孩子的妻子,无论变成了什么模样,她还是世上最美好的那个人。 而现在,他依旧抱着两个孩子,他们已经渐渐长大了,楚维琳要定亲了,楚维琮也要考功名了,以后的路,还需要他这个做父亲的披荆斩棘,要不然,泉下的江氏又怎么会放心呢。 楚伦煜一遍遍告诉自己,在孩子们能够独当一面之前,他断不能倒下。 三人哭了许久,心底情绪排揎,这才回了厢房。 楚维琳和楚维瑷共用了一间禅室,楚维瑷叫她的模样唬了一跳,一时不晓得如何安慰,怔怔站在那儿。 净了面,让流玉重新替她匀了脸,楚维琳淡淡笑了:“叫八妹妹担心了。” 楚维瑷没有从何氏那里听来阮氏的死因,只当今日就是寻常上香,她摇了摇头,缓缓道:“做子女的思念母亲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楚维琳和江氏相处的时间其实很短,可就是那短短的日夜里,江氏带给她的一切也足够她铭记一辈子。 用过了斋饭,楚维琳和楚维瑷一道去大殿里拜了拜,等时间差不多了,一行人返程。 出了山门,还未到山脚,迎面一匹快马冲来,到了近前才拘了缰绳,来人一跃下马,跪地问安:“六老爷,老太太受伤了。” 楚伦煜闻言一怔,楚维琮听见了也大感意外。掀开帘子去看来人。 楚维琳顺着望出去,来的是渝妈妈的儿子古雨,他路上赶得及。衣服湿透了黏在身上。 “怎么回事?”楚伦煜追问道。 古雨把事情粗略讲了一遍。 早上他们出门后,章老太太就去了璋荣院,两位老太太一道诵经,中午就在那儿用了饭,哪知回来的路上一不小心摔了,伤到了腿。 楚维琳越听越皱眉,这说辞并不周全。 今日诵经。章老太太必定不会吃酒,从璋荣院里出来也肯定是避开了正午日头最大的时候。老太太身边婆子丫鬟一群,怎么可能让老太太摔着了? 古雨说得一本正经,恐怕是渝妈妈都没有跟他说实话,只是让他来报个信。好叫他们早些回去,莫要在路上耽搁了。 楚伦煜忧心章老太太的身体,要是只有他一人,定然飞奔回楚府去,但后头还有马车,有女眷,怎么可能走得快? 楚维璟也明白这个道理,便问道:“不如六叔父先回去,我带着妹妹们慢慢走?” 留下女眷先行?楚伦煜并不放心。他摇了摇头拒绝了。 事有轻重缓急,若章老太太伤得厉害,素有孝心的楚伦煜没有守在跟前。事后他怕要自责不已的。 楚维琳晓得父亲性格,出声道:“父亲,您先赶回去吧。我们人多,这里离城门也不远了,不会有事的。” 楚维琮亦点头应和。 楚伦煜到底是心急母亲伤情,和古雨一道先行。楚维璟想了想,吩咐赵三儿随行。也好多个照应。 前头快马加鞭去了,留下来的也不敢拖延,略加了些速度,只是今日毕竟山道人多,马车笨重,快不起来。 马车到了山脚就走不动了。 楚维璟遣人去打探,才晓得是前头茶摊那儿有些纷争,一群人围着堵了路,要过去大约要费些工夫。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花了一刻钟,总算是离茶摊更近了一步,因而车上也能听到里头到底在闹些什么了。 摆茶摊的老两口已经被吓得跑出了摊子,心惊胆颤地看着里头闹起来的两帮人,他们就是想赚些家用,哪里知道会碰见乡绅争执。 楚维璟个头本就高,又坐在马上,踩着马镫站起来看了眼,待看清里头状况,脸一下子就青了。 虽不晓得为了什么闹起来的,但阮氏的父亲被围在里头,脸上已经带了伤。 不管楚、阮两家底下关系有多交恶,表面上还是姻亲,尤其是楚维璟,他是阮氏的继子,若故意置阮家人于不顾,传扬出去并不好听。 可要叫他去帮把手,楚维璟一万个不愿意,干脆侧转过头当不清楚情况,最好没人认出来,让他们顺顺利利地过去就好了。 偏偏,事与愿违。 阮氏的兄长阮德被逼得上串下跳,站在木板桌上瞧见了楚府的马车,他大叫起来:“别打啦别打啦,我们亲家在外头!” 认识阮德的都晓得他没少左一个亲家右一个亲家的宣扬他们和楚府的关系,谋来了不少好处,今日寻阮德麻烦的也是从前被他谋了好处去的一个童员外。 眼看着阮氏过世、阮德被楚家冷淡对待,童员外觉得他们两家的关系到头了,便想把送出去的好处都收回来,阮德哪里会同意,便交恶了。今日到玄明山来,叫人给堵上了。 童员外的人一听楚家人出现了,一时有些吃不准,暂时停了手。 楚维璟被拖下了水,又是气又是恼,可又不能拍拍马屁股直接走人,见人群分开了,他冷眼望着阮家的几个人。 阮德看到了楚维璟,好不容易燃起来的那点希望一下子又破灭了,别人还好说,楚维璟这个直脾气,他还真拿捏不准。 可如今叫这么人多盯着,前有狼后有虎,怎么说楚维璟也比童员外好应付,阮德腆着脸跑过来,气喘吁吁道:“璟哥儿,快帮帮舅舅,这帮贼人忒不要脸了!”(我的小说《佞妆》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你是我心中不灭的光、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闹事(二)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佞妆》更多支持!舅舅? 哪里来的舅舅? 坐在马车里的楚维琮皱了眉头,这声音陌生得狠,他实在想不起家中有这么一位亲戚,便低声去问楚维琳和楚维瑷:“外头是哪个舅舅?” 楚维瑷也不晓得,缩着脖子摇了摇头。 楚维琳起先怔了怔,待听到外头那人又叫起来的时候,她恍然大悟。 会以“璟哥儿”相称的,从来都只有阮家人。 当年丑事已经揭穿,竟然还敢如此套近乎,楚维琳都要对阮家人刮目相看了。 楚维璟心里跟火烧似的,他很想呛回去,直来直往惯了,实在没心思和阮德做表面上的和气。 “呦!我当是什么事呢,原来是楚三在这儿。” 楚维璟刚要开口,突然听见有人横插了一句进来,他挑眉循声望去,便瞧见了一个宝蓝身影翻身下马,走了过来。 待看清了来人,楚维璟皮笑肉不笑,道:“李二哥。” 李羡勾了楚维璟的肩,嬉笑道:“今日也真是巧了,我陪母亲拜了菩萨回来,哪知这路就堵上了,上来一看,竟然是你。遇见麻烦了?要不要帮忙?” 楚维璟还未应声,阮德已经接了话过去,急切道:“要的要的!这位公子一看就是仗义人。我是璟哥儿的娘舅,这些贼人打我们父子哩。” 这么一说,李羡倒是搞明白面前之人的来历了。李家和楚家是姻亲。李羡自然知道楚维璟的母族孙氏一族极少和楚家往来了,至于后来的阮氏,楚维琛不知道提过几次他们不合了,既然不合,楚维璟怎么会替阮家人出头呢。 李羡哈哈一笑,朗声道:“娘舅娘舅,娘都没了。还认什么舅舅?是不是啊楚三?” 这话听起来是在打压阮德,气得阮德一张脸涨得青紫。可细细琢磨起来,这坑的是楚维璟。 外头人怎知其中门道,只看到继母过世,楚维璟对继母的父亲兄长爱理不理。根本不认这门亲了。 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再添点油加点醋,谁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子。 楚维璟一双剑眉拧得紧紧的,他突然就想到了闻老太太的那句话。 不要为了维瑞毁了他自个儿的前程和名声,同样的,在这么多百姓跟前,他又何必为了一个阮德毁了自己。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要楚维璟和颜悦色地替阮德解决问题,他还是有些做不到。 他利索地挥开了李羡搭在他肩头的手臂。目光里全是不认同:“你要做那没了娘就不认舅的人,那是你的事,别套到我身上来。” 阮德一听这话。一下子又来了精神:“就是就是,璟哥儿才不是那种人!璟哥儿,快帮帮舅舅吧。” 楚维璟深吸了一口气,把李羡晾在了一边,把阮德拉到了马车边,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阮德干笑了两声。胸口刚被童员外的人打了两拳,这一笑就岔了气。痛得直喘,好不容易才缓了过来:“当初他们自个儿送了礼,我是勉为其难收下的,现在这是树倒猢狲散啊,就因为我那妹子没了,大摇大摆要来讨东西。璟哥儿你说说,有没有这种道理的?” 楚维璟从不爱和阮德打交道,但依阮家人的行事来看,这话显然信一半都是多的了,谁知道是别人送的还是阮德招摇撞骗诓回来的,但总归如今是叫别人讨到了脑门上,不给就动手了。 楚维琳坐在车里,外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既然人家要,不如还了吧。”楚维瑷小声与楚维琳咬耳朵。 楚维琳也是这么个意思,这倒不是怕童员外,而是楚府毕竟是官宦人家,最要紧的是名声。 楚维璟心底透亮,道:“他们要就还了,省的动手动脚的。” 阮德一听这话就急了,他拉住楚维璟是求个靠山的,不是认输了的:“这不行,开了这个先河,以后阿猫阿狗都来家里讨东西了!” “你今日要是不喊住我,别说是不还东西,你有能耐打回去打趴下两个都没关系,但我在这儿就不行了,”楚维璟撇了撇嘴,道,“我们楚家是官宦,我帮着把人打发了,这成了什么?欺压百姓!人家光着脚,我们可穿着鞋。这些人我骂不得打不得,动手还不及你利索,除了叫你把东西还回去,还能怎么办?” 听起来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官家子弟欺压几个员外府上的小厮,这可是天子脚下,楚家几位官老爷是要直接被参上一本的。 为了阮氏的事情,楚伦凛那天没给阮德半点好颜色,这要是再给楚家惹些莫名其妙的麻烦,他以后还怎么顶着楚家姻亲的名头行事? 可今天要把童员外的东西还回去…… 阮德的胸口又痛了起来,捂着喘了会儿,心里悔得要命。早知道把楚维璟拉扯进来占不到半点便宜还要亏本,他绝对不开那个口。 楚维璟只想快些息事宁人,便与茶摊里的众人道:“已经答应退东西了,就别动手了,一会去阮府上搬吧。” 童员外的手下原就只想取回东西,并不想闹出人命来,一听能搬了,也不动手了,架起挂了彩的阮老爷就往阮府方向跑,阮德一看老父被带走了,哪里还有旁的心思,撒开腿追了上去。 这出闹剧收了场,围观的人散了,前头的车马没有被堵着,便依次移动起来。 楚维璟从腰间钱袋子里倒出了些碎银子。送到了摆摊的老头手中:“害得你们做不成生意,这些碎银且收下吧。” 老头捏着手中的银子,半响没说话。他们都穷苦山里人家。玄明山香火旺,他们就在这里摆个小摊补些家用,今天这一闹,别说是没赚到钱,这桌椅茶碗,赚钱的家伙都叫人砸得狼藉一片。 可神仙们打架,他们两个山里老民有什么办法。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自认倒霉。却不想,有人赔了这么多银子。 这比摆茶摊多了太多了。 老头眼里泛光,老婆子怕他耿直脾气不肯收,赶忙过来磕了头:“大恩大德绝不敢忘。” 贵人们不知当家难。老婆子却要念着家里张着嘴要吃饭的孙子孙女,这些碎银够他们好好过一年了。 楚维璟扶了老婆子一把,李羡勾着唇角直笑:“待外人都比待舅舅亲,楚三,不太好吧?” 这是明晃晃的寻事的。 楚维璟并不清楚哪儿得罪了李羡,让他这般惦记着找麻烦:“这儿路也顺畅了,等我们过去了,你们也能动了,你还是回去护着些车吧。” 李羡眯了眯眼睛。快步往楚维琳的马车行来:“楚三,里头是哪一位长辈?我也好请个安。” 自从上回在花园里见过李羡之后,楚维琳就对这人很是反感。一个将门出身的少年,心胸那般狭窄做口舌之争,实在是让别人想远远回避,莫要和他有什么交集。 可如今车里就楚维琳、楚维琮和楚维瑷,全是做弟弟妹妹的,根本不能托大。要真论礼数,该是他们去后头给李大太太请安。 以楚维琳对李羡的认知。即便这儿是山路旁,人来人往,李羡也会提出那样的要求的。 楚维璟张了张嘴,想胡编乱造又不可能,正要想个法子,就见车帘浅浅掀开了一个角,露出半张漂亮的脸。 柳叶眉、樱桃嘴,眼睛乌黑透亮,正是流玉。 流玉指尖捏着车帘,浅笑道:“奴婢给李二爷请安,车上是奴婢的主子。” 李羡逢年过节入府走动时也是去过璋荣院的,一见流玉就认了出来,他笑容僵在脸上:“原来老太太出行,晚辈冲撞了老太太,还请老太太见谅。” 李羡还在等着闻老太太发话,流玉已经放下了帘子,里头再没传出什么动静来。 楚维璟见此,翻身上马,催着车把式启程。 李羡只能看着他们离开,而后回到自家车旁,和李大太太说了一番。 “竟是大老太太出门?这倒是稀罕事!早知如此,我就算不便下车,也要让妈妈上去问了安的。”李大太太诧异不已。 李羡摇头,道:“楚家人眼睛长在脑门上呢。二房那位填房太太一过世,楚三就对她娘家人爱理不理的,母亲,姑母是庶子媳妇,将来有个万一,哪里还会记得有我们这姻亲。您没瞧见,刚刚我话才说完,流玉那丫头就把帘子放下来。” 李大太太正琢磨着李羡的话,她是不太认同李羡的看法的,阮府是个什么出身?李家再不济,也是替朝廷效命的,哪里能相提并论,待听到了流玉的名字,她惊愕道:“你姑母昨儿个还跟我说,大老太太把流玉赏给了六姑娘,偏心得不得了了。” 李羡惊讶,再一想刚刚流玉的说辞和反应,只怕那车里本就没有闻老太太,是流玉诈他的。 这么一想,越发觉得楚家人不给他们李家体面,气恼不已。 也不管李大太太怎么劝他,李羡上了马,高高挥了鞭子往前头追去。 前头马车上,楚维琳靠着引枕养神,刚才想出那样的主意来也是没有办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诓住了李羡再说,好过多做纠缠。 楚维瑷也是长松了一口气,与流玉道:“亏得姐姐在这儿。” 楚维琮隔着帘子与楚维璟说话,他耳朵灵,突然就听见些动静:“我好像听见后头有快马的声音。” “许是有急事,快马加鞭了吧。” 楚维璟扭头去看后面,只见一抹宝蓝赶了上来,他心道不妙。(小说《佞妆》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无火不生木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雨夜(一)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佞妆》更多支持!楚维琳几个坐的是马车,本就比不上骏马飞奔,楚维璟见状,也收了避开的心思,与车子里的弟妹说了一声,依旧照着原本的速度前行。 李羡弓身半坐在马上,速度极快,他眼神好,楚维璟转头看了一眼的动作尽收眼底,他丝毫不减速度,直直越过了楚府的马车,才用力拉了缰绳。 “怎么走得这般急?”李羡凉凉开口。 楚维璟面色不虞,淡淡道:“正往府里赶,三房的叔祖母摔伤了。” 李羡一听这话,最初的反应是楚维璟又在胡诌,可转念一想,没有这般诅咒长辈的道理,况且李氏就是三房的媳妇,这话是真是假,回头一打听就知道了。 这么一想,李羡的情绪倒是平稳些了。 他刚才是气极恼极,没有仔细想一想就追了上来,可眼看着前头的马车越近,心里就越打鼓。 流玉那话说得滴水不漏,她既然已经被赐给了楚维琳,她的主子自然不是闻老太太了,揪着这一点不放,似乎也站不住脚。 可人已经在马上了,难道还能扭头回去不成? 李羡憋着一口气,可他实在不晓得要怎么兴师问罪,被楚维璟这话一挡,倒觉得是个台阶。能顺着下了。 可就这么作罢,多少有些心不甘,李羡撇了撇嘴。道:“原来如此,老太太受伤了做晚辈的自然心急如焚,没顾着上给长辈请安,也是情有可原。” 楚维璟挑眉,没有接这个话。 坐在车里的三个人听见了,具是面面相窥。 楚维琳一听这话,算是弄明白李羡的那些心理了。 上一回园子里见面。她只觉得李羡心胸狭隘,有些不可理喻。可如今看来,与其说是心胸问题,不如说是家族影响。 李家是将门,而且是新贵。根基浅,比不得书香之家有底气,因而在面对世家子女时会感觉低人一等,旁人说什么都会觉得是在影射他们似的,这一点在李氏身上就可窥一斑了。 自认已经是官身了,正三品的明威将军在京城也算是赫赫大名,子弟又多习武,在军中任职,可这样的出身在世家大族眼中依旧是“山野莽夫”。上不得台面的。 李家人一面厌恶世家规矩等级,如李氏厌恶世家女眷们的眼高于顶,一面又想走进世家的生活里。成为真正的一份子而想法设法与世家子弟联姻,可即便如此,还是显得格格不入。 强烈的自尊心催生了强烈的自卑感,所以楚维璟和楚维琳今日没有向李大太太请安的怠慢之举在李羡眼中才那么的可恶。 话又说回来,也不是他们有心怠慢,今日闹成那样。实在不方便过去请安,再说了。以李羡的性格,只让个婆子过去问安,一样是要不依不饶的。 虽然能弄明白李羡的心理,但楚维琳对此也不能苟同。 对于一个自卑之人,说什么都是无益的,就好比她和楚维琬欣赏旧都风情的首饰,在楚维琛眼里都好似在炫耀一般,即便她们根本没有那样的意思。 楚维瑷捏着帕子坐在楚维琳身边,她不喜李羡这般纠缠,又怕耽搁了回府的时辰,便不时看楚维琳几眼。 楚维琮毕竟是男子,说话比两个姐姐方便些,便掀开帘子伸出了脑袋,道:“李二表兄,我们几个担心祖母身子,要赶回府里去,还烦请表兄与李大太太告了罪。” 李羡还未开口,突然听见天边远处几声闷雷。 楚维琮循声望去,那里已经是乌云一片。 夏日里的午后就是如此,不晓得什么时候就会落了大雨,这会儿瞧着还远,说不准再过一会儿这云就要追过来了。 楚维琮忙道:“等落了大雨这路就不好走了。表兄和李大太太也快些回城吧。” 事有轻重缓急,李羡也不再停留,转身去寻李大太太。 楚维璟夹了夹马肚子,吩咐车把式快些回城。 没一会儿,风就大了起来,马车边不时有快马经过,扬着鞭子往城中赶,亦有行不快的马车,嘚嘚往前跑。 还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天就暗了下来,风吹起了路面的沙石,直直就朝着面门来。 车把式一看这情况,与楚维璟商量道:“三爷,这路不好走了,天黑风又大看不清路了,等下了雨,更加走不了了。” 楚维璟也被这风吹得睁不开眼,再看四周其他的行人,也都是焦急不已,商量着要回刚刚路过的一座寺庙避雨。 若不是府里有事,楚维璟也打算去避一避,可一想到府中的章老太太,一时有些犹豫。 楚维琳坐在车里,也能感觉到外头的飞沙走石,她眯着眼睛微微掀开些车帘:“还是避一避吧。” 正说着,前头方便有马车掉转了头行来,楚维璟问了一句,才晓得前头有山石崩塌挡住了路,似乎还有来不及躲避的人被埋了进去。 兄妹几人听得心惊胆颤,这会儿也不用纠结是不是要赶回去了,这山路什么时候挖通时候时候才能通过了。 前头陆陆续续有车马回来,楚维璟吩咐车把式掉转头,想往寺庙里去。 刚要启程,听见背后马蹄声急急,还有人唤着“维璟”。 楚维璟惊讶,仔细一辩,那人竟是常郁昀。 “前头路塌了,走不了了。”常郁昀赶上了他们,苦笑道。 楚维璟没料到今天遇到了李家人又会遇见常郁昀。失笑道:“正打算去庙里。” 听见常郁昀声音,楚维琮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高高兴兴道:“昀表兄!” 这一下轮到常郁昀意外了。透过车帘子的缝隙,他看到车里头还有人,便问道:“车上是?” “是我姐姐和八姐姐。”楚维琮道。 见到了楚维琮,常郁昀就猜到楚维琳也在,他一面挡风,一面与楚维璟道:“今日菩萨生辰,上山进香的人很多。叫这风一阻,庙里怕是要收容了不少人了。不如去庄子上。就从前头上去,一刻钟就到了。” 女眷出门讲究多,毕竟有两位姑娘家,没有安排好厢房。在庙里人挤人过夜总归不妥当的。 楚维璟闻言没有犹豫,随着常郁昀往庄子上去。 楚维琳心里犯着嘀咕,在她的印象里,别说是常郁昀,便是常府之中,也没有哪位在这附近有庄子的。 说是一刻钟,可路难走就耽搁了时间,行至半途黄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砸了下来,车厢一阵叮铛。楚维璟和常郁昀更是一下子就浑身湿透了。 好在除了淋了雨,路上也没其他麻烦,就到了庄子外头。 看守庄子是两口子。男的冒雨摆了木板,让马车绕过影壁,直直到了正屋外头。 后头车上的丫鬟婆子鱼贯下车,撑着伞到前头来伺候,流玉头一个跳下车,又扶着楚维琳下来。 楚维琳快步走到游廊上避雨。又快速四周扫了一圈。 说是庄子,其实就是一个一进的院落。点了些灯光,在雨中并不显得阴沉,庄子瞧着还算新,似乎是刚翻修过,虽然小了些,也是五脏俱全的。 三间正屋,左右各三间的厢房,后头又有罩房,他们一行人在此处避雨,倒不会太过拥挤。 楚维璟和常郁昀淋了雨,不免有些浑身发冷。 常郁昀是主,叫守庄子的媳妇子速速去备热水,流玉见两个姑娘也要梳洗,便点了个粗壮的婆子过去帮忙。 东厢一左一右分给了楚维璟和楚维琮,楚维琮催着楚维璟快些入房里换了衣服。 楚维瑷被丫鬟拥着入了西厢,楚维琳也要跟上,抬头见常郁昀站在原地没有动,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谢谢表兄让我们在此借宿,雨大风凉,表兄也快些去换身干净衣服吧。” 话一出口,楚维琳就觉得别扭,很简单的道谢,心中谢意也是实实在在的,可面对的是常郁昀,这话说起来就不是那么个味道了。 柳眉微蹙,不想两个人再跟柱子一样杵在这儿,楚维琳转身要走。一阵风吹来,楚维琳本能抬手遮挡,手中用来擦拭雨水的帕子没有捏住,随着风飞起,叫雨打湿发沉,落在了天井之中。 为自己的不小心懊恼不已,楚维琳正想着要不要冒雨去捡回那帕子,就见常郁昀已经冲进了雨里。 楚维琳愕然,还未回过神来,常郁昀就捡了帕子回来了。 “反正我已经淋湿了。”常郁昀笑着把帕子递了过来。 明明湿得浑身发冷,脸上的笑容却那般灿烂,仿若能替她冒雨捡帕子是一桩幸事一般。 楚维琳心里五味陈杂,抬手去接帕子,指尖触及常郁昀叫雨水淋得冰冰的手,她捏住帕子迅速抽了回来:“真的会着凉的。”说罢,再不做停留,转身就入了西厢。 西厢三间,最北的一间是卧房,南边的做书房摆放,另有一张软榻。 楚维瑷坐在梳妆台前,丫鬟麻利地把她微微沾了雨水的头发解开,拿帕子细心擦拭着。 地方毕竟算不得宽敞,楚维琳怕挤在一块束手束脚,干脆去了书房。 “姑娘,水烧好了要先给三爷和常五爷,一时半刻姑娘只怕用不上,不如先换了干净衣衫。”流玉边说边取了衣服来,幸好出门都会多备套衣物,刚才宝槿随身抱着行囊也没有打湿。 宝槿垂着头在思忖着什么,楚维琳抬眼瞧见了就问了一句,宝槿有些犹豫,叫流玉催了一声,这才道:“姑娘,是奴婢看错了也说不定,刚才常五爷弯腰的时候姿势不太自然……似乎是,身上有伤的样子。”(小说《佞妆》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雨夜(二) ps:想听到更多你们的声音,想收到更多你们的建议,现在就搜索微信公众号“qdread”并加关注,给《佞妆》更多支持!不好意思这几天都更新得比较晚,明天尽量早点更新。 ----------------- 身上有伤? 流玉闻言转头过来,宝槿本也就是猜测,叫流玉清亮眸子一望,越发拿捏不准。 “奴婢是猜的……” 楚维琳仔细回忆着刚才情景,她因为事出突然,并没有察觉常郁昀弯腰拾帕子的动作是不是有些僵硬,但要她来说异常之处,还是有一二的。 明明就是七月里最热的时候,白天未落雨前异常闷热,人人都出了一身汗,巴不得能随身捧个放了冰的盒子避一避暑气。等到了起风落雨时,一下子凉了下来,常郁昀淋了个透湿,浑身发冷,因而身上在这个季节里略显厚重的衣服也不那么打眼了。 刚刚交换帕子时,常郁昀黏在身上的衣服,明显是里外好几层的。 这衣服在天晴时真的穿得住? 是真如宝槿所言,他身上带了伤,才加了衣服不叫人看出来? 楚维琳想到这儿又觉得不对,且不论常郁昀为何会受伤,要真有伤,为何不在常府里养着,还来这玄明山? 这些问题除了常郁昀没人能够解答。楚维琳倒也没有好奇到要过去问一问,就把这桩事压在了心底。 厨房里一阵忙碌,这才给几人都备好了热水。 楚维瑷梳洗过后整个人舒坦了不少。见楚维琳从净室出来,笑着道:“幸好遇见了昀表兄,不然这大雨天的借宿庙宇,实在是很不方便呢。” 庄子上材料备得还算齐全,媳妇子手脚麻利收拾了一桌,都是表兄妹,又是特殊的状况。便也没有多讲究什么,齐齐在正屋的西间里用了饭。 楚维琳捧着碗儿用饭。时不时偷偷打量常郁昀几眼,只是从吃饭的姿势上来看,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兴许真是弄错了也不准的。 漱了口,楚维琮蹙着眉头道:“也不晓得明日能不能回城里。府里没等到我们回去,定要着急了来寻的,等见到那挡了路的山石,还不晓得会有多担心。” 楚维琳也是这般想的,尤其是楚伦煜,他本就疼爱一双儿女,定会自责是他先行留下了几个孩子,在他们平安回去之前怕是要提心吊胆上几日了。 常郁昀安慰他们道:“夏日的雷雨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的,现在是雨天难行。等明日开了太阳,应该能迅速清了路出来。” 楚维璟听了这话连连点头,他毕竟是做哥哥的。出门在外总要照顾好几个小的,怕他们放心不下,又添了几句:“还记得前年冬天吗?因为崩了雪挡了路,前后也才花了三四天。今天这样的比雪崩好多了,最多两日,快的话明天下午就能动身回去了。” “总归没有旁的办法。我们安心回屋里睡一觉,天亮了才好去打听消息。”楚维琳拍了拍楚维瑷的肩。笑着道。 等回了西厢,楚维瑷坐着出了会儿神,整个人就有些困乏起来:“早上起得太早了,六姐姐,我想睡了……” 因着西厢就一张床、一张软榻,今夜落雨又有些凉,不能叫丫鬟们打地铺,就只留下了流玉服侍,其他人都住后罩房。 才伺候了楚维瑷睡下,就听见她细细绵绵的呼吸声。 竟是一沾了枕头就睡着了。 楚维琳低声失笑,她还不困,又不想打搅了楚维瑷,便让流玉拿了烛台,两人一块去南边屋里。 轻手轻脚走到了门边,对面东厢里还亮着灯,反倒是正屋那儿漆黑一片。 楚维琳有些意外,却没有停步,刚要入南间里,有人轻轻敲了门。 怕吵醒了楚维瑷,流玉赶紧过去开门,门口站着楚维琮身边的颜妈妈,她搓着手问道:“姑娘,爷使奴婢来取药油。” 药箱子出门时是带上了的,流玉去取了,楚维琳闻声过来问:“颜妈妈,哪个伤着了?” “是五爷不小心绊了一下,脚裸有些红。”这些事体是瞒不过去的,颜妈妈干脆直言道。 听说是楚维琮伤了,楚维琳担忧不已,见流玉拿着药酒瓶子出来,便从她手中接过来,道:“流玉你守着八妹妹,我去看看弟弟。” 在楚维琮的事情上,流玉是拗不过楚维琳的,想着就几步路,又有颜妈妈在,便道:“姑娘,只带了小半瓶。” 楚维琳微微晃了晃药瓶子,似乎是比流玉说得还少了些。 与颜妈妈两人沿着游廊往东厢去,经过正屋外头时,里头突然又亮了起来,映出站在桌边点灯的常郁昀的身影。 楚维琳顿了顿脚步,略一思忖,转身回来敲了正屋的门:“表兄,是我。” 常郁昀在屋里时瞧见有人提着灯笼从东厢去了西厢的,也看到了一前一后有两人又从西厢过来,他点了灯正要出去看看情况,哪知就听到了楚维琳敲门。 自从上回在宜雨轩里夜谈了一番之后,楚维琳虽还是不喜与他过多接触,但也不似之前那般视之狼虎了,这样的一点点改变对于别人来说可能不觉得是幸事,但对于重活一世的常郁昀来说,多少有些欣喜。 再是欣喜,倒也分得清是非,晓得楚维琳不会无事来敲门的。 门没有全开,常郁昀站在门里,笑着问道:“什么事?” 楚维琳愣愣,这般疏远态度对她还真不像常郁昀。是因为颜妈妈在这儿的关系? “维琮绊了脚,我带的药油不太够,来问问表兄这儿有没有。” 常郁昀闻言点头。让楚维琳稍等,转身去东间取了来,递给了楚维琳。 楚维琳入手一晃,半瓶药油,淡淡药香随着常郁昀的动作飘来,而后,常郁昀关上了门。 行事反常得让楚维琳惊愕不已。颜妈妈催了一声,楚维琳快步去了东厢。 楚维琮坐在床沿。见楚维琳进来他干笑着垂下了头。 颜妈妈搬了杌子坐在床边,倒了药酒替他揉脚,楚维琳凑过去看了,就如颜妈妈说的脚踝有些红。并没有肿起来,应当是不严重的。 “怎么这么不小心?哪里绊着的?”楚维琳关心问道。 楚维琮摸着鼻子指了指放在窗边的箱笼:“我觉得屋里有些闷,想开窗子时不小心绊了。” 楚维琳摇了摇头,见楚维璟在旁,不好意思婆妈,见颜妈妈药油用得差不多了,便想顺路送回去。 到了屋外,呼吸之间再不是浓郁药油味道,楚维琳深吸了几口。神清气爽起来。 走到正屋外刚敲了门,突然就闪过一个念头,常郁昀刚才递东西给她时飘散的那股子药味根本和这药油味道不同。况且这药油瓶子密实,也不会漏了味道出来。 那个味道,分明就是常郁昀身上的药味。 等常郁昀开了门,楚维琳紧着眉头盯着他,重重吸了吸鼻子。 两人站得不算近,但楚维琳还是味到了味道。沉声道:“你受伤了?” 话音一落,她就瞧见常郁昀的眸子倏然一紧。楚维琳晓得自己说对了。 惊讶之后,常郁昀缓缓叹了一口气,他身上是有伤口,为了怕屋里全是药味叫楚家几兄妹闻出来,他梳洗之后只用布条包了并没有上药,直到刚才才抹黑重新抹药包扎,又怕影子投到窗户上,特地吹了灯了,哪里知道到底没有瞒过她。 “怎么受伤的?伤了哪儿?既然伤了怎么还在外头走动?”这些问题围绕心中,在宝槿初初提出猜想时,楚维琳就在思考了。 伤口的来历常郁昀并不想说,并非信不过楚维琳,而是不想叫她跟着担心,干脆避重就轻,答了后一个问题。 “琳琳,我们还未过小定。” 称述事实的话语由常郁昀说来多了几分缱绻味道,楚维琳的脸猛得就烧了起来,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其中的意思。 常郁昀想说的不是他们关系未定,她不适合追问这些私密事情,而是在未过小定之前,男女双方都不能有些磕绊。 两人是合过八字了,但常老祖宗格外看重兆头,这个当口虽不会再去细究常楚两家上下是否平顺,可要是让她晓得常郁昀意外受伤,老祖宗心里会存了疙瘩的。 若是因此婚事黄了,常郁昀自然是不肯的,可要是依着办下去,往后顺顺利利还好,但凡有一些不顺畅的地方,老祖宗都会把这桩不详之事翻出来的。 这一世好不容易能有个还不错的开局,常郁昀不愿意为着这么个意外,叫楚维琳在以后的日子里被老祖宗迁怒为难,所以受伤之后他半点不敢声张,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一并瞒着,自个儿上药包扎。 只是府里毕竟人多嘴杂,未免走漏了风声,常郁昀干脆寻了借口住到了庄子上来,看庄子的两口子具是心腹,也不晓得他的伤情,等伤口愈合了之后回府去,也就妥当了。 为了这桩她从头到尾都不热络的婚事,常郁昀小心谨慎到这个地步,楚维琳心里七上八下,一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了。 张了张嘴,这个时候似乎说什么都不适合,到了最后也只能吐出一句“保重”来。(小说《佞妆》将在官方微信平台上有更多新鲜内容哦,同时还有100%抽奖大礼送给大家!现在就开启微信,点击右上方“+”号“添加朋友”,搜索公众号“qdread”并关注,速度抓紧啦!)(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曾慕多情应笑我的两个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雨夜(三) 求收求订求票票~~ 请书友们支持正版订阅~~ ------------- 两厢四目相对,半响无言。 倾盆的雨又大了些,沿着屋檐如瀑布般落下,除了雨声,听不到其他声音。 常郁昀缓缓扬了唇角,眉梢带笑,迎着烛光的半张脸庞如玉般温润,咀嚼着那一声“保重”,心情越发爽朗起来。 楚维琳对着他的笑容却不怎么舒坦,若无前世经历,便是对常郁昀并无男女之间的好感,能得誉满京城的传胪如此亲睐,她说不定会动容会感激,会在两家小定之后以看待丈夫的眼光去看待常郁昀,可就是因为那些往事太过清晰痛楚,她始终平衡不了自己的心态。 拒绝不得,逃避不得,前路已定,她踌躇着徘徊着停在原地,无法对眼前的这个人视而不见,却又不知道如何去改变。 迷茫的心境一直困扰着楚维琳,即便有时想说服自己沿着这一场对的开局试着走一走,试着去接受常郁昀的好意,僵在原地对彼此都无益,也会让关心她的楚伦煜伤心难过,可真要走出那一步时,又不知道该先迈了左脚还是右脚。 也许,是真的恐惧吧。 恐惧再一次陷入那样的噩梦里,即便做着再来一次那就再毁常家一次的心理建设,还是怕的。 楚维琳慢慢垂下了头。避开了常郁昀的注视。 虽然短暂,常郁昀还是感受到了楚维琳心态的变化,从最开始的紧张里透着些许关切。到最后又对他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不进不退,就好像脚下长了钉子一般,一动不动站在那儿了。 事到如今,他依旧抓不住楚维琳对这门亲事这般抵触的原因。 暗暗叹了一口气,常郁昀悄悄握紧了背在身后的手,他是知道楚维琳从小都只把他当做表兄。从没有过那样的心思,要接受彼此身份的转变也需要一个过程。这一回总归不是被逼着上轿的,也会有时间好好调整一番。 “琳琳,”常郁昀试探着开了口,他其实有不少问题想问楚维琳。可见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时有些木然的神情,便晓得这实在不是一个询问的好时机,干脆转了话题,道,“夜深了,回去睡吧。” 楚维琳闻言长松了一口气,她也正打算告辞,常郁昀这话让她总算不用绷着神经应对了,迅速点了点头。刚要应声,突然背后一阵夹着雨水的大风吹来,吹得她几乎站不住脚。 楚维琳踉跄了两步。身子前倾往正屋里倒,常郁昀本能伸手去护她,手碰到楚维琳的背上,她的衣服后背已叫那一阵风吹得潮湿一片。 额头抵到了常郁昀的胸口,呼吸之间对方身上的药味充斥了口鼻,事出突然楚维琳也没有防备。愣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急匆匆推开了常郁昀。 白皙脸庞羞红了。仿若指腹擦过就能沾染上胭脂一般,常郁昀还未来得及开口,楚维琳已经匆匆而去,只余下轻轻一拥时闻到的香露味道。 极其熟悉的味道,楚维琳在出嫁之后依旧用着这一款的香露,她是个常情的人,用惯了的东西很少会换,长年累月用着同样的香露、同样的胭脂、同样的熏香,那些味道常郁昀一直记着。 在看到楚维琳唤了流玉来开门的时候,常郁昀脸上的浅浅笑容才一点点收了起来。 他想问楚维琳的便是流玉的来历。 对于常郁昀来说,流玉是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从前楚维琳身边并没有这么一个丫鬟,起初见流玉扶着楚维琳下马车时,常郁昀还当这个丫鬟是新提拔上来的,可再后来看到流玉说话做事,显然是个老手。 不仅仅是宝槿听流玉的,楚维瑷和楚维琮随身伺候的丫鬟婆子也对流玉客客气气,流玉夜里留在西厢伺候两个姑娘,连宝槿这样的一等都去挤了后罩房,能有这样的体面和人脉,应当是楚府哪一位长辈屋里出来的大丫鬟。 可流玉又是为何跟到了楚维琳身边?前世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当然,前世的这个时候,楚家那位填房的四太太也活得好好的,并未过世。 这一世为何渐渐出了偏差?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楚府里头的这些事情? 常郁昀一时无法断言,他正打算关门,却见楚维璟从东厢出来,直直往他这儿走来。 今夜竟然这般热闹,常郁昀不想让楚维璟闻到屋里的药味,便打算站在门里同外头的楚维璟说话。 楚维璟不是楚维琳,表兄弟之间没那么多讲究和规矩,他伸手推了推常郁昀,抬脚入了正屋:“外头说话不方便。” 人都进来了,常郁昀总不好再赶出去,只好请楚维璟坐下,提着茶壶倒了水。 楚维璟剑眉紧蹙,问道:“怎么这么大的药味?你受伤了?” 晓得瞒不过,干脆也不瞒了,常郁昀承认道:“别张扬出去,就你和琳琳知道。” 琳琳? 这个称呼让楚维璟心里更加不痛快了。 因为和阮氏不和,楚维璟很少回内院里来,外院伺候他的丫鬟婆子都不是话多的人,因而他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楚维琳和常郁昀已经合过八字了。 他对常郁昀待楚维琳的这种亲昵态度格外不满意,若说只是表兄妹,他刚才关窗户时分明瞧见了常郁昀越矩的行为。 楚维璟把楚维琳这个妹妹看得极其重要,要不是实在不宜声张,他当时就要朝常郁昀发火了,沉声道:“你晕了头了?幸好底下人都在后罩房里,这大雨夜里也没别的人看到。要是被人瞧见传扬出去,你让维琳怎么办?” 如此兴师问罪,让常郁昀也有些惊讶,可再回想一番也能够理解。 楚家几个兄弟,楚维琮和楚维琳是一母同胞的暂且不论,隔房的里头,就数楚维璟和她最亲,也因此,常郁昀待楚维璟也和其他楚家表兄弟不同。 能有此问,可见是真的关心。 本想说明当时是楚维琳被突然袭来的大风吹得没站稳,他真的只是想扶一把而已,可对着认真的楚维璟,这些话到底还是都咽了回去。 “我是要娶她的。”常郁昀直截了当地道。 楚维璟憋着一口气,却叫这句话全部堵在了肚子里,愕然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常郁昀,见对方大大方方全然不似说谎,他追问道:“你说真的?常郁昀我告诉你,这种事玩笑不得的,姑娘家名声最重要。” 常郁昀捧着茶盏抿了一口,笑道:“是你没听说吧?六月里我祖母就请了夏淑人去了楚府,因着七月里各府都忙碌,商议了八月里过小定的。” 楚维璟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事他还真就没听说,可常郁昀说得这般清楚明白,着实不像是作假的。 这么一来,提着的心倒是稍稍放下了些,楚维璟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道:“你以后待她好些。” 想到楚维琳对这门婚事的态度,常郁昀失笑摇了摇头:“你不如担心她会待我不好。” “她讨厌你?” 常郁昀轻轻咳了一声,偏过头道:“她亲口说过,婚事也是勉勉强强答应的,说到底就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嫁过来。” 这倒是叫楚维璟有些意外。 面前的常郁昀算得上是京城里的年轻才俊儿郎,论模样论学识论出身,两家也算得上门当户对,又是打小就认识的表兄妹,楚维琳为何会那般不愿意? 楚维璟也是护短的性子,过错总不会在自家妹妹身上:“你做了什么事,让她这般厌恶?” “从前糊涂,惹恼了她吧。” 楚维璟乍一听以为常郁昀说的是他们小时候,常家几个兄弟的性子脾气,楚维璟也是晓得一二的,估计是年纪小淘气捣蛋,楚维琳幼年又常常随着楚伦歆去常府做客,应当是那时候胡闹惹了她不快吧。 常郁昀知道楚维璟想差了,可真相又是不能说出口的,便由着楚维璟猜测,道:“我知道刚才的事叫人瞧见了多是非,就只有你知、我知、琳琳知,我们都不会害她,这件事就不再提了吧。” 楚维璟点头赞同,便是楚维琳和常郁昀在议亲,可一日没有过门,一日就算不得夫妻,任何亲昵举动都是不合规矩的,惹了些风言风语来吃亏的还是楚维琳。 “你既然知道,就别做糊涂事情。”楚维璟哼了一声,显然对刚才之所见还是十分介意的。 常郁昀放下茶盏,没有多辩解。 楚维璟要说的事情多说明白了,便起身离开。 常郁昀送他出去,楚维璟见他目光沉沉望着西厢,道:“有机会的时候我帮你劝劝六妹妹,但你必须好好待她,要不然我这个做哥哥的绕不过你。” 常郁昀闻言惊讶地看了楚维璟一眼,想起前世为楚维琳出头独自一人砸了常府大门的楚维璟,他知道对方不是在说假话,凝神望着已经吹了灯的西厢,他低声道:“先娶回去,我定好好待她。不管她现在怎么想的,时间还很长,别说三四年,就是三四十年,再冷的心也能捂热了吧。”(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回府(一) 楚维琳闭着眼睛躺在架子床上,躺在里面的楚维瑷睡得沉沉。 怕雨水打进来,窗户只浅浅支起了一个口子,屋里有些闷热,楚维瑷翻身的时候一脚蹬开了薄被。 毕竟是酷暑之中,倒也不用担心楚维瑷着凉,楚维琳眼皮子动了动,并没有替妹妹重新盖被子。 她睡不着。 说不清是因为认床,还是挂念在府中的楚伦煜,亦或是因为之前的意外。 呼吸之间虽是浓郁的药味,可她依旧闻到了常郁昀身上的皂角味道,即便有一瞬间的失神,那清新如春日原野的淡雅味道依旧让她觉得熟悉。 前世毕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再是翻脸不和,有些细节还是烙刻在了脑海里的。 就如同那日地牢,明明充斥着一股常年不见天日的腐败酸味,在最后神智迷离的时候,她彷如还是能够感受到浅浅的皂角香味。 到了后半夜,楚维琳的意识终是迷糊起来。 轰隆—— 一声雷响,声音重得就好像是落在了近处一般。 楚维琳被雷声吵醒,翻了个身子想继续睡,却感觉到身边的楚维瑷有些不对劲。 仿佛是被雷声吓到了,楚维瑷猛得蜷缩起了身子,整个人往楚维琳这边靠了过来,嘴里断断续续呀呀叫着,楚维琳一时半会儿也没弄明白她在说什么。 估摸着楚维瑷只是怕惊雷。楚维琳侧过身轻轻顺着楚维瑷的脊柱抚了几下。 却不想,伴着外头不断的电闪雷鸣,楚维瑷几乎要钻到楚维琳怀里。到最后竟是呜呜哭了起来。 没料到楚维瑷会这般怕雷,楚维琳不忍心推开她,由着楚维瑷粘上来。 “姐,我怕,姐……” 楚维琳渐渐听明白了楚维瑷嘴里念叨的话语。 由于不得宠,平日里的楚维瑷一直谨言慎行,从不曾对姐姐们露出这般依赖神情。 念着她还在熟睡。楚维琳心疼她,低低安抚道:“不怕。姐姐在的,在的。” 眼泪顺着楚维瑷的脸庞滑落,她埋首于双膝之间,重复念叨着。 楚维琳一直以为楚维瑷唤的是她。可在一个照亮了天幕的霹雳之后,楚维瑷大呼了一声“大姐”,楚维琳这才反应过来楚维瑷唤的是楚维琇。 睡在南间里的流玉也被雷雨惊醒,听见楚维瑷声音,赶忙趿了鞋子点了蜡烛过来。 楚维琳伸手撩开了幔帐,冲流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流玉会意点了点头,把烛台放在桌上,蹑手蹑脚到了床边。伸手摸了摸楚维瑷的手臂,已经是出了一层薄汗了。 流玉转身去取干净帕子,楚维琳想坐起身来却被楚维瑷的双手箍得紧紧的。她不敢用力挣脱,只好低声哄着:“八妹妹,不怕的,没事的……” “大姐,我……母亲她,琼楠。好多血……” 好多血? 楚维琳一震,呆呆望着楚维瑷。 流玉刚走到近前。听了这话也愣住了。 缓缓转过头,楚维琳压着声问流玉:“琼楠是谁?” 烛光下,流玉的面色白了一白,一副想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的样子。 楚维琳虽然想弄明白楚维瑷的呓语到底是什么意思,可这会儿实在不是一个仔细问流玉的好时候,便干脆先放下,让流玉替楚维瑷擦了擦薄汗和眼泪,便让她先回去睡了。 流玉整好了幔帐,拿着烛台回了南间,躺在榻子上的时候竟觉得薄被有一些凉意,她缩了缩身子。 琼楠这个名字,流玉当真是有好些年没有听见过了。 琼楠和流玉一样,不是楚府里的家生子,是同一个牙婆卖进来的。 流玉跟着李和顺家的学规矩的时候,模样端正的琼楠已经被何氏身边的程妈妈挑中,和几个年纪相仿的丫鬟一道在西意院里做粗使丫鬟了,她们被赐了名,其中还有一个便是现今还留在何氏身边的香樟。 香樟和琼楠从不入等的做起,得了何氏的亲睐,在流玉成了璋荣院里的二等的时候,她们两个成了大丫鬟。流玉听其他人说起来过,那时的琼楠很得何氏的信任,便是香樟都不能与琼楠比高下。 似乎就是六、七年前,琼楠突然就没了踪影,有人问起的时候,何氏有讲过几句,似乎是琼楠的家乡有些变故,她的姨婆寻来了,她念着琼楠这些年做事本分勤恳的份上,便开了恩放出府去了。 自那之后,就没有人再提起过琼楠,要不是今夜楚维瑷梦中惊呼,流玉差不多都要忘了这么一个人了。 雷声低沉轰隆,流玉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一番,不晓得是不是心理暗示,她隐约觉得琼楠离开的那一日就是这样的雷雨天气。 是不是楚维瑷曾经看到过什么?性格内向的她不敢说,又或是那时还太年幼以至于惊恐之余遗忘了,却在同样的雨夜里记忆悄悄在睡梦中被唤醒,这才梦呓了出来? 而她既然唤了“大姐”,很可能那时的事情楚维瑷是和楚维琇说过的。 流玉心思细密,这些念头盘旋在脑海里,她就再也没有睡意了,翻来覆去到了天明,外头的雨一点点小了。 听到院子里已经有了些许轻轻脚步声,流玉便起身准备。 楚维琳也醒了,楚维瑷天亮前才又睡过去,这会儿依旧抱着她不松手,楚维琳干脆也躺在那儿,等楚维瑷转醒之后才唤了流玉进来伺候。 楚维瑷对夜里的事情全然不记得了,楚维琳和流玉对视了一眼,便决定不提一言半语。 早饭依旧是在常郁昀那里用的,楚维琳垂着头想自己的事情,直到楚维璟和常郁昀讨论起了回城的事体时才晃过神来。 雨一直下到了天亮,想来那山路定是泥泞一片,塌方的路段经过这一整夜不晓得是不是又累了大量的落石。 常郁昀吩咐了看守庄子的小厮下山去查看打听消息,又与楚维璟一道安慰了几位弟妹一番,这才各自散了。 西厢里,楚维瑷身边的丫鬟伺候着。 楚维琳有话要问流玉,自不好与她们在一个屋里,主仆两人便站在了游廊里。 “流玉,琼楠是谁?”楚维琳又问了一次。 流玉夜里思忖许多,这会儿说起来也有了思路:“姑娘那时还小,不记得琼楠也不奇怪。” 等流玉说完,楚维琳抿着唇静静望着西厢。 好多血指的到底是什么? 是说琼楠流了血,还是说何氏和琼楠一道造了一场血事? 一时还真辨不清楚,且不说楚维瑷清醒时记不记得那年的事体,便是记得,她恐怕也不会愿意说的,至于楚维琇,那更是询问不着的。 毕竟是伯娘屋里的一个丫鬟,又是几年前的旧事,流玉内心觉得楚维琳不该如此上心,可她毕竟是璋荣院里出来的,闻老太太又颇为信任她,内宅大小私密事也不瞒着她,跟着老太太这么些年下来,流玉便晓得了做内院之主,有些事情能糊涂,有些事情一定要掌控在手中。 来清晖苑当值之前,闻老太太就告诉过她要好好照顾楚维琳,等将来嫁了人之后,不说全家的中馈,起码自己院子里的事情要拿捏得一清二楚的,要做好这些,必须让楚维琳有事事多考量的自觉。 那么,能考量一番楚维瑷的梦中失语,似乎也是不错的。 去探路的小厮到了傍晚时才回来,他的裤脚一片污泥,把情况一一回禀给了常郁昀。 果不出所料,半夜里的雨导致天亮前那处山路又坍塌了一回,附近寺中收容了不少过路的香客,也派了僧人帮忙清理路面,但看那小山一样的积石,怕是要赶工到明日了。 至于传言里被压在里头的过路人,应当是凶多吉少了。 楚维琳听了常郁昀的转述叹息了一声。 这夜也依旧只能留在庄子里,楚维瑷和楚维琳下了会儿棋,便也歇下了。 没有下雨,稀落几颗星辰,楚维瑷抱着薄被睡得格外香甜,没有再梦呓什么。 待用过了午饭,晓得底下的路通了,众人收拾好了东西下山。 山道上,被关在山中两天的各府香客与来寻的亲人们聚在一起,亦有没有见到家眷的人翘首企盼。 楚维璟远远就瞧见了心急如焚一路寻过来的楚家人。 楚伦煜在最前头,一脸的焦急,楚伦栩跟在后头,与楚伦良一道说个不停,似乎是在安慰楚伦煜,楚维琅、楚维琨两兄弟没有管别的,瞪大了眼睛和随从们寻人。 楚维璟还未来得及出声唤他们,赵三儿眼睛尖,先发现了他们,兴冲冲大叫起来。 楚伦煜顺着赵三儿的手指看过来,见是楚维璟,快步冲到了马车前头,一把掀开了帘子。 待看清几个孩子具是神清气爽并无任何不妥当之处,楚伦煜长长松了一口气,提在嗓子眼的心也落下了,整个人就有些脱力往下坠,幸好叫楚伦良一把拽住才没有坐到地上去。 楚维琳见楚伦煜如此状态就晓得自个儿没有想错,父亲这两日一定是煎熬万分的,她赶忙扶了楚伦煜上车,挤出笑容,道:“父亲,我们这几日都挺好的,没有受苦。” 楚伦煜把楚维琳和楚维琮拥进怀里,没有说话却已经红了眼眶。(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回府(二) 这两日楚伦煜岂止是提心吊胆,自责和恐惧包裹住了他,他怎么也没想明白,那时候为何会留下几个孩子自己孤身先返京的。 几乎是一闭上眼睛,他的眼前就是那年江氏、孙氏和楚维瑂被抬回来时的样子。 他怕,他就怕被埋在山石里的会有他们楚府的马车。 要是那样,别说拿什么和列祖列宗交代,他自个儿也活不下去了。 茹娘去了之后,他的一切就只有这一双儿女了。 感受到父亲的身子在不停颤抖,楚维琳伸手回抱住了楚伦煜,哑声道:“父亲,我们没事呢……” 三人伤感了好一会,楚伦栩过来劝道:“六弟,你看孩子们都好好的,我们也别在这儿耽搁了,快些回府里让他们安顿了要紧” 楚伦良亦附和道:“可不是,虽说是派了人快马回去禀了,但这些天人人都是牵肠挂肚的,没有见到一个个活蹦乱跳的人,总归是放不下心的。” 连连劝了几句,这才催着他们启程。 楚维琳摸了摸湿润的眼角,转头见楚维瑷神色戚戚坐在角落里,一瞬就明白过来。 “维瑷,我和你五叔父来寻你们,你父亲是长子,要照顾母亲,这才待在家中。他这几日也很牵挂你,告假在府里等消息。”楚伦煜也发现了,低声细语安抚道。 楚维瑷听了这话。想到父母平日里待她那并不热络的模样,低低应了一声。 道理楚维瑷都是懂的,六姐姐和五弟是六叔父的心尖尖。叔父怎么会不来寻他们,五叔父虽没有子女在外受了罪,但他是庶子,这个当口上与其与颐顺堂里和祖母眼对眼,不如跟着来帮把手,祖母伤了脚,父亲走不开是正常的。 垂下眼帘。楚维瑷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若今日受难的是大姐。父亲再是分身乏术,母亲也会来的。 楚维瑷这些兜兜转转的心思不能说与其他人听,只能独自憋在心里,她羡慕地看向楚维琳和楚维琮。能叫父亲这般捧在掌心里,她这辈子是不敢想了的。 马车行得不快,一来是这路上人多路窄,二来是暴雨之后路途并不好走,几乎费了平日里两倍的时间才到了城门口。 顺利入了城,到了楚府外头,门房上的一见他们高高兴兴回府,立马一溜烟去报喜了。 垂花门上,宝莲扶着陆妈妈候着。 见两姐弟衣着打扮具干净。整个人也精神,就是楚维琮走路有些拐,陆妈妈长长松了一口气:“可算是回来了。真是吓坏奴婢了。” 话说了一半,已经有了哭腔。 楚维琮赶忙安慰陆妈妈,又解释了自己的脚伤。 楚维瑷一言不发跟在楚维琳后头,抬眼见远处何氏匆匆而来,她眼中闪过一阵期冀。 香樟扶着何氏走得脚下生风,何氏见了几个孩子。第一眼就落在了楚维琮的脚上:“这是怎么了?痛不痛?” 楚维瑷眼中的光芒一下子黯淡了,便是何氏又扭头拥了她的肩细声询问。她也只是简单答了两句。 何氏传了章老太太的话,让他们各自回屋里梳洗整理,一个时辰后过去颐顺堂,楚维琅和楚维琨见此,便先回璋荣院里复命去了。 楚维琳回到清晖苑,热水抬进了净室,宝莲催着辛苦了几日的宝槿和流玉先回去休息,自个儿伺候楚维琳沐浴。 “姑娘,这几天真是急坏奴婢了,好在是菩萨保佑,平平安安的。” 身子浸在热水里,楚维琳有些犯困,眯着眼睛稀里糊涂应了两声,宝莲见了,低低笑了没有再多言。 等换了干净衣服又梳了头,宝莲吩咐满娘送了浓浓的热茶来,楚维琳喝了几口,总算是缓缓清醒起来。 想到一会儿要去颐顺堂,楚维琳便问宝莲道:“祖母怎么好端端摔倒了?” 宝莲眨了眨眼睛,低声道:“老太太是在花园里石子路上摔的,冬青扶着老太太,没留意到脚下碎石,老太太崴了一下摔了,冬青又没拉住,一并摔了。” 楚维琳听完不由就皱了眉头,这倒还真是稀奇了。 从璋荣院出来回颐顺堂的路有好几条,以章老太太平日里的习惯,自是坐了青帷小车过穿堂甬道回来的,也就是她们几个年纪小又爱观花赏景,不着急时间的,才喜欢从园子里过。 园子里多是青石板铺了路出来,石子路就那么一条,绕来绕去的,因着走起来脚底不舒服,极少有人走。 况且那路两旁全是花木,章老太太怎么会心血来潮往花木跟前凑呢? 这些疑惑在楚维琳到了颐顺堂时还存在心里,问了安之后又关心了一番老太太的伤脚。 章老太太眯着眼睛,道:“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走路脚上都没劲,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是要休养到入冬了。” 楚维琳听章老太太这么说,显然是不愿意再多提那日事情,也不会告诉他们为何会走那条路的,就不好多问了。 反倒是章老太太问了他们这几日的状况。 楚维琳一一答了。 晓得是遇到了常郁昀,因而在常府庄子上避了两夜,没有去庙中借宿,章老太太微微颔首,瞥了何氏一眼。 何氏从楚维瑷嘴里听说的时候也很诧异,两家是姻亲又在议亲,只要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那种情况下借宿也是合情合理的,总好过两个姑娘家在拥挤的庙中与不知来历的百姓一道避难要好。 见章老太太眼神示意她,何氏起身笑着道:“这也是蒙亲家府上照顾了,媳妇一会儿就备下谢礼送去常府。” 道理上的事情是不能免的。 章老太太又多吩咐了几句,才让何氏下去了。 兄妹几人又去了璋荣院里,一番告罪之后,也就散了。 夜深人静时,陆妈妈坐在灯下替楚维琮纳鞋底,饶是楚维琳说了几次,她都不肯把这件活计交给底下人去做。 楚维琳想着陆妈妈在府里年数长,比起流玉来,兴许还记得些琼楠旁的事情,便问道:“妈妈认不认得从前三伯娘身边的琼楠?” 乍一听这个名字,陆妈妈停下了手中穿针的手,转过头来:“姑娘怎么会问起她来?” 楚维琳也不瞒陆妈妈,把那夜楚维瑷梦中呓语的几句话都说了。 陆妈妈听到“好多血”的时候本能念了一句佛号,而后仔细回忆起来。 毕竟是好些年前的事体了,又是西意院里的,陆妈妈不是长舌好事之人,自是没有日日盯着那里的,但琼楠这个丫鬟她多少还有那么点印象。 “奴婢记得琼楠是圆脸大眼睛,耳垂很厚,就是渝妈妈常说的有福之相,那时连老太太都念叨过几句琼楠的好面相。”要是其他曾经在三房当值过的丫鬟,陆妈妈未必记得,但就是因为渝妈妈常常夸奖,陆妈妈才会记得,“三太太也很信面相手相这些的,对琼楠很信任,有一阵似乎有风声说三太太想抬举琼楠,老太太和三老爷那儿好像也点头了,就等三太太选了日子给她开脸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传言,这倒是叫楚维琳惊讶不已。 她原先想过,是不是因为琼楠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亦或是琼楠拿捏了何氏的什么把柄,这才遭了何氏打压,但听陆妈妈这么一说,显然不像是那么一回事。 何氏既然起过抬举琼楠的心思,那说她容不下这个丫鬟就有些说不通了,再说了,西意院里又不是叫何氏掌控得没一个姨娘通房,沈姨娘不还在那儿吗? 沈姨娘也是何氏屋里的丫鬟出身的,还顺顺利利生养了楚维瑶,何氏既然能让跟她不是一条心的沈姨娘在眼前晃荡十多年,又怎么会厚此薄彼,掐了琼楠这个她极其信任的丫鬟呢? 这其中肯定还有什么情况,只是她们都不清楚而已。 楚维瑷梦呓里提到了血,那年从楚府里消失的琼楠到底是死了还是存了一条命? 楚维琳是好奇的,她至今没有握着一点半点何氏的软处,就不能让她放心。 前世时何氏能那么疯狂,这一世难保不再出什么幺蛾子,打蛇打七寸,能有把柄在手,有个万一的时候,也不至于被何氏指东指西。 “姑娘……”陆妈妈皱了皱眉头,灯光下,她脸上的皱纹很深,“奴婢记得也不是很清楚,但隐约有那么点印象,好像就是那一年,琼楠出府了之后,八姑娘大病过一场。” 楚维琳挑眉。 那年楚维瑷还很小,很可能是瞧见了什么吓坏了吧。 要翻找出一个生死不明多年的丫鬟的轨迹并不是什么容易事情,贸然朝其他人打听,要是传到了何氏那里反而是个麻烦,楚维琳也不心急,这就和阮氏的事情一样,只要存了心,多少旧事就会在对方不知不觉间慢慢翻出来的,就是费些时间而已。 府里的生活又回到了旧轨迹上。 鬼月一过,在中秋前的四天,宫里的柳昭仪生下皇子。 楚维琳清楚记得,小皇子满月的时候,龙颜大悦的圣上晋柳昭仪为贤妃,列位四妃,本就有底蕴的柳氏一族低调了十多年,在这之后就再没有人敢小觑了,连带着常府里的柳氏在面对大赵氏和楚伦歆时说话都硬气了许多。(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中秋 宫里小皇子新生,京城里这个中秋也就格外热闹喜气些。 楚府里,各府往来人情都是早早备好了的,至于府里头亦是极有条理安排了。 家宴依旧摆在了璋荣院里。 中秋这一日不用上衙,楚伦煜休沐在家,自是陪在章老太太跟前。 章老太太脚上的伤好了大半,只是依照大夫吩咐的继续静养不能落地走动,便是日日躺着,叫冬青几个揉捏双腿疏通经络。 许是因为收了楚伦歆送回来的一小缸亲手酿造的梅子酒,加之中秋佳节,章老太太心情不错,与楚伦煜说着过几日楚维琳过小定的事情。 楚维琳本坐在一旁与楚维瑷说着针线上的事情,突然听章老太太提起来,抬头看了一眼,见老太太丝毫没有让她回避的意思,干脆又凑头和楚维瑷说话。 楚伦栩和李氏带着一双儿女姗姗来迟,楚维璂借着年幼又是男孙,一屁股坐上了软榻,道:“祖母,孙儿来迟了,您别怪孙儿。” 章老太太拍了拍楚维璂的头,笑着道:“这么迟才来,是在做什么?” 楚维璂指了指楚伦栩:“父亲在教孙儿和姐姐下棋。” 这个答案让章老太太满意,颔首不再多问了。 庶子平日里自比不得嫡子体面,加上夏姨娘的事体,楚伦栩这半年多日子也不舒坦,好在楚维璂还是受宠的。这叫李氏松了一口气。 何氏清亮的眸子一转,对李氏这种有了儿子就有恃无恐的行为相当不满,想了想。掩唇笑着道:“也不算迟呢,维璂,伯娘与你说,有些事情迟些无妨,有些事情迟了耽搁了其他人,就不好了。”一面说,一面眼睛就往楚维琛身上瞟。 何氏这话意有所指。楚维璂年纪小没有听出来,又见何氏慈眉善目笑容满面。说的也是一番道理,便点了点头,乖巧道:“谢谢伯娘提点。” 李氏自然是听懂了的,这分明是在说楚维琳马上就要过小定。而楚维琛没一点动静会挡了妹妹的路,李氏正气恼,一听楚维璂的回答反倒是乐了。 何氏这不就是费心兜个大圈却撞在了楚维璂懵懵懂懂的软棉花上了吗? 章老太太不愿意听她们妯娌你来我往的,挥了挥手,道:“什么时辰了?差不多了就过去璋荣院,免得叫他们等我们。” 何氏看了眼西洋钟,道:“是该过去了。媳妇让人备了马车,老太太您将就将就。”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章老太太拍了两下腿。正要让冬青再去取条薄毯过来,突然想到了一日不见踪影的楚伦沣,“伦沣去哪里了?” 何氏一听这话。也皱了皱眉头。 楚伦沣今日自然是休沐的,但他用过了早饭就出了门,何氏当他有事也没放在心上,而章老太太则是习惯了儿子不在身边,因而到这会儿才想起来。 李氏勾了勾唇角,眼底隐约笑意:“老太太您放心。今儿个是中秋,三伯不会耽误了家宴的。” 何氏一口气怄在胸口。挤出笑容道:“是啊,应该就过来了。” 章老太太执意要等楚伦沣回来了一道去璋荣院,便叫众人一道等着。 哪知眼瞅着时间越来越晚,外头都要掌灯了,楚伦沣依旧不见人影。 章老太太的面色越来越沉,楚维瑷忧心不已,不自禁握住了楚维琳的手。 楚维琳低声安慰道:“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话虽如此说,但楚维琳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前世的这个时候,闻老太太突然过世,楚府孝期之中也没有摆家宴,这年中秋楚伦沣有没有出府,什么时候回来的,楚维琳并不知晓。 “不等了,走了!”章老太太重重拍了桌子。 老太太在气头上,也没有哪个敢放肆,何氏心里不住埋怨楚伦沣,更有些担忧他是不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出了什么意外,可面上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排得妥妥当当把所有人都送到了璋荣院。 楚维琳牵着楚维瑷进了花厅,里头倒是格外热闹。 楚维琬笑着招呼她们:“可算是来了,快过来尝一尝四妹妹亲手做的月饼。” 在楚维琬身边落座,见她留意情绪低落的楚维瑷,楚维琳附耳过去解释了一番,楚维琬玲珑心思,笑着抿了抿唇。 为了照顾章老太太受伤的腿,花厅里备了软榻,本来当着闻老太太的面,章老太太已经松了些神色,哪知又等了两刻钟,楚伦沣依旧没有出现。 “伦沣媳妇,你知不知道伦沣去哪里了?”章老太太瞪着眼睛问何氏。 见何氏被为难,楚维瑷饶是胆怯也匆忙起身,道:“祖母,父亲会不会出什么事情了呀……” “不许胡说!”何氏心里没底,一听这话赶忙啐了两口,“不吉利的话不要挂在嘴上。” 楚维瑷被堵了回来,垂着头不吭声了。 何氏想说要不要派人去寻,外头来了通传,说是楚伦沣回府了,叫她一下子安心下来。 楚伦沣急匆匆进来,经过姐妹身边的时候,楚维琳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 这股子味道让楚维琳不由又深吸了几口气想确定一番,可这味道实在太淡了,想来不是楚伦沣受伤出血,而是他沾染上又叫风吹了一路,散得只余那么一丁点儿了。 楚维琳疑惑不已,他到底从哪里回来的? 楚伦沣恭恭敬敬磕头认了错,章老太太骂了几句,念着是大过节的也就算了。 众人依次落了座。举杯贺团圆。 说是团圆其实也不尽然。 这在府里又没有列席的楚家人还有两个,一个是自从被禁足之后就再没出来过的楚维瑚,一个是刚刚被关进地牢一个多月的楚论肃。倒是楚维瑞因他年幼不知父母那些腌臜事情,得了闻老太太一份怜惜得以坐在兄弟们中间。 楚维琳对楚维瑞是没法产生一点半点好感的,但她也细细思忖过闻老太太对楚维璟说的话,心里也认同了两位老太太的处理,她唯一担心的是直脾气的楚维璟能不能受得住,好在楚维璟坐在楚维琨、楚维琅两兄弟中间,与楚维瑞隔着大半张桌子。 酒过了半逊。楚维琳正听楚维瑢说着做月饼的事情,就见一个婆子进来。附耳和楚伦凛说了几句。 楚伦凛听到一半就重重摔了筷子:“由着他去!” 饶是楚维琳已经留意到了楚伦凛面色不对,还是被他突然的怒火吓了一跳,更别说其他人了。 楚伦凛也不解释,臭着脸端着酒杯喝酒。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能让楚伦凛这么生气,这始作俑者到底是楚维瑚还是楚论肃呢? 还没想明白这个问题,清亮哭声就响起来了 楚维琳循声望去,果然是楚维瑞。 楚维瑞是头一回一个人坐在席面上用饭,虽然有乔楚和奶娘在一旁伺候,但哪里比得上从前由阮氏抱着安稳,见哥哥们自顾自说话都没有人理会他,已是低落不已,叫楚伦凛突然一下吓着了。再也憋不住哭了起来。 “大的不老实,小的也不省心!”楚伦凛哼了一声。 楚维琳闻言就通透了。 楚伦凛自不会放了楚论肃自由,但大抵是念着中秋给弟弟添了些酒菜。这份好心没得来什么好报,这才叫他气得摔了筷子。 乔楚请示了两位老太太,和奶娘一道把楚维瑞先领回去了。 这么一闹腾,这顿家宴也没了什么味道,早早就散了。 八月二十二日是常府老祖宗的生辰,依往年的规矩。楚伦歆是会下帖子请楚维琳姐妹过府的,只是常府那里顾念两家马上就要小定。便省了这一趟。 去常府贺寿的女眷心里也有些狐疑,这常府大媳妇娘家的两个姑娘一个出京养病一个即将上轿,没有来道贺是在情理之中的,二媳妇常年不在京中,四媳妇柳氏那儿往年都没有娘家姑娘来走动,怎么年年都来的楚家姑娘们竟缺席了? 楚伦歆打太极一般应付过了几次试探,众人见常老祖宗待她一切如常,也就不好猜测了。 直到八月二十六,常楚两家过定礼,所有人才恍然大悟。 楚维琳早早做好了准备,见到来给她插戴的是柳氏时,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常郁昀生母过世,继母离京,按说这插戴之人该是大赵氏,但常老祖宗那儿怕是估计大赵氏因为赵涵忆的事情心有怨气会怠慢了楚家,干脆把这事儿交到了柳氏手中。 柳氏沾了大喜事也是高兴,嫡姐刚刚生下麟儿,她的身份也水涨船高,由她来插戴也不算委屈了女方,便开开心心上了门来。 楚维琳望着常府的小定礼,戒指、耳坠、镯子和项圈,四样金首饰齐全,又用匣子装了大小八件精美糕点一并送上,在礼数上一一齐备。 柳氏笑眯眯替楚维琳戴上了金钗,依着规矩说了吉祥话,礼成之后回去复命了。 楚维琳静静坐在梳妆台前,望着头上金钗,半响没有动作。 宝莲站在一旁,从自家姑娘面上瞧不出喜怒来,不禁有些疑惑,她轻手轻脚退出来与宝槿道:“我觉得姑娘不怎么高兴……” 宝槿跟着楚维琳在常府住过,还记得她和常郁昀说话时一直不怎么热络的样子,可她又不敢跟宝莲说什么姑娘和未来的姑爷不合,只能苦着脸摇头。 宝莲叹息一声,见流玉走过来了,便也不多问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香火(一) 小定之后,姑娘家行事规矩都与从前又不同的,旁的且不去说,想要和原先一样上元赏灯、中元放灯是不可能的了。 出门受了限制,府里走动倒还方便,楚维琬生辰这一日,楚维琳与姐妹们一道去了梅苑。 女儿出阁前最后一次生辰,黄氏格外看重些,虽都是自家姐妹,也张罗得热闹。 楚维琬心情舒坦,摇着轻罗扇听楚维琳说话。 两人正在兴头上,楚维瑷突然就拉了拉楚维琳的袖口。 楚维琳嘴上停了,顺着楚维瑷的视线望去,就见楚维琛和楚维瑢站在窗外廊下。 交谈声轻轻,可里头听的人都竖起了耳朵,自是听到了七七八八。 楚维琛言语里有些埋怨:“六妹妹的婚事是定下来了,这本是好事,可我们两个做姐姐的挡在她前头……三姐姐还未上轿还好些,等世子回京之后抬了她过府,我们可不就成了六妹妹的拦路石了吗?” 楚维瑢是担心自个儿的将来的,她是庶女比不得其他人,可想到楚维琬高嫁,黄氏便是为了面子也不会胡乱打发了她,就耐着心思等着,哪知从春天等到秋天,依旧没点儿风声,她甚至都起了让韩姨娘去试探黄氏的心思了。 韩姨娘却不是个糊涂的,她在黄氏跟前俯首做小这么些年,便是儿子死得不明不白她也咬牙忍下来了。这才有了今日太平和楚维瑢的平顺,她可不会让楚维瑢学楚维瑚那些扭曲心思,没占到半点好处反倒把自己赔了进去。连累了徐姨娘过起了半死不活的日子,便好生相劝了楚维瑢一番。 楚维瑢才被安抚了没几日,楚维琛这几句话又勾起了她的不安,她挤出笑容低低应了一声。 “四姐姐,你是隔了房的姐姐还好些,不像我,同房姐妹。别说我姑娘家不要脸不要皮了,我是真的急了呀。”楚维琛说完便是长长一叹气。 楚维瑢转过头看了她一眼。蹙眉道:“我也在思量这事呢,你说我要不要问一问太太?” “要的要的!”楚维琛连连点头。 这般热忱反应,没有点燃楚维瑢的心绪,反而让她静了下来。 明明是她的婚事。明明是她要去问黄氏,楚维琛这般兴高采烈是什么意思? 再回过头细细品了品楚维琛的话,楚维瑢心中一动,莫不是楚维琛有了心上人怪她挡路了? 饶是平日里脾性再好,楚维瑢也不肯叫楚维琛这般拐着弯儿试探作弄,当即红了眼眶:“说亲是好事,若有人向妹妹提亲,只管依着礼数办下去,就和六妹妹一样。不用顾忌排在前头的我。我不会小肚鸡肠埋怨你们越过我了,你们也不用来催着碾着我,婚姻一事本就是缘分。我这是缘分未到,你不该为了自己就想要太太随便打发了我。” 楚维瑢说完,才不顾楚维琛是个什么反应,扭身就走。 楚维琛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忿忿甩了手中帕子:“狗咬吕洞宾!” 屋里的三人听得目瞪口呆。 一时之间,楚维琳甚至都不知道要怎么评说这桩事。 以楚维琳对楚维琛的了解。她知道楚维琛只是唯恐天下不乱不已,随意教唆几句。反正到头来与她自个儿扯不上干系,也就是让楚维琳受几句埋怨。 哪知楚维瑢的思路完全和楚维琛不在一条路上,她想到的不是楚维琛恶意挑拨,而是楚维琛有了心上人也怪罪她挡路了。 楚维琳微微摇了摇头:“四姐姐那儿……” 话只开了个头,楚维琬还是懂了楚维琳的意思,颔首道:“我省得。” 一次挑拨不成,楚维琛倒不会冲楚维瑢说第二次,但就怕楚维瑢事后越想越委屈,心里存了事,和姐妹们真的有了隔阂,再听些风言风语的,平白添了事出来。 家中那么多姐妹,要说人人和睦友善彼此助力那根本就是想得太完美了,可要是闹翻了,坏的是一家子人的名声。 楚维瑢往日也是得体知礼,与她们处得也是融洽,何必为了这么一桩事情越行越远了呢。 楚维琬开口应承了,自是少不得和黄氏提一提的。 黄氏满心都是嫡女来年的大婚,没有心思仔细挑选,可一想到底下几个姑娘年纪相仿,还是定了早些替楚维瑢张罗起来的心思。 入了九月,重阳祭祖。 楚维琳跪在祠堂外,悄悄打量最前头的闻老太太。 前世这个时候,闻老太太已经过世了,今生没有发生毒杀,一样样事情梳理下来,最可疑的人是浮现出来了。 祠堂配院里,伦字辈媳妇的牌位依旧只有江氏和孙氏的,按说要摆了阮氏的上去,可章老太太气恼她那些腌臜事情,愣是不晓得从哪本旧都楚氏带过来的厚厚一叠家规之中,翻出了一条早就被废弃了的规定。 没有替公婆守过三年孝的继室不能和原配一块供奉。 闻老太太不做声,这家中哪里还有人敢替阮氏说好话,就没有在配院里安放阮氏的灵牌。 依照楚维琳的猜想,说不准是前世的阮氏晓得旧事瞒不住闻老太太了,干脆先下手为强,在闻老太太收集齐证据之前先下了毒,又把所有事情推到了惹怒了老太太的楚维瑚身上去。 阮氏为了下毒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要不然也不会瞒过了楚伦凛和黄氏,以为闻老太太是气急攻心。 而今阮氏先下了地,自不会再有谁下毒,按闻老太太的精神气来说,再活十来年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只要两位老太太都在,黄氏、何氏也就别想一手遮天掌控了楚家后院。 祭祖结束后,楚维琳先回了清晖苑。 流玉含笑说着小厨房里的安排:“满娘在厨艺上有些灵性,照着素芷堂的点心做,模样上是还差了点,尝起来倒还真有那么点儿意思哩。” 楚维琳一听也笑了,道:“一会儿八妹妹过来,叫她尝尝看,她的嘴儿厉害,只有过了她这一关才作数的。” 流玉应声去了。 楚维琳翻看了会儿书,等到了傍晚时还不见楚维瑷,不由有些奇怪。 楚维瑷素来守时,说好了来就不会拖拉了时辰,便是有了急事也该有丫鬟过来报一声,这般无声无息没个动静,实在不寻常。 “宝槿,去西意院里问一声。” 宝槿放下手中绣绷,快步去了。 隔了小半个时辰,宝槿皱着眉进来,宝莲一见她这面色,不由心里一惊:“怎么了?” 宝槿往外头张望了两眼,这才压着声道:“八姑娘不敢过来了,三太太发了一下午脾气了。” 何氏发脾气了? 楚维琳有些诧异。 不管内心里存了怎样的心思,表面上何氏是一个合格的世家媳妇。 做事周全,养育孩子,孝顺婆母,对家中其他晚辈也格外照顾,与李氏虽有拌嘴但也是不伤大雅的,便是章老太太这般挑剔的人,也只能挑剔何氏生不出儿子这一桩罪过来。 何氏平素休养极好,便是在西意院里也是收敛着性子的,怎么今日会如此反常? 宝莲也瞧出楚维琳的惊讶,便问了宝槿:“可知道缘由?” “奴婢也是猜的,”宝槿说起这些越发谨慎了,“上午从祠堂回来之后,三老爷又出府去了。” “不是常有的事情吗?”宝莲不以为意。 三房这两位当着差的老爷往常行事就不一样。 楚伦煜虽然也和同僚应酬,但次数不算多,散值之后一般都是直接回府去颐顺堂里请安的;楚伦沣却是经常与同僚一道喝酒,回府里用晚饭的日子反倒是少的。 楚维琳记得有一日何氏与章老太太说过这事,当差不易,京城里想要官升一级也困难,应酬多些也是正常的,章老太太听了很满意何氏的通透知事。 何氏那么想得“明白”的人,怎么会因为楚伦沣不在府里就发脾气了呢? 况且今日是重阳,世人皆爱登高,楚伦沣出去了也不奇怪。 翌日颐顺堂里,楚维琳见到何氏的时候,她一切如常。 何氏坐在罗汉床下首的八仙椅上,笑着和章老太太说话:“九月十九是观音大师出家日,媳妇想去法雨寺里添些香火。前一回安排得晚了,维琳他们上山才没有厢房住,这一回还是早些定下来。” 信佛之人对这些日子都是看重的,章老太太听了没有反对,叫何氏自己掌握好。 何氏得了首肯,就把这事按下,又起了另一个话头:“媳妇昨儿在院子里见到乔楚了,瞧着是清瘦了些,她说维瑞年纪小,夜里哭闹起来不好带,媳妇想想也是,好端端的身边人都换了,又不见了爹娘,怎么会不闹呢。” 楚维琳听何氏提起楚维瑞来,不由抬头望着她。 何氏恍然未觉,只看着章老太太。 章老太太半眯着眼,根本不接这个话茬,反倒是又问了去法雨寺的事情,何氏面上快速闪过一丝失望,答着章老太太的问题。 楚维琳从屋里退出来,站在廊下望着院子里高大的樟树,面无表情。 何氏生了楚维瑷之后,肚子就再也没了动静,她去拜观音自然是为了求子,但又怕生不出来,便把心思打到了过继上头。 这一世,楚维琮这儿何氏是捞不着了,便想动一动楚维瑞,只是她这个一厢情愿,章老太太是不会答应的。(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香火(二) 要楚维琳来说,何氏自个儿生不出,还有养庶子一条路,过继和抱养庶子都是别人的儿子,何氏又不是容不下妾的人,为何一直心心念念要过继别人呢? 话又说回来,楚维瑷都十三岁了,这十多年里章老太太也没因为无子寻过何氏麻烦,怎么突然间何氏自己就着急起来了? 反常即为妖,可偏偏这妖在何处,别说是楚维琳,章老太太也一样弄不明白。 九月中旬的天气晴一阵、雨一阵。 流玉依着楚维琳的意思,多少留意些西意院里的气氛。 何氏的心情的确不好,连带着楚维瑷行事都越发束手束脚了。 楚维琳悄悄问过楚维瑷,楚维瑷也只是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道:“无事的,起码对着父亲的时候,母亲也算愉快。” 这个答案让楚维琳哭笑不得。 何氏一心要儿子,哪里会给楚伦沣臭脸看,也不知道楚维瑷到底懂没懂她的母亲在烦恼些什么。 十七这一日,何氏已经准备妥当了去法雨寺的事情,细细和章老太太交代着。 为了十九能大清早上香,十八上午就要出发,这次不仅仅是何氏带了楚维瑷去,长房那里,黄氏也要带着楚维瑢去,大约就是为了相看了。 四人一道住到二十一这日回府,时间倒也宽裕。 章老太太听罢,点头道:“既然安排好了。我也放心了。” 楚维琳坐在一旁听楚维瑷说上山去的事情,外头传来问安声,她喜上眉梢。是楚维琮回来了。 楚维琮笑着进来请了安,白皙面庞上隐约有一条红色印子。 “这脸是怎么了?”楚维琳指着问。 何氏最是关心楚维琮,一听这话定睛往过去,惊呼一声:“这是指甲印吧?哪个不长眼的伤了你!” 楚维琮抬手摸了摸右脸,干笑了两声。 伤口极浅,他又是涂了药才过来的,本想瞒混过去。哪知叫楚维琳看出来了。 他自己觉得就是小事一桩,怕越遮掩越让家里人担心。便干脆实话实说了。 “我从书院出来和昔诚一道走的,经过东街的时候遇见他姐姐叫几个人围着,那些人说话不太好听,昔诚帮他姐姐的时候挨了几下。我也不小心被划到了。” 一来是误伤,二来伤口也很浅,楚维琮说得轻描淡写,显然是不希望家里人继续追究。 何氏皱着眉头,眼底里全是心疼:“不该这样的,你身边伺候的人呢?怎么由着你受了伤!一会我要好好说道说道,这般不会伺候,怎么当得差!” 何氏这等反应虽有些小题大做,但敲打一番底下人还是有必要的。章老太太在意的也不是楚维琮脸上的伤,男孩子有些磕磕碰碰的有什么要紧的,又不是姑娘家要仔细金贵。尤其是脸上千万不能留了印子。 章老太太最关心的,其实是他嘴里念到的这个名字。 “你说的昔诚是哪家的?”章老太太问了一声。 这个问题让楚维琮有些为难了,到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道:“姓杨,杨昔诚。” 光一个名字哪里分得清楚出身,京中姓杨的人家也不少。可章老太太就是从楚维琮的这份犹豫里读到了些不妙的味道,细细回想了一番。一桩旧事闪过心头,沉声问道:“太祖爷亲封的那位杨将军?” 楚维琮垂下了头:“是。” 楚维瑷听不懂这里的意思,偷偷去看楚维琳,楚维琳原也没有多少印象,直到提到是太祖爷亲封杨将军时,她一下子想了起来。 太祖爷在未登基前替康平爷亲征,哪知落了敌人圈套,全靠那时还是参将的杨老将军一路以命相护才得以全身而退,等太祖爷继承了大统,杨参将也就成了杨将军。 而这位杨将军就是杨昔诚的祖父。 先帝时,北疆战乱,杨将军战死沙场,留下孤儿寡母,先帝感念杨将军忠烈,又为安抚军心,赐杨家免死金牌。 杨昔诚的父亲亦是从小习武,子承父志驻守边疆,哪知一场战事后失去行踪,直到三年后才有消息传回京,却是叛国大罪。 整个京城哗然,无人敢信,却也不得不信。 杨昔诚的母亲只是沾了些许血脉的旁支宗亲,再说这样的罪过,便是公主也一样无力阻拦圣上怒火的,到了最后,抄家是必然的,但靠着那块免死金牌,总算是保住了一家老小性命。 那一年,杨昔诚才四岁。 本来这种陈年旧事楚维琳也是不晓得的,她会记得是因为前世时杨昔诚的父亲归朝平反,诛杀了当年陷害他的贼人。 如果没有记错,便是在今年冬天崇王世子回京时,杨昔诚的父亲会跟着一道回来。 只是楚维琳并不知道,楚维琮与杨昔诚是同窗。 楚维琮心中也是惴惴,他知道在世人眼中,杨昔诚是不该往来的。 在书院里念书的多是世家子弟,平日里也都有自己的圈子,他曾经疑惑过为何家境平庸不宽裕的杨昔诚会来书院,等之后听了其他人提及,才晓得了杨家旧事。 圣上既然留了杨家人性命,就不会再追究往事,除非有际遇,不然杨昔诚想有大出息是不可能的,但念些书学些生存的本事,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山长曾经受过杨老将军的恩情,这才给了杨昔诚这个机会。 章老太太的面上瞧不出情绪,楚维琮有些担忧,大着胆子说了一句:“祖母,孙儿知道昔诚因为他父亲的事情受了牵连,与杨家来往也对我们没有益处,若是走动得多了,万一有有心人算计,反倒是要惹些事端的……但是,孙儿真的觉得昔诚是个可以往来的人,孙儿与他同窗两年,觉得他好学上进,功课上比很多同龄人都出色,待人又特别诚恳,便是最开始书院里有些排挤他的同窗现在都收起了些轻慢的心思,虽不深交,但也不过分疏远。” 何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毕竟是出过那等事情的人家,维琮,还是避开些得好。” 楚维琳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事情。 杨昔诚的父亲杨溢韶是被人陷害受了重伤,失去了记忆,独身在关外生活多年,直到这一年才隐约想起些旧事,最后跟着崇王世子回京平反。杨家从此就依靠了崇王府,而崇王妃格外喜欢杨昔诚的姐姐杨昔诺,收为了义女。 杨家再不是那个市井小民都敢欺负的杨家了,他既然会在不远的将来飞黄腾达,又和崇王府牵扯在一起,如今实在是不应该为了这么一件事就避而远之,落了话柄的。 楚维琳能明白何氏的心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又怕楚维琮受伤吃亏,且不论她本心如何,在这件事上是关心楚维琮的。 章老太太有自己的考量,见何氏忧心,楚维琳又若有所思,她便问了一句:“维琳,你怎么想的?” 没料到章老太太会问,楚维琳惊讶抬头,想了想,道:“圣上既然留了杨家人的命,就不会再追究什么。我们做不了雪中送炭的事情,也不用为了今天这桩小事就让维琮避开杨昔诚,平白惹些闲话回来,要是杨昔诚的确值得往来,不如就还照原来一样。” 章老太太半阖着眼,不置可否。 渝妈妈从外头进来,禀道:“老太太,门房上来了一双姐弟,自称姓杨,弟弟是五爷的同窗,说是来赔礼的。” 一听这话,众人皆是一怔,正说着他们家,竟然就上门来了。 章老太太指尖轻轻敲着罗汉床,道:“把人请进来。维琳,人家既然只来了姐弟两人,你就陪着维琮去看看。上门就是客,不要怠慢了,也不要让人觉得我们楚家市侩。” 这几句话,已经透了章老太太的态度,她是赞成楚维琳的意见,不打算让楚维琮和杨昔诚划清界限的。 等楚维琮和楚维琳出了颐顺堂,何氏还是有些不放心:“老太太,真的不打紧吗?杨家当年再风光,如今都是落难凤凰了,咱们何必凑上去。” 章老太太勾了勾唇角,睨了何氏一眼:“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在京城里生活了几十年,就没看懂过吗?” 何氏浑身一震,细细品着章老太太的话,不再出声了。 这京中多得是新起的权贵,也不少一夜楼塌了的大族,但同样也不少翻过身来再次显赫的家族。 从不往来并不打紧,在有了风声之后避而远之的也属常情,可楚维琮和杨昔诚是同窗,就因为这件事横加插手,万一杨家有起来的那一天,虽是孩子之间的事情,可楚家要以何等姿态再和杨家人同朝为官? 楚维琳在颐顺堂不远处的小花厅里见到了杨昔诚、杨昔诺姐弟两人。 杨昔诚身材高瘦,杨昔诺清秀白皙,两人的目光都炯炯有神。 即便在市井中生活了七八年,杨昔诺的规矩礼仪依旧让人挑不出差错来,不卑不亢,把今日事情说了,又诚恳道歉。 楚维琳还了一礼,含笑道:“原也不是杨家姐姐的错。”(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香火 这是昨天的章节。 96加班加得比较晚,之前存在平板上的稿子不晓得为何出现了丢稿的情况,想尽了办法还是找不回来,只能重新写,所以时间就耽搁了,悲痛啊! 明天的更新也丢了…… 等我下班后码完再更新出来。 对不住啊书友们—— 略说道了几句场面话,楚维琮请了杨昔诚去前头书房,花厅里只留下了楚维琳和杨昔诺。 杨昔诺捏着手中帕子,抿了抿唇,问道:“不管如何,总归是因我而起,才叫令弟受了伤。不晓得能不能见一见府中长辈,当面致歉。” 一听杨昔诺这有些僵硬的语气,楚维琳晓得她是误会了。 直视着杨昔诺的乌黑眸子,楚维琳笑着道:“杨家姐姐,你们姐弟一道来,我们姐弟一道相迎,这本就是小辈之间的事情,又哪需长辈插手。维琮说,令弟诚恳好学,是个值得交往的同窗,我祖母不爱插手小辈们的交友,又觉得长辈掺合在其中显得小题大做、斤斤计较,反倒是伤了彼此情谊……” 杨昔诺的面色渐渐缓和了些。 和杨昔诺交谈了一番之后,楚维琳有些明白为什么崇王妃会喜欢这个姑娘。 不仅仅是因为遭遇家族变故后依旧保持着那颗本心,进退得体。更重要的是她的骨子里没有磨灭的贵女的骄傲和勇敢,即便旁人再作践踩踏,依旧没有改变。 许是在楚维琳的言语之中没有品读出一丝一毫的轻慢,杨昔诺整个人轻松了不少,甚至起了些攀谈的心思。 “我今日是在东街卖荷包的,”杨昔诺一面说一面从袖口中掏出了一只精致荷包,“马上就要十九了,这种的很好卖。” 流玉接过来递给了楚维琳,楚维琳捧在手心细看,荷包用料并不多讲究。但上头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荷花栩栩如生。在九月十九人人供奉观音菩萨的日子里,这样的款式确实很讨喜。 “姐姐绣的?这绣功真好。” 杨昔诺抿唇笑了:“只学了我母亲的皮毛。都是为了补贴家用,料子是布庄里的零碎角料,线是邻家的一位老绣娘送我的。我沿街卖。自是比铺子里的东西便宜。其他走街小贩的货色又不及我精致,他们怪我抢生意很久了。” 这么一说,楚维琳倒是明白了杨昔诺为什么会被别人为难了。人人都要一条生路,杨昔诺这样的赚钱法子自然会让一些人不满意的。 不过,都是街头讨生活的,一群人围着一个姑娘家动手这样的事体还是极少见的。 “他们最看不惯的,是我的出身。” 楚维琳恍然大悟。 说得直白些,就是鸡窝里落下了一只凤凰,偏偏这只在鸡窝里住了几年的凤凰还是从前一般的爱惜羽毛。 楚维琳没有经历过那样的生活,但她想到了前世赵氏一族翻天覆地的变化,还是能够明白一二的。 自从变故的那一日起,年幼的杨昔诺见识到了什么是世态炎凉。 祖母身子大不如前,母亲又病倒在床,这些年是她顶着一口气养家。 她见多了旁人的讥笑,有些人根本不避讳,当着她的面指指点点,说她背负了这样的罪名比寻常商户女还不如,说她就该认命低头,而不是抬头做人。 明明就已经落入了泥泞之中,所有人都想看这凤凰失去美丽的凤尾,还要摆什么贵女姿态,既然都出来讨生活了,就应该低下头来苟延残喘,而不是把脊梁骨挺得壁纸。 世人想看到的从不是能屈能伸,而是真正的落难后屈服认命。 反其道而行的杨昔诺又怎么能叫他们满意呢。 “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我也不知道将来的生活会不会改变,我不是傲,而是不愿认输而已。”杨昔诺说着说着就笑了,两眼弯弯如明月,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对第一次见面的楚维琳说这些,但就是突然之间想吐露一番。 和杨昔诚一道来的时候,杨昔诺想了许多,也想得格外透彻。 他们的确是连累了楚维琮,那就必须道歉,但她也想让楚家人知道,杨家即便落难如此也依旧不是寻常的市井小民,杨昔诚也是可以和世家子弟一道念书的。 楚家要是态度不善,那以后就避而远之,若是并不忌讳他们的出身,肯让楚维琮和杨昔诚相交,那是再好不过了的。 杨昔诺并不想弟弟在书院里被其他人疏远,杨昔诚想依靠科举一路改变一家人的生活几乎是不可能了的,但书院里累积的同窗情谊兴许会让他们的将来舒坦一些。 这样的想法看起来有些功利,但也确实是生活所迫,但更是平等相交的。若她今日以一个落难者的低姿态来面对楚维琳,想求得些怜悯,定然是不会叫人喜欢的。 这一点上,杨昔诺倒是真的猜对了楚维琳的心理,前世再艰苦,再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在有机会的时候楚维琳一样会反击。 “有些话由我来说可能并不妥当,”楚维琳压低了声音,往杨昔诺的方向探了探身子,“不要改变你自己,不然等你父亲回来的那一日,他会自责伤心的。” 杨昔诺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维琳:“你……” 父亲的事情,便是他们杨家人都不敢挂在嘴上,即便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即便是祖母母亲到现在都不信父亲会叛国,却也不敢说了。 那年圣上是在盛怒之中,其实仔细想想。父亲根本没有叛国的必要。 便是真的遇到了什么痛楚,想要做个逃兵,有免死金牌在,父亲完全可以保住性命的。便是之后疾苦,那也是一家人在一起,比现在缺了他一个主心骨让一家人悲痛生活要好上千倍万倍。 反正,叛国之臣的女儿,和逃兵的女儿,一样不是什么好听的名号。 楚维琳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是胆大一说。” 杨昔诺静静望着楚维琳,半响没有说话。 从对方的眼底。她看到的不是同情。也不是随口一句敷衍的话语,而是鼓励。 这样的认知让杨昔诺突然之间心头一暖,她极为认真地道:“楚家妹妹,我是个认死扣的人。我不会改变。不管父亲还活着也好。在地下也好,我都会如此生活。杨家如今的状态不用我具体说你也能够猜到一二,我们这样的人家。你还能不避讳说这些话,我从心底里感激你。我知道你不图我们什么,杨家也没什么可以让别人图的东西了,但人与人相交讲一个‘心’字,你既然叫我一声姐姐,那但凡你想要做的事情,只要我能帮的上的都会帮。若我杨家有再起的那一日,我会一直记得你今天说的这句话所带给我的勇气。” 楚维琳浅浅笑了,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姑娘,耿直到不懂“变通”,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敢绽放。 九月十八日一早,何氏就带着楚维瑷去了长房,与黄氏与楚维瑢一道去了法雨寺。 章老太太也是信佛之人,只是她的伤腿还是不能吃力,不可以在佛前久跪,便让楚维琳代替她在小佛堂里诵经。 诵经一事,楚维琳并不排斥,大清早起来沐浴更衣,只用了一些素点之后就跪在了佛前,低声诵着经文。 渝妈妈过去看了一眼,起初只觉得楚维琳双手合十有模有样,待站了会儿听得她口中流出的长篇经文时,她的眼皮子跳了跳。 熟练、沉稳,没有丝毫磕绊的痕迹,那么长那么久,渝妈妈甚至都没有听懂楚维琳诵的到底是什么。 一个未及笄的姑娘,怎么会这般诵经? 渝妈妈退了出来,对着章老太太的时候几番犹豫之余,还是把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章老太太一听就缓缓皱了眉头,道:“去唤宝莲来。” 宝莲匆匆来了,听章老太太问及楚维琳日常起居,她稍稍一愣,回过神来又在心中欢喜不已。 谁都知道章老太太并不喜欢楚维琳,平日里挑刺责骂多过赞许,虽不晓得为了什么,但突然之间能够关心起自家姑娘的起居来,宝莲觉得这是一桩好事,她便笑着一一答了。 章老太太听完,并没有获得她想要的答案,便又追问了一句:“维琳平日里诵经吗?” 宝莲刚要摇头,突然一个情景闪过脑海,她愣了愣。 那是去年的夏末秋初,也是这样的季节里,她随着楚维琳去了法雨寺。 楚维琳跪在佛前,外头的阳光撒入大殿,把她的影子拉得斜斜长长,她就这么静静诵着,佛音连串从唇间流出。 那时候,和宝槿一道等了多久?宝莲一时都有些想不起来了。 如今仔细一想,为什么自家姑娘那时竟能背诵那么长的经文,比她见过的在家中礼佛的几位太太更有脱俗之感。 章老太太已经从宝莲的犹豫之中品出了些味道。 小小年纪的姑娘家为何要诵经?自是为了死去的江氏。楚维琳是怕她不高兴,才不许别人提她习佛一事,便是身边的丫鬟也是能瞒就瞒着的。 三言两语之间,章老太太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干脆挥了挥手让宝莲退了出来。 宝莲站在廊下,心里五味陈杂。 她一直以为她知道自家姑娘所有的事情。 她们是奶姐妹,又是从小一道长大,本就和旁的主子丫鬟是不一样的,楚维琳从小到大有什么事情都会和她说,两个人一道想办法,便是前些年姑娘摔坏了脑袋之后,待她依旧是信任的。 宝莲一直都有这样的自信,可在章老太太的这个问题面前,她突然就有些慌张了。(未完待续……)你正在阅读,如有!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香火(四) 宝槿一日比一日能干了,流玉又是璋荣院里赐过来的身份非同一般,她们也一直伺候着姑娘,会不会在不知不觉间,楚维琳就会慢慢疏远她呢? 不安…… 宝莲觉得不安极了,她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快步赶到了小佛堂,望着直直跪在佛前的楚维琳的背影,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所有的念头都赶到了脑后,蹑手蹑脚进去,跪了下来。 楚维琳手中的佛珠一颗一颗捻着,在面对菩萨的时候,她是真的觉得平静和轻松,而跪在后头的宝莲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心里存了些疑虑,面上却不敢表露分毫。 楚维琳念了三天经,宝莲仔细伺候了三天,两条腿都提不起劲来。 何氏和楚维瑷回到楚府的那一日,楚维琳替章老太太去二门上迎了。 出去了几日,何氏整个人都有些疲乏,带着丫鬟先回了西意院,楚维瑷冲楚维琳挤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匆匆跟了上去。 九月转眼入了十月。 流玉依照楚维琳的吩咐,时不时就会去西意院里转一转,留意一番其中状况,一来一去才晓得,何氏自打从法雨寺回来之后,一直才吃药。 章老太太也听渝妈妈提了几句,自是满心疑惑的,毕竟这一转眼都那么些年了,楚维瑷如今都十三岁了,何氏要是着急早该急上了,怎么现在突然就转了性子一门心思都扑在了怀胎上了。 不解归不解。章老太太也不会为了这些事就去和何氏念叨,毕竟这关系了楚伦沣的香火,养了三个姑娘是不假。但也不能没一个小子。 十月过了半,外头淅淅沥沥下了几场雨,这天气也就一日凉过一日了。 楚维琳被雨水拦了脚步,干脆躲在屋里做女红。 宝槿打了帘子进来,笑着引了后头的人:“姑娘,八姑娘来了。” 楚维琳放下手中绣绷,抬头冲楚维瑷笑了。又吩咐宝槿道:“满娘新做了些花样,取来让八妹妹尝尝。” 满娘在做糕点上有些天分。素芷堂的点心已经做得十分到位了,这段日子就琢磨着换些花样。 宝莲很快提了食盒回来,造型精巧的糕点摆了个莲花攒盘,楚维瑷取了一块。尝了一口之后并没有说话。 楚维琳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并没有多劝解。 该劝的能劝的,这一个多月里也不晓得说了几次了,楚维瑷样样道理都懂,就是实在憋得慌。 自从去了趟法雨寺,楚维瑷觉得何氏看她的眼神变了。 以前母女两人虽说不上亲密无间,但好歹是亲生的,该替她安排照顾的,何氏都会做得周详。 楚维瑷豆蔻年纪。常年下来,早不求何氏能待她像待楚维琇一般,对于现状也是认命了的。可哪知如今急转直下,何氏对她说话都有些阴阳怪气起来。 饶是楚维瑷对母亲的要求已经放到了最低,还是叫何氏的冷漠给弄得不知如何应对,便是躲在屋里,整个西意院里都是浓浓的药味。她实在受不了那味道了,干脆避开。要么留在颐顺堂里陪章老太太,要么就来清晖苑里寻个宁静。直到夜里楚伦沣回府时药味散尽了才回去。 楚维瑷抿着唇吸了吸鼻子,道:“我出来的时候遇见了沈姨娘。” 妻妾和睦的少,沈姨娘和何氏又为了楚维瑶的事情彻底恼了彼此,何氏过得不舒坦,沈姨娘自是最舒坦的。 今日天一亮的时候,沈姨娘就注意到香樟把一堆衣物给了院子里的小丫鬟,里头有何氏的月事带子,沈姨娘回到屋里捧着肚子笑了半天,何氏三十都已经过了半了,竟然还指望着喝药能够老树开花,真是笑死人了。 沈姨娘嘲笑了何氏,遇见楚维瑷的时候就堆了满面笑容:“这下雨的天,八姑娘又要去哪儿呀?是帮六姑娘准备嫁妆去?这又是要到天黑了才回来吧?真是姐妹情深。姑娘来回路上可仔细些脚下,这湿嗒嗒的路可不好走呢。” 话里话外,全是嘲弄和讽刺。 楚维瑷一口气闷在胸口,又不晓得怎么和沈姨娘去争论,只能扭头就走。 楚维琳一听是沈姨娘,不用楚维瑷细说就能猜到那张嘴里能吐出什么话来,安抚道:“一个不得势的妾,三伯父都不待见她,你也莫要理会她。” 楚维瑷慢慢点了点头。 何氏一天不怀孕,一天就不会消停,楚维瑷只能远远躲开,可何氏这个年纪到底还能不能有孕,那一碗一碗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偏方,到底有没有用,谁都不晓得。 但楚维琳晓得前世,前世时何氏没有折腾自己喝这些东西,因为在这个冬天里,章老太太过世了。 何氏再想要儿子,也不敢在孝期里胡乱荒唐,但出了孝期,她几乎就是四十岁了,别说能不能怀孕,便是怀上了,未必能平平安安生下来,所以到最后她就把所有的主意打到了楚维琮身上。 这一次吃了这些药,不晓得会不会改变什么。 楚维瑷直到掌灯时才回去。 流玉进来悄悄告诉了楚维琳:“三太太的月信迟了七八天,前几日还有些欣喜的,昨儿夜里来的,当着三老爷的面就发了脾气。” 楚维琳听完挑了眉梢,何氏素来是温婉和善模样的,尤其是在楚伦沣面前,越发做得出色,竟然会压不住火气当着楚伦沣的面就发作了,这实在不像何氏的作风。 那药喝下去了之后,不见肚子有动静,怎么反而是把脾气弄急躁了? 翌日天刚蒙蒙亮。楚维琳就醒了,依着时辰去了颐顺堂,李氏带着楚维琛和楚维璂过来。等了三刻钟,才见楚维瑷跟着何氏姗姗来迟。 何氏板着一张脸请安,楚维瑷战战兢兢,本就不大的声音几乎弱成了蚊子叫。 李氏诧异抬头,上下打量了一番何氏,虽是妯娌不合,但见何氏为了生了儿子这般拼。李氏多少有些唏嘘,道:“我怎么瞧着三嫂消瘦了些?” 章老太太亦赞同李氏的话:“下巴都尖了。人瞧着也没什么精神,不如另请一个医婆来调养调养?” 何氏笑得极为勉强,并不肯应承。 待伺候章老太太用了早饭,何氏要回西意院里去处理日常事务。便招呼楚维瑷一道走。 楚维瑷面上全是退缩,避开了何氏的目光:“母亲,我想留下来陪祖母……” 面上淡得几不可见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住了,何氏沉着脸,快步过来一把捏住了楚维瑷的手腕:“越发没有规矩了!你要是个儿子我也随你去了,一个姑娘家,天天早出晚归是个什么道理!” 楚维瑷被唬了一跳,张了张嘴,她不是在颐顺堂就是在清晖苑。这都是自己家里,怎么能算是早出晚归呢,这这些话面对何氏的咄咄逼人她说不出一个字来。 “伦沣媳妇。这是做什么!”章老太太轻轻拍了拍桌面,这话说的她一点也不爱听,楚维瑷留在颐顺堂里怎么就没有规矩了? 何氏对章老太太的话恍若未闻,用力拉了楚维瑷一把,楚维瑷站不稳,踉跄了几步。 一股子火就从肚子里烧了起来。何氏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就是压制不住这些火气。她重重甩开了楚维瑷的手,喝道:“我又不缺姑娘,你还这么不听话,我养你有什么用!当年人人都说我怀的是个儿子,为什么偏偏就是你出来了!我的儿子呢?你还我儿子!” 说到了最后,声音尖锐得仿若裂开的瓷片,轻轻一划就是一道血印子。 楚维璂吓得深吸了一口气,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李氏又是气又是恼,可她留意到了章老太太阴云密布一般的面色,不敢抱怨什么,抱起楚维璂避出去了。 楚维瑷怔怔望着何氏,这些日子以来,她不止一次觉得何氏变了,每一次看向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渗人,她不解她疑惑,可她找不到理由和解释,现在她懂了。 原来,原来母亲竟然是这样想的…… 在母亲的心里,是她让母亲失去了儿子…… 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楚维瑷眨了眨模糊的双眼,摇摇晃晃就往屋外走。 楚维琳震惊何氏的话语,又实在放心不下楚维瑷,冲章老太太福了福身子,跟了上去。 屋里,章老太太盯着直喘粗气的何氏重重砸了摆在罗汉床几子上的一柄玉如意。 碎玉滚到了何氏的脚边,她垂下头看了一眼,而后抬头望向章老太太。 “发的什么疯!你自己想想,现在哪里还有一点半点做母亲的样子!还吃什么调养身子的药,分明是鬼迷心窍的药!”章老太太气得胸口不住起伏,挥开了想过来伺候的冬青,道,“我倒是奇了,法雨寺里能求来什么偏方?你倒是给我说说明白!” 也许是刚才那一顿发泄让心中怒火散了不少,何氏渐渐平静下来,她没有去细想那些话该不该说,只是跪下来由着章老太太训了一顿,无辩白无解释。 “回你自己院子思过去!”章老太太不耐烦何氏在跟前,挥手道。 楚维琳就候在屋外,见何氏出来,她才进去。 地上的碎片还未收拾,楚维琳瞥了一眼,道:“祖母,八妹妹喝了些热茶,渝妈妈伺候她在厢房歇下了。” 章老太太长长叹了一口气,抬手按了按发胀的脑袋:“去弄弄明白,到底在法雨寺里听了些什么,能疯魔成这样。” 楚维琳垂眸应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香火(五) 等楚维琳出去了,冬青才开始收拾碎了的玉如意。 章老太太眼尖,瞧见冬青面上闪过了一丝不解,只是她做事素来有她的习惯和考量,自不会去和一个丫鬟解释什么。 这段日子以来,章老太太思量了许多,一个姑娘家,她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总归是要送去别人家里的,无论她怎么对楚维琳,和常府那里的婚事已经定下了。 与其让楚维琳如前些年一样别扭过日子,不如让她学得通透些,到时候去了常府,也不会拖累了楚伦歆。 站在廊下的楚维琳自是不晓得章老太太的打算的,她只是在琢磨最后说的那句话。 章老太太显然是对何氏这些日子的转变存了疑虑的,多年婆媳,要说拿捏得死死的倒也不至于,但性格底子还是有些了解的,何氏突然之间的性情大变不可能没有一点原因。 楚维琳先询问了那日随着去了法雨寺的楚维瑷身边的丫鬟婆子,楚维瑷今日受了大委屈,两个丫鬟都红了眼睛,可又实在不敢抱怨何氏,纷纷摇头。 “六姑娘,我们也不清楚,在寺里的时候,我们姑娘一直和四姑娘在一起的,太太在做什么,我们不清楚。” 楚维琳见此,便要流玉去问一问香樟。 何氏的事情,也只有香樟能说得明白了,可楚维琳毕竟只是个做侄女的,直接了当询问伯娘身边的大丫鬟,多少有些手伸得过长的嫌疑,因而只能借流玉去旁敲侧击。 香樟上午是留在了西意院,没有跟何氏去请安的,等到何氏失魂落魄回来。香樟惊讶不已,等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何氏训斥楚维瑷的那些话,她吓得花容失色。 她是个通透人,当即瞒着何氏,拉着流玉赶到了颐顺堂。 朝楚维琳福了身子,香樟垂首道:“六姑娘,奴婢想见老太太。” 楚维琳点了点头。让冬青进去通传了一声。才领着香樟进去了。 章老太太跟前,香樟把自个儿知道的事情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香樟是日夜贴身伺候的,但凡何氏情绪有些起伏。她都是直面的那一个。 何氏要去拜观音、要调养身子,香樟都能够理解,在何氏脾气一点点急躁起来的时候,她安慰过其他大丫鬟。这大约是何氏肚子没有动静的关系,可嘴上这么说。日子一长,香樟也有些没底了。 何氏面上的焦虑和不安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表情,对楚维瑷也是越发苛责了。 这么下去,迟早会发作起来的。 香樟有这样的认知。却不晓得该怎么处理,只能日日战战兢兢伺候着,盼着何氏能够怀上孩子…… 何氏来了月信。香樟真的是比何氏还要失望和懊恼。 “太太这段日子吃的方子是一位大师给的,那位大师云游四方。这一回是在法雨寺暂住,和方丈大师也很熟悉,”香樟细细回忆了一番,“就是那位大师和太太说,太太命中早该有子,却不知为何又多了一个姑娘,要太太想一想怀姑娘的时候有过什么不一般的地方,比如说做过什么梦?那就是姑娘替了小子的预兆。” 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偏偏这些话就是说到了何氏的心坎里。 她怎么就会生不出儿子来呢? 又想到怀楚维瑷时,有经验的医婆中途来看了几次,都说是个儿子,落地时是个姑娘的时候何氏简直失望透顶了。 “太太一直在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对那位大师越发信任,就收下了大师给的方子。至于太太是不是做过什么梦,奴婢当真不晓得。”香樟说完,垂下头等着章老太太的吩咐。 章老太太哼笑了一声,这事体怎么听怎么不靠谱。 楚维琳也觉得奇怪,一个出家人,怎么会好端端地和何氏说这些东西?手上还有什么调养身子方便怀孕的方子,简直可笑。 “把方子拿来。” 章老太太话音一落,香樟从就怀中掏出了一张纸,上头细细抄写了药材用量,冬青接过来交到了章老太太手中。 岐黄之术,章老太太只通皮毛,粗粗看了两眼也没瞧出些问题来,便请了大夫过来,大夫看着方子就皱了眉头,直言相告,这方子是能养身,但适合体寒之中,像何氏这种本就内火重的身体服用之后,脾性就会渐渐大起来。 送走了大夫,章老太太把方子拍在了几子上:“着了魔了,伦沣媳妇晕了头,你们几个也晕头了?这方子拿回来,多让几个人看看,再吃也不迟,就不晓得拦着她。” 香樟俯身磕头,并不敢反驳。 这事的确是她们伺候的人疏忽了,若早早让人看了方子,就算她们拦不住何氏,还有章老太太在的,不该就由着何氏吃着那来路不明的药方。 章老太太示意香樟退下去,又唤了渝妈妈来,道:“弄明白法雨寺那个和尚的来历。” 楚维琳抿唇,低声与章老太太道:“三伯娘突然之间急成这样,应该是有其他原因的,要是弄不明白,怕是解不了三伯娘的心结。” 章老太太嗤笑一声,驳道:“弄明白了又如何,她一天生不出儿子,一天提心吊胆没个安稳日子。冬青,你去告诉伦沣媳妇,既然拼死拼活要儿子,干脆就抬个小的进门,生下来养在她跟前,省得她每天想七想八还把所有的事儿怪到维瑷头上去。” 冬青一听这话就为难,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挪着步子去了西意院。 何氏听了冬青的传话,一脸颓败地瘫坐在软榻上。 那么多年了,章老太太从未提出过要让楚伦沣抬妾,是她贤良大方,让沈姨娘开了脸生了楚维瑶。 生不出儿子是何氏常年的心病,但章老太太不逼着催着,她也平和了心态,哪知这一平和就过了这么多年,久到她都没有信心了。 法雨寺里的那位大师的话语是她的一盏明灯,她才不信那方子有什么问题呢,那位大师真是高人,不然怎么会知道她在怀楚维瑷的时候做过那样的梦呢。 那是挺着七个月肚子的时候,梦里的她把一个粉雕玉琢似的男婴放在了千工拔步床上,一个转身再回来,掀开幔帐床上却不见男婴踪影,只留了一根脐带一般的带子,她一把抓了起来,顺着找到了另一头,却是楚维琇。 这个梦,何氏一直不解,她告诉过奶娘和那时贴身的丫鬟,她们都说,这是姐弟情深的意思,等孩子呱呱坠地,楚维琇这个长姐定能和弟弟一道相扶长大。 何氏听了这话就高兴,等生下了楚维瑷,这个梦也被忘到了脑后,如今听那大师一提,这梦的意思分明就是床上的儿子变成了像楚维琇一样的姑娘的! 她怎么还能对楚维瑷亲切起来? 章老太太要停了她的药,又要让西意院里添新人,何氏说什么也不愿意,哭着去了内室。 话传到了,冬青也不想在西意院里久留,离开时却遇见了沈姨娘。 沈姨娘掩唇似笑非笑,一双眸子里全是讥讽:“我们太太这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了,哎呀,怎么算这都是怕了六七年了吧?” 冬青不懂这话的意思,回到颐顺堂时又不能当做没听过,便一五一十说给了章老太太听。 章老太太阴沉了脸,重重拍了下几子:“上不了台面的龌蹉东西!” 这骂的自然是沈姨娘。 楚维琳规矩坐在一旁,看得出来,章老太太自然是明白了沈姨娘的意有所指,但也不会清楚地告诉她。 只能自己猜了。 微蹙着眉头又琢磨了冬青的话,楚维琳反复默念着“六七年”,她突然想到了从陆妈妈那儿听来的事情。 楚维瑷梦中所言的“琼楠”、“好多血”,也是六七年前的事体了。 那个何氏曾经想要替她开脸抬举她的琼楠,会不会就是现在何氏绝口不提让楚伦沣再纳新人的缘由? 琼楠,又到底去了哪里? 没有人知道,即便是楚维琳想去打听,也不知从何下手。 章老太太这次警示之后,何氏只能耐着性子过了几天日子,不敢再胡乱发作,只是对待楚维瑷依旧是冰冷淡漠,全当没有她这个人。 楚维瑷被彻底伤了一回,哭过之后心态倒是放平了,总归从小到大就是如此,那么难听的话她都听了,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反倒是楚伦沣气恼何氏的胡言乱语,对楚维瑷稍稍上心了一些。 去法雨寺的人回来回话,那几日因着日子特殊,的确有过路的僧人借宿,可他们具体的来历和去处,寺中也弄不清楚。 一切都陷入了僵局。 转眼就是深秋。 这几日风大,天黑得也越发早了。 楚维琳正和宝莲、宝槿一块做女红,流玉快步进来,福身道:“姑娘,姑太太回来了。” 抬眼看向西洋钟,这个点回娘家倒是稀奇,见楚维琳犹豫着要不要过去请安,流玉又道:“姑太太和老太太闭了门,才说了一炷香的工夫,老太太就似乎砸了东西了。” 楚维琳一怔,这又是出了什么事?(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香火(六) 宝莲站在游廊下。 避着风,她呵了一口气暖了暖有些发凉的手,静静望着正屋里的动静。 楚维琳关心颐顺堂里的情况,她自告奋勇来了,就一直候在了这里。 正屋里只留下了渝妈妈,冬青和冬葵一左一右守着房门,她连靠过去打探一番都不可能,只能等。 透过窗子,瞧见里头烛火灼灼,章老太太和楚伦歆的声音很低很低,便是竖起了耳朵也听不到只言片语。 约莫过了一刻钟,楚伦歆起身,由渝妈妈扶着出来了。 宝莲正犹豫着要不要避一避,楚伦歆一眼瞧见了她,招了招手:“维琳呢?” 赶忙上了前,宝莲福了身子,道:“姑娘在清晖苑,晓得姑太太来了,让奴婢来问安。” 楚伦歆应了一声,没有多说,唤过了鹦哥,上了青帷小车回常府去了。 宝莲从头到尾都留意着楚伦歆面上的表情,不见喜怒,却是心事重重。 渝妈妈见宝莲如此,岂会不晓得她的来意,板着脸道:“不是什么大事,让六姑娘不用记挂。” 宝莲嘴上自是应下,心里却并不认同。 回到清晖苑里一说,楚维琳也是这样的意思。 若非是大事,楚伦歆怎么会心急火燎地在傍晚时回娘家来,章老太太又怎么会听了几句就砸了东西。 只怕就是大事,见不得人的大事,这才一个个闭着嘴不肯透露分毫。 事情有了端倪,总归是瞒不了太久的。 三日后的晌午,楚维琳因着前一夜没有睡踏实正有些犯困。楚维琛却来了。 无事不登三宝殿,楚维琛与她并不对盘,一年到头也不会主动来清晖苑里一趟,楚维琳猜测着她的来意,请她落了座。 楚维琛微微扬着下巴,把随行的大丫鬟打发在了门外,楚维琳见此。便让屋里人也出去。独独留下姐妹两人说话。 “父亲是天亮时才回来的,说是昨夜回府里晚了,就在前院歇下了。”楚维琛神色极其认真,“我总觉得最近府里不对劲,就躲在后墙角下偷听父亲和母亲说话,你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楚维琛说着说着身子就往前倾了。一双晶亮眸子瞪得大大的,她并非是卖关子。而是偷听来的事情太叫她惊讶,这才会如此。 楚维琳摇了摇头,等着她继续说。 “父亲昨夜与几个相识的吃酒,其中一人喝醉了酒。父亲便要送他回去,哪知那一位嘴里喊的都是养的外室的名字,父亲哪好把他送回府上。就送到了清风胡同他外室那儿。” 楚维琳颔首,楚维琛见她听得认真。说得也越发来劲了。 “清风胡同你晓得吗?能在那儿置宅子的手上都有些钱,寻常人家养外室还没那家底去那儿呢,父亲送完了人就要走,结果远远瞧见了陈顺昌。” 陈顺昌? 这名字有些耳生,皱着眉头思忖了一番,楚维琳才想起来,那是楚伦沣身边的一个长随,跟了他十数年了,忠心耿耿。 “陈顺昌好端端的怎么会去清风胡同?父亲原本以为是三伯父在附近,大抵跟他自个儿一样,是送同僚过来的,哪知跟上去一看,陈顺昌把东西交给了一个婆子,人就走了。父亲思前想后都觉得不对,便又回到相识那儿问了问陈顺昌送东西的那宅子的底。 那宅子里养着的是个三十岁不到的女人,说是一个官老爷养着的,前阵子小产之后身子还未养回来,这么久不好,也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生养了,也亏得已经有了个三岁多的儿子,倒也不怕将来没个依靠。 六妹妹,你晓得那女人是什么日子小产的?是重阳!” 话说到了这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重阳那一日,楚伦沣到开宴时才赶回府里,楚维琳甚至还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楚伦沣自个儿没有受伤,这血腥味的缘由怕是就在这儿了。 楚维琳咬着下唇没有说话,楚维琛还当她大惊之下有些怀疑,赶忙又道:“我不拿这等事情诓你的,说实话我也吓着了。三伯父和三伯娘日子过得也还舒坦的,三伯娘又不是善妒之人,三伯父何必去养个外室,还一养就这么多年。” “我也不是不信你……” 楚维琳清楚,这恐怕就是事实了。 虽不晓得那外室来历,但已经有了个三岁多的儿子,楚伦沣与她的关系并不浅了,却一直瞒得死死的。 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何氏到底还是听到了些风声。 楚家的规矩里,外室和外室的子女一概不认,可偏偏外室有个儿子,西意院里,别说嫡子了,庶子都没有一个。 等再过些年,那个儿子要是个聪慧的,为了楚伦沣这一脉的香火,章老太太是认还是不认这个孙子? 何氏没有一点把握。 留着楚伦沣的血的外室儿子,章老太太说不定会想方设法让何氏认下来,撇开了外室也要让孙子认主归宗的。 除非,何氏自个儿有儿子。 所以何氏才会突然之间就着急起来,什么话都信,什么药都敢往肚子里咽。 但这些事情,何氏不敢告诉章老太太,一旦让章老太太晓得了,她还没怀上,指不定那个孩子就要登堂入门了。 楚维琳垂眸,心情说不出的复杂,想到前世事情,只怕那个外室的存在就是让何氏张牙舞爪非要过继了楚维琮的原因吧。 “父亲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祖母……”楚维琛添了一句。 楚维琳心里咯噔一声,抬眸直视楚维琛,却见她缓缓避开了视线。 果真是个有打算的,楚维琛过来可不是单单就为了告诉她这么一桩事,是想让她也掺合进来的。 捉奸要捉成双的。 外室也是一样,总不能就因为见过陈顺德就一众人寻上门去吧? 楚伦沣毕竟是嫡子,平素行为又没有什么偏差,楚伦栩就这么没凭没据地去章老太太跟前告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不管怎么说,也要拉扯下楚伦煜一道。 楚伦栩还在思量着要怎么开口,楚维琛却是坐不住了,急切切来了清晖苑和楚维琳通气。 “我是想着,要是弄错了,早些弄明白也是好的,万一真是那样,也该让祖母知道,有个决断才好。”楚维琛如此解释她的用意。 话是没有错,事情却不能这么做。 “我来的时候遇见了八妹妹,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她说话了,要是她晓得在外头还有一个不知道哪个女人生出来的弟弟,只怕会惊厥了过去。” 楚维琛的嘴巴可不牢靠,若是有机会,为了看场大戏,说不定就一股脑儿和楚维瑷说去了,楚维琳不信她这些话,又不愿意叫她谋划着拉下水,想了想,道:“我们在这儿急也是没用的。遇见陈顺德的是你父亲,我们两个没见过,难道五姐姐要告诉祖母你听墙角了?这桩事情也不是小事,我们晚辈还是别插手的好。” 一听这话,楚维琛的神色一点点冷淡了下来。 她来时想过几个可能,这些日子以来,楚维琳改变颇多,不似从前一般什么事情都不沾染了,因此她还是有些信心和把握的。 可她就是没想到楚维琳会这般直截了当地表示不插手,她有些失望,又有些恼怒。 “难道知情不告?”楚维琛蹭得站了起来。 楚维琳挑眉望着她,摇了摇头:“你父亲都只是晓得一点半点的情,我们两个又怎么能说是知道的?” 楚维琛从不是个好耐心之人,之前是兴冲冲讲了这么多,叫楚维琳这般拒绝了,她也无心再劝,凉凉告了辞,转身就走。 楚维琳也不相送,换了个姿势躺在软榻上,翻开了看到了一半的书。 这还真就是一桩不用着急的事情,左右好坏与他们这一屋的没关系,楚伦栩得了些线索也不会真的就烂在了肚子里。 也就是过了两天。 楚伦栩跪到了颐顺堂里,把事情和盘托出了。 章老太太不置可否,扬了扬手把他打发出来,楚伦栩心里七上八下的,直到见到夜归的楚伦沣被唤到了颐顺堂里,才清楚事情有了些进展。 哪里晓得,前后两刻钟,这事就跟没发生过一样了。 楚伦栩狐疑不已,又不好去追问章老太太,便让李氏去旁敲侧击。 清晨天气凉,何氏要打理中馈急急回去了西意院,楚维琳几个留在颐顺堂里暖身子,打算等太阳大些再散了。 楚维琳和楚维瑷在一道说话,突然听见章老太太拍了拍桌子,冲李氏骂道:“当我是个老不中用的?先管好你自个儿!” 李氏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了。 楚维琳睨了李氏一眼,定然是她趁着楚维瑷没有留意着,凑过去低声与章老太太说了几句,却叫章老太太当中驳了面子。 这般反应,倒是印证了楚维琳之前的一个猜想。 在楚伦栩告状之前,章老太太可能就晓得了楚伦沣养外室的事情了,这消息的来源,说不准就是那日匆匆回娘家的楚伦歆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hy小书迷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香火(七) 楚维琛一双柳眉微蹙了,她有些委屈,替李氏委屈。明明母亲是一番好意,话都没说几句,章老太太为何这般训斥。 李氏被当众驳了颜面,一时也有些情绪,可余光瞟见楚维琛要替她喊冤,她赶忙摇了摇头示意女儿切莫冲动。 其实说起何氏这个情况,李氏是站在何氏这一边的,无论妯娌两人平日里如何不对盘,在对待外室的问题上,肯定是以同样身为正室的眼光去看待的。 要李氏来说,那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外室,不管是收拾也好,不理会也罢,章老太太能给何氏一个定心丸就好了,也免得每日每夜地提心吊胆。 章老太太有自己的主意,并不肯让李氏多说。 李氏一片好意却自讨没趣,干脆也收了那份心思,闭上了嘴。 之后的几天,三房里一切如常。 趁着这日天晴,章老太太止住了要回清晖苑的楚维琳,道:“今日日头好,你和冬青一道替我把樟木箱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晒一晒,我记得压箱的还有几匹料子,翻出来选选,年前再做套新衣。” 楚维琳闻言,也不好推拒,便应下了。 冬青冬葵两个再是体面,也是丫鬟,哪儿敢让楚维琳动手,便让她在碧纱厨里一样样整理箱子里的东西,由她们捧出去晒。 楚维琳坐在箱子边上,章老太太还是有不少好东西的,各式首饰头面自不必说,底下几匹料子花色虽不时兴了,却是上等的杭绸,男孩子穿衣不在乎花色。只要款式不差,依旧是好看的,她想着挑一挑给楚维琮做套冬衣。 正想着这个事,西次间里一阵脚步声,楚维琳还没来得及起身去看看,就听见了何氏的哭声。 “老太太,媳妇听了您的话。原也想照您的意思做的。可媳妇去打听了,谁都行,就她不行!” 何氏是匆匆来的。直直跪倒了章老太太的罗汉床前。 楚维琳一怔,虽不晓得何氏话里话外在说谁,可也知道她是出不去了,只能躲在里头。 何氏并不晓得楚维琳也在。哭得戚戚。 前几日章老太太与她闭门说了一会子话,何氏听得两眼直发黑。才晓得她一心想瞒着掩着的事情到底传到了章老太太耳朵里。 和楚伦沣做了二十年夫妻,感情这事,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最初那几年还是不错的。便是屋里有个沈姨娘,依旧没有给夫妻相处添什么堵。 后来就慢慢冷淡下去了,何氏也不甘过。但望着镜中一日日老去的容颜,她也只能安慰自己。老夫老妻了,哪里能像年轻时一样腻歪,婚姻到了后头,便是如此了。 直到九月里,她突然发现楚伦沣有一个外室。 何氏当时就懵了,等晓得那外室还生了一个她心心念念却始终不得的儿子的时候,何氏生生吐了一口血。 她知道,对于那个外室,楚伦沣是动了真情的,要不然,怎么会一直养着? 要是对正妻没有感情,是必须将就着过下去的,但妾和通房不一样,冷淡了可以扔在了一旁,外室也是,养上几年再不顾的也不在少数。 一直照顾着,还刚刚又滑了一胎,何氏心虚得不行,要是她生不出儿子来,这个外室之子是不是就要登堂入室了? 何氏不甘心,又不能告诉别人,只能憋在心里,到最后吃起了偏方。 哪知在她的肚子有动静之前,章老太太这儿就瞒不过了。 何氏又是气又是恼,巴不得撕了那个背后告状之人,但最要紧的是章老太太的态度。 何氏还记得那日,章老太太心平气和与她说了很多,不是逼迫不是责怪,而是让她自个儿想明白。 章老太太说,楚伦沣总要有个儿子的。 她晓得何氏是个通透聪明人,因而这些年从未催促也没往西意院里塞人,可现在,实际的情况摆在这儿了。 何氏毕竟不年轻了,别说能不能一举夺男,怀不怀得上也不好说,而沈姨娘也是一样。 楚伦沣要有后,何氏是注定要养庶子的,要是咽不下外室那口气,就必须赶快在西意院里添人了。 这话落在何氏耳朵里,跟惊天霹雳一般。 她也想过破解的法子,过继一个儿子来,也比庶子强。 可眼下,各房的香火都没有旺到可以过继给她的地步,何氏瞄上了楚维瑞,偏偏这一个章老太太死都不会接受的。 何氏甚至打过旧都楚氏的主意,她就不信,整个楚家嫡出庶出那么多人一块,她就挑不到一个肯过继儿子的,尤其是旧都那儿有些小宗,早就没落了,能让子孙有个京官父亲,那就跟天上掉馅饼一样。 可惜,楚伦沣已经有了个亲生的儿子,章老太太怎么会让何氏去养一个过继来的孩子? 章老太太说得很明白,既然要养庶子,就要从小养起,免得怎么也养不亲。 那外室的儿子也就三岁,这个时候抱回来,多费些心思就好了,总比一个个添人等着她们生儿子省心。 这么两厢一对比,何氏也有些动摇了,西意院她是要拿捏住的,一个一个添人,也不知道何时何日能生下儿子来,若是女儿岂不又是烦恼? 祖宗虽有规矩,但要是何氏自愿喝茶认下这一房妾室和庶子,长房那里念着子嗣的问题也不会多插手。 何氏被劝了一下午,最后应下先打听打听那外室的来历,若不是什么窑姐儿之类丢人现眼实在不能抬进门来的出身,她咬咬牙认了。 章老太太听了这话,心里堵得慌,一时不知道该说何氏什么。明明何氏还算是个精明人,怎么这件事上糊涂成这样!到了现在,竟都没去打听过外室的来历。 大势所趋,何氏做了一番盘算。 既然事已至此,不如摆出一副贤惠懂事模样,博章老太太几分怜爱和楚伦沣的几分愧疚,外室和庶子进来,一样是拿捏在她手中的。 男人善变,如今还捧着那一位,等真的给了名份留在了身边,说不定慢慢也就淡了,到了那时候,不过是又一个沈姨娘,搓圆捏扁不还是她的一句话嘛。 至于庶子,要是将来能有另一个儿子,她一定让他取而代之,总归都是庶子,她宠着谁就是谁。 何氏以为她这个算盘打得很精明了,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法子了,忍一时之怒火,长久考量,还是她的胜利。 直到她派去打探的人传回了一个让她猜也猜不到的答案。 那个外室,从来就不是什么来历不明冒出来的人物,那人她熟悉得很! “老太太,您知道老爷养的是谁吗?是琼楠!这么多年了,他一直养着!谁都行,就琼楠不行,要接琼楠回来,不如我撞死算了!”何氏越说越激动,仿佛是想起了些旧事,整个人都抖得厉害。 楚维琳躲在里头,一听这个名字,眨了眨眼睛,也是半饷回不过神来。 楚伦沣养的外室,竟然是当年何氏想给他收房的妾,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章老太太亦是愕然,捧起茶盏放在嘴边,没有喝一口又放下了,而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作孽啊!” 何氏垂泪,她彼时有多震惊,此刻就有多心痛。 一想起琼楠,何氏的心就绞起来了。 当年她确实信任琼楠,娘家带过来的丫鬟一个个配人了,新提拔上来的里头,琼楠乖巧懂事,又会伺候人,何氏渐渐就把她当作了心腹。 七八年前虽比现今年轻许多,但何氏也没有生儿子的信心了,便想着抬举琼楠,以后生下来就带在跟前,琼楠与她一条心,也不怕添了事端。 章老太太和楚伦沣跟前都透了底,就等着找个好日子。 直到何氏无意间注意到了楚伦沣看琼楠的眼神。 一个男人,一个何氏无比在乎的男人,何氏自信能读懂他的情绪,他对一个女人是真的喜欢疼爱还是一时起兴,何氏分得一清二楚。 楚伦沣炙热的眼神让何氏惊恐不已,她退缩了,不愿了。 为了解决这桩事情,何氏匆匆挑了一个小商人家想趁着楚伦沣不在京里把琼楠嫁过去,哪知琼楠不愿意,竟是摔了瓷碗拿着碎片割了脉。 何氏听了消息一口气没上来,被小商之家逼着,不得不另嫁了个丫鬟过去。想到事情因琼楠而起,没有顾忌她气虚的身体发作了她一场,又把琼楠赶出了楚家由着她自生自灭。 这事情章老太太是晓得的,她亦觉得琼楠气性太大,怕是会让楚伦沣后院不宁,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由着何氏处置了。 何氏只担心楚伦沣,哪知楚伦沣回来问都不问,何氏紧张了几日,也就放下了。 现在才知道,哪里是楚伦沣无情,分明是已经替琼楠安排好了,要不然,以琼楠当时身子,根本活不下来。 楚伦沣生生瞒了她这么多年! “若当年留下了也就算了,可她是我亲手赶出去的,现在怎么还能迎回来?这是生生打我的脸!”何氏一面说,一面摸了一把眼泪,“琼楠也恨着我呢!法雨寺里那个和尚定也是她寻来害媳妇的,也只有琼楠,才晓得媳妇生维瑷的时候做了什么梦。”(未完待续) ps:96出差中,平板码字实在不习惯,更新先发,书评加精和打赏感谢等我回来之后,鞠躬感谢各位书友。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香火(八) 补昨天的章节,今天的章节晚点发上来。 ---------------------- 事情说到了这里,也就能弄明白来龙去脉了。 当年,何氏虽有心抬举琼楠,但楚伦沣对琼楠的那点儿心思让何氏觉得惶恐,不得不罢了这个念头,另给琼楠寻了去处。 偏偏琼楠不是个软脾气,宁死不从,何氏作为嫡妻,别说是还未开脸的丫鬟,便是处置一个妾都是可以的,怎么会给琼楠留情面,一番折腾之后就让她去府外自生自灭。 章老太太也清楚,但她自己吃过丈夫宠爱丫鬟抬举的妾的亏,又怎么会去插手何氏? 却不知这一切都让楚维瑷看在了眼里,年幼的孩子见不得那血腥场面,吓得大病了一场。 楚维琇是从楚维瑷嘴里听到了些许词句的,那时她还年长些,事后家中不见了琼楠这个人,不晓得她是否和何氏求证过,亦或是把所有话都烂在了肚子里。 琼楠出府之后,没有像何氏和章老太太的以为的那样香消玉损,反倒是被楚伦沣救下养在了外头,甚至生了一个儿子。 中秋那一日,琼楠小产,以至于楚伦沣到了夜里开宴时才将将赶到,甚至在身上留下了那么一抹血腥味道。 也就是在那之后,何氏对楚伦沣的行踪起了怀疑之中,直到收到了讯息,晓得楚伦沣在外养了女人和儿子。 何氏怎么能不着急? 她再急再恼也要瞒着章老太太,便想着去求一求观音菩萨求菩萨送子。 琼楠从楚伦沣那里知道了何氏要离家去法雨寺中住几日,便设计了她,请了一个和尚胡言乱语。她知晓何氏生楚维瑷时做了什么梦,便借着寻事,一来让何氏信任那和尚,二来离间何氏母女感情。 何氏中计了,她日日吃药,使得脾气越来越急,最终爆发出来。 而章老太太这儿。因为楚伦歆和楚伦栩的发现。也没有瞒过去。 直到闹成了这样,何氏才不得不去细细打探那个她根本不愿意接纳的外室来历,却不想。竟然会是琼楠。 楚维琳暗暗吸了一口气,这是不是就是菩萨说的一切皆有因果? 她能够体谅何氏恐惧琼楠甚至想打杀了她的心理,毕竟对于任何一个正室来说,叫男人捧在手心里的妾实在是太碍眼了。何氏能接受三个甚至是五个没存在感的沈姨娘,却受不了一个琼楠。 何氏最大的软肋是没有儿子。前世时发现了这样的秘密,她一心想要过继了楚维琮,也是一个不错的法子。 可这事对于楚维琳来说,依旧不能轻易原谅了的。 那是她的弟弟。她的父亲,却被黄氏和何氏逼得家破人亡。 何氏这一世再无这样的转机,也是一种惩罚吧。 事情摆在这儿。要如何解决,那要看章老太太的主意。 章老太太却是许久都没有说话。一盏热茶放到凉透了,她也不在意地一小口一小口抿完,才挥了挥手:“伦沣媳妇,你先回去,让我想想,仔细想想……” 何氏哭到现在也哭不出来了,垂头丧气地让冬青进来替她净面梳洗,这才踉跄着回去。 等外头都收拾妥当了,楚维琳才从碧纱橱里出来,饶是她再逼着自己沉稳,面上依旧有些尴尬。 章老太太抬头睨了她一眼,叹息道:“老了,真的不中用了,扶我进去躺会。” 楚维琳和冬青一左一右扶着章老太太入了内室。 躺在架子床上,章老太太示意楚维琳在一旁坐下,她两眼浑浑,道:“自诩聪明的都不是聪明人,年轻时,你祖父瞒了我这么多年,到了这个年纪,又叫儿子瞒了数年……” 这话是掏心掏肺般的疲惫和无力,楚维琳接不上话,只能垂首听着。 “老婆子很明白伦沣媳妇的心思,她此时震惊,不下于我当年看到你母亲那张脸的时候。” 楚维琳缓缓抬眼望向章老太太,老人的眼角已经湿润。 她不由想,女人之间的关系和心思真的很奇妙。 章老太太待几个媳妇素来不亲厚甚至有些严苛,何氏和李氏这对妯娌又像是前世有仇,可当男人们为了心中的那颗朱砂痣对嫡妻冷漠疏远的时候,几个女人又站到了同一阵线上。 便是章老太太这般秉承女训女戒,也难以面对满娘,她可以接受楚证赋有妾有通房,但那些都是为了子嗣传承存在的,不应该是男人的心头所爱。 处在不同的位置就会有不同的想法。 前世常老祖宗待她那般苛责,说到底也不是因为老祖宗更偏爱赵涵忆,而是因为她是填房,赵涵忆却有嫡长子留下。 就好像常郁昕和常郁昀的嫡母吴氏过世,填房涂氏进门,对待两个孩子的问题上,涂氏也没占到任何便宜,到了最后干脆跟着常恒淼去了任上,眼不见心不烦。 思及前事,楚维琳不由低低叹息了一声。 章老太太听见了,淡淡道:“你在想什么?” 楚维琳一愣,眨了眨眼睛,这个问题实在不能回话,干脆避开,道:“我在想三伯娘,她要是一直没有儿子,大概只有认下来了。” “换作是你,你咽得下这口气吗?”章老太太问道。 楚维琳抿了抿下唇。 这不是能不能咽下这口气的问题了。 楚维琳让自己略平静些,缓缓说了心里话:“要只有这么一个法子了,对于三伯娘来说,最好的就是让琼楠养在外头,只把孩子接回来。可这样处置,琼楠只怕不会答应的,三伯父偏心琼楠,便是为了子嗣考虑同意了三伯娘的做法,这往后的日子里夫妻之间大约是更不好处了。父母不相合,孩子便是仔细养着,未必能养亲,等三伯娘老了,这个庶子靠不靠得住还真不好说。 可要是把两个都接回来,当年三伯娘是对琼楠死了杀心的,现今琼楠又弄出个什么和尚来算计三伯娘,真在一个屋檐下,还不晓得要多添些什么事端出来,再添上煽风点火的沈姨娘,这西意院里岂会有一天太平日子? 按说这些话,其实不该由维琳这个做侄女的来说,晚辈不议论长辈是非,维琳只是想,要真就这么发展了,到最后不得安宁的其实还是祖母,一边是三伯父,一边是三伯父的子嗣,祖母夹在中间,还怎么舒心?” 这一番话,是真真讲到了章老太太的心底里去了。 她一生好强,便是为了满娘的事,让婆母和丈夫怪罪了这么多年,她也没有为自己多辩解什么,总归是她底下人做的错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到年老了,夫妻之间本就没多少情分,她守着京城,他去了任上,不吵不闹不争,等百年之后同埋了一穴,一样是安安静静的,什么情深如许琴瑟和鸣,在嫁进来的第一年,章老太太就歇了那些心思了。 总归她有嫡亲的孝顺儿子,还能叫她老来无依吗? 从前,章老太太觉得楚伦沣比楚伦煜孝顺,万事都听她的,说什么都是好,楚伦煜还要为了江氏违背她的意思,但到现在一看,楚伦沣根本就是粉饰太平,外头折腾出了这样的事情来,生生瞒着她这么些年! 亲生的儿子还不一定贴心,让何氏养一个庶子,还是琼楠生的,这以后的事情怎么说得准? 楚伦沣没有胆子宠妾灭妻,可西意院里定然不太平,她一个老太婆,到了这把年纪还要为儿孙操这些心思! 可不让何氏养吧…… 楚伦沣又不能断了香火,明明有亲生的,难道还去过继别人家的不成? “越老越拿不定主意了……”章老太太自嘲地笑了。 楚维琳在那抹自嘲之前,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狠绝,她背后一凉,有些明白过来。 要是琼楠因为小产后的体虚,渐渐病弱甚至死去,这个结症也就没有了,章老太太出手,应该可以瞒过楚伦沣。 可章老太太还是犹豫了,她不敢冒险。 万一楚伦沣待琼楠如楚伦煜待江氏,这不是又生生害了一个儿子? 但她更怕的是走漏了风声,母子因此离心,又要如何是好? 楚维琳坐在床边,没多久章老太太就沉沉睡去,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退了出来。 晓得章老太太身子不适,散值回府的楚伦煜匆匆过来,见楚维琳在,小心问了情况。 楚维琳一时之间不晓得怎么和父亲讲一讲这些事情,半响冒出来一句:“从前只想着祖母待母亲和我都不好,现在看来,祖母也很不容易。”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楚伦煜有些发怔,回过神来后他抬手拍了拍楚维琳的肩头:“母亲有母亲的难处。” 抬头望向楚伦煜,他的视线落在通往内室的宝蓝帘子上,神色之间是愧疚之情,楚维琳晓得父亲的意思,他体谅他理解但他还是愧疚,他没有续弦的打算。 见父亲又把事情往自个儿身上揽,楚维琳赶忙道:“不是的,不管父亲的事,是……”后半截话,楚维琳扭捏了一会,硬着头皮,道,“是三伯父……” 楚伦煜睁大了眼睛,知道楚维琳碍于礼教有些话不能再说,便也没有再追问。(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香囊,感谢书友waterfull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香火(九) 章老太太一直睡着。 深秋的天色暗得早,楚维琳见外头渐渐黑了下来,便先一步回了清晖苑。 到了要休息的时候,颐顺堂里的消息一点点传了回来。 楚伦栩去瞧过一次,见章老太太未醒,转了一圈也就回去了,楚伦沣在二更天才回来,正好章老太太起来填些肚子,揪着他训了一顿。 翌日一早,请安时楚维琳见到了精神不济的何氏。 何氏几乎是强撑着身子一般,楚维琳悄悄让流玉去西意院里打听了几句,才晓得是昨儿夜里何氏和楚伦沣有几句争执。 饶是何氏在楚伦沣面前再压着脾气,在这个当口上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尤其是楚伦沣言语里有些责备她不在章老太太病榻前照顾的那么丁点儿意思,何氏心里的怨气涌上来,红着眼睛顶了几句,她做媳妇操持中馈照顾婆母是天经地义不假,可楚伦沣怎么就不想想章老太太是因为什么事情才会这般劳心劳肺,还日日晚归。 话不投机三句多,楚伦沣去了书房歇息,何氏闭着门哭了一场,一夜无眠,又怎么会有好精神呢。 章老太太身体不适的消息也传到了常府,楚伦歆挂念母亲,回了一趟娘家。 在颐顺堂里见到伺疾的是楚维琳时,楚伦歆一丝惊讶滑过眼底,等闭着门和章老太太说了一番话之后,她总算弄明白了现今的情况。 章老太太和何氏投鼠忌器,楚伦歆可没有这么多的顾虑,要她来说,真没有办法了。也只能先把人迎进来,什么面子什么里子,关起门来这楚家三房还不是章老太太和何氏说了算? 楚伦沣再宠爱琼楠,能真的宠妾灭妻?能真的不顾孝道违背了章老太太? 也只有何氏和章老太太两人,太顾及楚伦沣的想法,才会这般犹豫不决。 下旬时,京城里办了场喜事。 赵涵欣上轿。成了宣平侯府小侯爷的填房。 这桩婚事。底下也是浑水一片,面上却依旧办得风光,赵家为了让这庶妹替嫡姐出嫁的事情不留话柄。在嫁妆上没有亏待赵涵欣分毫,比照着小侯爷原配当年进门时的规制,只低了一级把事情给办了。 京城里鞭炮阵阵,有过年时的热闹。 而在这场热闹里。也不知道哪家凑趣的小童淘气把自家过年时要用的鞭炮一并翻了出来点了,引了一场大火。 火势从沿街的铺面烧起来。这段日子天干物燥,根本挡不住火势,一条街都遭了秧,临近的几条街都急匆匆把能带上的细软一并带上避难了。 清风胡同也遭了不少烟火。 楚伦沣得了信赶到的时候。黑烟一片,他匆忙带了人走。 孩子吃了几口烟,没什么大碍。只是琼楠自打小产后身子骨就不好,这么一来更是雪上加霜。 起火的消息传回了颐顺堂。得知清风胡同也一并出了事,章老太太的眉头皱了舒,舒了皱,许久长长叹了一口气:“菩萨替老婆子做了选择,维琳,扶我去佛堂。” 楚维琳放下手中的绣绷,起身过去扶了章老太太。 小佛堂里点了香,浓郁的檀香味让章老太太整个人都平和了不少,她跪在佛前,手中捻着佛珠,道:“菩萨,老婆子做主接他们回府吧。” 楚维琳跪在一旁,闻言怔怔看了眼章老太太,这只怕也是老人没有办法里的办法了。 章老太太诵了一个时辰的经文,使人去西意院唤来了何氏。 何氏提心吊胆地来了,一听章老太太的决定就觉得眼前一片白光,晃得她摇摇欲坠。 “我晓得你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就给你几天工夫,腊八前接了人进府,祭祖时也好添上去,长房那里我会和大嫂说。”打定了主意,章老太太就不会改,语气也多了几句坚决。 何氏顾不上簌簌落下来的眼泪,张了张嘴,她想拒绝又无法拒绝,心里一股子怒气怨气无处发泄,憋到了最后哭嚎一声,脚下一软晕了过去。 这等反应出乎了章老太太的意料,只好让人抬了何氏在榻子上歇了,又请了大夫来请平安脉。 楚维瑷得了信儿赶来了颐顺堂,拉着楚维琳的手,心里七上八下说不出话来。 楚维琳也有些心烦意乱。 琼楠的事情在前世也是发生了的,却不在她的认知当中,又因为何氏强硬过继了楚维琮的关系,她对何氏没有多少好感,按说她应该为何氏的不如意而感到欣喜,但事实上,她高兴不起来。 不是同情不是原谅,而是一个女人骨子里的对外室对妾的排斥,让她无法接受一直躲在暗处的琼楠,况且,这个家里为了楚伦沣养外室的事情搞得乌烟瘴气,对楚维琳来说,也不是什么舒心事情。 直到天黑透了,何氏也没有醒。 章老太太吩咐人把何氏挪去了东稍间里,添了火盆和锦被,让楚维瑷留了下来,又让楚维琳宿在碧纱橱里。 何氏在半夜里醒过来,晓得楚伦沣没有回府,她长长叹了一口气,等到了天亮,依旧没有什么讯息,何氏原本纠结复杂的心思突然之间就平静了许多,直到过了中午楚伦沣终于出现在颐顺堂里时,何氏的面上已经寻不到一点半点的表情了。 楚维瑷满心埋怨,虽是父不亲母不亲,但看到昨日奄奄的母亲,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撅着嘴问了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情绪,楚维瑷把什么都写在脸上。 楚伦沣心里另有牵挂,根本不在意楚维瑷的神色,只和章老太太说话。 “去看过你媳妇没有?”章老太太问道。 楚伦沣皱眉:“她怎么了?” 笑容爬上章老太太的唇角,却是冷笑,也不顾楚维琳和楚维瑷都在场,她指着楚伦沣就骂:“你的媳妇,你问我她怎么了?伦沣啊伦沣,你自己说说,这像话吗?” 楚伦沣不敢顶撞章老太太,只能低着头挨训,吃了一顿排头之后,他起身去看望何氏。 何氏见到姗姗来迟的丈夫,甚至他的身上还有些黑烟味道,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其平静:“清风胡同短时间里也住不了人了,老爷把他们接回来吧。” 楚伦沣一听这话,面上青一阵红一阵,他觉得何氏在说反话,可定睛瞧了瞧何氏的面色,却如冰冻的水面让人瞧不出丝毫波澜,他的心里没有底了。 何氏没有转头,只是斜斜扫了楚伦沣一眼,见他眼底疑虑,她又移开了视线:“以退为进,虚以委蛇,这些事情我不做了,孩子我养,她,我不管。” 何氏性子如何,楚伦沣一清二楚,所以他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只是转身离开了。 楚维瑷眼看着父亲走出来,眼睛一点点红了,她吸了吸鼻子,去寻何氏。 何氏勉强撑起了身子,把楚维瑷搂到怀里。 在晓得楚伦沣半夜还未回府的时候,何氏的心就一点点死了,什么夫妻恩情什么长长久久,全是貌合神离的东西,她将就着委屈着到头来换来了什么? 罢了罢了,不过就是如此了。 “人心隔了肚皮啊,丈夫也是一样,说到底,也只有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才是真真的。” 何氏说得咬牙切齿,楚维瑷缩着身子,回手抱住了她。 楚维琳伺候章老太太喝了水,见楚伦沣过来,她依着规矩请了安。 楚伦沣在床前坐下,想了想又起身退开几步跪下:“母亲,夫人说要接她们回来。” “你眼里也没老婆子了,你自己掂量去。”章老太太满心疲惫,挥了挥手,不愿意多说的样子。 楚伦沣却没有起来,接着道:“琼楠身子骨不好,小产之后一直没养过来,昨日这一折腾,大夫说不一定能熬过去……” 章老太太一听这话,不由正色起来,她犹豫着没有朝琼楠下手,可没料到琼楠竟然会自个儿熬不住了。 “儿子想,要是养得好,就把他们一道接回来,养不好了,也给个名分,以后孩子记在名下,也不乱了嫡庶。” 浅浅一听,这话并没有什么问题,章老太太张嘴就要应下,话还未出口,她注意到了楚伦沣微微颤抖的肩膀。 章老太太的双手一点点握了起来,紧紧成拳。 她的儿子,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是在试探她! 这样的认知让章老太太恼怒急了,怒极反笑,她的面上全是笑容:“当真是翅膀硬了,行!你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去,老婆子不管你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免得还没见到维琮成亲就先给你们气死了!” 章老太太到底年纪大了,这段日子身子也不好,说了几句就喘不过气,楚维琳赶忙上前替她顺气。 楚伦沣没有辩驳,跪在前头一动不动,楚维琳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不舒坦起来。 这场火事应该是意外不假,但为了当年何氏收拾琼楠和章老太太的视而不见,楚伦沣一直耿耿于怀,甚至是在怀疑这一次是不是又是她们在背后动了刀子。 这个男人为了心头的这一颗朱砂竟然费心到了这般地步!(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香火(十) 不言不语的沉默比辩白解释更伤了章老太太的心,要是手边有能扔的东西,她怕是已经动手了。 颤着声,章老太太冷冷道:“我竟是生了两个情种!” 楚维琳闻言心尖一颤,悄悄去看章老太太,而后在老人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愤怒。 这幅神情,章老太太在训斥楚伦煜时从没有过。 在章老太太的心中,男人可以情深如海,但那仅仅只对嫡妻,楚伦煜护着妻子并没有什么不对,他不对的是嫡妻死后不肯续弦,让后宅之中没有一个女人来打理照顾。但楚伦沣的错处并不一样,一个丫鬟出身的外室,怎么能让她的儿子疼爱到这个地步!简直丢人! 楚伦沣再是大胆,也不敢真的违背了一个孝字,见章老太太气成这幅模样,也只能叩首赔礼。 章老太太晓得他这是一贯而来的阳奉阴违,不愿与他多说,让楚维琳请了楚伦沣出去。 楚维琳跟着楚伦沣的脚步往外走,在中屋时她听到了东稍间里何氏的哭声,那般无奈和凄凉的声音让她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 楚伦沣也听见了,他顿了顿步子,背手站了会儿,却依旧选择了往外走。 东稍间里的香樟听见外头动静出来,刚掀开了帘子就见到了楚伦沣的背影,她一下子愣在了原地,紧咬着下唇通红着双眸瞪向楚伦沣。 她不懂,她和琼楠日夜相处过几年,也没瞧出她哪儿比自家太太强了,为何老爷的心中只有琼楠,要这般对太太? 楚维琳也憋着一口气。 就这么迎琼楠进门。不说章老太太和何氏有多难看和狼狈,楚家一众姑娘怕也要受些牵连。 想到楚伦沣为了楚维瑶这个庶女会和许家对簿公堂…… 楚维琳吸了一口气,开口道:“三伯父,庶子上族谱,这事儿自是要给祖父去信的,不晓得大姐那儿晓得添了个庶弟,会不会高兴?” 楚伦沣缓缓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望着楚维琳。 他瞧得出来。这个侄女儿一点点在改变,上回楚维瑶出事时就觉得她成长颇多,如今这番话倒也真会掐他的软肋。 楚维琳这是拿楚证赋在压他。拿楚维琇来要挟他! 楚证赋当年再痛心满娘的过世,面子上还是要和章老太太平平静静过日子的,便是满娘在时他捧在掌心里,也不敢让她越过了嫡妻。满娘有老祖宗仰仗。楚证赋都不敢宠妾灭妻,楚伦沣难道能比他父亲更大胆?只怕他还未动。不管山高路远,楚证赋都要打断了他的腿。 再者,要是他这儿传出些不好的名声来,在夫家的楚维琇也要跟着丢人。落了话柄,他素来疼爱长女…… 最最紧要的,他也在乎名声。 作为朝廷命官。天子脚下,养个外室不算什么大罪过。迎了外室入府也不是不行,但要是他一心护着琼楠而损了何氏的利益,言官也不会放过他。 有时候,过分的爱护其实是一道催命符,楚伦沣比谁都明白,所以这么些年他都把琼楠养在外头,从未起过迎回府里的心思,便是现在,他一样不想让琼楠和孩子回楚家。 要是可以,他情愿另有一个儿子,也好过让琼楠回府里受罪,但眼下,比起这些后头的事情,他更担忧琼楠的身体。 楚伦沣冷冷笑了一声:“长辈的事,小辈还是别管了。” 之后的几天,府中又一下子平静了下来,只是人人都提着一颗心,不晓得暴风雨什么时候会来。 章老太太和楚伦沣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懒得再劝。 月底时下了一场大雪,楚维琳裹着厚厚的袍子揣着手炉从颐顺堂里出来,就见前头一丫鬟急匆匆赶来。 那丫鬟见了她,福身行礼,低声道:“六姑娘,前头三老爷回府了,带回来一个哥儿。” 楚维琳紧紧抱住了手炉,该来的还是来了。 转身回了正屋里,章老太太正坐在罗汉床上和渝妈妈说话,楚维琳静静转述了一边那丫鬟的话,抬眼就见章老太太的目光锐利了起来。 楚维琳毕竟是晚辈,章老太太让她先回了清晖苑,又让冬葵请了何氏过来。 傍晚时,消息一点点传了过来。 琼楠没了,羸弱的身子骨终究是扛不住这冬日寒冷,也许是因为小产,也许是因为当年伤势。 三岁的楚维琏被带回了楚府,由何氏教养,何氏已经冷了心了,根本不愿意在这些事上再劳心,让程妈妈瞧着安排好。 不管私底下有多少是非,明面上还是要唱一番故事的,只说琼楠是何氏早就抬举了的,只是当年开脸了后和楚维瑷犯了冲,害得楚维瑷大病一场,何氏念着琼楠跟了她过年,没有远远发卖了琼楠,让楚伦沣把她养在了外头。 也就是一个说法,眼看着要入腊月了,哪儿还有人盯着这么点儿茶余饭后的闲话,也就淡了。 只黄氏气得在屋里摔了一柄如意。 这几个月,除了楚维琬的嫁妆,她最最上心的就是替楚维瑢相看。 因着楚维琬的高嫁,楚维瑢的婚事也不能寒酸了,黄氏耐着心思想从京里挑出一个门当户对的来。 上回去法雨寺时相看的那一家,黄氏就很满意。 男方是书香世家,这些年子嗣在官途上并不顺利,但底子在那儿,比起不晓得能昌盛几年的新贵,黄氏更喜欢这种有底蕴的人家。 这边要嫁庶女,那儿是庶子要娶亲,年纪相合。 世家有世家的规矩,娶庶子媳妇最要紧的是身家清白、脾性温和,才能一家和睦少些事端,楚维瑢这样的性子正正好。 便是彼此满意,也要端着些架子。 楚家毕竟是嫁女,要等着男方先开口。 男方在十月里请媒人取了楚维瑢的八字回去相合,这一回又笑着退了回来,只说是合不上。 黄氏满心不解,塞了不少银子给媒人,才得了一句真话,那边规矩太重。 又不是傻的,只这几个字黄氏就明白过来,楚维瑢这婚事是生生叫楚伦沣给搅黄了。 楚维瑢头一回相看却这般收场,躲在屋里哭了几日,连腊八祭祖时都摇摇晃晃。 祠堂里,楚维琏的名字被记上,却没有哪个人面上有一丁半点的笑容。 楚维琳扶着章老太太回了颐顺堂,用了几口腊八粥,却也没有多少胃口。 楚家的颓势在崇王世子回京的那一日才渐渐散去。 趁着日头好,楚维琳去了一趟梅苑。 连翘笑着迎了楚维琳进去,楚维琬一身鹅黄斜斜靠在榻子上,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子风情。 楚维琳扑哧笑了:“到底是快要上轿了,就是和往常不同了。” 睨了楚维琳一眼,楚维琬抬手点了点,道:“你这是笑话我,还是笑话你自己?” 一句就把所有的话又塞了回来,楚维琳笑也不是气了不是,干脆转了话题。 直到说到了楚维瑢身上,楚维琬低低叹了一声:“四妹妹的心思很重,一时半会大约是想转不过来的。” 楚维琳倒能理解楚维瑢,倒不是她对那户人家有多中意,而是她作为庶女,黄氏能费心费神替她仔细挑选几次?好不容易有一个好的,就因为这样的事情黄了。 可劝解也好宽慰也罢,从她们两个嘴里说出来,楚维瑢便是能心存一番感谢,还是无法纾解了心意的。 在楚维瑢心中,她和这几个嫡出又定了亲的姐妹本就是比不得的。 楚维琳记得前世时因为楚维琬的变故,楚维瑢的婚事黄氏并没有费多少心思,可她却是婚后过得最舒心的那一个,也叫人羡慕。 各人有各人的造化。 要是楚维瑢再和那个人结为连理,倒也是不错的。 随着世子回京,楚维琳惦记上了另一件事,杨昔诚和杨昔诺的父亲杨溢韶也跟着回来了,等来年开春时,杨家会平反,会重新崛起,回到属于他们的将军府中。 接下去的几年,圣上经常用兵,除了杨家,皇上还会重用李家。 和楚维琬说了一下午的话,瞅着时辰楚维琳回了清晖苑。 一入了院子就瞧见雁君站在倒座房前头,冷言冷语与玉枝说着话,玉枝一直低着头没有吭声。 见楚维琳留意,宝槿顺着望过去,一见那情景也有些意外,低声道:“大约是玉枝不小心做错事了吧,奴婢去瞧瞧,流玉姐姐先扶姑娘回屋吧。” 楚维琳颔首,宝槿恭送她走远,这才扭身去寻雁君。 雁君并没有察觉到宝槿的靠近,嘴巴说个不停,直到宝槿出声唤了她几句,才转过头来,惊讶道:“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 宝槿见她如此,生气都变成了无奈:“随着姑娘回来的,你还真是一根筋,说起话来左右不顾,连姑娘回来了都不晓得!” 雁君撇了撇嘴,半响憋出一句:“姑娘又没唤我,我怎么晓得。” 目瞪口呆,宝槿指着雁君,许久终是摇了摇头,不愿意多说,只让玉枝跟上来。 对于宝槿带走玉枝,雁君不高兴地嘟了嘴,可她又不能和宝槿争什么,只好回屋里去了。 把玉枝带了一边,宝槿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主仆(一) 补昨天的更。 --------------------- 楚维琳入了屋子坐下,眼看着要到用晚饭的时辰,她干脆取过一本书随意翻看打发时间。 约莫过了一刻钟,宝槿才从外头进来。 流玉瞅了她一眼,晓得她定是有话要讲,便笑着道:“姑娘,奴婢去厨房看看。” 等流玉走远了,宝槿才依言在杌子上坐下,说了她问来的事体。 起先宝槿问的是玉枝。 玉枝是个好脾性的,听了宝槿问话,只是垂着头,低声道:“姐姐,是我做事不仔细,给雁君姐姐添了麻烦,这才挨了训。” 宝槿颔首,没有往下问,只让玉枝去寻了芊巧。 芊巧匆匆来了,她是个快嘴,又素来信任宝槿,倒是把这几个小丫鬟之间的争执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不是要入冬了吗?宝莲姐姐早先就和她们几个都说过了,今年和往年不同,等过了这个年,开春时姑娘就要及笄了,春日里长房三姑娘一出阁,很快也要轮到姑娘了,所以这个冬天要准备的事儿很多,宝莲姐姐叫她们几个手脚麻利些,该曝晒的该收拾的,一样都不要拉下了,所以这几日都忙着做这些事情。” 楚维琳也是晓得这些的,前几日日头好,清晖苑里也忙着在晒东西。 时间其实走得很快,等过了年及笄了,再到出嫁,瞧着是还有小一年的工夫,但实际准备起来。楚维琳都觉得时间不够用。 清晖苑里的人手算不得少,但也不算多,各司其责,也要费些时日的。 “宝莲姐姐让雁君整理小库房,芊巧和玉枝给她打下手,雁君做事慢,芊巧是个急性子。眼瞅着这雪都下了一场了。过年前还不晓得有几个晴天,就和玉枝说道了几句。玉枝不敢催雁君,自个儿动手去做了。结果雁君嫌她胡乱插手害她点不清楚东西了,就训了玉枝……” 楚维琳挑眉,雁君这丫头做事有多拖沓懒散,她是一清二楚的。也难怪芊巧和玉枝等不及,要越过去动手。只是。院子里自有规矩,三等的小丫鬟在二等跟前也没胆子高声粗气的,楚维琳把手中书册倒扣在桌上,道:“既是宝莲安排的。她们就该去和宝莲讲。” 提起了宝莲,宝槿面上也有些不自然,硬挤着笑了笑。 “有话就直说。”楚维琳道。 宝槿顺着半开的窗口望出去。见宝莲站在抱厦那儿和陆妈妈说话,宝槿压着声道:“姑娘。不是奴婢要在背后乱嚼舌根。这话奴婢也问了芊巧了,芊巧只跟奴婢说了另一桩事请。这段日子姑娘常常在颐顺堂,院子里的事情都是宝莲姐姐在打理的,听说是雁君三天两头跑回家里去,烟浅看不过去,和宝莲姐姐说了说。宝莲姐姐就问了雁君一次,说是她的妹妹受了些风寒病着,她老子娘又要做事没空照顾,只好让雁君去。宝莲姐姐说过雁君一次之后就没再提……” 楚维琳垂眸,长久叹了一声气。 她明白芊巧的意思,连当值的时候回家去,宝莲都对雁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她们再去说雁君做事不上心也没用。 前世时就是这样,也不知道为何,宝莲常常护着雁君,便是雁君躲懒,也从不责怪。也亏得宝莲人缘好,这般纵着雁君,其他人也不会来和陆妈妈与楚维琳告状。 便是宝槿,这会儿说到宝莲的这些事时,都有些不知道怎么和楚维琳开口。 楚维琳却没有那么多的顾及,她从前就不喜欢雁君,这样不妥当的行事总要有一番说法的,便道:“不能让她这般下去,她老子娘要做事,她自个儿身上难道没有差事不成?还是敲打一番,不然这么多人有样学样,清晖苑里还要不要做事了。” 有大丫鬟和妈妈们在,也不用楚维琳去和雁君多费口舌。 流玉担了这个责,总归她是长房拨过来的,说话做事没那么多的忌讳。 雁君吃了流玉一顿排头,抱厦那儿各个都关着房门,但她晓得无论是烟浅还是满娘,亦或是芊巧和玉枝,都听见她挨训了,这么一想,心里越发不痛快起来。 当着流玉的面,雁君不敢顶嘴,等流玉一走,她转身去寻了宝莲,红着眼道:“姐姐,姑娘让流玉来,瞧着是训我,可实际上不是在打姑娘的脸吗?我是跟着姐姐做事的,流玉自打过来后,连姐姐都要让着她,这儿是清晖苑,又不是璋荣院。” 宝莲放下绣绷,直直望了雁君一眼,没有应声。 这样的话,雁君不是第一个跟她说的,宝莲自己都有些感觉,这些日子以来,姑娘待她不似从前一般亲近了。 奶姐妹这样的关系,让她在一众丫鬟里成了与楚维琳最亲密的那一个,按说是该平平顺顺地伺候姑娘长大,陪着姑娘出嫁,将来谋一个好去处,做娘子也好放出府也罢,亦或是将来和陆妈妈一般伺候了小姑娘和小少爷…… 却是不该一日比一日疏远的。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真的就是因为她曾经动了心思想挪用楚维琳的银子吗? 宝莲说不好,她只是沉默了许久。 楚维琳又往颐顺堂去了,宝莲左右没有旁的事,便往西意院去,她答应了要给楚维瑷屋里的一个丫鬟些花样。 外头空气清冷,天色阴沉,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再下雪,但宝莲的心情却一点点舒展了,那些乌七八糟的心思也先抛到了脑后。 直到她遇见了钱妈妈。 钱妈妈孤身一人坐在花园里,自从楚维瑶出嫁后,她就空闲下来了,每日也只是打发时间而已,但因着年初楚维瑶出了这么一个状况。她又险险逼死了乔楚,何氏只给她留了一个小丫鬟照顾她的起居,再不管这么一个大活人了。 远远瞧见了宝莲,钱妈妈笑了,招了招手:“怎么会过来?” 宝莲指了指手中的东西:“来送些花样。” “这些小事,怎么不使唤个人还亲自跑?也不怕六姑娘寻不着你。” 宝莲笑了笑,没有接话。 钱妈妈自顾自往下说:“我听说清晖苑那儿一直是你留下来看院子的吧?唉……留下来的呀就是无趣。虽是姑娘信任。但她们都能随着去庙里去外头,你就只能对着一个院子了。就好像我,那几个都跟着二姑奶奶去了。就留下我,等死罢了。” 要是平日里的宝莲,转着弯儿也能宽慰几句,让钱妈妈莫要说这些丧气的话。但她此刻格外懂钱妈妈的心情,一时也说不上话来。 钱妈妈偏过头望着将开未开的腊梅林。道:“我也就算了,你不该如此的,你本来啊……” 宝莲垂下头深吸了一口气,打断了钱妈妈的话:“妈妈。我先去送了东西,出来久了,真怕姑娘寻我。” 提着裙子跑了一路。宝莲才喘着气停下来,匀了匀呼吸。去了楚维瑶屋里。 翌日,府外头传了消息进来,胡礼的媳妇怀上了。 胡礼是宝莲的养母秦妈妈的儿子,是楚维琳的奶哥哥。 楚维琳让宝莲领了对牌出府看望,送了些东西过去,宝莲高高兴兴地去了,回来时又是心事重重。 雁君见她这番表情,凑过去问了几句,才晓得胡礼的媳妇这胎并不稳,秦妈妈费心照顾,精神也不太好。 “姐姐,不如求一求姑娘,让姑娘放姐姐回去照顾一段时日?”雁君建议道。 宝莲吃了一惊,摇头道:“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情。你家就在府里,回去照顾妹妹,已经是惹了姑娘不高兴了,我还要出府,这更是不成的。” 雁君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姐姐怎么来与我比?姑娘跟前,姐姐这么些颜面还没有吗?” 宝莲抿唇,这怎么会单单是颜面的问题呢,但雁君的下一句话让她的心思动了动。 雁君道:“从前就是姐姐和宝槿两个大丫鬟顶着清晖苑的,没道理姐姐出府个把个月,流玉和宝槿两个人就不行了。” 既然不会误了楚维琳这儿的事情,那秦妈妈那里…… 宝莲是跪着和楚维琳说这些话的,楚维琳盯着宝莲,没有很快给回复,只让她下去,而后问了一旁伺候的流玉。 流玉垂手,道:“姑娘不如听听陆妈妈的意见。” 晓得是流玉不好多言宝莲是非,楚维琳颔首,让她去请了陆妈妈。 陆妈妈笑着来了,待听了楚维琳的话,她板着脸,道:“秦妈妈那儿的确是缺人手,但宝莲这样,又何尝不是和姑娘在置气?说句不中听的话,前些年秦妈妈病了两个月,宝莲也没说过要出府去照顾。” 话里有话,楚维琳也听得明白。 她知道,这段日子以来,宝莲手头不比从前宽裕了,以前能出银子请个人伺候秦妈妈,现在却不肯了,倒不是真的请不起,而是宝莲舍不得银子了。 周妈妈那里的红利没了,原本各房请安打点这种有赏钱可拿的事情,现在不少也落到了流玉身上,倒不是故意要断了宝莲的财路,而是流玉从前就很有体面,各房走动,人人都要卖一份面子。 “她要去照顾的是秦妈妈,毕竟是我的奶娘,我咬死了不放她去,传扬出去也不好听,真不放,也少不得掏银子送几个人过去伺候。” 陆妈妈不住点头,附和道:“也不是心疼银子,却不好这么纵着,不如就让她去了,叫秦妈妈敲打一顿,也就通透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海妖怪怪的平安符和两个香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主仆(二) 陆妈妈的话与楚维琳想的不谋而合。 宝莲若是一心要去照顾秦妈妈,于情于理,楚维琳不好多做阻拦,除非是另请人过去伺候,但说到底,也没有宝莲自个儿过去来得放心。 这些日子,宝莲似是存了些情绪,出府去消化消化,让秦妈妈开导一番,要是能想转过来自是最好的,要是想转不过来,也是主仆情分不够深了。 当日是宝莲守夜,伺候楚维琳躺下,正要落幔帐,就见楚维琳晶亮眸子一直望着她,宝莲一愣,浅浅笑了:“姑娘,可还有事要吩咐奴婢?” “我也挂念奶娘身子,你白天说的话,我想来想去也是个道理。祖母和三伯娘那儿我会去说,你把手上的事情交代给宝槿和流玉,先去照顾奶娘吧。” 宝莲捏着幔帐的手轻轻颤了颤,缓缓垂下了眸子,低低应了一声。 没有再看楚维琳,她转身拿着烛台出去,没一会儿,外间的烛光也暗了。 楚维琳躺在床上,叹了口气,翻身睡了。 而宝莲坐在榻子上,轻咬着下唇一动不动。 是她提出来想去照顾秦妈妈的,她也真是很关心养母的身体,但她没有想到,楚维琳对她竟然是一句挽留都没有就应下了。 心里堵得慌,宝莲吸了吸鼻子,把情绪都压了回去。 她告诉自己,姑娘素来都是如此的,姑娘只是信任她,只要她开口的事情姑娘都不会拒绝。 是姑娘也一心牵挂秦妈妈,这才会让她回去的,等秦妈妈养好了身子。她一样可以回姑娘身边来。 第二日一早,楚维琳就带着宝莲去了颐顺堂。 章老太太听了来龙去脉,便把宝莲唤进来问了几句,又让何氏从账上添了些银子。 何氏安抚道:“要是缺药材了就来与我说,秦妈妈到底是奶过维琳的,别把自个儿当成了外人。” 宝莲磕了头,含泪应了。 回了清晖苑。宝莲就收拾了东西。 雁君没想到宝莲这么快就要走。急忙过来,道:“姐姐真要出府了?姐姐这一走,我在这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宝莲手上不停。嘴里道:“流玉和宝槿都是守规矩的人,你也别由着性子,认真做事总归不会吃亏的。” “我再怎么做,前头也还有满娘和烟浅。说起来宝槿可喜欢满娘了……”雁君嘟着嘴,摇头道。“都不喜欢我呢。” 宝莲心里存着别的事,也没去在意雁君说的话,顺着往下接了一句:“那你要如何?难不成不在清晖苑里当差了?” “姐姐都走了,我不如也走了。”雁君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一本正经道。 “你自己与姑娘说去!”宝莲无奈,眼看着快到中午了,便急急别了雁君。到正屋里与楚维琳磕了头,由宝槿送着出去了。 楚维琳见她们走远了。支着下巴叹息道:“她陪了我这么多年,突然就离开了,有些不习惯。” 流玉添了茶递给楚维琳,笑着宽慰道:“姑娘春天时在常府住了一个月,身边也没有宝莲伺候着,姑娘就当宝莲是去守了另一处院子,一个月两个月的,也就回来了。” 这么一说,楚维琳不由笑出了声,点头道:“倒是这个理。” 正说着话,雁君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却是要见楚维琳。 楚维琳不知她的来意,流玉出去问了一声,皱着眉头回来,道:“就是舍不得宝莲走,叫奴婢打发回去了。” 放下茶盏,楚维琳道:“让她进来。” “姑娘?”流玉吃惊。 “别瞒我,她定是说了些什么话吧?” 见瞒不过楚维琳,流玉笑得有些僵硬,道:“就是个迂的,姑娘不用在意。” 楚维琳并不赞同,低声说了自己的心意:“就是因为是个迂的!我院子里养个迂的做什么?” 当初是因为何氏定会让她收下雁君,楚维琳这才先一步点了头,也能向郑妈妈卖一个好,现今倒不用太顾及了,要是雁君自己拎不清,郑妈妈还能为她多费口舌不成? 流玉见此,便去唤了雁君进来。 雁君极少能进正屋里来,四周一打量,只觉得样样都是好东西,不禁多看了一会。 楚维琳也不催她,由着雁君瞅了许久,才想起来要福身请安。 “姑娘,奴婢也想回家里去,腊月里,奴婢的老子娘都不得空,底下几个小的又不老实,一直添乱,奴婢想去带他们一阵子。”雁君垂手说道。 楚维琳很是爽快,应道:“既如此,你收拾了东西,让你娘或是郑妈妈过来接你吧。” 雁君眨了眨眼睛,奇道:“姑娘,奴婢自己能回去,不用她们来接吧。”话一说完,抬眼见楚维琳冷漠地扫了她一眼,雁君缩了缩脖子,没再敢质疑什么。 郑妈妈那儿得了信,急匆匆来了,到了正屋外头又不敢造次,等流玉传了话,她才入了中屋。 去了斗篷,在中屋烤着火去了去身上寒气,郑妈妈这才到了楚维琳跟前,赔笑着道:“姑娘寻奴婢?” 楚维琳的下巴轻轻点了点。 流玉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道:“妈妈,是为了雁君的事。” 郑妈妈的心突突多跳了几下,腆着脸,道:“姑娘,她要是不伶俐,您尽管收拾她。” “是她自个儿想回家去照顾弟弟妹妹,姑娘念她心思淳厚就准了,妈妈领着她回去吧。” “什么!”流玉的一句话惊得郑妈妈整个人都弹了起来,“姑娘,这事……” 楚维琳伸出手指晃了晃,浅笑止了郑妈妈的话,缓缓道:“妈妈是晓得的,宝莲出府去了,我这儿一下子缺了个大丫鬟,也有些捉襟见肘的。” 郑妈妈正琢磨这事儿呢,姑娘寻她来,未必真就不留了雁君,兴许只是让她来敲打一番的。闻言不由心中一喜,这不就是一个台阶吗? 她正要顺着台阶往下,就听楚维琳的话又转了个弯。 “不过啊,骨肉血亲,再是牵挂也不为过,雁君既然有这么一份心,我又怎么会不准呢。妈妈一会儿就领她回去,也免得叫她日夜挂念家里。” 郑妈妈一口气堵在胸口,硬着头皮,道:“姑娘,雁君几个弟妹都是皮糙肉厚的,哪里这么精贵要人照顾,还是姑娘这儿的事情要紧,您看,腊月又连着元月,等过了年开了春,事情不断哩。” 楚维琳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郑妈妈见此路不通,不住示意流玉,只是流玉根本不理会她的明示暗示,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在心里不住骂着雁君愚笨。 自从阮氏没了之后,二房换了不少人手,郑妈妈嫁的是家生子,又是孙氏在世时就在二房当差的,这才没有被换走。 楚维璟没有娶妻,二房没有个女主人,后院里的大小事情都是楚维璟的心腹婆子胡妈妈在打理。 说是大小事情,可空荡荡的院子能有多少事?因而本就不高不低的郑妈妈这会儿更是可有可无的身份了。 郑妈妈本就为了前途在烦心,偏偏雁君还闹出这样的偏差来。 越想越气,再求楚维琳也无用,郑妈妈只能挤出笑容带了雁君走,一出了清晖苑就狠狠踹了她一脚。 猛的一股劲道,雁君往前一扑,踉跄了几步没摔倒,扭头急道:”姑母,你踹我做什么?” “回去你老子不打死你!”郑妈妈扬手就往雁君头上招呼,“好不容易给你谋了个好差事,竟然蠢到自己要回家去,你你你……简直被你气死了!” “怎么就是个好差事了?”雁君不解,撅着嘴抱怨,清晖苑里一堆的事情,她又不招姑娘喜欢,左看右看也没瞧出哪儿好了,可她不敢与郑妈妈的拳头抗衡,缩了缩脖子,道,“那等弟弟他们好些了,我再回来嘛,就跟宝莲姐姐一样,她还是出府去了呢,等她回了清晖苑我再回去。” 郑妈妈只感觉胸口一阵钝痛,她怎么不知道这个侄女竟然愚笨到这个地步! 她怎么能去和宝莲比? 宝莲出府那是去照顾秦妈妈的,以后要回来,跪到清晖苑里落几颗眼泪,楚维琳还能不要她不成? 雁君又是什么人? 不过就是寻常的家生子,别说回不了清晖苑,别的主子跟前,还有哪个肯收她? 郑妈妈怕再说下去真的要气晕了过去,再不和雁君废话,催着她往家里去,总归有她老子娘收拾,做姑母的已经是尽心尽力的了,再不搅这趟浑水了。 到了掌灯时,何氏那儿也得了些风声,使了香樟过来。 香樟含笑请安,道:“六姑娘,太太晓得姑娘这儿少了人手,太太说,姑娘要添人补上,只管和李和顺家的说,让她领人来给姑娘挑一挑。” 楚维琳应了,抓了一把铜钱给了香樟,让宝槿送她出去。 虽是少了人,但楚维琳暂时没有添人的打算,等开了春再做计较也不迟。 眨眼工夫,腊月也走到尽头。 除夕家宴摆在了长房。 楚维琳先去了颐顺堂,没坐多久,何氏便来了,楚维瑷跟在后头,另一边是由奶娘抱着的楚维琏。(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婚期(一) 明日双更~~ --------------------- 腊八之后,楚维琳就没见过楚维琏,一来是年纪太小,二来何氏也不愿意带着他,但今天这样的日子是免不了的。 府里的生活,楚维琏并不习惯,怯生生靠在奶娘怀里,垂着脑袋不看任何人。 要是长久这般下去,怕是要养得比姑娘家都内向秀气了。 这样的性子,自是不讨章老太太的喜欢,可楚维琏毕竟是楚伦沣唯一的儿子,何氏一日没有嫡子,这庶长子就一日金贵万分,不能不教养仔细了。 章老太太开口要和何氏说道几句,侧过头去看何氏面上无半点喜怒神色,淡得仿若这里所有的事情都和她无关似的,章老太太暗暗叹息,到底先把话都咽了下去。 将心比心,换做是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也做不到淡然处之。 李氏带着一双儿女过来,楚维璂喜欢和比他小的孩子玩闹,进来后就盯着楚维琏,李氏的眼皮子跳了跳,示意他去寻楚维琮。 屋里的气氛并不热络,瞧着人渐渐齐了,章老太太便出发了。 璋荣院里,许是人多了的关系,慢慢也就不似之前一般紧绷了,面上都有了些笑颜。 宴席摆在花厅。 楚维琳坐在姐妹们中间,正对着楚维瑢。 楚维瑢今日一身藕色小袄,衬得皮肤白皙,笑容极少,心事重重。 大约还是为了那黄了的亲事吧。 只是这种事,她们还真是安慰不得。只能闭口不提。 刚用了几筷子,却听哐当一声,瓷器落地碎了的声音。 楚维琳吃惊,循声望去,却是几位兄弟的席面上出了些状况。 楚维琏低着脑袋哇地哭了,楚维瑞东瞧西望了半响,眼睛通红一片。咧了咧嘴。不晓得是不是该哭出来。 他们两个年纪最小,便是上了席面,边上也围了丫鬟婆子。见状具是一个个惨白了面色。 乔楚急急跪下,道:“是奴婢没有照顾好八爷,吓坏了九爷。” 见一旁的章老太太并不在意,闻老太太淡淡扫了乔楚一眼。 除夕夜里。一家团聚的好日子,这么点小事也无需小题大做。便道:“起来吧。” 乔楚正要起身,就听见一声哼声。 楚伦沣放下筷子,不满道:“都这个岁数了,吃顿饭也不老实。尽添事!还嫌不够碍眼不成?” 过了年就要五岁了。楚维瑞也不是懵懂的稚子了,尤其是这半年,受尽了冷落白眼。他一下子长大了许多,便是没有点名道姓。也知道楚伦沣在训的是他。 那个掉在地上的勺子,真的不是他有意扔的,是楚维琏伸手时一不小心带到了他这边,他没有拿稳才掉了的。 可这些话,楚维瑞没有说出口,这里也没有人想听他的解释,他只是紧紧咬着下唇。 楚维瑞不出声,并不代表着没有人说句公道话。 楚维琅就坐在他们对面,自是看得一清二楚的,原本他也不愿意去参合两个身份尴尬的幼弟的事情,但看着楚维瑞可怜兮兮的模样,到底忍不住,道:“没拿稳而已,多大的事儿?八弟,再添个勺子,让乔楚给你添些羹。” 没想到有人会理会他,楚维瑞惊喜,重重点了点头。 楚维琏却还在哭泣,嘴里一直喊着爹爹,奶娘怎么哄都哄不停。 楚伦沣心疼他,吩咐奶娘把楚维琏抱给他。 奶娘还未动作,楚伦凛先摔了筷子:“成何体统!也不说说你自个儿添了多少事情出来,还去数落个孩子!” 没想到会引火烧身,楚伦沣青着脸,驳道:“这会儿要顾着些他了?收拾老四的时候,可没见你手下留情了。” “谁惹事,我找谁。老四胡作非为,我收拾他,你没个正经样子,我训你还训不得了?”楚伦凛越想越气,楚维瑞毕竟是个孩子,要说有错,就错在摊上了那么一对父母,旁的还有什么错处能往他身上扣的?但楚伦沣不一样,作为三房的嫡长子,又有官位在身,出了这样不体面的事情,到最后连累的还不是家里人。 “老四害人,我害谁了?”楚伦沣嗤笑道。 楚伦凛最不爱听这话,气急了也收不住口,指着楚维瑢道:“你害惨了维瑢!” 这个事情,倒是把楚伦沣后头的话都堵了回去,他扭头去看楚维瑢,就见她又是羞又是恼哭倒在了席面上。 章老太太重重拍了桌子:“有完没完了!眼里还有我们两个老太婆吗?一个个都不省心。” 见章老太太怒了,哪个还敢置身事外。 楚维琳起身,跟着姐妹们一道跪下。 闻老太太扶着额头,看着俯首磕头的晚辈,只觉得胸口发闷:“罢了罢了,你们两个去祠堂跪着,有什么话都和老祖宗去说。” 老太太发了话,不管心里有多少火气都只能咽下,两人拱手告了罪出去领罚。 出了这样的事情,这团圆饭谁也没了胃口,早早就散了席。 原本依着规矩,今夜是要在颐顺堂里守夜的,可章老太太情绪低落,不愿意叫他们凑在跟前,便让众人都散了。 便是大年初一,依旧沉闷。 而楚维瑢的亲事,直到过了上元才有了些消息。 流玉去璋荣院里走了一趟,回来后悄悄告诉了楚维琳,二太太顾氏的娘家人来走亲,婉转提了楚维瑢。 楚维琳心思一动,抬头问道:“是二伯娘娘家的哪一位?” “听说是顾十一爷。” 流玉只知道这些,毕竟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璋荣院里也没传出多少讯息来。 楚维琳却是晓得这位顾十一爷的,前世时,便是他娶了楚维瑢的。 顾十一爷出自顾氏族中的一个并不兴旺的小房,庶出子,姨娘生了他就没了,一直养在嫡母跟前。嫡母是个善心人,在顾氏族中人缘不错,而顾十一爷自己也是个争气的,已经中了秀才,打算再念几年书继续科考。 放在前世,一来黄氏没心思替楚维瑢考量,二来也算是亲上加亲,这门亲事很快就定下了。 楚维瑢不敢计较什么,嫁过去之后,日子过得却比哪个姐妹都舒心。 只是不晓得这一回,黄氏会不会爽快点头。 楚维琳原本以为黄氏会拖上一段日子,毕竟今世与前世大不同了,楚维瑢可以有更好的选择,但到了月底时,璋荣院里就交出了庚帖,只因楚维琬的大喜日子终于定下来了。 崇王妃一心想在春日里替世子把大事办了,年前就选了几个日子送进了宫里去选。 宫里算了再算,终是定了一个,圣旨送到了楚府,于五月十二成婚。 黄氏欣喜不已,往旧都里去了信。 而楚维琬上轿之后,后头的楚维瑢要是拖沓了,又会影响到底下几个,叫顾氏说了几次,黄氏点头应了和顾家合一合八字。 这本是一桩好事,尤其是楚维琳晓得那顾十一爷和楚维瑢会处得好,心底里更是赞同的,可楚维瑢却是躲起来暗暗哭了几次。 楚维琳一时没想明白,问了流玉几句。 流玉为难,但还是说了她的想法:“与之前那一户比,顾家就落了下乘了。” 楚维琳支着下巴,半响叹了口气。 从前是没有比较,楚维瑢只盼着能顺利出嫁,无论是哪家都好,她都会接受,可现今想到要高嫁的嫡姐,再看并不显赫富贵的顾家,也难免会有落差。 “等嫁过去,过起了日子,四姐姐应该会想明白的。”楚维琳咕哝道。 顾家那儿是真有诚意,八字相合,请了紫衣的媒人上门,把事情一样样往下安排起来了。 要是别人家里,黄氏定要在嫁妆聘礼上仔细考量一番的,但顾家毕竟是姻亲,做得过了,反倒要落了口实,因而并不挑剔,更是迅速定下了八月里送楚维瑢出阁。 小定那日,楚维琳去看望楚维瑢,她的面上没有一丁点的喜气,要不是涂了不少胭脂,脸上根本寻不到血色。 见此,哪个会不明白楚维瑢心里所思所想? 楚维琛撇了撇嘴,附耳与楚维瑷道:“我觉得还不错呀,怎么四姐姐这么苦大仇深?” 楚维瑢心思细,耳力也不差,听了这话,她眼中聚起了水雾,一字一句道:“我总算是不挡你的路了,你心里存了哪个也赶紧些,免得拖累了六妹妹的婚期。” 当着众人面被说了这么一通,楚维琛脸色难看极了,紧紧拽着手中帕子,气道:“四姐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嗤笑一声,楚维瑢收回了目光,凝视着镜中苍白容颜。 她并不怪黄氏,黄氏已经费心替她相看过一回了,是她没有那样的命,嫁去顾家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那顾十一爷,她也是听说了的。顾家本就不显赫,他又出身并不兴旺的小房,小房里不少嫡子都比不得大房里的庶子体面,何况顾十一爷又是庶出的。 秀才又如何,这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 别说进士了,多少秀才一辈子连中举都没戏。 嫁了那样的人,她这一辈子还有盼头吗?(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婚期(二) 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 楚维瑢从头到尾都没什么精神,韩姨娘来看了一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 顾家来替楚维瑢插头的是顾氏的亲嫂嫂顾郑氏。 顾郑氏是个全福,与顾氏素来姑嫂相合,这些年逢年过节时也来楚家走动,这桩婚事便是她大力促成的。 把顾氏拉到了一旁,顾郑氏皱着眉道:“我看你们四姑娘并不高兴?” 顾氏面上的笑容僵了僵,她怎么会不晓得楚维瑢那些小心思,只是这些话她不好多言。顾郑氏虽是她的亲嫂嫂,但也是楚维瑢将来的婆家人,这会儿就提什么楚维瑢看不上顾家之类的话语,那是再不妥当也没有了的。 “嫂嫂你晓得的,姑娘家呀,哪个不想多准备准备,一样样收拾仔细了再嫁人?维瑢就是觉得时间太紧了些……”顾氏道。 “原来是这样,也是难怪的。”顾郑氏回想自己在闺中时的心境,也能明白楚维瑢的紧张,便没有再提。 等送了顾家人出门,顾氏犹豫再三,还是去和黄氏唠叨了几句。 她们顾氏的家底,在京中勋贵世家之中,的确是不够看的,但顾十一爷要模样有模样,有人品有人品,论出身,那也是庶子配庶女,也没哪个埋没了哪个的道理,况且顾楚两家本就是姻亲,不该让楚维瑢这般瞧不上的。 顾氏的直言不讳让黄氏憋了一口气,她自个儿是不会去和楚维瑢说这些,便让韩姨娘去解决。 韩姨娘转悠了半日。明着暗着说了几遍,楚维瑢依旧淡淡的,也不晓得听进去了没有,韩姨娘一着急,只能来梅苑求助。 此时楚维琳和楚维琬正坐在窗边说话,一听丫鬟通传,便请了韩姨娘进来。 韩姨娘没想到楚维琳也在。扭捏了会儿。到底是咬了咬牙,说明了来意:“奴厚着脸皮与两位姑娘说说这事,奴想着。姑娘们与四姑娘是姐妹,有些话会比奴这个做姨娘的好说一些,姑娘们若是见了四姑娘,能帮着宽解几句。奴就感激不尽了。” 楚维琬浅笑着道:“姨娘,我会与四妹妹说说的。她也就是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你也别太担心了。” 韩姨娘没有久坐,说完了事情就告退了。 楚维琳透过窗子看到她出了梅苑,与楚维琬道:“我也没想到四姐姐会这么拧。其实,我真的觉得顾十一爷会是良配。” “婚姻大事,虽说是父母之命。但成亲之后过得如何,还是要看自己的。”楚维琬浅浅含笑,清透眸子如平静水面,说的话也让人不由认真去聆听,“夫妻两人要真都有心好好过日子,那就不会差,若有一人不肯敞开心扉,再是良配也无用了。” 很简单的两句话,楚维琳却回味久久。 在她的眼中,楚维琬温顺贤良,教养出众又才华四溢,这样的女子无论嫁给谁,都应该是良配,但前世,她的婚姻路走得太坎坷了。 楚维琬再好,遇上一个根本不是诚心诚意想和她执手一生的小侯爷,一样是悲剧收场。 到了楚维瑢这里,先不说顾十一爷如何,她这般心境,等顾家人琢磨过来,还会喜欢她吗? 楚维琬倒是认真去劝了楚维瑢几句,可还是楚维琳之前就考虑到的那个问题,楚维瑢打心眼里觉得和嫡出姐妹不同,她们说的话也只是好心善意,并不能化解她的心结。 花朝节一过,春意一下子就浓郁了起来。 京城之中,如春日里的落地惊雷一般,风云突变。 杨溢韶是悄悄随着崇王世子返京的,便是杨家人那儿,也不清楚这一点,直到了这一日,一道圣旨之下,所有人才明白过来。 当年陷害了杨溢韶的黄大将军已经战死,但子嗣受了牵连,抄家充军在所难免。 杨溢韶重新回到了那年充公了的大将军府,接了老母妻儿回家,祭拜了杨老将军,只那块免死金牌是不可能再拿回来了。 有人哭有人笑,更多的是看旁人的故事。 杨昔诺摇身一变,从被邻里讥讽欺负的罪臣之女,又成了她们只能仰望的贵人千金,甚至让崇王妃收作了干女儿,成了半个宗亲。 这些讯息都是楚维琮听来告诉楚维琳的,他笑着道:“书院里好多人围着杨昔诚,我都说不上话了。” 人情世故,便是如此,从前避得越远的,现在越是要攀些亲厚关系。 楚维琳在月末时收了杨昔诺的信。 比起好些姑娘家的字,杨昔诺的字更加英气和不羁,光看这张信纸都仿佛能看到她站在面前的样子。 楚维琳含笑看完,信中说他们费了不少工夫才把旧府邸修整了一部分,只是荒废太久,要全部翻修好怕要花上一两年了,他们想按照杨老太太的意思,把宅子修得和当年杨老将军在时一样,如今杨溢韶回来了,一家人都有了信心,她想,和父亲一道,日子会一天比一天好的。 杨昔诺原本想请楚维琳去将军府看看,可惜楚维琳已经过了小定,又马上要及笄了,不能随便出门,叫她有些遗憾。 楚维琳反复看了,让流玉备了纸墨,认真写了回信。 她想请杨昔诺在她及笄时来观礼。 前几日,颐顺堂里,章老太太已经与她说过及笄礼的事情了。 姑娘家及笄是大事,礼仪上马虎不得,尤其是楚维琳和常郁昀已经定亲,常家女眷到时候也要来观礼。 更叫章老太太要来回权衡的是楚维琳和楚维琛的生辰,前后相距不过半月。 楚维琛那儿先请了楚维瑷做赞者,主宾定了李氏一族的族长夫人,另有一位李家妹妹做了有司。 及笄礼也算热闹。李氏忙里忙外,笑容满面。 等礼成了,来观礼的亲眷走了小半,还有些亲近的留着说话。 楚维琛转过头来,笑着与楚维琳道:“这段日子可辛苦我们八妹妹了,她一直担心会记错了步骤做错了事,这些可不用怕了。我这做过一回了。等六妹妹及笄时,八妹妹也定不会出错的。” 楚维瑷闻言红了脸颊,垂首道:“还是有些担心的。” 轻笑着。楚维琛拍了拍楚维瑷的肩,继续与楚维琳道:“主宾和有司定下了没有?可要抓紧些了,我之前也烦恼不已呢,亏得大舅母疼我来替我做了主宾……” 话说了一半。晶亮眼珠子转了转,笑意越发浓了。 楚维琳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那是在说江氏过世,江家无人,及笄时想要依靠母舅家里都使不上劲。 “我也在烦恼呢……”楚维琳的话刚一出口,果不其然在楚维琛的眼底读到了一丝得意。她顿了顿,又道:“大家都是闺中姐妹,我怕厚此薄彼了。反倒叫她们不高兴呢。” 楚维琛瞪大了眼睛,笑容荡然无存。咬着牙,道:“那是要好好想一想的。”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对楚维琳的话嗤之以鼻。她们都不是常出府走动的人,哪里来的那么多闺中密友,这说大话也不怕咬到舌头! 也就半个月工夫,要是楚维琳的及笄礼出了问题,那是连其他姐妹的脸面也一道丢了,虽有得意打击的意思在里头,但楚维琛自觉本意是提醒楚维琳几句,哪知对方这般不领情。 楚维琳也不管楚维琛的那些心思,她的确没有说谎话。 杜家四姑娘、叶语姝、杨昔诺,只这三个人,楚维琳只要开口了就不会拒绝,至于主宾,她想大着胆子去问一问夏淑人的意思。 没有等几日,夏淑人就应承下来了,她已经替楚维琳保了媒,这样的喜事自然也不肯错过的。 有司一职,楚维琳选了叶语姝,她们毕竟前世时就很亲密。 章老太太听了楚维琳的准备,不由暗暗点了点头,这样的安排,她很是满意。 楚维琛那儿晓得了情况,咬着唇半响才哼了一声:“也行,总归不丢人就好。” 三月过半,天气乍暖还寒。 前一日下了一天的大雨,园子里落英满地,亏得天亮时放了晴。 楚维琳早早沐浴,这一日她就像一个木娃娃一样,依着规矩说话走路行礼,等礼成之时只觉得浑身都有些发酸。 常府里,除了楚伦歆这个做姑母的,柳氏也一道来了,笑着说了不少吉祥话。 叶语姝并不着急走,她许久不见楚维琳,也有一肚子话要说,便到了清晖苑。 宝槿添了点心,叶语姝嬉笑着用了些,才道:“原先都说外祖母府上兄弟姐妹们多,今日到你们家一看,也不少呢。” 楚维琳听她这么一说,扑哧笑了:“说的好像你们叶家人少一样。” 叶家也是大族,不过比起男丁兴盛,语字辈的姑娘家倒是少一些,常恒熙的亲生女儿没养活,又喜欢姑娘,这才过继了叶语姝。 叶语姝快人快语,支着下巴道:“我瞧着你那几个兄弟,可比常家几个表兄顺眼多了。” 愣怔片刻,想到叶语姝从前说过的话,楚维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 常家几个兄弟,叶语姝素来只看她的未婚夫常郁晖不顺眼,而有过前世经历,楚维琳知道,常郁晖根本就是衣冠禽兽。 “既然那般不顺眼,不如与你母亲说一说?”楚维琳试探着问道。(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桃花扇,感谢书友采幽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婚期(三)二更 求收求订求支持。 明天继续二更。 ----------------------- 叶语姝没有说话,只是伸出白皙的手拿了一块糕点,她小口小口吃完,又抿了茶,才摇了摇头:“你知道的……” 后半句话,自是不用说了。 楚维琳都懂,懂叶语姝作为过继的女儿的犹豫和为难,任何一个要与她配作对的人,她都可以和常恒熙撒娇抱怨,但若那时常家人,她开不了口。 见楚维琳都跟着低落起来,叶语姝有些不好意思,赶忙挤出笑容,道:“今儿个是你生辰,我们不说那些扫兴的话。我刚可瞧见了,宾客们送来了不少礼物,不如我们一道看看?” 楚维琳亦笑了,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问题,又何必和叶语姝一起苦恼呢,便顺着她的话,让流玉去取了礼单来。 厚厚的册子上写了长长的宾客礼单,首饰头面、书册孤本、胭脂水粉,样样都有。 叶语姝指着杨昔诺的礼物,道:“杨家姐姐的这样东西真是稀罕呢。” 只在边疆才出产的晶莹剔透的宝石,夜里有淡淡的荧光,虽比不得夜明珠夺目,却胜在稀少,用银子掐丝做成精巧细镯,让人爱不释手。 姑娘家喜欢看首饰,叶语姝也不例外,但她最终把目光停在了常府送来的东西里,掩唇打趣道:“昀表兄送了什么?” 楚维琳一怔,她还真没关心过这个问题。 低头看礼单,上头只简单写了砚台,楚维琳让取了来。 打开盒子。里头铺了厚厚的锦缎,上头放着一掌大小的砚台,眉子纹,上端的双桃形状的墨池挖得极深,桃子圆润饱满、并蒂而生,而那桃叶则生在桃子侧边,另有一片桃叶如桥梁一般连接了双桃之间。再看那砚面。石肤滋润,手感细腻,的确是块好砚台。 楚维琳爱写字。这文房四宝倒是比旁的东西都实用些。 她正自顾自研究着砚台,边上的叶语姝再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 见楚维琳不解地看着她,叶语姝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口中念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才念了一段,便是稳重如流玉,都不禁背过身笑弯了眼。 楚维琳握着砚台愣怔了许久,道:“你们呀。想得太复杂了,就是一个砚台,哪里那么多的心思。” 流玉不敢真把姑娘笑急了。微微弯着唇角不说话。 叶语姝笑意不减,道:“反正我不信。” 楚维琳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没有什么底,一想到常郁昀几次示好时说过的话,不知怎么的就想叹息一声。 对方是真心实意地待她,但她始终有疙瘩在,难以回应。 这么一来,连手中这砚台也跟着沉重起来。 过了生辰,转眼便是清明。 祭祖之后,楚维琳被章老太太留在了颐顺堂。 打发了一众丫鬟婆子,又让冬青守着中屋,章老太太示意楚维琳在下首坐下。 这般郑重,倒叫楚维琳有些七上八下,不晓得章老太太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维琳,我是要和你说说维琛的婚事。” 章老太太开门见山,楚维琳不由愕然,她们姐妹素来不亲厚,为何楚维琛的婚事,章老太太要和她说道? 可便是心中不解,十分不愿意掺合这些事,她也只能认真听着。 章老太太前阵子就寻过李氏了,想让李氏抓紧些,别真的耽搁了。前头楚维琬和楚维瑢已经定了日子,一个五月一个八月,而常府那里心仪十月,不想拖到明年去,中间夹着的楚维琛就不上不下了,偏偏,她还没有说亲。 李氏最近有些心不在焉,楚伦栩这些日子行踪也有些飘忽起来,李氏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楚伦栩和楚伦沣一样惹出什么外室来,叫章老太太一催,她没说女儿,倒是先提了丈夫。 章老太太本想说楚伦栩不像是那般拎不清的人,可话到了嘴边又只能咽下去,在琼楠的事情之前,她也不认为楚伦沣是那样的人。 还是李氏先回过了神,把话题又转到了楚维琛身上,她不是不想替女儿说桩好亲,而是实在没有看中的人选,说了半天,话里话外都是想让两位老太太帮着相看一番。 章老太太不爱插手这些事情,闻老太太那儿若要替晚辈谋划相看,排在最前头的也是楚维璟。 李氏见章老太太淡淡的,思忖了一番,到底把杨昔诚的名字提了出来。 章老太太最初觉得不妥,杨昔诚比楚维琛还小了几岁,可细细琢磨了之后,又觉得并非不可。 楚维琛的性子如何,章老太太是晓得的,嫁去大族之中,别说吃亏不吃亏,万一闹起来可真不好看。李家和杨家都是将门,杨家又在市井生活多年,规矩没有那么重,人丁也少,能少许多是非。 楚维琳和杨昔诺关系不错,若能旁敲侧击听一听杨家人的打算,便是这事儿不成,也不会损了和气。 楚维琳沉默听完,最初的烦躁之后,她倒是平静了不少。 她知道,从李氏的角度来说,这门亲事相当不错。 不说杨昔诚的品行,只他作为杨将军府上唯一的后继人,就有足够的吸引力了。 “祖母,我猜,他们不会考虑五姐姐。”面对的是章老太太,说的有是楚维琛的事情,楚维琳不得不斟酌之后才开口。 章老太太没有露出不满神色,而是等着楚维琳解释。 “您是晓得杨家的情况的,在当年被诬告的时候,杨老太太的精神就不行了,又在外头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杨夫人的身子也被拖垮了,到后来都靠杨家姐姐顶着。杨家姐姐年纪也不小了,从前是顾不上自个儿,现在就不一样了,我看她这一两年就要嫁人,到了那个时候,将军府的中馈是要交到杨昔诚的媳妇手上的。因此,孙女猜测,他们会想娶一个能打理中馈的新人,”楚维琳说到这儿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五姐姐她……恐怕是不行的吧。” 这已经是楚维琳口下留情了,章老太太心知肚明,楚维琛根本不是那样的料。 既然会被拒绝,也无需去开这个口了,章老太太嘱咐了楚维琳几句,便把这事儿按下了。 隔日,李氏便晓得这条路走不通了,她心烦之余,见楚伦栩又要出门去,不由急切道:“老爷又要去哪儿?” 楚伦栩转过身来,见李氏急红了眼,到底心下不忍,过去拥着她附耳说了几句话。 李氏的身子缩了一下,眼睛倏然睁大,诧异道:“当真的?” “你我是夫妻,我诓你做什么?”楚伦栩重重点了点头,“真的。” 庶子常常不见踪影,放在从前,章老太太是不会注意到的,但上回叫李氏提起过,怕他万一真就不学好,章老太太便示意李氏盯紧些。 这一回,李氏的态度完全掉了个头,帮着楚伦栩说了不少开脱的话。 章老太太越想越不对,叫了人偷偷跟了楚伦栩两日,听了打探来的消息,她重重砸了茶盏。 楚维琳坐在一旁做着女红,叫这动静唬了一跳,放下绣棚站起身来。 章老太太这才想起屋里还有晚辈,沉着脸挥手让她退下。 楚维琳带着宝槿出了颐顺堂,流玉没有跟上,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低声与楚维琳说了几句。 “瞒得很紧,奴婢是连蒙带猜,不敢说一定准,”流玉今日是费了不少心思的,但来传信的人是章老太太的心腹,自不会胡乱开口,冬青隐约晓得些,模棱两可透露了些,就不肯细说了,“似乎是五老爷找到了夏姨娘。” 夏姨娘? 那个在前年除夕的火事里失去了踪影的夏姨娘? 夏姨娘还活着,楚维琳并不意外,但她不解的是,夏姨娘怎么会现身了? “可晓得祖母是怎么打算的?”楚维琳吸了一口气,问道。 流玉摇了摇头。 “怕是不会动她。”楚维琳思量道。 妻妾相争,无论是哪个占上风,都该是关起门来处置的事情,传扬出去,哪个也占不到好处,还平白连累了家族名声。 章老太太此刻不敢动夏姨娘,兔子急了还要咬人,何况夏姨娘根本不是只温顺的兔子。 楚维琬马上就要出阁,在这个当口,章老太太不会平添事端,怎么说也会等到几个姑娘都嫁出去了之后,再想方设法收拾了夏姨娘。 婚期将近,长房那儿收到了旧都来信,那位养了楚维琬数年的旧都楚家三房的七太太与两位姑娘、一位爷已经出发进京,要来给楚维琬送嫁。 这位七太太是黄氏的娘家妹妹,既是楚维琬的婶娘,也是她的姨母,对她甚是疼爱。 楚维琬日日盼着,等到了五月初四,七太太的车驾终于入了京城。 阳光温暖,楚维琳捧书翻看,正津津有味,宝槿进来禀道:“姑娘,长房那儿传了话来,说是灏七太太入府了,夜里璋荣院里设宴接风,请姑娘过去。” 旧都的那些姻亲,楚维琳全然陌生,灏七太太是长辈,她不能失了礼数,便赶紧收拾了一番,匆匆往璋荣院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无火不生木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姐妹(一) 今天的第一更,晚上还有一更。 -------------------------------- 在璋荣院立了一会儿,就见青帷小车缓缓驶来。 冬葵从车上下来,摆了脚踏扶着章老太太下车。楚维琳上前,扶了另一边,一道往院子里走。 四周一打量,廊下立了几个眼生的仆妇,大约就是从旧都来的。 入了正屋,里头格外热闹些。 闻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下首处坐着一个端庄妇人,怀里抱着楚维琬,两人都红着眼睛,似是刚哭过。 又有两个十一二岁的姑娘坐在绣墩上,见有长辈进来,急忙站起身来。 黄氏笑着请了章老太太坐下,又一一做了介绍。 那妇人自然是灏七太太,许是舟车劳顿,又哭了一场,整个人并不精神,但头上发髻身上衣服却是一丝不苟,整齐干净。 姑娘之中,大些的唤楚维珂,小些的唤楚维珠,同是旧都三房五老爷的两个女儿,从前就和楚维琬亲厚,这一回也跟着灏七太太进京,一来送嫁,二来长些见识。 灏七太太笑着请安,连连道:“侄媳妇是晚辈,本该是我去您那儿请安的,还劳您大驾过来,实在是过意不去。” 楚维琳依着礼数问安,又给了两个妹妹珠串做见面礼。 灏七太太上下打量了楚维琳,问道:“这是维琳?那时候说你要到旧都来,我们都翘首盼着,哪知……这一转眼都这般大了。” 提起旧事,章老太太的眼底闪过一丝惋惜。 那时她是真的想学长房送楚维琬回旧都一样把楚维琳送回去。这事儿她来回思量了许久,终是提笔给旧都写信。 一笔写不出两个楚字,旧都那儿没半点犹豫,灏七太太本就喜欢姑娘,听楚维琬说了楚维琳之后,高高兴兴送出了回信。 哪知章老太太这儿刚接了回信没几日,楚维琳就突然磕到了脑袋。再醒过来时。什么礼数什么教养都忘得一干二净,连这一家老小都认不出来了。 章老太太又是气又是恼,她怎么可能把这么一个孩子送去旧都。这一番苦心付之东流,她实在是不甘心。 那时候也不是没想过换人,只是楚维琇那时年纪大了些,楚维瑷又内向木讷。不是将来能入主大家的料子,楚维瑶是庶女。楚维琛倒是李氏肚子里出来的,但章老太太并不想过分抬举了庶子。 最后,这事商量来商量去,是想便宜了楚维瑂的。可就是这般不走运,楚维瑂跟着江氏、孙氏出门上香,就没命回来了。 当年不知其中阴谋诡计。只当姑娘们都没这个福分,也就按下不提了。 坐下说了会子路上的风土人情。外头传来脆生生请安声,帘子被挑起,楚维琨、楚维琅一道进来,后头跟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是灏七太太亲生的楚维珩。 楚维珩长得清秀,笑起来就如清风拂面,两个端茶的小丫鬟红着脸不敢看他。 晓得他们这一路来辛苦,接风宴开席得早,热闹完了便也散了。 第二日就是端午,城郊赛龙舟,拗不过楚维珠,灏七太太让楚维珩陪着一道去。 黄氏一番思量之后,让两个儿子相陪,又来颐顺堂里请了楚维琛和楚维瑷,多些人一起去,亦热闹也放心。 楚维瑷兴致不大,楚维琛却劲头十足,一起玩到了傍晚时才提着各式玩意儿和点心回来。 楚维琳凑过头去问楚维瑷,道:“灏七婶娘送的?” 楚维瑷抿了抿唇,附耳低声道:“让珩哥哥买的。”说完,她朝楚维琛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平淡无奇的一句话,楚维瑷却说得一字顿一字,楚维琳定睛看她,她的面上带着罕见的恼意和不满,楚维琳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怕是楚维琛缠着楚维珩买的。 “罢了,你也别往心上去。” 楚维瑷却听不进这个话,撅着嘴抱怨道:“六姐姐你是没遇上,我真是尴尬极了的,那一样样东西本不值几个钱,她难道自个儿会掏不出来那几个铜板儿?珩哥哥不与她计较,她反倒去珂妹妹她们跟前显摆,这又是哪门子的道理?” 能叫一向少言寡语的楚维瑷气结到这个地步,楚维琳到真有些佩服楚维琛没事找事的本事了。 这边埋怨不已,楚维琛有些察觉,凉凉扫了她们一眼。 当着章老太太的面,楚维琳也不愿意和楚维琛多口舌,又安慰了楚维瑷几句,便把这事儿给带过了。 过了端午,天气一日比一日热了起来,几乎是在不知不觉间,院子里多了蝉鸣。 便是放了冰,一样抵挡不住伴着高亢的蝉鸣之声的热量,便是想躲懒睡了午觉,都没有办法安眠。 宝槿一面打着蒲扇,一面与楚维琳道:“姑娘,不如添些水养的花来,瞧着也凉快些。” 楚维琳在榻子上翻了个身,她记得从前入夏时宝莲都会准备这些。 一只天青釉色瓷盆,胎质细腻,釉色就像那叫碧水映照出来的青天,莹润纯净,光是看一眼,就有阵阵凉意。 瓷盆中盛水,剪来莲花置于水中,摆在桌上,着实叫人喜欢。 叫宝槿一提,楚维琳被勾起了心思,让宝槿先备了瓷盆,等着日头偏西些去花园湖中采一朵莲花来。 宝槿笑着应了,道:“这些事情交给奴婢去做吧,便是日头偏西了外头还是热的,姑娘还是在屋里等着吧。” 楚维琳摇了摇头:“哪那么金贵了,去走走也是好的。” 待夕阳西下,楚维琳带着宝槿往花园去。 园中这湖水是建宅子时挖凿的,比之长公主府中,小了不是不点半点。可此刻碧叶连天,看起来却是不错的。 楚维琳站在水边仔细看了看,已有几个花蕊含苞,恐怕还要再过小一个月才会盛开。 让满娘去寻伺花的婆子,楚维琳与宝槿说着闲话等候,过了一炷香的工夫,后头传来匆匆脚步声。楚维琳扭头一看。来人却是楚维琛。 楚维琛脚步极快,后头的丫鬟兰羽几乎是小跑着才跟上来。 楚维琛杏圆眸子满是恼意,还未走到楚维琳跟前。就已经开了口:“你同珂妹妹她们说了什么?” 这般兴师问罪,气急败坏的样子,实在叫人不痛快,楚维琳不由皱了眉头:“我没说过什么。” “我亲耳听见的!”楚维琛哼笑一声。“又不干你的事,做什么去柯妹妹面前说长道短!” 兰羽最清楚楚维琛这性子。就怕她们姐妹一言不合闹起来,赶忙插了嘴,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遍。 自从楚维珂她们来了之后,楚维琛很喜欢去寻她们。偏偏那边并不热络,甚至偶尔还借口歇了午觉不肯与楚维琛往来,楚维琛不解其中缘由。直到今日听了两个丫鬟私底下说话,听来了这么一句话。 “六姑娘不喜欢她哩。也不叫我们姑娘与她一道。” 楚维琛一听就气坏了,心急火燎地来寻楚维琳说一番道理。 “我们才是嫡亲一房的姐妹,你就算不喜欢我,也不用去旁人跟前这般说道我吧?” 楚维琳听罢,无奈摇了摇头:“五姐姐,你为何一心要同她们来往?既是要和她们一道的,怎么就没弄明白,珠妹妹在旧都府中行六,她也是六姑娘。我这些日子极少过去长房,又怎么会与她们去谈论你的事情?” 兰羽闻言瞪大了眼睛,轻轻拉了拉楚维琛的袖口,想趁着她惊讶时把她带走:“姑娘,六姑娘说得在理,定是珠姑娘说了些什么才会如此的。” 楚维琛没有动:“真的不是你?” 楚维琳抬眸睨了她一眼,不冷不淡反问道:“我为何要去说你的是非?还是你对我做了什么,让我要那般厌恶你?” “我……”一个字出口,最后的话却堵在了嗓子口,楚维琛缩了缩身子,避开了楚维琳的目光。 这般反常? 楚维琛是半点不肯吃亏的性子,要是真没有过什么,她只会高声顶回来,根本不会躲避。 莫名有些心惊,楚维琳不由追问了一声:“你说,做了什么?” 楚维琛哑口无言,她听得出楚维琳语调的变化,对方是认定了才会这么与她说话的。 如何解释?如何脱身?楚维琛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明白,她往后退了一小步,又怕楚维琳继续追问,本能一般抬起了双手,重重推了楚维琳一把。 兰羽的惊呼声让楚维琛猛然回过神来,而后是鼓动着一声比一声高的蝉鸣,吵得她头昏脑胀,压得她大口喘气。 楚维琳没有防备,身子往后一仰,她伸手想去拉宝槿,可人已重重往后坠去。 入水的那一刻,暮春的暖阳一下子散去,湖水冷冽地让她想蜷起身子来,她感觉到水重重冲击了她的耳朵,她听不见宝槿的惊叫。 楚维琳本能闭紧了双眼,四周的湖水在这一刻成了她所有的世界。 她想,幸亏是湖水,幸亏不是冬天,幸亏她的背后不是青石板的地面不是台阶。 幸亏…… ------------------- 推书一本。 梨花白大大的《绮罗》,书号3451933。 梨花大神出品,绝对好看哦~(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桃花扇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姐妹(二)二更 卡着点的二更。 以及,明天继续二更。 ------------------------------------- 落水的瞬间,楚维琳感受到的是四周湖水的压力。 心脏突然就痛了起来,难以言喻的恐惧从身子深处涌出,如细长却坚韧的藤条一般束缚住了她的身体,让她想挣扎都使不上劲。 思绪在这一刻猛得清晰起来,楚维琳很清楚,她的恐惧不是因为这深深的湖水,她的恐惧来源于她落水时看到的楚维琛的双手。 慌乱失措,紧张万分的楚维琛就那么伸着双手。 闭着眼睛的楚维琳终于明白过来,她的恐惧因何而来,她的侥幸又因何而来。 不属于她的,却属于这具身体的记忆。 那年,比暮春更炎热的酷暑,走到哪儿都有高亢的蝉鸣。 蜻蜓飞得极低,眼瞅着就要落雨,楚维琳和宝莲快步往清晖苑赶,经过花园时闷闷的雷声落了下来。 楚维琳晓得自己走得慢,便让宝莲先回去取伞,自个儿躲在了假山的山洞中,一来避雨,二来也贪图凉快。 可在等到宝莲前,她遇见了从山上匆匆下来的楚维琛。 楚维琛通红着双眼,身边没有跟一个人,似乎是躲在山上偷偷哭了一场。 “五姐姐,怎了哭了?”楚维琳上前,柔声问道。 楚维琛抬手胡乱抹了抹眼睛,撅着嘴道:“关你什么事!” 她既不肯说,楚维琳也没有再问,只是指了指天空。道:“要下雨了,宝莲回去取伞了,我们一道避一避吧。” “你知不知道祖母要送你去旧都?” 旧都?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她不知道这事,却清楚那是楚维琬去的地方。 “三姐姐去,是因为大伯母的妹妹在那儿……”想到楚维琬,楚维琳心里暖暖的。“是三姐姐想要我去作伴吗?” 楚维琛的目光渐渐锐利了起来。 面前的楚维琳根本不晓得去旧都意味了什么。却有了那样的机会。 章老太太说楚维琳聪慧、伶俐,是个可以雕琢的料子,可楚维琛知道。并不仅仅是那样,最重要的一点是出身。 她永远比不过楚维琳,更比不过楚维琇。 嫉妒,难过。委屈,各种负面的情绪翻涌着包裹住了楚维琛。刚刚止住没多久的眼泪又簌簌下来,她一字一句问楚维琳:“我是姐姐,我也是母亲亲生的,但我就是比不得你。我的父亲是庶子,在祖母跟前我就永远比不得你。旧都已经来了信了,过了中秋祖母就会送你去那里。等你再回京的时候,我就越发比不得你了……” 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慰,楚维琳知道这一刻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但她就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搅得有些心烦,冲口道:“你为何非要与我争个高下?” 楚维琛抬眸,含泪道:“我想,你也不在乎去不去旧都吧?” “对,我不在乎,”楚维琳直视着楚维琛的眼睛,认真道,“但你想让我开口去拒绝祖母,我不会那样做的。” 心思被猜透了,楚维琛难堪不已,在楚维琳的眼中,她看到的是那么狼狈的自己。 不知怎么的,突然之间她就不想再看了,就好像她前些年出痘,就把所有的镜子都扫到了一旁,只因为不想看镜中那坑坑洼洼的脸颊,这一刻,她也想扫开。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她顺从着意识猛然抬起手,重重推了楚维琳一把。 楚维琳丝毫没有防备,往后倒去,后脑勺撞在了假山石上,一阵眩晕,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维琛,看着她亦慌乱亦惊恐的模样,而后,再无知觉…… 红色液体渗出,空气里的血腥味让楚维琛想要尖叫,她怕,她慌,她不敢停留也不敢叫人,踉踉跄跄跑出了山洞跑出了花园。 宝莲回来寻到了昏迷的楚维琳,两只脚直发软。 楚维琛到了夜深时才晓得楚维琳在清晖苑里醒转过来,她提心吊胆了一整夜,才听母亲说,楚维琳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坐在桌边,一个白天一动不动,等回过神来时,身上已叫汗水湿透了,她想,这就是个秘密,楚维琳忘了,她也永远不会提。 但他们都不知道,醒过来的不是从前的楚维琳了。 那一年,随着原主的死去被尘封起来的记忆,终究在这相似的时刻冲入了脑海。 就好像那蝉,在泥土里树根下蛰伏了数年,吸取着树根养分,终于破土而出。 身边扑通水声,被满娘寻来的伺花婆子正巧瞧见了楚维琳落水,哪里敢耽搁片刻,一边扯着嗓子大喊,一边快步冲了过来,跳下水中救人。 那婆子通水性,又是身强力壮,楚维琳离岸本就不远,被她架住身子拖了回来,宝槿和满娘一道用力去拉,总算是把人拉扯上来。 楚维琳吞了几口水,浑身透湿,跪倒在地不住咳嗽。 兰羽吓得魂飞魄散,早就站不住摔坐在了地上,这会儿回过神来,却是四处不见楚维琛的身影。 园子里出了这样的事,何氏心急火燎地赶过来,来不及细细询问,给楚维琳裹了件袄子避寒,又让个婆子抱起她送回了清晖苑。 路上颠簸,倒是把腹中的水吐了出来,她落水时间不久,比起水中惶恐,她的脑袋里全是那段记忆。 满娘飞跑回清晖苑里报信,陆妈妈差点厥过去,缓了一口气,便匆匆备齐了热水姜汤。 送了楚维琳回房,何氏捧着她的脸,安抚道:“好孩子,已经没事了,让宝槿先给你清洗清洗,伯娘就在外间守着,有什么话,等缓过了神,咱们慢慢说。” 楚维琳咬着青紫的下唇点了点头,直到泡到了热水之中,温暖驱走了寒意,她才真的一点点镇定下来。 梳洗过去,一碗姜汤下肚,深呼吸了几口气,楚维琳请了何氏进来。 来的不仅仅是何氏,还有冬青。 冬青赶得匆忙,额上一层汗水,道:“六姑娘,老太太那儿听说您落水了,可急坏了。” 何氏又请了医婆进来,细细替楚维琳诊了脉,开了压惊宁神的方子。 满娘拿着方子去准备了,何氏这才问道:“维琳,我刚才问了兰羽,她说是维琛推了你,下水救你的婆子也说她看到了,你慢慢与我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除了楚维琳和楚维琛这两个当事人,那时站在水边的宝槿和兰羽自是看得一清二楚的,那远远赶来的婆子也正好瞧见,事情其实很清楚了,但何氏做事也是谨慎,毕竟关乎两个姑娘,总要多问一句的,再者,她也想知道这两姐妹到底说了些什么,让楚维琛竟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楚维琳自是实事求是,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何氏听得目瞪口呆,她知道楚维琛行事素来有些不着调,但她想不明白,单就为了楚维珠和楚维珂待她冷待,一句误会的话,就让楚维琛如此没有分寸道理。 “是五姐姐慌了,”楚维琳吸了一口气,道,“我知道的,她不是真的要我的命,她只是害怕了才会这么做。” “维琛怕什么?”何氏追问了一句。 “她怕我想起从前的事情,而我也确确实实想起来了。那年我会磕到脑袋,就是因为在山洞里她失手推了我一下,就像她这次又推了我一样。” 何氏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一天的事情她记得格外清楚。 闷热难耐了一下午,总算是下了倾盆的大雨,西意院守门的丫鬟根本来不及撑伞冒雨冲了进来,急切报了信。 何氏顾不得雨大,赶到假山时,她见到了被江氏抱在怀中面色廖白的楚维琳,她们的身后,血液和雨水混在一起,只看一眼就让她心慌不已。 江氏坚信楚维琳不是自己脚滑摔倒的,可那时园子里根本没有人瞧见,只能等着昏迷的楚维琳醒来告诉她们缘由,可楚维琳却是连父母都认不出来了。 章老太太盛怒,何氏也没有办法,只能草草了事,哪知这一次,楚维琳竟说她想起来了。 “维琳,你是真的记得?”慎重起见,何氏又问了一次。 楚维琳颔首,把旧事一一言明:“三伯娘可以去问问五姐姐,那时她是不是说了这样的话。” 何氏拍了拍楚维琳的手,道:“我会问她的,你一会吃了药,早些休息,旁的事情不用担心,老太太那儿不会叫你吃亏的。” 安抚好了楚维琳,何氏起身出了正屋,院子里正在点灯,她望着烛光常常叹了一口气,唤了香樟过来,道:“找到维琛了没有?” 香樟摇头,垂手道:“没还有消息。” “去颐顺堂吧。” 香樟应下,扶了何氏刚走出清晖苑,就见李氏匆忙来了。 李氏几乎是小跑着来的,听说楚维琳落水的时候她只是有些担心,晓得她被救上来了还松了一口气念了句佛号,可再听说是楚维琛动手推了楚维琳,李氏眼前一黑,差点背过气去。 她不信,让所有的人四处去寻楚维琛,却根本没有踪影,直到晓得兰羽还在清晖苑里等何氏问话,她便急急来了 远远见了何氏,李氏顾不上问安,道:“可找到维琛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姐妹(三) 晚上有培训,二更会晚一点更新。 平板码字,如果出现错处,请见谅。 —————————— 何氏摇了摇头。 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李氏面上难掩失望,她喃喃念叨了几句,叫夜风一吹回过神来,又急切问道:“维琳没事吧?她怎么说的?真的是维琛推的?” 一连串的问题一股脑儿抛了出来,何氏晓得李氏真是急坏了,这事搁在哪个母亲身上,都是静不下心来的。 将心比心,倒是把从前的不合先放下了,何氏解释道:“维琳没事,救得快她只呛了几口水。我问了在场的丫鬟,问了救维琳的婆子,也问了维琳,都说是维琛动手了。” 李氏急得直掉眼泪,自己的女儿自己清楚,她晓得楚维琛就是个急脾气,很可能真就一言不合和楚维琳动手。 万幸楚维琳没有事,不然这祸可真闯大了。 何氏与李氏说了一声,先去了颐顺堂,走到半途听见后头脚步声,扭头一看是李氏赶了上来。 喘着气,李氏道:“我也一道去。” 清晖苑里,楚维琳小口喝完了宁神汤。 西洋钟叮叮响了起来,楚维琳瞟了一眼,放下了手中的汤碗。 “我要去趟颐顺堂。”楚维琳抬头与宝槿道。 宝槿从出事开始一直揪着一颗心,到了现在才刚刚放下,听见楚维琳唤她,她诧异道:“姑娘,满娘在熬粥,不如今日用些清淡的。就早些休息吧?颐顺堂明日再去。” 楚维琳不答应,宝槿扭不过她,只能应了。 虽是五月里,可陆妈妈怕楚维琳受寒,取了披风来替她系上,又多唤了几个丫鬟婆子,一道往颐顺堂去。 守门的小丫鬟见了她。惊呼一声。赶忙进去通传。 正屋里灯火通明,冬葵挑了帘子出来迎她,扶她入了西梢间。 章老太太青着脸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李氏颓败,垂首抹泪。 何氏迎了过来,柔声道:“叫你好好休息,怎么还过来了?” 楚维琳上前行礼。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兰羽,对章老太太道:“孙女只是吓着了。身子并无大碍,叫祖母担心,是孙女的不是。” 借着烛光,章老太太细致瞧了瞧楚维琳的面色。额上浅浅薄汗,脸颊有些泛红,她抬手握住楚维琳的掌心。温温的热度让她放心不少,再看那双乌黑眸子。晶莹有神,看来真的不妨事。 松了一口气,章老太太让楚维琳在身边坐下,道:“既然来了,今晚上就歇在这儿。” 章老太太也不容楚维琳拒绝,让冬青去收拾了碧纱橱。 李氏捏着帕子,挤出笑容与楚维琳道:“伯娘心里乱,话也说不好了。维琳你身子没事就好,这回是维琛不对,她不该推你下水的,伯娘替她给你赔不是了。只是维琛到现在都不见人影,实在是……” 楚维琳一点也不意外楚维琛会躲起来,她脾气躁,性子急,火气上来了哪个都拦不住,事后却又怕得要命,能躲一时就是一时,就好像那年假山洞里的事情,楚维琳穿越来了并不知道,楚维琛就那么多年都没有提过只言片语。 “伯娘,我知道的,五姐姐不是故意要推我下水的。” 李氏愣怔,眉心突突跳了几下,她已经做好了楚维琳要在章老太太跟前哭诉一番的准备了,本就是证据确凿的事情,章老太太又是最见不得小辈们互相争斗陷害的,怎能会轻饶了楚维琛? 幸好楚维琳没有什么事,不然她要想什么法子才能护住女儿? 心中百转千回,楚维琳的这句话给了李氏希望,她赶忙不迭点头,道:“好孩子,这一点伯娘能保证,维琛断没有要害你的心思,她只是失手,不是存心要谋害你的。” 楚维琳深深看了李氏一眼,她能理解李氏此刻心境,但有些话她也是一定要说的。 “祖母,五姐姐的确不是存心害我,想推我下水的,只是当时我正好站在水边,这才会摔下去。她是不想谋我的命,她只是收不住脾气,她推我就是发泄而已,”楚维琳顿了顿,道,“就像那年我摔到了脑袋,也是她发泄一样推我的而已。” 李氏惊呼出声,她伸手掩住唇,颤声道:“维琳,这话胡说不得的!” 楚维琳没有理会李氏,而是看向了何氏。 何氏之前就听楚维琳提了,本想告诉了章老太太,但老太太在气头上,她不敢火上浇油怕老太太气急之下身子挺不住,但楚维琳既然开口了,她也没有再瞒着,把楚维琳告诉她的都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章老太太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锐利横了李氏一眼,把李氏绞尽脑汁想替楚维琛开脱的话都堵了回去。 “我可真没想到,维琛这般有出息!”章老太太咬牙切齿,楚维琳磕坏了脑袋是章老太太的心病,尤其是醒来之后那别扭不懂规矩的样子更是叫她恨铁不成钢,直到这两年看着楚维琳又有了从前伶俐的影子才稍微放宽了些心思,但这回见了灏七太太,那份遗憾和不甘又泛了上来,这个当口让她寻到了真凶,她怎么会不愤怒。 李氏缩了缩脖子,结结巴巴道:“老太太,是媳妇的错,把维琛教养成了这个脾性,她是性急了些,但本心不坏……” “伯娘,不论五姐姐是性急还是怎样,她都出手推了我,还是两回。上一次,我是磕到了脑袋流了那么多血,五姐姐但凡有一些姐妹爱护之心,都不该不管我,由着我躺在那儿,要不是命大,就那么交代了也说不准的。就因为我忘记了,这些年她就一点儿的愧疚都没有,若她真的反省过,又怎么会再推我一次?伯娘,我们都及笄了,不能再用年幼不知事来脱罪了。” 楚维琳语调平缓,瞧着时不紧不慢,但言语之中流露出的难过和委屈还是叫人心疼不已。 无论是谁,叫姐姐这么对待几次,也是会冷了心的。 不咄咄逼人,不仗着占理就不饶人,只冷静说道理,这样的姿态让章老太太很是满意,她颔首赞同道:“说起来,那年也有九岁了,也该是懂事的人了,却还是做出那样的事情来,事后没有一点担当,只知道瞒着躲着,以至于到了现在都还是那么颠三倒四!伦栩媳妇,你不用替她说好话,叫她受些教训也好,不然由着她这么下去,你能把她嫁去哪里?” 李氏咬着唇嘤嘤哭了几声,她虽是烦乱,好在还不傻,听懂了这话里的意思,章老太太只想让楚维琛吃些教训,罚跪也好禁足也罢,不会真的伤筋动骨的,毕竟楚维琬过几日就要上轿了,这个时候三房这里是不会添乱坏了楚家姑娘的名声的。 楚维琳也晓得章老太太的意思,她们都姓楚,一荣具荣一损俱损。这个时间点上她要是死咬着楚维琛不放一定要求个你死我活,反倒又会成了章老太太口中的“戾气太重之人”,没占到什么好处,却要落了不少话柄。 损人不利已的事,楚维琳是不愿意做了的。 但这两次推人的事情,她也不算纯吃了哑巴亏,章老太太对楚维琛存了不满,便是不能严厉处置,还是会疏远,会在平日琐事里挑楚维琛的错处,就如同从前她待江氏一样。 只要心里有疙瘩,以后楚维琛再想在这里占些便宜是绝不可能的了。 而让章老太太那般冷漠对待,是楚维琛难以忍受的,会比什么惩罚都难受。 现在要紧的是等楚维琛现身。 夜渐渐深了,楚伦煜回府后听说了这事,带着楚维琮急匆匆赶到了颐顺堂。 亲眼见到女儿平安,楚伦煜才松了口气,好言安抚了许久,才向章老太太行礼退了出去。 楚伦栩也来了一趟,少不得说些赔礼的话,带着李氏回去之后,又点了人手在府中仔细寻找楚维琛。 眼瞅着到了章老太太休息的时候,何氏依旧没找到楚维琛,试探着问了一句:“会不会出府去了?” 章老太太亦有些觉得不妙,吩咐道:“去找!千万不能走漏了风声,要真是在外头连夜不归,我不打断她的腿!一定要谨慎,不能连累了维琬。” 其中条条道道,不用细说何氏也明白,当即点了头出去安排了。 章老太太心里存了事,不肯歇息,叫冬青和楚维琳一道劝了许久,才上床躺下。 楚维琳睡在碧纱橱里也是辗转反侧,直到快四更了才迷迷糊糊入睡,梦中却全是假山、湖水,楚维琛的那双手一直在眼前,她惊醒了几次,也就没了睡意。 五月的天亮得早,楚维琳起床梳洗,楚维瑷跟着何氏过来,说了不少宽解的话。 何氏凑过去,压着声与章老太太道:“府里都寻遍了,没有寻到。外头也去找了……” 擅自出府,一夜未归,章老太太只感觉整个脑袋都痛了起来,愤愤拍了桌子:“无法无天!这是要把几个姐妹都害上一遍吗?” 三房出了这样的事情,长房那里是不能瞒也瞒不过去的。 何氏使人去樟荣院报了信。 楚维琛推了楚维琳落水的事情,昨日闻老太太就晓得了,听说楚维琳并无大碍,她就没有插手过来,毕竟这是三房里不体面的事情,章老太太会处置,也无须她来置喙,可她也没有想到,楚维琛竟然不见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姐妹(四)二更 这是昨天的二更。 96下班太晚了,没有赶上时间更新。 ---------------------------------- 黄氏一股气堵在了胸口,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自问经历颇多,什么情况都能应付,可眼看着再过几日楚维琬要出阁了,楚维琛竟然出了这样的状况,她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黄氏亲自走了一趟颐顺堂,问清楚了情况之后,更是怒不可遏,要不是当着章老太太的面,她几乎就要咒骂出口。 等见了李氏,黄氏抬着手指正要说道几句,但见对方神色萎靡似是一夜无眠,话到了嘴边还是摇了摇头咽了回去。 楚维琳坐在一旁,静静听着她们的安排。 这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不能大张旗鼓地去找楚维琛,只能暗暗去寻。 京城这么大,这能不能找到全看运气,最好是楚维琛自个儿想明白了快些回来,否则迟早会出状况的。 黄氏亦嘱咐了心腹出门去寻,可她的重心也不在此处,她要忙碌楚维琬的婚事。 楚维琬见母亲忙里忙外,隐约有些怪异,便悄悄问了几句。 黄氏没有瞒她,仔细说明了,倒是楚维琬担心楚维琳,遣了连翘来了趟清晖苑。 这一日,从早上等到天黑,还是没有楚维琛的消息。 宝槿陆续跑了几趟颐顺堂,回来时都是摇头。 等夜深的时候,楚维琳也忍不住担心起来。宝槿伺候楚维琳歇下,正要落幔帐,却见她又坐了起来。 楚维琳蹙眉。喃喃道:“宝槿,你说她能去哪儿呢?” 宝槿摇了摇头。 这事儿要她来说,那全是楚维琛的错处。 是楚维琛怒不可遏地来寻楚维琳的麻烦,也是她动手把姑娘推下了湖,姑娘这个受害的还没说什么的,那个行凶的倒是躲得没影没踪了。 躲也就躲了吧,楚府里外那么多的院子宅子。哪间屋里都能去。谁知竟然会跑出府去。 这万一遇到了什么事,虽然是楚维琛咎由自取,但不是又把姑娘连累在里头了吗?当真是害人又害己! 宝槿毕竟只是一个丫鬟。这些心思她能想,却不能挂在嘴上,否则叫有心人听了去加油添醋一番,她受罚事小。害了楚维琳才事大。 见楚维琳这般挂心,她宽解道:“姑娘。好些人在寻五姑娘呢,总会有消息的。奴婢嘴巴笨,但奴婢知道,很多事情命中自有定数。五姑娘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菩萨都是安排好的。您切莫太担心。”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抬头见宝槿说得一本正经。她反倒是失笑出声,什么时候宝槿学会了用菩萨来说事了呢?可仔细一思量,又觉得这也有些道理。 扶了楚维琳躺下,宝槿落帐吹了灯。 楚维琳静静躺了一会儿,倒是适应了室内的昏暗。 屋里并不是全黑,外头渐亏的明月在云后时隐时现,透过窗棂撒了一地斑驳,她翻身枕着手臂,闭目休息。 意识渐渐模糊,楚维琳睡得极浅,正是半梦半醒,却突然惊醒过来,脑海之中冒出了一个人,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们好像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那是夏姨娘的身影。 楚维琛素来爱偷听楚伦栩和李氏讲话,很有可能听到过夏姨娘的住处,她在府里闯了大祸,兴许会去夏姨娘那儿寻些慰藉。 黄氏和何氏不晓得夏姨娘的落脚处,甚至不清楚她已经出现了,自不会去那儿寻楚维琛。 明日里还是要和章老太太提一提的,可楚维琳又不知道要怎么和章老太太解释她会清楚夏姨娘的出现…… 等第二日到了颐顺堂,楚维琳还是没有编出一套能糊弄了章老太太的说辞,正想着要不要干脆坦白了,先去寻了楚维琛回来再说,事情却有了变化。 何氏快步进来,福身道:“老太太,维琛回来了。” “回来了?”章老太太一喜,很快又拉长了脸,哼了一声,“还知道回来!赶紧让她过来!” 楚维琳亦是惊愕,但楚维琛回来了,她也不用再提夏姨娘的事体了。 楚维琛是由李氏陪着进来的,她并不糊涂,知道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一进西梢间,不等章老太太开口,便先跪倒在了地上。 就算她这般老实主动,章老太太心头的火还是烧了起来,重重拍了拍几子,喝道:“你还真是出息!有胆子惹事,没胆子承担?竟然还跑出府去两日,你倒是给我说说,这两日去了哪里?” 楚维琛的身子颤了颤,抬眸看向李氏,李氏想插嘴,叫章老太太瞪了一眼,只能闭嘴不言。 硬着头皮,楚维琛道:“在外祖父家中,刚刚是表兄送了我回来。” 章老太太狐疑,以目光询问何氏。 何氏点了点头,道:“李家的羡哥儿送回来的。” 李氏赶忙点头附和:“老太太,羡哥儿就在院子里等着给您请安呢。” 人都来了,就没有随意打发了的道理,况且她也有话要问,章老太太颔首,示意冬青去请李羡。 李羡进来,一一行礼,他毕竟年长些,楚维琳起身问了安。 与前几次针锋对麦芒不同,李羡这次淡淡回了礼,就当没有楚维琳这个人了,只一心一意回答章老太太的问话。 楚维琳因着之前对李羡印象不好,也不愿意与他多言,便坐下来仔细打量楚维琛。 除了有些疲惫之外,楚维琛看起来一切如常,梳洗整齐干净,只是身上衣服不是出府时的那一套,并不太合身。 照李羡的说法。将军府里最初不晓得楚维琛是私自离家,不然昨日就会把她送回来,等昨夜里弄明白了,又觉得夜太深了,便多留了楚维琛一夜,等天亮了才由李羡送过来。 何氏问了一声衣服,楚维琛干巴巴说是李四姑娘的。 章老太太冲何氏摇了摇头。何氏会意。便没有继续追问。 等李羡离开,章老太太盯着楚维琛看了许久,直看得楚维琛背后发凉。她才缓缓道:“犯了多少事,要我仔细和你说道说道吗?” “我……”话到了嘴边,楚维琛却是说不下去,只有又垂下了头。 “闭门思过去。”章老太太一副不想和楚维琛多费口舌的样子。挥了挥手,让李氏带她下去。 楚维琛没有动。她紧紧咬住了下唇。 回来的时候她想过章老太太盛怒的模样,打也好骂也好冲她砸茶盏也好让她跪祠堂也好,她都不怕,可楚维琛没料想到。章老太太会是这么一番态度,冰冷得比发作她一顿更叫她心惊胆颤。 李氏好说歹说把楚维琛拉起来,含泪带着她出去。 比起章老太太对楚维琛的处置。楚维琳却在想着别的事情。 她觉得不对劲,李羡说的话根本就是漏洞百出。站不住脚的。 李将军府和楚府并不近,出事的时候已经是落日时分了,楚维琛一个姑娘家半跑半走地到了将军府,天都要黑透了! 这个时辰,楚维琛孤身一身,没有坐车没有丫鬟没有婆子,就这么出现在府外头,将军府里那么多人难道没有哪个觉得不对劲吗?别说是当时就会有人回来递口信,最迟到了第二日也该来楚府这里问一声了,怎么可能过了两夜才送楚维琛回来。 再说楚府里,李氏作为楚维琛的母亲,女儿不见了之后,她第一时间想到的肯定会是娘家那里,她不信李氏没有让人去将军府里找过,要是楚维琛真在那里,李氏不可能不接她回来。 不管是李羡还是楚维琛,都没有说实话。 楚维琳满心的质疑,她正想把这些问题提出来,却听章老太太在低声吩咐何氏。 “多盯着屏羽苑,尤其是维琛,到底在搞什么鬼!” 一听这话,楚维琳便知道章老太太也是不信楚维琛的。 那楚维琛这两日到底去了哪儿?难道真是夏姨娘那里? 昨夜出现在心中的答案在这一刻很快就被否决了,夏姨娘不是傻的,姑娘家名声重要,她不会让楚维琛在她那儿逗留,只会让楚伦栩快些来接了楚维琛,而楚伦栩这两日到处找寻女儿,夏姨娘也一定是得到讯息了的。 不过,楚维琛回来了,章老太太吊在嗓子眼的心也能落下了,人松了一口气,疲倦也就席卷而来,她让何氏和楚维琳都退下,入内室去歇息会儿。 出了颐顺堂,何氏揽过楚维琳,柔声道:“这一次,伯娘和祖母都知道你是受了大委屈的,但是你三姐姐再有几日就上轿了,这个时候实在不好罚她,你和维琬素来亲厚,这一回便当是为了维琬吧。” 楚维琳垂眸,密长的睫毛微颤,道:“道理,我都是懂的。” 听了这话,何氏也放心不少:“有你这句话,伯娘也放心了。” 又安抚了楚维琳几句,何氏有大把的事情要忙碌,便匆匆走了,楚维琳看着何氏领着丫鬟婆子拐了个弯,消失在甬道尽头,又转头凝视颐顺堂,许久才平复了心情,与流玉一道回清晖苑。 ----------------------------------- 推荐朋友的书 卫榛的新书《炮灰她姐》,书号3465275。(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yoyo菜的粉红票,感谢书友曾慕多情应笑我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姐妹(六) 听着楚维琳的打趣,几个姐妹都掩唇笑了。 楚维琬脸颊飞红,半嗔着睨了楚维琳一眼,言语却依旧大大方方:“你呀,风水轮流转,你且等着。” 黄氏亦是满脸喜色,牵着女儿的手去给闻老太太磕头。 家中长辈都在,黄氏便是有一肚子的话暂时都说不得。闻老太太关心问了几句,晓得黄氏紧张,又估摸着世子在前院里过来也要耽搁些工夫,便示意黄氏带楚维琬去碧纱橱里说话。 里头说了两刻钟,黄氏出来冲楚维琳招了招手:“维琳,维琬有话与你说。” 楚维琳便依言起身,进去一瞧,楚维琬坐在桌边,脸颊红过了胭脂,她顿时会意过来,黄氏定是闭门问了些女儿与姑爷相处的情况。 这也是惯例了,出嫁前指点,回门时关心,楚维琳前世嫁过一次,只是她没有母亲,又和几位伯娘交恶,到最后是陆妈妈含泪教导了一番。 见楚维琳进来,楚维琬抬手轻轻按了按脸颊,笑道:“快坐下。” “可是样样顺利?”楚维琳关心道。 楚维琬点了点头,说起了这几日的情况。 崇王府是皇亲,但府中主子实在是少,除了崇王爷与王妃,就只有他们小夫妻一对。 王妃只有世子一根独苗,没有姑娘在身边,新婚那日在世子宴宾客的时候,在屋里陪着楚维琬的姐妹都是从其他府上来的。 “说实在话,我那时是有些慌的,一抬眼就是不停滴着蜡油的红烛,幸好有昔诺妹妹来作陪。我在你及笄时见过她一面,总算不是个陌生人。叫我松了一口气。” 提起杨昔诺,楚维琬连着夸赞了几句,那日一道说了会子话,她也能明白为何崇王妃会真心喜欢这个干女儿了。 楚维琳认真听着,不时点头,心中想着回去之后就要给杨昔诺写一封信,谢谢她那日对楚维琬的陪伴。 她心中是满满的喜悦。一个是她喜欢的姐姐。一个是她喜欢的友人,她们也能处得好,这对她来说。实在是一件欣喜的事情。 楚维琬昨日入宫里磕了头,太后对她也不似前一回一般疏远,想来宣平侯府那位被她比下去的郡主因为行事不妥,也让太后没有像前些年一般宠爱她了。 “我在宫里听了些宣平侯府的事情。听说赵家那位欣妹妹嫁过去之后也不如意,和县主多有矛盾。有一次还在宫里起了些争执。还有一样,忆妹妹已经回京了,就在清明后头。” 楚维琳起初有些惊讶,但仔细一想也能相通。 赵涵忆是为了不嫁去宣平侯府才称病出京的。现在赵涵欣已经替她嫁过去了,她也无需再躲在庄子里了。 不过她的婚事恐怕也会因此被耽搁了,本身年纪就不小了。又添了体弱的名声,要说亲怕事不容易了。 不过。比起赵家姐妹,楚维琳更关心楚维琬的生活,她原想多问几句,外间里传来丫鬟通传的声音,似乎是楚伦凛并楚维琅几兄弟和世子一道来了。 楚维琳便挽了楚维琬,一道回到外间。 才刚要坐下,帘子打起,楚伦凛先一步进来。 世子恭敬拜见了长辈,又和平辈兄弟姐妹见礼。 楚维琳低头行礼,在注意到世子的目光时不时会停留在楚维琬的身上的时候,她忍不住勾了唇角。 看来,他们夫妻当真是蜜里调油,这样便好。 回门宴上,一众开怀。 连翘留心着时辰,不敢迟了回府的时间。 灏七太太拉着楚维琬的手,抓紧机会说着话,她进京就是来送嫁的,这事儿一了,再过几日也要启程回旧都去,等下一回见楚维琬不晓得是要多少年之后了。 世子并没有催促,背手与楚维璟说着话,余光却一直望着娇艳的新嫁娘。 最初遇见楚维琬时,她清丽脱俗模样便镌刻心头,虽只远远隔着湖面相望,也足够叫他移不开视线了。 他不是心思不定之人,从小到大,他都清楚自己要什么该如何去做,既然心动,便不愿意错过,却不想母亲比他下手还快。 可这门亲事在王府里没遭受什么异议,等入宫里时,是叫太后拐着弯儿驳了的,要不是他自个儿和崇王妃都格外坚持,长公主也做了几回说客,也不会有了楚维琬入宫里的机会了。 太后那儿本就存了偏颇,这事儿一直压着,直到圣上要让他再去边疆,为了安抚崇王府才下旨成了这亲事。 这一些事情,世子都不打算与楚维琬细说。 在掀开盖头的那一刻,见到她羞涩中带了明艳的笑容,那些事情都不再重要了。 除了如出水芙蓉般的清丽,也可以如牡丹国色一般艳丽,这是他的新娘。 世子的心思,楚维琬自不知晓,她与灏七太太说完了话,又冲楚维琳笑了,才随世子上了马车。 回门礼一过,喜事也就办完了。 黄氏看着马车走远了,不晓得是提着的心总算落下,还是舍不得女儿嫁人,脚下一软,要不是丫鬟们扶着,几乎摔坐到地上,红着眼睛去握灏七太太的手。 灏七太太亦是感伤万分,叫楚维珠姐妹劝了许久,才总算收了眼泪。 一旬后,灏七太太一行出发回旧都,楚维琳去送行,灏七太太搂着她柔声道:“常家那个哥儿是在翰林院吧?要是将来他外放了,你随着他一道经过旧都,就来看看我,住上几日。” 楚维琳点头应下。 等回了清晖院,看着灏七太太留给她算做是添妆的首饰头面,她又想起了那番话。 外放,随着去任上…… 这样的念头不是没有冒出来过,对她来说,比起在常府大宅里面对老祖宗和大赵氏,不如学涂氏一样在任上,虽是样样事情都要自己操心,但总不用受些指手画脚的为难。 只是这些念头在从前时她没有深入想下去,现在细细琢磨起来,倒不失为一条好路子。 总归是要和常郁昀绑在一起过一辈子,不如就选了舒坦点的方式吧。 樟荣院里并没有放松几日,就开始准备楚维瑢的婚事。 也许真的是日子一日比一日近了,楚维瑢也没有再露出些哭泣悲伤的样子来,低头赶着女红。 顾氏见她如此,多少松了一口气。 一个是婆家,一个是娘家,她可不想亲上加亲却结出了怨气来。 颐顺堂里,何氏向章老太太禀着上个月三房的帐目,楚维琳就坐在一旁听,她知道这是章老太太的意思,等她嫁人之后,婆母不在京中,常府二房的日常事务都要由她来掌控,这会儿不多学一些,到时候难免手忙脚乱。 六月里天气热,章老太太毕竟上了年纪,怕冰摆得多了伤身,屋里便没有那么凉快。 楚维琳轻轻摇着罗扇听何氏说话,冬葵快步进来,福身之后为难地望了楚维琳一眼。 晓得冬葵定是有要事要禀,楚维琳正想避开,却叫章老太太拦住了。 冬葵见此,硬着头皮,道:“是五姑娘……” 一听和楚维琛有关,章老太太沉下脸来:“她又怎么了?” 冬葵赶忙摇了摇头:“是有冰人上门,说是想替五姑娘说桩亲事。” 不仅仅是楚维琳,章老太太和何氏都诧异不已,但冰人上门来,没有贸然赶出去的道理,冬葵又说了是紫衣的官媒之后,章老太太点头让喻妈妈去迎,又使人去屏羽苑请了李氏来。 楚维琳是不方便再坐着听,便起身告退。 流玉留心着颐顺堂里的动静,那紫衣官媒笑容满面的来,又笑容满面的走,流玉原当这亲事说得顺利,哪知官媒前脚刚出了颐顺堂,后脚章老太太屋里就砸了东西。 流玉被唬了一跳,直到楚维琛被唤到了章老太太跟前,又哭又闹了一阵,才隐约晓得了些事情。 楚维琳让宝槿守了中屋,关了窗听流玉说话。 官媒是礼国公府请来的,替国公府里的那位三公子说亲。 听起来是公侯勋贵人家,但京城里人人都晓得礼国公府上根本就是一个空壳子了。 数年前,礼国公父子荒唐,叫京中百姓看了好大一场笑话,圣上气恼,虽然是保住了爵位,但风光不在,紧接着两父子前后过世,底子一下子空了下去。 小公爷留下了一个年幼的儿子,小小年纪当不得家,家中就由几个叔叔把持。 不用听外头的传言,也能够猜测到国公府里头是个怎样的争斗状况,各个巴望着小世子不成材,能够让爵位落到自个儿头上来。 那位三公子,也不晓得是哪位叔叔的儿子。 这样的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嫁进去,要面对多少算计? 章老太太再不满意楚维琛,也不会这般推她去火坑,想把冰人客客气气送出去的。 可冰人的下一句话,让章老太太几乎背过气去。 冰人说,楚维琛钦慕三公子才华,对国公府里的情况也有准备,原本自个儿也不用来的,只是三公子感念楚维琛的贤惠,这才特地请了自个儿上门,抬她做贵妾。 抬妾不用请媒人的,听起来像是要给楚府脸面,可这分明就是一个大大的耳刮子。(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姐妹(七) 流玉的这些消息让楚维琳愣住了。 楚维琛竟然会招惹来这样的麻烦事情? 心头刚涌上一团火,楚维琳又觉得这事情并不对劲,便抬头追问流玉:“五姐姐自个儿怎么说?” 楚维琳眼底的怀疑不解多过了恼怒,并不因为和楚维琛不和就一股脑儿相信所有对她不利的消息,这叫流玉的心定了不少。 后宅之中,分不清敌人朋友是不行的,但被喜恶遮住了分辨事情的能力,也会使自己陷入被动里。 流玉暗暗想着难怪闻老太太要让她来伺候楚维琳,这个六姑娘,她是越相处越觉得喜欢了。 “五姑娘当时就懵了,说她不晓得什么礼国公府的三公子,更不会应承去做什么妾。” 果然如此。 楚维琳点了点头,以她对楚维琛的了解,楚维琛那般心高气傲,别说是什么三公子四公子,便是小公爷,她都不肯给那人做妾的。 这么些年来,楚维琛一直很在意出身。 虽然她是李氏亲生的,但楚伦栩是庶子,她和楚维璂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让章老太太重视他们。 楚维琛是个姑娘还好一些,但楚维璂不一样,有出色的楚维琮在,便是楚维璂也能同样出众,他也比不过楚维琮。 打小时候起,楚维琛就深刻体会到了这种不同,要不然当年楚维琳磕了头,章老太太就该送她去旧都,而不是想把机会给了楚维瑂。 楚维琛改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她不会愿意做妾,让将来自己的孩子也成为庶子。便是有过人之处,从出身起就低了嫡子一截。 更何况楚维琛极其要体面的,她曾恼怒楚维瑶的不自爱连累了家中姐妹的名声,又怎么会想不开自坠了身份?毕竟,她的出身虽比不得楚维绣、楚维琳,但给普通官宦人家做个嫡妻绰绰有余的。 楚维琳一开始听到是礼国公府的三公子,还怕楚维琛一时没弄明白那府里的情况。头脑一热就犯了混了。可听到什么贵妾,细想一番就晓得这事情蹊跷着呢。 楚维琛的这些心思,楚维琳清楚。章老太太更是清楚,她气恼的是为什么会冒出来一个莫名其妙的三公子,还口口声声说楚维琛要入门做妾。 颐顺堂里,正屋的门紧紧闭着。冬青守在外头,不让人靠近。 西梢间里。章老太太盘着腿,目光锐利盯着站在跟前垂手不语的楚维琛,一旁何氏面无表情坐在那儿,另一侧李氏眼眶发红。紧张不已。 “维琛,你倒是说说明白,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出去的那两天真的在将军府里?”章老太太问得直截了当。 楚维琛咬着下唇。许久憋出了一句话:“祖母,反正我是不会给那什么三公子做妾的。还贵妾,我呸!要做妾,我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 章老太太挑眉,这句话虽不好听,但好歹算是句实在话。 她略略松了一口气,章老太太旁的不担心,就怕楚维琛因为闹脾气,把分明没有的事都认下来就为了气一气一众长辈,好在,还没那么糊涂。 “老婆子也不会让你去礼国公府里受罪,我们楚家丢不起这个人,”章老太太给楚维琛吃了颗定心丸,又追问了一遍,“把事情说明白,好歹要让我们晓得出了什么事。” 楚维琛撅着嘴依旧不肯说,章老太太不再与她废话,转头问了李氏。 李氏支支吾吾不晓得怎么说。 “有什么说不出口的!”章老太太气急,“你这个当娘的要跟我说不知道?将军府是你娘家,维琛什么时候去的待了多久,他们能不跟你说明白?” 李氏不敢说自己不明白,她是一清二楚的。 楚维琛一没影了,她就遣人回将军府里问过,并没有什么消息,直到李羡送了楚维琛回来,她自个儿还是一头雾水,又去娘家问,才晓得是天刚亮时楚维琛才出现的。 楚伦栩去夏姨娘那儿提了提,也说没有见过楚维琛。 这中间有两夜一日的空档期,李氏关心女儿,明着暗着问了无数次,楚维琛就是不肯透露分毫,有一回叫她逼得急了,才冒出一句“总归这半个月就会有消息”之类的话来,可到底是什么消息,又不肯再说了。 李氏提心吊胆等了这么久,等来紫衣官媒的时候她还有些意外,她赶忙去问了楚维琛一声,从女儿面上瞧见了这段日子没有展露出的欣喜时,李氏以为这就是她要等的消息了,可到了颐顺堂一听那官媒的话,她几乎是两眼一黑要瘫倒在八仙椅上。 章老太太唤来了楚维琛,看到女儿面上的难以置信,李氏多少缓过些气来,可她也想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氏强打起精神过去握住了楚维琛的手,哽咽着道:“你就告诉娘吧,娘总归是疼你的,不会害你。你要等的是谁也告诉娘,只要是门当户对的就都好。” 婚姻讲究父母之命,但无论是哪家的父母,都希望儿女婚后生活美满,尤其是姑娘家里,把孩子送去一个陌生的人家,实在是免不了担心的。 因而世人格外喜欢亲上加亲,彼此熟悉,两个孩子从小就见过数面,不至于全然陌生。 即便是头一回联姻的人家,也会尽量在相看时让姑娘躲着偷偷瞧上一眼,若能一见倾心,那是最好不过了的。 就如李氏所说,只要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没有哪个长辈会做棒打鸳鸯的事情。 楚维琛由着李氏反复摩挲着她的掌心,依旧不肯开口。 一股子倦意涌了上来,章老太太示意李氏带楚维琛回去仔细看管,又让冬青到清晖苑里请楚维琳。 楚维琳略收拾了一番,入了颐顺堂时她还有些不解,章老太太这会儿寻她来是怎么一个打算。 章老太太小口抿了杯热茶,夏日里喝些烫的,反倒是让整个人都舒坦了许多,她让楚维琳坐下,把楚维琛的事情一一说完,才道:“你去屏羽苑里问一问维琛吧。” 一听这话,楚维琳略有些为难,理了理思绪,把顾虑都说了出来:“五姐姐好颜面,叫我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定会不高兴的,怕是不肯与我说那两天的事情。” “就是要让她不高兴,好声好气问她没一点用,你去激一激她,兴许话赶话的就都说出来了。”章老太太解释道。 这话听着还有些道理,楚维琳没有再推辞,起身去了。 屏羽苑里,李氏还在劝着楚维琛,听说楚维琳过来了,她诧异地往门边看了一眼。 李氏还未动作,楚维琛先一步紧着眉头大步往外走,掀开帘子瞧见站在外头的楚维琳,她张口就问:“你来做什么?看我的笑话?” 楚维琳记着章老太太的吩咐,言语上丝毫不会让楚维琛:“我笑话你做什么?我就来告诉你,那什么礼国公府,你要敢进去你就别姓楚了,一家上下这么多姐妹的脸面都丢得一干二净了。三姐姐才刚嫁,你就闹出这么一桩事,诚心给姐妹们添堵不成?” “怎么了?怕你的婚事被我搅黄了?”楚维琛嗤笑一声。 楚维琳斜斜扫了楚维琛一眼:“说到要黄了亲事,我觉得四姐姐那儿才危险呢。她已经叫三伯父害了一回了,你又再坑她一回,我要是四姐姐,不来找你拼命才怪!” “我看她也不喜欢顾家,黄了不是正合了心意?” “一连黄了两次,第二次还是因为家中妹妹行事不端,以后谁还来给四姐姐说亲?”楚维琳指着楚维琛,“行事不端已经是说得客气了,你莫名其妙招惹来什么三公子,还什么做贵妾,你说没这事就没有了?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了?人家不认识你,为什么请冰人上门?平白寻个事有意思?反正不可能让你去礼国公府,要是他们在外头胡说八道,我看五姐姐你还是早早就绞了头发吧。” 李氏从屋里出来,听了她们姐妹对话几乎仰倒。 被楚维琳的白皙手指指了鼻尖,楚维琛气得胸口发痛,跺着脚道:“我怎么知道他怎么冒出来的?难道别人胡乱倒了脏水我都要认了不成?我遇见的明明是安平伯的长孙,他受了伤我帮了他一把,我也没有应承过什么贵妾不贵妾的!” 话一冲出口,楚维琛就晓得说得太多了,只是覆水难收,她狠狠瞪了楚维琳一眼,扭头就回了屋里。 李氏这会儿得了这个答案,一时也没去想这安平伯又是怎么一回事,冲楚维琳点了点头,就追着女儿去了。 楚维琳完成了任务,也不想在屏羽苑里浪费时间,便回颐顺堂里禀告。 章老太太听罢,左思右想没想起来京里有什么安平伯。 她怕自己是年纪大了记不全这些勋贵了,尤其是开朝时封的好些伯公府,长远下来都不入朝做官,只世袭着爵位,不经常出现在朝廷之中,便问了何氏:“伦沣媳妇,你可记得有安平伯府?” 何氏亦是一番苦思冥想,许久后摇了摇头:“我也想不起来,等老爷回府后再问一问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心蓝蓝雪人的两张粉红票,感谢书友上甲微和书友雪9公子的一张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老太太乌龙(一) 入夏后日头渐长,掌灯也比冬日里晚。 楚维琳本想留在颐顺堂里等楚伦煜,好和父亲多说些话,可前头传了信来,说是楚伦煜和几个同僚应酬,要晚些才回府,楚维琳一听,琢磨着告退回清晖苑去。 章老太太却没有让她走,留了她一道用晚饭。 直到撤了席面,以茶漱口时,楚伦沣才回府里来。 章老太太看着楚伦沣行礼问安,淡淡应了一声,示意他坐下。 楚维琳亦问了安,她能感觉到,章老太太对楚伦沣不似从前般热络了。 虽说是母子天性,可极为信任和器重的长子做出那样伤人的事情来,又为了一个外室,在言语之中试探她,是真的伤了章老太太的心。 即便嘴上原谅了儿子,心里到底还憋着一股气。 楚维琳想,既然她能够体会到,相信楚伦沣也一样。 “伦沣,你可知道京里有安平伯?”章老太太问道。 楚伦沣闻言,抿唇细细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印象,母亲为何突然问起来?” 章老太太暗暗叹息一声,楚维琛惹的那些事情,她一时半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和楚伦沣开口。 正犹豫着,外头丫鬟脆生生请安,原是楚伦煜回府来了。 楚伦煜进了正屋,瞧见楚维琳也在,他温和笑了。 章老太太待楚伦煜明显亲切许多:“可在外头吃酒了?当心头痛,我让冬葵去热些醒酒汤。” “母亲,儿子没有吃酒,”楚伦煜笑着拦住了冬葵,解释道。“是儿子的上峰新得了几块顽石,请我们一道去赏玩。” 这边母子关切,与楚伦沣回来时全然不同。 楚伦沣端着茶盏吹了吹,当真是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西。 做母亲的总是偏疼幺子的,楚伦沣从小时候就清楚这一点,那时还会暗自不高兴。等一日一日长大了。他又是男子,那些争宠的心思也就淡了。 直到楚伦煜成亲,他们母子之间的关系才变化了。楚伦煜护江氏,前些年江氏去后不肯续弦,让章老太太窝火不已,那段日子里。待长子倒是亲切些。 至于现在…… 其实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为了一个女人忤逆了章老太太。楚伦煜好些,因为江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而琼楠却只是楚伦沣的外室。 说到了底,就是半斤八两了。 楚伦沣抿茶听着母亲和弟弟说话。面上瞧不出喜怒来,到楚伦煜提起一桩往事来他才愕然抬头。 那位安平伯,楚伦煜原也是想不起来的。正巧年初整理书册时见到了几本落款为安平的书,才会有些印象。 先帝在位时寻访江南。对当地一位名士赞誉有加,更是封了安平伯。安平伯长居在江南明州城,对朝政并不热衷,只爱舞文弄墨,有一女在府上受封之前就许了人家,宫里按县主的规制添了妆,在她及笄时风光大嫁。 姑爷是豫州富绅,从娶一书香女一下子成了娶勋贵女,便得意放肆起来。 在安平伯突然病重,伯府里无人主事的时候,抬了一个妾进门。 那个妾不是省油的灯,仗着男人宠爱,伯府又是天高皇帝远,竟逼得县主短短一年郁郁而终。 两年后,曾经陪嫁去了豫州又放出府配人的丫鬟得知了真相,说服了丈夫带着年幼的孩子回了明州报信,此时伯府中终于大局定下,县主年幼的侄子承了爵位,老夫人掌了大权,县主是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府中怎么会咽得下这口气,一纸状书。 勋贵告乡绅,又是清清楚楚的事情,自是迅速结案。 直到这个时候,明州这儿才知道,为了能继续享受伯府姻亲带来的好处,富绅家中没有治丧,而是让那个妾顶了县主的名头继续生活。 砍头的砍头,充军的充军,入奴籍的入了奴籍。 这件事之后,安平伯府又沉寂了下去,而此事本就发生在南方,京城里的人不晓得也不奇怪了。 楚维琳听得惊讶不已,宠妾灭妻还是时不时听说的,但让一个妾顶着嫡妻的身份生活,尤其是那位妻子还是勋贵出身,这实在是稀奇了。 章老太太没有对这些往事评断什么,只是顺着问道:“可知道安平伯的长孙的事情?” 楚伦煜这次摇了头。 嘱咐了两个儿子都留心去打听一番,章老太太便说乏了,让几人都告退了。 楚维琳与父亲一道走,楚伦煜送她到了清晖苑外头。 父女两个说了一会儿话,突然楚维琳心中一动,道:“父亲也去打听一下礼国公府的三公子吧。” 一晚上,又是安平伯的长孙,又是礼国公府的三公子,楚伦煜不由惊讶,细细问了一声。 楚维琛的这些乌龙事情,楚维琳也不需要瞒着楚伦煜,便一一说了。 楚伦煜听得直皱眉头,叹息道:“我早些弄明白了,免得外头传出些风声来。” 后头的话楚伦煜没有细说,楚维琳毕竟还有小半年要出阁了,不能让楚维琛给拖累了名声。 官职在身的男人打听这些事情,总比内宅女眷便利许多,到了第二天晚上,楚伦煜就带了消息回来。 如今的这一位安平伯就是那位县主的侄儿,安平伯的身子一直不好,别说是孙儿了,连个儿子都没有。当年坐镇的老夫人过世多年了,府里现在的情况可想而知。 而楚伦煜顺着楚维琳的提示去寻了寻,另发现了一样事情。 那年抄家,富绅家中那位李代桃僵的妾生下的一位襁褓中的女婴随姐姐们入京,充了奴籍,也是她命中有此福分,长大后成了一个官宦人家的乐姬。又叫主人家的勋贵好友看重,收作了妾,又生下一个女儿,给了礼国公老公爷的隔房侄子做小。 等前些年,老公爷和小公爷先后过世,世子年幼,那妾又跟着男人以照顾为由入住了国公府。与其他房的兄弟一道争权夺势。 那位三公子。便是这个妾生的。 章老太太听了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只觉得脑袋痛,让人去请了楚维琛来,叫她也听上一遍。 楚维琳暗暗数了数。伦辈分,这位三公子是能算是安平伯的孙儿,但这要有多厚的脸皮才敢这么自称? 要让楚维琳猜,三公子怕是不晓得那年陈年旧事里的蹊跷。他如今出入国公府,哪里会想到从前李代桃僵的龌龊和一家的抄家砍头。不然,他也没有脸皮敢把安平伯挂在嘴上了。 楚维琛由李氏领着来了,晓得礼国公府的三公子就是所谓的安平伯的长孙,她眼前一黑。身子重重晃了晃,要不是李氏扶住了她,差点就要倒下。 等匀了一口气。楚维琛呐呐摇头道:“我不信,怎么会这样?你们是骗我的吧?” 章老太太冷声道:“骗你的?那行啊。等冰人再来了,我就应下,等你入了礼国公府亲眼瞧一瞧那三公子是不是你见过的那个人,就晓得答案了。” 这是气话狠话,章老太太是绝不可能这么做的,但楚维琛此刻已经有些慌神了,不由就叫道:“我不要!我不要去什么礼国公府!” “这事由不得你!你要不想,就好好交代,有没有说过不该说的话,有没有留下不该留的东西!”章老太太重重敲了敲拐杖,逼问道。 “我……”楚维琛突然就通红了双眼。 这样的反应,让楚维琳觉得不妙极了。 楚维琛心绪大乱,她闭着眼睛深吸了几口气,想把那日的事情都想明白。 她出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要暗下来了,心里发慌,又是无处可去,楚维琛就决定去夏姨娘住的院子里躲一躲。 刚刚到了巷口,楚维琛又打了退堂鼓,绕来绕去遇到了那位受伤的三公子。 他伤了手臂,留了好多血,楚维琛吓了一跳,可她没有跑,而是上前用帕子替对方绑了伤口。 三公子醒来后问了楚维琛的来历,楚维琛自不肯明说,只说是来这儿寻人的。 等三公子走后,楚维琛发现身上沾了些血,本就已经怯弱了,这会儿更不敢去夏姨娘处了,在边上的土地庙里提心吊胆过了一夜。 到了第二次晚上,那三公子竟然又寻了回来,见楚维琛饥肠辘辘,还给她准备了些食物。 这一回,三公子说了这么一番话。 他感激楚维琛的相助,也对她倾心,只是之前不知楚维琛身份,怕她攀不上自己,便是收了也要受委屈。也是命中注定,他在夏姨娘住的院子外头听见了些话语,晓得楚府五姑娘在府外,便想着大约是救他的姑娘。 他说他是安平伯的长孙,与楚府的姑娘正好相配。 楚维琛诧异不已,到最后只说这些事情要父母点头,她不会随意相许,对方没有生气,反而深以为然,叫楚维琛添了几分好感。 又说到自己不晓得如何回府,是三公子出了主意,让她寻母舅家送她回去,等回家后什么话也不要说,等着他行事便好。楚维琛想了想,说是府里现今忙碌楚维琬的事,他若要请人上门,还是等之后吧。 楚维琛去了将军府,又让李羡说了谎话,一心一意等着。 她想,不管她做了怎么样的错事,看在她能加入伯府的份上,章老太太总会饶过了她,而母亲有她撑脸,也能硬些底气。 样样在她前头,让她生气嫉妒的楚维琳,能嫁荣安公主孙女的孙儿,她也一样能嫁安平伯的长孙!(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乌龙(二) 上一章是平板打的,一个不小心标题出错了…… 大家见谅。 ---------------------------- 楚维琛的心情乱糟糟一团。 愤怒、激动、不解,但那些只在心中停留了一瞬,到了最后化作了无力和迷茫。 对前路的迷茫。 那日的事情,撇开她慌乱跑出府这一点不说,她遇见了那位三公子之后,她的本心是帮他一把的。 虽然自己也狼狈不堪,但看到受了伤流着血昏迷的人,楚维琛上前替对方处理伤口,她是一片好心,只是没有顾忌到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家。 而她的身份,并不是楚维琛自己开口告诉对方的,而是对方正巧晓得了来寻她,说了那么一番话。 楚维琛承认,在听见对方自称安平伯长孙的时候,她的心重重跳了几下。 她以为,那是上天给与她的转运出头的日子,她终于不用叫这么多姐妹甩在身后了,可现在的一切告诉她,那就是一个大笑话。 从她推了楚维琳下水开始…… 不对,是从她那年推得楚维琳受伤失忆开始,她的人生就一点一点走向了这条路。 泪水从她的脸颊滑落,但楚维琛不敢放声大哭,她只是仅仅咬着下唇,无声哭泣。 这幅模样,悲伤中带着几分不甘几分痛苦,李氏心疼不已,上前跪在了章老太太跟前,泣道:“老太太,从前的事情是维琮做错了。是媳妇没有教导好她,她这次得了教训,以后断不会如此了,还求老太太救救她,莫要让她毁了前程。” 楚维琛垂下头,她不想让母亲低声下气,她原本是想替母亲撑腰的。哪知到了最后…… 可她没有硬气地和章老太太对峙的能力。除了低头,再无他法。 章老太太目光锐利盯着李氏,许久那眼底的怒火才渐渐散去些。暗暗叹了一口气:“不是老婆子要毁了她,是她自己糊涂要毁了自己!维琛,你当着你母亲的面,给祖母、给你叔伯们一句话。可有把柄落在那人手里?也免得我们叫对方弄得措手不及。” 这句话,是楚维琛的救命稻草。她猛得抬起头来,嗫道:“替他处理伤口时用了一块帕子。” 章老太太颔首,又问:“上头可有名讳?绣了什么?” 楚维琛皱着眉头想了想,道:“没有。素白的一块帕子。” 这个答案让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素白的帕子最是常见,礼国公府也没办法硬要说是楚府的东西。再者,便真的楚府用过的。府里这么多太太奶奶姑娘,每年不要了的衣物赐给底下人的、扔出去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便是帕子,若是素净的,没有绞开扔出去的也是有的。 章老太太又问了几句,便让李氏领着楚维琛回去。 楚维琛木讷往外走,经过楚维琳身边的时候她停下了脚步,斜斜扫了一眼后,才跟着李氏走了。 楚维琳望着楚维琛的背影,琢磨着她的眼神,那神色太复杂,反倒是叫人分不清楚维琛的情绪了,但唯有一样楚维琳很明白,在那双乌黑的眸子里,她没有读到任何的歉意和后悔。 从头到尾,楚维琛都没有想过要为了自己两次动手推人而道歉。 楚维琳端起茶盏,水汽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也不是稀罕楚维琛的道歉,总归到了如今她也不会把楚维琛当姐姐看了,她只是担心这事情不能妥善收尾,又要添上一堆麻烦事。 李氏回了屏羽苑,眼泪落得更凶了,叫几个丫鬟婆子劝了几句,又琢磨着要不要和将军府里提一提。 楚维琛看她这个样子,越发觉得心烦,干脆起身往外走。 “你去哪儿?”李氏赶忙问道。 这般紧张,倒像是怕楚维琛再做出逃跑之类的事情一般,楚维琛自嘲地笑了笑:“我就是闷得慌,想在园子里走一走。” 李氏想拒绝,但看楚维琛那沉闷模样,到底于心不忍,便让底下人陪着楚维琛去转一转。 楚维琛漫无目的地走,出了屏羽苑绕到花园里,沿着湖水静静走。 在那日她推了楚维琳下水的地方,楚维琛驻足停了许久,那副淡漠神情让几个婆子都有些心慌,就怕她一个冲动跳下去,这么多人跟着,跳下去也是死不了的,但真要出了那些事情,她们这几个仆妇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彼此猛打了一阵眼色,才有一个婆子结结巴巴想开口,却不想楚维琛突然动了脚步,让她长松了一口气。 沿着石子路上了假山,绕过花厅,再从另一侧台阶下山,楚维琛到了那年她动手的地方。 山洞里依旧凉快,楚维琛低头去寻,瞪大了眼睛也没有寻到那年的血迹。 这里已经叫这些年的雨水冲刷了个干净,要是她的这些不好的事情也能冲刷掉,该有多少…… 远远的,楚维琛瞧见了一个婆子的身影,她步履不顺,走得很慢,楚维琛认不出她,却不想那婆子看见了她竟直直走了过来。 “五姑娘……” 到了近前问安,楚维琛才认出那是楚维瑶的奶娘钱妈妈。 对于钱妈妈,楚维琛并无多少好感,上回她指责楚维瑶的时候,钱妈妈扔了她不少眼刀子。 随意点了点头,楚维琛转身要走,钱妈妈扶着假山石,说了一句:“都是心里有苦无处说的,比起我们姑奶奶,五姑娘勇敢多了。” 楚维琛顿了脚步,这话说的就像是在夸赞她一般,她转过头狐疑看向钱妈妈。 钱妈妈似是想起了楚维瑶,眉宇间多了几分关切和慈爱,叹息道:“姑奶奶是庶女,从小到大吃了不少暗亏。她不敢发作,只能背地里和我哭泣,她的性子也是从小就养成了的。最近,奴婢也听了些五姑娘和六姑娘之间的事情,奴婢还是那句话,六姑娘不是五姑娘,不晓得五姑娘的苦楚。但是五姑娘胆儿大。敢与六姑娘较劲。说到底,其实也没有哪个天生就该低了姐妹们一头的,五姑娘不服气也是正常的。” 楚维琛沉默了。这番话深得她心,谁也不是她,怎么会晓得她这些年的不如意? 她为何要生来就比姐妹们低一头?她为何要生来就被楚维琳压一头? 楚维琛身后的两个婆子隐约察觉了自家姑娘情绪不对,正要冲钱妈妈发难。就听钱妈妈又道:“好姑娘,可别自己跟自己置气。多大的坎儿过不去呀,毕竟都是一家人哩。” 这话说得有些道理,钱妈妈毕竟奶过楚维瑶,两个婆子也不好对她恶言相向。 钱妈妈又劝了楚维琛几句。这才告退了。 楚维琛在原地站了许久,抿唇盯着假山洞,而后缓缓走回了屏羽苑。 接下来的几日。楚伦煜和楚伦沣都有些忙碌,便是楚伦栩。也跟着一道鞍前马后,依章老太太的意思,礼国公府上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肯定会再上门来,一次接一次的拒绝之后,说不定会引得对方恼怒,传些不该传的风言风语,到时候可就不好看了,因而要先下手,让礼国公府上惹些麻烦,无暇再顾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来。 果不其然,只过了五日,门房上又接了那位紫衣官媒的名帖。 章老太太听了传话,没有直接轰人,让那官媒来了颐顺堂。 那日的不愉快似乎真的没有给这位官媒带来一点不好的感觉,她依旧含笑着问安行礼:“老太太不晓得对我还有没有印象了,我姓张,经常在各府后院里走动,替合适的姑娘们说一说亲事。” 章老太太面无表情,待她说完,便道:“张妈妈有话直说吧。” “我是受礼国公府所托,替三公子求纳贵府的五姑娘为贵妾。” 章老太太不动声色,顺着问了一句:“上回就说了这位三公子,老婆子只晓得国公府里老公爷和小公爷相继过世,留下来的小公子是小公爷的独子,年纪太小还未承爵,府上什么时候有个能娶妻的三公子了?” 张妈妈笑着道:“是小公爷的堂兄家的公子。” “受国公府所托啊……世子年幼,如今几位叔伯说话就能代表了国公府,这还真是稀奇了!”章老太太嗤笑了一声,张冰人面色变了变,她也不理,继续问道,“是嫡出的还是庶出的?” “这位三公子,和安平伯府上还连亲带故的。” 会这么说,显然也不晓得安平伯府的那些事情,章老太太笑意更深了:“连亲带故?这李代桃僵还真以为自个儿是正主了?张妈妈,做冰人的都喜欢挑好话,但这话,在晓得些安平伯府事情的人跟前讲,那可是卸了三公子的老底了。” 张冰人的额头青筋突突跳了几下,一时没有接过话去。她并不清楚章老太太指的是什么,但听人家这口气,显然是把这话当成了笑话听的。 显然,三公子与那安平伯府,真是有些不光彩的关系的,她自己不知道,可这些世家或许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呢? 她出入官家后院极多,但真正的世家勋贵接触得很少,想当然地以为对方和普通官宦人家一样好对付,尤其是这一回,礼国公府上那么笃定,叫她以为这就是信手拈来的事情,可哪知道,楚家是这么一个硬石头。 只是,这门亲事,她是势在必得的。 没有继续沉住气和章老太太打太极,张冰人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展开给章老太太看:“这是贵府五姑娘的帕子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乌龙(三) 这是昨天的更新,捂脸。 -------------------------------- 章老太太根本没有抬眸去看那帕子,而是端起茶盏吹了吹,稍稍抿了一口,道:“哦?三公子怎么会有我们五丫头的帕子?妈妈这话说得不对吧?” 张冰人又上前几步,几乎要把帕子凑到章老太太跟前去:“贵府的五姑娘倾慕三公子才华,这才赠了帕子。” 章老太太心里重重哼了一声,目光扫向帕子的时候她的眸子倏然收紧。 那的确是一块素净白绸的帕子,但却不像楚维琛所言的,没有任何的花样,帕子角落里有楚府的家徽。 章老太太只沉静一想,也晓得礼国公府里要换帕子的原因。 楚维琛那时给三公子包扎伤口的帕子染了血迹,便是洗也洗不干净了,再说就是一块白帕子,楚府能轻易撇得一干二净,便是撇不开了,那楚家人也是出手相助的这一方,可从没听说过救了人之后就要落到给人做贵妾的地步,这分明就是蹬鼻子上脸了。 “不过是家徽,我楚府家徽在京城里认得的人多了去了,真假还真不好说,”章老太太哼笑一声,“再说了,府里不少体面的丫鬟婆子的帕子上也有家徽,不晓得是不是她们落在了外头叫人捡了去了。” 这样的推托之词显然是在张冰人的意料之中,她面不改色,指腹搓了搓帕子:“贵府当真是有家底的,这么贵重的料子也会让丫鬟们用呀?我眼皮子浅,从三公子手中接过这帕子的时候可真是舍不得离手了呢。” 章老太太一听这话。不由伸手去摸了摸,入手触感骗不了人,这是御贡的丝绸料子。 楚维琬小定时,宫里赏下了一匹,黄氏给楚维琬做了一套中衣,余下的料子做了帕子、荷包之类的小玩意分给了姐妹们。 以礼国公府如今的家底,还真不一定正巧有了这样的料子。 章老太太瞧着还是平静。心里已经转了无数个弯。这一块素白素白的帕子,要再往止血救人的事情扯,是扯不过去的。 礼国公府从头到尾也不想说三公子受过伤。 张冰人的眼底此刻有了些喜意。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凑过去道:“老太太,左胸口有一颗黑痣的真的不是贵府的五姑娘吗?” 章老太太绷紧了唇角,冷冷看着张冰人。 前头一句话是将军。这一句话分明就是要挟了。 一时之间,章老太太弄不明白楚维琛的胸口是不是有黑痣。但张冰人这般笃定口吻,实在是让她放松不得。 虽然只打了两次交道,但章老太太看得明白,这个礼国公府分明是半点儿礼也不剩了的。要是她这儿态度强硬些拒绝了,外头很快会有些闲言碎语。 私自出府、夜不归宿、与人私定前程,这些虽是大罪过。但毕竟还是口说无凭的事情,但若真的叫人说出了身上的印子。那是跳进了黄河也洗不清的。 便是能和礼国公府彻底划清了关系,等楚维琛将来嫁了人,新婚之夜姑爷瞧见了黑痣,怎会不起疑心? 真真是诛心啊! 这个当口上,自然是什么都不能认的。 章老太太强打起精神来,虚虚实实应付了一番,张冰人依旧是高高兴兴地离开了,姑娘家的名声最重要,这样角力下去,自是礼国公府能占了上风。 张冰人出了二门,颐顺堂里便去请了李氏和楚维琛。 母女两人一道来了,李氏在路上就听说了张冰人过府,一直提心吊胆着,等请了安落了座,章老太太不开口,她也不敢说什么。 楚维琛面容淡淡,垂首不语。 章老太太让渝妈妈收了窗户的支角,关紧了窗,又让冬青带上了门守在外头,这才对楚维琛道:“左胸口是不是有颗黑痣?” 猛得抬起头,楚维琛不解地望着章老太太,半响才哑声道:“没有的。” 章老太太自不会单凭楚维琛一张嘴,让渝妈妈带她去了碧纱橱里查看。 一旁的李氏涨红了脸,正要开口替楚维琛说话,叫章老太太冰冷的一个眼神又堵了回来。 渝妈妈是得了吩咐的,她要查看的不仅仅是楚维琛的胸口,张冰人来一次就有一个新消息,循循渐进地跟耍人玩一样,章老太太气不过,又怕楚维琛真的稀里糊涂地做错了事还瞒着家里,那到了事发的时候,当真是要出尽了洋相了。 渝妈妈一板一眼地要求了,楚维琛不能说一句不肯,咬着牙褪了全身衣服,等渝妈妈查点妥当了,她才红着眼睛又一件件穿上。 渝妈妈出了碧纱橱,正要和章老太太开口,外头冬青的声音传来,却是楚维琳来了。 寻常这个时辰,楚维琳是不会主动过来颐顺堂的,但她听说了张冰人刚走,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些坐立难安,便干脆走一趟。 入了颐顺堂院子就见冬青守着正屋大门,窗户紧紧闭着,楚维琳心里的疑虑越发重了。 “冬青姐姐,是谁在祖母屋里?我是不是不方便进去?”楚维琳轻声问道。 冬青笑着道:“是五太太和五姑娘,姑娘既然来了,不如略等一等。” 楚维琳见此,自不会硬闯,等了一刻钟,李氏才牵着楚维琛的手出来,彼此匆匆见了礼,她们便走了。 冬青这才请了楚维琳进去。 渝妈妈正在开窗,屋里闷了这么会儿,还是有些不通气的,章老太太闭着眼睛靠在引枕上休息,思忖着渝妈妈的话。 楚维琛还是处子之身,没有真的酿下大错,而她的左胸口也没有黑痣。 章老太太真是不解,既然如此,张冰人为何会胡说八道?尤其是这个谎言轻易能够揭穿,难道是仅仅为了在外头散播些流言损人名誉不成? 做冰人的如此行事,定是会毁了饭碗的。世家官宦后院里,她因为说亲不成就兴风作浪,哪家还敢让她进门? 可要不是张冰人,礼国公府上也不该这般不要脸不要皮的信口开河,这事体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 章老太太自顾自沉思,没有理会坐在一旁的楚维琳,楚维琳见她眉宇紧皱,也不敢贸贸然开口。 眼看着要到了掌灯时候,章老太太才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叹道:“老喽,想不清楚事情了。” 楚维琳这才开了口,道:“祖母为了何事烦恼,不晓得孙女能不能替您分忧?” 章老太太的目光停在楚维琳身上,见她神色关切诚恳,缓缓开口道:“张冰人说维琛左胸口有黑痣,渝妈妈查看了,并没有,她编出这么一段来,到底是在图些什么……” 本能地,楚维琳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左胸口,见章老太太不解地望着她,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不自觉地发颤:“祖母,是我的左胸口有黑痣。” 章老太太猛得坐直了身子,惊愕道:“你说真的?” 轻咬着下唇,楚维琳点了点头。 这种私密事,除了母亲、奶娘和贴身伺候的丫鬟之外,并不会有人知道的,尤其是楚维琛和楚维琳同章老太太并不亲近,因此老太太也不晓得两个孙女身上的印记。 左胸口有黑痣这个事情,常郁昀也是知道的…… 虽然楚维琳不晓得她从何得知,但她相信,常郁昀绝对不会告诉任何人。 那么,为什么张冰人会把她身上的黑痣安在了楚维琛身上? 楚维琳经历颇多,又和楚维琛不和到这个地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楚维琛的心思的。 两人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楚维琛恐怕真的记得楚维琳身上黑痣的位置,在家里所有人都在想法子把楚维琛从礼国公府这莫名其妙的行事里摘出来的时候,楚维琛选择的却是再拖一个人下水…… 再毒不过人心。 楚维琳握紧了拳头,抬起泪水模糊的眼睛,委屈道:“祖母,礼国公府和张冰人会不会真把这个事情说出去?虽说他们说的是五姐姐,可五姐姐胸口没有黑痣的。将来五姐姐出阁了,五姐夫也会晓得她是被泼了脏水的。可我怎么办?昀表兄会不会因为这黑痣就误以为是我行为不端反而连累了五姐姐?还有表兄屋里的大丫鬟,以后她们伺候我的时候瞧见了,若转而告到了常家长辈那儿,我还怎么解释?” 这番话,半数是在胡说,且不说她肯不肯让常府里的丫鬟近身,常郁昀那性子是不好糊弄的,不至于为了流言蜚语就疑心她这个误会她那个,况且他多少也知道些楚维琳和楚维琛不和的事情。 楚维琳会这么说,全是说给章老太太听的。 楚维琛既然要拖她下水,她也不会傻傻地就让对方算计去了十成十。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一听这话,整张脸就拉得老长,楚维琳的言语从头到脚都在担心自己的将来,说得又都是在理的,叫章老太太都不由担心万一事情传扬之后,等再过半年楚维琳嫁过去了要怎么面对,楚维琳半句不提楚维琛下黑手,可在章老太太的耳朵里,此事已经有了判断。(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宅在家里忙看书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乌龙(四) 心痛和烦闷萦绕心头,章老太太久久不语。 饶是渝妈妈也不敢出声打搅,轻手轻脚取了檀香来点上,又给老太太添了茶水。 这两个孙女儿,她是一个也不亲近的,可即便如此,作为长辈,又怎么会愿意她们不和甚至是彼此陷害呢? 一次接着一次,大事都能拎出来几样,别说是背地里瞧不见的各种小动作了。 一想到楚维琛两次推了楚维琳,那么她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似乎也不用觉得意外了。 仅仅凭借楚维琳的一句话,章老太太在内心里就给楚维琛定了罪。 入口的热茶汤也无法冲散心中抑郁,胸口如同堵着一口闷气,无论怎么深呼吸都无法化解。 “渝妈妈,让人去请伦栩媳妇和维琛。”章老太太放下茶盏,缓缓道。 渝妈妈应声出去了,章老太太的指腹拂过手中的佛珠串。 这串佛珠是上等的黑檀做成,上头刻了暗纹,每颗珠子上都有六字真言,章老太太带了四年多了,日日摩挲,这香气也越发沁人。 佛珠是楚维琇作为年礼送回来的,听说是在江南有名的千年古刹里请师傅开过光的,以求菩萨的慈悲与加持,能去众生的各种烦恼。 若是这家中的姑娘都能和楚维琇一样贴心、孝顺、懂事,那的确是没有了各种烦恼了。想到楚维琇那笑颜如花的脸庞,章老太太不由感慨万分。 楚维琳一言不发,直到李氏和楚维琛前后进来,才抬起了眼皮子。 李氏心里有些七上八下的,她们离开颐顺堂时就遇见了楚维琳。结果不过这么点儿工夫,章老太太又请了她们回来,这到底又是出了什么样的状况? 是不是楚维琳说了什么? 思及此处,李氏偏过头去看楚维琳,见她眼眶微红,李氏心里咯噔一下,隐约就觉得更加不妙了。 楚维琛也瞧见了。她抿着嘴唇微微皱起了眉头。却也没有主动说话。 等两人都落了座,章老太太便又让渝妈妈关窗,让冬青守在门外。便是楚伦煜兄弟回府后来请安,都不许放进来。 李氏见状,手心泌了一层冷汗,左思右想一番。也没想到楚维琳会告什么状,楚维琛的错事不少。但章老太太已经是样样都晓得的了,哪里还能再打一耙。 章老太太盘了腿,斜斜靠在罗汉床上的几子上,声音压得低沉:“老婆子也是刚知道。左胸口有黑痣的不是维琛,是维琳。” 低缓的声音一字一字说着,如一把锤子。一下一下敲打心扉,李氏被章老太太的慎重惊了惊。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这话后头的意思,反倒是楚维琛思绪活络,一听这话就瞪大了眼睛,直直盯着楚维琳的胸口,想看穿了去。 屋里都是女眷,这个当口也不讲究什么,在章老太太的示意下,楚维琳解开衣扣,松开了领口,将将把黑痣的位置露了出来。 白皙幼嫩肌肤上,一颗黑色小痣清晰扎眼,楚维琛的脸色发白,看了眼章老太太,又看了眼整理衣服的楚维琳,道:“你怀疑是我胡说八道去了?” 楚维琳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楚维琛可不管她作何反应,一下子站了起来,声音发抖:“不说旁的,我根本不晓得你胸口有黑痣!退一万步说,便是我知道了,我也不会去外头胡讲八讲!” 楚维琛会否认这件事,是在章老太太和楚维琳的意料之中的,换作是谁,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都不会自己认下这样的罪名。 从章老太太状似平静实则带了怒气的神色里,楚维琛就明白了她是在疑心的,惨白的面色猛得就涨红了,吸了吸鼻子道:“是,都是楚家的姑娘,没有哪个该比哪个好。嫡出的姐妹各个平顺,为何到了我这儿就要被礼国公府的那什么乱七八糟的三公子逼着去做贵妾?我说什么都不会去做妾! 我是前路堪忧,是不好了,我就算是嫉妒、愤怒,我吵我闹我做什么不成?我把六妹妹拖下水了我就能脱身了?这事情闹大了,外头还不是看我的笑话? 既然我自己摘不出去,我把六妹妹弄进去做什么?” 楚维琛越说越急,说到了后头眼泪簌簌而下,她着急她紧张,要是没有长辈在场,楚维琳这般质疑她,她说不准又要压不住脾气动手了。 李氏这会儿已经明白过来,急切地想替女儿解释一番:“老太太、维琳,维琛虽然是做了不少出格的事情,但这么不要脸不要皮的事情是真的没做过的。老太太,定是有人借机煽风点火,想惹事哩。” 章老太太眯着眼睛没有说话,楚维琳却是认真琢磨起了楚维琛的这番话语。 她很熟悉楚维琛,这个五姐姐不是一个心机重、城府深的人,相反,楚维琛行事全凭意气,很多事体都是一时冲动,根本没有章法可言。 楚维琛会挑事,三言两语地想叫别人作了枪,偏偏她那些伎俩不高明,人人都看得出来;她也会自己动手,但每一次都是冲动之余就出手了,做了之后又是慌又是怕,自个儿都不晓得怎么收拾残局,只能躲着避着,巴不得能够瞒过所有人。 这样的楚维琛,真的会把她胸口黑痣的事情偷偷传出去吗? 况且,就像楚维琛说的,把楚维琳拖下水,她也一样脱不了身,反倒是会把章老太太和几个叔伯在替她想法设法谋求远离礼国公府的路子给堵上。 可要不是楚维琛做的,又是谁想挑拨离间,借机寻事? 一时之间,没有答案。 楚维琳在思忖的这些,章老太太也在思考,没有证据证明是楚维琛做的,她难道就因为两个姐妹不和睦就一定要让楚维琛认错不成? 细细思量了之后,章老太太有自己的处置方式。 若是做过了这样的事情,怎么惩罚都不为过,若是真没做过,幕后的黑手要揪出来,但也要给楚维琛一个狠狠的教训! 都已经及笄了,能够说亲嫁人的大姑娘了,说话做事还这么没有规矩,给一家上下添了多少事惹来了多少麻烦,要是不让楚维琛长些记性,以后嫁去了别人家里,也是一个祸害。 拿定了主意,章老太太拉长着脸,喝道:“什么都是你说的,你说不要去礼国公府,就能轻轻松松地不去了?你说不是你做的,就让老婆子直接点头说不是你?这里头多少事情,你想过没有?先去祠堂跪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起来!自己想想清楚,后头再收拾你!” 李氏心痛不已,哑着声要求章老太太开恩,可一见老太太那油盐不进的样子,就晓得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楚维琛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清了清嗓子,转过身与楚维琳道:“我做过的我会认,不是我做的,哪个也别想把水扑到我身上来!” 四目相对,楚维琛眼底的恼意和愤怒是那么的真切,根本没有说谎话时、被揭穿时的那种惊慌和闪避,这一瞬间,楚维琳是相信楚维琛说的话的,可她也知道,她最好不要插嘴。 两人交恶已经是实情了,楚维琳便是出口帮楚维琛说几句好话,对方也不会领情,不让楚维琛受些教训,以后还不知道要给她再添多少是非,再说了,章老太太定了要罚,她又何必多嘴呢。 楚维琛咬着唇往外走,李氏匆匆告了罪,跟着出去了。 章老太太只觉得浑身都疲惫不堪,倦意袭来,便让楚维琳也告退了。 楚维琳回了清晖苑,稍稍用了一碗粥添了添肚子,靠着引枕一句一句琢磨楚维琛说的话,还未想明白会是哪个挑事,就见流玉挑了帘子进来了。 流玉脸上没有丝毫笑容,她匆匆上前,附耳与楚维琳道:“姑娘,不好了!五姑娘跟着五太太先回了屏羽苑,说是擦了脸换身衣服就去祠堂,哪知道她趁着屋里人都不注意,拿剪子绞了头发!” 楚维琳听见了自己重重的抽气声。 不如绞了头发做姑子,这句话楚维琛亲口说过,但楚维琳只当她是一时气话,此时也没有被礼国公府逼得无路可退,根本无需这般极端。 姑娘家看重乌黑长发,楚维琛又是这个年纪了,这么绞了头发,分明是和章老太太硬碰硬了。 楚维琛心气太高,又是冲动易急易怒的性格,若真是莫须有的罪名,她可真是会咽不下这口气的。 只是,这样的做法传到了颐顺堂里,吃亏的肯定会是楚维琛。 果不其然,章老太太躺着歇了没多久,就接到了屏羽苑里传来的信,气得头晕眼花,重重拍了拍床板:“真是出息!这是要挟老婆子我喽?外头的事体还没弄清爽,她就晓得寻事惹事!告诉伦沣媳妇,维琛再不老实,她们娘俩就给我滚回将军府去!” 渝妈妈又是安慰又是劝解,好不容易让章老太太平静了些,这才出了屋子,可章老太太说的那番气话,她是不敢一五一十地去和李氏说的。 让冬青和冬葵伺候好章老太太,渝妈妈走了一趟屏羽苑,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李氏拐弯抹角地说了几句,晓得楚维琛顶着刚刚及肩的头发去跪了祠堂,她才长长叹了一口气。(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乌龙(五) 补昨天的更新。 ------------------- 屏羽苑里,灯火通明。 此刻将近二更天了,换作往日里,这个时辰怕是要去了几个灯笼,才好让主子们收神宁心。 宝槿打灯走在前头,流玉扶着楚维琳进了院子,守门的丫鬟虽不晓得傍晚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但自家五姑娘的事儿与面前的六姑娘脱不了干系这一点还是都晓得的,一时只知道低头问安,再不晓得该不该把人引进去。 没有引,却也没有拦,楚维琳干脆笔直往里走,到了正屋外头才叫李氏的丫鬟给挡了。 楚维琳望了一眼依旧亮着烛火的正屋,道:“五伯娘歇下了吗?” 丫鬟支支吾吾,直到里头听见了动静才有一婆子来请楚维琳进屋。 李氏已经在内室躺下了,她半点睡意也无,靠着引枕躺在拔步床上,整个人憔悴极了,双眼布满了红丝,她勉强挤出了笑容请楚维琳坐下:“这么晚了,维琳怎么过来了?” 楚维琳没有直接答,她的目光停在了李氏抓在手心的那又粗又长的乌发上,显然李氏是伤透了心,这才紧紧抓着不愿意松手。 “我听底下人说,五姐姐绞了头发,我吓了一跳,以为是传错话了,”指了指那头发,楚维琳道,“看来是真的……” 李氏长长叹了一口气,目光晶莹摇了摇头:“都说知女莫若母,但我竟也不晓得她在想这样的事情,是我没有防备……” 说着说着,李氏重重咳嗽起来。咳声沙哑发闷,她实在不舒服极了,可楚维琛惹了这么大的祸事,章老太太正在气头上,她怎么敢请大夫?叫人再胡乱编几句,章老太太指不定就以为是她故意称病抗衡了。 “五姐姐呢?”楚维琳开口询问。 楚维琳是来寻楚维琛的,这事情蹊跷太多。不是楚维琛绞了头发挨了罚就能了的。要是不弄明白,谁知道还会再出什么事端。 “去祠堂了,”李氏一提起来就心痛不已。虽说是夏日里,但跪上一夜还是损了身子的,“我让人看着她,就怕她一个冲动再做出什么事情来。维琳。不是伯娘护短要替维琛说话,你姐姐她就是个急脾气。做事顾前不顾后。你自个儿也晓得的,她推你,其实就是推你,没想过你背后是山石还是湖水。她不是奔着谋你性命去的。你可能不记得了,她小时候和维瑚闹,不就是两个人你推我我拉你的。最后打成了一团吗?是我没把她的性子磨好,才会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回的事,我相信她没做过。” 李氏说的都是实在话,楚维琛绞头发,是因为楚维琳,可事情的根源不在楚维琳身上,她要是和楚维琳拧上了,在章老太太看来就是不知悔改、不服管教,对她们母女没什么好处。 再说,自个儿也是女人,换作她是楚维琳,莫名其妙被拖下水,才不会去管这种闹心的事情呢。 楚维琳静静听完李氏的话,虽然楚维琛两次推她都推出了事,但她自己也清楚,纯粹是站的地方不巧,要说楚维琛处心积虑谋害她,她这个姐姐还真没那个本事。 “我晓得,伯娘,我去和五姐姐说说。” 楚维琳又稍稍坐了会儿,便起身往祠堂去。 远远的,就瞧见楚维琛跪在祠堂外头,而让楚维琳诧异的是,一旁还站着一个人,却是楚维瑢。 “四姐姐?”楚维琳快步上前,走得近了,才瞧见楚维瑢面色惨白,簌簌落泪。 “这算什么事?一会儿扯上了什么礼国公府,一会儿又绞了头发要做姑子,”楚维瑢气得直喘,“你要折腾,等这家里就剩你一个了再折腾!你这是要活活拖累死我们吗?” 今日冰人进府说了什么,璋荣院里是不晓得的,直到夜里楚维琛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走过穿堂、花园,出现在了祠堂,整个楚府内院都唬了一跳,虽还不知道缘由,但这个结果已经让所有人都吓坏了。 楚维瑢一听说就几乎晕过去,匆匆赶来了祠堂却被楚维琛连番呛声,她气极恼极,见楚维琳出现,不由拉着她直倒苦水:“六妹妹你告诉我,到底这是为了什么?好端端的非要弄出这么多事情来,这还让不让我们做人了?” 楚维琛一肚子火气没处散,见了楚维琳越发火大,又听了楚维瑢的哭哭啼啼,讥道:“怎么就做不得人了?我做姑子碍着谁了?你不稀罕,我也不会给你念平安经。” “你是诚心向佛才要修佛的吗?你……”楚维瑢气得仰倒,她本就不是牙尖嘴利之人,急到了后头,只能落泪。 “一码归一码,你那好人家是三伯父坑没的,不是我,你要撒气寻他去!”楚维琛扬起头,道,“这个顾家还没黄呢,反正你也不喜欢,要是黄了说不准你还开心些。” “你!” 楚维琛可不管楚维瑢,她只扫了楚维琳一眼,意思相当的明白,她做了的事情就是做了,她没做过的事情,她不认。 边上的婆子不能让她们三个没完没了地争下去,好言劝了楚维瑢,这才扶着她先回去了。 楚维琳望了一眼祠堂内的牌位,示意流玉和宝槿顾着些四周,与楚维琛并排跪下。 这番举动出乎了楚维琛的意料,她诧异看着楚维琳,抿着唇道:“不用来装好心,还是你觉得冤枉了我,愧对了祖先?” “就算冤枉了你,我的罪过也没大到需要彻夜跪祠堂。”楚维琳凉凉道。 哼了一声,楚维琛撇过头去。 声音压得低低的,楚维琳只与楚维琛道:“你再不甘,也不该绞头发,我去看了五伯娘,她死死拽着你的头发。” 提到了李氏,楚维琛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但她很快就调整过来,道:“你与其来和我说这些,不如查一查是哪个去外头胡说八道了。” 这等私密事,知晓的人极少,而且也不会挂在嘴皮子上在日常闲扯时说漏了嘴,定然是故意为之的,这一点楚维琳很清楚。 “五姐姐,以我们的关系,也无需旁人再挑拨什么了。” 楚维琳话音一落,楚维琛的眉头皱了皱,但她也不否认,她们两个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最好也就是当着外人的面摆个笑脸,要心合,根本不可能的,也没有再挑拨的价值了。 总归都是姓楚,两位老太太也在,不可能让她们真的拼个你死我活。 “五姐姐,你说,做这事的人图的是什么?她想害的是谁?是你还是我,还是三房,还是楚家?” 楚维琳问得极其平静,但这一连串的问题把楚维琛问懵了。楚维琛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沉默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这一个个问题在脑海里盘旋起来。 把楚维琳的黑痣张冠李戴到楚维琛身上,传扬了开去,楚维琛的名声是毁了,但楚维琳成亲后又要如何去解释? 这是要把三房的姑娘都毁了,还是要把楚家这么多姑娘都牵扯进来? 一时之间,无数个念头划过楚维琛的脑海,左思右想都不明白,她轻咬了下唇,半响闷声道:“在这儿想破了脑袋,不如把那人揪出来问一问。” 这么简单粗暴,到还真是楚维琛的做法。 楚维琳也知道这个法子,但一时之间,哪里去找这个躲在阴影里的人?去问张冰人,问礼国公府,那根本是走不通的。 不过,和楚维琛沟通过这个问题了,好歹能让她晓得这事情不是她以为的那样轻松简便,以后说话做事能多想几步,也免得长辈们在想方设法解决,家里却有人扯了后腿。 颐顺堂里此刻也安心不得,楚伦栩涨红了脸,手足无措站在一旁,对着面色阴郁的楚伦沣和楚伦煜,许久说不出一个字来。 楚伦沣内心里气得不行,他们刚刚握住了礼国公府里软肋,想要让他们应接不暇没空来管什么亲事不亲事的,哪知道后院起火,楚维琛绞了头发也就绞了吧,偏偏还要叫这么多下人都瞧见了,这还怎么管得住这么多嘴? 想训话,可一想到自个儿不久前也有这么一桩不体面的事情,楚伦沣也开不了这个口了。 一时都僵在这儿,还是最后楚伦煜看不下去,打了个圆场,拉着兄弟们把事情都定了下来,又去寻了楚伦凛来。 京城里,还没有胸口黑痣的传闻,张冰人和礼国公府的目的是结亲,并不是让两家彻底撕破了脸皮,此刻占了先机,自是端着架子等过几日再上门一次,可哪知麻烦事突然找上了门。 已经西归的老公爷和小公爷当年的事情相当不体面,皇上已经是手下留了情了,偏偏就有人不消停,前几日把旧事翻出来说笑,礼国公府中几位公子正喝酒,听了那些话自是下不了台面,双方互不相让,嘴皮子打架,到了最后,竟是冒出了些对万岁不敬的话来。 酒后失言,说的又都是以下犯上的话,自是有人揪着不放,闹大了开去。(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alan88088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乌龙(六) 下午的更新是补昨天的,书友们不要看漏了哦。 以及,上个月粉票的加更,容96拖后几日,捂脸。 ------------------------------ 这些年来,礼国公府中本就是大事小事不断,几个叔伯为了争权夺势,彼此倾轧。 此刻被追究起来,里头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也跟着被牵扯出来,一时之间,这热闹的样子竟然比当年老公爷犯事时更盛。 最最叫人诧异的是被请入宫中问话的小世子。 对于这么一个年幼的孩子,太后和皇后是存了些怜悯的心思的,等真的问了几句话,双双都难掩惊愕和诧异。 狂妄自大,目无尊卑,说话做事毫无礼节章法,这哪里像是勋贵人家出来的小主子,连地里打滚的贫民之子都比他懂事得多。 传到了圣上耳朵里,自然是越发气愤了。 孩子长成了一个什么脾气,全看家中管教,这分明是礼国公府中特意为止,故意把小世子教成了这个样子。 打压对于一个人来说,兴许会磨练出他坚韧的性子,但如果是宠溺,却会彻底毁了一个孩子。 捧杀,比什么都简单。 若没有几位公子酒后失言的事情,等小世子长大后闹出些什么事情来,又有其他叔伯家的子嗣靠这些年拼一个好名声,这爵位落到了谁的头上还真是就不好说了。 圣上行事,自是雷厉风行。 礼国公府几日之内连遭变故,连自保都难了,按说是顾不上旁的事了。可偏偏他们把楚家看作了救命稻草,根本不肯放手。 张冰人再次登门来,因着情势大不如前,这一回转了口风,求娶正妻。 章老太太无需再给对方任何面子,把人请了出去。 礼国公府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自是把什么五姑娘私自出府、私相授受、私定终身之类的事情张扬了开去。 私自出府是不假。但后头的事儿都是信口雌黄。楚维琛只恨她是一个姑娘家,不能出去和对方对峙,楚维琛气得牙痒痒。连连摔了不少东西。 真话少,假话多,楚府自然不会让礼国公府再乱泼脏水。 京里百姓前一回就见过了楚府为了嫁出去的姑奶奶吃了亏,一怒之下告了官。私底下也在猜着这一回会不会又闹到对簿公堂。 而这一次,楚家人呈上的不仅仅是一纸诉状。还有一截断发。 被礼国公府信口开河,污了名声的五姑娘为了自证清白绞了长发。 五姑娘现在的头发只是刚刚及肩,楚府那么多仆妇亲眼见过,也没有哪个去追究时间对不上。一股脑儿说着礼国公府欺人太甚。 世人同情,越发见不得上蹿下跳的礼国公府,哪里还会信他们说的那些话。 楚维琛虽是挽回了些名誉。但也不能全然脱身。 这一场是是非非,多的是看戏的人。可楚家牵扯其中,变成了个唱戏的,自然不会有多舒坦。 顾家那儿多少有些不满,但一来他们顾家本也比不得楚家,二来两家原本就是姻亲,顾十一爷和楚维瑢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了,这个时候把这亲事往外推就太不厚道了,叫人添油加醋传一传,顾家也落不下什么好名声,便只让族中几个体面的女眷来楚家走了个过场,既摆了姿态又不落人闲话。 楚维瑢端坐着听了顾家人的话,白皙脸庞涨得通红,顾家人前脚出了璋荣院,她后脚就哭倒在自个儿屋里,话里话外都是楚维琛害惨了她。 楚维琛的日子过得也不太平,对着镜中短短的头发,每次连梳头都变得难熬了,有婆子建议她戴些发片,被她呛了一顿,再不敢提了。 李氏每日见她时神色还算平静,等背过身又要落泪。 李氏原本以为,外头都晓得是礼国公府寻事,楚维琛又绞发自证清白,虽然不至于说让人称赞,但好歹多了几分同情,等将来说亲的时候说不定能有些好处,可这几日看下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将军府里,李大太太使人传了些话来,李氏左思右想才理清楚了其中的道道。 寻常人家不敢攀楚家,可与楚家门当户对的多是姻亲,还有些经常走动见过楚维琛的人家,她们具是晓得楚维琛的性子的,不管有没有这么一桩事情,那些人家对楚维琛都没露过什么心思,甚至有直白的,根本不信这件事体楚维琛没有一丝一毫牵扯其中,这京里勋贵世家官宦一抓一把,礼国公府上为什么就点名道姓地非要扯上楚家五姑娘?自然是有道理的才对。 李氏又是无奈又是伤心,怪来怪去也只能怪自己没有把楚维琛的性子养好,也不知道现在开始拘束起来,能不能纠正一些。 而在府外,南大街附近的一个小胡同里,宝莲正拎着篮子从街上回来。 秦妈妈这段日子身子一直不爽利,胡礼的媳妇胡陈氏又挺着八个多月的肚子,胡礼在外谋生,宝莲一个人伺候两个真有些吃不消,便请了个小丫鬟搭把手,也能帮着煎药。 今日是胡陈氏想吃街口的包子,宝莲便去买了,顺便带回了秦妈妈的药。 还未走入自家大门,就瞧见了卖货郎停在了隔壁门外,正和买胭脂的姑娘说着话。 彼此打了个招呼,宝莲正要进去,却被那姑娘拉住了:“宝莲,你是大户里出来的,最懂这些了,帮我看看哪个色儿好看?” 自打在这儿住下,晓得她是楚府里的大丫鬟,人人采买水粉、买布作衣都喜欢来问一问宝莲的意见。 宝莲正要低头去看那胭脂,卖货郎突然冒出来一句:“王家姐姐,这个就是你说的楚府出来的姐姐?外头传得沸沸扬扬,楚家五姑娘那个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呀?” 宝莲的笑容一滞,缓缓道:“我出府半年多了,现在也不太晓得了。” 卖货郎见问不出什么来,也就住了嘴,王姑娘买了胭脂,等卖货郎走远了,才挽着宝莲,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宝莲实在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指了指手中的篮子:“我嫂嫂等我给她送包子呢。” 王姑娘咯咯笑了:“宝莲你真是孝顺,明明是捡回来的,又照顾养母,又照顾嫂子,可真是再贴心不过了。也不知道你那亲生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怎么把你这么个宝儿给丢了,啧啧……” 这个话题,比前一个更让宝莲不舒服,但她面上依旧笑容不减:“是娘教得好,她养我教我,我自该孝顺的。” “你要是真孝顺,不如回府里当差去?”王姑娘建议道,“在这儿,以后能有个什么好出路,你回你家姑娘身边去,她素来疼你,又是奶姐妹,以后不说别的,做个商家小娘子还是可以的,到时候吃好穿好,你养母也能过得平顺些。” “等嫂嫂生了孩子再说吧,”宝莲推托了两句,便寻了个由头脱了身。 等忙乎完了,宝莲坐在屋里支着下巴出神。 也不知道姑娘这段日子怎么样了…… 想着想着,突然又冒出了王姑娘白日里说过的那几句话,她思忖了许久,才长长叹了一口气。 从七夕迈入了中元,各家忙着自己的事情,礼国公府也是尘埃落定。 爵位毕竟是太祖爷御笔亲封的,圣上还是没有削爵,但世子的几位叔叔堂兄都被揪了各种错处,发配的发配,充军的充军,只留下小世子一根独苗,由宫里选了教养的太监和嬷嬷,若能教回来,自是好的,要是教不回来,没有了世袭,其实也和削了爵位没什么两样了。 颐顺堂里,楚维琳正在读着楚证赋的家书。 章老太太眼神不好,这些家书具是晚辈们来念的。 楚维琳一面念,一面研究着楚证赋的字,挺拔如松,自有一股气势,她甚至从中寻到了一点儿楚伦煜的字的相似处来,想来是因为父亲也是从小临摹着祖父的字的缘由吧。 信上简单明了地说了几样事情,最主要的一样,是因为有事要面圣,楚证赋会在夏末启程回京一趟。 这让楚维琳诧异不已,前一世,祖父没有送回来这么一封家书,也没有回京,便是楚伦煜突然亡故,他也没有回京。 这一世,到底又是哪里变化了,才会有这么一桩事体冒出来呢? 听说了楚证赋要回来,章老太太也没什么情绪起伏,等楚维琳念完了,便又叫了何氏过来说些中馈上的事情。 何氏提了几句楚维瑢的事情。 婚期近在眼前了,璋荣院里倒也不匆忙,该准备的事,该请的人也都一一齐备了。 这一回请的人少了许多,考虑到毕竟刚出过礼国公府这样的事情,来的人越多嘴也就越杂,又是嫁庶女,比不得楚维琬出嫁的时候,人少一些也说得过去。 楚维瑢为此又哭了一次,道理都是懂的,可就是心里存了一股气咽不下去,越发觉得这亲事痛苦万分。 顾氏甚至来和何氏倒过一番苦水,本是亲上加亲的好事,如今看来只怕她要里外不是人了,叫何氏好言劝了几句,才摇着头回去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心意(一) 才将将迈入了八月,空气里就全是桂花香了。 许是家中要办喜事了,这段日子的阴霾也渐渐散去,人人脸上都添了些笑容。 趁着屋外日头正好,楚维琳干脆挪到了院子里,一面绣着手中帕子,一面和流玉说话。 满娘提着一篮子桂花进来,笑着道:“姑娘,这些花晒一晒,正好熬点粥。” 楚维琳闻言便笑了,流玉不住点头,道:“还能做些桂花糕。” 正说着这些,看门的小丫鬟快步进来,她极少和楚维琳说话,还未开口就有些胆怯,只能低着头盯着鞋尖,道:“姑娘,前头传了话过来,说是宝莲姐姐来给您磕头了。” 宝莲? 楚维琳愣怔,宝莲出府半年多了,这还是头一回来。 人来了,自是要见的,楚维琳唤来了宝槿,让她出去迎宝莲。 坐着等了一会儿,宝莲便挽着宝槿的手进来了。 在外头生活,不比府里太平,宝莲便是有些体面衣服都不敢穿,具收起在了箱笼了,今日要进府里来才又翻出来,取了些楚维琳从前赏的首饰戴上。 瞧着倒是和从前无二,楚维琳正感慨,就见宝莲弯着眼睛笑了。 宝莲恭敬磕了头,便在楚维琳身边的杌子上坐下,道:“这几个月一直来念着姑娘,原本过年过节的时候都想来的,可想到正是府中走亲的时候,怕给姑娘添麻烦就没敢来,而且,娘的身子骨一直不太好……” 提起秦妈妈的身子,楚维琳也觉得揪心。细细问了奶娘一家的情况。 “嫂嫂如今这胎是稳着了,稳婆说就在月末或是下月初了,算一算时间,等嫂嫂出了月子,正好要到姑娘出阁的日子了,”宝莲说到这儿转了转眼珠子,道。“等到了那时候。奴婢便能回府里帮忙了。” 这是宝莲头一回表露出一些想回府里做事的意思。 她还是奴籍,之前以照顾秦妈妈为由出府去,这家里自然不会有人拦着。但只要她不提,清晖苑这儿也不提,她便能跟着秦妈妈和胡礼一家在外生活,无需再回来做伺候人的事情。 楚维琳心里多少存了些疙瘩。自不会主动去开这个口,但宝莲这会儿提出来。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便笑着道:“最最要紧的是奶娘的身体,还有奶哥哥那儿的事情,女人家生产坐月子都是大事。等她们好些了,再说旁的事。” 宝莲没想到楚维琳没有直爽的答应,可再想一想姑娘说的这些话。也确实是这个道理。她是以照顾秦妈妈为由出府的,秦妈妈身子未好。她怎么能说回来就回来了呢。 撇过了这桩事,楚维琳偏着头和宝莲说些市井闲话。 宝莲自是说了前一阵子沸沸扬扬的楚家和礼国公府的事情,道:“奴婢听着可真揪心,五姑娘真绞了头发了?哎……五姑娘这个年纪,这一两年都不好说亲了。” “是啊……”楚维琳应了一声,本想继续说一说这其中的条条道道,可话到了嘴边还是觉得不妥当,便转而道,“外头现在在传些什么?” 宝莲想了想,提了一样:“瑞喜班的事情。姑娘晓得这个戏班子的吧?” 楚维琳点了点头。 瑞喜班是这些年京城了里有名的戏班子了,好几次入宫里唱过戏,去年春节里宫里给常府赐戏,来的就是瑞喜班,楚维琳当时也听了的。楚维琳不懂戏,也就是随意一听,直到后来听杜家几个姐妹说了,才晓得瑞喜班的那位红角儿苏子毓厉害得紧,连娘娘们都捧他。 “七月里唱大戏的也不少,瑞喜班连轴转,那个苏公子就有些扛不住了,嗓子哑了些,”宝莲一面说,一面拿手指了指咽喉,“可各府里请他们去唱戏,又不能推拒了。那日正巧是城东那姓陈的大户请街坊们听戏,就在东街口搭了戏台,好多人得了信去看呢。班主和陈家说了苏公子唱不出声来,由另一个唱旦角儿来顶上。陈家说什么也不同意,硬要逼着苏公子唱,到最后还是正巧经过的常家六爷添了些彩头,掏了银子,说不要苏公子唱了,换另一个登台叫他听一听……” 楚维琳听到这儿眉头紧紧皱了,突然问了一句:“登台的是不是姓兰?” 宝莲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姑娘晓得这事儿?就是那位兰公子,听说唱得还不赖,得了常家六爷大赏呢。” 面上没有表露,心里却忍不住冷笑。 她不晓得陈家摆戏台的事情,但她晓得常郁晖和那个姓兰的戏子之间根本就是不清不楚的。 前世,是在叶语姝死后,常恒熙才发现了常郁晖的那些恶性,虐打发妻、在外养娼妓,甚至是男女不忌养了戏子小倌,兰公子便是其中一位。 上一回,楚维琳就猜测过两人是在去年春节圣上赐戏时就认识了,现在看来,到了这个夏天,常郁晖也正在捧着兰公子。 若是现在就让叶家人发现了常郁晖的这些行事,兴许真的能救叶语姝于水火了。 可楚维琳偏偏就是一个内宅待嫁的姑娘家,有心,但实在是无力。 又提了些府外的事情,眼看着时候不早了,宝莲便起身告辞。 楚维琳让宝槿准备了些糕点带上,道:“你晓得我的,奶娘爱吃的东西我都忘了,嫂子孕中口味多变,我也拿捏不准,便让宝槿甜的咸的都备了些。” 宝莲接过那漆黑雕了梅兰竹菊的食盒,应道:“奴婢替娘和嫂嫂谢过姑娘了。” 等宝槿送了宝莲出去,楚维琳也让流玉扶着她回了屋里。 “我估摸着,等嫂嫂出了月子,要是奶娘身子还安稳,宝莲会再来提一次。”楚维琳接过茶盏,抿了一口,轻声道。 流玉笑着道:“宝莲总归是姑娘的丫鬟,若外头的事情妥当了,想回来也是常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楚维琳总是有些疙瘩:“我也不担心别的,就盼着她在外头住了几个月,人没有那么浮躁了,要是奶娘能多多劝她几句,她能听进去,也是一个得力的。” 关于宝莲的事情,流玉不好说太多,只顺着宽慰了几句。 过了两日,桂花糕做得了,自是要各房各院送去,只章老太太那儿,是万万送不得这些的,楚维琳便让满娘另准备了糕点,亲自送了过去。 章老太太让冬青把东西放在一旁,问道:“前两天宝莲回来过了?说了些什么?” 两人那日下午是坐在院子里说话的,好些人都听见了,楚维琳也不瞒章老太太,把宝莲想回府的念头给说了说。 章老太太颔首,这些事情她无需插手,也懒得插手,但想到宝莲毕竟伺候了这么些年,又是秦妈妈的养女,便道:“她还算个得用的,你估摸着来吧。” 这意思便是要楚维琳点头了,她昨夜是仔细思忖过了,要是不同意宝莲回来,听起来是她这个做主子的刻薄,等宝莲回来后,她也要上轿了,这带不带宝莲去婆家,还是能再琢磨琢磨的。 到了楚维瑢上轿的前一夜,照着规矩依旧过去了璋荣院里哭嫁。 楚维瑢本就哀戚,等姐妹们一哭上,哪里还收得住眼泪,几乎哭倒在床头。 黄氏进来看了一眼,见她这个样子,虽有些见怪不怪,但也还是提醒了一句:“莫哭过头了,明日顶着两个红肿的眼睛还怎么见人?” 楚维瑢只好吸了吸鼻子,等黄氏走远了,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一旁的楚维琳在心里不住摇头,在娘家哭成这个样子,等去了顾家,不晓得还要哭上多久。 前世时明明是高高兴兴出嫁的楚维瑢,今生依旧是嫁给同一个人,她的态度却有那么大的区别。 思及此处,不由勾了勾唇角,笑得有些自嘲。 她也不用去说楚维瑢,自个儿也是半斤对八两,前世她是被逼着愤恨上轿,这一回,虽新郎还是常郁昀,好歹是不用叫人一阵威胁逼迫了。 哭嫁哭得有些晚,第二日便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宝槿手脚麻利地替她更衣梳头,在颐顺堂里磕了头,就去了璋荣院。 楚维瑢的屋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了。 兴许是正日子的关系,楚维瑢没有再哭丧着一张脸,虽还是没笑容,她的眼睛也红肿,镜中模样根本没什么新嫁娘该有的样子,但已经让瞧着的人松了一口气了。 依着规矩,全福夫人笑盈盈地梳头绞脸,又依着时辰,让她去了闻老太太和父亲嫡母跟前磕头。 外头已经听得见鞭炮声了,等催嫁喜娘来了,盖上红盖头之前,楚维瑢的目光停驻了站在角落里的韩姨娘身上。 眼泪不受控制地就要落下来,好在盖头落下,遮挡了里外,也没人看到楚维瑢哭了。 楚维琅背着楚维瑢上轿,等送了新娘出门,府里的宴席也准备好了。 这一次请的都是熟悉的姻亲,楚维琬亦和世子一道回来送嫁,在席面上便坐在了姐妹们中间。(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诺言过期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心意(二) 这么多人一道用喜宴,有些话便不知道怎么开口,就只是抿唇对视笑了。 等散了席,楚维琳挽着楚维琬避开了人,一道细细说了会子琐事。 直到前头男人们也散了,楚维琬才和众人告辞。 楚维琳一路送到了二门上,看着连翘摆了脚踏子。 楚维琬上车之前突然转过了身,含笑与楚维琳道:“四妹妹回门那日我就不过来了,下回再见,就是你出阁的那一日了。” 话一说完,楚维琬扶着连翘的手上了车,留给楚维琳一个娉婷背影。 她望着姐姐那鹅黄色的裙角许久没有回神。 总觉得很远的事情,突然之间真的就要到眼前了。 分明记忆里姐妹一道说着亲事,赶着嫁妆的日子就像是昨日一般,也就是一个恍惚,从春天走到了初秋,似乎也就再眨一眨眼,她也要上轿了。 垂眸时,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了常郁昀的身影,清俊温润,仿若一盏冲泡得刚刚好的茶汤,模样是好,但入口时却有些说不清是苦还是涩。 那不是喜欢和盼望,是另一种更加困惑和复杂的心态,萦绕心头。 但对着楚维琬,楚维琳依旧是笑了,冲着稍稍掀起的车帘里的白皙脸庞轻轻点了点头。 三日后,所有人都在等着楚维瑢回门来。 哪知从清早等到将近午时,马车才出现在巷口。 韩姨娘翘首盼着,等楚维瑢进了璋荣院,她不住地上下打量。 一袭正红本是最衬肤色的,可穿在楚维瑢身上。越发显得脸色苍白,便是唇上脸上具上了胭脂,还是能看出她精神不佳。 韩姨娘的心突突跳了几下,无奈这儿根本轮不到她开口,只能揣着干着急。 楚维琳和楚维瑷并排坐着,两人也都察觉到了楚维瑢的状况,不由交换了一个眼色。 等楚维瑢由丫鬟扶着磕了头。闻老太太这才问了几句这几日的状况。楚维瑢却是一味摇头,不肯多言。 当着闻老太太的面,黄氏对楚维瑢的这个状况也不会不管不问。便拉了她到身前,道:“怎么来得这么晚?” 楚维瑢的身子瞬间一僵,眼眶发红,楚维琳以为她又要哭了。哪知到最后也只是继续摇头。 黄氏见此,也转了个话锋。道:“这几日你姨娘一直念着你,一会姑爷就要过来,也没有很多时间留给你们说话,不如就趁着现在到碧纱橱里说几句话。也好让你姨娘安个心。” 黄氏一面说,一面给韩姨娘打眼色,韩姨娘会意。自是应了,毕竟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肯说个道理,只和她一块,兴许就肯说了。 等韩姨娘和楚维瑢去了碧纱橱,黄氏和闻老太太说了一声,起身去了外头。 回门极少有这么迟的,既然楚维瑢不一定开口,便让在前头的楚维琅兄弟问一问顾十一爷,总归要给女方家里一个说法。 可哪知,这两位似是来时说好了的一般,都不肯道了其中缘由,叫黄氏一肚子不满。 等顾十一爷来磕头,楚维琳才在这一世头一回见到她的四姐夫。 个头高瘦,模样俊朗,举手投足之间有一股子书卷气,这些和前世的印象相符,但她总觉得又有哪儿不一样了,细细思忖了一番,才想明白是顾十一爷的神态,他的面上只有恭敬,没什么欢喜,便是目光顾到楚维瑢的时候,也不似那年一般满满的暖意。 用过了回门宴,楚维瑢和顾十一爷早早就回去了。 黄氏没闹明白个中情况,顾氏也有些提心吊胆了。 就因着楚维瑢那态度,前一阵顾氏就觉得不妥了,今日出了这样的状况,更是记挂在心头,回娘家打听了一趟。 楚维瑢和顾十一爷不肯直说,顾氏去打听时倒是顺利。 原来楚维瑢这几日都有些磕磕绊绊的。 认亲的时候,因着是亲上加亲,顾家各房长辈待楚维瑢也是客气,只有一个不懂事的小姑子寻事一般提了楚维琛的事情,楚维瑢下不了台面当时就愣住了,等回了屋里扑在床上哭了一顿。 新婚里大哭是不吉利的,顾十一爷嘴上不说,心里也有些怨言,再传去了长辈那儿,具是说楚维瑢不懂事。 这么一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今日回门,回门礼是早就备下了,偏偏临出门检查时发现了些问题,原也不是存心的,但这寓意就不好,有长辈觉得是叫楚维瑢落眼泪触了霉头,楚维瑢却觉得是故意怠慢她。 再重新备好,又等楚维瑢哭过了净面梳妆,这时辰自然也就耽误了。 顾氏听罢,夹在中间两头为难。 楚维瑢在新婚时哭泣是不好,但起因分明是那小姑子戳了痛脚,这可不是什么小姑子不懂事,大约是有长辈借着她的口,在认亲时提这些事来给新媳妇下马威的。 至于那回门礼,大约真是个意外,两家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姻亲了,不会在这种事体上坏了关系,可有前一回的事儿在,落在两方心里都不痛快得紧。 顾氏听着娘家人絮絮抱怨了楚维瑢,越听越是不舒服,换作从前,她是听过了就算的性子,可这次是真的熬不住,冲口顶了几句:“维瑢在娘家时虽说不上得宠,但也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这才刚成亲,就给这么大一个下马威,这不是引着人小夫妻往不合的路子上走吗?” 顾氏是直言相告,落在了娘家人耳朵里却又是另一个滋味,觉得她是帮着婆家不顾娘家,楚家的姑娘既然嫁到了顾家,磨一磨性子也是应该的。 话不投机,顾氏张了张嘴想说她高攀了顾家也没被磨过什么性子,可话到了嘴边突然想到了闻老太太的行事,只要不犯事,老太太是不会没事找事训儿媳妇,但她就是会把身边的丫鬟赐下来,赐了之后是没逼着,顾氏寻个由头打发了,老太太也不会找她麻烦,可到底心里不舒坦。 她怕说起来这个,娘家人会依样画葫芦,那她可真是大罪过了,干脆闭了嘴,只劝了楚维瑢几句。 楚维瑢真是最委屈的时候,抱着顾氏哭了一顿,便是顾十一爷回房来了都没有松手。 顾氏好不容易劝住了她,想再和顾十一爷说道说道,对方却已经去了书房。 从娘家回来,顾氏也是一阵长吁短叹,黄氏听完,什么话也没说,不再提这些事情了。 有婆子在背后偷偷说黄氏待庶女凉薄,楚维琳思前想后,却不这么认为。 才嫁过去几日,黄氏就上门去明示暗示一般的示威,等她前脚一走,后脚倒霉的不还是楚维瑢吗? 说起来,这也只有楚维瑢自己硬气起来,改了这一点不如意就哭泣的毛病,好好过日子才是出路。 明明前世时,楚维瑢和顾十一爷过得好好的,没道理这一世就过不下去了。 过了中秋,这天一日比一日凉爽了,等到了重阳,接连下了两场大雨,中午不出太阳的时候,都有些冷了。 楚证赋又有一封信送到。 冬青拆开了信封,取出信纸呈到了楚维琳面前。 楚维琳接过来,上头的字迹让她一时有些吃惊。那不是楚证赋的字,这字小巧、纤细,一看就出自女子之手。她快速扫了一眼,信的口气还是楚证赋的,大约是他口述,让那女子写下来的。 抬眼看了章老太太一眼,又把视线收回到信纸上,楚证赋在外这些年,也有姨娘通房陪在身边,这信怕是她们其中一个写的。 上头的内容倒是格外简单。 他们一行在七月底的时候就出发了,已经过了淮水,在行上半个多月,在九月中旬就能入京了。 楚维琳留意了下落款的时间,算上一算,他们应当会在这五六天里抵达。 章老太太听罢,看也不看信纸,便让楚维琳收了起来,又吩咐渝妈妈道:“老太爷也快入京了,使人去安排一下,带着人去码头迎一迎,免得他回来说我们没良心,这么些年回来一次也没个场面。” 渝妈妈自是应下。 楚维琳只垂手不语,她听得懂这是反话,分明是在说楚证赋没有良心,这么些年也没有回过京里。 章老太太和楚证赋之间的恩恩怨怨,楚维琳这个做孙女的自是不好多言的,干脆眼观鼻、鼻观心,章老太太和何氏交代了一番楚证赋回来之后的安排,何氏一一记下。 九月十四日,楚证赋一行的车队入了京城。 楚伦沣和两个弟弟一道在府门外候着,等在巷口的小厮急着回来禀了,他们各自理了理衣衫。 马车停在了楚府门口,门房上的小厮正要上前摆脚踏,那车帘子浅浅掀开一个角,露出一张徐娘脸。 楚伦沣领头唤了一声“姨娘”。 对方颔首,道:“路上颠簸,老太爷身子骨不太舒服,这马车直接入了后院吧。” 这么一说,自是不敢不从,楚伦沣上前从帘子里望进去,见楚证赋躺在车上,满脸倦容,他赶紧摆了摆手,示意马车往后院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心意(三) 原本以为楚证赋回府之后会先在前院耽搁会儿,章老太太只让儿子们出去迎,自个儿与媳妇、孙女、孙子们一道在颐顺堂里等着。 对这个多年不曾见过的老太爷,众人心中都各有想法,只是抬眼见章老太太淡淡的神情,也就不敢出声,只静静候着。 外头的问安声比预想中的来得早。 章老太太听见了,这才缓缓睁开了双眸,示意楚维琳和楚维瑷扶着她,一起往屋外去。 出了正屋,楚维琳就隐约觉得不对,按说丫鬟们都问安了,这一行人也该走到院子里了,可进来的却只有楚伦栩一人。 “母亲,”楚伦栩快步过来,拱手与章老太太道,“父亲似是病着,便让马车直接驶到了院子外头。” 章老太太闻言眉头皱了皱,惊讶道:“病着?” “是,怕是走不了,要靠担子抬进来。”楚伦栩一面说,一面转头不住往外头望去。 话音一落,众人皆惊。 楚维琳顺着楚伦栩的视线望出去,院外马车旁围了些人,担子已经备好了,楚伦煜和楚伦沣搭了一把手,才把楚证赋从马车上挪了下来,再由两个粗壮的婆子抬着担子进来。 竟然严重到了起不了身,落不了地了,楚维琳愕然看着从身边经过的楚证赋,只觉得那是一个了无生气的花甲老人。 便是好些年没有见了,可毕竟是夫妻,但章老太太在这一瞬间也很难把楚证赋和自己那一位离家数年的丈夫相合在一起,他苍老得太多了。 这个当口上,晚辈们别说是磕头问安了。连留在颐顺堂里都显得碍手碍脚的。 章老太太干脆挥手让他们都散了,只留下三个儿子做帮手,又是请大夫,又要去长房和二房报信,等所有事忙完了,才有工夫问一问话。 随着楚证赋在任上伺候的有一位姨娘两位通房,那姨娘姓蒋。从前也服侍过章老太太。在楚证赋外放的时候受了老太太的恩典开了脸,那两个通房现今二十出头,在外头时。内院里的事情都是蒋姨娘做主的。 照蒋姨娘的说法,楚证赋这一回回京是受了万岁爷的旨意的,出发之前身子骨就不太利索,可皇命不可违。便硬挺着出发了。 本就是病体,又上了年纪。哪里受得住这舟车劳顿,病情自是厉害起来。 蒋姨娘本劝楚证赋在路上休养个一旬半月的,可楚证赋不敢耽搁进京的时间,咬着牙坚持上路。到最后半个月,全是躺着过来的。 章老太太一肚子的抱怨和不满,这个时候也说不出口来了。只让人仔细伺候汤药。 颐顺堂里的这些消息陆陆续续传到了清晖苑里,楚维琳和楚维琮听罢。都有些担心。 刚才看楚证赋的面色,分明就是久病之后的模样了,便是如今到了家,想把身子养回来,也要费些心思了。 “也不知道万岁爷召祖父回来是为了何事……”楚维琳低低喃了一句,就见楚维琮跟着摇了摇头。 姐弟两人等到了掌灯时,颐顺堂里才传了话来,楚证赋醒了。 匆匆赶到的时候,正屋里已经聚了不少人了,长房、二房都有人过来问安,可见楚证赋这精神,也不好多言,磕了头就退出去了。 楚维琳和楚维琮一块到了内室,绕过八仙过海大插屏,就见楚证赋奄奄靠在拔步床上,身后垫了个引枕,蒋姨娘坐在床沿上,正一口一口服侍他用药。 两人正要开口,楚证赋那双无光的眸子突然睁大了,颤着声,模模糊糊唤道:“满娘?” 屋里鸦雀无声。 蒋姨娘入府得晚,并不晓得满娘是何许人,但她光从楚证赋的神态语气里就晓得这事不太妙,便停下手中动作,眼观鼻鼻观心。 章老太太坐在床边的太师椅上,听到这两个字她的脸瞬间拉得老长,哼了一声。 楚维琳见楚维琮亦是不解地望着她,匀了匀气,请安道:“孙女维琳见过祖父。” 只这一句,决口不提刚才楚证赋的失言,仿若她压根儿没听到一般。 楚维琮也回过神来,跟着问安。 听到这里,楚证赋一下子又颓废了下去,半响叹息道:“是了,你是维琳。” 原本楚维琳和陌生的祖父就没有什么话好说,请安后就退了出来。 之后的几日,楚府也是热闹。 楚证赋多年后归京,姻亲们少不得过府里来问候几句,大部分却都没见到老太爷的人,一时有人猜测,会不会就这么每况愈下就不好了的。 宫里也有人入府来,见楚证赋这个样子,也不好硬要求他起身入宫去,收了楚伦沣厚厚的红封,喝了口茶水便回去了。 等夜深人静时,渝妈妈蹑手蹑脚开了门,把外头的楚伦沣和楚伦煜两兄弟迎了进来,而后又关上。 内室里,只剩下蒋姨娘一个人端茶倒水。 章老太太依旧坐在太师椅上,而楚证赋闭目养神,听见声音睁开了眼睛,眸子却比白日里清明了许多。 他的确是病着,染了些风寒,但并没有展示出来的那么严重。 几人压着声音说了些今日的情况。 楚证赋是被圣上逼着回京的。 都转盐运使是个肥差,不用是个心黑的,坐在这个位子上,银子也会慢慢就多起来了,楚证赋也不例外。 水至清则无鱼,圣上明白这个道理,这么些年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只要不过分了都无事,况且楚证赋做事认真严谨,没有出过什么差池。 楚证赋本以为会继续在这个位置上稳稳当当地坐下去,哪知从去年起,京里陆续来了些讯息,要让他进京来。 进京,那不可能是拉家常,定然是要有大变故的,楚证赋在朝中打听了一番,圣上用兵的心思很重,等他回京来之后,怕是要被调去负责粮草调运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工作,瞧着是深受了朝廷信任,但却不是轻易能担当的,行兵打仗不是儿戏,万一有什么差池,那是要掉脑袋的。 况且,这几年,无论南北,都不是兵粮充足的时候。 楚证赋弄明白了这些,便连连拖着,直到京里下了圣旨,再不敢拖,启程进京。 可楚证赋打心眼里还是不肯去押运粮草,他的年纪不小了,不是壮年时想要拼搏一把的心态了,想着过几年能顺利告老还乡了,实在不想在这个当口上出些什么乱来,便想以病重为由推托了。 虽然舍不得都转盐运使的那个肥差,可比起提心吊胆,还是在家清净着休养为好。 楚伦沣和楚伦煜都能理解楚证赋的想法,以楚家今日的地位,实在无须去冒风险。 可既然是称病,既然要欺君,自然也要做得有模有样的。 楚伦歆亦回了一趟娘家,见楚证赋病重,不由把担忧都写在了脸上。 常府里,常老祖宗也听闻了这事,瞧见楚伦歆这幅模样,心里也有些惴惴了。 她是过来人,见过太多的生老病死,也见过长途奔波后身体垮下去再也养不回来的人。 万一,楚证赋在这个时候过世,楚家治丧,常楚两家的婚事就要往后拖了。 常老祖宗倒也没有一定要让常郁昀早早成亲的念头,可底下还有旁的孙儿要娶亲,这边耽搁个一两年,后头岂不是都要排着队? 前头就有这么个例子,常郁昭和关氏的婚期定下后,关家治丧,足足多等了一年多,后头常郁晓的妻子徐氏也因此被耽搁住了,徐氏年纪比关氏大上一岁,多在闺中多留了这么久,心里存了些怨言,妯娌两人总有些不对付。 虽能明白徐氏那些感受,但规矩就是规矩。 况且接下去要迎进门的是老祖宗的宝贝外孙女叶语姝,她更是想早早办了喜事,好让这贴心的孩子日日陪在她身边。 这么一考量,常老祖宗便和楚伦歆通了个气。 原本定了十月下旬迎娶,若楚家那儿点头,不如改成了月初或是九月末,总归这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楚伦歆闻言惊讶,只说会和章老太太商议,转身出了松龄院就咬着牙落眼泪,老祖宗背后的意思她听得明明白白,这是怕她父亲要撑不住了。 隔日里,楚伦歆又早早到了颐顺堂里,她不敢叫章老太太担心,可话到了嘴边又不能不说,试探着问了几句。 章老太太眉宇之间无喜意,开口便是回绝。 母女两人僵了会儿,直到厨房里送了楚证赋的药过来才缓和了气氛。 楚伦歆亲手服侍父亲吃药,见老父身体这般不济,不禁红了眼眶。 楚证赋吃了药,喘着气道:“我刚好像听见你说,常家那儿想早些娶了维琳进门?” 这么简单一句话,楚证赋说了好一会儿,楚伦歆心痛地落泪,点了点头。 楚证赋长长叹了一口气,冲章老太太道:“也好,就当冲喜了。” 冲喜? 这两个字落在楚伦歆耳朵里是悲伤,落在章老太太耳朵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既然装作病重,那就冲喜吧,外头瞧着也就越发像了。 楚维琳被章老太太唤到了颐顺堂,听她说了始末,心里一时七上八下。 本就不多的日子,一下子又要提前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的香囊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意(四) 这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一章一会更新。 -------------------------------- 听到这样的消息,楚维琳没有什么五味陈杂的感觉,更多的是茫然,脑海一片空白。 她知道楚证赋身子不好,可却没有想到竟然差到了这个地步。 楚维琳垂下眸子,并不追问,若是两家长辈定下了要提前迎娶,她一个人在这儿问上半宿也是无用的,说是她的大婚之日,其实这些大事情从来和她没有什么干系。 父母之命,什么都是家里说了算的。 “祖母,维琳知道了。”楚维琳平静地道。 见她这个样子,章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懂事、知礼、听话,这才是她愿意看到的模样。 这事若是放在了楚维琛身上,不晓得要闹腾上多久,这么一比,对楚维琳越发满意起来。 从内室里传来轻轻脚步声,蒋姨娘探头出来,柔声道:“老太太,老太爷想见六姑娘。” 章老太太颔首,冲楚维琳示意:“既如此,进去吧。” 楚维琳起身,随着蒋姨娘进了内室。 绕过插屏,楚证赋依旧躺在床上,胸口一阵阵起伏,呼吸声比寻常人重上一些。 经过圆桌时,楚维琳闻见了一点儿药味,桌上放着已经喝空了的药碗,底面有些残渣。 “祖父。”楚维琳恭敬问了安。 蒋姨娘搬了一把绣墩放到床前,请了楚维琳落座,又俯下身子与楚证赋道:“老太爷,六姑娘来了。” 楚证赋慢慢睁开了眼睛,一双无神的眸子移到楚维琳身上。仔细看了看,道:“要委屈你了,好好的大喜变成了冲喜。” 这话摆在这儿,楚维琳接什么都不是,干脆不语,等着楚证赋继续说。 “这门亲定了也很久了,常家小五呢。祖父虽没有见过。但伦煜和伦歆都说好的,总归不会差,”楚证赋说到这里重重喘了几口。就着蒋姨娘的手顺了顺气,又道,“其实原本也就一个多月了,可祖父这身子骨。万一没挺住,又要耽搁你一年。我们家是不着急,常家那儿等不住,干脆就提早吧。一来依了他们的意思,二来也冲冲喜。指不定能让我多活几点,活到看着维琮娶媳妇。祖父也没旁的东西,就攒下些字画顽石。你明日里自己来挑,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楚维琳自个儿也明白。 早晚也就是这几十天的工夫了,再不讲究,等常家那儿定了日子,再四处亲友间发了帖子,一连串的规矩办下来,也要有些时间,到最后就算是提前,其实也就提前了十天半个月。 但心理总归不是那个滋味。 可看到面前的楚证赋这般样子,她只能安慰道:“祖父的身子最要紧,您说得对,家里办喜事能带来好运,您一定能等到维琮娶媳妇的。” 楚证赋闭着眼睛没有回应,过了会儿,蒋姨娘才发现是他睡着了,便冲楚维琳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陪着她一道回到了外间。 楚维琳听盘腿坐着的章老太太又叨唠了几句,这才回了清晖苑。 夜未深,外头虫鸣一片,楚维琳一点困意也无,又觉得心情起伏,干脆到了桌前,想要临字帖静心。 流玉见了,过来帮她研墨。 上等的松烟墨香渐渐溢出来,呼吸之间都让人舒畅极了,楚维琳支着下巴看流玉研墨,白皙手指纤长,涂了凤仙,格外得好看。 这墨锭用了许久了,上头的图案都不完整了,而那砚台也是用惯的了,怎么看都觉得舒服。 许是一直盯着砚台,楚维琳突然之间想起了常郁昀送她的及笄礼,那砚台她收了起来,可依旧能感觉到对方沉甸甸的心意。 这么一想,到底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条路走到了今日,好坏也就是这样了,再去纠结什么,这心思就越发烦乱了。 常府那里得了楚伦歆的回复,着手准备选新日子。 常老祖宗挑了挑,最后选了十月初五。 日子送了来,楚家也没有多挑剔,依着定下了。 随着两家送宴客的帖子,京城里也就多了些消息。 秦妈妈这段日子能下床了,与邻里交谈了几句,满心疑惑地问宝莲:“不是说是十月的下半月吗?怎么突然成了初五了?” 宝莲也是不明白,一个劲摇头,无论是八月里她入府,还是九月初胡陈氏生了儿子她进府报喜时,都没有听楚府里的人提起过一句半句来,好端端的不该改了日子呀。 当着秦妈妈的面,宝莲不敢让她过于担心,劝道:“娘,主子们做事总有主子们的道理,晚些我入府去问一问?” 秦妈妈连连点头,道:“是要去的,姑娘家出阁事情极多,虽说是准备了那么久,可突然提前了半个月还是会添出来不少事情的,家里现在也没什么要紧事,我挂心姑娘,你不如回府里做事吧?” 宝莲没有应声,这些日子来,她也在想着回府里的事情,可上两回试探了楚维琳的意思,姑娘都没有爽快的答应,不由就叫宝莲惴惴不安起来。 她知道宝槿和流玉一个比一个能干,清晖苑里没了她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这种被取代的滋味真的不好,像从前那般事事依赖她的姑娘不见了,让宝莲都不知所措起来。 秦妈妈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是面皮薄,那时候自个儿提出来要出府,这会儿没脸再说要回去,便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我也好久没见过姑娘了,姑娘要上轿了,我也去看看她吧。” 清晖苑里,楚维琳听了流玉的通传,惊讶地抬起头来:“你说谁来了?” 流玉恭敬回道:“是秦妈妈和宝莲来了。” 见楚维琳抿了抿唇,流玉又道:“姑娘,要是秦妈妈替宝莲说情,您可千万要应下的。” 其中道理,楚维琳自然明白,毕竟是奶过自己的奶娘,又是这么简单的一样事情,没有不应的道理。至于宝莲的态度,这几回她也瞧得明白,是真心实意想回来,只要宝莲能想明白了,能稳下心思来,的确会是一个得用的。 请了秦妈妈和宝莲进来,又让流玉添了茶水。 秦妈妈见了楚维琳,眼睛刷得红了,上上下下仔细瞧了瞧,哑声道:“姑娘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像极了太太,奴婢都要认不出来了。” 饶是楚维琳穿越来之后和秦妈妈没打过几次交道,听了这样的话,也不由跟着难过起来,尤其是秦妈妈说到了江氏,心里有些发堵。 “是奴婢失言了。”见楚维琳眼底悲戚,秦妈妈赶忙道,她是进府来看望姑娘的,不是来招惹姑娘哭的。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暖声问道:“奶娘今日怎么过来了?” 秦妈妈讪讪笑了笑,进府之后她们已经晓得了改婚期的缘由,楚证赋的这个状况叫她们也有些吃惊,这会儿自不好再问,便道:“从前是身子不好,怕进府来过了病气给主子们,如今好了,又想着姑娘要出阁了,再不来见一见,以后成了别人家的媳妇,奴婢越发见不着了。” 说了会子婚事的准备,宝莲告罪出去与宝槿她们说话。 秦妈妈见屋里只留下了流玉,便道:“奴婢来,也是为了宝莲。是姑娘仁厚,让她回家伺候奴婢和她嫂嫂这么些日子,可她是姑娘的丫鬟……奴婢厚着脸皮求一求姑娘,让宝莲回姑娘身边来做事,婆家到底不是娘家,身边多几个贴心人也是好的。” 意料之中的事情。 “宝莲跟了我那么多年,我晓得她,她也晓得我,屋里说话做事自然是自己人最妥当了,”楚维琳说到这儿顿了顿,琢磨了一番,又道,“奶娘,只要宝莲静下心来做事,我真舍不得她这个左膀右臂。” 秦妈妈的眼皮子突突跳了几下,这话里的意思让她有些意外,她一直以为是宝莲担忧她和胡陈氏才出府的,她还和宝莲说过几次糊涂,可现在这么一听,似乎宝莲是做了什么让姑娘不高兴的事情,这才两厢你推我我推你的没有留在府里? 具体是什么事情,秦妈妈不能追问楚维琳,有些话说个半透还有机会,说明白了就没有转旋的余地了。 秦妈妈想了想,正色道:“姑娘,宝莲捡回来之后就跟着奴婢在府里生活,等大些了,蒙太太赏识指到了姑娘身边,一直到这么大,都有姑娘护着疼着,从来没吃过什么苦受过什么罪,说她懂事吧偏偏有许多不懂事的地方。奴婢也没有好好磨过她的性子,姑娘看在奴婢这张老脸的份上,也没有训过她,她要是稀里糊涂地做错了什么,还请姑娘提点一番。” 不知道错处,就不能简简单单就把错认下,秦妈妈这么说也是情理之中。 楚维琳也无意把宝莲差点挪她私房的事情说出来刺激秦妈妈,便道:“妈妈,若家里无事了,就让宝莲回来吧。祖母和三伯娘那儿我会去说的。这几日也的确要把陪嫁给定一定了。” 得了这句话,秦妈妈吃了颗定心丸,含泪道了谢。(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心意(五) 之前有补昨天的更新,书友们不要看漏了哦。 -------------------------------------- 等秦妈妈和宝莲离开,清晖苑里人人都晓得宝莲要回府了。 烟浅站在倒座房外,盯着正屋看了会儿,转身回了屋里。 她是最不希望宝莲回来的那一个。 谁都知道,姑娘出嫁只带四个陪嫁丫鬟,流玉和宝槿那是板上钉钉的,余下的两个自然是从二等里头挑了。满娘那是个好命的,颇得姑娘和两个大丫鬟的青睐,应该是会被选上的,余下的那一个位置…… 烟浅原本还有些信心,这段日子她做事也格外用心,就等着能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毕竟,跟着过去了,将来便是不能留做屋里人,也能由姑娘谋个合适的姻缘,总归是不会差的,但要是留在府里,看看其他几个姑娘身边被留下的丫鬟就晓得了,府里又不缺人,哪里还会记得她们呀。 便是楚维瑶的奶娘钱妈妈,留在府里也没有从前的风光了。 要是宝莲回来了,这最后的位子自然是她的了,没有烟浅什么事了。 这么一想,烟浅不由就烦闷起来。 翌日,楚维琳一早就过去了颐顺堂,章老太太和何氏听说宝莲要回来了,不由都点了点头,宝莲是个能干的,跟在身边嫁过去,总归让人放心些。 九月底,正巧是的苏氏的生辰。 苏氏今年二十有三,只一个儿子在膝下,好在和楚维琅的关系和睦。便是没有再添一儿半女,黄氏也没有为难她。 黄氏依着惯例,只简单置办了家宴。 原本这样的日子,嫁出去的姑奶奶不一定要回府来,可偏偏楚维瑢回来了。 璋荣院里,楚维琳正在逗巧姐儿玩,听了丫鬟禀报。一时有些惊讶。转头看了一眼其他人,全是一样的神色。 想到楚维瑢在顾家的不如意,顾氏念头一转。急忙问道:“姑奶奶是一个人回来的?姑爷来了没有?” 听丫鬟说顾十一爷一道来了,顾氏才长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 楚维琳和楚维瑷一道到璋荣院外迎楚维瑢。 瞧见青帷小车停下,丫鬟摆了脚踏。楚维瑢从车上下来的样子让楚维琳瞪大了眼睛。 本就长得白皙的楚维瑢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却盖不住倦容。整个人都有些奄奄的,一点儿精神气都没有。 楚维琳上前挽了她,问道:“四姐姐,你怎么……” 话还没说完。楚维瑢一把抱紧楚维琳呜呜哭了起来。 推开不是,不推开也不是,楚维琳耐着性子劝了劝。才叫楚维瑢止了眼泪。 待几人回了正屋,众人一见楚维瑢脸上泪痕。不由皱眉,苏氏脾气虽好,见她如此也有些气恼,这哪里像是来吃生辰酒的,倒像是来哭丧的。 楚维琳牵着楚维瑢去碧纱橱里梳洗净面,韩姨娘得了黄氏的吩咐进来,张了张嘴,出口的却是叹息。 “姨娘……”楚维瑢喑哑着唤了一声。 韩姨娘上前,亲手替她擦脸:“我的好姑奶奶呦,这到底是怎么了?顾家人给你难堪了?” 楚维瑢的眼睛又氤氲了水汽,咬着唇道:“都不喜欢我……” “姑爷呢?”韩姨娘追着问了一句。 “他……”楚维瑢落泪,咽呜道,“他原还帮着我说几句好话,说得多了,越引得其他长辈不高兴,现在许是烦了我了……” 韩姨娘怕她再哭下去真的收不住了,赶忙轻轻顺着她的脊背一下一下抚着,劝解道:“姑奶奶这就不明白了吧,你听姨娘几句话。姑爷要是待姑奶奶不好,不肯理你,今日才不会陪着你回来。不帮姑奶奶说好话,也不一定是姑爷的本心。姑奶奶也说了,姑爷越帮着你说好话,越引得其他长辈不高兴,姑爷也是有心无力啊。姑奶奶,别再哭了,好好做一个好媳妇,好女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又有二太太回顾家帮你周旋,他们会慢慢喜欢你的,到时候姑爷再护着姑奶奶,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了呀。” 这些话,原本是韩姨娘宽解楚维瑢的,一字不落地落到楚维琳耳中,她不由抬头望过去。 楚维瑢似是被韩姨娘说动了:“真的?” “真的,”韩姨娘笑着道,“姨娘还能骗你吗?这后院里的事情,姑奶奶只看一样,七姑娘受宠时样样是好的,可一旦做错了事情,老太太和太太容不下她,她姨娘敢帮她求一个情吗?越求越错,越护着越错。七姑娘是没有翻身的时候了,姑奶奶可千万别糊涂了,听姨娘的,不要去想那些有的没有,既然已经嫁了顾家了,姑奶奶也别去想什么高嫁低嫁了,没那个意思了。照顾好婆母,早日生下孩子来,慢慢转变长辈对姑奶奶的印象,到了那时候,还怕姑爷不护着你?” 楚维瑢牛角尖钻得久了,突然听了这样的话,深深沉思起来。 韩姨娘偏过头见楚维琳还在一旁,讪讪笑了笑:“六姑娘,妾说话有逾越的地方,但实在是为了姑奶奶,您……” 楚维琳点了点头:“我知道,姨娘安心。” 说罢,她深深地望了韩姨娘一眼,能在黄氏屋里生存下来,韩姨娘果然是个有想法有手段的。 而韩姨娘说的这些话,是她从前没有仔细去想过的。 她从楚维瑢的今生看到了她的前世。 常府里的日子太难捱了,尤其是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嫁进去,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她的这份不甘愿,连常郁昀都清楚。最初的时候,常郁昀是护着她的,便是大赵氏存她麻烦。恒哥儿的奶娘去松龄院里胡说八道,当着老祖宗的面,常郁昀也是帮她开脱的。 可事情并没有什么转机,尤其是恒哥儿落水,她小产之后,生活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常郁昀抬了赵涵欣进门,在长辈们跟前也不再那么周全地护着她。两人关系急转直下。直到赵涵欣怀孕,被她的几句话彻底把夫妻关系降到了冰点。 她怨过,不解过。可这些事情在韩姨娘口中,似乎又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 不是不护,是护不周全,老祖宗对楚维琳的偏见太大了。不是常郁昀几个解释就能让她改观的,越护着。老祖宗越会为难她,若他死顶着不抬赵涵欣,或是抬进门来不顾不理,老祖宗不会说常郁昀什么。只会把所有的怒气和不满都宣泄到楚维琳身上,她的压力会更大。 若要怪罪,她只能怪罪常郁昀一样事情。 便是那一年的他。主动求娶了她,却没有能力。没有足够硬的翅膀去和老祖宗、大赵氏抗争,逼着他不得不低头来给楚维琳换取生存的空间。 可事情换一个角度来看,其实也是那一年的楚维琳不够玲珑,那么拧的脾气不知道吃了多少明亏暗亏,若她能机灵一些,便是又恨又恼,也不会把自己的日子过成那个样子。 谁都有错,不该全怪了对方。 说到了底,在那样的情势上逼迫出来的婚姻,不是楚维琳想要的,也不是最初常郁昀所求的,她被仇恨压力逼迫,无心好好过日子,而他面对这样的自己,也变得力不从心。 就如同最后常郁昀说过的那样,开局错了,说太多也无用了。 那么这一次呢? 开局似乎是对了,之后的日子她想要过成什么样子? 楚维琳垂眸,静静问着自己。 要和楚维瑢一样,把她明明能和顾十一爷好好相处,在顾家顺风顺水的日子活生生哭成现在这个模样吗? 老祖宗现在待她还算满意,大赵氏那儿是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的,可万一有一天,老祖宗又要为难她了,这一次常郁昀能有能力不妥协吗? 脑海里忽然浮现起了灏七太太回旧都时与她说过的话。 将来常郁昀若是外放,随着他去了任上…… 到了那时候,是真的和常郁昀的继母涂氏一样,无需看常老祖宗和大赵氏的颜色了。 这一次,楚维琳改变了,常郁昀也有了和前世不一样的功名,她可以重生来过再走一次,来改变前世的过错和遗憾,那么是不是也该给常郁昀一个不一样的开始的机会? 她可以不回应常郁昀的感情,却不该再把自己的生活过得那样的一塌糊涂,甚至把命赔进去。 楚维瑢冷静了许多,由着韩姨娘帮她重新匀了脸,哑着声,道:“姨娘,我试试,试着照你说的做。” 韩姨娘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笑着鼓励道:“姑奶奶,一定没问题的。” 楚维瑢是个极其简单的性格,原本因为一门好亲被黄了而心生埋怨,又对顾家不满,加之顾大太太为了楚维琛的话说过她几句,彼此都不舒坦了,等成了一家人,磕磕绊绊自然多了,恶性循环到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此刻听了韩姨娘的话,心里转了念头,一门心思是该静心好好生活,便把从前那些想法抛开了,出了碧纱橱先给长辈们请了安,又诚恳地和苏氏道了歉。 这么一来,苏氏越发不好怪罪她了,听见外头传报顾十一爷过来了,当着姑爷的面总不能给自家姑奶奶难堪,赶忙扶了她起来,笑着说了几句话。 ---------------------- 多废话几句,这后半章内容是96一直想写的。 重生就是让上一世不够强大的自己变强,让上一世做错的遗憾的事情可以重来。 从开书到现在,每一个骂男主是渣男的帖子都让96心塞,我不赞同这一说法,前世的他的确不够强大,但绝不是所谓的来者不拒。 96在开篇的时候写过一段,没有实力、资本和底牌,是没有办法坚持本心,硬抗到底的,那样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女主是这样的,其实男主也是一样的。 书友们能接受那么多的女主从前世的失败走向这一世的成功,也请给我的男主机会,让他也能够重来一次。 请让男主和女主在这一世能够一起改变过去不如意的地方,一起强大起来吧。(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心意(六) 昨天没有更,最近事多,拉下的更新96会找时间补上,大家见谅。 --------------------------------- 苏氏惯会做人,作为长媳,又是黄氏的媳妇,说话行事都极有分寸,几句话就把屋里的气氛给转了过来。 楚维瑢依着苏氏在她身边坐了,凑过头去看正在逗巧姐儿的辉哥儿。 苏氏瞧见了,抿唇直笑:“我记得我还在做姑娘的时候,可不喜欢几个侄儿侄女了,总嫌弃他们吵,等自个儿成了亲当了娘,一下子就变了,看哪个都好看,看哪个都有趣。四妹妹是不是也一样呀?” 听见苏氏的话,楚维瑢抬起头来,想了想正要说话,就觉得一道目光落在她身上,她寻过去,正对上顾十一爷的眼睛。 楚维瑢的耳根子发红,想到韩姨娘宽解她的那些话,不顾快要羞得滴血的脸颊,速速把视线又落在巧姐儿身上,低声道:“嫂嫂这是笑话我呢……” 她的声音虽轻,但屋里本也安静,便是蚊子叫一般,也有不少人听清了。 闻老太太眯了眯眼睛,笑道:“这都嫁了人了,脸皮子还这般薄,老婆子不管,等过年时来拜年,总要给个说法的,小十一,你说呢?” 顾十一爷倒是坦荡些,含笑点头,叫楚维瑢半嗔半羞地睨了一眼,笑意更浓。 这般眉目相交,落在众人眼里,具是瞧不出之前有半点不愉快的样子,要不是楚维瑢是哭哭啼啼进来的。还当她的新婚生活格外舒心愉悦呢。 楚维琳刚才听了楚维瑢和韩姨娘的那番话,多少能够明白楚维瑢这会儿的心境。 顾十一爷不是不疼妻子、不顾家的人,只要楚维瑢能够心平气和,把那些有的没的的一堆念头抛到脑后去,脚踏实地过日子,将来定是有奔头的。 只要楚维瑢能够想开。 看她此刻模样,大约是真的把相劝的话听进去了些吧。 用过了午饭。楚维瑢与顾十一爷一道回去了。楚维琳和楚维瑷略多留了会儿,也相伴回了三房。 清晖苑里,一切如常。 楚维琳回来的时候。宝莲正在收拾自个儿的屋子。 宝莲是昨日下午回府里来的,走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这会儿回来,自也有不少行李。没来得及收拾,先去各房各院里磕了头问了安。等今日楚维琳去长房里吃酒,她才有空暇收拾自己的东西。 听见外头问安,宝莲放下手中活计迎了出来,笑着扶了楚维琳入了东次间。 烟浅站在游廊下。对着宝莲的背影瞪了一眼。 婚期渐近,饶是稳重如陆妈妈,都有些紧张起来。 楚维琳斜斜靠在软榻上。一面看书,一面看陆妈妈拉着宝莲、宝槿一道清点大婚时要用到的东西。事事巨细。 望着陆妈妈白银鬓角,楚维琳又是心疼又觉贴心,笑着劝道:“妈妈昨日已经点过一回了。” 陆妈妈却不赞同,头也没有抬,继续理着手里的东西:“姑娘,奴婢日日盼着,可一定要圆圆满满的,这会儿仔细一点,也能心安一些。” 劝不住陆妈妈,楚维琳便没有再劝,清点这样的活计,力气无需多少,瞧着有些费神,但只要陆妈妈开心,也就好了。 点了小半个时辰,宝槿隐约觉得少了些什么,皱着眉头在心里来回盘了盘,道:“怎么没瞧见姑娘的南珠耳坠子?” 陆妈妈一听,也跟着点头:“那东西小,不晓得是不是被卷到哪儿去了,仔细寻寻。” 南珠耳坠子小巧,珠子也不大,原也不是特别出彩精致的东西,但楚维琳喜欢她的圆润不张扬,这几日虽然戴不上,也让宝槿一块先放在了首饰盒里,收入了箱笼。 仔细寻了会儿,依旧没个踪影,连流玉也跟着一道来寻。 宝莲干脆点了蜡烛,一处处角落里照过去,照到了楚维琳躺着的软榻底下,眼睛一亮,道:“有一只滚到这底下去了。” 说罢,干脆撸起了袖子,跪下身子伸长了手探进去,这才取了出来,另一头,宝槿也寻到了另一只。 陆妈妈接过来看了看,除了沾染了些灰,并无什么损伤,这才松了口气。 楚维琳盯着宝莲露着的白皙手臂,肌肤虽细腻,但上头却有几颗不明显的红印子。 招呼了宝莲过来,楚维琳拉着她的手腕,凑近了细细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宝莲亦低下头,见楚维琳关心她的红印子,不由苦着脸,道:“奴婢也不晓得,就这两日开始长的,不仅仅手上,身上也有,不过不痛不痒。” 陆妈妈闻言,也看了看,道:“是不是吃的用的有些不妥当了?是不是那床席子没擦洗干净?真说不准呢,我们几个都已经换了薄被了,就你仗着火气旺,还睡什么席子。那席子自打去年入秋之后就没用过,今年夏天潮,你要没好好擦,说不定长虫子哩。” 宝莲被陆妈妈说得头皮发麻,道:“妈妈,当着姑娘的面,可别提什么虫子不虫子的。有好好擦洗的,可被妈妈一说,又有些怕了,等会儿我就再去擦一擦。” 今日是流玉守夜,伺候楚维琳用过了晚饭,屋里也没有旁的事情,宝莲正好趁着这个工夫,问厨房要了些热水擦席子。 窗户半开着,楚维琳透过窗子就能瞧见外头。 宝莲正坐在小杌子上擦拭,满娘靠过去,两人说了几句,就见满娘也撸起了一截袖子,宝莲又与她说了什么,很快,满娘就跑回了自个屋子,从里头抱了一床席子出来。 楚维琳正巧把这一幕收入眼底,本没有放在心上,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劲,便让流玉去问了声。 流玉应了,等回来时也有些吃不准了,道:“姑娘,满娘身上也有些印子,和宝莲的一样。照满娘说的,也就是这几日开始有的,她一直睡的席子,从夏天到现在,之前是一点事都没有的。难道不是席子?是另外的东西?” “让满娘别擦她的席子,就这么留着,”楚维琳拿了主意,“明日一早请医婆来看看她们的红印子到底怎么回事。” 给两个丫鬟请医婆,还是几个红印子的事,章老太太初初一听是不满意的。 “祖母,我再几日就要出阁了,这两个都是陪嫁,虽说如今只在身上,但我怕过几日连脸上都冒出来了,这可不好看呢。”楚维琳解释道。 这个说法,章老太太倒是听得进去。 陪嫁也是姑娘的脸面,宝莲也好,满娘也好,虽不能说长得花容月貌,但也是清秀标致的,要是脸上冒出些什么印子来,还不叫常家人笑话吗? 最要紧的,万一这印子会传染,宝莲日日跟着楚维琳的,染到了新娘子身上,这婚事可就糟了。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事拖沓不得,急急叫了医婆来。 一瞧就瞧出问题来了,两人身上的红印子都不是凭空冒出来的,就是从席子上沾了东西发出来了。 宝莲才刚回府,睡的席子可能会是没擦洗干净的,但满娘睡了一个夏天,要发印子早发了,不该是在这个时候才冒出来。 这么一想,楚维琳便觉得不对劲。 不仅仅是楚维琳,章老太太也有些狐疑,便吩咐流玉好好理一理,定要弄个明白。 也就是半天工夫,这事情也就出了结果了。 是烟浅动的手脚,为的就是那陪嫁的位子。宝槿和流玉早早就换掉了席子,那药粉撒在被褥上太过明显,便只朝了满娘和宝莲下手。 药粉也不害人性命,就是不停起红印子,等长到了脸上,就是十天半个月退不下去,章老太太好颜面,怎么会让陪嫁顶着满是印子的脸出门去? 也亏得是宝莲找东西的时候露出了手臂,正巧叫楚维琳瞧见了,要不然,这不痛不痒的,以宝莲和满娘的性子,可不会放在心上,定然是由着它去了。 事情简单,处置也有规矩,可楚维琳听了就是觉得闹心。 要下心思去谋算一个人,起因其实真的很简单,只要是拦在了路上都要把这绊脚石搬开。 月初接连几天都有云层,新月一点儿也瞧不见。 初三白天下了一整日的雨,章老太太和何氏多少有些担心,这样的天气不晓得会不会影响了明日踩花堂和后日发亲,好在初三夜里放了个晴,初四一早就开了太阳。 李氏因为楚维琛的关系,这段日子在章老太太跟前都只能缩着脖子做人,事事小心不敢犯错,今日正巧有了这么个踩花堂的机会,自是格外看重。 另一位全福夫人是章老太太做主请来的,也是沾亲带故,只是楚维琳并不熟悉。 傍晚时,姐妹陆续过来。 李氏与楚维琛一道来的,看着张灯挂彩的清晖苑,再看一眼楚维琛半长的头发,她心里刀割一般,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挤出一个笑容。 楚维琛在一旁坐下,支着下巴不吭声,她原是不想来的,可到底拗不过李氏,再一想其实今晚也就她们三房的三姐妹,姐姐们都嫁了,楚维瑚关在屋里,也没有旁的人会来了,便勉为其难走了这么一趟。 楚维琛满心都是来凑个人数的,楚维瑷一个人也哭不久,眼看着时辰差不多了,这儿也就散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啃书啃不饱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出阁(一) 流玉剪了灯芯,道:“姑娘,不早了,该歇了。” 楚维琳摇了摇头,起身往外头走:“父亲那儿歇了吗?” 因着楚维琳要出阁,这一夜楚伦煜和楚维琮都歇在了主院。 楚维琳带着流玉刚穿过月亮门,就见主院里还亮着烛火,正屋门外一人靠红柱立着,定睛一看,正是楚伦煜。 许是夜色重了,也不用见什么外人,楚伦煜穿得格外简单。 他身上披着半新不旧的深红袍子,就着屋檐下的朦胧灯笼光,楚维琳一眼认出来,那是江氏亲手做的袍子。 还记得母亲做这袍子的时候,父亲并不喜欢,他素来穿的素净冷调,不爱这些颜色,却又偏偏喜欢母亲穿得鲜艳些。 母亲的手艺极好,小的香包,大如幔帐,她都能做好。 江氏也特别喜欢亲手做,便是楚维琳现在还用着的幔帐,也是江氏做的。 那时江氏坐在桌边,一面看楚维琳紧着眉头和刺绣较劲,一面手下轻快地缝着袍子,目光慈爱。 楚伦煜进来,见她们母女一道,不由也就笑着,又看江氏手中深红料子,道:“难得见你给自己做身鲜亮衣服,我看着这料子还不够亮。” 江氏掩唇直笑,对着楚伦煜比了比:“这身是给老爷的。” 楚伦煜闻言,上下看了那料子,摇了摇头:“我可不喜欢这色儿。” “次次都说不喜欢,也该有一两身,”江氏笑话道,“这个色儿都不穿,等维琳维琮成亲的时候。还要穿更红更艳的呢。” 闷头盯着绣布的楚维琳一听这话猛抬起头来,就见楚伦煜笑意温和。 没有再驳江氏的话,楚伦煜却是真的不喜欢这颜色,也只在做得时试过一次就收了起来,江氏好言劝了几次,都没有再穿。 如今,到底是翻了出来…… “父亲……”楚维琳眨了眨略有些晶莹的眼睛。走了上去。 楚伦煜此时才回过神来。见了女儿,道:“夜露这般重,你怎么来了?明日是大日子。不能疏忽,该早些歇了。” “睡不着,想和父亲说说话。”楚维琳实话实说。 叹息一声,楚伦煜抬手拍了拍楚维琳的额头。如从前她年幼时一般,语气平和且了然。道:“你母亲以前说过,她上轿子的时候一点也不怕。你外祖家不在京城,她发亲时还哭了一场,等走了小一个月。送亲的队伍入了京城,她才有些慌了。大婚的前一夜睁着眼睛到了天亮,待听到鞭炮声时才是又惊又怕。” 说起了往事。楚伦煜的神情越发温和,少年夫妻。本想一生相濡以沫,却抵不过生死相隔。 “你母亲若还在,明日定要又是哭又是笑的了。”楚伦煜的眸子暗了。 楚维琳吸了吸鼻子,道:“母亲不在了,明日还有父亲送我出门。父亲明日的吉服可比母亲做的这袍子红艳多了。” 愣怔片刻,楚伦煜眉宇渐舒,怀念道:“维琳还记得啊。” 记得,自然是记得的,那些事情如昨日,样样都在心头。 “我摔了脑袋,小时候的事情都忘记了,那之后,和母亲相处也不过一年光景,但就是那一年的事儿,我能记住十年,二十年,一直记得……” 十几年了,从前世母亲过世开始到今生,她一直记在心头。 见楚维琳的肩膀轻轻颤抖,垂下了头,楚伦煜半弯下腰,双手扶着她的肩,安慰道:“我们都记得她,她也一定会记得我们,她会等在奈何桥头,所以维琳,你要高高兴兴地嫁人,一生和美,等百年之后,我们一起把她错过的喜事一样样告诉她。” 泪水模糊了双眼,楚维琳却不敢真的哭肿了眼睛,父亲说得对,她要在百年后把所有的喜事都告诉母亲。 她会漂漂亮亮地嫁人,而不是顶着红肿的双眼;她会有自己的孩子,儿女双全,如母亲一样,而不是滑胎小产;她会平顺走完一辈子,闭眼之前晚辈守在床头,而不是一杯毒酒死在阴冷的地牢里。 她要做一个有福气的人,父亲口中那样的“不管情深清浅,也能携手走完一生的有福之人”。 东厢房里已经熄了灯,透过半启的窗棂,楚维琮正好能够看到楚伦煜和楚维琳的身影,他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他觉得这一刻他不该去打搅,姐姐要嫁人了,父亲怕是有话要交代的吧。 姐姐要做了别人家的媳妇了,楚维琮自然是舍不得的,可那人若是常家的昀表兄,似乎又没那么不能接受了。 夜露渐重,月色隐在云后。 楚伦煜送楚维琳回了清晖苑后,才又回去休息。 流玉伺候楚维琳躺下,放下幔帐前,楚维琳看到了衣架上的大红嫁衣。 九月初时,常府就遣了妈妈过来仔细量了身形,好做嫁衣,也亏得是准备得早,便是婚事提前了半月,也没有赶工。 凤穿牡丹,大气精致,依着规矩,主体是常府完成的,最后凤尾的收尾几针要由新妇亲手绣上。 前几日送过来,楚维琳绣好,试了试大小,就一直挂在架子上。 也就是明天了…… 翻来覆去,整夜无眠,还真就是和楚伦煜讲到的江氏一样,睁着眼睛到了天亮。 楚维琳睡不好,清晖苑里也没有哪个是睡得踏实的。 陆妈妈一两刻钟就醒一次,宝槿和宝莲迷迷糊糊地互相问了好几次时辰,守夜的流玉时不时睁开眼睛盯着博古架上的西洋钟。 到了时间,哪个也不敢耽搁,催着楚维琳起来梳洗沐浴,略梳妆之后往主院去。 楚伦煜也起来的,一身吉服是他数年不曾穿过的亮色,陆妈妈帮着楚维琮收拾好,又送三人往祠堂去。 楚伦煜和楚维琮入祠堂,楚维琳站在堂外磕了三个头,又对着配院里江氏的牌位磕头。 前生虽也嫁过人,但前一回上轿前,却是能省则省,没有这么多的礼数,一来她精神不济,二来何氏和黄氏怕她发狠,干脆怎么简单快速怎么来。 双手合十,楚维琳和江氏絮絮讲了些话。 她是重生而来,前世枉死地牢,再睁眼时回到从前,说不定也是江氏在冥冥之中相引,兴许楚伦煜说得没有错,江氏等在了桥头,等着她能安稳走完一生再去相聚。 “母亲,您要等我。” 与江氏告了别,回到清晖苑时,天已经大亮了。 刚换上大红的嫁衣,楚维瑷和楚维琛前后进来,等楚维琬和楚维瑢回来,屋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 娶媳妇讲究排场,嫁女儿也是同样。 三房里只有何氏和李氏两位伯娘,因而苏氏和苗氏两位嫂嫂也是早早就从长房过来帮忙。 何氏领着梳头的全福人进来,是章老太太的一位嫁在京中的侄女,唤甄三太太,逢年过节走动时见过几次,楚维琳对她并不熟悉。 甄三太太梳头梳得好,又是全福,人缘极好。 依着吉时,一下一下替楚维琳梳头。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甄三太太的声音温润饱满,一字一字落入楚维琳耳中,楚维琳望着镜中的容颜,看着甄三太太把她的头发一层一层盘起来。 梳了两年的姑娘头,今日之后又要成了妇人头了。 梳了头,绞了脸,仔细描眉上妆,样样准备好了,便安心等待着。 楚维琬在她身侧坐下,握住了楚维琳微微有些发凉的手,笑着低声道:“你慌什么?他定比你慌。” 转过头看着楚维琬眼底笑意,楚维琳嗔了一眼,可又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 常郁昀一心求娶,她虽是答应了,可他也晓得她对这门亲事从头到尾不是心生喜悦、翘首以盼的,若说惴惴不安,两个人只怕是半斤对八两,哪个也不比哪个强了。 这么一想,整个人倒是放松许多,楚维琳不由就笑了。 见她露出笑容,楚维琬亦放了些心。 外头隐约听见了鞭炮声,再过了会儿,有报信的丫鬟匆匆来了,笑眯了眼福身道:“花轿到了大门外了。” 送嫁的喜娘一听,笑着来唤楚维琳。 楚维琳由姐妹嫂嫂们相陪一道去了颐顺堂。 章老太太精神奕奕,可楚证赋还卧病。 楚维琳去了内室里,床上的楚证赋上上下下看了她许久,缓缓道:“去吧,你是个灵光的,别学维瑶那个软柿子脾气。” 这个话,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好在楚证赋也就是一说,没有想要楚维琳应下的意思。 磕了头又回到中屋时,外头的鞭炮声似乎更响了。 常家的催嫁喜娘笑意盈盈地来了,满嘴的吉祥话,逗得人人都笑了。 催嫁催三回,楚维琳这才郑重叩别了章老太太,盖上盖头前,她冲楚伦煜笑了。 楚维琮的身形并不拔高,在同龄人里只算中等,因而请了楚维璟来背楚维琳上轿。 楚伦煜送了他们出去,见楚维琳坐入了喜轿,不由眼眶一红。 鞭炮震天,楚伦煜仰着头望着湛蓝湛蓝的天。 瑾娘,维琳今日出阁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出阁(二) 鞭炮声止住的时候,楚维琳才放下了捂住耳朵的手。 喜轿不比寻常出门的软轿那般四平八稳,轿夫们为了热闹,甚至会加大些上下摇动的幅度,楚维琳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形。 深吸了一口气,免得自己被颠昏了头,可呼吸之间只有那鞭炮的味道。 好在,楚维琳不讨厌这个味道。 沿路上,不少百姓来看常府娶新媳妇,穿着喜袄的丫鬟散着手中的糖果铜钱,引得一路笑声不断。 人人盯着一身红衣、精神奕奕的新郎官,常家五郎誉满京华,也不知那轿中女子会是何等容貌。 有妇人得意洋洋,形容着楚维琳的样子,只说是鹅蛋脸庞如玉肌肤,一双眼睛笑起来似月牙般弯弯。 那妇人怕别人听不见,声音极响,宝莲经过时正巧听见,循声望去,倒是个相熟的面孔,翡翠居的李娘子。 李娘子一眼也瞧见了宝莲,急急唤道:“姑娘,下次再请你们姑娘来我们翡翠居里选首饰--” 宝莲哭笑不得,上一回明明没有做成了生意,楚维琳也不喜欢那翡翠居,这一次竟是叫李娘子找了机会,替她们那金银铺子宣传了一番,听在旁人耳朵里,还当传胪大人的新娘是翡翠居的常客呢。 楚维琳坐在轿子里,习惯了之后,倒也没有那么颠了,只是外头动静太杂,她听不清楚。 直到又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起,才反应过来,离常府不远了。 常郁昀踢了轿门,楚维琳由喜娘扶着下了轿子,踏过了火盆。一路往里走。 喜娘在身旁,各处规矩礼节自不会错。 待到了堂上拜过天地,夫妻两人一前一后被簇拥着往新房去。 饶是楚维琳对常府内院熟悉,盖着盖头被拥着一路走,一时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了,垂眼只瞧见前头常郁昀的那双鞋子,深红回字纹暗花。那是子孙满堂、福寿延绵的意思。 入了新房坐在新床上。四周的声音小了,只听见喜娘笑着说着吉祥话,又催着常郁昀挑盖头。 透过盖头。她看到常郁昀走到身前,立足了片刻才伸出了手。 眼前一亮,楚维琳眯了眯眼睛,而后抬头去看常郁昀。 她不是头一回见常郁昀作这样一身新郎官打扮了。好看确实是好看,精神也确实是精神。可她还是在对方的眼底抓到了那么一丝谨慎和不安。 前世时心不在焉,楚维琳无力去管常郁昀是个什么心境,可如今回想起来,在那样的状况下娶了她过门。常郁昀怕也是忐忑的。 自然和现在的这份忐忑是不同的。 脑海里突然想到了上轿前楚维琬的话,竟是如此的贴切,楚维琳绷不住脸。不禁就速速低头避开了众人目光,勾了唇角。 常郁昀正对着她。自是看得一清二楚,不解楚维琳为何失笑,却被喜娘催着一道并排坐下。 撒帐时,喜娘和全福人巴不得能铺满了床,两人都躲不得,只能坐直了由着她们撒。 厨房里送了席面上来,都是吉祥菜。 楚维琳对此倒是陌生了,前一回是填房进门,常家这儿亦省了不少规矩,只匆匆喂了她几口就算了。 今日是大喜,半生不熟的饭菜入口,对着满满期待笑得合不拢嘴的全福人,她硬着头皮说了一个“生”字,引得屋里观礼的亲眷笑成一团。 手中被塞了龙凤杯,合卺酒有些烈,烫得她嗓子痛,不自觉皱了皱眉。 落在了常郁昀的眼中,这些小动作都透着可爱娇俏,引得他不知不觉都浅浅笑了。 礼成了。 楚维琳从流玉手中接过红封,递给了全福人和喜娘。 观礼的都去前头吃酒了,新房里只剩下一对新人和几个丫鬟。 常郁昀偏转过头看着楚维琳,想问问她刚才为何失笑,可一想到屋里还有丫鬟在,到底是耐住了性子,轻轻握了握楚维琳叠在膝上的手,道:“我换身衣服去前头敬酒,你歇会儿。” 说完,常郁昀便站起身来。 楚维琳扫了眼过来伺候的两个丫鬟,一人她认得,唤娉依,最早是松龄院里当差的,前些年涂氏跟着常恒淼去了任上,老祖宗怕常郁昀身边伺候的人不尽心,赏了娉依过来。 前世时,娉依的婚事是赵涵忆定下的,只是还未上轿,赵涵忆就没了,楚维琳进门的小半年后,娉依才完婚。 她和娉依前世相处不多,但也觉得是个老实听话的丫鬟,今生没有赵涵忆做主,恐怕娉依还未说亲。 另一人却是生面孔,见楚维琳盯着她瞧,那丫鬟上前福了福身子:“奶奶,奴婢名唤水茯。” 楚维琳颔首,见娉依已经手脚麻利地替常郁昀换了身五福织锦直裰,她想了想,站起身来道:“别喝多了。” 常郁昀笑着去了,楚维琳又问水茯:“厨房里备了饮酒汤吗?” 水茯赶忙点头:“都备着。” “姑娘,累了吧?也换身衣服吧?”宝莲说罢,扶着楚维琳往梳妆台前去。 流玉跟过来,帮着一道摘凤冠,压着声与宝莲道:“该改口了。” 宝莲手下一顿,会意过来,忙不迭点头:“是奴婢糊涂了。” 换下沉重的嫁衣,又散了长发重新梳了个轻便的妇人头,楚维琳一下子觉得轻松了不少,宝莲轻轻替她按了按脖颈,她眯着眼长舒了一口气。 娉依笑着过来,福身道:“奶奶,二姑娘、三姑娘与四姑娘来了。” 新妇进门,新郎去敬酒,小姑们与新妇作陪,这也是惯例了。 常家郁字辈五个姑娘,最长的常郁昕已经出嫁。观礼时笑着来了,这会儿也出去吃酒了,最小的五姑娘常郁晚是涂氏生的,自是由她母亲带在身边,不在京城里。 楚维琳起身往东次间里去,窗户半开了,她往外头看了一眼。满目的红绸。 见楚维琳进来。常郁暖和常郁曚笑着起身相迎,常郁映不甘不愿地站起来,撅着嘴不说话。 常郁曚是瞧见了常郁映的表情。她知道不妥当,可一来常郁映是姐姐,二来这个姐姐又素来是个直脾气,她不敢招惹。干脆垂下眼不去顾她。 楚维琳自也是瞧见的,常郁映的脾性她很清楚。帮亲不帮理,前世为了她占了赵涵忆的位子几次三番要寻她事情,这一次也是差不多的,毕竟这常五奶奶的位子。大赵氏费心费力了也没帮赵涵忆得偿所愿。 好在,常郁映还知道端着点儿,今儿客多。闹起来了两方不得好,她被大赵氏逼着来。这会儿干脆就坐在远处蒙着头吃坚果。 楚维琳示意娉依把自个儿这边的坚果盘子给常郁映挪过去,也算是尽了些做主人的心意,便和常郁暖与常郁曚说着话。 常郁曚说起了柳贤妃的那位小皇子,周岁礼时,她跟着柳氏进宫道贺,只觉得那小孩儿怎么瞧怎么可爱,回来之后也越发喜欢往关氏那儿去看常恭溢。 常郁暖不说话,只是侧耳听着,时不时点头应上一声。 眼瞧着夜愈发深了,常郁映感觉足够交差了,便起身巴巴道:“我先回去了。” 常郁曚抬头看她,正巧撞见常郁映凉凉视线望着她,她只好硬着头皮,一道告了辞。 楚维琳今夜不能出屋子,便让娉依送了常郁映和常郁曚,又与常郁暖道:“三妹妹陪我再坐会儿。” 常郁暖与她们两个不同,她是二房的姑娘,多留会儿也是应当的。她是庶女,姨娘姓苏,原本是常郁昕和常郁昀的生母吴氏身边的陪嫁,最最不巧的是,苏姨娘刚生下常郁暖,吴氏就过世了。 家中上下多少有些闲话,说是常郁暖克死了吴氏,老祖宗最看重这些,待常郁暖便很疏离。 那年常郁昕才八岁,却见不得那些人前人后说常郁暖闲话的人,抓着一个出头的发了顿大脾气,又把襁褓中的庶妹接到自个儿院子里一道住,这才算清净了。 等一年后涂氏进门,姐弟两人厌烦涂氏更多,待常郁暖是越发得好,只是常郁暖一直被护着,没有养娇,只是格外的温顺,说话都是细声细语,乖巧得叫人心生怜意。 楚维琳对常郁暖素有好感,只余下两人,说话也越发自在,便开口问道:“我还不晓得这儿是哪个院子呢。” “是霁锦苑。” 皱了皱眉头,印象里这个霁锦苑荒废多年,前世时一直到常府分家时都是空着的,无人住的。 见楚维琳不解,常郁暖掩唇笑了,道:“从前是老祖宗爷在时修来给祖奶奶吃斋念佛的,祖奶奶没了之后就一直空着了。这一回老祖宗让哥哥选院子,哥哥好不容易说服了老祖宗把这儿修缮出来,听说是为着离宜雨轩近。” 说完,常郁暖笑意更深。 楚维琳会意,又想了想此处往宜雨轩去的路,还当真是极近的。 前世那年,赵涵忆进门的院子听说是大赵氏选的,离长房很近,等楚维琳进门,自是不会再住老院子,便搬到了另一处院落,今生那两处都与她无关了。 只因为和楚伦歆的宜雨轩近,楚维琳就对此处添了不少好感。 外头脚步声问安声传来,楚维琳抬头望出去,原是常郁昀回来了。 ---------------------- 最近时间不够,更新拉下很多,对不起各位书友,但96心里有记着数,少更了的部分,会全部补上的。 感谢书友们的支持,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lefeifei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出阁(三) 本来不该这么晚更新的,但是96回家之后发现主机烧掉了,so…… 心塞塞…… ----------------------------- 换作平日里,当着常郁暖的面,也该出去迎一迎的,但楚维琳今日是新嫁娘,做事必须要稳妥,便是老人家们常说的“端着点儿”,就只是放下手中茶盏站起了身。 常郁暖就无需那么讲究,去外头望了一眼,微微蹙着眉回转来,语气里添了几分懊恼:“嫂嫂,哥哥似是喝得多了,二哥哥、四哥哥扶着他回来的。” 楚维琳闻言一愣。 毕竟是新房,常郁昭他们不好扶着进来,就想在屋外把人交到两个迎出来的丫鬟手中。 常郁明正在叮嘱娉依,常郁昭抬眼见窗户里映出两根龙凤红烛的光亮,把黏在上头的大红的双喜窗花都映得通红。 摸了摸下巴,常郁昭止住了常郁明,抬声往里头道:“五弟妹,五弟吃多了酒,你来扶他一扶。” 一听这话,本有些不解的常郁明也琢磨过来了,当下就咧嘴直笑。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楚伦歆是个什么性子?宜雨轩里的五老爷,别说是妾了,连个通房都没有,哪个丫鬟不长眼地想要兴风作浪,不用楚伦歆动手,常恒晨都不会留她了。 老子娘如此,连带着儿子和媳妇也是一个样的。 常郁明虽然十赌九输,但有一样事情他极有把握,若是关氏还是如今日般得体贤惠,常恭溢聪明上进。常郁明若是起了纳新人的心思,楚伦歆会亲自动手收拾他的。 姑姑如此,想来侄女也是一样的。 常郁昭的想法却更简单,这些年他亲眼看着常郁昀身边换了不少伺候的人了,心思不稳的全部都清了出去,那意思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是他不喜欢那些“旖旎”事情。也不想让楚维琳进门后添堵。 虽说娉依和水茯两个都是如今伺候着的大丫鬟。可这两个人做事都太过耿直,见主子吃多了酒尽心伺候,反倒是会让新奶奶都插不上手。坐立都尴尬。 今夜毕竟是大婚,宁可他小人之心,也不要粗心思。上一回他吃多了酒,常郁昀不也是亲自送他回屋里。免得平生些不必要的麻烦。若是他一个大意,楚伦歆还不知道会怎么恼他呢。 听见常郁昭的声音。楚维琳也不好耽搁,跟常郁暖一前一后出来。 见常郁暖还在,常郁昭笑着点了点头:“正好,三妹妹也一道帮个忙。” 话是如此说。但楚维琳哪里好意思让常郁暖吃上劲,上前扶了常郁昀,把他尽量往自个儿这边靠。 楚维琳费着力气。刚进了门就觉得不对劲,常郁昀的酒量分明是极好的。上一回他金榜题名,老祖宗设宴,他亦是被长辈兄弟们劝了不少酒,到最后也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把常郁昭送回来。 前世时,她也从未见常郁昀醉过…… 这一夜竟然会吃醉了酒? 楚维琳正不解,突然察觉到那软软搭在她肩上的手添了些力气,指腹无比自然地拂过她的身侧。 让常郁昀在东次间的软榻上躺了,楚维琳吩咐水茯去小厨房取醒酒汤,见娉依已经去准备热水了,便又往外走,与常郁昭和常郁明道了谢。 常郁暖提了告辞,与两个哥哥一道走了,楚维琳回到屋里,往八仙椅上一坐,眯着眼睛睨了常郁昀一眼。 水茯提着食盒进来,正要唤一唤常郁昀,却被楚维琳止住了。 “不早了,回去歇了吧,等会儿我伺候爷喝醒酒汤。” 楚维琳这么说了,水茯也不好拒绝,等娉依进来放下热水,两人和宝莲一道出去,只留了守夜的流玉在屋里。 外头脚步声渐远,楚维琳支着下巴道:“人都走光了,别装了。” 话音一落,闭目歇在榻子上的常郁昀缓缓睁开了眼睛,抬手揉了揉额头:“还是你机灵。”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吃了酒,常郁昀的脸颊有点泛红,一双桃花眼如有星辰璀璨,连这么简单的几个字,落在楚维琳耳朵里,都带了些说不出的亲昵味道。 原是不打算挪位子,可察觉到常郁昀的疲乏,念着这一日折腾下来,他也不必她轻松,夜里吃的酒虽不至于让他醉过去,可也不会很舒服,楚维琳起身端了碗,递到了常郁昀手中:“趁热喝了吧。” 常郁昀单手接了过去,另一手一把握住楚维琳的手:“陪我坐会儿。” 既然是想过日子,就没有甩开去的道理,楚维琳想了想,搭着软榻的边儿坐下了。 仰头喝完了醒酒汤,常郁昀把碗放到一旁,声音里全是疲倦:“不装喝多了,他们还不放我回来呢。” 喝酒热身子,楚维琳只觉得握着她的手的那只手格外温热,似是有一层薄汗,她抿唇问道:“你不是挺能喝的吗?” 刚问完,只觉得肩上一沉,温暖的鼻息呼在后颈处,让她的身子不由就缩了一缩。 常郁昀的声音闷闷从耳后传来。 “酒不醉人人自醉。” 耳根顿时烫了起来,仿若他饮下去的酒里头有一半到了她的肚子里。 楚维琳正不知如何接话,抬眼一看流玉已经避去了中屋,到底还是略略松了一口气。就算是她的陪嫁丫鬟,她也没有厚脸皮到能叫她们听常郁昀的“酒后胡言”。 常郁昀伸手揽了楚维琳的腰,低声问道:“琳琳,挑盖头的时候你笑什么?” 挑盖头的时候? 拧眉细细想了,楚维琳实话实说。 “呵……”常郁昀听罢,长长呼了一口气,哑声道,“是啊。我很忐忑,现在也是。” 没想到常郁昀会承认得如此爽快,耳畔细语里流露的不安和试探让楚维琳都有些无措了,她偏转过头去想说些什么,双唇却正巧擦过常郁昀支在她肩膀上的脸颊,两人都愣了神。 常郁昀先回过神来,轻柔却坚定地拥紧了楚维琳。喃喃道:“琳琳。跟上来好不好?慢一些久一些也没有关系。” 张了张嘴,楚维琳却不知如何回答。 她记得那夜在宜雨轩里对常郁昀说过的话。 “你想踏出这一步就踏吧,也许。将来我会跟上来,也许,终你一生,我都站在了原地。” 这句话。楚维琳记得,常郁昀也记得。 楚维琳垂眸低叹。不知如何消散心中情绪。 感情一事,说来简单,可他们之间夹杂了太多东西,且不说老祖宗和大赵氏。不说楚伦歆的期盼,还有一样前世今生…… 可说到了底,感情还是两个人的事情。无关她对楚伦煜和江氏的承诺,无关那些明里暗里的斗争。只是她一直越不过心中的那道坎。 前世对错不去计较,但每每想起来的时候,依旧会堵得慌。 “放下”一词,她懂她明白,只是做起来,还是力不从心。 要诵多少经文才能够通透?才能够豁达?才能够不被过去绊住了脚步? 心底钝钝发痛,眸子不自禁朦胧起来,各种心绪夹杂泛上,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埋在常郁昀怀里,闷声道:“既然对了,不应该再往错的走……”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常郁昀还来不及问,楚维琳似是下了决心一般,继续道:“让我跟上来,好不好?” 他想要一个承诺,她也在向他讨承诺,常郁昀慢慢扬了唇角,顺着她的脊背轻轻抚着,道:“好。” 火光摇了摇,常郁昀望过去,龙凤红烛烧了半截。 洞房夜没有在东次间度过的道理,常郁昀松开楚维琳,站起身来:“身上酒味大,我去洗一洗。” 净室里的水声清晰,楚维琳坐在梳妆台前拆了发髻,略梳理了一番。 她不是不知事的人,前生做过妇人,这一回上轿前何氏奉了章老太太的命又大致教导了一些,老祖宗是个重规矩的,明日一早就会有婆子也取元帕,这新婚夜不可能浑浑噩噩就过去了。 脱了鞋子在床内侧背身躺下,听见常郁昀的脚步声时,楚维琳本能地僵了僵身子,却没有转过身去。 眼睛不看,听觉越发敏锐,她感觉得到常郁昀在床边坐下,落了幔帐翻身上床,而后靠过来一点点揽紧了她。 心态不是头一次,可这身子却是正儿八经的头一夜,饶是常郁昀耐心吻着顺着,楚维琳还是痛得几乎要蜷缩起来。 她突然回忆起了前世的花烛夜,那时她心生抗拒,痛感比此刻更盛,她只能费尽心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瞪大眼睛望着那通红的龙凤烛。 楚维琳偏过头去寻那蜡烛,透过深红幔帐,龙凤烛只剩下了小半截…… 楚维琳不好受,常郁昀也是一样,久久不曾宣泄过的身体格外难耐,可他又怕伤着楚维琳,只能忍着哄着。 他不敢也不舍得再伤她分毫,同样是在她十五岁的秋天,同样是新月高悬,同样是嫁给了他…… 但两世已经不同,他想给她真正的新的开始,让她不再躲避不再退缩,牵着她的手,让她能够跟上来。 身体的钝痛慢慢减退,疲乏却是纷拥而至,楚维琳连根手指都不愿意动弹,埋在鸳鸯枕里缓气。 常郁昀把两人都收拾了一番,箍着楚维琳轻轻啄了一口,笑容格外满足。 -------------- 这章好难写啊好难写! 以及,特殊时期,书友们都懂的……(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出阁(四) 楚维琳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头还有些蒙蒙的黑。 被身边人箍得难受,想翻个身独自睡去,刚一动作就酸痛得她直皱眉。 常郁昀睡得半沉,这么一下也有些醒了,模模糊糊唤了一声:“琳琳?” 没有清醒的声音慵懒沙哑,呼在耳畔,温热得让楚维琳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想了想并不舒服的腰,楚维琳最终还是放弃了翻身,略调整了姿势继续闭目养神。 再醒来时,屋外已经有丫鬟婆子的动静了。 婚后头一天,不好耽搁,楚维琳也不想为了这么点儿事情惹得长辈们不快,给自己添些不必要的麻烦,便打算起来。 昨儿半夜先睡着了,常郁昀怕惊搅了她,略擦拭过后也没有拖她起来穿亵衣,这会儿她睡在里侧,根本够不到外头,只好硬着头皮去推常郁昀。 常郁昀睁眼时有些失神,额头抵着手背半响才回过神来,对着楚维琳浅浅笑了。 一副好皮相,笑起来越发夺人目光,楚维琳赶忙道:“衣服……” 话一出口,对着他的笑容,突然就有些无措了。 昨夜里一门心思是交差,到后来是痛着忍着根本无暇顾及其他,那些羞涩也好紧张也罢全部抛到了脑后,哪知却在这一刻突然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 分明前世做过几年夫妻,虽因为她的排斥和抗拒,在床笫之事上两人说不上默契,但也过了会为此感觉羞涩的时候了,怎么到了现在,反倒是越发不好意思了? 莫非这就是从头再来一次了? 楚维琳说不明白。只能偏过头去,留给常郁昀一个侧颜。 小巧耳垂发红,似是娇羞到了极点,常郁昀不知不觉笑意更深,便顺着心意俯身过去啄了一口,在楚维琳回过神来之前便挑了幔帐去取外头的衣物。 捏着手中大红鸳鸯交颈的肚兜,楚维琳忿忿瞪了避去净室的常郁昀一眼。 听见内室里有了动静。候在外头的流玉抬声道:“爷、奶奶。可起身了?” 楚维琳匆匆披了中衣,这才应道:“起了。” 水盆被捧了进来,流玉伺候楚维琳梳洗。而后扶她在梳妆台前坐下,宝莲过来手脚麻利地替她梳头。 “奴婢还是头一回给奶奶梳妇人头,”宝莲一面梳,一面嘻嘻道。“奶奶放心,保管梳得好看。奴婢硬抓着宝槿,借她的脑袋练了几日了。” 楚维琳扑哧笑出了声,连娉依和水茯都难掩笑意,娉依抬眼见帘子挑起进来个仆妇。立马拉了拉水茯的衣袖,两个人都不敢再笑了。 常郁昀神清气爽从净室出来,正巧瞧见那仆妇。道:“葛妈妈。” 葛妈妈一身诸色对襟袄子,半新不旧的马面裙稍稍露出了鞋尖。挂着恭谨的笑容,声音却是干巴巴的:“给五爷、五奶奶请安,奴婢奉了老祖宗的命来取元帕。” 屋里人自是知道她的来意,可听她直言不讳说出“元帕”两字,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 楚维琳不喜欢与葛妈妈打交道,葛妈妈是松龄院里的老嬷嬷了,跟了老祖宗数十年,按说应当如段妈妈一样是老祖宗的左膀右臂,偏偏她与大赵氏往来甚多,到了最后,倒像是大赵氏的眼线一般了。 常郁昀看了眼楚维琳,她背着他坐着,微微泛红的脸庞正巧从铜镜里映出来,当她是脸皮子薄,常郁昀接了葛妈妈的话过去,指了指千工拔步床,道:“妈妈请便。” 葛妈妈走到床边,掀开大红锦被,取了元帕出来,看了眼上头血迹污浊,便把帕子收到了锦盒里头,转过身来道:“恭喜五爷、五奶奶。” 嘴里说的是恭喜,却听不出半点喜的味道,反倒是跟着道喜的丫鬟们的声音落在耳朵里舒坦些。 葛妈妈先回了松龄院里复命,常郁昀等楚维琳梳妆好,一道在东次间里坐下用早饭。 楚维琳是真饿了,昨日一天没怎么吃过东西,那吉祥菜也就是个意思,半生不熟的根本不能吃,也就是礼成之后宝莲悄悄塞给她一些糕点垫了垫肚子。 原本这一日也不能舒舒坦坦用早饭的,两人该先去给父母请安,再一道去松龄院里认亲,等事情了了,大约也就能直接用午饭了,只是二房这里,常恒淼和涂氏具不在京城里,倒是给常郁昀和楚维琳省下了些工夫。 热腾腾的粥点,小口喝了,整个人舒服了许多,不由就舒展了眉梢,嘴角都含了笑意。 楚维琳吃得慢,常郁昀并不催促,只是时不时抬眸看上一眼。 也有好些年没有见过这样的楚维琳了,那时他们便是一道用饭,气氛也说不得融洽,常郁昀很少见到楚维琳露出这样的神情。 这样安逸平和的楚维琳,虽不炫目,却依旧让常郁昀觉得珍贵。 他想要去守护这种安逸。 楚维琳放下碗筷,扫了一眼西洋钟,算了算时间,也差不多该起身了。 娉依收拾了桌子,流玉取了披风来给楚维琳系上。 楚维琳跟着常郁昀出了正屋,四周略一打量,也就明白了这院落的格局。 霁锦苑是老院子,布局设计与他处基本无二,经过了一番修缮之后也瞧不出空旷数十年的样子了。 因是当年老祖宗爷修来给祖奶奶诵经、养天年的院子,前后一共三进。 头一进是当年祖奶奶请大师登门讲经的地方,第二进打通做了佛堂,第三进住人。 这一回改了改,头一进成了花厅,他们夫妻住了第二进,第三进暂时空着,左右还有两处跨院,地方倒是挺大的。 正屋共五间,左右各三间厢房,东厢打通做了常郁昀的书房,西厢给了几个大丫鬟,其余丫鬟婆子住了头一进院子的厢房。 出了花厅,院子西侧有一口小井,正好满足了小厨房的用水。 楚维琳对这院落自是满意的,常郁昀见她不住打量,忽然就想起一桩事情,便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有一桩事要先与你说。” 手突然被握住,楚维琳唬了一跳,想抽出来又怕后头的丫鬟瞧见,可一听常郁昀的话,她反倒是静下心来,抬头等他继续说。 “霁锦苑是我向老祖宗讨来的,起初是觉得方便,也不是图它地方大,”常郁昀会选这儿的原因就如同常郁暖提过的一样,仅仅是因为和宜雨轩近,而地方大小并不是重点考量的,总归就他们两夫妻,地方过大了也就是空着的,“前个月,大伯娘提出来,说我们二房在京里的人少,与其让三妹妹一个人住着清兰园,不如搬来与我们住。我就是和你通个气,一会儿若是大伯娘再提,你别应声就是了。” 清兰园是涂氏进门后住的院子,如今她带着常郁晚与常郁曜去了明州,整个院子只留了常郁暖一人住…… 楚维琳倒不意外大赵氏会起那些心思,只是问道:“你不愿意让三妹妹过来?” “只是不想让人平白占了便宜。” 这么一说,楚维琳倒是了然了,他们兄妹感情不错,霁锦苑里空着一进,再说还有两个跨院,若不考虑旁的事情,常郁昀并不会拒绝让常郁暖搬过来住,他在拒绝的是大赵氏。 大赵氏嘴上说得好听,可一旦常郁暖挪了,那清兰园说不准一个转身就又叫大赵氏图了去了,等哪天常恒淼和涂氏回来,大赵氏都未必会吐出来。 进门后的第一个早上,楚维琳虽没打算和大赵氏斗个你死我活,可也不想平白让大赵氏占了便宜。 两人事先透过底,彼此心里都有数,也就不再提这事。 到了这会儿,再抽手出来越发显得矫情,楚维琳便由着常郁昀牵着她,依着时辰到了松龄院。 常家上下,人口算不得少,认亲便安排在了宽敞的花厅里。 见新人进来,楚伦歆是真心欢喜,大赵氏斜斜睨了一眼,笑容就没有那般痛快了。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迈入花厅,抬眼见老祖宗坐在正中,周围依着辈分或坐或立了常家亲眷,忽然之间她就有些气闷了。 仿佛是一瞬间又回到了前世一般,楚维琳的脸白了,不由自主地就捏紧了常郁昀的手。 常郁昀一愣,只当她是婚后头一回见长辈有些慌了,反手用了些力,以示安慰。 “呦,到底是小夫妻,感情真好,还牵着手来的,”柳氏一眼瞧见了,打趣道,“老祖宗,瞧这甜样子,这喜事还不是一样接着一样。” 柳氏晓得楚维琳是新媳妇,没有把怀孕生子这样的话说破了,免得楚维琳不知所措,可打趣的话还是叫她红了脸,轻轻挣了挣,把手抽了出来。 老祖宗面上笑呵呵的,她已经瞧过了葛妈妈取回来的元帕,这会儿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看这个孙媳妇倒也格外顺眼。 说是认亲,其实在座的人,楚维琳人人都认得,只是要改了口,依着如今的媳妇身份唤人了。 一一恭敬上了茶,接过了长辈送上的红封和礼物,又要给常恭岚和常恭溢送上些心意。 常恭溢年纪小,对着楚维琳还是唤了声“表姑姑”,关氏笑着纠正他,他歪着头一脸不解:“为何姑姑要变成婶娘?” 老祖宗叫他逗得笑弯了眼,让关氏把常恭溢抱到了她的跟前。(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出阁(六) 更新+请假。 96出趟远门,到下个月8号才回来。 这个月尽量再更几章,下个月月初的更新就要看在外面的情况了。 拉下的更新,96都数着数,等回来之后会抓紧时间补上来哒。 书友们么么哒~~ ------------------------------ 大赵氏看了眼常恭溢,放下手中茶盏,清了清嗓子,道:“老祖宗,这家里呀,果真还是人多些热闹呢。” 楚维琳心里明白,大赵氏这是开始了。 老祖宗颇为赞成大赵氏的这句话,她是最喜欢热闹的,别的老人会怕小孩子吵闹,她却是巴不得再多些孩子围着。 搂紧了怀中的常恭溢,又看了眼乖巧的常恭岚,老祖宗道:“这一个个的,可真叫我着急,如今郁昀媳妇都进了门,你们几个做嫂嫂的可要争气些,别叫弟妹赶到了前头去。” 原也就是一句话,嘴上应下就好,也不会往心里去,偏偏三奶奶徐氏皱了眉头,极不满意地扫了关氏一眼。 大赵氏自是把这一眼都瞧在了眼里,笑着与老祖宗道:“我就是想到郁暖这丫头,性子太内敛了些,可转过来又想想,自打郁昕嫁出去,郁昀又去了前院住,她一个人在清兰园里,连个说话的姐妹都寻不着,也是怪可怜的。前一回我就与老祖宗提过,等郁昀媳妇嫁进来,不如就让郁暖跟着她哥嫂一道,郁昀白日里要当值,她们姑嫂两人一道也好做个伴。” 听起来的确是这么个道理。前回在常郁昀这儿吃了个软钉子,大赵氏这回干脆略过了二房这三人,只与老祖宗道。 老祖宗没有直接回答,却转过头问常郁暖:“你呢?要不要搬去霁锦苑?” 常郁暖坐得笔直的身子僵了僵,抬眼去看常郁昀,半响吐出一个“我”字,却再没有下文。 老祖宗见此。又以目光示意楚维琳和常郁昀。 “孙儿觉得。不用那么麻烦,清兰园离霁锦苑也不远,三妹妹若要过来也是方便的。”常郁昀说完,冲常郁暖笑道,“是不是?” 常郁暖不是个傻的,她也明白大赵氏的意图。只是这些事情她插不上嘴,不好直截了当地表明态度。见常郁昀询问,她赶紧点了点头:“是很近的,走几步就到了。” “真是傻姑娘,”大赵氏笑嗔着睨了常郁暖一眼。语气依旧体贴关怀,“你年纪也不小了,母亲又不在身边。郁昀媳妇是个伶俐的,你跟着多学一些。将来出阁了也不会吃亏。” 大赵氏好言相劝,老祖宗半点儿不表态,楚伦歆心里着急,正琢磨着要驳一驳大赵氏,却见楚维琳动了动嘴皮子。 “大伯娘,侄媳妇记得苏姨娘还住在清兰园里吧?若是三妹妹与我们一道住了,姨娘怎么办?”楚维琳问道。 大赵氏的眉心凸凸跳了两下。 妹妹跟哥嫂住,没有什么问题,可她还没有胆子当着老祖宗的面把苏姨娘都赶出清兰园,这不成体统。 苏姨娘这些年沉寂惯了,阖家上下也没几个人会记得还有这个一房妾,连老祖宗都没有上心。大赵氏原本是想先让常郁暖离开,一个姨娘多的是办法排挤,便是只留她一处小院子,苏姨娘能兴起什么风浪来,却不想这会儿叫楚维琳搬出来,出乎了大赵氏的意料。 大赵氏的这些细碎表情全部落在了楚维琳的眼睛里,她不禁淡淡笑了笑,道:“不如还是让三妹妹和苏姨娘一道住清兰园吧,往来松龄院里也方便,与我这个还摸不清头脑的新媳妇有什么好学的,还是每日来老祖宗跟前多听几句教诲最有用处。”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老祖宗其实心里清透着呢,她没有选赵涵忆而选了楚维琳,本也有压一压大赵氏风头的意思在里头,听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这会儿越发不想开口了。 没有想到楚维琳会在进门后的第一个早晨就如此“强硬”,大赵氏心底里气恼不已,只恨当初老祖宗不松口,到最后成全了楚伦歆,叫她添了助力。 既然开了口,楚维琳也没打算就这么不痛不痒地了结了,摆出一副思忖样子,缓缓道:“我从前极少去大伯娘那里,印象之中,似乎并不算宽敞,大伯与三伯跟您一道住,再过两年六叔要娶语姝进门,的确有些捉襟见肘的呢,” 这确实是大赵氏心中所想的,她和常恒翰的院子原本也说不上大,况且又有几位姨娘,不管她容不容得下,总不能把她们都塞到后罩房里去。 常郁晔和常郁晓先后成了亲,那时大赵氏为了能把儿媳掌在手心里,替他们备下的院子都离她极近,在大小上就考虑得没那么周全,如今瞧着还好,过些年各个添些子嗣,哪里还够了? 常郁晖的亲事又是马虎不得的,毕竟是常恒熙的女儿,万一怠慢了,常恒熙那个护短的脾气,可不会给她什么好脸色。 况且,这个家里就这么些地方,她不占了就要被旁人占去,常郁昀从前瞧着是个随意性子,哪知就是个会开口的狮子,张嘴就吞了霁锦苑进去,两个人住也不嫌瘆得慌! 清兰园那地方,大赵氏是极其喜欢的,若能让二房吐出来一些,那是再好不过了,却不想都是硬骨头。 这些心思,想一想是没关系的,大家伙其实也是心知肚明,可叫楚维琳这般直白说出来,还是有些挂不住脸的。 楚维琳才不会去管大赵氏的体面,前世那五年,大赵氏可没给过她一丝一毫的体面,她笑着道:“院子要有人住,才会有人气。要是三妹妹搬来与我们住,等父亲回来,清兰园里怕是要长草了,就跟采芙院一样,大伯娘,您说呢。” 采芙院是吴氏在时二房的院子,现今成了杂草一片。大赵氏与吴氏勾心斗角多年。吴氏又是死在采芙院的,所以大赵氏根本没有动过那处的念头。 抬眼望着笑盈盈的楚维琳,大赵氏的笑容冰冷。这个时候还不忘挖一个坑,楚伦歆的这个侄女教的倒是会抓机会。 若说会长草,那又怎么会叫常郁暖搬?若说不会,岂不是摆明了要往里头搬人去住吗? 当着老祖宗和其他人的面。大赵氏说话免难要思量一番,投鼠忌器。院子可以徐徐图之,真惹恼了老祖宗就得不偿失了。 大赵氏的这些计量,常郁映并不明白,她是直脾气。本就对楚维琳不满了,又见她牙尖嘴利顶大赵氏,常郁映硬邦邦道:“都是一家人。有人住不开,有人占了大院子。” 讽刺意味格外明显。楚维琳不怒反笑,她倒是忘记了:“大伯娘,二妹妹快及笄了,等她嫁出去了,六叔和语姝的新房就有了。” “你!”常郁映气得蹭得站了起来。 大赵氏一把拉住常郁映,冷笑着不语。 虽不宽敞,长房却没有到要靠嫁女儿来腾地方的地步,再说了,府里也有其他院子空着,不过是她瞧中了清兰园而已,却叫楚维琳说到了这个地步。 大赵氏心里窝着火,可她从老祖宗面上瞧不出一丁点的不满,使得她无法冲楚维琳发脾气。 话说到了这里,老祖宗觉得差不多了,清兰园是给常恒淼夫妻留着的,她是不想落去了大赵氏那儿,既然楚维琳占了上风,她也不用再费口舌,随意打了个圆场,便推说累了,叫晚辈们各自散了。 怕常郁映顾前不顾后,在松龄院里闹起来,大赵氏拉着她走了。柳氏看了一场好戏,心满意足,招呼了儿媳与女儿,送了常恒逸和常郁明出门,也回去了。 楚伦歆牵着楚维琳一道往回走,叹息道:“这才头一日,你就把她得罪惨了。” 楚维琳笑了笑,没有说话。对她来说这可不是头一日,而是新仇旧恨。 虽说是想让楚维琳替她分担一些,可看侄女这般初生牛犊不怕虎,楚伦歆还是有些担忧,小声劝道:“姑母是怕你吃亏,以后日子还长着,有什么事情都来与我说,咱们才是真的近。” 一路送楚维琳到了霁锦苑,楚伦歆才把她交给了常郁昀,又仔细嘱咐了几句,这才去了。 常郁昀握着楚维琳的手一块入了东次间,没让丫鬟进来伺候,亲自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楚维琳。 楚维琳接过来喝了,见常郁昀一直盯着她,她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忍俊不禁,无奈摇了摇头,常郁昀靠着楚维琳坐下,道:“去时与你说,别应她就好,哪知你更直接,生生叫大伯娘吃了个哑巴亏。” 没有丝毫责怪,却是多了些宠溺味道,常郁昀伸手揽了楚维琳的肩,他原本是想要护着她,不让她像前世一样被大赵氏的为难和苛责压得抬不起头来,哪知今日一看,楚维琳对上大赵氏,还真没吃亏。 楚维琳瞄了一眼搭在肩上的那只手,淡淡道:“不管是不应她,还是驳了她,总归她看我都是横竖不顺眼。” 这句话倒是实话。 猛然之间,常郁昀想起了那年竹苑里两人说过的话,那个时候,楚维琳就清楚明白大赵氏不想让她嫁给他。 其中缘由,常郁昀一直没有问过,就和他没有问楚维琳为何会去竹苑里一样,不是不好奇、不关心,而是若楚维琳不想说,再问也是枉然。 偏过头见常郁昀正思索着什么,楚维琳想着今日还有不少事情要做,便提醒道:“要不要把院子里伺候的人叫进来?”(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出阁(七) 96在去棉花堡的路上码完了这一章,这里的无线上qq还行,刷游览器简直崩溃,so所有的留言等96回国之后一一回复,路上有时间的时候,96会写更新哒! 以及,96的新浪微博是起点玖拾陆,有微博的书友来关注我吧! —————————— 常郁昀犹自想着些旧事,听见楚维琳的声音才回转过身来,吐出一个“好”字,倒是把之前的疑问给咽了下去。 楚维琳还未动,常郁昀已经站起来,半侧过身子伸出了手。楚维琳一怔,面前的双手骨节分明、细长好看,她又抬头去看手的主人,笑容和煦温和,眼底隐有期待。 垂眸略想了想,楚维琳伸手覆了上去,常郁昀握住她的手轻轻用力把她拉了起来,含笑领着往中屋去。 中屋靠北摆了两把骨雕红梨花的大椅,左右摆了八仙椅,墙面上梅兰竹菊四副画并非笔墨画成,而是用一枚枚铜钱串起,这画楚维琳前生也见过,是吴氏当年亲手串的。 扶楚维琳坐下,常郁昀唤了娉依进来,道:“让院子里伺候的进来给奶奶磕头。” 娉依闻言,笑着应声去了,没多久,便领着一众仆妇到了外头。 霁锦苑里,进屋伺候的大丫鬟只娉依和水芙两人,昨日楚维琳已经见过了,她们恭敬磕了头,楚维琳一人给了个大封。 另有四个二等、四个三等并四个粗使婆子,常郁昀在前院时用不上这么多的人手,有一半都是大婚前老祖宗叫添上的。 这一群对楚维琳来说眼生多了,一一问了名字,有几个倒是有些许印象。前世也在常郁昀的院子里做事,在楚维琳进门的时候就已经被小赵氏安排着嫁了人。 见过了霁锦苑里的人,楚维琳便让流玉把陪嫁们都叫来。 她只带了四个丫鬟,常郁昀都认得,宝莲和宝槿前世就跟着楚维琳,流玉和满娘却是今生才出现在楚维琳身边的,但前几回他已经见过了。顶了前世另两个陪嫁的位置。 这两人的来历他并不清楚。但看得出颇得楚维琳信赖。 除了丫鬟,楚家另跟了两个陪房婆子过来,人是何氏依着章老太太的意思安排的。要得体晓事知进退,必须是家生子,何氏来回选了六家人,楚维琳从中挑了两家。 一家男的叫李德安。他的老子从前跟着楚证赋在外头跑过几年,李德安家的是江氏的陪嫁。江氏带来的人。如今还留在楚家的极少了,陆妈妈与何氏说了番好话,把李德安一家给了楚维琳。 另一家叫杜平,前两年刚娶了媳妇。她和李和顺家的关系不错,毛遂自荐让李和顺家的给她了一个机会。楚维琳前世听说过这个杜平家的,杜平温吞水一样的性子都叫她打磨得很好。为了能过体面日子很勤快努力。 陆妈妈没有跟着来,抱着楚维琳又是笑又是叹了一夜。楚维琳很理解她。陆妈妈留在清晖苑照顾了她好些年了,要是一道到了常府,别说是陆妈妈自己,楚维琳都放心不下楚维琮。 等陪房们都磕了头,这礼数也都周全了。 流玉扶着楚维琳回东次间,一面走,一面道:“娉依想把库房的册子交给奴婢……” 楚维琳明白她的意思,略一思忖,道:“那就接过来吧,趁着这几日日头不错,也好收拾收拾。” 一个院子,东西也不多,分开管也不方便,不如一道接过来。 流玉悄悄打量常郁昀的反应,见他面色如常,便应下了。 常郁昀心里还是犯着嘀咕的,以前只知道宝莲受宠,没想到现在楚维琳身边却是流玉管了库房。 当着丫鬟的面,自是不好问,等人退出去了,常郁昀慢条斯理抿了一口茶,似是随意问道:“流玉管着库房?从前你过来时多是带着宝莲……” 这样的问题楚维琳并不惊讶,宝莲与她一道长大,她素也与她亲近,小时候去各府走动也让宝莲跟着,人人都瞧在了眼里的。 “去年时奶娘身子不适,恰巧嫂子又有了身孕,便让宝莲回去照顾了一段日子,她出府时手上的事体交给了宝槿和流玉,上个月才回来做事。”楚维琳解释了几句。 常郁昀听罢,顺口又问:“流玉呢?听说是长房那里赏过来的?” 在常郁昀的记忆里,楚维琳与楚家长辈的关系并不融洽,但设身处地来想,若换作是他,只怕更不能相处。 “大伯祖母身边的,赏了我。”楚维琳道。 详细的,楚维琳没打算继续说,常郁昀见她神色淡淡,便也不再问了。 楚维琳昨日大婚累了一日,夜里又折腾了会儿,今日起了大早,一直打着精神,这会儿松懈下来,整个人都有些乏,不由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常郁昀看了眼西洋钟,道:“时间还早,困了就先歇会儿。”许是看到楚维琳有些犹豫,他又接着道,“我去书房处理些公务。” 大婚自是不用当值,楚维琳也不信他还有什么公务,不过还是为他的细致松了一口气,浅浅笑了笑:“好。” 常郁昀起身出去,叫了流玉进来伺候楚维琳小憩。 楚维琳斜斜躺在榻子上养神,流玉怕惊搅了她,去了中屋搬了杌子坐下。东次间里只有西洋钟极轻的滴答声,这样最适宜休憩,要是常郁昀在一旁坐着,楚维琳总会记挂着无法放松下来休息。 东厢房打通做了书房,常郁昀爱书,墙边书架上摆满了各种书籍,从四书五经到乡野奇志,其中也有不少是常恒淼在任上搜罗回来的,而书籍也是这对关系紧张的父子直接极少的纽带。 常郁昀从中随手取出一本翻看,起先还一直留意着正屋里的状况,无法静心。等沉浸书中,回过神来时已经快要掌灯了。 合上书,常郁昀往正屋去,一进门见流玉坐着中屋,便晓得楚维琳还未醒。 流玉赶忙起身,见常郁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便把问安又咽了下去。 没有让人吵醒楚维琳。常郁昀轻手轻脚过去。在软榻边坐下,低头仔细看着楚维琳的模样。 鹅蛋脸白皙,脸颊上自然红润。若是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的小酒窝,柳叶眉舒展,细长浓密的睫毛下,楚维琳睡得很沉。 在心中细细勾勒了一番楚维琳的样子。这般娴静平和,让常郁昀移不开目光。 重生之后。他经常会回忆起前世楚维琳的睡颜,印象里几乎都是紧着眉头,偶尔噩梦连连,哭着醒过来。他试着劝解过安慰过。只是楚维琳心结难消,无法宣泄的情绪压在心里,依旧还是那样。 如现在这般多好…… 连带着他的心都平静了。 楚维琳睁开眼睛的时候屋里只有暗暗的烛光。并不扎眼,她急急坐起身来。唤了一声“流玉”,而后才注意到了一旁的常郁昀,问道:“什么时辰了?” 常郁昀弯腰把滑落的薄毯捡了起来,起身去剪了灯芯,屋里一下子亮了许多:“不晚。” 适应了光亮,楚维琳看了眼西洋钟,说不上晚,但也过了寻常用晚饭的时间了:“不是说了叫我起来的吗?” 常郁昀过来,含笑揉了揉她睡得有些乱的头发:“看你睡得沉就没有叫你,总归没有旁的事,晚些也不打紧。” 掌心温热,亲昵的动作让楚维琳有些尴尬,想到他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旁等了她许久的样子,不由耳根发烫。 流玉进来替她重新梳了头,娉依去小厨房取了一直热着的晚饭,夫妻两个人一道用完了,正要撤桌,水芙挑了帘子进来。 “五爷、五奶奶,”水芙福了福身子,道,“四房那儿请了医婆,听说是六太太病了。” 柳氏病了?分明早上认亲的时候还挺好的。 常郁昀吩咐水芙去问问清楚,与楚维琳商量道:“要是病了,少不得过去看一回。本来可以明日再去,但我们明日回门,没有那个工夫,不如就早去早回的好。” 楚维琳也赞成,等水芙回来,晓得四房那里支了药罐,便一道过去了。 常恒逸父子并不在家,廖氏柔声细语地指挥丫鬟婆子们做事,常郁曚坐在床边。常郁昀不方便进去,便站在了院子里。 廖氏迎了楚维琳,柳氏见了她,有气无力道:“其实没什么事儿,你们新婚燕尔的,不用来我屋里闻药味,早些回去歇息吧。” 楚维琳原也只想走个过场,听了柳氏的话,安慰了几句,便又退了出来。 柳氏让常郁曚送出来,楚维琳小声问道:“怎么好端端病了?” 常郁曚也不解,之前问了柳氏几句也没问出个理由来,道:“母亲只说是这段日子累了,这会儿松懈下来,就发作起来了。” 这话楚维琳自是不信的,常郁昀大婚,涂氏不在京里,大赵氏不满这婚事也不敢敷衍,又有楚伦歆在,柳氏能出多少力气,怎么说得像是她四房娶媳妇一般。 但常郁曚那样子,怕也是不清楚内情的,便也没有多问。 楚维琳跟着常郁昀往霁锦苑走,大致说了柳氏的身子,毫不意外见他挑了挑眉,却没有再提。 明日一早要回门,两人便早早歇下,楚维琳想到早上取衣服时的尴尬便想睡外侧,不想常郁昀却不答应,只能愤愤背身过去躺下。 常郁昀失笑摇头,吹灯落帐,顺手去揽楚维琳,她在头上浅浅啄了一口,笑道:“睡吧。” 楚维琳绷紧了身子,直到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才放松下来,本以为这般被箍着会睡不着,不想困意很快袭来,她闭眼沉沉睡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出阁(八) 国内现在过12点了吧…… 本来应该早点更的,但素爪机木有电啦,96现在在去burdur的路上,大巴可以充电好开心呀。 —————— 成亲是大事体,从相看到小定到迎娶再到回门,每一个流程走完,才能算作圆满。 娘家人格外期盼回门,自家女儿在婆家是否平顺,看看这一日,也能窥得些门道。 常郁昀醒时,外头还有些雾蒙蒙的,怀中楚维琳还睡着,他轻轻抬手揉了揉眉心,整个人精神不少,而后又缓缓从枕下摸出怀表看了一眼。 时间还不迟,还够楚维琳再睡会儿。 这么一想,当了一夜枕头的手臂也不觉得酸麻,他不由浅浅笑了。 直到外头院子里有了轻柔脚步声,常郁昀才低声唤道:“琳琳,该起了。” 迷迷糊糊睁开了眼,见常郁昀的笑脸近在咫尺,桃花眼里映得全是她,楚维琳猛得就清醒过来,速速坐了起来。 竟是这般喜欢看她的睡颜,也不知昨日下午她小憩时他在一旁坐了多久…… 说不出是尴尬还是羞涩,楚维琳干脆披了衣服避去了净室。 丫鬟们进来伺候梳洗,宝莲取了昨日备下的衣袄来,笑着道:“姑娘穿这身。” 品红如意襟梅花扣的夹袄,一条石榴花开的长裙,格外艳丽。楚维琳原本不愿意这么穿,叫几个丫鬟左一句“做新嫁娘时不穿什么时候穿”,右一句“老爷定喜欢”,劝了许久终是点了头,这话也不假。楚伦煜就喜欢江氏和她都艳丽得如花一般。 这个年纪的姑娘,穿什么都好看,况且楚维琳皮肤白,红色格外衬肤色,待脸颊淡淡上了胭脂,镜中人娇媚,仿若成亲那日。 常郁昀看着看着。目光越发柔了。走到楚维琳背后,从首饰盒中取了一对南珠耳坠,弯下腰想替她戴上。 因着常郁昀的突然靠近而有些紧张的楚维琳。在察觉到对方的动作之后,本想接过来自己戴,可见他小心翼翼唯恐伤着她似的,到底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除了前世偶有几次替楚维琳戴过簪子。常郁昀没有干过这样的活,因此格外仔细。等戴好了,他在楚维琳耳畔低声道:“好看。” 声音清润,目光柔柔,楚维琳愣了愣。抬起手摸了摸南珠,就听见几个丫鬟没有绷住的清脆笑声。 原还只是意外和不适应,叫她们一笑。竟也觉得他们两人的动作姿态有多旖旎,耳根子不由就烧了起来。 常郁昀这才退开几步。整理他的衣装。 水茯在东次间里摆好了碗筷,两人用过了之后,一道往松龄院去。 老祖宗刚起,喝了一碗羊奶羹,才让侯在屋外的晚辈进去。 依着辈分落了座,楚维琳扫了一眼,柳氏和常郁曚都没有来,廖氏独自一人站在一旁。 老祖宗和大赵氏说了几句府里的事体,便问道::“柳氏昨夜病了?” 廖氏上前,大大方方回了话。 “昨夜请的医婆,夜深了,我也没有使人去看看,等会儿我就过去,”大赵氏说完,笑着对常郁昀道,“今天你们两个最要紧,回门礼都备好了。” 老祖宗深以为然,点了点头:“没错,早去早回。柳氏那儿,等回来了再去也不迟。” 廖氏接了话过去:“五叔和五弟妹昨夜里去望过婆母了。” 原该常郁昀夫妇回的话,叫廖氏讲了,老祖宗看了廖氏一眼。 廖氏到不怕老祖宗看她,她只担心若让楚维琳来讲,把柳氏那几句“松懈下来才病了”的话说出来,平白叫大赵氏借题发挥,那她在柳氏跟前也少不得听一通埋怨了。 楚维琳压根不打算提,听了老祖宗几句嘱咐,才和常郁昀一道退了出来,直接往二门上去。 因着有回门礼,马车前后三辆,到了楚府大门外,就见楚维璟和楚维琮翘首盼着了。 常郁昀与楚维琳说了一声就下了马车,楚维琳则继续坐车到垂花门。 楚维琮笑着冲常郁昀拱手,唤了声“姐夫”,楚维璟上上下下打量了常郁昀一番,道:“你没欺负她吧?” “没有,”常郁昀知道楚维璟担心,道,“不敢也不舍得欺负她。” 说得这般直白,反倒叫楚维璟有些惊讶,半晌回过神来不由就笑了,他道:“走吧,叔父等着我们。” 另一边,楚维琳在垂花门那儿下了车,何氏和楚维瑷一道迎她,陆妈妈站在一旁。 见宝莲扶着楚维琳下车,何氏喜笑颜开:“可算是来了,让伯娘看看,这两日还好吧?” 楚维琳颔首,见陆妈妈亦是一脸关切,她道:“挺好的。” 陆妈妈有一肚子的话要问,无奈这个档口轮不到她说话,便随着几人一道去了章老太太那儿。 颐顺堂的丫鬟婆子今日也格外高兴些,李氏闻声,让楚维琛挑了帘子出来迎她们。 楚维琛没什么笑容,也不说话,微微点了点头就侧过身子往回走。 楚维琳自不会和她计较这些小细节,前头的楚维琛的头发稍稍长了些,只是她长得慢,又只过了几个月,并不能把她的一头乌发弥补回来。 章老太太坐着罗汉床上,等楚维琳磕了头,才吩咐她起来,仔细问了问常府里的事情。 她最关心的自然是常府后院里的勾心斗角,如今是一个女儿一个孙女在里头,章老太太恨不得她们能稳住脚跟不被其他女眷谋了利去,尤其是大赵氏和柳氏,就没有哪个是省油的灯,等楚维琳那个婆母回京之后,只怕也是一场恶战。 楚维琳挑着能说的一一答了,毕竟还有楚维琛和楚维瑷在。不能大大咧咧就把大赵氏想伸手谋院子的事情说出来。 李氏认真听着她们祖孙说话,时不时偷偷瞄楚维琛一眼,心里自是格外着急的。别人的女儿都嫁出去了,自个儿这个年纪也不小了,却连八字那一撇都不知道往哪里落。 何氏也愁楚维琛这个情况,再过两年,等楚维瑷都要说亲嫁人了。总不能还是这么一个状况吧?都是一家的姑娘。虽从不指望楚维琛能和楚维琬一般让几个姐妹都沾了光,但也绝不希望她扯后腿的。 自顾自琢磨着这些,何氏隔了好久才发现章老太太在向她示意。她赶紧赔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招呼楚维琳去碧纱橱里。 楚维琳自然知道是为了什么,上轿前教导时,何氏是厚着脸皮教的。这一回要问一问,也是娘家人行事的惯例。只是她一点儿也不想和何氏沟通这样的问题。 何氏也是硬着头皮的,毕竟是侄女,和亲闺女还是不一样的,犹豫着开了口。楚维琳也只能随着点头摇头,两个人都窘迫不已。 好在外头有丫鬟通传说常郁昀他们过来了,两人具是松了一口气。 楚维琳从碧纱橱里出来。正巧见楚伦煜挑帘进来,她喜上眉梢:“父亲!” 楚伦煜见了她。亦是笑了。 常郁昀恭敬给章老太太磕了头,又见过了何氏、李氏,便依着章老太太的意思,和楚维琳一道进去给楚证赋磕头。 内室里的药味比出嫁那日淡了些,楚证赋躺在床上,蒋姨娘站起来冲他们笑了。 楚证赋似是精神不济,等两人磕了头,便让蒋姨娘送上了红封,没有多留他们。 常郁昀多瞧了楚证赋几眼,他眼眶深凹,面色发黄,一副久病模样。 常郁昀在翰林院做事,也听些同僚说起楚证赋的身体,具是一副不乐观的态度。他听闻圣上的安排,可这个病情,别说是押运粮草了,和从前一样的肥差也定是没有了的。 他也问过楚伦煜,岳父只说“尽人事,听天命”,余下的也只是叹息。 前世时,楚证赋没有回京,也并非在这期间病故,只是今生楚家也发生了很多变化,比如突然亡故的阮氏,又比如被奶娘抱着进来的楚维琏。 不说何氏待这个生在府外的庶子如何,毕竟是认祖归宗了的,又是楚伦沣唯一的儿子,楚维琏的日子倒是比二房里的楚维瑞还轻松些。 何氏被这件事打了颜面,又和楚伦沣彻底冷了脸,干脆求一个贤惠的名声,待楚维琏也算客气。 今日新姐夫登门,自是要拜见一番的。 楚维琏年纪虽小,这些日子也懂事许多,规矩问安,收下见面礼后便乖乖下去了。 章老太太又说了几句,嘱咐他们晚些过来用饭,便让他们回了清晖苑。 回了自个儿的院子,楚维琳整个人舒坦许多。常郁昀站着仔细看楚维琳的这座小院,只觉得亲近无比。他是头一回来,前世楚维琳上轿后根本没有回门,等后来再来时,此处早就被何氏改做他用了。 楚维琳不催常郁昀,自顾自进屋和楚伦煜说话。 父亲想听的关心的,楚维琳都懂,他求的只有她的幸福和平顺。这一回嫁过去,常府里的生活虽称不得一切顺心,但好歹常郁昀没有给她什么压力。 楚维琳如实告诉了楚伦煜,末了道:“父亲,我会和他好好过的。” 楚伦煜听罢,不由笑了。他知这亲事是常郁昀动了心,楚维琳未必能很快进入状态,但他是过来人,知道夫妻相处需要时间和磨合,只要两个人都有心好好过,这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伸手拍了拍女儿的肩,楚伦煜道:“父亲信你,一会和郁昀一道去看看你母亲。”(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阁(九) 五月的最后一天,这个月日更少了11章,4月的粉票加更还有1章,总共12章,96有数着,一定会补回来哒! 以及,96昨天才发现,我这个章节数错数了,叹气,不影响阅读,纯属96蠢了。 书友们等我回来加更,么么哒~ —————————— 这日阳光正好,常郁昀在院子站了会儿便往正屋走。 刚要抬手挑帘子,里头楚维琳轻柔说话声一点点传了出来,那声音动听,他不由失神,耽误了手下动作。 “父亲,我会和他好好过的。” 楚维琳的话语一字不漏传了出来,常郁昀怔愣,突然之间脑海里充斥了这几日的相处,虽然感觉得到她没有完全敞开心扉,但比之从前,那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排斥已经减了许多。 清晨在他怀中的睡颜,早上在他替她戴上南珠耳坠时小巧泛红的耳垂,对上大赵氏时半寸不让的模样…… 常郁昀不禁勾了唇角,眼底全是笑意,而后退了几步,没有进去打搅他们父女说话。 楚维琳不知外头情况,只和楚伦煜说着事体。 等楚伦煜起身出去了,陆妈妈才打了帘子进来。 “妈妈,快坐下。”见了陆妈妈,楚维琳只觉得格外亲近。 陆妈妈微红了眼睛,依着楚维琳的意思在杌子上坐了一个角,握住楚维琳的手,她缓缓道:“姑奶奶,这两日家里样样都好,您别挂心。” 楚维琳听罢。笑着点了点头:“那就好,我也很好。” 许是章老太太晓得她和何氏两个都是别扭不已的,便让陆妈妈也来问几句。 可即便是对着陆妈妈,房内事情也不是能够简单说出口的,犹豫了半晌,也只有一句“还好”。 陆妈妈晓得她是面子薄,毕竟是新嫁娘。便是江氏还在。母女两人只怕都说不明白,便道:“您是明白人,咱们与常府虽说是姻亲。可于您来说,眨眼就成了婆家,说话做事若有拿捏不准的时候,多与姑爷和姑太太商议。” 楚维琳自是点头。 陆妈妈又道:“夫妻相处。姑奶奶多回忆回忆咱们老爷和夫人。姑爷待姑奶奶总归是好的。” 微微蹙眉,楚维琳不解陆妈妈为何会这么想。不禁问道:“妈妈,可是宝莲还是宝槿与你说了什么?” “哪里还要叫她们来说。”陆妈妈忍俊不禁。 楚维琳上轿之后,陆妈妈一直盼着她回门,就怕她在婆家吃亏受委屈。等总算再见到了小夫妻,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从颐顺堂里回来,这一路上陆妈妈都在观察。姑爷看自家姑奶奶的那个眼神,完完全全就是呵着护着暖心暖意。 喜欢还是不喜欢。旁的事情都能装,只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常郁昀看楚维琳,和当年楚伦煜看江氏是一样的,也就是楚维琳局内人,没有看清罢了。 “姑爷是真真喜欢姑奶奶,姑奶奶可要抓牢了,莫要糊涂得去伤姑爷的心。”陆妈妈连连嘱咐。 她见过不少夫妻,成亲时和和睦睦,等过几年却叫争执置气给消磨淡了。男人也就罢了,自可去妾室通房身上寻温柔乡,女人只能一辈子熬着,再气再苦也只能受着。 陆妈妈可不想楚维琳有那等委屈。 晓得陆妈妈是一片苦心,全是为她打算,楚维琳点了点头:“我知道。” 嘴上这么说,心里另有琢磨,前世她把常家逼到家破人亡,地牢之中常郁昀对她依旧初心不改,虽怪她却也怜她,楚维琳很难想象还有什么样的糊涂事能真的伤了常郁昀的心…… 总归,如今是绑在一起过日子,她是不想尝试去伤了那人的心的。 楚维琮站在廊下,仔细请教着常郁昀功课,常郁昀自是一一指点,直到陆妈妈扶着楚维琳出来,他才笑着迎过去。 楚维琳见他过来,脸上笑容温和,如这秋日里的暖阳,不禁偷偷扫了陆妈妈一眼,而后道:“去祠堂里给我母亲上柱香吧。” 常郁昀含笑点头。 流玉过来引路,两人到了祠堂外头,配院里依着辈分摆了女眷牌位,楚维琳望着江氏的灵牌,许久不语。 常郁昀也在看,但他很快留意到了伦字辈的媳妇里只江氏和孙氏的灵牌,那位继室阮氏并未被供奉。 阮氏是这一世突然亡故的,常郁昀原就不解,如今没看到灵牌,越发觉得古怪,只是这里实在不是一个说话的好地方,便把疑问埋在心里。 楚维琳合掌默默和江氏说了会儿话,这才转身与常郁昀道:“也不早了,我们去颐顺堂吧。” 回门的午饭摆在了颐顺堂里,家宴简单,楚维璟拉着常郁昀喝了几杯,意思一番也就收手了。 两人又去樟荣院里请了安,这才依着时辰,坐车返家。 马车缓缓驶出楚府,常郁昀不轻不重握着楚维琳的手,问道:“琳琳,刚才在祠堂里,我没瞧见那位继太太的灵位。” 楚维琳一愣,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阮氏,道:“老底子的规矩,没有替公婆守过孝的继室不进祠堂供奉……” 这一条规矩,是章老太太气愤之余才翻出来的,无论是旧都还是京城,早就没有那样遵守过了,不说楚家,其他世家里都没有那样行事的。 果不其然,常郁昀若有所思,楚维琳斜了他一眼,到底没想继续瞒他,大致说了来龙去脉,只隐下了自己参与其中的那些。 常郁昀愕然,比起惊愕阮氏的行为,他更没想到楚维琳会如实相告,他轻轻揉着楚维琳的手,道:“我只见过你母亲一面,那时她带着你来府里看五姑母。我想,若我母亲还在,也会是那般慈爱温柔。” 楚维琳头一回听他说起江氏,一时有些感慨,而常郁昀的生母,他亦极少提及,想了想。道:“回府后。我也去给婆母磕个头吧。” 常郁昀颔首。 马车入了常府,停在垂花门外,使了人去松龄院里报信。常郁昀牵着楚维琳往霁锦苑去。 正是府里丫鬟走动最多的时候,楚维琳不愿叫人瞧见,挣了两下没挣出来,不由恼着瞪了常郁昀一眼。 常郁昀却似全然未觉。楚维琳也只好随他去了,只等着回到屋里。也就能松手了。 哪知常郁昀拉她进屋,回手就把房门带上,把丫鬟们都关在了外头。 楚维琳以为他有话要说,先一步往东次间里走。哪想刚走到桌边,常郁昀快步上来突然就揽住了楚维琳的腰。 楚维琳叫他唬了一跳,不禁低叫出声。转身推了推常郁昀却推不开,只好抬眼看他:“怎么了?” 箍在腰间的手渐渐收紧。楚维琳感觉到常郁昀把头埋在了她的脖颈处,呼吸不疾不徐落在耳侧,痒得她微微偏过了头。 常郁昀低低道:“琳琳,真的会和我好好过吗?” 原是叫他听见了呀…… 安慰楚伦煜,也是安慰自己的那句话,却叫常郁昀听了去…… 楚维琳轻轻咬了下唇,本不想回答,可常郁昀闷沉喑哑的声音却似落在心湖之上,一阵阵酸楚。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楚维琳最后还是有些别扭地应了一声。 久久没有等到答案的常郁昀心中忐忑,不禁抬起头看她,正好把她脸上飞霞的模样映了下来。 即便是别扭娇羞,也是格外好看招人,常郁昀心中一荡,低头寻楚维琳的红唇。 楚维琳往后仰头,想避开他的动作,只是叫他箍在怀中无处可逃,只好垂眸由着他亲吻。 轻吮浅含,唇齿相依,慢慢就有些收不住,只觉得心神都荡漾起来…… 铛—— 西洋钟重重响起,楚维琳身子一僵,瞬间回过神来,这才觉察到刚刚连她自己都失了分寸了。 常郁昀也有些失神,楚维琳红着脸重重推了他一下,又是羞又是恼避去了内室,常郁昀抬手摸了摸唇角,却是笑了。 唤了人进来伺候,宝槿板着脸不看楚维琳,娉依却忍不住,眉梢都是笑意,宝槿嗔了她一眼,自己也跟着崩不住了。 楚维琳哪里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大白天的,一回来就把丫鬟们关在外头,偏偏她脸上还是红透了的…… 偏偏那个始作俑者还跟个没事人一样…… 再恼也不能耽误事情,换了身衣服,两人一道去了松龄院。 老祖宗见他们来了,仔细问了几句,又留了晚饭。怕夜里风大,没有久留,便让夫妻两人早些回去休息。 走至半途,常郁昀突然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你祖父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我听岳丈的意思,有点儿拖一天是一天的感觉。” 忽然提到楚证赋,楚维琳也有些意外,想了想,道:“我每次见祖父,他都是那个样子,我不懂岐黄,看不出他身子……” “我只是感觉,无论是你祖母,还是岳丈叔伯,似乎都没有特别紧张。” 楚维琳挑眉,等着常郁昀继续说。 “你知道圣上招你祖父进京是为了什么吗?” 话讲到这儿,楚维琳也明白过来了,她偶有一次听到过几句,圣上原是要让楚证赋押运粮草的,莫非…… 后天的话是不能再出口了的,也就只能按下不提。 回到霁锦苑里,水茯进来禀事,四房里看望的人不少,大赵氏和楚伦歆都亲自去过,柳氏似乎是有了些精神,应当是没有什么大碍的。 常郁昀听罢,与楚维琳道:“她不好也要好起来,之前就往宫里递了牌子,再过几天要去磕头的。” 柳氏如今仰仗宫里那位的荣耀,她们姐妹原本也亲密,自不会错过这样长脸的机会。(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花凋(一) 看到了书友们的粉票和留言,谢谢大家支持。 96这周周日就滚回来啦,调好时差就发奋图强,把欠下的都补上,96会加油哒! ————————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楚维琳就在松龄院里见到了柳氏。 柳氏面上涂了厚厚的粉,又上了些胭脂,这才把病容掩了大半。 老祖宗见她这个样子,不由皱了皱眉头:“既然没好完全,干脆多歇息两日,大小事有你媳妇在,你又逞哪门子强?面色这般难看,便是到了宫门外也要被拦了下来。” 柳氏扯出一个笑容,道:“老祖宗,媳妇身子没什么大碍了,只是面色上还不好看,再过一两日,也就好了。” 楚维琳暗暗打量了柳氏两眼,脸颊微凹,消瘦了一圈,明明认亲那日她还因为大赵氏吃亏荣光满面,怎么到了下午就突然病得如此厉害? 左思右想也弄不明白,这常府里她是新人,打听各处消息也不像从前在楚府里方便,疑惑也只能存在心里。 柳氏似是一心要进宫里去,调养了几日,倒是真叫她养回来不少,等在宫里走了一趟,带了些赏赐回府,整个人越发精神了。 她把赐下来的东西一一给老祖宗过目,道:“您看这柄玉如意,色儿清透,娘娘让媳妇给您带回来。” 老祖宗宗室出身,眼界高,那玉如意的确是好物,她点了点头:“劳娘娘惦记着。” 柳氏笑弯了眼,又说了其他赏赐。最后转过头来与楚维琳道:“我还去慈惠宫里磕了头,太后娘娘昨日里刚请了几个师父诵经,听娘娘的意思,是盼着世子妃能早些有好消息。昨日念了几串乌木珠子,已经给崇王府送了一串了。娘娘晓得你也嫁了,就把这串给你,就说姐妹一道有个伴儿是最好不过的。” 楚维琳起身笑着接过珠串。嘴上谢了太后谢了柳氏。心里却有些嘀咕。楚维琬出阁才五个月,慈惠宫里怎么会这般着急?再说了,崇王并非太后所出。没到半年就送珠串过去,只生养了一胎的崇王妃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这还真是好东西,”徐氏掩唇笑了,“老祖宗。不如孙媳妇和四弟妹一道去菩萨前头拜一拜吧?不然真要让五弟妹赶到前面去了。” 楚维琳默不作声把珠串戴到手上,不理会徐氏的那些话。徐氏瞧着是说子嗣,暗里就在笑话柳氏,明明是柳氏进宫磕头,没替自个儿和廖氏从慈惠宫里谋些好处来。反倒是成了跑腿的,给楚维琳带了东西。 柳氏皮笑肉不笑,上下打量了徐氏几眼。与老祖宗道:“媳妇也这么想,这都一年多了。郁明媳妇都没个动静,我做婆母的也有些忐忑,这么一想,郁晓媳妇进门更久,大嫂还不晓得要多着急呢。” 恰巧大赵氏进来,听了这话越发烦恼,狠狠瞪了徐氏一眼徐氏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由涨红了脸。 大赵氏问了安,刚坐下来还未开口说话,便有丫鬟匆匆打了帘子进来。 “鸢禾,这是怎么了?”大赵氏问道。 鸢禾福了福身,禀道:“老祖宗,叶府上来了一位妈妈报丧,叶大姑娘没了。” 话一说完,老祖宗愣了愣,半晌才急急道:“什么?谁没了?” 鸢禾回道:“叶家大姑娘没了。”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剐了大赵氏一眼,大赵氏面色惨白,没有说话。 楚维琳亦惊讶不已。 叶大姑娘说的是叶语姝的胞姐叶语妍,即便是叶语姝过继给了常恒熙,叶语妍依旧很疼她。 楚维琳知道,叶语妍是活不长的,她在八岁时大病过一场,之后身子骨就十分柔弱,前世里叶语妍便是死在了这一年,可楚维琳记得那是腊月寒冬,而不是在十月里。 怎么会提前了两个月?刚刚老祖宗为何气愤得剐了大赵氏一眼? 楚维琳不解,正琢磨着,却听老祖宗唤她。 “到底是姻亲,少不得去上一炷香,语姝与你亲密,明日里你和郁昀过去,还有你五叔母,叫上她一道。” 楚维琳赶忙应下,心里越发嘀咕,大赵氏是叶语姝未来的婆母,又是常恒熙的长嫂,老祖宗的意思竟然是让她完全回避? 大赵氏没有出声,柳氏一双细长眸子转了转,若有所思。 因着要知会楚伦歆一声,楚维琳出了松龄院便往宜雨轩去。 鹦哥引了楚维琳入内,楚伦歆正躺在榻子上小憩,抬眼看了她一眼,笑着道:“快过来坐。” 楚维琳讲了来意,又细细说了老祖宗的安排,自没有拉下老祖宗剐大赵氏的那一眼。 楚伦歆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从前倒是见过叶家那个妍姐儿的,倒真是标致可人,最早的时候老祖宗颇中意她,想等她十二三岁的时候问上一问,后来听说是刚出生时就定了娃娃亲,便作罢了。哪知道她七年前大病,我听四姑说过,给妍姐儿换了好些个大夫了,都说看不好了,也就这一两年的工夫,想来叶家那儿也有准备。” 这些事情,楚维琳是头一回听说。楚伦歆晓得叶语妍的身体,对她的病故只觉可惜,并不奇怪,楚维琳介意的两个月的时间却是说不得的。 “老祖宗为何要恼大伯娘?”楚维琳问了一句。 楚伦歆挑眉,思忖了一番,道:“按说大赵氏不会去惹四姑……” 这个想法和楚维琳不谋而合。 大赵氏是儿媳,常恒熙是女儿,在老祖宗心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常恒熙是个极其护短,又是会打会闹的脾气,若大赵氏惹了她,她可不会闷不做声,定会告到老祖宗跟前,吵得阖府上下都晓得。 大赵氏是要和常恒熙做亲家的,即便有了争执都要让着些,不会不顾轻重。 可要和大赵氏半点关系没有,老祖宗怎么会生气?莫非不是大赵氏,而是她娘家那儿? 可叶语妍一个养在深闺里的病姑娘,怎么会和赵家人扯上关系? 这其中缘由,她们坐在这儿也闹不明白,只能等明日里去了叶家,兴许会晓得一二。 夜里常郁昀回来,听了消息颇有些意外,与他记忆里的差了两个月,而前世时,大赵氏分明是过府去看望了常恒熙与叶语姝的。 翌日一早,从松龄院里出来,楚伦歆就安排好了车马,几人一块往叶府去。 叶家大门挂了白绸,立在门口的小厮也是一身素衣,仔细接待着宾客。 常恒熙的丈夫是礼部侍郎,虽说是蒙了祖上的阴,但年纪轻轻居此位已属难得。 今日来的具是姻亲。 楚维琳一行去了灵堂上香,没过一会儿楚伦歆就有些犯嘀咕,按说叶语妍那身子骨,叶家人人都清楚,甚至是有了心理准备的,悲痛是肯定的,却为何会有些愤怒情绪在里头? 叶语姝一双大眼睛哭得红肿,常恒熙劝了几句,又请楚维琳先扶她回房里歇一歇。 “郁昀媳妇,从语妍闭眼开始,语姝就没停过,我劝不住她,你帮姑母劝一劝。”常恒熙满面疲惫地道。 楚维琳点头,半扶半拖着叶语姝回房,又唤了丫鬟取水来替她净面。 叶语姝哭久了,脸上发红发痛,她顾不上,握着楚维琳的手,道:“琳姐姐,我大姐她……” 刚开了个头,又泣不成声。 楚维琳揽过了叶语姝,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脊柱抚着,万千言语在胸口,却闷得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的脑海里全是前世情景。 那年,宣平侯府办了白事,楚维琬红颜薄命,楚维琳得了信儿的时候难以置信,呜呜哭到天明,常郁昀劝不住她,便去请了叶语姝来,那时的叶语姝也是这么揽着她,陪着她掉眼泪。 那时叶语姝就说过,她的大姐也没了,最疼她的大姐…… 叶语姝哭了许久才又缓过些气来,听丫鬟们说,常恒熙和楚伦歆正过来看她,赶紧重新梳洗一番。 常恒熙进来,见女儿虽然眼睛脸颊红成一片,好歹是不哭了,不由松了一口气,冲楚维琳笑了笑,可到底因为悲伤,笑容格外勉强。 屋里没了旁人,楚伦歆低声问常恒熙:“原也听你说过妍姐儿身子弱,可前些年大夫就断言了的,你也别太伤心了。” 楚伦歆长长叹息一声,她如何不伤心。 叶家子嗣说不得繁盛,总归也不弱,只可惜姑娘缘太浅,语字辈生下来七个,养到现在的就叶语姝和她隔了房的四姐。 常恒熙亲生过一个姑娘,却也是早早就夭折了,如今看到叶语妍没了,想起那个没养活的孩子,越发心伤。 握着叶语姝的手,常恒熙哑声道:“我和你二伯娘就只剩下你了,语姝,你可要好好的。” 二伯娘说的是叶语妍和叶语姝的亲生母亲。 楚维琳听得酸楚,叶家这么一个状况,也难怪前世时叶语姝枉死,常恒熙和娘家撕破了脸,再不往来一步。 “我们语妍命苦,若不是那季家颠三倒四,语妍也不会被气得吐血,也不会这么快就……”提起季家,常恒熙浑身发抖,咬牙切齿。 楚维琳一愣,却也了然了,若不是气到吐血,叶语妍本还能再拖两个月的。 “季家?”楚伦歆皱眉,“可是语妍说的婆家?”(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花凋(二) 书友们周末愉快! 96也马上就要滚回来啦,大家等我回来补更新吧。 ———————— “就是那个季家!”常恒熙眼睛发红,许是哭的,许是恨的。 楚维琳坐在一旁,和楚伦歆一道听常恒熙说这些事。 在外人眼里,季家也算书香人家,只是考运不济,虽然供出了秀才举子,进士却是无缘的。 季家的老太爷和叶家的老太爷打小是同窗,科举之后命运是不同了,但两家感情倒是不坏,季家花钱捐了个官,说起来也是把脚迈进了官宦圈子。 季家大爷和叶语妍的娃娃亲是两家老太爷亲自订下的,以当年来看,叶老太爷官运正旺,季家本不如,全以感情联姻。 虽说是父母之命,但两家世交,季大爷从前也随着长辈来过叶府,和叶语妍也是见过的,彼此心知肚明,亦是彼此满意。 合过八字,过了小定,只等着儿女长大,结百年姻缘。 哪知叶语妍大病,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尤其是两年前,几个大夫都说养不回来了,叶老太爷虽然心疼得要命,可想着两家有婚约,还是把这事儿细细和季家交了个底,若是季家想退亲,叶家定答应。 季家那时说得格外好听,生死有命,一日不闭眼就一日还有机会,他们家不做那退亲的事,盼着大姑娘能好起来,真不行了,也是他季家媳妇,以后季家宗堂里也有一份香火供奉。 听了这么一番话,叶老太爷还要如何说?叶家上下感激涕零。只觉得是碰上了好人家,连叶语妍自个儿都说,她虽不是命大之人,却是是有福,娘家婆家如此待她,她也没有什么好伤感的了。 当日凿凿之语还在耳畔,一旬前叶家突然来人变卦。直言要退亲。 叶老太爷愕然。想拜访故友问问清楚,季老太爷却不见人,叶家上下虽不满意季家变卦。但叶语妍这么个身体,断没有硬拖着人家的道理,谁家孩子不是心头肉,季大爷也快十八了。底下还有弟弟们,总不能叫叶语妍一路耽搁下去吧? 因而叶老太爷实话实说。叶语妍过不了这个冬天,这么多年下来了,不如再缓一缓,等到孩子闭眼。到了那时候,季家转眼就另说亲事,叶家也不会置喙。甚至会帮忙寻一门好亲。 季家并不答应,只求快快退亲。 叶老太爷与叶语妍的父母商议之后。便也答应了。 这事原本也就了了,但叶语妍的父亲叶二老爷不是一个软脾气,他和季家的同辈也算交好,自是又去打听了一番,这一打听,生生气得砸了一书房的东西。 季家是已然找好了下家,他们瞧中的就是赵家的赵涵忆! 按说季家是攀不上赵家的,赵家如今不比当年,但怎么也比只捐出了个小官的季家强,只因赵涵忆年纪拖得大了,又传出过身子骨差出城去庄子上休养的消息,因而现今也不算挑剔。 也不晓得其中因果,赵家似乎对季大爷相当满意。 季家能和赵家结亲,那是求之不得,总归都是病媳妇,赵涵忆养好了,叶语妍就是等死的,况且赵家还是侯府姻亲,对季家来说,自是一番助力,好过叶家自己飞黄腾达却从没有拉过季家一把。 怕赵家那儿反悔,季家这才心急火燎地要退亲,半刻不能等了。而赵家那儿,听说也是数着日子,想早些把亲事定下。 季家此等行径,虽是人之常情,却到底寒了人心,尤其是当年叶家主动商议退亲时,季家还说过那等冠冕堂皇的话! 叶老太爷听了叶老二爷的话,气归气,却也不能拿季家如何,毕竟自己大姑娘有恶疾,别说只是小定还没上轿,就算是已经拜堂成亲了,夫家要如何如何,叶家也没有办法。 这些事情,却被一个口无遮拦的传到了叶语妍那儿。 叶语妍病中本就不适,听罢连连吐了三口血。 说起那日情景常恒熙就忍不住眼泪,指甲把手心都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印:“我去看语妍,便是她漱了口还是满嘴的血腥气,她握着我的那只手冰凉冰凉,心如死灰一般,说她原当季家是个好的,她有那样的婆家也是有福的,哪知道竟是这等人家,她已经是强弩之末,季家却连几个月都不肯等!” 吐了血,本就损了的身子越发支持不住,叫老参吊了一夜,第二日中午就没了。 常恒熙簌簌落泪,与楚伦歆道:“我还要和大嫂做亲家的,她娘家怎能如此?季家等不得,也全是她赵家等不住了。” 楚维琳听到这里,心里也百转千回,见叶语姝又要哭了,赶忙低声劝慰。 她是晓得老祖宗恼大赵氏的缘由了。赵家和季家的那些事,老祖宗和大赵氏应当早就知道了,想来老祖宗并不赞同季家急切退亲,大赵氏为了在常府的颜面和安宁,也是回娘家劝过的,只可惜没有劝住,要不然,老祖宗昨日不会只剐一眼就了事了。 而赵家那儿,赵涵忆没有如愿嫁入常府,只怕她自个儿和她父母都对大赵氏有些埋怨,又怎么会听大赵氏的。 只是那个一心一意要嫁给常郁昀的赵涵忆,真就想转过来另谋良人了? 不过,不谋也不行,常郁昀已经成亲,赵涵忆的出身不可能做妾,总不能以青春去赌楚维琳红颜薄命吧。 原本还能多活两个月的命,只因赵涵忆和前世不同了,叶语妍也不同了。 楚伦歆长长叹气,道:“便是从小看到大的娃娃亲,也不一定能如意了的。” 叶语姝一愣,咬着唇低下了头。她也是娃娃亲,可她也不喜欢这门亲事,只是她说不出口来…… 楚维琳看叶语姝神色,晓得她心中所思,只是这会儿真不是插手劝解叶语姝婚事的时候。 “可不是嘛!”常恒熙擦了擦眼泪,“好在语姝是嫁去常家,做常家的媳妇,有母亲在,兄嫂们在,总不会吃了亏,要是是去给她赵家做媳妇,我一万个不答应!” 叶语姝心情越发复杂,常恒熙待她越是疼爱,越是事事替她考量,她越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楚维琳亦是心事沉沉,若常恒熙知道叶语姝就是在常家,在这么多亲人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她怎么能承受得住。 “她赵家,唉!”事关大赵氏,楚伦歆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她们妯娌明争暗斗了这么些年,实在是闹心得紧。 偷偷打量了楚维琳一眼,楚伦歆想,亏得常郁昀娶了楚家女若是赵涵忆进了门,涂氏不在京中,这二房的后院不等于也被大赵氏握在了手里? 治丧期间,事情忙碌,常恒熙只坐了会儿,又要去灵堂里,只叫楚维琳多陪陪叶语姝。 常恒熙和楚伦歆前脚刚走,叶语姝后脚就卸了劲歪歪躺去了软榻上。 见她如此,楚维琳低声道:“这事情总归要和姑母说说明白,语姝,你要真不愿意,还是早做打算,毕竟这日子飞快,等临上轿了再反悔,可是不成的。” 叶语姝红着眼眶,喑哑道:“道理我都明白,可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母亲说,总归是她娘家人,我只因为自己不喜欢就挑三拣四……” 常郁晖分明是个歹人,平日里披着块君子的皮而已。只是这些话楚维琳说不得,只能道:“这回不单单是姑母,你家中长辈都是恼了赵家的。” “是恼了赵家,甚至有些恼大舅母,却不是恼了常家,恼了晖表兄……”叶语姝咬着下唇,摇了摇头,半晌道,“我晓得琳姐姐的意思,家里为大姐治丧,我有个什么想法也要等到这之后,这个时候去添乱,是要不得的。” 楚维琳赞同叶语姝的想法,只要她能厚着脸皮真和常恒熙推心置腹谈一谈,总会有一丝机会。 可若要让叶家彻底厌了常郁晖这个人…… 必须要让他的真实性情暴露才行,这却不是楚维琳一个人能做成的事体。 两人具是思忖着自己的事情,有丫鬟进来报,说是董三奶奶来了,在灵前哭得站不住了,让她们两个过去瞧瞧。 叶语姝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董三奶奶的身份,楚维琳解释道:“杜家四姐姐暮春时嫁到了董家。” 楚维琳和杜家四娘投缘,只是杜四娘上轿时她已经过了小定,不能过府观礼,只遣人送了礼物,这回她出阁,已经成了董三奶奶的杜四娘亦给她添了些妆。 这么一说,叶语姝便明白了,杜四娘是叶语妍的手帕交,叶语妍病后,与好多姑娘都不来往了,杜四娘却是例外,两人一直很好。 楚维琳和叶语姝一道去寻杜四娘,见她哭得接不上气,靠着丫鬟才稳住身形,不由唏嘘。 “杜四姐姐……”楚维琳开口唤她。 杜四娘目光戚戚,见了她有些诧异,复一想也明白过来,与她们道:“语妍她,她怎么就……我上个月来看她,虽说不上精神好,却也不像只余一个月命的人呐!” 对着她,季家那些事情,楚维琳和叶语姝都不知道如何讲起。 还是杜四娘自个儿四周仔细打量了一圈,疑惑道:“季家怎么一个人也没来?他们是语妍的婆家,该要来的。” 话问到了这里,楚维琳这个外人不好说,叶语姝便把来龙去脉讲了。 杜四娘铁青着一张脸,恨道:“这季家忒不要脸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花凋(三) 书友们,96回来啦。 在kfc等天亮再倒车回家,手机电量只够码这些了。 恢复日更啦,书友们等96回去倒倒时差,开始把之前欠下的全部补上来~ —————————— 再是气再是恼再是不忿,也只能咬牙骂上几句,她们虽是闺中密友,但说到了底也是外人。 季家行事不妥归不妥,可叶语妍的那个身子骨也实在让叶家一肚子苦楚,对方言而无信,自家却并非全然在理…… “也就是咱们这般讲规矩道理的人家,才吃这种亏,那季家倒是好,要脸面的时候唱戏,要另谋高就时又什么都不顾了,好不容易竖起来的牌坊都要一并推倒了去……”杜四娘说得气愤。 楚维琳一愣,从前从未听过杜四娘这般讲话,仿若是气急攻心连言辞都一并刻薄了起来。 想到她出嫁半年,董家又是忠勇伯府,里头乌七八糟的事情怕是不少。 上回春宴时遇见的三姑娘董凌音就不是一个大度的,偏偏还和荣和县主亲近,对杜四娘这个和楚维琳熟稔的嫂嫂,想来也不会和善。 “这般愤慨,你在伯府里……”楚维琳低声问她。 杜四娘摇了摇头:“一家子里头,就是那么些的事,我便是不说,你们也能猜出一二,不过,不用担心我,我到底是杜家的姑娘,岂会随便叫人拿捏。话又说回来,各个都是大忙人,也不会日夜盯着我,她们要争的多着呢。”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是不好再问,楚维琳道:“姐姐能周旋,那是最好的了。” 杜四娘睨了一眼楚维琳,又看向叶语姝,见她一副若有所思模样,不由缓了神色:“咱们不说这些了,倒是把这个大姑娘给吓着了。将来不敢嫁人了可怎么是好。” 楚维琳闻言。亦看着叶语姝,她知道叶语姝心境,岂不就是怕着不肯嫁常郁晖吗?只是这些话不能与杜四娘讲。 傍晚时。过府来的姻亲们渐渐散了。 楚伦歆不肯叫常恒熙送,带着楚维琳和常郁昀上车回常府。 马车一路到了松龄院外头,常郁昀扶了楚维琳下车,楚维琳又去扶楚伦歆。 里头已经通传了声。老祖宗坐着等他们回话。 屋里没有其他人,大赵氏也被老祖宗支开了。就是想听一句实话。楚伦歆心知肚明,她不想落井下石,也不会说什么好话,原原本本把常恒熙的话转告了老祖宗。 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我上回就和她说了。她娘家那儿这么做不成的,这回好了,闹成这个样子。”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大赵氏。 老祖宗惋惜叶语妍,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只让段嬷嬷转告大赵氏,季家反复,以后往来不得,这意思是那季家便是攀上了赵家,也别妄图以赵氏姻亲为名,来常府里走动,常家不会认这样的亲。 这也是情理之中,若季家能通过赵家与常府攀亲伦故,老祖宗怎么给叶家交代?常恒熙在叶家还怎么抬头? 至于大赵氏那儿,听了段嬷嬷的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无力反驳。换作是她,养着别人的小女儿,却和害死别人大女儿的凶手论亲戚,怎么想都不是滋味。 老祖宗精神欠佳,也就不留他们一道用饭了,便各自打发回去。 常郁昀和楚维琳送了楚伦歆回宜雨轩,才慢慢走回霁锦苑。 偏头看去,楚维琳一直若有所思,常郁昀不解她的思绪,可路上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便压住了疑问。 等回了房,只让流玉守着堂屋,常郁昀示意楚维琳在东次间里坐下,又添了盏热茶,道:“琳琳,想什么呢?” 楚维琳抿着唇,一时没有开口,水汽氤氲,模糊了视线,隐约是叶语姝笑意盈盈的脸庞,楚维琳眨了眨眼睛,犹豫之下,还是道:“叶家那儿是恼了赵家的,我听五姑母那意思,她也有些恼大伯娘。毕竟是一条人命,出了这样的事,语姝给大伯娘做媳妇还妥当吗?” 常郁昀似是没想到楚维琳在想这些,微怔之后,问道:“你不想她嫁进来?我看你和语姝表妹素来亲厚,还以为你会愿意和她做妯娌。” 就是因为关系好,才会舍不得…… 妯娌也好,姐妹也罢,她们两人亲近,自是愿意一道,这后院里烦心事本就多,能得一真心实意相待的人,肯定是高兴的。 只是,常郁晖那个人…… “妯娌再好,也就是解个闷,她是要和六叔过一辈子,我只是怕她过得不好。”楚维琳叹息道。 她不仅仅是怕,而是亲身经历过,见证过叶语姝的死亡,楚维琳又怎么会忍心叫她重蹈覆辙?只是这些话她说不得,只能这般提及几句。 常郁昀垂眸沉默,细长的手指握着楚维琳的手,拇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 他知道叶语姝会死在常郁晖的手中,只是两人是娃娃亲,他隔了房的兄弟轻易不好插手,张口就要坏了这段姻缘,老祖宗跟前他就交代不过去。 可看着叶语姝去死,他也狠不下这个心肠,何况叶语姝和楚维琳亲密,等出了事情,楚维琳不晓得会多伤心。 他怎么舍得让楚维琳伤心…… 不如去试一把,常郁晖不会防备他,只要肯费一番心思,要抓到些风吹草动,还是可能的。 至于这后头的事,撕破脸就撕破脸吧,反正是不可能和长房那儿粉饰太平十年、几十年的。 常郁昀拿了主意,这些事一时半会儿不能细细告诉楚维琳,等落定了之后再说吧。 又过了一旬,楚维琳正和宝槿说着院子里的事情,宝莲笑着进来。福身道:“奶奶,楚府里,长房徐妈妈来了。” 徐妈妈是黄氏的得力人,怎么会到常府来? 楚维琳疑惑,让宝莲请了徐妈妈进来。 徐妈妈红光满面,笑着问了安,才说了来意:“六姑奶奶。是我们三姑奶奶有喜了。太太让老奴来给您和五姑太太报个喜。” 楚维琬有喜了? 楚维琳喜上眉梢,这还真是一桩开心事,细细问了徐妈妈几句。又引她去了宜雨轩,楚伦歆一听笑得合不拢嘴,从梳妆盒子里抓了满满一把碎银子赏了徐妈妈和院子里的丫鬟们。 徐妈妈回去了,楚伦歆打发了人出去守着。独独留了楚维琳说话:“我是日夜盼着,维琬出阁半年了。这有了动静就有底了。维琳,听姑母一句劝,趁着年轻又是新婚,能早些怀一个是再好不过了的。别跟姑母一样。从前总想着生了个儿子可以缓一口气,结果这一缓,多少年都没信儿了。大把年纪好不容易有了,却是留不住。” 楚伦歆说着说着就红了眼眶。楚维琳劝了几句,她拿帕子印了印眼角,道:“趁着好生养的时候,一定不能拖过去了。” 楚维琳自是应了。 隔了几日,日头正好,楚维琳递了帖子去了崇王府。 给心情大好的崇王妃请了安,才去了楚维琬屋里。 楚维琬正吃着安胎药,见楚维琳来了,赶忙招呼她坐下:“可算是想起来看看我了。” 一句玩笑话,之前她备嫁出不了门,如今嫁了人,不过也就两个月而已,哪里能时不时四处走动。 抬眼见楚维琬手上的珠串格外眼熟,楚维琳惊讶,道:“太后娘娘赏的?” “是啊,”楚维琬应了一声,“听说也赏了你,你可要带上。” 说起珠串,自是说到了进宫谢恩上。为了楚维琬能怀上,慈惠宫里赏了珠串,楚维琬一诊出喜脉,自是要去磕头的。 太后受了她的规矩,仔细叮嘱她要养好身子,这头几个月最不能马虎,宣平侯府上,之前就是这么没了一个。 楚维琳不懂这话,便问了,才知前几个月,赵涵欣又滑了一胎。 赵涵欣出阁后不久就小产过一回,宣平侯府上当她是年纪小,没养好,安慰了一番也就过去了。 这一回再怀上,赵涵欣自个儿小心得不得了,可防不住荣和县主那个刁钻脾气,偏生宣平侯夫人宠爱女儿,根本不顾及媳妇的肚子,让赵涵欣生生给气得滑了胎。 慈惠宫里,荣和县主已经不似小时候一般得宠了,太后晓得后招她进宫训斥了一顿,可训是训了,想到宣平侯夫人都不把赵涵欣的肚子放在眼里,又觉得这事儿没滋味极了,更不愿意管那些事体了。 赵涵欣受了委屈无处说,小产后身子骨养不好,听说躺到了现在还下不了床。 楚维琳听罢,诧异之余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宣平侯夫人和荣和县主的脾气,她前世领教过了,宣平侯夫人倒不是不看重子嗣,只是觉得靠“手段”进府的楚维琬也好,庶女出身的赵涵欣也罢,做个填房还马马虎虎,要生孩子,还需要打磨几年再说。 荣和县主是她的心头肉,自是怎么都要宠着护着的。 赵涵欣的性子又与楚维琬不同,不懂韬光养晦,与荣和县主针锋对麦芒,指不定要吃多少大亏,一病不起也是寻常。 一病不起? 楚维琳突然想通了什么,她不由吸了一口气,难怪赵家那般着急了。 若赵涵欣真的拖不住了,宣平侯府上旧事重提要娶找赵涵忆,她这回可不能以生病为由躲出京城,恐怕也没有哪个庶妹肯替她嫁人了。 赵涵忆自己不肯去,就要早早定下婚事,宣平侯府上再横,也做不成让赵涵忆退亲的事情。 季家想攀龙附凤,赵家想速战速决,两家一拍即合,况且季家势弱,可以由着赵家揉捏,赵涵忆也不怕在后院受气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花凋(四) 96活过来了。 这个月欠了5章,加上上个月的粉票加更1章,再加上5月的12章,总共18章要补上。 so,96会加油哒~~ 明天双更! ------------------- 各家都有自己的小九九,为了自家前程谋划,哪里顾得上损不损他人利益。 叶家那儿,便是叶语妍身子骨不济,病死的和气死的,总归是不一样的,也难怪一个个都愤怒不已,这口气必须咽下,只是心里有多恨有多怨,楚维琳只从叶家仆妇们的眼神里就能窥得一角了。 至于宣平侯府那里,其中水深火热,从一开始,楚维琳就晓得,她微微摇了摇头,见这屋里也没有外人,便压着声儿与楚维琬道:“亏得那时候没有叫县主谋了去,否则……” 思及那一日情景,楚维琬眉宇之中添了些戚戚,荣和县主的品行如何,是他们宣平侯府上的事情,楚维瑚会那般待她,便是晓得庶妹的那些心思,偶尔也会有些钝钝的难受。 “我知道,姐妹都是缘分,却不可能段段都是善缘,我那时就想明白了这些,可说回来,到底是亲妹妹,怎么可能不心寒。”楚维琬叹息道,“也罢,我还有你这么个妹妹,人生该知足。” 说完,楚维琬自个儿先笑了起来。 那些事她不愿意再搁在心上了,她在这儿想得再多再深,也改变不了楚维瑚,除了庸人之扰,无所用处。 今日也是说到了赵家事情才又扯出了宣平侯府。楚维琳提起来,也就是感慨一句,楚维琬晓得她并无邀功的意思,道:“我倒是听说,宫里想早些定了县主的婚事,说是嫁了人,行事也能稳妥些。” 楚维琳眨了眨眼。荣和县主的脾性。别说是嫁人了,就算是当了娘,也不会改了的。 前世不就是如此?太后千挑万选了人家。县主嫁进去之后差点把夫家闹得翻了天,那边碍着是宫里赐婚的,敢怒不敢言,县主三五不时地回侯府里。哪一回没有再去找楚维琬晦气的?也就只有她亲娘亲哥容着她。 赵涵欣要指望着靠县主嫁出去来松口气,这算盘可就打错了。 也许冥冥之中这便是因果了。那时大赵氏和赵涵欣怎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转着心思折腾楚维琳,今生就怎么被宣平侯夫人和荣和县主折腾,想来,再撑上个两三年。大约也就是赵涵欣的极限了。 至于赵涵忆,楚维琳是越发觉得瞧不透她了。 明明是那么执念常郁昀的一个人,那年为何没有出现在竹苑?宣平侯府那里。是她又哭又闹地不肯嫁,才逼着赵涵欣上了轿。从前从赵涵欣口中听来的“姐妹情深”到了现在竟是一点儿也没瞧出来。 两人也不想多说赵家事体,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楚家。 楚维琬自个儿不方便回娘家,身边的陪房妈妈倒是半个月左右就会回府里一趟,上回过去,正巧碰见顾氏从娘家回来。 顾氏这次回娘家,脸上神色好看了许多,听说是楚维瑢收了那爱哭的脾性,整个人踏实了许多,即便是长辈们爱挑剔,与她丈夫婆母总归是能过到一块去了,自家小日子顺心起来,外头便是再有烦心事体,也能一样样越过去。 这些话,不仅仅是楚维琬听了高兴,楚维琳也松了一口气。 只要楚维瑢不胡思乱想,在顾家的日子没有那么难的,前世时她就做得很好,今生不该糊涂了。 正说着闲话,崇王妃那儿来人传话,说是杨昔诺进府了,一会就过来。 楚维琬回京之后,也没几个闺中密友,姐妹们不好时常来王府里,平日里能见到的同龄的姑娘也就只有杨昔诺了,几次交谈,只觉得是个爽利人,倒也添了许多好感。 楚维琳却是从及笄起就没有见过杨昔诺了。 正盼着呢,院子外头一阵问安声,杨昔诺随着丫鬟挑帘子进来:“我今日是来得巧了。” 楚维琳闻言就笑了。 自从父亲回京平反,杨家人的生活整个翻了一个个,杨家老太太只说了一样事体,便是她将来能够死在杨老将军为他们一家拼来的府邸里,落叶归根,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而杨昔诚成了书院里的红人,人人都想巴结,倒是唬得他只敢闷头念书。 杨昔诺成了半个宗亲,因着崇王妃喜欢,常常被叫进府里说话。 “快些坐。”楚维琬指着榻子旁的绣墩,又让丫鬟们上了茶。 姑娘家们一道,能说的话自是不少,说到了后头,便提到了圣上用兵的事情上。 因着楚证赋抱病返京,楚维琳是听说了圣上想出兵的,记忆里,这之后的几年陆陆续续边疆都在打仗。 “我父亲前些日子就开始准备了,收缀了行李,说是年前就走。”杨昔诺道。 楚维琳看了楚维琬一眼,楚维琬会意,颔首道:“世子也是。” 难怪慈惠宫里的那一位会记挂起了楚维琬的肚子! “年前就要走?我记得从前都是春天里……”楚维琳不解问道。 边关那儿寒冷,大雪漫天的时候,别说打仗了,走路都睁不开眼睛,也只有春天化雪之后,冻了苦了一个冬天的外族人会犯境,想要谋些好处。 “这两年天好的时候都没叫他们占了便宜去,塞外越来越难过日子了,听说是怕他们冬天过不下去,破釜沉舟……”杨昔诺解释道。 毕竟是皇上决定的事情,她们几个小女子也就关起门来说一说,不可能改变什么。 楚维琳从前不关心这些,可崇王府的动静还是晓得些的,世子几次去边关都平安归来,她握着楚维琬的手。道:“且放宽了心,等你肚子一日一日大起来了,世子也就回来了。” 杨昔诺扑哧笑出了声,楚维琬笑恼着睨了楚维琳一眼:“你呀!” 日头渐渐偏西,楚维琳瞧了一眼西洋钟,便要起身告辞,杨昔诺也不多坐了。两人别了楚维琬。一道去崇王妃那儿。 等走出了楚维琬的院子,楚维琳打量了杨昔诺一眼,低声问:“其实心里还是挂念的?” 杨昔诺一眼被瞧穿了。笑着坦诚道:“毕竟是我父亲,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这才几个月就又要走了,家里上下便是不说。心里都是放不下的,可再想一想。父亲在那儿待了十多年,对那里最是熟悉,有他在,兵士们也能多安份心。我杨家毕竟是武人出身。这是职责。” 这些大道理,杨昔诺一直都是懂的,她相信楚维琬也是懂的。可毕竟是亲人,因而当着楚维琬这个要送新婚丈夫出征的孕妇的面。她也不敢表露出牵挂来,对着楚维琳,却没有这么顾及了。 可这话题毕竟沉重,杨昔诺想了想,又道:“等昔诚到了能练武的年纪了,父亲就不在京里了,我们又不能教他,他是一丁点儿也不会。这回父亲回来,说杨家的儿子岂能不会刀剑,从头要教他,我看他日日天还没亮就起来练功,倒是比从前只念书的时候还苦了,不过啊,兴许真是块料子,如今那架势是有了,粗粗一眼看去,还真能唬住人了,但要是真动起手来,就是个花架子,还一点都不中用。” 说罢,不仅仅是楚维琳笑了,崇王妃里引路的小丫鬟都忍俊不禁。 两人说说笑笑到了崇王妃跟前。 崇王妃亲昵地叫杨昔诺贴着她坐下,瞧着倒真像是亲生的两母女一般,又笑盈盈望着楚维琳:“孕妇讲究心宽,你得了空多过来陪陪你姐姐,如今刚怀上还好,等开始吐起来,真是再精神的人都奄奄的了。” 楚维琳笑着应了。 崇王妃又去看杨昔诺,习武人家出来的姑娘,眉宇之中自有一股英气,她就是喜欢这样的英气,想到杨溢韶又要出征,崇王妃思忖着道:“年纪也不小了,说起来还是姐姐呢,妹妹都嫁了人了,你还半点信儿都没有,我都替你着急。”崇王妃一面说,一面笑着拍杨昔诺的手,“晚些我和你母亲去说,仔细帮你相看起来。” 饶是杨昔诺在街井生活了十多年,这样的话题还是有些不知所措的,半晌才咬着唇道:“都不及我能耐,要来何用?” 楚维琳正喝茶,闻言手上一抖,险险洒了出来。 崇王妃也没料到杨昔诺出冒出这么一句话来,愣了许久突然放声大笑,几乎笑出了眼泪花:“你这孩子!行行行,我定要找个比你能耐的出来!” 屋里人人都笑了,楚维琳弯着眼睛想,谁说人人都是循规蹈矩的,杨昔诺分明是大胆的那一个。 杨昔诺送楚维琳到了常府外头,道:“下回我给你帖子,你来我那儿玩。” 楚维琳笑着点头,回了霁锦苑里依旧含笑。 水茯瞧见了,拉着娉依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奶奶极少这般高兴哩,定是世子妃大好呢。” 娉依亦是舒了眉梢,点了点头:“怎么会不高兴呢,说回来,都是自家姐妹,你好我也好。” 母凭子贵是福气,能靠姐姐得些助力的也是福气,不说她们奶奶,四房里的那一位,不也是靠着位列四妃的姐姐,才敢和长房争个高下吗? 水茯听了这话,转了转眼珠子,接了话过去:“也是,能靠得到娘家人,自然是好事。” 水茯是有感而发,娉依晓得她家里事多,怕再说下去徒惹了伤心,便拍了拍她的肩:“别站在这儿了,赶紧进去伺候吧。”(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晦气(一) 晚上7点还有一更 ------------------- 楚维琳换了身轻便衣服,带着人去松龄院里。 老祖宗晓得她刚从崇王府回来,笑着问了几句,晓得楚维琬身子稳妥,不由点了点头:“十月怀胎,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一个不注意啊,这一个个都落了地了,再转过头来,又跑又跳的。” 许是回忆起了年轻时的事情,老祖宗眯着眼叹息了一声,直到外头黑下来了才回过神来。 楚维琳也去看外头天空,白日里是个好天,原以为夜里会有星辰,哪知竟然起了乌云,不晓得一会儿是不是要落雨了…… “这都十一月了,怎么还跟夏天似的,说变脸就变脸了,”老祖宗摇了摇头,“郁昀媳妇,赶紧回去吧,别压着雨了。” 楚维琳听罢,起身告退。 前脚刚进了霁锦苑,后脚这雨水就砸了下来,便是沿着抄手游廊往正屋走,也叫风雨略沾湿了衣角。 流玉替楚维琳擦拭了一番,楚维琳听着雨水,这么大的雨,便是打了伞也是无用的,常郁昀回来时怕是也要湿了衣衫,唤了水茯来,道:“厨房里热些姜汤,再备些热水。” 水茯赶忙应下来,匆匆去了。 宝莲进来时身上也沾了水汽,笑着道:“亏得奴婢脚程快,才没有成了落汤鸡,三姑娘原想过来的,还好叫奴婢拦住了,没吃这大雨,毕竟入冬了。万一受了凉可就麻烦了。” 常郁暖喜欢楚维琳手头的几个花样,想绣成帕子,楚维琳便让宝莲送过去了,哪知这天变得这么快。 楚维琳捧着热茶,突然想起了一桩事情,问宝莲道:“往年祖母给祖父准备年礼,是在这个时候吧?” 前些年。楚证赋一直在任上。便是过年时也没有归家,每年冬天会送年礼回来,同样的。颐顺堂里也早早备下了年礼送去任上,因着两地距离,十一月里就送出了门了。 这些事情全是章老太太和何氏在操持,楚维琳没有上过心。这会儿是正好想到了这一茬,便问了一句。 宝莲在颐顺堂里走动得多。点头道:“是这个时候,差不多十五之前送出门,就怕路上耽搁,年前到不了老太爷手中。” 楚维琳微微颔首。 流玉仔细听完。问道:“奶奶可是想着要给老爷和太太送年礼的事?” 这么一说,宝莲也跟着点头:“是该送去的,奶奶进门头一年。这些礼数上的东西不能拉下的。” 常恒淼和涂氏在明州,这个年是不会回京里过的。前世他们匆匆返京时,常府上下已经乱成一团了,因而公婆与媳妇的矛盾,根本来不及萌芽爆发就已经结束了,至于她进门之后的年礼,似乎全是常郁昀准备的,楚维琳没有经手过。 这回过头来又是一辈子,今生不想稀里糊涂,也越发有把日子过好的觉悟了,这些事情自不能全扔去一旁。 只是该送什么,送多少,楚维琳一时半会儿拿不定主意,心想不如等常郁昀回来时商量一番再定吧。 正想着,院子里脚步匆匆,是常郁昀回来了。 果不其然,衣角全是雨水,好在厨房里的水是热了的,让婆子们抬了水进来,等常郁昀去了净室梳洗,又让水茯把姜汤取来。 常郁昀洗去了一身寒气,整个人清爽了许多,换了身衣服出来,见楚维琳靠坐在榻子上,烛光里白皙面庞温润如玉,叫人怎么看怎么欢喜。 楚维琳听见他脚步,抬手指了指桌上的瓷碗:“刚熬了姜汤,还热的。” 闻言一怔,当手指触及温热瓷碗,常郁昀一口一口饮完,只觉得心里都暖暖的。 前世时,别说是吃多了酒醉了,便是不小心淋了雨着了凉,楚维琳都不曾挂心过他,常郁昀从不怪她,他亏欠她太多,这些小事上又怎么会忍心去怪,而今生再牵手,就是这些小事,让他真切感受到,楚维琳会像她说的,好好与他过日子。 常郁昀不由就勾了唇角,本就是桃花眼,笑起来时越发炫目,楚维琳不知他何意,正寻思着,常郁昀走到榻子边坐下,自然地扣住了她的手。 掌心温暖,比那热腾腾的沐浴的水还要舒服几分,常郁昀偏过头来,道:“谢谢。” 这句道谢让楚维琳越发莫名,可对上他的笑容,又觉得追究答案也没有什么意思,耸耸肩也是笑了。 舍不得打破这份静默,可听到外头丫鬟婆子们的动静,便晓得已经是用饭的时候了。 娉依依着吩咐摆了桌,常郁昀让娉依温了些酒,楚维琳挑眉看他。 常郁昀笑着解释道:“去寒气。” 这么一说倒也在理,况且常郁昀酒量好,那么一小壶的确不妨事的。 楚维琳也尝了一口,入口辛辣,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自从在地牢里饮下那毒酒之后,她再不喜这些东西。 见她蹙眉,鼻尖都皱了起来,常郁昀失笑,道:“下回拿些果酒来与你试试?” 楚维琳本想拒绝,略犹豫了一刻,还是点了点头。 饭后,自是说到了今日去崇王府里的事情。常郁昀在翰林院,那里头虽有不少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但也有许多是奔着更进一步去的,格外关心朝中事,常郁昀也听他们说了不少,也有关于这次兴兵的事体。 “世子也不是头一回去边关了,况且又有熟悉那儿的杨将军,你不用替三姨担心。”常郁昀道。 女人心思细,总是比男人多些牵挂,常郁昀以为她们担忧世子,可又说不得将来局势,便这般安慰一句,楚维琳晓得他是好意,便笑着应下。 楚维琳思忖了一番,道:“正好还有事情与你商量。” “嗯?”常郁昀含笑看她。 “十一月快过半了,父亲他们在甬州,这年礼是不是该定下了?”楚维琳晓得他和涂氏不和,说话之间,除非必要,不会把涂氏挂在嘴边。 怔了怔,常郁昀的笑意更深了,即便是这么不叫他愉快的话题,他都有些心神舒畅。 这些人情往来的事情,从前都是他一手操办,今生也是有这般打算的,却不想楚维琳主动提了出来,常郁昀揽过楚维琳的肩,想了想,道:“我明日把前些年的礼单取来给你,你可以比照一番,只是今年成亲了,还要调整一些。” 有参照自然是好的,楚维琳打算就依此来办。 见楚维琳认真,常郁昀宽慰她道:“只要礼数上挑不出错来就好。” 再和涂氏不睦,再对常恒淼有心结,到底是父亲继母,要讲究规矩伦常,可常郁昀待涂氏断不可能如待亲生母亲一般,也就求一个面子上挑不出错来,涂氏那儿也是一样,原配留下来的嫡长子,不求贴心,只求彼此不添事,这般过日子也就够了。 翌日上午,楚维琳就拿到了礼单,她仔细研究了会儿,想着时间不多,有些地方拿捏不准,干脆去了宜雨轩,想问一问楚伦歆。 关氏带着常恭溢正在楚伦歆屋里,见楚维琳来了,思及她们大约有事要说,便寻了个借口避开了。 楚维琳说了来意,楚伦歆初初诧异,而后松了一口气。 楚伦歆至今记得头几回和楚维琳提这段姻缘时的情景,楚维琳分明是有些不情愿的,许是一年年长大了,许是嫁过来之后心态跟着身份变化,现在这个样子,倒真是让她放心许多。 小两口过日子,最怕心不合,那她这个做长辈的凑出这么一对怨侣来,真是罪过了。 仔细听楚维琳说完,又细细看了她列好的礼单,楚伦歆认真给了些意见。 单子很快便定了下来,只等常郁昀回来过了目,就能吩咐下去准备了。 楚维琳谢过了楚伦歆,正要起身走,鹦哥进来,道:“太太,五奶奶,四姑奶奶带着表姑娘到了松龄院了。” 常恒熙和叶语姝? 楚维琳心里犯了嘀咕,抬眼去看楚伦歆,楚伦歆亦是愕然,扶了鹦哥的手,道:“一道去松龄院吧?” 暗暗算了算日子,叶语妍刚刚出殡,叶家上下办丧事,按说这个时候不该回娘家来的…… 松龄院里,气氛沉沉。 叶语姝低着头,不言不语,老祖宗坐在罗汉床上,低声与常恒熙说着话,另一边,大赵氏和常郁映一道,面上也没什么笑容。 见楚维琳和楚伦歆来了,老祖宗叹息道:“帮我一道来劝劝,人没了,活着的人总要像前看的。” 楚维琳依着叶语姝坐下,道:“上回不是说针线活吗?三妹妹从我这儿拿了些花样过去绣,一会去瞧瞧她如何?” 叶语姝挤出一个笑容,正要点头,却听见有人哼了一声。 楚维琳亦听见了,循声望去,正是常郁映。 常郁映一肚子的不爽快,明明是丧期却跑娘家来,不晓得的还当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了,实在是晦气了。她是不耐烦坐在这里的,全是大赵氏压着才来的,看在叶语姝死了姐姐的份上,原也想好言几句,哪知叶语姝压根不理会她。 不理就不理吧,兴许是心情低落,常郁映这般安慰自己,哪知楚维琳一来,叶语姝立刻就有了反应,两厢一对比,更是不爽快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晦气(二)二更 明天也是双更,中午十二点半,晚上七点,书友们么么哒~~ ------------------------------- 楚维琳不想理常郁映那些心思,当着老祖宗和大赵氏的面,贸贸然和常郁映起争执,实在没有什么好处。 叶语姝更不愿意去理常郁映,她因着叶语妍的事,又排斥和常郁晖的婚事,打心眼里那是连大赵氏都想理的。 哼出了声,却无人理会,常郁映心里的火噌噌就往上窜,阴阳怪气道:“在这儿晦气还不够?还要去找三妹妹?五嫂,你可真喜欢三妹妹呢。” 没有直接冲叶语姝开炮,而是抓着楚维琳不放,可见是心结颇深。 要常郁映来说,冤有头债有主,仔细评说起来,分明是因为楚维琳抢走了赵涵忆的婚事,才会让赵涵忆和季家走在一块,要不然,季家也不会退亲,叶语妍也不会气死。 叶语姝脸色煞白,楚维琳冷眼扫了常郁映一眼,道:“你这是骂我还是骂四姑母?” 常恒熙丝毫不给大赵氏打圆场的机会,冷声道:“母亲都没有说我什么,你一个姑娘家,规矩可真重!” 说的是常郁映,骂的是大赵氏。 大赵氏再不爽利,这话都不敢接过去,拉住常郁映,低声道:“浑说些什么!” 常郁映咬着下唇,偏过头去不吭声了。 几句“难听话”抛了出来,毕竟是一家人,楚维琳以为老祖宗会就此略过不提,哪知老祖宗今日顶真了。 瞪着常郁映。老祖宗沉声道:“与你姑母、妹妹和嫂嫂赔礼!” 常郁映嘴仗吃了亏,已经是气结不已,听了老祖宗这话,眼泪簌簌就要落下来:“我哪儿说错了?” “你还有理?”老祖宗抬手拍了拍床板。 这般闹下去,自是常郁映要倒霉,大赵氏心知肚明,赶忙赔笑着道:“四姑。郁映口无遮拦的。你别放在心上。” 常郁映不是什么好脾性的,她不了解叶语妍,却是和赵涵忆关系密切。想到了赵涵忆,更加为她心痛起来,急急道:“是,叶家是死了个大姑娘。伤心就伤心吧,何必把旁人拖下水?说什么是叫赵家、季家逼死的。叶语妍本来就是个病秧子,哪天没了都不奇怪!关起门来治丧就成了,这个时候回娘家来是个什么道理?还不就是想让老祖宗为难母亲吗?” 一屋子里,无论是主子还是仆妇。全是惨白了面色。 常恒熙那些心思,大赵氏自然是清楚的,可她不想在老祖宗面前和常恒熙争宠。不过就是不咸不淡几句埋怨的话,听过也就算了。可她没料到常郁映会把这些窗户纸都撕开,不是捅,是撕! “还有什么?继续说?”常恒熙盯着常郁映,眼睛里都要滴出了血来。 楚维琳捏紧了叶语姝的手,示意她不要插嘴,松龄院里,当着老祖宗的面说这些颠三倒四的话,常郁映自然有人收拾,她们不用在这个时候去搅混水。 “季家那种破落户,也就你们看得重!”常郁映的嘴打开了就关不上,噼里啪啦往外倒,“季家那个软柿子哪里配得上阿忆?赵家不嫌弃他们已经是祖坟冒烟了!叶家还自诩是规矩人家,却是一点不识相,半死不活的姑娘还敢拖着别人婚嫁!季家说要摆牌位供奉,你们叶家还真好意思送过去吃香火不成?” 叶语姝叫这些话语砸得眼冒金星,从小到大,她自问晓得常郁映脾气,也叫她今日言语惊得目瞪口呆。 常恒熙怒极反笑,不理会常郁映,目光跟刀子一样打量大赵氏:“原来,嫂嫂是这般看待我们叶家的。” 大赵氏肠子都悔青了,她为什么要压着常郁映过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痛得她哭都哭不出来。 这个当口上,解释什么都是无用的,便是把常郁映叉出去,都不能善了。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气,闭目忍了许久才没有把手中的如意砸过去,半晌缓缓道:“赵氏,你这女儿教得可真好。” 噗通一声,大赵氏跪了下来,她拉不动常郁映,这会儿也不想与她拉扯不断越发惹得老祖宗不快,她重重磕了头:“老祖宗,是媳妇没有管教好郁映,是媳妇的错。” 老祖宗没精神与她废话,摆了摆手,道:“回你自个儿屋里跪去,把这没点儿样的东西也带回去,没事不要来松龄院里了。” 话里的意思,便是要禁了常郁映的足。 常郁映怎么肯,叫大赵氏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嘴巴拖了出去,外头院子里人人低下了头,哪个也不敢看她们母女,只等了会儿,才又安静下来。 老祖宗抬手按了按太阳穴,长长叹了一口气:“孽障啊!” 常郁映今日表现,不仅仅是大赵氏没料到,楚维琳也是吃惊的。 许是前世生活合心意,有赵涵忆嫁进来陪她,常郁映在闺中还算老实,等她盯上了填房进门的楚维琳,那些冷言冷语落在了亦为难楚维琳的老祖宗耳朵里,并没有引起什么麻烦事情来。今生她是憋着一口气的,赵涵忆婚事不顺,又装病出京,一圈下来,倒要和她看不上的季家绑在一起,而常家里头,大赵氏被几个弟媳妇虎视眈眈,也全然没有前世时那般轻松自在,叫常郁映急切了。 不过,常郁映把这些都嚷嚷了出来,对楚维琳来说,不失为好事。 季家对叶家承诺过的那些,原本就是两家人的事情,如今赵家那儿一副一清二楚的模样,显然是季家说出去的。说了也就说了,非要把叶家说成那副样子! 叶家和常恒熙已经对赵家不满了,再牵上这桩事体,只怕是更加不愿意来往了的。 楚维琳悄悄去看常恒熙,果不其然,她的眸子里写满了不合意。 常恒熙选在这样的时候回府里来,不是没有考量的。 她毕竟是常家的姑太太,大赵氏是她亲嫂嫂,两家还要做儿女亲家的,赵家做事不实在,让常恒熙多少有些忐忑。 和丈夫、婆母商量了之后,常恒熙带着叶语姝回了常家来,就是想看看大赵氏的态度。若大赵氏还明事理,她也让一步,过些年等事情淡了,再坐下来商议叶语姝的婚期;若大赵氏一心为她娘家说话,这亲事成了,以后受苦的不还是叶语姝? 现在看来,不去管大赵氏的真实心思,光是常郁映说的那些话,已经足够叫常恒熙长见识了的,那其中有多少是常郁映听赵家人说的,又有多少是她听大赵氏说的? 能够说出这些来,可见赵家人心境。 大赵氏能把常郁映教成这样,常郁晖那儿,一样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常恒熙看向老祖宗,叶语姝的亲事是老祖宗做主点了头的,她这会儿若提出异议来,是在为难母亲,可若不提,她又实在不甘心。 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三圈,到底是硬压了回去,现在绝不是提这事体的好时候,她也要回去和家里人琢磨琢磨。 老祖宗气恼大赵氏和常郁映,细细安抚了常恒熙几句,见女儿心不在焉,又唤了外孙女儿上前,揽着叶语姝好言劝了一番。 等常恒熙和叶语姝告辞,老祖宗又让楚伦歆和楚维琳送她们到了垂花门处,才闭门与段嬷嬷说话。 常恒翰回府之后,听闻大赵氏和常郁映惹了老祖宗大发脾气,赶紧往松龄院里来,可从段嬷嬷口中听了经过,他一时之间周旋的话半句也说不出口来,许久长叹一声,硬着头皮进屋里挨训。 老祖宗是伤了心的,也无力无心训人,喘着气道:“郁映也到年纪了,替她说个人家,早些嫁出去。” 常恒翰只能点头恭敬应下。 常郁昀散值后先回了霁锦苑。 这么大的事体,楚维琳不会瞒他,把今日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老祖宗只怕还生着气,你一会过去,还是莫提这桩事了。” 摇了摇头,常郁昀道:“我晓得分寸。” 楚维琳送常郁昀出去,又转回来西次间里翻书,到了用晚饭的时候,常郁昀让人传了话来,说他留在松龄院里陪老祖宗,叫楚维琳自个儿先吃。 用了饭撤了桌,等到梆子打了二更,常郁昀才回来。 去了去身上寒气,常郁昀才与楚维琳一道坐下,道:“老祖宗那儿的意思,想早些把二妹妹嫁出去。” 楚维琳挑眉,但凡出了这种事,娘家总指望着靠婆家去收拾姑娘脾气,便是荣和县主惹事,太后那里不也是这般打算的吗?只不过,无论是荣和县主还是常郁映,无论嫁去了哪儿,都不会太平。 “嫁得低些,管不住二妹妹,嫁得高些,她是定然要吃亏受罪的。”楚维琳道。 常郁昀也晓得这个道理,要是吃些亏受些罪,能改了常郁映这一身的毛病,那也是值得的,可这家里上下,谁也不信常郁映会收敛,更不要说高嫁的人家在打听了常郁映的脾气之后肯不肯让她进门了。 不仅仅常郁昀明白,老祖宗也是明白的,因此格外烦心。 嫁得近了,两家抬头不见低头见,叫常郁映闹得失和,叫这么多人看笑话,嫁得远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能见上几面,要是和婆家闹僵了,这娘家连帮着劝说几句都不成,等于是扔她去了那里自生自灭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晦气(三) 晚上7点,还有一更哦~ --------------------------- 一桩婚事,牵扯女儿家幸福,亦和家族有关,很少有人人同心,全部合了心意的。 要楚维琳说,常郁映要说亲,老祖宗只怕要头痛上一阵子,且不说她未必真狠得下心去收拾常郁映,便是她要下手,大赵氏那儿还不愿意呢。 虽是老祖宗最后拿主意,可毕竟是大赵氏的女儿,大赵氏明着不敢和老祖宗作对,暗地里亦或是转着弯的,总会想些办法,要把常郁映死死护住的。 再是不懂事的孩子,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怎么会不心疼? 连常郁晖那个养小倌亲戏子又打死了嫡妻的混账,大赵氏都想一并保下来,何况就会耍耍嘴皮子功夫的常郁映。 “二妹妹的事,有老祖宗操心,我们不用搅合进去。”常郁昀知道楚维琳素来不喜欢长房,又叫她亲耳听见常郁映那些胡言,怕她沉不住气,和上回一样与大赵氏针尖对麦芒,便劝解道。 楚维琳闻言,浅浅笑着道:“我搅合她做什么?只要不来祸害我楚家的兄弟就好。” 娶妻不贤,家宅不宁。 常郁昀失笑,抬手把楚维琳撒开的额发拨到耳后:“老祖宗没那般糊涂。” 说罢,心里却是暗暗叹了一口气,老祖宗是不糊涂,可就如同老祖宗今日与他说的那样,她老了,变得优柔寡断了,再不比当年雷厉风行。能把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百样人百样面都清清楚楚瞧在眼睛里了,这么多儿孙,这么多心思,她有些力不从心,却又不能放松下来,若不然,这一个个貌合心不合的。还不晓得要把这个家闹成什么样子了。 常郁昀听了这样的话。绝不可能无动于衷,他是亲眼见过这个家分崩离析到最后死的死走的走。 曾经以为前世结局是楚维琳推动的,可地牢之中她分明说过。赵氏一族不是她设计的,那在这些诡计背后到底藏了一个什么人,把他们一个个都当作了棋子,布了一个大局? 便是楚维琳今生不谋划着分家。常府上下能躲过那个人的算计吗? 常郁昀不知道,这个答案他还要去寻找。 楚维琳见常郁昀一副深思模样。怕他想得深刻了反而把事情复杂化了,干脆另起了话头:“我拟了礼单,你先看看?” 常郁昀闻言回过了神,有些意外楚维琳的速度。笑道:“好。” 礼单写在纸上,笔迹清丽,有楚伦煜写字的影子。常郁昀知道,楚维琳一直是学着她父亲的字的。纸面上淡淡墨香,是她常用的那一种。 只是,这字并不像十五岁的楚维琳的字,也不像他认知里他们成亲几年后楚维琳的字。 是因为心态不同,情绪不同吗? 字如其人,楚维琳不似那时苦闷悲痛,所以这字里也带了几分平和舒展了吧。 总归是一桩好事。 常郁昀勾了唇角,细细去看楚维琳写的内容,而后点头道:“我瞧着挺好,就照你的意思来。另有一样,问问三妹妹和姨娘那里有没有要捎带给父亲的东西,好一并送去。” 常郁昕是出嫁女,常郁昀是嫡长子,与父亲继母有些距离并不妨碍前途,但常郁暖是庶女,又待字闺中,不说是讨好,总也不能叫常恒淼忘记还有这么一个女儿。 楚维琳晓得常郁昀的意思,点头道:“我明日问问三妹妹。” 翌日一早,楚维琳在松龄院里见到了常郁暖,常郁暖是备了年礼的,说是下午就送去霁锦苑,不耽搁时间。 至于常郁映,楚维琳之后的好几日都不曾见过她。 老祖宗禁了常郁映的足,大赵氏也只能把女儿箍在院子里,免得她一不小心又惹些事情出来。便是隔了几天,隐约觉得老祖宗心情好了许多,大赵氏也没有替常郁映讨饶。 楚伦歆到不意外,比了一个八的手势。 再禁,也禁不过腊八,满打满算也凑不到一个月,大赵氏何必去老祖宗跟前再赔脸面。 楚维琳有自个儿的事情要忙碌,年礼中要采办的东西都交给了李德安家的,她是仔细人,样样上心,而李德安的老子曾经跟着楚证赋去过好些地方,别的本事不见长进,看东西好坏却很毒辣,这份本事也传给了李德安。 头一回备年礼,楚维琳不会小气把拉地不出银子,也不想当冤大头,更不愿意买到些滥竽充数的货色,既然有人懂行,她也能轻松一些。 李德安两夫妇忙碌了几天,把单子上该采买的都采买了,楚维琳过目之后,便整理装箱,寻了车马送往明州。 心头事了了,楚维琳恰意不少。 下午时从宜雨轩里回来,远远就瞧见有人站在霁锦苑外说话,楚维琳定神看了看,一个是水茯,另一个是有些眼生的婆子。 两人的对话似是不怎么愉快,水茯一直垂着头,那婆子指着水茯唾沫横飞。 楚维琳停下脚步,转头以目光询问宝莲。 宝莲通人情,这段日子与常家的丫鬟婆子们熟悉了不少,也会有些消息。她附耳低声与楚维琳道:“是四房里管小厨房的张妈妈,她有个女儿叫淳珊,原是三奶奶院子里的二等,上个月三爷喝多了就……三奶奶不还闹过一回吗?” 这事情楚维琳是有所耳闻的。 三奶奶徐氏是个有手段的,自打进门后,常郁晓院子里的几个通房都被收拾得老老实实。可那日下午,不晓得常郁晓是吃多了酒还是叫徐氏管得不痛快借着酒劲胡来,把一个不进屋伺候的二等给拖进了书房,等徐氏傍晚从娘家回来,已经是那么一个场面了。 徐氏原本是要发卖了那丫鬟的,到最后还是大赵氏把局面压住,把人留了下来,又说将来若肚子里有了再抬举。徐氏咬碎了牙,亦不敢和大赵氏硬碰硬,反正就是一个通房,关起院门来不还是随着她揉搓的。 大赵氏的心思其实也简单,这丫鬟是四房张妈妈的女儿,张妈妈在柳氏跟前有些体面,卖了她的女儿,张妈妈怎么会不闹?况且又的确是常郁晓酒后胡来,并非那丫鬟蓄意谋算,柳氏那里,会放过一个打击她的机会? 最关键的,是正逢叶语妍病故,老祖宗正烦着她,这个当口上再闹出些事体来,少不得吃一顿排头,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过就是通房,常郁晓也是临时起意,过去了也就过去了。 不管常郁晓是个什么心态,这一个月来待淳珊倒还不错,张妈妈兴许是觉得淳珊能够更进一步,对其他丫鬟婆子也有些摆谱了。 可这谱,为何会摆到她霁锦苑院外来? 楚维琳领着人过去,水茯先瞧见了她,赶紧福身问安。 张妈妈正说到兴头上,不高兴地转过了头,见了来人,她立刻开了笑颜:“五奶奶安。” 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也不知道对方的来意,楚维琳道:“妈妈既然来了,不如进去坐会儿,这么冷的天,怎就站在外头说话?” 张妈妈干笑了两声,甩了水茯一个眼刀子,对上楚维琳又是满脸笑容:“奴婢也没旁的事,就是要过年了,想收一收帐。水茯姑娘手头紧,那也没办法了,等下个月领了红封,奴婢再来吧。” 几句话,事情倒也说明白了。欠债还钱,水茯欠了张妈妈的,必定是要还的。 张妈妈说完想走,水茯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角,红着眼道:“妈妈,我不是没银子,是这银子你不要。” “呸呸呸!”张妈妈连连甩手,气道,“你不想想这银子怎么来的,我可不敢收。” 楚维琳一愣。 水茯又气又急:“一不赌二不偷,这是干净银子,妈妈怎么能这么说?” 张妈妈冷笑数声,点着水茯的额头,道:“这是你老子给别人当便宜儿子哭回来的钱吧?晦气着哩!你也别拉扯我了,再闹下去,我去告诉你娘你收了私房钱。” 水茯哪里还耐得住,眼泪不住往下掉:“妈妈,这一天一个利钱,我实在是……” “利钱还能少?”张妈妈大呼。 楚维琳斜斜瞧了她一眼,道:“妈妈这话说的,又不是没有银子给你,你嫌弃银子不肯收,是要平白赚那利钱?” 张妈妈敢和水茯横,却不好得罪了楚维琳,见她张了嘴,搓着手道:“哪能呐!奶奶,实在是那银子太晦气了。” “真金白银,有什么晦气不晦气的,”楚维琳挑眉,“要么现在拿了银子走,要么腊八那天来拿红封,利钱多一个子都没有。” 饶是大冬天的,张妈妈背上冒了一层薄汗,她是头一回和楚维琳打交道,可也听说过这位五奶奶不是个好打发的,对上大赵氏都是一锤子买卖,半步不让,难道还会让她一个老婆子讨价还价不成? 只是那死人钱实在太晦气了…… 张妈妈犹豫再三,还是下了决断,赔笑道:“就照奶奶说的,奴婢腊八时再过来,不收这几日的利钱了。” 楚维琳颔首,也不再管这事,抬步往院子里走。 等张妈妈走远了,水茯抹了抹眼泪,快步跟了进来。 等楚维琳解了斗篷坐下,水茯在跟前跪下,磕头道:“谢奶奶帮奴婢解围。”(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晦气(四)二更 楚维琳低头看着面前的丫鬟。 进门两个多月,水茯和娉依这两个大丫鬟,楚维琳用得还是顺手的。 老实、本分,知道该做什么,怎么做,霁锦苑里的事情,楚维琳不用过多操心。 两个人的出身,楚维琳是打听过一番的,尤其是前世时并没有见过的水茯。 水茯是家生子,只是老子娘都不是什么体面人,底下还有弟弟妹妹,一家人的日子也不宽裕。水茯是个有运气的,内院选丫鬟的时候叫松龄院里挑中了,后来入了老祖宗的眼,拨到了常郁昀这里。 大丫鬟的月例多,又有赏银,拿回去补贴家里也是常有的事,连宝莲都想着法子多变些银钱给秦妈妈送回去,这并不稀奇。 只是楚维琳没料到,水茯是借了钱的。 “我今日也就是碰上了,张妈妈就站在霁锦苑外头指手画脚,我要当没瞧见,别人还当我们好欺负,”楚维琳也不瞒水茯,却也把道理说个明白,“不过,既然是欠了银子,还是早些换上的好。” 借钱没有还,的确是不占理的,水茯忙不迭点了头:“等腊八的时候奴婢就送过去。” 楚维琳颔首,又问:“欠了她多少?够不够?” 水茯一怔,反应过来后,道:“还了七七八八了,就差三两银子了,奴婢好不容易攒下来一些,张妈妈又不肯要。” 楚维琳略算了算,月初领月俸,并上腊八时的红封,再添些那日隔房各院的打赏,凑个三两倒也不成问题。便让水茯下去了。 娉依候在屋子外头,见水茯红肿着眼睛出来,拉着她回了屋里:“奶奶没有难为你吧?” 摇了摇头,水茯道:“奶奶还帮我解围了。” 娉依听了经过,气恼地跺了跺脚:“哪个嘴碎的在张妈妈面前乱说话的,什么晦气不晦气!” “她如今盼着那一位飞黄腾达,可是讲究了。别说是死人银子。便是病人银子,也是不摸的。”水茯置气,言辞更加直接。 娉依递了一盏茶给她。安抚道:“你既然知道她,别去触她霉头,以后好的坏的都往你身上招呼,何必呢!话又说回来。我瞧着六太太这几日面色又差了许多……” 议论主子身体,也只能说到这里。后头半句娉依是不敢继续说的。 水茯晓得她的意思,柳氏若再病了,四房分红封的时候,张妈妈是接还是不接? 西次间里。宝莲低声和楚维琳说着水茯的事情。 “她也是个可怜的。她娘为了生个儿子,前头连生了三个女儿,水茯是长女。两个妹妹都是她带的,她娘只管儿子。她娘生产时坏了身子。如今就在家里养着,两个妹妹在前院里做粗使丫鬟,没几个月钱,就靠老子在花房里做事赚些银子,偶尔还去外头哭个丧,所以张妈妈才说是晦气银子。水茯的月钱全让她娘给她弟弟做衣服、买玩意了,不够的时候对着水茯又打又骂的,水茯只能靠借的,等到了咱们爷这儿当差,才慢慢把各处都还上了,张妈妈那儿应当是最后一些了。她弟弟叫她娘养得蛮横,有吃了亏的,最后也是看在水茯有些体面的份上不和他们家计较的。” 楚维琳听完,低低叹了一声,道:“既然四处都还上了,她做事又挑不出错来,这事体以后略过不提就好。谁都有日子艰难的时候,她本分赚了钱回来,不该为她家里那些为难她。” 宝莲点头应下:“奴婢知道。这内院里头,也没几个会给她脸色瞧。” 大丫鬟,尤其是得宠的大丫鬟,本就是体面的,二房在京城就由常郁昀夫妇说了算,水茯在霁锦苑里当差,也不会简单叫人欺负了去。 入了腊月,簌簌下了几场雪,院子里一阵梅花香。 松龄院里,大赵氏和老祖宗商量着施粥的事体。 京城世家会在腊八前后三天施粥,一来攒些名声,二来添些福泽,秋天时新米进仓,腊月里正好也把陈米用了。 说是陈米,其实也就是存了一年,煮得烂了,百姓也不讲究那些区别,更爱研究各家用的其他材料,莲籽糯不糯,花生香不香。 大赵氏摊着册子给老祖宗过目:“依着往年的量,差不多是这个数据的开销。” 老祖宗心里有数,颔首道:“就照这个来。” 又说了施粥的人手,惯例是各房都出几个人,也好都沾些福气。 楚维琳回到霁锦苑,寻了娉依来问:“往年施粥是谁去的?” 娉依想了想,道:“是清兰园里的韩妈妈。” 清兰园里只住了常郁暖和苏姨娘,涂氏虽然离了京城,却不会撒手不管,留了两个管事妈妈顾着清兰园里的事体,韩妈妈就是其中一位。 “那就问一问韩妈妈,今年还去不去。”楚维琳说罢,取了书册过来,自顾自翻了起来。 涂氏留下来的这两位可不是糊涂人,楚维琳从前和韩妈妈打过交道,那就是一个人精。 施粥瞧着是小事,楚维琳是新媳妇进门,涂氏不在京里,她直截了当换掉了韩妈妈的差事,叫嘴巴多的颠三倒四一番,说不定就要成了对婆母不敬了,可要是让韩妈妈去,这京里的二房毕竟是楚维琳当家,叫人瞧着背地里笑话。 使人去问,小算盘打得比账房先生还溜的韩妈妈,自然会卖楚维琳一个好,毕竟涂氏丝毫没有要回京来的讯息,楚维琳却是二房正经的主子,韩妈妈定是要和她一边清兰园,一边霁锦苑的井水不犯河水。 韩妈妈推辞了,楚维琳再安排人手,也叫人挑不出错来。 这是这两年楚维琳在颐顺堂里学会的,越是小事,越不要受人把柄,平白惹了章老太太的嫌,到最后不落位的是她自个儿。 娉依走了一趟清兰园,回来禀道:“韩妈妈这几日有些咳嗽,施粥忌讳这些,她不敢过去添乱。妈妈原本想亲自过来给奶奶回话的,又怕过了病气,等大好了之后再来给奶奶请安。” 倒是韩妈妈会寻的由头。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又让娉依去请了杜平家的来。 比之杜平家的,楚维琳自然是和李德安家的更亲近些,只不过,施粥要讲究一个面相。 李德安家的虽然模样不错,体型却偏瘦些,不比杜平家的圆脸、微胖,瞧着喜气福气,老祖宗那儿,更偏爱杜平家的这种面相,施粥时往棚子里一坐,旁人见了只觉得亲切不已,韩妈妈也是这般面相的。 杜平家的是使了力气才谋到了陪房的位置,自是想大干一番的,见楚维琳给了她这么一个机会,赶忙笑着接下了。 人选定下了,就要报上去。 翌日去老祖宗那儿请安,楚维琳便提了一提。 大赵氏转着眸子,问道:“怎么不是韩妈妈?” “韩妈妈这几日咳嗽,她怕犯了忌讳,不敢去施粥。”楚维琳晓得她会有此一问,便照着答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祖宗点头,又与楚维琳道,“晚些让杜平家的过来。” 去施粥的都要是稳妥人,老祖宗没亲眼瞧过,多少有些不放心,待杜平家的来了,见她说话清楚,模样端正,一个好面相,便安了心。 施粥从初七到初九,搭棚子、熬粥、分粥,全有小厮们动手,几位妈妈其实也就是坐在那里说会儿闲话,又不劳累又添福报,大家都高兴。 而府里头,初七从早到晚都忙着准备明日的事情。 霁锦苑里也要熬粥,满娘备下了材料,又怕熬得久了没了味,天黑时就爬起来熬,等到天亮时正好做得。 李德安家的领着几个小丫鬟把粥一一装好,往各府各院送去。 正房里,常郁昀和楚维琳亦是大清早就起来梳洗,揣着汤婆子往祠堂走。 天还有些蒙蒙的灰,祠堂外头已经到了些人了,楚维琳过去一瞧,全是三房的。 楚伦歆瞧她来了,过来摸了摸楚维琳的手腕,不似叫汤婆子捂烫了的手心,手腕温温,她笑着道:“还好,没冻着你。” 略等了会儿,四房的人也到了。 楚维琳过去问安,抬眼见柳氏眼下涂了厚厚的粉还露出些青色来,心想她这病果真是反复,这几日天寒又犯了。 老祖宗是由长房的人护着过来的。 楚维琳见到了许久不曾见过的常郁映。 常郁映消瘦了些,脸颊微微陷下,下巴越发尖了,见楚维琳一眼扫过来,她斜斜横了一眼过来,目光冰冷。 这脾性,禁足也好,嫁人也罢,是绝不会改了的。 楚维琳不想在这个时候惹些动静出来,全当没瞧见常郁映,与常郁暖站在一道。 常郁映不守规矩,其他人却是不行的,彼此见了礼。 楚维琳侧耳听常郁暖说话,余光瞥见常恒逸拱手与常恒翰见礼,常恒逸抿着唇似有恼意,常恒翰的面上却很平静,楚维琳猜,大约常恒逸的怒气不是冲着常恒翰去的。 男子们进了祠堂里,依着辈分跪下,女眷跪在外头。 常恒翰念了祭祖词,也许是顾及老祖宗的身子骨,他的语速偏快。(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miss筱晓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年节(一) 书友们周末愉快~ 明天双更,时间不变。 -------------------------- 等一切完备,大赵氏和楚伦歆扶了老祖宗起来。 老祖宗长长呼吸了一口,摇头道:“老了,跪这么一会儿就累得慌。” 大赵氏唤人抬了软轿来,伺候老祖宗回松龄院。 楚维琳站在祠堂外头,常郁昀缓步出来,而后往配院走去。 配院里,供奉着女眷牌位,最底下放着吴氏的。 楚维琳定睛看着,在她的记忆里,最下面的应当是郁字辈媳妇的牌位,有关氏的,有小赵氏的。 这一生,常恭溢平安,关氏还活着,而赵涵忆没有进门。 局势改变太多,行至今日,这几年过得也算满意,只盼着将来也能平顺些,不求些旁的,只求前世那些伤心事能够一一化解。 常郁昀立了许久,才背手出来,见楚维琳站在一旁,眉宇渐舒,浅浅笑了:“走吧,回去吃腊八粥。” 霁锦苑里,各处都送了粥来。 楚维琳依旧不爱这些,意思意思吃了一小碗也就放下了,待常郁昀吃完,她吩咐流玉给院子里的人分了红封,又添了粥:“都在正午前用完,图个吉利。” 水茯没着急喝,捏着红封去寻了张妈妈。 张妈妈虽心疼利钱,可毕竟是当着楚维琳的面扔出去的话,不能随意更改,她连银子带红封抓过去,掂了一掂,才有些笑容:“五奶奶刚赏下来的?倒是喜钱。” 水茯气恼她上回那些话。闻言福了一福,道:“妈妈今日要收不少喜钱吧?有这么好的彩头,想来是定要走好运的。” 她咬牙切齿说得讽刺,张妈妈哼笑了一声扭头就走:“你们是到头了的,我还要往上走的。” 水茯气得仰倒,回来与娉依道:“说得好像我们想往上爬一般!谁跟他家这般无脸无皮!” “大好的日子,你气这些做什么?”娉依端了腊八粥过来。舀了一勺塞进水茯口中。“赶快吃了,不说她家。” 腊八一过,事情越发多了。 庄子上、铺子上的庄户来奉帐。各处都脚不沾地。 楚维琳也有陪嫁的庄子铺子,前世时旁的没上过心,自个儿手上的银钱倒还是清楚的,对庄子、铺子的产出经营多少有些概念。 管事的不是糊涂人。一样样交代得仔细,楚维琳认真看了账册。 忙过了二十。才算有些空闲,坐下来算了算日子,送去明州的年礼大约是已经到了的。 翌日傍晚,陪着常郁暖说了会子话。前头来禀,明州那里送回来的年礼到大门口了。 老祖宗还健在,常恒淼的年礼自是先送到了松龄院。 楚维琳和常郁暖一前一后进去。就见大赵氏把礼单和一叠信封交到老祖宗手中。 老祖宗捏了捏厚厚的信纸,哼笑了一声:“还晓得写信回来!” 话语里全是抱怨。可到底是亲生的儿子,哪里真舍得,抽了信出来,仔细看了上头内容。 老祖宗凝神读信,其他人便收了声,免得打搅了她,等老祖宗来来回回看完了,才又翻开了厚厚的礼单。 礼单上的,很多都是明州那儿才有的东西,比如那九坛船娘酒,入口绵软,老祖宗很喜欢,再有些手艺器皿,江南的东西讲究精细,叫人爱不释手。 后头还列了给孩子们的东西,也有涂氏给楚维琳这个新媳妇的。 几匹江南上好的丝绸缎子,一整套圆润饱满的南珠头面,饶是京中好东西不少,还是叫人开了眼界,江南人富足,可窥一斑。 也难怪楚证赋能在江南就绝不回京。 东西送回了霁锦苑,常郁昀回来瞧见了,道:“她也难得大方一次。” 到了除夕夜,老祖宗在花厅里摆了酒,想要一家人热闹热闹。 大赵氏千叮咛万嘱咐,只求着常郁映忍一忍,千万别在席面上说些不该说的。 楚维琳与几个嫂嫂坐在一块,一时也算恰意,并不用分神去顾及常郁映,只是渐渐的,她留意到另一侧的动静。 男人们彼此劝酒,你来我往也算热闹,只常恒逸和常恒翰,彼此各不搭理,视对方如无物一般。 楚维琳记得,上回祭祖时就觉得有些微妙了,这会儿一瞧,越发觉得两人有些矛盾。 老祖宗吃多了酒,没有留着这么多人守岁,叫他们各自散了。 常郁昀握着楚维琳的手往霁锦苑去。 许是喝了酒的关系,常郁昀的手心比平日里温热。 虽是冬夜里,却不似寻常日子一般冷,没有走游廊,常郁昀牵着楚维琳从园子里过。 各处都挂着灯笼,脚下并不黑暗,几个丫鬟便跟得远些。 腊梅开得正艳,呼吸之间全是淡雅清香,楚维琳停下脚步抬头去看树梢。 常郁昀也停了下来,顺着楚维琳的目光望去。 红梅满开枝头,夜色伴着朦胧烛光,少了清冷,多了几分妖娆。 松开了牵着楚维琳的那只手,而后抬手采下一朵红梅,常郁昀略倾了身子,小心翼翼地插在了楚维琳的耳后,随后俯身嗅了嗅,笑道:“好香,衬你。” 楚维琳愣了愣,温热呼吸扫过耳廓,鼻息之间,是常郁昀身上淡淡的酒味,她觉得整个儿耳尖都红了,比那红梅更红,仿若席间叫长辈妯娌们劝着闹着灌下去的几杯酒一下子蒸腾了起来。 越发好看了,常郁昀突然想起了一首诗,其中有句“学妆如小女,聚笑发丹唇”,他偏过头望着楚维琳,分明是她的唇色更胜一筹。勾人采撷。 楚维琳大骇,想到后头远远跟着的丫鬟婆子大抵是瞧不见他们的小动作,这才略定了心神,只瞪了常郁昀一眼,可见他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楚维琳不由压着声急急道:“常郁昀你!” 连名带姓,这是真急了。 常郁昀低低咳了几声。眼底却全是笑意。他毫不介意地又收了几个眼刀子,把楚维琳的手握在掌心,继续往回走。 入了霁锦苑。越发灯火明亮,老祖宗讲究这些,除夕夜的灯必须点到天亮时。 屋里烧着地火龙,角落又摆了炭盆。去了斗篷也一点不觉得冷。 因着要守岁,今夜自是睡不得的。 流玉准备了醒酒汤。一碗下肚,暖洋洋的越发叫人困顿起来。 常郁昀把丫鬟们都打发了出去,随手取过一本书来,坐在榻子边。指着身侧道:“真挺不住就闭眼歇一会,只有我们两人,又不妨事。” “还好。”楚维琳亦学他一般取了书。腿上盖了毯子,靠着引枕翻起来。 越看越困。亏她还特地取了本鬼怪志异故事来,就怕沉闷了昏昏欲睡,谁知一样没用。眼皮子不住打架,到最后连这一列是读了还是未读都分不清了。 常郁昀抬手去取几子上的茶盏,入手稍稍有些凉意,他想起身去添些热茶,扭头见楚维琳已经捧着书睡过去了。 长长睫毛映在眼下,樱唇微启,那朵他替她插上的红梅还留在耳后,几缕乌发散下,衬得那张脸更是小巧精致了。 怕惊醒她,实在不愿意惊醒她,常郁昀不再想着添茶,轻轻替她整了整毯子,又低头去看书册。 连翻了几页,都无法定下心神来,时不时就想偏过头去看楚维琳一眼,常郁昀失笑叹息,干脆放下手中书,只看着身边人。 外头渐渐亮了起来,丫鬟们也是守了一夜,这会儿虽是困乏,面上却笑意不减,人人穿得喜气,看在眼里更是心情舒畅。 楚维琳听见些脚步声,这才幽幽转醒过来,揉了揉眼睛,模糊道:“我睡着了?” 常郁昀浅浅笑了,理了理她的额发,低声道:“该起来了。” 坐起身定神去看西洋钟,才晓得已经睡了许久,只是浑身还是乏得厉害,倒是一夜未眠的常郁昀更加精神些。 唤了丫鬟进来梳洗,又换了新衣,便去松龄院里磕了头。 等长辈跟前都拜了年,回到霁锦苑里,楚维琳打着精神分了红封,初一是大日子,便是困乏也不能补眠,只能硬挺到了天黑,早早上床睡下。 初二一早,出嫁女们回娘家拜年的日子。 楚维琳与楚伦歆却是提前商议好了,常郁昭要陪关氏和常恭溢去岳家,不如就等了初三,大家一道回去,颐顺堂里也好热闹些。 而常恒熙和叶语姝,正是初二回来,楚维琳正好不会错过了。 松龄院里,叶语姝恭敬磕头请安拜年,只是到了大赵氏跟前时,明显有些勉强,大赵氏瞧得清清楚楚,却不好说她什么,挂着笑容给了红封。 常恒熙有话要与老祖宗讲,叶语姝挽了楚维琳的手,道:“外祖母,母亲,我去琳姐姐那儿。” 老祖宗笑着允了。 霁锦苑里,关起门来才好说话。 叶语姝捧着茶盏小口小口接连饮了三杯才放下,支着下巴半晌吐出几句话来:“二伯父不答应。”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楚维琳却是听懂了。 上回大赵氏和常郁映这么一个态度,饶是常恒熙是常家女,都对叶语姝和常郁晖的婚事寒了心,叶语姝本就不愿意,常恒熙如此是合了她的心意的。 结亲是两家人的事情,常恒熙要和叶家上下商量,却有人跳出来反对退亲,这人便是叶家二老爷,也就是叶语姝的生父。(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千羽千语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年节(二) 晚上7点还有一更。 ---------------------- 结亲是结缘,可退亲,一个不好是要退出两家仇恨来的,就好似叶家和季家,当年再和睦,也叫这退亲闹得彻底翻了脸。 叶家里头,因着叶语妍的死,现在最听不得的就是“退亲”两字。 常恒熙提出来,叶家老太爷还未表态,叶二老爷是坚决不肯的。 “他有说为何不答应吗?”楚维琳问道。 叶语姝垂下眸子,笑容有些勉强,道:“怕不好听。” 人之常情,两个女儿都是娃娃亲,到最后一个叫夫家退亲死在病榻上,另一个转头又去退了亲,传扬出去,又哪里会有什么好话。 “二伯父说,就算是成了亲过日子,也不可能事事顺心,夫妻之间肯定也会有争执,应该想着怎么和睦相处,而不是一点不合就闹着要如何如何的。现在也就是她们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不过就是一时口舌之争,哪里到了要退亲的地步了。二表姐迟早要嫁出去的,大舅母是婆母,做媳妇的怎么好顶撞婆母。又不是常家出了天大的事情,又不是晖表兄不足以为夫,当初大姐病重,季家都为了颜面要唱一唱戏,叶家如今为了几句话就要退亲,平白叫季家看笑话。” 叶语姝越说声音越轻,到最后是长长叹了一口气。 道理是这个道理。 叶家预见不到叶语姝的将来,若晓得几年后只剩一块牌位,别说是什么面子里子,便是拿着刀枪盾斧也要上常家来把亲退了。 楚维琳抚着叶语姝的背,替她顺了顺气:“除了你二伯父。其他长辈的意思呢?” “二伯娘明面上不好和二伯父唱反调,她私底下与我说过,依着我的心思来,她总是向着我的。”说起叶家二太太,叶语姝的眼眶有些泛红。 “她到底是你生母,又怎么会不向着你。”楚维琳声音亦有些沙沙,她想到了江氏。为了她极力在章老太太跟前周旋的江氏。 叶语姝点了点头。毕竟是她的亲生母亲,待她们姐妹一直都是极好的,叶二太太这些年照顾叶语妍事事亲力亲为。眼看着她一日比一日不如了,又怕叶语姝会因为被过继而疏远了她这位生母,时时都带着担忧和愧疚。现在叶语妍没了,母亲只剩下她这么个宝贝疙瘩。更加是事事想顺她的心思,若她不愿意。叶二太太断不会拿什么礼教规矩来逼她嫁。 “祖父和父亲素来疼我,虽然没有答应下来,但我觉得他们是在认真考虑母亲的意思的。” 听了这话,楚维琳多少松了一口气。能拿捏叶语姝婚事的人,除了叶家二老爷,其他人起码没有一口回绝。只要肯把这事搁在心上,退亲就是有希望的。 楚维琳柔声宽慰了叶语姝一番。 叶语姝握着楚维琳的手。眸子晶亮,道:“琳姐姐,别人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为何你和他们相反呢?只因为我说不喜欢晖表兄,你就支持我退亲。” 心被重重敲了一下,楚维琳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从头到尾,她支持叶语姝的这些事情若是传出去了,和教唆无异,可要楚维琳明哲保身,坐视不管,她又实在做不到。 因为前世叶语姝是真心待她的,因为前世她亲眼见过叶语姝躺在棺木里,她还记得她在灵堂上哭得背过气去…… 再活一世,她怎么舍得让叶语姝再那般死一回? 只是这些话,当真说不出口来。 思忖了一番,楚维琳道:“你是真心不喜欢六叔,不是吗?你们是表兄妹,从小一道长大,你知他的模样,他的性子,他的父母姐妹,你以此来决定喜恶,而非道听途说。语姝,你待他,连寻常兄妹之情都没有,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强绑在一起,过上五年十年,你会喜欢他吗?” 叶语姝一愣,抿唇想了想:“不喜欢,还有大舅母和二表姐,我只会更不喜欢。” “既如此,我为什么要不支持你退亲呢?”楚维琳挤出笑容,道,“即便你是叶家的女儿,退亲之后也少不了非议,再结亲时恐怕也会有委屈不如意的地方,到时你要怪我也没有关系,只是,语姝,常郁晖绝非良配,只要有一丝希望,你都不要嫁给他。” 双手一点点收起来,拽得紧紧的,叶语姝望着楚维琳,见她执着,半晌重重点了点头。 她的琳姐姐不会害她的,作为常家妇的琳姐姐要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可见是对常郁晖的人品失望透顶了的,不想嫁给他,也不能嫁给他。 闭着的门被轻轻敲了两声,流玉在外头道:“奶奶,表姑娘,松龄院里传了话来,姑太太要回去了,请表姑娘过去。” 叶语姝赶忙抬手揉了揉眼睛,楚维琳起身道:“晓得了。” 送了叶语姝回松龄院,屋里只老祖宗和常恒熙在,楚维琳悄悄打量了两人神色,却瞧不出来什么,也不清楚常恒熙有没有和老祖宗提过什么。 等常恒熙走了,老祖宗问道:“语姝那丫头与你说什么了?” 言语之中察觉不到喜怒,楚维琳脑子飞快转了转,瞅见窗子上贴着大红的窗花,突然悟了过来。 常恒熙一两个月就会回娘家一回,又不是火烧眉毛的事情,叶家那儿也没有个定论,她不至于在大年初二来给老祖宗添堵,定然是吞在肚子里半个字都不会吐露的。 “语姝还记挂着她大姐,说去年过年时她们姐妹如何,有些伤心。”楚维琳道。 老祖宗眼尖,瞧见了叶语姝回来时有些发红的眼角,听了这话略颔首,没有再问。 回了霁锦苑。楚维琳满心都是叶语姝的事情。 叶家二老爷说的也是在理的,内院女眷几句口角,本是姻亲的两家就要退亲,传出去显得叶家小气没肚量。 叶家那儿考虑到了最后,碍于情面,叶老太爷也不好开口退婚。 除非,常郁晖那些龌龊事情一股脑儿地翻出来…… 常郁昀从外头回来。见满娘守在屋外。问道:“奶奶呢?” 满娘还未回答,里头宝莲听见声响,打了帘子起来。轻声道:“五爷,奶奶在屋里,之前叶表姑娘来过。” 常郁昀点了点头,进西次间一看。果不其然瞧见楚维琳皱着眉头在思量着什么:“姝表妹与你说了什么?” 楚维琳这才回过神来,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到底是实话实说。 “叶家那位二老爷,相当重颜面,”常郁昀与叶二老爷有些了解,道。“六弟和姝表妹的婚事,原是叶家老太太在的时候定下的,说到底其实是叶二老爷的意思。四姑母要过继姝表妹,就要定了这门亲。” 楚维琳听明白了。叶二老爷怕是有些被过河拆桥的感觉,女儿过继出去了,婚事也吹了。 “这事体你且先放下,在这儿操碎了心也使不上劲,”常郁昀轻轻拍了拍楚维琳的背,安抚道,“四姑母是个固执的,她一旦起了这个念头,不会轻易就略过去了。” 如常郁昀说的,她根本使不上劲,楚维琳叹息一声,只能暂时放一放。 常郁昀却是在想另一头,老祖宗爱戏,这个年里少不得要搭了台子请戏班子唱几场的,宫里也定下了初七赐戏,来的应当还是瑞喜班,到时候再看一看吧。 初三一早,前后四辆马车,男人们骑马,一道回楚府去。 等到了楚府外头,楚伦煜和楚维琮已经翘首盼着了,楚维琳启了帘角冲他们笑了。 马车入了垂花门,何氏领着楚维瑷迎她们,见关氏怀中的常恭溢机灵可爱,恨不得抱过来亲上一亲:“溢哥儿又长个头了。” 章老太太也宝贝外孙,箍在怀里又是亲又是搂,眉宇之间也多了人情味。 楚维琳一面和楚维瑷说话,一面看了眼李氏和楚维琛,只是奇怪为何不见楚维璂。 男人们从前头过来,一一问了安。 章老太太催着他们往各处拜年去,也好早些回来颐顺堂里用午饭。 长房里一切如旧。 黄氏笑着与楚维琳道:“我去看过维琬了,她如今胎还未稳,也不回来拜年了。我到底是做岳母的,常常过去惹人闲话,你们姐妹反倒没这么多讲究,你和维琬亲切,她也喜欢你,若是得了空,你多去瞧瞧她。” 无论隔上多少年,楚维琳对黄氏的心结都散不了,也不爱与她讲话,听罢赶紧道:“我晓得,若方便时会去看望姐姐的。” 黄氏得了这句话,也不拉着楚维琳多说,让她出了璋荣院。 一行人回了颐顺堂,走到外头时正巧遇见了楚维璟。 楚维璟笑得大大方方,逗了逗常恭溢,道:“我来讨杯酒喝。” 二房里如今就剩下楚维璟和楚维瑞,楚维瑞被拘在内院里,吃穿用度不缺,楚维璟只当他是个透明的,两兄弟一个月也见不到一两面,而楚维璟,在这种大过年的时候,越发显得孤家寡人一个。 楚伦歆知道,笑骂着打了下他的背后:“还差你一双筷子不成?” 还未到开饭的时候,何氏正在里头和章老太太说着席面的事情,一个丫鬟快步从院外进来,脚步匆匆甚至来不及给他们请安,便已经到了正屋外头。 冬葵问了几句去禀了何氏,何氏黑着一张脸出来,跟着那丫鬟去了。 楚维琳不解,冬葵叫她盯得不自在了,压着声道:“是九爷摔着了。” 楚维琏? 何氏竟然这般上心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年节(三)二更 章老太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腿上盖了厚厚的毯子,见他们回来,才打起些精神来。 蒋姨娘坐在下首,此时也站了起来,笑着与楚伦歆他们道:“姑太太、姑奶奶,老太爷刚刚醒了。” 等众人一一进去看望了楚证赋,何氏才从外头回来,身后的奶娘抱着裹成了粽子一般的楚维琏。 “没什么要紧的吧?”章老太太开口询问。 何氏挤出个笑容来,道:“就是淘气,磕破了些皮,倒是不要紧的。” 章老太太不听何氏这话,又去问楚维琏:“维琏,自个儿说,怎么摔的?” 楚维琏眨巴眨巴眼睛,闷声道:“我追不上七哥……” “我就知道!”章老太太哼了一声,抬声与冬葵道,“去把维璂叫来。” 何氏讪讪笑了笑,没吭声。 楚维琳瞧了何氏一眼,心里犯了嘀咕,何氏和李氏素来不合,便是何氏不宠庶子,也不会放过为难李氏的机会,为何会闭口不谈? 楚伦歆却有另一个想法,家里那些事情,关起门来自好处置,大过年的,姑老爷、姑爷都在,实在没有必要大动肝火,便开口想帮着劝一劝。 这边刚要张嘴,章老太太立刻打住了:“我晓得你要说什么。不是头一回了,不长点记性没完没了的。” 楚伦歆也只有闭嘴的份。 李氏和楚维琛比楚维璂来得还要快,眼见楚维琏整个人都缩在奶娘怀里,李氏赶忙正了神色:“老太太,这……” “你一边站着,别插嘴!”章老太太挥了挥手。“越大越不省心,你拎着他耳朵磨破了嘴皮子都一样,没用。” 李氏干笑了两声,再是心疼儿子,也不敢招惹章老太太,想着今日亲戚多,老太太再不高兴也有人求情。便依言拉着楚维琛站到了一旁。 楚维璂跟着冬葵进来。并不看楚维琏,只依次行了礼,较之小时候。他个头长得不多,整个人瞧着有些胖。 章老太太喝道:“自己说!” 楚维璂撇了撇嘴:“孙儿不喜欢他跟着,他不听,孙儿以为有奶娘在。不会有事的,没想到……” “有理了?第几回了?他要跟着就让他跟。你小时候追着维琮跑的时候他扔下过你没有?”章老太太冷声道,“兄友弟恭,你怎么做的?你娘又是怎么教你的?听不进去她的话,你就去外头跪着!” 楚维琳越听这话味道越不对。悄悄去看楚维璟,他面色如常不似被殃及,听说了楚维琏摔着而赶过来的楚伦沣正打帘进来。听了这些灰白着脸。 这是指桑骂槐了。 受罪的是楚维璂,想骂的是楚伦沣这个阳奉阴违的儿子。敢情是为了琼楠的事情,章老太太还憋着一肚子的气。 楚维琳想转过来,倒也明白为什么何氏不说实话了,章老太太总拿这桩事骂楚伦沣,落在何氏耳朵里,这桩旧事每每提及都跟针扎一样,听一次烦一次。 何氏垂着眸,全当没瞧见楚伦沣。 从前是一门心思想生个儿子出来,又想要夫妻和睦,何氏没少在拉拢丈夫的心上下功夫,可到头来楚伦沣的心没绑住,还在外头冒出来一个儿子,何氏气过恨过,到了最后,什么心思都歇了。 养了几个月楚维琏,瞧着也没一开始那般可恶了,再瞧不顺眼,也比楚伦沣顺眼。 何氏是想透彻了,她自个儿是不生了,楚维琏以后懂事的,她养大了他也算值得,若是个不懂事的,他们这一房的后院她做主,楚维琏想拿捏嫡母,那是想也不用想的。 她亲生的两个女儿,长女在江南,只盼着她好,不求她能在以后帮衬一二,幺女还未说亲,将来嫁在身边,老来也有个乐子。这么一想,待楚维瑷倒是比从前亲近了不少。 至于男人,只要别再给她添什么庶子庶女,楚伦沣爱如何就如何吧。 这般心态,倒是像极了章老太太,待儿媳素来挑剔的章老太太见何氏如此,想到自身这些年苦闷,倒也收了些为难的心思。 对于楚证赋,章老太太只能发发牢骚,对着楚伦沣自是不用客气,把冲着楚证赋不能撒出来的那股气也一并往这不肖子身上倒去。 做儿子的,怎么会猜不出母亲的心思,也只能全盘受着。 颐顺堂里如今是个这样的氛围,倒是叫楚维琳惊讶的。 气氛如此,这顿饭也不可能开怀。 等出了楚府,坐在马车上,楚伦歆才与楚维琳道:“劝都不知道从哪儿劝!” 楚维琳动了动唇角,最后也没有接了这话。 夫妻之间不怕争执,只怕有了隔阂,还是好不了了的旧伤口,别说是旁人劝,他们自个儿都过不去那个坎儿。 楚证赋和章老太太隔着满娘,楚伦沣和何氏隔着琼楠,这辈子到了最后也就是凑合着把日子过完了而已,想回到从前,痴人说梦罢了。 就好像前一世的常郁昀与楚维琳。 除非重头再来,除非那些隔阂错误一并消去。 回了霁锦苑,楚维琳坐在梳妆台前去了珠钗,只让宝槿替她挽了个轻便的头发。 常郁昀换了身衣服,随口问了一句:“维琏就是抱回来的那个?” 接楚维琏回府时,为了体面,说的并非外室,而是琼楠早就开过脸了,这也就是堵一堵外人的口,至于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情了。 常郁昀是不信的,若真是寻常庶子,前世时何氏怎么会想方设法地谋了楚维琮过去? “就是维琏,我瞧三伯娘待他也还不错,”楚维琳答完,不想继续说楚维琏的事情,便转过头说了另一样,“祖母今日没有为难五伯娘,倒是稀罕事情。” 常郁昀闻言,笑着摇了摇头:“可以明面上骂儿孙,却没几个婆婆会当着旁人的面训媳妇的。再说了,如今李将军府正得宠,祖母多少要顾及些五伯娘的体面。” 楚维琳听了,抿唇想了想,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章老太太再不喜欢江氏,外人来访时是不会摆出什么恶婆婆的样子的,就算是宣平侯府上那位夫人,也就是当着没办法帮楚维琬一把的楚维琳的面指手画脚,若是其他人上门,她还是要一些形象的。 而李将军府得宠,自是为了边关战事。 杨家是刚刚翻身,势头正旺,李家子嗣多,这一回两辈子弟一共去了五人,圣上自是喜欢的,连带着李氏也多了分颜面。 楚维琳在京中没有几家亲戚要走动,只在初五那日去杜家见了杜大太太和常郁昕。 常郁昕刚刚怀了一胎,只是身子欠妥,这段日子都卧床休养,连回来拜年都不成。 杜大太太笑着与楚维琳道:“府上递了帖子,说是请我后日过去听戏,郁昀媳妇,你帮我同老祖宗赔个礼,我这边脱不开身,就不过去了。” 楚维琳应下了。 回去路上,楚维琳问常郁昀:“来唱戏的可是瑞喜班?” 见常郁昀点头,楚维琳想,她对那个宫里娘娘们都喜欢的苏子毓没什么兴趣,她想认的是与常郁晖纠缠不清的兰戏子。 常府里头,初一时就已经唱过一场大戏了,老祖宗爱戏,要一路唱到上元节。 初九是宫里赐戏,老祖宗依着往年惯例,早早分了帖子,请各府姻亲姑娘太太们过府听戏。 来的人多,要的人手也多。 楚维琳作为新奶奶,少不得要帮忙待客,也有好些走动得少的人家,是头一回见面,彼此都要认一认。 等人都齐了,楚维琳一面听叶语姝说话,一面想着事情,她总觉得今日少了谁一般…… 楚维琳抬眸在屋里数了一圈,还是没瞧不出,刚要收了心思,余光瞥见与楚伦歆说着话的柳氏,突然悟了过来。 柳氏娘家一个人也没出现。 柳氏也是京城人,如今靠着贤妃娘娘越发风光,可楚维琳从来没有见过柳家人,逢年过节,他们从来没有过府来拜访过,只有柳氏隔一两个月进宫看望嫡姐或者回一趟娘家。 “六叔母的娘家人,你有见过吗?”楚维琳附耳与叶语姝道。 叶语姝一听,看了柳氏一眼又很快收回了目光,低声道:“好像真没见过。” 这真是稀奇了。 午宴摆在了花厅,众人众星拱月一般护着老祖宗过去,正好遇见男人们从前院过来,彼此见礼后依次落座。 楚维琳退后了几步,看了常郁昀一眼 常郁昀会意,靠过来问她:“怎么了?” “六叔母娘家怎么没人来?”楚维琳压着声问他。 常郁昀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回去了告诉你,这里不好说。” 既如此,也不用追着问了,楚维琳提了裙角要进花厅,里头叶语姝瞧见她和常郁昀的小动作,鬼灵精怪眨了眨眼睛。 席间也算热闹,等常郁昀兄弟们过来给老祖宗敬酒,楚维琳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年,就是在这里,叶语姝瞧瞧告诉她,她讨厌常郁晖。 楚维琳看向常郁晖,模样倒是端正,谁知里头竟是个黑心的。 常郁晖有些心不在焉,老祖宗与他说话都混混沌沌,叫老祖宗笑骂了几句,才随着兄弟们回了座。 楚维琳暗暗想,他大约是记挂着一会儿要开唱的瑞喜班吧。(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梨迹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年节(四) 打滚求收求订求票票~~~ ------------------------------ 散了午宴,大赵氏便请了宾客们观戏去。 老祖宗多吃了几杯,留了几个孙媳妇作陪,略醒了醒酒,才往水阁去。 戏单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老祖宗还未选,其余人也只好等着。 楚维琳和卢氏扶着老祖宗落了座,卢氏把戏单捧到了老祖宗跟前,笑盈盈请老祖宗点戏。 老祖宗笑着摆摆手:“都是些旧唱本,这几日也听了不少了,我也不挑了,只要是这几日未唱过的就好。” 卢氏为难地看了楚维琳一眼,卢家亲眷多,她这些日子几乎都带着常恭岚去走亲,实在不晓得哪些唱过了哪些未唱过。 楚维琳晓得卢氏情况,便接了单子过来,她是不懂戏的,但戏名还是记得住的,上下扫了一眼,笑着与老祖宗道:“这出戏应当还没唱过。” 老祖宗顺着楚维琳的指尖瞧了一眼,颔首道:“就唱这个。” 戏定下了,自有人去传话。 坐在不远处的一位着湖色如意襟袄子的妇人掩着唇笑了:“常老祖宗,您可真是言出必行的,前年过年的时候说要再从楚家抢个姑娘回来,如今这就抢过来了!” 老祖宗哈哈大笑:“手快有,手慢无,你不是最懂的?” 在座的有不少还记得前年的事情,听那妇人说起,也跟着笑了起来。 那妇人又道:“老祖宗还要抢哪家的姑娘?快些给我们透个底吧。” 这话一出,好几个都竖起了耳朵。 楚维琳刚才还不解这妇人好端端为何提起那一段事情,当初老祖宗是为了敲打大赵氏才出了这么几句话的。妇人提及,大赵氏心里肯定不舒服,现在听了这一句倒是明白过来了。 这妇人是定远府人,嫁到了京城柯家,她婆婆是老祖宗年轻时的好友,柯家没有适龄的姑娘,但她婆婆娘家那儿是有两个六七岁的小姑娘的。今天也跟了过来。这个年纪耐不住看戏,叫常郁暖和常郁曚陪着去后院里耍玩了。 常府只剩下行七的常郁曜没说亲,怕是她婆婆不好开口。叫这妇人来探一探口风了。 老祖宗自然也明白对方的意思,笑着道:“老婆子现在哪有心思抢姑娘,一门心思就想把家里这几个给送出去哩。” 这么一说,也就不好再问。只有几个相熟的暗暗咬了耳根子,常郁曜从小就不在京里。高矮胖瘦都不知,现在就打起主意来实在是心急得很! 此刻戏台开场,众人的注意力回到了台上。 楚维琳退了几步在楚伦歆身边坐下,眼神却不住偷偷想往底下男人们坐的地方瞧。 楚伦歆以为她在看常郁昀。倒也没有在意。 楚维琳寻了一番,找不到常郁晖身影,可她又不能下去寻人。只能心不在焉地听着戏。 唱了一折,有人离席更衣。楚维琳想了想,也一道下了水阁,还未寻上一番,正巧瞧见常郁晖从外头回来,快步入了兄弟们之间,在常郁明身边坐下了。 楚维琳见此,也没有什么好寻的了。 戏唱完了,不少客人起身告辞,楚维琳忙着送客,等忙过了,瑞喜班的人也已经收拾妥当出了府了。 懊恼归懊恼,也是情理之中,她毕竟是个女眷,行事太不方便了。 在霁锦苑里等了常郁昀回来,楚维琳又问起了柳家的事体。 常郁昀抬了抬下颚,示意流玉去堂屋守着,自个儿拉着楚维琳坐下,道:“柳家那儿的事情,我也有些说不明白,只不过从小到大这么些年,柳家人没有登过门。我记得小时候大姐还问过母亲几句,母亲也说得不清不楚,只晓得是在六婶娘进门后不久,柳家那儿就和老祖宗有些不愉快,闹到了后头就不来往了。” 楚维琳惊讶,仔细琢磨了一番,道:“两家是姻亲,寻常争执不会到了这个地步的,况且,都闹到了十几年不上门来,老祖宗却不为此和六叔母说道,恐怕当时是老祖宗理亏了?” 事关老祖宗,常郁昀也不好断言什么,思忖了许久,才从记忆深处寻出来了一段,道:“我隐约记得曾听人提过,老祖宗爷在的时候,两家关系是极好的,再往后,突然之间就翻了脸,六叔母已经嫁进来了,自然也只能这样了。” 这其中定然是有一番故事的,但将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弄明白的,不比叶语姝的事,那才是最最要紧的。 楚维琳自个儿拿常郁晖和兰戏子没办法,只能依靠常郁昀,便试探着道:“今日我在水阁上听戏,远远瞧见园子里六叔和一个人拉拉扯扯的,似乎是瑞喜班的人。水阁上客人多,我只能当作没瞧见……” 常郁昀抿了口热茶,闻言睨了楚维琳一眼。 他这一日是让人盯着常郁晖的,常郁晖和戏子之间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他一清二楚,但让他觉得奇怪的是,在水阁上头的楚维琳按说是看不到什么的。 可要是没看到,楚维琳怎么会知道常郁晖和戏子搅合在一起? 楚维琳被他这一眼睨得心里直打鼓,摸不清对方心思,干脆心一横,道:“六叔都和语姝定了亲,还这般行事,叫四姑母知道了,只怕是要气得不轻了。” 低笑出声,常郁昀放下茶盏,抬手把楚维琳的额发弯到了耳后,道:“琳琳,你是想让四姑母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这话要怎么答? 她是与他说过怕叶语姝嫁了常郁晖过得不如意,但把常郁晖这些私事捅到常恒熙跟前去,又是另一码事情了,最好是由旁人来捅,她还没有能耐和实力与长房撕破脸皮。 楚维琳还没想到怎么回答。常郁昀已经开了口:“你放心,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是怕透得太晚了。”楚维琳幽幽道。 常郁昀忍俊不禁,安抚道:“快了。” 快了? 楚维琳一怔,抬眸询问常郁昀。 常郁昀弯着唇角,不肯细说,楚维琳拿他没辙,也只能盼着如他所言。 这个年过了大半。转眼到了正月十四。 老祖宗的戏要听到明日。楚维琳躲一个闲,窝在霁锦苑里翻书看,听见外头动静才晓得常郁昀回来了。 常郁昀换了身衣服。见楚维琳自觉地往榻子里侧挪了挪,给他留下些坐的地方,他不禁含了笑,道:“明夜要不要去观灯?” 楚维琳放下书。奇道:“观灯?” “是啊,前些年你不也去过。”常郁昀道。 上元的花灯节。未及笄的姑娘家只要有父兄相陪,也是能够出门去看的,反倒是做了媳妇,怕婆母多言。念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很多人都不再提观灯。 楚维琳是有些想去的,便问:“妹妹们也去?这几日没听她们提起来。我还以为都不去了。” “三妹妹喜静,四妹妹不喜出门。前些年是叫二妹妹拖着去的,今年二妹妹不去了,她们自然也不会去,”常郁昀解释道,“老祖宗那儿我去说,你别担心旁的,四哥还巴望着我能替他探个路,他也好带着四嫂去。” 常郁映这几个月如此行事,老祖宗不喜她,又怎么肯让她出门,她去不得了,常郁暖和常郁曚更不会主动去提,所以松龄院里干脆当没有这门子事。 常郁明喜欢热闹,想和廖氏一道去,却不敢独自去和老祖宗提,便求到了常郁昀这里。 楚维琳理顺了,道:“我们要和四伯四嫂一路?” “你要跟着,他们还不肯叫你跟着。”常郁昀笑了。 做了决定,常郁昀便去松龄院里问了问,老祖宗心情不错,问了几句之后也没反对,只说上街观灯要多带些人手以防万一,免得因为拥挤生出些事端来不好处置,常郁昀自是应下。 为了应付老祖宗,这日早早吃过了晚饭,他们是和常郁明夫妇一道坐车出门的,到了福来居外头,两方约定了时间,便分开赏灯。 怕走散了,常郁昀牵着楚维琳的手,沿着河畔观灯。 楚维琳一路走一路看,见身旁经过的女子手中提着一盏莲花灯,不由就想起那年上元,常郁昀送她的那盏灯了。 那时横竖瞧着不顺眼的灯,被宝莲好说歹说才挂了一夜,现在也不晓得收到哪里去了。 两人只观灯,并不过去猜灯谜,走了两刻钟,才在一家茶楼外头停下。 常郁昀使人上去寻了个雅间,与楚维琳道:“琳琳,你坐一会,我一刻钟后回来。” 出来看灯,在这边停顿,这都是常郁昀安排好了的,他定是有什么事情要办,楚维琳清楚,也就不多问,点头应了:“我晓得。” 茶楼的雅间干净整洁,推开窗户能瞧见街景,坐一会儿也不觉得无趣,流玉替她添了茶水,楚维琳尝了一口,比不上家里的,但润润嗓子还是不赖的。 另一边,常郁昀没有叫人跟着,带上帽子,快步穿出了茶楼后的巷口,沿着胡同小路七弯八绕到了一座宅子外头,轻轻敲了敲门。 一个三十左右的妇人开了门,常郁昀抬步进去,在屋里与一个络腮胡的汉子闭门说了几句,放下一个布袋,而后又离开。 也就是一刻钟的工夫,常郁昀回茶楼接了楚维琳,又沿着来路一道走回了福来居。 时间正好,常郁明和廖氏也回来了,上了马车往常府去。 小半个时辰后,河边一个书生被抢了钱袋,大呼之下引来了不远处的官差,官差追着抢钱的汉子跑,在一处并不惹眼的宅子外头跟丢了人。(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无火不生木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曝光(一) 明天双更,时间不变,谢谢书友们支持。 ------------------------ 回府之后,几人先去了松龄院里,老祖宗还没歇下,斜靠在罗汉床上听常郁明比划了外头的热闹,等喝了碗羊奶羹,才略有了些睡意。 段妈妈要扶老祖宗进内室,老祖宗强打起精神,道:“你们出门后没多久,郁晖也出去寻你们了,我说街上人多未必遇得到,倒还真叫我说中了,这小子现在也不晓得在哪儿玩,等过了二更还不回来,你们使人去寻一寻,省的叫他老子知道了,又动肝火。” 常郁昀和常郁明应了,老祖宗才放了心,挥手让他们散了。 常府的园子里,亦是花灯盏盏,饶是时间不早了,也引了不少空闲的仆妇们来看。 楚维琳有话要与常郁昀说,也只能先闷着,就怕一个不小心叫人听了去。 等入了霁锦苑,她才压着声问道:“六叔真是寻我们去了?” 常郁昀闻言,好笑地睨了她一眼:“不过就是个出门去的由头,老祖宗都不信他,你还搁心上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没出声,她在意的不是常郁晖怎么出门的,而是去了哪里。 因着老祖宗吩咐过,常郁昀等到了子初,门房那里还没瞧见常郁晖,便使人去外头寻他。 直到楚维琳一早去松龄院里请安,见老祖宗面色不虞,才晓得常郁晖竟是一夜没有归家。 “以前也有胡闹的时候,也没有这般不像话!”老祖宗冲着大赵氏道,“过了一年长了一岁。连德行都长了!都去找,我到要看看,他能到哪儿去!” 说是去寻,半夜里常郁昀和常郁明就遣了人了,到这会儿一样没个消息,又等了半个时辰,一个老婆子灰头土脸进来。怯怯看了在座的人一眼。 老祖宗知道她的意思。应当是寻到人了,只是事情不太好看,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不好开口。 虽是在气头上。老祖宗还是顾及着长房的那点儿体面,略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便要其他人都散了。 楚维琳很想知道常郁晖的行踪,但不能赖着不走。也只能起身。 前头楚伦歆正要打帘子出去,外头院子里一阵匆匆脚步声。问安声此起彼伏,楚伦歆赶忙往边上侧了侧身子,才没有与快步进来的常恒翰撞在一起。 “怎么这个时辰就回府了?”大赵氏惊讶地望着常恒翰。 常恒翰憋着一肚子气,先和老祖宗请了安。这才扭头问大赵氏:“郁晖一夜没回来?” 大赵氏点了点头:“正寻他呢。” “寻他做什么!死在牢里一了百了!”常恒翰吼道。 老祖宗倏地瞪大了眼睛,大赵氏踉跄了几步,惊道:“老爷。什么死不死,什么牢里不牢里的?” 常恒翰额头青筋直跳。叫老祖宗挑眉示意了几眼,压着心头火,道:“母亲,不用替那臭小子顾惜什么颜面,全京城都知道的事情,还需要瞒着家里人?” 老祖宗一听这话,心里跟打鼓似的,抬头去看之前进来的老婆子:“仔细说说明白。” 老婆子硬着头皮,垂着头根本不敢看人,哆哆嗦嗦把事情讲了出来。 昨夜里官差抓贼,却在一处宅子外头跟丢了人,隐约听见那宅子里热闹,一时不晓得主人家身份,官差犹豫着是不是要敲门进去寻人。 几个差爷正商议着,巷口突然走来一群人,领头的人他们认的,是醉花楼的老鸨,后头跟着几个打手,来势汹汹。 官差平时和这些人也有接触,想从他们口中打听出这府邸情况,才刚现了身,醉花楼的人比官差还激动,连连诉苦,说是这宅子的主人弄伤了自家的人,他们咽不下这口气,定要讨个说法。 与其说是讨说法,不如说是讹银子,官差也知道,风月场上这种事情多着呢,若样样都管,他们可没那工夫,只是银子么,见者有份。 老鸨砸开了门,他们人多,里头没防备,竟是叫他们一路到了后宅。 眼前景象男男女女,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便是见多识广的官差都傻了眼。 老鸨正要寻人,角落里跑出来一个小厮,指着他们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问他们知不知道规矩,晓得晓得里头是谁,洋洋洒洒一大串,最后冒出来一句是常御史的儿子。 本来就是掏腰包了事,那小厮的嘴巴难听,彻底惹恼了来人。官差们还在犹豫,醉花楼的人可不管三七二十一,没点儿背景敢在京城里做皮肉生意?自然是棍子棒子一起上,动静大得整条胡同都听得见。 一边是使了全力,另一边是醉汉弱女,要是不拉扯开,指不定要出人命,官差们不敢叫他们再打下去,干脆两边一起抓。 常恒翰今日上朝,等着他的是几封劈头盖脸的奏折。 亲戏子,玩小倌,甚至是争风吃醋打伤了人,加上昨夜聚众.淫.乱,一样样见不得光的事情被清清楚楚写在奏折上,饶是沉稳如常恒翰都慌得站不住脚。 他不信常郁晖会做出那等事体来,可对方言之凿凿,他想反驳都怕甩了自己耳光子,只能跪地磕头谢罪,被圣上当众又是罚俸又是停职,颜面尽失。 大赵氏整个人奄奄倒在八仙椅上,双眼通红:“老爷,会不会是弄错了啊,郁晖是淘气些,可说他……我不信,我说什么也不信!” “人就在府尹大牢里!”常恒翰气得直吹胡子,“我还不信呢!堂堂都察院都御使,叫底下人越过告到了早朝上!” 除了常恒翰和大赵氏,屋里哪个也不敢吭声。 楚维琳垂着头盯着叠在膝上的双手,微微勾了勾唇角又恢复了平静。 前世时,直到叶语姝死后,常郁晖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才爆出来,依稀记得也是醉花楼的老鸨寻事,没想到这一世这么快就开了场。 老祖宗倒吸了一口凉气,捏着手中佛珠,半晌冷冷与大赵氏道:“信不信就是这样了,京城是什么地方,常家又是什么人家?没有点证据在手,谁敢泼我们一身脏水?” “老祖宗……”大赵氏还要再说什么,一人急急进屋来,她扭头一看,慌道,“郁映,你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常郁映全当没听见,只与老祖宗道:“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六哥哥好坏也不是头一日,怎么偏偏这么巧又是抓贼又是讹诈?” 不用常郁映说,老祖宗也是清楚。 吃酒狎妓,就算是好男风玩小倌,行为不妥,但关起门来哪家没一点儿见不得光的事情,只要不张扬开去,一切都能收拾,却偏偏闹得这般地步,到底是运气差还是有人设计,老祖宗心里自有一杆秤。 常恒翰也不是傻子,朝堂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又在都察院里做事,什么没脸没皮的事情没见过?什么手段没用过?这分明就是一个坑,原本就是些银子的事情,那个喊破了常郁晖身份的小厮现在根本寻不到人,可见是安排好了的。 这是有人针对他们常家! 可他就是有一个不肖子,生生地拖了一家人下水! 常恒翰看了眼常郁映,道:“你懂什么?回屋里去,没吩咐不要出来。” “我做错什么了?”常郁映急道,“与其训我,不如看看是哪个要害我们,这一个个的,谁晓得哪个是黑心肠!” 老祖宗扬手就把几子上的青花茶盏重重摔到了常郁映脚边,滚烫茶水浇在脚面上,亏得冬天鞋袜厚才没有伤着,喝道:“回屋里去!” 大赵氏被唬了一跳,顾不上地上瓷器碎片,扑通跪下:“老祖宗,是郁映失言了。” “失言?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吧?”老祖宗嗤笑一声,眸子里没有半点暖意,“不说外头人如何,现在出了事不自省,先疑心起了家里人,你倒是自个儿说说,这一家老小上上下下谋算你常郁映什么了?黑心肠!黑心肠也比你没心没肺要好!一个姑娘家,没点儿姑娘样子,与你老子娘说话都没个规矩,更别说你姑母叔母嫂嫂姐妹们,哪个没叫你酸不溜丢刺过几句?” 常郁映愣怔,这些日子老祖宗待她越发严苛,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训过她,她眼泪不住往下落,紧紧咬着下唇不吭声了。 老祖宗脾气上来了,不把话说明白就不会收:“别人设计也好,谋划也好,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也是别人逼着哄着郁晖去的?自个儿身不正,还要怪别人?赵氏,你养女儿养得厉害,养儿子更加厉害!” 大赵氏不敢反驳,只能叩首听训。 “今儿个才是第一天,后头的事情想想明白,你要怎么给叶家交代,给恒熙交代!”老祖宗一字一字咬牙切齿地道。 大赵氏身子晃了晃,不敢接话。 上一回,叶家那里分明是恼了的,这一次,叶家不可能当作没这桩事,这么难堪的事情,换作是她,也不会把女儿嫁过府的。 嫁女儿…… 大赵氏心里更乱了。 摊上了常郁晖这么个哥哥,常郁映还能说到什么好亲事?(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奈何良辰负美景和书友klnl731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曝光(二) 今天时间晚得比较多,对不住大家。 二更等96写完放下来,睡得早的书友们可以起床再看。 以及,粉红票过十了,96会算上哒。 ------------------------------------ 老祖宗发了一通脾气,喘着气坐在罗汉床上。 大半辈子过去了,又是生在权贵人家,什么事情没遇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 气撒了,整个人也冷静下来。 发脾气,不是解决问题的法子。就如同她告诉大赵氏的一样,这才头一日,之后的麻烦还多着呢。 常郁晖被关在牢里,这个当口想法子捞出来是不可能的,但也要去打点一番;常恒翰停职在家,却不能干等着,也要活动活动;还有那么多姻亲那儿,这事情实在是太难听了,总要想些办法…… 一样样要梳理的还多着呢。 可最最要紧的,是心齐! 这个家里,还真就缺了这个。 常郁映张口就怀疑家里人,柳氏、楚伦歆和大赵氏妯娌之间可都不是一根绳的。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祖宗扫了众人一眼,冷冷扔下这么一句话。 在座的都不是傻子,柳氏本想开口示个好,想起常郁曚就在她身后,笑容就有些讪讪了:“老祖宗,您说得是。郁晖出了事,一家兄弟姐妹哪个都不好看,哎……” 楚伦歆打量了柳氏一眼,抿唇没吭声。 柳氏有女儿要操心,她四房是被连累了的。但又不甘心被白白连累,她又要打压大赵氏又要在老祖宗跟前谋些好处,才会有这么一声叹息。三房没有年纪合适要说亲的,等常恭溢长大,这事儿哪个还会盯着说,与她影响倒不大。 至于二房那里…… 老祖宗又怎么会想不明白这些,一阵肝疼。指着大赵氏道:“你还担心郁映!后头一个个才叫郁晖连累透了!你算算郁暖的岁数。你二弟妹要是在京里,不找你拼命!” 老祖宗训人,落井下石的活有旁人做。楚维琳乐得当个透明人,大赵氏此刻觉得委屈也好丢脸也罢,这些待遇楚维琳前世不晓得在松龄院里受过多少回了,此刻。不会觉得高兴满足,也不会有什么同情之心。 只是老祖宗说的这话。楚维琳持保留意见。 便是涂氏在京里,会为了自个儿半点没上过心的常郁暖去和大赵氏拼?为了她亲生的常郁晚还差不多。不过,涂氏回来了自是要和大赵氏对上的,有这桩事情也就是多个借口而已。 真会为了常郁暖和大赵氏拼个你死我活的。也就是常郁昕了。苏姨娘有心无力,常郁昀一个男人,又是晚辈。怎么好学妇人一般口舌之争? 这话,也就是压一压柳氏才说的。 毕竟。常郁暖才是姐姐,常郁曚再不如意,有一个没说亲的姐姐挡着,总归轻松些。 常郁暖就坐在一旁,她心思通透,一来一去也听了个明白,只是此处轮不到她开口,只能闷声做一尊菩萨。 这副老实样子,倒叫老祖宗起了些怜悯之心,想到她也不容易,摇头叹了口气:“一笔写不出两个常字,道理你们都是懂的,想想明白,先把这一段度过去。” 自是人人应下。 老祖宗挥了挥手,让他们都散了,只留下常恒翰说话。 大赵氏亲自压着常郁映回房,心里不踏实,干脆去菩萨跟前上了香,又叫人留意松龄院的动静,她还要寻常恒翰。 楚维琳没有回霁锦苑,而是跟着楚伦歆去了宜雨轩。 男人们都不在,关氏回屋里看了眼常恭溢的情况,才又回到婆母屋子里。 楚伦歆坐在窗边的榻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要不要回府里报一声?”楚维琳开口道。 楚伦歆回过神来,思忖一番,道:“等哥哥们回府里,母亲那儿也就晓得经过了。这事情,实在没脸。” 岂止是没脸,里子面子一点不剩,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 楚维琳对常郁晖的这些腌臜事是清楚的,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曝光了,她如今也不在乎什么常府的名声不名声,她在意的是叶家的反应。 “语姝和六叔的婚事……”楚维琳呢喃了一句。 楚伦歆摇了摇头:“上回在叶家,四姑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年前回来,郁映胡说八道,四姑不可能半点气没有,这次又是这么一个情况,就算四姑为了娘家体面要把语姝嫁进来,叶家那儿未必答应。” 关氏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这些事她插不上手,还是闭嘴的好。 楚维琳在宜雨轩里用了午饭,本想回霁锦苑里歇一会,想到常郁暖,干脆往清兰园去。 清兰园就在后花园边上,地方大,景致也好,才叫大赵氏一直窥视着。 常恒淼和涂氏不在京里,常郁暖住了二进的西厢,东厢是给常郁晚留着的,而三进院子原是给涂氏和常郁曜的,苏姨娘住了小跨院。 楚维琳嫁进来几个月,就没来清兰园里露过脸。 守门的小丫鬟见了她,愣了愣才请了安,又急急去唤了韩妈妈。 韩妈妈快步来了,她是个人精,虽然只替涂氏打理清兰园,但这家里风吹草动她也是留了心眼的,早上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知一二,见了楚维琳就猜出了她的来意。 “五奶奶来了,奴婢给您请安。”韩妈妈笑着福了福身。 涂氏跟前的体面妈妈,楚维琳也要给几分面子,叫流玉扶了她,道:“是韩妈妈吧?之前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了?” “呦!劳奶奶您惦记。已经好利索了,”韩妈妈上来扶楚维琳,道,“奶奶来看三姑娘的吧?三姑娘在屋里和苏姨娘说话呢。” 情理之中的事情。 常郁暖要受些连累,苏姨娘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她不能去松龄院里诉苦,可劝一劝常郁暖还是可以的。 厢房外的丫鬟进去禀了。常郁暖迎了出来。请了楚维琳进去。 楚维琳打量了一番,常郁暖的眼角分明有些发红,而起身站在一旁的苏姨娘也是一样的。 到底是常恒淼屋里的妾。楚维琳也不用拿乔,请了苏姨娘落座,又拉了常郁暖坐在自个儿身边,道:“哭过了?” 这般开门见山。常郁暖一怔,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还是苏姨娘直接些,叹息道:“奶奶,毕竟不是小事,姑娘也慌的。” “我晓得。”楚维琳拍了拍常郁暖的手,“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只与你说实在话。六叔这事情实在难看,京里那么多人看着。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好在,咱们也没有那么心急火燎。家里有老祖宗做主,退一万步,京里挑不出一个如意的,还有父亲他们,继母也是母亲,不会不管你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大家心里都没底。 常郁暖这个庶女,老祖宗那里从没当过宝贝,至于父母,继母儿女双全,哪里有工夫管她?打一出生就被说是扫把星,说她克死了吴氏,要不是常郁昕和常郁昀护着,还不知道要被冷落到哪个地步。 这些事情,苏姨娘一清二楚,深思了一番,道:“我也和奶奶交个底,我不怕别的,就怕姑娘受连累,生生把年纪拖大了,到时候更难了。我晓得,姑娘托生在我的肚子里,是比不得家里其他姐妹的,姑娘也不想攀比什么,只盼着能去个讲道理的人家做嫡,其余的不敢再想了。” 楚维琳诧异,苏姨娘这般坦诚倒是出乎意料的,而她所求的其实也不高。 常家的姑娘,即便是庶女,寻常书香人家做个嫡妻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就好比楚维瑶,因着她姓楚,叫许家求着娶了,也就是许礼诚那个混货以为自个儿高楚维瑶一头。 这些话,苏姨娘也只能和楚维琳讲。 常郁暖不能对婚事指手画脚,苏姨娘再着急也不能去找老祖宗说道,常恒淼和涂氏在任上,谁晓得什么时候才回京里来,姑娘家可等不起,也就是楚维琳这个做嫂嫂的能帮着周旋周旋,松龄院里靠不上,好歹还有兄嫂姐姐。 “姨娘,我记着了,可首要的,是要把这几个月度过去。”楚维琳道。 苏姨娘颔首,长房如今鸡飞狗跳的,她们这个时候急吼吼地要帮常郁暖相看,在老祖宗眼里无异于添乱,这会儿只能等。 常郁暖也是个懂事的,应了一声。 略坐了会儿,楚维琳起身告辞,常郁暖送她出了清兰园,这才回去了。 等楚维琳到了霁锦苑,一看时辰,常郁昀差不多该散值了。 可等到了时间,常郁昀并没有回来,楚维琳正要唤人去门房上问一声,宝莲就进来了。 “奶奶,”宝莲行了礼,道,“前头传了话来,五爷回府后直接去了松龄院,说是会在那儿用了晚饭再回来,让您别等着。” 楚维琳点了点头。 常郁昀素来受老祖宗疼爱信任,今日这些事情,也少不得要陪老祖宗宽解宽解。 等掌灯后用了晚饭,楚维琳依着榻子翻书,眼瞅着西洋钟又走了一圈,心里不由就有些急了。 过年时还和常郁昀说过些常郁晖的事情,那时常郁昀的回答就叫她有些莫名。 快了…… 楚维琳想过这个“快”是多快,哪里想到这才刚刚过了上元,就已经发生了。 这岂止是快,分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这个预言,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惊人。(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心蓝蓝雪人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曝光(三)二更 这是昨天的二更,捂脸。 -------------------------- 天已经完全暗了。 廊下灯笼的光亮透过窗子映入屋里,与桌上的烛光一道,温和的暖黄色有一股子温馨平和的味道。 楚维琳的心境却不似这光亮,她有些静不下来。 脑海里,不时回忆起今日在松龄院里常郁映激动又愤怒地扫过众人的那一眼,她的声音亦在耳边。 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楚维琳也不信会这么巧,无巧不成书不过是成功后说的场面话,其中多少设计多少圈套,她前世是做过些谋划的人,自然晓得其中心血,一个巧字,就好比一句风凉话,叫旁人再气再恼也没有办法而已。 老祖宗和常恒翰想的是外人设计,楚维琳却叫常郁映的一句话搅得有些吃不准了。 心急的时候,时间越发难捱。 她不时抬眸去看西洋钟,只觉得那指针挪得实在太慢了。 常郁昀为何还没有回来? 自个儿这里,有一堆问题想问呢。 纠结了两刻钟,楚维琳放下早已无心阅读的书册。 守在一旁的宝莲见了,问道:“奶奶,要不要喝些茶?” 楚维琳循声望着宝莲,一时有些失神,而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桌上的壶里,水已经凉了,宝莲从桌下的桶里取了些热茶,递给楚维琳。 楚维琳捧着茶盏,指腹摩挲,眼睛就看着那温润的热气。一言不发,宝莲见她如此,也没有开口,继续坐到杌子上做自己的事情了。 而楚维琳,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前世时,她最信赖的是宝莲,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和宝莲说。再痛再苦。有人一道舔舐伤口,有人同仇敌忾,有宝莲替她一起谋划出力互相扶持。楚维琳才把老祖宗,把大赵氏逼到了绝境,而这一世,重生不能说出口。她不再和宝莲分享这些,之后。独立的思考成了她的习惯,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是靠着自己,只在需要援手时把消息分给需要的人。 这几年。楚维琳都是这么过来的,可现在,就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态变化了一些。 叶语姝的事,是她主动和常郁昀提的。常郁晖和戏子交往过密,也是她告诉常郁昀的,一开始,她所做的和从前一样,分出消息去,可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她抓不住事情的发展了,她是着急地在等常郁昀回来帮她分析,告诉她情况,她有好些事情要问他。 这像极了前世,像极了前世她对宝莲的那一份依赖。 楚维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心境,连五味杂陈似乎都不对。 正皱着眉头纠结,常郁昀却是回来了。 楚维琳抬头去看,常郁昀是一回府就去了松龄院,现在身上还是早上出门的那一身官服,似是奔波了一日,清朗眉目之中添了些疲惫,这副样子,倒叫楚维琳的问题问不出口了,便去吩咐宝莲备水备茶。 常郁昀梳洗一番,换了身衣服出来,桌上摆了一碗甜汤,晓得这是给他备的,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完。 楚维琳见常郁昀放下了碗,示意宝莲收拾了出去。 屋里没有其他人了,楚维琳起身坐到常郁昀身边,也不说虚的,直接问道:“老祖宗与你说什么了?可是怀疑谁了?” 常郁昀一听这话,突然就笑了:“怀疑谁也怀疑不到你我头上,琳琳你这么焦急做什么?” 焦急,那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楚维琳有心设计常郁晖,但她还没有那个能耐,什么都没有做…… 偏偏常郁昀这口气…… 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胸有成竹? 楚维琳睨了他一眼。 常郁昀另起了一头,道:“六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不过,让他在里头吃些苦受些教训也是好的,他实在是太荒唐了。” 岂止是荒唐,分明就是禽兽! 楚维琳忿忿想,这么一来对叶语姝的关心又一下子压过了其他,问道:“老祖宗可有说语姝的事情?” 话音一落,桃花眼情绪一荡,常郁昀没有开口,楚维琳也晓得答案了。 松龄院里,常郁昀是亲口问过老祖宗的,常郁晖那么一个样子,叶语姝要怎么办?若是叶家要退婚,老祖宗要怎么处置? 老祖宗的反应在情理之中,却也让常郁昀觉得无奈。 常郁晖毕竟姓常,那是嫡嫡亲的孙子,年纪半大不小,正好是最容易糊涂的时候,但不会一辈子糊涂,等娶了媳妇收了心,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人也就踏实稳当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做祖母的当然相信自己的孙儿会回头。 只是,名声在外,若失了叶语姝,常郁晖再想娶一个名当户对的贤惠姑娘做媳妇是极难的了,可要是低娶,谁晓得管不管得住常郁晖? 老祖宗那儿,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叶家退婚的,甚至想着,叶家若有动静,她就好好与常恒熙说一说,女儿向着娘,一定不会让娘为难的,再说了,常家是常恒熙的靠山,常郁晖不好了,常恒熙也没有什么好处。 叶语姝这孩子,大气懂事乖巧,从小看到大,定是顶顶好的,老祖宗这些年待她可是真的好。 只不过,再好,也比不过孙子。 在常郁晖的利益面前,老祖宗甚至是一丝犹豫也没有就牺牲了叶语姝和常恒熙。 常郁昀有一瞬想问一问老祖宗,若叶语姝的未婚夫不是常郁晖,而是其他任何一家的儿子,出了这种事,作为外祖母她会如何做?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忍住了,一清二楚的答案。何必多此一举呢。 前世时常郁昀就知道,女儿也好,外孙女儿也好,老祖宗再疼着宠着,一样比不上常郁晖,若不然,叶语姝死的时候。老祖宗不该是那样和稀泥的态度。若不然,常恒熙只会恨死大赵氏和常郁晖,而不是心寒得与娘家彻底决裂。 “叶家那儿……”常郁昀斟酌了一番。压着声与楚维琳道,“若想退亲,红脸白脸都要有,尤其是四姑。她来强的,怕是不行。” 楚维琳睁大了眼睛。虽有过猜测,她却不敢确定常郁昀会这么谋划常家利益,这分明是让自己去和叶语姝透个底,早些成了这事。 “老祖宗知道。饶不过你的。”楚维琳道。 常郁昀却是笑了,桃花眸子晶亮:“我这是顺着你的心思,你不说出去。老祖宗不会知道。” 顺着她的心思…… 可不是,就因为她不想叶语姝一脚踏进火坑里。常郁昀就把这些都摊在了她的面前。 心里本就有过的猜测一点点聚集起来,楚维琳张了张嘴,琢磨了几回,道:“上一回你说快了,怎么就真的这么快?你知道会出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还是一样的话,可楚维琳就觉得不对劲,细细想了昨日情景,她追问道:“昨儿我在茶楼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常郁昀勾了唇角,答得极其随意:“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还当你不关心呢。” 原本还真是不关心的,可常郁晖出事就是在他们从外头观灯回来之后。 常郁昀打太极,楚维琳也拿他没办法,但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又实在太憋屈,便继续道:“是不是你设计六叔的?” 屋里静谧,一时无人开口,只余下西洋钟走动的声音。 常郁昀叹了口气,伸手把楚维琳揽入怀里,无奈道:“就这么想弄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 楚维琳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她不问了,答案已经在心里了。 她可以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就去算计大赵氏,常郁昀却不可能没有一些情绪就去谋算常郁晖。 常郁晖人品好坏且不说,他们毕竟是一道长大的兄弟,撇开那些腌臜事情,在对待兄弟上,常郁晖还是可以的。 常郁昀知道常郁晖做得不对,而且路走偏得太多,不是好言相劝、苦口婆心就能给拽回来的,这一狠招下去,不仅仅是常郁晖,常家上下都受些牵连。 是非道义,圣贤书读得多了,有自己的判断,他这么做,说对是对,可说错也是错了的。 实在是不想也不用说出来的。 这么做,除了他心中的那一份“对”,还有她的心思左右,楚维琳知道,不由把脸埋在他胸前,抬手环了他的腰。 仅仅是一个拥抱,叫常郁昀的心情舒缓不少。 他不是犹豫纠结之人,事情已经做了,他依着本心去做的,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刚才在松龄院里陪老祖宗诵经,见祖母操心成那样有些愧疚罢了,可若是会被这种愧疚所束缚,他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情了。 夜越发深了。 唤了宝莲进来,楚维琳洗漱净面,去了珠钗上了床,宝莲从内室退出来,收拾了值夜的榻子,吹了蜡烛休息。 内室里,常郁昀落了幔帐,十六的月光亮堂,他能清晰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就算没有月光,他也能勾勒出楚维琳的样子。 楚维琳依着他,没有再说常郁晖的那些事,而是絮絮说了常郁暖,说了楚伦歆,常郁昀时不时应上两声,渐渐的,身边的呼吸声平缓下来,气息绵长,已然入梦。 伴着这样的呼吸声,常郁昀也慢慢放松下来,似乎这一日,就这一刻最是安心平静,替楚维琳掖了掖被角,他亦闭上眼睡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曝光(四) 这章是补昨天的。 今天的更新晚上放上来。 ------------------------- 翌日一早,楚维琳早早过去了松龄院。 刚到了院门外,就见丫鬟婆子们低头做着自己的活计,连行礼问安都是极小声的。 大赵氏规矩严,老祖宗却爱热闹,平日里不那么拘着底下人,松龄院里很少有这么安静谨慎。 大约老祖宗还气着,这一个个都不敢触霉头吧。 楚维琳初初是这么猜的,等走进去了,才发现不对。 比她来得早的柳氏此刻正和女儿、儿媳一道立在正房外头,见她来了,几人冲她淡淡笑了笑。 楚维琳上前问了安,不由自主就往老祖宗屋里扫了一眼,窗户只启了一条缝,看不出里头情况。 廖氏凑过来,压低着声:“老祖宗还未起。” 这个点了还未起? 楚维琳有些惊讶,上了年纪的人不喜睡,虽然昨夜老祖宗是怀揣了多少心事躺上床的,楚维琳不用问都知道,心事重重辗转反侧,天一亮就该睁开眼睛再无心瞌睡了,怎么会不起来? 心里转了几个弯,面上却是不能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的,几人等在屋外,直到长房和三房的人陆续来了,老祖宗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大赵氏沉着一张脸,使了人进去问了一声。 段嬷嬷从里头出来,一一问安,脸色却极差,似乎是一夜未眠:“老祖宗夜里倒是睡着了,却好像是被魇着了。睡得极不好,天亮了才好些,奴婢见此也不敢吵老祖宗,刚才进去看了一眼,呼吸有些沉。” 大赵氏待段嬷嬷还是有几分客气的,道:“妈妈的意思是……” “太太,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段嬷嬷把决断权给了大赵氏。 大赵氏皱了眉头。犹豫了。 楚维琳知道老祖宗这些脾气的。年纪大了,最讲究一个身子康健,有些老人一有点什么就急急请了大夫来诊方子。有些却是情愿自个儿吃些东西调养数日也不肯见什么大夫的,怕晦气,老祖宗就是后一种。 松龄院里平素没有大夫上门,老祖宗身子骨原本就不错。偶尔有些不舒服,有精通药理的人准备些药膳类的慢慢调养滋补。一向都没什么事情。 老祖宗现在也就是睡了未起,这个时候急匆匆请了大夫,老祖宗醒了怕是不高兴的。 段嬷嬷不想担这个事,大赵氏已经是倒了大霉了。这个当口也有些进退不得,半晌道:“我进去看一眼吧。” 段嬷嬷自不会拦她,侧过身子请了大赵氏进去。 柳氏心里打着算盘。抬头去看楚伦歆,却是瞧见了一尊万事不理不管的菩萨样子。没趣地撇了撇嘴。 大赵氏没有磨蹭太久,很快又从里头出来,此刻神色紧绷,比来的时候更严肃了,她点了个丫鬟:“去请岑娘子来。” 楚维琳偷偷睨了大赵氏一眼,岑娘子是医婆,和寻常大夫就是性别不同,称呼不同,这个年代,女子精通医术的不多,因而即便是不方便,家里还是会有几位大夫坐堂的,但寻常小病小痛的,会请医婆走一趟。 至于老祖宗这里,楚维琳心知肚明,岑娘子行的是医婆事,嘴巴却是很会讨巧的妇人,老祖宗见了她,总比见了几个大夫高兴些。 只是,请了医婆,那说明大赵氏也觉得老祖宗是病了。 请岑娘子来回也要工夫,这么多人站在院子里总归不妥当,大赵氏毕竟是长媳,便叫众人都先回去,有了信儿自会往各院里报去。 柳氏带头走人,楚维琳也没打算留着,与楚伦歆一道走了。 入了宜雨轩,楚伦歆让鹦哥守了门,问楚维琳道:“老祖宗那儿真病了?” “没病,大伯娘敢请医婆来?”楚维琳反问道。 楚伦歆皱着眉头很是犹豫,她也拿不定主意:“我总觉得不至于。” 楚维琳一愣,听见自己心跳,她吸了口气,细细琢磨着楚伦歆的话。 不至于吗…… 老祖宗过了大半辈子了,大风大浪都见过了,真的会为了常郁晖这点事情就病倒了?前世时常恒熙与娘家彻底闹翻的时候,老祖宗可都顶着一口气没倒下,一直挺到了常家再无转机的时候才倒在床上起不来的,现在这么点状态,她真会一夜梦魇? 楚伦歆有些吃不准,楚维琳这么一想也品出些味道来。 “装病,图什么?”楚维琳呢喃着问自己。 楚证赋装病,那是滑头,不肯干那押运粮草的活,干脆半死不活躺回京城,就这么日日休养起来了。 老祖宗要是装病,又是为了什么? 她虽是圣上的表姐,可圣上不会因为她病了就不治罪了,而正因为常家有宗亲血脉,圣上才更要堵一堵那么多人的口。 楚维琳思路转得快,忽然想到昨夜常郁昀与她说的那些话,叶家那儿必须要有红脸白脸,猛的就一惊,诧异不已。 这是为了防着叶家? 两家姻亲,是叫叶家上门时也要顾及一些?还是叫常恒熙为了母亲身体左右为难? 要打亲情牌? 楚维琳把自个儿的想法与楚伦歆一说,楚伦歆亦是一脸凝重,这就算不是老祖宗的全部目的,也是其中一样了。 现在面子里子都不剩,叶家要退亲那是再正常不过,还能怎么拖着咬着?只能示弱,不求叶家就此不来了,好歹来了也要谨慎些。 楚维琳想明白了这些,便依着心思回了霁锦苑,而后唤了满娘来。 她自个儿身边的去叶家外头传递消息,改明儿立马就去松龄院的院子里跪着好了,这么愚昧的法子。楚维琳是不做的。 满娘是个实诚性子,楚维琳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是个严嘴巴,以前通过她和赵三儿的口传来递去的消息没有出过一点差池。 楚维琳让流玉守了中屋,仔细和满娘说了几句,道:“回去告诉赵三儿,再让他告诉三哥哥。记住了。半点都不要往外说。” 满娘郑重点了头。 从屋里出来,宝莲好奇问了满娘几句,满娘红着脸。道:“这几日,五太太那儿也没什么胃口,奶奶不放心,想要我准备些好克化又不腻的点心。我跟奶奶说,能做是能做。小厨房里缺些料,这个当口上,不敢去大厨房里开口讨这个拿那个的。” 宝莲连连点了头:“缺什么你与我说,我去想法子。” 满娘一怔。她是胡说的,好在日日在小厨房里转悠,什么多什么少还是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宝莲。 宝莲记性好,听了一遍也就记下了。道:“我晓得了。” 说完宝莲就要走,满娘灵机一动,拉住她的衣袖,道:“姐姐,我今日不当值,能不能回去看看我老子娘?回头姐姐拿了材料来,我要准备点心,怕是没工夫回去了。” 底下小丫鬟的这些请求,只要是无伤大雅的,宝莲寻常都会答应,听罢就点了点头,道:“去吧,早些回来。” 满娘一听,兴高采烈地回屋里拿了些存下来的月俸赏钱,一溜烟就去了。 吃过了午饭,松龄院里传了消息过来,老祖宗疲乏极了,叫岑医婆开了方子调养,免了众人的规矩,不用再日日过去请安了。 楚维琳猜了些老祖宗的心思,对这个事情倒没什么意外。 等夜里满娘回来,瞧她神色,楚维琳也知道是办妥了的。 赵三儿那里,收了信,自不敢耽搁主子们的事情,迅速寻了楚维璟。 楚维璟初听惊讶,毕竟楚维琳极少去管旁人家的事情,可想到她及笄时请的有司就是叶家那位姑娘,两人关系应当极好,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只是帮忙向叶家传个话,也不算很难。 京城里的公子们是有自己的圈子的,楚维璟从不和纨绔们一道,叶家门风正,他倒是有打过些交道。 楚维琳亦是晓得楚维璟的情况,这才把这事情交托与他的。 等常郁昀回府之后,晓得老祖宗那里病着,少不了要过去一趟,只是他也没见到老祖宗的面,在屋外头就叫段嬷嬷拦了回来。 昨夜里老祖宗说了那么多话,常郁昀怎么会猜不到祖母要做什么,他露了个面,也不是一定要进去的,便退了出来。 常郁晖出事后的第二日,外头是风言风语一片,常家里头,总算还称得上“有条不紊”。 楚维琳等着常郁昀用晚饭,待撤了桌,她没主动提老祖宗的病情,常郁昀看她神色,晓得她定然是了然于心的,笑了笑也没有提及。 不用一早去请安,楚维琳醒得虽还是一样早,却有了睡回笼觉的时间。 等再睁开眼睛时,她唤来流玉问了声时辰,晓得时间不早了,刚要坐起身来,宝莲已经掀了帘子进来,快步绕过了石榴花开的插屏。 “这么着急?”楚维琳奇道。 宝莲也晓得自己急了,可顾不上那些,道:“奶奶,叶家来人了。” 楚维琳一下子清醒过来,压着声问她:“来了哪些人?” “叶家二老爷、二太太、五老爷、三爷、三奶奶。”宝莲打听这些最是清楚,一张嘴就说了个明白。 楚维琳听完,晓得常恒熙没有来,就已经松了一口气了。 看来,楚维璟那里应该是把话都传过去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frogjerry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曝光(五)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叶家人的来意,常家上上下下都明白,要说是姻亲走动,是来看望病中的老祖宗,纯属自欺欺人,谁都不会信。 不仅仅是楚维琳这儿,其他几个院子里也已经收到了风声。 叶家的二老爷、二太太自然是叶语妍和叶语姝的亲生父母,五老爷是常恒熙的丈夫、叶语姝现在的父亲,三爷、三奶奶是常恒熙亲生的儿子与儿媳妇。 倒是叶家拿大主意的叶老太爷没有露面。 这样的阵容,楚维琳晓得其中原因,四房那里得了信却是一愣。 柳氏追问着报信的人,道:“四姑没有来?”见报信的人摇头,柳氏坐着想了想,喃喃道,“也是,这种事,四姑要和老祖宗开口总是难的。” 大赵氏其实是最快知道的,她毕竟打理着这个家,有什么人登门瞒不过她。 长长叹了一口气,大赵氏也没耽搁,就往垂花门那儿迎去了,客人上门,至今还是她的亲家公、亲家婆,她再不愿意,能躲哪儿去?二太太和三奶奶两个女眷来了,不就是为了让她露面吗? 这个时候,楚维琳即便再心急也只能待在霁锦苑里,什么巧遇、直闯,都是自寻麻烦,便只吩咐宝莲去松龄院外头探一探消息,旁的做不了,也不能做。 常恒翰停职在家,这个时候自是要出马的。 把叶家人引到了书房里,常恒翰少不得说几句客套话,叶家二老爷是个急脾气,不耐烦听他这些,黑着脸没吭声。叶三爷作为晚辈,也没强出头,只叶五老爷与常恒翰同朝为官,这个时候还虚虚实实讲几句话。 常恒翰心里一片明镜,油盐不进不是好事,但能说话也不一定好,大家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嘴里和心里的又怎么可能是一路货?别看叶五老爷瞧着好说话。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收拾他了。 话题绕来绕去,还是要绕回到根本上,常恒翰心一横。主动出击:“妹夫,怎么不见我四妹?老祖宗这几日病着,我们做儿子的端茶送水,也比不过四妹来给老祖宗宽宽心。” 叶五老爷面色如常。一句“妹夫”听着亲切,可拉近不了什么距离。至于常老祖宗病了,叶家来之前也清楚,若不然,今日过来可不会是这么几个人了。 不管如何。还是要顾及些老人身子,不管是真是假,总好过真闹出了什么情况来。叶家反而惹了一屁股麻烦。 “哎……老祖宗是叫晖侄儿给气的吧?”叶五老爷叹气,摇了摇头。“阿熙也气得够呛,前日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她一听完就挺不住厥过去了,醒过来之后茶饭不思,就没有来。” 常恒翰一听这话,眉头皱了皱。 内院里,大赵氏也问了相同的问题,得到的自然也是一样的答案。 叶二夫人话不多,全是叶三奶奶在讲,讲到后头眼睛发红,拿着帕子抹泪,全是常恒熙这几天憔悴了心焦了的话,大赵氏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不能打断她,只能忍了。 还是叶三奶奶,瞧着这么哭下去没个边,劝了几句,又与大赵氏道:“老祖宗病着,有些话我们也不好当着她老人家讲,回头叫五弟妹晓得了,指不定多难过。” 大赵氏尴尬得应了,却是巴不得她们不仅仅是不去松龄院里讲,那些话一句都别出口才好。 可叶家人的来意清清楚楚,又不是过来探病的,怎么会不提起来。 退婚两字一落下来,饶是大赵氏有心理准备,还是有些发晕,闷闷坐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是叶家的意思?还是……” 叶三奶奶哼了一声:“叶家的意思,五弟妹要养病,不敢叫她操心。” 大赵氏只觉得胸口一滞。 这是什么意思? 本以为上一回得罪了常恒熙,那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可听叶三奶奶的意思,叶家上下现在根本就是把常恒熙排除在外,这个决议和常恒熙无关,也根本不叫她插手。 常恒熙那是不愿意退亲?想给娘家留一份颜面?那这病,是被叶家人气病的,还是干脆以生病为由禁足? 大赵氏的脑子里闪过一堆念头,一时之间,哪个都有可能,哪个又都有古怪的地方,她哪里能迅速分辨清楚,只能干巴巴道:“我知道这回的事是郁晖过了火了,您也是养过孩子的,这个岁数的小子最是不听话!也就这一段,等再大些就渐渐收心了。不过郁晖这回是受了大教训的,不会再行那些颠三倒四的事情了……” “您也晓得是颠三倒四?”叶二太太听了大赵氏推脱之词,言语之中也没那般客气了,“您知道的,叶家是规矩人家,吃饭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可没经历过这等事体。娶媳妇也好,嫁女儿也罢,不求高攀,只比一个品行,常郁晖此等人品,与我们家不是一路人,要不是五弟妹还有一个儿子,哼哼……” 叶三奶奶的面色顿时尴尬起来,背过身去又要抹泪。 大赵氏一股子气憋在胸口,这会儿更是无处宣泄。叶家这意思,不仅仅是常郁晖和叶语姝的婚事要黄了,常恒熙那边再敢帮着娘家说什么话,他们还要休妻!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偏偏被人欺到了头上,大赵氏没法反击,本以为叶家看在多年姻亲的份上,一来一去磨磨蹭蹭的总有些机会,便是没有拖些时日也好,等常郁晖出来之后,这事情渐渐淡了再解除婚约,可叶家分明就是要速战速决,不想与常家多费口舌精力,要叫京里那么多人在最热闹的时候再看常郁晖一次笑话。 大赵氏倒吸了一口凉气,端起茶盏,热气氤氲,而后渐渐放松下来,依着之前和常恒翰商量过的,一板一眼道:“我虽然是郁晖的母亲,但两个孩子之间的亲事,原本也不是我拿的主意,是我们老祖宗与您家老太太和二老爷定下的。现在您家老太太是去了,二老爷若是真要退亲,也该与我们老祖宗商议,只是老祖宗的身子……” “年纪大了,又遇上这等事,铁打的都扛不住,”叶二太太道,“既然来了,我们一会儿也过去探望吧,你放心,在老祖宗病的时候我不会和她提这些糟心事。” 大赵氏没有拒绝,应了,转念一想,叶家人可以看望老祖宗,她们也可以去看望下常恒熙,好歹亲耳听一听她的话,对局势也好判断些。 这么想着,大赵氏自然也就这么提了。 叶二太太抿唇想了想,倒也没拒绝:“什么时候想看就来吧,常府里好大夫多,接回来养病也可以。” 大赵氏干巴巴笑了几声,接回来养病?她又不是傻子,常郁晖的婚事已经不保了,她还要把常恒熙一道搅黄了不成? 叶家这日过来,也就是摆了态度,不是要一次性谈成了,如今该说的该做的也都齐备了,就去松龄院里走一趟,说的都是半点不走心的话,而后就回去了。 送走了人,大赵氏和常恒翰又回去了松龄院,老祖宗对常恒熙的病也是上心,若不是她已经“病”了,真想过府亲眼去看看。 楚维琳那里,陆陆续续得了些信,连拼带猜的也弄明白了七七八八,至于常恒熙的病,她是晓得叶语姝和常恒熙的心思的,这分明就是要避开老祖宗的“感情牌”。 到了下午,大赵氏那儿来人请了楚伦歆和楚维琳,请她们明日一道去叶府看望常恒熙。 理由么,是她们两个与常恒熙和叶语姝更亲近些。 楚维琳答应了,心里却很清楚大赵氏的算盘,实在是大赵氏在常府里人缘太差,一个人过去没什么意思,本可以叫楚伦歆和楚维琳代劳,偏偏她不亲眼看一看常恒熙的精神状态又不死心,这才会变成“一道去”。 夜里熄了灯,楚维琳和常郁昀说了一番。 常郁昀不意外叶家人的举动,道:“当心下马威。” 楚维琳扑哧笑了,道:“有下马威也是冲着大伯娘去的,又不是我。” “这会儿是退亲,怎么一样?人家是要和常家退亲,你是常家人,多少要吃些亏。”常郁昀略调整了一番姿势,叫躺在一旁的楚维琳能舒服些。 楚维琳倒真不在乎这些,她唱戏,叶家也是唱戏,她还给叶家那儿通风报信,是敌是友大家都明白,不过是不咸不淡刺上几句,她又不怕这些,便是对方真枪真刀地要与她说道说道,为了叶语姝的将来,她即便是吃些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日上午,楚维琳便跟着大赵氏和楚伦歆往叶家去。 大赵氏板着脸,楚伦歆和楚维琳凑在一起说话,也没有哪个劳神劳心说场面话。 马车入了叶家角门,停在了垂花门处。 大赵氏踩着脚踏下车,发现相迎的只有叶家三奶奶而已,这般怠慢,叶家人的意思是明明白白的了。 楚维琳打量了叶三奶奶几眼,她是不得不来的,谁叫常恒熙是她的婆母呢,只是两家这会儿的情况实在是叫人为难,她干脆什么也不说,直接带人往常恒熙的院子去。(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曝光(六) 常恒熙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无论是丫鬟还是婆子,大气都不敢喘,便是见了来人,也只是福身,嘴上并不唤人。 大赵氏心里再不痛快,也没有法子,扭头与楚伦歆道:“四姑病得这般厉害?” 楚伦歆轻轻咳了两声:“都到屋子外头了,进去看看就晓得了。” 守门的丫鬟打了帘子,一行人鱼贯而入。 迎面便是一股浓郁药味。 楚维琳不禁皱了皱眉头。 白浅是常恒熙的大丫鬟,领了她们往内室去。 里头药味更重,楚维琳快速打量了两眼,有些意外。 一路走来,她都没有见到叶语姝,原本以为会在常恒熙身边伺候,哪知道并没有见到人。 而常恒熙躺在床上,见她们来了,正想要坐起来,叫大赵氏几步上前扶住。 “自家人你行那些虚礼做什么?赶紧躺下。”大赵氏好言劝道。 常恒熙看了她们几人一眼,示意白浅出去守着,这才喑哑着声,道:“大嫂,郁晖这是,这是要我的命呀!” 大赵氏身子一僵,面上笑容都凝住了,她来时是想好的,打探一番叶家的心思,再看看常恒熙的状况,总归是常家的女儿,动之以情,兴许能有什么转机,哪知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我晓得,是我没管教好郁晖,但这要你的命,又是从何讲起?”大赵氏问道。 常恒熙红了眼睛:“大嫂,上回您娘家那些事,我就已经很为难了,我那时回娘家来,实在是因为在这儿难做人呐!语妍到底是语姝的亲姐姐。二伯、二嫂话里话外都是赵家怎样怎样……” 听了这番话,大赵氏随口应了几句,心里却是半点儿不信的,那日常恒熙在松龄院里的强势,哪里有一丁点在婆家受了委屈的样子。 叫婆母逼得下不了台面的,分明就是大赵氏自个儿。 常恒熙可不管大赵氏怎么想,喘着气。道:“出嫁的女儿。管不了娘家事体,我自己是,想来大嫂也是的。赵家如何您实在是有心无力,我和我们老爷说过几次,到头来……这回好了,郁晖这孩子!这叫我说什么才好?好好坏坏都是我嫡嫡亲的外甥。我是怒其不争,可这家里哪个是同我一样把郁晖当自个儿儿子瞧的?我那二伯又是急脾气。当时就发了火,急吼吼要退亲,我帮着说了几句话,这不就里外不是人了!” 诧异从大赵氏面上一闪而过。楚伦歆和楚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透亮。 “四姑,郁晖是做错了事体。这个当口上,你还帮着说话。唉!”大赵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作孽哦,我生的这个儿子作孽哦!” 常恒熙的眼角湿润了,眼泪簌簌往下落:“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是叶家媳妇不假,可我姓常,我娘家叫我婆家退了婚,我还有什么脸面,我在这家里举步维艰!常家这是最难的时候,我不能替母亲分忧,可也不愿意给她添堵。大嫂您看,常家如今风口浪尖,已经是难堪至极了,还叫姻亲退了儿女亲事,这都是笑柄啊!郁晖出了事,底下几个外甥外甥女的婚事已经不好说了,还退亲,这郁映郁暖是要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了不成?我们在婆家仰仗什么?自己的肚子再争气,比不过娘家有底气,常家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我夹在中间,还怎么活!” 句句都是实在话,实在得大赵氏也心有戚戚焉。 她也是为人媳妇的,晓得娘家底气重要,她本是长房长媳,可赵家如今哪比得过楚家柳家?要不然,她何必受妯娌气? 没底气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添些事体出来,赵涵忆那事,不就是如常恒熙说的,出嫁女回娘家去,半点劲头都使不上,回来还要在婆家受一肚子气。 大赵氏深有体会,想到昨日叶二太太的态度,不由问道:“我知道你委屈,可这硬碰硬……” “总归已经没有什么面子里子了,再不济,我收拾包袱回常家,与郁映郁暖一道拜菩萨,你们总不会往外赶我,我们都是一家人,总不会赶我的……”常恒熙越说越伤心,呜呜地扑在大赵氏身上就哭了起来。 大赵氏只能劝着,一个劲的劝着。 楚维琳少不得跟上前说几句宽慰的话,心里却是嘀咕着,与常恒熙比唱戏的本事,她连十分之一都不如。 楚伦歆也不住说着好话:“四姑啊,他们不敢赶了你的,不会的。说起来语姝呢?” “她?怨我呢正怨着我呢!和她爹一个样,说我、说我把她往火坑里推!”常恒熙哭得一塌糊涂,说话都断断续续,“养了十多年宠了十多年,就这一桩事就和我离了心了,我还有什么意思啊!我亲生的那个还在,也不会这么对我!” 闹翻了?大赵氏一惊,想了想也明白过来,到底不是身上掉下来的,怎么养都养不亲。 这里唱戏,楚维琳很难晓得真实情况,便顺着这话问道:“四姑母,我先去看看语姝吧。” 常恒熙没应,大赵氏却冲她道:“赶紧去。” 去叶语姝那里,楚维琳还算熟门熟路,屋子外头的小丫鬟引了她进去,就见叶语姝没什么精神地趴在桌边。 “这是怎么了?”楚维琳问她。 叶语姝瞧见了她,脸上才总算有了些笑容,知道常恒熙那里正向大赵氏诉苦,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母亲待我的恩情,我一辈子还不了。” 不是亲生,更胜亲生,又有几个母亲能够为了女儿去算计娘家人? 其实,常恒熙原本也不愿意如此的,她更想坐下来和老祖宗好好说一番道理,常郁晖是孙儿,叶语姝也是外孙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常郁晖那些腌臜事情,叶语姝何苦赔上一辈子? 叶家其实也是这么想的,都是姻亲,他们也不想做什么落井下石的事情,只要解除婚约,就是叶家吃些亏也无妨。 可不曾想,老祖宗那儿竟然这般防他们,甚至不惜装病也要逼常恒熙左右为难。 原本就夹在婆家娘家中间的常恒熙一下子愣住了,她做好了要和常恒翰、大赵氏来来回回磨嘴皮子甚至少不得说些狠话的准备,可最先冲她刺了一刀的竟然是她的母亲。 常恒熙心冷了,平日里再疼再宠,到最后还是比不过一个混账孙儿。 叶老太爷重规矩,别说叶语姝本就不喜欢常郁晖,就算是喜欢的,常郁晖闹出这样的事情来,他都要拆了这门亲的。 常恒熙这个时候,若不和婆家人一个鼻孔,她才真的就是里外不是人了。 “做母亲的,从不求子女回报这些,你知道四姑的好,就够了。”楚维琳拍了拍叶语姝的背。 叶语姝低低应了一声。 “如今你二伯父是什么意思?” 楚维琳的手还停在叶语姝的背上,话一出口,就察觉到她的背僵了一僵,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 叶语姝知道叫楚维琳发觉了,挤出笑容道:“他一直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二伯父那里,还是不赞成退亲。” 叶二老爷?昨儿个不也是跟着到了常家的吗? “二伯父的意思,退亲毕竟不好看,但不理会也不成,就把话说明白,叫常家晓得我们不满意了,要大舅和大舅母表个态,等牢里那个出来了,请罪也好什么也好,只要是能收敛了就行。”叶语姝说完,颇有几分无奈。 楚维琳大感意外。 她相信,示弱表态这些,常恒翰和大赵氏不会半点马虎,便是叫做哥哥的来求常恒熙,常恒翰立马就会来。至于常郁晖,甭管他什么心思,有老祖宗和常恒翰在后头盯着,做个浪子回头的样子还是可以的,再说了,他能瞒着家里这么久,表面功夫自然是很好的。 让楚维琳不解的是,常郁晖不是小错,这么难堪的事情弄得满京城都知道了,叶家要是这么简单就原谅了,叶语姝在常家如何且不说,叶家人出门都要被人当软柿子。 从叶语姝的语气里,楚维琳听得出对于生身父亲,她是极其失望的,便劝道:“上回也说过,这是大事,不是哪个人能做主的,到最后还要看你们老太爷,只要老太爷那里坚持退亲,你二伯父也没有办法的。” 叶语姝知道这个道理,重重点了点头:“祖父说了,出了这等事,还要我嫁进去,就算是我外祖家,我也会被人瞧不起,以后人人能欺负我。光一个我也就算了,父亲叔伯哥哥们在外头会被笑话,连伯娘叔母她们,回娘家时也没什么脸面。祖父不肯叫家里丢这个人。” 楚维琳听了这话,倒是长松了一口气。 人要脸树要皮,这亲要是不退,叶家上上下下都难堪,为了自己的利益,没有人会扯后腿,甚至是催着要把这事了结,光叶二老爷反对,可起不来什么作用。 “老祖宗那里,不会轻易点了头。”楚维琳道。 叶语姝颔首:“先来回磨吧,我也没想过老祖宗会一口答应。”(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邀月青旋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曝光(七) 这几天更新时间比较乱,书友们见谅。 这是补前天的,昨天的更新马上上传。 ----------------------------------------- 来回磨,是叶家现在的态度。 不管如何,常家和叶家也是一道走了十几年的姻亲,便是在这种情况下,风风火火冲上门去喊打喊杀一定要退亲,这不是叶家的做派。 目的需要达到,但暂时还不需要采取那么激进的手段。 叶老太爷那儿,可从没有把叶家当作那等不择手段的人家,否则,又和他们之前愤恨过的季家有什么区别? 中间毕竟夹着一个常恒熙,叶家上来做得太绝了,终究伤了常恒熙的心。 至于这一来一去之后,常家那儿若还咬着牙不松口,叶家这儿也不会一直好脾气地等下去。 会有这样的处置,楚维琳很能理解,到底都是京城里立足的世家,即便是市井小民吵架,还要掂量掂量呢。 叶语姝趴在桌上,圆润可爱的脸庞枕着手臂,犹豫之余,还是缓缓道:“琳姐姐,其实前几天我有想过,不如就这么算了。” 楚维琳挑眉,诧异从心头划过,等明白过来叶语姝说的话后,她倒是冷静下来,叶语姝会这么与她说,就表明她那些摇摆已经过去了。 会有摇摆,那也是人之常情。 叶语姝不喜欢常郁晖,不喜欢大赵氏,不喜欢这门亲事,若是二挑一。自然是能不嫁就绝对不嫁,但眼下根本不是这么简单的局势。 常家那儿,虽不能说是水深火热,但也不会轻松,这样的丑闻闹剧,无论搁在谁家里,都不好受。 若是叶家再退亲。对常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最好的退亲机会,却是对常家的一次打击,叶语姝犹豫了。 她毕竟是喜欢常家的。 不是常恒熙的亲生女儿。但叶语姝与养母之间的感情又岂是因为一个血缘就能隔开的?常家也是叶语姝的外祖家,是她从小到大经常去走动的人家,老祖宗待她,一点也不比待常家的几个表姐妹差。 这个当口。老祖宗会多为难,多痛苦。叶语姝不用费心去想就能明白,她再做出对常家不利的事情,老祖宗会多痛心! 最重要的是常恒熙,之前能主动开口提退婚的常恒熙在这样一个时刻。心底里会有的纠结痛楚,就算不开口,叶语姝也能明白。 不如算了…… 不能帮上外祖母与母亲。也不要再给她们添麻烦了,不就是凑合着过一辈子么。日子数着数着也就到头了…… 最初的时候,叶语姝真的是这么想的。 把她拽回来的是叶老太爷,老太爷想事情透彻,绝不会为了这些心软。 看起来是常家骑虎难下,可叶家又何尝不是?这个当口上不退亲,由着叶语姝嫁过去,叶家上上下下还要不要脸面了?这不是舍身为人,而是愚昧至极! 叶家几代声名,毁在这上头,岂不是可笑? 叶语姝明白这些,而后她感觉到常恒熙更沉默了。 不是反抗,而是深深懂得这些,却有无能为力,那毕竟是常恒熙的娘家。 常恒熙调整得很快,她甚至想好了要亲自和老祖宗谈一谈,又能把婚退了又能把对常家的影响减到最小,大家都能接受一些。 转眼,楚维琳通过楚维璟递了消息进来,常老祖宗竟然装病! 这是算计,是谋划,是要让叶家投鼠忌器,明眼人一看,针对的就是叶家不愿意和姻亲针尖对麦芒的心理,也是要操控常恒熙的情感。 情感,谁心理不稳谁就落了下风。 常恒熙震惊之余,更多的是心酸苦楚,她还想要为娘家考虑,为母亲考虑,结果,那边是直接算计上她了。 背叛?捅刀子? 常恒熙想不明白,她一夜未眠,等起来之后,整个人没有混混沌沌,反而是透彻了。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不把她当人,她不能弄得自己里外不是人,一心一意靠着婆家吧。 而叶语姝,连常恒熙都下了决心,她又怎么会一再流连? 外祖家?她有两个真心待她的母亲,够了,足了。 “想开了,我不怕的。”叶语姝试着勾了勾唇角,笑容很勉强,眼睛却湿润了。 楚维琳心头一紧,宽慰的话卡在嗓子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面前的叶语姝不过十三岁,连大人们都会挣扎,何况她呢? 只是落几滴眼泪,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语姝哭了会儿,情绪宣泄了不少,整个人反倒是精神了些,让丫鬟净了面,重新匀脸。 许是觉得楚维琳在这儿的时间太久了,楚伦歆遣人过来问了一句,楚维琳算了算时间,也就退出来往常恒熙那儿走。 等她入了常恒熙屋里,除了西洋钟走动,就只剩下里头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大赵氏的声音了。 大赵氏注意到楚维琳进来,只斜过来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放到常恒熙身上。 楚维琳一瞧,常恒熙似乎是哭得累了,躺在床上一副脱力的样子,本就发白的面色越发难看了。 “我晓得你为难,老祖宗那里,你晓得的,她最忌讳大夫了,这回若不是扛不住,也不会请人诊脉吃药,”大赵氏苦口婆心,自个儿的眼睛也说红了,“这事对老祖宗打击太大了,冷不丁闹出来,一点防备都没有,一家上下都懵了。如今郁晖人还在牢里,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出来,老爷试着叫人打点打点,那里支支吾吾的,搞得我们更加没底了。现在再和她说语姝要来退亲。我真怕老祖宗扛不住。” 常恒熙听完,呜呜又要哭起来:“我也想拦着,可我实在没法子了,那是我娘,我亲娘,我能瞧着她被逼死不成?那样还不如逼死我呢,我死了一了百了!” 话音未落。常恒熙挣扎着。脑袋就要往拔步床的床柱上撞去。 这个反应叫楚维琳都唬了一跳,大赵氏哪里敢让她撞,几乎整个人都扑了过去。死死把常恒熙压了回去。 “哎呦,你这是做什么呀!我这样的都还顶着一口气,你怎么还不要活了!”大赵氏嘴里喊着,心里却不住后怕。亏得她离得近,常恒熙又是病中没什么气力。不然可怎么收场才好! 现在也不好收场。 楚伦歆和楚维琳一面劝着一面哄着,才把两个人都稳住了。 大赵氏此时也没有什么心思和常恒熙再说下去,便起身告辞。 依旧是一脸尴尬得巴不得躲起来的叶三奶奶送了她们出去。 等上了马车出了叶家,闭着眼睛养神的大赵氏突然开口:“郁昀媳妇。语姝还好吧?” 楚维琳正琢磨着,一听大赵氏唤她,便摇了摇头:“一样哭了一场。话里话外都是四姑母不疼她了,从小待她这么好。和自家亲外甥一比,就不如了,怎么劝都没用。” 大赵氏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至极,心里却还在回忆常恒熙之前的每一句话。 在常恒熙的床边,见她哭诉,大赵氏起先的那些疑惑紧张慢慢少了,多的是感同身受,常恒熙不是什么软脾气,从小叫老祖宗宠得心气极高,低下头来伤心哭泣,大赵氏是信了的。 信了,却没有全信。 等到了这会儿,回转过头去再想,大赵氏越发怀疑了。 这会不会是常恒熙的苦肉计?叶家也要红脸白脸一起上?老祖宗装病防备常恒熙,是不是常恒熙也一样反过头来叫老祖宗左右为难? 大赵氏抿了抿唇,再左右为难,老祖宗在做出装病的决定的时候,心里就有了选择。 孙儿,再错也是亲孙儿,也是姓常的。 回了常府,垂花门上,几人也就散了。 楚维琳扶着楚伦歆走,两人也不说话,至于大赵氏,楚维琳晓得她定是要去松龄院里的,叶家那里的情况,她要和老祖宗通个气。 而楚伦歆,嘴上不说,心里多少也有些嘀咕。 寻常情况下,没有哪个出嫁女肯放弃娘家,娘家也不一定要多有能耐,好歹不会叫婆家人瞧不起,可这个时候,楚伦歆也晓得,常恒熙想两手都不放是不可能的了。 选择婆家,一来是叫老祖宗给伤了心,二来也意味着常恒熙对叶家有信心。 不是谁都能果断选择的,常恒熙壮士割腕,楚伦歆倒是佩服她。 楚维琳没有在宜雨轩里停留太久,就回了霁锦苑。 午饭,楚维琳没有什么胃口,简单用了些也就撤了,宝莲瞧在眼里,便催着满娘准备点心。 满娘上回也就是一说,哪知宝莲真的把缺的东西都备齐了,她不是躲懒的人,这几天已经做了几样,见宝莲来催,便问:“姐姐,可是五太太那儿不够?” 宝莲摇头:“我们奶奶吃得也不多,万一晚饭再吃不进,就上些点心吧。” 宝莲伺候楚维琳多年,她的习惯还是抓得很准的,楚维琳下午睡了会儿,到了晚饭时依旧吃不下什么,连常郁昀都皱了眉头。 “不合胃口?”常郁昀放下碗筷,转过头看她,“有没有什么想吃的?叫小厨房再做些。” 楚维琳摇了摇头:“也没什么想的。” 硬劝,不是个办法。 宝莲把点心拿过来,想了想,人还是出去了。 楚维琳见常郁昀含笑看着她,只好拿了一块点心,咬了一口,道:“不问问我去叶家的事情?”(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曝光(八) 补昨天的章节。 之前还有一章上传,书友们别看漏了。 ------------------------------------- 常郁昀松了一口气,听楚维琳这无精打采的声音就知道结症所在,知道了她吃不下的原因,总比没头没脑地劝强些。 “多少猜得到。”常郁昀道。 楚维琳叹息,见里头没有丫鬟留着,把今日的事一一说了:“你觉得瞒过了大伯娘吗?” 常郁昀没有为了照顾楚维琳情绪就扯谎,而是实话实说:“大伯娘多疑,她不会全信,也不会全不信。”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大赵氏那里最喜欢的东西。 楚维琳和大赵氏打过几年交道,最清楚她这一点,所以才会这么无奈和无力。 “琳琳,”常郁昀唤她,她眸子里的情绪他一清二楚,“你替她想了很多,也做了一些,后头的事情该她家里努力,你没法大包大揽。” 这个她,说的自然是叶语姝。 确实是这个道理,可关心则乱,再沉稳的性格也不能全无波澜。 常郁昀只开解了这么一句,这种事他多说无益,只能靠楚维琳自己透彻,就好比叶家的事情楚维琳再操心也使不上劲一样。 “这点心不错。”常郁昀笑着取了一块。 满娘是费了些心思钻研做点心的手艺的,这些点心都是给主子们开胃的,做得小巧精致,两口能吃完,要是做得大了。本就没什么胃口的人看了,越发提不起劲来。点心入口清香绵软,淡淡的甜,一点也不腻,让人吃了一块就忍不住想再拿一块。 楚维琳把闷着的话说出来了,虽不至于一下子扭转过心态来,但也不至于连点心都吃不下。 之后的几日。听去松龄院外头走动的宝莲说。老祖宗的病似乎是加重了,医婆那里一直在调整方子,可效果并不好。 楚维琳心知肚明。倒也并不着急。 而叶家的人又来了一回,这一次,叶三太太压根没提见老祖宗,只说了常恒熙的状况。 常恒熙的病不见好转。人却伤着了,底下丫鬟一个没防备。叫她一头撞在了床柱子上,亏得力道不大,但也是见了血的。 人一旦一心求死,这天罗神仙都救不回来。如今叶家是好言劝着,多叫人守着,但常恒熙若铁了心。她们也没有法子,总不能把人绑起来吧。 大赵氏叫叶三太太的这番话说得心惊胆颤。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了,若常家不知好歹,常恒熙的命可说不准了。 常家如今这么个状况,真的出了事,难道还要和叶家对薄公堂不成?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能把人拉下水,谁也不便宜了谁,可偏偏,常家不想做个光脚的。 叶三太太放了话了,大赵氏想起上回常恒熙当着她的面要撞柱子的样子也是心有余悸,可到底是多疑性格,这次不好一群人上门去,便请了楚伦歆。 楚伦歆去瞧了一回,回来哪里会有什么好话,只说常恒熙心如死灰,头上伤口叫人心惊胆颤,又大骂叶家不厚道,哭着要去寻老祖宗,叫大赵氏又是劝又是拦的。 再是拦着,老祖宗还是见了楚伦歆。 楚伦歆一面哭一面说,她和常恒熙素来亲厚,这幅伤心至极的样子叫老祖宗见了都信了七七八八。 要不是碍着常郁晖的事情,以老祖宗的性子,若常恒熙叫叶家这般欺负,早就咽不下这口气了,可这会儿她不得不忍,她晓得叶家想要的是什么,现在出手,她讨不到半点便宜。 至于常恒熙,叶家应当不会由着她要死要活,好歹要留一条命。 叶家这么爱惜羽毛的人家,怎么会闹出逼死了儿媳妇的丑事呢。 老祖宗打着她的算盘,面上却是气得直哆嗦,重重喘了几口气之后就有些迷糊,段嬷嬷顾不上规矩不规矩,冲过去就掐了人中。 老祖宗这里的情况,大赵氏自然会叫叶家知道,不然这戏在自家唱了半天,人家一眼没瞧见,再多的心思也没用。 这来回较劲,竟然磨了半个月。 叶家那里不肯再拖,最后一次来时,可不像前几回一样暗示些什么,言辞之中已经狠绝起来了。 大赵氏还要拖,她清楚,常郁晖快出来了。 二月二,龙抬头,原本是个好日子,楚维琳却不太痛快。 常郁晖就是在这一日回到家里的,府外摆了火盆,楚维琳不以为然,要驱妖魔鬼怪,常郁晖本身就是。 常恒翰还停职在家,晓得风声紧,只摆了简单的家宴。 楚维琳丝毫不待见常郁晖,这几日她小日子,干脆以此寻了借口没有过去。 常郁昀倒是去了,回来后见楚维琳半句不问,他也没有说,只是夜深人静时提了一句:“在松龄院里跪了两个时辰,我估摸着明日就直接去叶家跪了。” 楚维琳撇了撇嘴,这倒是意料之中的。 常郁晖要去叶家,常恒翰都要过去摆姿态,叶家二老爷那儿,不就是想着彼此留个台阶,只要常郁晖悔悟,这事就略过了吗? 好在,叶老太爷不会是个糊涂人。 翌日,常郁晖是要去叶家负荆请罪的,可叶家不是省油的,真叫人在府里跪上半天,自家还能说出什么硬气话来?干脆不放人进门。 只是,叶家那儿还是低估了老祖宗的决心。 这一日,宝莲不当值,便领了对牌出府去看望秦妈妈,才走到半途,就听见些消息,上元时犯了事的常家六郎跪在了叶家门外。 宝莲的眼皮子突突跳了几下,常郁昀和楚维琳说话时是避着底下人的,但那时几个贴身的大丫鬟都会轮流在中屋守着,多多少少会听见一些,宝莲也听见过,都是自家奶奶关心叶语姝的事情,楚维琳和叶语姝关系好,关心也是情理之中。 听了这样的消息,宝莲心说不妙,急匆匆就往叶家那儿走。 叶家在青石胡同里,这里都是世家大宅,来往的都是贵人们,但也有百姓走过,好端端跪了一个人,怎么会不引人注目。 瞧的人多了,这身份哪里会瞒得住? 宝莲挤过去一瞧,那跪得笔挺的不是常郁晖又是谁?哪里还管周围人说什么,扭头就往常府里跑。 霁锦苑里,楚维琳正在和流玉说着事情,外头脚步声传来,没一会儿,宝莲便掀了帘子进来了。 楚维琳一愣,她晓得宝莲今日出府了,没想到她这会儿就回来了,还是这般气喘吁吁,大冬天却出了一脸的汗:“怎么这么急?出了什么事?” 宝莲上气不接下气,说话都喘着,也不管流玉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回避,开口就道:“六爷跪在叶府外头,听说是叶家没放他进去,跪了大半个时辰了,好多人都瞧见了。” 楚维琳瞪大了眼睛,细细想了想宝莲说的话,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常郁晖会这么做,肯定是老祖宗要求的,而理由么…… 有一瞬间,楚维琳想,她是不是误会了老祖宗的意思,可越是冷静,越是心寒,老祖宗这一手,未免太狠。 常郁晖和叶语姝的娃娃亲,往来的姻亲们是知道的,但市井百姓,不瞧见那大红的嫁妆出门,哪里分的清楚?现在常郁晖往那儿一跪,只要不是个傻的,谁会不晓得这两人是定了亲的。 之前的事情是难看,常家丢人丢大了,这避不开越不过,要是藏着掖着就能把常郁晖的丑事弄没了,能这么简单,老祖宗也不会费心费力了。 既然藏不起来,那就摆出姿态来。 常郁晖这一跪,就是忏悔的意思,他跪给叶家看,又何尝不是跪给这京城百姓看的。 浪子回头金不换,少年人行事偏颇的又何止常郁晖一个?但忏悔了醒悟了,能得身边人谅解原谅,不是皆大欢喜?到时候就算还是有人盯着常郁晖的错处不放,也会有不少人觉得他已经清醒过来,不该一棒子打到死。 而叶家,若是咬死了要退亲,在常郁晖这一跪之后,多少有些斤斤计较的小家子气。 占据主动的叶家,叫老祖宗这一步棋之后,反而有些被动了。 老祖宗不仅仅是要要挟叶家,最重要的是,她要让常郁晖不再人人喊打,虽然这牺牲的是叶语姝,她捧在手心里这么多年的叶语姝。 叶家若不退亲,合了老祖宗的心意,若是退亲,这么大的一出戏之后,人人晓得叶语姝和常郁晖定亲的事情,她哪里还能轻易说一门好亲?这分明就是逼着叶家就此认栽。 楚维琳的手一点点握紧了起来,她甚至没有感觉到掌心已经留下了月牙印。 常郁晖错了就是错了,而且还错得离谱,这做戏一样的跪一跪就能成一个浪子回头的典范了,实在是可笑!而叶语姝,她的娃娃亲定得很早,不清楚的门当户对的人家也有不少,退亲之后慢慢寻,会有很多好的机会,可这么一闹,很多人家都会退缩,没有哪家是非要娶叶家女不可的。 若常恒熙和叶语姝知道老祖宗这般算计,不仅仅是心碎了吧。 只是楚维琳不解的是,叶家那儿为何没有动静,由着常郁晖在那儿做戏?(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曝光(九) 宝莲是急匆匆回来报信的,但也只能说出她离开叶府外头时的情况,如今怎么样了,却是不得而知的。 楚维琳弄不明白叶家反应,想着这么热闹的事,常郁昀那儿不可能没有半点耳闻,便耐着性子等他回来。 哪知过了常郁昀平日散值回府的时间,人却没有出现。 又揣着心思等到掌灯时,常郁昀才出现在霁锦苑门口。 楚维琳起身相迎,常郁昀迎面而来,眉宇之中少了平日的淡然,却添了几分疲惫,楚维琳一愣,倒是把问题都咽了回去。 “水茯,打些热水给五爷梳洗。”楚维琳吩咐着。 常郁昀去了净室,楚维琳依旧在东次间里等着,流玉靠过来附耳与她道:“五爷是和六爷一道回来的。” 和常郁晖一道? 楚维琳挑眉。 常郁昀换了身衣服出来,楚维琳示意伺候的人都出去,流玉守了中屋。 “六叔叫你带回来了?”楚维琳低声问常郁昀。 常郁昀正喝茶,闻言也是一愣,反问道:“你知道了?” “我知道他今天跪在叶家门口。”楚维琳撇了撇嘴。 神色之中全是不满,光瞧着神情,常郁昀就晓得楚维琳想到了哪些,干脆放下茶盏在软榻边坐下,握着她的白皙小手,道:“都晓得老祖宗不会轻易就点头的,昨儿不也想着今日他会去叶家吗?只是我们都没想到,进不了叶家,六弟会直接跪在大门口。” 楚维琳颔首:“谁又能想得到?毕竟四姑……” 常郁昀叹息一声:“是我低估了老祖宗的决心。” 直到从翰林院出来,常郁昀才晓得常郁晖在叶家门口跪了一日了,楚维琳能想到的那些。他在一瞬间就想明白了,而后,是心寒。 前世过往历历在目,没有想透彻的那个人分明是他,老祖宗一直是老祖宗,为了常家的利益可以忍痛仓促分家,可以牺牲很多利益。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和过继来的外孙女。与常郁晖相比,能有多少份量? 松龄院里甚至点了人手候着他,那是老祖宗的亲信。叫常郁昀去把常郁晖带回府。 唱戏就要唱全本,常郁晖跪了这么久,该有的效果也都有了,他又不能自个儿起身走。自然是要家里人去“劝”上一番的,这个职责。做长辈的都没有常郁昀这个传胪兄长有用。 老祖宗说要全家上下一条心,还真不会放过叫常郁昀出力的机会。 常郁昀无奈,却不能故意反抗老祖宗,只好去了叶家外头。好说歹说把常郁晖带了回来。 “这些面上的事情,我越不过老祖宗。”常郁昀与楚维琳解释道。 楚维琳又何尝不懂这其中道理,没有硬碰硬的能力。这时候和老祖宗叫板,那是晕了头了。韬光养晦,楚维琳深知这四个字的意思:“我晓得。” 这三个字叫常郁昀揪着的心略略放下,看得出来楚维琳是真的明白,而不是随口一句,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这一世再来,常郁昀不怕别的,就怕在与老祖宗意见相左,而他又只能顺着老祖宗的时候,楚维琳不理解不接受。 常郁昀没有再解释,而是继续说事情:“我估摸着,明日也不会太平,六弟跪上几天,叶家那儿就不好处置了。他们不会让六弟进门,但跪在门口,又不能赶不能打,倒是他们受制于人了。” “真的没什么办法?”楚维琳问道。 “他们总要拿个法子出来的。” 叶家上下的确在想法子,而常恒熙那里,叶语姝红肿着眼睛伺候汤药。 常恒熙是真的病倒了,常郁晖往那里一跪,她还有什么不懂的,原本心底里对娘家的最后一份念想,如同被浇了一盆冰水,彻底冷透了。 从最初以为能与老祖宗好好谈一谈,到最后不得不红脸白脸上场,可那毕竟是她的亲娘,再气她再恼她,以后她可以去求去跪,母女有多大的仇?等事情都过去了,老祖宗真的会不理她不要她了吗? 可现在,她没跪,常郁晖却来跪了。 叶语姝的名声和一辈子,老祖宗都豁出去了,这是生生要逼死她们娘俩。 常恒熙一口气没接上,直接厥了过去。 醒来后,丈夫当值未归,叶语姝是在她身边的,而来看望她的妯娌,言语里多是同情。 叫娘家逼到这个份上,做女人的感同身受,常恒熙人缘好,也没有受什么奚落嘲笑。 到了这一刻,还惦记什么娘家,惦记什么母女和好?她有叶语姝就够了,她也不求什么了。 而叶五老爷回府,和叶老太爷一番商量之后,自不会管叶二老爷说的顺着台阶下,好生安慰了妻子一番。他是朝廷命官,就算他的女儿以后说不到好亲,他难道养不活一个姑娘?养一辈子都不会送去常家叫人作践! 等第二日,常郁晖又出现在叶家门外时,叶家依旧如故,紧闭着大门根本不理会他。 这一切也是在常郁晖的意料之中的,他现在也不求着叶家开门,只要跪在这里就行了,至于叶语姝,老祖宗也与他交过底了,叶家低头最好,不低头再另说一门亲事。 常郁晖没什么异议。 从小到大,他一直知道叶语姝会是他的妻子,最初的时候,他是起了些讨好的心思的,可渐渐的,他看得出来叶语姝并不想见到他,甚至是躲着他。 是守规矩?是不好意思了?常郁晖仔细想过,到最后恍然大悟,其实就是叶语姝不待见他。 不待见就不待见吧,常郁晖不是那种越挫越勇的性格,反而是随波逐流,他有别的心头所好,尤其是一个又接着一个。他如鱼得水,越发不会惦记着叶语姝了。 要是没有出这等事情,娶进来也没关系,事已至此,娶不进来就换呗,常郁晖又不是会求着谁粘着谁的人。 但做表面功夫,常郁昀是赞同的。他这些年深谙此道。要不然也不会瞒得过一家上下了。 连跪上三天,叶家再沉得住气,也该有些说法了。 常郁晖想着这些。也不觉得时间难捱。 青石胡同走动的人不算多,却也不是没有,昨日见过了热闹,今天各自脚步匆匆。看一眼常郁晖也就过去了。 只有一人,缓缓走过来。停在常郁晖的身后。 常郁晖不是傻子,他觉得不妙,本能地回头想看一看来人身份,那人飞快抬起一脚。正好踢在他背上,力道大得他一下子扑倒在地上。 那人显然很懂打架的伎俩,一屁股坐到常郁晖身上。猛得一连串拳头砸下。 常郁晖没有一点还手之力,叫来人狠狠揍了一顿。根本没有看清他的脸,就让他飞快地逃走了。 过路人都惊呆了,到底还有脑袋清楚的,速速去常家那儿报了信。 常郁晖被人抬回了常家,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人,霁锦苑里自然也晓得了。 楚维琳思想前后,也没弄明白是哪个对常郁晖下了手,叶家那等门风,是断不会做这等事情的。 松龄院里,老祖宗也是这么判断的,叶家若会下手揍人,早在常郁晖从牢里出来之前就会把常家闹个鸡飞狗跳了,怎么会拖到现在被她逼到了被动的位置上。 大赵氏泪眼婆娑,常郁晖伤得极重,她如何会不担心,叫老祖宗劝了几句,才怏怏回去。 老祖宗说了不要追查,大赵氏却不会这么放过,遣了人手去,费了些工夫之后,抓到些蛛丝马迹。 原本以为能出一出气,哪知道这底下的事情越来越难堪了。 那人就是个打手,背后的是一个走南闯北的商人张广鸿,他大把大把的银子都投在了瑞喜班身上,只因为他看上了瑞喜班的名角苏子毓。 张广鸿喜欢苏子毓,就是欣赏,而没有存什么污秽心思,苏子毓见他坦荡,倒也与他成了友人。 直到元月初九,瑞喜班在常府唱完了戏,苏子毓却叫常郁晖设计了,张广鸿寻到他的时候,苏子毓只剩下了半条命。 张广鸿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可他收拾不了常郁晖。 直到听说了常郁晖的那处宅子,又晓得醉花楼也在他手里吃了亏,张广鸿把信儿给了醉花楼,本想着打一顿出气,哪里晓得运气那般好,正好叫官差撞上,把常郁晖扔进了牢里。 一同被抓进去的还有瑞喜班的兰戏子。 圣上大怒,原本见瑞喜班给皇家唱戏风光而捧着的那些人作鸟兽散,张广鸿一个人撑不起来。 瑞喜班离开了京城,张广鸿照顾伤重的苏子毓,直到他月末时病重不治。张广鸿料理了苏子毓的后事,见常郁晖跪在叶家门口唱苦肉戏,哪里还忍得住,叫了个人出手了。 张广鸿原想着出口气就走,眼瞅着走不掉了,干脆一遍遍告诉别人苏子毓的悲惨,常郁晖的狠毒岂是他现在跪一跪就能盖住的? 这京里都知道张广鸿与瑞喜班、与苏子毓的关系,想到常郁晖的品行,自是全信了的。 一时间,不仅仅是市井百姓,连深宅后院里,都在说着苏子毓。 他本就是红角儿,连宫里娘娘们都追捧的红角儿。 一下子,常郁晖昨儿个才捞回来的那么一丁点浪子回头的名声有没了,变得可恶可憎起来。 大赵氏得了信,半天缓不过来,她想,老祖宗是对的,不去追查,张广鸿走了,哪里会添出这么多事情来!(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a和书友fwy19690107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转折(一) 马上还有一更。 ---------------------------- 张广鸿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宝莲晓得楚维琳关心,特地打听仔细了,再回来一五一十说给楚维琳听。 楚维琳只觉得唏嘘。 苏子毓竟然死了。 一个戏子的生死本不该叫这么多人挂心,可偏偏那人是苏子毓。楚维琳到现在还记得,那年去杜家做客时,杜家的几个姐妹都凑过来问她一些苏子毓的事。宫里的贵人们都捧他,又怎么会不叫人好奇呢。 分明正月初九那日,楚维琳还见过苏子毓唱戏,生龙活虎的一个人,却在那一日就叫常郁晖害了。 生死,其实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张广鸿口中,常家成了吃人的地方,常郁晖更是妖魔鬼怪,落在他手里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话,楚维琳赞同极了。 等常郁昀回来,自然是听说了那些传言,楚维琳见了他,忽然想起上元那日事情,仔细一琢磨,就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常郁昀没有亲口承认过是他设计了常郁晖,但楚维琳心知肚明。 原本以为小偷也好,醉花楼的人也罢,都是常郁昀安排的,可现在冒出来一个张广鸿,一口咬定是他通知的醉花楼,楚维琳就有些惊讶了。 还是说,常郁昀那时一环套一环,连张广鸿也一并设计进去了? 楚维琳没有答案,知道真相的只有常郁昀,除非她开口去问。 常郁昀去了一趟松龄院,再回来时。熟悉的眉宇之中隐约有几分疲惫和无奈,楚维琳对着他,几番犹豫之余还是没有问出口。 上元时她就清楚了,对常郁昀来说,这般算计弟弟,他即便做了,也不愿意挂在嘴边。 他是宠着楚维琳。若楚维琳坚持要问。最后大约也是会说出来的,可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楚维琳才不愿意追着去问。 不知道就不知道吧。总归常郁晖这回吃了大亏。 而让常郁昀无奈的并不是常郁晖的状况,而是老祖宗那儿。 松龄院里依旧压抑沉闷,常郁昀陪着老祖宗说了许久的话。 老祖宗有自己的判断,事已至此。常家再退让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就僵着。看叶家那儿怎么应对。 常郁昀却不是这么想的,事已至此,退让没有意思,不退让其实也没什么作用。只是纯粹的不利己不利人。 常郁晖是男子,名声即便坏了,常家的头上也没有多少人敢随意撒野。再说他是长房幺儿,不像家中娶嫡长媳那么多讲究。退而求其次,成亲是不难的。 真正被困住的是底下几个姑娘,尤其是常郁映,她年纪最大,又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只是,老祖宗的心底里,常郁映的将来已经定下了,远嫁,远远嫁出去。 连常郁映都能做弃子,又怎么会在乎叶语姝呢? 深陷在这场退亲风波里的叶语姝,即便是成功退了亲,以后都会有些麻烦。 嫁人本就是一场赌博,姑娘家若是退而求其次,在长辈们眼中,岂不就是豪赌吗? 可常郁昀知道,若要让叶语姝嫁给常郁晖,不如豪赌一把,起码能多活几年。 老祖宗跟前说不通,常郁昀不能硬劝,见夜深了也就回来了。 烛光里,见楚维琳眼底隐隐关切,常郁昀舒了一口气,微微扬了唇角:“没事的。” 简单的三个字。 一时之间,好多问题从楚维琳的脑海里冒了出来。谁没事?老祖宗、常郁晖、叶语姝还是常郁昀自己?又是什么事情? 可到底,楚维琳没有追问,她只是回给了常郁昀一个笑容。 常郁晖重伤,叶家外头总算安宁下来,可内里依旧是不太平。 叶二老爷固执已见,可拗不过叶老太爷,一气之下,日日喝得酩酊大醉,有一回正巧遇见叶语姝,少不得一通冷言冷语。 喝醉的人讲话能有什么道理逻辑?加之他性格古板,又觉得是叶语姝的生父,一言一词之中多是指责。 叶语姝没有反驳一个字,她不是软弱和退缩,在选择和常恒熙沟通退亲的时候,叶语姝的内心已经坚定了,她非常清楚叶二老爷对此事的态度,最初她有些难过和无奈,到了这会儿,这些指责无法伤到她分毫了。 再不同意,她也要退亲,将来再难,还有那么多长辈是支持她护着她的,常恒熙都能这般强硬,她还怕什么。 反倒是叶二太太那里,晓得叶语姝被训了一顿,平日里对丈夫依顺的她都动怒了。 长女没了,她就只剩下一个叶语姝,管什么名声,管什么婚事,叶语姝只要活着,不像叶语妍一般红颜薄命,她就别无所求,这家里还能饿死她们娘俩不成? 这一次,两家一下子都安静下去,没有再有动作。 楚维琳在等,她知道叶家那里不会无止尽拖下去,常郁晖那一跪把两家最后的一点情义都跪没了,就看叶家什么时候行动了。 没有等太久,四天后,宝莲进来禀道:“奶奶,叶家的人来了。” 楚维琳瞅了一眼西洋钟,这个时间尴尬得很,再过两刻钟就是常府各房用午饭的时间了,两家难道还要把这话留到饭桌上吗? “叶家来了哪几位?”楚维琳问道。 宝莲神色古怪,道:“四姑太太一个人回来的。” 楚维琳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常恒熙竟然会来,而且还是一个人。 不仅仅是楚维琳吃惊,大赵氏听说叶家的马车到来,起初还是平静的,可一听说常恒熙孤身来的,顿时也有些无措。一面使人去松龄院里报信,一面快步往垂花门赶。 若是其他人来,大赵氏兴许会学一学叶家怠慢来客,但若是常恒熙,大赵氏晓得这么做没有任何意义。 马车停在垂花门外,白浅下来摆了脚踏,而后扶了常恒熙下来。 大赵氏笑着迎过去。一看常恒熙的样子。心里就有些忐忑了。 也就是半个多月的工夫,今日的常恒熙比那日躺在病床时更瘦了,脸颊下凹。眼下发黑,哪里有半点正月里走动时的丰韵,只这一眼,叫大赵氏有些不敢认了。 偏偏。常恒熙穿得很精神,大红狐裘斗篷裹着。整个人和一团火似的,大赵氏认得这斗篷,是前些年老祖宗得了一张狐裘,家里哪个也没轮上就给了常恒熙。 “四姑。身子不好,还是要多休养才是。”大赵氏一面说,一面上前扶住了常恒熙。 常恒熙没有推开她。道:“我来看看母亲,这个时辰。母亲还没用饭吧?” 叶家其他人要见老祖宗,大赵氏能找出一百个理由拦着,但常恒熙来了,这些理由都用不上了。 亲生女儿要见娘,说到哪里去都不该拦着。 大赵氏点头:“还没用饭呢。刚使人去传话了,老祖宗病中,吃的也清淡,四姑陪老祖宗用一些吧?” “也好。” 常恒熙这个时候来,自然是打算在松龄院里用饭的。 这一次来,她有她的考量。 叶家里头,那么多人冷眼瞧着张广鸿的事情,而她在最初的失望悲痛之后,整个人的状态变了很多。 常恒熙想再回一次常家,面对面与老祖宗摊牌,而后,桥归桥路归路,继续僵持下去是对叶语姝的伤害。 至于她,和娘家恩断义绝,但能护着叶语姝,背些骂名又如何。 再陪母亲吃最后一顿饭,是她现在想做的事情。 松龄院里,老祖宗听了段嬷嬷的话,闭上眼沉默了,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自己生养的姑娘是什么性子,老祖宗最清楚了,等再睁开眼睛时,老祖宗的眼底只有坚毅。 她选择了常家,而她的女儿选择了叶家,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即便如此,在看到常恒熙不寻常的消瘦情况时,老祖宗的心里依旧是心疼的,可越是心疼,她也越冷静,因为常恒熙对着叶语姝时也会是如她一般的心境。 常恒熙在床边坐下,两人开口都没有说常郁晖和叶语姝的事情,仿佛她就是来探病的。 段嬷嬷送上了午饭,老祖宗病着,最合适的就是粥点加小菜,这也正适合常恒熙的身体。 入口时,是常恒熙格外熟悉的味道,常家厨子们做的口味,她一直都很喜欢。 默默吃完,段嬷嬷收拾好东西,退出去了,只把内室留给她们母女俩。 “阿熙陪娘吃的最后一餐饭,实在是简单了点。”老祖宗叹息着摇了摇头。 常恒熙没有接腔,老祖宗抬头看她:“会后悔吗?” 这一次,常恒熙摇头,她不是那种会去后悔的性格。 “娘也不会,”老祖宗笑了,比起几个儿子,常恒熙更像她,像到了骨子里,“功亏一篑。” 常恒熙浑身一震,而后了然。 从一开始,老祖宗就清楚,叶家那里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叶家不咬死了要退亲,除非是叶老太爷老糊涂了。 常家注定吃亏,在这个时候,就算叶家是低调退亲,对常家的打击也是极大的,至于去和叶家商量拖个一年半载的,放在从前还行,现在绝无可能,叶语妍的病故让叶家恨死了“拖”,这拖来拖去谁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要是当年季家叶家解除了婚约,叶语妍也不会是活活气死的。 就算退婚,也不能一面倒,老祖宗让常郁晖去跪,谁知道出了一个张广鸿,真的是功亏一篑。(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转折(二) 前面刚刚更新了一章,书友们不要看漏了哦 ------------------------------------ 若没有张广鸿搅局,两家退亲,还会有不少人会觉得叶家过头了。 现在,老祖宗有一股无力回天的感觉,老了,真的是老了呢。 “娘想睡一会,阿熙就回去吧,退亲的文书交给你大嫂。”老祖宗说完,再不说旁的。 常恒熙缓缓站起来,一言不发,走出屋子的时候,她见到一直等在院子里的大赵氏。 “收好,剩下的事情,我二嫂会来寻你。”常恒熙把文书递了过去,她来时随身带着。 大赵氏神色复杂,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往老祖宗屋里打量了一眼,可隔着窗户,根本什么也看不见。 刚刚两母女在里头到底是怎么谈的? 大赵氏迫切地想知道,可常恒熙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她怕是问了也白问。 之前她就站在院子里,松龄院这段日子安静,人人都怕弄出什么动静来惹了嫌弃,大赵氏站在这里竖耳听着屋里的动静,可里头一样这般安静,没有争执没有哭泣没有喝骂,平静得过了头。 这压根不像是在摊牌! 大赵氏一肚子疑惑,可看常恒熙那态度,又不像是诈她的,最后还是伸手接过了如同千斤重的文书。 上头的内容,大赵氏一个字也不想看,她晚些要问一问老祖宗,若她没有点头,后续的事情自然也就不用办了。 常恒熙见大赵氏收下。扶着白浅就往外走。 这个家她太熟悉了,根本不用人引路。 大赵氏可不能由着她一人走,送也要送到二门上,只是两人都沉默着不出声,气氛格外鬼怪。 垂花门上,还站着几个人。 大赵氏远远认出了人,一时之间不知该气恼还是松一口气了。 楚伦歆和柳氏在那里。人人都晓得常恒熙来意。大赵氏叫两个妯娌撞见了窘境,心里自然不太愉快,可这两人与常恒熙之前没那么多仇怨。说上几句话,这送人也不算送得太难堪,这么一想,倒是放松了不少。 楚伦歆先一步迎了上来。叹道:“怎么瘦了这么多?身子是自己的,不能疏忽了。” 柳氏附和着点了点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一定要好好养着。” 对着她们两人,常恒熙脸上才稍稍有了些笑容,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送走了常恒熙。楚伦歆转身去看大赵氏,直言问道:“老祖宗那儿,说了什么没有?” 柳氏亦转过头来。 “老祖宗和四姑闭门说的。段嬷嬷都没听见。”大赵氏淡淡道。 谁都没听见,但这么平静的结果反倒是把答案推了出来。常恒熙是铁了心来的,若没有成功,不会这么就走了。 等第二日叶二太太登门时,常家上下也都知道了。 老祖宗定下的事情,大赵氏也没有办法,再是不甘心,也只能怪自己为何会忍不住去追究打伤常郁晖的人,若不然这会儿还是他们占了上风,可惜,没有如果,不能后悔。 叶二太太冷脸孔,退了常家的定礼,大赵氏交还了她手上的那份定亲文书,事情简单而高效。 没有大动干戈,甚至没有争吵,平静得好像是在买卖东西一般,叫楚维琳都吃惊不已。 “原以为少不得又哭又闹的……”楚维琳靠着常郁昀,低低咕哝了一句。 老祖宗装病,常恒熙唱红脸,常郁晖做戏一样的去跪,一来一去,你设计我,我算计你,哪知到了最后一下子就平和了,换作是谁都会诧异。 常郁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卷着楚维琳的长发,道:“没有翻盘的筹码了,这事情已经来回了小一个月,再折腾下去,闹出什么难听的消息,别说大伯父了,两家要一块吃奏本了。” 楚维琳心里也明白,只是大开大合之下就这么收场,实在有些意外,但这却是现在局面下对叶语姝最好的结果了,再拖,害的是叶语姝。 常郁昀还在想着老祖宗,前几日他就觉得这么拖下去没意思,只是老祖宗不肯,现在看来,其中考量倒也清晰了。 老祖宗在等常恒熙,叶家和常家再不可能回到从前一样的姻亲关系,等事情渐渐淡下去,常恒熙思念老母把这事情揭过去了,叶家那里虽能理解她的赤子之心,但总免不了有些不好听的话。 到时候,常恒熙又少不得左右为难了。 与其那样,不如狠绝些,常恒熙牺牲太多,叶家将来若要为难她,也要掂量掂量,尤其是叶五老爷那个人,老祖宗极其了解,在常恒熙背后无娘家所依的时候,他对常恒熙的支持会更多更用心。 在不计较常家人利益的时候,老祖宗还是会替常恒熙好好谋算的。 三月初时,京城里人人知道,常郁晖和叶语姝的婚事彻底解决了,而长公主府里,春宴的帖子也一如往年,送到了世家勋贵手中。 春宴,请的是各府的姑娘,太太奶奶们反而是陪衬,可常家这里,常郁映被老祖宗禁足,老祖宗不想她在长公主府里面对其他府上千金时说出些不该说的话来,常郁曚又没什么心思,常郁暖倒是悄悄和楚维琳说过,她们要是去了,还不晓得要让其他人怎么排挤,不如不去。 这般心思下,常府这儿也就推了。 春宴定在三月中旬,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老祖宗没必要再病着了,一日较之一日好起来,晨昏定省就不能免了。 三月半,正好是楚维琳的生辰。 常郁昀心细,又对楚维琳格外上心,礼物自然是备了的,而让楚维琳心头一暖的是他提出来回一趟楚家,去祠堂里给江氏磕个头。 生辰里给母亲磕头,这样的事情老祖宗不会拦着。 楚家外头,楚维琮正等着他们。 不仅仅是给江氏磕头,既然回来了,各房各院都少不得走一趟。 楚维琮陪着他们一道,往璋荣院去的时候,他说起了前两日的春宴,远远的隔着湖面,他见到了叶语姝。 楚维琳脚步一顿,常家姑娘们一个个避得干干净净,最受退婚一事困扰的叶语姝竟然去了,春宴上的情景不用楚维琮细说,楚维琳都能猜到叶语姝很艰难。 熟悉的人都不在,叶语姝本就是一个人,原本的点头之交此刻怕是不会热情待她,背后的指指点点更是少不了。 叶语姝却坚持下来了…… 这次的事情,常恒熙下了大决心,叶语姝也是一样吗? 等从楚府回来,已经是掌灯时刻了。 常郁昀有事去了书房,东次间里,楚维琳低头翻书,流玉陪在一旁。 “奶奶,”流玉开口唤道,“今日在璋荣院里听说些事情。” 楚维琳抬起头,流玉是璋荣院里出来的,和里头的丫鬟婆子都熟悉,在那儿听到些消息实属正常,她放下书册等着流玉继续说。 “大老太太还在操心三爷的婚事,挑来挑去总觉得不合适,前两日大太太去了春宴,回来与老太太说,表姑娘瞧着比从前更稳重踏实了,论出身也没什么可挑剔的,老太太还没表态,这话传到了三爷那儿,三爷当即就摇了头,说是会给奶奶和五太太惹麻烦。” 这些关乎嫁娶的事体,八字都没有一撇,流玉是不爱传这些的,只是因为事关叶语姝和楚维璟,晓得楚维琳格外在乎,流玉才会提上一提。 楚维琳没说话,一时五味杂陈,翻来覆去不是个味道。 前世时,因为阮氏的关系,楚维璟婚事不顺,还背上了克妻的名声,这一世由闻老太太在挑选,楚维琳是放心的。 可这一回,楚维璟的情况也变化了,楚家二房嫡长子,父亲“重病”,生母和继母相继过世,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娶进来的妻子瞧着是掌了一房事,头上还没有婆母,但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二房在家里是注定要吃亏的,没有婆母,一样有伯娘叔母压着,这一点,楚维琳倒是深有体会。 闻老太太想替楚维璟挑选一个能干、稳重、得力的贤内助,可有这般好能力的姑娘不愁嫁,楚家并非一个好选择,但退而求其次选个门第差一些的吧,总会有人跳出来说楚家二房没人了,隔房的长辈这是不给楚维璟出头。 叶语姝这段日子成长许多,黄氏看中也不奇怪。 楚维琳在乎的是楚维璟的态度,楚维璟很直接,在考虑他自己和叶家之前,他先考虑的是楚维琳和楚伦歆。 叶语姝和常郁晖退了亲,常家和叶家表面平静,可关系是一落千丈,常郁晖跪在叶家大门外的时候,是要拖死叶语姝的,这才没过去多久,楚家若和叶家凑到了一块,那么在常家做媳妇的楚维琳和楚伦歆怎么办?常家上下是不是会给她们几分难堪? 老祖宗的态度,楚维琳不好猜,但大赵氏那儿会怎样,楚维琳一目了然。 楚维琳现在是不太在乎大赵氏的那些心思算盘,可楚维璟这般细心护着她们,她着实是感动的。 她的三哥哥,无论是前世今生,无论他自己顺境逆境,一直都是在护着她的。(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隆婷、alan88088、啃书啃不饱的粉红票,感谢书友740608/、安美善的平安符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转折(三) 还是两章一起更,马上还有一章上传。 ------------------ 不管外头有什么流言蜚语,常家里头是彻底平静了下来。 松龄院里的丫鬟婆子们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头,问安的声音都大了不少。 楚维琳匀步往里头走,走到东厢外头的游廊时,正屋那里水莲挑了帘子出来,笑着向她迎来。 “五奶奶,老祖宗和大太太说话,您……”水莲道。 水莲和水茯是一块被挑中进了松龄院的,之前水茯被老祖宗赐到了霁锦苑,水莲留下了,如今有了一等大丫鬟的进退气度。 楚维琳会意,转身入了东厢,往里走,便是老祖宗诵经的小佛堂,低声与水莲道:“我念经,一会儿再过去。” 水莲见此,便应了,而后在东厢外头等了等,往日这个时辰,除非老祖宗遣人去请,楚维琳不会过来松龄院,今日怎么突然就来了…… 见楚维琳已经跪在了蒲团上,水莲才轻手轻脚地走开了。 楚维琳跪于佛前,鼻息间的檀香味道叫她安心。 之前用了午饭,她本想歇一会儿,却收到了杨昔诺的帖子,上头说得极简单,只说明日设宴将军府,请楚维琳过去。 杨昔诺将门之后,性子直,但却不是个没有分寸的,这般着急下帖子,定然是有要紧事,楚维琳不想耽搁,可出府去总要与老祖宗报一声,便直接过来了。 来时想过,兴许老祖宗正巧歇了午觉。却不曾想,她是在和大赵氏说事情,应当还是要紧事,若不然也不用让水莲来拦一拦。 楚维琳诵了小半个时辰,水莲才又出现在了门边,低低唤了她一声。 楚维琳起身往正屋去,却是没瞧见大赵氏的人。想来是刚刚走了。 老祖宗盘腿坐在罗汉床上。面上不见喜怒,楚维琳也猜不到她和大赵氏说了什么,干脆直接说了来意。 “杨将军府上?”老祖宗有些意外。常家与杨家没有来往,她一时间没明白这杨将军指的是谁,而后才恍然大悟,“哦。去年平反的杨将军。是了,杨家那姑娘是崇王妃的义女。你姐姐又是世子妃,你们认识也不奇怪。” 楚维琳和杨昔诺相识并非因为崇王府,只是这样的琐事她不会去和老祖宗解释,只等着老祖宗往下说。 老祖宗简单问了几句杨昔诺的事情。便点头应下:“一会儿使人去和你大伯娘说一声,让她安排好车马。” 楚维琳记下,等从松龄院出来。就让宝莲去寻了大赵氏。 宝莲回来时,楚维琳正在杜平家的说话。 杜平家的最会察言观色。见宝莲犹豫,便晓得她有话要和楚维琳讲,便起身退出去了。 宝莲这才附耳与楚维琳道:“大太太下午和老祖宗是在商量二姑娘的事体,似乎是老祖宗那儿替二姑娘选了几个人家,请大太太过去参谋的,听说大太太回到自个屋里时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一个都不满意。” 楚维琳睨了宝莲一眼,宝莲打听这些事情自有一套本事,基本是八九不离十的。 常郁映的婚事,老祖宗老早就把这事情记挂在了心上,尤其是去年叶语妍病故,常郁映冲着常恒熙和叶语姝胡言乱语的时候,老祖宗就不想再拖下去了,只是临近过年才没个说法,谁知上元出了常郁晖那腌臜事情,这才一直耽搁到了现在。 前世时,常郁映是顺顺利利风风光光嫁出去的,大赵氏挑了又挑、选了又选,才定了门当户对的好人家。 可门当户对,意味着那也是一个大家族,里头关系复杂,妯娌、姑嫂,没有什么省油的灯,以常郁映这个脾气自然讨不到什么好处,新婚的三个月过后,不是自个儿跑回来哭,就是叫陪房妈妈回来与大赵氏诉苦。 大赵氏心疼得不得了,却使不上劲,直到常郁映生了个儿子之后,才稍稍站住了脚。 这一世,老祖宗没打算让常郁映嫁在京城里,这和大赵氏想的不一样,那些人家富贵也好显赫也罢,只一样不在京中,就足够让大赵氏不满意的了。 翌日清晨,楚维琳到松龄院请安时,三房、四房都已经到了。 柳氏把楚伦歆唤到了角落里,正低声说着什么,见楚维琳来了,也冲她招了招手。 “五叔母,六叔母。”楚维琳请了安。 柳氏瞧着笑盈盈,声音却压得很低:“老祖宗在给郁映选亲,听说是要往外头嫁。”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楚维琳能知道,在常家立足了二十年的柳氏自然也有她的消息。 楚维琳不想让柳氏看透了,便摆出一副惊奇的样子:“外头?” “可不是嘛!”柳氏叹息,“我估摸着,怕是郁映这几次做事说话伤了老祖宗的心,四姑再不是那也是老祖宗的亲闺女,老祖宗是气着了才会下此决心,我昨日傍晚碰见大嫂,她愁着呢。哎!郁昀媳妇,叔母与你交个底,我和大嫂平日里拌拌嘴、小打小闹的,可这事情我特别理解她,换作是郁曚要远嫁,我心都要操碎了,等你以后做了母亲,你也会懂这个感觉。自个儿的姑娘,还是嫁在眼皮子底下最安心,老祖宗嘴上不说,实际上没少替大姑姐担心,所以后来四姑就嫁在京里,郁昕也是,就在身边。如今是气头上,恼着要把郁映嫁得远远的,可再过几年,年纪再大些,老祖宗这么喜欢姑娘们围着热闹的性子怎么会不想郁映?那时候气也消了,郁映却回不来了,老祖宗不晓得会多伤心。所以我和你五叔母说呢,我们一道想法子劝劝老祖宗,就算不能把郁映留在京里,也不要嫁到天边去。” 柳氏的声音虽轻,情绪起伏却极大,仿若真是为这事情操着心。 楚维琳听完,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看了楚伦歆一眼。 楚伦歆抿着唇,转头去看了常郁曚一眼,道:“我知道你这是好意,但你也说了,老祖宗气头上呢,咱们一定要考量仔细了再开口,万一一句话没说好,火上浇油,好心办了坏事,就算大嫂不怪我们,我们心底里也过不去。” 楚维琳就算摸不透柳氏,对楚伦歆的脾性,她是极其了解的。 楚伦歆这话说得漂亮,不拒绝,但不马上参与,给自己留了退路,落在楚维琳耳朵里,那就是不要掺合这事体的意思。 “理是这个理,但我怕老祖宗等不及,”柳氏继续劝道,“郁昀媳妇,本来这事情呢最好是与你婆母说,但她不在京里……” 楚维琳浅浅笑了笑。 柳氏与大赵氏不对付,若说她因为心疼常郁映而要帮把手,楚维琳总觉得不踏实,可柳氏的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断然拒绝是不可能的,她也只能学楚伦歆,打一打太极,先应付了再说。 正要开口,见楚伦歆又随意往常郁曚那里扫了一眼,楚维琳突然有了主意,凑过去与柳氏道:“六叔母,老祖宗疼了二姑这么多年,即便如今气着恼着,给她说亲总不会马虎的,除了不在京里,其他条件应当是没的挑的。” 柳氏不知楚维琳何意,嘴上随意应道:“这是肯定的。” “这样的人家,不可能是老祖宗信手拈来,只怕是费了不少心思去挑选后,留下合心意的好人家,”楚维琳打量着柳氏的神色,见她微微蹙眉,她继续道,“若二姑最后没成,老祖宗起了和这些人家联姻的心思,最后轮到的是不是就是四姑了?” 柳氏一愣,正要说还有常郁暖,立刻想转过来。 常郁暖是庶女,而常郁曚是嫡出的。 老祖宗给常郁映挑的人,门第出身那肯定是极好的,常郁映不仅仅是常家的嫡女,更是二品大员的女儿,只要不是去攀皇亲国戚,她这等身份吃不了亏,而男方也一定是门当户对的考究人家。 若最后不是常郁映,那就要看对方的意思的,都是常家的女儿,对方是喜欢父兄有官职的庶女,还是喜欢父兄无官职的嫡女,柳氏可说不准。 有一半的可能是常郁曚去联姻,柳氏舍不得。 牵扯到自身利益的时候,柳氏还会好心要帮大赵氏和常郁映解围吗? 柳氏还没表态,段嬷嬷从屋里出来,请了众人进去。 楚维琳见柳氏先一步走了,这才勾了勾唇角,柳氏犹豫了,就不会来逼着楚维琳和楚伦歆了。 楚伦歆看着柳氏的背影,与楚维琳道:“她若要引火,你莫理。” “好。”楚维琳低声应下。 她们都知道,柳氏要是去和老祖宗说常郁映的婚事,那无异于引火烧身,老祖宗生着气,到最后就是连柳氏一道训了。 柳氏不是糊涂人,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不会做的,她与楚伦歆和楚维琳说,指不定是想让她们两个打先锋,她在后头就算吃些亏,也不是大头,而老祖宗叫她们一劝,只会更加硬起心肠来,不会再给常郁映机会了。 把常郁映嫁得远远的,楚维琳没什么意见,可要叫她打先锋去触霉头,她是没有这个兴趣的。(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转折(四) 老祖宗今日精神一般,起得也迟了些,等众人请了安之后,她挥了挥手,也就都散了。 “郁昀媳妇留下。” 楚维琳正往外走,听了老祖宗这么一句话,也只能止住步子。 柳氏转过头睨了楚维琳一眼,很快就出去了。 楚维琳明白,柳氏这是示意她打头阵。 水莲提着食盒进来,除了粥点和小菜,老祖宗每日早上都要喝一碗羊奶羹。 楚维琳留在这里,总不可能是陪着用饭的,便自觉走到桌边,规矩伺候了老祖宗用饭。 老祖宗慢条斯理用完,漱口后,问道:“昨日下午过来时,在佛堂里诵经了?” 松龄院就在老祖宗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况且这事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楚维琳点了点头:“听说老祖宗和大伯娘在说事情,我便在佛堂里诵了会儿。” 老祖宗微微颔首,她是听水莲说的,佛前跪上小半个时辰,对她这种大风大浪都过来的老婆子来说,这点时间不算什么,但比较楚维琳的年纪,这个岁数的人能这般沉静,倒是难得。这家里的媳妇姑娘,别说小半个时辰了,连两刻钟都未必能坚持的住。 “没出阁前,也经常诵经吗?”老祖宗又问。 楚维琳不清楚老祖宗为何对此事这般关心,便中规中矩回答道:“祖母礼佛,偶尔会要我陪着诵经,我母亲过世早,生养之恩无以回报,也只能替她念上一念了。” 提及母女感情,老祖宗神色之中有些动容。又觉得楚维琳答得有理,也不再追问,只是道:“既如此,得了空就来陪我礼佛。” 楚维琳自是应下。 老祖宗晓得她还要去将军府,便也不多说,嘱咐了几句,便放了她出来。 楚维琳回霁锦苑收拾了一番。带了流玉和宝槿一道去了杨将军府。 杨昔诺在二门上等着她。 从去年杨家平反的时候起。杨昔诺就说着要请楚维琳逛一逛将军府,却不想一直等到了现在。 帖子上写着是设宴,可将军府外头并无其他车马。楚维琳就晓得只请了她一人。 等见过了杨家老太太和将军夫人,杨昔诺才把楚维琳请到了她自个儿的屋里,叫人守了门。 楚维琳不催促,等着杨昔诺开口。 杨昔诺开门见山。道:“我要定亲了。” 楚维琳一愣,见杨昔诺面上并无半点羞涩、喜悦。反倒是有些不满,她把“这是喜事”四个字咽到了肚子里,道:“什么人家?” “德王府。”杨昔诺刚说了一个字,就见楚维琳的眸子倏然一收。心里就了然了,“你也知道的吧?” 楚维琳缓缓点了点头。 德王是圣上的八弟,并非太后亲儿。封地在西桂,与京城相隔甚远。谁都晓得德王。但德王府里的一些事情,并非人人知道,杨昔诺问的自然是指那些事情了。 若不是前世里,千里之遥的德王最后卷进了皇城里的大位之争,楚维琳也不会清楚那些往事。 当今圣上未登基前,在皇子中行六,同母兄长行三,颇受先帝喜欢,早早就册封为永王,而两个儿子之中,太后一直都是喜欢永王超过圣上的。 天家无情,先帝的心思难猜,本以为永王为最终承继大统,哪知最后先帝选择了今上。 先帝驾崩之时,永王正奉命巡视封地,等赶回京中时,弟弟已经手捧遗诏登基,他心存怀疑,最终选择谋反。成王败寇,永王谋反失败,自刎身亡,太后目睹亲生的两个儿子兄弟相残,卧病在床,圣上本要咱草除根,经不住太后死死哀求,替永王留下最后一丝血脉。 永王的幺儿被送到了德王身边,以德王府庶子身份抚养,这一点,除了皇亲国戚,无人知晓。 杨昔诺见楚维琳明白,估摸着大约是听宗亲出身的常老祖宗提过一二。 德王的封地离京城如此之远,圣上的意思就是想让这孩子永不返京,德王和德王的儿孙便是一道枷锁。 西桂并非太平之所,那里百姓的生活与京城里截然不同。 “是谁的意思?”楚维琳问道,以崇王妃对杨昔诺的喜爱,是断不会让她嫁去西桂的,杨家几位长辈更不可能去和德王府有什么联系。 杨昔诺叹息:“太后,我已经进过宫了,听皇后娘娘的口气,只怕皇上也是这个意思。” “嫁给哪个?” 杨昔诺自嘲地笑了笑:“德王世子续娶,我是崇王义女,倒也门当户对。” 楚维琳笑不出来,这婚事绝不简单。 天高皇帝远,永王幺儿不进京,德王进京的次数屈指可数,西桂那里,他是只手遮天的。 太后不放心永王幺儿,怕他受罪吃苦,想要有个人去盯着,皇上也不放心,怕有人弄出些幺蛾子来,除了盯着永王遗孤,也要人盯着德王,想要快速掌握德王府讯息的,只有嫁个人进去。 病故的德王世子妃,也是圣上指的婚,恐怕在圣上心中,这场病故是存了疑惑的吧。 杨昔诺的祖母、母亲、弟弟都在京城,父亲在边关,有这些人在,宫里也不用担心杨昔诺拎不清。 他们想要杨昔诺做的就是盯梢传信,可嫁在德王府的杨昔诺若这样做了,她要怎么面对她的丈夫、公婆?德王世子知道杨昔诺的来意,对这个妻子又怎么会全心全意? 嫁去德王府,在宗亲女儿当中,实在是一样糟透了的事情。 “我没想那么多,”杨昔诺见楚维琳如此谨慎,便知道她已经把其中的事情都想了一遍了,“我只是放心不下家里人。” 这是杨昔诺的心里话。 她出身将门,从小就明白忠孝仁义,而忠永远是排在第一位的,要尽忠,有所牺牲在所难免,若能学花木兰,她也无惧战场。 父亲受污之后,市井之中的生活让她知道生存不易,对家里人的感情越发深厚,祖母和母亲卧病,弟弟又年幼,是她义无反顾扛起了这个家,她放不下的也是这个家。 她不在乎背负着目的算计上轿,她在乎的只是“远”嫁,那是西桂,嫁去了那里,也许终她一生,她都见不到家人了。 “没有办法了吗?”楚维琳问题出口,可不用等杨昔诺回答她就知道答案了。 若有办法,杨昔诺现在不会与她说这些。 崇王妃再是心疼不舍,也违背不了圣上和太后的意思,到了最后,她只会自责,若没有收杨昔诺为义女,若没有让她成了半个宗亲,圣上未必会选择她,或许这事体就落到旁人身上去了。 可惜,不能后悔,没有退路。 “我急着找你来,就是想找人说说话,”杨昔诺深呼吸了一口气,“再过几日就要下圣旨了,到时候我怕也不能随意见人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安慰的话卡在喉咙里,胸口发堵,安慰的话到底出不来口,而且,她知道,杨昔诺从来不是一个需要别人安慰的人。 杨昔诺一直都是那么傲气不低头。 想到这里,楚维琳也缓缓勾了唇角,回给杨昔诺一个笑容:“还是那句话,不要改变你自己,不要让家里人伤心,你配得起这份骄傲。” 目光忽然间就有些模糊了,杨昔诺突然想到了前年,她带着杨昔诚去常府赔礼时,楚维琳就这么与她说过。 那时的感激还在心头,杨昔诺哑声道:“谢谢。” 再多的话语,到最后也只有一声谢谢。 没有办法违抗,没有办法改变,能做的,也只有不改变自己,踏踏实实过下去。 楚维琳离开将军府的时候轻轻拥了拥杨昔诺,道:“做好你自己,不说别的,起码你能给你弟弟一个前程。” 杨昔诺笑了:“你说得对。” 楚维琳上了车,靠着引枕沉思,刚才的话也就是一句宽慰,圣心难测,以后的事情谁又能说得明白? 只是前世时,楚维琳的记忆里,杨昔诺嫁得极好,根本没有去西桂,这一世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偏差? 而嫁去西桂的那一个人,她想了许久,还是没有一丁点的印象。 回到常府,少不得去松龄院里露个面。 刚迈入院子,就见大赵氏匆匆从里头出来,楚维琳问了安,大赵氏也只是随意点了点头,没有停下脚步。 老祖宗见她回来,自是要问一问将军府的事情。 楚维琳没打算隐瞒,她现在装傻,等圣旨一出,老祖宗明白过来,恐怕会对她有所不满。 “德王府?”老祖宗沉下脸,手上佛珠不停捻着,半晌才示意楚维琳退出去。 楚维琳见老祖宗这般反应,就知道自己想到的那些,老祖宗应该也会想到,而且会比她想得更多更透彻。 老祖宗确实想到了别的,德王府的事情,她比楚维琳知道得要多,如今的德王妃也并非原配,在前王妃过世之后,从京里指过去的,指婚的那一年,正好是永王谋反的次年。 对于永王的幺儿,对于德王府,无论是太后还是皇上,无论是出于什么心思,他们都没有放松过。(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加非猫宝宝的2张粉红票,感谢书友聿雷的粉红票和评价票,感谢书友邀月青旋的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转折(五) 流玉扶着楚维琳往霁锦苑走,行至半途,突然感觉吹在身上的风带了些寒意。 宝槿也感觉到了,皱着眉头道:“分明都要四月天了,怎么还一会暖一会冷的,奶奶,我们赶紧走,莫着凉了。” 正赶着脚步,天上云层厚了,伴着风,越发冷了。 好在,也不远。 楚维琳在东次间里坐下,宝莲抬头看了看天,估摸着今日夜里要比前几日冷上几分,早上刚刚收起来的一个火炭盆又取出来支好点上。 屋里避风,不似外头一般,只是这温差到底有些大了。 想到早晨常郁昀出门时的衣着,在这样的天气里总觉得单薄了些,楚维琳起身去内室,从箱子里取了身袍子斗篷,又唤了娉依来,道:“爷出门时穿得少了,这衣服你拿去前头,让人给爷送去。” 娉依接过来,半刻没有耽搁,匆匆去了。 常郁昀散值,刚踏出翰林院,就瞧见了小厮听泉候在门口。 “爷,这是奶奶让给爷送来的。”听泉笑嘻嘻把手中的布包捧到了常郁昀面前。 常郁昀挑眉。 翰林院里的同僚几乎都是成了家的,每每中午或是散值时,总有些人会在门口从小厮手中接到家里捎带来的东西。 有嫡妻,有得宠大胆的妾室,也有外室。 大家都是看一眼,不多问,不多说。 常郁昀碰见过几回,却没想过楚维琳会给他稍东西。 不管是什么,常郁昀都觉得心头一暖。 打开包袱,一看便知,本有些吹得发凉的双手拂过上好的衣料。常郁昀笑意越发深了,这是记挂他怕他冻着呢。 偶尔这样的变天,似乎也不错。 常郁昀带着笑容回到霁锦苑,进了东次间,见楚维琳似有心事模样,想到她今日是去了将军府的,便问了一声:“怎么了?是杨姑娘有什么事?” 楚维琳也没打算瞒常郁昀。一五一十都说了。 比起楚维琳的不舍和担心。常郁昀却在回忆前世。 前世时他并没有关心过杨将军府上的姑娘最终嫁去了哪里,但对那位被选作德王世子填房的姑娘却有些印象,是柳氏族中的一个女儿。过继给了柳氏的兄长,以柳贤妃亲外甥女的身份嫁了过去,只是这一回,这个人换成了杨昔诺。 常郁昀不清楚这个换人的原因。前世今生,改变的地方已经太多了。这么一处转折也并非不可能,若事事要去追求原因,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真的没有这个能力。就拿德王世子妃的人选来说,这是宫里万岁爷定下来的事情,常郁昀实在猜不透万岁爷的心思。 有些事情无能无力。有些事情却不能停止脚步,若不然。常家若还是走到上一世那个结局,他固执地娶了楚维琳进门,不也是自私的连累了她吗? 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反过来,化冰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常郁昀知道要耐心沉稳,一步步来才能有所收获。 至于眼前的事情…… “琳琳,”常郁昀唤了一声,见楚维琳抬眸看他,他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额头,宽慰道,“我知道,姝表妹也好,这位杨姑娘也好,都是你很重视的人,但事事不可能完满,旁人的事情,你再是牵挂也终究无能为力,姝表妹那里你尽心了,杨姑娘的婚事,不是你可以左右的。” 覆在额头上的掌心温热,常郁昀低低的话语一字一字落在她心头,她仿佛听见了寺中佛前木鱼的声音,那些佛理她懂,却无法完全参悟,常郁昀说的道理她也懂,却依旧无法彻底放下。 前世,楚维琳因为不适应穿越后的生活而格格不入,背负了仇恨的她又觉得生活举步维艰,她只能咬牙挺着,寻找反击的机会,而这一世,原本以为前世的经历能让她稍稍平顺一些,起码能避开很多不愿意发生的事情,可到了如今,她终于又一次体会到了压力。 背负了一世记忆,有了太多羁绊,原来也是一件让人沉重的事情。 可思及本心,其实又格外简单,她从未求过什么五谷丰登,也没有求过天下太平,她所求的只是身边那些她在乎的人可以平顺安康,可以活得长长久久,仅此而已。 眼睛有些发烫,楚维琳垂眸,叹道:“我只是希望她们能够过得好一些。” 常郁昀知道楚维琳心思纤细,可这般突然间表现出来的柔弱和无奈叫他心疼,他忽然有些后悔,道理是道理,可他也不用和楚维琳说得这么直白。 想要开口回转,话未出口猛然又想到了从前,楚维琳不仅想左右叶语姝的婚事,她也左右过楚维琬的。 那时,楚维琳说的话还在耳边,她不觉得宣平侯府是个好去处,所以她决计不能叫楚维琬被荣和县主设计去。 “琳琳,你重视她们,更重视她们的婚事,姝表妹是,对三姨也是。”常郁昀道。 楚维琳自嘲地笑了笑,她没办法不重视,若不想办法,都是死局,想起前世的楚维琬和叶语姝,楚维琳心痛不已,哑声道:“在这里,婚姻就是女人的一辈子,嫁得不好,就都完了。” 常郁昀一怔,这话是事实,所以他才会帮叶语姝一把,就算退亲后再说亲不易,也好过红颜薄命,他轻轻拥了楚维琳,道:“你看,三姨现在很好,姝表妹也会好起来,杨姑娘那里,她那么辛苦的日子都咬牙过下来了,将来,总会有她的办法。” 楚维琳埋首在常郁昀的怀里,半晌应了一声。 她牵挂,却也只能牵挂着,能做的,就是过好自己的日子,让她们少些牵挂。 三日后,宫里下了圣旨,九月里完婚。 楚维琳算了算时间,京城去西桂一走两三个月,杨昔诺六月里就要离京,留给她陪伴家人的时间不多了,而在那之前,她的父亲只怕无法从边关回来送她出嫁。 这么一算,楚维琬临盆时,崇王世子也不能回京。 京城里人人都在瞧着将军府备嫁,而赵家的嫁妆穿过了大街小巷送去了季家。 赵涵忆出阁,老祖宗也要送些添妆,大赵氏自是要回娘家吃酒的,再看身边的常郁映,她多少有些犹豫。 常郁映的婚事没有决定下来,但大赵氏看得出老祖宗决心已下,常郁映绝不可能依着她的心想嫁在京中,大赵氏起初还试着挣扎过求情过,甚至想让常恒翰帮着去说一说,可到了这会儿,她知道没有希望了,老祖宗狠起心肠时连常恒熙都可以一并算计利用,她定下的事情,大赵氏无力改变,能做的,就是拖一天算一天。 常郁映这段日子很消沉,大赵氏心疼,想着她和赵涵忆亲密,就来求了老祖宗,想带常郁映一块回去吃酒。 大赵氏准备了一堆说辞,常郁映是要远嫁的,等以后嫁出去了,连常家人都很难再见何况赵家人,相聚的机会一次少过一次,想给常郁映以后留些念想,又要说常郁映和赵涵忆从小一块玩到大,赵涵忆出阁,常郁映是最舍不得的那一个,连送嫁都不去,将来肯定遗憾…… 这些说辞还没出口,老祖宗就已经点了头,大赵氏意外之余,自不会再说那些话来画蛇添足,高高兴兴回去告诉了常郁映。 常郁映躺在软榻上,撅着嘴道:“阿忆嫁到季家去,有什么好高兴的呀,本来,本来阿忆就该做我嫂嫂!” 屋里都是信得过的人,大赵氏道:“这些话,你存在心里就好,姑娘家名声要紧,你这话叫季家听去了,还当阿忆和郁昀有什么,到时候吃亏的不还是阿忆?” “他季家敢对阿忆不客气?”常郁映一个挺身坐起来,染了豆蔻的青葱指尖捏住了大赵氏的衣袖,“我可不信他们有这个能耐!” “这不是能耐,做姑娘和做媳妇不一样,名声坏了,赵家再想为难季家也没有办法,”大赵氏拍了拍常郁映的手,“道理你也是明白的,你们关系这般好,就不要为了一时痛快叫阿忆为难。” 常郁映撇了撇嘴,道理她自然知道,她只是不信季家有这么魄力和赵家叫板,可毕竟事关赵涵忆,她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松龄院里请了安,常郁映就跟着大赵氏去赵府了。 柳氏没有走,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阿忆也嫁人了。” 老祖宗睨了柳氏一眼,她素来喜欢姑娘们围着,几十年过来,身边出现的姑娘们换了一批又一批,最初有过感慨,后来也慢慢淡了,直到这几年,年纪越大越有一种岁月流逝的感觉。 对于赵涵忆,老祖宗最初是喜欢的,可她一双慧眼又怎么不知道赵涵忆的心思?加上大赵氏的态度,老祖宗渐渐对赵涵忆疏远了起来,因为赵涵忆并不是她想要娶的孙媳妇。 赵涵忆后来病重出京,老祖宗知道其中奥妙,但总归不是自家事体,她又何必上心,直到赵家和季家凑在了一块,害得叶语妍吐血身亡,老祖宗对赵家人行事不满,却也晓得,拿赵家不给常家留余地,害得叶家连她们一并怨上,这样的理由去指责赵家是站不住脚的。 自家利益当先,连老祖宗自个儿都是这么做的,又怎么能怪别人。 楚维琳也听到了柳氏这句话,她暗暗想着,那个一心一意扑在常郁昀身上的赵涵忆终于嫁给别人了,这个家里,只有她小楚氏,而不会出现小赵氏了……(未完待续)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转折(六) 晚上还有一更。 以及,粉票过30了,3章加更和之前欠下的,债务深重了。 --------------------------------- 楚维琳缩在袖口里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从赵涵忆没有出现在竹苑里开始,楚维琳就知道,前世悲剧一点点扭转了,可心里依旧会有一根刺,怕一个不小心,那年父亲惨死的噩梦又会把她笼罩。 直到楚维琳出阁,直到赵涵忆出京…… 可这些都比不过这一刻踏实。 赵涵忆嫁给了另一个人,那场噩梦总算都过去了。 这么一来,整个人都轻快了不少。 傍晚时,大赵氏母女才从赵家回来,常郁映一言不发径直回了自个屋里,大赵氏则去了松龄院。 流玉时不时会去松龄院里,和里头的丫鬟们也算熟悉,她伺候过闻老太太,知道伺候老太太和姑娘们那是完全不同的,水莲见能与流玉说到一块去,也就亲近了不少。 流玉亲眼见着大赵氏面无表情地来了,又面无表情地走了,水莲不好耽搁,进去里头伺候了,流玉便也回了霁锦苑。 “大太太心情不好,那样子不像是从娘家吃了喜酒回来,倒像是吵了一架的样子。”流玉悄悄与楚维琳道。 楚维琳惊奇,大赵氏早上出门时的笑容骗不了人,这门亲事已经这样了,她不会在正日子里去触霉头,显然是想好好热闹热闹的,回来时成了这个样子…… 是赵家为了常郁晖的事情对她冷言冷语了?亦或是常郁映没收住脾气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楚维琳一时弄不明白。 常郁昀要与同僚应酬。使了人来传了话,楚维琳独自用过晚饭,正打算去园子里走走消食,宜雨轩里来了丫鬟请她过去。 宜雨轩里点了灯,楚维琳跟着鹦哥进去,就见楚伦歆坐在窗边等她。 楚伦歆招呼楚维琳坐下,又示意鹦哥守好门。这才开口道:“晚饭前。老祖宗把我叫去了松龄院。” 楚维琳挑眉,道:“大伯娘从松龄院里离开没多久的时候?” 楚伦歆见楚维琳会意,点了点头。 老祖宗不是拖沓性子。要周旋要平衡时,她会转着弯敲打说话,但单独与家里人说话时,素来直接。 老祖宗说的是大赵氏今日回娘家的事体。 赵涵忆是耽搁了年纪。季家那儿与常家赵家比,也说不上是什么体面人家。但赵家嫁嫡女,还是要讲究一些的。 今日来了不少宾客,虽要给主人家面子,但对着大赵氏。背后一通指指点点说些常郁晖的事情那是免不了的,常郁映一开始还忍着,到最后见人家编排到她身上。就憋不住嘴了。 宾客们要面子,见常郁映回嘴了也就不提了。大赵氏好言安抚了常郁映,只当这一出是过去了。 哪知这吃过了酒,宾客散了,大赵氏的兄嫂长辈们却对着常郁映训了几句,常郁映打小时起哪里在娘舅家受过这等委屈,当时就哭了出来。 大赵氏心疼女儿,对兄嫂自然不满,宾客们上门吃酒,对着主人家的姑太太和表小姐言辞不敬,那打的是主人家的脸,这会儿不评说宾客无礼,却来训斥常郁映,又是个什么道理? 来回争了几句才知道,宣平侯府上本就对赵涵欣苛刻,常郁晖闹出那等丢人的事情,赵涵欣受了连累,半年前小产时身子骨原也没养好,这回再闹起来,更是大病一场,如今还躺在床上。 常郁映对赵涵欣虽不及对赵涵忆亲近,但表姐妹一场,多少有些唏嘘,闭着嘴不说话了。 大赵氏却不是个随意叫人泼水的脾气,尤其那还是她娘家人,直接就堵了回去。 当年侯府要娶的是赵涵忆,是赵涵忆不肯,最后赵家上下逼了赵涵欣。 赵涵忆不肯的缘由自然不会是什么要死要活要入常家,而是小侯爷的原配嫡妻与赵家有些姻亲关系,晓得那一位死得有些不明不白。不明不白才可怕,赵涵忆不肯以身犯险,赵大太太也不愿意亲女儿受罪,偏偏赵家不肯放过这高攀侯门的机会,折腾到了最后,把赵涵欣推了出去。 分明是赵家自己爱富贵又不怜惜庶女,到了现在一耙子打倒全怪上了常郁晖,这又是哪门子道理? 侯府那里便是姻亲也指望不上,季家更是低上一头,又为了叶语妍的事情和常家有些嫌隙,大赵氏放了话,要把她惹恼了,以后她也不会替赵家和常家周旋什么,就学常恒熙,只认婆家不认娘家了。 这也就是气头上,话赶话说到了这里,可赵大太太也不是什么软脾气,到了现在她心里依旧埋怨着赵涵忆没进常家是大赵氏不出力,想着赵家这些年也没靠着常家谋来什么好处,直接甩了袖子扭身走人。 大赵氏气极恼极,带着常郁映就回来了。 老祖宗说完这些,看着面露尴尬和惊讶的楚伦歆,语重心长地交代了几句。 “到底是儿女亲家,能和睦自然最好,没有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还是不要行一些让彼此难看的事情才好。” 楚伦歆把老祖宗的这句话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楚维琳,而后问道:“是不是家里在做什么事情?” 这个家里指的自然是楚家。 楚伦歆不会单纯地以为老祖宗就是随意敲打几句,她定然是意有所指的。 楚维琳正想着赵家那儿的事情,听楚伦歆一问,一时也没转过弯来,摇了摇头。 “我明日让人回去问一声吧。”楚伦歆嘀咕一声。 楚维琳蹙眉理了理楚家的事情,突然就明白过来:“莫非是三哥哥的事情?” “维璟?”楚伦歆一愣,能和楚维璟扯上什么关系? 楚维琳把上一回流玉听来的事情絮絮与楚伦歆讲了,黄氏相中了叶语姝。闻老太太不置可否,楚维璟怕牵连楚维璟和楚伦歆出言拒绝了,可说到底,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楚维璟的婚事是由闻老太太相看的,她若动了心,楚维璟的拒绝也没有什么用。 “维璟这孩子……”楚伦歆听完。忍不住叹息一声。这般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她又怎么会无动于衷,“若真是这事情。许是有些风言风语传到老祖宗那儿呢。要我说呢,老祖宗在郁晖和语姝之间选了郁晖,但这事情过了,她也不会定要语姝如何如何。” “这不是还没过去嘛。” 叶家退亲才多久?这个时候就有些风声。老祖宗和常家的面子过不去,这才会和楚伦歆说道说道。 “大伯娘和大嫂太急了!”楚伦歆道。“这事体还是告诉母亲,由母亲去和大伯娘说,比我们说好些。” 楚维琳清楚楚伦歆的考量,回去传话的陪房婆子和章老太太还能多说上几句。直直去找闻老太太,只怕并不妥当。 考虑到闻老太太的立场和性子,楚维琳皱着眉头道:“大伯祖母不是糊涂人。三哥哥既然这么说了,她也不会听不进去。怕是……” 只怕是黄氏自作主张行事的。 楚伦歆颔首:“既如此,更要母亲去说了。” 楚伦歆毕竟也是出嫁多年,插手娘家的事体也没有那么便利,能帮上忙也就算了,扯后腿的事情少不得惹来一通抱怨,到最后和大赵氏一样里外不讨好,她才不做那等事情。 她知道楚维琳和楚维璟兄妹感情很好,怕楚维琳一时脾气没忍住,楚伦歆特地多叮嘱了几句,眼瞅着夜深了,这才放了楚维琳回去。 宝槿打着灯走在前头,远远瞧见前面也有灯笼过来,不由瞪大眼睛仔细瞧了瞧:“呀!是水茯来了。” 楚维琳闻言,亦抬眸仔细去看,那鹅黄身影的确是水茯,而后头跟着的人在黑暗里模样并不清晰,但身量比水茯高上许多,倒也不难猜。 流玉掩唇笑了:“五爷等不到奶奶,亲自寻来了。” 楚维琳睨了流玉一眼,却不知不觉间,自己眉梢都带了些许笑意。 走到近前,常郁昀伸手握住楚维琳的微微发凉的手,道:“怎么不多披件斗篷?” “才几步路,不冷的。”楚维琳道。 常郁昀也不多说了,牵着她往回走,虽有灯笼照着,常郁昀也格外小心,怕楚维琳一不留神滑了脚。 其实不打紧的。 楚维琳想说,偏过头见常郁昀神色专注,话语在舌尖转了转,到底还是没有出口。 其实她今日也有不少事情想说,说大赵氏与赵家争执了,说老祖宗敲打楚伦歆了,说楚家似乎是想娶叶语姝进门的…… 这这会儿突然就不知道从哪儿说起了。 夜露重了,灯笼光下,楚维琳甚至能瞧见不远处花卉上的晶莹露水,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前世记忆里压抑得让她作呕的常家后院的空气似乎在不经意间也没有那么难耐了。 大约是心境变了许多吧,就好比她们劝楚维瑢的一样…… “再也不会有小赵氏了……”楚维琳低低喃了一声。 身边常郁昀的步子顿住了,他缓缓的甚至有些艰难地转过头望着楚维琳,四目相对,他想望到她的内心里。 小赵氏…… 楚维琳被常郁昀盯着,背后突然冒起了一股寒意,她失言了。 赵涵忆没有嫁进常家,这个家里只有一个赵氏,哪里会有什么大小之分?(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楠楠筱筱、潋殇、向日葵太阳花、伊若夜雨的粉红票,感谢书友红袖的3张粉红票。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真实(一) 楚维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重过一下。 这是她最深的秘密,便是对楚伦煜也不会吐露分毫的秘密,却在不经意间,失言了。 脑海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应该避开常郁昀的目光。 或是装傻吧,想法子蒙混过去吧,这么离奇的事情常郁昀不会想到,随口编几句谎话,说不定也就结了…… 楚维琳一面安慰自己,一面感觉自己的掌心都出了一层薄汗,浑身上下哪里还有丝毫凉意,在常郁昀的注视之下,就如同被放在火上炙烤一般,烧得滚烫滚烫。 双唇微微动了动,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说,楚维琳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故作镇定道:“怎么了?” 常郁昀太熟悉楚维琳了,一个眼神一个口吻都能察觉到一些细微的变化之处,问道:“你说‘小赵氏’。” 见常郁昀问出了口,楚维琳就知道装傻无用了,干脆硬着头皮胡说八道起来:“赵家姐姐喜欢你,又不是什么秘密。你从前在竹苑里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大伯娘是怎么想的,其实很简单,大伯娘定是要帮着赵家姐姐的,甚至府里设宴当着这么多宾客的面,大伯娘都要为了赵家姐姐试探老祖宗几句。那时人人都以为她会嫁给你,连二姑和赵家妹妹都是这么说的。我们都说,她若进了门,不就是小赵氏了?现在她嫁去别家了,我才这么说一句。” 一开始说得磕磕绊绊,到了后头反倒是流利起来,似乎真是的这么一样事,这么一句感叹而已。 桃花眼波光流转,疑惑、不解渐渐散去,凝成笑意,常郁昀勾着唇角,道:“好大一股酸味。” 楚维琳轻轻哼了一声,顺势偏过了脸,只要能混过去,误会她吃醋就吃醋吧。 不再四目相对,常郁昀又低头看路,心里百转千回,楚维琳的一番话他是不信的。 只是他太了解楚维琳了,只要楚维琳不愿意解释的,他纵然疑问,纵然费心拐弯抹角地去问,楚维琳都不会说真话,与其逼到后头两厢尴尬,不如就由着她心思吧。 几个丫鬟察觉到两位主子情xù怪异,也小心谨慎起来,伺候了两人梳洗之后,留下值夜的流玉,其余人都退了出来。 楚维琳翻身朝里侧躺着,常郁昀吹灯落账,月色不明,黑夜里连近在咫尺的人都瞧不清楚。 常郁昀暗暗叹息一声,便是白日里,他难道就能看透楚维琳了吗? 看不透。 前世就不曾全看透,这一生再做夫妻,看不透的地方越发多了起来。 常郁昀记得前日去松龄院里,老祖宗说起楚维琳时赞了一句“沉静如水”,他不知这赞叹因何而来,等水莲说了之后才恍然大悟。 诵经时的楚维琳确实是沉静如水,或者说,心静得仿若看透世事的老妪一般,常郁昀依旧记得那年法雨寺中,他偶然撞见楚维琳在大殿诵经时的模样。 豆蔻少女笔直跪于佛前,阳光只照亮了一隅,她的影子拉得斜长,宁静安怡,而她的声音低沉平缓,毫无起伏波澜,长篇经文流畅从她口中流出,真的像极了一个心如死灰的老妪,便是老祖宗诵经都不曾给常郁昀这样的感觉。 真正的无所念、无所求、无所依托,叫人揪心痛心。 前世时,十三岁的楚维琳分明不是能这般诵经的人,便是夫妻交恶她开始礼佛之后,在很长的日子里,她都背不了多少经文。 不仅仅如此,常郁昀摆放在慧言大师解签的配殿里的棋局,那不是简单看一眼就能破解的,前世他苦心专研半月才有此解,棋艺不精的楚维琳为何会解得开? 常郁昀心里不是没有猜测,只是他不敢随意断言。 侧过身子,轻轻把背对他的楚维琳拥进怀里,常郁昀在她耳边低低喃了一句:“琳琳,你从哪里来?” 没有回答,常郁昀知道楚维琳醒着,甚至在他问了这个问题之后身子一下子紧绷了起来,但楚维琳一句都没有回答。 缓缓收紧了怀抱,答案并不是这般重要,楚维琳不说,他便不问了,若是有一天她愿意开口,他会静静听她说完。 现在,他只想告sù她而已。 “琳琳,我从五年后来。” 沉闷压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楚维琳倏然瞪大了眼睛,这句话比那一声“小赵氏”更让她心惊肉跳。 五年后,五年后的常家、五年后地牢中的常家五郎,一幕幕在楚维琳脑海里充斥,她紧紧咬着下唇才让自己没有发出声音来。 她早该想明白的。 她可以重生,可以重头再来一回,常郁昀为何不可以? 要不是如此,那年法雨寺观雾亭中,常郁昀怎么能清楚说出她身上的印记?也只有重生而来,常郁昀才能躲开赵涵忆的设计,才会金榜题名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来。 既然都是从头再来,明知她会使的常家分崩离析,为何还这么固执地要娶她? 耳边,似乎听见了五年后的常郁昀的声音,他抱着垂死的她,低低说着“我从一开始想娶的就是你”。 她知他执念,却没想到他竟执念到这个地步! 对常家的怨,对大赵氏的恨,依旧徘徊在心中,但对常郁昀,这一刻,楚维琳更深切感受到的是心痛和亏欠。 他已如此坦陈,她却依旧要守着她的秘密。 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整理心情,等一qiē都收拾好了,兴许,就能开口了吧。 这一夜,各自无眠。 直到天蒙蒙亮时,楚维琳才沉沉睡去。 常郁昀起身时没有唤她,嘱咐丫鬟们不许惊扰,独身一人去了松龄院。 老祖宗没瞧见楚维琳,抬眼看着常郁昀。 常郁昀进退如常,依着来时想好的说辞,道:“昨夜消食时受了些凉,早上精神不济,孙儿就叫她躺着了。” 老祖宗不置可否。 柳氏睨了一眼常郁昀有些发青的眼眶,暗暗想道,受凉是假,精神不济怕是真的,谁知小两口昨夜里如何折腾的。 楚伦歆关心楚维琳情况:“请了大夫没有?” 柳氏忙不迭点头,应和道:“别因着年轻不注重身子,还是使人瞧一瞧。” 常郁昀依言应了。 楚维琳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身边空荡荡的,手一摸被窝,没有丝毫温热了。 听见楚维琳动静,流玉才进来,道:“松龄院那里,五爷说奶奶昨夜受凉了才起不来身,五太太刚使人来说过,等奶奶起来了就请大夫。” 晓得是常郁昀好意,楚维琳点了点头。 梳洗净面,坐在梳妆台前,镜中人如玉容颜寻不到前世苍白影子,想起昨夜那句话,楚维琳忍不住叹息出声。 流玉听在耳朵里,昨夜回来时五爷和奶奶之间的怪异气氛她是瞧在眼里的,今日又是这样一个状况,她心里就有些忐忑了,犹豫着问了一句:“奶奶是不是和五爷闹别扭了?夫妻之间,小打小闹添些趣味,多了就……五爷早上不叫我们吵着奶奶,奴婢瞧着,可是关心奶奶了呢。” 楚维琳抬眸,透过镜面看着流玉。 当陪嫁丫鬟的,除非是存了异样心思,不然各个是盼着主子们和睦的,若有时有些磕绊,也会在一旁相劝。 “我知道。”楚维琳笑着道。 见她如此,流玉不由松了口气,听见外头满娘和人说话的声音,道:“奶奶,李德安家的来过,似是有事要与奶奶说。” “让她进来说话。”楚维琳吩咐道。 李德安家的正在门外和满娘说话,听见传唤,很快就进了东次间。 水茯从小厨房里取了早饭过来,楚维琳示意李德安家的坐下,慢条斯理用了起来。 李德安家的也不着急,等楚维琳吃完漱了口,水茯收拾东西退出去了,见里头只留了流玉一人,才低声开口道:“奴婢数着日子,奶奶的葵水是不是迟了?” 楚维琳一愣,她记不清自己的日子,便转头去看流玉。 流玉点点头,道:“奶奶,迟了半个月了。” 虽然记不清日子,楚维琳却知道自己的葵水很是准时,除非心情大起大落,否则断不会有迟了半月的情况。 楚维琳皱眉问李德安家的:“妈妈的意思是?” “就算迟了半个月,算起来也不过一月出头,这个时候哪里看得准确,奴婢就想着与奶奶说一声,奶奶小心注意些,不要损了身子。”李德安家的道。 正说着话,岑娘子已经来了。 楚维琳略思忖了一番,道:“妈妈说得对,才这些日子看不准的,一会儿先不提,万一弄错了,倒叫老祖宗空欢喜一场。” 理确实是这个理,流玉和李德安家的也就应下了。 哪知她们几个想再观望观望,那岑娘子却是细细诊脉之后,直言道:“五奶奶,您这恐怕是喜脉,只是月份太浅不好把握,我胆儿大,先与您说了。” 李德安家的和流玉喜上眉梢,连连和岑娘子确认,又笑着与楚维琳道喜。 楚维琳抬手覆上自己平坦的肚子,一样事情没收拾好,另一样就来了,但既然来了,这一次她一定要好好护住,不再重蹈覆辙。R1152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真实(二) 深深吸了一口气。 大约是月份实在太浅了,楚维琳根本感觉不到身体里有了另一个生命,与李德安家的和流玉的欢喜相比,她反倒是显得平静许多。 “娘子,把握大吗?”楚维琳问得相当直接。 就算被质疑,岑娘子也没有任何不喜,道:“五奶奶,您的葵水是迟了吧?” “迟了半月了。”楚维琳颔首。 岑娘子神色越发笃定,只是见楚维琳如此反应,话也就没有说满:“奶奶,月份浅时最难判断,等过了两个月再诊脉就不会出错了,一个半月左右的时候,即便是摸到了喜脉,好些大夫也都不愿意说,万一诊错了可就砸了牌子了。我是胆儿大,又嘴快,这才说了。” 楚维琳笑着把手收了回来,解释道:“我并不是不信娘子。家里这段时日事情多,若真是有喜了,哪会瞒着,自然要去松龄院里报的,可我怕万一弄错了,叫老祖宗空欢喜,那就罪过了。” 内院女子心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岑娘子怎会不懂,做媳妇难,这个当口上,各个都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楚维琳在没有把握的时候谨慎些也是情理之中的。 岑娘子道:“奶奶这段日子小心身子,我半个月后再来请脉,到时候便有个准数了。” “如此最好。”楚维琳笑着答应了。 流玉送了岑娘子出去,塞了一个大红封。 李德安家的心里多少不是滋味。 她注意到楚维琳葵水迟了,由此来推断有孕是可能有偏差的,但岑娘子是诊脉之后说的,应当不会有错,要不然,她也不敢说。 其实已经是十拿九稳的,楚维琳却还是这般小心。 李德安家的突然就想起了江氏,她从江家跟着江氏入了楚家,婚后面对章老太太,自家主子的小心翼翼她全部瞧在眼里,江氏从不抱怨什么,但李德安家的还是会叹息,婆媳相处真的很难。 现在跟了小主子,明明是天大的喜事,却还是要走一步算三步,便是婆母不在京中,婆祖母也是一座山。 越不过去啊…… 只能熬着。 李德安家的取了一旁的薄毯替楚维琳盖上,厚着脸皮子道:“奶奶,头几个月最是要紧的,虽说是暂且不报去松龄院,还是要和姑爷说一说的。” 楚维琳晓得李德安家的的意思,这是怕她年轻不知事,常郁昀又不清楚情况,稀里糊涂的,万一不小心出了什么状况,那真是追悔莫及。 腹中的胎儿不比成人,格外娇贵。 不说旁人,只说前世,那刻骨之痛她依旧能回忆起来,这一次,若是可以,她巴不得能事事周全,千万要顺顺lì利才好。 “妈妈放心,我会和爷说的。” 楚维琳眉宇之中流露的慎重让李德安家的放下心来,等流玉回来后,她才起身退出去。 流玉低声与楚维琳道:“岑娘子收了礼金,不会往外头说。” 楚维琳点头,道:“这事情你知道就好,爷跟前我会说,宝莲宝槿几个就先瞒着吧,人多嘴杂。” 流玉应了。 “你是否觉得我过于小心了?”楚维琳抬眸,流玉应是应了,可却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楚维琳笑得无奈,“我也不想这般防着的,可总有些放心不下,这家里,还是有人要防的。” 前两年楚伦歆的小产是意外,那常恭溢中的毒呢?这个家里,到底是外人还是内鬼在虎视眈眈? 再说眼前,当着老祖宗的面,大赵氏不敢如何如何,常郁映却不是个知道收敛的,便是她无害人之心,万一这回真是乌龙了,还不知道会冒出多少难听的话来。 她已经被蛇咬过一次了,真是半点儿风险都不想冒了。 楚维琳已经打定了主意,流玉也不会多劝。 等常郁昀回来,楚维琳冲流玉抬了抬下颚,让屋里伺候的人都先出去了。 常郁昀不明所以,但看楚维琳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他便在榻子边坐下,随手把楚维琳的十指扣在手中:“想说什么?” “我起来之后,岑娘子来过了。”楚维琳提了一句。 “早上没叫你起来,老祖宗跟前总要有个说法,岑娘子这人你倒是可以放心,便是你身体健康,她也不会这么告sù老祖宗的。”常郁昀以为楚维琳怕穿帮了,笑着宽慰道。 楚维琳坐直了身子,压着声道:“我小日子迟了半月,岑娘子说,我大概是怀上了。” 常郁昀认真听她说话,闻言双眸倏然一紧,双手扶着她的双肩,惊愕道:“你说什么?” 这是没听明白? 楚维琳正要再说一遍,却被常郁昀一把箍进怀里,久久不放。 想推开他,楚维琳抬起手,到最后还是垂了下来,她听见了他在耳畔的低语,一遍遍说他很高兴。 她知道,常郁昀是真的高兴极了,文采出众的常家五郎没有口若莲花,他只是用最简单最朴实的言语和行动在表达。 轻轻回抱住常郁昀,楚维琳叹息一声:“我也是高兴的。” 良久,常郁昀才松开楚维琳,柔声道:“去各处报喜了吗?” 楚维琳摇了摇头,把和岑娘子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 常郁昀听罢,没有继续问,道:“那就再等半个月吧。” 这一夜,常郁昀的心情都极好,虽然无论外头多少纷扰,无论常府里为了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又添了多少麻烦,常郁昀几乎都不曾把那些坏情xù带回霁锦苑来,对着楚维琳时更多的都是笑容和温和,可那些都与今晚不同,他是真的心情愉悦,甚至让流玉温了些酒。 见楚维琳支着腮帮子看他指间的青玉酒盏,常郁昀笑着摇头:“你不能喝。” 楚维琳嗔了他一眼,那酒,她原也不稀罕喝。 等到夜深时,没有饮酒的楚维琳沉沉睡去,常郁昀的思绪却是越来越清醒。 怀中人的小腹平坦,可其中生命叫他期待。 前世时他也做过父亲,就算那段婚姻是赵涵忆谋算的,但从老祖宗定下那一刻开始,他就知道他只能娶赵涵忆,心中所念之人不可能为妾,他也不会舍得让她为妾,只能就此断了念想。 娶妻生子,人生一步步便是如此,不是哪对夫妻都和常恒晨与楚伦歆一般和睦,像他和赵涵忆这般不对付的也有很多,过日子也就是这样了。 恒哥儿出生,赵涵忆却死了,抱着襁褓中的幼子时,常郁昀知道这是一份责任。 孩子太小,老祖宗要他再娶,理由只有简单的一席话,她说,继母不易做,从小养起,对继母对孩子都好,再大些,晓事了,就不一定贴心了,旁人不用说,郁昀你和涂氏的相处就是最好的例子。 常郁昀明白老祖宗说得在理,他依着本心选了楚维琳,却没料到会发展成那个地步。 楚维琳待恒哥儿说不上视如己出,却不曾亏待过,常郁昀一一看在眼里,只是这一次不满意的是老祖宗,兴许是恒哥儿太小了,她对楚维琳的要求比对当年的涂氏更高,常郁昀不是没有周旋过,到了老祖宗嘴里,都只有一句“郁昀你埋怨你父亲,可你现在护着她,又和你父亲护着涂氏有什么区别?” 无言以对,他对常恒淼和涂氏的心结让他在老祖宗跟前根本站不住脚,直到楚维琳怀孕,常郁昀松了一口气,他知道楚维琳也松了一口气。 那时,他高兴过,却也忐忑过,等孩子出生,楚维琳待亲儿定然更好,老祖宗和大赵氏少不得又要挑剔,他再开口帮着,大约还是会被老祖宗用一样的缘由堵回来,可常郁昀却没想到,矛盾会来得那么快。 楚维琳小产痛哭,常郁昀抱着她心如刀绞,错误的开始,使得本该欢心的怀孕都变成了压力、悲剧…… 那时心境,常郁昀没有忘jì,所以这一刻,他才会如此高兴,单纯的、不用前后为难的高兴。 这一次,不仅仅只有他们夫妻期待这个孩子,老祖宗那里,也不会再苛责再挑刺,甚至会一样的激动期盼,一个对的开始,便是他现在紧紧护着疼着宠着,松龄院里也不能用涂氏来堵他的嘴了。 他期待,比楚维琳所想象到的更多期待。 翌日一早,楚维琳便去了松龄院里。 柳氏见她来了,上下打量了一番:“今日气色不错,身子没有大碍吧?” 楚维琳笑着道:“劳六叔母惦记,好多了。” 老祖宗又问了几句,楚维琳从她的态度里就知道昨天岑娘子一个字都没有说。 倒是楚伦歆,出了松龄院又关心了几句,见她当真无事,才放下心来,又道:“我使人和母亲说了,母亲去找过大伯娘了,那事情不会再着急了。我还是那个意思,等过个一年半载再说,语姝是个好孩子,若是有缘分,能求来自是最好的,那之前若有别人求娶,便是维璟没有这个福分。” 楚维琳淡淡笑了,缘分奇妙,谁也说不准的,若要她来说,那么好的语姝,和那么好的三哥哥,若能成了,定是一桩美满姻缘。 这桩亲事急不得,另一桩却是等不得。 常郁映是要远嫁,便是选好了人家,等使人上门去探了口风,对方请了媒人上门说亲,一来一去少不得小半年,老祖宗不想再拖着,把大赵氏和常郁映一并叫到了松龄院。R1152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真实(三) 今天这章比较肥,捂脸—— 松龄院里的消息,各处都会使人盯着些。 哪一个都不是傻子,也不会把这些事情做得过了惹老祖宗厌烦,具是守着些规矩的,除了大赵氏几乎把葛妈妈收拢成了自个儿的眼线,楚伦歆和柳氏都不会把手深得那般长。 楚维琳也有她的消息来源,重活过一世,倒是使得她知道哪些人是能撬开嘴巴的。 只是等到了常郁映红着眼睛回去了,都没有人弄得明白老祖宗和大赵氏到底定下来没有。 翌日一早,楚维琳照常去了松龄院。 在廊下略等了等,段嬷嬷请了众人进去,一一落座。 大赵氏来得迟了些,分明是春日清晨,她一路赶来,额上都泌了一层薄汗。 见她出现,早已经在座的卢氏和徐氏赶忙起身,徐氏急切开口道:“母亲,二姑好些了没有?” 楚维琳闻言,抬头去看,大赵氏是独自来的,身后不见常郁映身影。 “怎么?郁映病了?”老祖宗淡淡扫了大赵氏一眼。 大赵氏赔笑着道:“昨夜里起风,郁映屋子没有关窗,叫风吹得有些头胀。” 老祖宗撇了撇嘴,神色不满:“底下人怎么照顾的?郁映不晓事,她们也不会伺候主子了?晚些让段妈妈过去再教一教规矩,还学不好就换了,家里还缺人手不成?郁映年纪不小了,现在身边这几个这般不会做事,怎么放心让她们跟着郁映嫁出去!” 老祖宗声音不重,一字一句却是分量十足、掷地有声,虽没有喝斥,但语气不善。 楚维琳悄悄和楚伦歆交换了眼色,以老祖宗脾性,极少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大赵氏下不来台,怕是昨日常郁映进退不当,今日又称病不出现,叫老祖宗不满了。 大赵氏口上连连应着,心里却恨得咬牙。 昨日楚维琳睡得迟,常郁昀那套说辞和自个儿说的有什么差异?待楚维琳就是关心关切还招了岑娘子去请平安脉,到了常郁映这里就成了不晓事,底下人不懂规矩了。 老祖宗这是变着法子要换一换常郁映身边的人手,等常郁映出嫁了,由那些人盯着防着她,就怕出些意外。 这一年,老祖宗对常郁映真的变了太多了,从前那是捧在手心里的宝,如今一言一行都能抓出错处来,大赵氏心急,可又使不上劲,偏偏常郁映自个儿因为落差太大接受不了,想到昨日常郁映盯着老祖宗备下的名册落泪的模样,她的心都揪起来了。 昨日,常郁映一双杏眸盯着那名册,染了嫩红色的青葱指尖点在上头。 自己的女儿千般好万般好,大赵氏最喜欢的是常郁映的那双手,白皙纤长,真正的指若削葱根,无论指甲染什么颜色都是好看的,可眼前的颜色就如滴血了一般。 常郁映问:“只有出身、年纪、名姓,就要我从这些根本不认得,听都没有听说过的人里头选出一个来?这还不如直接抓阄呢!” 对京城里的世家子女来说,嫁也好娶也罢,虽也是父母之命,但像这样只知名姓的情况并不多,各家都有自己的交际圈,联姻也多是从中选择,甚至多的是像楚维琳和常郁昀这般亲上加亲,打小就认识的,反倒是常郁映这样两眼一抹黑的少一些。 常郁映不合作,今日又不出现,大赵氏来时就知道老祖宗会不高兴,可没有料到竟会言语“刻薄”到这个地步。 再痛心,大赵氏也只有咬牙忍着。 柳氏面上笑容讪讪,她昨日是帮着楚维琳说话的,今日一样的状况,她不开口未免显得厚此薄彼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大嫂,请了大夫了没有?” 大赵氏颔首。 柳氏还要再说,见老祖宗斜斜看了她一眼,赶忙把剩余的话又咽了回去。 “让人去瞧瞧,”老祖宗的指腹捻着手中佛珠,“养好身子,否则还怎么定日子,昨日说的那家,等着听对方的意思吧。行了,都散了吧。” 众人鱼贯而出。 大赵氏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气。 徐氏拉着卢氏说着话,一个劲朝大赵氏那儿看,卢氏不住摇着头,显然是不肯去触霉头。 柳氏不用像她们两个一样忌讳,上去问道:“大嫂,老祖宗定了哪家?” 大赵氏本不想谈论这些,可刚刚柳氏帮着说了句话,这会儿不给些面子也说不过去,便道:“岭西陈家。” 柳氏皱了皱眉头,干巴巴笑着道:“大嫂,那可是好人家。” “不在京里,再好也是一样的。”大赵氏叹息。 楚维琳不知岭西陈家,楚伦歆附耳与她道:“老祖宗的嫡姐就是嫁去了岭西陈家,如今还当着家。” 老祖宗的嫡姐,那也是荣安公主的亲孙女,岭西陈家的名望可窥一斑,老祖宗再恼常郁映,在她的婚事上,除了不留京里,也是细心考量打算过的。 常家与陈家天南地北,常年不往来,可陈家的当家老太太到底是老祖宗的亲姐姐,便是常郁映不知事,多少也会包容些,等成了亲,仔细打磨一番,若常郁映能收敛了做个贤惠媳妇,那是再好不过,若还是这般出格,陈老太太会收拾她,却不会下狠手折腾。 “既然留京无望,陈家那儿真是个好去处了。”楚伦歆也帮着劝解了几句。 大赵氏点了点头,挂念着常郁映,便带着两个媳妇先回去了。 老祖宗修书去了岭西,一来一回少说两个月。 日子一下子舒缓下来。 常郁昀休沐在家,取了棋盘来与楚维琳对弈。 楚维琳手执白子,起手时还算顺畅,都局势渐渐胶着了,她皱眉沉思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琴棋书画,讲究一个天分。 楚维琳靠勤奋练出了一手字,琴棋却还是半吊子,便是这一世在闺中常常和楚维琬下棋,也没有精进多少,面对常郁昀这样的敌手,实在是不能不绞尽脑汁。 常郁昀不催,指尖摩挲着黑子,看一眼棋面,又看一眼下棋的人。 无论是凝眉深思,还是仔细落子,甚至是发现机会时一闪而过的惊喜,都叫人挪不开目光。 常郁昀没有尽全力,甚至是留了些空隙让楚维琳破解,只是棋力到底相差太多,楚维琳中盘认输。 第二盘一直下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依旧以楚维琳落败收尾。 流玉收拾棋盘棋篓,娉依和水茯摆了桌,楚维琳起身过去,常郁昀望着她的背影,弯了弯唇角。 棋盘上见真章,以楚维琳的能耐,一眼看穿他摆在法雨寺里的残局是不可能的,其中缘由,他能猜到,却不会逼着楚维琳开口,而本以为那夜交谈之后楚维琳面对他会有些不自在,常郁昀甚至琢磨着要如何改变这种不自在,却不想叫突如其来的孩子改变了气氛。 这样也好,大约楚维琳也为此松了一口气吧。 从那日段妈妈去常郁映院子里敲打丫鬟婆子们算起,已经过了十日,常郁映日日称病,不曾来松龄院里露面。 这一日又没瞧见人,老祖宗也不是那么好的耐性,冷声与大赵氏道:“一会儿叫陈恩媳妇过来,我亲自挑一挑人手。” 陈恩媳妇管着府里的人事,大赵氏一听这话,一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大赵氏知道,不管常郁映真病假病,日日不来请安那就是火上浇油,老祖宗怎么会满意?大赵氏好言劝了常郁映许久,可都没什么用,她下狠心想硬拽常郁映过来,那姑娘倒好,撒泼一样的又是打滚又是撞头,到最后还是大赵氏心疼认了输。 儿女都是前世债,常郁映也好,常郁晖也好,都是冤家,冤家! 大赵氏关起门来又是气又是哭,可当着老祖宗的面,却是不想松口的。真把常郁映身边的人手都换个一干二净,还不晓得要折腾成什么样子,到最后老祖宗发火,大赵氏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求情的话,大赵氏想说,却不好由她开口,不禁就看了看柳氏和楚伦歆,盼着她们能伸个援手。 妯娌三人,私底下有些矛盾不假,表面上还是和睦的,要楚维琳来说,起码比何氏跟李氏和睦。 柳氏赔笑与老祖宗道:“老祖宗,陈恩媳妇带来的都是小丫鬟,从没有在院子里伺候过的,等调.教好能得用了,少说也要几个月。不如您割爱,从松龄院里点两个懂事的过去,每日能教导郁映身边的那几个丫鬟。” “是啊,老祖宗,正好也让她们再带几个人手出来,以后好用。”楚伦歆也帮着说了一句。 老祖宗沉思,大赵氏见她有些松动,暗暗念了句佛号,不换人是不可能的,只赐两个人过去,可比让老祖宗把一院子的人手从头到尾换个干净要强多了。 “便如此吧,”老祖宗颔首,又看了常郁暖一眼,“你身边那几个也不出挑,让水莲好好教导教导。” 常郁暖没想到老祖宗会这般说,赶忙起身谢过。 大赵氏眼底闪过一丝遗憾,松龄院里这几个丫鬟里头,她最满意水莲,却叫常郁暖得了便宜。 “让宝笙和红笺过去吧,我好不容易教出几个人手来,倒叫你们分个干净!”老祖宗哼道。 宝笙和红笺是松龄院里的二等,却是小小年纪就跟着段嬷嬷做事的,老祖宗原本打算等水莲几个放出府之后再把她们提进屋里伺候的,现在却归了常郁映。 大赵氏替常郁映谢了恩。 等出了松龄院,大赵氏自少不得和柳氏与楚伦歆道声谢。 柳氏抿唇摇了摇头:“我也就是想着,这要是郁曚处在那个位置上,我要怎么办,想来想去,也只能如此了。” 兴许是宝笙和红笺的出现让常郁映知道再僵下去对她自个儿没有半点好处,第二日由大赵氏哄着出现了。 楚维琳上下打量着她,小半月不见,常郁映消瘦了一大圈,从前她喜欢把额发梳到脑后露出整个额头,今日却流了刘海遮到了眉上,显得整张脸小而尖,开春时刚裁的衣衫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见她这幅模样,老祖宗憋着的气散了不少,摇头道:“年轻时拿身子骨撒气,等到了我这个年纪,身子骨冲你撒气,一会儿让岑娘子给你瞧一瞧,开个方子好好养一养。” 常郁映抬起头来,杏眼没瞧老祖宗,却是瞪着楚维琳。 那日她学楚维琳称病,哪知结果天差地别,常郁映气得不行,越发不肯来松龄院,闹到了最后还被塞了两个人过来,她这亏吃得可真冤! 如今她是真的一副久病模样,楚维琳气色却极好,常郁映撇了撇嘴,道:“那夜受了风寒,一时养不回来,到底比不过五嫂嫂,睡一觉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听她前半句还不觉得什么,后半句又是滋事样子,老祖宗见她虚弱而产生的那一丝心软都散得一干二净。 大赵氏恨不能把常郁映的嘴堵起来,可话已出口,她只好讪笑着道:“郁昀媳妇,一会儿等岑娘子来了,你也诊个平安脉。老祖宗的话有理,身子还是要多留心的。” 楚维琳的葵水一直没有来,算一算日子,这一回应当能有个准的了,虽然心里十分不愿意把这事张扬出去,可到了这份上,再瞒也是不好瞒了的。 岑娘子很快便来了,先给常郁映诊了脉,病理其实简单,就是常郁映自己折腾的,可话又不能这般说,寻了些不得罪人的言语解释了,又依着老祖宗的意思写了方子。 “再给郁昀媳妇瞧瞧。”老祖宗吩咐道。 楚维琳把手腕伸到岑娘子面前,岑娘子搭了脉,眼中惊喜,急急与老祖宗道:“恭喜老祖宗,五奶奶有喜了。” 这般喜悦模样,仿佛她是刚刚才知晓此事,根本瞧不出半点纰漏,演技之精湛倒是叫楚维琳吃了一惊,一时怔怔坐着没动静。 “呦呦呦,老祖宗您看,郁昀媳妇都愣住了。郁昀媳妇,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柳氏抚掌笑道。 老祖宗再三与岑娘子确认,喜上眉梢,点头道:“孕中身子是会不适,这才开头,还有的熬。恒晨媳妇,她这是头一回没经验,你等下多与她说道说道。” 楚伦歆此时是真的又惊又喜,连忙应下了。 大赵氏死死拽着一脸愕然的常郁映,怕她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自个儿面上堆了笑容,连连与老祖宗道喜。 徐氏目光直直盯着楚维琳的肚子,又狠狠瞪了关氏一眼,最后干巴巴笑着与廖氏道:“四弟妹,我们两个,还真叫五弟妹赶到前头去了。” 廖氏捏着手中的帕子,含笑没有应声。R1152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真实(四) 明天双更―― 徐氏最不耐烦的便是廖氏这跟笑面人一样的态度了,真的是油盐不进,饶是她想撩拨几句,廖氏也从来不理会她。 至于关氏那里,徐氏是咬牙一般的恨。 从年纪上来说,关氏还比徐氏小上一岁,可老祖宗讲究长幼,常郁昭未娶亲时,行三的常郁晓是越不到前头去的,原本想着也就是前后脚,哪知关氏突然守丧,生生往后拖了时间,连带着把徐氏出阁的日子都给耽搁了。 徐家里头,徐氏只占了嫡长却不得宠,娘家日子不易已是心烦,本来耽搁了也就耽搁了,哪里晓得常郁晓稀里糊涂就和屋里人弄到一起去了,等大赵氏晓得了,叫常郁晓一顿求情之下,到底没有发卖出去,如今还留在她院子里做个通房。那通房不是什么省油的,常郁晓又是那么个态度,徐氏不敢和丈夫硬碰硬,暂且只能睁只眼闭只眼。 这些帐,徐氏自然是算到了关氏头上去的。 至于肚子没动静,原先还有廖氏一块做个伴,现在楚维琳抢到了前头,她怎么会不心烦。 徐氏到底年轻,那些心思都浮在面上,大赵氏瞧着了不喜,反观卢氏,手牵着常恭岚半点不露情xù,这才有点样子。 手中是常郁映@冰凉的手,大赵氏怕她再说什么不中听的话,便自个儿笑着与老祖宗说道:“老祖宗。是喜事啊,从来都是一样跟着一样的,郁昀媳妇有喜了,想来这接下去的日子里,家里会好消息不断的。” 这话说得讨喜,老祖宗心花怒放,连连点头:“是这个理。” 大赵氏暗暗松了一口气,又与楚维琳道:“郁昀媳妇,头一回总会艰难些,你婆母不在京里。有什么不懂的、不放心的。可以去与你五叔母说,也可以遣人来寻我,缺什么要什么只管吩咐下去。” 楚维琳含笑谢过了大赵氏。 大赵氏笑意盈盈看了眼楚维琳的肚子,又睨了卢氏与徐氏一眼。 卢氏笑容不改。一副全然未觉的样子。徐氏涨红了双颊。紧咬了下唇。 大赵氏一一看了,心里不由骂了一句:迂的! 世家女眷生存,岂是单单看一个肚子能耐的事情? 大赵氏自己肚子争气。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可她从不认为这是她的本事,若男方娶媳妇只为了一个好生养,那只要是个女人就行了,为何世家挑媳妇还要讲究门当户对?门当户对就能生出一堆儿子来? 挑媳妇看的是教养、能耐、手段,不仅仅能相夫教子,能重要的是能管家,掌中馈,能顶起后院的一片天,能在官宦女眷相交上展现手腕给男人谋助力,那可不是躺在床上奶孩子就能有的本事。 只要自个儿厉害,便是膝下无子,也能站住脚跟,除非是遇到愚昧人家,只认儿子不懂掌事,才敢说什么无后为大,不过,那样的人家怕也娶不到好出身有能耐的媳妇。 无后,多的是办法,可以过继,可以养庶子,但掌家的本事,却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大赵氏的这些思量,在座的无人能知,若是楚维琳能猜到,倒是会颇为赞同。 就像何氏,死活生不出一个儿子来,不一样管着楚家三房一片天吗?出去走动,又有哪个府上的官太太敢因为她无子而低看她一头? 至于楚伦沣心里存着谁,护着谁,那是一颗朱砂痣,和何氏有没有儿子没一丁点关系,也就是李氏寻事时以无子讽刺几句,何氏如今养着庶子,照样过日子。 老祖宗笑着问楚维琳这几日的吃食休息,又让岑娘子仔细写了安胎的方子。 段嬷嬷打了帘子进来,手中捏着一封厚厚的信,福身笑道:“老祖宗,二老爷从任上送来的家书到了。” 柳氏笑道:“正在说喜事,这不也是一桩喜事?” 老祖宗哈哈大笑,也不让旁人读,自己拆开信一页页看起来。 晓得是常恒淼的来信,楚维琳想信上怕是会提到些和二房有些的事情,便抬眸望着老祖宗,想从她的神色里看出些名堂来。 老祖宗读得格外认真,舒展的眉头忽然皱了皱,而后又换了下一页,等全部看完了,面上的喜悦已经淡了。 “妈妈,把信给郁昀媳妇。”老祖宗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多余的话并不说。 这是要她自个儿看了,楚维琳会意,从段嬷嬷手中接过了信纸。 常恒淼的字工整大气,看得出,常郁昀从小也是学着父亲的字长大的,可上头写的内容并不叫楚维琳多愉悦,而且出乎意料。 上头说,常恒淼想让涂氏带着一双儿女回京。 常郁晚一日比一日大了,以后总归要在京里寻婆家,不如早些回来,适应京中生活,再交几个京中密友,不然谁还记得常家有这么一位姑娘。 常郁曜早就开蒙了,明州学风正,跟着先生念了几年书,在同窗之间他算出挑的了,就难免有些轻浮,送回京里来,让他晓得什么是井底之蛙,对他将来是有好处的,尤其是常郁昀学识出众,便是只跟着兄长,也足够让他认识到自身不足。 再说在京里的常郁昀和常郁暖。 常郁昀娶妻了,新媳妇年纪小些,涂氏回京来,这二房事情有婆母教导,也不会让楚维琳手足无措;而常郁暖眼瞅着该说亲了,总不能事事麻烦老祖宗,涂氏作为继母,这本该由她来办。 再者,老祖宗年纪大了,他做儿子的不能在跟前尽孝。也要让儿媳来伺候老母,让常郁曜和常郁晚能在老祖宗膝下承欢。 楚维琳不知要以什么心情来读这封信,前世时,涂氏根本没有带着儿女单独进京,眼下这算是哪一出? 常恒淼这封信与其说是和老祖宗商议,不如说就是已经下了决定知会京里一声,也难怪老祖宗这般不喜。 再说回来了,常恒淼的信虽然写得漂亮,可说到底全是为了常郁曜和常郁晚,连老祖宗都是顺带的。更别说常郁暖和常郁昀了。老祖宗怕是一眼就看明白这全是涂氏的考量了。 当初晓得填房不易,带着亲生的儿女跟着丈夫去了任上,可曾想过要如何照顾常郁昀和常郁暖?又可想到过要在老祖宗跟前尽孝心?现在知道儿女大了要谋前途,就编些好话要把前事一笔带过。偏偏这好话还编成了这个样子。叫人一眼就看透了! 一封信。让老祖宗的欢悦全无,连楚维琳都神色凝重,大赵氏被两个弟妹盯着。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老祖宗,二叔在信上说什么了?” 老祖宗哼了一声,看了眼楚维琳。 楚维琳把信纸放下,道:“太太要带着七叔和五姑回京。” 听楚维琳称呼涂氏为“太太”,老祖宗又睨了她一眼,当真是夫妻,常郁昀从不叫涂氏为“母亲”,而只称呼为“太太”,疏离的意思格外明显,楚维琳这么做,也是顾及了常郁昀的情xù。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具是吃惊,而后各打各的算盘。 柳氏并不想大赵氏一家独大、咄咄逼人,有强势的涂氏顶在前头,她安心看戏,再好不过;楚伦歆关切地拍了拍楚维琳的手,不管常郁昀与涂氏关系如何,那到底也是楚维琳的婆母,涂氏回京,最受影响的该是楚维琳,幸亏如今有孕在身,倒是不用怕涂氏拿她来立规矩;大赵氏更是心烦意乱,她自个儿屋里的事情还能收缀明白,涂氏再来添些事,这日子还怎么太平! “行了,都散了。”老祖宗揉着太阳穴道。 众人起身往外走,常郁映似笑非笑看着楚维琳,楚维琳懒得与她多计较,干脆落后几步。 “郁昀媳妇,把信带回去给郁昀看看。”老祖宗吩咐道。 楚维琳应下,从段嬷嬷手中接过收回到信封里的信,再退了出去。 关氏带着常恭溢先走了,楚伦歆还在廊下等她,见楚维琳出来,过来扶了她的手,道:“信上可说了什么时候启程?” “南方暑热,说是过了酷暑再启程,大约九月末十月初回到京里。”楚维琳道。 楚伦歆颔首,涂氏在明州多年,定有一番经营,眼下要回来,光是处置安排妥当都要费些工夫,再过几个月启程,也是常理之中。 “这事儿啊,你也别太挂心,眼下安胎是头一等的事体,没有比这个再重要的了。等你婆母回来,你肚子正隆,她不会为难你的,你只管放心。”楚伦歆安抚道。 楚维琳倒是没什么不放心的,她如今有着身孕,涂氏回来之后要应付的事情多着,哪里还会顾得上她?要是涂氏冲她指手画脚,老祖宗第一个不放过涂氏。 “我知道,叔母你也放心。”楚维琳笑着道。 楚伦歆笑了笑,她是过来人,晓得生儿育女的艰辛,临盆是鬼门关,养胎也不是什么轻松的事,事事都要小心些。 送楚维琳回到霁锦苑,楚伦歆吩咐流玉道:“把人都叫到院子里,我有话要说。” 流玉去了,楚伦歆这才与楚维琳道:“这些话本该你婆母来训,既然她不在,我就担了这事。” 楚维琳掩唇笑了:“辛苦叔母了。” 等人齐了,楚伦歆起身出去,扫了一眼跟前垂手听话的丫鬟婆子,她道:“你们奶奶有喜了,这是大事,各个都拎清楚了做事,毛手毛脚的自个儿看着办吧。” 惊喜从各人面上闪过,宝槿瞪大了眼睛去看宝莲,宝莲惊愕过后,合掌念了句佛号。 水茯和娉依也是喜气洋洋,等楚伦歆回屋里之后,又转过身仔细叮嘱了小丫鬟们,这才从流玉手中领过了赏钱。 人人都有赏钱,张婆子把封儿收好,悄悄拉了拉纪婆子的衣袖,走到背人处,才压着声道:“咱们院子里,是不是又要添人了?” 纪婆子一时没领悟,见张婆子的眼睛在那宝莲、宝槿和流玉身上一阵转悠,这才反应过来,啧啧嘴道:“这话可不好说,咱们爷什么脾气?奶奶没进门前,院子里有些心思的丫鬟打发出去的不下这个数了吧?” 纪婆子一面说,一面伸出了一只手比了比。 “那哪里能一样?”张婆子朝东面使了个眼色,“那边不赐人,还不许人动心思?” 东边,是松龄院的方向。 纪婆子连连摆手:“哎呦老姐姐可别乱编排,那几个姑娘瞧着不像哩!” “就是她们不像,有些小蹄子的味儿就冒出来了!”张婆子哼了一声,瞥见杜平家的正打量着她们,赶忙冲她招了招手,等杜平家的走到近前,她赔笑道,“奶奶没打算添人吧?” 杜平家的皱眉,楚维琳的这心思不难猜,但她也不喜欢在背后说这些,便没应声。 张婆子看得出杜平家的冷淡,道:“我也没旁的意思,我知道,奶奶带来的姑娘都是有志气的,不屑当个姨娘,娉依和水茯两位姑娘也不是那等人,只是底下有几个,我多句嘴,还是要多防着些的。” 杜平家的听到这里,神色舒缓不少。 张婆子的意思她听明白了,底下有几个并非没有异样心思,只是从前常郁昀姿态明确,但凡有些不清醒的都打发了,剩下来的便是有贼心也没贼胆了。 现在楚维琳有孕,真把陪嫁丫鬟开了脸了,那些人晓得轮不到她们,也就死心了,但楚维琳不提拔屋里人,那些个愚的说不定就按耐不住了。 万一一个不防备,叫她们得逞了,到时候气坏的是楚维琳,伤的是两位主子之间的和气,霁锦苑里闹得不可开交,到最后其他仆妇一样倒霉。 张婆子这也是为了自身才出言提醒,但话糙理不糙,都是在理的。 杜平家的点头:“都是院子里的事,也是为了爷和奶奶好,我一个人两只眼睛,就怕有出纰漏的时候,两位老姐姐,咱们都上些心,一并盯着,等奶奶生了大胖小子,还能少了赏钱不成?” 纪婆子爱听这话,不住点头,张婆子嘿嘿笑了两声:“这是自然的,也叫几个姑娘一并盯着,人多些,眼睛亮些,自然就太平了。” 这些话,杜平家的没有去叨唠楚维琳,而是去找了李德安家的:“刚才五太太训话,其实也是这么个意思,就怕有脑子不清楚的听不懂。” 李德安家的连连应声,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小一年的工夫,她们自该多尽心。(未完待续……) ps:感谢书友爱美斯00、cynthia_zs的粉红票R1292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真实(五) 晚上还有一更—— 屋里,楚维琳靠在榻子上,楚伦歆坐在一旁细细说着头几个月要注意的事情,后头的事后头再说,也免得楚维琳总惦记着,到最后自己吓唬自己。 直到中午时,楚伦歆才回去了。 楚维琳用过午饭,便歇着闭目养神,半梦半醒间,似乎有人取了薄锦替她盖上,脚步格外轻盈。 再睁开眼时,楚维琳扫了屋里一圈,宝莲坐在门边杌子上做女红,窗外隐约有低低交谈声,一时也分辨不清。 听到动静,宝莲放下手中绣绷起身:“奶奶醒了?” “醒了,什么时辰了?” 宝莲转头去看了眼西洋钟,道:“刚过了未正,奶奶没有睡很久。” 才过未正?那确实没有多久,楚维琳笑着道:“这才刚开始,现在就睡不起了,往后怎么办?你没听叔母说,大肚子就爱睡了。” 宝莲忍俊不禁,扶了楚维琳起来,道:“那就睡呗,奴婢几个轮流守着,奶奶只管睡。奶奶,眼瞅着这天是要一天天热起来的,头几个月难捱,满娘怕奶奶到时候没胃口,琢磨着要做些开胃的点心小菜,宝槿拉着流玉在画花样,说要给小主子缝几个肚兜出来,水茯去抓的安胎药,自个儿盯着,不准旁人插手,娉依去二门上迎了,等五爷回来,就晓得这大喜事了。” 楚维琳看着宝莲,她神情欢喜,唇角扬着,絮絮说着话,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楚维琳点了点她的眉心,道:“我都没心急,你们一个个倒是比我还着急。” 宝莲咯咯笑个不停:“奴婢们都急坏了呢,巴不得明儿个一张眼,小主子就活蹦乱跳了。” 楚维琳起身略活动了一番,瞅见宝莲绣棚里的绢布,上头绣的不是花草,而是一个孩童模样,图样拓在布上,才刚刚绣了一角,瞧着倒是眼熟,似乎是百子图里的一个孩童形象。 见楚维琳瞧见了,宝莲也不藏了,拿过来与楚维琳道:“奴婢听杜平家的说的,怀胎时多看看漂亮娃娃,生下来的娃娃会格外漂亮的,奴婢就想着多绣几块帕子,奶奶日日带着能多看几眼。” 这个理由听起来真是耳熟,楚维琳看宝莲一本正经模样,突然就有些哭笑不得,可见她们一个个都掏空了心思,哪里还会去打击,只好忍笑道:“那你可要麻利些,别等我要临盆了,你还没绣成一块。” 宝莲连声道:“奴婢可不躲懒,定是又快又好。啊呀,奶奶,什么时候去楚家报喜呀?老爷知道了,肯定高兴!还有陆妈妈也是,奴婢还想与奴婢的娘说一说,到时候还要让嫂嫂护着些,娘肯定是一扭头就要去法雨寺里烧香了。” 楚维琳含笑听着,楚伦煜、陆妈妈、秦妈妈,还有好些人,无论前世今生,都与她悲喜与共,这一次,能有好消息传回去,定然是喜悦的,道:“不急,等明日再去报。” “让奴婢去,奴婢去领赏!”宝莲毛遂自荐,说得也是格外坦然。 楚维琳知道宝莲就是一说,笑着嗔了她一眼:“你要绣帕子,去不得,回头谁领了赏回来,你只管问她分。” 主仆两人说笑得开怀,直到帘子被打起,才注意到常郁昀回来了。 “奴婢给爷道喜。”宝莲笑着说完,也不多留,抱起她的绣花竹篓烟一般出去了,把东次间留给楚维琳和常郁昀。 常郁昀满面春风,他在二门上遇见了娉依,自是晓得了今日松龄院里诊出喜脉的事情,他虽早已知晓,可见娉依如此高兴,入了霁锦苑里,仆妇们又那般喜悦,他也忍不住就开怀起来。 常郁昀笑容璀璨,楚维琳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说那扫兴的事体,不由有些犹豫,常郁昀看得明白,低声问她:“怎么了?在担心什么?” 楚维琳呼了一口气,常恒淼的家书瞒不了多久,不如直接说了,她抬起手指了指桌上,道:“公爹的家书。” 常郁昀闻言,扭头看了眼桌上的信封,起身取了,又坐回到榻子边,白皙手指取出信,展开看了起来。 从楚维琳的吞吐语气里,常郁昀就猜到这信里的内容不会多愉快,可一页页看下来,他的神色还是凝重了起来。 涂氏要带常郁曜和常郁晚回京,这在他的意外之外,但他们都是常家人,要回来也属寻常。 他是不喜涂氏,对于两个弟、妹又多疏远,但这个家里,这个当口上,有人更不喜欢涂氏。 “琳琳,等她回来了也是住在清兰园里,我们不会搬过去,你只管安心养胎,不用管那些琐事。”常郁昀抚着楚维琳的背,安慰道。 楚维琳一愣,常郁昀的反应比她所想的平静多了,尤其是信上的透露出来的那些主次,老祖宗看了都不满,常郁昀这个做儿子的又岂会不在意? 听常郁昀这平静语气…… 楚维琳心里一揪,这是常恒淼一字一句都如他所想所料,对于父亲,他已经不会像幼童一般有所期盼,所以才不会失望,他习以为常。 可这样的习以为常,更叫人心痛,就好像那年的楚维璟,父子之间只剩血脉,因着一个“孝”字,维持了最基本的联系。 常郁昀不是不知礼的人,吴氏亡故,常恒淼续弦,这无可避免,他会排斥到这个地步,涂氏在治家、治男人上的手段可窥一斑。 而常郁昀要她不管那些琐事…… 楚维琳突然明白过来,婆媳那是天生的仇家,涂氏是她婆母不假,可涂氏上头还有婆母,涂氏回来后自是一堆琐事,只要她别自个儿晕了头掺合进去,涂氏还真不会有工夫来对付她,再说,继母和亲生母亲也有不同,她和常郁昀本就不亲,又怎么会盯着楚维琳不放。 常郁昀这是关心她,才会有此言,楚维琳弯了唇角,靠在常郁昀怀里,应声道:“好,到时候我只管带孩子,不理她们。” 声音软糯,落在常郁昀耳朵里,似是安抚,又似撒娇,说不出的拨人心弦,由这家书带来的那丁点郁闷渐渐散了,他不由自主地想,楚维琳怀胎八九月时会是什么样子,认真带孩子时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么一想,心思越发期待,只盼着能快些瞧见那一日。 拥着楚维琳,常郁昀在她额上轻轻印了印,柔声道:“恩,不理她们。” 第二日,楚维琳便让人回楚府里报喜。 李德安家的回来,笑着道:“老太太叫奶奶好好照顾身子骨,她和老太爷都是老样子,家里的事情您不用惦记着。” 章老太太这话里的意思,楚维琳听得清楚,这是叫她和楚伦歆都不要惦记楚维璟的婚事,闻老太太盯着,不会让她们难做人。 楚伦煜和楚维琮不在府中,等晚些听说了,定是会去江氏牌位前告知一番的。 其实,楚维琳是想自己去给母亲上香的,可惜她刚诊出喜脉,这些日子是断不能出府去的,只能凭空拜了拜,聊表心意。 涂氏回京还要半年,常府里日子仿佛是印了大赵氏的那句话,喜事吹开了连月阴霾,老祖宗对带来头一桩喜事的楚维琳越发慈眉善目。 躺了许久的常郁晖总算能下床行走了,他到松龄院里磕了头,又被老祖宗催着,大赵氏架着回去休养,伤筋动骨一百日,他还远不够。 楚维琳隔着天井见了叫众人扶着的常郁晖,面无表情避开,仿若没瞧见的样子。 常郁映随着兄长一道来的,见她如此,少不得咬牙切齿:“五嫂真是金贵了,见了母亲也不用行礼了?” 大赵氏一心都在常郁晖身上,又念着这儿是松龄院,常郁映闹起来定然吃亏,赶忙道:“郁昀媳妇不用多礼,老祖宗在屋里呢,你身子不便就赶紧进去。” 楚维琳停驻脚步,朝大赵氏遥遥福了福身子,缓缓道:“大伯娘,您可别误会,我听说伤者与孕妇会冲撞,六叔伤未好,我只好避一避了。” 这些东西,老祖宗最信了,常郁映要是不依不饶,楚维琳完全就可以拿着鸡毛当令箭。 大赵氏原也不想挑刺,把常郁映拦在身后,抬声道:“是该小心些。” 常郁映扭着身子想挣脱,红笺急急在她耳边低语:“姑娘,叫老祖宗听见了,大太太又要为难了。” 常郁映一愣,略一犹豫,被大赵氏箍到怀里,不好再闹了。 楚维琳往屋里走,背后目光灼灼,她知道是常郁映,此刻没吵嚷起来,可见是叫人拖住了。 另一桩是常恒翰复职了,虽还是继续罚着俸禄,但总比在家赋闲要强得多。 老祖宗得了信,长长松了一口气,这也是圣上开恩,只是这样的脸面能有几回?下次常家再出些乌七八糟的事情,那就是罪上加罪了。 常恒翰官拜正二品,饶是之前颜面无光,等再走入官场,也没几个人会当面给他难堪,倒也顺畅。 他知道官场上的弯弯绕绕,常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段日子他是闭门思过,家里其他子弟在外多少会有些艰涩,便在家宴上一一举杯。R1152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奇哉(一)二更 可真要说起这事,常家另几位有官身的,倒也没被连累多少。 常恒淼在明州,又是一方父母官,京里的事情对他影响极少; 常恒晨在大理寺,他出身好,不高不低做个六品官,别人也不敢当他是个软柿子,常家就是一时倒霉,可没有到了人人喊打的地步,聪明人自然知道分寸,只有傻子才会以为有机会落井下石,况且常恒晨夫妻和睦是出了名的,身边那么清净,拿常郁晖的事情说他,那还真说不到一块去; 至于常郁昀,翰林院里不是书呆子就是钻研为官晋升之道的,他的岳丈又同在翰林院,书呆子不惹事,想更进一步的都是圆滑之人,哪里会参合这些,同僚知道常郁昀的性情和常郁晖大相径庭,虽是兄弟,却并非一路人,就算是有人眼红,背后编排几句,也不敢当面对常郁昀和楚伦煜胡言乱语。 真正受了拖累的是女眷们。 且不说家里的姑娘们,几位太太、奶奶也受了不少压力,从前在京中后院女眷中颇受人喜欢的卢氏打从常郁晖出事之后就再也没有出去走动过,徐氏娘家那里又添了几句刻薄话,大赵氏接到的帖子也少了许多,从前是她挑着去,现今是连挑都省下了。 老祖宗见一家人还算齐整地坐下来吃饭,心里舒畅许多,偏过头与大赵氏道:“等过几日,去庙里烧个香,再请个师父来家里念一念。” 大赵氏点头称是。 柳氏听见了,笑着与老祖宗道:“媳妇听说,玄明山上有一座念惠庵,年初时来了一位云游的老尼,很是有些本事。” “哦?”老祖宗被勾起了兴致,放下手中酒盏,问道,“我们都只知道玄明山有法雨寺,对念惠庵倒是陌生得很,那老尼怎么个有本事法?” 柳氏掩唇笑了,唤了一声坐在兄弟之间行酒令的常郁明,把他推到老祖宗跟前,道,“媳妇是听这混小子说的,郁明,快和老祖宗说一说那念惠庵的老尼。” “哎!”常郁明清了清嗓子,道,“那老尼如今可是有名了,酒楼里的说书先生,茶馆里的茶博士,哪个都是张口就能来一段,我也是听了他们的,回来说与母亲逗趣的。” 这么一说,极少出府去的太太奶奶们都好奇起来,纷纷要听常郁明说一说。 京郊玄明山上庙宇庵堂众多,最出名的自然是主峰上的法雨寺,有皇家勋贵供奉,又极其灵验,佛语众生平等,城中寻常百姓想去上香祈福,也从来不会拒之门外,故而香火旺盛。 而念惠庵在主峰西侧的苍砚峰山腰,庵主净逸师太年过半百,庵中多收留寡妇孤女,具是可怜人,也没贵人供奉,十分辛苦。 过年前有一位云游的老尼空明师太经过,她曾和净逸师太有数面之缘,便留在庵堂中小住,也好过个年。 那老尼说,念惠庵年久不曾修缮,最多到了明年,怕是会一场火付之一炬,净逸师太原也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哪知隔日夜里老鼠踢翻了佛前的蜡烛,要不是发现得早,只怕那佛堂要烧得一干二净。 净逸师太叹息许久,并非她不肯修缮,而是实在没有银钱,空明师太亦知其艰辛,便入城化缘。 空明师太化缘,不说佛法,不讲因果,只断灾祸。 起初她说城东李富商香火无继,人人都笑她胡言乱语,李富商的儿子虽死,儿媳妇肚中却还有遗腹子,李富商请了几十个有经验的婆子瞧过,都说定是儿子无疑,空明师太并不解释,也不管李富商气得跳脚,转身又去评点其他人家。 叫她说了灾祸的自是气恼,如此触人霉头,没有挨打也全是看在她是出家人又是上了年纪的老尼的份上。 过了三日,李富商的儿媳夜里做了一场噩梦,惊吓之余小产,落下来的虽是个小子,却也是个死胎。 李富商气急攻心,躺了几日,能起身了就要去念惠庵寻那信口咒诅他儿媳孙儿的空明师太,哪知出门一打听,那日空明师太点到的几家都灵验了,这会儿哭着喊着要去说理。 一行人走到半途,就有街坊相劝,世事皆有因果,命中注定会有此一劫,与空明师太理论又有何用?不如求一求师太指点,破解了灾祸才是正途。 有人听进去了,有人听不进去,李富商死了儿子死孙子,还有什么好破解的,自是要拼个你死我活,与众人一道到了念惠庵,见其他人都得了师太指点,又有些犹豫了。 空明师太见了李富商,从身后观音菩萨的佛像前取了一串佛珠,道:“你年轻时杀孽太重,这才会有今日之果,把这珠子埋在你家中后院,烧上七日大香,再纳一位新人。” 李富商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接过佛珠一看,在一众小巧圆润的珠子之间,有五颗珠子格外大些,他背后一凉,已经明白过来,他成亲前没定性,与屋里丫鬟不清不楚的,叫他母亲或打死或发卖的便是五个人。 “你这孩子,这些也要细说?”柳氏拍了拍常郁明的背,扫了低着头的常郁暖与常郁曚一眼,“你这哥哥做的!” 常郁明正说在兴头上,叫她母亲打断了,再想想也觉得不妥当,嘿嘿笑了两声。 楚维琳两世都未听说空明师太的事情,原也是竖耳听着,这么一打岔,心思便也散了些,眸子一转正巧瞧见大赵氏面色不虞,不由暗自哼了声,要真有因果,常郁晖岂不就是断子绝孙的命?也难怪大赵氏脸上这么难看。话又说回来,以大赵氏的能耐,手上也定然不干净,上回不还借了楚伦歆的手发卖了一个通房吗? 老祖宗爱听这些故事,便催着道:“后来呢?” 常郁昀一听这话,又来了精神,挑了能说的,继续说了下去。 李富商回到家中,依言埋了佛珠,烧了七天从念惠庵里请来的大香,第十日就新纳了一房妾室,过了两个半月,就是刚入四月的时候,那妾室有孕了,李富商这把年纪原也不指望了,现在要有老来子了,那是又惊又喜,逢人就说空明师太神人,念惠庵灵验,送了大把银子过去供奉。 城东那儿的百姓,瞧着李富商死了儿子,小产了孙子,又瞧着他烧香纳新人,也觉得奇妙得很,又问了几户请空明师太指点过的人家,都说灵验,这名声也就传开了。 如今这念惠庵不同以往,多少人带着银子去,就盼着能得师太指点一二。 空明师太收的信徒银子全给了净逸师太,念惠庵不日就要大修,等修成了,空明师太又要云游去了。 老祖宗听完,道:“这市井里说故事多有夸张,可真这般灵?” 常郁明笑道:“老祖宗,我可不懂这些,就当故事听了。想知道灵不灵验,请她到家里来,您亲自见一见?灵是最好的,不灵也就是损些银子,这银子我出,您添个乐子。” “你小子,那是智慧话,怎么能说是乐子!再说了,我还贪你这些银子不成?”老祖宗笑骂道,显然常郁明这话说得她很是舒服。 大赵氏心痒痒,她的长子常郁晔被常恒翰教得一板一眼,次子常郁晓不喜往长辈跟前凑,从前还有常郁晖和常郁映在老祖宗跟前受宠,现在是盼不上了,柳氏却在这个时候让常郁明如此,这根本就是争宠! 大赵氏当然不满,常郁映瞧在眼里,冷冷笑着道:“四哥哥,这空明师太这般神奇,外头定是开了局的吧?你可押了什么?” “呦!还是二妹妹知我!”常郁明丝毫不觉得尴尬,反正他爱下赌,老祖宗也是知道的,“赌她下一次开口说的事情到底准不准,二妹妹,可要四哥我帮你添筹码?” 常郁映撇了撇嘴。 大赵氏见此,便道:“老祖宗,我明日使人去念惠庵,请一请空明师太?” 老祖宗颔首:“也好,我先让她看看郁昀媳妇肚子里的是儿子还是女儿。” 楚维琳闻言,本能抬手摸了摸肚子。 等散了席,楚维琳与常郁昀一道往霁锦苑走。 “那个空明师太,真这般灵?”楚维琳低声问常郁昀道。 常郁昀轻轻笑了,握紧了楚维琳的手:“我多少听说过一些,不过市井传闻,也只能听一半信一半,她说得中听,你就听着,说得不中听,你也别放在心上。” “说得轻巧。”楚维琳睨了常郁昀一眼,哼道。 空明师太在三日后到了常府。 松龄院里使人来请,楚维琳也只好过去。 屋里,她见到了空明师太,六十岁左右的年纪,面容不似富贵人家的老太太一般圆润,反而很是清瘦,一双乌黑漆亮的眸子炯炯有神,只这双眼睛,就叫人觉得此人不可低瞧。 楚维琳上前与老祖宗、大赵氏行礼,又朝空明师太行了佛礼。 空明师太起身回礼,目光停留在楚维琳的肚子上,缓缓道:“小公子耐心极好,要叫家里人多等上半月了。”R1152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奇哉(二) 晚上还有一更―― 楚维琳闻言微怔,顺着空明师太的目光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抬手轻轻抚了抚。 盘腿坐在罗汉床上的老祖宗亦坐直了身子,急忙问道:“师太,我孙媳妇肚子里的真的是个哥儿?” 空明师太浅浅笑了笑,转过身道:“没错,还是个耐心极好的小公子,将来会有大造化。” 老祖宗合掌连连念了几句佛号,而后道:“郁昀媳妇,赶紧坐下。” “那就承师太吉言。”楚维琳道了谢,在老祖宗下首坐下。 不管这空明师太灵不灵验,人家当面夸肚子里的孩子耐心好,又是有大造化的,作为母亲,听在耳朵里自然是舒服的。 楚维琳偏头想,这还真应了常郁昀的那句话,中听的话一并收下。 大赵氏请空明师太回坐,问道:“师太刚才说,要多等上半月?” “是,太太您是过来人,晓得便是足月落地,早的和晚的还能相差月余,”空明师太解释着,见大赵氏颔首领会,她接着道,“这位奶奶到时候可千万不要着急,也切莫灌什么催生的汤药,多等上半月,自然瓜熟蒂落。” 楚维琳抬眸看老祖宗,老祖宗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她也只好点头称是。 老祖宗请空明师太登门,一来看一看楚维琳的肚子,二来是卜算家中凶吉。 空明师太是开门见山的性格,不讲佛理,在楚维琳来之前就说了几样常家内院旧事,说得挺准,叫老祖宗添了几分信任。 “师太,老婆子年纪大了,最盼着的就是子嗣繁盛,但是府中如今小辈只有一儿一女,郁昀媳妇肚里这一个是第三个,老婆子讨了五个孙媳妇了,这么些年,等得心焦。”老祖宗叹息一声。 空明师太面上依旧带着笑容,微启的窗棂透了春日阳光,落在她消瘦笑容上,去了些凌厉,多了些平和,晶亮眸子不似老妪,反倒是显得高深莫测。 “老夫人,请恕贫尼直言。”空明师太慎重地合了双掌。 老祖宗点头,道:“师太请讲。” “贵府虽是皇亲国戚之家,受人敬仰,风光无限,可风光之下自有阴暗,盛极必衰,皇权之下,今日笑明日哭,常家已是飘零之身,若不设法破解,不出五年,一族尽灭。” 空明师太声音清透如山中钟鼓,重重落在老祖宗心头,老祖宗眸子倏然一紧,一瞬不瞬盯着师太伸出的那一只手,五根手指似乎昭示着常家的未来。 大赵氏面色廖白,可叫她当面驳斥,把京城里人人称奇的空明师太轰出门去,她又无法做到。 楚维琳惊呼出声,双手叠在唇上,心里岂是震惊两字可以形容。人人以为她听了这无稽之言惊愕,只有她自己知道,空明师太说得太准了,常家就在五年内被抄家,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 这空明师太不会是常郁昀找来蒙骗老祖宗的,那她是信口一言正好说中了,还是真的能看穿未来? 楚维琳一时看不透空明师太,老祖宗脸色阴沉,她素来信鬼神之力,这番话她不能当是混账话一并弃之脑后。 “师太,这些话非同小可,您可有把握?”大赵氏质疑。 空明师太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瞧得大赵氏背后发冷:“这样吧,贫尼再说一桩事,若是准了,太太再信贫尼也不迟。” 大赵氏深吸了一口气:“何事?” “不出一个月,太太要去参加一场白事。” 大赵氏的眉头突突跳了几下:“谁家?” “这段日子,贫尼依旧会在念惠庵,若老夫人想卜凶吉,贫尼会再来的。”空明师太并不回答大赵氏的问题,起身合掌道别。 老祖宗盯着空明师太,沉声问道:“常家的祸,可有破解之法?” “老夫人若信贫尼,有,若不信贫尼,没有。”空明师太答道。 老祖宗闭上双眼,与段嬷嬷说了几句,段嬷嬷请了空明师太出去,一路送到二门上,又递上了丰厚的谢礼,空明师太接过,坐车离开。 老祖宗许久没有言语,大赵氏正琢磨着要如何开解,老祖宗已经睁开双目,道:“今日师太说的每一句话,你们都给我咽在肚子里,不许走漏一个字!旁的,就等一个月再看吧。” 楚维琳应了,老祖宗这么做也是情理之中,那些话若传出去,弄得一家上下人心惶惶,若一月后,大赵氏没有去参加什么白事,那这些话自可以再不理会,若真叫空明师太说中了,老祖宗就会信了她,来破解家中祸事了。 大赵氏抿着唇,一一思索着来往的人家,要她亲自去参加白事,对方要么是姻亲世交,要么是她自个儿相熟的人家,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只好应了。 老祖宗挥退了人手,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便去了东厢小佛堂,本想叫楚维琳陪她诵经,想到她腹中有胎儿,久跪伤身,便没有留她。 楚维琳回了霁锦苑,宝莲好奇问她关于空明师太的事情,她便道:“说我怀的是个哥儿。” “那肯定准的!”宝莲连连点头。 楚维琳叫她逗笑了,见她一副要和宝槿、流玉她们分享的样子,赶忙道:“莫急,万一说破了不灵了怎么办?” 宝莲眨眨眼睛:“那奴婢就不说了。” 楚维琳不打算和宝槿、流玉细说空明师太的事情,却不会瞒着常郁昀,等夜里吹灯歇下,她靠着常郁昀,低声把空明师太的话一一说了。 听到那五年族灭,身边常郁昀的身子一下子紧绷住了,楚维琳暗暗叹息,也只有和她一样再活一世的常郁昀,才明白这五年之后常府面临的到底是怎么样的困境。 “你怎么看?”楚维琳微微支起身子,望着常郁昀。 夜色浓郁,只是刚过了满月,月光依旧皎洁,浅浅撒入,倒也不是漆黑模糊,楚维琳见常郁昀缓缓抬手覆住额头,神色凝重。 常郁昀轻轻吐息,他知道楚维琳也懂这“五年”意思,只是她没有说破,他此刻也不会追着讨个答案,只是那老尼的话…… “兴许是真的有本事,兴许只是一语成谶。”常郁昀沉声道。 这倒是和楚维琳想的一样,只是她格外在意空明师太说的破解之法…… 常郁昀伸手把楚维琳散落下来的乌发挽到耳后:“想知道所谓的破解之法,也要先看这前一桩事情准不准了,也就一个月工夫,耐心等一等吧。” 楚维琳应声,躺下歇息。 她这一夜歇得还不错,第二日过去松龄院,才知老祖宗睡得并不好。 老祖宗这么讲究的人,听了那些话,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呢。 最初几天的提心吊胆过后,大赵氏也平息了许多,她日日忙碌,也无暇再顾着去数什么日子,等再想起来时,已经过了二十几天了。 老祖宗也略松了一口气,只是不到最后那一日,谁也不晓得会不会变化,她盼着空明师太说得不准,可看着楚维琳的肚子,她又想,若是不准,这一胎到底是哥儿还是姐儿? 事关常府命运,只要空明师太说得不准,常府能富贵如常,楚维琳这头胎是男是女,在老祖宗眼里也没有那般重要了。 楚维琳也记着日子,已是初夏,一日暖过一日,只是她的肚子并不显怀,孩子安静得很,要不是葵水停了,她都没有感觉到自己是双身子的人。 五月十九,正是空明师太说的最后一日,大赵氏此刻放松许多,笑盈盈陪着老祖宗说话:“看来是不准的,外头传言多有夸大。” 老祖宗点头,只是那颗悬着的心始终无法放下,隐约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说不清道不明。 眼看着外头太阳偏西,她深呼吸了几口,正要说什么,就见段嬷嬷一脸铁青着挑了帘子进来。 大赵氏皱了皱眉头,老祖宗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的。 霁锦苑里,楚维琳歇了午觉起身,坐在梳妆台前重新梳头。 流玉快步进来,垂手候在一旁。 “怎么了?”楚维琳的心跳快了几分,今日是最后一日,她特地嘱咐流玉盯着大赵氏的动静,流玉来得这般急…… 流玉禀道:“刚才大太太娘家的婆子过来报丧,宣平侯府小侯爷夫人中午时没了。” 嘶…… 头顶发根被拉扯住,楚维琳痛得咬牙,宝莲赶忙松开手,跪下道:“奴婢听了噩耗一时惊讶,失手弄痛了奶奶,请奶奶责罚。” 楚维琳没有理会宝莲,也不顾此刻披头散发模样,颤着声再问流玉:“你是说,赵涵欣死了?” 流玉重重点头。 楚维琳攥紧了拳头,闭着眼睛许久不语。 她从前就知道,嫁入宣平侯府给那位小侯爷做填房根本就是死路一条,前世楚维琬如此,今生赵涵欣也是一样。 之前去崇王府看望楚维琬时,她就听说过,赵涵欣滑了两次胎了,身子也一直没有养好,这种状况下,以赵涵欣的脾气肯定撑不了太久,只是楚维琳也没想到,赵涵欣竟会在这个时候死了。 在这个空明师太说中了的日子里。 这种事,真的可以信口开河到一语成谶的地步吗?R1152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奇哉(三)二更 求收求订求票票~~~—— 楚维琳静静坐在梳妆台前,白皙手指轻轻拂过妆盒,末了终是叹了一口气。 她恍然间想起前世,赵涵欣不是少女装扮,而是站在廊下浅浅笑着望着她的妇人。 赵涵欣喜欢珊瑚,喜欢金银,她的手上头上总是戴着许多,仿佛是要把闺中她没有能够戴上的所有东西都一并戴上。 楚维琳嫌那些东西晃眼,也不爱与赵涵欣一道,偏偏她总要围着她转,说的自然是妾室要伺候主母的那一套。 有一回,楚维琳不甚其烦,冷眼道:“你姨娘也是这般在你嫡母跟前立规矩的?” 赵涵欣面上痛楚、痛心一闪而过,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一字一字讲着赵涵忆的往事。 句句深情。 可再来一世,正是赵涵欣心心念念的嫡姐一手把她推进了火坑之中,便是她这些年在宣平侯府上戴着她从前根本不可能拥有的华贵首饰头面,也一样不过是牢笼是枷锁。 赵涵欣,真的就这么死了…… 这是否就是因果?是否就是轮回?前世有大赵氏撑腰而在楚维琳跟前耀武扬威的赵涵欣,绝不会想到她会有这样的经历。 楚维琳垂眸看了一眼依旧跪着的宝莲,缓缓道:“起来吧。” 宝莲起身,鹅黄褙子下摆压出了一条浅浅的印子。 楚维琳道:“晚些换一身吧。那是侯府里的夫人,又是我们府上的表姑娘,莫要惹了闲话。” 宝莲会意,点头应下,一会儿也要去和其他人说一声,虽不是治丧,但也要把鲜亮衣服收一收了。 大赵氏到天黑透时才返家,直直去了松龄院,第二日一大清早,又有小厮匆忙出府,赶在开城门时第一波出了京,往玄明山去。 下午时,空明师太便又来了。 大赵氏和柳氏一道候在二门处。 柳氏上一回就想一睹空明师太风采,可老祖宗不唤她去,她也只能忍住,事后问了问,哪个都不愿意说师太到底卜算了什么,她好奇之余,也只有作罢。 今日听说空明师太又登门了,正想求一求老祖宗,不想老祖宗先开了口,叫她一并过来。 空明师太踩着脚踏下车,合掌行了佛礼。 众人纷纷还礼。 暮春的午后阳光已经有些刺眼了,空明师太眯了眯眼睛,道:“太太,贫尼算得如何?” 大赵氏尴尬笑了笑:“师太算得极准。” 柳氏听不懂,想追问前一回算了什么,可大赵氏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也就不提了,而是去看空明师太。 空明师太也正好朝柳氏看过来,四目相对,她笑着念着一句“阿弥陀佛”,柳氏亦弯着唇角,比了一个请的手势,道:“师太辛苦了。” 楚维琳坐在老祖宗下首,见空明师太进来,她起身行礼。 礼数过后,老祖宗示意屋里丫鬟都退出去,又让段嬷嬷闭起了门窗。 “师太料事如神,老婆子信了,可否请教师太,前一回说的事,要如何破解?”老祖宗正襟危坐,眉宇之间神色凝重。 楚维琳也打起精神来,她想听听空明师太到底会怎么说这破解之法。 空明师太直视老祖宗的眼睛,声音低沉:“逆天改命本就不易,何况要改的不是一人之命,而是一族之命运,且先走一步看一步,贵府长房这半年多凶险,实则是缺了一个能制衡之人。” “制衡之人?”老祖宗紧皱眉头,似是在思索。 楚维琳细细想了想空明师太的话,倒是品出些高明味道来。 逆天改命这种事,到底能不能成,谁也不知道,若空明师太上来就把如此艰难之大事大包大揽,拍胸保证一定能成,这并不会让人觉得她自信,反而像极了街头胡言乱语的江湖骗术,老祖宗事后分析,也定会存有疑虑。 而现在她说得如此谨慎,反倒是会进一步打消老祖宗对她的观望态度,走一步看一步说一步,只要一步准过一步,往后老祖宗不信她都不可能。 “手段、能耐、治家之道,贵府太太一概不缺,制衡之人并不是指这些,而是八字气相。”空明师太如此道。 大赵氏道:“我和老爷成亲之前合过八字,上上之配。” “是了,太太和老爷的婚事是上上配,所以香火繁盛,可长房之中并非只有您两位,还有奶奶姑娘们,有丫鬟仆妇们,这么多人在一块,难道不会有相抵触之人吗?” 老祖宗抿唇思考,半晌道:“那是不是找出那个不相称的人就可以了?” 空明师太摇了摇头:“这么做只是解一时之困,并非一劳永逸。老夫人,可否让贫尼看一看贵府长房老爷和太太的生辰八字?贫尼推算出一人,有她制衡,才是长久之策。” 大赵氏捏着帕子的手指有些发白,她一时弄不清空明师太的用意,可她知道,定然对自个儿是不利的,她见老祖宗正要吩咐段嬷嬷,便抢在前头道:“师太,我不懂,是怎么一个制衡法?” 空明师太唇角似笑非笑,眼睛清澈冰凉,连楚维琳瞅着都有一股子寒意,别说是正对着的大赵氏了。 “太太,子嗣香火,命中自有定数,损得多了,后头也就慢慢断了,故而长房如今只有一个姐儿,并无哥儿。” 大赵氏身子晃了晃,如坠冰窖,她赶紧去看老祖宗,见老祖宗面无表情看着她,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吐出一个字来。 楚维琳偷偷打量了一眼老祖宗手中的佛珠,这一番话让她想起常郁明说过的故事,城东那位李富商不就是家中损了太多性命,这才祸及子孙的吗? 虽然她早料到以大赵氏能耐,长房不会是什么干净地方,可被空明师太这么意有所指地一说,还是叫人瘆得慌。 柳氏低下头,心里默念佛号,不去开口参合这些。 老祖宗漠然的目光扫过大赵氏,而后停驻在空明师太身上:“师太稍等片刻。” 段嬷嬷取了常恒翰和大赵氏的生辰八字来,空明师太一手捏着写了八字的薄纸,一手捻着手中佛串,一颗接着一颗。 空明师太一副入定模样,老祖宗自不会开口催促,楚维琳瞥见大赵氏面色阴沉发白,亦垂下眸子。 不管这空明师太是什么来历,能叫大赵氏这般左右为难、进退不得,楚维琳还是愿意听她的高见的。 那佛串被捻着转了三圈,空明师太才抬起了头,薄唇轻启,吐出一个八字来。 段嬷嬷见老祖宗冲她抬了抬下颚,她会意,复述了一遍之后,便去隔壁取了纸墨写下,略吹了吹又拿过来给空明师太过目,等师太点头后,段嬷嬷把这八字交到了老祖宗的手上。 老祖宗看着这陌生无比的八字,等着空明师太解答。 “这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八字,贵府长房老爷三天内纳她为妾,有她制衡,长房灾祸会渐渐过去,等明年这个时候,无论发生什么事,贵府都能置身事外。”空明师太道。 大赵氏本就阴沉的面色越发难看,说到了底,竟是要往她院子里再塞一个人! 老祖宗也不问明年这时会发生什么,而是问:“那之后呢?五年后呢?” “一年后,贫尼会再回念惠庵,再登门来破解之后的事情。” 有了上次交谈,老祖宗也清楚空明师太的性格,让段嬷嬷送了她出去,依旧送上丰厚礼金。 柳氏见屋里气氛沉闷,鼓起勇气开口道:“老祖宗,真要信那师太所言?” 老祖宗哼了一声:“走一步看一步,不过是些礼金,不过是添个妾室,依言行事又有何不可?” 大赵氏知道,这话是说给她听的,这空明师太灵也好不灵也罢,提出来的破解法子仅仅就是让常恒翰再纳一个妾,老祖宗怎么会不答应?尤其是师太已经料准了赵涵欣的生死。 不过就是一个妾,她院子里妾室通房那么多,难道还会怕再添一个不成? 大赵氏咬牙挤出一个笑容:“老祖宗说得是,若真能破了五年之灾,又或是能让家中香火繁盛,别说是妾了,便是贵妾,便是平妻,媳妇也觉得应当如此。” 就算装得不像,也必须装,老祖宗冲大赵氏缓缓点了点头:“既如此,去寻这个八字的姑娘,若是良家出身,就许为贵妾,别叫外人说我们强取强求,权势欺人。” 楚维琳出了松龄院,柳氏从后头匆匆跟了上来,亲昵挽着她,道:“郁昀媳妇,纳个妾就能破解,你信吗?” “神怪之事,哪是我一个凡人说得明白的?”楚维琳笑道,“不过啊,老祖宗说得在理,就是让大伯父纳个妾室,若有用,皆大欢喜,若无用,也不算什么损失。” “这倒是!”柳氏不住点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她若胡言乱语,便去那……哎呀,她也就是借住,并非那念惠庵里的师傅,若是回头走了,又去哪里寻她?” 楚维琳笑了笑,没有说话,这空明师太费尽心思,应当不是一个骗子。 等常郁昀回来,听了这一番话,亦是一头雾水,仔细想了许久,道:“来年这个时候,能出什么事情?” 楚维琳闻言深思,印象里景德二十三年的春末夏初,并非发生过什么与常府相关的大事。 “只是,三天之内要寻到这么一个人,怕是不容易。”常郁昀的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道。R1152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奇哉(四) 三天之内,只凭一个八字就要把人找出来,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赵氏一肚子火气闷在胸口无处发泄,抬眼扫了一眼院子里,树梢碎花只余了少许,在这春末时节,闷热得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再不甘愿,也不能做甩手掌柜。 手下管事婆子都小心翼翼揣着端着,就怕一不留神惹祸上身,她们也是尽心尽力了,可那是姑娘家的八字,哪里是随意能打听出来的。 到了第三日清晨,依旧没什么进展。 松龄院里,柳氏和楚伦歆交换了一个眼神,楚伦歆也晓得那八字的事情了,见老祖宗沉着脸,也不愿意去做个出头鸟,叫柳氏盯得烦了,干脆低下头当没瞧见。 柳氏拿楚伦歆没办法,只好有样学样,也当一座菩萨像。 老祖宗喝完了羊奶羹,声音不轻不重:“赵氏,有信儿了吗?” 这声音落在大赵氏的耳朵里就如擂鼓一般,她硬着头皮摇了摇头:“媳妇还在寻。” “还在寻?”老祖宗哼了一声,“这都最后一日了,抬妾是没这么多规矩,但你这是要直接把人绑回来吗?” 大赵氏的心跟被摆在炉子上火烤一般。 道理她明白,就算找到了人,哪里还有时间细细去和人家商讨什么纳妾的细节,根本就和绑回来没什么两样,万一是个不想在官宦人家为妾的人家,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传扬出去,岂不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常郁晖那般荒唐,是因为有个荒唐爹。 这可不是化解什么长房灾祸,根本就是把好不容易脱了困的一家子又给拽到坑里去。 大赵氏心思转个不停,嘴上喃喃道:“莫非这就是那个空明师太打的注意?” 这么说,找不到这个人不就不会落了圈套了? “等你找到了人再说吧。”老祖宗一看大赵氏神色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冷冷驳了一句。 一直不动声色的楚伦歆突然抬起了头,叹道:“老祖宗说得是,去外头找,便是找到了时间也不够了,就在家里再找找吧,都是常家的下人,愿不愿意还好说些,真找不出这个一个人来,老祖宗,那就是天命不可违。” 老祖宗的眸子倏然一紧,天命不可违吗…… 她活了大半辈子了,什么是天命她都说不清楚了,多少朝堂争斗,多少后、宫喧嚣,她没有身处其中,却也看了个七七八八,那些笑到最后的真的是天命,还是改了别人的天命? 在那个冰冷无情的地方,活下来的人,从来不信命。 老祖宗坐直了身子,沉声问大赵氏道:“府上的花名册,可有一一看过?” 大赵氏颔首:“头一日就对了花名册了,没有一模一样的。” 这些事情,大赵氏不会疏忽,老祖宗知道答案定是如此,但也没有完全死心,又问:“有没有接近的?” 花名册是底下管事婆子对的,大赵氏一时也说不上来,又让人去把厚厚的名册取来,叠在桌上,道:“媳妇再看一遍吧。” 其余人也没闲着,帮着一并翻看,连段嬷嬷都搬了把杌子坐在一旁翻起来。 常府上下,内外院仆妇数百人,要不是人多,只怕也要费上半日。 楚维琳只看得眼睛酸痛,放下册子仰头揉了揉。 “这个倒是相近!”柳氏突然出声道,“就是老祖宗拨给了郁映的那个红笺,年月都对得上,就是日子和时辰差了。” “哦?”老祖宗追问了一句,“差了多少?” “红笺是癸巳日、丙辰时,”柳氏叹了一声,“我们要找的是个晚上落地的姑娘。” 老祖宗摇了摇头。 段嬷嬷从厚厚的册子里抬起头来,蹙眉沉默了许久后,质疑道:“丙辰时?不对啊!” “哪儿不对?” 见老祖宗问自己,段嬷嬷又仔细回忆了一番,道:“前些年,正巧是水莲做生的时候,几个姑娘打趣正巧叫奴婢听见了,水莲那时指着红笺和水茯她们,说自个儿是天亮前生的,就是个劳苦命,不比她们夜里出生,正是享福的好时候。” 诧异过后,老祖宗急急唤了人进来,道:“去叫红笺来,速度叫来。” 红笺听闻松龄院里传唤,哪里敢耽搁,放下手中活计速速来了。 她原本就是松龄院里出去的,也是熟门熟路就进来了,一抬头见屋子里主子们不少,气氛却很压抑,她赶忙上前一一请安,再不敢多行言语,垂手立在一旁。 大赵氏看着红笺,音色平缓:“红笺,你是什么时候生的?” 这样的问题让红笺有些愣神,她这几日一直照顾着不肯出房门半步的常郁映,旁的事倒是没特别上心。 楚伦歆瞧她那样子,估摸着这几天大赵氏寻人的事情红笺大约只知道个皮毛,至于寻的是什么八字的人,寻来又要做什么,她怕是一概不知。 红笺呆呆看了眼桌上厚厚的花名册,垂下头道:“回太太的话,奴婢是癸卯年八月初一日酉时生的。” 老祖宗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而后又似长长松了一口气一般,舒展开了。 这正是空明师太留下的八字:癸卯、辛酉、壬子、癸酉。 大赵氏此刻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了,好在她这几日有些心理准备了,面上也没有太难看:“为何花名册上写的是葵巳日、丙辰时?” 红笺摇了摇头,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还是段嬷嬷仔细来回翻了花名册,看出个名堂:“怕是红笺从松龄院去了二姑娘那里,花名册上抄差了。” 府上的花名册具是依照着各房各院来的,像红笺这般被赏了人,她的名字就会从松龄院的册子里抽走,另抄写一份放到常郁映那里去,这中间有人经手,也就会出错。 这抄错了的人,回头定然是要受罚的。 大赵氏还未开口,老祖宗先说话了:“红笺,你入府也有八年了吧?我还记得,那年我去法雨寺礼佛,玄明山上的官道上,你一个女娃儿哭得可真伤心。” 提起当年事,红笺的眼眶湿润了,哑声跪下道:“是,奴婢家乡遭了灾,奴婢的爹死了,奴婢的娘带着奴婢进京想投靠亲戚,哪知眼瞅着能进京了,奴婢的娘听说亲戚前些年就搬离了京城,一时没了盼头就倒下了,要不是老太太相救,奴婢怕也已经死了。” 老祖宗数声叹息,那时她也就是一个念头,毕竟是上山礼佛的,见小丫头哭得凄惨,又怎么会不动了恻隐之心? 小女孩的娘是不行了,见遇上了富贵人家询问她们状况,便把女儿推到了车前,她说她活不成的,求车上贵人收下孩子,她不要什么卖身银子,只盼着能给孩子一口饭吃,不要让她流浪街头做个乞儿。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祖宗信佛之人,自然答应了,一个女娃儿而已,家中总要添丫鬟的。 那时楚伦歆和柳氏两个媳妇是陪着老祖宗上山的,还带着几个孩子,柳氏揣摩了老祖宗心思,见红笺身量和常郁曚差不多,便让底下人拿了套常郁曚的衣服过来替那孩子穿上,收拾干净之后再抱过来,孩子的模样叫老祖宗眼前一亮。 之前脸上又黑又脏瞧不出来,擦干净之后,女孩额头正中间的一颗朱砂痣显露了出来。 老祖宗本就是念着菩萨做一做善事,哪知道捡到的会是这么一个有童女模样的孩子,惊喜不已,取名叫红笺。 等问过了岁数,老祖宗也忍不住唏嘘,明明比常郁曚长了三岁,身量却还差不多,可见真是苦人家。 红笺自此之后就跟了老祖宗,由段嬷嬷仔细调.教,从个小丫鬟成了二等丫鬟,只等着屋里的大丫鬟放出去之后就顶缺的,要不是常郁映太不像话,老祖宗才不舍得让红笺过去替她收拾一番。 红笺跪在地上眼泪簌簌,楚维琳心里也不甚舒服,老祖宗好端端提起前事,不过是想以此大恩让红笺说不出一个不字而已。 虽然以红笺这样卖断了一生的丫鬟是根本不可能反抗得了的,但好歹求个稳妥,万一红笺是个刚烈的,当场撞了柱子亦或是对常恒翰做了什么,老祖宗哪里再去找一个同样八字的姑娘出来。 “红笺,你年纪也不小了,今夜就开了脸,跟着恒瀚吧。”老祖宗长叹一声。 红笺身子如被雷劈了一般,许久才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看老祖宗,又看看大赵氏,半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大赵氏此时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比起从外面抬一个进来,红笺这样丫鬟出身的更好拿捏,她没有亲戚父母,又是知根知底的,只要大赵氏别规矩立过了头,老祖宗也不会帮红笺出头。 总归是添人,红笺这样的也是个好人选,这么一想,大赵氏也觉得轻松不少,她笑着道:“红笺,这么个好日子可别哭肿了眼睛。” 红笺又俯下了身子,楚维琳眼尖,瞧见她的紧紧咬住了下唇,最后才缓缓吐出了一个“是”字。 人寻到了,三天之期也到了,今日便要开脸,大赵氏也不小气,置办了几桌宴席,让红笺请了她相熟的丫鬟婆子吃个喜酒,又让人准备了新房,亲自送了常恒翰过去。 本来这事也就完了,偏偏老祖宗突然又让段嬷嬷来传话,说红笺跟了她这么多年,又是这么个情况下抬举的,她不想亏待她,给个贵妾名分。 大赵氏一口血憋在嗓子眼,脸色灰白到了极点,尤其是一眼瞧见西厢红烛,恨不能扑过去全部烧了拉倒! 贵妾,只比妾多了这么一个字,却是全然不同的,老祖宗这是防着她背地里折腾红笺,想以此警告她莫要轻举妄动。 而霁锦苑里,水茯去吃了酒回来,神色郁郁,见楚维琳盯着她,她只好道:“奴婢觉得,给大老爷当妾,红笺只怕……” 后头的话,水茯不敢说,楚维琳却听懂了,大赵氏手上,哪个妾室能讨到便宜?况且常恒翰身边本来女人就不少,红笺一个年轻的,这一下子就要当了出头鸟,便是大赵氏不出手,其他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娉依晓得水茯和红笺关系不错,怕她感伤以至于说出什么大不敬地话来,赶忙拽了拽她的袖子。 水茯会意,便不说了。 楚维琳支着腮帮子翻书,她也没看进去多少。 空明师太说过的话还在她脑海中翻滚,楚维琳总觉得不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可红笺和空明师太,她还真联系不到一块去。 红笺没有这么大本事去布个大局,让空明师太的神机妙算在京城都出了名,要说她是在师太进府之后暗自买通了师太,那楚维琳就更看不懂了,就算她不想做个丫鬟想做姨娘,这个家中,常恒翰可是下下选。 反正是靠鬼神之力,去常郁晔那里都靠谱得多,再是狮子大开口要给传胪大人做妾,那个情况下,楚维琳也只能和大赵氏一样吃哑巴亏。 若说红笺喜欢岁数大一些的,不还有常恒晨和常恒逸吗?为何就非要是常恒翰呢…… 楚维琳想不明白,也就觉得不可能是红笺和空明师太联手捣鬼,可要真说是师太随手一指,似乎也有些不对。 纠结到了最后,楚维琳连连摇头:“给大伯父做妾,也比跟着二妹妹好些吧。” 水茯和娉依面面相窥,她们极其认同,可这话楚维琳可以说,她们两个是不敢应的。 常郁昀正好回来,听到这句话也是一愣,等听楚维琳说了红笺便是那八字的主人,他的眉头微微一蹙,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楚维琳仰着头想和常郁昀说什么,突然觉得胸口发闷,嗓子难受得要命,忍不住捂着嘴干呕起来。 她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孕期的反应,也就是今日早上,不晓得是不是起得急了些,支着床板干呕,把常郁昀都唬了一跳。白日里一qiē寻常,就没特别放在心上,哪知这会儿又突然想呕了。 常郁昀一手架住楚维琳身子,一手在她背后一下一下顺着,等她舒服些了,娉依伺候她漱了口。 楚维琳躺在榻子上打不起精神来,常郁昀取出一个油纸包,笑着打开道:“刚才与你说话,我都忘了这个。” 早上见楚维琳吐了,常郁昀散衙后特地去买的,浸了酒的青梅颜色翠绿,他取了一颗喂给楚维琳:“酸吗?” 楚维琳张口含下,如暖阳一般温和的笑容让她整个人平复了许多,不由就眯了眯眼,舌尖滑过口中青梅,笑道:“正好。” 桃花眼波光潋滟,笑意更浓。R1152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奇哉(五) 春夏交接,正是雨多的时候。 一连下个半个月的雨,不说楚维琳这个双身子的,连楚伦歆都有些打不起精神来。 大赵氏端坐八仙椅,不急不缓和老祖宗说着话:“依着往年来看,这春末雨多,夏日里越发炎热,已经入了六月,趁着冰价还未涨,先把冰都置办好。” “情愿多备些,也好过到时候缺冰。老婆子年纪大了,用不了许多,可你们一个个都是怕热的。”老祖宗说罢,正好瞧见楚维琳低着头,见她肚子已经显怀,笑着提醒道,“郁昀媳妇,你可不能贪凉,角落里放几盆冰去去暑气就好,千万碰不得冰碗。” 听见老祖宗唤她,楚维琳赶忙抬头,笑着应了。 大赵氏又说起了六月十九去法雨寺上香的事体,老祖宗嘱咐了几句,末了问道:“空明师太还在京中吗?” 虽是依着空明师太的话,让常恒翰纳了红笺,但对于这个到京城只有半年的老尼,老祖宗依旧记挂在心上。 大赵氏答道:“在京里的,听说城中又有几户人家得了她的提点,连杨将军府上都请了她。媳妇还听说,念惠庵正加紧整修,想在观音菩萨成道日之前完成,以念惠庵如今的声势,这一回成道日应当也是热闹的。空明师太说过,整修成了之后她便要离京了,大约也就这个月的事情了。” “哦?杨将军府上?”老祖宗倒是诧异,可转念一想也就明白过来,杨老夫人似乎也是信佛之人,郡主这个月就要启程远嫁,她想要卜算吉凶也在情理之中,“我们还是去法雨寺,我折腾不动,赵氏,你记得使人去念惠庵多添些香火。” 老祖宗交代完了,又问楚维琳道:“圣上下旨之后,你也没见过郡主吧?” 郡主指的就是杨昔诺。 楚维琳懂老祖宗的意思,浅笑道:“杨家姐姐匆忙备嫁,我又是双身子,就没有递帖子过去,我与她相交一场,她这一走,这辈子不晓得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我一会写封信给她吧。” 楚维琳回到霁锦苑,便让流玉研了墨,其实不仅仅是老祖宗记挂着,她也很想知道空明师太会和杨家人说什么。 浣花笺上,墨香浓郁,楚维琳写完后吹了吹,等干透后装入信封,交到流玉手中:“你领了对牌亲自送去。” 流玉应下,匆匆去了,等到傍晚时带回了杨昔诺的回信。 杨昔诺和楚维琳说话素来直接,空明师太那日进府的确是她祖母的意思,杨昔诺自个儿并不喜欢师太那双仿若能看透一qiē的锐利眸子,只是师太说的话叫家里人欢喜,最后是由她母亲亲自送上了马车。 空明师太说杨昔诺命中就是富贵相,杨家之前能复起也全是靠着杨昔诺的命格,此番远嫁,瞧着是前途不明,可事实上,她能在德王府站稳脚跟,且能得世子看重,往后数十年无忧。 饶是杨昔诺不喜欢空明师太,可这样的话,又有哪个人不爱听? 杨家老太太甚至是送上了一座掌上玉观音,这观音像她收了许多年,当初杨家困于市井之中时也没有出手过,在这一刻却盼着空明师太一语中的。 信纸最末,杨昔诺还是盼着能在离京前再见楚维琳一面,毕竟这一嫁真的是天南地北。 楚维琳叹息一声,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岑娘子来看过,头几个月过了,她这胎是稳妥了的,可上从老祖宗、常郁昀,下到一院子丫鬟们,具是不敢有半点马虎,别说去看望杨昔诺了,便是想回一趟楚家,各个都一样不放心。 楚维琳把信呈给了老祖宗。 老祖宗读完,睨了楚维琳一眼,信上这些事体一时之间瞧不出空明师太本事深浅,本来转述几句也就行了,拿了信纸给她,自然是为了最后那几句了。 老祖宗抬手揉了揉眉心,又看了一眼放在身边几子上的另一封信。 那是她嫡姐给她的回信,那边已经应下了两家亲上加亲,等合过两个孩子八字,若是配得上,这亲也就会定下了。 她们姐妹从小在荣安公主府中长大,感情极好,可自打各自出嫁之后,也只能凭借鸿雁相交,只在公主薨逝、父母归天时才见过几面…… “宫里定了日子,郡主十三日进宫,十五日一早起驾离京,你到时候送送她吧。”老祖宗闭着眼睛,缓缓道。 郡主远嫁,排场非同一般,说是送,其实也只能是远远看上一眼,但这已经是老祖宗的让步了,楚维琳哪里敢多求什么,依言应下。 转眼便是十五。 常郁昀休沐,便陪着楚维琳出门 街上人多,楚维琳不能在人群中拥挤,马车也只能停在小巷里,并不方便,常郁昀在福来居里包了个雅间,窗子正巧对着街道,也算是视线良好。 车马从宫门驶出,十里红妆,几百护卫随行,要一路把杨昔诺送到德王府。 虽有守备司清场,可沿街还是叫围观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若不是楚维琳占据了这么个好位子,只怕是什么也瞧不见的。 车轱辘压过长街,仪仗威严,队伍前头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杨昔诚,他亲自送姐姐远行。 楚维琳一眨不眨看着队列从远及近,又从近往远,印在脑海之中的便是那一片如霞光一般的红色。 从娇女到落难凤凰,杨昔诺吃过许多苦,又从市井之中回到将军府,被崇王妃认作义女,成了宗亲,她的这十余年的经历像是一个传奇,一个故事,是许多闺中女子都不可能拥有的人生,但楚维琳又希望杨昔诺的婚后生活能够平凡而简单,不用这般大起大落,夫妻和睦、举案齐眉。 送嫁的队伍出了城门,围观的百姓渐渐散去,常郁昀牵着楚维琳的手下楼回府。 老祖宗定了十八日一早去玄明山,一直到二十一日才回来,楚维琳大着肚子自然是不去的,这几日不用晨昏定省,整个人也就慵懒些。 午后日头大,楚维琳怕热,便在东次间的榻子上小憩,宝莲搬了把杌子在一旁坐下,手中蒲扇轻轻摇着。 许是这微风清凉,楚维琳睡得很踏实。 宝莲一只手支着腮帮子,静静看着楚维琳。她瞧得出来,自家奶奶这几日心情不错,这会儿不晓得梦见了什么,眉宇舒展,唇角似有笑意,这份恬静模样,叫宝莲都忍不住要勾了唇角。 奶奶这般好看,也难怪爷把奶奶捧在手心里,如花容颜,又有谁会不喜欢呢。 宝莲正想着,忽然就想起前几日李德安家的说过的话。 那时李德安家的站在东厢门口与她和宝槿说话,楚维琳从外头回来,宝槿快步迎上去,宝莲落后了一步,正巧瞧见李德安家的怔怔望着楚维琳出神。 宝莲不解,催道:“妈妈,奶奶回来了。” 李德安家的这才回过神来,笑容里有些苦涩:“我一眼看过去看差了,还当是太太回来了,奶奶打小就和太太长得像,现在梳着一样的妇人头,我一晃眼啊,真有些分不清了。” 宝莲闻言一怔,脑海之中江氏的模样一点点清晰起来,和楚维琳叠在一起。 “像极了呢……”宝莲凝视楚维琳的睡颜,喃喃自语。 那位章老太太口中与江氏七八分相像的桂姨娘又是何等模样?是不是从楚维琳的脸上也能窥得她当年容貌? 让楚伦煜念念不忘的江氏,让楚证赋记了数十年的桂氏满娘,她们像极了呢。 宝莲想得出了神,手中蒲扇却没有停,一下又一下摇着,直到日头偏了西。 六月十九,观音菩萨成道日。 楚维琳虽没有跟着去寺中,这样的日子还是要添些香火的。 娉依备了软轿,陪着楚维琳到了家庙之中,守家庙的跛脚钱七已经回避,两个婆子迎了楚维琳进去。 家庙里供奉的就是观音菩萨,金身佛像正是从法雨寺请回来的,金银彩绣的佛幡精美绝伦,听说是出自吴氏之手,她的这一位婆母,七窍玲珑心,女红极其了得。 佛前点了檀香,宁神静心。 楚维琳肚子还不重,却也不敢跪上太久,在厚厚的蒲团上诵了一会经,也就起身了。 今日没有出太阳,空气也没有沉沉发闷,楚维琳并不着急回去,叫娉依和宝槿扶着在家庙附近走动。 夏日枝叶茂盛,走在底下,倒也舒服,两人小心伺候着,后头不远不近又跟了几个婆子丫鬟。 楚维琳边走边看,忽然余光瞟见远处游廊的花窗后头匆匆经过一个人影,那身影似乎还有些眼熟。 再一想,那人分明就是莞馨。 她一个双身子的人折腾不起,又跟着这么多人,难免会有些动静,便低声吩咐道:“我有些累了,就在这儿歇一歇,宝槿,你去前头帮我摘几枝玉簪花回来。” 宝槿一怔,见楚维琳冲她点头,她急忙去了。 刚刚那一瞬,她也是瞧见了那人的。 那年在常府小住,楚维琳夜会常郁昀,宝槿守在门口,一位娘子挑灯笼从采芙院外头经过,差点吓坏了她。那时没有被人发现,宝槿却是把那人身影刻在了脑子里,等楚维琳嫁进来之后,宝槿便知道了,那是大赵氏院子里的莞馨。 宝槿轻手轻脚往前走,绕出了楚维琳一行人的视线,躲在一处角落,正巧能偷瞄莞馨。 莞馨走得不疾不徐,跛脚钱七从另一头过来,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宝槿不晓得他们两人的事情,见钱七的嘴直往莞馨脸上去,一时惊得瞪大了眼睛。宝槿虽是个未婚配的丫鬟,可毕竟要伺候楚维琳,男女之事大致有些概念,可听到钱七那张嘴里的混话还是叫她面红耳赤,巴不得能捂起耳朵。 可她是来听墙角的,只能硬着头皮听下去。 “你好些日子没来了,大太太去庙里了,你都没出现,怎么的,有了新相好了?”钱七道。 莞馨一听这话就来气,恼道:“还不是那个蹄子,现在可了不得了,仗着是老太太屋里出来的,可没少霸着老爷,连太太这会儿都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们做下人的哪里还敢惹她?昨日里太太不在家,越发没个收敛,四更天还要水,真是不知羞!” “啧啧,什么蹄子,人家现在是周姨娘!”钱七哈哈大笑。 “德行!”莞馨啐了一口。 钱七一面对莞馨上下其手,一面道:“你别光说人家,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话又说回来,大老爷还真不讲究,周姨娘比二姑娘大不了几个月吧?这也就罢了,这帮老爷们不少都是好这口的,可周姨娘进府时才七岁,差不多就是大老爷看着长大的。虽然长得是漂亮,那颗朱砂痣勾人魂的,但这都下得去手……哎呦,我要是大太太,血都要吐出来喽!” 莞馨重重拍了钱七一把,低声喝道:“你们男人都一个样,见一个爱一个,现在要是有个岁数小的在你跟前,你转身就把我扔后头了。哼,那蹄子漂亮?再漂亮有个什么用?咱们老爷身边又不是没有出过比她漂亮千百倍的,现在那一位在哪儿呀?白骨都要烂成泥了!我倒要看看这蹄子能在太太眼前张狂几年!” 莞馨骂骂咧咧,她似是还有事情在身,推开了钱七后就往园子深处走,那儿是府中西北角门,能直接出府去,钱七赖皮膏药一般粘着。 直到两人走远了再听不见动静,宝槿才红着脸走开,先去摘了玉簪花,才又回到楚维琳那儿。 楚维琳坐着歇了会,见宝槿回来,便起身回霁锦苑。 宝槿把玉簪花插到瓶中,娉依已经被楚维琳打发了出去,屋里只有她们主仆二人。 楚维琳低声问道:“知道莞馨去哪儿了吗?” 宝槿摇了摇头:“走到一半遇见钱七,奴婢不敢再跟上去,怕叫他们发现。” 这倒是出乎楚维琳的意料,她以为莞馨出现在那儿是要从角门出府,若是宝槿耳力好,说不定能从莞馨和守门婆子的对话里听到些什么,却没想到她会遇见钱七,毕竟,她今日就在家庙里,莞馨断不会有胆量在这个时候去私会钱七。 “没跟上也无妨,没叫他们发现就好,”楚维琳安抚宝槿道,“也是我大意了,那钱七虽是个跛脚,但却不是什么善茬,你若是被发现了吃了亏,我就追悔莫及了。” 宝槿连忙摇了摇头,想到刚才听到的那些话,脸上一下子又烧了起来,扭捏了一番,还是俯下身凑在楚维琳耳边,一五一十全部说了。R1152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坦白(一) 楚维琳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头。 她还记得那日,红笺跪在松龄院里,听着老祖宗吩咐的时候,她的头埋得低低的,一双晶亮眸子因着之前回忆旧事哭泣而红通通一片,她没有拒绝老祖宗和大赵氏,只是她的手攥得紧紧的,从楚维琳的角度看过去,只怕是掌心里都要叫她掐出一排月牙印来。 那时情xù做不得假,落在楚维琳眼中,红笺分明是不愿意的,怎么才过了这么些时日,由莞馨说出来,竟是南辕北辙。 不过,莞馨这张嘴巴,也不会说出什么好话来,她本就是大赵氏的心腹,是个寡妇而并非没出嫁的丫鬟,说话不会顾忌也不会羞涩,自然是什么难听说什么的。 要说红笺漂亮,那还真说不上。 常府里里外外仆妇这般多,论模样论谈吐,比红笺出众的多得是,红笺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她眉中央的那一颗朱砂痣,衬得那张白净脸蛋格外有些风情。 红笺和常恒翰的那些事体,楚维琳倒不关心,那是大赵氏才要操心的,她想着的是莞馨说的那句话。 白骨都要烂成泥了。 常恒翰身边通房妾室算不上少,如今还留着的也有三四人,只是这些妾室并没有生下一儿半女。 大赵氏手段了得,自己又是儿女双全,又怎么会添几个庶子来给自己添堵,必然是收拾干净的。 而这其中,别说是腹中胎儿,连带着大人一块没了命的,也肯定是有的。 那个死了多年,还能让莞馨记在心中,愤怒妒忌之余也不得不夸赞一句漂亮的人,楚维琳倒是有些好奇。 夜里拆了珠花,宝莲伺候楚维琳上了床,等常郁昀从净室出来,她便退了出去。 楚维琳半躺在床头,低声问道:“大伯父屋里哪个姨娘最漂亮?” 常郁昀正宽衣,听到这问题有些莫名其妙,转过头来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似乎是死了好些年了。”楚维琳抿了抿唇。 死这个字,无论是什么时候,总归是叫人不舒服的,常郁昀皱了皱眉头,在床边坐下,道:“死了好些年?” “恩。”趁着常郁昀吹灯落帐的工夫,楚维琳把今日宝莲偷听来的莞馨和钱七的对话大致讲了一遍,只不过那两人有些言辞太过露骨直白,她实在没法厚着脸皮和常郁昀说,只挑了些能出口的说了。 常郁昀侧身朝着楚维琳,摇头道:“我想不出来。” 楚维琳眨巴眨巴眼睛,这个答案也是情理之中。 那毕竟是常恒翰和大赵氏的屋里,常郁昀一个隔了房的侄儿,哪里会去关心伯父伯母屋里的事情,若是生养过孩子的妾室还好说,家里人总归叫得出她的姓氏,其余的那些,便是老祖宗都未必说得全。 大赵氏嫁进来二十多年,院子里来来去去那么多人,妾室也好通房也罢,常恒翰都不一定放在心上,更何况常郁昀根本不是那般八卦好事之人。 “难怪空明师太说大伯娘罪孽太多,损了香火。”楚维琳低低哼了一声。 常郁昀伸手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问道:“你信那空明师太?” 楚维琳抿唇思考了会儿,到底还是拿捏不准。 二十一日傍晚时,老祖宗一行才回府。 老祖宗到底上了年纪,坐久了马车浑身疲乏,早早就歇下了,又让人各处传了话,明日一早也不用过去请安。 哪知第一夜忽然雷雨磅礴,雷声一阵阵打到了四更天,楚维琳睡得不踏实,翌日一早眼睛都睁不开,连常郁昀何时起身出门的都不晓得。 楚维琳睡到中午时才起,夏日里本就胃口不佳,她又是双身子,近日里见到大鱼大肉就恶心,厨房里变着法子准备清口菜肴,可在楚维琳看来,都比不得满娘做的爽口的腌菜。 清粥小菜,都是早晨就备下的,一直热在小厨房里,这些东西说不上吃得饱,但能开胃。 楚维琳慢条斯理用完,正要吩咐娉依收拾桌子,忽然就觉得腹中排山倒海起来,刚吃下去的东西一股脑儿往上翻涌,根本忍不住,吐了一地。 直到肚子里都吐干净了,连连呕了几口酸水,这才渐渐消停了些。 娉依起初没防备被吓了一跳,很快回过神来叫了人进来一道伺候,先让楚维琳簌口更衣,又把一地污秽都清扫干净。 楚维琳被挪到了床上,望着那青纱绣了石榴花开的幔帐怔怔出神。 她这段日子时不时就会孕吐,可像这回这般剧烈的却是头一遭,只觉得整个人连心带肺都被掏空了一般,她伸手覆住隆起的肚子,感受着还算不上十分明显的弧度,缓缓放松下来。 孩子还在,没有被一并吐出去…… 楚维琳脑海中稀里糊涂的念头一个接着一个,便是宝莲坐在边上低声与她说话,她都有些难以集中精神。 大约是昨夜里没睡好的缘故吧,楚维琳这么一想,干脆闭上眼睛,想再多躺一会儿。 院子里有些声响传来,似乎是李德安家的的声音,宝莲正想起身出去看看,就听见脚步声已经传了进来。 来人没有在东次间里止步,而是直直就入了内室,宝莲不满地盯着插屏后出现的湖蓝身影,待看清了来人,她赶忙垂下眼,福身道:“五太太。” 楚维琳闻声睁开了眼睛,见是楚伦歆来了,她便想支起身子来。 楚伦歆几步上前扶住她的肩,忙道:“快躺下!我在院子里见到李德安家的,她说你吐了一身,这会儿好些没有?” “吃了些东西,就吐了,不碍事的。”楚维琳笑了笑。 楚伦歆见楚维琳面色如常,又问了几个丫鬟,彻底放了心,便笑盈盈在床边坐下,道:“刚才家里来人报喜。” 楚维琳睁大了眼睛,楚伦歆的眼底全是笑容,唇角勾起,说不出的喜气洋洋,叫人一看就晓得是欢喜到了心底的,能叫楚伦歆这般高兴…… 楚维琳的手还放在肚子上,忽然心领神会,惊喜道:“三姐姐生了?” “生了!”楚伦歆忙不迭点头,“天亮的时候生的,是个哥儿,崇王府使人去家里报喜,说是母子平安。母亲晓得我们都记挂着,便让人来告sù我们一声。” 楚维琳长长松了一口气。 楚维琬一举夺男,当真是太好了,可惜世子不在京中,楚维琬一个人安胎、生产,总算是能够安下心来了。 楚维琳让流玉从箱笼里取出一只盒子,打开给楚伦歆看:“这是我给小外甥准备的洗三礼,只是我这个样子,过去了也不方便,到要麻烦一众人照顾我了,叔母帮我给三姐姐吧。” 盒子里铺着红绸,摆着一块长命锁。 楚伦歆笑着点头,她来时就怕楚维琳逞强,她们姐妹感情好,她若一定要去崇王府贺喜,那还真不好拦着。只是那一日王府里定然是极其热闹的,这么多人一道围着,万一一个不留神出了什么事情,那可真是两厢为难了。 让鹦哥把盒子收起来,楚伦歆拍了拍楚维琳的手,道:“你只管放心,我一定送到。” 楚伦歆还要去松龄院里报喜,便让楚维琳好好休息,起身走了。 楚维琳躺在床上半睡半醒,时不时会想,那个小外甥到底长的什么样子,楚维琬和崇王世子具是容貌出众之人,那孩子总是不会差的。 她想着想着就有些迷迷糊糊了,不知道为什么,那婴儿就有些眼熟起来,她昏昏沉沉想了很久,猛得就浑身冰凉起来,那皱着脸大哭的样子与恒哥儿的样子叠在了一起,她甚至想起了前世进门后头一次从奶娘怀中接过只有两个月大的恒哥儿时的情景。 襁褓之中的孩子是那般小,那般软,她明明应该恨的,却对这么小的孩子恨不起来,只能怔怔抱着他,一动不动,老祖宗和大赵氏冰冷的声音左耳进右耳出,她一个字都没有听明白。 她想,她不愿意抱这样一个孩子,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她的父母都已经逝去,她为何要去养这么一个给她带来灾难痛楚的婴孩? 恒哥儿一直是奶娘带着的,可到底是住在一个院子里,她怎么可能完全忽略掉这么一个孩子?不管喜还是不喜,她能听见恒哥儿哭了笑了,能瞧见丫鬟们把婴儿的衣物取进取出,空气里的奶香味浓得她浑身都不舒服了。 一年时间,她看着恒哥儿学会了坐着,学会了爬行,学会了依依呀呀叫唤。 奶娘是个很尽心的妇人,有几次也是壮着胆子与她说,恒哥儿虽不是楚维琳亲生的,但好在是这么小就跟在她身边,会养亲的。 奶娘教恒哥儿说话,指着楚维琳一遍遍教他叫“娘”,便是被老祖宗和大赵氏压得喘不过气,可看到恒哥儿挂着口水呀呀想叫一声“娘”的样子,楚维琳也无法完全硬起心肠来。 那时候,她想到的是江氏,是她的娘亲。 直到她怀孕。 楚维琳一下子放松了许多,她有了身孕,老祖宗总不会再那般苛责了吧,能松一口气,也是好的。 也许是要做母亲了的关系,楚维琳待恒哥儿也不像之前那般排斥了,甚至有时愿意陪着他一会儿。 直到那一日…… 楚维琳孕中嗜睡,夏日傍晚闷热,她睡得并不舒服,宝槿替她摇着扇子,可还是添不了多少凉意。 “奶奶,奶奶!不好了!” 楚维琳猛然睁开了眼睛,宝莲跌跌撞撞冲进来,惨白着一张脸:“奶奶,恒哥儿落水了!” 脑袋轰得一声,楚维琳难以置信,叫两个丫鬟扶着匆匆起身,快步就往外头赶,宝莲噼里啪啦说着事情的经过,她根本听不进去。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连走路都是摇摇晃晃的,身边时刻有这么多丫鬟婆子跟着,怎么会落水?怎么会! 院门口她见到了被奶娘抱在怀中的恒哥儿,两只脚湿透了,脸上头上倒还干净。 楚维琳的注意力都在恒哥儿身上,根本没来得及仔细问过底下人,大赵氏便领着人冲了进来,恶狠狠剐了她一眼。 她甚至还不知道恒哥儿的情况,就被大赵氏手下的几个婆子带到了松龄院。 老祖宗拍着桌子大发了一通脾气:“去院子里跪着,恒哥儿若有个好歹,你自己掂量清楚!” 楚维琳难以置信,惊道:“老祖宗,我挺着肚子怎么跪?” 一柄玉如意砸在她脚边,老祖宗眼神冰冷:“小赵氏,不要以为有个肚子就有了倚仗,我不管你能生几个,恒哥儿永远是郁昀的嫡长子,你生的,永远越不过恒哥儿!” 再气闷,再愤怒,她争不过老祖宗。 跪在院子里时,她知道这都是算计,大赵氏就是抓住了常郁昀不在府中,楚伦歆回娘家去的这一刻,没有人能帮她,没有人敢帮她,闹不过吵不过,只能跪在这里。 意识渐渐模糊,身子仿佛不是自己的了,楚维琳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直到视线里出现了一个暖阳色身影时,她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了地上。 回到常府知道了情况的楚伦歆几乎是冲着进了松龄院,眼瞅着楚维琳倒下去,她催着婆子们扶楚维琳起来,入眼的就是她藕色长裙上那刺目的血色。 楚维琳醒来时是在自个儿的床上,房间里血腥味浓郁,几乎难以呼吸,宝莲和宝槿红肿着眼睛,她张了张嘴,嗓子干涩地说不出一个字。 本能的,楚维琳伸手去摸肚子,原本起伏的肚子平平的,她一时有些发愣,而后恍然明白过来。 她感受不到那个小生命了…… 没有了…… 眼泪一瞬涌出,她婆娑望着赶回府里刚刚冲到她床边的常郁昀,痛哭出声…… 夜色深沉,常郁昀回来得有些晚,晓得楚维琳身子不适,睡了一下午,他轻手轻脚走进内室。 躺在床上的人睡得并不安稳,似乎是噩梦缠身,口中不停喃着什么,常郁昀不放心她,在床沿坐下,轻声唤道:“琳琳、琳琳。” 楚维琳惊醒,猛然睁大了眼睛喘息。 内室里没有点蜡烛,她视线涣散,许久才能看清身边的常郁昀。 她一时想不清什么前世今生,分不清今夕何夕,那痛彻心扉的经历还盘旋在脑海里,楚维琳的睫毛颤了颤,猛得抬手拥住常郁昀的脖颈,呜哇哭了出来:“孩子没了,孩子……”R1152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坦白(二) 楚维琳的动作让常郁昀一时莫名,听清楚她哭喊的是什么时,他浑身僵硬,瞬间回忆起前世那一刻。 那一刻不仅仅是楚维琳的噩梦,对常郁昀也是如此。 他本以为重活一世,很多事情改变,彼此心情也应当是变了的,结果却是他想岔了。 那些恐惧是埋藏在心底里的,在这样相似的时刻,楚维琳的意识深处还是会想起那些。 楚维琳口中喃着,宝槿几个听见了,急急进来,见楚维琳抱着常郁昀一直哭,面面相窥。 常郁昀半俯下身子,把楚维琳抱在怀中,冲几个丫鬟摇摇头,示意她们退出去,而后他一下一下顺着楚维琳的背后,低声安抚。 哭出来就好了,总比憋在心中强,听她断断续续说恒哥儿,说老祖宗,常郁昀心情复杂。 他猜到楚维琳亦是重生而来,他也等着她想通透了再来告sù他,却没有想过,楚维琳会在这种情况下吐露真言。 常郁昀低头不住轻吻她的额头,楚维琳哭得久了,整个人有些缓不过气来,呼吸亦变得急促。 “琳琳,没事的,”常郁昀柔声安慰,轻轻掰开楚维琳绕在他脖颈上的一只手,牵着她往下覆着她的肚子,“你看,孩子在的,他还在的。” 楚维琳脑袋有些空,一遍遍感受着肚子的弧度,她才有些清明过来。 那是梦,前世的噩梦…… 这一次,没有恒哥儿,没有小赵氏,她是原配。她肚子里的就是嫡长子,她没有跪在松龄院里…… 喜悦和解脱从心底涌起泛上,忽然之间就疲惫极了,她躺在床上闭目大口喘息。 常郁昀缓缓起身,点亮了内室的蜡烛,又回到床边坐下。 楚维琳把自己从那噩梦中拉出来,蜡烛光明暗正好。只是她哭得久。眼睛有些痛,她缓了好久才适应了这个光亮。 而后,她看着常郁昀。四目相对,那双桃花眼一瞬不瞬望着她。 怜惜、心痛,那些情xù一下子就把楚维琳缠绕其中,她几乎是倒吸了一口寒气。慌忙避开常郁昀的视线。 她说漏嘴了。 上一回她蒙混过去了,这一次呢……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早就起疑了,只是她不想去提那些往事,便是他说出了他的秘密,楚维琳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 她一直都在逃避。 可到了现在。她一边哭一边说出的那些话,还能再逃避到哪里去。 “我……”楚维琳的嘴唇动了动,刚说了一个字。又顿住了,垂下眼帘。 常郁昀暗暗叹息。抬手帮楚维琳理了理额发,道:“不着急,你眼睛都肿了,先梳洗一番,稍稍缓口气,一会就用饭了。” 楚维琳咬着下唇点了点头,常郁昀没有逼她,叫她安心不少。 娉依端着水盆进来,宝槿替楚维琳净了面,又伺候她更衣,见她的确精神些了,才放松下来:“奶奶,刚才吓坏奴婢了。” 楚维琳挤出笑容,道:“我魇着了,没事的。” 娉依退出来,压着声与常郁昀道:“爷,奶奶中午喝了些粥,还未撤桌就全吐了,五太太过来时,奶奶瞧着倒还好,可这会儿歇个午觉又魇着了,是不是要请岑娘子过来看看?” 常郁昀背手站在窗边,外头月朗星稀,他颔首道:“去请,问起来就说是平安脉,多余的不要说。” 老祖宗这几日也有些不适,若听说了,难免牵挂,越发损了身子。 娉依会意,让人去请了岑娘子。 岑娘子速速来了,诊了脉,又问了几句日常起居饮食,道:“奶奶,一qiē安好,您莫要担心。” 楚维琳慢慢点了点头:“我晓得,是我太紧张了。” 岑娘子调整了安胎药的方子,又嘱咐了几句,这才退出去了。 晚饭依旧是以清淡为主,为了兼顾营养,上了一盅鸡汤。 晓得楚维琳吃不进油腻,厨房里也是费了心思,鸡汤慢慢炖出来,去了顶上一层油花,肉早就烂了,也一并取出,只留下青菜和枸杞,颜色也是好看。 楚维琳晓得那是鸡汤,浅浅尝了一口,入口还算清爽,这才皱着眉把一盅都喝完了。 等撤了桌,时间倒是还早,楚维琳不想闷在屋子里,干脆与常郁昀道:“出去走走,免得积食。” 其实她吃得很少,别说积食,半夜里能不饿就不错了。 常郁昀知道她心情,两人也不走远,就绕着霁锦苑附近走动。 楚维琳只低头看路,走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才发现到了采芙院附近。 那座院子在漆黑夜色中只能瞧见淡淡轮廓,这是吴氏从前的院子。 成亲前,她还偷偷从宜雨轩溜出来,和常郁昀在此处说话,也就是一两年过后,这关系又不同了。 楚维琳深吸了一口气,夏日夜风依旧暖和,吹在身上有股粘腻感,她示意跟着的丫鬟都退开些,抬起头道:“早上的时候,三姐姐生了个儿子,叔母告sù我的时候,我很高兴。” 常郁昀半低着头看着楚维琳,虽然是从楚维琬的事体开口,但他清楚,楚维琳想说的是什么。 “前一回,你在宜雨轩里问我,为什么不能让三姐姐与宣平侯府扯上关系,并不是崇王府就一定好,而是宣平侯府绝对去不得,这一次,死的是赵涵欣,前一次,死的是我三姐姐。”楚维琳说到这里,想起那时的楚维琬,神色戚戚。 常郁昀没有开口,楚维琳需要的是倾听,他只要听着就好。 “下午躺在床上时,我就在想,三姐姐新出生的儿子不知道长什么样子,想到了最后。脑子里就全是恒哥儿的模样,我……”楚维琳吸了吸鼻子,干脆前倾了身子,额头抵在常郁昀的胸口,喑哑着道,“我是真的怕了的。” 常郁昀几乎没有见过这般示弱的楚维琳,她会急会恼会哭。却极少直白地表xiàn出依赖。 轻轻抬手抱住楚维琳。常郁昀柔声道:“琳琳你比谁都明白,前世已经是前世了,你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醒过来了就过去了。” 楚维琳眨了眨眼睛,睫毛擦过常郁昀的衣衫,她觉得不太舒服:“有些过去了,有些没有……你也是明白人。五年后,怎么办?” 五年后。是他们之间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前世时,常家抄家,常郁昀流放,楚维琳毒酒死在地牢之中。那么这一世呢? “大赵氏不是我设计的……”楚维琳叹息,这句话她前世死前曾经说过。 赵氏一族被扣了大罪。 原本只是朝堂争斗中站错了位,虽有牵连。但也不至于到了灭族的地步,可却从大赵氏这里寻到了赵氏一族通敌的罪证。不仅仅是赵氏,连常家都一并连累了。 楚维琳从秦大人那里知道了会有这个结果,但那些陷害大赵氏的经过,她一并没有插手,也轮不到她插手,因而到了现在,她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人与秦大人一起害了大赵氏。 常郁昀拍着楚维琳的背,道:“我相信,我们还有时间,能改变你三姐姐、姝表妹的一生,又怎么知道改不了常家的将来?” 楚维琳垂下肩,一言不发。 沉默许久之后,她听见常郁昀很轻很轻地问她,他说:“琳琳,你还想分家吗?” 楚维琳垂在身侧的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而后又慢慢松开,低低应了一个字。 她想分家,这一次,她只想和常郁昀过平静日子,也希望楚伦歆过得舒心一些,不用日日与其他人虚以委蛇,不用面对大赵氏和长房那一堆乌七八糟的事情,但这也只是她想想而已。 老祖宗健在,常家没有到要靠分家避灾的那一步,又怎么可能分家?况且若还是前世一样的罪状,便是分家,也一样逃不脱。 这些道理,常郁昀也清楚,他只能低头啄了啄楚维琳的鬓角,道:“还是等我外放吧。” 外放…… 这个事情好些人与楚维琳提过,也叫她满是期待,就看涂氏好了,跟在任上那么多年,比分家出去过得还要随心所欲。 这比分家有盼头多了。 楚维琳浅浅笑了笑:“好。” 这日梦魇过后,倒是每日睡得踏实了些。 兴许是肚子一日比一日大起来,口味也是隔几日就变上一些,没有再嫌弃那些油腻菜肴,叫身边伺候的人都松了一口气。 夏日天亮得早,楚维琳怕日头,都是早早就出门去松龄院,等请了安之后又早早回屋里休息。 这一日却耽搁得有些晚了。 老祖宗起得迟了些,见外头太阳有些高了,便与楚维琳道:“郁昀媳妇在我这儿歇着吧,等下午再回去。” 楚维琳想开口拒绝,老祖宗已经吩咐段嬷嬷帮她在西梢间里准备好了软榻,便也就应下了。 午饭自然是一道用的,屋里丫鬟正摆桌,外头突然有些动静,段嬷嬷出去瞧了一眼,神色复杂地回来。 老祖宗睨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了?” 段嬷嬷垂手道:“三奶奶屋里的那个通房有身孕了。” 楚维琳诧异,心中满是不解。 常郁晓在娶徐氏之前屋里就有几个通房,其中也不乏有些本事的,但有大赵氏盯着,哪个敢不知好歹赶到还未进门的奶奶前头去?等徐氏进门之后,她更是盯得紧,怎么就出了纰漏了? 徐氏成亲几年,肚子都没有动静,前段日子老祖宗还与段嬷嬷商量着是不是停了几个通房的避子汤,但还没动作,那边竟然就…… “是哪个通房?”老祖宗皱着眉头问。 段嬷嬷道:“那个叫淳珊的,老祖宗可有印象?” 老祖宗蹙眉想了一番,点了点头。 淳珊这个名字,她是知道的,就是那个四房小厨房里做事的张妈妈的女儿,淳珊原是个二等,是常郁晓酒后胡来这才成了事,徐氏气得不行,还闹过一场,最后还是大赵氏做主留下了淳珊。 楚维琳也想起来了,张妈妈因着女儿颇受常郁晓亲睐,趾高气扬,来问水茯收银子时都相当不客气。 老祖宗揉了揉发胀的额头,道:“去把郁晓媳妇和那个通房叫来。” 段嬷嬷去请,人来的也快。 楚维琳想了想,还是避去了西梢间里。 大赵氏带着徐氏和淳珊来的,这边刚进了东稍间,宝莲就溜进来与楚维琳道:“大太太面上不好看,三奶奶脸色煞青,眼睛却是红的,那个淳珊,左边脸上好红一个巴掌印。” 楚维琳低声问宝莲:“三伯人呢?” “三爷?”宝莲摇了摇头,“没瞧见,大概是不在府里。” 东西梢间隔得也不远,徐氏的哭声时断时续传过来,老祖宗不知又说了些什么,她哭得更凶了。 闹腾了小一个时辰,大赵氏才让人把脱力的徐氏抬上了软轿,凉凉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淳珊,转身走了。 楚维琳等了一会儿,宝莲被唤了出去,回来时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她一面摆桌,一面道:“老祖宗累了,想先歇一会,奶奶不能饿着肚子,便让厨房里热了热,奶奶先用吧。” 楚维琳点头,老祖宗正是气恼的时候,她不用过去触霉头,再好不过。 等用了饭,宝莲把东西送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已经打听清楚了。 照淳珊的说法,徐氏每次送去的避子汤她都是喝了的,并没有故意躲避,突然有了身子她也很意外。 徐氏不信她这些话,常郁晓与这几个通房混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这些年避子汤喂下去,根本没有出过差池,怎么偏偏叫淳珊给赶上了。 老祖宗不想听她们这些质问来解释去的话,仔细问了淳珊肚子的情况。 淳珊的胎也浅,她胆子小,发现葵水迟了就吓得不行,偷偷去找了岑娘子,岑娘子是个胆大的,当即就打了包票,淳珊不敢瞒着就告sù了徐氏。 徐氏自不肯留这个孩子,可这种事情既然被老祖宗知道了,她就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动手了,只能听着老祖宗吩咐。 老祖宗多少有些矛盾,见大赵氏并不出声,她突然就想起了空明师太的话。 香火都是命中有数的,损得多了,自然就亏了…… 之前她一直盼着几个孙媳能争气些,但一直没有动静,淳珊的这一胎要是损了…… 淳珊怀上这孩子就是在大赵氏抬举了红笺之后,这么一想,越发觉得这肚子金贵起来。 老祖宗一心要保下这肚子,又怕徐氏背地里动手脚,干脆把淳珊留在了松龄院里养胎,无论男女,生下来就行。(未完待续)R466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变化(一) 楚维琳躺在榻子上,正巧能瞧见院子里。 段嬷嬷吩咐下去了,底下人自不敢怠慢,帮着把西跨院收拾了一番。 淳珊只是个通房,本就是丫鬟身,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人,见松龄院里几个小丫鬟忙碌,她不想烦劳别人,又插不进手去,一时无措地站在西厢房外的游廊下,看着小丫鬟们进出。 葛妈妈从倒座房里出来,寻了段嬷嬷说了几句,段嬷嬷转身看了淳珊一眼,冲葛妈妈点了点头。 “妍翠、绿娥,”葛妈妈唤了一声,把两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叫到了跟前,“等西跨院收拾好了,你们就好好伺候淳珊姑娘,等孩子落了地,那可是要抬举的,你们辛苦小一年,到时候少不了你们好处,去给你们姑娘见礼。” 妍翠眨巴眨巴眼睛,话未出口就被绿娥拖住了,绿娥福身谢过葛妈妈,把妍翠拉到一旁:“你糊涂了!” 妍翠噘着嘴,道:“还姑娘呢,你见过大着肚子的姑娘没有?” “小声些!”绿娥瞪了她一眼,“我们两个什么身份,就是这松龄院里的三等,我们靠一步步熬上去,就一定能成一个一等?跟着姑娘,等她成了妾室,我们再不济也是个体面丫鬟了。” 妍翠依旧不高兴:“能有多体面,到底是个妾身边的。” 绿娥见妍翠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只催着她先过去给淳珊见了礼…… 淳珊被留在松龄院里,多少有些忐忑,见突然拨了两个丫鬟给她,怔了怔神。她见过主子摆谱,却没有做过一日主子,不晓得如何是好,只能点了点头,便不吭声了。 西梢间的南窗正对着西厢外游廊,楚维琳这个角度正好能看清淳珊的模样。 淳珊中等个头,长得清秀,只是脸颊上的红印子没有消退,瞧着倒是挺招人怜的,她身上没一件像样的首饰头面,楚维琳猜,便是常郁晓给过她一些东西,在徐氏跟前当差做事,淳珊也没有胆量戴在身上。 楚维琳看了几眼,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她这些日子都是早起,午后小憩一个时辰,这会儿正好倦意袭来,便闭着眼睡了。 宝莲蹑手蹑脚搬了杌子在榻子边坐下,轻轻替楚维琳打着蒲扇,她是好奇性子,时不时就留意外头动静。 松龄院的西跨院空了好些年了,从前是老祖宗爷的一位生养过庶子的妾室的住处,那妾室病故之后,那院子便没有人住了,虽说平日里还是有人手清扫的,但总是比不得日日住人的地方,清扫打理也费了不少工夫。 “哎呦喂!我的小姑奶奶呦,你怎么就站在这里了?” 声音从门口传来,急切又关心,宝莲循声望去,来人是张妈妈。 张妈妈小跑着到了淳珊身边,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见她脸上红肿,心里不由把徐氏恶狠狠骂了无数遍,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竟然对怀了三爷骨肉的淳珊动手动脚,咒她一辈子都怀不上! 淳珊没想到张妈妈来了,小声道:“西跨院还在收拾,我就先站在这里了。” “你个榆木脑袋!”张妈妈训道,“你如今可以双身子,是顶顶金贵的,便是西跨院没收拾出来,哪儿不能先坐会儿躺会儿?唉,可有人伺候你?” 淳珊点了点头,叫了妍翠和绿娥过来。 张妈妈啧啧两声:“这么小两个能顶什么事情?才学了没几年规矩吧?知道屋里怎么伺候人吗?总还要一个晓事的婆子来的。” 绿娥低着头不说话,妍翠一双眼睛几乎喷出火来:“张妈妈,我们两个是葛妈妈拨给姑娘的,我年纪小不懂事,真没有贴身伺候过主子,别说你不放心,我自个儿都慌得厉害,就怕一不小心怠慢了姑娘这般金贵的身子,不如你和葛妈妈说一说,让她拨个得力的?” 张妈妈一怔,她没料到这小丫鬟竟然敢回嘴,她是四房的人,柳氏跟前都有几分体面,何时被小丫鬟顶撞过,可要真去找葛妈妈说道,她还真没那个能耐,一时之间只能恶狠狠瞪了妍翠一眼:“不识抬举!” 妍翠撇了撇嘴,她还真不稀罕这抬举呢! 张妈妈不理妍翠,只问绿娥:“怎么能叫姑娘站在这儿?日头大,中暍了可怎么是好?” 绿娥的确是疏忽了,闻言也不敢辩解,只好上去扶淳珊,道:“姑娘,先去奴婢屋里坐一会儿吧。” 淳珊看了一眼张妈妈,冲绿娥点了点头。 张妈妈却依旧不满,皱着眉道:“你有自个儿的屋子没有?” 绿娥是个三等,住的是大通铺,那个地方,张妈妈看不上眼,可她到底不是松龄院的人,不好对其他丫鬟婆子指手画脚,便只吩咐绿娥:“你去瞧瞧,哪个姑娘妈妈方便,让你们姑娘先坐下来吃些茶。” 绿娥哪里会有这样的胆子,她就算是被拨给了淳珊,一时也不敢在松龄院里摆谱,去求人,她真不知道去求谁。 张妈妈以为绿娥不做事,嘴上越发不好听了,声音也更加大了起来。 宝莲一直瞧着那边动静,张妈妈大呼小叫,说的话连她都觉得好笑,只是这动静一大,楚维琳睡得就不怎么踏实了。 这个张妈妈,真是晕了头了! 宝莲不满,干脆放下蒲扇起身往外走,可段嬷嬷在老祖宗跟前,葛妈妈此刻也不晓得去了哪里,她想寻个能主事的人出来,眼睛转了一圈也没寻到。 “这么点事情都做不好,还指望你们伺候好姑娘?”张妈妈提声道。 宝莲叫她的声音闹得头大,想到楚维琳还睡着,快步过去,压着气,道:“张妈妈,我们奶奶在歇午觉。” 张妈妈没想到宝莲在这里,干巴巴笑了笑:“宝莲姑娘在呢,这有身子的人呐就是嗜睡,奶奶歇午觉真是要紧事,我们姑娘也是双身子,别说躺着了,连坐一坐的地方都没有呢。” 宝莲素来不喜与人说些置气话,道:“西跨院不是在收拾了吗?妈妈等一等吧。” “姑娘这话说的,我等一等算什么?我们姑娘不好等呀。”张妈妈转了转眼睛,问道,“五奶奶那儿,能不能先让我们姑娘坐一坐?反正西跨院也收拾好了,也就一会儿的工夫。” 这般厚颜,饶是宝莲也没有想到。 淳珊脸上白了白,拉着张妈妈的袖子摇了摇头:“娘,这怎么可以。” 张妈妈怒其不争,瞪了淳珊一眼,又与宝莲道:“对了,姑娘知不知道,水茯姑娘的那个弟弟,啧啧,就今儿个早上偷溜出去耍,结果撞倒了人,害得人家腰间的一块玉碎了,说是要赔三十两银子呢!水茯姑娘哪会有这么多闲散银子,姑娘与她说一声,我的钱要给我们姑娘采买些东西,可匀不出银子借给她了。” 宝莲只觉得胸口一闷。 从前水茯借张妈妈银钱的事情她是清楚的,最后一回来讨要时,张妈妈趾高气昂,别说水茯有气,她们一个院子里当差的,多少都有些同仇敌忾的意思。 且不说水茯家里是不是出了事情,便是真缺钱,哪里还会去和张妈妈开口?张妈妈说这话,是故意旧事重提,想叫宝莲知道,上一回楚维琳都不会把她得罪惨了,想叫宝莲让上几分。 宝莲气得肝疼,明明是奶奶直接了当解决了张妈妈,怎么叫张妈妈说起来就像是奶奶让着她几分了? 真是给脸不要脸! 宝莲怒极反笑,道:“是该采买些东西,淳珊姑娘双身子,自是与原来不同了。只是我们奶奶歇觉时不喜欢边上人多,我也不敢惹了奶奶不高兴,妈妈知道的,奶奶金贵着呢。” 张妈妈哼哼道:“五奶奶肚子金贵,我们姑娘的肚子,老祖宗也极其看重的。” “那是自然,这要是个哥儿,那就是长房的长孙儿了。”宝莲挑眉,道。 长房长孙,这几个字落在张妈妈耳朵里格外合心意,就是长房长孙,她才觉得腰板儿更直了。 “哎,却不是个有福气的,”宝莲叹息一声,见张妈妈瞬间得意笑容僵在脸上,她嗤笑一声,“这要是个会投胎的,早脱胎到三奶奶肚子里去了,长房长孙,比起长房嫡长孙,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我都替这孩子可惜,妈妈你说呢?” “你!”张妈妈气得几乎跳起来。 淳珊涨红了一张脸,嘴唇动了动,到最后也只是垂下了头。 “妈妈,你在六太太跟前也是这么说话的?不能吧?”宝莲冷声道,“这儿可是松龄院,你在四房里对主子们毕恭毕敬,却跑来松龄院里大呼小叫指手画脚,是个什么规矩道理?这会儿不单单是我们奶奶歇着,老祖宗也歇着呢。老祖宗未起,六太太来了也只能在外头候着,你一个仆妇,倒是真能耐!” 张妈妈被这牙尖嘴利呛得瞪大了眼睛,扬手就冲着宝莲打去,被淳珊死死拖住。 扑哧一声,妍翠笑出了声,一抬眼见葛妈妈从院门口进来,她赶紧跑了过去,告状道:“妈妈妈妈,可不好了,姑娘的娘过来了,要打宝莲姑娘。” 葛妈妈唬了一跳,见那边正闹着,她差点背过气去。 宝莲那是五奶奶从娘家带过来的丫鬟,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人不给她些体面?竟然还要与她动手,这算是什么事情! 葛妈妈赶忙过去,挤在几人中间,道:“这是怎么了?” 宝莲见葛妈妈来了,掸了掸衣衫,道:“我正寻妈妈呢,院子里动静太大了,奶奶睡得不舒服,老祖宗也歇着,亏得内室靠北些,不比我们奶奶就歇在西梢间南窗边上,要不然也要被惊扰了。” 西梢间的南窗,与她们现在站的位置,也就十几步路而已。 宝莲只说吵,并不说其他,葛妈妈不是个傻子,三言两语也听明白了。 这个张妈妈,之前就因为淳珊得了常郁晓的亲睐就眼睛朝天了,府里有不少人都有些怨气,葛妈妈也是听说了的,现在看来,淳珊有了身孕,她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连松龄院里也敢闹三分了。 葛妈妈斜了淳珊一眼,淳珊羞愧低头,张妈妈要说话,葛妈妈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只与宝莲道:“姑娘快去伺候五奶奶吧,这里交给我吧。” “那就谢过妈妈了。”宝莲笑盈盈道了谢,脸上哪里还能寻到一丝之前的气恼。 葛妈妈见宝莲转身走了,这才与张妈妈道:“你怎么来松龄院了?” 对着葛妈妈,张妈妈还不敢太过放肆,道:“听说我们姑娘有喜了,又被老祖宗留在松龄院里安胎,我这个当娘的哪里还坐得住,就过来看一看。” “看过了,便走吧,姑娘有人伺候,你只管放心。”葛妈妈面无表情地道。 “这两个哪里会伺候人?”张妈妈急了,“一点事情都办不好……” 张妈妈本想让葛妈妈换两个人手,葛妈妈却挥了挥手:“不满意?你也知道的,之前拨了两个给二姑娘,又一个给了三姑娘,也是缺人手呢。要不然你自个儿挑好送来?或者你问一问六太太,看看她可有能借的人手?” 问柳氏借? 张妈妈缩了缩脖子。 “行了,你尽管放心,我去帮你想办法。”葛妈妈道。 张妈妈听了这话就放了心,连连说了几句好话,见西跨院里收拾出来了,亲自送了淳珊过去,又对着里头品头评足一番,这才走了。 葛妈妈看在眼里,心里不屑极了,摊上这个一个娘,啧啧…… 便是淳珊肚子里的是个儿子,这哥儿将来也不会有什么好造化。 宝莲回到西梢间,楚维琳已经醒了,只是身子乏,躺在榻子上没起身,外头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瞧你气的,多久没这般恼过了?” 宝莲笑嘻嘻在杌子上坐下,又拿起了蒲扇:“不凶她一顿,还当奴婢好欺负呢!那不是给奶奶丢人嘛!” 楚维琳失笑,摇了摇头:“不去操心她的事情,自有人收拾。” 果不其然,张妈妈前脚出了松龄院,葛妈妈后脚就把事情都弄明白了,心里越发窝火,这可是松龄院,轮得到张妈妈撒野吗? 张妈妈哼着歌儿走了,却没料到葛妈妈说的想办法竟然是她亲自去寻了柳氏,葛妈妈嘴上说的借人,实则是告状。 柳氏待松龄院里几个嬷嬷从来都是笑脸相迎,哪知道自己手下的人竟然敢去松龄院里摆谱,当即把张妈妈叫到跟前狠狠一顿训,又使人来给楚维琳和宝莲赔礼,这才罢了。 这些都是后话。R1152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变化(二) 常郁昀散衙回府,直直到了松龄院里请安。 楚维琳见他入院门,便起身出去迎他:“老祖宗还歇着。” 常郁昀眉头微皱,低声问道:“按说这个时辰该起了。” 楚维琳想说什么,正巧瞧见段嬷嬷从里头出来,便也止住了。 段嬷嬷上前来,笑着福身问安,只说老祖宗乏了,把刚刚回府的常恒翰、常恒晨及一众人挡在了外头。 众人面面相窥,可从段嬷嬷面上瞧不出什么来,正犹豫着是不是晚些再来,常郁晓却从外头进来了。 常郁晓见了他老子,恭敬行了礼,眼睛却不住往西跨院瞟,常郁昀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才发现这些年一直锁着的通往西跨院的月亮门打开了,能瞧见里头有人走动。 常恒翰也注意到了,低声问段嬷嬷道:“怎么?西跨院收拾出来了?” 段嬷嬷垂手道:“是,老祖宗吩咐收拾的,给淳珊姑娘养胎。” 淳珊姑娘是什么人? 常恒晨一脸莫名,后院里的事情他本就不怎么关心,况且又是侄儿房里的人,他越发没听说过了。 常恒翰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再一看常郁晓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倒是通透了:“你倒是本事了?敢让一个小货越到前头去。” 常郁晓被他老子吼了一声,吓得缩了缩脖子:“父亲,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松龄院里丫鬟仆妇们一堆,又有常郁昀夫妇在,常恒翰要拿女人事体教训儿子也有些拉不下脸,哼了一声甩袖子走了:“你自个儿和你媳妇商量去。” 常郁晓嘴上应下,心里却极不认同,淳珊人都留在松龄院里了,显然老祖宗是看重这个肚子的,那他和徐氏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常恒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也走了。 常郁昀牵着楚维琳回去,身后常郁晓和段嬷嬷说了几句,快步就去西跨院了。 夫妻两人一前一后进了东次间,常郁昀先去换了身衣服,出来时桌上已经准备好了消暑的甜汤。 常郁昀在桌边坐下,一勺一勺慢条斯理地喝完,楚维琳支着腮帮子坐在一旁,笑着道:“三嫂都气哭了,老祖宗半点儿不帮着她,偏偏淳珊说避子汤她都有喝,闹得两边都说不清。” “家里的避子汤是宫里的方子。”常郁昀放下勺子,不紧不慢说了一句。 楚维琳一愣,再一琢磨这话,也有些明白过来。 这方子既然是从宫里来的,本身并不应该出什么纰漏,况且这么些年下来,淳珊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徐氏又怎么会信淳珊。 莫非是淳珊说谎? 午后站在廊下的淳珊无措又小心翼翼,楚维琳怎么看她也不是那种胆大之人,至于张妈妈,她断不可能手长到徐氏院子里去。 若说是意外,那刚刚抬举了没多久的红笺就显得格外金贵了,似乎就像空明师太说的,有了她,常府的香火会一点点旺起来。 楚维琳犹自想着这些,常郁昀已经喝完了,让流玉收拾了东西出去,他低声问楚维琳:“琳琳,从前也有这么一个通房吗?” 从前? 楚维琳眨眨眼,偏过头看着常郁昀,这才明白过来这从前指的便是前世。 前世时,她和徐氏真就是井水不犯河水,徐氏的肚子常年没有动静,她忙着吃药问卜,又怕大赵氏刁难她,向来都是躲着她婆母走的,楚维琳的注意力在大赵氏身上,对于徐氏,她关注得不多。 那时常郁晓有没有把淳珊收房,楚维琳想不起来,常郁昀更加不会去打听兄长屋里的那些事情了,但有一样她是能确定的,常郁晓没有庶子女出生,淳珊便是真的有怀上过,也在不知不觉间被徐氏收拾了,根本不像这一次有老祖宗保她。 “这又是一个不一样的地方……”常郁昀抿了抿唇,可瞧见楚维琳沉思模样,怕她想深沉了,赶忙又接了一句,“有变化就肯定会有办法,最怕的是一成不变。” 楚维琳望着常郁昀的眼睛,细细琢磨着这句话。 若是一成不变,一步步走到五年后,那就是一样的结果再来一次,但若从各处都发生了变化,即便是极少的,一点一滴累积起来,五年后常府之中的人事物,也会有大不同。 楚维琳晓得常郁昀是担心她想岔了,点了点头。 常郁昭过来找常郁昀,两人去了书房说话,楚维琳想到午后张妈妈说的几句话,便唤了水茯来。 “你弟弟闹事了?”楚维琳开门见山问道。 水茯的笑容僵在面上,讪讪道:“弟弟叫奴婢的娘宠坏了,做事没有分寸才冲撞了贵人。奶奶,奴婢会收拾好的,您……” “我不是要怪你,”楚维琳知道水茯误会了,打断了她,道,“你在霁锦苑里伺候,你弟弟在外头如何如何,你又管不到他。” 水茯的眼眶红了,哑声道:“奶奶,奴婢也有些力不从心了,不是银子的事情,三十两也好四十两也好,奴婢就算是借,攒几年也就还上了。他要是能学好懂事,奴婢赔多少银子都行,可他根本就是无法无天,一点不受教训,年纪大了,惹得祸也更大了,奴婢是怕以后赔不起了……” 见水茯伤心,楚维琳也有些难受,她懂水茯的想法,那就像是个无底洞,怎么堵都堵不上。可楚维琳也不好劝水茯,那总归是她亲娘亲弟弟,她不帮也得帮。 “银子不够,你来跟我开口,只是你自个儿也要想明白,总要有个法子出来。”楚维琳叹道。 水茯一听这话,呜呜点头。 娉依在院子里和满娘说话,见水茯哭着从正屋出来,赶忙把她拉到一旁:“怎么了?惹奶奶生气了?” 水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头:“就我弟弟那事情,奶奶知道了,奶奶说,银子不够可以跟她开口,可我哪里开得了口呀,他尽惹事尽闯祸,这么下去,我都没脸再在这儿伺候爷和奶奶了。” 娉依拥着她,许久道:“有时候想想,我孤身一人,也没什么不好的。” 翌日一早,楚维琳到松龄院时,又往西跨院里看了一眼。 妍翠正扫院子,绿娥进进出出,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淳珊的身影却是没瞧见。 大赵氏牵着常恭岚的手,后头跟着卢氏和徐氏,楚维琳听见丫鬟们问安,便转过身去行礼。 段嬷嬷把众人迎了进去,老祖宗坐在罗汉床上,额头上戴着绿松石抹额,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叹道:“年纪大了,怕吵。” 一句简单的话,面色各异。 淳珊的性子摆在那儿,她根本跟吵沾不上边,吵的那个人,自然是张妈妈。 柳氏不由烦闷,又不好搭这个话,只能垂下头不语。 老祖宗又和大赵氏说了些事体,便也打发人散了。 楚维琳刚刚站起身来,就听得老祖宗忽然来了一句话。 “人在我这儿养着,吃穿用药都不用担心,自有人看着瞧着,都自管自做事。” 徐氏面上一白,这是警告她莫要随意接近西跨院,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她一张嘴说不清楚,她心里忿忿,嘴上还是道:“能在松龄院里养着,是淳珊的福气,孙媳替淳珊谢老祖宗。” 老祖宗哼笑着点头,又睨了柳氏一眼。 柳氏心肝肺跟火烧一般,老祖宗为了昨天张妈妈的事情恼着呢,张妈妈跑来松龄院里摆威风、指手画脚,这分明是不把老祖宗搁在眼里,往大了说,那就是柳氏自以为能在松龄院里占便宜。 天地良心,柳氏哪里会有一丁点这样的想法,就是张妈妈拎不清犯了浑。再犯浑也是她四房的人,老祖宗不会去教训一个婆子,自然是寻她柳氏说事。柳氏也只能自认倒霉,谁叫她是张妈妈的主子呢。 刚才还能端着装没听懂,这会儿不能再装下去,柳氏赔笑着与老祖宗道:“老祖宗,那婆子是个粗人,遇见这样的事了就不知分寸了,媳妇回去会训她的,再高兴也不能没了规矩不是。” “高兴?”老祖宗似笑非笑看着柳氏,“什么时候四房也有事情让老婆子高兴高兴?” 柳氏被老祖宗盯得背后发凉,头皮都麻了,暗暗把张妈妈骂了个狗血淋头。 本也就是老祖宗随口一句挤兑的话,哪知竟然是说中了。 常恒逸身边有两个妾室,一个姓项、一个姓甄,分别是柳氏生常郁明和常郁曚的时候开脸抬举的,这些年来也不见多受常恒逸喜欢,年纪倒是一天天大了。 无所出,不受宠,年纪偏大,对妾室来说这可都不是什么好事情,但她们能有什么法子,只能一日一日熬着。 淳珊有了大造化,张妈妈在四房里越发趾高气扬,便是被柳氏训斥了几次损了面子,但在一众仆妇之中,她还是高人一等的模样,连带着对两个姨娘也不怎么客气。 项姨娘信菩萨,不爱争论造孽障,甄姨娘可不是那么好欺负的,闹得厉害了就传到了柳氏那里。 柳氏正烦着张妈妈,三言两句就把这事给盖过去了,恰逢岑娘子在请平安脉,柳氏便让她给甄姨娘也诊上一诊。 岑娘子切脉,诧异问甄姨娘:“姨娘这肚子都有小三个月了,自个儿不知道?” 柳氏正喝茶,闻言手一抖,撒了些茶水出来,盯着甄姨娘半晌没说话。 甄姨娘面上无喜色,反而是惊慌和诧异:“不能吧……我……” 柳氏放下茶盏,厉色道:“你葵水迟没迟?这是三个月,不是头一个月!” “我……”甄姨娘急得都要掉眼泪了,“太太,妾的葵水一向不太准,妾都这个年纪了,哪里会往这个路上想啊。” 柳氏咬紧了牙关,她知道甄姨娘说得有道理,这都要三十岁的人了,饶是她自个儿,也不一定往那上头想。 只不过,这些日子柳氏情xù不好,无心与常恒逸一道,常恒逸不是住在书房就是去两个妾室那里,倒是给了她们机会。两个妾都没有喝避子汤,都这把年纪了,柳氏又是生养过儿女的人了,还次次给妾室送汤,老祖宗那里也会不满的。 柳氏不高兴,老祖宗知道后倒是高兴的,对着菩萨连声念着“阿弥陀佛”,这一个个都有长进,靠得不都是空明师太吗? 楚维琳知晓了,愕然与常郁昀道:“这变化可真够大的,四叔父那儿,还要再添一个出来……” 常郁昀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笑笑。 中秋将近,各处都在准备过节。 四房里却并不热闹,连张妈妈都不敢再提什么庶子、双生子之类的话题,就怕柳氏发火。 甄姨娘安心养胎,柳氏不想见她免了她的晨昏定省,她乐得日日不出屋门,自己过日子。 而在中秋前,常郁映的婚事最终定下了,岭西陈家的定礼送到京中,陈家三太太亲自来了,给常郁映插簪。 最初选人家的时候,常郁映是万般不喜,到了这个时候,晓得大局已定,倒也消停了些。 大赵氏不放心,怕常郁映就是隐忍着,只等见了陈三太太的面再发作起来,那就是一点遮羞布都不剩下了,等女儿嫁过去之后,哪里还有什么好果子吃,因而她小心翼翼陪着顾着,就怕一个不留神就闹起来。 好在,常郁映真的没有闹,安安静静地听陈三太太说话,一副乖顺模样。 等送了陈三太太走,大赵氏几乎累得瘫倒,这提心吊胆真是要了她的命了,要是常郁映一直都是这么乖,那也无需把女儿嫁得那么远了。 两家已经订了婚期,等明年开春就上轿,算起来也就只有半年工夫,再不舍得又有什么办法呢…… 常郁映的大事定下了,排在后头的就是常郁暖,她自个儿也清楚,这些日子有些沉默了。 常郁暖对于婚姻的要求并不高,就如同苏姨娘告sù楚维琳的一样,不要求高门大户,只求做嫡妻,以常郁暖的出身,这算不上什么难事。 若是婚事由老祖宗来定,常郁暖还能有些底,但老祖宗如今不管她了,要等涂氏回京来操这个心。 对于涂氏,常郁暖没有一点儿信心。R1152 正文 上架感言 虽然老早打算好了三月上架,可真的要上架了,96还是很忐忑的。 作为作者,关心成绩,这本书从开篇到现在,成绩算不上好,虽然一直安慰自己是过年期间流量比较惨,但还是有点心慌,怕上架的时候惨不忍睹。 感谢亲爱的荔枝编和可乐编,给了我很多鼓励和支持,感谢每一位收藏和投票、打赏的书友,每一个数jù的变动都给了96动力。 既然是一号上架,96想冲一冲新书月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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