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唐有后台》 第1章 【救回一个女人】 大唐,武德六年,此乃开国帝王李渊的年号。 天下忽有噩耗传来! “李秀宁死了!” 李秀宁是谁? 她是大唐开国帝王李渊的女儿。 她是天策府上将李世民的妹妹。 她曾以一己之力横扫了六大反王。 她独力创建了堪称整个隋朝末年战斗力最为最凶猛的燕赵娘子军。 这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公主,为大唐的开国立下了赫赫战功。 放眼整个天下,几乎有一半地方是她打下来的,若论整个关中,她麾下的娘子军势力更是力压天策府。 大唐开国之初,这位公主执掌的力量几乎占据大唐的一半。 然而,现在,这位本该流芳千古的公主却薨了。 【平阳公主薨,葬礼以军制,十八将抬棺,二十四牲牢,真正的生死哀荣,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死后有追赠的公主。】 谥号曰,昭。 她的葬礼,堪称帝王般隆重!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平阳公主到底是怎么死的,无论史书还是民间野史,大多只是模糊不清的猜测。 更是很少有人知道,出殡当日的那口十八位将军抬棺,其实里面乃是空的…… 史书上面所谓的平阳公主薨,其实根本就没人见过她的尸体! 就算是李家皇族的一众亲人,也只是见到了她留下的绝笔遗书。 又因一直找不见人,所以才猜测她已经死了。 …… …… 村里人都知道,顾天涯会制作很多稀奇古怪的器物。 是谁教会他的呢? 是顾天涯的老娘! 所以确切的说法应该是,顾天涯和他老娘会制作很多稀奇古怪的器物。 比如提笼! 提笼是什么? 提笼,是一种特殊的捕鱼工具。 制作简单,功效却很强大,哪怕是个七八岁的小孩,也能使用这小玩意下河抓鱼。 然而呢,放眼四村八乡方圆百里,从未听说谁家会做这种工具。这种明明很是简易的抓鱼器具,只有顾天涯和他的娘亲才会制作…… 其实说穿了也没有多少高深的技巧,主要就是一种别人想不到的小创意! 但是这个小创意在没人见过之前,想要做出来真的很难很难很难。 世上很多东西没被发明以前,世人想要制作都会很难很难,原因很简单,想不到创意。 …… 天寒地冻,北风呼呼! 顾天涯裹着一件厚厚的大袄,十分快速的从河里拽出了一个提笼,但听水声哗啦,似有噗通乱响。 老娘站在他身后踮脚张望,声音里明显透着紧张,忐忑问道:“顾儿,抓到鱼没?” “抓到了,还不少呢!” 顾天涯哈哈一笑,拎起提笼举给老娘看,语带安抚道:“娘亲您看,收获很大哇,提笼几乎半满,足有二三十斤,不止有鱼,还有青虾……”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举着提笼继续又道:“您看看这些青虾,只只肥硕无比,大钳子张牙舞爪,跟您故事里讲的将军一般,简直就是狂妄的很,狂妄的很呐……” “好得很,好得很!”老娘满是欢喜,连连道:“能抓到这一笼鱼虾,咱们娘儿俩三四天的口粮算是妥了,走走走,娘这就回家给你做饭。” “好嘞娘,不过您先等等!” “等等?还干啥?” 老娘明显有些迟疑。 顾天涯晃了一晃手里的提笼,笑着道:“您看这提笼里面,诱饵没被吃光,不如把它扔回河里,应该还能再抓一次鱼。” 说着又是一晃提笼,再次道:“咱们村子难得杀猪一次,孩儿帮闲半日方才讨得半截猪肠,所以嘛,这份鱼食诱饵来之不易,万万不能让它浪费了。” 说到这里看向娘亲,恭声再道:“您一向教诲孩儿,持家之道,物尽其用。且让孩儿把这提笼放回河里,说不定傍晚又能再抓二三十斤鱼……” “还能再抓一次?”老娘明显欣喜,声音透着激动,连连道:“那可好,那可好,娘可以把多余的鱼虾洗弄干净,晾在院子里好生晒制一番,如此又多了三四天的口粮,咱们娘俩七八天都不用担心饿肚子。” 顾天涯哈哈一笑,顺着老娘口风道:“娘亲说的真是有理,孩儿这就按照您的意思办。再抓一次鱼,保证有收获。” 其实主意本是他想到的,但是做儿子的哪能邀功?反倒不如顺着老娘口风去说,多让老娘开心一些才是正理。 所谓孝顺,一曰孝,二为顺,如此简单,如此而已。 …… 却说顾天涯一边顺着娘亲的口风说话,一边把提笼里的鱼虾倒进木桶,然后反身走回水畔边缘,准备再把提笼放置回去。 老娘则是站在后方吃力提着盛满鱼虾的木桶,目光一转不转盯着顾天涯,脸上神色带着期盼,眉宇之间却有紧张。 忽然小声开口,仔细叮嘱道:“顾儿你可小心些,脚下不要打滑,莫要跌进水里,眼下寒冬腊月的季节,万万不可落水冻着你。” 顾天涯又是哈哈一笑,回头安抚一句,恭声道:“知道啦,您放心,儿子我小心着呢,保证不会跌脚打滑。” 一边说着,一边把提笼放进水中。 想了一想,又从河边拿起早先带来的木棍,挑起提笼使劲往那水深之处送了一送,这才吐出一口热气,反身慢慢走回岸边。 自始至终,老娘一直紧紧盯着他脚下,直到顾天涯转身而回,脸上方才现出如释重负。 接下来,娘儿俩个席地而坐,都是面带渴盼的望着河水,都在想着傍晚又能再次抓到二三十斤鱼。 想到开心之处,不免发出欢喜的笑声。 只不过,天气毕竟很冷,老是这么在河边等着可不行,再壮实的汉子也会冻的打哆嗦,须得赶紧回家,生起火来好好暖和一下。 顾天涯忽然站起身来,然后双腿往地上稳稳一蹲,仰头笑道:“老娘,咱们先回家吧,路有点远,儿子背着您!” 哪知老娘脸色一拉,像是被顾天涯惹的十分生气,佯装怒道:“娘又不老,这点路途算个什么?你赶紧站起来,木桶也让娘来提。” 顾天涯嘿嘿两声,分明充耳不闻,他只是蹲在地上不起,仰头静静等着老娘答复。 如此好半天过去之后,老娘终于拗不过儿子脾气,无奈狠狠瞪了顾天涯一眼,俯下身来乖乖让儿子背着。 顾天涯这才哈哈大笑,得意的像个刚刚打赢一场战役的大将军。 他一手提着二三十斤的木桶,另一手稳稳托着娘亲的腿弯,然后深吸口气喷吐而出,站起身来迈开步子往回走。 穷人肚里油水少,故而体力并不好,所以哪怕只是背着一个体重并不太重的老娘,顾天涯仍旧感觉微微有一些吃力。 然而北风呼呼宛如狼啸之间,河畔边上却响彻一个少年爽朗的笑声…… 听起来,分明像是个调皮的孩子在跟娘亲耍无赖。 …… 却说娘儿俩顺着河道一路远行,身影眼看就要变得模糊起来,一路之上,老娘频频回首,目光总是不自禁望向大河,望向提笼放置的那处水面。 忽然,老娘一声惊叫,道:“顾儿,顾儿你快看,提笼怎么歪倒了…咱家的提笼怎么歪倒了……?” 嗯? 顾天涯脚步一停,迅速转回了身。 他站在河岸之上极目远眺,果然看到抓鱼的提笼真的已经歪倒。 “怎么回事?” “我明明放置的很稳?” 他心里有些怀疑,下意识就要往河边走。 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老娘又是一声惊叫,道:“人,有人,顾儿你快看,河里有个人……” 顾天涯一惊,目光急速在水面扫视,但见水花翻滚之处,依稀有一点艳红的颜色正在随波逐流。 果然有个人! 是个穿了满身大红的人。 河水之中那一抹艳红的颜色,分明就是一个穿了满身大红的人。 仅仅一个瞬间,顾天涯就想通了抓鱼的提笼为何会歪。应该是河中那人顺水漂浮翻滚,身上衣服恰好挂住了自家的捕鱼提笼,所以提笼才会碰歪,可惜没能挡住那个人。 提笼和那人一起顺水翻滚。 …… “顾儿,顾儿,人,那是个人……” 老娘的声音抖抖索索,明显带着紧张和惊恐。 紧张,是因为紧张那是个落水的人。 惊恐,同样也是惊恐那是个落水的人。 老娘一辈子心善,哪里能见得有人落水,所以声音里的惊恐和紧张,转眼之间就带上了哭腔。 顾天涯想也不想,轰的一声拔脚飞奔,人还没到河边,木桶已经扔掉,他把双腿猛往地上一蹲,急急道:“娘,您先下来。” 可惜老娘由于紧张,双手仍旧死死箍住他的脖子,这时只知道哆哆嗦嗦开口,不断颤声道:“顾儿,人,那是个人……” 说到这里才猛然住口,似乎意识到儿子是要跳河救人。 跳河? 救人? 老娘身体顿时一僵,双手不由自主抓着顾天涯,拼命摇头道:“不行,不行,天太冷了,水也太冷了,会冻坏的,你会冻坏的。这可咋办,这可咋办哇……” 老娘抽抽噎噎,竟然哭了起来。 一边是有人落水,必须要人搭救,善良如她,怎能眼睁睁看着有人淹死? 一边是天寒地冻,儿子跳河救人,疼儿如她,怎能放下心看着儿子下水? 不去救,河里那人就得淹死! 若去救,自家儿子可能冻着! 可怜老娘只是个普通妇人,她心里哪能撑得住这种天人交战,万分焦灼之下,只会急的呜呜哭。 或许有人觉得这事夸张,或许有人觉得像是个笑话,然而顾天涯却十分了解自家母亲,老娘她就是这么个柔软性子的人。 很善良! 但怕事! …… 此时事势十分紧迫,老娘又哭的让人心疼…… 顾天涯这辈子最见不得老娘啼哭,当下想也不想直接拉开老娘箍住他脖子的手,大声安抚道:“娘亲您放心,儿子冻不着!” 说着不等老娘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冲进了河中,这时他才想到自己没有脱掉大袄,可是救人的情势已经容不得他再迟疑…… 于是,他狠狠咬了咬牙,使劲吸了一口气,他瞅准河中那抹不断翻转的红色身影,硬着头皮冲着过去。 …… 数九严寒之际,顾天涯从河里捞上来一个女人。 第2章 【大唐兵权分为三份】 世上所有人都知道,当今大唐的兵权掌握在三个人手中! 也就说说,权利格局同样被分成了三份! …… 大唐,洛阳。 城中有条长街,名曰天枢大街,街首有府一座,赐号秦王之府。 另悬附属匾额一块,上书天策上将军府。 此是大唐秦王李世民的府邸。 乃为天下兵权三分之一的掌控中心。 寒冬之日,北风呼呼,然而天策府的议事大殿之中却温暖如春,因为殿中燃烧着十几个熊熊喷薄的巨大火盆。 不但不冷,而且很热。 火盆之中喷涌着滚滚热浪,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殿中除了火盆热浪,还有阵阵浓郁肉香。 今日李世民正与麾下群臣一起吃肉喝酒。 有文臣! 有武将! 文臣低首轻谈,武将举杯痛饮,正值酒酣之际,突见一人抬首上方,轻声道:“秦王殿下,该动手了……” 秦王殿下,该动手了! 仅仅八个字,大殿猛然落针可闻。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全都把目光看向了上首的李世民。 他们的眼中,有激动,有渴望,有雄心,也有忐忑。 刚刚文臣们低首轻谈都是假装的,武将们举杯痛饮也是假装的,连日以来他们多次齐聚天策府中,就是想要怂恿李世民做出最终的决定。 什么决定? 争夺大唐的另一支兵权。 当啷! 一声清脆声响。 但见李世民手腕一放,将手中的匕首轻轻放在案上。 然后。 噗通! 这次乃是一声闷响。 却是李世民另一只手腕同样一放,将一根刚刚烤熟的羊腿也放在了案上。 削肉的匕首和烤好的羊腿同时放下,这是不打算继续吃饭的意思了! 麾下众人心中微微一凛。 他们隐约感觉今日的劝进怕是又要白费。 果然! 只见李世民面色带冷,一双虎目却遥望大殿之外,似有悲伤,又似不舍,好半天过去之后,千言万语方才汇成一句话,仿佛喃喃般道:“那是我妹妹的兵权。” 那是我妹妹的兵权。 仅仅这一句话,分明透露着某种纠葛和感伤。 麾下众人一时无言。 唯有殿中一人站起,拱手轻声道:“殿下,平阳公主已经不在了,倘若殿下不舍动手,太子那边也会动手,既然如此,殿下何必……” 可惜此人话为未说完,猛听李世民一声厉喝。 但见李世民勃然起身,语带愤怒道:“此月以来,汝等逼迫本王多少次了?在汝等眼中,难道就只有平阳麾下的那一支娘子军?汝等何曾想过,那是本王亲妹毕生的心血……?” 又是轰的一声,却是李世民愤怒之下踢翻案几。 然后只见这位大唐秦王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拱手对众人置礼,勉强压住怒火道:“今日风啸如哭,本王身体不适,我就不陪诸位同饮了,失礼之处切莫挂怀。” 言罢长长一叹,目光深深看了殿中某人一眼,猛地挥袖转身,大踏步朝着殿后而去。 转眼之间,人影已远。 只留一众麾下之人面面相觑。 良久之后,才见刚才劝进那人无奈出声,遗憾道:“殿下还是心软,难以下定决心。” 另一人望向殿后方向,低声道:“平阳公主已薨,大唐兵权却犹然分为三处,倘若殿下不争,别人必然会争。若是落入太子府中,我天策府的日子可就难熬了。” 众皆无言。 而今大唐立国已经六年。 虽然天下尚未清平,但是大势已经有了走向,放眼整个中原河山,李家王朝再也没有并驾齐驱的对手,唯今剩下的只是不断扫平寰宇,最终必然会是一统天下的格局。 大唐,已是当今天下最强大的势力。 然而这份力量却一分为三。 大唐兵权,分为了三份。 第一份兵权,执掌在皇帝李渊手中,乃是驻守长安和关中之处,共计拥有兵马十四万人,称为京畿羽军,战力极其精锐。 这支兵权乃是帝王亲军,按说唯有皇帝李渊才能执掌,但是众人都已知晓,李渊有意将这支兵权慢慢交于太子手中。 太子府本就占据继承大义,倘若再被他们拥有了帝王亲军的兵权…… 第二份兵权,就是大唐赫赫有名的娘子军。 虽然名称叫做娘子军,但是麾下兵卒可并非是娇滴滴的小娘子,相反,全都是身经百战的悍勇之士。 当年隋末大乱,李家举而起兵,原本只是为了自保,并没有太过强烈的野心,可是谁也没有料到,李家的某个女子竟然这么能打…… 平阳公主李秀宁几乎白手起家,短短一年募集到了五万大军,以此横扫整个中原北方,麾下兵力更是越战越强! 刚开始还只有五万人,随着战争的推进越打越多,等到李渊战战兢兢勉强攻下长安的时候,愕然发现自家的闺女已经帮他打下了大半个中原。 李秀宁麾下的娘子军,兵力竟然足有二十万人。 李家一半的天下,几乎掌控在了娘子军的手中。 这就是大唐的第二份兵权。 …… 至于第三支兵权,则在秦王李世民手中。 两年之前,也既大唐武德四年,李世民以右领军大都督身份,率领大军攻下洛阳,击败王世充和窦建德联军,战功赫赫,声名大振。 战功极高,兵权便也极大。 但因李世民乃是次子出身,此生没有传承帝位之可能,故而唐高祖命他执掌整个大唐东部的文武大权,并且允许他在洛阳建立自己的亲王幕府。 天策府。 允自置官署。 允治地募税。 赐食邑三万。 掌集兵之权。 这是一份位凌于所有亲王之上的独特大权。 啥是‘允自置官署’呢? 就是允许李世民可以自己征召自己的属官。 不需要经过朝堂批复,不需要经过皇帝允可,只要李世民觉得某个人才有用,那么就可以征召进入天策府为官。 啥是‘允治地募税’呢? 这又是一份骇人听闻的特权。 说白了就是李世民可以在所治地方私自征税,并且所收的税金完全可以自主支配给麾下军民。 除此之外,还能食邑三万。 食邑是什么,食邑就是老百姓用自己的产出供养李世民。而所谓的三万,乃是指的食邑人口足有三万户。 三万户是多少人? 按照大隋和大唐时代的惯例,中原汉族一户之家约为5到7人,并且只统计成年男子,老弱稚童不算其中。 粗粗这么一算,李世民的食邑最少也有十五万人。 十五万百姓的田亩产出,完全归于李世民独自食邑,放眼整个历史朝代,这已经远远超过了亲王应有的规格。 李世民的天策府,麾下兵力足有三十万,又因掌控中原洛阳等地,如果安稳发展下去只会越来越壮。 以上就是大唐兵力三分的格局。 皇帝李渊的京畿羽军,总共兵力约为十四万,掌控长安和关中等地,但是实力只能算是第三。 平阳公主李秀宁的娘子军,总共兵力约为三十万,皆是身经百战悍卒,堪称横扫天下。 又因麾下拥有骑兵,故而负责驻守北方边境,如李氏老家山西,如刚刚打下的河北,乃至肴山以东的山东,秦岭以北的雁门…… 自古至今,敢于驻守边关的都是最猛的。 错非数量只有二十万这个限制,李秀宁的娘子军几乎可算天下第一。 大唐兵力三分。 李渊的帝王亲军竟然只排第三。 李秀宁的娘子军掌控中原北方,兵力战力可排第二。 其实应该排第一的,原本就是实实在在的第一,只不过李秀宁从小和李世民这个哥哥亲近,竟然把自己麾下一支最猛的骑兵送给了哥哥,这几乎是属于自削力量,用她的力量助推了李世民的腾飞。 也正因为如此,李世民的天策府才能排名第一,不但攻占了号称北方中心的洛阳,而且还掌控了整个大唐东部最为肥美的平原。 天下世人皆知,正是因为李秀宁送给李世民的一支骑兵,李世民才能建立赫赫有名的玄甲铁骑。 李秀宁实乃名动天下的战神级别的奇女子。 只可惜,她死了。 …… 却说李世民愤怒离开天策府大殿,一路怒气冲冲的直奔后宅而行,忽然看到前方站着一位丽人,李世民停下脚步长长一叹。 这时候的李世民才只二十五岁,身上还没有帝王思想的无情和冷厉,他只是觉得心中悲愤和痛苦,冲着那位俏丽佳人苦苦一笑,上前道:“观音婢,为何又在此处吹冷风?” 说着怅然一叹,伸手握住丽人手腕,再次道:“天气如此之冷,你该留在屋中。” 哪知丽人冲他温婉一笑,柔声道:“妾身这是在惩罚自己,代替家兄向您致歉。” 李世民面色一滞。 却见丽人轻轻把脑袋搁在他的怀中,柔柔又道:“妾身知道,家兄一直在怂恿您,他盼着您能争夺娘子军的兵权,以此来更加稳固天策府的权势和力量……” 说着停了一停,轻叹又道:“但是家兄却不知道殿下您心中的伤感和痛苦,燕赵娘子军,那是秀宁妹妹的心血,也许别人只会想着夺取秀宁妹妹留下的兵马,但是殿下您却承受着失去同胞妹妹的苦痛。他们不懂得,秀宁是您从小带大的丫头……” 李秀宁,从小是跟着李世民长大的。 说是兄妹之情,其实和父女无异。 只听观音婢柔柔再道:“他们不明白,他们越是怂恿您,越是让您忍不住去回忆妹妹的音容笑貌,他们这一个月来每天都做劝进,也就让您这一个月来每天都会痛苦万分。” 李世民默默抬头看向天空。 北风呼呼之间,观音婢再次柔柔出声,叹息道:“家兄怂恿您,是因为他乃秦王天策府的谋士,身在其位,必谋其政,但是他的怂恿几乎等同于逼迫,让您陷入思念妹妹的悲痛和伤感之中,顾因如此,妾身才会日日在这里吹冷风,妾身用这种自己惩罚自己的方式,借以代替家兄向您致歉,因为他们不懂您的悲伤,秀宁是您从小带大的妹妹……” 李世民长长一叹。 他将妻子轻轻拥在怀中。 妻子将嗪首轻轻搁在他的胸膛。 夫妻二人站在冷风之中,目光却都不自禁的望向北方。 良久之后,丽人再次柔柔开口,轻声道:“殿下,秀宁妹子已经逝去一个月了。自从那日见到她的绝命遗书,妾身恍然以为还是昨日。” 绝命! 遗书! 乃是寻死自尽,离开人世的意思。 李世民虎目湿润,模糊的泪水似乎显出一个人影,那是一个英气勃发的少女,似乎正在冲着她的哥哥甜甜而笑。 北风越发呼啸了。 李世民拍了拍妻子肩膀,温声道:“回屋吧,天气冷。” 说着缓缓抬脚,心情似乎很是压抑。 也就在这时,观音婢突然再次开口,仿佛有着迟疑,又似某种期盼,轻声道:“殿下,您说秀宁妹妹真的会逝去么?会不会,尚人间?” 会不会,尚人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就是人还没死的意思。 李世民虎躯猛然一震。 他忽然感觉自己之前似乎钻了不该钻的一个牛角尖。 因为自家妹子从小性格刚强的缘故,他在看过遗书之后竟然从未想过妹妹并未寻死的可能。 妹妹她,会不会尚在人间? 李世民猛然激动起来! 如果秀宁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第3章 【你想死,我不拦着】 冻僵了的人应该怎么救? 先得用雪搓。 再用温水泡。 如此两三个时辰之后,河里捞上来的女人总算救活了。 却说此时已是晌午,顾天涯累的浑身是汗,老娘正在锅台那边忙着做饭,屋子里渐渐弥漫着淡淡鱼香。 那女人已经醒了,脸色僵白躺在床上。 虽然她身上盖着顾天涯的厚厚大袄,虽然屋子里烧着一个熊熊火盆,但是顾天涯仍旧敏锐发现,女子身躯还在微微打哆嗦。 大冷天的泡在河里那么久,恐怕一时半会是暖和不过来的。 但是不管如何,人总算是救活了。 顾天涯端着一碗汤水走到窗前,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温和轻缓,低声道:“你醒啦?醒了就先喝点热水。家母正在烧饭,今日煮的是鱼,咱家屋里弥漫的香味你应该已经闻到了,我敢保证你从未尝过这种好东西……” 他说这话其实并不是炫耀自家的饭食,而是想用这种办法勾起女人的注意力。 可惜,失败了。 这女人的脸上竟无任何表情。 没有感恩的意思。 没有致谢的欲望。 双目就那么直勾勾的望着屋脊。 明显乃是心如死灰的那种味道。 顾天涯在心底一叹,暗暗惋惜道:“唉,看来这又是个救了也白救的……” 眼下这个混乱的世道,顾天涯见过了太多的可怜人! 有些是受尽磨难不愿再活,有些是饱受打击抗不下去,比如眼前这个女子的状态,她明显就不想再继续活着。 说白了,救也白救,就算眼下救回来了,说不定哪天又会寻死觅活去了。 心如死灰了,实在不好搞。 虽然如此,但是顾天涯仍旧觉得他得努力劝劝,这并不是因为他在大冷天里跳进河里去救人挨了一场冻,而是因为他不想再看到老娘呜呜咽咽的哭。 想劝人。 得有个套路。 尤其是个心如死灰的人。 怎么劝呢? 只见顾天涯面色一沉,再也不是刚才那种温和平缓的声音,他陡然轻哼一声,略带不满道:“醒了吗?醒了就说句话。摆这个半死不活的架势给谁看呢?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样子吗?” 这是劝人的第一个套路,先甩个难看的脸子给对方试试看,这个时代的人比较注重情理,话说的难听点说不定能有奇效。 可惜,眼前女人的表情毫无波澜。 第一招失效! 顾天涯眼珠子一转,口中的话语顿时又换了个说法,听起来唠唠叨叨,又像是语重心长,缓缓道:“丫头啊,你才多大年纪啊?往后还有大好的年月等着你,你咋就想不开了想要寻短见呢?” 这是第二个套路,属于顾天涯从他老娘那里学来的招数,这一招大体类似于长辈的碎碎念,有些时候有些伤心之人很吃这一套。 但是可惜,针对眼前的女子没奏效。 顾天涯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看来你是铁了心的想死啊!我就想不明白了,活在世上不好么?” 说着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顺手把碗搁在了床头边上。 他指了指对方身上的大红衣服,接着又道:“就凭你这一身的锦绣华服,普通人家怕是一辈子也置办不起,你这身衣服最少也得值个十贯八贯,搁在穷苦之家足够三五年吃喝了,而你呢,你穿着它跳河自尽,一点也不心疼,一点也不在乎,仅从这一点来看,你肯定是个大户人家的出身,对不对?你对于钱财不在乎,你也不懂得什么叫做好东西糟蹋了应该心疼……” 这一段长篇大论说完,床上的女人仍旧死气沉沉。 顾天涯也不管她听没听进去,自顾自又道:“乱世荒年,穷人最苦,你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家闺秀可能没见过,但是我这种生活在山村里的穷小子见识过,正因为见识过,所以对于你寻死觅活才感到不值,不对,不是感到不值,而是感觉气愤,窝火……”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直直盯着床上的女人,紧跟着再道:“你见过吗?老百姓家里没有隔夜的粮食,每天睡醒第一个念头就是去找吃的。你见过吗?两三岁的小娃娃饿的皮包骨头,他们寒冬腊月的天气趴在雪堆里,不断扒开积雪去找草根,他们看到树木就会欢喜的笑,冲上去抱着大树拼命的啃,他们啃什么呢?只想啃掉一点点树皮而已。” 说到这里,语气变得有些低沉,仿佛喃喃自语般道:“那些两三岁的小娃娃,他们的奶牙还不曾换,他们努力啃着坚硬的树皮,硌的奶牙生疼眼泪汪汪,可是就算如此,孩子们仍旧一口一口的努力去啃,不啃,肚子就饿,不啃,就得活活饿死。” 陡然声音变大,带着一股子火气,大声又道:“即便活的如此艰难,我们仍旧挣扎活着,而你呢,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动不动就想寻死觅活,凭什么?你难道比我们穷人可怜吗?” 也许是因为顾天涯说的太多,也许是因为被话语触动了心神,床上的女人终于有了反应,她的眼睛似乎轻轻瞥了一眼顾天涯。 但是,也仅仅就只是一瞥。 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这女人方才低沉开口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经历过,但我经历过的事,你永远不会经历到,所以……” 她说着似是迟疑一下,神情十分落寞消沉,喃喃自语般道:“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不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这是在告诉顾天涯,你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生活酸楚,所以也就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心如死灰,既然不明白我为何会心如死灰,也就没必要劝解我继续留恋这个人世间。 顾天涯叹了口气。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女人不但心如死灰,而且还性格坚毅,属驴的,一旦认准了某个念头,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既然如此,那就不劝了。 只要你寻死的时候离远点,不要让我老娘看见了又是啼啼哭哭,那就万事大吉,顶多事后帮你收尸。 想到这里,顾天涯再次叹了口气,忽然指了指对方身上的衣服,眼睛眨呀眨呀的转动着,低声道:“要不,脱了?” 女人的身体明显一僵。 眼睛里也射出一道杀气。 没有错,杀气,一个娇滴滴的小女子,这一刻竟然给人一种如狼如虎的味道。 顾天涯及时醒悟过来,连忙开口解释道:“你可别误会,我根本不馋你的身子!” 女人眼中的杀气更足。 顾天涯赶紧再次补充,急急道:“衣服,我是心疼你这身华美无比的衣服。” 女人面带疑惑盯着他。 顾天涯略显尴尬搓了搓手,小声小气说道:“你反正是个要去寻死的人,人一旦死了也就别在乎风光不风光吧,我看你这身衣裳不错,陪你去死实在是有点可惜了,咱俩打个商量,你把衣裳留给我,算是偿还救命之恩,从此各不相欠,如何?” 女人仍旧疑惑盯着他。 疑惑之中似乎还有一丝警惕。 顾天涯很是无奈,突然小心翼翼指了指锅台那边的老娘,压低声音又道:“你真的不用误会,我没有别的想法,我只是心疼我老娘,她一辈子都没穿过好衣裳,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布衣木钗,缝着补丁,我想把你的华服留下来,裁剪布料给我老娘做衣裳……” 女人眼中的警惕迅速消减下去。 看向顾天涯的眼神带上了莫名好感。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她轻声说了一句,道:“你是个孝顺的人。” 顾天涯嘿了一声,略显羞赧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是个没本事的人,赶巧救了你一命,你就把这身华服送我吧。” “可以!” 女人毫不迟疑,很是干脆利索。 不过她很快又补充一句,同样低声道:“但你不能脱我衣服,得让你母亲替我脱,此时我身无长物,身上的衣服算是临死之前一点馈赠吧……” 说着语气忽然又消沉,喃喃自语般道:“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孑然一身,不欠这世间任何的债。” 顾天涯听她语气落寞,连忙低声安慰道:“也不算赤条条走,你死之后我会给你弄个芦席,棺材买不起,芦席我会编,河里多得是芦苇,顶多三两天的功夫就能编织一张芦席,到时候我把你的尸体抱着往芦席里面一放,仔细裹好了就能找地方挖坑下葬,你不用担心,我这人做事用心的很,保证给你寻个好点的地方,不会让野狼野狗挖出你的尸体吃。” 这本是好心之言,哪知女人听了却打个哆嗦,下意识道:“你抱着我?裹进芦席?” 她对于自己的尸体会不会被野狗啃食毫不在意。 反而关注的是自己死后会被一个少年抱着身体。 似乎! 竟是有些羞涩的意味。 可惜顾天涯仿佛没有意识到不妥,反而满脸不在乎道:“这有什么?我又不贪图你的身子。实话跟你说了吧,救你的时候根本顾不得避讳。那会儿你肚里灌满了水,得亏是我又压又揉给你弄出来,否则的话,你早就伸腿瞪眼了。不信你摸摸心口窝那里试试看,是不是感觉到隐隐有些发疼?那是我不断按压的结果,让你吐出了足有七八碗河水……” 女人蹭的一下坐起来。 “你?按压我的……心口窝?” 心口窝在哪? 心口窝处于一个不方便碰触的地方。 第4章 【莫非是因为争夺家产?】 气氛忽然有些不对劲。 但是顾天涯心里却暗暗一喜。 他表面上装出说错话的讪讪,猛地一拍脑袋道:“哎哟不好,忘了帮我娘烧火做饭……” 说着转身便走,转眼跑到锅台那边。 此时老娘正在烧火做饭,顾天涯凑过去抹了把汗,小声小气道:“老娘,第三个的套路果然管用,那女人听我劝解半天不见起色,最终还是第三个办法起到了决定性作用!” 说到这里,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余悸又道:“只不过,管用是管用,只是威力未免有点太大了,那女人现在的架势有点吓人啊。” 说话的过程中,他用眼角余光偷偷观看,不知为何,总觉得脊背凉飕飕的。 他发现,那女人的眼睛一直在直勾勾看着他。 很诡异! 很凌厉。 “这莫不就是传说中的‘杀气’?” 顾天涯下意识擦了把冷汗,压低声音又对老娘道:“您快看,您快看,她下床了,她往这边走了,老娘,要不我先出去躲躲,你去跟她解释解释?” 可惜老娘还没答话,猛听身后响起女人的声音,虽带虚弱,英气却足,似是沉吟,实为笃定,缓缓道:“刚才那番话,是一个计策,对否?” 人已走到身边,撞上充楞肯定不行,无奈之下,顾天涯只能转头看着对方。 却发现女人缓缓蹲下身来。 然后慢慢坐在了地上。 双膝弯曲起来,双手抱住了膝盖,一双妙目似是盯着锅台下面的炉火,眼睛之中闪烁着莫名味道的光色。 这幅模样,忽然竟给人一种温婉如水的错觉。 直到这个时候,老娘才温声而笑,开口道:“丫头,你可不要生气,我家儿子刚才只是吓唬你,他可没有胆量去碰一个姑娘家。” 只见女子妙目平静,好半天才轻轻道:“可我身有自知,我落水之后确实灌了很多河水,而现在,我之腹中,点水也无……”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有人在她昏迷的时候确实按压过她,所以才能把她灌进腹中的河水全都压出来。 顾天涯连忙一指老娘,急急解释道:“是家母动的手,我对你从未碰触。” 老娘在一边点了点头,再次温声道:“我们家里虽穷,我儿子家教却好,丫头你大可放心,顾儿他确实不曾碰过你。” 女子似是放心下来,口中舒缓的吐出了一口气。 她一双目光看向顾天涯,突然再次又问道:“所以说,刚才那番话只是一个计策,对否?” 顾天涯咳嗽一声,满脸正气道:“如果我不那么说,你肯定还是死气沉沉的架势,故因如此,给点刺激,让你产生羞赧,才会脱离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你别用这种好奇的眼神看着我,这套路说穿了并不算多么高深。” “套路?”女人迟疑一下。 顾天涯连忙解释,补充一句道:“就是计策的意思。” 他似乎想要转移话题,紧跟着又道:“我听你谈吐之言不似一般,开口便能说出‘计策’这种字眼,显然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莫非竟是个豪门贵族不成?” 这既是在转移话题,也是在套取对方的底细。 果然只见女人被他牵引节奏,忍不住点了点头道:“你方才不是已经猜测过么?我确实不算个穷苦人家的出身。” “那么就是豪门贵族喽?”顾天涯紧跟着追问一句。 可惜这一次,女人明显迟疑,足足好半天之后,才见她缓缓点头道:“你若坚持认为是,那么就算是吧!” “好啊!” 顾天涯一拍大手,脸上故意装出兴奋之色,急急开口道:“既然如此,那么你更不能再去寻死了。贵族多好啊,活的悠哉又悠闲,不愁吃,不愁穿,哪怕国破山河碎,照样钟鸣鼎食烹,你若是就这么死了,可对不起老天爷让你投了这么好的胎。” 老娘也在一旁温声开口,轻轻劝慰道:“是啊,活着多好,不管再苦再难,总归还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希望?” 这又是一个生疏的词汇。 女子明显沉吟一下,好半天才弄懂了这个词的含义。 她仍旧屈膝坐在地上,双手就那么抱着自己膝盖,她一双妙目再次看向锅台下面的炉火,口中忽然发出一声消沉落寞的叹息,仿佛喃喃道:“有些人,活着看不到希望,有些人,活着的每一天都是这么。” 顾天涯心里有些好奇,忍不住开口问道:“莫非你家里天天有人打你骂你么?” 女子微微一怔,随即微微摇头道:“我说的折磨,并非这种折磨,而是,而是……”猛然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苦涩道:“而是心中的折磨。” 她说完抬头,目光仰望着屋顶,喃喃又道:“寻死的人,都是过不去心里的坎。” “我还当是多大的事呢!” 顾天涯哈哈一笑,脸上故意装出轻松之色,他把脸庞往前一凑,满脸神气活现道:“你有什么憋屈,直接跟我说说,实不相瞒,我最擅长的就是给人开解心中苦闷,不信你问我老娘,这可是我天生就有的本事。” 老娘在一旁同时也说了句,温声和缓道:“如果顾儿劝不开你,老身也能劝劝你,丫头啊,你到底哪里想不开。” 可惜,女子忽然又陷入沉寂不言。 顾天涯偷偷和老娘递个眼色,随即凑到女子身边坐下,故作好奇道:“看你年龄,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你是个豪门贵族的出身,却在大冷天里选择投河自尽,那么便让我大胆猜测一下,你莫不是因为感情出了问题才会如此?” 这次他不等女子迷惑,紧跟着就补充解释道:“我说的感情特制男女之情,比如情情爱爱啊,比如藕断丝连啊,你是女子,又是大户人家出身,那么再让我猜测一下,你若是感情出了问题应该是男女情爱,比如,你心里有个喜欢的人,但你的家族需要你和另一个人联姻,你为了爱情不断抗争,可惜小女子的胳膊无法拧过家族的大腿,如此伤心绝望之下,才会觉得这个世间让你心如死灰,对不对?” 仅凭这一番猜测,简直能写出一个话本传奇,其中涉及的曲折凄婉,甚至能拿到城镇里的酒楼去说给人听,保证有人叫好,听的浮想联翩。 可惜,顾天涯似乎没猜中。 只见女子原本双手抱着膝盖,此时突然抬起一手指了指自己身上,轻声问道:“你难道一直没有好奇么?为何我身上穿着大红色的服饰。” “大红色的服饰?” 顾天涯微微迟疑一下,总觉得这是女子再给自己某种提示。 可惜他一时琢磨不透。 幸好老娘突然开口,略作提点道:“红男,绿女!” 顾天涯脑子嗡的一声。 他已经恍然大悟。 红男,绿女。 这是婚庆嫁娶之时的讲究。 中原男婚女嫁,喜服颇有讲究,男方新郎官,须得穿大红色服饰,女人新娘子,则是穿浅绿色裙装。 当然这是大户人家的喜服,穷苦人家肯定穿不起。 虽然穿不起,但是讲究还得遵守。 比如穷人家的新郎在娶亲之时会在手上绑着一小角红布,穷人家的女孩会在出嫁之时攥着一角绿纱,哪怕再穷,出去找人借,总得弄点红色绿色,如此才算遵循了婚嫁的风俗。 …… 红男! 绿女! 然而现在,顾天涯救回的这个女子却不一样。 她穿的满身大红色喜服,这应该是新郎官才会穿的服饰。 按照这个情况来看,符合的说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招婿。 唯有招婿上门,男女双方的身份才会互换,既然身份互换了,穿的喜服自然也会互换,如此才能改成眼前这种情况,女子穿大红色,而那位不知身份的赘婿穿绿色。 顾天涯隐隐觉得,这女子寻死应该不是因为感情的事。 果然只听女子缓缓开口,像是在跟人诉说心思,缓缓道:“我虽是女子,然而并不柔弱,所以普通深闺那种情爱憧憬,在我这辈子算是从未有过的事,我活了十八岁,并没有喜欢的人,前几年家里给我指定了一门婚姻,我对那个男子并没有多少恶感和喜感……” 她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轻声叹息又道:“没有恶感,自然不会产生厌恶,没有喜感,自然也谈不上喜欢,既然不厌恶也不喜欢,我也就遵从长辈的意思答应了……” 顾天涯心中十分好奇,忍不住道:“那你为何直到今日才穿上大红色喜服?” 女子妙目看他一眼,叹息道:“这算是我不想欠他们的债吧。我选择自尽寻死,总归是让他们感觉颜面难堪,所以我在临死之前穿上喜服,勉强算是遵从了婚嫁的礼仪,虽未成婚,像是成婚,如此就算死了,别人也不会嘲讽。” 顾天涯点了点头,沉吟道:“照你这么一说,你自尽寻死的原因应该不是情爱之伤,也许稍微牵连一点点,但是肯定不是导致你心如死灰的主因。” 女子默默点了点头。 顾天涯又和老娘交换一下颜色,随后试探着对女子问道:“莫非,是因为争夺家产?” 争夺家产? 女子似是诧异转头,有些发怔问道:“你怎么会有这个猜测?” 顾天涯‘哈’了一声,故作胸有成竹道:“此事有何难猜?豪门常有之事!” 说着指了指女子,开口说道:“你是大户人家出身,又是招婿上门的情况,按说应该欢欢喜喜的过日子,可你偏偏选择了寻死自尽,综合这些情况,我才大胆猜测,你必然是和亲族之人产生隔阂,又因隔阂不断扩大最终导致无法弥补,所以才伤心欲绝,感觉这世间毫无留恋之处……”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不断观察女子的表情。 可惜女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来到底什么心思。 顾天涯只能继续又道:“能让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豪门女子伤心欲绝之事有多少呢?说穿了无非也就是那么众所周知的两三件而已,要么是情爱之伤,要么是至亲之伤。对不对?” 他再次观察女子表情。 可惜仍旧得不到答案。 无奈只能继续,再道:“刚才你已经说了不涉及男女之情,那么很可能就是至亲之伤。而豪门大户的至亲之伤又很简单,一般都是因为争夺家产才会产生隔阂,隔阂越来越多,最终伤心欲绝,姑娘,不知道我这个猜测是对呢,还是错呢?” 不知道是对呢?还是错呢? 顾天涯这一段长篇大论,说的连他自己都感觉猜中了一切。 只见女子也是缓缓仰头,似乎被人说中了心中一大痛楚。 “原来还真是争夺家产啊?” 顾天涯眼睛一亮,忍不住凑过了头去。 第5章 【成为这片山河最无惧无畏的人】 “争家产,争家产,唉……” 女子忽然苦涩两声,神情也变得极其低落,好半天后,才含糊其辞点了点头,对顾天涯道:“若你坚持这么猜测,勉强也算是争夺家产吧。” 说完闭口,再也不言。 顾天涯心中一动,他总觉得事情不像他猜测的那般简单。 只可惜这一次女子无论如何也不开口,似乎整个人又陷入那种悲伤凄苦的状态当中。 顾天涯心里再次一动,知道自己已经把握到了女子寻死的关键。 但是,暂时不能继续追问下去了,否则勾起女子的心伤,前面的劝解全都白费。 他朝着自家老娘使个眼色,自己忽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先是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随即冲着女子招了招手,状做极其自然道:“跟我走一趟,帮忙干点活。” 女子怔了一怔,下意识道:“干点活?” 顾天涯‘嗯’了一声,伸手指了指屋子外面,道:“天要黑了,再晚可就来不及了。” 说着转身往外走,这才说出要去干啥,道:“咱们去收提笼,再抓一次鱼虾。” “抓鱼虾?”女子明显又是一怔,目光下意识看了看锅台,喃喃道:“锅里不是正在煮鱼么?” 顾天涯故作皱眉不悦,沉声道:“那只是今天的饭,明天难道不吃饭了吗?快点的,赶紧跟我走一趟,趁着天还没黑,帮我再抓一次鱼,否则吃了这顿没下顿,明天全家都得饿肚子。” 女子忍不住‘呀’了一声,脱口而出道:“莫非你们天天只能吃鱼?” 顾天涯像是愣了一愣,脱口反问道:“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 莫非你们天天只能吃鱼? 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 这原本只是一次极其普通的问答,然而女子却仿佛大有触动,只见她猛然从地上站起,忽然冲着顾天涯老娘屈膝一礼,恭敬道:“姐姐,谢谢您的救命之恩。” 也不知因为何故,言语之间竟是再无凄苦消沉之色。 仿佛只是一瞬之间,她竟从心如死灰变成了英气勃发。 这转变实在突兀,简直给人一种毫无道理的感觉,顾天涯看的愣了一愣,好半天才迷惑皱眉道:“你不再寻死了吗?你怎么突然想通了呢?” 真是诡异啊! 却见女子并不答话,只是一提裙角抬脚出门,反而问他道:“咱们去哪里抓鱼?” 顾天涯又是一怔,只得按下心中无比好奇,转头领路道:“就在前面不远,正是你寻死的那条大河。” 女子素手一挥,脆声开口道:“走!” 好生干脆利落,看的顾天涯无比莫名。 他心中越发好奇,一时又想不明白原因,却见女子猛然伸手推他一把,清喝道:“愣着干什么,速速去抓鱼,方才你也说了,马上就要天黑。” 气场竟然空前强烈,哪里还有一丝寻死觅活的小女子柔弱。 干脆利索的有些不像话。 顾天涯满心古怪,无奈只能转头领路。 …… 那条河并不太远,两人只走了盏茶功夫便已到达。 这一路之上顾天涯暗暗观察,隐隐发现这女子真是非比常人,她明明才跳河寻死挨了一场冻,然而体魄简直比男子更为强健,丝毫看不出虚弱,反而走路虎虎生风。 此时天色已暗,北风凛冽吹拂,只见女子卓然立在岸边,目光遥遥眺望整条大河,突然不知为何轻轻一笑,缓缓吐出一口气息道:“这就是我跳河寻死的地方么?再站到河边的时候方才觉得可笑。如此小河,怎能配我?纵算是跳河寻死,那也得是河汉才有资格。” 顾天涯听得心中一动。 河汉才有资格! 河汉是哪条河? 那是中原北方最大的黄河。 这女子好傲气的脾性,竟敢说眼前这条河流配不上她。 他隐隐将这一点记在心中,面上却是丝毫也不显露出来,他抬脚慢慢走下河岸,指着一处水面道:“提笼在那里,我去拎出来,等会儿你帮我收鱼,然后咱们回家吃饭。” 说着继续往前走,眼看就要到达水边。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身后女子清脆开声,道:“你是否很是好奇,为何我突然变得如此?” 顾天涯豁然转身,目光一眨不眨盯着女子。 他知道,对方很可能要给他答案了。 果然只见女子轻轻一叹,随即也抬脚走下河岸,边走边道:“其实很简单,只因一句话。” 顾天涯微微迷惑,下意识问道:“哪句话?” 女子目光直直看着他,几乎一字一顿开口道:“莫.非.你.以.为.还.有.别.的.粮.食.么?” 顾天涯更显迷惑。 却见女子一路走到水边,负手眺望着眼前大河,轻声道:“吃的东西,竟只有鱼,鱼肉即使再好,终归不是粮食,由此可见,你家很穷,你最初劝我之时,曾说了好些贫穷之家的事情,现在想来,那些贫穷之家恐怕说的就是你家吧。” 顾天涯沉默不言。 女子似也不愿追问,只是自顾自又道:“你家如此贫寒,却能不坠希望,哪怕活的艰苦艰辛,仍旧愿意伸出手去救一个寻死觅活的人。当今之世,兵荒马乱,虽然朝堂已经建立,然而天下仍旧穷苦,我虽然生在大户之家,但是并非不懂民间之事,我知道,多养活一个人就得多耗费一份粮食,而你家如此清苦,仍旧愿意多承担一份吃喝让我活下去,仅此一点,我就不该去死。” “原因就这么简单?”顾天涯有些发怔。 只见女子微微一笑,点点头道:“就是这么简单。” 她负手眺望大河,一双妙目辉闪着莫名光辉,忽然轻轻说道:“我在跳河寻死之前,心中长久挤压着郁愤,亲人与我只有利益之夺,我觉得世上再不值得流恋,如此伤心酸楚经年,才会萌生离世之念,可是今日被人从河中救起,你和你母亲为了劝解我用尽心思,我忽然感觉到,这人世间的人心还是有着美好的,你家那么穷苦,却愿意担负一份吃喝让我活着,我生性傲骨不愿欠债,岂能让你们母子白费苦心。”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陡然看向顾天涯,俏脸猛然郑重无比,仿佛盟誓一般庄重道:“从今天开始,我在世间又有了值得留恋的人,从今天开始,我会为了你和你的母亲去活着……” 这也能行? 顾天涯简直听得目瞪口呆。 他只觉得这女子性格真是古怪到了极点。 她想死的原因,只是因为觉得亲人和她没有亲情只注重利益,于是干脆利索的说死就去死。 她想活的原因,竟是因为自己那一句简简单单‘没有别的粮食’,于是就认为世间还有对她好的人,所以她应该好好活着。 这种性格之执拗,简直是从未听说过的性情。 顾天涯只觉得心中生出一股古怪无比的荒唐,偏偏一时之间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话茬搭话,也就在这个时候,又见女子陡然伸手一指,指着河水中的提笼道:“收鱼,回家。” 颇有一份颐指气使的霸道。 或者说是干脆利落的凌厉。 这应该是女子的秉性天生如此。 顾天涯眨巴眨巴眼睛,转身去把河里的提笼捞了出来。 这一次抓鱼,提笼了仍是大有收获,借着黄昏下的光色,可以看到几十尾鱼虾正在提笼里面跳动。 女子俯身观看两眼,点了点头笑道:“若是好生烹饪,倒也鲜美的很,只是……” 突然口风一转,仿佛大有深意道:“只是不能长久只吃这个,毕竟五谷杂粮才算真的粮食,若是长久不吃正经粮食,人的体魄很容易出现问题。” 顾天涯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把提笼拎了起来,这才低声开口道:“粮食?这时节哪里能有粮食?能够抓到鱼虾果腹,已经算是老天爷额外开恩,你也许还不知道,许多人连这鱼虾也吃之不上……粮食,嘿,粮食,那是世家大户才能享受的东西。” 说着转身而行,拎着提笼慢慢往河岸上放走。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光线变得有些昏暗,北风呼啸之间,天气越发冷了,顾天涯渐渐开始大口喘息,感觉手里的提笼不断变重。 其实提笼的重量并不算重,顶多也就四五十斤的样子,然而他入冬以来很少吃过粮食,体魄和力量自然没法和正常的少年人相比。 所以哪怕仅是四五十斤重的提笼,哪怕他才只是走了四五十步远,可他已经开始气喘吁吁,大冷天的额头已经冒出了虚汗。 女子并未立刻抬脚跟随,而是站在水边默默看着顾天涯的背影,北风呼啸之间,吹起她的大红色华服猎猎作响,突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息,一张英气勃发的俏脸现出如水温柔。 她默默望着顾天涯的背影,口中仿佛喃喃自语般开口道:“常言救命之恩,毕生永不敢忘,今日你来救我一命,不啻于父母再赐一生,我虽未拜堂成亲,毕竟曾经婚配许人,所以,无法以身相许报答了……” 她轻轻再次吐出一口气息,喃喃又道:“但我,从不想欠任何人的债。终究,还是需要报答于你。” 那么,就让我庇护你这一生吧。 让你,成为这片山河最无惧无畏的人。 先从吃饱饭开始。 第6章 【若你成了我的夫婿】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不知何时开始,开始飘荡雪花,北风呼啸之间,漫天飞扬飘洒。 顾天涯只觉得手中提笼越来越吃力,他粗重的喘息也越来越频繁,明明是数九严寒的天气,然而他额头密布了一层细汗。 是虚汗。 人若长时间不吃粮食,身体哪里还能存下力气,别看提笼只有四五十斤重,然而拎在手里却感觉山岳一般。 越来越重。 此时女子已经追了上来,不知为何竟然始终只是默默看着,既不开口说帮忙,也不提议歇一歇。 隐约之间,她似是想要看看顾天涯的体力极限在哪里,所以哪怕顾天涯已经累得气喘吁吁,女子仍旧只是默默跟着不说话。 终于,顾天涯粗重的喘息变成了大口喘气。 天色越冷,他喘出的粗气转眼间变成一团一团白雾,北风裹着冰冷刺骨的雪花,重重拍打在他的脸上。 直到此时,方才听到女子惋惜一叹,模棱两可道:“你这样子可不行。年纪轻轻,体虚如此,这才只是提着东西走了几百步而已,你看你已经喘息粗重的像个什么样子?” 说着微微一停,似是别有所指,又道:“我家中有着不少像你这般年纪的晚辈,他们个个皆有气血如虎的体格,纵算是那些被逼在学堂之中念书的稚子蒙童,他们也不会像你这般手无缚鸡之力,你需知道,这个世道不好活,男人若是没有强健的体魄,终归是个容易被人欺负的隐患。” “隐患?” “气血如虎的体格?” 顾天涯忽然长长一叹。 他缓缓停脚转头,目光一转不转盯着女子,略带冷笑道:“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家那些晚辈怕是顿顿都能吃饱吧。” 他这语气隐约带着一丝讥讽,然而女子却像是丝毫没有听出一般,反而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很是严肃道:“你猜的不错,他们确实顿顿都能吃饱。” “哼!何止是吃饱!” 顾天涯又冷笑一声,忍不住再道:“我甚至还能猜到,他们不仅仅是顿顿能吃饱,如果光是顿顿吃饱,那可养不出气血如虎的体格……” 说着仰头望天,缓缓说道:“他们的顿顿吃饱不是普通的吃饱,而是餐餐有肉的那种吃饱……毕竟钟鸣鼎食嘛,自古都是如此,我说的,可对否?” 他这话的讥讽意味更加浓重了。 可惜女子竟像是仍未听出一般,反而再次极其严肃的点了点头,郑重道:“你猜的仍是不错,他们确实顿顿有肉吃。” 顾天涯气的面皮发鼓,颇有一种重拳打在被褥上的无力。 他只以为女子是想拿话憋他,故而心中隐隐生出一股子不满。 哪知也就在这个时候,忽听女子慢条斯理开口又道:“既然我家中的那些晚辈,个个都是气血如虎的体格,那么你作为我的最新晚辈,自然也该跟他们一样才好,所以,从今天开始你也得顿顿吃肉。” “简直是荒唐!” 顾天涯被气笑了,忍不住道:“你说的倒是轻松,但你知不知道我家里连隔夜的粮食都没有,你竟还让我吃肉,你怎么不让我去当皇帝呢……” 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猛地改口怔怔发问,满脸迷惑道:“你刚才说了什么?你说我是你的最新晚辈?你这是什么意思,麻烦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嘴上说着让女子解释,实则却是伸手一指自己鼻尖,再次开口道:“我,顾天涯,今年十八岁……” 然后伸手反向一指,指向女子接着又道:“而你,二十一岁,是你自己说的。” 此番动作配合上语言,蕴含的意思不说也能明白。 他这是在提醒对方,你凭什么当我的长辈?咱俩年龄相差不过三岁,严格说起来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 他甚至还想跟对方明说,我原本救你之时是想弄回家里当媳妇的…… 所谓女大三,抱金砖…… 这事差点就跟我老娘开口商议了。 错非听说你有过婚配之事,说不定我老娘早已跟你开口了。 现在倒好,你一个差点成我媳妇的人竟然想着当我长辈? 讲不讲理了? 脑子犯抽也不该这么抽啊! 莫非是被河水淹傻了不成。 他这样心中腹诽半天,忍不住再次开口,略带生气道:“你给我说清楚了?啥时候我成了你晚辈?” 他问话之时明显已有怒意,哪知女子却是恍若未觉一般。 不但恍若未觉,而且淡淡一笑,然后才悠悠开口,慢条斯理说道:“我估摸着你不会乐意,但是此事可由不得你,因为,此乃我和你母亲定下的事?” “瞎他……扯!”顾天涯脱口而出,差点骂出一句脏话。 幸好他顾及老娘方才及时憋住,不过语气已经变得忿忿起来,怒而质问道:“你醒之后我一直不曾离开,敢问你是何时跟我老娘说过话?” 话都不曾说过,又是何时跟她定下成为长辈的事。 他自觉这番问话有理有据,哪知女子的回答让他瞬间傻眼。 只见大雪风中,女子卓然而立,面色仿佛古井无波,一字一顿吐出四个人,只是悠悠然道:“锅台,姐姐。” 顾天涯愣愣站在风雪中。 不知为何,他总觉的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妙之感。 果然只听女子又道:“我醒之后,下床走到你家锅台旁边,曾经恭敬屈膝一礼,喊了你母亲一声姐姐。 “就这,就凭这……”顾天涯实在是哭笑不得。 “不错!,就凭这!” 女子大有深意看他一眼,淡淡又道:“当时我喊你母亲为姐姐,她未曾开口予以拒绝,不但未曾开口拒绝,甚至还冲我点了点头……显然,她是默许了我的称呼。既然她已默许,那我便是她的义妹,既然我是她的义妹,那你岂不是我的外甥?所以说,你成了我的晚辈。” “胡扯!儿戏!” 顾天涯断喝一声。 他满脸都是匪夷所思,大声质问道:“你这说法何其荒唐,简直比小孩子胡闹还有不如……我老娘性情温和,不管谁跟她打招呼她都会微笑点头。你竟把她的礼貌当成默许,你的脑子是不是被水淹的抽抽了?” 他越说越觉得这女人不可理喻,不知为何浑身竟然涌出一股力气,他猛然拎起重重的提笼,冲着女子冷嘲一声道:“想占我便宜,也得看我是不是傻子,老天爷真是不开眼,竟然让我救回个没脸没皮的人。这世道,天也变成睁眼瞎了,你别再来我家了,有多远你就走多远,从此天各一方,老死也别相见……” 说着之后,大踏步冲入风雪之中。 可惜他冲出去的架势虽急,毕竟只是凭着一股子怒意,所以仅仅跑出去十来步远,已经又开始变的气喘吁吁,没办法,他的体格太虚,拎着提笼太吃力。 女子微微一笑,并没有立即追他上前,反而默默看着顾天涯略显单薄的背影,她一张英气逼人的脸上饱含着大有深意。 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女子方才轻轻吐出一口气,也不知因为何故,她脸上的大有深意渐渐变为了温柔。 北风呼呼之间,隐隐听她轻轻开口,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自古权利之争,从来刀光剑影,我若想护着你,就得给你一个身份,倘若能早六年,我绝对不会当你的小姨……可惜,咱们认识的太晚了。” 她猛地提起裙角发足而奔,追着顾天涯身影故作调侃大笑,呼喊道:“乖外甥,走慢点,小姨是女人,你得让着点……” 心中却柔柔一闪,默默道:“你成了我的晚辈,他们就得按照晚辈对待你,无论刀光剑影再怎么凶残,总不能砍在晚辈们的身上吧。” 若你成了我的夫婿,那可就得陪我一起跟他们争锋了。 太危险,我不愿。 第7章 【虽然脚步踉跄,但却英姿勃发】 顾天涯终究还是被女子给追上了。 确切的说,追和被追有着某种不谋而合的默契。 顾天涯是下意识的在等候,所以才被追了上来。而女子则是因为体力强健,所以才能轻松追上他。 风雪呼呼之间,女子一脸打趣,仿佛是想故意气气顾天涯,嘻嘻哈哈捉弄他道:“怎么着?舍不得小姨?是心疼!还是担忧!” 顾天涯别过脸去,冷声开口道:“勿要自作多情,只是怕你出事,这毕竟…这毕竟是在晚上。” “那就是担忧外加心疼喽!”女子促狭的眨眨眼睛,满脸都是打趣的意味。 她背着小手好整以暇的围着顾天涯转圈,眼睛不断去盯着顾天涯的眼睛。 顾天涯连忙再往别的地方扭脸,继续冷声道:“我说了,这毕竟是晚上,风雪很大,到处漆黑,而你是个柔弱女子,把你扔在外面有些不太好,仅此而已,莫要瞎猜。” “嗯嗯嗯,知道知道!” 女子点头如小鸡吃米,然而说出的话差点把顾天涯气的面皮发鼓,只听她嘻嘻哈哈又道:“明显就是心疼小姨嘛,只不过男子汉儿嘴巴装的硬。懂得懂得,小姨一切都懂得。” 顾天涯十分无奈,只听苦笑一声道:“我真是无法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世家才能惯出你这样的性格。” 女子立马刁钻追问一句,笑嘻嘻调侃问道:“是不是想一天打我三顿。” “想!”顾天涯差点脱口而出。 幸好他及时憋住,感觉自己又被撩拨了。世上只有打老婆的说法,哪有敢打长辈的先例,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差点又被她绕到沟里去。 去见女子忽然噗嗤一笑,宠溺的用白眼横了他一下,仿佛长辈在哄孩子一般,笑嘻嘻道:“好了好了,再闹下去我的乖外甥要发火了,走走走,回家回家,肚子很饿了,想要尝尝姐姐做的鱼。” 她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咬的很重。 顾天涯这次真被气的面皮发鼓了。 他使劲拎起提笼,一言不发往家的方向走,陡然感觉臂弯之处一轻,愕然发觉提笼竟是没了重量,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却发现女子帮他抬起了提笼。 只见女子单手轻松拎着提笼,脸上的嬉笑已经变成严肃,郑重道:“说真的,别以为我是捉弄你,你以后得天天吃肉,否则你这体格称不上是男子汉。” 说着轻轻一拽,竟把四五十斤重的提笼搁到臂弯之上,模样十分轻松,脸上却更加严肃,再次郑重道:“从今往后,你的肉食不能断。” 顾天涯哭笑不得,无奈只能叹了一声,道:“听你的语气肃重,不像是在捉弄我,但你说出的这些话,却比讽刺我更加扎心。我先前已经跟你说过,我家中连隔夜的粮食都没有。”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粮食都没有,何谈有肉吃。 哪知女子却越发郑重,沉声道:“没有粮,那就种,没有肉,花钱买。总之一句话,我不想你像个病秧子。若是常年饥饿体虚,活的岁数不会太大。” 顾天涯怔了一怔,目光呆呆看着所谓的‘小姨’,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所谓的小姨是真心对他好。 但是…… “唉!” 他轻轻叹了一声,目光慢慢看向天空飘着的雪花,轻轻开口道:“不知你有没有听过一个典故,那个典故的名字叫做何不食肉糜。” 女子明显迟疑,好半天才好奇问道:“你要跟我讲古?” 顾天涯却忽然摇了摇头,苦笑道:“算了,我还是直接带你去看一看吧,口上讲出来的典故,总不如亲眼所见更为入心。” 他说完抬脚便走,似要领着女子去向某处,突然又停脚驻足,伸手猛然抓向提笼,沉声道:“东西我来提。” 女子看他一眼,小声拒绝道:“我提着比较轻松,你看你累的满头虚汗。” 顾天涯却仍旧抓着提笼,再次沉声道:“东西我来提。” 语气前所未有的郑重。 女子怔了一怔,随即像是悟通什么,于是她用眼睛狠狠白了顾天涯一下,低声哼哼道:“这臭脾气,这臭爱面子,提吧提吧,我的大男子汉外甥。” 顾天涯充耳不闻,一手把提笼拎了过来,然后吃力垮在胳膊臂弯之上,这才再次举步前头领路。 说是前头领路,其实方向还是回家,沿着一条曲折小径慢慢行走,渐渐便已走进了风雪弥漫的村子。 说是个村子,其实不如说是个破败的聚居点,但见入村之后多有断壁残垣,有些断壁残垣的旁边搭建着一些小草屋。 夜色已黑,视线自然不好,然而站在村中放眼一看,竟能趁着雪色看穿整座村庄,可见此村有多微小,方圆顶多也就百十步。 女子一路之上仔细计数,发现村里总共也只有十三处光亮。 那不是灯光,而是烧柴取暖的火光,十三处火光,也就意味着十三户人家。 “你们村竟然只有十三户人家?”她有些惊讶的询问顾天涯。 顾天涯拎着提笼在前,一脚深一脚浅的往前走,突然他停脚驻足,口中隐隐发出一声叹息。 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把目光看向一处小草屋。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道:“十五户。” 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道:“十五户?怎么可能?刚才我仔细数过,明明只有十三处光亮……” 话未说完,陡然停住,一张俏丽英姿的秀脸,猛地现出震惊恍悟之色。 顾天涯看她一眼,苦涩道:“看你这个表情,怕是已经想到了吧,你猜的不错,有两户人家连生火取暖都生不起了。” 他说完这话之后,目光再次看向刚才的小草屋。 那草屋又破又小,风雪之中仿佛随时会要倒塌一般,忽然女子眼睛瞳孔一缩,她隐隐看到草屋的门口有个瑟瑟发抖的小身影。 “顾…顾…顾大哥,是顾大哥么?”风雪之中,隐隐有个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又弱又小,给人一种胆小怯懦的感觉,又仿佛是饿的有气无力,然而还要挣扎的喊出一声。 顾天涯轻轻一叹,吃力拎着提笼走过去。 后面女子心中一动,连忙也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转眼之间到了草屋门口,目光落在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女孩,此时已经被风雪冻的脸色发青,她正努力的跺着小脚取暖,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顾天涯的提笼。 她不等顾天涯开口,先以呜呜咽咽出声,十分怯懦道:“顾…顾大哥,我娘,我娘她……” 话只说到一半,已经哭了起来,只可怜哭声都很小,显然是饿的连哭都没有力气了。 顾天涯一步就冲进了草屋。 女子在后面紧跟着进去。 草屋之中很是漆黑,温度竟然和屋外没有多大区别,只见屋中角落铺着一些茅草,隐隐似有一个岣嵝的身影蜷缩在那里。 人在临死之时,身体会下意识缩成某个姿态,那姿态据说乃是徜徉在母体之时的初始,所以在临死之时才会不由自主模仿。 这种蜷缩的岣嵝姿态,顾天涯已经见过不知多少个! 所以也就知道这种姿态意味着什么。 他猛地仰头向上,似是不愿意让他的眼泪流淌下来,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门口那个女孩吃力爬进了门,很是虚弱的呜咽哭道:“天…快黑的时候。” 顾天涯继续仰着头,声音已经变得哽咽,但他努力憋住,硬着心思轻声道:“明天若是不下雪,我去帮你娘挖个坑。” 想了一想,轻声又道:“我家里还有一张芦席,拿来给你娘裹住身子吧。” 女孩眼泪汪汪,似连点头致谢都显得虚弱,但她仍旧强撑着跪地下去,十分庄重的给顾天涯磕了一个头,这才哭着道:“顾大哥编的芦席,一张能卖五文钱,我娘她说,我娘她说……” “算借的!”顾天涯猛然开口,一张脸上全是郑重,又道:“人走了,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哪怕咱们置办不起棺材,总得弄个芦席给她裹好身体,阿瑶,你不用感觉愧疚,这张芦席算我借给你的!” “可我娘说,可我娘说……”女孩仍旧跪着,呜咽哭道:“我娘说,顾大哥家里也不容易,娘咽气的时候抓着我的手,让我不要去找你讨要芦席,她说,一张芦席五文钱,顾大哥要靠着卖掉芦席去买粮食。她还说,大家每次都去借你的芦席,你天天编织却很少能拿去卖,都被,都被……” “我说了,算借的!”顾天涯猛然暴吼一声,似是心中窝着巨大的悲愤,他忽然把女孩从地上拉起来,铁青着脸再次暴吼道:“算借的,明白了吗?给你娘裹着身子,不能孤零零的埋下地。” 女孩终于放声大哭。 酸楚的哭声里却有一种莫名的释怀。 人若穷的久了,连借东西都觉得愧疚,现在顾天涯凶狠的告诉她算是借的,她才算是在心中放下重重的负担。 算借的。 借的东西肯定要还。 但是哪怕需要还,对于女孩来说也是莫大的感激。 顾天涯忽然把提笼往地上一放,目光直直看向了站在一般面色惊愕的女子,沉声道:“我这次真没力气了,小姨你帮我拎着回家吧。” 他终于开口喊了小姨。 他也终于放下面子说自己没有力气。 女子正觉得突兀,却见顾天涯忽然弯腰下去,然后,把那个女孩吃力的抱了起来。 女子只听他用一种很霸道的话,在向那个虚弱女孩下命令一般道:“以前你都是可怜兮兮的蹲在门口候着,等我抓鱼回来问我满脸讨好的要上一尾,这回你家里连煮饭的柴火也没有了,顾大哥只能带着你去我家吃……” 说完话后,抱着那孩子吃力出门。 女子在后面怔怔望着他的背影,有望着那个几乎被饿死的女孩,忽然她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开口道:“你虽然走的脚步踉跄,却比无数人英姿勃发,这样的男儿,这样的男儿……才……” 她一把拎起那个装满鱼虾的提笼,冲入风雪之中追上了顾天涯的身影。 第8章 【我儿子娶谁都有资格】 风雪呼啸,终于到家。 顾天涯让那个女孩阿瑶自己先找地方坐着,然后去帮女子一起把提笼里的鱼虾尽数取出,找来一个泛黄的藤筐,将这些鱼虾全都装了进去。 然后他吃力端起藤筐出门,把一筐鱼虾放在了风雪飘摇的小院中。 女子看的有些不解,跟在后面探头探脑的看,顾天涯回头瞅她一眼,低声解释道:“下雪之后,天会更寒,大河很快就要封冰,以后再想抓鱼可就难了,所以这筐鱼虾须得存好,这是咱们接下来的度日粮。” “冻鱼?”女子若有所思。 顾天涯摇了摇头,再次低声道:“不是冻鱼,而是先这样冻着,待到天气放晴之后,我娘会把鱼虾洗弄干净,然后风干晾晒,做成鱼干储存。如此即使撑到来年开春,这些鱼干也不会发臭腐烂。” “何不腌制起来?”女子眨了眨眼睛,出主意道:“腌制更容易存放呢。” 顾天涯又瞅她一眼,好半天才低低苦笑道:“舍不得盐。” 女子登时呆住。 她怔怔看着顾天涯的眉宇,好半天忽然又想起一个担忧,忍不住问道:“这筐鱼虾看着虽多,其实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五十斤,然而一冬足有仨月,这些鱼虾如何能够撑过冬天?四个人,几天就能吃光了啊……” “你想什么呢?这些可舍不得吃。” 顾天涯再次瞅她一眼,轻声喟叹道:“实话跟你说了吧,这些鱼干乃是留着救急的,平时不准吃,只能存储着,唯有家中断炊两天以上的时候,才会拿出一点鱼干撑着度日。” 女子越发呆住,怔怔问道:“那你们…我咱们家平时吃什么啊?” 顾天涯仰头看天,目光望着飘扬的飞雪,轻声道:“我去给人帮工,挣回粮食度日。” “帮工?”女子迟疑重复这个词。 “帮工就是给人干活!” 突听屋门口有人弱弱开口,正是那个女孩阿瑶。 此时她瑟瑟发抖蹲在门口处,小声小气帮着顾天涯解释道:“那是孙家的活计,每年冬天都要肥田,挖淤泥,沤土肥,那个活儿可累了,只有壮汉劳力才能撑得住,然而顾大哥三年之前就去参加呢,那年他才只有十五岁,拼命干上一天,能给半斤粮食。” 她想了一想,接着又道:“孙家的管事很不讲理,他总是说顾大哥不算成年,所以一天只给半斤粮食,其实顾大哥干活一点不比别人差。” 她还想再说,然而顾天涯已经冲她摆了摆手,故作不悦的呵斥道:“你个小毛丫头懂的什么?乖乖坐在屋里别出来。你若是冻的病了躺了,小心顾大哥把你扔出去不管。” 阿瑶连忙‘哦’了一声,缩头缩脑的回到屋中,然而临回之前,忍不住又开了口,冲女子弱弱补充一句道:“孙家那个管事可坏了,好几次都在欺负顾大哥。真的,我不骗人……” 似是看到顾天涯要生她气,这才急忙闭嘴躲回屋子之中。 顾天涯目视着阿瑶躲进屋中,这才转头冲着女子摇了摇头,苦笑道:“既然这个丫头已经自作主张的插了话,那我也就不用再跟你说帮工的事情了。” 他不愿再说,然而女子却不放过,突然开口问道:“帮工,就是给那个什么孙家去肥田?所谓肥田,就是去挖淤泥出来沤土肥,对不对?” 顾天涯没有答话。 女子声音似是有些冷,依稀带着某种难以揣测的味道,忽然又道:“想挖淤泥,估计须得站在冷水之中,大冷天的去干这种活,一天才给你半斤粮食……这个孙家……这个孙家……” 顾天涯冲她摆了摆手,轻声叹息道:“世上哪个世家不是如此,喝人血髓的事情哪里都有,没办法,穷人想要活命,就得让人压榨,虽然干活辛苦了一些,但是每天能赚半斤粮食,只要咱们节省着吃喝,总归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 他说到这里猛地停住,想起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似乎也是豪门出身,于是一时失去了说话的兴趣,苦笑一声转身回屋。 他情绪低沉回屋,却没有注意到女子的神色,寒风大雪之中,女子默默看着他的背影,忽然眼中闪过凌厉之色,心中浮现出两个冷冰冰的字眼…… “孙家!” 她仰头望着漫天风雪,一张英气迫人的秀脸恍如寒霜,她仿佛要把‘孙家’这两个字眼深深记在心中,足足得有半盏茶的时间方才抬脚回屋。 …… 顾天涯比她先进屋一小会儿,此时正举着一把柴刀努力劈柴,那个阿瑶跟在一旁搭手帮忙,小丫头吃力的把木柴堆放成整整齐齐。 屋里燃烧着一个火盆,然而难敌门缝里挤进来的寒风,女子竟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做极其难熬的夜。 她目光下意识看向顾天涯,却见少年的脸上并无一丝颓废,他甚至还在安抚那个小丫头阿瑶,似是在商量阿瑶母亲的身后事。 女子心中忽然浮现出一股难以名状的酸楚。 劈柴,烤火,努力,挣扎。 这就是穷人家的日子。 枯燥,贫寒,艰难,不知明天的吃喝该去哪里找。 然而,仍旧努力的活着。 顾天涯家的屋子原本就小,此时再加上多出的两个人,所以一时竟有种拥挤的错觉,但是这种拥挤却又隐隐给屋里增添了三分暖意…… …… ‘临时拼凑’起来的一家人,终于围坐在了火盆旁。 四个碗! 四口人! 一个噼啪燃烧的小火盆,‘全家人’恰好围着一起坐。 此时老娘早已煮好了晚饭,每人碗里都盛满了浓白的鱼汤,碗的中央各有一尾半斤多重的大鱼,鱼的周围还堆着十几条红透了的大虾。 “吃饭……” 顾天涯第一个端起来碗,像是在下达命令一般,说着喝了一口鱼汤,缓缓吐出一口白气。 等他喝完第一口鱼汤之后,老娘方才慢慢端起来碗,那个女孩阿瑶同样也端起碗,小心翼翼的低头先去喝鱼汤。 女子明显有些看不懂。 这时顾天涯老娘温和一笑,像是解释又像是喃喃自语,柔声道:“虽是贫家小户,总得有个规矩,顾儿乃是家中的唯一男子,那么他就是咱家里的顶梁柱,平日里,他什么都听老身的,唯独这个吃饭,须得他先开口,这是家里的规矩,也是村里的规矩,或者应该说,是咱们这个汉家族群千百年来传承久远的规矩……” 家中顶梁柱,先吃第一口! 女子一脸若有所思,轻轻开口道:“我虽然也心向民间,然而并未亲身待过,我自幼长在大户之家,吃饭之时都是分餐而食,男一桌,女一桌,原以为那就是规矩,想不到百姓另有一套礼仪。” 老娘还在温和的笑,像是别有所指道:“分开了吃,可就不热闹了,明明是一家人,围在一起多好啊。吃饭都得分开,哪像是兄弟姐妹。人呐,有时候自己把自己给弄远喽……” 女子目光一闪,明显惊讶异常,她怔怔观察老娘,总觉的这番话里有话,然而老娘只是笑笑,再也没有多余的唠叨。 反倒是顾天涯忽然开口,指着女子的碗筷道:“你吃不吃?眼睛闪闪烁烁想问啥?如果不想吃饭,那就让给阿瑶,她,饿的很……” 女子猛然荡起璀璨微笑,大声道:“我当然要吃,这可是我姐姐亲手煮的鱼。” 她故意把‘姐姐’两个字咬的极重。 顾天涯气的哼了一声,像是不愿搭理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 老娘却来了精神,忽然抬头问道:“我听顾儿回来之后忿忿咬牙,说是你胡搅蛮缠成了他的小姨?” 女子嫣然而笑,真格就开始胡搅蛮缠,甜甜喊道:“姐姐,这不是咱们约好的事情么?” 老娘明显怔了一下,不知为何突然也笑了起来,道:“挺好,挺好,确实是约好的事情,以后你就喊我一声老姐姐吧。” 猛地见到小丫头阿瑶抬头,弱弱开口说道:“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是顾大哥的女……” 刷的一下,有道目光全都瞥向她,小姑娘登时吓了一跳,心慌意乱的低下小脑袋,懦懦道:“顾大哥,我不说了,您别生气,我瞎猜的。” 顾天涯猛然扒拉几口饭食,陡然搁下碗筷站了起来,沉声道:“我不吃了,去村里喊人帮忙。” 也不说帮什么忙,撂下一句话出门便走。 女子眼光闪动几下,突然也搁下碗筷站起来,急急追出去道:“我也去,要看看。” 可惜顾天涯像是故意躲她,脚步走的那叫一个快速,于是风雪呼啸之间,只闻一个清脆的女声不断呼喊,嘻嘻哈哈道:“乖外甥,慢点走,小姨是女人,你得让着我。” 小屋之中,阿瑶和老娘面面相觑,好半天过去之后,小丫头才弱弱开口道:“顾大娘,她真不是顾大哥的女人呀?我看她和顾大哥差不多大呢,咱们村里可没有这么好看的女子……” 老娘伸手抚摸丫头的小脑袋,突然意味深长道:“身份相差太大了,对你大哥来说不是好事。” 阿瑶似懂非懂,小声道:“所以您才趁机答应,让她做了顾大哥的长辈?” 老娘转过头来,目光如水看着屋外,悠悠道:“我儿子娶谁都有资格?我儿子娶谁都能配上。关键,看感情……” 阿瑶突然觉的,顾大娘这话说的好有力量。 所有村里人,从没谁能说出这种大气十足的话。 第9章 【救急?还是救穷?】 女的追,男的跑。 风雪呼呼之间,顾天涯毫无意外的又被‘小姨’给追上了。 但见女子一脸嘻嘻哈哈,仍旧是那个故意气他的语调,吃吃笑道:“乖外甥,不错嘛,每次都知道心疼小姨,生怕我在大晚上的走丢了。” 顾天涯冷着一张脸,他明显对这个没脸没皮的女人毫无办法,偏偏他还不能反驳,因为老娘已经答应了,他实在是有些想不通,自家老娘怎么也开始胳膊肘儿往外撇了。 但他从小孝顺无比,尤其是经历某个大变之后更加孝顺,凡是老娘的话,顾天涯从来都是听,既然老娘认了这个女人,他也只能捏着鼻子跟着认了。 他见对方还在嘻嘻哈哈,无奈只能苦笑一下,沉声道:“你跟着出来做什么?我出来是有正经事情要做。” “我猜到了!”女子得意昂了昂脑袋。 顾天涯这次有些意外,忍不住道:“你猜到了?” “当然呀!” 女子猛然凑到他脸前,很是压低声音道:“你要找人帮忙嘛,无非就是去办阿瑶母亲的身后事,否则你不可能拿着芦席,而且专门装作生气跑出了门,你明显是想避开那个小丫头,免得她看见母亲尸身再次悲伤。对不对,乖外甥?” 顾天涯怔怔看着她。 好半天才轻轻道:“世家之人可以无用,但是绝对不会无能,以前我还觉得这话未必是真的,现在却觉的真是很有道理。” 这话本是有感而发,然而女子却表现的极其意外,下意识道:“这种道理,谁教你的?” 她俏脸全是狐疑,目光一眨不眨盯着顾天涯,又道:“你出身贫寒,村里又无士子,整个河北道兵患经年,更不可能有官家学塾招收贫寒,但你言谈举止之间,经常显露出许多高深的见识,小姨很想知道,是谁教过你学问么?” 顾天涯一言不发转身便走,好半天后才从风雪之中传来他的声音,略显得意道:“还能谁教的啊?当然是我娘教的啊!” 女子明显呆住,站在原地喃喃自语,满脸不可置信道:“你娘?” 她心里生出无比好奇,忍不住急急追上顾天涯,迫切问道:“莫非老姐姐她出身不是寒族?” 自古至今,古往今来,但凡是能够有资格识字的人,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得是富裕之家,倘若在识字的基础上还能懂得大道理,那么最起码也得是低品世家才能养出的人物。 可惜顾天涯心急别的事,所以一时没心情搭理这个‘小姨’,他胳膊弯里夹着那张芦席,一路上只顾着往村里某个方向走。 女子虽然心有不甘,但是也不愿操之过急,于是终于选择闭口不言,默默跟着顾天涯往前走。 风雪飘摇的冷夜,一男一女的身影顶风冒雪,渐渐来到一间草屋旁边,顾天涯这才停住了脚步。 女子下意识眺望一眼,忽然心中隐隐一动,小声问道:“你那会儿曾说村里有着十五户人家,然而已经有两户生不起取暖的火,阿瑶她家算是一家,莫非这家就是第二家?” 说到这里,心中隐隐泛起担忧,阿瑶家里生不起火,结果阿瑶的娘亲在饥饿之中冻死了,眼前这一家同样没有生火,却不知道里面的人会不会也是冻死了。 倘若人已经冻死了,‘乖外甥’前来找人帮忙岂不无功而返,大失所望? 她这般隐隐担忧着,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态已经发生某种微妙转变,她曾面色漠然看着几千上万人的死亡,所以对于人命并未看的多么重要,但是她现在却很在意‘小外甥’的情绪,生怕他会因为无功而返而觉得失望。 幸好顾天涯终于开口,低声解释道:“你放心,这家不会出事的。” 说着猛然扬声,冲着眼前小草屋恭敬呼喊,很是低沉问道:“瞎爷,睡了没?” 小屋中很快响起两声咳嗽,隐约有个苍老声音传来出道:“小顾吗?又是谁走了?” 这一番对话,透着一股子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默契。顾天涯仅仅问了里面一句‘睡了没?’,里面之人立时便猜到村里有人死了,可见这种事经常发生,所以才会导致习以为常。 唯一让女子有些不解的事,屋中之人怎么一听就能分辨出来乃是顾天涯呢? 她心下迟疑不解,忍不住看向顾天涯,顾天涯稍微一思考,便明白‘小姨’想问的是什么,当下苦涩一叹,轻轻解释道:“村里,只有我一个男丁了。” 女子瞬间恍然大悟。 整个村子十五户人家,只有顾天涯一个少年,也正因为只有顾天涯一个少年,所以屋中之人才会一听便知。 这不能算是熟悉,而是一种无需迟疑的现实。 女子不知为何,突然看了顾天涯一眼,轻声道:“整个河北道,其实都这样,兵患三四十年,男丁基本都快死光了。不止你们村,别处也一样,顾…顾儿,莫要因为这种事情悲伤。” 顾天涯有些意外,他能感觉到这个所谓的小姨乃是一腔真心,似乎是非常担心他会胡思乱想,所以才会真情意切出声。 他心里有些感动,却又觉得多此一举,踟躇良久之后,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致谢一声,低声道:“多谢担心。” 紧跟着又补充一句,略带萧索道:“这种事,我早习惯了,所以,也就谈不上悲伤。” 见的太多,无力改变,只能选择不去悲伤,否则在这个地方很难活下去。 这时忽听眼前草屋吱呀一响,似是有人轻轻推开了屋门,女子转眼望去,依稀看见是个岣嵝老人,那老人拄着拐杖连连咳嗽,看那苍老的气色也不知还有几天可活。 顾天涯突然伸手一拉,扯着女子轻轻往后退了几步。 女子微微一愣,心中隐隐有些不解。 却听耳畔响起顾天涯的低声嘱咐,很是严肃道:“瞎爷是村里的守夜人,他的家门不能进,刚才我一时忘了这茬,领着你差点进了院子,咱们退后几步,就在院门口等着便好。” 女子又是微微一愣,有些迷惑道:“守夜人?” 顾天涯看她一眼,低声再次解释道:“红白喜事,都要请他。” 女子这才明白顾天涯为什么会来找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帮忙。 却见那老人在屋门口咳嗽半天,似是终于缓过来一口气,他拄着拐杖慢慢出门,越过院子走了出来,先是看了一眼顾天涯,随即就把目光看向女子,明明他是个瞎子,然而却拿目光去看人,并且口中还‘荷荷’两声,含混不清仿佛诡笑一般道:“嘿,这竟然还飞来一只金光刺眼的凤鸟。身上功德不小哇,可惜血腥也不低哇,嘿,没少杀人。” 顾天涯连忙一拉女子,手指做出指向自己脑袋的动作,颇为尴尬道:“瞎爷的脑子有些糊涂。” 所谓糊涂,其实就是略显痴呆的意思,女子点了点头,一双眸子却一眨不眨盯着老人看。 却听老人又咳嗽几声,忽然再次开口道:“走吧,去给念叨念叨,今晚死的是哪家啊,大冷天的走了也算可怜。” 顾天涯低声一叹,轻声回答道:“是东边的三婶,天黑之时走的。” “哦!”老人点了点头,咳嗽道:“估摸着也应该是她了,挨冻受饿许久一阵子了吧。唉,女人哇,太疼孩子也不好,有口吃喝都留着,终于还是把自己给累倒了。” 顾天涯眼圈发酸,猛然转过头去,涩声道:“若是我能多给阿瑶一些鱼……” 老人摆了摆手,像是安抚般道:“救急不就穷,救穷累一生,这事不怪你,这事你也没资格,嘿,救急可以,救穷哪里是那么好救的,那得是官家,那得是皇帝。” 不知为何,似是瞎着的眼睛瞥了一瞥,女子总有一种错觉,似乎这老人是在看她。 然而仿佛真的只是错觉,因为老人已经拄着拐杖往前走了,由于风雪较大,顾天涯连忙上前搀扶,一老一少顶风冒雪,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阿瑶家的方向走。 女子目光闪动几下,连忙也抬脚跟了上去。 风雪夜,夜出人,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岣嵝老头,缓缓在这个小的不像样的村里慢慢前行。 女子忽然凑到顾天涯身边,含糊其辞的问了一句道:“瞎爷刚才说,救急,不救穷,救穷,累一生,这是官家的责任,所以你才没有资格,但是小姨想要问问你,倘若你有了这个资格,你可愿意担负这个拖累一生的责任?” “我可愿意担负这个拖累一生的责任?” 顾天涯微微一怔,下意识仰头看向夜空。 无数大雪,寒风中飘零。 恰好前面已到阿瑶家的小屋,那屋里躺着一个寒风中冻饿而死的妇人…… 救急? 还是救穷? 第10章 【我有后顾之忧,故而艰难隐忍】 顾天涯轻轻夹了夹胳膊下面的芦席,不知为何竟然选择了默不作声。 他像是心中有所苦衷,所以不愿回答‘小姨’的问话。 偏偏女子目光一眨不眨盯着他,明显竟是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架势,顾天涯无奈长长一叹,若有所指道:“心虽所愿,惜之难行。” “这却为何?”女子紧跟着追问。 顾天涯缓缓看她一眼,目光再次仰头望天,无数雪花飘落他的脸上,转眼融化成流淌的水液,恍惚之间,那水液也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 女子不知为何,只觉得心中没来由一阵酸楚,这一刻她甚至想脱口而出,对顾天涯说一句‘我不逼你了’,但她终究是个心性决断的人,哪怕心里酸楚仍旧强行压制,反而再次开口道:“到底为何?小姨要听。” 顾天涯终于开口,然而吐出的却只有四个字,一字一顿道:“后顾,有忧。” 女子何等人物,瞬间变得恍然。 后顾,有忧。 也可以理解为后顾之忧。 少年的后顾之忧是什么呢?不用说也是他最孝顺的老娘。所以他才会躲在小村之中,忍耐着饥饿和艰辛熬天度日,所以他才能忍受那个孙家管事的欺压,哪怕拼命干活一天才给他半斤粮食。 十八岁少年,正应该是血性十足的年纪,然而他却咬牙隐忍着,只因为他有着后顾之忧。 老娘,就是他最为放心不下的软肋。 此时雪花更大了,寒风宛如人在哭,忽听那个瞎眼老人咳嗽一声,仿佛糊糊涂涂道:“人走喽,是解脱,下辈子不要再做人啦,做人实在是太苦喽……” 顾天涯和女子同时目光看去。 却发现原来是老人已经进了阿瑶家的小屋,此时也不知从哪里点燃了一盏小油灯,灯火飘摇之间,老人正举着小油灯围着阿瑶母亲的尸体在打转。 走一圈,念一句,走一圈,念一句,像是浑浑噩噩的唠叨,又像是劝走亡人的慰藉,不断道:“走吧,走吧,不用惦记孩子,不用割舍不得,你家丫头是个福命,她不会像你一样冻饿而死,有贵人照顾的,她有贵人照看的……” 念叨半天,忽然缓缓弯下了岣嵝的腰,只见他把那小盏油灯放在了阿瑶母亲的头顶处,然后抬头看向了顾天涯和女子这边,喉咙含混不清道:“十文钱!” 这话说的突兀,女子听的有些不解,顾天涯却连忙郑重点头,沉声道:“瞎爷放心,这账算是我的。” 女子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好奇问道:“什么账?” 顾天涯看她一眼,轻声解释道:“灯油钱,送走亡人的灯油钱,瞎爷帮着阿瑶母亲点燃了油灯,可以照亮她在黄泉之上的路,这是瞎爷的恩赐,但是灯油钱必须得由亡者的家人承担,阿瑶家里没钱,所以这笔钱只能算在我身上……” 说着停了一停,轻声又道:“但我现在也没有钱,所以只能向瞎爷赊个账。” 女子听的恍有所悟,目光却望向那盏小油灯,忽然开口道:“才这一点点油,就要你出十文钱。” 她语气竟然有种心疼的味道。 明明她自幼在豪门长大,见过的金银财宝不计其数,她从未把千贯万贯放在眼里,赏赐属下的时候更是豪气干云,钱,她以前从未在意,然而现在,她却为了十文钱感觉心疼。 只因为,这是她的‘乖外甥’要担负的债。 顾天涯却冲她摆了摆手,再次轻声解释道:“守夜人无儿无女,并且大多都是五弊三缺,他们没有别的生活来源,仅靠着在村里帮忙红白喜事有点收入,这油灯的灯油确实不值十文钱,但是瞎爷点燃之后却值十文钱……” 说着停了一停,沉吟一下后再次解释,道:“至于这里面的具体原因,你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们村子的风俗,总之就是得给守夜人钱,让他们有点收入能够活下去。” 女子听得若有所思,目光不由看向那个瞎眼老人,她心中隐隐有所明悟,这其实还是穷人帮助穷人的意思。 瞎爷是个无儿无女的人,并且脑子还有些糊糊涂涂,像这样的苍老之人,在这个世道很容易活不下去,但是乡里乡亲并没有让他活活饿死,而是借着守夜人的风俗传统,让这种孤寡老人也能挣到一口吃喝。 说穿了,还是救急不救穷的道理。 瞎爷因为是守夜人,等于是有着自己的行当,只要是有着行当的人,便不是吃白食混吃等死的人。 这时忽见瞎爷冲着顾天涯招了招手,缓缓说道:“可以了,进来吧。” 顾天涯看了一眼女子,欲言又止道:“要不你留在门外,我自己进去便可。” 女子毫不迟疑摇头,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我并不害怕死人,我跟你一起进去,还能帮你搭一把手。” 顾天涯上上下下看她两眼,似是在决定要不要‘小姨’帮忙。 女子已经等待不急,直接伸手推他一把,略似责怪道:“大好男儿,拖拖拉拉,赶紧的,别啰嗦,我说了我不怕死人,我见过的死人可比你多。” 顾天涯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也好,有你搭手我能轻松一些。” 为什么如此说? 因为忙活亡故之人的身后事确实很累。 古语有云,死沉死沉,人若一旦死了,尸身可比活着的时候沉重多了。顾天涯由于体格虚弱,他自己搬动尸身的时候确实会很吃力。 当下两人迈步进门,静静等候着瞎爷的指点,却见瞎爷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小铃铛,悬在阿瑶母亲的额头上摇晃几下,口中念叨道:“老三家的,走吧走吧,不要惦记孩子,不要割舍不得,走喽,走喽,天黑路滑,跟好瞎爷的油灯……” 念叨结束之后,这才又看向顾天涯,慢悠悠说道:“裹起来吧。” 顾天涯连忙上前,拿着芦席铺在地上。 女子猛然也凑了上前,竟然毫无畏惧的搬起尸体,然后干净利索的朝着芦席上一放,动作说不出的轻松自如。 顾天涯心中一动,下意识道:“你力气挺大啊。” 女子冲他一笑,道:“小姨可是个练家子呢。”忽然语气一转,略显怂恿又道:“怎么样,想不想学?大好男儿,应该横行于世,哪怕不能沙场争锋,至少应该有着手提三尺长剑的本领,只要你想学,小姨便教你,就算不去参军打仗,也可以用来防护家人。” 顾天涯颇为心动,随即却苦笑摇了摇头,遗憾道:“我连走路都会气喘吁吁。” 女子瞬间跟了一句,郑重道:“我说过,从今往后你得吃肉。” 顾天涯满脸无语。 这话他听对方说过多少次了。 …… ……两章连更,后面紧跟一章。 第11章 【这是顾天涯第一次立志】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翻动芦席,慢慢把阿瑶母亲的尸身裹好,静静停放在这间草屋的正当中。 这时瞎爷又道:“按照规矩,本应守孝三日,然而穷苦之家一切从简,咱们也就别让阿瑶来受折腾了,今晚守灵一夜,明天便去葬了吧。” 顾天涯一脸郑重点头,沉声道:“我意也是如此,别让阿瑶再受折腾,瞎爷,今晚就由您辛苦辛苦,帮着在这里看护一夜。” 老人呵呵而笑,道:“这是我的差事,不用说也得如此。” 说着停了一停,浑浊的眸子对向顾天涯,猛然开口问道:“地方怎么办?两家都没田。” 这话说的有些没头没脑,然而顾天涯的脸色却瞬间写满的为难。 女子在一旁看的糊里糊涂,忍不住小声开口问道:“什么地方?什么没田?” 顾天涯叹了口气,略显伤感道:“想要下葬,总得有个地方挖坑吧。坟茔是要占地的,可是阿瑶家里没有地……” 说着停了一停。慢慢又道:“我家也没有地。” 女子这才明白过来,为何瞎爷会说两家都没田。 没有田,但是坟茔必须挖,去哪挖呢,只能去别人家的地方挖。 人世间别看着好像天大地大,其实真正无主的地方极其缺少,所谓三山六水一分田,哪怕是荒山野岭也是有着归属人家的。 穷人真的可怜,死了连个埋身的地方都没有。(作者话外语: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老爹死的时候没地方埋,连个芦席都置办不起,只能用门板抬着他爹的尸身到处盲目走,最后是一个地主发了善心,赏赐了一角土地让朱家做坟头) 顾天涯踟躇半天,终于像是有了决断,沉声道:“明天我去一趟孙家。” 这一带无论田地沟渠,又或是荒山野岭,只要是人能踏足的地方,都是属于孙家的财产。 瞎爷默然无语,半天忽然长叹开口,道:“孙家的地,可不好讨啊。你以前也曾多次去讨,每次都是被人训斥,最终的结果如何呢,还不是乖乖的掏钱买。一个小坟茔才占多少地,他们最起码要你欠账两百文钱,你编织一张芦席,也才只卖五文钱而已……” 顾天涯满脸坚毅,沉声再道:“那就再买一次,大不了多欠一笔账。” 女子在一旁目光闪烁,忽然轻轻一扯顾天涯衣袖,轻声问道:“你欠了人家很多债么?” 顾天涯没有答话,那个瞎爷却猛地开口,若有所指道:“这孩子心善,每次村里有人亡故他都帮忙,一旦帮忙,他就想从头帮到尾,村里人穷,买不起挖坟的地,他就去找孙家,把债务全都扛了起来。” 女子怔怔看向顾天涯。 顾天涯却缓缓吐出一口气,像是自我辩解道:“我是村里唯一的男丁。” 我是村里唯一的男丁! 就得担负起村里孤苦伶仃们的一切。 他像是自我辩解,实则目光充满坚毅。 …… 突然之间,一张温暖小手递过来,攥住他的手,透过一种莫名的温柔。 顾天涯一怔,下意识就想抽回自己的手,哪知对方突然用力,死死将他的手掌握住。 他愣了一愣,忍不住低头去看。 却见女子也正巧仰脸看她,眸子之间竟是有种说不出的宠溺,顾天涯刚想开口,然而女子已经打断了他。 只听她道:“你知道么,这世间,有无数的田,也有无数的钱,田能种粮,钱能富家,所以有田有钱,便可大富大贵,但是无论是田是钱,都不如世间另一样东西更为宝贵,那是什么呢?那个叫做权。”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你心性良善,为了照顾村中的穷苦而让自己整日挣扎,这很好,但也不好,像你这样的人,眼睛里看不得穷人,一旦见了,你就想着去帮,可是天底下的穷人太多太多,你若是一直帮下去怕会累死,因为,你的能力太小,因为,你能动用的力量太小。” 她不等顾天涯开口,再次说道:“大好男儿,当横行于世,不可家中无田,不可囊中无钱,但是钱和田都还无所谓,真正重要的是要掌握着权。” 她这一番长篇大论,分明还是在潜移默化想给顾天涯灌输某些东西。 可惜顾天涯也很坚决,沉声开口道:“我说过,后顾有忧,这世道太过艰难,整个河北道更是兵荒马乱,倘若我去寻求你说的这些,必然要投身到各种争斗之中,一旦与人相争,必然会有敌人,人之做事,未虑胜先虑败,倘若某一天我失败了,敌人追仇到家中怎么办,我且问问你,那时候谁来照顾我的娘亲?” 他这一番话,说的也很有道理。 与其说是道理,不如说是担忧。 然而女子却突然一笑,俏脸陡然绽放英姿,但见她悠悠负手,另一只小手强行拉着顾天涯走出屋门,然后,一男一女站在风雪中卓然而立,女子仰而望天,语气悠然道:“只要我活着一天,你不用担心身后有事。” 顾天涯终于摆脱了她的小手,冷声提醒道:“你性格极其不稳,动不动就要寻死觅活,倘若将来回归家族再和亲人吵闹起来,你又弄上一出跳河寻死怎么办?到时别说照顾我娘,怕是还得我娘给你收尸。” 他这话颇有一些泼冷水的味道,然而女子却一脸平静无波。 漫天风雪之中,只见她仍旧仰天而望,忽然再次开口,仿佛喃喃般道:“这一辈子,都不会傻到再去寻死了。” 猛地转过头来,目光大有深意看着顾天涯,幽幽问道:“乖外甥,你愿不愿意去帮小姨争家产?或者说,守住属于我那份的家产……” 守住属于你的那份家产? 顾天涯微微眉头一皱。 …… …… 他心性坚定,并不会随便被人劝导,他之所以窝在小村之中,就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老娘,所以哪怕女子已经撂开了话,但他一时之间也不会给出什么答复。 所谓答复,就是抉择,男人一旦有了抉择,那可就要一往无前的去冲锋了。 他默然不语,希望用这种方式让‘小姨’明白,可是‘小姨’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顾天涯突然变得若有所思。 并且,怦然心动。 只听女子缓缓道:“河北道也好,山西山东也罢,甚至整个中原,外加大隋故土,终究,不会一直兵荒马乱下去的……” 这一句话,让顾天涯脑中宛如黄钟大吕。 世道虽艰,天下虽乱,然而,终归还是有着清本溯源的一天。 他下意识开口,仿佛有感而发,喃喃道:“我娘曾经给我讲过一些故事……” 女子目光不由看向了他。 却见顾天涯突的展颜而笑,竟似忽然变的意气风发,朗声开口道:“我娘曾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哈哈,分久必合啊。多谢小姨,你让我突然想通了老娘的教诲!”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一旦相合,就会变得世道清平。 若是世道清平,他自然少了后顾之忧。 那时何不出村奋斗?赚来钱粮田产些许! 让老娘享受清福,从此不再吃糠咽菜,让这满村的穷苦孤寡,死后再也不犯愁埋身的地…… 这是顾天涯第一次立志。 立的只能算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志。 然而,女子却笑了。 …… 时,大唐武德年间,一位十八岁少年被某个女子言语惊醒,遂有立志,要赚钱粮。 真的只能算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志向! 第12章 【平阳公主死了,谁能阻止争夺?】 恰是次日,山村西南。 约隔二十里。 一支小型车队,正在辙辙前行。 但见十来头犍牛拉着大车,缓缓行驶在积雪满布的小径上,车轮驶过之时,压出深深痕迹,想来,车上装的全是沉重之物。 车队中央位置,另有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的装饰虽然不算华贵,但也不是普通之家的车驾可比。 但见那车厢乃是百年酸枣木打造,门梁上面雕琢着一圈一圈的回形云纹,倘若有那精通贵族礼仪之人看见,立马就会明白这是一架属于世家的马车。 而且还是中品世家。 属于什么品级的家世,可雕何种形状的云纹,这都是有着规矩和讲究的,一旦出错会被整个士族所不容。 昔年魏晋南北朝,选官采用九品中正制,把天下士子分为九品,按照品级授予应对的官职。也正是在那个时候,世家划分出了各自的品级,共分为三,乃上品,中品,下品。 除了这三个品级之外,世家其实还有另外两个级别。 这两个级别比较特殊。 其一,乃不入品。 指的是已经富裕超过三代,渐渐养出了贵族之气,但是无论名望还是资材尚有欠缺,所以暂时不能晋升下品的家族。 第二个,则是超品,乃是指的传承千载之门户,拥有着影响整个天下格局的超大世家。这种世家,名为豪门,又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叫做阀。 …… 今日大雪已停,寒风似也小了,但见车队不断行驶之间,忽然中间的马车一掀车帘,随即人影晃动,车厢门口走出了两个青年。 左一人,锦衣,华服,颇具轩昂之色。 右一人,亦锦衣,亦华服,但却隐带谄媚之意。 两个青年立在车厢门口,左面的轩昂青年单手负在身后,像是极目远眺原野雪景,悠悠然从口中吐出一道白气,淡淡道:“天降大雪,万里皆白,如九天银河倾于大地,景色倒也别有一番风味也……” “妙啊!”右面青年连声称赞,恭维道:“寄远兄不愧是载誉长安的文才,随意出口便是惊艳华章,哈哈哈,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他满口称赞,脸上也摆出仿佛敬佩到极点的神情,然而轩昂青年却摆了摆手,仍旧语气淡淡道:“也不过是尽乡情切,故才有所感发,如此而已,如此而已。” “寄远兄谦逊了!” 右面那青年再次恭维一声,忽然面上做出踟躇之色,像是不解求教道:“小弟只是有一事不明,寄远兄为何要离开长安?你有满腹才学,正该一展拳脚,怎的突然做出如此决断,莫非这里面有什么奇谋不成?” 他脸上摆着浓浓求问之色,一双眼睛也刻意显得真诚,然而那个轩昂青年却是哈哈一笑,指着他打趣道:“至元吾弟,你何须如此啊?我孙昭为何会选择离开长安,岂不与你选择河北道一般无二么?” 说话之间,又是一声大笑,目光似有促狭,又似带着三分讥讽。 然而另外一个青年却仿若未觉,反而做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故意惊讶道:“啊?原来你竟也是崔阀的排布,小弟还一直以为,寄远兄乃是思念故土呢,原来,原来……” 哈哈哈哈! 两个青年忽然一起大笑起来。 似乎彼此的友情又变得浓厚的许多。 这两个青年,年龄大约都有二十出头,那个轩昂男子名叫孙昭,乃是河北道某个世家的出身,由于自由崭露出远超平辈的聪慧,又有远超旁支子弟的壮志雄心,因而被长辈们赐下一个字号,叫做寄远。 另一个略显谄媚的青年名叫刘云,出身乃是个不入品的家族,因是家中嫡支,但却一脉单传,所以长辈在他成年只是赐了个特殊的号,叫做至元。 孙昭,孙寄远。 刘云,刘至元。 这两个青年,都是最近几年长安城中颇有名望的才俊,然而却一起来到河北道境内,并且还带着十几辆装满货物的牛车,车队前方,甚至还有二三十个健士开道,显然不是为了游学,更加不是为了访友。 果然只听刘云忽然开口,满脸微笑道:“虽然只是当个县丞,然而小弟毕竟出身不入品之家,能有这番际遇,心中已然满足,错非突然得到崔阀举荐,小弟这辈子怕是没有一展抱负的机会,河北道,哈哈,也不错……”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遇到试探问道:“反倒是寄远兄才华横溢,不知为何竟也选择了河北,虽然小弟知你家族处在河北,但是小弟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何选在河北。按照同窗们的预测,以寄远兄的名望和出身应该留在关陇才是正理。” 却见另一个青年孙昭微微一笑,淡淡道:“关陇清平,然则难展拳脚,河北贫困,胜在百废待兴,倘若选在关陇为官,你我难有较大作为,然而来到苦寒河北,哪怕做成一点小事也是功绩,此中之微妙与悬殊,至元吾弟岂不早已尽知矣?” 他这一番长篇大论看似解释,其实言语之间同样夹杂着试探和暗示,但是对方那个青年也非凡俗之辈,听完之后脸色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两个青年仍旧满脸笑意,称兄道弟尽显友情深浓。 突然却一起开口轻叹,几乎同声开口道:“唉,崔阀。” 不管他俩如何自我辩解,其实前来河北道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崔阀的安排,让他们不得不乖乖服从。 此时才是清晨,旭日渐渐出现,东方一抹艳红穿透云涛,涂抹的千里雪原像是金闪,孙昭突然缓缓开口,语气肃重道:“大隋已去,大唐已成,虽然天下偏远之处尚未清平,然则随着时间推移必然慢慢平定,天下乱时,群雄逐鹿,天下定时,同样逐鹿……” 另一个青年刘云不愿弱人一步,紧跟着道:“乱时逐鹿,定时矣逐鹿,只不过,乱时所逐之鹿乃是天下,定时所逐之鹿却是私权,如今天下即将安定,接下来便是争夺私权私利的时候。” 说着停了一停,迟疑一下继续又道:“天下有四大至高门阀,关陇李阀,清河崔阀,太原王阀,以及岭南宋阀,其中岭南宋阀由于地处偏远,无论哪朝哪代都不会插手中原利益,而曾经的关陇李阀已经夺得了江山,从此以后也就不再属于世家而是皇族,所以,天下四阀只剩崔阀和王阀。” 孙昭点了点头,缓缓补充道:“阀,乃绝顶之豪门,如天然之领袖,合纵中原所有世家,撑起联盟,共夺利益,又于暗中支持太子李建成,助其继承皇位,以满足世家利益之诉求。” 刘云同样点了点头,站在车厢门口再另一侧道:“但是天下利益只有那么多,每次改朝换代总会出现一些新兴的势力想要指染,譬如秦王账下的天策上将军府,那些属将们一直想渴望成为新的利益掌握人。” “所以,这就得争夺了!”孙昭轻轻开口。 刘云却目光一闪,轻轻道:“小弟认为应该使用厮杀二字,方才足以形容此种你死我活的争锋。” 两个青年的脸色都变得肃重起来。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孙昭缓缓开口,道:“大唐兵权,共分三份,太子所掌,乃皇帝亲军,而秦王天策府,则是统兵三十万,彼我两股力量,颇有不相上下之胶着,故而,平阳公主之娘子军,便是那一份能够决胜天下利益归属的重中之重。” “寄远兄说的一点不错!” 刘云忍不住点头赞同,目光烁烁道:“河北道,山西,草原边疆,幽云十六州,放眼北方四大地,皆乃娘子军所掌,所以无论是太子身后的世家,还是秦王麾下的天策府,大家都知道,想要成事,那就得争,争什么呢?争娘子军的兵权,争娘子军所掌的地域……” 孙昭放眼眺望前方,目光像是在看自己的故土,忽然轻轻开口道:“倘若平阳公主还活着,那么无论世家还是天策府肯定不敢明面来争。” 刘云哈哈一笑,紧跟着接口道:“偏偏那位公主死了,这可就莫怪大家不讲道义了,如果实在要怪,就怪她留下的娘子军太过馋人,如果实在要怪,就怪她留下的娘子军太过重要,如今已经没有了平阳公主坐镇,谁能阻挡大家来争这块大肥肉……” …… ……今天还是两更连发,后面紧跟着一章,没办法,剧情太连贯,只能连更了。 第13章 【一个少年而已,何需你我在意!】 孙昭却猛地脸色一肃,郑重道:“娘子军所掌的兵权和地域,乃是天下利益之争的关键,此事咱们世家一方能够想到,秦王的天策府一方自然也能想到,也正因为如此,咱们世家想做的事情对方必然也会做。”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又道:“此次崔阀和王阀联手发力,举荐无数精英士子为官,奔赴河北,山西,草原边疆,以及幽云十六州,想要达到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夺下这四处地域的所有官位……但是秦王的天策府同样出手,竟也举荐了无数官员前来,彼此之间,必然是一场旷日持久的争夺。” 孙昭这番话说的几位慎重,刘云却显得颇为轻松,哈哈一笑道:“怕什么,终归是我们世家一方更为强势。” 说着看了一眼孙昭,紧跟着又道:“比如你我兄弟两人,同被举荐在一县为官,你乃县令,我乃县丞,而天策府所荐之人,只能担任县尉、司法佐、典狱和问事等职,无论是权利,又或是品级,对方都比我们低上一筹,咱们县如此,其他县据说也是如此,所以即便是争锋旷日持久,终究还是要被我们慢慢占据上风,小弟以为,这一场天下利益归属之争的结局,最后还是我们世家夺到了一切,太子殿下,终归是能继承皇位的那个人。” 孙昭面上也浮现笑意,淡淡点头道:“吾亦如此判断。” 想了一想,忽然又道:“虽是如此,仍要多加小心,毕竟秦王的天策府势力非凡,举荐的官员必然也非同一般。” 刘云再次哈哈一笑,颇为傲然道:“寄远兄,你怕什么啊?你乃县令,执掌一县大权,我乃县丞,辅佐你执掌所有事务,只要咱们兄弟携手,何惧对方所派之人,放心吧,咱们这一县,必然赢定了。小弟一向唯你马首是瞻,断然不会在你背后使反力也。” 孙昭深深看他一眼,大有深意道:“但愿至元吾弟言出必践。” 刘云自然满口答应,一脸都是诚恳之色。 两人接下来无话,站在车厢门口欣赏雪景,而车队仍旧继续前行,渐渐便看到前方出现一个破败无比的村。 孙昭忽然脸上若有激动,喃喃道:“这是…这是顾家村。” 他猛地一扯刘云,语气越发欣喜道:“这是顾家村,这是顾家村。” 刘云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小弟看寄远兄如此激动,莫非这个顾家村有什特殊不成?” “那倒不是!” 孙昭脱口而出,紧跟着道:“顾家村并无什么特殊,但它却是属于我孙氏笼罩的区域,为兄之所以激动莫名,是因为到了此处便等于进了我孙氏的乡土。” 刘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只是一种快到家门口的喜悦。突然他脸色一怔,猛然也变得欣喜起来,道:“孙氏笼罩之地,岂不就是我们将要为官的檀州密云?” “不错,正是檀州密云!” 孙昭语气隐隐有些傲然,沉声道:“李唐已经立国六年,一直在讨论天下吏治划分之事,准备划分为十道,据说整个河北将会命名为河北道,虽然还未正式命名,但是无论朝堂还是民间已经默许这个称呼,所以河北这一片,其实就是河北道,而檀州自古属于河北,密云又是檀州的郡称,此郡又分三县,我孙家所在的正是密云县。祖祖辈辈接近三百年,终于熬成了一县之望的下品世家。” 河北道,檀州密云郡,密云县。 这就是他俩将要为官的县域。 那个刘云已经兴致勃勃,开始仔细打量自己将要治理的地方,恰好眼前便有一个破败的顾家村,他一时竟有种想要下车看看的冲动。 可惜孙昭却想急急回归家族一趟,以便在他日后治理地方的时候获得助益,两人虽然心意相左,但却都没表明出来。 突然,刘云目光一闪,指着前方小小的顾家村道:“寄远兄快且看看,那里有个少年正要出村,咦,他身边还跟着个女子……” 猛然又是一停,极其好奇又道:“后面还跟着个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似是在担心又似是在送别……这到底是个何等情况?你我既然为官何不前去探问一番!” 孙昭却摆了摆手,一脸淡淡道:“此事,无甚稀奇,若我猜的不错,那少年应是此村男丁,看他出村所去方向,正是吾之家族所在之处!” 他说着遥遥看了那少年一眼,淡淡又道:“实不相瞒,这密云一县唯有我孙氏能济穷苦,也正因为唯有我孙氏能济穷苦,所以常有穷人上门哭求帮助,我见这少年脸色一往直前,不用说也是下了决心要为了某事去求我族,而那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应是在担心他此去所求会不会成功。” “原来是这样!”刘云目光闪烁几下,忽然故作好奇又道:“那么寄远兄何不猜猜,这个少年所求乃是何事?” “简单的很!” 孙昭微微一笑,仍旧淡淡道:“要么粮食断了,要么村中死人,如果是断了粮,那么去我族就是乞讨粮食,如果是村中死了人,那么去我族就是乞讨坟地,如此简单,如此而已,何须猜测?” 刘云顿时有些意兴阑珊,微微点头道:“这么说来,只是癣疥之患,勿需探问也,勿需探问也。” 孙昭还是微微一笑,忽然做出邀请道:“再行十里,便是吾族,至元吾弟,可愿登门为客否?” 刘云连忙双手一拱,大笑道:“兄既有邀,弟敢不从?”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哈哈大笑。 于是车队继续向前,碾压着积雪不断前进。 只不过这一次,稍微有了区别,虽然有了一些区别,但是毫无影响两人的心情……无论孙昭还是刘元,都不会去在意车队后方跟着的一个少年。 毕竟,那个少年乃是要去孙氏求助,那么他所要行走的路途,必然会和他们的车队一个方向。 如此简单,如此而已。 两人都是富家出身,又是年纪轻轻便要坐堂为官,自然自视甚高,不把一个穷苦少年放在心上。 一路之上,他俩仍旧性质高昂的继续赏雪,丝毫没有在意那个少年走的何等艰难,丝毫不去在意那个少年不断在积雪满布的道路上跋涉。 他们更不会在意,那少年身旁跟着的一个满身补丁的女子。 一个满身补丁的女子,无非也就是个穷苦的村姑,当今这个世道,五十文钱已经可以买个漂亮小丫鬟了…… 满身补丁的村姑,他们可没任何兴趣。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那个所谓的‘村姑’昨夜之时穿的还是大红色华服。 而那件大红色华服的材质之精美,怕是连密云孙氏的主房夫人都没有资格穿。 …… 大雪初晴,天地涂抹一片金光。 车队和少年,外加一个女子,同时行走,同个方向…… 第14章 【我这小姨,有点脾气】 青砖,红瓦,飞檐微翘。 高门,大院,蜿蜒迂回。 密云孙氏,县望第一家,所谓望,就是名望,冠盖一县之名望,乃为下品之世家。 河北道地广人稀,一县下辖数十村庄,人口约五万,田产几千倾,但凡能够跟财富二字挂钩的地方,或多或少都得仰仗密云孙氏的鼻息。 这就是一县之望,这就是下品之世家,宛如县中之皇帝,颇有生杀予夺之威势,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孙氏就是整个密云县的天。 若是想让人去死,尤其是让穷人去死,简单的很,一句话就能办到。 …… 今日,雪晴。 孙昭和刘云的车队还在行驶,终于进入了一座看起来不算太大的小城,而车队后面一直跟着的某个少年,也和某个女子越过城门进入。 密云虽然是个县,但却是地处偏远的县,城小,人少,兼且商业匮乏,缺少外来商贾,所以进县之人多为本地居户,故而城门口压根没有设置进城税…… 原因很简单,百姓们实在太穷了,就算设置城门税丁又能如何,保证十个人里面收不到一个人的税。 穷人们拿不出钱来,总不能把人给杀了吧。 虽然不设城门税收,但是门口仍旧有着两个守卫,只可惜样子十分懒洋洋,对于过往之人看也不看,两个守卫只顾着倚在门口打盹,偶尔还会跺一跺脚做出取暖的动作。 那女子看着像是很生气,突然冷哼一声道:“河北道固然因为兵患导致荒芜,但是如今大唐毕竟已经建立,眼看着世道即将清平,然而这些兵丁却如此懒惰,倘若如此下去,他们如何能够彰显朝堂的法度。” 可惜她这话,没人愿搭理,就连她身前慢慢行走的少年,也只是淡淡笑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女子却很不满意,猛地拉着少年的手道:“乖外甥,你什么意思?莫非小姨说的不对?你笑的为何如此鄙夷?” 少年不想招惹她,无奈只能道:“我可没有鄙夷,我只是觉得你发火毫无道理,有句老话说的好啊,天高皇帝远,当兵只看钱,这些城门守卫毫无油水,有时候怕连兵饷都要拖着发,他们肚子尚且难以吃饱,何谈用心守城彰显法度?做人嘛,总得将心比心,需要学会换位思考,方才不至于无端生气。” 女子听的若有所思,然而语气仍旧有些忿忿,忽然又道:“就算如此,也只是一个缘由,但这不是他们偷懒的借口,更不能表现的毫无硬悍之气……”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须知此地乃是檀州,再往北边就是突厥,边境之地,历来严谨,倘若县城兵丁都是这般,他们如何能够守住一方城池。” “哈!” 少年突然打个哈哈,像是极其无奈道:“谁也没想着凭他们守城啊!” 女子微微一怔。 却见少年轻咳一声,忽然伸手指了指北方的方向,道:“所有人都知道,河北道有着一支精兵,无论是前几年的攻城掠地,亦或是这几年驻守边防,那支精兵才是河北道的擎天柱,那支精兵才是河北道的扛把子。” “扛把子?” 女子好奇的眨了眨眼,好半天才隐约明白这词的意思。 她不知为何突然心情变的好起来,猛然语气得意问道:“你说的那支精兵是不是娘子军?乖外甥似乎对于娘子军很是敬佩呀。” 少年脸色一肃,郑重道:“我敬佩的不是娘子军,我敬佩的乃是建立娘子军的那位公主,虽是弱小女子,却是巾帼之英!” “是吗?”女子眼中溢彩连连,语气很是急迫问道:“你对那个女的竟然这么高赞誉?” 少年脸色更加郑重,沉声道:“这不是赞誉,而是有感而发,据说当年隋末大乱之时,李家那票人为了自保全都跑光,唯有她一个小女子被留在长安,受尽磨难方才从虎口脱出危险……” 他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那位公主也真是了得,脱险之后竟然白手起家拉起一支队伍,从无到有,越打越强,短短数年时间,竟然被她打下了大半个中原北方,不得了啊,真是不得了,这样的女人,啧啧,这样的女人……” “嘻嘻!” 女子突然笑了起来。 她笑的眉眼如花,满脸却都是古怪,一双妙目死死盯着少年,竟然仿佛有种要把少年一口吃下去的架势。 少年被她眼神看的心中发毛,不知为何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擦把冷汗道:“小姨,你这是咋了?” “没咋了!”女子仍旧嘻嘻在笑,满脸开怀说道:“我只是觉得乖外甥很会说话,我觉得你会说话就应该多说点。” 少年‘嗤’的一声,淡淡而笑道:“我夸赞的又不是你。你虽然乃是豪门出身,但是可比那位差的远了。” “嗯嗯嗯!”女子连连点头,语气却隐约有种诡异,吃吃笑道:“那位毕竟是乖外甥的心中所爱嘛,小姨我人老珠黄自然无法相比。” 少年满脸都是无奈,对于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他忽然抬头看看前方某处,顺势将某个话题轻轻转移,略显踟躇道:“今日的事,怕是有些不太好办了,孙家有人从长安归来,必然要进行声势浩大的庆祝,偏偏咱们却不得不上门去求着办事,也不知对方愿不愿意搭理我这个泥腿子……” 人若穷的久了,自然心气不足,哪怕胸有冲天大志,也会被眼前困局所潦倒。 古语所谓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说的其实就是这样一个道理。 这个少年,正是顾天涯。 他今日早早出门前来,就是想帮阿瑶母亲购买一块下葬的坟地。 整个顾家村,总共十五户,穷人们全都没有地,哪怕荒田也是属于孙家的。 想要找个地方下葬,就得获得孙家的许可。 倘若得不到许可,那么就得花钱买下。 无论是在乱世还是在清平,田地这种特殊财富都是有着主家的,除非顾天涯拥有强横到足够硬抢的实力,否则他就得乖乖的按照规矩来求孙家。 他目光遥遥看着前方某处,语气仍旧还是显得踟躇,忽然轻轻一叹,苦涩又道:“真是赶巧不巧,偏偏遇上这种事,倘若他们不愿意搭理我,阿瑶母亲的尸身可就得一直停着了。” 女子却是一脸无所谓,淡淡道:“自古拿钱买地,乃是天经地义,他们凭什么不愿搭理你,乖外甥你莫要自己把自己看低了。” 顾天涯却摇了摇头,语带提醒道:“我可不是拿钱买地,而是厚着脸皮赊地。赊账这种事,谁都不喜欢……” 女子嗤的一声,仍旧满脸无所谓道:“那又如何,又不是以后不还他们钱。赊账赊账,既然是赊,终归会还。我的乖外甥乃是堂堂男子汉,他们孙氏难道还需害怕你会赖账不成。” 顾天涯苦笑一声,感觉自己这个所谓的小姨真是有点不可理喻。 咱们是来赊账的啊,怎么能摆出一副赊你账属于看得起你的架势? 人家乃是堂堂世家,难道还会怕咱们不成…… 我这小姨,有点脾气,也不知到底出身什么家族,为人处世竟然有着一股子铁憨憨的味道,这可不行,容易惹事,以后我得好好教教,免得她终有一天惹到了惹不起的人。 顾天涯这样想着,忽然便觉得自己肩膀沉重了许多。 这年头,当个晚辈真难啊。 他心心念念想着的都是行事谨小慎微,小姨却老是咋咋呼呼的想着不断惹事,这可咋整,顾天涯觉得他都快要愁死了…… 第15章 【整个孙氏都在找死】 却说今日的密云孙氏门前,早早的已经矗立着两排家丁。 又有管事数人,个个翘首而望。 管事们的身后两侧,各自又跟着无数小厮,人人穿着崭新的衣裳,收拾的那叫一个干净利索。 似是在郑重等待, 又像是迎接某人。 果然,突听有人欣喜低呼,振奋道:“来了,来了……” 只这一声低呼,无论管事们还是小厮们顿时全都打起来了精神。 众人全都昂首挺胸,目光遥遥看向一个方向。 但见一支牛车队伍,缓缓从南边行驶而来,车队中央有着一辆雕琢云纹的马车,顿时吸引了孙氏所有人的注意力。 “是我家公子,是我家公子的车驾!”一个小厮满脸都是兴奋。 “哈哈哈,不是你家公子,而是整个孙氏的公子,不是普通嫡支公子,而是整个密云孙氏的大公子。”一个管事放声大笑。 又有另一个管事目光闪闪,语带异样道:“大公子从长安归来,将要执掌密云县衙的权柄,我密云孙氏奋力三百余年,家族势力终于将要更上层楼也,而我们这些属于大公子一脉的人,从此也……” 此人猛然住嘴,似是急急憋住。 众人议论纷纷之间,忽然一个管事转身跑进门中,不多一会功夫,管事又再出门,只不过出来之时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躬身引领着家中的某个嫡房掌权人。 显然这管事刚才乃是进门通报,告知家族大公子的车队已经到达。 而那个嫡房掌权者之所以很快现身,显然也是早早就已等候在了门里头,只不过由于他的身份比较高贵,所以不能和家丁们一起等在门口,故而才让管事通报一番,以此来彰显主家的行事法度…… …… 却说转眼之间,车队已经到了近前,那位嫡房之人满脸挂笑,突然对着一众管事低沉清喝道:“迎!” 仅仅一个字,说的颇威严。 管事们连忙整理一下衣衫,然后对着一群家丁吩咐起来,众人摆出肃穆庄重之色,齐齐弯腰行礼高呼,大声道:“恭迎大公子归家。” 再然后,那位嫡房掌权者方才缓缓开口,大笑道:“哈哈哈哈,寄远吾侄,想煞伯父也……” 马车的车厢帘子猛然掀开。 但见孙昭急匆匆冲了出来,一脸‘惊喜’道:“竟是大伯亲自迎我……这可……这可……这可折杀小侄也。” 说着仿佛手忙脚乱一般,样子十分激动的从马车上跳落下来。 “哈哈哈哈!”嫡房之人又是一声大笑。 他竟然迈开步子亲自走向马车迎接。 孙昭连忙几步小跑,先行迎上来当头便拜。 可惜,嫡房掌权者一把将他拖住。 掌权者满脸仍是大笑,双手托住孙昭不让他叩拜下去,口中连连道:“不可,不可,你今已是官身,代表着整个密云孙氏的颜面,虽然大伯我是你的长辈,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受你之礼。” 这一次,孙昭终于发自诚心的感动了。 为何? 因为眼前这位家族掌权的大伯是在帮他立威。 以前他虽然也是孙氏嫡支出身,但是毕竟不属于长房嫡子的身份,虽然在家族之中颇有地位,但却达不到人人敬畏的地步。 正因如此,所以大伯才会一见面就给他竖立威严,大伯明显就是要告诉所有的人,自己从今天开始就是整个密云孙氏最为上层的话事人。 这时几个管事已经凑上前来,身后还跟着两排眉眼灵活的小厮,有人端着热气滚滚的水盆,有人拿着洁白如雪的湿巾,个个低眉耷眼,小心翼翼的躬身伺候着。 其中一个管事显得尤其兴奋,激动开口道:“大公子,您可算是回来啦,路途颠簸,一路风尘,您快些儿净净手,洗洗尘……” 说着亲自从小厮哪里拿起一块湿巾,满脸恭敬举到了孙昭的面前。 孙昭看他一眼,突然指着他笑骂道:“你这东西,贯会胡闹,莫要弄出这么些个动作,免得传出去让人笑话了我,撤了撤了,快点撤了,胡闹,真是胡闹。” 明明语气乃是训斥,然而那管事却是一脸欢喜,不知不知觉之间,竟连腰杆儿也挺直了许多。 就连旁边的孙氏掌权之人,似也对着管事微微点头以作示意。 原因谁都懂,这管事乃是属于孙昭的人。 孙昭明着像是呵斥于他,其实话语之间透露出了亲厚,这就是表态,也称为撑腰。 从这一刻开始,管事的地位在整个孙氏已然不同。 只见这管事眼睛泛采,目光忽然看向了在场的所有管事们,虽不傲然,却有傲气。 尤其专门盯向某个站位比较靠后的管事,似是极其隐秘的向对方表达了自己的腾飞。 而那个被他盯着的管事则是连忙低头,只不过眼睛深处却隐隐藏着怨愤和不服。 这一幕,孙昭恍若未见。 那个孙氏掌权人同样恍若未见。 只是下人们之间的蝇营狗苟,无论孙昭还是嫡房掌权者压根不需要放在心上。 再怎么争,终究是孙氏的下人,下人之间相争,方便主家掌握。只要对外之时一致使劲,那就是属于孙氏的良奴下人。 …… 这时孙氏掌权人双手仍旧抓着孙昭,哈哈笑着就要把人往家里引,孙昭却缓缓一笑,语带深意道:“大伯莫急,小侄还有一位客人!” “客人?”孙氏掌权人目光一凝。 孙昭仍是微笑,若有所指道:“侄儿此次离开长安,该掌密云县令权柄,另有副手县丞一职,恰巧乃是侄儿的同辈至交。彼我情同手足,又要一县赴任,故而,便同乘一架马车。” 这番话,颇有一些暗示的味道。 那位孙氏掌权人何等精明,登时脸上摆出‘惊喜惊讶’之色,哈哈大笑道:“竟是如此巧合,这可是天大的事情,啊哈哈,敢问那位县丞可愿登门为客,咱们密云孙氏必然蓬荜生辉。” 也就在这时,马车门帘再次掀开,只见刘云走出来恭敬一礼,满脸儒雅淡笑道:“正要叨扰,见过世伯。” 孙氏掌权人再次哈哈大笑,亲自走到马车旁边请他下来。 这一幕,被满街围观之人看在了眼中。 人人脸色带着震惊和畏惧。 密云县的县令和县丞,竟然全都成了孙氏的靠山,这以后日子里,孙氏怕是变得更加强横了。 …… 不远之处,顾天涯正在默默观望。 他旁边百无聊赖站着女子,忽然十分不耐烦的冷哼道:“还要等?” 顾天涯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还要等!” 女子越发不耐,再次问道:“等多久?” 顾天涯转头看向孙氏大门,沉吟道:“等到人家迎接的礼仪做完,咱们才好去找管事们求地。” 女子眼睛一瞪,凶巴巴提醒道:“是去买,不是求,你不准再用这种苦哈哈的语气,小姨我听了很不喜欢。” 顾天涯满脸无奈,同样提醒她道:“你也不要忘了,虽然是买,但却是赊,既然是来赊账,总得把姿态放低一些。” 女子气的攥了攥拳头,目光凶神恶煞的看了看孙家大门。 看那架势,像是想去砸了一般。 …… 幸好那边迎接的场面没拖多久,终于看到孙氏掌权者拉着孙昭和刘元欲要进门,偏偏女子终于也是忍耐不住,竟也一拉顾天涯走向了那边。 等到两人走到门前之时,孙氏众人基本上已经进门,唯独留下一个管事还在门口,女子直接拉着顾天涯走了过去。 顾天涯心中忍不住喊了一声‘苦也’。 只因这个管事不是旁人,正是方才被孙昭的管事傲然示威的那一个,这人刚刚吃了一肚子气,不用说也是憋着满腹的火,现在找他求事,岂不自找难堪? 最主要的是,这管事和顾天涯很熟。 此管事不是旁人,正是阿瑶之前曾经说过的那个,他每次只给顾天涯半斤粮食,却让顾天涯拼死拼活的挖一整天淤泥。 简直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但是没办法,女子已经拉他走到跟前,顾天涯无奈只能硬着头皮,举手对着这个管事拱了一拱,略显讨好般道:“孙管事,又见面了啊。” “滚一边去!” 果然这个管事满腹火气,张口就冲着顾天涯骂了一声。 顾天涯被这个管事骂,早已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了。 然而女子却在一旁登时炸毛了,张牙舞爪喝问道:“你骂谁呢?我看你是不是想找死……” 我的‘乖外甥’我都不舍得骂,你一个狗都不算的下人竟然敢骂?这不是你一个人找死,这是整个密云孙氏都在找死。 她一脸怒气冲冲,眼睛嗖嗖冒着杀气,看那凶狠架势,分明就要发飙。 顾天涯吓了一跳,他想也不想赶紧拉住女子,苦苦哀求道:“我不喊你小姨,我喊你祖宗,求你不要惹事,给我留点脸面行不行?” 女子仍是大怒,不过却不愿驳了顾天涯面子,她只是狠狠盯了管事一眼,然后一扭头像是耍性子般跑到远处。 砰的一声,街边一块石头也不知是不是碍了她的脚,被她一下子踢飞了十几步远。 顾天涯却已经顾不得去安抚她,他只能在这边不断向那个管事陪着笑脸,连番低声下气之后,终于把事情说了个清楚。 然而换来的,却是一阵冷嘲热讽。 第16章 【顾天涯的第一次表演】 “想买地,可以啊……” “虽然本管事我权限不算太大,但是做主卖出一点坟地还是可以的……” “关键,你配么?” “或者说,你们顾家村的穷人配么?” “穷人,就要有穷人的自觉。” “死一回人,就要赊一块地,你拿我们孙氏当做善堂啊?救急不救穷的道理你有没有听说过? “死不起,就不要死,不要老是拿着人死为大那一套说辞博取可怜,这套说辞可不止你们顾家村的穷人才会说……” “没钱?没钱就滚。” “人要下葬?有种你们自己葬啊?” “葬不起是吧?葬不起就不要葬嘛!你们顾家村靠近大河,把人扔到河里水葬啊,省钱又省力,不求任何人,岂不妙哉?” 唾沫星子漫天飞。 一直是管事在发飙。 所谓人言如刀,我为鱼肉,别人拿刀剁来之时,其实也不是不能反抗一二,可惜人穷志短之时,再大的屈辱也只能默默忍着。 所以自始至终,顾天涯一直都是面上挂着讨好微笑,直到眼前这个管事骂了个心满意足,顾天涯方才唾面自干一般的拱了拱手,很是平静道:“那么,还按老规矩行不行?卖我们一角荒田,允许赊欠慢慢的还,两百文钱,我编织芦席拿来顶账……” “呸,不行!” 管事的陡然啐了一口唾沫,仿佛心中的某股怨气还没撒完,冷哼看着顾天涯道:“以前两百文,现在要三百文。” 涨价? 直接涨了一百文? 这分明就是在刻意刁难。 顾天涯心中不由一怒,但他脸上却依旧保持平静,不但保持平静,甚至连语气也变得谦卑,故作涩声道:“为何忽然涨价?” 说着不等管事开口,紧跟着又装作唯唯诺诺道:“坟田都是荒地,除了葬人毫无用途,一座坟茔荒田,长宽只各两尺,便是按照水浇田的价格售卖,顶多也只能卖出两百文钱,但是以前我们来买坟田的时候,花的已经是水浇田的购买价格,虽然卖的高了,但是我们也愿意承受,毕竟我们乃是赊账,高出的价格可以当做息钱,但是现在,但是现在……” “现在怎样?”管事的冷哼一声。 顾天涯故意装的像个委屈穷小子,满脸可怜巴巴答道:“现在您却要三百文,这三百文,这三百文,这三百文实在太高了。” 管事的又是冷冷一哼,分明就是在刻意刁难,很是尖酸刻薄道:“那你可以不买啊。”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人逼迫的无比酸楚,突然仰天一声长叹,仿佛很是无助道:“那…那行吧,就按三百文。” 管事的反倒一愣,他压根没想到顾天涯竟会同意。 这厮面色隐约抽搐一下,突然冷哼又道:“那好啊,你把芦席拿来啊。三百文钱,你得拿四十张芦席来顶……” 顾天涯像是怔了一怔,也不知是真的愕然还是假的愕然,刻意傻乎乎问道:“以前不都是赊账吗?怎么这一次要先给芦席。” “哈,真是笑话!” 那管事满脸鄙夷的‘哈’了一声,更加尖酸刻薄道:“自古买卖之事,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若是现在拿不出芦席,那就给我有多远滚多远。” 然而顾天涯却仿佛没有去听他的嘲讽,反而突然开口猛然问了一句,很有深意道:“你是不是已经没权卖地了?” 你是不是已经没权卖地了? 只这一句话,那个管事顿时像是恼羞成怒,只见这厮陡然跳脚大怒,破口骂道:“瞎了你的狗眼,也敢猜测孙家的事,给我滚蛋,给我滚蛋,今天别说是三百文钱,你就是一千文钱也别想买到地。这话,我说的,不管谁来求情,今天这事就这么定死了,改不了,给我滚。” 然而顾天涯还是仿佛没有去听这番话,反而突然拉着长腔开口道:“哦奥……原来你真的没权利卖地了。” “放屁!” 管事的越发暴怒,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章子,大怒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这是孙家的管事印信,这是孙家的管事印信啊啊啊……” 他大吼大叫,很是失态,惹得不远处孙氏门前一群家丁连连观瞧,却又小心翼翼的保持着恍若未见的模样。 顾天涯自然认识管事手里的印章。 密云孙氏乃是世家大户,拥有着田产财帛无数,家丁过百,产业几十,这样的高门大户每天都有无数琐事需要处理,自然不可能全都靠着家族中的掌权者亲自插手。 所以,一些小事便得放给家奴们决断。 比如这个管事印章,整个孙氏最少也得七八枚,一般都是发给比较受宠的管事进行掌管,用以处理一些上不得台面的细微琐事。 售卖坟田,对于孙氏来说就是细微琐事。 有了这个印章,只需要写出一张卖契往上一盖,都不需要拿去衙门进行报备,坟田荒地的买卖便算成交了。 这管事突然拿出印章大吼大叫的骂人,无非是向顾天涯表明他的权限还在,他骂的很是大声,样子极其的恼怒。 然而,咬人的狗是不叫的。 他越是大吼大叫,顾天涯越能知道这个管事的好日子到头了。 也许不用多久,这个管事的印章就得收回。 所以顾天涯现在要做的很简单,他需要趁着机会彻底让对方发怒,然后对方在怒火冲天的时候失去冷静,给他写出一份卖田的卖契盖上印章。 先前,顾天涯的唾面自干是忍。 先前,顾天涯的唯唯诺诺是装。 忍和装,属于恭谦。 然后他猛然发出一问,故意询问管事是不是失势。 等到管事的恼羞成怒,他则又拉着长腔开始嘲讽。 询问和嘲讽,属于倨傲。 古语都是说前倨后恭,然而顾天涯用的却是前恭后倨,先是恭谦对待你,突然变为倨傲对待你,这等强烈反差之下,越是失势之人越是受不了。 于是,顾天涯的目的达到了。 只见那管事羞怒之间,不断挥舞着印章让顾天涯看,一口一个‘你是不是瞎了眼’,一口一个‘你给我好好看看’。 顾天涯目光炯炯,趁着机会陡然说了一句,再次激将道:“印章虽然还在,但你还有胆子盖章吗?” “放屁!”管事大吼一声,仿佛咆哮般道:“今天就让你睁开狗眼好好见识见识,看看本管事到底还有没有权利再用这个章。” 这等失态模样,其实才是人之常情。 世人就是如此,总是受不了失落,尤其,还是被不如自己的人看到了自己的失落。 倘若顾天涯是个大人物,那么这管事就算失势也不敢在顾天涯面前恼羞成怒,偏偏顾天涯是个穷小子,是个一直被他呼来喝去的穷小子。 被一个呼来喝去的穷小子看到自己失势,这才是管事的无法承受的真正原因。 这管事,铁了心的也要在失势之前博上一把。 地,他今天非得卖给顾天涯不可。 倘若是真正的聪明人,做家奴就不会是他这个样子,明知自己已经要失势了,即便印章还未收回也不会动用,只会老老实实等着,等着主人让他交回手上的印章。 然而,他不甘。 他在顾天涯这个穷小子的面前感觉不甘。 他大吼大叫之间,竟然取来了一片纸张,然后恶狠狠的咬牙切齿,呵斥怒骂着让顾天涯书写文契。 顾天涯写完之后,管事手中的印章重重落了下去。 “成了!”顾天涯心中一喜。 有了这份文契,阿瑶母亲的坟地便算买到了,至于赊欠的账目,那得以后慢慢编织芦席来还。 他伸手便要把文契塞进怀中…… …… 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淡淡一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孙四管事啊!啧啧啧,让我瞅瞅,这是在干啥呢?哟,卖地呢……” 顾天涯心中暗暗一喜,他把快要塞进怀里的文契悄无声息又拿了出来。 而那个手持印章的孙四管事,此时分明已经变得满脸涨红。 顾天涯和孙四管事同时向着声音传来处看去。 却见一个管事施施然而来,赫然正是不久前孙昭回归之时力挺的那一位,这位管事一路走到跟前,一伸手就把顾天涯手里的文契夺了过去。 然后,他低头随便扫了一眼。 再然后,他猛然冷笑出声,样子变得极其暴怒。 他陡然大喝出声,气势十足对着孙四呵斥,道:“好你个孙四,真是好大胆子,这明明只是一小角用作下葬的荒土坟田,你竟然也敢作价三百文钱卖给穷苦。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整个密云县都得骂我们孙家压榨贫民……” 说到这里,突然一停,然后猛然变为那种一字一顿的语气,目光森森然看着孙四,再道:“你,在败坏孙氏的名声。” 这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阴冷。 但是这顶大帽子可真是有点了不得啊。 古代士族,在乎的就是个名声。 哪怕暗地里杀人喝血,表面上也得装出悲怜天人。 而现在,这个管事的却说孙四管事败坏孙家名声…… …… 但见被他指责的孙四管事脸色苍白,浑身已经抑制不住的开始打起来摆子。 而顾天涯需要做的却很简单,他只需要做出一副可怜巴巴被人欺压的穷家少年模样,就行了。 果然只见那个新来的管事冷哼一声,语气更加森然的呵斥着孙四管事。 但是等他把目光看向顾天涯的时候,语气却猛然变成了和蔼和慈悲,虽然也还是带有训斥的意味,但是却在训斥之中饱含着深意。 只听他故作训斥顾天涯,道:“你这少年,真是愚笨,孙四分明是在坑你,你竟然傻了吧唧答应他?这份文契不能作数,我们密云孙氏从来不会压榨穷人……” 说着一停,目光冷冷看了一眼孙四,继续又道道:“尤其是我家大公子即将执掌县令,我这个做仆人的更加不能让人败坏公子名声……” 说着再次一停,样子像是很严肃,语气却变得和蔼,满脸笑呵呵道:“少年,这份文契作废,我再给你重写一份,咱们按照荒田坟土售卖的规矩,仍旧允许你赊账购买回去,呵呵呵,至于价格么,一角坟地,五十文钱。” 五十文钱! 这才是荒地真实的价格。 而以前孙四卖给顾天涯的都是两百文。 今天,甚至卖到了三百文的高价。 这是一种强烈的对比,也是一记杀人的狠招。 这个管事的用意很明确,他就是要借用此事把孙四直接打进烂泥之中,从此之后,孙四永无起复可能。 顾天涯仍旧什么都不需要做,他只需要继续保持唯唯诺诺的穷家小子模样便可了。 谁都不会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在主导…… …… 今日孙氏公子回族,在众目睽睽之下力挺这位管事,而这位管事获得力挺之后傲视一群管事,并且专门用一种仇恨目光看向孙四,那一刻,顾天涯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所以,他把自己买地的事情搞成了一把杀人的刀。 然后,递给了急需要找借口的这位管事。 一箭,双雕。 不但廉价买到了地。 而且报复了一直欺压他的孙四管事。 一切水到渠成,仿佛顺水推舟一般。 谁都不会察觉出,这一切都是顾天涯在悄悄推动。 至于决定推动的前因,竟然仅仅只是因为瞥见了孙氏公子力挺了管事一下而已。于是他瞬间便决定借势,让自己买地一事成为那位新管事手中的刀。 第17章 【顾天涯的第一次手腕】 却说这位新上位的管事一番发威,转眼间便把孙四管事打落尘埃,果然世家不可轻觑,即便家奴下人也非等闲。 此时的孙四,脸色完全变成了苍白,忽然发出凄惨一笑,宛如行尸走肉一般慢慢走向大门。 也就在这时,那位新管事突然又有动作。 但见他双手举着那份作废文契,口中猛地发出‘啧啧’之声,目光像是很震惊,直勾勾看着顾天涯,道:“等一等,这文契是你写的?” 不等顾天涯回答,紧跟着又道:“你竟然会写字,你竟然是个读书人,这个孙四,真是该死。他竟然,欺压读书人……” 那边孙四的身躯一僵,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无血。 顾天涯却在心中微微一凛。 无论顾天涯还是孙四都能明白,这个新管事压根不是在‘震惊’顾天涯竟会写字。这个新管事的真正目的,乃是最后做出一招补刀绝杀。 他不但要让孙四打落尘埃,而且还得像烂泥一样人人厌恶。 你孙四欺压穷苦还无所谓,毕竟也是帮着家族在谋取利益。 但是你竟然欺压了一个识文断字的读书人…… 这就是触碰士族的底线了。 再穷的读书人,那也是读书人,只要是读书人,那么就有可能拥有一定的影响力。 世家可以不在意百个千个的穷人在暗地里辱骂,但是却很在意哪怕一个读书人的文字和记载。 原因很简单,不识字的百姓哪怕再怎么不满,辱骂的事情也只能口口相传,用不了几年就会被人忘记。 然而读书人不同,读书人可以写字成书。一旦某些事情变成了文字,那可就不是十年八年能够消除的记载。 “呜!”那位孙四管事终于怕了,猛然转过头了发出哭音。 但见他不断拱手,连连哀求道:“老七,绕我一次吧。以前是我不开眼,求你高抬贵手吧。从今往后,我孙四愿意当你的狗。” 哪知那位管事却冷冷一笑,直接揭穿道:“你在给我下套吧?你以为我是个傻子么?” 他是个做家奴的人,哪有资格收别人做走狗? 倘若他一时不查,得意洋洋答应了孙四成为他的狗,那可就是把自己当成孙家主人了,这必然会导致孙氏真正的掌权人心中不喜。 孙四猛然不再哭了,目光射出凶狠之色,咬牙道:“老七,得饶人处且饶人。” 哪里还有一丝刚才可怜求饶模样。 原来他竟然真的是在给新管事下套。 顾天涯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 可惜好戏很快没得的看了,因为孙四这次真的走了。 而那位新管事也突然变得意兴阑珊,冲着顾天涯摆摆手道:“行了,事就这么定了吧,五十文钱,一角坟地,既然你会写字,那就由你自己重新再写一张,回头拿到府上找我,我给你盖个印信确认成交。” 只这一句话,顾天涯就听出四个意思。 这管事刚刚上位,还没来得及拿到管事印章,既然没有拿到印章,自然也就无法给顾天涯盖章。 顾天涯已经失去了做刀的意义,因为新管事已经把孙四打落尘埃,既然对手已经被打败了,自然也就不需要再拿顾天涯的事情当借口了。 虽然顾天涯失去了做刀的意义,但是新管事仍旧给顾天涯留了机会,他说让顾天涯到府上找他,其实是想收顾天涯当个人手,毕竟穷人识字可不多见,用好了也是一个不小的助力。 则是施恩。这个新上位的管事故意再次提及五十文钱,乃是告诉顾天涯不要忘记了感激于他。因为荒地的市价虽然确实是五十文一角,但是穷人真正拿着五十文来买肯定买不到…… 所谓的价格公平,是指的世家和世家之间的交易价格公平,穷人若是想和世家交易,哪里有什么公平可言。 综上所述,一连四个意思,但是这四个意思全都没有明说,全得凭借顾天涯自己能不能领悟。 顾天涯当然能领悟。 但他决定婉言相拒。 他冲着新管事行了个礼,脸上故意装出急躁之色,道:“村中亡人,等待下葬,晚辈可否现在就写文契,盖不盖章等您方便了再说……” 顾天涯这话,同样有着隐含意思。 他首先是告诉对方,你的暗示我全都听懂了,虽然听懂了,但是不方便答应你。 拒绝了对方,但不能让对方感到不爽。 所以还得在语言里面含有恭维。 比如提及印章的事,表面是说你现在没有印章也无所谓,如果有印章,那自然是现在盖上了最好,没印章,那就等以后有了再盖也不迟。 但是暗地里的暗示,则是告诉对方我坚信你在孙家的地位已经稳固。 不但地位稳固,并且未来还会变的越来越稳,所以我不怕你失势,更不怕你许可过的文契被人推翻。 这是在恭维对方。 …… 那个管事的目光炯炯一闪,忽然上上下下不断打量顾天涯。 好半天过去之后,管事突然轻轻一叹。 然后,他神色竟然变得严肃,很是郑重对着顾天涯拱了拱手,沉声道:“你这样的少年,果然不是我孙七可以收用的,你也许能成为我家公子的座上客,以后说不定还得让我孙七恭敬着你。啧啧,读书人,莫非这就是读书的力量么,真是了不起……” 他突然冲着不远处的孙氏大门喊了一声,喊过来一个家丁去取笔墨纸砚,然后目光再次盯着顾天涯,语气略显恭敬道:“初次结实,攀个善缘可好?” 顾天涯看向家丁手里的笔墨纸砚。 他瞬间便明白了这个管事的心思。 也正因为明白了对方的心思,所以顾天涯忽然变得有些踟躇,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道:“你想让我写什么?” 对方也很干脆,呵呵一笑道:“就送孙七我一首诗吧。”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炯炯再道:“诗的内容,可以写写今天发生的事。你放心,这算是你送我的礼物,咱俩结个善缘,我不会拿给任何人看。我只把你的礼物留在手中藏着,也许以后辉成为传给孩子的传家宝呢……” 顾天涯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笑道:“那可得给我润笔费了。” 孙七哈哈而笑,道:“写完诗后,剩余的笔墨纸砚送给你,至于买地赊欠的五十文钱,还请赎罪我不能给你减免掉。” 其实他有完全有权利减免掉,就算没权利也可以自己掏钱交好顾天涯,但是,那样就失去了做家奴的本分了。 顾天涯再次深深看他一眼,猛地欣然而笑道:“好!” 伸手一指不远处的街角,有株大树恰被昨日的积雪压满树冠,天上一轮红日,阳光洒满树身,顾天涯再笑,又道:“就写个大雪压大树吧。” 笑声之中,提笔在手,那个家丁连忙躬身,帮他举着纸张方便书写,但见顾天涯一气呵成之下,转眼就写出了四句小诗。 雪压枝头低, 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 依旧与天齐。 诗名可以说很是俗气,名字就叫做《大雪压大树》,诗的句子也很很普通,猛一听像是小孩子的手笔,然而普普通通的句子之间,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 写完之后,顾天涯再次看了管事一眼,然后举手拱了一拱,拿着剩下的笔墨纸砚转身而行。 不多时,身影渐远。 孙七管事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那个家丁有些不解,一脸讨好问道:“您像是很瞧得起这个顾家村的穷小子啊。” 孙七管事收好那副诗句,半天才轻声对着家丁道:“这个少年,不会穷的太久。也许将来某一天,我得上赶着让他瞧得起……” 家丁满脸不信。 …… 而此时,顾天涯已经出了县城的城门。 女子不知何时,已经又跟在了他的身边。 两人顺着积雪满布的小径,慢慢朝着顾家村的方向往回走。阿瑶母亲的坟地,终于算是买到了。 突然,顾天涯对着女子一叹,若有所感道:“你们这些世家豪门的人,果然不能够等闲而视之。哪怕一个小小的管事家奴,竟也比我以前想象的更为出色。” 女子目光带着好奇,道:“我也突然发现,你好像不是个普通的穷小子。普通穷小子,可不会写诗……” 顾天涯看他一眼,笑道:“我娘教的。” …… ……今天更新了两个超级大章,接近8000字,求推荐票,给山水鼓励一下。 第18章 【我想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一角荒地,一个土坑。 一张芦席,结束一生。 阿瑶的母亲终于要下葬了。 顾天涯口中不断吐出浓浓的白雾,气喘吁吁从土坑里面爬了出来,此时北风很冷,刮在人脸上宛如刀割一般。 顾天涯挖坑挖的浑身是汗,被风一吹不由自主打起了哆嗦,他使劲跺了跺脚,轻声对着众人道:“时候不早了,这就葬了吧。” 所谓众人,其实总共也不过十来口人,而这十来口人,却已经代表了顾家村的十五个门户。 顾家村实在太小了,而且也实在太穷了。整个队伍稀稀拉拉,穿的更是破破烂烂,但是大家依旧聚集而来,强忍着寒冷站在了冰雪之中。 这是在送别亡人入土。 自古农村都是这样,一旦有人亡故,全村前来送行,哪怕再穷再苦之家,下葬之时也会有人过来帮衬。 若是当地的按照风俗,其实还应该吹吹打打一番,可惜顾家村实在是穷的太厉害,竟然连一个吹鼓手也请之不起,所以这吹吹打打的场面,自然也就没法子置办出来。 不过顾天涯仍旧弄了个替代的办法。 但见他手里捏着一根芦苇,几下子掐成一个小小的芦苇哨,然后轻轻放在嘴边,用力吹出了呜咽的声。 如泣如诉,宛如轻风,但却仿佛穷人不愿屈服生活的磨难,呜咽的哨声直接划破了高高的天际。 突然,顾天涯哨子一收,大声喝道:“时辰到,送亡人。” 他猛然弯腰下去,吃力抱起阿瑶母亲尸身,然后岣嵝腰杆缓缓趴伏地上,双手慢慢的把尸身送到土坑之中。 全村,只剩下他一个少年男丁活着了。 所以,这件事只能由他自己一个人做。 他拿起破烂的铁锹,奋力开始往坑中填土,一锨,两锨,渐渐土坑填满,慢慢出现坟茔。 很小。 很孤零零。 “跪!” 顾天涯再次大喝一声,扔掉铁锨领头跪了下去。后面全村十来个孤寡妇女,随同他一起冲着坟茔跪拜。 这一刻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女人们的哭声。 哭的那么心酸,哭的那么悲凉。 瞎爷浑浊的嗓音响起,颤颤巍巍叹息道:“又走了一个啊,又走了一个啊,走了也好,不用受罪,下辈子若是能够投胎,千万可不要选择顾家村啊……” 前来送葬的女人们哭声越发凄苦。 …… 送葬入坟,至此便算结束了。 但是按照民间规矩,入坟虽然结束,却不算作是出殡的结束…… 真正的结束。 叫做白宴。 世间无论红白喜事,结尾都得招待宾朋,此乃千百年来的传承,再穷再苦也不能拒绝招待。 可惜,小小的阿瑶根本没有这个能力 所以,这事还是顾天涯揽在了身上。 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语气温和朝着众人打了个招呼,道:“村人亡故,多劳送行,大家全都因为此事耽搁了一天,主家不能不做点饭菜招待一番,但是阿瑶年纪还小,没了母亲就算孤女啦,她没有能力招待大家,也没有办法招待大家,我已经和我娘商量过了,以后会把阿瑶接到家里养着,所以呢,今日的丧事勉强也可以算是我顾家的事,既然算是我顾家的事,那么这场白宴就得由我顾家承担……” 他说到这里一停,目光看着坟茔四周的十来个孤寡老幼,再次道:“婶子大娘们,嫂子弟媳们,都来家里一趟吧,我顾天涯感谢各位今天的帮衬了。” 说完之后,目光又看向瞎爷,道:“您老也来,吃上一口。” 瞎爷点了点头。 一众妇女全都起身,擦眼抹泪仍旧啼啼哭哭。 顾天涯长叹一口气,猛然挥手道:“走吧,都跟我走着。” 他转身踏步而行,领头在寒风中回转。 …… 从坟地到家,其实也就几盏茶的功夫。 到家之后,就是吃饭。 因为实在穷苦,所谓的白宴自然没法太过讲究,村中的女人们自己下厨,帮着顾天涯老娘一起烧了一锅汤。 鱼汤。 汤里添加了一些枯草叶子,勉强做成了一道漂汤菜。 啥叫漂汤菜? 看名称就知道乃是汤的表面漂着一点菜。 尽管如此,女人们仍旧吃相香甜,她们大口大口喝着鱼汤,她们小心翼翼咀嚼草叶,却把碗底留着的那点鱼肉努力留住,分明是想要带回家里留给孩子们吃…… …… 顾天涯没有待在家里吃饭。 他被女子强行拉到了村口的大河。 此时将要傍晚,天气越发严寒,女子忽然伸手一指大河,语带深意道:“你看到了没有,河水已经结冰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似是苦笑般道:“是啊,结冰了。” 女子不管他的苦笑,紧跟着道:“河水结冰之后,你便没法再用那个器具抓鱼,如今你家里多了一个阿瑶,等于是多了一张吃饭的嘴,你到底想好了没有,以后你家的吃喝该去哪里弄?” 顾天涯选择默不作声,但是脸色却隐含坚定。 女子看他一眼,忽然语气变柔,轻声问道:“你还是决定要去孙氏帮工?去干那个大冷天里挖淤泥肥田的活儿?” 顾天涯终于嗯了一声,点点头道:“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女子却攥了攥拳,忍不住反驳道:“一天才给你五文钱,五文钱才能买到多少粮食?够你自己吃吗?够你母亲吃吗?” 顾天涯再次默不作声。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万事开头难,总有第一步。就算我想奋斗拼搏,可惜底子实在太差,所以先去帮工挣钱,买些粮食熬过冬天,然后慢慢积攒,总能攒点闲钱,到时候无论是选择做生意还是选择买地种田,都不用再像现在这般有心无力……” 女子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道:“想法不错,但是太慢了。” 顾天涯看她一眼,道:“慢归慢,胜在稳,若是按照你的提议,那可就要留下某些后患了……” 女子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此话何意?” 顾天涯转头看向眼前大河,缓缓道:“读书投卷,才有举荐,得到举荐,才能当官,然而整个密云县几乎都是孙家的势力范围,所以我若投卷只能去投孙家的卷,但是,孙家的心太黑。一旦我投了他家的卷,也就成了他家附庸的官。” 成了世家的附庸官,就得帮着世家去出力,压榨穷人,喝百姓血,那种事,顾天涯不愿意做。 他忽然轻叹一声,目光继续眺望眼前大河,仿佛有感而发道:“其实若是能有机会,我倒是想试试娘子军这一条路。” 这话才一出口,女子猛然眼睛发亮,她几乎脱口而出,俏脸十分激动道:“你竟然想去投军?果然不愧是我的乖…呃呃呃,你很不错嘛,大好男儿,一腔热血,不错不错,竟然想去娘子军,这可是让我大出意料呢。” 不知为何,她喜的眉花眼笑。 又似乎是想到什么不可告人的小秘密,一张英挺的脸蛋儿忽然变得红扑扑。 很好看。 很娇羞。 第19章 【夺权,夺财】 顾天涯神色古怪看她一眼,很是无奈道:“谁说我要去投军了?我去投军谁能照顾我娘?” 女子登时一怔,愕然道:“你刚刚不是说了,要去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顾天涯很是无奈一拍脑袋,苦笑着解释道:“我说要去试试这条路,并非一定是去投军啊。我其实是想给娘子军的那位公主写一封建议书,这个建议书能够帮助她的实力再上层楼,而我呢,恰好可以靠着这个建议的内容捞点好处,如此而已,怎么能是去当兵卒?” 可怜他身处偏远之地,压根不知道天下大事,他所说的那位公主,如今早已经‘入土为安’了。 而某位女子则是因为心怀鬼胎,一时之间并不予以戳破这个事情,反而抑制不住满脸好奇,急急追问道:“你有什么建议?赶紧说来听听!” 这次轮到顾天涯一怔,有些愕然道:“我怎么看着你像是很上心这种事啊?” 女子目光躲闪几下,嘻嘻笑着辩解道:“我生性好奇不行吗?”说着不断催促顾天涯,再次急急追问道:“快点说说,到底是什么建议?” 一双小手甚至抓起顾天涯的胳膊,竟然学着小女孩撒娇一般摇晃了起来。 顾天涯被她烦的不轻,无奈只能轻咳一声,道:“好吧,我说!其实我的建议很简单,就是让娘子军建立大量的驿站!” “驿站?”女子明显一愣。 顾天涯却郑重点头,再次道:“不错,就是驿站。或者应该说,叫做兵驿站。” 他忽然蹲下身子,伸手捡起一块小石子,在地上刻刻划划道:“驿站,古已有之,打从殷商之时,已经出现了简易的驿站,传至周朝,逐渐成型,乃由太尉执掌,负责消息传递,再到后面几个朝代,驿站同样有所设置,而我想要提供给娘子军的建议,就是这个早已有之的驿站了。但我构想的驿站又和以前不同,娘子军如果采纳我的建议必然更上层楼。” 女子不知为何,神色像是变了一个人,语气忽然严肃,沉声道:“你细细说一说,我好好听一听。” 可惜顾天涯此时只想着驿站的构思,一时竟是没有察觉到女子的变化。 他蹲在地上继续说道:“前朝大隋末年,天下陷入兵患,导致各地驿站荒废,至今也没能重建起来,然而如今天下已经换了主人,想必很快又要重新建立驿站了。这时候,娘子军恰恰可以分一杯羹,别的地方暂且撇开不提,自己势力范围以内的驿站必须要牢牢抓在手里,这是其一……” 女子嗯了一声,道:“继续说。” 顾天涯又道:“其二,就是我说的新型驿站构想。” “新型驿站?构想?” “对,新型驿站!”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以前的驿站,只是一个当做传递消息的地方,相隔两三百里才会设置一个,而且设置的规模十分微小。” 他又拿起小石子比划,道:“以前驿站,真的很小,顶多半亩地,盖上几间房,然后养上几匹军马,供给朝廷信使更换,这样的简单用途,实在是有些浪费了……” 他说着一停,接着又道:“倘若按我建议,娘子军应该把驿站的规模扩大起来,每隔三十余里,就要设置一个驿站,而每个驿站所含范围,最少要有一百亩地,这一百亩地属于驿站的官产,官产的收入全都归于驿站库房。” 女子沉吟一下,出声问道:“为什么驿站要拥有自己的土地?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顾天涯轻轻叹了一声,道:“这个目的,算是我这个穷人的一点私心吧。驿站若是拥有土地,便等于掌握了一份产出,每当遇到青黄不接之时便,可以及时的救济周围穷苦。并且驿站土地属于军中的官产,没有任何世家能够出手抢夺。哪怕十年百年以后,这个制度仍旧可以庇护百姓。” “我好像明白了!” 女子一脸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每逢立国之初,必然给民土地,哪怕是分发荒田让他们自己开垦,至少田亩数量是可以保证的。但是到了立国多年之后,土地必然被世家和豪门所掠夺,到时百姓手中无田,自然也就失去了衣食来源。” 她说着停了一停,想了一想又道:“然则驿站的土地却和百姓的土地不同,哪怕十年百年也不会被世家夺去,所以能够一直庇护周围百姓,每当遇到荒年便可减少饿死的人……”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 他迟疑一下,很快又道:“新型驿站的构想,不止拥有土地这一项,除了拥有土地之外,它还应该派驻兵卒。” 女子又是一怔,有些不解道:“派驻兵卒?这却为何?” 顾天涯悠然而笑,目带深邃道:“抢权!” 他不等女子再问,直接开口道:“自古至今,皇族执掌天下,世家治理地方,一个坐拥权力中枢,一个把持着下层官吏,皇族难道不想大权独揽吗?想!皇族难道不想扫平世家吗?也想!但是为什么历朝历代以来,皇族一直选择忍气吞声的留着世家呢?很简单,下层权利抢不来。” 女子点了点头,语带沉思道:“天下若有一万官员,最少九千出自世家,就比如咱俩今日所见的那个孙氏公子,他就是被世家举荐回来做官的。密云县如此,其他县域也是如此,天下所有地方官员,几乎都被世家把持着。虽然历朝历代的皇族都想插手,可惜一直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顾天涯笑了一笑,道:“那么,就可以试试我的办法了。” 他继续先前话题,紧跟着道:“驿站派驻兵卒,便可护卫一方,每隔三十里设置一个,多个连贯起来便能囊括一县,然后是一州,一郡,一府,一道,由于兵卒强横,可以震慑宵小,随着时间慢慢推移,必然得到周围百姓拥护,到时候民间百姓的诸多琐事,都会请求驿站兵卒们主持公道……” 女子眸子爆闪,脱口而出道:“这原本应该是县衙拥有的权力。” “所以说啊,这就是抢夺世家的权。”顾天涯哈哈而笑,紧接着道:“一个驿站,可以庇护三十里内的村庄,十个驿站,至少可以庇护三百里的范围,到时整个河北道的百姓民心所向,凝聚起来就是一份如山如岳的大权。并且驿站兵卒全都是娘子军的出身,岂不就是说这份大权全都被娘子军给掌握了?” “好!” 女子重重一拍手,欢喜道:“果然是个妙计。” 她一脸喜滋滋看着顾天涯,拼命夸奖道:“此计虽然简单,然而却有奇效。果然不愧是我的…哈哈…我的…” 打了个哈哈闭口不提。 她好像不太愿意称呼顾天涯乖外甥了。 然而顾天涯却不疑有它,反而继续又道:“新型驿站,不止如此。第一,拥有土地。第二,派驻兵卒。除此之外,还要大肆建筑。比如,盖一座客栈,允许过往旅人可以投宿。再比如,建一个货场,满足商贾车队的停留。再再比如,驿站还可以设置集市,不但方便周围百姓交易土产,而且还方便商贾们采买当地的货物。” 女子目光炯炯闪亮,越发开心道:“这是在繁荣商事,目的是为了抢夺地方财权,对不对?” 顾天涯哈哈大笑,点点头道:“刚才说的这些,就是我对于新型驿站的构想。拥有土地,可以养民。派驻兵卒,可以抢权。再加上商事繁荣以后,整个地方的权利必然牢牢抓在手里。到时候,世家只能干瞪眼,得利的,则是大唐娘子军。娘子军的那位公主乃是皇族,那位公主得利就等于是皇族得利……”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头眺望着眼前大河,道:“如此一来,你且猜上一猜,我这个献上建议的始作俑者,会不会被娘子军的掌权者赏赐一些好处呢?比如,在顾家村设立一个驿站,比如,让我成为顾家村驿站的驿卒……” 只要他能成为驿卒,勉强便可算是娘子军的人。到时拥有一份粮饷,绝对是个不错的开端。 完全不用去投卷世家,成为世家压榨百姓的走狗。 这就是顾天涯所说的想去试试娘子军这条路。 算是他的心中梦想,现在他把这个梦想说给了女子听。 可惜,他只顾着诉说心中梦想,他却没有注意到,女子眼中似是隐藏着古怪笑容。 他只隐隐听到,女子嘻嘻哈哈的在他耳旁说出一声,像是调侃般说道:“我觉得,光是赏你当个驿卒可不行,既然立了这么大的功勋,至少也得是个驿长才可以……” 当个驿长? 顾天涯哭笑不得。 他的‘小姨’总是这样,动不动就想把他往高了抬,她也不想想,娘子军的大腿哪是这么好抱的? 别看他长篇大论说出一番构想,其实顾天涯知道这很可能只是一个构想。 因为,他没资格给那位赫赫有名的公主写信啊。 就算厚着脸皮真的写了,怕是也难以送到那位公主的手中,光是娘子军的军营守卫,就能把他撵一个屁滚尿流。 一个小村出身的穷小子,谁会愿意搭理不成? 也就在顾天涯不断腹诽之时,忽听耳畔再次响起女子的声音,悠悠道:“我想离家一趟,过几天就会回来。” “离家?”顾天涯下意识一愣,好半天才明白女子所说的离家是把他家当家了。 他迟疑一下,忍不住问道:“你去哪?” “不告诉你!” 女子使坏一般低笑,语气竟然像是撒娇。 第20章 【李世民的决断】 十日之后,关中洛阳。 忽有一骑快马风驰电掣,发疯一般朝着天策府冲来,迅若闪电霹雳,转眼到了门前,马上战士不等坐骑挺稳,直接一个翻身凌空跳下。 由于惯性太大,摔的他在地上连番打滚。 但是这战士顾不得头脸皆被磕破,反而从怀里掏出一样事物高高举起,大声狂叫道:“秦王殿下,河北大喜……” 天策府前的守门将士正要上前询问,竟被这个战士发了疯的一下撞开,然后他双手举着那样事物,不断狂叫着冲进大门。 盏茶之后,天策府中。 但听锵琅琅一阵脆鸣,李世民的甲胄甲叶撞击有声,这位大唐的第一王爵轰然站起,整个人似乎都在微微打着颤动。 “秀…秀宁?” 李世民几乎结结巴巴,满脸都是震惊的神色,他猛然快步狂冲,几个瞬息冲到那个战士身前。 他双手几乎恶狠狠一夺,直接把战士举着的事物夺在手中。 “这是…这是……” 李世民双眼死死盯着那物,一双虎目竟然隐隐泛红和晶莹。 这件物品极不普通,分明乃是一块丝绸,颜色大红如雪,入手触感丝滑,这一块丝绸,是从一件衣衫之上撕下的东西。 这块丝绸的正中心处,赫然写着一个娟秀小字,宁。 李世民猛然一把抓住那个战士肩膀,几乎狂吼般问道:“说,说,你快给本王说……” 他明显情绪激动,双目一片猩红,两只手掌青筋暴起,宛如择人欲噬的野兽。 其实不止李世民如此震惊和激动。 此时天策府大殿之上所有人全都满脸震惊和激动。 却听这个闯府而来的战士满脸兴奋,语气分明有着一种说不出的骄傲和自豪,大声道:“启禀秦王殿下,正是如您所猜,我家主将,她并未死……” 我家主将,她并未死。 普通战士不懂言语修辞,难以说出文文绉绉的薨字,但是战士骨子里的骄傲和底气,却让他敢直面大唐的第一王爵,大声的禀告,满脸的自豪。 甚至,他还闯了天策府的府门。 他用十日十夜时间,一路从边境风驰电掣,他几乎不眠不休,满心都是难以抑制的狂喜。 他狂奔五千余里,累的几乎转眼即死。 他之所以发疯一般闯过天策府大门,只因为他要把这个喜讯告诉所有人……我们娘子军的主将,还活着。 你们听见了没有? 你们听见了没有? 我们娘子军的主将,还活着。 “她在哪?她在哪?”李世民猛然又是暴吼,双手更加死死抓着战士,不断大吼问道:“秀宁她,她在哪?”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战士的支支吾吾,只听战士道:“回禀秦王殿下,我家副将并未告知……” “嗯哼?” “你家副将?” “并未告知?” 怎么突然扯到了娘子军的副将身上? 却听战士继续回禀,大声又道:“禀告秦王殿下,其实我家主将并未回归,主将她只是在军营之前稍作现身,喊出营中的四位副将吩咐了一些事……临走之前,又撕下三块衣裳布片,说是当做信物,送给皇族三人……” “信物?送给三人?”李世民又是一怔。 大殿之中突然有人小声开口,语带提醒道:“此三人,当是陛下,太子,秦王,可对否?” 陛下,指的是如今的大唐皇帝李渊。 太子,指的自然是大唐太子李建成。 秦王,不用说也知道乃是李世民。 这三个人,皆是平阳公主的至亲。 李世民看着说话之人一眼,发现乃是自己的大舅哥长孙无忌,李世民微微迟疑一下,忽然微微皱眉道:“秀宁她…她到底什么意思?” 这问题恐怕谁也答不上来。 那个娘子军的战士此时已经过了亢奋劲头,整个人瞬间显得气息萎靡委顿,但他仍旧强撑着站直身体,突然探手入怀掏出一封厚厚的书信,大声禀告道:“秦王殿下,此乃我们娘子军四位副将共同签押的军书……” “四位副将共同签押的军书?” 李世民目光一闪,立马猜到这份军士绝对非同小可。 他伸手一把拿过军书,但却并未直接展开观看,反而先是看了眼前的娘子军战士一眼,突然对着大殿内的侍卫喝了一声道:“速速准备酒食,再喊医官等候,这位信使千里奔波劳累无比,尔等赶紧带着他去好生休憩。” 殿中侍卫轰然应诺。 娘子军的战士此时已经摇摇欲坠,坚持着行了一个军礼之后被人扶走。 直到他的身影离开大殿,李世民这才缓缓展开了那份军书。 入眼所见,先是四个大字。 新型驿站。 下面则是密密麻麻的无数小字,一条一条写的十分清楚明白,最结尾处,却是娘子军的四位副将共同签押的印符。 李世民细细阅读,脸色渐渐变得精彩,突然他再次从头开始,大声诵读这份军书念给众人听。 新型驿站! 纳地千亩…… 新型驿站! 驻兵百人…… 新型驿站! 商旅市集…… 驿站驿长! 正七品上! 这些内容,分明全都是顾天涯曾经说给某个女子的构想。 只不过顾天涯永远也无法料到,有个女人直接把他的构想扩大了是被规模。 最主要的一点,乃是驿站驿长的官位设置,竟然定下了一个正七品上的级别,这分明乃是繁华大县的县令才能拥有的级别。 某个女子在这件事上,不用说也是有着某种私心。 …… 随着李世民的大声诵读,整座天策府大殿气氛诡异,但见一个个文臣武将下意识站了起来,脸上全都挂满了震骇欲狂的神色。 终于,长孙无忌忍不住开口,语气颤抖道:“这……这是要囊括北方之权啊?这是要尽掌北方内政啊?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她何时如此精通内政了?” 精通内政还是其次,最吓人的乃是那位公主的性格转变。 以前那位公主虽然手握大军,但是历来不愿参合多余事情,不争权,不夺利,只是默默选择付出,甚至夹在太子府和天策府之间不断劝和。 然而现在,那位公主为什么变了? 单只看她弄出这一个新型驿站的设置,明眼人立马就能想到无数的用途和奇效,这分明是要把整个北方死死攥在手里,从此以后甚至成为国中之国的私人封地。 长孙无忌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直接反驳,大声道:“秦王殿下,此事万万不能任其做成。” 他这一话,瞬间引起无数人共鸣,在场众人纷纷出声附和,支持长孙无忌的建议。 然而李世民却一举军书,目光缓缓扫视大殿,沉声道:“此乃通报!” 通报? 在场所有人顿时怔住。 通报,不是禀告。 所谓通报,就是告诉你一声的意思,不管你同不同意,我们通报之后都会去做。 禀告则不同,禀告才是征询求问的意思,需要获得许可,方才可以做事。 而眼前这一份娘子军的军书,赫然便是一份通报的军书。 不是禀告。 显然那四位娘子军的副将已经铁下了心,不管如何也要在整个北方设置新型驿站。 长孙无忌眉头紧皱,陡然再次大声反驳,道:“不行!他们无权!” 他直接越众而出,再次大声疾呼,道:“娘子军虽然坐镇北方,然而平阳公主并无私募官署的权力,放眼整个大唐皇族,唯有秦王的天策府才有资格。” 说着,目光直直看向李世民,满脸急切道:“殿下,此事万万不能促成。” 然而他的劝进失败了。 只见李世民双手拿着军书,虎目之中似是闪着柔光,忽然轻轻开口,仿佛喃喃道:“秀宁她,很少求我做件事。” 长孙无忌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 他真想骂一句你这样的心肠不是上位者之道。 但他,他最终选择了闭口。因为谁都知道,李世民是一个决断无比的人。 这时忽见李世民脸色变化,竟然不知为何挂上一丝笑意,悠悠道:“这个新型驿站,如同神来之笔,本王忽然觉得很是好奇,若是我们天策府也弄出一些将会如何?” 弄出一些,只是个口语。 真正的意思,分明乃是要在整个天策府掌控的地域也推行此事。 在场所有文臣武将,猛然脸色全都变得精彩。 是啊! 如果天策府也学娘子军那么做,岂不同样也能把整个关中攥在手里,到时候,太子府那边的反应必然会是很有趣。 这时忽然又听一人哈哈大笑,声音粗滚滚道:“还有还有,好处不止如此,公主她和殿下一向亲厚,导致整个娘子军上上下下也和我们天策府亲厚,倘若咱们天策府和娘子军同时开展此时,两股势力皆都再上一层楼,啊哈哈哈,太子那边更加不好过了。”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娘子军将会成为李世民争夺皇位的一大助臂。 果然世事都要辩证的看。 这样一想,竟然坏事变成好事了。 李世民不置可否,忽然转身向内行去,道:“观音婢尚且不知这个喜讯,本王须得早早告她一声,诸位,今日的议事到此结束吧。” 龙行虎步之间,身影转眼离去,陡然却传来他的一声长笑,听起来那么的开心和释怀。 这时候的李世民,骨子里还是刻满了亲情的。 妹妹突然有了活的音信,他简直快要欢喜的炸开了。 …… 又过五日,大唐长安。 突然也有两匹快马风驰电掣,两个娘子军的战士发疯一般冲来。 入城门,进长安。 其中一骑直去皇宫,大吼着要见大唐皇帝陛下。另一骑则是去往东宫,同样吼着要见太子殿下。 数盏茶后,皇宫里响起了皇帝李渊的开怀大笑。 我家闺女,原来活着? 至于设置新型驿站的事,闺女想要抓点权力那就抓吧,不管闺女抓权抓的多么坚决,终归是替整个皇族抓紧了地方。 就算等她将来结婚生子,难道还会把权力交给丈夫孩子不成? 终究是属于李家的。 …… 再数盏茶之后,东宫同样响起了李建成的惊喜之声。 “你说什么?秀宁活着?” 可惜这位大唐太子没能激动太久,忽然十几个世家官员登门求见。 其中一人乃为王阀出身,张口便言道:“此事,甚危,太子不可顾及亲情,万万不能点头答应,娘子军若是做成此事,不啻于捅了太子殿下一刀,甚至,将太子一切未来全都埋葬……” 李建成大怒,道:“那是我的妹子,她从小就不会抢夺。” 然而一众世家毫不退让,很是强硬道:“无论殿下同不同意,吾等朝议之时必然拒绝,此事,世家绝不答应。” 当然不能答应了。 明眼人都知道这个新型驿站的设置就是奔着世家来的。 可惜这些世家官员都不知道,就在他们进入东宫开口劝谏的时候,大唐洛阳的天策府已经派出隐秘信使,正在长安城中不断拜访着一部分官员。 娘子军欲要在北方设置新型驿站。 天策府同样也想在关中大举推行。 那么,就要在朝堂上刀光剑影一番了。 至于成不成功,只看各方相争…… 第21章 【顾天涯的提议,朝堂上的争锋】 又次日,凌晨时。 皇宫钟声三响,便是一日早朝。 天色尚黑,气氛压抑。 所谓自古朝堂之上,从来都是刀光剑影,今日,必然又是一场厮杀。 也就在大唐早朝开启的这一刻,天下间同时有两个地方把目光凝聚而来,仿佛要将视线越过时空,直接旁观今日早朝的一幕。 两个地方,两个人。 一处洛阳。 一处河北。 洛阳之中,李世民负手仰望天空,在他身后静静坐着一个女子,动作轻盈给他煮着一壶茶。 就在茶香袅袅之间,李世民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轻声道:“要开始了。” 这四个字像是感慨,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这一刻开始,李世民知道他终于决定奋力去争。 整个天策府所掌之地建立新型驿站,这一局期盼已经开始了第一颗落子。 …… 同一时间,河北某地。 一个女子孤身骑马而行,样子像是一个漫无目的的旅人,但她一路所行方向,却是直指某个荒凉弱小的村庄。 此时天尚未亮,河北的冷风呼啸逼人,女子忽然停马驻足,跳下坐骑站在了地上。 她俯身弯腰,抓起一捧积雪,当冰雪在她掌心融化成水的时候,女子目光也像洛阳的李世民一般看向长安。 “要开始了!”她口中轻轻喃喃,呼出一道浓浓白气。 …… 同是这一刻,仿佛是巧合。 顾天涯拜别母亲,领着十三个妇女离村而出。 整个顾家村共有十五户人家,几乎家家都只剩下老弱病残,然而不管再怎么老弱病残,只要人活着一天就得吃饭。 贫寒之家,无隔夜粮,所以顾天涯不得不担负起村中唯一男丁的责任,他要带着妇女们出村去挣一口吃喝。 十五户人家,能抽出的干活人手只剩十三个。 并且,全是守寡的妇女。 她们将要在这个冬天跟随着顾天涯,一起前去密云孙氏的沟渠里劳作,不管天有多冷,不管水有多凉,她们都要天下沟渠挖取淤泥,沤成肥料用作开春之时的春播。 一日艰辛劳作,可得口粮一人,另外再给,铜钱三文。 顾天涯一天能赚五文,但是妇女一天只值三文。 虽只有三文,却能买点粮食保住家中留守老幼的命。 所以,不得不去做工。 这就是穷人挣扎一生的命。 没有资格去谈什么甘不甘心,能够活着已经算是不错了。 顾天涯是村里唯一的男丁,他需要带着寡妇们去为了生活而挣扎,但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的那个提议竟让全天下的大人物发了疯一般的正在纷争。 …… 大唐长安这边,早朝已然开启。 今日的朝堂之争,众臣们早已心知肚明,所以也就懒得去找借口,直接有人站起身来辩驳,大声道:“臣有闻,河北军书至,说是欲要设立新型驿站,美其名曰保障信使畅通,此事,臣以为不可。” 这人才一张口,就知道乃是世家一方推出来的先锋官,只见他站在大殿当中侃侃而谈,不断引经据典道:“驿站者,驿马更换之栈也,自打殷商之时雏形,传至周朝形成常例,此后无论秦汉两朝,又或魏晋南北,驿站的功能始终只要一个,那便是负责朝廷书信的往来传递。” 他说着停了一停,不等有人开口紧跟着又道:“古语有云,例不可擅改,若改,大祸于民,故而臣自以为,驿站之事应当继续遵循先例,只需养上几批快马,满足信使坐骑之更换,如此,便足以也。万万不可大动干戈,以防酿出祸国殃民之患。” 文臣就是文臣,大道理张口就来。 这人一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明显乃是昨夜做足了充分准备,他的话才说完,立时得到一大批文官的随声附和。 于是这人气势愈足,否然拱手对着皇帝一礼,大声进谏道:“河北道军书之事,分明乃是四位副将居心叵测,臣,王勋,斗胆请陛下降旨,治罪四将以儆效尤。” “臣等,同求,请陛下降旨,治罪河北四将以儆效尤。” 一群世家文官,几乎异口同声。 可惜,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降罪河北的四个副将?有种你降罪一个试试。那四个将领虽然只是副将,然而却是娘子军的左膀右臂,麾下二十万兵马,个个都是杀神一般。 若是把他们给降罪了,谁帮着大唐守卫边陲? 果然,只见李渊淡淡出声,摆摆手道:“降罪之事,休要提及,河北四将皆有赫赫战功,随意降罪岂不喊了士卒之心?此谏言,朕不纳。” 其实世家一方也知道这个提议肯定不纳,之所以提出谏言无非是想讨价还价而已。 所以,他们很快露出自己的真是意图,大声再谏言道:“那就下旨训斥一番,彰显陛下的威严和法度。” 只要能下旨申斥,就等于是把设置新型驿站的事情给否了,如此一来,世家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可惜,朝堂上不止世家一方。 就在世家众人大声进谏的时候,陡然听到朝堂里响起一声冷笑,有人怒骂出声道:“说的都是屁话!不嫌说的丢人!想去申斥河北四将,有种你们申斥一个试试啊?看看那边四个家伙是否会听,惹急了别把人给逼到山里去。到时逼出四个巨匪,先把你们世家屠个干净……” 这人骂声一出,朝堂忽然落针可闻。 那群世家文官脸上隐隐一变,可惜一时之间却无法出声反驳。 世家擅长玩规矩,喜欢高举道理大棒去打人,但是世家最怕的就是不讲规矩之人,偏偏河北那四个将领以前都是不讲理之人。 那四人,曾经都是横行无忌的巨寇。 曾经掠夺成性杀人如麻,并且掠的杀的还都是世家门阀。 真要是逼急了,怕是真会再回山里落草为寇。 显然,下旨申斥的办法肯定不行。毕竟现在才是乱世刚定之时,李家并不愿意太过苛待麾下的悍将门。 但是,世家官员岂能就此放弃。 但见王勋再次拱手行了一礼,对着李渊谏言道:“臣听闻,那四位副将一向唯公主马首是瞻,说是忠心耿耿也不为过,只要是公主的命令,四将必然俯首帖耳,陛下何不以公主之名予以申斥,想必那四位副将绝不敢有所怨言。” 这话,够无耻的。 他能无耻,别人就能开骂,只听先前那个声音再次响起,破口道:“干恁娘的,要不要脸?河北四将一直对公主忠心耿耿,你却让陛下以公主之名训斥他们,如此没脸没皮的提议,怕也只有你们这群狼心狗肺的东西能想出来。他妈蛋,老天爷怎么也不争一争眼,劈几个雷来行不行啊,劈死这帮丧天良的狗东西。” 这话骂的太狠,世家一方哪能受得了,但见王勋暴跳如雷,大怒指着这人道:“侯君集,你一个小儿辈的也敢聒噪?此乃朝堂议事,何等庄重肃穆,汝似黄髻小儿满口喷粪,却把陛下的威严和法度置于何方?” 那边骂人的青年哈的一笑,走出来先给李渊行了个礼,举止很是恭谨,看不出一丝狂态,但他随后目光看向王勋,破口有一次骂出了声,大叫道:“干恁娘,我就骂,对于陛下的威严和法度,我侯君集自然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但是对于某些狼心狗肺一般的东西,嘿,骂人我都感觉玷污了自己的嘴。” 王勋气的面色铁青,一撸袖子就要干仗,这时代的文官并非文弱,打起架来未必就比武将差了。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文官之中有人淡淡出声,悠悠然道:“若有私争,下朝再吵,此时正在朝议政事,岂可如街头小儿一般撕闹?” 这一句话,像是在提醒恼羞成怒的王勋,果然王勋面色一沉,很快反应过来自己上了侯君集的当。 侯君集之所以破口骂人,无非是一招胡搅蛮缠的计策,自己若是只顾着和侯君集争吵,可就把河北之事撂在一边了。 到时候李家皇族一齐发力,新型驿站的事情想拦也拦不住。 王勋想明白此点之后,羞怒的气息迅速平喘下来,他轻轻一捋胡须,忽然一脸笑呵呵看向侯君集,道:“候将军骂人即便骂的声音再大,终究还是不能站着一个理字。河北驿站之事,万万不能达成,原因无它,劳民伤财而已……” 侯君集立马出声反驳,瞪眼看着他道:“人家河北让你掏钱了吗?让朝廷户部掏钱了吗?” 王勋仍是心平气和,淡淡道:“就算不需要朝堂掏钱,但也占用了天下的土地,一座驿站,竟要拥有千亩土地之多,这难道不是与民争利么?这难道不是劳民伤财么?” 侯君集再次立马出声反驳,大声道:“河北道兵患多年,到处都是荒凉无主的土地,倘若驿站能够设置开来,对于百姓来说乃是一大仁政。荒地由驿站军卒负责开垦,收获的粮食直接反哺给当地百姓,此事,怎就成了劳民伤财?” 这话让王勋顿时语塞,因为侯君集说的都是实话。 世间之事,逃不过一个理字,哪怕世家再怎么擅长口舌狡辩,但是有些真理永远没法狡辩的,因为,狡辩不能把人当傻子一样哄。 驿站拥有土地的好处,只要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故而也正因为如此,王勋无法在这上面再做文章。 第22章 【李建成是个老好人】 但是王勋很快又想到其他办法,突然阴恻恻开口道:“候将军乃是天策府派驻朝堂的官员,怎么忽然这么热心的向着河北说话了?莫非此中有什么蹊跷?须知三姓家奴一向为人不齿啊。” 这是在诟病侯君集的人品,也是在暗示和设置某个陷阱,他这么说的用意众人皆知,无非是在挑起皇帝李渊的心中猜忌。 娘子军的副将们上书想要设置新型驿站,你一个天策府的将军站出来帮着说话算怎么回事啊? 不得不说,这一招挑拨和泼脏水的招数还是狠毒辣的。 可惜,侯君集的下一句话,让他登时呆立当场。 只见侯君集哈哈一声大笑,猛然朝着李渊恭敬一礼,大声道:“启禀陛下,臣有奏折,关于新型驿站设立一事,我们洛阳天策府也要效仿……” 只这一句话,文官皆震惊。 天策府,竟然也要效仿此事。 一众世家官员隐隐觉得不妙,他们事先竟然没有预料到这种可能。 谁能想到,天策府竟肯坐视娘子军更加强大不理。 谁能想到,李世民竟然选择了一同出手分一杯羹。 但听侯君集的奏禀一字一顿,仿佛要让所有人全都听清一般,缓缓道:“整个关中,河洛,山东,两淮,凡天策府所掌之地,尽皆都要大举推行,此事,只是奏报,但不是求批,因为,陛下曾赐秦王殿下自置官署……” 只是奏报! 不是求批! 因为,秦王可以自置官署。 也就是说,不管朝堂上如何争辩和拒绝,天策府仍旧会按照自己的打算继续行事。 李世民,同样也要设立新型驿站。 这一招,打了所有世家一个措手不及。 “不可!”王勋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就想大声反驳。 哪知也就在此时,忽听李渊淡淡而笑道:“可!” 新型驿站有利于皇族夺取地方之权,李家之人只要不是傻子岂能不予以支持。 连李渊这个皇帝都开始下场了,满朝世家之官更加急怒攻心,王勋忽然转头看向殿中一人,大声道:“太子殿下,国朝大事岂可闭口不言呼?” 这几乎是挑明了要让李建成出声反驳,帮着他们世家破坏新型驿站的设立。 哪知谁也没有想到,站在众臣最上首的李建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打瞌睡睡着了一般,好半天才糊里糊涂睁开了眼,像是睡蒙了一般道:“此事,可!” 仅仅只有三个字! 但是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浇在所有世家官员的头上。 谁也没有想到,李建成竟然背叛了支持他的这些世家。 就连天策府的侯君集,目光也带着迷惑看向李建成,隐隐约约之间,似乎想不通这位太子为何如此。 只见李建成打个哈欠,忽然懒洋洋道:“秀宁,是我三妹,世民,是我二弟,从小到大以来,我这个做哥哥一向疼爱他们,如今妹妹和弟弟想要做点事情,我这个做哥哥怎能不予以支持?当哥哥的嘛,都得宠着弟弟妹妹一点,民间尚且如此,何况我们皇族……” 王勋满脸怒意,目光死死盯着李建成,由于太过激怒,一时失去尊卑,大声质问道:“太子这么说的意思,莫非是说您支持他们只是因为亲情的缘故?” 李建成像是很惊讶,反问道:“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姐妹,彼此注重亲情难道不应该么?” 他像是个憨厚的哥哥,似是看不懂这世间的一切。 但是满朝文武却隐隐猜测,李建成的真正心思肯定不止如此。 谁也没有察觉,龙椅上的李渊极其隐蔽的点了点头。 皇帝心知肚明,这是大儿子的决断,所有李家之人,就算有着纷争,但是面对自家利益之时,一向都是一致对外。 李建成这个当哥哥,在面对自己私利和皇族大利的时候,选择的是帮着弟弟和妹妹共抗外人。 哪怕,将来弟弟和妹妹的势力强过于他。 但他,仍旧做出了本心的选择。 这就是李建成,史书上那个被抨击为优柔寡断的失败者。 …… “好!好的很啊!”王勋陡然一声怒笑,满脸都是铁青之色。 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突然阴恻恻道:“既然陛下允可,太子也出声支持,看来这个新型驿站的设立必然促成,皇族怕是铁了心的要做一次劳民伤财之事。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道:“那就如君所愿,臣等不再反驳,但是,驿站规模,必须消减,占地千亩,改为百亩,驻兵百人,改为十人,除此还有驿站驿长的官职,只能定为从九品下的最低级别。” 他说完这话,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竟敢直视李渊,大声再道:“陛下,这是我世家的底线。” 这是我世家的底线。 隐含的意思就是如果越过底线我们就会掀桌子。 此时乃是建国初期,皇权并未特别的稳固,再加上世家若是联合起来必然强横无比,确实有着掀翻桌子不陪你玩的能力。 所以,李渊很是欣然点了点头,微笑道:“就如爱卿所言,驿站稍加缩减,占地千亩,改为十亩,驻兵百人,改为十人。至于驿站驿长的官职,同样按照爱卿提议改为从九品下……” 好家伙,世间之事真是巧的很。 当初顾天涯说出驿站构想的时候,说的就是占地百亩驻兵十人,只不过某个女子为了某个私心,才把规模偷偷扩大了十倍。 想不到现在拿到朝堂上之后,世家一方又给变成了缩减十倍的编制。 竟和顾天涯最初所说的一模一样。 似乎,顾天涯在最初所说之时,已经预料到了事情的结局。 就仿佛,他已猜透世家的底线一般。 …… 朝堂之上,皇族和世家达成了协议。 既然相互达成协议,接下来就是允可推行,但见李渊缓缓平视众臣,开口道:“拟值,传书,今日朝堂所定之事,以后便是天策府和娘子军的定例。” 也就是说,新型驿站可以设立了。 也就在这时,忽听一人猛然开口,道:“等等,臣有话说。” 李渊微微一怔,目光看向说话之人,微笑问道:“候将军,莫非汝还有奏折否?” “启禀陛下,并非奏折!”侯君集恭敬行了一礼,紧跟着却再次开口道:“但是,公主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嗯哼? 公主的颜面还是要给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众人都有迷惑,不知侯君集什么意思。 去见侯君集微微一笑,大有深意道:“公主想建新型驿站,结果却被朝堂缩减规模,臣怕传旨之后公主心情不畅,说不定又会惹出什么大乱子,所以么,陛下应该给公主留个颜面……” 说着一停,目光扫视满殿大臣,又道:“诸位同僚,也应该给公主留个颜面。” 能屹立朝堂的没有傻子,众人很快就明白了侯君集的意思。 王勋作为世家之人,第一个站出来点了点头,郑重道:“那就特别批准一个驿站,可以按照公主最初的提议规模进行设置,允许拥有土地千亩,允许派驻兵卒百人,除此之外,驿站驿长的官职也按公主意思办,正七品上,同县令级,可好?” 侯君集展颜一笑,淡淡补充道:“至于这个特别驿站设立何地,就由公主自己决断便是了。” 满殿大臣一起点头,同声道:“理该如此。” 早朝,就此完结。 …… 而某个在河北挣扎求存的穷小子,也许并不知道他可能马上就要当官了。 某个女子的那一点私心,终于还是受到了所有大臣的尊重,驿站规模扩大十倍,特批设立一座。 第23章 【柴绍啊,绿色帽子你要不要戴?】 当今天下尚未完全清平,讯息传递自然颇为迟缓,朝堂上的定论如果想要传到地方,十天半个月都算是比较快捷了。 从长安到洛阳,快马也得三天。 从洛阳到河北,狂奔又得十日。 自从朝堂上通过新型驿站的争辩之后,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全都不由自主放向了河北。 皇族。 世家。 东宫太子府。 秦王天策府…… 所有人全都不约而同,满心好奇的等待着一个答案。 “那个特批的新型驿站,将会在什么地方设立……” 世间无论千百万事,都有以小窥大的共通之处,只需要知道那位巾帼女子在哪里设立那个驿站,众人便能从中猜测出某些不一般的异常。 到时候,无论是选择避开那处驿站,又或是借着那处驿站展开某种斗争,无论做出怎养选择都能提前有所准备。 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大家完全不知道那位公主的心思。 …… 这时代若是仅靠马匹传递讯息确实很慢。 但是幸好,还有另一种较为快捷的传书。 是什么呢? 飞禽! 皇族也好,世家也罢,只要是实力强大到一定程度的家族,都会把讯息传递当成一件郑重大事。 所以,要养飞禽。 这种飞禽,乃是产自东海辽东的一种鹰隼,翼展可达半丈,性情凶猛无比,不但善于捕猎,飞行也迅若雷霆。 此鹰倘若出发之前饱餐给肉,一日之间便可飞驰千里之地,经人驯化之后,乃是这时代最为快捷的飞禽传书。 从长安到河北,鹰隼一日外加半夜便可到达。 而从洛阳到河北呢,则是仅需一个白天就能到达。 即便是送出讯息之后等候回信,全部所耗时间也只不过三日上下,搁在这个时代,已可算是通讯及时。 …… 这一日,正是第三日。 天色刚明,旭日未出,整座长安上空忽有七八只猛禽飞来,前前后后相差顶多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这七八只猛禽鹰隼,各自飞入城中某处,有皇城,有东宫,有朱雀大街的门阀,也有国公侯爵的府邸。 河北那边的消息,终于回来了。 也就在这一日,洛阳的天策府中群臣聚集,但见李世民手里展开一小卷薄如蝉翼的丝帛,一双虎目不断阅读者丝帛上面的文字。 “河北密云,城外十里,东南处,有村,此村极小,仅十五户人,村临大河,背依高山,又有大湖名曰密云湖,恰在大河流淌注入之东,若以奔马冲刺之速测算距离,耗时约为三百七十个喘息,大河,大湖,高山,颇有围拢成圈之地势,圈之中央,乃有一村,查阅县志所载,名为顾家之村。” 这是一份极其详细的飞禽传书,几乎把整个顾家村的情况尽皆摸清,不但注明了地理方位,而且把周边环境做了极致探索。 无论大河大湖还是村后所靠的高山,全都在这份传书之中详细描写出来,倘若是遇到行军打仗的时候,斥候们甚至能凭这些文字直接画出一份地图。 然后李世民去丝毫没有在意这些详尽的描述,他只是双目死死盯着这份传书结尾的最后一行字: “麾下等人拜访娘子军四将,求问消息,获得回答,那座特批驿站欲要设立之地,正是密云城外顾家村。” 密云城外? 顾家村? 李世民目光闪过某种沉思之色,好半天才迟疑开口道:“秀宁她,秀宁她,她到底为何要把那个特殊的驿站设在那里。” 可惜李世民这个疑问无人能够回答。 因为飞禽传说上面没有书写这方面的消息。 既然不曾书写,显然是探子们没能打探得知。 李世民忽然把传书一递,交给在场的臣子们传阅观看,他自己却是负手背后,语气再次带着迟疑道:“顾家村?一个只有十五户人家的小村?秀宁她这段日子到底遭遇了什么,竟然把那个特殊驿站设在了这个小小的顾家村。” 他满心迷惑,越来越觉得好奇。 这时人群之中站起一人,赫然是长孙无忌缓缓开口,微笑道:“不管原因为何,咱们总算是知道了公主的最新景况,既然公主把驿站设在顾家村,想必是对这个地方极为属意,咱们只需在以后的日子里多加留心,总有一天能够得到所有的答案……” 可惜这个回答,不是李世民满意的回答。 旁边站起来一个将军,同样笑道:“殿下关心则乱,故而看不清这其中的隐秘,末将在这段日子里潜心思虑,隐约琢磨出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李世民连忙目视于他,急急道:“茂公有何推测,还请速速道来。” 那将军再次一笑,缓缓开口道:“众所周知,公主性格倔强坚韧,一旦认定某个事情,九死其尤未悔,也正因公主性格如此刚烈,所以前段日子咱们看到她的绝笔遗书才会认为公主必然自尽离世。”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微笑又道:“那段日子里,殿下悲痛,臣等同样也悲痛,陛下甚至大举追封,十八位将领亲自抬棺而行,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公主竟然没有自尽寻死,这件事情,明显不符合公主的性格……” “茂公到底要说什么?”李世民有些急了,忍不住开口催促道:“勿要扯东扯西,你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结果却见那个将军哈哈一笑,仍旧不急不缓道:“臣以为,公主在这段日子以来,必然碰上了让她转变心思的某种遭遇,或者是某个人,或者是某件事,不管是因为某个人还是因为某件事,总之公主她一心寻死的死志消失了。” 他说着又是一停,紧跟着道:“这个变故原本会是一个无头悬案,偏偏公主却突然要让娘子军设立驿站,结果朝堂上一番纷争,驿站的规模被缩减十倍,唯独特批一座用以照顾公主颜面,这座特批的驿站却要设在顾家村,臣通过以上诸多讯息予以推测,终于得出了公主当初必然遭遇的是个人。这个人,必然出自顾家村……” 不愧是徐茂功,仅凭一些蛛丝马迹就推断了一切。 可惜他说到这里再次是一停,似乎接下来的话不太方便直接说,他把目光看向殿中深长脖子的某个将军,明显是在迟疑应不应该继续说下去。 那个伸长脖子倾听的将军正是柴绍…… …… 李世民目光悄然扫了柴绍一眼。 同样迟疑片刻之后,他代替徐茂功说出了接下来的猜测。 但听李世民轻声道:“那个人,必然出自顾家村,那个人,劝解了秀宁的死志,那个人,让秀宁有了活下去的心思,那个人,让秀宁把最为特殊的一个驿站设在顾家村。” 不愧是李世民,他已经猜到了徐茂功为什么不愿意继续说。 原因,柴绍。 但见柴绍此时满脸涨红,目光之中全是羞愤的颜色,这家伙身体隐隐像在颤抖,只不过双手死死的攥住保持克制。 他能成为一代名将,自然不是愚笨无比的傻子。 李世民和徐茂功刚才的那些话,不啻于揭露了一个一戳就破的事实。 平阳公主那等女子,性格何等的骄傲坚韧,她既然心中有了寻死之志,即便是李世民也劝解不开,结果呢,现在平阳公主还活的。 当世之间谁能让那种巾帼女子改变心志? 恐怕除了炽烈的男女之情再无其它。 也就是说,公主在这段日子里,遇到的是一个男人,正是因为这个男人,才会解开了公主心中的死结。 咋解开的呢? 说不定都睡上了! 柴绍只觉得一顶绿油油的帽子扣在了他头上。 第24章 【一个泥腿子,也想斗世家?】 李世民似乎有些尴尬,目光躲闪一般的左右乱瞅。 徐茂功此时已经仰头看天,似乎头顶的房梁雕花极其有趣。 其余满殿文武个个装傻充愣,样子像是一群傻乎乎的铁憨憨。 气氛忽然诡异。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有长孙无忌硬着头皮站出身来,试探说道:“其实吧,柴将军和公主只是定了一个名分,虽然定过虚无缥缈的名分,然则因为战乱的关系一直并未成亲……” 说到这里一停,猛然改为阴阳怪气,道:“如果实在要怪,就只能怪柴将军当初抛下公主独自逃离长安,如果那时候柴将军选择留下,并且和公主一起共度危难,说不定早已成婚多年,也就不会出现今日的遗憾。” 不愧是长孙无忌,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所谓避重就轻,指的就是长孙无忌这种老阴比。刚才他说的那番话,简直不能算是人话。 什么叫虚无缥缈的名分? 什么叫做没有共度危难? 这厮先是轻飘飘指出,李秀宁和柴绍之间只有一个名分,随即话语一转,却把责任怪在柴绍头上。 言称柴绍当初抛弃李秀宁独自逃跑,所以才会导致后面所有的一切。 你不能和公主共度危险,所以公主才不愿意选你余生。 这话,听着像是有几分道理。 然而谁都知道长孙无忌这是在讲歪理。 但见柴绍脸色更加涨红,陡然站起来大声咆哮,破口骂道:“放屁,你他娘的放狗屁,公主之所以心生死志,乃是大家一起设计的原因……” 他此时羞怒之下,顾不得众人面皮,直接撕破脸道:“明明是你们想要借着完婚之举,让我能够执掌她的燕赵娘子军!结果惹的公主误会,让她感觉秦王不顾兄妹之情,所以她才会伤心悲切,由此产生了离开人世的念头。” 他把隐秘全都说了出来,再次破口骂道:“他妈蛋,这些诡计大部分都是你们搞出来的,现在出了变故却把屎盆子扣在我一个人头上……要不要脸?你们到底要不要脸?” 这话,满殿众人脸色全都发红 唯有长孙无忌面不改色,仍旧胡搅蛮缠道:“咱们想要执掌娘子军,乃是为了助臂天策府的实力更强,太子身后有着庞大无比的世家予以支持,咱们天策府想要与之争锋必然会是独力难支,正因为如此,咱们才想早早促成你和公主完婚!”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冷哼再道:“此举固然是为了得到公主的加盟,但是最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姻缘牵线,结果大家一腔好意,却被你一个人给搞砸了,若非你这家伙私自纳妾,并且还生下了两个儿子,公主何至于颜面难堪,公主何至于感觉所托非人。” 他又是一停,陡然再次冷哼,大声厉喝道:“最可恨的是,你竟然想把小妾改为平妻,改为平妻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想把两个儿子变成嫡子,庶出若是成了嫡子,以后公主的孩子怎么办?你做了这么多蠢事,天下哪个女子能忍你?柴绍,你刚才问我要不要脸?好,我回答你,我长孙无忌不要脸。但我同时也想问问你,你觉得自己要不要脸呢?” 柴绍怔立当场, 满脸青红皂白。 好半天过去之后,这人猛然一声大吼,突的转身发足狂奔,宛如疯子一般冲出大殿。 殿中众人下意识想去阻拦,有人忍不住看了李世民一眼,迟疑道:“殿下,柴绍这一去,不会前去河北找茬吧?” 李世民像是十分无奈,轻轻叹息道:“希望他不要擅离军中。” 其实言下之意却别有所指。 擅离军中无所谓,无非一顿惩罚便可。 李世民真正的意思,是希望柴绍别再去招惹李秀宁,他的妹子他很了解,绝非凡俗女子顾忌颇多,倘若柴绍真敢纠缠不清,李秀宁真敢提刀直接砍了。 众人沉默无语,都觉得此事委实难办。 这时长孙无忌再次打圆场,转移话题道:“今日之事,主要还是商讨新型驿站,既然咱们得到了河北的消息,想必长安那边同样也得到了消息,咱们能猜到公主的特殊心思,长安那边说不定也会进行猜测,也就是说,大家都会注意到那个顾家村……” 顾家村! 一个只有十五户的小村。 却因为平阳公主的重现人间,这个小村纳入了无数人的视线。 李世民目光像是眺望长安方向,忽然口中轻轻沉吟道:“不知道那些世家之人,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打算。” …… 此时长安,城中某处。 果然有一群世家官员静坐品茶,不时传阅着一份来自河北的飞禽传书。 “顾家村……” 但见一个老儒者缓缓捋须,像是在沉吟般道:“河北,密云,倘若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密云县里似乎有着一个下品世家。” 旁边连忙有人回答,轻声道:“回禀崔公听闻,确实如您所记,河北密云县中,只有一个世家,乃是孙氏,传承三百载,尚属下品之家,勉强也能上得台面。” 这人想了一想,紧跟着又道:“此前举荐士子前往河北道为官之时,密云县同样有着咱们的安插和排布,那位县令恰好出身密云孙氏,乃是一位精明聪慧的青年儒生。” 崔公缓缓点头表示知道了,忽然笑呵呵又说了一句道:“能够得到你的夸赞,想必是个胸有城府的小家伙,既然如此,那就传书于他,让他执掌密云县域之时,不妨多用一些施政手腕。” 多用一些施政手腕? 说穿了无非就是官场争斗那一套。 只听崔公再次淡笑开口,悠悠然道:“县令者,正七品上,总揽一县之大权,乃为百姓父母官,他的手中权,代表万民意,谁若不听不服,那就是欺民害民的大恶人……”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正七品上的县令在县域之内必须唯我独尊。 但是很快有人小心翼翼提出质疑,轻声道:“可是顾家村驿站的驿长也是正七品上!” 结果崔公傲然一笑,淡淡道:“那位公主行军打仗乃是行家,麾下的将士们确实可以称赞一句悍勇,但是可惜,悍勇只能在沙场争雄,至于官场,他们不行……” 众人稍作沉思,都觉的却是如此。 一群娘子军的丘八,出身无非都是些泥腿子。 就算其中的某个泥腿子成了正七品官,难道还能强过世家培养的县令不成?论手段,怕是能把那个驿站的驿长给玩死。 一个泥腿子,也想斗世家? 荒唐! 可笑! 太看得起他了。 这么一想,众人顿觉轻松起来,于是谈天品茶,开始吟诗作对。 …… 而在此时,河北密云县。 顾天涯赤脚站在沟渠之中,正在吃力的帮着妇女们抬起藤筐,藤筐之中,装满淤泥,足有百多斤重,压的肩膀生疼。 他和一个瘦弱妇女共同抬着一个装满淤泥的藤筐,踉踉跄跄之间咬牙硬撑着往岸上爬,突然听不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带着惊慌失措的哭腔喊道:“顾哥儿,顾哥儿,四嫂她,四嫂她……” 顾天涯霍然转头,看向哭腔传来的方向。 入目所见,让他心中一阵凄凉。 顾家村总共十三个妇女跟他一起出来做工,今天再次有一个倒了下去。 人命,咋就这么不值钱呢? 想活着,咋就这么艰难呢? 这种日子,何时才能是个头啊…… 第25章 【之所以挨打,是因为规矩】 “四嫂!” 顾天涯喊出一声,几步冲了过去。 天很冷,水冰寒。 此时那个女人已然倒地,整个身子仰躺在沟渠边缘,一半在冷水里,一半在烂泥中。 顾天涯眼圈泛红,他吃力的把对方从水中拉出来。 他想要扶着对方站好,然而有心却是无力。无奈之下只能让对方躺在沟渠岸边,顾天涯和其它几个女子围在一旁蹲着。 只见这个女人面色苍白无血,一双眸子已经失去了活泛的色彩。 她似是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对于自己累死在这里并不在意,但她分明是有余愿未了,所以一双眼睛怎么也不愿意闭上。 她还用一口气,强撑着不让自己死。 她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一双枯瘦苍白的小手同样死死抓着顾天涯,他仿佛是要攒足全身力气,终于虚弱的张开了口,像是哀求般道:“孩子,我孩子……” 原来她的余愿未了,乃是家中有着孩子。 顾天涯只觉鼻尖酸楚。 他擦了一把眼泪,努力冲着四嫂点头,大声保证道:“放心,你的孩子饿不死,只要我顾天涯活着一天,你家的孩子永远不会饿死。” 四嫂的眸子明显亮了一下。 但她双手仍旧死死抓着顾天涯,再次虚弱道:“要跟…要跟阿瑶…要跟阿瑶一样……” 顾天涯毫不迟疑,再次大声保证,道:“好,跟阿瑶一样,等我今日回家之后,我把你的孩子也接到家中,从今天开始,你那孩子也是我顾家的人。” 这话才一说完,四嫂仿佛放下心中重担,她眸子之中的光亮迅速黯淡,眼看着就要断了气息。 但她忽然像是回光返照,整个人猛然从地上坐起来,大声嘶喊道:“钱,钱,我的工钱……” 话才喊到一半,猛然又躺倒回去,一双眸子完全失去光彩,圆睁眼睛带着浓浓的不甘心。 临死,都没能闭眼。 这是顾家村在沟渠干活累死的第三个女服。 顾天涯泪水抑制不住的汹涌,他强忍悲痛伸手想去帮四嫂合上眼睛,然而他仿佛是因为自己泪水模糊,伸出去的手掌怎么也摸不到四嫂的脸庞。 “唉……” 这时忽听身后一声轻叹,有人的脚步缓缓接近而来。 来人到了跟前之后,再次发出一声轻叹,像是歉疚,又像是无奈,道:“顾小哥儿,我前几日就曾提醒过你,你们顾家村不能再这么拼下去,再这么拼下去怕是没有一个能活着。这才短短半个月,你们已经倒下了两个人……” 此人叹息之间,身体也蹲了下来,他伸手拍了拍顾天涯的肩膀,轻声再道:“带着你的人,回去歇息几天,歇好了,再来做工。” 顾天涯蹲在地上没有起身,他只是转头看了一眼说话的人。 这个人,正是密云孙氏刚刚上位不久的孙七管事。 但见孙七管事蹲在他的身边,像是还想再说几句劝解的话,然而顾天涯却冷漠摆手,喉咙间发出浑浊的嘶哑声,仿佛对待陌生人一般道:“钱!四嫂的工钱!” 孙七毫不迟疑的点头,随即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他将铜钱递向顾天涯,同时开口又叹道:“你也知道,我只是个管事,主家掌权者定下的规矩,我这个管事没有能力改变……” 他说着苦笑一声,再次道:“女人做工一天,只值三文铜钱,虽然现在还没到天黑,但我可以私自认定这位妇女已经做完了一天工,所以,我支付她三文铜钱。” 嘴上说着三文铜钱,但他掏出来的分明是一把铜钱。 他目光看向地上躺着的四嫂,手掌托着那些铜钱叹息道:“我只是个管事,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这里总共有二十文钱,其中三文乃是她的工钱,至于多出来的十七文,算是我这个管事的吊唁亡魂。” 说着,把钱重重往顾天涯手里一塞,站起身道:“带你们村的女人回去吧,歇息好了再来做工,如果你不同意,我就断了你们做工的差事。顾小哥,别怪我,我只是一个管事,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顾天涯看他一眼,好半天才点了点头。 孙七双手微微一拱,转身顺着沟渠离去。 顾天涯一直目送他的背影,直到快孙七身影即将消失之时突然喊了一声,道:“多出来的十七文钱,算我们顾家村欠你的债。以后,会还你……” 孙七脚步明显一停,随即再次抬脚远去,只是他的声音遥遥传来,语气很郑重道:“也好!” 孙七知道,这是顾天涯在保护他,因为他只是孙氏的一个管事,他今日私自掏钱已算违规了。 世家掌权者定下的规矩,家奴们是不允许随便更改的,一个女人做工一天,只能发给三文铜钱,这既是一种压榨,但更是一种统治,决不能让穷人手里存下多余的钱,否则谁还会大冬天的跳进冷水里做工? 如果都不来做工,孙氏的万亩良田如何沤制冬肥?如果不能储存足够的冬肥,来年开春如何能够种地? 泥腿子的一条命而已,比不上世家的沤肥和种地。 每天给穷人三文钱,是让穷人能够保证饿不死,但是坚决不能让穷人多赚到钱,否则世家对于穷人的统治力将会降低。 虽然孙七只是私自多掏了十七文钱,严格来说并不能改变整个密云县穷人的情况,但他毕竟坏了孙氏掌权者定下的规矩,所以顾天涯才会专门说明这钱算是借的。 …… 此时快要傍晚了,寒风显得越发凌厉,女人们擦眼抹泪蹲坐在地上,静静等候着顾家村的唯一男丁做出决断。 她们虽然年纪都比顾天涯大,但是这时代女人的主心骨永远都是男人,哪怕顾天涯尚未成年,然而在顾家村的女人眼中仍旧算是主心骨。 “走,咱们回家!”顾天涯猛然擦了一把眼泪,弯腰吃力抱起地上躺着的四嫂。虽然四嫂的尸身很是沉重,然而顾天涯却咬牙背在了身上。 落叶,要归根,哪怕四嫂的尸身再沉再重,顾天涯也要把四嫂一直背回去。 他慢慢抬起脚,双目望向周围的女人,再次轻轻喊了一声,郑重道:“嫂子们,回家!” 女人们围拢上来,各自帮他搭一把手,虽然还是由顾天涯背着四嫂,但是女人们却在旁边伸手托着,这样能减轻一些重量,不至于让顾天涯在中途累倒。 前来做工的时候,十四个人,短短一个月内,只有十二人回家。 天很冷,四嫂的尸身也在变冷,一道寒风宛如利刃劈来,顾天涯眼泪再次汹涌。 他心中酸楚难耐,忽然抑制不住放声大哭,满脸泪水道:“四嫂,咱们回家,回家这条路,你可要跟好了啊……” 不管他的心志多么坚韧,他终归只是个十八岁少年,村中这些女人们都是他的平辈嫂子,乡里乡亲熟悉的宛如一家人,他带着大家前来做工,归去时却只能带回亡魂。 这种痛苦,外人难以尽知。 他一路背着四嫂尸身,旁边跟着顾家村的女人们,他一步一步朝着家的方向而行,口中不断呼喊着‘四嫂一定要跟好了’。 这是民间的规矩,客死外边之人必须喊魂回家,否则背回去的只能是一具无魂尸体,客死之人会变成孤零瓢泼的荒野孤魂。 “四嫂啊,你可跟好了啊,四嫂啊,你可跟好了啊……”顾天涯不断嘶喊,仿佛真在召唤四嫂的魂魄跟随着他。 他一步一步走着,经常会突然流出一阵眼泪,由于他背着四嫂无法腾出双手,只能是身边跟着的女人们给他擦一擦。 于是顾天涯再次不断嘶喊,大声道:“四嫂啊,跟着走啊,兄弟我带你回家,你可千万不要迷了路。下辈子,你要投个好抬,到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千万可不要再来顾家村啊……” 但愿来生无磨难,黄泉挥手笑苍生,四嫂,这是我顾天涯给你的祝福,你可跟好了啊,千万不要迷了路。 …… 天色渐渐变黑下来,这一条沟渠干活的穷人们终于开始收工。 很多人累的坐在沟渠旁边喘息,默默看着顾天涯背着四嫂的尸身行走,这些人都是附近村子的穷人,人人脸上都带着同情和不忍。 可惜也只是同情和不忍,除此再也没能力帮点什么。 顾天涯带着女人们,慢慢离开了沟渠的范围,突然他身体一震,目光怔怔看着前边某个地方。 但见那处,地上赫然跪着一个人,旁边另有一人手持皮鞭,似乎竟像是专门等着他。 地上跪着的那个人,分明正是不久前的孙七管事。 至于那个手持皮鞭的人,竟然是密云孙氏的大公子孙昭,据说此次回来是要担任密云县令,这样一个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沟渠这里? 顾天涯脸色微微变化。 而那边手持皮鞭孙昭,也在同一时间抬起了手。 恶狠狠的抽打了下去。 啪! 啪! 啪! 皮鞭连续抽打,转眼就是十七下,跪着的孙七管事皮开肉绽,但却始终不敢闪躲求饶,直到十七鞭子全部抽完,孙七才向顾天涯这边看了一眼。 手持皮鞭的孙昭同样看了顾天涯一眼,突然冷声问道:“你这小子可否知道,为什么孙七会被抽这十七鞭子?” 顾天涯点了点头。 他很明白,是因为孙七私自掏出的那十七文钱。 第26章 【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 见到顾天涯点头,孙昭随手扔掉了皮鞭。 这位世家公子缓缓负手背后,沉声道:“规矩,就是规矩。本公子身为一县执掌,对待百姓可以救急救穷,但是孙七不行,他是我孙氏的家奴……” 他说到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孙七胆敢私自掏出十七文钱给你,乃是破坏了密云孙氏定下的规矩,所以,本公子听说之后亲自前来打他,并且,专门等到你途径此地的时候才开始打他……” 这番话,两个意思。 第一,他是县令,他恪于父母官的职责,以后也许会救济穷苦。但是孙七是个家奴,私自掏钱给人属于触犯世家底线。 第二,他专门在顾天涯途径的地方打孙七,这是在告诉顾天涯,穷人就得老实点,孙七给你钱,你竟然敢拿着……既然你忘了身为泥腿子的尊卑,那么我就通过打孙七来给你提个醒。至于为什么不是直接拿鞭子打你,你可以理解为一个泥腿子穷人没有资格挨我的打。 连挨他的打都没资格,可见这个世家公子何等高傲。 孙昭忽然又道:“你还需要注意一件事,本公子打人的时候不曾穿着官服。”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你这是在告诉我们,你打孙七之时是用孙氏公子的身份。你之所以不穿官服,是想彰显公私有度。” 孙昭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明白就好。接下来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顾天涯同样点了点头,忽然对着顾家村的女人们道:“哪位嫂子帮一把手,将我怀里的钱袋掏出来。” 他双手由于背着四嫂尸身,无法自己探手入怀掏东西。 嫂子们满脸怯懦看了孙昭一眼,其中一人伸手从顾天涯的怀里掏出了钱袋子。 顾天涯再次开口,沉声道:“数出十七文钱,还给密云孙氏。” 十七文钱,正是孙七私自给他的钱数。 嫂子们低垂着脑袋,小心翼翼数出十七文钱,正要送过去还给孙昭,却见孙昭满脸淡然摆了摆手。 只听孙昭淡淡一笑,悠然开口道:“不用了,留着吧。” 顾天涯目光看着他,似是想听听下文。 孙昭负手背后,口气依旧淡淡,再次道:“本公子让你归还铜钱,是因为你们不守孙氏的规矩,既然你们现在掏出钱财准备归还,那便是已经知道了自己所犯的过错。但是这十七文钱并不放在本公子眼中,所以本公子现在以县令的身份赏赐给你。” 这话说出来,语气很大度,可惜顾天涯仍旧看向那个拿着钱袋的嫂子,沉声道:“十七文钱,还给孙氏。” 那位嫂子强撑着胆量,抖抖索索把钱送了过去。她不敢把钱直接递给负手而立的孙昭,只敢小心翼翼塞进跪在地上的孙七管事手里。 孙昭明显脸色一僵,目中现出不悦颜色。 可惜顾天涯却恍如未见,只是轻声问道:“敢问县尊大人,我们可以走了吧。” 孙昭眼中一怒,似是感觉被一个穷人挑衅有损威严,但他自持身份,终究还是挥了挥手,故作大度道:“本公子身为父母官,自然不会为难治下之民。” 顾天涯连搭话的心思都欠奉。 他只是默默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孙七管事,随后便抬起脚来背着四嫂的尸身大步而行。 顾家村几个女人连忙跟在身后,帮着顾天涯继续托着四嫂的尸身。 夜风很冷,孙昭突然冲着跪在地上的孙七招了招手,沉声道:“今日打你,并非只是因为规矩。” 至于还有其它原因,孙昭并没有跟孙七解释。 他只是把目光看向顾天涯,一直盯着顾天涯的身影不断远去,忽然缓缓开口,吐出三个字道:“顾家村。” 身为此地县令,密云县的任何政务都无法绕过他,朝堂上批准设立新型驿站之事,他在五日之前就已经知晓了内幕。 原本他也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那是顶级大佬才能掺和的事情,但是今日早上他忽然接到长安的飞禽传书,才知道顾家村竟然会设立一个特批的新型驿站。 这座特批的驿站,驿长竟然也是个七品官。 正七品上,和他一样的级别。 同处一县之内,怎能并驾齐驱? 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个驿长是谁,但却不妨碍他对顾家村这个地方有了警惕,恰好孙七私自掏钱犯了过错,并且收钱一方正是顾家村的穷人…… 这让他立马觉得是个好机会,可以出手敲打一下顾家村的人。 他目光继续看着顾天涯的背影,仿佛在回忆这个少年有没有畏惧他的敲打,可惜想来又想去,似乎只回忆起顾天涯不卑不吭的还钱。 于是孙昭隐隐觉得,那个少年并未接受他的敲打。 也就在这个时候,陡然听到夜色深处传来一阵声音,那正是那个少年的大声嘶喊,似乎又在呼唤那个累死的女人亡魂跟着回家。 但是,怎么听着有些不对味呢? 只听那呼唤的声音虽然嘶哑,然而却仿佛要直插天际,苍莽,如哭: “卑从投胎起,百般不如人。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怒在喉间荡,恶向胆边生。贫寒交迫者,为何受此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四嫂啊,你可要跟好了啊,咱们穷人哪怕死了,落叶也要讲究归根,你可要跟好了啊,兄弟带着你回家……” 明明是在呼唤亡魂,呼唤的时候似在悲切着穷人的命苦,明明在嘶喊着万般皆是命,向苍天哭诉着半点不由人…… 可是为何听这嘶喊之中,竟是隐隐有种我偏不服的意味? 孙昭目光直直看向夜色深处,仿佛要看清那个少年早已消失的背影。 好半天过去之后,一阵寒风吹来,这位世家出身的一县之令忽然打个哆嗦,也不知是因为寒风很冷还是因为别的,他口中轻轻重复顾天涯的嘶喊,尤其专门重复了其中的某一两句…… 卑从投胎起,百般不如人。 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 孙昭忽然看向地上跪着的孙七管事,沉声道:“你站起来,跟我说说,为何你会私自掏钱,送给顾家村这个少年?” 孙七小心翼翼从地上起来,起身之后先是恭敬给他行了一礼,然后,才小声道:“回禀公子,他读过书。” 第27章 【‘小姨’归来,村头相见】 “他读过书?一个穷小子竟然读过书?” 孙昭明显怔了一下,随即眉头微微皱起。他隐隐约约明白过来,自己的下人为何会看重那个少年。 这时代的书籍大多掌控在世家手中,民间百姓几乎没有读书识字的可能,那个少年虽然穿的有些寒酸,然而谈吐之间颇为不俗,最主要的是举止不吭不卑,丝毫没有普通穷人的唯唯诺诺。 可见,是个读书读出了志气的情况。 这样的人物,确实有资格受到世家的重视,世家虽然庞大,然而天下更大,世家之所以能够把持整个天下,是因为不断的收纳和掌控人才,越是寒族之士,越要收在手中,哪怕是放着不用,也强过放任自流。 因为,任何一个不受掌控的读书人都是隐患。 他像是稍稍有些后悔,但又不愿意向人低头,所以他只是轻轻挥了挥手,对孙七管事道:“今日抽打于你,算是一场责罚,等你回族之后,可去领些赏钱……嗯,就赏你一贯吧,以后做事记得要四平八稳!” 这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的御下之道。 孙七管事连忙躬身低头,恭恭敬敬答应了一声。 孙昭迟疑一下,忽然又补充一句,道:“你是家生子,算是自己人,虽然身份是个家奴,但我并没有把你当做家奴看,今日我之所以责打于你,主要还是因为你犯了规矩,以后你要记住,同情不可轻施……”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悠悠然又道:“天下穷人何其之多,他们生下来就是受苦受穷的命,饿死也好,累死也罢,那都是他们投胎之时便已注定的结局,倘若无人搭理他们,穷人自会默默承受,可你却突然出手相帮,这岂不是让他们产生希望??你突然给了他们希望,却又没能力改变他们的生活,这对于穷人们来说,却比漠然无视更加痛苦……” 这话长篇大论,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可惜,却是歪理。 但是孙七管事不敢不听,他再次恭恭敬敬答应一声,道:“多谢公子警醒,小人以后不会再犯。” 孙昭甚是满意,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便回去吧。” 孙七小心翼翼看他一眼,问道:“您不回吗?” 孙昭摆了摆手,淡淡道:“本公子乃是县令,以后只会住在县衙。” 孙七管事连忙道:“天黑路滑,颇有不顺,小人有些不太放心,可否让小人陪您前去?” 孙昭淡淡摆手,语气微微有些傲然道:“这里是我的县域,何人敢招惹于我?” 他不等孙七开口,已然转身而行,步履十分悠闲懒散,宛如踏雪赏景一般,过不多时,身影远去。 孙七管事一直躬身目送他的离去,好半天后才敢挺起身子。 直到此时,孙七才陡然发出一阵疼痛无比的呻吟,寒风刺骨之间,他哆哆嗦嗦摸向身上的十几道鞭痕,疼的脸皮不断抽搐,几乎就要站立不稳。 此时夜色已黑,仿佛天地间只有他孤零零站在寒风中。 他忽然转头看向顾天涯离去的方向,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张叠放整齐的纸。 这张纸上,写着四行似诗非诗的字。 雪压枝头低, 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 依旧与天齐。 这是那个少年前些日子找他买地之时,他亲口索要方才得来的一首诗,他很喜欢这首诗,一直把这首诗藏在怀里。 他身为世家的家奴,勉强也能粗通文墨,他虽然读不懂这首诗里的内涵,但却总觉得每次读后都会心中憧憬。 这首诗,应该是那个少年写给他的共勉。 他两人一个是贫寒无比的穷泥腿子,一个家生子出身的永远家奴,然而即便人生像是大雪压满枝头,心中依旧有着属于自己的梦想。 可惜,他一辈子只能把这个梦想埋藏在心中。 而那个少年,却敢在烂泥之时写出这么一首诗。 所以,这个共勉不能称之为两个人的共勉。 这个共勉自始至终只能属于那个少年一人。 他孙七这一辈子唯一能做的事,只能是保证自己‘雪压枝头低,虽低不着泥’的初衷。 然而那个少年却有无数未来,说不定就会达成‘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的高度。 孙七很羡慕那个穷苦少年。 …… 寒风又一次刺骨吹来,吹的浑身鞭痕更加疼痛。 孙七忽然仰头看向天空,口中哈出一团受冷变白的热气,仿佛是无限悲伤绝望,他满脸之上全是泪水。 他突然凄凉出声,泪水更加汹涌,喃喃道:“叹我孙七此生,只是一个家奴,我唯一能做的事,只能是不变的同情心……” 就因为一点同情心,他挨了主人十七鞭子打。 但他满脸泪痕之时,嘴角却全是释然的笑。 他似乎,并不后悔。 他主人打他,训斥他,让他不准对穷人施与同情心。 他乖乖听着,陪笑着,但他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改。 …… 当孙七管事仰天流泪的时候,顾天涯已经背着四嫂的尸身接近了顾家村。 此时天色漆黑,道路积雪泥泞,偏生今晚乃是个无月之夜,赶路行走越发显得很是艰难。 这一路之上,顾天涯歇息了足有五六回。 虽然歇息了五六回,但他仍旧累的浑身无力。 那些跟着他的寡妇们同样很累,但却始终帮他一起托着四嫂的身体,就这样,一群体弱饥饿的穷人边走边歇,蹒跚跋涉,漆黑而行,终于渐渐接近了顾家村,终于感觉快要到家了。 然而也就在快要到家之时,所有人心中陡然蹦起了一根弦,顾天涯的眉头紧紧皱起,双目死死的盯着前方的顾家村。 今夜,是无月之夜,到处黑漆漆,伸手不见指,然而村中却有无数火光,像是要把整个小村全都照亮。 村里那么穷,谁家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所以这些火光很是突兀,绝非顾家村人自己点燃的。 顾天涯眉头继续皱着,心中不断闪过各种疑虑,寡妇们则是早已吓得瑟瑟发抖,惊慌失措的躲在他身后不敢露头。 这些谨小慎微的女人,此时连喘息都不敢大口。 顾天涯忽然弯腰下去,轻轻把四嫂的尸身放平在地上,然后,他沉声对众人叮嘱道:“几位嫂子,你们都在这里等着,我先进村探上一探,如果无事再喊你们。” 寡妇们怯怯点头,但是很快又焦急摇头,万分无助道:“不能去,不能去啊,说不定是来了强匪,你可千万不要被人给杀了。” 河北道这些年一直不太平,经常会有匪患袭击村庄的情况,这些女人生怕顾天涯会出事,几乎全都伸出手想要阻拦他。 然而顾天涯却心急如焚,他必须得进村看一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就算真是强匪进村点燃了火把,他也得找机会去把老娘救出来。 他使劲甩开几个阻拦他的女人,小心翼翼的朝着村口悄然接近。 哪知还没走出几步,陡然发现前方有了动静,但见一点火光突然晃动,像是迎着他的方向急速而来。 顾天涯心中一凛,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但是那点火光接近的速度很快,转眼间已可看清乃是一根火把,顾天涯浑身僵直,手心瞬间沁满汗水。 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穷凶极恶的匪寇,他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了嗓子眼。 忽听对面响起惊喜之中带着担忧的声音,很是欢喜的大叫道:“是天涯么?是不是天涯回来了?” 只这一句话,顾天涯悬着的一颗心猛然松弛下来。 他几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此时举着火把的人飞速奔来,光火照耀之下现出一张秀美无比的俏脸,那俏脸之人又是欢喜又是心疼,突然伸手对着他的肩膀恶狠狠打了一巴掌,怒气冲冲骂道:“你这臭小子,死去哪里了?” 这声音何其熟悉。 这气场何等强烈。 还有这故作生气骂人的俏脸,为何看起来如此的亲切可人。 顾天涯直愣愣坐在地上,仰头看着女子举着火把骂他,忽然他大口深深喘了一口气,无比轻松般的舒畅而笑,道:“你可吓死我了。” 女子又是恶狠狠剜了他一眼,俏脸带怒道:“还敢嘻嘻哈哈,信不信我打死你?坐在地上干什么,赶紧给我站起来,天气这么冷,地上这么凉,你要是敢冻坏了自己,小心我一巴掌拍死你。” 说话说得凶狠无比,然而动作却无比温柔,只见她弯腰伸出一手,轻轻扶着顾天涯站起来。 然后小手不断乱拍,帮着顾天涯打落屁股上沾满的积雪。 顾天涯不知为何有些扭捏,尴尬躲闪道:“你摸我哪呢?男女授受不亲知道不?” “我呸!” 女子猛然啐他一口,似是很想反驳一声,然而手上的动作却缩了回去,火把照耀之下似乎俏脸红了红。 第28章 【有层窗户纸,始终戳不透】 顾天涯趁机开口,问出心中疑惑,小声道:“村里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火光?你怎么也拿了一个火把?咦,这个味道真香,好像是松节油啊,竟然是松节油做成的火把,我说你到底是有多么败家啊……” 女子又狠狠剜了他一眼,但是一双眸子却不知为何有些躲闪,顾左右而言它道:“这可不是我败家,是村里那些兵卒给我的,不但给了我一根火把,其她人也都给了火把,大家一起照亮,这会儿正忙着呢!” “照亮?忙着?村里怎么会来兵卒?他们大半夜的想干什么?” 顾天涯眉头下意识皱起,心中又闪过无数的疑惑。 却听‘小姨’突然嘻嘻低笑,很是眉飞色舞道:“他们还能干什么?无非是丈量土地,登记人口,勘察位置,确立方位,还有还有,需要招人……天涯你快点前去报名,只要是顾家村的百姓都能成功,你是村里唯一的男丁,只要你去报名立马就会重用,快点去啊,快点跟我去……” 女子不断催促,表情十分焦急,然而顾天涯却隐隐听出一点异常,似乎女子很担心他会对此事做出迟疑和反对。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大半夜的突然有兵卒来招人?” “顾家村只剩十五户了,并且还都是老弱孤寡,至于男丁则是只有我一个,就算是征兵也不用搞出这么大动作……” “那么,我到底是哪里感觉不对劲呢?” 他天生性格求稳,遇事先要思考良多,所以虽然只是短短一皱眉间,他在心底已经猜测了十几种可能。 有好,也有坏。 可惜,都不能确定。 但是不管如何,暂时应该是可以确定没有危险了,所以他首先是想到转身而行,疾步快走的向着村外而去。 ‘小姨’怔了一怔,下意识追在后面跑,她脚力强过顾天涯太多,转眼之间便已追上,急急问道:“臭小子,你干啥?有家不回,你往外走?” 顾天涯却是一声苦涩,继续疾步向那边走着。 女子又是一怔,随即俏脸微微发白,她明显已经猜到了什么,于是再次追到顾天涯身边,轻声问道:“莫非又有人出事了?” 她看到顾天涯眼圈一红,顿时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成立,她语气瞬间变得更加温柔,轻轻劝慰道:“天涯,你莫要太难过。这种事,以后不会再有了。” 顾天涯终于开口,语气强忍哽咽道:“按照辈分,我应该喊她四嫂,我带着大家去做工挣钱,眼睁睁看着四嫂累死了。” 他虽然强忍哽咽,然而眼圈分明通红,火把照耀之间,眼眶里依稀含着泪水。 女子心中一疼,伸出小手替他擦擦,像是安慰,又像是鼓励,柔声呢喃道:“乖,别哭,男子汉应该自刚自强,以后的日子不会再这样了。我保证,不会让你再这么艰难……” 她想了一想,轻轻开口又道:“这一次,你不用去找孙家买地,这一次,你自己有资格送给四嫂一块坟地。” 可惜顾天涯急着走向村外,寒风呼啸之间没能听清她的呢喃。 两人走的都很快,转眼间已经到了村头,这时才发现寡妇们已经找了个树林躲起来,四嫂的尸身也被她们齐心协力抬进了树林。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变得轻松,他开口召唤道:“几位嫂子们,不用害怕了,村里没事,来的是兵。” 来的是兵? 那也不一定是好事啊。 几个女人在树林里露出小脑袋,且怯懦懦问道:“不会杀人么?” 这话,顾天涯一时竟然不敢明确给予回答。 河北道死于匪患的穷人很多,但是死于兵卒的穷人也不少,这些年兵荒马乱,谁都可以随便的对着百姓砍一刀。 幸好女子也跟了来,连忙提顾天涯回答道:“放心吧,是好兵。今晚咱们村里,来的乃是娘子军。” 娘子军? 树林里几个寡妇一声惊呼。 这可是整个河北道这些年里最好的一股兵。 寡妇们急急走出树林,显然已经放下了所有的担心。 而顾天涯此时却是满脸惊疑,他转身遥遥眺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村里,然后他目光直直看向女子,沉声问道:“你是说,娘子军?” 他不等女子回答,自己再次开口,一脸沉吟道:“你先前说,丈量土地,登记人口,选取位置,确立方位……并且,还要招人……” 他猛然又看向村里,目光隐隐闪烁着某种深邃,忽然大有深意开口,像是在自说自话一般,道:“这些兵卒要做的事,我怎么感觉有些熟悉呢?” 却见女子眸子左右飘忽,像是在躲闪某些事情,好半天才道:“看来你是猜到了啊,你确实猜的一点没错,是你提议的那个驿站,娘子军准备要在整个北方施行。” 顾天涯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女子忽然跺了跺脚,像是有些生气道:“没错,是我干的。你若想怨,那就怨我。但我全是为了你好,如果有下一次我还这么做。” 她停了一停,紧接着又道:“你明明构想出了如此巧妙的驿站,偏生却鼓不起勇气去告诉娘子军,所以我便替你出头,将你的构想告诉他们,果然所有人全都惊动了,立马决定要在顾家村设立驿站……” 顾天涯皱了皱眉,总觉得这话里面有些不太合理的地方。 他双目继续静静看着女子,好半天后才沉吟出声,略显好奇问道:“你到底是何出身?竟能影响娘子军的决断?” 女子眸子忽闪一下,扭头看着别处,她明显是在躲闪,语气却使性子一般倔强,犟嘴道:“我既然出身世家豪门,认识他们的管事难道不行吗?” 顾天涯紧跟着追加一句,沉声再道:“如果只是娘子军中的某个管事,恐怕还没有能力促成这件大事。” 女子猛然一跺脚,像是大怒道:“是李秀宁,行了吧?小姨我是豪门女子,认识李秀宁没什么出奇。” “莫非是闺中好友?”顾天涯下意识再问。 女子先是一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她生怕被顾天涯察觉,使劲把脑袋扭到一点,连连道:“嗯嗯嗯,就是闺中好友。我那好友跟我关系太好了,简直就是情同姐妹一般,所以嘛,我这次直接去见了她,跟她说了你的驿站构想,果然她立马表示,此事简直妙不可言。” 顾天涯这才明白过来,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些小激动,道:“想不到你竟然认识那位公主,那可是一位天下少有的奇女子啊。” 女子明显大喜,几乎喜的眉花眼笑,道:“会说话你就多说点,我爱听。” 顾天涯连忙恭维几句,道:“小姨你能和平阳公主结为好友,显然也是一位巾帼奇女子的人物,乖乖不得了,我竟然抱上了一根大粗腿。” “那当然了,以后我罩着你……” 女子更加喜不自禁,乐的小嘴都要笑歪了,突然她俏脸一变,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努力装出严肃之色,哼哼唧唧道:“我有名字,叫做昭宁,你以后喊我名字便可,老是喊小姨显得有些生分了。” 喊你名字?不喊小姨? 喊小姨显得有些生分? 这不对吧,明明是喊小姨才显得亲切啊。 顾天涯脸色有些古怪,他想不懂这个所谓的‘小姨’什么意思。 莫非是良心发现,终于觉得自己和她年纪差不多,所以不好意思再当长辈,故而才会用这个借口让自己改口。 这样一想,似乎也不错啊。 能当平辈,谁愿意上赶着当晚辈不成。 但是他却没料到,小姨突然又严肃开口,郑重道:“喊我名字,不喊小姨,但是并不是说你成了我的平辈,你以后在外人面前还得以我晚辈自居,知道么,要记住。” 顾天涯愣了一愣,越发想不懂她的意思。 却见昭宁忽然像是有点羞涩,期期艾艾又开了口,只不过,这次说话简直像是蚊子嘤嘤,几乎听不清道:“只有咱们两个的时候,你喊我昭宁就行了……” 声音真的很小很微弱。 顾天涯真的没能听清楚。 他永远都不会想到,昭宁这个名字,世上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昭,是封号。 宁,是秀宁。 平阳昭公主,第一女战神。 这是女子死过一次之后给自己取的名字,她在顾天涯面前只想成为顾家村的昭宁。 有层窗户纸,始终戳不透。 第29章 【以后定个规矩】 此时天色已经不早,晚间的气候越发寒冷,既然村中的火光根本不是威胁,那么接下来要做的肯定是回家。 顾天涯再次背起四嫂尸身,其她几个寡妇仍想帮他伸手托着,哪知李秀宁却突然挤开众女,含含糊糊道:“你们在头前带路,我帮他托着就行。” 说着,手里的火把直接塞给一个寡妇,又把其她几个寡妇也挤到一旁,再次道:“你们负责举着火把,只在前头照亮便行了……” 几个寡妇面面相觑,下意识去看顾天涯的脸色,其中一个寡妇颇为年轻,有些期期艾艾道:“举火把照亮只需要一人吧!” 言下之意,隐约竟是还想跟在顾天涯身边,也不知是因为想要搭手帮忙,还是不舍得就这么离开。 但是看她那副磨磨蹭蹭欲言又止的架势,分明还是不舍得离开这种情况居多。 李秀宁登时大为警惕,一双妙目仿佛闪着独占欲的光。 她眼睛直勾勾看着这个小寡妇,就差说一句‘你这娘们也想跟我争夺天涯?’ 不过这句话她并未说出来,她只是仗着自己的力气挤开小寡妇,一边帮顾天涯托着四嫂尸身,一边用另一只手不断挥舞着,仿佛撵人一般道:“没事没事,我帮他就行。” 这个天下第一的女战神,竟像个小女人一般学会了吃醋 而那个年轻小寡妇似乎也不愿放弃,一直待在顾天涯的身边磨磨蹭蹭就是不走。 忽然一个年龄稍大的寡妇站出来,伸手一把扯住年轻小寡妇的衣角,小寡妇挣了一挣,却被年龄大的寡妇直接拉走。 其余几个寡妇看了一眼顾天涯,终于也跟着年龄最大的寡妇走去了前头。 那个年纪大的寡妇故意走的很快,不多会功夫已经领着众女远远在前,这是年轻小寡妇才轻轻抱怨一声,道:“二婶,天涯是咱们村里的男人……” “他还没成年呢,暂时算不上男人!”被称作二婶的寡妇直接说了一声,用意无非是想劝她打消念头。 然而年轻小寡妇仍是有些不愿意,支支吾吾又道:“他十八岁了,不小了呢。咱们村里的男丁死光了,满村可就剩下他这一根独苗……” 她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忧伤,对那个年龄大的寡妇道:“二婶,我知道您什么意思,无非是不想我去祸祸天涯,免得让他背上沉重无比的负担,可是二婶啊,我家孩子太小了,如果我不能给孩子找个父亲,凭我一个寡妇根本养不活孩子。” 二婶沉默起来。 其她几个寡妇明显也情绪不佳。 她们都和这个年轻小寡妇一样,按照辈分算是顾天涯的嫂子,女人越是活的苦,越渴望有个坚强的胸膛靠一靠,顾天涯乃是村里唯一的男丁,他在这些寡妇眼中就是那个最坚强的胸膛。 二婶似是还想再劝全大家,但是一时又不知如何去劝,她自己守寡多年,如何不知道这些女人活的凄苦。 她手里举着火把走在最前头,火光照耀之下现出一张满带苦涩的脸。 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叹了一声,仿佛若有所指般道:“我年轻那会儿,也觉得熬不住,家里男人死了,只留下我一个弱女人,天冷的时候,我守着孩子缩在草席里,明明身上盖了无数的茅草,然而浑身上下总是暖不出一丝热气……” 几个小寡妇连忙道:“我们也是,我们也是,天太冷了,哪怕身上盖着再多的茅草也不顶用。” 二婶看了她们一眼,轻叹又道:“那时候啊,我就想着,若是能有个男人躺在我身边,那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那个男人会搂着我,那个会抱着我,他身上的热气像是一个燃烧的大火盆,能把门缝里吹进的寒风全部都赶走。又暖和,又舒坦” 几个小寡妇憧憬起来,眼睛里水汪汪的幻想着什么。 其中最年轻的那个小寡妇甚至脸腮发红,期期艾艾道:“我也经常想呢,想着天涯会把我接过门过日子,白天我随着他一起干活,晚上他守着我渡过黑夜,等我孩子睡着的时候,天涯会拉着我偷偷到床边去……” 至于到床边去干什么,这些结过婚的女人自然心知肚明。 几个寡妇忽然也觉得腿根有些发软,脸腮不知不觉也都红晕了起来。 而那个最年轻的小寡妇早已脸色涨红,脸腮上面滚烫的像是发烧,她喉咙轻轻滚动几下,分明是咕嘟一声咽口唾沫。 唯有二婶像是生了气,呵斥道:“你们想干什么?他还是个孩子。七八个女人如狼似虎,天涯的身板子可承受不起。” 小寡妇连忙道:“我会努力做工挣钱,偶尔能给他买点好吃的,补一补,可以的。” “有肉吗?” 二婶猛然问了一句,语气带怒道:“就凭你一个小女子,你能挣到钱给他买肉吗?男人若是不吃肉,天天干那事如何撑得住。” 小寡妇一呆,眼圈儿有些发酸。 这时二婶再次一叹,仿佛劝解道:“唉,别想了。咱们就是这个命,这辈子老老实实熬着吧。我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可是你们总得想一想对不对得起天涯……”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悄悄向后观望一下,暗示众女道:“刚才你们也都听见了,那位贵人女子来历不凡,咱们都是女人,都能猜透她的心思,这样的贵女子能够看上天涯,这是天涯一辈子难求的机会……你们,你们这些做嫂子的,难道真就忍心让天涯一辈子受穷吗?” 女人们都沉默起来。 二婶看了她们一眼,最后道:“都把心思收了吧,咱们这辈子就是活该受苦的命!” 女人们还是沉默,看样子还是心中不舍。 二婶像是气恼起来,陡然呵斥骂道:“咱们是活在烂泥堆里的女人,哪有资格去跟那位贵人争男人?今晚我把话撂在这,以后谁也不准再打天涯的主意,若是哪个犯了规矩,可别怪我去找瞎爷告状,到时候执行村规,把你们的孩子也撵走。” 这话,算是很严重的警告了。 古代乡村之间,大多宗族自治,有族老的时候,听族老的,没族老的时候,听长辈的,二婶虽然是个女人,但她辈分却比大家高,她一旦发出严肃警告,便等于给是村里立下了一个新规矩。 这个新规矩,就是小寡妇们不准再渴盼着天涯。 几个小寡妇明显悲从心来,好几人眼圈已经发红了。忽然抽抽噎噎出声,哭的很是心酸凄苦。 二婶犟撑着强硬,低声呵斥道:“闭嘴,不准哭。” 然而女人都是水做的,伤心之时哪里忍得住? 二婶被众女哭软了心肠,陡然苦涩低叹几声,她满脸无奈看了众女一眼,迟疑着压低声音道:“算了算了,二婶不逼死你们,一个月,可以允许一回,行了吧,都别哭了。” 这话,顿时让小寡妇们惊喜抬头。 却见二婶一脸严肃,出声又道:“但是丑话说在前头,只许偷食不准明来,并且,得等天涯年龄再大一点,身体变得再强状一些,还有,你们不管谁想偷食,先得和天涯他娘说一声,得到允可之后,才准找机会跟他……都记住了吗?把眼泪先擦了。” 小寡妇们连忙擦掉眼泪,个个显得无比听话,其中最年轻那个不断回头张望,像是生怕顾天涯会被那个贵女给偷走了。 这个时代的女人,活的何等可怜,尤其是河北道这一代,几乎每个村子都是如此。 顾家村还算好的,至少还保存了顾天涯一根独苗,有的村子甚是全是孤寡,需要去别的村里借男人。 …… 却说二婶定下规矩之后,小寡妇们终于不哭不闹了,众女跟着二婶一起走在前头,虽然走的很慢但是终究还是到了村口。 她们站在原地等候了约莫一盏茶功夫,顾天涯也背着四嫂的尸身走到了村口。 此时夜色漆黑,但是村庄里面火把通明,女战神一直跟在顾天涯身边,一双眸子时刻闪烁着警惕的光。 她正要找个借口让女人们各自回家,忽然听到村里面一阵甲胄碰撞的声响,女战神猛地想起正事,连忙压低声音对着顾天涯道:“等会你要切记,多多展现自己。” 顾天涯微微一怔,将她的提醒记在心里。 也就在这时,村里已经有人迎了过来,却见一群兵卒高高举着火把,领头一人赫然竟是个骑着战马的将军。 此人浑身甲胄精良,一张国字脸显得颇为威武,他骑在马上仔细看了顾天涯一眼,突然出声问道:“你就是顾家村的唯一男丁?” 顾天涯背着四嫂站在原地,点点头答应道:“是!” “好!”但见骑马的大将也点了点头,忽然伸手朝着战马旁边的一个汉子指了指,沉声道:“你俩认识一下,以后将会成为同袍。” 顾天涯微微一怔,一时没能想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第30章 【女战神的良苦用心】 他正迟疑之间,却见那个汉子已经占了出来,瓮声瓮气道:“俺,牛老四,以后,是驿长,你,跟着俺混,帮俺出主意。” 说完不等顾天涯开口,汉子自己已经开始裂嘴大笑,极兴奋又道道:“俺刚才听将军说了,说你是个很聪明的人,还读过书呢,是个有本事的,呵呵呵呵,俺牛老四,当官了,但俺,不会当官,你得帮着俺……” 顾天涯再次一怔,他隐约觉得这汉子像是有点不对劲。 也恰在这时,顾天涯听到‘昭宁’在他耳畔轻声提醒,道:“这个牛老四,脑子受过伤,但他曾经立过大功,有功之人不得不赏,所以我那位‘闺蜜’将他任命为顾家村驿站的驿长,算是酬答了他曾经立下的战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会感觉这个汉子不对劲。 原来是脑子遭受过创伤,所以看起来才像个傻子。 却见牛老四介绍完自己之后,一直咧着大嘴冲他傻乎乎的笑,那种笑容真的很是纯洁,就好像是不经世事的小娃娃一般。 而那个骑马的大将却再次开口,沉声对着顾天涯道:“军中同袍,皆是兄弟,从今天开始,牛老四就请你多多照看了,怎么着,你不愿意向他介绍一下自己吗?” 顾天涯看他一眼,面色淡然不做答复。 但是当他目光转向牛老四的时候,他脸上却现出发自赤诚的微笑,温声介绍自己道:“牛四哥你好,我叫顾天涯。” 牛老四登时裂开大嘴,欢喜的想要上前拥抱他。 顾天涯连忙退后两步,再次温声道:“牛四哥,我身上背着人呢。” 可惜牛老四还是冲了过来,一把从他背上抱起了四嫂的尸身,瓮声瓮气道:“俺劲大,俺帮你。” 顾天涯没有拒绝,他能感受到这个喊的赤子之心。 所以,他只是微笑点点头,任凭牛老四帮他抱起了四嫂的尸体。 他对牛老四满脸微笑,但是转头看向那个骑马大将的时候,脸上的微笑则是收敛了,反而换上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情,恭恭敬敬拱手道:“敢为这位将军,可否赐下称呼。” 举止之间,礼仪十足。 那个大将像是皱了皱眉头,似乎趁着顾天涯不注意的时候还偷偷瞅了女战神一眼,隐约之间,大将似乎苦笑了一下。 但他很快收起表情,口中四平八稳嗯了一声,淡淡道:“本将军,名叫马三宝,吾乃平阳公主家奴,目下担任娘子军副将,位列四副将第三,负责新型驿站之事。” 古怪的很。 他明明装出一副四平八稳的架势,然而说起话来却像是很不得把自己介绍个清楚,顾天涯心里感觉纳闷,脸上却继续保持着恭敬。 却听马三宝自己似乎也察觉了不妥,忽然改口开始说起别的事,但见他伸手一指身后的兵卒,沉声道:“此乃九十九个老卒,皆已卸任了军中差事,从今天开始,他们就是顾家村的驿卒,九十九人,再加上你,这就凑够了一百个兵丁,正好满足顾家村驿站的编制。” 顾天涯听的一愣,下意识道:“一百个兵?” 他转头看向女战神,目光明白带着质询。 可惜女战神不想跟他多说内幕,只是小声撒谎道:“毕竟有我的面子嘛,我那‘闺蜜’专门把顾家村驿站扩大了十倍。” “扩大十倍?” 顾天涯眼光一亮,身体都忍不住震颤一下,他只觉得脑子蒙蒙作响,激动的脱口而出道:“那岂不是说,会有千亩地。” “哈哈哈哈!” 女战神还没有回答,突听牛老四咧嘴大笑,但见傻乎乎的汉子像是很得意,一张憨憨的脸上全是幸福表情。 只见他单手抱着四嫂的尸身,另一只手急不可耐抓着顾天涯,献宝般瓮声瓮气道:“顾兄弟,俺带你去看,将军他,丈量了一千亩地,都给了,咱们驿站作为财产。” 说着也不管顾天涯远不远,一只大手直接拉着顾天涯就跑,夜色之间,只听傻子哈哈憨笑,似乎是因为马上就要跟好兄弟分享喜悦,所以他笑的真是特别特别开心。 这时谁也没有注意到,女战神悄无声息走向了村口一处黑暗角落。 而那个骑马的大将马三宝突然也冲着兵丁们挥了挥手,然后他自己下了战马走向女战神所去的角落。 这人刚才还一脸威严,到了角落处猛然变得低眉耷眼,满脸愁苦道:“公主,小人估摸着要倒霉啊。刚才您也看到了,那位对我的观感不太好,他对着牛老四的时候满脸微笑,对着我的时候却恭敬行礼,这是见外啊,恐怕心中已经有了成见。” 他不断抱怨,可怜巴巴像个家养的小狗子。 然而女战神却不为所动,只是轻声道:“朝堂上的一场纷争,所有驿站都被缩减规模,唯独特批了一座,美其名曰是为了照顾我的颜面,但是本公主知道,这根本不是照顾我的颜面,无论父皇也好,还是二哥也罢,外加那些文臣武将,以及背地里的各个世家,他们之所以特批一座驿站,无非是想窥探和猜测我的心思……” 马三宝静静立着,垂手恭恭敬敬只听不说。 女战神又道:“这座驿站太过特殊,注定要吸引有心之人的目光,如果我一开始就让天涯担任驿长,恐怕不出三天他的生平就会出现在那些人的案桌上。” 马三宝直到此时才小心翼翼开口,一脸若有所思道:“所以您给了牛老四这个官职,让他在明面上吸引注意力。” 他说着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但是麾下有一事不明,您为何让麾下故意趾高气昂对待顾天涯?” 女战神轻轻吐了一口气,忽然仰头看着夜空,喃喃道:“如果人生太顺,很难走到巅峰。哪怕他再怎么聪明,毕竟没有经历过官场,我之所以让你趾高气昂对待他,是为了在他起步之时故意设置一个强势的上官,这样有助于他的成长,也容易培养他的警惕。” 马三宝有些无奈,踟躇半天后又道:“那您以后可得记着搭救小人一把,免得小人这辈子都要被他给惦记住,等他将来执掌大权之时,小人可不想天天挨板子。” 女战神笑骂他一眼,道:“你这个狗东西,现在就开始害怕了?” 马三宝明明是个豪强汉子,然而这一刻却显得有些忸怩,他讪讪赔笑道:“毕竟是您的…您的那个嘛……小人怎敢不怕他。” 他眼瞅着女子心情不错,连忙又讨好着抱屈道:“实话跟您说了吧,这趟脏活小人根本不想接,可惜另外三个混账太无耻,通过猜拳作弊让小人输了,无奈之下,只能我来,唉,早知道会被未来驸马给惦记上,打死小人也不会跟他们猜拳乱赌……” 女战神瞪了他一眼,呵斥道:“谁说他是驸马了?” 马三宝一呆,连忙抡起巴掌狠狠甩了自己一下,恭恭敬敬道:“小人该打,胡乱说话。” 哪知女战神似乎并未生气,反而突然像是有些娇羞,她俏脸期期艾艾半天,忽然略显羞涩道:“你记住了,驸马这个字眼不好听。他可傲着呢,不喜欢做赘婿。” 马三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错话根本不是说错话,而是用错了词,所以才被呵斥。 这时忽然又听到牛老四的憨厚大笑声,女战神和马三宝连忙变回了刚才的伪装,两人急急从角落走出来,相互装作不认识一般。 马三宝翻身上了战马,四平八稳骑在马上看着村外,不多会功夫,牛老四拉着顾天涯归来。 此时牛老四满脸带着憨笑,顾天涯的脸上也挂着欣喜,整整一千亩地,这可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马三宝似是急于离开,忽然‘冷哼’一声道:“本将军身负诸多大事,没有闲工夫为了一个驿站耽搁,从今天开始,你们自己做好自己的事,驿站能否设立起来,只能靠你们自己去努力,如果被人打压了,那只能怪你们没本事……” 他‘冷着’脸撂下一句官话,摆谱简直摆的十足十。但他终于还是心有忐忑,不知为何就从嘴里秃噜了一句话,又道:“但是你们也要记住,咱们娘子军不是随便让人欺负的,倘若有哪个不开眼的敢来找茬,你们直接抄家伙干他娘的就是……呃,我的意思是咱们有的是人,不怕事……呃,也不对,我的意思是你们干好自己的事,不需要对别人低三下四……” 胡乱说了一通,越说越觉得心虚,这货只觉得后背冷汗直冒,吓破胆了一般不敢去看女战神。 他慌里慌张一抽马鞭,胯下坐骑猛然嘶鸣一声,战马恍如闪电一般冲刺,眨眼之间跑出了顾家村。 那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躲避。 可惜顾天涯不知内情,还真以为这个娘子军的副将高傲无比。 他甚至还专门感慨一声,由衷称赞道:“不愧是那位公主的嫡系,做事怎一个干脆利索了得?说走,就走,不带一丝迟疑的……” 女战神原本正在暗暗生气马三宝混账乱说,听到顾天涯的夸赞顿时忘了生气,她可不认为顾天涯是在夸赞自己的家奴,她只听清了顾天涯夸赞她的那句。 不愧是那位公主的嫡系…… 这不就是在夸我么? 好你个臭天涯,真是坏死了。 会说话你怎么不多说一点? 难道不知道我爱听么! 第31章 【本公主要做顾天涯的管家婆】 有个词叫做秉烛夜谈。 今晚却出现了一场秉把夜谈。 秉啥把呢? 火把! 地点就设在村中,恰是顾天涯家里的小院,所谓小院,其实是个形容,实际上哪里能称得上院子啊,完全就是一圈破破烂烂的篱笆墙。 就算这等家境,在顾家村还算情况好的,毕竟家里有着男丁,顾天涯也算勤奋,他能砍来树木编成篱笆,围在四周形成一圈小院墙。 村里其她人家可就比较惨了。 一般是用树枝子围成个院院,土坷垃歪歪斜斜筑成个小屋,屋顶上面苫点茅草,勉强算是一个遮风挡雨的窝。 甚至还有更穷的,连树枝子小院也弄不起,全家就只有光秃秃一间小屋子,大半夜的孤零零老吓人了。 没办法,这就是河北道现实情况,不止顾家村如此,许多村庄也都如此。 世上任何事,就怕与人比。 因为顾家村如此之穷,竟然导致顾天涯家变成了村中首屈一指的‘富户’,单凭这个篱笆做成的小院,就比其余十四户更有脸面。 所以夜谈的地点就放在了顾天涯家。 家里的院子实在太小,然而驿站编制却有一百个兵,这么多的人,肯定不能全进来,于是,院子外面也都站满了人。 足足九十九个兵卒,个个手里举着火把,火光照耀之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巨匪在此设立了聚义堂呢。 顾天涯明显有些无奈,此时正在小声对女战神表达自己的抱怨,轻声道:“寒冬腊月,天这么冷,你就不能等到明天么,非得连夜让大家商量事?” “当然,不能……” 女战神直接白了他一眼,哼哼唧唧道:“顾家村设立驿站乃是大事,能否建成关乎着你的颜面和名声,此事岂能拖拖拉拉?做事就得干脆利落!别说是寒冬腊月,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继续……” 顾天涯叹了口气,再次道:“你知道的,我根本不在乎名声。” “可是我在乎!” 女战神陡然一瞪眼睛,咋咋呼呼道:“你是我的人,怎能被人看轻了?还有还有,娘子军声名赫赫,做事一贯雷厉风行,打从建立这支军伍的时候开始,娘子军从来就没有拖拖拉拉的时候,说干,就干,不耍嘴皮子,只会动真格。” 顾天涯哭笑不得,不得不提醒她道:“你可千万不要入戏太深啊,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娘子军的人了啊?” 哪知女战神突然探手入怀,转眼间掏出一个银子制作的小牌牌。 她把小牌牌朝着顾天涯眼前晃了一晃,小脸之上全是得意和古怪的笑容,一脸狡黠道:“看到没有,这是令牌,我那位闺蜜亲自送给我的,从今天开始我也是娘子军的人。” 顾天涯愣了一愣,微微有些吐槽道:“果然有后台罩着就是了不起。” 吐槽之后,突然有些好奇,他忍不住凑过去头,低声问道:“却不知你那闺蜜给了什么照顾,欲要让你担负何等职责?” “嘻嘻!” 却见女战神更显得意,一双小手不断把玩着小牌牌,突然老气横秋咳嗽一声,大喇喇道:“吾乃,驿站账簿主事也。” 驿站账簿? 还主事? 顾天涯面色呆呆,他很肯定自己的构想里面没有这个职位。 却见女战神也不知怎的,俏脸隐隐似是微红了一下,突然语气有些期期艾艾,躲躲闪闪道:“所谓账簿主事,管的乃是钱粮和收支,以后凡是这座驿站的财产用度,都得由我亲自来掌管……” “那不就是管家婆么?” 顾天涯还没有开口说话,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小寡妇的声音,那小寡妇听着像是有些好奇,其实却隐隐带着一些醋意。 她吃醋的原因很简单。 管家婆,管着整座驿站的钱粮和收支,说白了,就跟一家之内女人负责掌管财产一个意思。 再联想到顾天涯将会帮着牛老四管理驿站的所有正事…… 女战神的心思昭然若揭。 她根本不是想当驿站的管家婆,她分明是要当顾天涯的管家婆。 难怪小寡妇会有醋意,故意用好奇的声音戳穿提醒。 可惜顾天涯还没来得细想,忽然旁边再次传来一个声音,但见牛老四杵着大脑袋凑了过来,瓮声瓮气道:“管家婆啊?那可好呢!能管钱,能管家……” 他一脸憨憨的夸着人,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忙脸色一变,很是郑重的对着女战神道:“不过俺得跟你说说,俺牛老四可不会胡乱娶妻,俺家将军早就跟俺说了,他已经给俺物色了一个好媳妇,过不几天就给俺送来,让俺牛老四也能成个家,你这女子虽然长得怪好看,可你不能成为俺的管家婆。” 憨傻之人,毫无心机。 心里想着什么,他就会说什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憨里憨气,任谁都能听出乃是发自赤诚,唯有女战神怔怔一呆,俏脸现出哭笑不得之色。 牛老四却以为这个好看的女子伤心失望,连忙安抚道:“你这女子,也别难受,如果你实在想找个男人过日子,那俺可以把俺的兄弟介绍给你。” 说到这里,突然一把拉过顾天涯,献宝一般道:“你瞅瞅,这就是俺的好兄弟。俺家将军说了,俺这个兄弟可聪明呢。俺家将军还说,让俺以后全听兄弟的。虽然俺是驿站的驿长,但是这座驿站是俺兄弟说了算……” 女战神原本被他憋得胸口起伏,几乎就要出声呵斥这个大傻子。 结果突然听到傻子要给她介绍男人,并且介绍的还是顾天涯,女战神登时一腔怒气消散无踪,甚至心里竟然还有一些小欢喜。 但她故作矜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架势,俏脸之上摆着庄重,分明言不由衷道:“其实我才不在乎什么管事不管事,我主要是得帮着臭小子管着驿站的事,男人嘛,总是粗枝大叶,不管着可不行,不管着会出事……” 这时陡然听那小寡妇开口,语气颇带酸意问道:“那如果以后天涯兄弟升了官,要去别的地方当官怎么办?” 女战神对所有人都是语气平和,唯独对村里的小寡妇们很不友好,闻言立马大声反驳,怒气冲冲道:“他能升官,我自然也跟着升官,不管他去哪里,我都跟着一起去,哪怕他去当皇帝,我也继续管着他的钱,谁若不服,先跟我吵一架再说。” 堂堂公主,竟和一个小寡妇撕闹,幸好众人都不知她的真实身份,否则绝对会跌碎一地的眼珠子。 那个小寡妇乃是穷苦出身,此时哪里有底气敢和女战神争辩,再加上村中的二婶狠狠瞪她,她只能唯唯诺诺缩了回去。 女战神顿时吐气扬眉,感觉比打胜了一场战役还要得意。 …… 经过这么一闹,所有人都知道驿站将会多出一个女管事,顾天涯沉吟半天,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 自古官场争锋,都需身后有人,驿站虽然算不得正式官场,然而毕竟算是踏入了官场半步。 以后迎来送往,终归要和官场之人打交道,而一旦和官场之人打交道,不免就会滋生出各种利益纷争。 既然要有纷争,那就得有后台。 恰好‘小姨’乃是那位公主的闺蜜,有她待在驿站之中说不定能收奇效。 这事细细一想,绝对利大于弊。 顾天涯突然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对着牛老四微笑一下,道:“牛四哥,您觉得冷不冷?如果觉得还能撑住,那么兄弟有些事情想跟您商量商量!是关于驿站建造的事,须得好好规划才行……” 这话说的十分谦恭,并不因为牛老四脑子不好而轻视,相反很是恭敬,分明带了请示的味道。 牛老四明显很是开心,咧开大嘴憨厚直笑。 这憨傻汉子使劲拍着胸口,不断表现自己道:“兄弟你看看,俺可壮着呢!不怕冷,冻不着。” 顾天涯点了点头,又把目光看向院里院外的兵卒们,再次道:“兄弟们冷不冷?能不能撑得住?” 百十个兵卒嘻嘻哈哈,举着火把道:“这点寒冷算个什么?北边的边境才叫冷。顾家兄弟,你不用在乎大家,咱们都是军中老卒,一整夜不睡也无所谓,倒是你,身板子有点弱啊,不如你去屋里坐着,烤着火盆暖和暖和。” 顾天涯郑重摇头,沉声道:“哥哥们挨冷受冻,我这个做兄弟的怎能去烤火?” 兵卒们怔了一怔,看向顾天涯的目光忽然多了一层亲切。 反倒是女战神这时有些歉疚起来,突然轻轻一扯顾天涯的衣角道:“要不,明天再议事?天太冷,你可不要冻坏了。” 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士卒们也不能冻坏了。” 然而顾天涯却突然豪气生出,陡然轻笑出声道:“既已挨了冻,不能白挨冻,虽然这天气很冷,但是大家的心里都热着,既然所有人都盼着驿站,那咱们就早一点开始建造这个驿站……” 说着猛然起身,目光赫然看向屋子方向,大声道:“娘亲,今次可得求您帮帮忙了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唯有女战神目光轻轻在闪,依稀是在暗暗猜测着什么。 她隐隐记起来,顾天涯好几次跟她说过,无论读书识字也好,还是各种见识也罢,似乎都是顾天涯的娘亲所教,所以顾天涯才会懂得比别人多。 第32章 【顾天涯的梦想和愿望】 就在众人的好奇目光中,顾天涯的老娘走了出来。 左手之中,拿着一个盒子。 右手之内,同样也拿着一个盒子。 左手拿的那个盒子很小,大约只有成人的拳头般大,整个盒子四四方方,看起来像个比较规整的四方体。 至于右手所拿的盒子,则是用木料打造而成,盒子也不算太大,约莫能放几本书。 只见老娘一路走过来,双手同时把盒子递向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轻轻叹了一口气,仿佛依依不舍般道:“这都是你父亲留下的东西,你以后可得省检着使用……” 顾天涯父亲留下的东西? 女战神的两只小耳朵瞬间支棱起来…… 可惜,顾天涯的老娘再没多说什么。唯见顾天涯郑重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孩儿从不糟蹋东西。” 说着,把两个盒子接在手中。 女战神满心好奇,忍不住把一颗小脑袋凑了上去,她一双眼睛眨呀眨呀的瞅着左边那个盒子看,发现上面写着一行奇怪的字。 四四方方,应是汉字。 偏偏写法古怪,总觉得似是而非。 女战神努力看了半天,最终也只能认出其中一个字。 那个字,念‘粉’。 ‘粉’字的后面还有一个字,看起来像是个筆画的‘筆’字。 两个字恰好一前一后,连贯起来应该念做‘粉笔’。 “粉…粉笔?”女战神迟迟疑疑的念出了声,小脑袋里全是一无所知的迷糊。 她除了这两个字能够认出,其它几个字完全不认识,明明看着像是字,偏偏双眼一抹黑。 她忍不住伸手想去触摸,眼睛里闪烁着无比好奇,再次磕磕巴巴念了一次,道:“粉…粉笔?” 顾天涯在一旁笑起来,点了点头鼓励她道:“对,你念的对,这两个字,正是念做粉笔!” 女战神顿时眼睛一亮,急忙又探了探小脑袋,她眼睛眨呀眨呀的看着小盒子,急不可耐问道:“这上面还有字?可惜我全都不认得,你认不认的?告诉我念什么!” 顾天涯似乎并不迟疑,张口直接念给她听,道:“广东国营粉笔厂。” 女战神双眼明显带着迷茫,满头雾水道:“什么意思?” 顾天涯这次迟疑起来,好半天后才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我娘不愿说。” 他说着看向老娘,目光之中明显带着眼巴巴的期盼。 女战神心中微微一动,连忙也看向顾天涯的老娘,可怜巴巴帮着哀求道:“您给他说一说好不好,我感觉他心里很渴望知道。” 可惜顾天涯老娘摇了摇头,温声笑道:“等他长大以后再说吧。” 女战神登时一呆,下意识道:“天涯已经十八了啊,十八岁还不算长大吗?” 结果老娘仍是温声一笑,再次道:“没成家呢!没立业呢!你们不用求了,这事没得商量,他什么时候能让我抱上孙子,我什么时候才把一切告诉他。现在,不行。” 这番话虽然说的很是温和,然而语气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坚定,顾天涯明显很是失望,不过仍旧点了点头,一脸恭顺道:“好吧,我不逼您。什么时候让您抱上孙子,什么时候您在告诉我一切。” 然而女战神却是个急性子,几乎脱口而出道:“想抱孙子还不简单啊?我明年就能生个大胖小子……” 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意识到四周全是人,登时小脸红的宛如火烧,霎时间变的又羞又臊。 她猛然像个鸵鸟一般,死死低下自己的小脑袋,支支吾吾努力辩解道:“我…我刚要的意思是说,我这个做小姨的…身为…身为他的长辈,明年会帮他把关,让他娶一房媳妇,然后,他媳妇给他生个大胖小子,嗯嗯嗯,就是这样,我就是这个意思,我这样说你们信不信?” 解释半天,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变成蚊子哼哼一般,因为这个辩解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脸蛋更加涨红,恍惚间只觉得周围众人似乎都在暗暗偷笑她,无比羞臊之下,陡然急中生智,连忙抬头看向顾天涯,转移话题问道:“这两个盒子是做什么用的?” 两个盒子做什么用的? 顾天涯被她这么一问,顿时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他连忙也收敛起各种心思,掀开左边那个小盒子道:“这里面装的乃是粉笔,可以很方便的书写和涂擦,以前我娘教我读书写字的时候,用的就是我爹留下的这些粉笔……” 他说着站起身来,走到小院的一处篱笆墙边,只见篱笆墙上挂着一块黑漆漆的木板,他拿着粉笔在木板上轻轻画了一道。 顿时,黑底白划,格外分明。 这时他才仔细解释起来,笑着道:“今晚咱们需要商量怎么建立驿站,光凭口说很难让大家有个直观的印象,所以我才求助我娘,让她拿出粉笔让我用。”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抬手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方框,再次笑着道:“你们看,我先画了一个方框,这个方框做什么用呢?咱们可以把它看成是驿站的大门……” 说着,又是一停,然后再次拿起粉笔,顺着方框两侧各自画了一条白线,又笑道:“大家再看看这两条白线,可以看成是驿站大门两旁的两道院墙!” 一个方框,代表大门? 两条白线,代表院墙? 众人目光盯着黑板,努力理解着顾天涯的意思。 顾天涯又道:“画完了大门和院墙之后,接下来就可以再画各个房屋,通过一笔一笔的勾画,能够让大家看到驿站将会建成什么样子,如果感觉哪里有所不妥,直接擦涂之后改掉,大家是不是觉得这个办法很方便?是不是很适合所有人一起讨论着涂改?” 众人至此方才恍然大悟,个个都把目光盯着那块黑板,人人啧啧称奇,感觉很是新鲜。 牛老四摸了摸脑门,当先一个开口道:“俺想建立一个马厩,不知道可不可以?”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既然是驿站,当然得有马厩,马厩不但要建,而且还得建的很大,牛四哥的提议很好,小弟先把马厩的位置标出来。” 他说着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的一处画了个方框。 那个方框虽然画的极其简单,然而众人不由自主的都把方框看成了马厩,牛老四裂开大嘴直笑,满脸欢喜道:“这个马厩不错哩,建的位置距离大门不算远。” 忽然一个兵卒跟着开声,小心翼翼问道:“咱们以后需要常驻驿站,是不是应该建立一些营房?” “自然需要!”顾天涯连忙点头,鼓励一句道:“这位大哥提的意见很不错,咱们的驿站规划又进了一步。” 那个兵卒顿时也裂开大嘴,感觉自己竟然也有了出风头的机会。 有这么一个人带头,其他兵卒登时眼热起来,于是转眼之间,七嘴八舌都开始出着主意,然而顾天涯这次没有立刻听从,而是选择站在那里静静的听着。 他对于驿站的规划早已胸有成竹,并不会完全听从这些兵卒的建议,所谓商讨,其实只是想听听大家的想法以便查漏补缺而已…… 可惜这些兵卒见识太浅,难以提出太好的建议,所以最终还是得靠着顾天涯自己,兵卒们的建议完全没有超出他的构想范围。 但他仍旧静静的听完了所有建议,直到所有人全都说完之后才开始再次动笔。 首先,他画了一排小方框,代表房屋。 其次,他画了又一小排方框,代表集市。 最后,他不断写写画画,画满了一整块的黑板,一边画着,一边解释着,渐渐地,整座驿站的格局清晰展现,人人脸上都显现出期盼的神采。 夜很深了,天更冷了,然而所有人全都感觉心里有一团火,恨不得早早把这座驿站建造起来。 说到建造,就得有人手。 这时顾天涯终于语气一转,说出了他的另一个目的。 他轻声道:“此座驿站,将要驻兵百人,拥有良田千亩,将会影响周边五十里,所以这个工程将会很大,光凭我们这些人肯定不够,所以,需要雇人来帮忙。” “顾家兄弟,咱们自己能干!”兵卒们立马吆喝起来,积极表态道:“压根不需要雇人,咱们自己就能把驿站建起来。顶多也就是辛劳一些,但是比打仗可要轻松多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点点头表示认可,但他的意思仍旧不改,继续道:“能建起来,但会很慢,倘若选择雇人的方式,那么将会是另一种速度。” 昭宁忽然开口,略显迟疑道:“你想雇谁来帮忙?” 这话听起来像是好奇,其实是在帮着顾天涯找台阶。 顾天涯看她一眼,轻轻吐出两个字道:“穷人!” 这两个字虽然吐字很轻,然而顾天涯说的却很坚定,他目光缓缓看向夜空,仿佛喃喃般道:“不止建房需要雇人,其它地方也要雇人,比如驿站的那一千亩,开垦和耕种都需要人手,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能让许多人挣到过冬的粮食……” 他像是在憧憬未来,满脸都现出幸福的神色。 他似乎越想越是兴奋,渐渐变得激动起来,一脸欢喜道:“你可以想象一下,这一次的机会将会有多少穷人跟着受益,咱们雇佣他们来干活,每天可以发给铜钱或者粮食,他们挣到了钱和粮食之后,就能养活一家老小不会饿死,多好啊,昭宁说对不对,这事多好啊!” 他欢喜的说着,语气充满了兴奋,他双手下意识攥住昭宁的手,不断的道:“从此以后,咱们再也不会看到阿瑶母亲那种惨事,大冷天里活活的饿死在家里,咱们再也不用看到四嫂那样的人,强忍着饥饿去干活累死在沟渠,昭宁,昭宁,你想象一下啊,这事多好啊……” 第33章 【公主也有艰难和苦楚】 昭宁目光柔柔,静静的听着他的憧憬,直到好半天过去之后,昭宁才轻轻开口道:“若是雇人做工,你准备给多少工钱?” “十五文怎么样?” 顾天涯几乎脱口而出,很是振奋道:“不论男女老少,也不论是否成年,只要雇来给驿站做工,一律按天发给十五文钱。嘿,十五文钱,可以买到五斤粮食,足够一家人吃喝一天了,足够一家人吃喝一天了。” 昭宁的脸色不知为何有些僵硬。 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再次开口,语气隐约竟是有些艰难意味,轻轻道:“我记得密云孙氏雇人做工,成年男子才给十文钱一天,若是妇女和老弱,只需要三文钱便可。” 顾天涯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昭宁。 他忽然放开攥住昭宁的手,语带苦涩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昭宁同样也是一怔,不知道顾天涯什么意图。 却见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开口道:“去年之时,同是寒冬,隔壁刘家村有一户人家,断粮断炊两日有余,家中有四个未成年的孩子,能干活的却只有母亲自己,凭着母亲一人做工干活,根本养不活四个孩子,所以便决定卖掉自己,换到钱财给孩子买粮!” 昭宁忍不住‘啊’了一声,眸子之中显出同情之色,下意识急问道:“她把自己卖了多少钱?足够养活她的孩子吗?” 顾天涯突然眼圈泛红,接着讲道:“恰好有个范阳的富商带着车队要去长安,途径密云县城的时候车队稍作休息,那女人苦苦哀求商队买下她,双方谈好了,售价三百文钱,眼看就要交易成功,不曾想,孙氏的孙四管事突然出现,冷笑说,这女人在我家做工之时,一天只需三文钱便可,言下之意无非是说,穷人急着用钱救命,可以狠狠压价买下她……” 昭宁忍不住又‘啊’了一声,眼中陡然生出怒火,骂道:“这个孙四真该死。” 顾天涯苦涩叹息,继续道:“自古商人逐利,那个商队听了孙四的话后,便开始狠狠压价,只愿意出五十文钱买下女人,那女人苦苦哀求之后,最终还是只能卖了自己,十数日之后,四个孩子再次陷入饥饿,死绝……” 这个故事,其实不能算是故事,因为整个河北道出现过很多次,所以这个故事乃是真真正正的现实。 昭宁不是那种傻笨的女子,她能听懂顾天涯为什么要和她讲这个故事。 故事里,孙氏的孙四管事冷笑对着商队说:这女人在我家做工之时,一天只需三文钱便可。 而刚才,她曾对顾天涯说:孙氏雇佣百姓们干活,妇女和老弱只需三文钱便可。 顾天涯这是用这个故事告诉她,她这么做会的结局会和孙氏一个样。 不管是出于有心还是无心,结局都是在害死那些穷人。 …… 顾天涯讲完故事之后,目光静静的注视着昭宁,好半天过去之后,忽然道:“这个故事,你应该听懂了吧。” “我懂!” 昭宁毫不迟疑点头。 但是她的神色仍旧很不好。 她似是踟躇良久,忽然轻轻开口道:“你的故事,我懂,你想借着建造驿站的机会救济百姓,我也懂,但是,但是……” 她再次迟疑一下,终于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开口解释道:“但是有件事你也许还不知道,驿站的设立并不像你想象那般简单,朝堂上并不会拨给款项,需要娘子军自己出钱。” 自己出钱? 不是朝堂给钱? 顾天涯登时呆住。 昭宁似是十分歉疚,小心翼翼看他一眼,轻声又道:“我闺蜜的娘子军虽然坐镇一方,但是军中并无多少资财可以耗费,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顾天涯有些紧张。 昭宁叹了口气,目光有些躲闪道:“朝堂上的意思,是允许娘子军可以使用徭役。” 顾天涯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徭役! 这是穷人最怕听到的一个词。 什么是徭役? 徭役就是让老百姓免费干活。 自古至今,历朝历代,徭役一直都有,并且还是强制性的。 修长城的时候,累死了多少人? 挖运河的时候,又累死了多少人? 老百姓本就难以赚到吃喝,每年还得强制性的参加各种徭役,年复一年,挣扎度日,永远看不到希望,只能一辈一辈的当牛做马。 直到累死了,才算是解脱。 …… 昭宁看到顾天涯脸色苍白,顿时心中万分难受,她伸手下意识去攥顾天涯的手,很是歉疚的解释道:“乱世刚平,朝堂新立,国库一直都很空虚,根本不愿意担负这笔钱款,此事真的很难办,就算我那位闺蜜据理力争也没有用!” 她微微迟疑一下,忽然硬着头皮再次解释道:“哪怕她亲自去一趟长安城,哪怕亲自参加早朝去和大臣们争吵,最后的结局仍旧不会变,朝堂上不会拨出钱款给我们……” 这话,已经隐隐有泄露自己身份的危险了。 可惜顾天涯哪里有心思留心这个,此时他满脑子都在想着徭役两个字。 他双目像是失去了焦点,呆呆仰望着天空,口中不断喃喃的道:“不给钱,用徭役,不给钱,用徭役,这岂不是说,我的一番好心,反而办成了坏事?我原本想借这个机会,让大家能够赚到一口吃喝,结果,反而让他们雪上加霜,若是饿死了人,若是饿死了人……” 昭宁见他如此,心中只觉一疼,这位大唐第一女战神陡然定下决心,伸手使劲握住了顾天涯的手,大声道:“咱们不用徭役,咱们按你说的去雇人,专门雇穷人,全都给吃喝,要让他们挣到过冬的粮食,要让他们不会冻死和饿死。” 然而顾天涯仍旧脸色苍白,双目毫无焦点般的喃喃道:“这不可能的,咱们没这个本事。” 昭宁大声道:“怎么不可能?我有的是本事!我可以卖掉自己的私产,去找世家换取大批的粮食,我的私产很值钱,任何一个世家都想买,顾天涯,你抬起头来,你看着我,你记住了,我,昭宁,为了你的心愿,为了你的梦想,我就算卖掉自己的所有田产,我也只会觉得无比心欢……” 这番吐露心声,听的人人侧目,然而顾天涯却仿佛五雷轰顶,似是突然被人点醒一般,陡然大叫道:“我想到了,田产,哈哈,田产,昭宁,咱们有办法了!世家侵占前朝田产,娘子军可以找他们罚钱,只不过,干这事必须得有足够的勇气,毕竟,这是要去触动很多个世家的利益……” 昭宁先是怔怔,随即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突然轻声道:“我那位闺蜜,最不缺的就是勇气。” 她有兵权! 第34章 【世家为什么招人恨】 为什么会说世家侵占前朝的田产? 这件事,出身顶级豪门的昭宁能懂,但是,在场的兵卒们肯定不太懂。所以顾天涯觉得应该给大家解说一番,免得让人误会了他想要怂恿娘子军去作恶。 他目光缓缓看着众人,朗声开口道:“自古以来,历朝历代,世家把控知识传承,掌握着纸笔和口舌,通过这些手段,不断发展壮大,在传承和壮大的过程中,为了保证家族子弟的读书习字,他们需要耗费无数的资财,所以也就必须不断的赚取资财。”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有句话说的好,日进一文,强过坐吃山空,哪怕再怎么巨富无比的世家,也不敢让自己的家族只出不进,他们要想保证家族延绵不绝,就得不断的开辟资财之路,那么,兄弟我现在考一考大家,假如你们成为了世家的掌舵人,你们觉得这世上哪种办法最容易让人暴富?” 这问题与其说是在考大家,其实不如说是他在给兵卒们进行引导和提示。 可惜,他高看了娘子军兵卒们的素质。 自古燕赵之地,多有慷慨悲壮之士,这话若是往好的方面想,那么可以理解为燕赵之地比较容易出英雄豪杰。 但若是往实际情况分析,其实是在说燕赵这个地方的人性格比较彪悍。 历朝历代以来,这一片地域出现的土匪和巨寇最多。 娘子军的这些兵卒,很多都是山中匪寇的出身,虽然现在从良当了兵,但是骨子里还是存在着匪性。 顾天涯竟然问他们哪种办法最容易暴富? 呵呵! 这简直是撩到了众人的爽点。 只听一个兵卒哈哈大笑,满脸兴奋道:“何以解忧,唯有暴富,想要暴富,开山劫路,啊哈哈哈,顾家兄弟很不错嘛,想不到你看起来文绉绉的一个小少年,结果竟然是个同道中人,啊哈哈哈,不错不错,真的很不错!” 这个兵卒尚未说完,又有一人大笑着凑过来,同样满脸兴奋,双眼都在放光,只见他一把抓住顾天涯的胳膊,哈哈狂笑道:“来来来,咱们哥儿俩以后好生亲近亲近,哥哥我名叫燕九,以前惯用的口头禅叫做此山是我开……顾家兄弟,你快点说说,你是不是想让咱们去抢?这个办法却是能够让人暴富。” 就连一脸憨厚的牛老四,此时也把大脑袋凑了过来,憨憨说道:“拦路抢劫,可好可好了……” 顾天涯面皮抽搐不断。 在他旁边,昭宁似乎连耳根子都羞的发红,女战神生怕被顾天涯察觉,悄悄往旁边退了好几步,像个鸵鸟一般躲藏起来,只觉得满脸都是火辣辣的烧。 她很难想象若是有一天自己揭破身份,顾天涯那时的表情将会是何等惊愕,恐怕到了那时之后,自己在他眼中再也不是巾帼之姿的公主,而是,大唐北地最为彪悍的女土匪头子。 “这群夯货,回头挨个收拾……”昭宁恨的牙根痒痒,恶狠狠的用目光扫视着这些兵卒。 尤其是叫燕七的那货,竟然教唆我家天涯去学此山是我开?这个事,本公主先记下了,回头绝对让你知道知道,为什么我能成为你们的头儿。 女战神躲在角落里暗暗发狠,已经将这群兵卒全都记在了小本本上面。 反倒是顾天涯这时像是想通了什么,突然笑着对兵卒们摆了摆手,道:“刚才诸位哥哥的回答,勉强也算接近了答案,世家聚拢资财的手段,说白了其实也是抢,只不过,他们抢的手段比较狠……”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稍微变得快速,再次道:“咱们刚才说过,世家想要保证传承不断,就得保证家族的资财不断,天下间的财富都是从何而来呢,我认为所有钱财皆是由土而生,比如商贾经商,所售货物出自土中,桑麻铜铁,都是土里生出的资财……土是什么?土就是咱们脚下的这片地,所以世家想要保证资财不断,最重要的一个办法就是不断获得田产。”(作者画外音:古代是土地经济) 他再次停了一停,继续又道:“世家对于土地的渴求,简直是沁入骨子里的一种癫狂,若是生平盛世之时,他们会拿钱拿粮去买,虽然期间也会夹杂着一些见不得的手段,但是毕竟还要守着一个冠冕堂皇的底线,如果到了乱世之时,那他们的手段可就狠多了……” “你说的是抢?”那个兵卒燕九忍不住接口,这货还是念念不忘的想抢。 幸好顾天涯已经知道了这些人的秉性,自然也就不会对他们过多苛责,反而点点头道:“不错,确实是抢!” 他语气忽然变得低沉,缓缓道:“我为什么会说世家侵占了前朝的田产?是因为此乃我这些年亲眼所见所闻。比如十里之外的密云县城,便有一个号称密云孙氏的世家,自从隋末大乱开始,这个家族一直在抢占土地,河北道兵患多年,经常会有某个村子遭遇战乱,百姓们没有能力抗衡兵灾,也许只是一个夜晚就被屠戮干净,每当这个时候,土地就成了无主的财产……但是,仅仅等到第二天的时候,这些无主的土地忽然又变得有主了,而这些土地的主人,全都是那个密云孙氏……” 这话,分明有着很深很深的暗示。 在场的兵卒们虽然见识不高,但是并非人人都是傻子,有人已经听出了顾天涯的暗示,忍不住皱眉深思道:“村子一夜之间被屠,土地成了无主的田产,然而只需要一夜之间,土地就变成了孙家的财产,这岂不是说?这岂不是说?” 突然好多人全都恍然大悟,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岂不是说,孙氏在借助兵灾掠夺土地。”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何止是借助兵灾,完全就是他们在煽动,只要密云孙氏看中了哪个村子的土地,立马就会怂恿兵匪们相互攻伐,然后趁乱取食,成片成片的占有田产。” 他说到这里突然一停,目光看向躲在一边的昭宁,轻声道:“你心里也许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我们村子竟然没有自己的土地,哪怕是用来下葬的一点点坟田,也需要低声下气的去找孙氏买……现在,我告诉你答案,原因很简单,我们村子想活命!” 昭宁何等聪明,闻言顿时明了,她俏脸若有所思,同样轻声道:“献出土地?保住村庄?” 顾天涯重重点了点头。 他目光下意识的转向了自己娘亲。 村里的那些寡妇们也都看向了顾天涯娘亲。 昭宁心里微微一动,忍不住也看了过去,吃惊道:“莫非竟是您的主意?” “是老身!”顾大娘缓缓点头,叹息道:“顾家村的不但靠近大河,而且在东南不远处还有湖泊,背面依靠山川,前面却有官道,村子处在中间地带,这一片土地实在太过肥美,老身的丈夫临走之前跟我说过,土地肥美丰裕,盛世之时是福,但若处在乱世之中,则是祸……” 老娘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再次探口气道:“那段年月,真是吓人啊,老身眼瞅着周围几个村子被人屠了,好些个熟人都在一夜之间没了性命,我知道,我们村子很可能也会是这种命,所以老身和村里几个老人商量,大家一起求上了密云孙氏的门,廉价卖地,一亩一文。” 廉价卖地,一亩一文! 这几乎和白送没有任何区别。 然而换来的却是顾家村能在乱世之中苟活着。 这时顾天涯接过话茬,沉声道:“我们村子的这种情况,其实在整个河北道都很常见,甚至,不止河北道,放眼整个中原,恐怕都是如此,因为天下各处都有世家,世家在乱世之时必然会疯狂掠夺土地,想要掠夺土地,屠村的办法最好。”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也许除了屠村这个办法以外,他们偶尔也会花点小钱去买那些撑不下去的穷人土地,即便花钱,也会很少,几乎和硬夺一般,强逼着穷人不得不卖。” 昭宁一脸若有所思,轻轻道:“就像是你不久前给我讲的那个故事,隔壁村子那个女人自己把自己卖了五十钱,明明她能卖到两三百文,然而为了给孩子买粮只能被人压价……”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世家买地之时,用的也是这个办法,穷人们撑不下去了,只能拿出土地售卖。” 他看了一眼昭宁,随后把目光看向在场的兵丁,沉声道:“煽动兵灾,屠村掠地,趁着乱世,压榨穷苦,世家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得到土地……事实证明,他们确实做到了,但这是一种侵占,是一种血淋淋的侵占,这些土地原本都是有主人的,就算大唐建立也应该属于百姓,结果却饱了世家,他们每一口喝的都是穷人血。” 他稍微停了一下,猛然语气变得坚定,大声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替穷人讨回这笔债,既然世家喝百姓血而肥,那么咱们就去刮下他们身上的肉,所得钱财,用于雇佣百姓,天道有轮回,世事终有报,他们欠下了百姓的因,自然也需要偿还百姓的果,我今晚之所以给大家说这么多,无非是想告诉大家一个道理,我们也许会使用强横的手段,也许会在这个过程中蛮不讲理,但是我们做这件事的初衷问心无愧,因为我们不是为了自己掠财富而肥……” “好!”兵卒们齐声一喝,人人血脉喷张,仿佛胸膛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火热,几乎就要压制不住喷薄而出。 他们以前是匪,后来被娘子军收编为兵,可惜打了半辈子仗并不知道为什么而打,今晚这一刻才忽然觉得人生有了意义。 兵者,乱世之时,伐也。 若是盛世之时,则如何? 保也! 保一方平安,庇百姓请命,这就是保家卫国,这才是兵者的本意。 时,大唐武德六年,冬,河北道偏远之处小村,有少年第一次尝试引导他人,向一群匪寇出身的兵卒讲述家国道义。 人生路无尽,引者当为先。 这才应该是做官的真谛。 …… ……等会还有一章,开启第一个隐秘 第35章 【老爹留下的各种奇书】 “你准备怎么做?” 昭宁忽然开口,轻声道:“娘子军虽然坐镇北方,然而世家同样不可轻碰,毕竟现在朝堂已经建立,有些规矩还是需要遵守的。” 她说着迟疑一下,像是隐隐有些犯愁,再次轻声道:“偏偏世家最擅长规矩之下的争斗,娘子军在这方面恐怕不是对手。” 顾天涯哈哈一笑,突然抬手敲了敲身边的黑板,然后,他另一只手举起第二个盒子,道:“此前,我问娘亲要了两个盒子,其中一个盒子,装的乃是粉笔,粉笔主要是用来给大家勾画驿站的简略图,方便大家能够直观的了解我们的驿站,至于第二个盒子装的东西,恰可以让我们找到消灭世家的手段。” 他说的是消灭,而不是说的对付。 消灭这个词,简直不敢想象,世家势力何其庞大,几乎拥有左右天下的力量,大唐皇族曾经也是世家,否则也不可能在乱世之中逐鹿天下。 这样一种强大的存在,顾天涯刚才竟然用了消灭这个词。 昭宁先是一呆,随即眉头微蹙,下意识道:“这怎么可能,世家是消灭不了的。” 哪知顾天涯却神秘一笑,突然抬手把盒子举到她的眼前,道:“不信的话,咱们打开看看。” 昭宁心中生出无比好奇,忍不住道:“好,我正要看看。” 顾天涯也不拖拉,干脆利索的打开了盒子。 打开之后才发现,原来里面装的全是书,入眼所见,第一本像是个册子,封面之上写着一行小字,字体仍旧是昭宁看不太懂的那种。 昭宁眼睛眨了几眨,忽然对顾天涯道:“这些字真的挺古怪呢。个个似是而非,读起来很是吃力,十个字里面,我有七八个都不认识。” 顾天涯心知她已生疑,笑着道:“按照我老娘的说法,这是我老爹自己创造的简化字,我娘说我爹性格太懒,所以专门创造便于书写的简化字,你难道没有发现吗,这些字的笔画全都比较少……” 他说这话之时,语气很是自然,显然乃是从小就听母亲这么告诉他,所以早就已经习惯了这个说法。 然而昭宁听了之后却是一脸肃然起敬,郑重道:“竟然能够创造文字,你父亲绝对是个饱学之士。” 顾天涯微微一怔,不知为何突然点了点头,也郑重道:“这话倒是很对,我爹确实如此,他的学识简直犹如瀚海,恐怕我这一辈子是学不完了。你是不知道啊,我每天要学多少东西,嘿,《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物理》,《化学》,我爹留下了无数书籍,全由我娘逼着我学,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外加经商处世之策,不管有用的还是没用的,我娘天天都得逼我学……” 昭宁听得眼矛金星,只觉得这些学问她一个也没听过,要知道她可是皇族出身,李家以前乃是顶级豪门,想不到竟然还有不知之处,这世上的学问果然犹如瀚海。 这时顾天涯已经拿起了第一本册子,念给她听到:“《乱世之局,装逼手段》!” 念完之后,顾天涯自己也好奇起来,显然这个盒子里装的书籍他也没有读过,所以脸上显出了兴致颇深的神色。 他急急翻开册子,开始粗略阅读,结果读了几页之后,脸色渐渐哭笑不得。 昭宁在一旁看的好奇,忍不住也把小脑袋凑了上去,哪知入眼刚好看到一段话,赫然竟是用繁体字迹写成的。 只见那段字写道:“儿子啊,别信这一套,乱世之局如果装逼,绝对会被狠狠打脸,你老爹我原本不服,结果装逼输了一切,这本书屁用没有,赶紧扔到火里烧了吧……你娘既然能把盒子给了,想必现在已经是乱世结束的时候,老爹建议你去看看后面几本书,那里面记载的东西才有用。” 这段字乃是使用了繁体书写,所以昭宁也能辨认出来,她脸上写满了好奇,感觉顾天涯父亲肯定是个古怪的人。 顾天涯脸色有些尴尬。 他趁着昭宁好奇的档口,手疾眼快收回了这本书,然后,拿起了第二本。 这本仍旧是个册子,封皮之上同样印着那种简化过的字。 “《世道刚平之时,发财暴富三千招》!”顾天涯脸皮抽搐几下,手疾眼快的再次收起这本书。 再找下一本。 “《厚黑术》,备注:慎学,此书涉及帝王心术。学之无益,可能招来杀身之祸。”顾天涯登时一呆,连忙又要收起来。 哪知昭宁这次手疾眼快,一把将书籍抢夺过来,嘻嘻笑道:“这本先放在我这里,将来我让孩子们学学……”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道:“你发什么疯?这种东西岂能是普通人可以学的?再说了,你连结婚都不曾结婚,现在竟然就开始想着孩子的事?疯了吧你,快还给我。” 可惜昭宁完全当做听不见,猛然把册子直接塞进了怀里,目光使坏般盯着顾天涯,狡黠道:“有种你抢回去啊。” 顾天涯被她气的直发愣。 昭宁却不管他的反应,突然自己伸手从盒子里一下子拿起了两三本书,问顾天涯道:“这几本书写的是什么?”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一下心中的无奈,他抬眼看向第四本书,忽然面色先是一喜,道:“《消灭世家的步骤》。” 狂喜之下,紧跟着看向第五本,急急念道:“《经济战术的威力,可以让世家去死》。” 然后还有第六本,再次念道:“《打破知识垄断之术,动摇世家传承根基》” 顾天涯大喜出声,一把抓住昭宁的手,笑道:“这三本书,绝对是咱们要找的。” 然而昭宁这时却一脸好奇,目光眨呀眨呀的看着盒子底部,忽然指着里面的一大摞纸张问道:“这些是什么?为何不是书?” 顾天涯微微一怔,下意识去看那些纸张。 也就在这时,忽见顾大娘伸出手来,夺过盒子道:“这些秘方和图纸,暂时还得留存着,除了一份建筑图纸以外,剩下的以后再来找我拿。现在若是给你们用,可能会起到相反的用途,说不定,会有杀身之祸。” 说完之后,从盒子里抽出一份图纸,剩下的全都收了起来,盖上盖子抱在怀中。 顾天涯和昭宁同时愣住。 昭宁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小声开口,道:“我出身顶级豪门,身后靠山很硬,难道连我也不能用吗?难道连我也会有杀身之祸吗?” “会!” 顾大娘语气很坚决,郑重道:“以后能给你们,现在暂且收着,等到可以使用的时候,才找我拿!” 说完话后,忽然伸出手来,对昭宁又道:“还有那本《厚黑术》,这东西学了有害无益,你别拿着了,交给我继续收着。” 昭宁迟疑一下,似是想要辩解,但是迟疑之后,最终还是掏出了那本书,有些依依不舍道:“其实这个我拿着挺好的。” 可惜顾大娘根本不听。 这时顾天涯轻轻吸了口气,温声对老娘道:“您既然心里有着担忧,那么儿子就听从您的安排,不让我学的东西,我肯定不会去学,不让我碰的物品,我保证不会乱动。” 顾大娘点了点头,同样温声道:“顾儿,娘是为了你好。” 顾天涯满脸恭顺,答应一声道:“孩儿明白。” 顾大娘像是松了一口气,忽然又道:“记住了,做事之时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要以为有了你爹留下的书籍,你就能够小觑这个世上的任何人,尤其是那些世家门阀,他们的手段毒着呢……” 顾天涯再次点头,脸上却现出微笑,轻声道:“娘亲但可放心,孩儿肯定会谨记咱家的家训,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才出手。这次只是稍微和世家碰触一下,主要是弄点钱粮建设驿站,虽然会让对方肉疼一些,但却不会触动他们的底线,所以,危险不大。” 老娘这次像是终于放心了,抱着盒子缓缓走回了屋中。 昭宁在一旁听完他们娘俩对话,忽然把小脑袋凑到顾天涯脸前,很是好奇道:“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才出手?这就是你家的家训啊,是不是以后所有的家人都得遵守它?” “那是自然!”顾天涯毫不迟疑。 昭宁顿时犯愁起来。 她是个说打就打、说杀就杀的性格,这以后若是需要遵守家训可该咋整啊。 怕是得被憋死。 然而顾天涯却没有注意到她脸上的忧愁,此时顾天涯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去搞钱。 搞世家的钱。 这等于是剜人家的肉,这件事干起来肯定很难。 …… 老爹虽然留下了所谓的‘秘籍’,然而书籍毕竟属于纸上谈兵的东西,真正想要灵活运用施展出来,必须得是融会贯通才有可能。 幸好顾天涯从小接触的知识就和大家不一样。 这次找世家搞钱,只算是稍微碰触底线,惹出的抵触必然不会太大,顾天涯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第36章 【古往今来第一大怂逼】 自古,匪过如梳,兵过如篦(bi)。 讲的意思是说,盗贼土匪若是抢劫,如同梳子在所过之地梳了一遍,虽然够狠够毒,但是梳子毕竟还留有缝隙,所以勉强能有漏网之鱼。 兵丁则不一样。 如果兵丁祸乱一方,那会像篦子一般犁地三尺,篦子是什么呢?篦子是一种比梳子更为紧密的工具,这玩意还有一个名字叫做‘密齿梳’,单从名字就能想象出它的缝隙有多小。(作者画外音:80年代左右,生活在农村的小伙伴应该还有印象。) 篦子一般用来清理头皮和虱子,来回刮上几次之后保证毫无残留,用篦子形容兵丁祸乱,简直是再贴切不得的一个词汇。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兵卒和军队,实乃这个世上最为两极分化的一种存在,若是掌兵之人用之为正,兵卒和军队便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脊梁,若是掌兵之人用之为恶,那么兵卒和军队简直是地府爬出来的催命阎罗。 世家正是因为在乱世之时勾结乱兵,所以才能大片大片的侵吞田亩,那时的兵,为恶。 而现在,顾天涯想到的办法同样是用兵,这时的兵,应为正。 既然彼方能以兵卒之力祸乱地方,大口大口喝着老百姓的血,那么我方同样可以借助兵丁的优势,去把他们喝血而肥的肥肉刮下来。 你们强行取之于民。 我们便讨回来用之于民。 这便是顾天涯想到的办法,称之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之所以想用这个办法,是因为他现在勉强也算有了靠山,不但成为了娘子军的一名驿卒,而且还抱上了‘平阳公主闺蜜’这根大粗腿。 有了这个前提,他才敢稍微动一点心思,若是搁在以前,他绝对会老老实实的躲在村子里,哪怕艰难隐忍,绝对不会出头,哪怕活的再苦再累,至少他能保证母亲活着。 顾家家训,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再出手。 机会是什么? 机会就是能够去做某件事的先决条件和承受能力。 现在,顾天涯已经有了条件和能力。 但是世家不可轻碰,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大动干戈,即便只是小小的触动一下利益,动手之前也得先把后路安排好。 这是一个稳健之人必须具备的基础。 …… 此时夜已很深,然而满院众人并未离去,大家都在眼巴巴等着顾天涯出主意,却忽然看见顾天涯拉着昭宁走向屋中。 众目睽睽之下,火把燃烧熊熊,昭宁的脸上不知为何有些发红,突然使劲抽回自己的小手,声若蚊蝇道:“大家都没走呢,你心思怎么这么急……”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顾天涯听得明显一愣,忽见牛老四等人裂开大嘴,一齐坏笑道:“就走,就走,俺们马上就走,天不早哩,顾家兄弟要拉着媳妇睡,俺们做哥哥的都懂,不耽搁你们时间。” 那个兵卒燕九甚至专门竖了竖大拇指,冲着顾天涯挤眉弄眼不断嘿嘿直乐。 顾天涯只觉脑子一懵,这才明白昭宁为什么突然脸红。 霎时之间,他脸色也红了。 昭宁突然双手捂脸,嘤嘤咛咛道:“这…这实在是太急了,我得…我心里暂时没个准备……” “你准备个屁!” 顾天涯陡然羞赧成怒,急吼吼的大叫一声,死命辩解道:“我没想去做坏事,你们却都想歪了。我拉你进屋是想找个僻静之所,找你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某些事,你们倒好,你们倒好……” 他急赤白脸的吼了几声,不知为何总觉的有些心虚,明明自己没有哪方面的心思,为什么这一刻总觉得自己犯错理亏? “莫非是因为我喊过她小姨?所以才会觉得此事大逆不道!嗯嗯嗯,肯定是这样的。” 他自我安抚半天,总算压下来毫无来由的心虚。 但他再也不敢去拉昭宁进屋,无奈只能硬着头皮重新走回院子中,直接对昭宁道:“你能不能帮我个忙,让我去见一见娘子军的掌权者……” 说完想了一想,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就是那位公主,你的闺中好友。” “见那位公主?” 昭宁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古怪。 她心中无比忐忑,同时又有好奇,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平静,然而心口仍旧砰砰乱跳。 她努力压制慌张,小心试探问道:“你要见她做什么?” 顾天涯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世家勾结兵祸,掠夺百姓田亩,而我刚才想到的讨债办法有些类同,同样也需要借助兵卒才能完成这件事,既然要借助兵卒,那就得获得娘子军的力挺,此事不管成与不成,都会触动世家利益,所以必须得到那位公主的支持,否则仅凭咱俩根本扛不住事后的报复。” 昭宁听他说的吓人,不由得语气也正经起来,郑重问道:“你想干多大?” 顾天涯迟疑一下,沉吟着缓缓开口,道:“做事应当亦步亦趋,方能保证循序渐进,咱们要去碰触的乃是世家,刚开始的时候绝对不能动作太大,所以我想先以顾家村的驿站需求作为目标,如此方才不失为稳妥行事之道。” 他说的无比慎重,脸色挂满了严谨。 然而昭宁却听的目瞪口呆,俏脸上全是古怪和无奈之色。 可惜顾天涯没有留心她的脸色,只顾着自己诉述自己的筹谋,再次道:“我已经推算过了,顾家村驿站的建设大约需要两百人,咱们自己能出动一百个兵卒,所以只需要额外雇佣一百个人便可……” 他说着停了一下,接着道:“工期大概一个月,粮食耗费并不多,若按一人一天两斤粮食计算,两百个人也才四石粮,一个月有三十天,总数应该是一百二十石,再考虑各种突发事件,以及预留存粮作为穷苦救急,顶多也只需要一百五十石粮,保证可以让驿站建设完毕。” 他再次一停,沉吟一下又道:“但是这个一百五十石粮乃是总数,实际上咱们压根不需要去向世家讨要这么多,因为咱们需要付出的粮食只有老百姓那部分,驿站兵卒的口粮则应该算在娘子军头上,自古当兵吃粮,乃是天经地义,所以咱们只需要九十石粮,便可以满足所有的开支。” 他一番长篇大论,说的乃是精打细算,几乎想到了每一个细节,甚至还预留了突发事件的储备。 这一番话说完之后,顾天涯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慎重道:“这便是我的打算,应该不失为稳妥之道,只要能够获得那位公主的支持,咱们便不用顾忌世家的反扑和暴富,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让你帮我求见她……” 昭宁听的两眼直冒金星。 这一刻她的心情可以说是无比复杂。 一方面,她开心于顾天涯的聪慧和精明,另一方面,她对于顾天涯的稳健哭笑不得。 这哪里还是稳健啊,这分明是怂的吓人。 明明已经当了驿卒,以后会有娘子军作为靠山,然而竟然还是如此之怂,昭宁简直不敢想象以前的顾天涯会怎样。 这位大唐第一女战神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有些恨铁不成钢道:“就因为九十石粮食,你就要去求见我…我的闺蜜?你知不知道整个北方有多大,你知不知道她坐镇的地域有多广?” 她越说越气,语速渐渐加快起来,道:“此次推行驿站之事,乃是娘子军的一大手笔,整个北方四个道,至少要建立三百甚至四百个驿站,结果你却为了一个驿站的粮食在这里犯怂,你竟然为了一个驿站的事情想去找靠山……顾天涯,你是不是想要气死我?你能不能坚挺一点,你能不能大气一些,大好男儿,当有虎视鹰扬、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你瞅瞅你,你气死我啦。” 她这一番骂,可以说真的是由心而发,既气顾天涯不够果敢,又气顾天涯性子太怂。 哪知顾天涯却仍旧一脸正色,肃重道:“做事不能太浪,一浪就会输家,你还记得我爹留下那个盒子里的第一本书么?乱世装逼,会被打脸。” 昭宁几乎脱口而出,气哼哼道:“现在已经不是乱世啦!” 可惜顾天涯却郑重摇头,轻轻道:“对我这种出身的穷人来说,现在依旧还是乱世。” 昭宁猛然一怔,不知为何心里突然一软。 这位大唐第一女战神忽然伸手去攥顾天涯的手,轻声道歉道:“对不起,我忘了咱们的起点不一样。在我看来只是简单小事,在你看来却是如临大敌……天涯,你是对的,我刚才不该凶你……” 顾天涯微微一呆,随即摇摇头道:“这没什么可道歉的,我只是找准了我的定位而已。” 哪知昭宁柔声道歉之后,语气忽然再次改为强横,女战神仍旧攥住他的手掌,突然大声教唆道:“但你给我记住,大好男儿不该太怂,人活一辈子,怂也是过,轰轰烈烈也是过,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能轰轰烈烈的过一生。” 顾天涯展颜而笑,目光幽深道:“等到有机会时,我肯定也想轰轰烈烈的过。” 顾家家训,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再出手。 机会是什么? 机会是能够去做某件事的先决条件和承受能力…… 既然有了那个能力,谁还不想轰轰烈烈的过一回? …… 昭宁忽然也展颜而笑,语带深意道:“既然如此,我帮你一次,你不是想要去见李秀宁么?我亲自带着你去见见她……” 顾天涯大喜过望。 只要能够见到那位公主,凭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必然能够说动对方大力支持他。 这也就代表着,碰触世家利益的事情,可以干了 这也就代表着,事后世家的反扑暴富,有人扛了。 此事,稳。 …… ……今晚还有一章,我估计很多人已经期待昭宁怎么带顾天涯去见‘李秀宁’了,嘿嘿,且容我想个骚点的局面出来。 第37章 【来自娘子军大将的偷窥】 数日之后,河北道,易州,上谷郡。 此地在武德元年之时,曾经改郡为州,然而这时代讯息传送并不发达,朝堂上的行政划分经常需要几十年才能普及遍知,所以上谷郡虽然早已改郡为州六年之久,然而世人在称呼之时仍旧习惯性的称郡。 就比如密云县所在的檀州,老百姓称呼的时候也是习惯性称之为郡。 檀州郡,勉强还属于河北道内镜。 然而上谷郡,则是直接和突厥接壤。 这里乃是边境重镇,也是娘子军的大本营,自从李家夺得天下之后,娘子军其实是被打散重组过一次的,重组之后,分成数股兵力,全部驻扎北方,主要是防守边境重镇以及山西的娘子关。 虽然被打散重组过,但是军中骨干全是娘子军的将领。 一支军队只要骨干忠诚于主帅,必然导致整个军队全都忠诚于主帅,所以哪怕娘子军分驻各地,然而兵权一直牢牢的掌控在李秀宁手中。 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娘子军的兵将们基本都是北方悍匪出身,自古燕赵之地,男儿血性十足,胸有血性之人,大多义字当先。 也就意味着性格里面有着天然的忠。 一旦效忠哪个人,基本上主帅不死不回头,这也是娘子军会被太子府和天策府同时觊觎的原因,这支军队实在是太符合所有上位者的喜好了。 满脑子愚忠,老大说什么就听什么,只认主帅,不认皇权,偏偏打起仗来嗷嗷狠,乃是所有上位者都想攥在手中的忠贞铁军。 这一支军,驻守整个北方,涵盖整个山西,河北,外加幽云诸州,甚至有时候还敢去辽东边境打打秋风。 易州上谷郡,则是娘子军的大本营,据顾天涯所知,他想要求见的那位‘平阳公主’一直待在在此处。 昭宁带着顾天涯来了! …… 自打那晚商量之后,昭宁便带着顾天涯起身。 由于路途颇远,约有四百里地,为了能够早早到达,交通工具必然要选择骑马。 可惜,顾天涯不会骑马。 幸好,昭宁的马术精良。 于是两人同乘一马,耗费了四天的功夫终于到达。 才跑了四百里,这事若是被军中之人听说了去,绝对会被嘲笑一句磨磨蹭蹭。 昭宁明显对此不爽,一路上没少埋怨顾天涯,经常指责一番,责怪顾天涯不会骑马。 比如今日此时,已经到了地方,然而昭宁仍旧还是没放下埋怨,似乎骑马这次骑马赶路的事情会被她记住一辈子。 但见她从马上一跃而下,先是舒展的伸了个拦腰,忽然气哼哼看向马背,恨铁不成钢道:“我真是没有想到,堂堂一个男子汉竟然不会骑马。你丢不丢人,你害不害臊……” 这番话,她一路上说了怕是得有十几次,她像个使小性子的小女人一般,跺着脚不断在那里嘀嘀咕咕。 可惜仿佛顾天涯充耳不闻,他对昭宁的抱怨已经有了娴熟应对。 他此时还骑在马上,满脸挂着淡淡微笑,只是轻飘飘的说了一声,悠悠然赞叹道:“我也真是没有想到,昭宁你竟然还会骑马?不但会骑马,马术还很精,真是了不得啊,称一句女中英豪也不为过……” 这番话,顾天涯一路上说了怕是也得有十几次。 每当顾天涯说完之后,昭宁必然会情绪大改,这次同样如此,女战神瞬间便被他拿下。不但忘了抱怨的初衷,而且喜的眉花眼笑,只见她使劲的昂着小脑袋,努力想要表现自己是个矜持的人。 明明心里欢喜的不行,然而嘴上还要保持傲娇,道:“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 可惜傲娇才保持了一个眨眼,瞬间又变得眉花眼笑起来,欢天喜地的围着马匹打转转,满脸促狭的道:“嘻嘻,你这个坏小子,就是会说话,嘴皮子这么花,是不是想要讨好小姨帮你娶老婆……” 顾天涯面色抽搐几下,道:“我才十八岁。” 昭宁‘咯’的笑了起来,一脸坏笑怂恿道:“十八岁,不小了呢。一路之上我可是感觉到了,你坐在我后面大得很……” 这话,隐含的意思很深啊。 顾天涯瞬间不敢接茬。 他连忙转移话题,装出一副骑马颠簸浑身发疼的假象,伸手捶背道:“骑马真不是好差事,浑身骨头都散了。” 哪知昭宁顿时来气,气哼哼道:“这还不都怪你,我一路之上说你多少次了,马匹奔跑之时,骑马之人最怕颠簸,须得双腿夹紧,须得双手攥稳,可是你呢?你一点也不肯听我的。” 顾天涯悻悻扭头,好半天才支支吾吾道:“马镫在你那里,我脚下属于悬空,若想双腿夹紧,身体不由自主就会往前窜。缰绳也在你手里,我若想攥稳缰绳就得把手越过你的腰……”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昭宁更加生气,怒问道:“你就不能直接抱着我的腰?双腿直接挨着我的腿?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一脸凶巴巴,像是比任何时候都生气。估摸着这才是她不断抱怨的原因,也许是责怪顾天涯‘不肯配合’才导致耽搁了行程。 顾天涯更加尴尬,不知为何脸色有些发红。 昭宁却突然吃吃笑了起来,坏兮兮拉着长腔再次开口,道:“唔,我知道了,你一路之上也曾因为受不住颠簸抱过我腰两次,结果两次我都感觉马鞍上面有个东西变大的,嘻嘻,你这个小坏种,还说自己没成年。” 顾天涯尴尬的直咳嗽。 昭宁看他尴尬的左躲右藏,顿时开心的大笑起来。 …… 却说两人只顾着在这里争辩,压根没有注意到不远之处有人正在偷偷窥视着什么。 原来他俩此时停马之地,距离娘子军的营门只有百十步远,就在那两扇厚重的营门之后,一座哨塔上面隐隐藏着几个人。 那是四个身穿大将铠甲的壮汉,外加两个身穿束身甲胄的女子,男女六人原本乃是鬼鬼祟祟藏在哨塔之中窥视,这一刻却忽然人人脸上变得古怪和惊呆。 这六人之中的一位大将,赫然是顾天涯曾经见过的马三保,至于另外三个将领,自然是河北四将的其余三将,那两个女子显然也不普通,看甲胄的精良程度同样得是大将级别。 不用说也能知道,这六个人全是娘子军的顶层人物,此时偷偷摸摸躲在哨塔之中,脸上都带着不可置信之色。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四副将的其中一人突然伸手拽了一拽马三保,语气愣愣问道:“你看清楚没有,那是咱们的主公?” 另一个娘子军副将同时开口,满脸不可思议的道:“咱家老大竟然会笑?而且还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我的老天爷,你们快再看,老大竟然在跺脚,像个使小性子的小女人,这,这,这太阳是不是要从西边出来啊……” 可惜没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面带惊愕。 他们的老大,大唐第一女战神,堂堂平阳公主,何等威风八面? 曾经血战八方,刀枪箭雨之下带头冲锋,如果娘子军的哪个将领胆敢临阵露怯,最起码也会被老大破口喝骂外加一顿踢屁股,这样一个威猛无比的巾帼女帅,整个娘子军中谁不胆颤心寒…… 自古治军之道,讲究恩威并施,老大对他们绝对是恩重如山,但是对他们同样威严如狱。 平时哪怕是提起老大的名字,所有人都会感觉怕怕的很。 然而现在,他们看到了什么,今天的老大似乎突然换了一个性子,竟然像个撒娇使性子的小女人。 老天爷,我们在做梦吧? 六员大将面面相觑,都看到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 ……等会还有一章,今天爆发一下。 第38章 【为什么又是我倒霉?】 足足得有一盏茶之后,这些人勉强才算接受了现实。 只听马三保忽然低咳两声,语带肃穆道:“别怪我没给大家提个醒,这恐怕乃是老大的另一面,既然老大从不在我们面前表露,想必是老大不喜欢让我们得知,但是,现在我们已经看到了老大的另一面,诸位兄弟姐妹,你们说该咋办?” 他这话说的颇为郑重,分明是军中同袍同甘共苦的提醒,完全是出于好心,所以才给大家提个醒。 哪知另外五人突然一起摇头,满脸都是义正言辞,忽然一齐后退两步,赫然是远远躲开了他。 这才同时开口道:“你刚才说什么?风太大听不清啊。什么叫我们看到了老大的另一面?我们压根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好吧?马三保,是你自己看到了而已,我们几个可没看见,你别把我们扯上战车,我们乃是非礼勿视的正经人。哼,虽然大家都是好兄弟,但也没必要帮你背黑锅……” 这一手甩锅,简直溜的飞起。 马三保瞠目结舌,好半天才想明白自己被人给卖了,他登时恼羞成怒,撸袖子就要暴揍眼前几个货。 哪知另外五个将领携起手来,抽冷子一人给了他一下狠的,然后才听一个女将军恶狠狠咬牙,骂骂咧咧道:“都怪你,非惹事,老大暗地里派人提前通知,让我们这几天一直在营房里待着,老大让我们一定要保持大将威严,才好帮她演好蒙过那位公子爷,结果你呢,你非要带大家出来迎接……” 女将军越说越气,抬手又给了马三保一下狠的,再次骂骂咧咧道:“现在好了,迎接没能接成,咱们变成了窥视,这事若是被老大给知道了,一人最少得打二十下板子。你们几个皮糙肉厚,我和小柔可挨不了打,我们以后可是要陪嫁的人,必须保护好娇滴滴的肌肤。马三保,你说你该不该揍……” 一边问着,一边摁着马三保爆锤。 可怜马三保双拳难敌四手,何况现在打他的乃是十双手,平日里单打独斗已经旗鼓相当,这次同时被五人围殴岂有反手之力。 转眼之间,他就被打了个劈头盖脸。 这货虽然挨打,嘴里却骂骂咧咧表示不服,哼哼唧唧道:“我提议迎接的时候,你们明明也是同意了的,毕竟老大现在的身份乃是公主闺蜜,按照规格也应该受到咱们的礼遇。” 五个大将同时点头,不过说出的话却能把他气死,只听众人一齐道:““你说的很对,我们确实同意了,但是现在事情出了变故,所以惹怒老大的错误还是在你,你想要将功补过也行,这次仍旧由你当恶人,就这样,定好了……” 马三保目瞪口呆,好半天才悲愤叫了一声,道:“怎么又是我?上次就是我!” 这货被摁在地上不断挣扎,万分委屈叫道:“上一次你们借着赌博耍诈,害的老子去当那个冤大头,顾家村仅仅才去了一趟,我已经被那位公子惦记上了,哥几个,姐妹们,你们做个人行不行?坑人不带这样的啊,凭什么逮着我马三保一个人坑,难道我天生长着一张挨坑的脸啊?” 可惜众人只是不停,纷纷挥手道:“没事没事,虱子多了不愁,反正上次也是你当恶人,这次还是由你再当恶人。顶多等你将来受罚挨揍之时,兄弟姐妹们帮你去向那位公子求求情……” 马三保满脸迟疑,很是不信道:“你们会这么好?” 五人连忙猛拍胸口,大声保证道:“咱们乃是结拜血交,同袍情意天高地厚,哥哥你放心,兄弟(妹子)们到时候绝对会保你。” 马三保勉强吃了一颗定心丸,鼓起勇气道:“那好,我再当一次恶人。不过咱们可说好了啊,下次该由你们几个去当。我只当这一回,下次打死也不肯。” 五人几乎同时点头,满脸笑眯眯保证道:“放心放心,咱们兄弟(姐妹)的情意你还信不过吗?出卖爹娘可以,出卖你三保哥哥不行。” 马三保心中大定,感觉下一次肯定不会再是他了。 …… 也就在这是,忽听两个女将其中一人突然开口,压低声音道:“快点准备一下,老大领着公子过来了。” 五人同时缩了一下脑袋,顺手把马三保扔下了哨塔。 同一时间,门口响起一个清脆女子声音,似是有些底气不足道:“故人昭宁来访,公主可否一见。” 这声音之所以不足,恐怕是在担忧她的几个浑货属下会把演戏演砸了。 幸好马三保有着背黑锅的案底,此时为了将功补过竟然超长发挥,只见这货陡然哈哈狂笑两声,猛地跑到营门之前奋力开门,口中再次发笑,大声道:“原来竟是昭宁小姐来访,我家主帅可是经常想您啊……” 然后笑声猛然一停,像是突然发现了顾天涯跟着来,这厮在这一刻戏精上身,猛然把一张国字脸拉成个驴脸,哼哼唧唧很是不悦道:“你这少年跟来做什么?你有资格拜访我家主帅么?” 这话让哨塔上面躲着的五人啧啧称奇,都觉得三保哥哥真是天生适合摆黑脸的奇才,五个人悄悄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下一次,还让他干这事吧! …… 可怜马三保却不知道,自己又被五个结拜兄妹给卖了,这货还在门口杵着耀武扬威,努力扮演着打压某个驿卒的黑脸角色。 顾天涯果然被他唬住,心里忍不住咯噔一声,暗暗道:“看来这次娘子军之行,须得万分的小心谨慎,光是劝动平阳公主帮忙还不行,还得让娘子军的将领们也服气,否则的话,恐怕会有人在暗地里使绊子,比如这个马三保,一直看我很不爽……” 他却不知道,马三保此时同样在暗暗嘀咕,不断犯愁道:“我这么不要命的找他茬,以后会不会被他穿小鞋啊。虽然我是公主的铁杆家奴,按说不会被无故治罪,但是,枕头风的威力很吓人啊。”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麻杆打狼,两头害怕。 顾天涯和马三保,各自都觉得头皮发麻。 …… ……第三更到,今天爆了接近一万字,前面情节太苦了,所以稍微加点轻松元素,这么写也不是瞎写,是铺垫娘子军几位将领的友情深厚,小事上相互卖来卖去这么多年还能在一起,以后他们拧成一股绳的时候,就是顾天涯横扫天下的依仗。 第39章 【娘子军还有一位‘大帅’?】 半盏茶过后,娘子军帅营! 一个巨大的火盆当中燃烧,烘烤的整个营房热力四射,但见一个浑身甲胄的女人傲然坐在上首,下方垂手恭立着整整两排的将领。 男将领站成一排,个个杀气腾腾。 女将领同样一排,个个英气逼人。 也不知到底为何会摆出这等阵仗,颇有几分大战之前的沉闷和肃杀,此时顾天涯垂手立在帅营中央,心里不由自主生出一股忐忑。 “看这个架势,不会是暗地里埋伏着刀斧手吧?只要一声令下,顿时狞笑跳出,然后手起刀落,给我来个乱刀分尸……不应该啊,不应该啊,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人物,按说犯不上弄出这么大的阵势吧?” 顾天涯额头上悄然冒汗,心里不断闪过杂乱的念头。 可惜任凭他如何聪慧,始终看不透眼前的一幕,不管他如何沉稳,这一刻也觉得两股战战。 人只有进了军营以后,才会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做不怒而威,尽管营帐里的众多将领并未刻意针对于他,但是他仍旧觉得浑身都在冒着虚汗。 “原来这就是军营,原来这就是权力……”顾天涯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生出一个想法。 他下意识偷窥一眼坐在帅营上首的女人,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感慨和敬畏之情。哪怕对方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不问他话,顾天涯仍旧感觉到无边的压力凭空而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不可能做到侃侃而谈。 来此之前,他也曾在心中推测过各种情况,最后得出一个结论,认为自己能够轻松面对一切,然而真正到了帅营之后,他才知道所有的想法都是可笑的幻想。 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获得这种体会,当你忽然站到一个大人物的面前之时,你会发现自己竟然连开口说话的底气都不足。 听起来可笑吧? 然而却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平日里的侃侃而谈,平日里的满腹信心,这一刻全都化为乌有,满脑子似乎只有空白。 哪怕他竭尽全力想要找个说辞,最后却发现竟然是有心无力。 原因很简单,他不敢贸然开口! 这就是权势的力量,能让人望而生畏!(作者画外音:哪个读者若是不信,可以试想一下,假若有一天你突然见到某个省级书记,你试试看自己会不会怂?哪怕你平时胆量再怎么大,我保证你在书记面前大气都不敢喘,那就是权力的威势。) 顾天涯生平第一次有了亲身的体会。 这种体会足足持续了得有一盏茶时间。 整个帅营里弥漫着莫名的压抑。 也不知为何,顾天涯隐隐有种错觉,似乎是娘子军的将领们故意如此,他们刻意想要在一见面给自己尝尝这种威压。 可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自己只不过是个小小的驿卒,犯得上弄出这么大的阵仗针对吗? …… 时间似是过了良久,终于气氛有了缓和。 只见坐在帅营上首的那个女子突然展颜一笑,冲着顾天涯身边的昭宁远远招了招手,笑着道:“好姐妹,多日不见啊,快点过来和我一起坐坐,咱们姐妹俩个千万不要生分了。” 哪知昭宁似是迟疑一下,有些‘畏惧’道:“那是你的帅坐,我怎能随意过去?” 却见那女子哈哈一笑,满不在乎摆了摆手道:“今日不算升帐,所以不用顾忌太多的规矩,你过来就是了,咱们姐妹坐在一起。” 昭宁再次迟疑一下,终于还是走过去坐下。 顾天涯却在心中不断震惊,暗暗咋舌道:“好家伙,今日这等威势,气场何其强大,结果竟然还不算升帐,压根不需要顾忌规矩……不升帐之时尚且如此,升帐之时又该是何等场面?那时的威势之大,怕不是能把人给吓死。” 他心里念头不断闪过,暗暗又警醒了自己三分。 这时昭宁已经去那边坐好,低着头和那位‘公主’窃窃私语半天,似乎是在帮着顾天涯说了一些好话,所以那位‘公主’终于对他这个小人物有些留心。 但见对方缓缓平视而来,淡淡问道:“原来你就是那个献上计策的人?” 顾天涯身体下意识一僵,他努力让自己压下心里的紧张。 他知道,昭宁已经帮自己创造了回话的机会,至于能不能抓住,接下来就看自己的表现。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郑重拱了拱手,施礼道:“晚辈顾天涯,见过平阳公主。” 一番礼仪,做的十足。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他低头弯腰下去的时候,上首的女子明显脸色微变,营帐的将军们也是呆了一呆。 唯有昭宁面色不变,反而伸手轻轻掐了那个女子一下,那女子顿时醒悟过来,连忙把脸色又恢复平静。 等到顾天涯行礼完毕抬起头来的时候,营帐众人仍是刚才那副气势逼人的架势。 一切都没被顾天涯发现,所以顾天涯也就不疑有它。 他轻轻咳嗽一声,准备将自己此行的目的说出来。 哪知也就在此时,忽听那女子淡淡说了一句,道:“你不需要自称晚辈,只以军中称呼便可。本公主虽然和昭宁私交甚笃,但也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随便照顾人,你若是想要攀扯关系的话,现在还没有足够的资格……” 顾天涯心里一凛,连忙郑重道:“麾下明白!” 这却是改口自称兵卒的意思。 那女子点了点头,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只是淡淡又道:“说吧,有什么事?” 顾天涯连忙再次深吸一口气,满脸肃然道:“麾下此来,只为求助,事关顾家村建设一事,希望能够获得主帅的许可……” “说下去!”女子仍旧面色淡然,看不出心中是喜是怒。 顾天涯努力让自己保持不卑不吭,加快语速道:“事情的起源,是因为麾下不愿意强征百姓去服徭役,我们准备雇佣贫寒之人做工,并且根据做工的天数给予一定酬劳,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有三个好处……” “不用这么啰嗦,你直接说想求助什么?”那女子似乎性子很急,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顾天涯微微一怔,隐约却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他连忙开口,大声道:“麾下只求一事,希望主帅能当我的靠山,倘若麾下不小心惹出一些乱子的时候,恳请主帅到时候能够替我们撑腰……” 他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这是把诉求的范围提前扩大,也是悄悄给将来留一条多余的后路,如果只说是他自己求助,将来世家却去报复那些做工的百姓,到时候这位公主不愿意出手,岂不是白白让百姓们遭殃。 所以,顾天涯才在语句里面设置了一些漏洞。 但他虽然将求助的范围悄然扩大,心里却是隐隐的忐忑和不安。他不知道这位公主会不会听出来,又会不会因为他的小心思而暴怒。 可惜,他实在是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 只听那女子突然一笑,像是很有趣的问他道:“你知不知道,娘子军有个传统……” “传统?”顾天涯微微一怔。 却见女子缓缓站起身来,忽然语气变得傲然,语带深意道:“但凡娘子军之人,皆都是生死同袍,哪怕只是一个做饭的火佐,又或是喂养马匹的马夫,只要他入了娘子军中,那他就是娘子军的兄弟,如果犯了错,自会受军规,但是,我们自己人可以打,我们自己人可以骂,外人,不行!” 这话,说的好生霸气。 然而更霸气的还在后面。 只听女子突然又道:“你既然成了我娘子军的驿卒,那么你同样也是我娘子军的兄弟,哪怕你在外面惹了滔天大祸,也得由我娘子军自己处理,如果外人胆敢插手,先问问二十万生死同袍答不答应……” 这话,顾天涯却听的热血一涌。 他从小在小村长大,经受了无数的苦难艰辛,哪怕他心性再怎么坚韧,遇到压榨和欺辱之时也渴望有人帮他一把。 这是人之常情,谁都渴望有个帮助。 然而他的渴望和希冀太难达成,乱世之中只能算是一种遥不可及的梦想。 整整十八年,活的低声下气。 谨小慎微,生怕惹事。 因为一旦惹了事,再小的报复他也扛不起。 唯独今天,他听到了一句霸气无比的宣言,堂堂娘子军的主帅告诉他,他有二十万兄弟做靠山。 哪怕他只是一个驿卒。 顾天涯第三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次吸气根本不是因为紧张。 他正要开口表达感激,忽听‘主帅’再次开口,道:“驿站之事,关乎颇大,但是本帅既然已把权力下放给你们这些驿卒,那便代表着允许你们去做任何想做的事,至于会不会惹来敌人,又或者某些势力的反扑和报复,嗤,我李秀宁这一辈子,最害怕的就是日子过的太清闲。” 顾天涯听的血脉喷张,这分明是暗示他可以肆无忌惮啊。 他突然郑重拱手,满脸感激道:“主帅,麾下再给您行个礼吧,否则您给了这么大的支持,我若是白白受了感觉有愧。” 他正要弯腰行礼,哪知女子突然一声清喝,打断他道:“行礼就不必了,你只需记住一件事,咱们娘子军的传统,乃是打了小的来大的,今日你虽然是一个小卒,但我身为大帅同样力挺你,希望你能记住这个传统,把它牢牢放在心中这一生,若是将来你也执掌了军中大权,你须得同样照顾娘子军的所有兄弟……” 这话,让顾天涯登时呆住。 我将来执掌军中大权? 您可太看得起我了! 第40章 【李秀宁的良苦用心】 他正想谦逊两句,忽见女子朝他挥了挥手,淡淡道:“本帅和昭宁多日不见,姐妹之间还有私话要谈,你若没有别的事情,就下去找个营房歇着吧。” 这是让他离开帅营的意思。 顾天涯哪有不敢答应的道理,但他心里却暗暗有些犯愁,虽然他现在已经算是娘子军中之人,可他在整个军中一点也不熟悉啊,主帅让他自己去找军营,他哪里知道军营在什么地方。 幸好有人突然站了出来,对他招招手道:“本将带你去。” 顾天涯惊喜抬头,随即有些发愣,盖因站出来之人有些古怪,赫然竟是个女性将军,顾天涯踟躇一下,小心翼翼道:“将军,麾下我……” 那女将噗嗤一笑,道:“放心吧,不会带你去女营,本将军和昭宁小姐也有一些私交,我带你出去是想给你普及一些军中的事。” 顾天涯这才长出一口气,连忙恭恭敬敬跟着女将军走了。 而整座帅营其余诸人,仍旧面无表情的站着不动。 直到过了足足得有一盏茶时间,才有人小心翼翼探头朝外瞅了两眼,然后,转过头来对内汇报,同样长出一口气道:“回禀大帅,柔将军已经领着顾公子去的远了。” 呼! 就在他禀告完毕的下一刻,满帐突然响起了十几声大口喘息,人人长出一口气,甚至有人擦了把额头。 这时忽见帅掌上首的女子急急起身,像是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逃窜下来,这女人使劲用手拍着胸前,大口喘气道:“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我真怕把戏演砸了,让顾公子下不来台。” 一众将军哈哈大笑,有人调侃道:“想不到青将军也有今天,你平日的雌威和杀气都去哪里了?啊哈哈哈,大家快看吶,青将军满脸都是汗。” 女人狠狠瞪了众人一眼。 然后,她目光转向刚才的座位,看着坐在那里丝毫未动的昭宁,满带心虚问道:“公主,婢子刚才没有演砸吧?” 这时的昭宁,满脸都是英姿之气,但见她淡淡点头,赞许道:“小青不错,演的很好。” 名叫小青的女子顿时长舒一口气,连连拍打胸脯道:“还好还好,幸亏婢子从小跟您一起长大,把您的举止动作学了个十足十,公主您是不知道啊,刚才我都快吓死了,生怕演的不好,会让顾公子下不来台。” 昭宁再次淡淡点头,道:“你和小柔从小伺候于我,这次你们两个演的都不错。” 小青又是长出一口气,俏脸之上全是怕怕的神情。 帐中那些将军哈哈大笑,忽然有人出声调侃道:“演是演的很好了,可是也埋下了误会,青将军刚才演的那般威武,恐怕早已在顾公子心里种下了印象,等到将来陪嫁之后,怕是顾公子不敢让你上床啊……” 小青登时一呆,眼巴巴看向昭宁。 昭宁面色淡然,忽的缓缓站起,悠悠道:“今日虽然不算中军升帐,但是大家开玩笑也该有个度,你们开着小青的玩笑,岂不是把本帅也给带上了?” 满场陡然雅雀无声。 刚才那个出声调侃的将军猛地提起手来,重重在自己脸上抽了一巴掌,然后左右开弓,连续抽了自己十几下,这才单膝跪地,满脸愧疚道:“大帅,麾下知错了。我已经自己抽了巴掌,请您再赐下军棍责罚。” 昭宁看他一眼,突然摇了摇头头道:“今日毕竟不是中军升帐,按照惯例大家是可以开些玩笑的,你不算触犯军规,责罚权且免了吧。另外,你刚才开的玩笑虽然不注重场合,但是这个玩笑却开到了本帅的心里,本帅确实是要嫁人的,小青和小柔确实也要陪嫁的,所以你这个玩笑也算有一功,回头可以去找马三保领个赏赐。嗯,就赐你一柄百锻斩刀吧,本帅知道你一直渴盼着。” 那将领登时大喜,连连冲着昭宁行礼,等他起身之后,忍不住哈哈狂喜,明明脸庞被自己抽的肿了,然而满脸都是得意洋洋。 帐中其他将军看的忿忿不平,有人哼哼唧唧骂道:“挨了一顿打,一柄百锻刀,早知道咱也故意犯错了,白白让你这厮得了便宜。” 那将军更加得意,笑声洪亮的吓人。 这时小青突然开口,满是好奇问昭宁道:“公主,您今天为什么要弄出这般阵仗呀?婢子知道您很看重那位顾公子,可您为什么非要给他弄出一个下马威啊?” 这话,其实也是众人的疑惑。 却见昭宁缓缓负手在后,目光忽然遥遥往下外面,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轻轻开口道:“他虽然聪慧过人,可惜毕竟出身普通,他从小经历的都是艰难和苦楚,导致养出的性格太过谨小慎微,虽然谨慎乃是好事,但是胆小可不能行,所以,我让你扮演我,用最霸气的语言告诉他,让他知道,他有靠山……” 小青眨了眨眼,嘟起小嘴道:“您这回答不对呀,婢子明明问的是您为什么要给他下马威,您回答的却是为什么给他找靠山。” “为什么要给他下马威?” 昭宁像是喃喃自语一下,目光再次遥遥看着外面,这一次,她似乎看的乃是长安方向。 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方才轻轻开口道:“他既然认识了我,这一生的命运已经发生了转变,不管他愿不愿意,他都要参合到无数大事之中,方才你们也都看到了,他在小青的威势之下竟然连开口说话的底气都没有,小青才只是扮演了我这个公主而已,便能让他感觉得权力的强横,倘若以后他和更强之人争锋,岂不是吓得浑身都要发抖?” 这话,有很深很深的隐喻。 在场众人其实隐隐都能听明白,但是没人敢接这个话茬。 唯有小柔乃是贴心之人,再次开口道:“比您更强之人,这世上也没有几个了。公主,您是在害怕太子和秦王以后将会危害到顾公子吗?” 她不懂昭宁回答,再次开口道:“所以您才会苦心设计,弄出这一场下马威,您是要让顾公子习惯权势的威压,让他以后不会再在这上面有弱点,对不对?嗯嗯嗯,小青觉得您做的对,咱家顾公子决不能让人欺负了,小青以后会继续努力扮演,争取让公子他不再在乎权势的威压……” 昭宁把目光看向她,忽然轻轻一笑,打趣般道:“现在就懂得心疼了啊。看来你以后必须得跟着我陪嫁。” 小青顿时俏脸泛红,扭捏的垂下了小脑袋。 第41章 【皇帝说:女大三,抱金砖】今天有人打赏很开心,发个超级大章 数日之后,入夜戌时。 大唐,长安,东宫,太子府。 李建成正在奋笔疾书,桌案上面摆满了一大摞写好的书信,这位大唐太子写信之时满脸疲惫,眉宇之间挂着浓浓的忧愁。 今个寒冬,天下皆冷,关陇之地虽然处于中原,然而气候未必就比河北暖和多少,尤其最近几日,连降数场大雪,再加上一股冷风从西北吹来,竟然在关陇之地形成了不小的寒灾。 寒灾! 这时代令人闻之色变的字眼。 天有水旱之灾,百姓最怕寒灾,因为水旱之灾都可以躲避,实在难熬的时候可以举家逃荒,然而寒灾却不能行,这种灾害根本躲不过去…… 也许仅仅只需要一夜过去,就会有无数穷人冻死家中。 …… 世人经常以为,皇族得享欢乐,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皇族里面也有人活的很累。比如大唐的太子李建成,大半夜的还在奋笔疾书。 他今天已经写了足有上百封信。 此时夜色渐深,天气越发的寒冷,由于屋子里面烧着一个暖炉,弄的满屋子都是难闻烟气,李建成感觉有些憋闷,准备放下笔走到门外喘息两口。 也就在这时,忽听上空扑棱棱几声,但见夜色之中出现两个大黑影,几乎是一前一后降落了下来。 此时李建成刚刚跨出门槛,面色不由微微一变,也不知为何,下意识便叹了一声,喃喃道:“老天爷,开开眼,今年已经太过艰难,千万可别再是报灾的急书。” 他目光直直看着那两个降落的大黑影。 那是两只豢养驯化用于快速传书的辽东猛禽。 却说两只鹰隼降落之后,很快有侍卫飞奔了过去,先是给鹰隼喂肉,然后又抚摸一番,等到鹰隼渐渐安静下来之时,这才小心翼翼从鹰爪上面取下了捆绑的小竹筒。 两只鹰隼,两个竹筒。 这竹筒里面装的就是飞禽传书,乃是这个时代最为快捷的传讯手段。 那侍卫取下两个竹筒之后,转身快步朝着李建成奔来,转眼之间到了近前,然而侍卫禀告的声音却有些古怪。 只听侍卫略显迷惑的道:“启禀殿下,收获飞禽传书两份,竹筒上面全都写着河北二字,竟然全是来自河北的飞禽传书。” “全是来自河北的传书?”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目光爆闪,急急道:“看看落款,可有区别?” 那侍卫其实早已看过了落款,闻言连忙再次禀告道:“启禀太子殿下,落款确有分别,虽然两份传书全都来自河北,但是各自的落款却不一样,一个竹筒写着卢字,一个竹筒写着昭字……” 他稍微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卢字,应是来自范阳卢氏,宁字,小人却觉得特殊。” 李建成略略沉思,突然轻叹道:“昭字,指的是平阳公主。所以这份传书不用猜了,它必然是我那妹子从河北所发。” 那侍卫乃是心腹之人,闻言不由皱了皱眉,忍不住道:“以前公主发来飞禽传书,落款用的一直是个‘李’字,为何这一次,落款改变了?” 李建成也不瞒他,微微苦笑道:“她心里还有怨念,所以不愿意再用李字,她落款写了一个‘昭’字,这是那个丫头不久之前的谥号……唉,谥号,谥号,这丫头的怨气依旧很足啊。” 这番话涉及皇家内幕,那个侍卫没敢再次接茬。他只是双手举起两个竹筒,轻声问道:“敢问殿下,您想先阅哪一封?范阳卢氏乃是北地门阀,公主殿下同样坐镇北方,双方同时发来传书,想必写的都是大事……” 虽然写的都是大事,然而李建成几乎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先看我妹子的书信。” 侍卫同样毫不迟疑,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火折子,吹燃之后,放于竹筒,火折子小心翼翼的不断烘烤,渐渐将竹筒密封的火漆烘开融化。 火漆烘开之后,他再也不敢拿着竹筒,而是急忙送到李建成手中,自己却避嫌一般走到了一侧。 李建成看了他一眼,出声道:“你把另一个竹筒的火漆也烘开,孤王读完这封书信会读那一封。” 侍卫连忙恭敬答应一声,再次拿着火折子烘烤另一个竹筒。 李建成则是急急打开李秀宁的传书竹筒,就那么直接站在门口冷风出阅读起来。 这一份飞禽传书,密密麻麻全是字。 随着一字一字读完,李建成的眉头渐渐皱起。 不知为何,他拿着书信的双手似是颤抖起来,过了好半天之后,他才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感慨般道:“你这丫头啊,真是敢想敢做啊……” 这声感慨,很是复杂,像是纠结万分,又像是满心欣慰。 此时夜冷风寒,然而他没有转身回屋,反而站在门口吹着冷风,一双目光遥遥看向了北方。 他像是发呆,又像是眺望。 突然听到门口一阵杂乱脚步,有人急急高喊一声道:“太子殿下,陛下亲临!” 李建成一震,连忙抬脚相迎,哪知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已然看到父亲的身影映入眼帘,他连忙躬身施礼,恭敬道:“父皇,您怎么来了,夜冷风寒,您该歇着才好。” 却见李渊冲他摆了摆手,道:“心中有事,辗转难眠,索性就来你这里看看,朕知道你这个时辰肯定不会睡。” 李建成再次躬身,道:“儿臣还有几份书信要写。” 李渊看他一眼,突然问道:“是不是写给世家的求助信?” 这话问的吓人,然而李建成毫不迟疑,直接点头承认,轻声道:“是!” 然后才出声解释,一脸苦涩道:“关陇大雪,突然寒灾,百姓们多有冻饿而死之事,然而朝堂上却拿不出赈灾救济的好办法,大臣们每天只是争来吵去,然而百姓们等不到吵出结果,所以……” “所以你便写信给那些世家,希望他们能够再出手帮你?”李渊突然开口,说出了李建成将要解释的话。 李建成仍旧毫不迟疑,再次点头承认,道:“是!儿臣之所以写信,正是因为这个目的,大臣们在朝堂上争吵,是为了趁着寒灾争夺利益,彼此争执不下,丝毫不在意民灾,但是儿臣不能不在乎,儿臣得把粮食筹措到。” 李渊长长一叹,忽然像是愧疚般道:“老大啊,苦了你啦!” 这位大唐的开国皇帝缓缓伸手,直接将李建成的手掌攥在手中,又道:“自打咱们李氏起兵之时,你为了军粮和补给不断奔走,给人迎笑脸,陪人说好话,隋末大乱那些仗,咱们李氏和天下反王打了好几年,虽然连年征战不断,然而从未断过粮草,世人只看到你的弟弟和妹妹横扫天下,建立了万人瞩目的赫赫战功,可是谁能够往深处仔细的想一想,谁能够知道你在弟弟妹妹身后的默默付出。” 李建成面色平静,轻声道:“外人怎么看,于我有何干?儿臣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为了咱们李家的未来,这些事,二弟知道,三妹明白,就足够了。” 李渊看他一眼,忽然重重点了点头。 这位大唐皇帝伸手拉着大儿子迈步行走,爷儿俩个像是在院子里踏雪赏景一般,李渊感慨又道:“当初李家起兵,实力可算羸弱,天下十八反王,我们甚至连个名次都排不上,人强而我弱,必然挣扎求存,所以为父先是自己去向突厥称臣,又让你去迎娶世家妻子作为联姻,再让你二弟不断交好山东豪门,爷三个勉强才有了一番气象,唯独你妹妹白手起家,反而凭着一股子狠劲打下不少土地,至今回想起来,为父还觉得如同梦中……” 李建成展颜而笑,由衷道:“秀宁那个丫头,真的立了大功。” 李渊陡然开口,出声问道:“那么你现在可否明白了,为父为什么会深夜来此。” 这话明明问的无头无脑,然而李建成几乎毫不迟疑,直接点头道:“儿臣明白,父皇应该也收到了三妹的传书。” “不错!” 李渊郑重点头,脸色忽然有些肃穆,沉声道:“隋末大乱之时,世家趁机侵占土地,囊括天下财富,喝民血髓而肥,咱们是父子俩,不用说外话,倘若咱们李家没能夺得天下,那么咱们身为顶级豪门肯定也要掠民而肥,此乃世家立足之道,千百年来都是如此……但是……” 李渊突然住口不说。 反倒是李建成紧跟着开口,轻声道:“但是,咱家现在已经夺了天下,从此以后不再是门阀而是皇家。” 从门阀变成皇家之后,以前掠民而肥的事情肯定不能再做了,不但不能做,而且得反过来,皇者庇护天下,需要牧养万民,这是夺得天下的负担,也是身为皇族的责任。 李渊甚是欣慰,伸手拍了拍李建成的肩膀,忽然皇帝轻轻一叹,再次有些愧疚道:“老大啊,苦了你!” 这话他刚才说过一次了。 李建成面带微笑,突然也出声道:“儿臣是家中长子,哪有苦楚可言?咱们李家为了逐鹿天下,必须得到世家的扶助和支持,然而世家的好处岂是好拿的?一旦沾上就如跗骨之蛹一辈子,所以联姻这种事,不能让老二去做,也不能让三妹去做,唯有我这个大哥,才应该去承担,父皇,您勿需感伤,咱们,还是按照计策继续……” 这番话,有很深的暗指。 李渊双目直直盯着这个大儿子,好半天后突然老泪纵横,道:“老大,老大啊!” 堂堂开国皇帝,竟在儿子面前落泪,李建成顿时有些慌张,伸出手想去安抚自己的老父。 却见李渊伸手将他推开,哽咽又道:“咱们家的计策,确实是苦了你,让你去勾连旧有的关陇世家,让你二弟去扶持新兴的山东豪门,世上万千之争,其实都是利益之争,然而天下的财富是有数的,争夺的双方不可能和平共处,咱们要扶持新兴势力对抗旧有世家,就得付出一个李家嫡氏的作为诱饵,唯有做到如此心狠,才能骗过所有的人……” 李渊说到这里,像是再也不能自持, 但见皇帝陡然放声大哭,竟然抱住了儿子的肩膀,嚎啕道:“可是,老大啊,为什么会是你,为什么会是你啊?争夺天下的时候,你躲在幕后暗暗付出,建立天下之后,却又把你弄到明面做饵,你弟弟和妹妹获得天下赞誉,人人都要说一声他们战功赫赫,可是唯有咱们自己才知道,他们的赫赫战功是怎么得来的……” 李建成双手轻拍着老父的后背,温声劝慰道:“父皇,二弟会比儿臣做的更好!” 他说完之后,微微一停,忽然再次开口,温声再道:“还有三妹,如今竟也成长了。以前她只喜欢领兵打仗,对于权术和内政极为厌恶,但是经过一次死劫之后,三妹突然像是变了个人,父皇,您也收到她的飞禽传书了,儿臣想请您分析分析,您认为此事可否能成?” “能成!”李渊毫不迟疑,陡然重重点头。 皇帝像是有感而发,语带喃喃接着又道:“朕真是很想知道,那丫头到底经历了什么。此次她发来飞禽传书,要用理清前朝田亩的办法针对世家,此策简直是神来之笔,恰恰打在了世家的理亏之处。” 李建成却变得语气肃重,沉声道:“虽然占了大义,但是仍旧很难,世家既然已把田亩吞了下去,想要他们掏出来必然发狂,所以此时不能一举而成,更不能大肆而动,唯有徐徐推进,方可缓缓而行。” 李渊点了点头,道:“即便只是稍加举动,朝堂上必然也会吵成一锅粥。” 李建成目光之中森然一闪,忽然眺望了东方一眼,道:“二弟他,应该也已接到了三妹的传书。” 说完之后,目光眺望北方,李渊同样也眺望北方,父子俩站在寒风中沉默。 好半天后,才听李渊略显踟躇道:“此事能不能,就看你三妹接下来的动作了。” 李建成却忽然神秘一笑,若有所指道:“或者应该换个说发,咱们要看那个能让三妹心思转变之人的动作……” 李渊微微一怔,随即目光有些热切,急急问道:“老大,莫非你探查到了什么不成?快跟为父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李建成目光再次眺望河北,像是想要把目光越过中原看向某人,轻声道:“是一个少年,而今方满十八岁,前阵子河北传来讯息,说是秀宁要把那个特批驿站设在顾家村,儿臣多方打探,发现了一个有趣的事情,顾家村拥有一百个驿卒,九十九个都是娘子军的悍卒,唯独那个少年乃是村中出身,然而秀宁却没让他担任驿长,虽未担任驿长,但却派了一个憨子放在明面上……” 他便是通过这一点小小的纰漏,猜出了自家妹子为什么会由死变活。 李渊何等精明,闻言顿时领会,但是皇帝却目光闪动几下,迟疑道:“一个民间小子?而且还比秀宁小三岁。” 李建成连忙开口,道:“父皇,这次可千万不要再逼她了,三妹那个性子,万万不能再逼。” 李渊登时一怔,随即后怕不已,连忙改口道:“差三岁也不没事,女大三抱金砖嘛!” 专门写给那几个人 本来我是个靠码字挣点吃喝的人,按说不应该得罪读者,可是这几天实在窝火,憋的难受不得不说。 那几个人,你们听好了,别动不动就说你穿越之后会如何如何牛逼,动不动就喷咱们这本书的主角是个废物…… 不是山水看不起你们几个,就你们这种小孩子一般的见识,真要穿越唐初那个乱世,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真以为看了几本穿越小说,就认为自己也能在古代称雄了啊?实话跟你说,没那么容易。那个世道,能活着都算不错了。 造盐?你造一个试试?今天你造出盐,明天就有人世家把你抓起来,打的哭爹喊娘交出秘方算是好的,很可能会把你弄成奴隶帮他们挣钱。 炼铁?你练一个试试?空口白牙吹牛逼谁都会,但是麻烦你们去别的地方吹。 在我书评里面一边吹嘘自己穿越之后如何如何牛逼,一边喷我写的主角太怂太笨,我实话告诉你,这才是乱世之中能活下去的办法。 身为码字的人,按说我不该得罪读者,但是我刚才突然想通了,有些人永远不可能成为我的读者,因为,就算我写的再合理,在他们眼中也是狗屎。 既然如此,一拍两散,各位走好,山水不送。 顺便,感谢一直支持我的真心读者们,你们的每一条提议,我都会用心的揣摩,甚至于,我有时候会把你们的提议直接写成情节,我认为这才是作者和读者的良好互动。 第42章 【两个宠妹狂魔哥哥】 大唐,关中,洛阳,天策府。 李世民负手立在议事大殿门外,同样也在仰头眺望着北方,在他负在背后的手上,隐约还捏着一份书信,显然他也得知了河北的最新消息,故而才会在深夜之中仰天沉思。 这时身后有脚步传至,长孙王妃拿着一袭大氅披在他身上,然后随他一起站在门外,静静陪他一起发着呆。 好半天过去之后,李世民突然轻轻吐出一口气,道:“观音婢,下雪了,天冷,你回内院去吧。” 长孙王妃仍是静静陪他立着,柔声道:“妾身见您神思不属,心中感到颇为担心,夫君,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李世民也不瞒她,直接将手里的书信递过去,忽然再次吐出一口热气,语带担忧道:“秀宁那丫头,竟然要动手,她现在要去干的事,是我们将来才敢干的事。” 说着停了一停,突的冷哼一声又道:“秀宁以前不是这样的,很可能是有人怂恿了她,那个顾家村的少年,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长孙王妃并没有急于看信,反而轻声问道:“夫君的意思是说,秀宁受了别人的蒙蔽,所以才想去做某件事,然而这件事却会做错?” “也不是错!” 李世民缓缓摇头,目光闪过一丝担忧,道:“此事必然要做,但却操之过急,当今这个局面,天下并未稳稳攥在咱们李家手中,倘若是在关中还好,至少有我的天策府一起帮她,可她选择了自己在河北硬来,我真担心她会陷入世家的谋算。” 长孙王妃登时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会有危险?” 李世民迟疑一下,随即轻轻吐出两个字,道:“突厥。” 长孙王妃又是一惊,面带急色道:“您担心突厥会入侵河北?” 李世民缓缓仰望漫天大雪,忽然伸手接住一片洁白雪花,语带忧虑道:“她准备理清前朝田亩,必然会触怒河北世家,一旦对方不服反扑,以秀宁的性格必然刚硬相对,到时候双方骑虎难下,世家很可能故技重施,他们会勾结突厥南下,通过兵祸逼迫秀宁低头。” 长孙王妃面色苍白,娇躯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猛然伸手抓着李世民胳膊,急急道:“夫君,这可怎么办?您得想想办法,别让秀宁吃亏。她的娘子军虽然强横,但却分别驻守北方各处,倘若突厥蛮子真的南下,秀宁妹子怕是会有危险,那些河北世家,肯定里应外合……” 她心里万分焦急,忍不住再次开口,道:“要不妾身去写一封信给她,就说我最近一段日子有孕心烦,很想让她过来陪我说一说话,她一向和妾身关系甚笃,定然会担忧我的身体状况,咱们把她骗来洛阳住上一阵子,说不定秀宁想做那些事的心思就淡了。” 然而李世民却摇了摇头,满脸无奈道:“那丫头的性格你岂不知?她想做的事情谁能拦住?就算咱们把她骗回来,不用多久她肯定又得回去……嘿,顾家村,顾天涯,想不到一个穷家小子,竟能把我妹子哄的发痴……” 突然咬牙冷哼一声,很是不悦道:“哄的发痴也就罢了,我这个做哥哥的只会欣慰他们两个情意深浓,可是这小子竟敢怂恿秀宁去碰世家,年轻人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长孙王妃还是第一次听到顾天涯这个名字,忍不住开口问道:“夫君您已经查到是谁救了秀宁吗?” 李世民再次冷哼一声,一张脸猛然拉的比驴还长。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从口中吐出几个字,语气很是不爽道:“十八岁,穷小子,名叫顾天涯,长相很一般。” 言下之意,分明是觉得顾天涯配不上自家妹子。 世上任何隐秘,永远不可能埋藏太久,李秀宁自以为她把顾天涯藏的够好,可惜她却忽视了一个最大的纰漏…… 她的两个哥哥何等疼她! 岂会不留心她的一切? 当她重现人世的消息发出之时,无论李建成还是李世民全都派人去了河北。 顾家村的一草一木,早被打探的清楚明白。 虽然李秀宁故作聪明安排了一个牛老四作为驿长,可是她的那点粗浅手腕哪里能瞒得住两个哥哥。 李建成能够通过九十九个兵卒猜出顾天涯的特殊,李世民自然也能通过这个纰漏猜出一切。 长孙王妃还在惦记刚才的事,突然再一次开口道:“夫君,咱们把那个顾天涯也骗来吧,既然秀宁妹子是因为他才冲动,那么咱们把他也骗到洛阳来,到时候妾身负责看住秀宁,夫君您负责看着小顾,哪怕咱们夫妻两个全当恶人,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秀宁被世家给算计了……” 这提议,李世民甚是意动。 但是很快他便摇了摇头,忽然苦笑一声道:“难!” “难?”长孙王妃微微一怔。 却见李世民一脸无奈,仰头看着满天大雪,语气很是古怪道:“你可知道秀宁她做了什么傻事?那丫头自以为聪明的很,竟然让那个小子喊她小姨……” “喊她小姨?”长孙王妃瞠目结舌,一双小手下意识捂住嘴巴。 好半天过去之后,王妃才呆呆开口,满带惊疑道:“那岂不是平白高了一辈?莫非夫君您的探查有错误?” 李世民却再次苦笑一声,道:“消息肯定没错,探的就是如此,秀宁那丫头,自认是小姨。” 长孙王妃满脸都是古怪,不断喃喃道:“这可,这可,这可匪夷所思的很。” 李世民叹息一声,道:“秀宁如此筹谋,无非是心里担忧,她自己因为误会而伤心欲绝,以为我和大哥为了权力不顾亲情,所以才会自尽寻死,幸好遇到了那个小子……可她虽然不再寻死,心里却已埋下了误会的阴影,她生恐我们会为了权力而疯狂,所以才会提前给那个少年罩上一层身份。” 长孙王妃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原来秀宁真正的目的,是让他成为咱们的晚辈?” 李世民苦笑着抽搐几下脸皮,好半天才强行压下心里的郁闷,满脸无奈道:“这丫头做事,还是傻乎乎的,她也不想想,一个晚辈的身份管个屁用,倘若我和大哥真的为了权力六亲不认,对待晚辈岂不是照样也能狠下辣手。” 长孙王妃噗嗤笑出声来,俏脸一片古怪道:“这丫头,还真是傻乎乎的呢。明明是自己喜欢的男人,非要弄成自己的晚辈,咯咯咯,臣妾倒是很想看一看,等她将来想要嫁人的时候怎么办,光是这个身份问题,就能让她羞的抬不起头。” 哪知李世民忽然开口,轻飘飘道:“你想看到的那种场面,永远不可能出现了。” 长孙王妃登时一怔,俏脸一片不解之色。 却见李世民负手身后,眼中忽然闪过凌厉森然,淡淡道:“凡是探得这个消息的探子,此时都已经踏上了黄泉的路,除了我和大哥知道秀宁曾让那个少年喊她小姨,世上再也没人能够得到这个隐秘的消息。” 他仰头看着北方,语带宠溺道:“秀宁做事傻乎乎的不要紧,我们做哥哥的会帮她扫清尾患,关于她和顾天涯的辈分问题,永远只能是从未发生过的一个隐秘。至于顾家村那些平民,我想她们应该会懂得怎么闭口,所以,秀宁曾经做的傻事,永远不会被人得知……” 长孙王妃下意识点头,道:“夫君这样做,才是最好的,有了您的插手和暗助,以后秀宁嫁人之时便不会被人攻讦辈分问题。” 第43章 【秦二哥,请你保护顾天涯】 李世民对此并不居功,反而郑重道:“若是仅仅凭我一己之力,可拦不住所有的世家探子们,此事乃是我和大哥联手施为,只不过双方并没有提前商量而已,我俩都是临时发现了这个隐患,各自紧急传书下达了命令,所以派去河北的探子们才会狠下杀手,将那些同样去打探秀宁消息的世家探子全都杀了。” 长孙王妃再次点了点头,由衷道:“您和大哥对待秀宁,真是疼爱到了骨子里。” 李世民看她一眼,突然打趣道:“你这个做嫂嫂的还不是一样?刚才还喊着要把妹子骗回来!” 明明他在和妻子说笑着,忽然语气猛的变为萧索,有些伤感道:“可是你现在也该明白了,秀宁对家里的误会太深,她宁肯自己去承受辈分上的难堪,也要给顾天涯罩上一层身份保护,如此防备我们,如何还能骗她,你想把她骗回来守着,恐怕那丫头先要怀疑是不是我这个哥哥的想做什么事。” 长孙王妃登时犯愁起来。 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启齿,小声问道:“父兄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李世民也不瞒她,直接点头道:“有!” 说着看了一眼长安方向,突然冷哼一声,道:“大哥的意思,是让秀宁放手去做,父皇的意思,则是认为这是一个机会,父皇和大哥虽然也很担心秀宁,但却很想看看秀宁会不会成功……” 这话说的竟然颇有怨气。 长孙王妃迟疑一下,小声再道:“唯有您才看的最远,预先想到了世家可能会勾结突厥,所以您最为担心秀宁,故而才会心有怨气。对不对。” 她这个做嫂嫂的同样担心小姑子,所以忍不住开口又道:“但是秀宁妹子已经铁了心的要陪着那个少年,而那个少年却在怂恿她去和世家作对,这可,这可如何是好。” 李世民陡然双眉一竖,目光显出浓浓杀机,森然道:“我妹子即便犯傻,可也不能随便任人欺负,我妹子虽然选了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蛋,但他毕竟会成为我李世民的妹夫,小两口儿既然决定了要做一番大事,我这个做哥哥的唯有帮着扫清首尾……河北世家强横又能如何,当年窦建德雄霸河北比之更甚,当年我敢和窦建德硬拼厮杀,现在岂会怕了河北的那些世家?” 他说着突然转身,对着身后不远处的议事大殿清喝一声,道:“尉迟敬德,你听清了没有。” 但见门口猛然出现一个黑脸大汉,瓮声瓮气道:“殿下,麾下听清了。” 李世民目光爆闪,沉声道:“河北,你熟!” 尉迟敬德话不多说,瓮声瓮气再道:“熟!” 李世民又问道:“五千玄甲铁骑,可够?” 尉迟敬德昂起身来,沉声道:“只要麾下一日不死,突厥的骑兵踏不进河北。” 两人一问一答之间,一份军令已然下达,这分明是要带领玄甲铁骑奔袭河北边境,以防世家会勾结突厥人南下威胁李秀宁。 军令下达之后,李世民又看向议事大殿里面,沉声喝道:“茂公,知节……” 门口再次现出两个身影,赫然是徐世蹟和程咬金。 两人出现之后也不说话,只是静静的站在尉迟敬德身边。 李世民沉吟一下,随即开口问道:“如今关中可用之兵有多少?” 徐世蹟毫不迟疑,沉声道:“两千骑兵,四万步卒。若是强行抽调一番,步卒约可凑足四万五。” 李世民手臂一挥,同样沉声道:“去帮秀宁。” 至于怎么帮,他没有细说。 但是徐世蹟却点了点头,缓缓细说道:“麾下和程知节各自率领一半兵马,分别奔赴娘子关和雁门,我们去替换娘子军驻守,让公主能够腾出可用之兵。” 这不但是为了防守突厥南下,同时也是为了让李秀宁可以多出一部分随意调用的兵马。 李世民心中推算一下,暂时没有发现什么疏漏,于是微微点头,对徐世蹟道:“你乃大帅之才,便按你意行事。” 徐世蹟和程咬金同时抱拳行礼,至此算是接下了这一份军令。 李世民想了一想,目光之中似是有些迟疑,但是他的迟疑只有一瞬,很快又喊出了一个名字,轻声道:“秦二哥!” 门口再次人影一闪,出现了一个黄脸汉子。 李世民对待别人都是下令,唯独对待黄脸汉子却是拱手一礼,缓缓道:“秦二哥,我心里担心一个事,我妹子她久经战阵,对于危险之事颇有警醒,但是,有个少年却……” 他微微迟疑一下,随即又道:“世家手段阴狠,有些事情不可不防,那小子毕竟出身穷苦,他肯定没有这方面的经历!” 说完之后,再次拱手一礼,对着黄脸汉子道:“秦二哥,拜托了。” 至此众人方才明白,李世民这个宠妹狂魔简直心细的令人发指,他竟然亲自给秦琼施礼,只为了让秦琼去保护一个还不一定是他妹夫的穷小子。 黄脸汉子乃是秦琼,几乎算是整个天策府最为骁勇绝伦的猛将,此人不但擅长军阵征伐,单打独斗也是一等一的人物。 秦琼心性耿直,生平最为忠义,他几乎毫不迟疑点了点头,面色肃重道:“殿下放心,末将即刻启程前往河北顾家村,只要我没死之前,任何人也别想碰他一根手指头。” 李世民明显放下了心中的担忧,不过他紧跟着又叮嘱了一句,略显尴尬道:“秦二哥若是能隐藏身份,那是最好不过了。” 秦琼微微一怔,下意识道:“让我隐藏什么?可是公主她认识我啊!” 李世民很无奈的跺了跺脚,更显尴尬道:“二哥放心,她会帮你隐瞒的,只要你自己不说,她肯定会装着不认识你。我让你隐藏身份的意思,主要是不想让某个臭小子得知,哼,敢坑我妹妹,我岂能给他好脸看,如果让他知道我在暗地帮他,将来我没办法给他甩脸子看。” 秦琼稍微思量一下,沉声道:“那么末将这次便扮成一个逃荒的汉子,去往顾家村驿站乞求找个活干……” 李世民甚为歉疚,第三次拱手行礼道:“此事让二哥难堪了,世民日后必有厚报。” 秦琼却缓缓摇头,一脸郑重道:“那位小哥想碰世家,为的是给河北百姓谋福,只凭这一点,秦某便得护着他。” 说完之后,举手道别,然后大踏步走入风雪之中,不多时远处响起一声坐骑的嘶鸣声。 至此,洛阳天策府上下齐动。 长安那边,李渊和李建成也已开始准备朝堂上的波澜。 这一次,必然又是风起云涌。 …… 河北,密云县。 顾天涯和昭宁已经回到了顾家村,此时正在和兵卒们连夜商讨着事情。 但见顾天涯手中拿着一摞厚厚的纸张,挨个发给顾家村驿站的那些兵卒们。 他满脸都是肃然之色,极其郑重的对众人道:“诸位哥哥,明天咱们就要开始了,拿好各自的身份凭证,一切都要按计策而行,此次能不能成功,能不能从世家身上剜下一些肉,整个河北道百姓,可都看着咱们啊……” 众人轰然应诺,人人面色决然。 天下各大世家,俺们要开始替天下百姓讨债了。 第44章 【十把横刀,吓死人了】 次日清晨,密云城外,一条官道破烂不堪,尽头连接着略显古旧的城门。 今冬寒,多大雪,前些日子已然连续降了两场,仿佛整个北地全都涂抹了白皑的颜色。 但是今日降雪已停,天地间剩下的唯有风。 雪虽停,风却冷。 仿佛当空劈来的凌厉刀锋,吹在人身上一阵阵的刺痛。 此是清晨之际,东方才有鱼白,两个守门的差役躲在城墙根处缩着,不断跺脚保持着身上的一点暖意,突然听到不远处一阵响动,似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铿锵,铿锵…… 隐隐竟还有甲胄叶子的撞击声。 两个差役微微一怔,下意识的从城墙处站起身,两人同时探出头来,循着声音的方向查看。 霎时间,两人瞳孔同时收缩一下。 但见积雪满布的官道之上,陡然出现了十道魁伟身影,此时天色尚未完全光亮,那十道身影显得有些模糊发黑,动作整齐划一,排成两个小队,左侧五人,右侧亦是五人,抬脚踏步之间,军阵肃杀之气。 恰有一阵寒风吹来,两个差役不自禁打个哆嗦,两人悄然对视一眼,同时在喉间低沉一声,胆战心惊道:“悍卒。” 河北道连年征战,哪怕是守门的差役也曾经历过战场,然而偶尔经历和常年厮杀毕竟不同,单是身上的煞气便不可同日而语。 是否是悍卒,一望便可知。 那十人小队转眼既至,两个差役的瞳孔再次一缩,这时他俩才震惊发现,十个悍卒竟然人人带着兵刃…… 横刀! 两个差役下意识倒抽冷气,悄然之间再次对视一眼,然后,下意识同时后退一步。 他俩只觉的胸膛口处,一颗心几乎就要跳出嗓子眼。 “竟然全都配备横刀?这是哪里来的兵卒?”两人只觉得一阵煞气扑面而来,脊背阵阵发寒头皮一阵发麻。 兵卒很常见,但是能配横刀的可不多,别说是普通兵卒能配横刀,便是军中的队正也不一定能行…… 然而这突然出现的十个悍卒,人人腰间却都挂着一把刀。 而且还都是横刀。 这玩意最少也得是五十锻的厮杀利器。 放眼整个密云县城,能有横刀的屈指可数,比如县衙里新到任的县尉大人,身为从九品的武官才能配有横刀。 新来的司法佐似乎也有一把横刀,只不过那把横刀并非官禄配发,而是司法佐自己带刀赴任,据说这位大人的家里颇有财力。 除此之外,密云县里还有第三把横刀,那把横刀也出自县衙里的大人物手中,据说乃是同样新到任不久的典狱大人。 听说,也是自己花钱置办的私器。 横刀,乃是军中的配置,地方上的人若想拥有,至少得是达到级别的武官才行。 比如他们密云县,规格属于中县,县令正七品上,县丞从八品下,主薄一人,从九品上,县尉一人,从九品下…… 除了这四位官老爷之外,县衙里的官员还有问事、司法佐和典狱,全县至少八万人口,执掌大权的只有七个人。 八万口,七个官。 县令,正七品上,文官,不配刀。 县丞,从八品下,文官,不配刀。 主薄,从九品上,文官,不配刀。 问事,从九品下,文官,不配刀。 县尉,从九品下,武官,佩刀。 司法佐,从九品下,武官,不配刀,自己掏钱置办。 典狱,从九品下,武官,不配刀,自己掏钱置办。 整个县衙七位官老爷,通过官禄配发和私自置办总共也才三把横刀,然而这突然出现的十人小队,竟然人人都能带着一把。 所以这十个悍卒,必然非同小可…… …… 咕嘟! 两个差役各自咽了一口唾沫。 即是因为紧张,也是因为眼馋,同时心里又觉忐忑不安,不知道十个悍卒想干什么。 虽然心中忐忑,但是限于职责不得不问,两个差役努力鼓起勇气,硬撑着胆量走出了城墙根,小心翼翼拦在门口问道:“敢问…敢问各位军中兄弟,不知你们是哪里来的兵差?” 对面十人突然停脚驻足,然而没人开口回答他俩,十个悍卒只是静静而立,仿佛十尊雕塑一般矗立在门口。 越是不说话,越是气势足,仿佛城门口突然生出阵阵煞气,压得两个差役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肯定都是杀过人的兵……” “这全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 两个差役几乎不约而同,各自在心里生出一个念头。 左面一个差役年纪稍长,虽然忐忑但却不敢不守职责,他再次强撑着胆量,脸上堆笑问道:“敢问各位军中兄弟,你们来密云县有何贵干?” 这次没敢问人家是哪里来的兵差,只敢问一问想要来密云县里干什么。 幸好,这一次对面的兵卒终于开口回答。 但见领头一人目光平静,只是在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道:“告状!” 差役顿时觉的脑门里嗡的一声。 “告状……” 军中的悍勇兵卒,来地方的县衙告状。 这事怎么听都觉得透着一股子诡异。 那差役壮着胆子还想再问,哪知对方悍卒猛然一瞪眼,仿佛有股骇人杀气,凭空弥漫而出,但听悍卒陡然一声厉喝,森然问道:“怎么着?不准进门吗?” 差役吓的打个哆嗦,想也不想就让开了路,急急道:“进,进,我们只是负责询问一声,对于特殊人物进城须得探查,各位兄弟莫要发威,你们自去县衙击鼓告状便是。”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两个差役之所以拦路乃是因为恪守职责,既然人家乖乖表示不再阻拦,十个悍卒自然不会胡闹生事。 但见领头悍卒微微拱手,语气和缓下来道:“如此,多谢了。” 说完直接抬脚,十个人列队进门。 仍是像刚才那般气势雄浑,转眼间已经越过城门去的远了…… 第45章 【明明是娘子军的悍卒,怎么成了密云县的百姓?】 直到悍卒们走去很远之后,两个差役方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忽然那个年轻一些的眼珠子转了转,低声道:“赵三叔,这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年长的差役似是微微一愣。 那年轻差役眼珠子又在转动,压低声音再道:“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这些兵卒怕是顾家村那边过来的……” 他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听闻那边将要建立一个军中驿站,掌管的驿长竟然是个正七品的武官,这可和咱们县令大人平起平坐了哇,前些日子孙家有个管事专门请了大家一顿酒,整个县衙的兄弟们可都是吃饱喝足满嘴流油,虽然那位管事没有明说什么,但是却给了大家某些暗示,赵三叔,这可是个机会啊。” 这小子目光不断转动,说话之间脸上已经有了兴奋之色。 然而那个年纪稍大的赵三叔却仿佛没有听懂,反而状似迷糊问道:“啥子机会啊?哪里来的机会啊?” “哎哟我说赵三叔,你怎么脑子不会拐弯呐?” 年轻差役像是有些发急,忍不住连连跺脚道:“当然是赶紧去给孙家禀告一声啊,说不定能拿到不少的赏钱呢!” 他眼巴巴的朝着城里眺望一眼,再次急急开口道:“这些顾家村的兵卒,突然前来县城说要告状,也许是真有事情需要告状,但是更大的可能乃是故意找茬,您刚才也是瞅见了,这伙悍卒满脸都是煞气,这根本不是告状的样子,这分明是惹是生非的架势……” 可惜不管他如何焦急如何怂恿,那个年长的赵三叔只是装作不懂。 直到最后像是被年轻差役说的烦了,无奈之下才拍了拍年轻差役的肩膀,劝说道:“胡七娃儿,这事沾不得,三叔我劝你一句,咱们老老实实当好自己的差役便可了。虽然日子过得清苦一些,但是每个月都能领到一份差资,若是省吃俭用一些,总能保证全家肚子不饿……”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眼见年轻差役似是当做了耳旁风,无奈再次一叹,略微挑明了一些,再次道:“咱们乃是属于县衙的差役,按例全都归于县尉大人统管,即便城门口真的发生大事,也得先去禀告县尉大人才行,孙氏虽然高门大户,但那毕竟属于私宅,咱们做差役的拿着官禄粮饷,岂能去做通风报信的事情?” 年轻差役一脸发急,忍不住道:“咱们以前又不是没通报过,县衙里的哪个差役没拿过孙氏好处?赵三叔,你今天到底咋的了?” 赵三叔看他一眼,努力劝说道:“若是普通小事也就罢了,即便稍微触犯规矩也没什么。可是今天这事分明是咱们惹不起的,三叔我怎能眼看着你小子犯傻犯浑?今天这事你若是强行掺和进去,任何一方都有能力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嘿,我还就不信了!” 年轻差役满脸不服,大声道:“在这个密云县里,难道还有人能翻了孙家的天不成?赵三叔你既然不想要赏钱,那可别怪我胡七娃自己独吞了啊!” 说着像是越发焦急,猛然竟抬脚往城里走,口中嚷嚷又道:“三叔你帮我看着一点啊,我先逃个差事去那边一趟,若是遇到衙里巡查值守的人,你就说我肚子疼去茅厕拉屎了。” 嚷嚷之间,人已经撒脚快跑而去,转眼消失在城中道路尽头,看样子正是去往密云孙氏的方向。 “唉!”赵三叔突然叹息一声,喃喃道:“肚子疼,去拉屎?我看你是去找死啊。” 良言难劝想死的鬼! 他已经做到了身为同僚所能做到的一切,然而胡七娃儿只当他的劝说是个耳旁风,既然如此,劝也无用,自己又不是他爹,没必要陪他去死。 他自己守着城门,重新躲回墙角根处偷懒,偶尔目光会眺望一眼城中方向,心里其实隐隐也有一些好奇。 那些强悍十足的兵卒,到底要去县衙告什么状? 他正纳闷琢磨之间,忽然又听到城外有动静,赫然又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仍旧是不紧不慢的接近而来。 铿锵! 铿锵! 同样还有着甲胄叶子的撞击声。 赵三叔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强撑着胆量探头朝外看了一眼。 入眼所见,瞳孔猛然收缩,但见城门口外的道路上,再次走来了两队浑身甲胄的人。 左侧五人! 右侧五人! 并且人人铠甲精良,腰间赫然配着横刀。 横刀…… 竟然又是十把横刀。 这一次出现的十个悍卒,不用说也是和先前一次来自一处。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来的多了一个人,但见十个悍卒队伍的领头处,赫然多了一个身材略显瘦弱的少年。 那少年虽然身材瘦弱,然而打死赵三叔也不敢小瞧人家,并且这个少年他还认识,彼此双方也曾有过点头之交。 他下意识拦在城门口,忽然又觉得拦着不合适,于是连忙让开一旁,鼓起勇气恪守自己的职责,小心翼翼问道:“顾家小哥儿,这是要去哪?” 以前顾家小哥经常进城,去向密云孙氏买坟地,他虽然身为城门衙役,但却从未刁难过对方,他甚至很敬佩这个小哥儿,双方偶尔也会点一点头表示打招呼。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顾小哥儿家里穷得很,据说整个村子只剩下他一个男丁,所以他一直担负着全村人的身后事,每次进城买地,都要赊账才行。 如此穷困潦倒的一个小哥儿,今天却突然带来了十个兵…… 并且,刚才已经进去了十个兵。 赵三叔心中胆怯,腰杆儿不自觉的便有些弯,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亲切,借以提醒对方自己曾和对方有些交情,再次小心翼翼问道:“顾…顾小……顾公子啊,您这是要去哪?” 人的底气一旦不足,自己就会给自己找准身份。 他以前总是喊对方顾小哥儿,然而这时不知不觉竟然改了口。 不但改了口,他甚至没觉得难堪,反而像是理所应当一般,心里忐忑着对方还认不认识自己。 幸好顾公子并没有趾高气昂,甚至仍是如同往常一样语气随和,但是顾公子的回答却让他浑身一僵,他几乎下意识逃窜般躲后了几步。 这一刻,他满脑子只剩下顾公子平静无比的六个字。 “去县衙,要告状!” 明明顾公子说的平静无比,然而他听的却如遭雷击,他满脑子嗡嗡作响,总觉得这一次要有大事发生。 他呆呆愣愣站在城门口,眼巴巴看着这队悍卒越过城门,他目光小心翼翼看着那位顾公子的背影远去,心中不断闪过各种各样的杂乱念头。 所有的杂乱念头,其实都围绕着一个纠结的抉择……这个县衙差役的活计,以后还能不能再干下去。 他是个老差役,这辈子经历了不少事,但他现在却是满心都在恐慌,他总觉得自己不该继续再做差役。 他隐隐能够感觉到,以后县衙的日子不好过。 但若不再担任差役,如何能领钱粮养家?全家人的吃喝用度,转眼间就会把他压死。 这世道啊,人活的真是累。 …… 就在他不断纠结的时候,猛然听到城中一阵声响,密云县虽然是个中县,然而县城的地域并不大,满打满算起来,方圆也只有三里。若是有人站在城中放声高喊,声音甚至能够传到城外老远,而他身在城门口处,自然能听清城里的声音。 那是一阵如雷炸响的鼓声。 伴随的是一声狂吼般的厉喝。 “密云县,顾家村,今有百姓悲愤而来,告状孙家占我土地……” 这一声厉喝中气十足,分明不是顾公子那等瘦弱之人能够喊出,即使不用猜也能知道,必然是那些悍卒的嘶吼。 而那如雷炸响的鼓声,赵老三同样听的很熟悉。 整个密云县城之中,唯有县衙门口才有大鼓。 那是告状才会敲响的喊冤鼓。 “密云县,顾家村,今有百姓悲愤而来,告状孙家占我土地……” 厉喝之声,再次嘶吼。 宛如要把天空捅穿,声音滚滚散播向城中。 好强的威势,好大的胆气。 在这密云县中,要告密云孙氏! 赵老三下意识咽口唾沫,心里却不自由生出一丝迷惑,茫然不解暗暗道:“他们明明都是娘子军的悍卒,为什么突然成了密云县的百姓?” 不知为何,眼前恍惚一闪,似乎眼帘之中现出一个瘦弱身影面色平静带笑,赫然是他曾经有过点头之交的那位顾小哥儿。 哦,不对,应该是顾公子。 赵老三脑海里闪烁着顾天涯的淡笑,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想明白了什么。 悍卒告状,他跟着来,也许,是他领着来…… 第46章 【顾天涯的往事】 华夏老百姓,自古爱热闹。 此时县衙门前,早已聚了不少百姓,虽然不敢太过靠前,但是墙角街角全都站着人,个个踮着脚尖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从来都不嫌事大。 既然有人告状,县衙就得升堂,只不过今天的阵势有些大,前来告状的竟然全是兵…… 并且,告的还是密云孙氏。 这是强龙硬要和地头蛇碰一碰的架势啊。 …… 顾天涯静静立在县衙门前,他刻意让自己的站位稍微往后,既不凸显特殊,亦不故作沉稳,他只是手里攥着一份户籍凭证,默默等着县衙里那位县令升堂。 周围的百姓越来越多,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声音,有人似乎认出他来,正在悄悄和人说他的事…… 似是有人很惊讶的道:“你们看见了么?那个小哥姓顾!我记得他好像是城外人士,偶尔会来城里卖几张芦席……” “对的对的,我也见过他!” 又有围观之人小声开口,对旁人窃窃私语道:“这少年叫做顾天涯,家里可是穷的很呢,但是他会编芦席,经常拿到县城来卖,大多数时候是卖给孙家用做抵账,偶尔也会拦下商队求人收购,每次卖完芦席,他立马会去粮铺……” “哟呵,经你这么一说,我突然也想起来了!” 这次开口的却是一个老汉,胳膊上挂着一个用布盖住的饼筐,他努力往人群里挤,脸上带着显摆之情,不断对众人炫耀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曾经给过他好几个饼呢,真要严格论起来,老汉我算是救过他一条命……” “是吗?”众人明显不信,有人语带讥讽道:“就凭你城东老刘的吝啬劲,你会平白无故给人饼?” 城东老刘登时生气,破口对人啐了一声,骂骂咧咧道:“老汉我凭什么就不能给人饼?老汉我的心也是肉长的……” 他说着停了一停,叹了口气像是感慨,又道:“那是一个冬天,这娃娃饿的走不动道,他明明卖完芦席身上有钱,可他一个铜板也舍不得掏出来买饭,结果饿的摔倒在街边的雪堆里,双手却死死抓着一个小小的口袋。” 他说着又是一停,再次感慨道:“老汉我记得很清楚,那个小口袋里真的很小,顶多也就装了三四斤粟米,然而这娃子却拼命抓在手中,他那会儿已经饿倒在路边,但却强撑着趴在雪里往前爬!” 看热闹的众人忽然没了声音,眼前似乎都浮现出一个少年努力挣扎的身影。 城东老刘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顾天涯,忽然第三次感慨出声,有感而发道:“当时老汉感觉他傻,问他为什么把钱全都买了粟米,如果能给自己买上一个饼,也不至于饿到走不了路,结果你们猜怎么着,这娃子竟然很固执的摇摇头,他说:我家已经断粮两天,娘亲正在家里等着粮,我娘两天没吃饭了,我做儿子的凭什么先吃饭?娘没吃饱之前,我做儿子的先饿着……” 众人怔怔发呆,目光不由看向顾天涯,有人下意识脱口而出,喃喃道:“这少年,孝!” 唯有城东老刘突然呵呵一笑,神情像是忽然得意起来,道:“当时老汉我就觉得这娃子不错,所以二话不说拿出了好几个饼,老汉我告诉他,这些饼不要钱,我记得很清楚,这娃子当时强撑着在地上给我磕了头,他抓起饼子拼命的啃,噎的自己不断翻白眼,老汉我吓了一跳,抓起一团雪给他塞进嘴里,这娃子学事情很快,连忙也抓起雪往嘴里送,就那样一口饼一口雪,吃相连个叫花子都不如……” 说到这里猛然笑了起来,又道:“我老刘这一辈子吝啬如鬼,卖饼之时从来都是现钱交易,然而唯有那一次,我竟然免费给了几个饼,哈哈,所以我才会说,是我救了他命。” 在场众人不断点头,忽然有人朝着老刘竖起了大拇指。 老刘只觉脸上很是光彩,猛然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远远对着顾天涯喊了一声,问道:“那个娃子啊,你还记得这事不?” 大家不由自主又把目光看向顾天涯。 很多人都在猜测,顾天涯会不会认下这个事。 众目睽睽之下,忽见顾天涯抬脚而来,陡然弯腰,郑重跪下,砰的一声,磕了个头,肃声道:“刘老叔,我记得,那年我十三岁,吃了您四个饼,我这一条命,确实活于您……” 说完之后,再次郑重一拜,砰的一声,又是一个响头。 城东老刘呆了一呆,手忙脚乱想要去扶,可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忽见二十个兵卒全都冲过来,陡然一起拱手,冲他郑重抱拳,大声道:“刘老叔,兄弟们给您行礼。您救了我们顾兄弟一命,以后有事但请直接开口。城外顾家村驿站,随时候您前来……” “这…这可……”刘老汉惊的楞在当场,脸上却觉得光彩万分。 一群敢和孙家硬撼的兵卒,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行礼,这是多大的荣耀,这是大的排场? 还有顾小哥儿,如今明显已经发达了,然而却在众人眼前直接下跪,砰砰给他连磕两个响头。 只因为他曾经给了对方几个饼…… 这时顾天涯缓缓起身,忽然伸手把他的饼筐拿过去,温声笑道:“刘老叔,饼还没有卖完吧?恰好我们都未吃饭,这些饼可否全都买下来?” 刘老汉怔一怔神,下意识点头道:“那可好,没卖完呢。大冷天的街上人少,有时候一筐饼子要卖两三天……” 说着迟疑一下,小声又道:“饼子冻的有些硬了,吃起来有些难啃,顾家小娃…呃,顾哥儿,你确定都要买下啊?” 顾天涯呵呵而笑,再次温声道:“只要是饼,就能果腹,您的手艺很好,饼子做的很香。硬一点也不要紧,我们全都没吃饭呢。” “那…那行!”刘老汉忍不住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连忙开口道:“一筐饼,二十文。顾…顾小哥儿,我这次可不能免费了!” 说着像是生怕顾天涯会生气,急急又解释道:“城里来了个读书的先生,准备开办学塾招收童子,我家有个小孙儿,老汉想把他送去学。” 顾天涯郑重点头,道:“岂能让您再次免费。” 他说话之间,旁边已然站出一个兵卒,赫然是那个混蛋燕九,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囊,哈哈笑道:“这钱袋子里有五十文,是咱上个月积攒的兵饷,刘老叔,您拿好,五十文钱不算多,暂时还不了您的债,以后等咱再发了兵晌,慢慢积攒着给您还……” “五十文?我只要二十文啊?还有还有,为啥还债?”刘老汉满脸迷糊,百思不得其解。 却见混蛋燕九再次哈哈一笑,道:“您救了我们顾兄弟的命,这个债可不是五十文钱能还的。刘老叔,拿好了啊。” 说着伸手一送,直接把钱袋子塞了过去。 刘老汉怔怔发呆。 顾天涯看了一眼燕九,点点头表示致谢,他忽然轻轻攥了攥刘老汉的手掌,低声道:“老叔,卖完饼子赶紧回家歇着吧。今天这个热闹,您老不看也罢。” 这话隐隐有些暗示,然而老汉却没能听出,有些不愿道:“打官司的事儿,好几个月不见得能有一回呢。” 言下之意,是舍不得直接回家,华夏百姓都喜欢凑热闹,这老汉明显也是这样的人。 顾天涯迟疑一下,像是有所顾忌,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突然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您老愿意看戏,那就留下看看吧。” 说完之后,再次轻轻攥了攥老汉的手,温声又叮嘱道:“但是您要离的远点,别往衙门口挤。” 老汉这次听话了,呵呵笑着道:“顾哥儿你放心,老刘我胆子小,就算想看热闹,也只会躲在外围。” 顾天涯展颜而笑,轻声道:“那就好。” 说完这话之后,他缓缓转身离开,二十个兵卒同样转身,重新又回到县衙门口。 仍是静静站立,等候县令升堂。 唯有燕九再次拿起鼓槌,朝着门前的喊冤鼓重重一砸,厉声大喝之间,仍是不久前的那句话: “密云县,顾家村,今有百姓悲愤而来,告状孙家占我土地……” 燕九的声音很响,暴吼宛如炸雷一般。 其他十九个悍卒则是持刀而立,静静陪着顾天涯一起默默的等。 好戏,不怕晚。 不管对方如何拖延升堂,终究得有升堂相见的那一刻。 顾兄弟虽然让我们自称是民,但我们骨子里却是一群不讲理的兵,等到升堂相见的时候,希望县衙不要后悔现在的拖延。 我们默默的在这里等,已经占据了所有的道理。 顾兄弟跟我们说,当我们占了道理的时候,我们可以更加的不讲理。 因为我们毕竟不是民,我们都是杀过人的兵…… 但是顾兄弟真是能忍啊,原本我们是想直接冲进去一阵怒砸的,我们堂堂娘子军的虎威悍卒,九十九人全都是百战精兵,何曾受过这种鸟气,竟然要在县衙门口乖乖的等。 他奶奶的,等会升堂之后,这肚子闷气非得出了才行。 县衙里的官员,倒要看看你们拖延多久…… 第47章 【自古当官者,官官皆相护?】 却说此时的县衙后堂之中,县令孙昭早已听到了外面的鼓声。 但他却没有立时升堂,反而盘膝坐在一张锦毯上,他动作悠闲的煮着一壶香茶,对于外面的击鼓之声充耳不闻。 红泥小火炉,江南新茶砖,水汽袅袅之间,孙昭面色平静,他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怒,仿佛全部身心全都放在了煮茶上。 在他旁边的一张锦毯上,县丞刘云同样盘膝而坐,此人同样面色平静,似乎只等着品尝孙昭的煮茶。 孟子有云,居移气,养移体,自古儒家做官之道,讲究蕴养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静气,他俩对于外面的鼓声故意充耳不闻,倒是颇有几分儒家官员推崇的沉稳。 但是沉稳归沉稳,任何事情不可做的太过,既然外面有人击鼓鸣冤,身为县衙官员必须升堂,倘若拖延太久,反而会失了官员的气度。 所以当一壶茶刚刚煮好的时候,孙昭忽然缓缓吐出一口热气,悠悠然道:“赴任月余以来,今日首次有人告状。” 旁边刘云盘膝而坐,同样悠悠开口道:“首次有人告状,告的却是孙家。” 孙昭点了点头,突然笑道:“既然有人告状,按理应该升堂。” 刘云仍旧盘膝而坐,压根没有起身的意思,反而再次帮他补充一句,慢条斯理道:“但是我们是官,告状之人是民,就算必须升堂,也得官家开口,什么时候升堂,什么时候接卷,我们是官,我们说了算……” 孙昭抚掌而赞,道:“那就再压一压,磨去泥腿子的心气。” 刘云点头,发笑,仿佛悠然自得,再次慢条斯理的道:“此乃为官之道,官威理应如此。哪怕外面喊冤之鼓如雷,为官者也要压一压告状者的心气。” 两人一唱一和之间,看似说的都是道理,实则两人全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压一压乃是刻意而为。 原因很简单,外面要告的是孙家。 而孙家,是孙昭的家族。 自古世家之人当官,先保家才会保国,孙昭既然执掌密云县衙,岂能连自己的家族都不保。 遇事不问对错,先保自家三分,当官若是不能如此,世家何必去争官权。 至于刘云,同样也得帮着孙氏。 原因很简单,他也是世家,虽然家族实力尚未入品,但是已经不再小门小户,富贵传承三代,渐渐养出贵气,今后的努力方向只有一个,那就是早早晋升成为下品世家。 从此以后家世高贵,岂能和泥腿子同流? 所以两人才会不谋而合,故意待在县衙后堂煮茶为乐,你们不是吵吵嚷嚷着要告状吗?先让你们这些泥腿子在外面苦苦的等。 等到你们磨光了脾气,等到你们磨掉了心气,到时候我们才会升堂,各种官场手段施展一番。 所谓官官相护,此事自古皆同,哪怕是县衙里有着不同的声音,想必那几位也会给个面子,无论是县尉和主薄,又或是司法佐和典狱,谁会因为一群泥腿子得罪同僚,大家肯定会选择出言袒护。 所以外面这群顾家村的泥腿子前来告状,必然会是鼓起勇气前来但却满腹惊颤而去。 官者,两个口也,哪怕泥腿子们真的占了道理,进了衙门也能让他们乖乖的就范。 天下世家争夺官权,争的可不就是这些东西么。 可惜两人打算的虽好,却不知道外面来的压根不是民,他俩之所以会判断失误,完全是因为兵卒们嘶吼之时自称顾家村民。 …… 红泥小火炉熊熊燃烧,渐渐把一壶茶水煮开,孙昭缓缓抬手拎壶,先给刘云倒上一杯,然后他也自斟,两人举杯品茗。 一杯香茶,三口细品,这才悠然吐出一口热气,各自彰显着自己的怡然自得。 直到这时,孙昭才缓缓看向门外,远远喊道:“外面可有衙役侍候着?” 外面岂会没有衙役? 外面等着的衙役都快急死了。 这时听到县令召唤,瞬间有人冲到门口,急急道:“回禀县令大人,孙三在此恭候。” 名叫孙三,姓氏是孙,很可能曾是密云孙氏的下人,担任衙役无非是来充实孙昭的县衙实力。 果然只见孙昭点了点头,语气稍稍和缓道:“原来是大伯那一支的管事,你做衙役已经一月有余了吧。” 他这般慢条斯理的摆着官谱,门口的衙役可是急的如同热锅蚂蚁,偏偏还不能突兀说事,只能强压着急躁回答道:“启禀县令大人,小人确实是家主手下的管事。” 孙昭‘嗯’了一声,这才缓缓问道:“外面情景如何了?那些泥腿子有没有被磨掉心气……” 他这话像是发问,然而语气却笃定十足,为官之道首重沉稳,他自觉已经蕴养出了泰山崩而面不改色的静气。 哪知衙役孙三终于按捺不住,脱口而出道:“县令大老爷,外面不是民,是兵啊,是兵。他们个个都配合横刀,整整二十人杀气腾腾……” 砰的一声! 茶杯掉在了地上。 孙昭面色骤变,猛然从地上站了起来,寒声道:“兵?” 衙役孙三不断点头,一脸发白答道:“对,是兵!” 这货咽了一口唾沫,再次急急开口道:“那些兵丁杀气腾腾的堵在门口,领头那人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他举着鼓槌一下一下猛砸,衙门口的大鼓快被砸破了。” 孙昭目光闪动几下,突然对着孙三清喝一声,道:“收起你的胆怯,不准再打哆嗦,身为县衙差役,岂可脸色苍白?若是再有下一次,你自己回族内去找大伯领罚。” 孙三身子一抖,连忙努力保持平静。 但是孙昭已经不再去看孙三,而是负手缓缓在屋中踱步,他眉头明显皱起,一脸沉思道:“明明是兵,却自称是民,能够人人配备横刀,至少也得是军中亲卫级别,密云县并无兵马驻扎,唯有顾家村将要建立驿站,也就是说,这些兵卒乃是娘子军的人……” 对方乃是娘子军的兵卒,偏偏自称是顾家村的百姓,这么做必然有着特殊目的,可惜他一时之间猜测不透。 孙昭脸色渐渐变的凝重,目光看向了县丞刘云。 他心中隐隐生出一股不好的念头,总觉得今天将会有大事发生。 …… ……今天更新改为白天,12点还会自动更新一章,因为山水要带母亲去医院一趟,害怕晚上不一定能够及时到家。 第48章 【那个烂泥腿子顾天涯?】 此时刘云早已起身,同样面色凝重道:“对方明明是娘子军的兵卒,偏偏却自称是顾家村的百姓,此事恐怕非同小可,寄远兄须得多加小心。” 孙昭缓缓点头,再次皱眉沉吟,忽然问道:“若是由你猜测,你会怎么看待此事?对方到底什么目的,莫非要和县衙争权?” 他是整个密云县的县令,遇事首先会想到争权夺势,自古官场之争,大多都是权力之争,顾家村驿站的驿长和他一样都是七品官,所以他第一瞬间想到的就是争权。 但是刘云却没有立即开口,反而转头看向门口的衙役孙三,沉声问道:“除了那些兵卒以外,顾家村可还有其他人前来?” 这话让孙昭微微一怔,然而衙役孙三却忙不迭失开口,急急道:“有,确实有,并且那人我曾见过,乃是顾家村的唯一男丁,是个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他以前经常上门求买坟地,名字好像叫做顾天涯。” 说着迟疑一下,紧跟着又道:“说来也是奇怪,这个穷小子顾天涯,今天像是变了一个人,他像是那群兵卒的头领。” 嗯哼? 顾天涯! 孙昭陡然目光一闪,脑海中显现出一个少年。 他恍惚回忆起来,自己曾和那个少年见过一次,当时那少年背着一个累死的寡妇,面色极其平静的让人从他胸口掏出十七文钱。 那十七文钱,还给了自己这个执掌密云全县的县令。 那十七文钱,乃是自己的管事孙七私自掏给对方的。 孙昭皱眉不断回忆,猛地又想起那少年临走时的一幕,他记得当时那少年背着那个累死的寡妇顶风冒雪,曾经大声的嘶吼着呼唤亡魂…… 其中有一段话,孙昭记得很清晰。 那段话里有三句,孙昭一直很不喜,乃是:“卑从投胎起,百般不如人。傲从骨里生,万难不屈膝。怒从喉间荡,恶向胆边生。饥寒交迫者,为何受此讥。” “好一个恶向胆边生,好一个饥寒交迫者!”孙昭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下意识紧紧攥起来,脸色发寒道:“这个顾天涯,我倒是小觑了他,当日只是一个穷泥腿子,想不到今天竟敢带兵告状,好的很,真是好的很啊……” 旁边刘云目光闪动几下,突然开口问道:“寄远兄莫非认识这个顾天涯?” 孙昭冷哼一声,语气有些森然道:“此人乃是顾家村里唯一男丁,堪称是个穷困潦倒的烂泥出身,然而不知为何,竟然读过书,性格有些桀骜,不懂上下尊卑。” 刘云细细听完,脸上若有所思,忽然轻轻开口,语带迟疑道:“寄远兄,我认为今日之事恐怕不止是上下尊卑那么简单,对方竟能带着娘子军的兵卒击鼓鸣冤,这里面怕是隐藏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手段。” 孙昭登时目光一闪,脸上同样若有所思。 他忽然转头看向门口的衙役孙三,沉声问道:“那个顾天涯带兵前来之后,可曾做过什么特殊的举动?” 孙三微微一怔,随即摇了摇头,恭声回答道:“并没有,他只是静静在门口立着……” 话才说到一半,忽然迟疑起来,像是想起不久之前某个事,连忙改口道:“他给一个卖饼的老头磕了头,直接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磕的头!据说是感谢救命之恩,磕头磕的很是郑重。” 孙昭登时和刘云对视一样,几乎异口同声开口,猜测道:“莫非乃是邀买人心之策?” 说完之后,忽又皱眉摇头,沉吟道:“一个卖饼老头而已,人心不值得邀买,即便是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也没有几个值得邀买的人……” 说着不由冷笑一声,有些不屑道:“此举看似精明,然而太小家子气,果然是烂泥腿子出身,即使用计也上不得台面。” 刘云也点了点头,道:“百姓最能趋炎附势,人心善变易离,若是邀买百姓之心,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继续猜测顾天涯的目的。 这时衙役孙三忙又开口,道:“他给那个老头嗑完头以后,让那个敲鼓的兵卒掏钱买下了老头一筐饼,他买完饼后,让那个老头赶紧回家,说是不要来看热闹,说是今天的热闹不好看。” 这句话,才让孙昭和刘云同时一惊。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寒声道:“不让熟人围观,定是害怕误伤!也就是说,他们今天很可能会动硬的。嘶,二十个带着横刀的悍卒……” 衙役孙三吓了一跳,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却见孙昭忽然看向他,沉声道:“你速速从后门出去,直奔家族禀告,一定要将所有事情说个清楚,大伯他听完之后必然有所应对。” 孙三连忙点头,急急慌慌跑去后门。 这时县丞刘云再次开口,语带试探道:“寄远兄,你准备怎么做?” 却见孙昭猛然负手抬脚,直接走出后堂大门,傲然道:“我乃一县之令,有人告状岂能不予升堂?” 县丞刘云追着他走出大门,提醒道:“但是对方带着二十个兵。” 孙昭傲然一笑,眼中陡然一寒,森然道:“我孙氏扎根密云三百载,天下大乱之时照样屹立如山,一个烂泥腿子都能带来二十个兵卒,我堂堂孙氏难道就没有家丁部曲么?” 这分明是要去硬碰硬的节奏。 县丞刘云陡然也是一笑,满脸豪迈道:“小弟身为本县县丞,亦有责任升堂问审,若是对方胆敢依兵逞强,当由寄远兄的家丁部曲应对,但若对方乖乖遵守规矩,那么小弟恰可以施展一番县丞的威风,寄远吾兄,此次升堂坐镇,小弟陪你一同前去,可好?” 孙昭双手一拱,同样笑道:“如此,多谢也!” 两人相视而望,随即直奔前堂。 片刻之后,衙役聚齐,孙昭一脸森严坐于大堂上首,刘云身为县丞陪坐在了次桌位置。 两人再次对视一眼,忽然孙昭重重一拍醒木,沉声道:“本县,升堂,传令告状百姓顾天涯,前来衙堂听侯问审……” 他故意把百姓两个字咬的极重。 他估计只喊了顾天涯一个人的名字。 至于那二十个娘子军的悍卒。 刻意掠过不喊。 这就是第一个陷阱。 我不传唤之时,看你们敢不敢动?若是不经传唤私自上堂,先就可以给对方扣上一定大帽子。 可惜事实证明,娘子军的悍卒们底气足的很。 他们,敢动! 第49章 【天下风云,从此处起】二合一章节 县令升堂,衙役传唤。 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矩,用于彰显官员的威严和法度。其实压根不用传唤,因为密云县的县衙并不大,孙昭升堂之时所说的话,顾天涯站在门口完全能听清。 不止顾天涯能听清,连那些看热闹的百姓也听得清。 但是唯有顾天涯才能察觉到孙昭的陷阱。 “告状,百姓,顾天涯,听侯问审……” 这几个关键词语组合起来,先把双方的身份拉开了一个层次,并且对方只喊他一人上堂,分明是给自己这边的兵卒挖了一个坑。 只要兵卒们胆敢进门,对方必然会一顶大帽子扣下来,也许会摆起威严架势,发出一声厉喝质问,道:本县只传顾天涯一人上堂?尔等兵卒为何敢不传而入? 这就是对方目的,顾天涯一眼洞穿。 但是,顾天涯只是一笑。 下一刻,他抬脚踏步,高呼一声,喊冤进门,声音朗朗道:“顾家村告状百姓,恳请大老爷伸冤。” 那二十个悍卒同时抬脚,一起跟着顾天涯大喝,齐声大吼道:“顾家村告状百姓,恳请大老爷伸冤……” 二十一人,同时登门。 门口两个衙役明显乃是孙家的心腹,见此情况顿时面色一变。 左面的衙役下意识让开一边,右侧的衙役却强撑着胆子阻拦,急急出声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县令只传唤顾天涯一人。” 言下之意,悍卒们不准进门。 然而二十个悍卒仿佛充耳不闻,大家继续跟着顾天涯一起抬脚,突然其中一个悍卒走到衙役身前,伸出手掏掏耳朵温和一笑,语气平缓问道:“敢问这位衙役,你刚才说的是啥?” 这悍卒正是混蛋燕九,他语气真的很是平和,很平和! 那衙役一时没能察觉异常,再加上感觉燕九语气比较和缓,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再次道:“县令大人只传……” 话还没有说完,猛见眼前一黑,但见燕九抡起蒲扇般大的巴掌,恶狠狠的狞笑着抽了过来。 只听‘咣’一声响,衙役被抽的原地打转,直接站立不稳,砰的一下撞在门框上,后脑勺剧痛,脑瓜子一懵,瞬间两眼泛白,直接晕了过去。 燕九面色又恢复平和,伸手再次掏着自己的耳朵,这货仿佛很是好奇,低头看着晕倒的衙役,问道:“你刚才说的啥?风太大听不清啊……” 说着抬头看向顾天涯,哈哈笑着问道:“顾兄弟,你听清了没?” 顾天涯脚下不停,微微摇头道:“确实风太大,我也没听清。” 于是燕九再次大笑,其他十九个悍卒同样大笑,二十一人长驱直入,直接进了衙门大堂。 这一幕,全都看在孙昭眼中。 同样也看在了县丞刘云眼中。 两人几乎在瞬间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怒火和震惊。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群悍卒竟然会动脑子,孙昭设计的陷阱那般隐秘,竟然被这群悍卒用一种无赖般的手法给破了。 风太大,没听清…… 既然没听清,自然会认为是一起上堂…… 如果非要拿着这个事情追究,那可就要落入下乘令人耻笑了。 “好手段……” 孙昭和刘云心里一凛,都觉得这些悍卒不可小觑。以前只以为当兵的都是粗坯,想不到粗坯也有自己的办法。 只不过,这手段怎么看都像是预先经过演练,因为,这些悍卒刚才没有任何的迟疑。 他们似是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幕发生。 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采用无赖的手段破招。 县丞刘云一脸若有所思,目光不由自主闪烁一下,他表面像是看着这群悍卒,其实却把视线停留在顾天涯身上。 他隐隐有种直觉,是这个少年提前想到了一切。 而孙昭则是面色保持平静,似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哪知此人突然拿起桌上的醒木,高高扬起重重一拍,森严厉喝道:“本县只传顾天涯一人上堂?尔等兵卒为何敢不传而入?” 果不其然,他还是没有死心,虽然他设计的陷阱已经被破,但他仍旧坚持着质问了一声。 这手法看起来同样有些无赖,但是官术上有时候就得使用无赖,彼我双方争锋,各自寸步不让,哪怕你们破了我的招,我仍旧还要继续用下去,因为我是官,自古官字两张口。 空口白牙,我说了算。 可惜他这一声质问,二十个悍卒理都不理。 唯有顾天涯微微拱手,像是很好奇般反问道:“县令大人,这不对吧,刚才您在升堂之时,喊的乃是告状百姓。既然是喊的百姓,我们自然是一起进来喽……” “大胆!” 孙昭再次厉喝,砰的一声再拍醒木,他目光直直盯着顾天涯,突然冷笑道:“你既然不服,本县帮你回忆一下,本县刚才所唤,乃是百姓上堂,百姓两个字,你听懂了没?” “听懂了啊!” 顾天涯像是很认同的眨了眨眼。 突然他侧头看向一众悍卒,仿佛很好奇般再次开口,道:“诸位乡亲,咱们难道不是百姓吗?” 他把悍卒们称呼为乡亲。 悍卒们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其中燕九满脸摆出鄙夷之色,故意阴阳怪气说了一句道:“这个县令真奇怪,怕不是个傻子吧?” “尔等好大的胆子!” 孙昭勃然大怒,像是受不了侮辱,他猛然再拍一下醒木,厉喝道:“尔等身穿甲胄,腰悬利刃横刀,此乃军中配置,何敢自称平民?尔等身为军中士卒,却来地方衙门滋事,此举分明是无视国朝法度,莫非欺我不敢上奏朝堂斩杀呼?” 这又是一顶大帽子。 他的勃然大怒其实都是伪装的。 真正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悍卒们打上一个祸乱地方县衙的标签。 不得不说,这一手确实很不错,自古官字两张口,擅长的就是一个空口白牙,对的能说成错的,说成错的之后再把事情坐死。 可惜,这招没用了。 只见二十个悍卒陡然一齐大笑,突然同时探手入怀掏出一份纸张,动作整齐划一,口中再次齐笑,一起举着纸张大叫道:“县令大人,您睁眼看看,此乃户籍文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的很清楚,我们都是民家百姓,我们全都来自顾家村……” 孙昭登时呆住。 他几乎想到了所有可能,但却没想到会出现这种意外。 眼前这群悍卒,竟然有着户籍文书! 这怎么可能? 他们绝不可能是顾家村的人。 整个顾家村,只有十五户,全村二三十个老幼孤寡,活下来的只有一个男丁。 然而到底是为什么,这群兵卒竟然有着顾家村的户籍文书呢? “莫非乃是伪造?” 孙昭陡然心中生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才一生出,他顿时感觉脑海变得清晰起来,他面上猛然一喜,激动之下甚至差点站起来,幸好及时稳住,努力压制下去。 但他语气已然变得急切,忍不住大声开口道:“左右衙役何在,取那文书上来,本县感觉心存疑惑,我要亲自验证真伪。” 他故意把‘验证真伪’四个字咬的极重。 他心里已经可以确定,这些悍卒的文书都是伪造…… …… 却说几个衙役听到他下令之后,只能撑着胆子走向二十个悍卒,奇怪的是悍卒们似乎极为配合,竟然乖乖的把文书全都交了出来。 很快,这些文书送到了孙昭手里。 孙昭只看一眼便可确定,这些户籍文书全都是假的,因为,文书上面盖的印记不对。 他心中登时大喜,忍不住就要发威。 然而也就在这时,猛听顾天涯缓缓开口,语带深意道:“隋末大乱之时,密云县兵患四起,有无数村子遭遇兵灾,百姓们一夜之间殒命,活生生的人,突然间死了,但是他们走在黄泉路上的时候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土地为何换人了?明明是他们的土地,一夜之间换了主人,奇怪的是,那家主人竟然有地契……” 顾天涯说到这里猛然停住,他把目光看向了上面的孙昭,像是很好奇的问道:“县令大人,您且说说,那些土地为什么一夜之间换了人,那家主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地契?” 那家主人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地契? 就如同现在这些悍卒为什么会有户籍文书! 大家都是伪造而已…… 私自书写文契,私自刻个印章,就算满天下都知道作假,但是拥有力量的势力不在乎真假。 当年,孙氏仗着势力强横,毫无顾忌的伪造地契。 现在,顾天涯带着兵卒,同样伪造了户籍文书。 既然孙氏能够凭借假的地契私吞土地…… 那么顾天涯就要凭借假的户籍再拿回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至于为什么以前不能这么做?因为那时候他只是个泥腿子。至于现在为什么能够做,因为这时候他身后站着大靠山。 说来说去,实力使然。 哪怕手段近似于无赖,只要有实力便是真的。 当初孙氏仗着实力强横,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耍着无赖,哪怕整个密云县都知道他们私吞土地,但却没人胆敢站出来指责半声。 双方都在作假,彼此心照不宣。 孙昭陡然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缓缓把那些户籍文书放在了桌案上。 然后,他一双目光直直盯向顾天涯,即有欣赏,又有惊异。 好半天过去之后,突然他展颜而笑,若有所指道:“章子刻的不错,看起来像是真的。” 顾天涯同样展颜而笑,大有深意道:“萝卜极耐储存,两文钱能买一斤。” 孙昭哈哈大笑起来,双手使劲拍打桌子。 他像是听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不断道:“两文钱一斤的萝卜,刻成印章却能制造文书,你竟然用两文钱一斤的萝卜刻章,想从密云孙家夺取价值千贯万贯的田亩……” 顾天涯静静站在大堂上,语气极为坦然的指出对方语言有误,郑重道:“不是夺取,而是拿回。因为这些土地,本就属于我们!” “这莫非是烂泥腿子的坚持么?”孙昭陡然反问起来,笑着再道:“本官记得你以前是个烂泥腿子。” 他忽然把那些文书拿起来仔细的看,口中啧啧有声道:“果然是烂泥腿子,做事也上不得台面,竟然是用的萝卜刻章,竟然用两文钱一斤的萝卜刻章……” 顾天涯微笑反问,像是很好奇道:“听您这么一说,在下确实有些腼腆呢,不知孙氏刻章之时,用的乃是什么材质?” 孙昭面上还是带笑,忽然满是取意开口,道:“若是本官没有记错的话,当初用的似乎也是萝卜。” 顾天涯一竖大拇指,赞叹道:“甚妙。” 然而孙昭陡然变脸,语气森寒道:“就算同样都是萝卜,那也是世家的萝卜。” 他变了脸,但是顾天涯仍旧面色不变,反而再次竖了竖大拇指,赞叹道:“世家萝卜,果然不错。” 说着停了一停,这才语带嘲讽补充一句,道:“而我们烂泥腿子的萝卜,则是上不了台面的笑话,对吗?” 孙昭冷冷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 双方言语交锋,至此算是一结。 大家都没在乎门外的百姓,几乎是毫无顾忌的说出一切,彼我双方全都心知肚明,这一次的斗争不可能简简单单揭过去。 孙氏伪造地契私吞田亩,乃是全天下世家全都用过的办法,所以这事一旦退让了,代表着乃是一个惊世骇俗的开端。 顾天涯伪造户籍文书,用的也是无赖手法,此事一旦被他成功,同样代表着惊世骇俗的开端。 两个开端其实共同指向了一件事。 那就是,理清前朝田亩的数量。 然后还给天下百姓,授地分田。 这是历朝历代建国初始之时,新的皇族和所有世家出现缝隙的起始。 孙昭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目光直直的盯着站在堂下的顾天涯,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沉声问道:“你我都明白,此事不可能成功,所以,你直接告诉我,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没听懂这话一般,但他的语气极其坚决,毫不迟疑吐出两个字,道:“土地!” 孙昭目光如剑,语气却变得平和,仿佛再次强调般道:“你我都明白,此事不可能成功,涉及天下所有世家利益,就算李家皇族也赢不了。” 顾天涯缓缓点头,忽又缓缓摇头,道:“整个天下一万里,地域确实太大了,所以在下暂时只求一县,只要密云孙家私吞的良田。” 说着停了一停,陡然面上浮现微笑,补充一句道:“涉及天下所有世家,也许李家皇族真的赢不了,但我只是一个烂泥腿子,我能看到的只有密云一个县。” 第50章 【你惹了孙家,娘子军舍得保你吗?】二合一章节 “其实有一件事你说的很对……” 孙昭忽然开口,语气像是带了一丝嘲讽,淡淡道:“自始至终,你一直是个泥腿子,虽然你读过书,但是出身太差,而出身差的人,眼界不会太高,眼界既然不高,做事便会想当然尔!”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负手放在背后,悠悠然又道:“泥腿子,始终只是个泥腿子,以前你穷困潦倒的时候,见到孙氏只敢唯唯诺诺,现在你带了二十个兵卒,自以为有了强硬的底气,所以立马趾高气昂张牙舞爪,竟然利欲熏心想要招惹世家……” 他又是一停,语气依旧悠然,再道:“但我很想问一问你,你想没想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你又知道不知道,招惹了世家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哪怕你说自己只能看到密云一个县,但是密云这个县的世家同样也是世家,你自以为带着二十个悍卒,就有力量能够招惹密云孙氏,可你知不知道这是惹了滔天大祸,惹下此祸之后说不定转眼便得去死……” 连续三段长篇大论,语气一直悠然淡淡,直到说完三段长篇大论之后,语气才猛的变成了冷厉森寒。 但听他陡然厉喝,一脸杀机问道:“顾天涯,我问你,凭你一个泥腿子,惹下滔天祸事,若是密云孙氏追究起来,你觉得娘子军愿不愿意站出来保你?” “娘子军会不会保我?” 顾天涯像是呆了一呆。 孙昭却以为顾天涯已经被他吓的胆寒,不由傲然又是一笑,森森然道:“土地,乃是世家传承的根本,孙氏,乃是笼罩一县的世家,你今日若只是求财,本县看在二十个兵卒的面子上可以赏赐一些给你,但你竟然贪婪孙氏的土地,这便是犯下了天大不韪,此举已经触及世家底线,娘子军岂会帮你一个小人物承受世家的怒火,顾天涯,你死到临头还不自知吗?” “说的好!”猛听大堂里有人出声,乃是县丞刘云鼓掌而赞。 此时这人竟也站起身来,像是谆谆劝告般道:“顾天涯,退去吧。本官身为一县之丞,不忍见你无端招祸,今日之事我们只当你是一时冲动,你退去后保证不会事后追究……”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你能带着二十个兵卒帮你撑腰,显然是经过了一番努力和鼓动,所以呢,我们也不能让你空手而回,本县丞可以代为做主,赠送尔等二十贯铜钱,一人一贯,不算少了!” 他说到此处似是迟疑一下,很快开口再道:“这笔钱不会由密云孙氏拿出,而是出自密云县衙的府库,毕竟你们乃是驻守驿站的驿卒,我们则是牧守一方的母官,虽然一个属于军伍一个属于地方,但是双方勉强可以称呼一成同僚,故而,这二十贯钱算是个见面礼,同僚之间初次相见,彼此攀一攀缘分可好?” 这一手,不得不说很漂亮。 先是劝说顾天涯离开,保证时候不会追究,紧跟着赠送一些钱财,花花轿子人抬人。 表面上看似是在和稀泥,其实乃是以利进行挑拨,为什么说是挑拨呢?因为他只给出了二十贯钱的数字。 而顾天涯这边来的却是二十一个人。 二十贯钱如何分? 倘若一个兵卒拿一贯,顾天涯肯定分不到钱。倘若顾天涯拿下一贯,肯定有个兵卒没法分。 这不但是挑拨,而且还带着试探。 如果二十贯钱全都被兵卒分了,那么孙昭和刘云立马会猜测顾天涯并未获得兵卒们的鼎力认可,一旦他们确立这个猜测,恐怕立马会展开报复。 这一招,真的很不错。 顾天涯笑了! 他忽然转头看向二十个兵卒,像是有感而发道:“兄弟们,大家听到了么?二十贯钱,可不少啊。” 兵卒们静静站在他身后不言不语。 顾天涯忽然又把头转回来,看着孙昭和刘云道:“当今这个世道,尚未完全清平,河北道粮价甚高,一斗米需要十文……十斗乃是一石,十石乃是百斗,约为一千文钱,官价便是一贯。” 他像是要给对方算个账目,所以说的十分清楚明白,满脸微笑道:“两位大人真是好大手笔,一出手就给了二十贯钱,这些钱若是拿去购买粮食,最少也能买到两百多石粮。” 孙昭和刘云都有些意外,他俩想不明白顾天涯为何突然算起账来。 却见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更加有感而发道:“你们也许还不知道,我原本的初衷正是这个,我想弄到一些粮食,雇佣百姓建造驿站,既可以免去他们的徭役,又能让他们赚到一口吃喝,我甚至专门推算了粮食的耗损数字,精确到每一个人每天要吃多少粮,最后得出的结论,只需要一百五十石便可。” 他说着再次看向孙昭和刘云,满脸带笑道:“雇佣百姓只需要一百五十石粮,两位大人却准备给我们二十贯钱,若是全都买成粮食,我们甚至能富余五十多石,这远远超过了我的初衷,按说我们已经达到了目的,但是……” 他陡然吐气开声,像是想把长久的压抑爆发出来,猛然大声高呼道:“但是,我们不服啊。” 我们不服啊。 “凭什么,世家抢掠我们的土地?” “凭什么,我们要收下所谓的赠予?” “你们为了侵吞土地,勾结兵患祸乱了多少个村庄?” “你们要给的那二十贯钱,也许每一枚铜板都沾着百姓的血!” “我们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土地,而不是收点钱财攀一攀善缘,我们想要的并不是施舍,而是讨回世家欠下的无数血债!” 这一刻,顾天涯仿佛爆发了。 他神情像是疯癫,声音已是暴吼,他双目死死看着孙昭和刘云,大喝道:“刚才你俩曾经一脸嘲讽的问我,问我知不知道自己会惹下滔天大祸?好,我现在告诉你们,我告诉你们什么叫做所谓的滔天大祸……” 他陡然转身,目光看向二十个兵卒,大声道:“兄弟们,咱们怎么做。” 二十个悍卒齐声厉喝,赫然拔出了腰间横刀。 刀光森森之间,顾天涯满脸决然,大声再道:“按照朝堂所定,驿站每隔三十设置其一,三十里之内,驿站庇护村民,别的驿站我们暂且管不到,但是顾家村驿站我们说了算,这三十里地之内,曾有十一个村庄,乱世遭遇兵劫,如今只剩八个,今天,我们便替八个村庄出头,拿回他们被人掠去的田亩,敢问孙昭县令,此事你决是不决?” 敢问孙昭县令,此事你决是不决! 孙昭岂能答应,满脸一片杀机,这人不愧是世家公子,面对二十个悍卒的刀兵昂然无惧,他陡然发出一声怒笑,森然喝道:“本县看你是想找死。” 顾天涯同样不落下风,立时暴喝道:“那我这个泥腿子便拉着你一起去死。” 轰的一声,二十个悍卒同时上前。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县衙门外有人厉喝,但见百十个孙氏家丁手持武器,竟像是潮水一般冲了进来。 转眼之间,便要展开一场厮杀。 孙昭像是胸有成竹,仍旧傲然面对着悍卒们的刀兵,他把目光看向顾天涯,一脸嘲讽的道:“泥腿子的出身,永远只是个泥腿子,哪怕你已经成了驿卒,可你的眼界还是太浅,你恐怕永远都不会想到,我们世家发起狠来连兵也敢杀。” 连兵也敢杀。 二十个悍卒而已,就算人人配备横刀又如何,也许面对百姓可以二十打一百,但是孙家的家丁部曲全都经历过厮杀。 孙家能够在乱世之中掠夺土地,并不是完全因为勾结兵匪,而是,自己就养着兵匪。 这就是世家,这才是世家。 只见孙昭一脸森然,突然对着顾天涯不屑一笑,语带深意道:“密云县的天很高,皇帝离的也很远,今天你们这二十个兵卒若是忽然死了,朝堂上得到的消息只会一纸奏报,密云县,有贼患,冲击顾家村,抢掠兵驿站,虽兵卒悍不畏死,然贼患实力强横,战至最后一刻,惜之全军覆没……”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打趣般道:“你看,本县够大度吧。本县这么奏报上去之后,凸显了你们的英勇不屈,说不定朝堂衮衮诸公心感英武,会赐下一些赞誉作为表扬呢,哈哈哈,顾天涯你现在懂了吗,这就是泥腿子和世家的区别,我们三百年十几代人的努力,凭什么输给泥腿子一句我不服,我们比你们心狠,我们比你们有手段,所以,我们就可以一直喝你们的血,越来越肥。” 图穷匕见。 在他的嘲笑声中,孙氏一百多人缓缓逼近,人人手持长兵利器,眼见就要围杀兵卒。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时突然又有意外发生。 只听大门之外突然几声长笑,听起来似乎是一些少年在笑,这些笑声全都带着变声期的刺耳,几乎都很兴奋大呼小叫,嗷嗷道:“竟然要干仗啊?竟然要在县衙里面干仗啊?这可有趣的很啊,为什么不喊上我们……” 变声期的公鸭子嗓,笑声真的有些难听,忽见几个少年冲了进来,身后赫然也跟着一群家丁部曲,领头三个少年尤其的满脸兴奋,其中一人手里拎着一把大的不像样的斧头,咧嘴狂笑道:“打架这种事,岂能少了本县尉,来来来,吃我一斧头啊。” 说着举起大斧,直接朝着一个孙家部曲砍去。 这一招势大力沉,最主要的是所有人都没想到他真会出手,那孙氏家丁仅仅微微一个愣神的功夫,瞬间就被狂笑的少年砍翻在地。 噗嗤一声,人成两半。 孙昭心里一惊,随即满脸暴怒,旁边刘云却下意识后退半步,口中沉沉低声道:“李氏皇族宿卫制,天策府中子弟兵……” 这突然出现的三个少年,赫然是前不久一起到任的三个官员,并且全都是武官职位,担任了县中的三个空缺,分别是县尉,司法佐,典狱。 这三人突然出现,身后带着的家丁部曲同样过百,转眼之间,形势逆转,孙氏的一百多人再也没有优势,反而有着落入围剿的覆没可能。 孙昭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把目光看向顾天涯,冷笑说道:“你们今日,运气真好。”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倘若没有县尉等人突然搅局,顾天涯和二十个悍卒绝对会被孙氏干掉。 但是孙昭怎么也没有想到,顾天涯忽然也对着他冷冷一笑,同样道:“密云孙氏,运气真好。” 这话让孙昭登时一怔,随即便以为这是泥腿子的口舌之争。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见大门口跑出来一人,这人正是那个衙役孙三,他几乎连滚带爬的跑进门里,满脸惊恐道:“大公子,大公子,咱家被兵围了,咱家被兵围了啊,最少得有几千大军,一样望去黑压压一片啊,领头的是个女将,自称叫做青将军,她专门把小人放了包围,让我给大公子带一个话,她让我问一问大公子,天下世家敢不敢为了一个密云孙氏和娘子军撕破脸,大公子,大公子,赶紧收手啊,这个顾天涯,他靠山真的太硬了啊。” 孙昭只觉脑中轰然巨响。 足足几千大军,直接围住了他的家族,几千大军,和二十个兵卒,这根本不是一个概念,这是天大地大的差别。 如果只是二十个兵卒,密云孙氏完全不放在眼里。 但是几千大军的围拢,却能灭绝整个孙氏的满门。 他艰难的转过头,目光怔怔看向顾天涯,这一刻他只觉的喉咙发堵,好半天才努力说出一句话,道:“你明明只是一个泥腿子,为什么能驱策几千个娘子军。” 然而顾天涯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语气和缓问他道:“天下世家,敢不敢为了密云孙氏撕破脸?” 虽然语气和缓,然而孙昭脸色如灰。 就在刚才不久,他曾语带嘲讽的问了顾天涯一句,道:“顾天涯,我问你,凭你一个泥腿子,惹下滔天祸事,若是密云孙氏追究起来,你觉得娘子军愿不愿意站出来保你?” 现在,顾天涯语气平平的反问他。 天下世家,会不会保你们密云孙氏…… 第51章 【咱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 “你敢杀我吗?”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孙昭终于艰难的开口,他像是想要彰显傲骨和不屈,然而语气里面明显带着一些忐忑。 他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生怕顾天涯会下达什么命令,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再次道:“你敢杀我吗?我乃本县父母官!” 这似是在提醒顾天涯,又像是在乞求保命,但是在场有几个聪明人全都心中一凛,隐约猜到这是孙昭的又一个陷阱。 倘若顾天涯被胜利冲昏头脑,脱口而出说上一句‘我敢杀’,那么很好,他中计了。 杀官属于造反,位列三不赦之一。 何为三不赦? 一,谋大逆。 二,杀亲母 三,民杀官 古代有十大罪名可以判处死刑,然而唯独上面三种属于不可特赦,哪怕新皇登基大赦天下,这三种罪名也几乎没有任何活命的可能。 第一项罪名谋大逆,说的乃是起兵谋反,乱世之时属于逐鹿天下,盛世之时属于祸乱一方,无论乱世还是盛世,走这条路的基本都没有好果子吃。 第二项罪名杀亲母,但并没有列指父亲,杀父之罪,在古代或有赦免可能,唯独杀亲母不行,这是所有人无法容忍的重罪。 女人怀胎十月,抚育含辛茹苦,虽然生孩子乃是人间大喜之事,然而对于母亲来说却是一道鬼门关,儿女生辰之日,母亲劫难之时,在古代每一条新生命的降生,都像是母亲拿着自己的性命去和阎王做交换。 儿生,我活,儿死,我死。 生下儿女之后,还要艰辛哺育,抱在怀中,尿屎身上,睡觉之时怕压着,醒了之时要哄着,哪怕做母亲的饥肠辘辘将要饿死,只要还剩下一口气就不会断了孩子一口奶。 此后虽然孩子会慢慢长大,但是母亲的慈爱永远不会消逝,女人很柔弱,为母则如钢,只要孩子还活着一天,母亲的心一直都在牵挂。 一尺三寸婴,十载又八功。 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 母在儿干卧,儿尿母湿眠。 母苦儿未见,儿劳母不安。 老母一百岁,常念儿八十。 尊前慈母在,浪子不觉寒。 世间万爱千恩外加百苦,疼我爱我亲我唯独亲母。 所以杀亲母乃是一项重罪,位列于谋大逆这一项罪名之后。此罪无法令人容忍,属于不可大赦之罪。 至于第三项罪名,则是民杀官。 官员乃是朝廷根基,代表着牧养万民,倘若以民杀官,同样属于造反,每当盛世清平之时,这同样是一大重罪。 虽然眼下乃是乱世结尾,然而大唐毕竟已经建立,只要新朝建立,世道自会生平,所以民杀官坚决不可容忍,同样会列为不可特赦的重罪。 孙昭不愧是世家公子,心思果然阴沉狡诈,他看似是在示弱求饶,其实已经布下了陷阱。 倘若顾天涯一时不查,恐怕一口黑锅立马就要背上了。 可惜,孙昭的对手是个稳健流。 但见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突然展颜向着孙昭微笑,道:“我不敢!” 孙昭心中一叹,暗道一声可惜。 他忽然也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既然你不敢杀我,便是有着和解可能,今日之事,本县记住了,人活世间时久日常,不争不抢一时长短,顾天涯,你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看看本县能否答应于你。” 他聪明的很,一口一个本县自称,这是紧紧抠着自己身为县令的字眼,时时刻刻都在给自己罩着一层保命符。 他目光一直盯着顾天涯,希望能从顾天涯的表情反应做出各种推测,可惜顾天涯沉稳的很,面色始终保持着平静如初。 孙昭心中微凛,终于放弃了再设陷阱的盘算。 他陡然一声朗笑,所有伪装和示弱全都一扫而空,他忽然双手微抬合拢,竟然郑重其事的行了个礼,然后才道:“顾兄,可愿退兵否?” 他不等顾天涯做出决断,紧跟着又道:“今日之事,孙氏认栽,既然认栽,愿赌服输,顾兄若是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出来商讨一番,所谓漫天要价,可以坐地还钱,你我二人都是密云县的同僚,万万不可因为些许小事丢了情谊,对否。” 他说完这话之后,仍是不等顾天涯开口,紧接着道:“顾兄虽然能够驱策几千兵马,然而我密云孙氏岂可轻易屠之?天下世家五百,盟誓姻亲宛如一家,牵一发,动全身,自古有唇亡齿寒之说,又有物伤其类之叹,所以顾兄你不用吓唬我,也不需要说什么天下世家不会硬保密云孙氏的话,你我都知道,咱们走不到那一步,因为无论你还是我,咱们的格局实在太低了,在那些大人物的眼中,咱们的争斗便如小孩子过家家,可以争,可以斗,但是争斗得在他们圈定的范围之内,无论大唐皇族还是崔王两阀全都不会愿意看到天下再起大争,我这么说,你认为可对?” 我这么说,你认为可对? 很对! 这人真不愧是世家精心培养的才子,他的一番分析确实符合当今世道的现实。 顾天涯听的心折不已,突然他也发出一声朗笑,道:“好,那便谈一谈吧。” 孙昭也笑,缓缓点头道:“谈一谈。” 自古利益之争,尤其是官场之争,只要没到生死抉择的那一步,彼我双方肯定不会撕破脸皮。 反而会像是小商小贩一般争吵价格,彼此为了自己一方的利益唇枪舌剑。 只见孙昭陡然面色一肃,忽然再次拱了拱手,郑重道:“烦请顾兄漫天要价。” 顾天涯同样面色一肃,沉声道:“我今日动了这么大手笔,几千兵马拉出来要吃要喝,你密云孙氏虽然笼罩一县,然而我们娘子军的颜面岂能轻折?所以,我不允许你坐地还钱……” 这话说的足够强硬。 孙昭苦笑一声,像是无奈般感慨道:“真是强龙要压地头蛇啊。” 顾天涯却不接这个话茬,直接提出他的要求道:“顾家村驿站周围三十里地,如今只剩下八个小村庄,这八个村庄,土地皆要收回,无论是良田,桑田,麻田,又或是沟渠,小山,小岭,只要是这三十里地之内的田产,孙家尽皆都要归还回来……” 孙昭踟躇难决,面皮似在抽搐,忍不住道:“那得几千亩地,外加两三座小岭。” 顾天涯不置可否,只是用目光静静看着他。 足足得有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孙昭突然重重点头,大声道:“好!” 此人也用目光看向顾天涯,沉声道:“但只能是这三十里之内的田产,多余一分一厘你们也不能再去贪占。” 顾天涯顿时哈哈而笑,笑的直如满面春风,连连保证道:“放心放心,孙大人但请放心,咱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哪能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一般。” 孙昭深深看他一眼,好半天才道:“几千娘子军的颜面,这笔田产足够了,倘若得寸进尺,只能鱼死网破。” 顾天涯还是满面春风,连连道:“放心放心,咱们都是说话算话的人。” 至此,完结。 三十里土地尽占,八个村庄田产收回。 然而下一刻,顾天涯突然又提出一个要求,这个要求,让孙昭如同吃了苍蝇一般腻歪。 第52章 【顾天涯,你要不要脸?】 只见顾天涯轻轻咳嗽两声,像是有些扭捏不好意思一般,虽然扭捏不好意思,但是提起要求毫无迟疑。 顾天涯道:“孙大人啊,有个事儿您还得搭一把手,顾家村驿站将要建立,粮食方面稍微有些短缺,我记得您曾说过要给二十贯钱,不知道这笔钱款应该去找谁领……” 他说着搓搓大手,像是很憨厚般满脸堆笑,道:“呵呵呵呵,您也知道,我是个泥腿子出身,穷嘛,实在是穷的太久了,听不得钱财二字,一旦听了就会死死记住,喂喂,孙大人,孙大人,您在听吗?这笔钱款找谁领?” 对面孙昭满脸呆滞,脸色明显被气的铁青。 他真的很想破口大骂一声,怒喝质问顾天涯一句,你这个泥腿子,到底要不要脸。 三十里地你已经收入囊中,竟然还想着二十贯钱,你我双方应该都能明白,那二十贯钱只是一个隐喻,那是我们为了争斗和争锋,彼此用来当做战场的一个借口。 明明是个心照不宣的隐喻,你现在竟然把它拿出来说事,你要不要脸,你怎能这么贪? 孙昭胸口不断起伏,感觉快要被气炸了。 刚才听到家族被大军围堵的时候,他尚且没有这般生气。 刚才输掉了三十里地的田产山丘,他依旧没有这般生气。 但是现在,因为这二十贯钱,他气的胸口发堵,几乎就要翻脸掀桌子。 原因很简单,顾天涯摆明是在大耍无赖。 若是之前耍无赖也就罢了,因为那时候孙昭只把顾天涯看成一个泥腿子,但是他刚才一口一个尊称顾兄,乃是把顾天涯当成了同等身份的人物,结果顾天涯还是跟他大耍无赖,这分明是从内心里深处没把他当回事。 如何不气? 这是一种侮辱啊! 孙昭胸口不断起伏,满脸都是铁青之色。 足足好半天之后过去,他才努力克制着压下怒意,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盯着顾天涯,冷声道:“你若真是坚持这么做的话,本县又会把你当成泥腿子。你应该知道,我乃世家出身,虽然你年纪尚小,但我尊称一声顾兄,这是把你当个人物看待,你莫要自己为很了不起……” 然而顾天涯却仿佛没有听懂,反而眨眨眼睛很好奇问道:“孙大人这话很奇怪啊,我顾天涯可不就是个泥腿子么?” 明明他懂,却装不懂,孙昭气的双手死死攥拳,陡然发出一声厉喝咆哮,道:“好!” 他猛地转身,对着县丞刘云道:“是你答应的二十贯钱。” 刘云轻轻一叹,走出来对着顾天涯拱了拱手,打圆场道:“这位顾家小弟,咱们何至于此啊?你已经赢了三十里地,何必非要让人下不来台。” 哪知顾天涯仍是坚持,不知为何突然说了一句,若有所指道:“我拿萝卜刻章之时,你们说过我的手段上不了台面。既然我上不了台面,何须在意别人下不来台?” 这话让刘云一怔,孙昭面色也是一僵,两个世家公子对视一眼,同时语带艰难开口道:“睚眦必报!” 这种睚眦必报之人,处于官场最令人头疼,因为这种人心眼很小,一点小事他会记住一辈子,只要瞅到机会,必然找回场子,说白了就是永远不肯吃亏,哪怕窝在心里一辈子也得找机会。 而那二十贯钱的隐喻,就是顾天涯找到的机会。 两人这么想着,心中再次一凛,他们原本已经极为重视顾天涯,现在又把顾天涯的重视程度提高三层。 官场之中,最慎睚眦必报之辈,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得罪。 哪知顾天涯却突然开口,像是有些苦涩般道:“两位大人,我估计你们是想差了方向,其实我没那么心胸狭窄,我真的是因为万般无奈。顾家村驿站想要雇佣百姓做工,可我们一时之间拿不出太多的钱粮,正因为此,我才厚下脸皮,两位大人权当是搭一把手,赠我二十贯钱解一解困局,可好?” 这话说的,顾天涯自己都不信。 但是不管如何,花花轿子人抬人,总归他是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能让两个世家公子的面上不再显得太过难堪。 刘云首先哈哈一笑,像是很开怀般道:“若你早这么说,咱们何至于此啊。” 孙昭面色也微微转变,强颜欢笑道:“雇佣百姓做工,实乃救急贫困,此事甚好,甚好,应当予以支持,应当予以支持。” 顾天涯连忙把手一伸,满脸摆出期待之色,道:“钱呢?去哪里领?” 孙昭和刘云同时面皮抽搐一下,感觉心里像是吃了苍蝇一般腻歪。。 幸好还是刘云反应快速,再次哈哈笑了起来,道:“二十贯钱,不算大数,若你想要拿到现钱,本官立马可以给你,但是本官听你的意思,是想雇佣百姓干活,百姓一向缺粮,这事你应该明白……” 顾天涯连忙接口,略显惊喜道:“听您这个意思,是想把那二十贯钱直接折算成粮食?” 刘云点了点头,不知为何突然深深看了顾天涯一眼,大有深意道:“都是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既然寄远兄和本官打算交好于你,我俩自然是做事要做一个全套。”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按照密云县如今的粮价推算,二十贯钱大约能够买到两百石粮食,本官私人再加一些,给你补成三百石粮,如此,如何?” 这话说的有些让人意外了。 顾天涯明显怔了一怔。 他心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然而脸上却一直保持平静,他同样也深深看了县丞一眼,突然展颜而笑道:“如此,真好。” 刘云和孙昭同时轻出了一口气。 两个世家公子至此方才放心,知道他们终于把这个事情摆平,他们之所以如此,还是因为警惕顾天涯的睚眦必报,自古官场之中,不到动刀子的时候不会轻易招惹这种人。 至此,事情完结。 此时县衙大堂和院中,加起来足有两百余人,密云孙氏的家丁部曲一百多,县尉等人带来的一百多,除此之外还有顾天涯的二十个悍卒,三方人马各自形成一个小圈子。 既然事情完结,气氛顿时变得缓和,陡然之间,三方的首领对视而望,忽然一起大笑出声,像是好朋友之间闹了一场恶作剧一般。 至于心底隐藏的愤怒和嫉恨,那得等到以后有机会再次出手了。 顾天涯双手抱拳,满脸带笑的给众人行礼,告别道:“今日之事,颇有惭愧,恳请诸位大人切莫挂怀心中,万万不要记恨我这个泥腿子啊。” 孙昭和刘云同样面上带着笑容,像是送别友人一般连连挽留,道:“不再坐一坐了吗?品一杯香茗再走嘛!你我同僚之谊宛如兄弟,应当多多亲近才是呀,休走休走,此时天色尚早,留下促膝长谈……” 顾天涯再次拱手,道:“家中事情颇多,改日再来登门,两位大人,顾天涯告辞了。” 说完之后,决然转身,二十个兵卒瞬间跟上他的步伐,转眼之间走出了县衙大堂。 孙昭和刘云目送他的背影离开。 突然孙昭猛的开口,像是心有不甘又像是好心劝导,大声道:“一月之前,你曾躬身塌腰,今日之事,却是带兵逞强,顾天涯,做人不可前倨后恭也,此种秉性,世所不容,若是身不自知,这辈子没有好结果的。” 他虽然城府深沉,然而今天吃的亏太大,所以终究还是忍耐不住,撂出了这么一句场面话。 顾天涯的声音从门外响起,笑呵呵道:“大人这话,在下记住了。此生必然不断警醒自己,莫要真的成了前倨后恭的人。我其实很喜欢躬身塌腰,并不愿持强耍横,我娘曾经教导过我,逆境而不颓,顺境而不傲,天地之正,在于心。” 这话悠悠传来,听的孙昭和刘云都是一怔。 逆境而不颓,顺境而不傲,天地之正,在于心…… 两个世家公子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凛然和警惕。 顾天涯这话,不该是一个穷泥腿子能够学到的大道理啊。 他俩心中闪烁着无数怀疑,那边的县尉等人则是突然发笑,其中那个领头的少年县尉像是很兴奋,猛然开口道:“这人有趣啊,咱们去看看……” 说着咋咋呼呼出门,带着两个好朋友走了。 他的两个好朋友,一个是县衙司法佐,一个是县衙典狱,三人都是武官。 孙昭和刘云脸色阴沉,静静注视着三个武官扬长而去。 好半天后,刘云才迟疑开口,皱眉道:“这三人都是出身天策府,他们去追顾天涯有何谋算? 孙昭双手攥拳,冷冷道:“结盟。” 第53章 【我们得喊你叔叔】 三个少年武官着家丁部曲,咋咋呼呼的追逐着顾天涯。 一路之上,过街串巷,百十口人横行无阻,整个县城被他们搞得一片鸡飞狗跳。 其中有几家铺子的掌柜满脸发白,急急慌慌的招呼伙计赶紧关上店门,又有一群市井混混儿宛如火烧屁股,抱头鼠窜的钻进了小巷之中。 混混们躲在巷子里面,探头探脑似是心有余悸,满脸悲愤道:“这种日子,以后可怎么过啊。以前都是咱们欺负别人,如今却似蛇鼠缩头缩脑,老天爷,开开眼啊,咱们密云县乃是小地方,咋就摊上三个不讲理的官……” 又有上街买菜的小丫鬟们,惊叫一声捂着脸蛋蹲在地上,明明口中慌里慌张,然而语气竟是带着期待,故意羞涩道:“我们胸口没有藏着蛮头,三位大人不要强行查看。” 嘴上这么说着,捂脸的小手却露出一些缝隙,一双眼睛偷偷观瞧,分明是盼着被人强行查探。 可惜三个少年武官今日兴趣缺缺,只急着带人去追顾天涯的身影,三个少年扯开了公鸭嗓子,远远的给那些小丫鬟们抛下一句话,像是十分悻悻般叫道:“呸,又想骗我们。自从我们第一次出糗,早就知道你们怀里没有藏着东西,只有两块鼓鼓囊囊的肉,软趴趴的十分没劲,没什么可看的,没什么可看的,一旦看完之后,就会叽叽歪歪要我们负责,兄弟们可得注意了啊,密云县的小姐姐们坏的很……” 三个少年咋咋呼呼,奔跑的越发急促。 那些小丫鬟们小丫头们吃吃坏笑,站起身来远远的呼喊道:“小哥哥,别走啊,奴家胸口藏着行凶的杀器呢,三位武官大人须得探查一番呀。” 三个少年顿时打个哆嗦,慌里慌张的逃窜而去。 而那些小丫鬟们则是嘻嘻哈哈,遥遥望着三个少年议论纷纷。 此是隋末唐初之时,女子并没有太多的束缚和规矩,再加上密云县靠近边陲,颇受草原那边的风俗影响,燕赵女子一向大胆泼辣,敢在大街上调戏看上眼的年轻男子。 尤其乃是河北百战之地,男丁属于比较稀缺的宝贝,平日出门都要多加注意,一不小心就会被女子抓回家去,先给拿绳子绑了,然后又哄又骗要滚床单…… 可吓人了! …… 却说三个少年武官慌里慌张,带着家丁部曲一路急急追赶,转眼之间出了密云城门,终于远远的看见了悍卒们的队伍。 三个少年登时大喜,扯开公鸭嗓子大呼小叫,嗷嗷道:“喂喂喂,等等啊,前面那群娘子军的兄弟们,大家相互认识认识吧……” 顾天涯等人微微一怔,不由的脚下都是一停。 三个少年连忙加速飞奔,宛如撒欢的二哈一般跑到跟前,虽然奔跑速度很快,然而面不红心不跳,显然体魄相当强硕,不似普通人家的出身。 这个时代若是穷苦人家出身,基本没可能打熬出强健的体格。 顾天涯心中有些好奇,目光上上下下打量这些人。 却见三个少年武官也在看他,突然一起咧嘴笑道:“原来你就是啊,长的还挺俊秀哩。难怪啊,难怪啊……”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顾天涯微微有些迷糊,他性格一向谨慎为先,心里不由闪过几个念头,然而推测半天之后,仍旧猜不透这三个小家伙的意图。 既然猜不透,那便试探一下,于是顾天涯微微拱手,面带微笑打个招呼,问道:“三位大人如此急促追赶,莫不是顾某人犯了王法不成?” 对面三个少年一愣,各自面面相觑一番,忽然一起摇头,连连摆手道:“没有没有,你没犯法,就算犯法,我们也管不到,咱们都是一家人,相互都是好兄弟。” 好兄弟? 顾天涯心里悄然一动,将这个称呼暗暗记住。 他虽然心里有了猜测,然而面上仍旧保持不变,反而故意装作好奇,开口再问道:“顾某年纪虽然不大,但是三位大人的年纪似乎更小,彼我之间从无一面之缘,为何会有好兄弟这个说法?” 这话的本意还是试探,想要套一套三个少年的底,哪知对面三个小家伙像是羞涩起来,各自抓耳挠腮的呆在当场,似乎因为某事,憋的满脸通红,突然之间一起点头,十分悻悻然道:“你说的对,不能做兄弟,俺们年纪太小,应该喊你叔叔。” 顾天涯只觉得脑子一懵,这次轮到他呆立当场。 却见三个少年很是忸怩,支支吾吾的不断躲闪,这番举动也许会令人好奇,然而顾天涯心里则是暗暗警惕。 事出反常,必有因果,但是顾天涯努力推测半天,依旧感觉还是毫无头绪。 这三个少年小家伙,不用看也能知道出身都很不错,他们年纪大约只有十四五岁,然而已经能够担任一县武官,要知道这可是入了品级的官位,他们的起点几乎可以说是许多人一辈子都难达到的终点。 最主要的是,他们赴任之时竟然带了家丁部曲,足足一百多人,简直骇人听闻。 这分明是他们家中长辈私自派人,要给自家子弟打造一个强势无比的班底,一百多人的家丁部曲,完全可以扫匪攻山,这是要帮助三个少年武官建功立业,方便他们担负起一县之内的武官职责。 若是再往深处稍微一想,甚至有着和县令县尉争权的意思。 单看他们的那些家丁部曲,个个都是体格魁梧气势不凡,隐约竟有某种熟悉味道在身,依稀像是经历过沙场厮杀的悍卒。 顾天涯心中念头不断,忽然用眼睛示意了燕九一眼,果然只见燕九微微点头,极其肯定道:“打过仗,而且打过硬仗,杀过人,而且杀过不少人。” 顾天涯顿时更加笃定,这三个少年的家丁部曲出自军中。 他正迟疑着如何开口,哪知对面三个小家伙十分干脆,突然一起开口,再次咋咋呼呼道:“不用猜,你不用猜,我们自己介绍,哈哈哈我们自己介绍……” 顾天涯心中再次一动,静静等着三个少年介绍自己。 第54章 【发现一个老道士】 但见吵吵嚷嚷之间,一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抢先开口,大声道:“我姓房,单名俊。”说完像是十分得意,自觉抢到了介绍第一。 他介绍结束之后,似乎想起了什么,连忙又补充一句,急吼吼道:“我现在是密云典狱,负责整个衙门牢房,只要有坏蛋被抓进来,先打他们一个屁滚尿流,全部都是单挑,次次都是我赢。” 顾天涯怔了一怔,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个古怪念头,他隐隐觉得这孩子似乎脑子有些不太精明的样子。 这时又见第二个少年开口,像是很不甘心成了第二,这小家伙先是一把推开房俊,然后占据了房俊刚才的位置,这才心满意足,开始介绍自己,道:“我姓李,名崇义,今年十四岁,擅使一口……” 他话还没有说完,顾天涯心里却微微一动,忍不住道:“你说你姓李?” 对面少年楞一楞神,有些愕然道:“对呀,咋了?” “没什么!”顾天涯微微一笑,对他格外温和。 第三个少年看的有些眼热,猛然把李崇义一把推开,然后他占据了李崇义的位置,裂开大嘴介绍自己道:“俺,姓程,名,处默,咋样咋样,俺这介绍的方式文绉绉不?俺家是有学问的家族,俺爹说俺家乃是书香门第。” 这话说完,洋洋得意,然而旁边两个少年却呸了一声,分明是在腻歪这货太不要脸。 但是三人谁都没有注意,顾天涯的目光隐隐闪烁一下。 三个小家伙介绍完自己之后,像是完成了某件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时候才看出三个家伙的性格毛躁,原来他们压根不是急吼吼的想要结识顾天涯。 只见三人突然一起转身,霎时间挤到了悍卒那边。 只听一阵咋咋呼呼,各自连连惊叹,道:“原来这就是燕赵娘子军啊,果然是魁伟不凡杀气腾腾,啊哈哈哈,你们竟然全都配了横刀,这可是将军亲卫才能拥有的资格,百战悍勇,晋升亲卫,娘子军的各位哥哥们,俺们乃是来自天策府的英雄……” 三个小家伙,有点自来熟,但是似乎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世上哪有自己称呼自己是英雄的说法。 幸好二十个悍卒并不在意,反而很是习惯这种打招呼的方式,虽然习惯这种方式,但却无人开口接话,他们只是微微点头,个个摆出一副傲气十足的架势。 这种傲气架势若是搁在其他场合,恐怕立马会惹的别人心中不快,偏偏三个少年却是连连惊叹,又在咋咋呼呼叫喊‘果然不凡’。 唯有顾天涯隐隐察觉出来,二十个悍卒为什么突然摆出高冷架势。 原因很简单,对面的那帮家丁部曲同样也摆着高冷架势。 双方之间似乎有着某种默契,正在暗暗比拼和彰显各自英武。 这时燕九悄然接近,压低声音说了一句道:“顾兄弟,你看到了没,那些乃是天策悍卒,个个都是能够和我们平打平的好手,这三个少年来历非凡,你心中可得有个留意,虽然咱们娘子军和天策府关系不错,但是双方毕竟不是同一路人马,现在这三个少年如此热切攀交,说不定暗地里存在着什么谋算。” 顾天涯微微点头,示意自己心里明白,但他同时也压低声音说了一句,若有深意暗示道:“大唐宿卫制,勋贵子弟身,这三个孩子不会是敌人,燕九兄莫要心存顾虑。若是可以的话,我希望燕九兄能和他们好好交际一番。” 燕九明显一怔,像是有些不解,下意识道:“顾兄弟,你一直在说自己是个求稳的人,为何今次,如此草率。” 然而他的疑惑顾天涯没有回答。 顾天涯只是突然满脸微笑,像是得了一笔天大财富,若有所指道:“此前我便猜测,河北道不可能不争,既然世家大举推荐士子当官,那些人岂能不派人前来出仕?一方是旧有门阀,一方是新兴势力,每逢开国之初,必有利益争夺,这是咱们娘子军的天然盟友,可以帮咱们抵住不少的攻势……”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比如今天,咱们硬从密云孙氏手里拿回田亩,此事看似对方认输低头,其实必有后手予以报复,若我猜测的不错,他们很快就会连横各大世家,甚至会去请动范阳卢氏,一起去给朝堂上施压。咱们娘子军虽然强大,但却没有能力硬悍天下世家,这时候,就得需要盟友。” 他说着再次一停,目光悄然看了那三个少年一眼,轻声又道:“而这三个小家伙,就是对方派过来结盟的人,这个结盟,不彰表面,双方心知肚明,默契联手便可。” 燕九像是听的似解非解,好半天才迟迟疑疑的道:“你指的是天策府那帮将领?” 顾天涯看他一眼,大有深意道:“都是名动天下的猛人,都是乱世兴起的人物,而今隋朝已经灭亡,大唐刚刚建立不久,面临整个天下的大利,那些人岂会坐视不争?就算他们可以因功封爵,总得为子孙后代谋福吧。谁不想家族绵延,谁不想世代富贵……” 燕九嘿了两声,像是有些不屑道:“虽然都是名将,可这心思也太俗了,反而不比我们,当兵吃饷就行。” 顾天涯微微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有着永远不会满足的私心,当一个人达到一个高度的时候,自然会去想得到他有资格去想的东西。 利益是财,利益是富,既然已经到了那个层面,怎能老老实实忍住不争。 此乃人之共性也。 然而燕九却像是毫无兴趣,转身回到了悍卒那一边,顾天涯轻轻吐了口气,招呼大家再次启程。 这一次,三个少年也跟着一起,后面那百十个家丁部曲,则是沉默不言保持尾随。而那二十个娘子军悍卒,似乎也变得格外有气势。 双方明显还在暗暗比拼和较劲。 一路之上,气氛有些压抑,幸好还有三个性格毛躁的少年,咋咋呼呼的活跃着气氛,顾天涯有心与其相交,始终保持着满脸微笑。 从密云县城到城外顾家村,满打满算也只有十里,整个队伍几乎都是悍卒,脚力自然非同寻常,所以回家的速度很快,眼看着便能望见顾家村。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少年‘咦’了一声,像是十分好奇,又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的玩意,陡然咋咋呼呼道:“大家快看,那雪里躺着一个老道士,看他那个架势,莫非是光天化日之下在雪地里打盹么……” 众人都把目光望了过去。 却见那道士浑身破破烂烂,真的像是躺在雪地里打盹,然而下一刻,道士却急吼吼的睁开了眼,明明像是心里急不可耐,脸上却努力装出高人风范,他应该是故意躺在雪中,做出一种引人注意的姿态,一旦听到路边有人经过,立马就会展开一番表演。 他忽然盘膝而坐,手中拿着一把快要掉光了毛的拂尘,一双眼睛似在偷瞧众人,努力招揽生意道:“铁口直断,算人一生。贫道游戏人间,只给有缘人解卦……” 顾天涯淡淡一笑,立马看穿这是个江湖老骗子。 故作神秘而已,手段太俗套了点儿。 第55章 【江湖骗子?】 说来也是奇怪! 那老道虽然故作神秘,但却始终盘膝坐在那里,这情形隐隐有些古怪,不似普通江湖术士的做派。 若是普通江湖术士,一般也会摆出个高深架势,但是等到吸引别人注意之后,他们很快就会显露自己的目的。 然而这老道却不一样,他始终只是盘膝坐在那里。 要知道现在乃是寒冬腊月,地上到处都是厚厚积雪,天气很冷,雪中更寒,别说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道士,便是强壮小伙子坐在地上也撑不太久。 顾天涯沉思片刻,隐隐猜到了一个可能,他认为这个老道之所以如此,无非是想表现出更高的高人风范,他在大寒天气里坐于雪中,确实能给人高深莫测之感。 但是,这样坐着实在太冷了。 坐的久了怕是容易受寒生病。 顾天涯终究心善,不愿意见人如此,他无奈轻轻叹息一声,压低声音对着众人道:“诸位兄弟若是有心,不妨都去算上一卦……” 这是帮着老道士招揽生意。 老道士大冷天的蹲守路边,摆出一副卧雪而眠的高人架势,一旦有人途径,立马盘膝而坐,这显然是早已经冷的受不了,故而才会趁着机会由躺改坐……但是如此严寒天气之下,他为何要受这份罪呢? 无非是生活所迫,想要挣一口吃喝。 即便明知对方乃是江湖骗子,但是顾天涯仍旧生不出任何反感,原因其实很简单,这老道的年纪实在是有些大,若是能让对方挣到一口吃喝,顾天涯不在乎付出一些善意。 他亲自出口帮忙招揽生意,二十个悍卒自然要给他一个面子,于是燕九第一个走上前去,笑呵呵道:“你这老道士,不用坐着啦,给咱算上一卦,需要多少铜钱?” 说着伸出手来,想把老道士从地上拉起,哪知老道士连连摇头,满脸严肃道:“不可,不可,贫道正在感悟天地严寒,这位将军莫要破我功业。” 噫嘻? 众人都是一怔。 燕九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老道士,不要给脸不要脸,其实大家都知道,你是江湖下九流,若是搁在往常,谁肯正眼看你?我们顾兄弟怕你冻着,想让你接点生意早早离开,结果你竟不知好歹,还想坐在地上装高人?” 说着再次伸手,要把老道士直接拽起来。 哪知老道士又是连连摇头,急急摆手道:“不可不可,千万不可,贫道正在感悟天地严寒,这位将军莫要破我功业……” 燕九气的面色一寒,张口便要喝骂两句。 顾天涯却突然开口,略带笑意道:“燕九大哥,你直接拉他起来便可,不要在意他的说辞,这老道士应该是腿麻了。” 说着又是一笑,很是有趣看着老道士,再次道:“他装了半天高人,结果腿却麻了站不起,他怕被你拉起来之后双腿发软,到时候会破掉自己努力装出的高人风范……” 这话让燕九登时一愣。 众人也听的啧啧称奇。 大家一起拿眼去看老道士,果然看到老道士羞的满脸通红,虽然满脸通红,然而还在狡辩,不断摆手道:“没有没有,贫道腿脚利索的很,吾在感悟天地严寒,你们不要破我的功业……” 可惜这次燕九再也不听,陡然伸手一个使劲,轻喝道:“你给我站起来吧。” 直接把老道士抓住拽起。 这时候才发现,老道士果然双腿颤颤,众人发出一声哄笑,围着老道士打趣不已。 程处默等人则是啧啧称奇,三个小家伙都把脑袋伸到顾天涯面前,满脸纳闷道:“你咋猜到的啊,你咋猜到的啊?为什么我们都没发现,你却知道他的腿麻了?”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此乃生活小常识,稍加留心便可猜透,眼下乃是寒冬腊月的天气,壮年小伙子坐在雪地里尚且不撑,他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道士,筋骨气血早已衰败虚弱,他这么盘膝打坐半天,最起码会有五成的可能导致腿麻。” “只有五成可能,你就敢做确定?”三个小家伙瞪大了眼睛。 顾天涯看了三人一眼,不知为何突然谆谆教导起来,语带提点道:“世事万千,总有踪迹可寻,只要潜心思考,便能还本溯源,我刚开始确实只有五成猜测,然而却看到他不断拒绝燕九的好意,于是我便暗暗琢磨,他为什么会拒绝别人的好心呢?真的是因为感悟天地严寒吗?恐怕是不方便站起来罢了!所以,五成可能就变成了七成……” 三个小家伙听的面面相觑,显然是脑瓜子还在迷迷糊糊,好半天过去之后,程处默才结结巴巴开口道:“就算…就算七成可能,但也不是十成十的确定啊。” 顾天涯突然展颜而笑,像是要在给三个小家伙灌输某些道理,悠悠然道:“世上之事能有七成把握,已然可以试上一试了,你们乃是大唐宿卫出身,以后很可能要去军中历练,作为领兵将领,你们要有一颗敢于破釜沉舟的心,一旦确定事情能有七成把握,立马要鼓起勇气迅速出击,此乃猛将之道,不可心有迟疑。” 三个小家伙连连点头,忍不住各自挺起自己的胸口,大喇喇道:“那是那是,我们肯定敢于破釜沉舟。” 说着忽然看向顾天涯,十分好奇道:“你也是这般吗?” “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做了,我必须得有十二成把握才行。” 三个小家伙目瞪口呆。 好半天过去之后,三人才满脸古怪开口,愣愣道:“你让我们七成把握便出手,自己却要十二成把握才肯干,这…这…这怎么感觉像是把我们当傻子哄?” “哪能啊!”顾天涯满脸是笑,突然伸手拍了拍三个小家伙,打趣道:“像你们这般精明的孩子,岂能轻易被人给哄了?若是以我看来,这世上能够哄骗你们的人怕是还没出生呢。” “咦,这话听着很带劲啊。哈哈哈,你说的不错,我们精的跟猴一般,岂能轻易被人给哄了。” 三个小憨货显的洋洋得意,已经忘了追究七成和十二成的区别。 但是他们的家丁部曲却是面色发红,人人脸上都挂着尴尬无奈的神色,有人忽然朝着顾天涯拱了拱手,语带诚恳道:“求求您,别这样,您给我们小公子说出实情吧,告诉他们您刚才只是在逗趣。” 哪知顾天涯面色一肃,郑重摇头道:“我并非逗趣,而是诚心之言。七成把握之说,实乃猛将之道。更有破釜沉舟之士,五成机会也敢硬拼,你们若是真的在意自家小公子,那就让他们时时刻刻记住我的话。” 那些家丁部曲明显一怔,像是很不满顾天涯的这番说辞。 但是顾天涯已经不再解释,有些话他没法跟这些家丁部曲解释。 这时忽听三个小子咋咋呼呼起来,语气很是惊奇般道:“快看快看,老道士不打哆嗦了,果然他刚才是腿麻了,这么半天方才缓过神来,哈哈哈,有趣有趣,真的有趣。” 众人被这一打岔,顿时又把目光看向老道士。 却见老道士满脸涨红,不断强辩道:“怎是腿麻?不是腿麻!修行人的事,能叫腿麻么……” 众人嘻嘻哈哈,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唯有燕九还惦记着顾天涯的善心,忽然开口问道:“既然缓过神,那便开始吧,顾兄弟让我们照顾你生意,我们不能不卖他的面子,老道士,你说说,如果让你算上一卦,应该给你多少铜钱。” 似乎是因为听到铜钱,老道士终于不再嘴硬,但他仍旧强装高人风范,硬是摆出一副深奥莫测的架势,叽叽歪歪道:“铁口直断,算人一生,贫道游戏人间,只给有缘人解卦……” “少啰嗦!”燕九一声厉喝,带着三分怒气道:“若是再敢神神叨叨,信不信老子一刀砍了你。” 老道士连忙改口,道:“所谓有缘,见面便是有缘,既然已经有缘,自当卜筮解卦。咳咳,这位将军,贫道帮人解卦的卦资需要五文钱。” 说到卦资的时候,似乎两眼都在放光,哪里还有一点高人风范,分明就是个江湖骗子。 燕九强忍着腻歪,直接开口道:“那你给我算算。” 老道士点了点头,问道:“算什么?” 燕九稍微迟疑一下,随即无所谓的摆了摆手,道:“随便你怎么算,算完之后给你钱。” 哪知老道士突然耍起无赖,竟然直接把手伸到他的面前,笑呵呵道:“承恵,五文。” 燕九顿时怔住,愕然道:“尚未开始,就要给钱?” 结果老道士缓缓摇头,笑呵呵再道:“已经开始了,已经结束了,将军勿要赖账,卦资承恵五文。” 这番无赖举动,终于惹得燕九心头火起,他正要暴吼一声,忽然怔怔呆立当场,只因老道士突然悠悠开口,满脸深邃的看着他:“贫道方才已经喊出,您是一位将军……” “啊哈哈哈,笑死人了!” 旁边陡然响起三个小憨货的公鸭嗓,咋咋呼呼的道:“你这也能叫做算卦?你这分明是睁着眼睛骗人啊。老道士,你可看好了,这位娘子军的大叔虽然魁伟不凡,可他身上的甲胄乃是士卒制式,你竟然说他是个将军,你咋不说他是个大将呢……” 三个小家伙叽叽喳喳,自觉揭穿了老道士的底细。 第56章 【送你一样东西】 可惜他们却没有注意,燕九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不知为何,突然探手入怀,看样子是想掏钱,结果手在怀中僵住,只见燕九怔了一怔,随即很是郑重道:“我今日忘记带钱,回头给你补上。” 他的钱袋子给了那个救过顾天涯的城东老刘,所以这时才会掏不出钱来,虽然掏不出钱来,但却有个掏钱的动作,这让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怔,隐隐约约感觉事情有些离奇。 燕九准备掏钱付账,岂不是说老道士算的很准? 难道他真是一位将军? 顾天涯在一旁看的心中一动,霎时间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燕九面带苦涩,像是对顾天涯解释般道:“曾经是,现在不是了,咱们娘子军的军规很严,而我有个毛病喜欢喝酒……” 剩下的话,他没有说。 但是顾天涯隐隐已经猜到了什么。 他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去拍燕九的肩膀,正想安慰几句,忽听老道士淡淡开口,笑呵呵道:“贫道给人解卦,从无出错可能,我既然喊你将军,那你便是将军。” 这话让顾天涯和燕九同时怔住。 燕九下意识看向老道,不知为何语气有些激动,道:“你是说,你是说我有起复可能?” 然而老道士已经不再解释,反而将手缓缓伸了一伸,笑呵呵道:“承恵,卦资五文,将军若是今天不方便,以后可得给我五百贯了哟。” 五文钱,直接变成了五百贯。 一贯有千钱,五百贯就是五十万钱,这是十万倍的增长,直接把燕九吓了一跳。 他忍不住便想去问同袍借钱,哪知顾天涯突然伸手将他拦住,郑重道:“燕九大哥,这钱先欠着……” 燕九登时一怔。 却见顾天涯满脸肃重,沉声道:“等你以后成了将军,咱们给他五百贯钱。” 燕九再次一怔,随即面沉如水,郑重点头道:“好!” …… 这时谁都能够看出,老道士真的有点本事,场面霎时间改观,大家都想算上一卦。 三个小憨货性格毛躁,对于这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最为热衷,于是一起挤了上来,急吼吼的咋呼道:“我们也算算,我们也算算,喂喂喂,老道士,呃不对,是老高人,你给我们也都算算,看看我们将来如何?” 老道士看了三个小家伙一眼,不知为何脸上挂起微笑,缓缓颔首道:“你们也是有缘人,自是可以算一卦。” 说着手指拨动几下,先是把目光看向程处默,道:“汝有绿衣之福。” 程处默小脸发楞,他明显没有听懂,这货抓了抓脑门,呆呆问道:“啥意思?” 旁边顾天涯突然开口,微笑道:“自古红男绿女,说的乃是婚嫁,他说你有绿衣之福,应该是要当个赘婿。偏偏你乃是大唐宿卫,出身必然是勋贵子弟,按说这种出身一般不会去当赘婿,若是去当赘婿必须是极贵极高,什么样的赘婿才会如此呢,你可以自己琢磨琢磨……” 他虽然让程处默自己琢磨,然而话里话外其实已经接近揭穿,可惜程处默仍旧没有听懂,急的这货不断抓耳挠腮。 最后还是一个家丁部曲小心翼翼开口,压低声音道:“小公子,他们说你有可能去当驸马!” “这怎么可能?” 程处默一蹦老高,满脸惊恐道:“陛下的那些公主,和我爹一个辈分。这怎么能行,莫非是想老牛吃嫩草……” 那家丁部曲面皮抽搐,满脸无奈提醒道:“老一辈的公主不行,但是还有小一辈的公主啊。” 程处默这才明白,顿时裂开嘴大笑,嘎嘎道:“若是那样的话,倒也还能凑合。” 他满脸兴奋起来,忍不住还想让老道士算算,哪知老道士已经看向房俊,忽然叹息一声道:“汝也有绿衣之福。” 房俊抓了抓脑门,好奇问道:“我也会当驸马?” 老道士看他半天,忽然道:“若是不想当,其实也挺好。” 房俊登时恼怒起来,瞪眼道:“程处默若是当了驸马,我岂能比他混的差了。” 老道士不再搭话,又把目光看向第三个小家伙。 这次他手指波动的比较艰难,好半天才缓缓摇了摇头,道:“你这一卦不需要算,天生就是个不需要拼搏的命。坐享其成,何其乐哉。” 李崇义大为不满,同样瞪眼道:“呸!小爷我要自己建功立业。” 老道士呵呵而笑,对此不置可否。 …… 三个小家伙的卦,各自都有一些离奇,这时众人已被老道士折服,忍不住全都凑了过来。 娘子军那二十个悍卒距离较近,占据优势围在了老道士的内围,其中一个悍卒满脸渴盼的看着老道士,问道:“帮俺算算,将来如何……” 老道士来者不拒,再次拨动了手指头,忽然手指微微一僵,脸色变得有些沉痛,缓缓道:“乱世本是英雄定,未见英雄享太平,唉,可惜。” 那悍卒脸色一白,下意识道:“啥意思。” 他虽然没有听懂,但却从老道士的语气里猜到不对劲。 这时顾天涯突然站到他身边,沉声道:“这位同袍,你以后留守驿站吧,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不准你告老归家。” 老道士僵住的手指猛然又恢复拨动,轻咦一声道:“咦,命数改变了,纵使乌云压覆顶,大树底下可萌荫,这位军爷,你当切记,一辈子不要告老还乡,只要活着一天就得当一天的兵,切记切记……” 那悍卒听的似懂非懂,旁边燕九陡然开口帮他答应,无比郑重道:“韩四以后会跟着顾家兄弟,这辈子婚丧嫁娶全由娘子军承担。” 老道士呵呵而笑,缓缓的点了点头。 他忽然把目光看向顾天涯,意味深长问道:“敢问这位小哥,你想不想算一算呢?” 顾天涯微微皱了皱眉,同样也把目光看着老道,他似是心中迟疑,不愿做出决断,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缓缓点头道:“也好。” 哪知老道士陡然发笑,指着他摇了摇头,道:“不给你算。” 这话让众人全都怔住。 刚才主动问人家要不要算卦,现在却拒绝帮人家算卦,耍人玩么,很好玩么?在场悍卒全都皱起眉头,目光之中隐隐现出了怒意。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老道士将手一伸,他把手里拿着的那柄拂尘直接塞到顾天涯手中,笑着道:“贫道逗你一次,委实有些不该,但是贫道身无长物,便把这柄拂尘当做赔礼吧。小哥儿,你可莫要嫌弃呐……” 顾天涯微微一愣,不明白老道士打的什么机锋。 却见老道士忽然抬脚迈步,竟然转身向着雪地而行,转眼之间,走出去老远,突然转头而望,像是要好好看一看顾天涯,远远的道:“身怀利器,雄威自起,顾小哥儿,你且记住,在这人世之间,权力就是最大的利器,咱们今既有缘,日后自会相见,贫道袁天罡,记好我的名字……” “袁天罡?” 顾天涯口中喃喃,目光微带闪烁。 第57章 【她在等我】二合一章节 “这个老道士很出名吗?” 三个小憨货突然挤了过来,满脸疑惑的看着顾天涯。 顾天涯微微一怔,反问道:“我怎知道?为何问我?咱们都是第一次见他,我怎知道他是不是很出名……” 哪知三个小憨货很是狐疑,六只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满是不信的道:“不对劲,不对劲,你应该知道,你肯定知道。刚才你脸上的表情很奇怪,像是听过这个老道士的名字……” 说着忽然得意洋洋起来,叽叽歪歪又道:“你不用骗我们,我们看的很清楚,刚才那个老道士自报家门,你的眼孔明显收缩了一下,你不要把我们当做傻子,其实我们精明的很,我们勋贵子弟都要学习一门艺业,乃是通过察言观色揣摩别人的心思,哼哼哼,你刚才的表情绝对有问题……” 顾天涯深深看了三个小家伙一眼。 突然他脸上淡淡一笑,道:“想不到三位竟能察言观色,真是让我有些大为吃惊,可惜,你们猜错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我刚才那个表情,应该叫做发怔,至于我为什么会发怔,却不是因为听了老道士的名字……” 他仅仅这么一绕圈子,三个小家伙顿时好奇起来,忍不住道:“那是为何?” 顾天涯目光看向远处,像是解释般道:“是因为他临走之前说的那句话!” “他临走之时说的那句话?”三个小子迷惑起来。 “不错!”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身怀利器,雄威自起,在这人世之间,权力就是最大的利器……这句话十分精髓,让我听了大为触动,所以我才会一时怔住,让你们错以为我听过他的名字。显然你们艺业不精,只能做到粗浅的揣测,虽然懂得察言观色,但却不懂得具体分析。” 三个小子登时被他唬住,下意识点头道:“长孙伯伯也是这么说我们。” 顾天涯展颜而笑,道:“所以,你们以后还得好好学。” 三个小子面面相觑,各自尴尬的打了个哈哈。 这时燕九凑了过来,像是提醒般道:“顾兄弟,这个老道士很奇怪,他方才的那番举动,似是故意要和你结识,他给我们算命批卦只是表象,真正目的怕是为了对你自报家门……” 顾天涯目光还是看着远方,好半天后才缓缓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燕九迟疑一下,忽然又道:“他临走之时说的那些话,颇有一种谆谆教导的意思,莫非他认识你的家中长辈,所以才教你一些处事的道理。” 顾天涯摇了摇头,对此不置可否。 燕九深深看他一眼,同样选择闭口不言。 反倒是三个小子像是受到启发,猛地呼啦啦又围了过来,盯着顾天涯手里的拂尘左看又看,三张小脸全都露出浓浓好奇,道:“他还送了你一把拂尘,莫非这里面藏着绝学武艺?” 顾天涯像是失笑起来,道:“一把拂尘而已,毛都快掉光了。” 程处默猛然出手,一把将拂尘抢了过去,然后三个小子围在一起查看,大眼瞪小眼的讨论起来。 可惜这把拂尘实在太过平平无奇,任凭他们怎么检查也看不出特殊之处。三个小子顿时意兴阑珊,转眼之间失去了兴趣。 顾天涯趁机伸手,又把拂尘拿了回来,突然微笑开口道:“天不早了,我们要回了,你们三位身负官职,县中必有忙碌之事,不如咱们就此别过,以后有机会再叙如何?” 这话的意思,分明乃是告辞。 哪知三个小子突然一起摇头,连连咋呼道:“不急不急,没事没事,我们虽然担任了县衙武官,但是密云县屁大一点地方哪有太多政务,我们听说顾家村要建驿站,早就想着要去看个新鲜,今天我们帮了你的忙,你得邀请我们去做客,这是礼仪,你不懂么?我们长辈说了,必须和娘子军搞好关系,若是有人从中作梗,就拿大道理直接逼他……” 顾天涯目光看向三人,似笑非笑问道:“这是你们长辈教的办法?” 三个小子自知失言,顿时支支吾吾起来,好半天过后,才见房遗爱一瞪大眼,哼哼唧唧道:“是我爹教的,你想怎么样吧。” 顾天涯突然哈哈一笑,道:“原来是令尊大人所授。” 他猛然伸手相邀,满脸微笑再道:“既然如此,敢不从命,三位若是闲来无事,可否前往顾家村一观。” 这话说的颇为文雅,三个小子听的呆了一呆,程处默愣头愣脑看着顾天涯,道:“莫非你也和我一样,乃是祖传的书香门第……” 顾天涯哈哈大笑。 他不再逗趣三个小子,转身顺着道路而行,燕九等人急忙跟上,三个小子自然也跟上,后面又有他们各自的家丁部曲,百十号人组成了一个令人注目的队伍。 这队伍岂能不令人侧目? 二十个悍卒,个个配备横刀,一百多号部曲,人人体格魁梧,这样的队伍别说是用来赶路,便是上了沙场也是一股尖兵,除了顾天涯以外,其余众人全都脚力非凡,所以仅仅只用了一个时辰,已然看到了大河旁边的顾家村。 顾天涯目光忽然一怔,看着村头大树下的一抹身影。 此际乃是隆冬,北风凛冽如刀,天寒地冻,滴水成冰,若是哈出一口热气,转眼便能听到遇冷凝结的噼啪声,这等严寒之节,实是令人畏惧。 便是常年习武之人,也难熬住这样的天气。 若非逼不得已,没人愿意出门。 然而村头那颗大树之下,却有一抹身影楚然而立。 那是一个女子。 看她不时跺脚,借以抗拒严寒,显然她也很冷,需要通过不断的活动来保持暖意,再看大树之下的积雪,全是密密麻麻的脚印,不用猜也能知道,她是在树下等了很久。 此时那女子正在跺脚取暖,腿脚的动作依稀有些发僵,猛然间她看到了顾天涯等人,女子顿时欢喜的拔足飞奔。 她速度又快又疾,她是那般的欢喜,她仿佛一道风,转眼到跟前,她小脸冻的有些发青,呼吸吐出浓浓白气,她的脸腮和耳朵都被寒风吹的通红,然而她开口第一句话却是急急问道:“天涯,你冷不冷?” 天涯,你冷不冷。 顾天涯只觉胸口一堵,有种莫名的东西滋生。 世间有种情意,名字叫做温柔。 他怔怔站在那里,感受着女子因为奔跑而喘息喷吐的白气,他下意识抬起手来,想要碰触女子的脸颊。 然而手还没有碰到,猛然胆怯一般收回,他只是轻轻张开口,有些艰难的喊了一声,仿佛喃喃般道:“昭宁。” 这女子正是昭宁。 她在村头等着自己,她顶着严寒在等自己。 大树之下那些密密麻麻的脚印,是她冻的受不了之时跺脚踩出,那么多的脚印啊,她到底等了有多久? 也许自己今早出门之时,她已经在大树之下等着了。 世间有种情意,名字叫做温柔。 顾天涯努力想让自己保持平静,脸上强行挤出一些笑容,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这一刻却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却见昭宁问他一句之后,似是仍然带着担心和紧张,猛然昭宁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再次急急问道:“有没有冻着?有没有冻坏?天涯,你冷不冷……” 问着问着,语气像是生气起来,又道:“你体魄这么虚弱,偏要在大冷天出门,你是不是非要气死我才好,你说你去衙门能顶什么用?计策已经定下,让燕九他们去办就是了,这样大冷的天气,你非要气死我啊你。” 这一番话,说的竟是有些啰嗦,乍一听似乎很不通顺,然而细一想却有浓浓疼惜。虽然是在责怪,其实是在担心。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轻声道:“你放心,我不冷。” “不冷个屁!” 说也没有想到,温柔的昭宁猛然爆出粗口,只见她陡然伸出一根手指,使劲在顾天涯的额头上点了一下,气道:“你连走路都要气喘吁吁,你竟然敢说自己不冷?你要气死我是吧?你是不是认为气死我你就开心了……” 好吧,又开始唠唠叨叨。 虽然仍是责怪,其实还是疼惜。 真像是一个使小性子的小女人,正在向着自己的丈夫撒气发威,突然她又抓起顾天涯的胳膊,拽着顾天涯直接转身,急急道:“快点回家,烤烤火去,等你暖和了之后,看我怎么收拾你。哼,这次你把我气的不轻,回头保证有你好受的……” 刀子嘴,豆腐心,说着最凶狠的话,露出最温柔的情。 顾天涯被她拽的踉踉跄跄,转眼之间冲进了小村村头。 像是一阵风,踏雪般飞速。 二十个悍卒怔怔呆在当场,面面相觑人人脸色古怪,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听燕九尴尬咳嗽两声,道:“咱们顾兄弟,是个有福的人。呵呵,呵呵,是个有福的人,对吧……” 悍卒们下意识点头,面色更加古怪道:“是是是,顾兄弟是个有福的人。” 他们还只是面色古怪,却没注意到后面三个小子已经目瞪口呆。 只见三个小家伙满脸不可置信,像是看见了全天下最震惊的事,足足得有十几个喘息之后,才听李崇义结结巴巴开口道:“我姑…我估计这就是顾家村了。嘿,果然是个挺好的村子,你们说,是不是?” 另外两个小子傻傻点头,显然还处在震惊之中,又是七八个喘息之后,才见程处默反应过来,同样结结巴巴道:“刚才那个,是,是……” 旁边房遗爱下意识咽口唾沫,打个哆嗦道:“是!” 三个少年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至于后面那些家丁,此时已经完全傻住了。 尤其是不久之前曾经跟顾天涯辩过嘴的一个,这时站在那里竟然吓的有些打摆子,嘴皮子哆哆嗦嗦,像是在倒抽冷气,不断道:“难怪家主一再叮嘱,让我们表现的恭敬一些,难怪家主一再叮嘱,让我们表现的恭敬一些……” 旁边几个部曲满脸担忧看着他,忽然压低声音道:“你得赶紧找个机会,去给顾公子低头认错。” “对对对,认错!”这个部曲惊醒,顿时连连点头,道:“我肯定要认错,我一定要认错。” 敢不认错么? 那可是二十万娘子军主帅的男人! …… 这时燕九忽然迈步走了过来,目光在这群部曲的脸上来回扫视,最后落到程处默三人身上,突然语带深意问道:“你们还做客吗?” 三个小家伙对视一眼,支支吾吾不愿意搭话。 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李崇义弱弱点头,道:“既然来了,总得进去看看,这是礼仪,不可不守。” 程处默和房遗爱连忙道:“对对对,守礼仪。” 燕九再次看看三人,忽然伸手一邀,郑重道:“请。” 随即又道:“今日天气严寒,顾兄弟冻的不轻,他被那位…那位昭宁姑娘拉回家烤火去了,咱们一时之间不太方便去打搅。不如我先带着大家去村中转上一转,等他烤火暖和了身体之后再去他家,如何?” 三个小家伙哪能不从,甚至有种长出一口气的欢喜,连忙道:“正要好好观看一番,见识一下顾家村驿站。” 燕九哈哈而笑,道:“尚未开始建立呢,但是草图已经画在黑板上了。” “黑板?”三个小子有些好奇,忍不住开口问了起来。 燕九再次一笑,转身领路道:“咱们边走边说。” 众人连忙跟上,转眼进了顾家村。 …… 而这时,顾天涯已被昭宁拉回了家。 进门之后,先有一股热浪迎面扑来,随即又闻到一股浓郁肉香,横冲直撞的钻进了鼻子,顾天涯何曾闻过这种香味,口中几乎在瞬间就分泌出液体,他怔怔看着自家屋子中央,目光已然变得呆滞无比。 但见小小屋子之中,竟然摆着三个硕大火盆,烈火熊熊燃烧之际,上面各自架着一只整羊,此时已被烤的油脂直冒,不断发出兹拉兹拉的响声。 又见两位少女,静静坐在那里,左面少女面色娇柔,正在小心的侍弄烤羊,右面女子英姿勃发,正在陪着老娘说话,也不知到底说了什么话,逗的老娘满脸微笑。 这两位女子全都身穿戎装,正是娘子军的‘平阳公主’和小柔将军。 她们,怎么来了。 …… ……其实现在已经有人在猜,顾天涯是不是也穿越者,这个事,山水不能说,阅读的乐趣就在于,看到令人意外的剧情,对不对? 第58章 【老牛吃嫩草,此事可还行?】 浓郁肉香,三只黄羊。 小小一间茅屋,燃烧着三个火盆。 哪怕此际乃是寒冬,然而屋里温暖如春,屋外虽有呼啸寒风,然而再也敌不过熊熊烈火,十八年以来,顾天涯还是首次享受这种幸福。 只不过,这种日子实在是有些太过浪费了。 他家的茅屋总共才多大? 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尺而已! 竟然烧了三个大火盆,烘的整个屋子热浪滚滚,竟然一下子烤了三整只羊,弄的整个屋子肉香弥漫。 这哪是穷人过的日子啊,这简直是在败家好不好。 也就在这时,耳边响起昭宁的声音,有些得意道:“怎么样,很吃惊吧?嘻嘻,我曾跟你说过,你要天天吃肉。” 顾天涯怔立当场。 曾几何时,他因为这事和昭宁拌过几次嘴,那时他的语气带着嘲讽,暗喻昭宁乃是‘何不食肉糜’。 然而他怎么也想不到,昭宁说的全是发自真心。 她说男儿当有强健体格,所以应该每一天吃肉,他说男儿应该养出气吞万里如虎的,所以手中应该执掌着权力。 为了做到这件事,想来她应该付出了很多,哪怕她和那位公主乃是朋友,估计也得舍下面子苦苦求人。 这时小青和小柔同时抬头,小青道:“我们来此之前,先进了一趟草原,几千人马一起横扫,围猎了数百只野生黄羊。其中三百只犒赏军卒,另有两百只运至村里,昭宁小姐乃是本公主的好友,她的要求我必须帮她做到。顾…顾公子呀,从今天以后您可以天天吃肉呢……” 显然小青又开始伪装公主了!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猛的双手抱拳,郑重行了一礼,诚恳道:“大恩,不言谢。” 他突然给人行礼,两个少女将军有些意外,小青下意识就想站起来躲开,幸好昭宁急急给她示意。小青心里一惊,连忙坐的四平八稳。 虽然如此,但她仍旧忍不住出声,解释道:“你不用如此,男子汉不可弯腰,昭宁小姐乃是本公主好友,我们自幼便在一起长大,我们帮她一把,只是举手之劳,你既然是昭宁小姐的…的家人,那你可以不用和我们见外……” 哪知顾天涯郑重摇头,一脸严肃道:“受人恩惠,岂能不谢?世上从来没有理所应当,更不能觉得理该如此,否则的话,便失去了做人的本分,哪怕是有再好的交情,只受不谢也会慢慢疏离。所以,我才郑重以谢。” 两个少女将军怔了一怔,俏脸都有些无可奈何,再次道:“其实…其实真的不用见外呢。” 顾天涯一脸正色,再次遥遥头道:“我做人,就这样。” 他语气极为坚持,显然是发自内心。 两个少女怔怔看着他,想不通他为何会如此迂腐。 却见顾天涯忽然轻轻吸了一口气,仿佛心中有着无比莫名感慨,突然缓缓吐出一句话,几乎一字一顿般的说道:“人因不惜而散,茶因不喝而凉。” 人因不惜而散,茶因不喝而凉。 这话真是说的极有哲理。 世上的一切交情,从来没有理所应当,倘若别人的好意不能珍惜,再坚固的友谊也会慢慢疏远。 …… 可惜顾天涯根本无法料到,世上总有一些出人意外的事,两个少女将军对他这么好,压根不是因为所谓的交情。 他自己坚持道谢,乃是天生秉性如此,但是两个少女满心无奈,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幸好昭宁突然开口,像是转移话题,只听她故意语带不满,装出气呼呼的语调,道:“她们帮你这些,都是我的缘故,你对她俩郑重相谢,偏偏把我抛在一旁,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把我撇开,顾天涯,你,你,哼……” 这话刚开始还只是为了转移话题,然而说着说着竟然真的有些生气了,似是突然觉得十分委屈,竟连声音都带着难过。 她猛然扭开了头,使小性子一般跺了跺脚,最终嘀嘀咕咕,真格的气呼呼道:“臭家伙,气死人。” 小青和小柔登时吓了一跳,隐约之间俏脸都有些发白。 哪知顾天涯温声一笑,突然把目光看向昭宁,轻声道:“受人之恩,自当答谢,我之所以对她们郑重以待,是因为做不到理所应当,但是对你,却是不用……” 昭宁明显一呆,下意识问道:“这却为何?” 顾天涯再次温声一笑,轻轻道:“因为,你是家人。” 昭宁刚刚升起的那一丝不满和醋意,瞬间像是雪见骄阳一般化为了乌有,堂堂天下第一女战神,俏脸陡然挂上红晕,她只觉两腮滚滚发烫,小胸口似是有东西扑腾扑腾乱跳,她突然有些惊慌失措,猛然用手捂住了眼睛,羞涩道:“坏小子,坏死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不知道我比你大么?” 顾天涯嘴角勾起一抹弧度,故意惊奇问道:“我哪里坏了啊?我说的都是实情!你比我大,所以你是长辈,我当喊你小姨,咱们乃是一家人。” 昭宁怔怔拿开捂住眼睛的手,双目呆呆看着顾天涯,道:“原来你刚才说的家人是这个意思?” 顾天涯再次故作惊奇,反问道:“难道应该有别的意思不成?” 昭宁越发呆住,俏脸现出一抹失望,陡然间勃然大怒,大哭嘶喊道:“顾天涯,你气死我!” 她像是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发疯一般转身想要冲出门,哪知也就在这时,猛然感觉肩膀上伸来一只大手,随后又觉得另有一只大手,两只同时将她紧紧的抓住。 然后,她被人重重的揽在怀中。 只听一个沉厚声音响起,附在她耳边柔柔而言,只有八个字,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仿佛晴空一道霹雳,将昭宁炸的呆立当场。 仅仅八个字,却恍如天地之间最重最重的誓言,击穿了女战神的心,如同烙印一般重重的刻下去。 她痴痴转头,看向顾天涯的脸,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早已忘了生气和大哭。 她只是痴痴呆呆,仿佛一个傻了的女子,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喃喃般问道:“你不在乎我比你大么?” 顾天涯满脸柔笑,道:“大一点,才疼人。” 突然附耳下去,凑近昭宁耳边坏笑低声,嘿嘿问道:“老牛吃嫩草,此事可还行?” “哎呀!” 昭宁惊叫一声,惊慌失措的把他推开,女战神只觉的自己耳根子都变得发烫,只觉得两条大腿一阵一阵的发软。 屋中的小青和小柔目瞪口呆,像是傻了一般张着小嘴。 屋中的另一侧,顾天涯老娘看着眼前一幕,忽然满脸温柔看向屋外,目光像是想要眺望天际边,喃喃道:“这个哄人手法,真的很像你呀……” 声音极其微弱,像是呓语般不能听清。也不知她说的那个你是谁,也不知她眺望的天际在哪里…… 唯有小屋之中,到处温暖如春。 第59章 【运筹帷幄,猜测对方】 一句老牛吃嫩草,几乎是夫妻之间才会说的隐私话,某位曾经横扫天下的女战神,陡然化作了无比乖巧的乖宝宝。 顾天涯拉着她的手,两人一起走到火盆旁边,小青和小柔连忙让开一侧,两个少女的脸蛋儿似乎也带着红扑扑。 这时老娘突然开口,像是打圆场般道:“顾儿,娘饿了。” 顾天涯连忙点头,道:“吃饭,吃饭,咱们现在就吃饭。” 他是家中男丁,按照规矩应该先吃第一口,虽然是贫寒之家,然而这个礼仪一直在遵守。 但是这一次顾天涯没有先吃,反而伸手撕下了一只烤羊腿,忽然双手一递,直接递给小青,郑重道:“古有客随主便之说,奈何家中实在贫寒,故而只能借花献佛,以这只烤羊腿作为答谢……” 他不等小青迟疑,紧跟着又道:“公主千万不要推辞,因为这是我的一腔谢意。” 说完之后,双手郑重托着烤羊腿,面上带着感激,静等小青接下。 小青直到这时才有机会开口,吃惊道:“顾公子刚才已经谢过了啊,怎么忽然又要再谢一次呢?我听昭宁小姐说过,顾家村一直遵守着古老规矩,每当用膳…呃,吃饭之时,家主男丁先吃第一口,这怎么让我先吃?你刚才已经谢过一次了呀。” 她像是因为心里紧张,所以连说话也显得有些啰嗦和重复。 哪知顾天涯摇了摇头,再次郑重道:“刚才所谢,乃是谢你们私人恩情,现在所谢,却是谢你带兵替我解围……”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今日之事,颇有波折,虽然我已经预料到孙昭会很强硬,但却没料到孙氏竟然敢出动家丁,倘若不是公主你带兵围住孙氏,恐怕今日之事将会是另一番结局,当时我们只有二十一人,对方却有一百多个家丁部曲,一旦双方厮杀起来,我们怕是全都要葬身县衙之中。” “他们敢……” 小小屋子之中,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三个女子的轻喝,异口同声道:“小小一个密云孙氏,岂有胆量和我们厮杀。” 小青紧跟着又道:“今日我带兵围住孙家之时,他们全家吓得瑟瑟发抖,胆子小的很,没一点骨气。以我看来,他们已经吓破了胆,以后咱们可以继续再用这个办法,威慑其它世家也这么乖乖听话,也许不用多久,就能满足您的愿望,到时候讨回所有的侵占土地,全都还给河北道的百姓们……” 哪知顾天涯却缓缓摇头,一脸肃重道:“难!” 小青登时一呆,有些愕然问道:“难?” 旁边小柔轻轻开口,像是想要给顾天涯鼓舞,柔柔道:“顾…顾同袍,咱们娘子军很厉害的。当初隋末大乱,我们连窦建德都敢打呢。” “我知道!”顾天涯点了点头,不过随即又道:“但是现在咱们要做的事情不是领兵打仗可以解决,而是另外一种特殊的争斗和争锋。”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想要整理一番思绪,好半天过去之后,才再次开口道:“今日孙氏之争,看起来是我们赢了,但我可以肯定,咱们只赢了一小局。” 屋中三个女子相互看看,都没猜透他是什么意思。 却见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与人相争之时,应当换位思考,倘若我是密云孙氏的家主,你们猜我对今日之事作何应对?” 三个女子再次相互看看,各自蹙起眉头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昭宁第一个开口,道:“若是以我的性格,自然是不愿吃这么大的亏。” 小青紧跟着道:“我也是,不吃亏。” 唯有小柔想了一想,道:“我可能会忍耐一番,静等着看一看顾公子会否还有下一次动作,倘若顾公子只讨要一次土地,今日之后偃旗息鼓再也不动,那么我就忍下这口气,顶多相互间不再来往……” 顾天涯怔了一怔,目光下意识看了一眼小柔,有些感慨道:“你是个心性柔软的人,可惜密云孙氏肯定不是。” 他说着一停,目光看向门外,悠悠道:“倘若我是对方的家主,如何能够忍下这一次事情?归还八个村庄的土地是小,开了一个不好的开端是大,我身为一家之主,担负着整个家族的厚望,世家想要传承绵延,土地乃是重中之重,只有我们不断侵吞他人田亩,岂能容忍被他人讨要回去。所以,今日之事,不能忍……” 小青脱口而出,道:“但是我们有兵,今天围困了他们。” 顾天涯看她一眼,郑重道:“事出突然,不能算作常理,带兵围困这种事情,可一可二不可三,哪怕咱们有着二十万大军,但也只能围困世家两三次,倘若超过这个次数,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因为,现在不是乱世,因为,对方不是乱民。最主要的是,这容易把对方逼上极端……” 他说着又是一停,随即又道:“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恐怕今日这一次已经要引起轩然大波了。对方虽然只是一县之世家,但是天下世家历来都是同仇敌忾,咱们今日能够带兵去围孙氏,明日是不是也会去围别的家族,对方有此想法之后,必然要做出反击。” “如何反击?”昭宁猛然开口,像是很在意这个。 顾天涯看她一眼,沉声道:“首先,朝堂发声。今日之事,密云孙氏必然会大喊委屈,也许就在这一刻,他们已经把消息传递了出去,世家同盟联姻,利益乃是一体,孙氏丢了八个村子土地,对于所有世家来说都是开了一个不好的开头,所以他们必然会通过朝堂发声,想要在规则之下摁死这个苗头。” “朝堂上的纷争么……”昭宁喃喃一声,忽然对着顾天涯笑了一笑,道:“这种事,你也只是猜猜而已。你毕竟没见过大唐皇族的那些人,不知道他们的性格是不是愿意服输。” “不,你错了!”顾天涯猛然开口,紧接着又道:“我见过大唐皇族的人,咱们面前坐着的不就是一位皇族么?” 他停了一停,看向小青道:“公主的性格很刚!” 昭宁先是一怔,随即又笑了起来,语气稍微有些古怪,含糊其辞道:“就算秀宁的性格很刚强,但不代表其他皇族的性格也刚强呀?也许有阴柔之人呢?也许是绵里藏针呢。世家若是想在朝堂上发起争端,未必便能把事情给强行摁下去。” 顾天涯点了点头,像是被昭宁的说法给劝住。 但他很快再次开口,道:“朝堂上的纷争,乃是第一手策略,若我是对方家族,必然还会有后手,比如,地方上施加压力。” 昭宁皱了皱眉,忍不住问道:“如何施加压力?” 顾天涯轻叹一口气,道:“控制不卖粮。” 昭宁的脸色猛变。 顾天涯看她一眼,又道:“河北道穷困已久,眼下又是寒冬之节,老百姓家中几乎都无隔夜之粮,需要去世家的店铺里购买粮食,倘若世家突然联合起来关闭粮店,你猜猜看咱们的事情还能否推行下去。” 昭宁呆在那里,秀眉紧紧蹙在一起。 顾天涯再次叹了口气,道:“所以说,这事是个大麻烦,不过虽然麻烦,但我也有解决办法,真正让我担忧的是,世家很可能会狗急跳墙。” 昭宁连忙抬头看他,语带急促问道:“何为狗急跳墙?” 顾天涯猛地站起身来,伸手朝着北方一指,道:“勾结突厥,大举南下,到时候兵锋骤起,咱们娘子军必然要守土保疆。巨大压力之下,再难有精力去讨回世家侵占的田亩,此一事,会有七成可能发生……” 屋中三个女子全都一惊,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外面响起燕九的声音,道:“顾兄弟,在家吗?天策府的三位小兄弟,想要进屋和你见一见……” 天策府的三位小兄弟? 那不就是程处默等人? 顾天涯忽然眼睛一亮,想起了某种可能,而昭宁则是俏脸带笑,似乎已经放下了所有担忧。 她趁顾天涯不注意之时,目光悄然朝着中原方向看了一眼。 朝堂上的争锋,有父皇和大哥在那里顶着。 倘若世家胆敢勾结突厥,二哥的天策府岂会坐视不理? 天涯你担心的三件事,只有控制卖粮一件需要解决,而这件事,你说你有办法解决…… 第60章 【监视河北所有世家】 片刻之后,程处默等人进门。 三个小子原本乃是毛躁性子,属于那种没事也要叽叽歪歪的家伙,然而这时却表现的有些拘谨,甚至还带了一点唯唯诺诺。 之所以如此,原因很简单。 人的名,树的影,平阳公主战功滔天,堪称古往今来第一女元帅,越是勋贵出身的子弟,越能体会这位公主的功绩,会有一种不由自主的尊敬,潜意识的从他们心底生出。 然而今天的场面有些微妙,因为平阳公主乃是小青伪装的。 所以当三个小子进门之后,明显都是微微楞了一下,他们脸上带着迷糊之色,怔怔看着小青身上穿着的大帅甲胄。 幸好也就在这时,燕九站在门口恭敬行礼,对着小青道:“启禀大帅,这三位便是天策府的客人。” 他礼仪做的十足。 小青瞬间反应过来,微微点头道:“本帅认得他们。” 说着展颜一笑,目光先是看向李崇义,道:“你这小子怎么来了?见了姑姑也不拜见么?” 李崇义刚想开口反驳,猛然感觉旁边有道目光看向他,这道目光正是来自于昭宁,似乎带着冷飕飕的杀气…… 仿佛,是一种你敢胡咧咧试试看的警告。 这小家伙吓了一跳,情急之下竟然开了窍,他直接拜倒下去,大礼对着小青而拜,喊道:“姑姑,侄儿崇义给你见礼。” 昭宁和小青同时心中一松。 小青为了做戏做全套,又把目光看向程处默,再次淡笑问道:“你这小家伙,怎也不参拜?” 程处默噗通一声拜倒,同样大礼而拜道:“天策府出身,程门嫡长子,大唐宿卫程处默,参见公主殿下。” 这小子看来也不是纯傻。 唯独房遗爱愣头愣脑,盯着小青突然开口,道:“你咋穿着……” 可惜他话未说完,小青陡然一声轻喝,道:“本公主生性爱武,从来不喜襦裙,军马从戎之人,不穿甲胄穿什么?” 房遗爱还想争辩,猛然李崇义和程处默同时伸出手来,砰的一声,将他拽倒,瞪眼道:“你傻了不成?见了公主也不拜?” 小青陡然开口,摆摆手道:“算啦算啦,今日本公主乃是做客,些许礼仪,无需遵守。你们都是我的小辈,本公主不会太过苛责。” 说着也不等三个小子有所反应,已把目光看向旁边站着的顾天涯,像是解释般道:“这三个小家伙,都是本公主晚辈,他们父辈与我相熟,顾公子可需要本宫帮你介绍一二?” 顾天涯连忙开口,道:“路上我们已然认识过了……” 说完停顿一下,目光下意识看向李崇义,忍不住道:“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之中竟有一位皇族。” 堂堂皇族子嗣,却到密云县里当了一个司法佐,此事明显透着异乎寻常的味道,这才是顾天涯真正感觉惊异的地方。 昭宁站在一旁暗暗焦急,总觉得再这么下去她的把戏会被拆穿,她突然开口打岔,急急问道:“你们来干什么?” 这是想要快刀斩乱麻,把话题扭转到正事上去。 小青瞬间昭宁的领会意图,知道不能再在身份上面纠缠,否则一个谎话要用无数个谎话去圆,漏洞必然会变得越来越多。 她连忙也跟着开口,同样发问道:“你们来此,所为何事?” 李崇义生怕房遗爱又要张嘴,连忙抢着开口道:“启禀姑姑,我们是来报奏,天策府将要调动大军,奔赴北地进行驻守和换防……” 他语速又快又急,生怕自己稍微迟疑就会出错,大声道:“此次换防驻守,兵力分派三处,计有玄甲铁骑五千,将会直扑草原边境,又有普通骑兵两千,四万五千步卒,分由两位大将军带领,驻守雁门关和娘子关,因是紧急仓促之令,来不及派遣红翎急使进行军情传递,故而秦王殿下飞禽传书,让我们三人代为通传,十日之前,大军已动,步卒每日强行五十里,骑兵每日驰行两百里,再有十日,便可到达。” “好!” 小小屋子之间,同时响起四个声音。 三个是女子,另一个却是顾天涯,三个女子分别是昭宁,小青,小柔,她们乃是领兵将帅,对于军伍之事一点便透。 但是她们都没想到,顾天涯竟也脱口喊了一声好,昭宁微微一怔,小青替她问出疑惑,道:“顾公子突然发声,莫非也能看出此事的关窍所在?” 然后昭宁才故作好奇跟着开口,同样问道:“天涯,你为什么也喊了一声好?” “我激动啊……”顾天涯毫不迟疑,张口便道:“天策府派出大军,意图极其明显,你还记得我刚才说的三个担忧么?天策府派出大军正是针对第一个担忧。那位秦王殿下真是了不起,他竟能提前预防世家会狗急跳墙!” 昭宁展颜而笑,不知为何忽然变得极其开心,夸赞道:“你也很了不起,同样想到了世家会勾结突厥。” 这种夸赞,简直就是硬夸,顾天涯神色有些尴尬,低声咳嗽道:“你不要乱说话,免得惹大家笑话,我哪有什么了不起,我比那位秦王殿下差远了。” 昭宁哼了一声,十分傲娇道:“我不管,我就觉得你了不起。” 顾天涯一阵无语。 他生怕昭宁还会胡搅蛮缠,连忙把话题转回正事上面,急急道:“有了天策府的大军襄助,勉强可以威慑突厥人不敢盲目举兵,那么,咱们第一个担忧暂且可以放下了,虽然暂且放下,但也不可大意,仍旧需要时时警惕,派出斥候探查世家的动向……” 昭宁看向小青,故意装作请求般道:“秀宁,这可得看你的用兵本领了呢。” 小青点头道:“既然是顾公子所提,必然是有着忧虑,我回去之后即可派出斥候,监视密云县通往草原的路径。” 顾天涯猛然开口,沉声提醒道:“不止是密云县,整个河北道都要监视,世家同盟联姻乃是一体,所以咱们要防备的不止密云孙氏一家。” 小青先是一怔,随即再次点头,郑重道:“好!” 至此,顾天涯的第一个担忧暂且放缓。 但是还有第二个,以及第三个…… 第61章 【大隋官仓,巨富遗产】 但见顾天涯稍加沉思,随即便再次开口,道:“突厥能防,朝堂难争,世家若是无法通过勾结草原施加压力,必然会把所有的力量全都砸向朝堂,只可惜,此事咱们使不上力气。” 昭宁迟疑一下,忽然轻声道:“我觉得李家皇族既然执掌天下,肯定有着能够制衡世家的手段。朝堂上有皇帝,有太子,有一众大唐皇族,有那么多的王爵嫡系,也许他们早已筹谋许久,正等着要和天下世家掰手腕呢。” 顾天涯登时怔住,好半天才若有所思道:“这话倒也有理,看来我的眼界还是太低了。” 第二个担忧,隐约也可以暂且放下。 剩下的,唯有第三个。 世家控制卖粮,该当如何应对。 昭宁一直记着顾天涯先前所说,这时终于有了机会,连忙问道:“你说你有解决的办法,快点说给大家听一听。到底是什么神奇手段,竟能抗住世家控制卖粮的毒计?” 这话问出之后,所有人全都看向顾天涯,众人心里同样好奇,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 却见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缓缓吐出了十六个字,一字一顿道:“前隋栽树,大唐乘凉,末代所遗,八大粮仓。” 众人都是一怔,面色茫然起来。 唯有昭宁陡然想起什么,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你说的是大隋留下的八个粮仓,那里面有着数百万石粮食,足够支持我们抗衡世家的控粮之计。” 哪知顾天涯突然摇头,沉声道:“你错了,那里面没有粮食。” 昭宁登时怔住,满脸不可置信。 顾天涯看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道:“或者我应该换个说法,那里面有着粮食,但却没有我们需要的粮食。” 这说法听起来很拧,有种相互冲突的不合理。 众人更加茫然起来。 他们听不懂顾天涯到底想说的是什么意思。 幸好顾天涯紧跟着开口,仔细解释道:“隋朝末年,天下各地修建了许多粮仓,不断储存粮食,用以对抗荒年,这其中又有八个超级粮仓,据传每个巨仓皆有存粮百万石之多,结果荒年没有遇上,天下已经揭竿而起。那些粮仓各被所占,成为了反王们争夺天下的底气。” 昭宁忍不住接口,若有感慨道:“兴洛仓,回洛仓,常平仓,黎阳仓……” 她曾在乱世之中领兵征伐,对于天下粮仓的情况如数家珍,她将一个一个粮仓的名字不断说出,好半天才震惊般吐出一口气,道:“我竟然忘了,隋朝留给我们的家底很厚实。”《注1:史书记载,隋朝留下的粮食,唐朝吃到贞观十一年才吃光,加上大唐立国之初的九年,整整吃了二十年》 哪知顾天涯忽然再次叹气,有些伤感道:“可惜,粮仓里的粮食怕是没有了。” “这不可能!”昭宁下意识开口,反驳道:“我曾听人说过,那些粮食能吃二十年。” “不错,能吃二十年!”顾天涯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道:“可惜,这只是表象!”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缓缓在众人面上扫过,轻轻道:“再大的粮仓也经不住亏空,再多的存粮也扛不住硕鼠,隋朝留下了无数粮仓,外加八个超级大仓,但是这些粮仓里的粮食,恐怕早已搬进了各个世家的家仓……” 众人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 世家,又是世家。 天下九成官员,出身都是世家,虽然李家皇族夺得了江山,但是执掌地方的却是世家。 一块肥肉被人过手之后,即使不吃也能沾到满手的油,而那些世家官员执掌地方的时候可不止是过手,他们直接就是负责掌管着各地的粮仓。 监守者若是利益一体,必然会滋生出自相盗窃。 这就是监守自盗的释意。 …… 顾天涯忽然再次开口,沉声道:“倘若我是某地的一个世家,我岂能忍住不向粮仓去伸手?咱们仍旧以密云孙氏打个比方,比如我现在就是密云孙氏的家主,那么,诸位猜猜,我会怎么做?” 他口上说着让众人猜,其实自己已经直接开口,又道:“密云县,也有一个前隋留下的小粮仓,此仓虽然稍小,毕竟乃是官仓,据传仓中存储粮食十万石,足够密云县的百姓吃三年。不得不说,这是前隋的一大功绩,盛世存储余粮,荒年可度危机,这个粮仓乃是前朝遗留的财富,按理应该属于密云县所有的百姓共有,然而大唐立国之后,它却掌管在地方官员的手里,确切的说,是掌管在密云孙氏出身的官员手里……”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再道:“肥肉在口边,岂能不吞咽?倘若我是密云孙氏的人,我绝对会把官仓的粮食搬回家。这件事,做起来简单的很,无非是监守自盗,简直是唾手可得。我只需要在粮仓里面稍微留点粮食,满足朝堂户部的定期巡视和临检便可了,就算突击检查,问题也不太大,因为大唐的官员几乎都是世家出身,大家对于这种事早已经习以为常。倘若遇到突发事件紧急用粮,我留下的那些粮食也能轻松应对,所以,万事无忧,而我,早已中饱私囊。” 昭宁听的面色发白,众人也觉得脊背寒冷。 顾天涯仿佛抽丝剥茧一般,将一件天下大秘缓缓的揭露,众人都能听出来,这个大秘密乃是他猜的,虽然是猜的,但却很真实。 丝丝入扣,环环有理,让人听完之后不得不选择相信,世家已经搬空了大隋遗留的官仓。 好半天过去之后,昭宁才缓缓开口,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你刚才为什么会说粮仓虽然有粮,但却没有我们需要的粮……” 所谓的粮仓有粮,那是因为世家稍微留下了一些应付巡查的粮。 没有需要的粮,则是因为那部分粮食已经成了世家的粮。 昭宁忽然看向顾天涯,像是猛地反应过来所有一切,她陡然抓住顾天涯的手臂,惊喜道:“你前前后后说了这么多,其实想要说出的只有一个意思,你盯向了大隋的官仓,你想要针对的是世家搬走的存粮,若是这些存粮能够回归官仓,再也不用担心世家会控制卖粮……” 她说着停了一停,猛然又有新的领悟,惊喜又道:“这些回归官仓的存粮,甚至就是世家粮铺一直在卖的粮食,这是兵法上的釜底抽薪之策,简直可以说是神来之笔。” 顾天涯微微点头,道:“亏空未发之时,属于中饱私囊,一旦揭露出来,便是触犯律法,世家势力哪怕再怎么庞大,有些规矩仍旧是需要遵守的,倘若他们不愿意归还大隋遗粮,那便是铁了心的要枉顾国法,搬空官仓之粮,如同动摇国本,若是坚持不愿意归还,岂不是可以按照祸乱谋反论处?” 谋反罪,是皇族唯一能动世家的理由。 自古虽然是皇族与世家共治天下,双方之间存在着某种相互容忍的平衡,但是唯独一件事皇族不会容忍,那就是世家想要动摇皇家的根本。 你敢谋反祸乱,我就可以杀人。 若是我连江山都要丢了,自然不会在乎治理地方,哪怕天下九成官员出自世家,我们皇族发起狠来也敢杀绝,因为,那一刻已经是同归于尽的局面了。 也正是因为此,世家绝对不会选择碰触皇族的底线。 既然底线不能破,那就要守规则。 亏空的粮食,都得还回来。 这件事,甚至要比讨回土地简单的多。原因很简单,粮食是浮财,哪怕这份浮财十分巨大,但却没必要逼的皇族同归于尽。 所以,这一局顾天涯筹谋的很稳。 第62章 【第一个计策,在顾天涯的预料之中】 双方攻防,已然开始。 人类自从有了文明,一直都在相互争斗。 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因为这个‘利’字,古往今来死了多少人? 其实无论人还是动物,活在这世间都有两件事逃不开,一是生存,二是繁衍,这两件大事至关重要,偏偏都关乎一个‘利’字。 生存乃是活着,最起码要解决温饱,吃饱喝足之后,又会想些别的东西,比如‘妖精打架’,比如干柴烈火,男人们为了配偶展示雄姿,女人们为了容貌梳妆打扮,无论套路怎么花哨离奇,归根结底都是为了繁衍。 但是在保障了生存和繁衍之后,人的心思并不会就此罢休,想享受,想威风,尘世之间的千千万万个人,每个人都渴望去做那种人上之人。 而想要满足这一切,就得把利益攥手中。 所以天下所有纷争,基本上都是利益之中…… 顾天涯讨回了密云孙氏侵占的土地,对于密云孙氏来说就是被人争了利益,此事往大了说,乃是动摇家族根本,即便往小了说,也是威严被侵犯。 故而,不能忍…… 既然觉得不能忍,自然选择要反击,利益之争一旦决定动手,基本上都是你死我活的结局。 有时候,会从一件毫不起眼的小事开始。 比如八个村庄的土地,就是毫不起眼的小事,但它偏偏能够掀起波澜,最终会导致一方永远的消失在这片天底下。 利益之争,你死我活。 …… 是夜,寒风。 就在顾天涯和昭宁她们筹谋布局的时候,密云孙氏的宅院里同样灯火通明,一群管事面色肃重站在门口,家族里的掌权者坐在屋中,无论主人还是下人全都面沉如水,整个议事大堂的气氛显得极为压抑。 但见大堂正中,孙昭双膝跪地,他身上背着几根荆条,脸上带着愧疚之意,他手里同样也托着一根荆条,忽然膝行几步往前而行,涩声道:“大伯父,请责罚……” 说着双手一举,将那根荆条递向密云孙氏的家主孙灿,再次涩声道:“侄儿办事无力,竟让家族蒙羞,虽然家族不曾责怪,但是侄儿心中难安,所以我自请家法,甘心受家族惩罚。” 孙氏家主面色肃重的伸手,将那根藤条接在了手里,突然‘啪’的一声折断,语带无奈道:“孙昭吾侄,你何苦如此啊。一件小事而已,何须大动干戈?别跪着了,快快起来……” 孙昭跪地不言,眼中似有郁愤。 孙氏家族叹息一声,忽然弯腰下去亲自把孙昭拉起,语带教诲道:“侄儿你要记住,万万不可如此,人活天地之间,岂能一帆风顺?今日你虽输了一场,然而原因并不在你,毕竟谁也无法料到,娘子军竟然会出动大军,几千兵马突然围住家族,搁在谁身上都得认输,你当时能够做出那种决断,堪可称之为最明智的选择。” 孙昭双手攥拳,轻轻咬牙道:“但是我的决断让家族蒙了羞。” “哈!” 孙氏家主陡然哈了一声,眼中猛的射出森然厉色,沉声道:“八个村庄的土地而已,尚且动摇不了孙氏的筋骨,但是此事开了一个不好的开端,如果任其发展才会动摇根本,所以,天下世家都会看着我们怎么做。倘若我们不做任何反应,那才是真正的塌天大祸……因为,我们成了先例。” 孙昭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下,顿时脸色异常难看,咽口唾沫道:“一旦有了先例,便会继续施行,以后再有世家被收回土地之事,所有人都会把罪责算在我们头上。” 孙氏家主缓缓点头,语带肃重道:“这个罪责太大,孙氏承担不起,所以孙氏必须反击,甚至是直接报复……” 孙昭再次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大伯父,有些吃惊道:“对方乃是娘子军。”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娘子军号称大唐三大兵力之一,岂是他们密云孙氏能够招惹的? 但是孙氏家主面色坚定,陡然眼中再次射出森然厉色,道:“屠刀已然临头,怎能引颈受戮,此事有进无退,只能一往无前……”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咱们密云孙氏,必须展开报复。” 孙昭面沉如水。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深深吸了一口气,道:“确该如此。” 此人不愧是年轻俊才,一旦定下决心立马付诸实施,只见他似是沉吟一下,陡然开声道:“今日之事,其实有着漏洞可钻,娘子军出动几千人马威逼世家,严格来说乃是破坏了皇族和世家共同遵守的规矩,但若仅是如此,咱们还无法反击,顶多是和对方打打嘴仗,根本没有反击的意义。”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随即又道:“但是对方出面做事的人,却是一个穷苦出身的泥腿子,这却是让咱们捕捉了机会,可以抓着这一个漏洞死死咬住不放。” 这话让众人都是精神一振,连忙问道:“你欲如何?” 孙昭眼神一冷,道:“首先,我会以密云县令的身份上书,报奏朝堂关于今日之事,言称那个顾天涯乃是冲击县衙之匪。” 孙氏众人微微一怔,皱眉道:“他明明是驿站驿卒,匪名怕是扣不到他的头上吧。” 孙昭冷冷一笑,突然反问道:“你们确定吗?他真的是驿站驿卒吗?” 这话问的极其古怪,孙氏众人明显又是一怔。 却听孙昭缓缓开口,道:“他今日进入县衙之时,并没有开口表明自己是个驿卒,他只说自己是顾家村的村民,那二十个驿卒同样也说自己是村民……既然自称都是村民,为何持刀冲击官府?” 说着看向众人,悠悠道:“自古以民犯官,如同匪寇无疑。所以,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驿卒,但我就要抓着这个漏洞不放,我以密云县令之身上书朝廷,非要把一顶匪寇的帽子扣在他头上不可。” “好!” 孙氏家主突然开口,道:“此计确实不错,深谙争斗之道,自古与人相争,先要抢占道理,如果暂时没有道理,那就先把脏水泼上,有了可以攻击的借口之后,多说几次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孙昭缓缓点头,略显傲然道:“我上书的目的正是要给顾天涯泼脏水。” 孙氏众人眼睛放光,连连道:“朝堂上的世家官员必然会死死抓住这一点。” 第63章 【第二计,你们自己在找死】 这时忽听一人开口,略带提醒之意道:“但是此计只能算是一个开端,并不能将那个顾天涯直接打死,毕竟咱们都知道,他真的是驿站驿卒,既然咱们能给他泼脏水,娘子军必然也能力保他,即使强行给他扣上兵匪罪名,最后的结局也不会受到治罪。” 众人无不点头。 孙昭同样也点头,忽然开口又道:“三叔公说的一点没错,这一计确实只是开端,不管事情能不能成,主要是给朝堂诸公提供一个借口。只要争吵起来,便会旷日持久,到时顺势反对理清田亩之事,天下的世家可以一起发力给皇族施压。” 众人恍然大悟,这才明白他的目的。 但是孙氏家主却微微皱眉,沉吟道:“虽是如此,仍是远水解不了近渴,毕竟娘子军乃是北地强兵,真要铁了心的想做某事谁也拦不住。咱们密云孙氏,依旧抵抗不住。” “所以我还有一计!”孙昭陡然开口,眼神有些阴森,他猛地伸手指了指北边,语带寒气道:“大家应该都能知道,娘子军为什么要驻守边境。” 孙氏众人眼睛都是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防卫突厥,抵抗入侵!” 孙昭缓缓点头,道:“那么我们就反其道而行之,援引突厥,请其来侵,今冬数场大雪,草原比河北更加严寒,突厥人一向不事生产,需要依靠掠夺渡过寒冬,只要我们能把意思传递过去,告诉对方我们愿意提供各种消息,突厥人必然大喜过望,肯定会大举兵马来袭,到时候娘子军迫于守疆压力,再也没有精力推行理清田亩之事。” “好!”孙氏众人无不大喜。 孙氏家主同样面色带喜,忽然悠悠开口道:“密云县靠近边陲,咱们孙氏一向和突厥人有着联络,他们缺粮缺铁,常向咱们收购,彼此友谊颇深,正可以作为援引。此计,甚秒。” 孙昭拱手行礼,笑道:“据闻大伯父和突厥一个部族首领交情极好。” 孙氏家主哈哈一笑,道:“我现在就休书一封,派人连夜赶往草原。只要咱们的意思传递过去,格尔木必然会联络各个部族起兵,到时候,倒要看看娘子军会死多少人……” 孙氏众人齐声大笑。 计策,成矣! …… 当夜,孙氏家主果然亲自写下书信,派出家里豢养的骑士连夜出门,风驰电掣,直往草原。 并且为了保证信息传递成功,孙氏家主专门写了两封密信,分别派出两队骑士,各选一条路径北上。 同一时间,孙昭以密云县令之身上书,言称河北道出现暴民乱匪,不但持兵冲击官衙,而且犯下种种恶罪,所以他恳请朝廷责令娘子军剿匪,希望能够肃清河北道的暴民匪患。 这两计施展开来,孙氏众人静候以待,一连数日,聚众商议,不断推陈出新,又补充出十几条毒计。 可惜谁也没有想到,第五天的时候突然出现大变。 一个满身是血的骑士冲回家中,直接倒地咽气死在孙氏众人面前,临死之前,只来得及说出两句话。 说第一句话时,这骑士满脸都是急切,道:“密信,被截,孙九,被抓。” 说第二句话时,整个人已经变成惊恐,道:“另一队,进了草原,家主啊,天塌了……” 所有孙氏族人,只觉如坠冰窟。 仿佛晴天一个霹雳,脑中全都闪现出一个念头:“娘子军竟然提早预防,将计就计拦下了他们的信使……” 派出去送信的两队骑士,其中一队正是孙九和这个拼死逃回的骑士,甚至根本不是拼死逃回,有可能是娘子军故意放回。 而他们手中的密信,已经被娘子军截在了手里。 密信,被截。 孙九,被抓。 人证物质,齐全了! 如果只是人证物证齐全,事情也还有抵赖机会,偏偏娘子军还用了一招,竟然放过了另一队信使进入草原。 也就是说,突厥人肯定会起兵来攻。 而勾结草原入侵的人,是他们密云孙氏。 所有孙氏之人,只觉浑身发冷。 唯有孙昭反应极快,陡然转身直奔大门而去,口中叫道:“本官身为一县执掌,须得时刻为民而忧,从今天开始,我要时时刻刻坐镇县衙……” 他脚步极快,转眼走到门口,忽然一个转身,目光直直看向孙氏家主,他像是打了个哆嗦,浑身抑制不住颤抖,但他强行压下恐惧,陡然涩声开口道:“大伯父,必要之时您的去死。” 这话让孙氏众人心头都是一寒。 反倒是孙氏家主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如水缓缓点头,肃重道:“我自己因为心中愤恨,所以写信勾结突厥,此事你们皆都不知,是我孙灿一人之罪。” 他想了一想,紧跟着又道:“从今天开始,我卸任孙氏家主之位,静等事态发展,不会吝啬此身,倘若突厥之兵被娘子军抵住,我立即自缚前往衙门请罪,稍加审问之后,便可坐实罪名,然后我会在牢中自杀,孙昭你切记要断我一个畏罪寻死的说法……” 孙昭面色沉痛,硬撑着点头道:“大伯父,对不住。为了整个家族,万般无奈如此。” 孙氏家主毫不在意自己的死活,他只是感觉事情仍旧不够稳妥,陡然又道:“光是寻死,怕还不够,所以孙昭你即刻接任家主之位,对外宣称将我逐出家门,至于原因,可以说我淫乱,有辱孙氏家风,故而驱逐家谱。” 孙昭深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中宛如刀割。 这时孙氏家主第三次开口,又道:“我平日颇爱名声,整个密云县都知道,所以乍然说我淫乱怕是不能服众,须得再找一个借口方才稳妥,这样吧,你们就说我患了疯癫之疾,所以才会淫乱,辱没了孙氏家风。” 孙昭满眼是泪,重重点了点头,忽然哽咽道:“大伯父,对不住,都是侄儿的计策害了您。” 孙氏家主淡淡而笑,缓缓摇头道:“此事并非你的错,只能说对方有高人,咱们能想到的计策,已经落入了他们的预料之中……” 还未动手,已经输了。 他远远看着站在大门口的孙昭,忽然挥挥手道:“赶紧走吧,去县衙里待着,这一次,咱们输了,既然输了,就得认下,只可惜真是没有想到啊,娘子军那边竟然有高人啊。” 他们的计策,完全被人猜中,所以一旦开始施行,等同于自己找死。 孙昭猛然擦了一把眼泪,大声道:“但是我们还有机会,天下世家不会放任不管。” 孙氏家主缓缓眺望长安方向,喃喃道:“是啊,还有机会,咱们世家乃是一体,朝堂上九成都是世家的官,唯今之计,只希望朝堂上那边能赢了。” “朝堂上……” 所有孙氏之人下意识都看向长安方向。 第64章 【实锤了?顾天涯穿越?】 自古有云,知子莫若母。 顾天涯脸上的表情才一出现,老娘已然苦涩叹息出声。 她缓缓再次伸手,抚摸儿子脸庞,她仔细帮儿子擦掉眼泪,然而自己双眼却泛起泪花。 傍晚寒风很大,远处是结冰大河,放眼一望而去,天地间全是白皑皑的积雪,顾天涯忽然底下头去,小声安抚母亲道:“您放心,不会的,孩儿并没打算报仇,我只是想弄点产业而已,这样才能过好日子,平平安安一生。” 他一边温声劝着,一边帮着母亲擦泪。 顾氏忽然把他手掌推开,眼泪流淌的更加厉害,道:“你不用骗娘,你从小就不敢在我面前撒谎。你骗别人之时,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但是你在我面前撒谎之时,每次都会不由自主的低下头。” 顾天涯一怔。 却见顾氏突的仅仅攥着他手,道:“儿子,你记住,如果你真的心有不甘,那么娘不会再拦着你。你想报仇,那就去报,但你一定要永远记住,世家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 她使劲抓着顾天涯的手,不断叮嘱道:“世家害人的那些手段,娘跟你说过很多次很多次,你一定要小心,你一定不能忘!” 顾天涯不断温笑,再次安抚道:“您放心,孩儿没打算报仇!” 然而顾氏根本不听,她能感受到儿子的心思。 她仍旧攥着顾天涯的手,不断絮叨道:“世家害人的手段,大体可以分为三种,在你弱势之前,他们会持强凌弱,完全不讲道理,善用以势压人,当你惹到他们之时,他们会直接把你打死……” 顾天涯微微一笑,忽然轻声开口道:“这一招虽然厉害,但是咱们已经不需要害怕了。咱们娘俩忍了十八年,已经熬过了会被人直接打死的阶段。虽然暂时还是弱势,但是不会被人随意的打死。” 顾氏见他如此坚决,无奈只能苦涩一叹,喃喃道:“娘真不该教你那些东西,让你学会了隐忍和借势,顾儿啊,昭宁对你很好,你就算想借她的势,但你一定不能伤了她的心。” 顾天涯脸上现出一抹温柔,轻轻点头道:“昭宁她确实很好!” 说着低头看向母亲,忽然又道:“既然您也觉得她好,孩儿会和她一起老死。” 这是携手一生的意思。 一旦在母亲面前说出,便等同于是立下了誓言。 顾氏抬头看他,突然又道:“世家害人的手段,第二种乃是规则。” “我知道!”顾天涯点了点头,轻声接口道:“在我们弱势之前,他们会蛮不讲理以势压人,一旦我们有了与之相抗的能力,他们立马会换个手段和我们玩规则。” 顾氏满脸担忧,道:“他们有上千年的传承,擅长的就是规则和道理。” 顾天涯展颜温笑,伸手帮母亲再次擦泪,道:“您放心,孩儿同样也擅长这个,他们虽有千年传承,可是孩儿继承的是包罗万象,您逼着我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还怕儿子会输给他们不成?” 顾氏像是被他劝住,下意识朝着儿子点了点头。 但她很快又再次抬头,望着顾天涯道:“最后一招,才最危险,当他们感觉赢不了你的时候,他们会选择灭掉威胁,比如暗杀,比如下毒,他们会像一条一条的毒蛇,时时刻刻在暗中盯着你,只要稍微寻到一丝机会,他们绝对会毫不迟疑的下狠手……” 顾天涯缓缓点头,这次他的表情有些肃重。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轻轻开口,道:“若是以后有了机会,孩儿得练一练武,哪怕不能做个提刀杀人的侠客,至少可以防备被人一刺即杀。” 他虽然这么说着,然后语气之中毫无畏惧,显然他已经坚定了决心,这辈子非要去报仇不可。 顾氏深知儿子的秉性,所以这一次再没阻拦。 但是她忽然探手入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她将盒子递到顾天涯手中,压低声音叮嘱道:“既然劝说无用,娘便不再劝你,所以从今天开始,这个盒子里的东西你要拿好了,无论是吃饭睡觉,又或是出行远游,这两样东西你不准离身,一辈子都得带着它们。” 顾天涯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现出狂喜的神情,他性格一向沉稳,然而这一刻却抑制不住激动,他双手死死抓着盒子,整个人似乎都要颤抖起来。 只听顾氏微微叹息出声,像是万般无奈的道:“这个盒子里面的两样东西,你从小一直想要拿去当玩具,但它们不是玩具,而是两样大杀器,所以娘一直不肯给你,怕你拿着惹出大事来。” “对对对!”顾天涯不断点头,道:“娘亲您做的对!” 他说话明显带着激动,再次又道:“那时候咱家弱小无比,就仿佛河里无根飘零的浮萍,谁都能欺压,谁都能欺负,所以得万般隐忍,不能把家底示人,但是现在咱们渡过了危机阶段,有些东西可以慢慢的拿出来用了。” 顾氏深深看他一眼,不断叮嘱道:“一定要记住,两样东西永远不可离身。” 顾天涯毫不迟疑,连连向母亲做出保证。 顾氏这才勉强放心,口中发出一声低叹,忽然又再次开口,仿佛征询儿子意见一般,问道:“还有另外一个盒子,你觉得什么时候拿给昭宁合适?” 顾天涯微微一怔。 顾氏并不等他搭话,出声又道:“娘能看出来,你喜欢那个丫头,既然你喜欢她,那她就是咱家的人,成了咱家的人,岂能不给她盒子……” 这话里的意思,明显已把昭宁当做儿媳妇看待了。 但是顾天涯眉头轻轻皱起,像是心中有着顾虑一般,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此物颇为危险,暂时别给她了,等我慢慢瞅准时机,先教会她如何使用,到那时您再给她,免得她误伤了自己。” 顾氏听到‘误伤’二字,吓得顿时脸色一白,连忙点头道:“对对对,现在不能给她,她不像你,她从小没有学过那些知识。”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以后若是有时间,孩儿准备开个小学堂,不但要教昭宁,还要教阿瑶她们……娘您不用担心,我会有选择的教导,保证不会害了她们,只让她们学到该学的东西!” 顾氏像是有些担忧,忍不住道:“你爹留下的那些学识,实在是太过于磅礴,她们未必能像你那般,可以做到融会贯通……说来也是奇怪,你似乎遗传了你爹的天赋,娘虽然被他教了很多年,但是娘看那些书本的时候只能看懂一两成,反而你像是无师自通一般,几乎学全了你爹留下的所有知识。真的很神奇,真的很厉害!” “当然厉害喽!”顾天涯嘿嘿一笑,语带搞怪般道:“我可是您生的儿子,若是太差岂不丢了您的颜面。” 顾氏顿时噗嗤一声,冲着儿子宠溺一笑,责怪般道:“又耍宝。” 顾天涯再次嘿嘿而笑,不断讨好着老娘开心。 第65章 【你过来啊!】 娘俩站在河畔这么久,生怕再待下去会惹人怀疑,哪知正欲转身回归,恰听远处传来动静,只听一个女子焦急呼唤,分明是在喊着顾天涯的名字。 顾氏顿时笑出声来,道:“这丫头真是一刻也离不开你啊!这才出来多长时间?她已经急慌慌的过来寻找了。” 语气听起来像是打趣,其实饱含着满意和舒心。 她说着突然转身,迈脚朝着顾家村走去,口中笑呵呵又道:“娘自己先回家吧,将地方留给你们年轻人,免得昭宁脸嫩,不肯过来找你。” 顾天涯登时翻个白眼,有些悻悻道:“她脸嫩?您真会说笑话。” 顾氏噗嗤失笑,迈步远远走开。 哪知回村之路只有一条,恰好昭宁从对面奔跑而来,迎头照面,正好遭遇,昭宁先是一怔,随即羞的满脸通红,支支吾吾道:“我自己在家里待的心慌,所以才出来走一走。” “好好好,出来走走好……”顾氏温和而笑,并不揭露她的心思,反而点点头道:“家里确实沉闷,是该出来走走,正好顾儿也在,你去找他说说话吧。” 昭宁轻轻‘嗯’了一声,脸蛋儿红的像个小苹果。 顾氏再次温和而笑,顺着道路慢慢回村。 昭宁强忍着心中焦急,恭送顾氏缓缓的离开,然后她猛然拔脚飞奔,像是风儿一般跑向顾天涯。 她人还没到,已经欢喜的大叫起来,像是十分得意,连连邀功道:“天涯你猜猜看,我给你带来什么好消息?保证让你大吃一惊,保证让你开怀大乐……” 顾天涯面色温柔,静静看着她像是小女子一般冲向自己,他根本不开口去猜,只是默默的等待着,他知道她这么急急跑过来找自己,乃是想要向他告知一些开心的事,倘若自己开口猜出来,会让她失去告知的乐趣。 所以即便他早已猜到了答案,但是仍旧他选择了闭口不言。 他不猜。 爱情有时候就像游戏,男女双方都要学会宠溺。一方要学会装傻,才能满足另一方的得意。 果然昭宁很是得意,小脸之上全是兴奋之色。 她冲到顾天涯面前,眉眼之间尽是骄傲,突然小手一伸,把一份密信递给顾天涯,眉飞色舞道:“看到没,密云孙氏写给突厥人的信,果然一切都被你给洞穿,他们竟然真想勾结草原,嘻嘻,有了这份证据之后,密云孙氏算是完了,只要咱们愿意,随时可以弄死他们……” 堂堂一个公主,天下第一女战神,其实密云孙氏压根不会放在她的眼中,就像是猛虎永远不会在意一只小兽的死活。 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很简单的拍死密云孙家。 虽然天下世家乃是一体,但是世家之中同样有大有小,她乃是手握大军的大唐实权派,就算真的灭掉一个世家也不会有太大麻烦。 无论是五姓七望也好,还是各大上品世家也罢,大家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密云孙氏,惹怒一个手握二十万娘子军的女战神。 所以在昭宁眼中,密云孙氏的死活她压根不会在意。 若是她自己动手,她绝对会心静无波,她不会兴奋,也不会骄傲,因为对手实在太弱了,不会让她提起任何兴趣。 但她现在却很兴奋,甚至是欢喜的雀跃不已。 原因很简单,这是顾天涯出的手。 女人一旦陷入爱情,再怎么强势也会犯傻,她之所以这般的开心和得意,其实是因为顾天涯赢了对手而得意。 她把那份密信递给顾天涯,眼巴巴等着顾天涯夸奖她,不断道:“你看看,厉害吧!” 顾天涯岂能不知她的心思,连忙不吝夸奖道:“不愧是我的‘小姨’,出手就是不同凡响。” 仅仅一句夸奖而已,昭宁登时欢喜快要炸了,但见她俏脸全是开心,眉眼里面全是笑意,更加得意道:“我让我那闺蜜按照你的计策施行,派出几十队斥候堵住了前往草原的路,果然抓到了密云孙氏的骑士,拦截到了他们写给突厥的密信,有着这份密信之后,咱们就攥住了他们的把柄,到时给他们安上一个叛国之罪,随意咱们怎么揉搓他们都行……” 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话,表达着自己的开心和得意,然而突然小脸一僵,像是想起了某件事。 她猛然脸蛋前探,一把抓住顾天涯胳膊,凶巴巴的问道:“你刚才称呼我什么?你竟然喊我叫做小姨?” 她像是陡然生气起来,气哼哼道:“我跟你说过没有?没人的时候你喊我名字。” 女人嘛,在意的事情很奇葩。 也许只是一点小事,却会让女人气的发鼓。 但她根本不知道,顾天涯是故意喊她小姨的。 只见顾天涯缓缓把头凑到她的面前,目光与她的目光直直相对,忽然顾天涯嘿嘿坏笑,语带调侃道:“小姨小姨,并非是姨,你比我足足大了三岁,却非要搞一出老牛吃嫩草,我这颗小嫩草饱受打击,难道还不能在口上占点便宜吗?小姨小姨,我非要喊你小姨,只不过么,你不是我的亲小姨,我也不是你的亲外甥,所以咱们两个应该是,干小姨,干外甥……” 谐音字,真是一种神奇的好东西。 这种露骨的挑逗话儿,唯有夫妻床笫之间才会说,昭宁登时俏脸绯红,哪里还有一丝生气。 她羞的耳根子都在发烫,只觉的大腿根儿一阵发软,突然双手捂住脸蛋,使劲跺脚道:“顾天涯,你坏死了。我原本以为你是个老实人,想不到你竟然也会口花花。” 顾天涯顿时接话,嘿嘿道:“是不是想一天打我三顿。” 昭宁顿时一呆,俏脸怔了一怔。 但她很快想起来,这话十分的耳熟,分明是当初她刚认识股天涯之时所说,那时候她调侃顾天涯是不是想一天打她三顿。 这笔债务,还的真快。 “好啊,原来你是在报复我!”她猛然攥起小拳头,像是要打顾天涯,实则乃是撒娇,像极了一个小女人。 顾天涯哈哈大笑,顺势往后一窜,然后单手抱胸,另一只手冲她勾动,故意装作嚣张模样,道:“你过来啊!” 昭宁挥舞小拳头扑了上去。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还想故技重施往后再窜,可惜他忽视了一个问题,昭宁毕竟不是普通女子。 人家练过武的! 只听噗嗤一声,像是有东西倒地,栽在雪地里,溅起无数白,却原来是顾天涯四仰八叉,被人直接给放倒在地上。 河风呼啸之间,天上一轮弯月,但见月下一个俏丽女子,气势汹汹骑在一个青年身上,突然她俯身弯腰,将自己的脸蛋逼近青年脸前,很凶狠的吓唬道:“你再敢满嘴口花花,信不信我直接骑了你。” 虽是凶狠吓唬,实则掩盖含羞,顾天涯岂是一般人物,立马抓住这个弱点反击,他故意装作瑟瑟发抖,满脸‘惊恐’叫道:“不要啊,放过我,姑娘,你这样是不允许的,爱情需要彼此交心,怎能施展此等手段,所谓强扭的瓜不甜,牛不喝水强摁头,姑娘你如此持枪凌弱,注定是没有好结果的,呜呜呜,老天爷,谁来救救我……” 他被人横刀立马骑在身下,像极了一个惊慌失措的好孩子。 昭宁被他逗的满脸通红,显然已经抑制不住心中的羞涩。女战神只觉脸蛋耳根滚烫无比,陡然恶狠狠的一声狞笑,道:“虽然强扭的瓜不甜,但是它很解渴啊,小嫩草,让你尝尝我这头老牛的厉害……” 伸手便要去解顾天涯的衣襟。 顾天涯这次真的吓了一跳。 幸好昭宁只是作势,其实她早已羞的不能自已,所以伸出手像是触到烈火一般,还未碰到顾天涯已经仓皇收回,然后只听她嘤的一声,慌里慌张的放开了顾天涯。 一抹弯月之下,两人脸上都泛着晕红。 空气之中,似是荡漾着一种说不出的暧昧。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顾天涯才尴尬咳嗽两声,忽然道:“密云孙氏,未必服输,虽然咱们拦截了他们的密信,但是此事有着抵赖的可能,只要对方足够心狠,能够舍下心思壮士断腕,先把写信之人逐出家门,再让他在必要的时候寻死,一推二六五,满口不承认,那么,叛国的罪名扣不到整个孙氏所有人的脑袋上……” 昭宁仍旧满腔羞涩,涨红着小脸躲在一边,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她才轻轻开口,像是好奇般问道:“你为何会这么笃定?” 顾天涯微微一笑,淡淡道:“因为,换了我也会这么做。” 昭宁怔了一怔,有些失望道:“那你岂不是白白忙活了啊?” 她可以不在乎密云孙氏,因为对方根本算不得她的对手,但她很在乎顾天涯的心思,她会因为顾天涯失望而失望。 哪知顾天涯突然一笑,语带幽幽道:“怎能是白忙活啊?我盼的就是他们这么做……” 第66章 【昭宁,我让你看看我的大宝贝】 昭宁何等聪明,很快想明白了顾天涯的用意。 她除了面对顾天涯之时有些犯傻,对于其它事情几乎都能一眼洞穿,否则一个傻乎乎的姑娘处在乱世之中,根本不可能率领兵马横扫天下。 自古领兵之人,皆是大帅之才,不但会运筹帷幄,而且能决胜千里,倘若说的直白一些,就是脑瓜子比普通人更好使, 她既然想明白了顾天涯的用意,顿时微微皱眉沉思起来,轻声道:“若我猜测没错的话,你是想暂且按下此事不提,咱们先把这封密信攥在手中,并不立即拿出来整治孙氏,对不对?” 她说着停了一停,眼睛渐渐发亮,欣喜又道:“如此一来,主动权一直掌握在咱们这边,什么时候想动手,什么时候就动手,此乃兵法攻心之道,将会使对方整日惶恐,咱们越是隐忍不发,对方越是担惊受怕。” 顾天涯微微点头,道:“刀锋没有劈出去之前,对人的威慑力才是最大,一旦刀锋劈砍出去,反而会给人招架的机会!” 他说着看了一眼昭宁,笑道:“咱们可以打个比方,就以你我之间为例,比如我现在握紧了拳头,但我始终攥拳不肯击出,你肯定会因此而惶恐不安,不知道我将要打你什么地方……” 他这本是一种比喻,借以解释自己的计策,哪知昭宁突然嘻嘻坏笑,压低声音像是小猫儿一般,语带魅惑道:“你想打我哪里都行呀,就看你有没有胆子呢!” 顾天涯登时噎住,涨了个满脸通红,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如何能受得住这种撩拨? 尤其昭宁此时媚眼如丝,摆出一副小猫儿任你抚摸的乖巧,那种动人心弦的味道,让顾天涯心中不由一荡。 他哪敢继续接茬,略显慌乱的扭过了头,悻悻道:“咱俩在说正事呢。” 昭宁吃吃一笑,使坏道:“对我来说,你就是正事。除你之外,天下任何事我都可以不在乎。” 这虽然是暧昧挑逗,然而却凸显了真情,顾天涯微微一怔,感觉心中一阵暖融。 他忽然大胆伸手,握住昭宁小手,轻声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昭宁,你不用急,男人应当成家立业,我不想穷困潦倒的时候娶你……” “好啊!”昭宁满脸是笑,突然语带深意道:“那咱们就一起努力,让你赚一份大大的家产。即使放眼整个大唐,我也要让你做那万人之上。” 这话让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呵斥道:“你又发疯,这种话哪能胡乱说。” 昭宁嘻嘻一笑,对此不置可否,她只是乖乖听着他训斥,俏脸之上带着脉脉温情。 顾天涯叹了口气,忽然道:“虽然人活一世都得有点雄心,但是人的目标总得照着自己本事来,你刚才说的那些太过虚幻,咱们两个自己说说笑笑也就罢了,但你万万不可说给人听,免得平白给咱们招祸……”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略显迟疑又道:“哪怕是面对那位公主闺蜜,你也不要跟她太过掏心,你刚才那话极为犯禁,你那位闺蜜毕竟是皇家之人,就算你俩友情再深,但是皇家之中哪有真情……记住了吗?不准笑嘻嘻的。再敢这样赖皮,小心我真的打你。” 昭宁吐了吐舌头,依旧嘻嘻笑道:“记住啦,不会忘。这是咱家的家训嘛,万事都要先苟再动。” 顾天涯‘嗯’了一声,感觉这才是稳妥之道。 他想了一想,忽然又道:“世家做事颇有手段,大体可以归类于两个情况,第一,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第二,言似慈母,心如蛇蝎……” 昭宁微微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分明说的是前朝大隋那些令人恶心的坏官啊。” 顾天涯呆了一呆,随即苦笑起来,解释道:“无论前朝今朝,官岂不都是世家?” 昭宁若有所思。 顾天涯又道:“世家一旦感觉危险之时,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解决,今次他们丢失了密信,必然会设计出相应的对策,而他们的能够想出的那些对策,绝不会出离我刚才总结的那两句话。” 昭宁好奇接口,问道:“好话说尽,坏事做绝?”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这是指的他们会表面向我们示弱,会摆出一份认输低头的卑微姿态,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最近几天他们就会派人过来……” 昭宁微微沉思,再次问道:“你觉得他们会如何向咱们示好?” 顾天涯微微一笑,语带自信道:“事情因那日县衙告状的纷争而起,必然会以那日告状的输赢而收,他们输了八个村庄的田亩,但是一直拖着没给咱们交割,还有他们答应的三百石粮食,这段日子他们压根提也没提。今次咱们截了他们密信,他们必然会示弱低头,最多三日之内,事情便有进展。” 昭宁像是若有所思,突然目光直直看向顾天涯,道:“你之所以暂时摁下密信之事不提,最主要的目的是想拿到这些田亩和粮食吧。” 顾天涯有些意外,不由回看昭宁,故作惊奇道:“你变聪明了呀。” 昭宁娇媚的剜他一眼。 顾天涯哈哈大笑,点头承认道:“你猜的一点没错,我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这个,先拿到八个村庄的田亩,还有那三百石的粮食,做事循序渐进,方能稳赚不亏。” 昭宁像是有些失笑,道:“一点点土地和粮食而已,也值得你如此谨慎小心。” 顾天涯一脸严肃摇头,郑重道:“你错了,这可不是小心,此乃积蓄大势,最终雷霆一击。” 他忽然弯腰下去,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他将树枝拿在手里,两只手缓缓用力去折,但见树枝不断弯曲,逐渐完成了一个圆弧。 他再次看向昭宁,语带提点般道:“你看到没有,这就是缓缓施加压力的效果。” 昭宁盯着他手里的树枝,俏脸之上一片若有所思,忽然道:“这样一点一点施加力量,不会引起对方强烈的反弹,对不对?” 顾天涯点了点头,双手继续折动树枝,终于力量达到了树枝承受的底线,一根树枝从中折断开来。 虽然折断,但是无声,没有任何动静,但是树枝已经断了。 昭宁看的心有所得,忍不住道:“等到对方承受不住之时,已经像这根树枝一样被你折断了,对不对?” 顾天涯不置可否,忽然弯腰再次捡起一根树枝,这次他双手猛然用力,啪的一声直接将树枝折断,虽然声音仍旧不算很大,但是树枝断裂之时猛烈一弹,差点打到昭宁的脸,登时让她俏脸一怔。 却见顾天涯满脸悠然,大有深意道:“若是猛然施压,就是这种结果,哪怕咱们有力量折断树枝,但也有着被树枝反弹一下的风险。” 所以他才会选择缓缓施压,竟连一点让人反弹到他的机会也不给。 昭宁怔怔半天,忽然像是失笑,道:“你这已经不是稳妥行事了,你这简直是和长孙无忌一样的……” 她陡然住口,眼睛躲闪起来。 顾天涯哈哈一笑,看着她道:“你是想说我和长孙无忌一样的阴货吧?其实我挺喜欢当一个老阴货。” 昭宁小心翼翼抬头看他,语带踟躇试探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知道长孙无忌吗?” 顾天涯温柔一笑,道:“你是豪门出身,连平阳公主你都认识。” 他忽然也像是试探,问昭宁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也知道长孙无忌吗?” 昭宁柔媚看着他,俏脸带着脉脉情意,轻轻摇头道:“我不问。” 顾天涯感慨万千。 这才是聪明的女人。 虽然昭宁不问,但是他却主动开口解释,道:“其实我能知道长孙无忌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一直在留心着天下大事,每次我去密云县城的时候,我都要蹲在酒楼茶馆的门口听一阵子,那些地方经常会有往来客商,偶尔会说起一些闲谈小事,无数的闲谈小事汇聚一起,便能总结出天底下的大势……”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比如天策府的秦王殿下,比如娘子军的平阳公主,虽然那些客商只是当做谈资,然而我听到之后却能掌握时势。” 昭宁俏脸怔怔,像是首次认识顾天涯一般,好半天过去之后,昭宁才一脸感慨开口,轻声道:“原来你一直在努力着。” 顾天涯温声而笑,像是若有所指道:“既然生而为人,谁愿意一辈子穷苦?也许我成不了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但我也不愿意一辈子躬身塌腰的活。否则真要沦落烂泥之中,缩在村里一辈子当废物了。” “好!”昭宁忽然轻轻吐气,伸手握住了顾天涯的手,她像是想要倾诉情意,话到嘴边却变了改了字句,只是柔柔说一声道:“这一辈子,我陪你努力。” 顾天涯轻轻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此是傍晚,寒风凛冽,天上一轮弯月,照的积雪银白,两人相互执手站在河畔,都觉得心中情意浓浓。 忽然顾天涯想起一事,猛然将怀里的盒子拿出来,他似是有些迟疑,然而转瞬间变成坚定,他双目看着昭宁,语带神秘道:“昭宁,我让你看看我的宝贝……” …… ……嘿嘿嘿,0点以前还有一章。 第67章 【能炸三丈方圆,人畜不能生还】 昭宁羞的满脸通红,只以为顾天涯想要使坏,于是一颗小心噗通噗通乱跳,又是害羞又是忐忑又是期盼一般。 她甚至下意识摸向裤带,担心某个小子胆量不够,所以准备主动配合,争取让某个小子占到便宜。 可惜她很快怔怔呆住,心神被两样宝贝给吸引…… 那是两件十分古怪的东西,通体泛着乌油油的颜色,左面一样东西的外形十分奇特,似乎很方便让人用手握着,右面一样东西则是个圆圆铁球,大小差不多和人的拳头类似。 那铁球上面有个精巧的小盖子,拧开之后发现里面是个小圆环,只见顾天涯一脸肃重,轻轻开口道:“此物拥有霹雳之威,拉开圆环便可发作,能炸方圆三丈,人畜不能生还……” 说着又拿起另一样,再次道:“此物能发催命之弹,明光铠甲也可洞穿,五十步之内,无人可以存活,油纸里面包裹的东西叫做弹夹,乃是此物配套使用的必备之物,共计一百发,保存皆良好。” 他猛然拿起弹夹,啪的一声推进,然后举手朝向地面,但听砰的一声震鸣,火光吞吐之间,照亮昭宁的俏脸。 顾天涯看她一眼,伸手将那颗铁球递给她,郑重道:“这个你拿着,一辈子别离身。” 说完之后,自己拿起另一样,又道:“这个我拿着,同样一辈子不离身。这是我娘的叮嘱,咱们一辈子不忘。” 其实顾氏是让他拿着两样东西保命,但他却把最重要的那件宝贝给了昭宁。为了防止昭宁随意动用,他仔仔细细的不断叮嘱和解说。 天上弯月朦胧,两人渐渐凑头凑脑,窃窃私语之间,也不知在讨论什么。 也许,是顾天涯教她使用了家传的宝贝。 也许,是顾天涯在这一夜让她见识了另一个大宝贝。 奈何此事涉及冥冥之中一位河蟹大神,实在是有些不太方便仔细的进行追述,唯能知道这晚两人回到家中小屋之时,昭宁的脸孔一直红彤彤的像个小苹果,美艳动人,秀如明月。 …… 一夜悄然过,次日天仍晴。 顾天涯猜测的三天之内会有进展,似乎密云孙氏已经忍耐不住三天。 有人已经来了。 此是大清早,昭宁才起床,她先是看了一眼床上,发现阿瑶尚且睡的香甜,又看了一眼锅台那边,发现顾氏已经在烧火做饭,她掀开床上遮挡的破旧帘子,面带羞涩朝着外屋看了一眼,结果却没有发现顾天涯的踪影,火盆旁边的铺盖卷已经收了起来。 她脸色有些红晕,忍不住小声开口,略带尴尬的对顾氏道:“我真是睡的太死了,您该喊我起来帮忙呢。” 顾氏温和一笑,语带深意道:“年轻人嘛,多睡一会才好。” 昭宁从床上爬起来,几步跑到锅台旁边,道:“您其实年纪也不大,看起来真像我姐姐。” 顾氏又是温和一笑,打趣般问她道:“那你是还想喊我姐姐喽?” 昭宁登时支支吾吾,开始顾左右而言它,道:“天涯呢?这个臭小子怎么不来帮忙烧火?” 顾氏伸手指了指外面,道:“清早放亮之时,已经被人喊去了。” “谁?” 昭宁急忙追问,俏脸带着警惕,目光灼灼道:“莫非又是村中那个小寡妇?我看她真是有点不知道好歹了。” 顾氏噗嗤一乐,手指宠溺的点了点昭宁额头,打趣道:“你这小丫头,又在胡思乱想,放心吧,不是村里的人。听说是密云孙氏的一个管事,天还没亮的时候已经在村外候着了。” 昭宁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沉声道:“这怕是想要示弱的人,我得去帮他盯着点。天涯心肠太软,可不要受了蒙蔽。” 说着急慌慌出门,转眼间跑了个没影。 后面顾氏看着她的背影,脸上带着浓浓的满意,忽听床上又有动静,却是阿瑶和另一个小女娃醒了过来。 但见两个娃娃都有些迷迷糊糊,手里正举着一块锦帕满脸好奇,对顾氏诉述小秘密一般道:“婶婶您快看,昭宁姐姐藏了东西。她昨晚慌里慌张的,偷偷塞在了枕头下。” 那方锦帕一尺方圆,隐约像是临时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上面斑点依依,艳红宛如梅花。 顾氏连忙将那锦帕重新塞到枕头下面,对两个女娃轻声叮嘱道:“这是你们昭宁姐姐的小秘密,你们两个装作没看见就好,否则昭宁姐姐会害羞,以后不会带着你们玩,记住了么?” 两个小丫头连忙点头,各自拍着小胸口做出保证。 顾氏呵呵而笑,转头又看向屋外,她满脸都是满意之色,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息。 …… 昭宁一路来到村头,发现顾天涯早已经在了。 另有燕九等人,正在不远处忙碌,悍卒们口中哈着白气,清理着地上的厚厚积雪,有人拿着一根绳子不断丈量,然后用树枝在地上划出一道一道的刻痕。 这是在筹划地基,很快就要建造驿站。 昭宁没兴趣去关注地基的事,越过众人直接走向顾天涯。 此时顾天涯对面,垂手站着一个中年人,双方似乎正在说话,中年人的语气颇有感慨,只听他道:“一朝红日出,依旧与天齐,想不到短短半月时间,当日那首诗词已经实现,曾经穷苦少年,一朝出人头地,令人感慨万千,让人不由欣喜,但是顾先生啊,您还记得孙七么?” 原来这中年人正是密云孙氏的那个管事孙七。 当初他因为心生同情,私自掏了十七文钱送给顾天涯,结果却被孙昭下令跪在路上,狠狠的抽打了十七鞭子作为惩罚。 那时他虽然挨打挨骂,终究乃是衣食无忧的管事,而顾天涯则是穷困潦倒的少年,需要背着四嫂的尸身凄苦而回。 但是那时孙七就已知道,顾天涯不会穷苦潦倒太久。 想不到短短半个月而已,他的语言已经验证了才想…… 他垂手站在村头,语气带着感慨,虽是出声感慨,然而并无讨好之意,也许他只是因为欣喜,所以才会由衷而发。 顾天涯视线越过他,看了一眼停在村头的两辆大车,忽然问道:“粮食?” 孙七点了点头,面色转为肃重,沉声答应道:“是的,粮食!” 他忽然双手一拱,郑重行礼道:“此乃县丞刘云答应的三百石粮,由我家公子亲自出资筹措,原本应是县衙担负这笔资金的,但是我家公子想要和您攀个善缘。顾先生,可以么?” 顾先生,可以么? 这话里的语气依稀竟是带着哀求。 顾天涯微微一皱眉头,陡然道:“他们专门派你过来?只因为咱俩曾有交情!对不对?那么我是否可以猜上一猜,你来之前曾经受到了他们的威胁?倘若你办事不利,也许又要挨一顿鞭子……” 孙七双手保持着行礼姿态,似乎并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再次开口,轻声道:“顾先生,孙氏想和您攀个善缘。” “好!” 顾天涯猛然开口,几乎毫不迟疑,但他紧跟着踏前两步,目光直直盯着孙七,道:“善缘可以攀,这个面子我得给,但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密云孙氏能够答应我?” 孙七微微一怔,连忙问道:“您说,我负责回禀。”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一字一顿道:“你,过来跟着我。” 孙七登时呆住。 他抬头看着顾天涯,眼睛之中像是闪烁着晶莹,他脸上明显现出感激和感动之色,绝非随意能够伪装出来的欣喜,但他忽然眼神一阵黯淡,低下头似是躲避顾天涯的眼神,涩声道:“顾先生,我是孙氏的家生子。” 昭宁在一旁陡然插话,语带傲然道:“家生子又如何?撕了你的奴契就行!那个孙昭乃是密云县令,让他给你重新发一份身份文书很容易。” 这种事确实很容易,无非是脱离一下奴籍,只要密云孙氏配合,孙七再也不是家奴。 但是谁也没有料到,孙七像是忽然固执起来,只见他缓缓摇头,轻声道:“顾先生,您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惜我孙七生而为奴,这辈子已经奴性深重,我离不开密云孙家,只想一辈子做个家奴。” 顾天涯微微一怔。 昭宁站在一旁有些不喜,但是碍于顾天涯的面子没有再次开口。 这时顾天涯再次深深看了孙七一眼,忽然缓缓点头道:“也好!” ‘也好’这两个字,似乎是刻意提及。 当初孙七送给顾天涯十七文钱的时候,顾天涯曾经专门说了一句算是借的,当时孙七缓缓远去,也曾说了一句‘也好’。 现在,顾天涯反过来说给他听。 两人似乎是有种不愿意明说的默契。 顾天涯猛地上前几步,走到两辆牛车旁边查看,虽然看似查看,其实是走个过场,他很快转身回来,冲着孙七点点头道:“三百石粮,一粒也未缺。” 孙七像是很急切,满脸渴盼问道:“那么您愿意接下这个善缘了么?” 顾天涯目光看着他,缓缓道:“还缺八个村庄的地,想必你已经把地契带来了。” 他猜的一点没错,果然只见孙七急急伸手入怀,转眼之间,掏出一叠地契递过来。 顾天涯看也不看,直接把地契接在手里,然后他目光缓缓一扫两辆大车,似乎专门盯着那些押车的车夫,语带深意道:“能和密云孙氏攀上善缘,与我来说乃是无比荣耀……” 这话是故意说给车夫们听的。 说完之后,他目光再次看向孙七,语气温和问道:“我估计你是连夜赶路而来,需不需要留下来吃个早饭?” 孙七连连摇头,第三次拱手行礼道:“就不了,还需要赶回去,身有任务在身,须得早早回去给主子禀告。”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伸手向远处一举,道:“不送!” 孙七深深看他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开。 转眼之间,人去老远,这时昭宁才轻声开口,道:“这人有些不识抬举,枉费了你的重视。你给他机会让他脱离奴籍,他竟然说自己一辈子只想当个家奴。” 然而顾天涯却缓缓吐气出声,远远望着孙七略显岣嵝的背影道:“他的家小,全在孙氏掌控之中。” 昭宁登时一怔。 她是名震天下的女战神,很少去思考小人物的苦衷,但是顾天涯穷苦已久,他只一眼就看出了孙七的郁愤。 所以才愿意配合,让孙七能够顺利完成任务。 即便这是早已定下的计策,故意要接受密云孙氏的示弱,但是因为对方派来的乃是孙七,所以顾天涯这一次演戏演的并不算好。 第68章 【李世民,二舅哥,很不爽】 这时代只要有了粮食,任何困难都不再是困难。 地拿回来了,粮食也有了,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偃旗息鼓,默默的发展一阵子民生,这不是在打退堂鼓,也不是不想乘胜追击…… 每当拳头攥紧之后,并不一定要立马打出去,多攒一些力气,打人才会更疼,如果能够瞅准时机,一下子能把人打死。 这道理顾天涯懂,想必密云孙氏也懂,所以密云孙氏派出孙七前来示好,而顾天涯正好也选择了将计就计。 顾家村,开始忙碌起来。 虽然曾经只是一个小山村,但是现在却变的不再普通了,因为它有平阳公主的参与,所以时刻吸引着有心人的注意…… …… 关中,洛阳,天策府。 这日傍晚时分,一骑绝尘而来,奔马速度极快,溅起无数积雪,骑马之人很快到达天策府,通传禀告之后进入府邸之内。 此由北地而来,带回了最新的消息,这时代虽然有着飞禽传书,然而书信毕竟无法把事情写的面面俱到,所以有些重要之事依旧需要信使,负责往来传递最为细致的各类消息。 这段日子以来,这种信使经常从北地而回。 此时天策府中,李世民和一众官员正在等候,那骑士身负红翎,可以直接登堂入室,他此来带回了两叠军报,另有一份厚厚的密信藏在怀中…… 两叠军报属于边境,厚厚的密信则是出自顾家村。 天下大事,国事为先,所以天策府众人毫不迟疑,先是传阅了两叠边境军报,阅然而读之后,人人面带疑惑。 但见李世民眉头微皱,略显不解道:“秀宁她这是何意?为何要故意吸引突厥?” 他话音未落,旁边响起杜如晦的声音,似是同样不解道:“自古刀兵之事,实乃水火之凶,就算拥有着十足把握,打仗之事仍旧是能避则避,公主她既然发现了密云孙氏私通草原,应该将两队信使全都拦截狙杀,为何非要抓一队放一队,这岂不是故意让那一队进入草原?”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是指李秀宁故意想要让突厥人起兵。 这情况明显不符合常理。 而今突厥势强,大唐新建未稳,边境之地防守还来之不及,怎么会上赶着想要突厥人来攻? 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想不通李秀宁到底什么目的。 李世民忽然看向信使,沉声问道:“你从北地而来,必然详知内幕,你且仔细说说,这其中有着何等隐秘?” “回禀殿下,却有隐秘!” 只见信使恭敬点头,然后口中缓缓吐出一个字,语带钦佩道:“牛!” “牛?” 众人都是一怔。 却见李世民像是想通什么,猛然眼中闪烁一道精光,他豁然站立而起,脱口而出道:“本王明白了,秀宁她盯上了突厥人的牛。” 杜如晦紧跟着出声,恍然大悟道:“臣也想明白了,此计果然犀利,以前突厥人趁冬入侵之时,每次都有辅兵驱动犍牛运送抢掠的粮食,那时中原势弱,只能任其宰割,哪怕北地驻守着二十万娘子军,但也只能勉强保证国土不被侵占,除了勉强守住国土,其它有心无力,对于突厥骑兵肆虐掠夺之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横行,然而这次却不一样,因为边境多了咱们天策府的数万大军……” 多了数万大军之后,战局已经变成了有心算无心,倘若突厥人真的南下,这一次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草原都是骑兵,讲究来去如风,一旦战事失力,只能仓皇而回,但是他们的辅兵无法做到来去如风,那些草原犍牛必然会被娘子军给留下。 这是要发战争财! 杜如晦忍不住开口称赞,竖起大拇指道:“公主此计,真是犀利,看似有些兵行险着,实则乃是火中取栗,若是按照臣的推算,此事竟有九成胜算,一旦计策成功,那可就是几百上千头牛……” 几百上千头牛? 整个议事大殿之中,忽然响起一片吞咽口水的声音。 李世民明显有些兴奋,忍不住道:“此事之所以能成,是因为本王的天策大军奔赴北地,若是事成之后,天策府岂不是也能分到一半的牛?秀宁真是不错,此计精妙非凡……” 哪知信使忽然开口,小心翼翼提醒道:“回禀殿下,这并非是公主的谋算,此计乃是出自顾天涯,是他想要趁机捞一笔狠的。公主殿下正是因为听了他的分析,所以才下定决断盯上了突厥人的牛。” “顾天涯?” 屋中众人再次一怔。 李世民似乎很‘不喜欢’听到顾天涯的名字,陡然哼哼一声道:“一个穷苦小子而已,他哪有这般的聪慧?此计必然是本王的妹子苦心所设,只不过为了瞒过众人所以才假托顾天涯。你莫要胡说八道,本王不喜欢听……” 这话,就有些不讲理了。 自古至今,做大舅哥的似乎都一样,总是看着妹夫不顺眼,总是觉得拱了自己家的小白菜。 那信使满脸无奈,点点头道:“是是是,殿下说的对。” 李世民又‘哼’了一声,不知为何像是有些生气,呵斥道:“瞅瞅你们这些人,个个成了什么样子?这一段时间以来,天策府总共回来了二十个信使,然而几乎每个人都是胡说八道,全都把那个小子夸到了天上,本王真的很想问一问你们,你们的脑子是不是都被驴踢了?” 那信使缩了缩脑袋,连连告罪道:“是是是,殿下训斥的是,麾下以后不敢了,麾下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嘴上虽然告饶,然后忽又小声嘀咕,满脸纠结道:“但是顾天涯真的很厉害啊!”这货显然是个直肠子,心里有话不吐不快。 “嗯??” 李世民何等耳力,岂会听不到信使的碎碎念? 李世民陡然笑了起来,冲着信使道:“看你这个样子,明显心中不服,也罢,本王给你个机会,本王倒是要听一听,那个顾天涯到底有什么奇特,为何你们这些信使全都犯了昏一般,一提起他来顿时两只眼睛都冒光?说吧,奏报给本王听,也奏报给在场诸位同袍听……” 那信使听到允许他奏报,顿时变的兴奋起来,这货竟然真的眼睛开始冒光,张口便道:“启禀殿下,顾天涯可厉害了。” 李世民悻悻一声,转过头悄悄翻了个白眼,自己压低声音嘀咕一句,似是很不爽道:“废话,不厉害能哄骗本王的妹子?” 他吐槽了心里不爽之后,再次转回头看着信使,脸上装出四平八稳之色,仿佛完全不在意顾天涯的事情,只是轻描淡写问道:“那你倒是说说,他到底厉害何处?” “首先,是收废铁!”信使脱口而出,满脸都是崇拜。 然而在场众人却都一呆,面面相觑各自纳闷,一脸愕然道:“收废铁?” “对对对,就是收废铁!” 只见信使特别兴奋,急不可耐开口道:“如今整个顾家村周围,都已知道了收废铁的事,干这事的主要有八个村庄,无论老幼妇孺每天是早早出门晚晚回家,他们走村串巷,不断收取废铁……”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谁家若有是破旧铁锅,已经烂到没法修补再用,收了;谁家若是有废弃的农具,已经腐烂锈蚀(shi)到没法再用,也收了;另外河北道乃是久战之地,到处都有打过仗的战场旧址,只要细心刨开积雪和土层,经常会找到生锈的箭头和折断的刀兵,这些可都是宝贝啊,同样能捡回去卖。” 信使越说越兴奋,忍不住眉飞色舞道:“不瞒殿下您说,连麾下都跟着发了一笔小财,这段日子以来,麾下挖了不少战场遗留,拿到顾家村之后,公主给折算了不少赏钱呢……” 说话忽然探手入怀,掏出一张仔细放好的纸条,然后眼巴巴看着李世民,道:“殿下您看,这是公主给我打的白条,公主让俺拿着这张条子,找您领取相应的钱款。” 李世民登时呆住,面皮不自觉抽搐起来。 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面色古怪开口,啼笑皆非道:“你帮他们做事,却到我这领赏?” 信使略显扭捏一下,满脸憨厚道:“公主跟俺们说了,她和以前不一样了,她以前可以大手大脚,但是以后得勤俭持家,能坑一笔,就坑一笔,公主她还说,您是她二哥,您爱好颜面,所以最好坑……” 李世民登时瞠目结舌,只觉胸口一阵阵发堵。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使劲吸了一口气,努力劝说自己道:“这是亲妹子,这是我的亲妹子。” 他自我劝解半天,勉强平复了心中憋闷,这才再次看向信使,咬牙问道:“说,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收废铁,此中必有蹊跷之处。” 信使毫不迟疑,脱口而出道:“回禀殿下,熔铁炼钢。” 他说这话之时,满脸都是崇拜。 然而在场众人却满头雾水,李世民同样也是一脸懵逼。 熔铁炼钢? 这是什么词汇? 第69章 【李世民想去河北看看】 李世民皱眉沉思半天,然而始终没有琢磨透彻。 他目光再次看向信使,问道:“本王的妹子虽然性格豪迈,但是平日做事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既然支持那个臭小子收取废铁,想必这其中有着某种利益,对不对?” 说着不等信使开口,再次又道:“他们收取废铁这事,竟连你们这些斥候也给吸引了,显然这里面的利益极大,否则绝对吸引不了你们这些经年老卒,若是本王猜测没错的话,这个收废铁的事情怕是和军伍之道有所牵连,对否?” “回禀殿下,确实如此!” 却见信使忽然探手入腰,小心翼翼的解下一样东西,看他那个细致动作,分明是把腰间的物品当成了宝贝。 那东西被他用布卷包裹着,明显是呵护备至到了极点。 他将腰间东西解下之后,动作轻柔的掀开外面包裹的布卷,然后像是面对妻子一般来回抚摸,这才恋恋不舍的伸手递向了李世民,口中道:“殿下您看,这叫三棱军刺。” “三棱军刺?” 李世民略显迷惑,伸手将东西接过。 然后,他低头仔细观看。 那信使小心上前两步,语带兴奋解释道:“殿下您看,这玩意猛的很啊,长度三尺三,底粗上端细,两侧开有放血棱槽,只要扎到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实乃短兵相接的利器,斥候暗探的不二法宝。” 其实不用他细说,李世民已经目光烁烁,李世民何等人物,隋末大乱之时几乎天天都在打仗,这三棱军刺他只看了数眼,已然发现了此物的凶威和恶毒之处。 这玩意的顶端锐利无比,两侧还带着三道放血凹槽,正如信使所说,扎到身上就是一个血窟窿。 此时在场众人已经忘了收废铁的事,几乎全都起身凑过来,尤其是那些领兵大将,个个眼中带着震撼。 李世民突然抬头,对着门外轻喝一声,道:“速速给本王牵一只羊来。” 外面有卫士瞬时答应,很快牵来了一只矫健的公羊。 李世民陡然上前两步,挥手就是一下猛刺,只听噗嗤一声,军刺直接到底,在场众人全都眼皮子一抖,几个将军下意识喘了口粗气。 人群中挤上来铁憨憨刘弘基,一脸急切叫道:“拔啊,快拔啊,秦王殿下,你别光插不拔啊。拔出来让大家瞅瞅,这玩意到底厉不厉害。” 这话颇有粗鄙,众人都瞪他一眼,然而刘弘基却浑然未知,仍然在那里大呼小叫道:“拔啊,快点拔出来……” “尼玛!” 终于有人忍不住了,抽冷子给了这货一拳,登时捣了刘弘基一个乌眼青,然而这货仍然叽叽歪歪喊着‘殿下快点拔出来’。 李世民面皮抽搐几下,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货,但他也知道刘弘基天生粗坯,哪怕成了大将仍旧满嘴市井。 他佯装听不到刘弘基的叽叽歪歪,只是面色郑重看着不断翻腾的公羊,突然伸手攥住三棱军刺,轻轻往外一下拔出。 但听噗嗤一声轻响,细微的简直有些听不清。 没有热血喷涌的场面,只见到血液娟娟细流,虽是涓涓细流,然而连绵不绝,众人目不转睛盯着这只大羊,发现地面上渐渐汇聚了一小汪羊血。 大羊不断扑腾,但却并不是特别挣扎,显然三棱军刺带给它的疼痛不算太过强烈,所以大羊的挣扎和扑腾也并不强烈。 但是,大羊的精气神却在不断萎靡。 只不过短短十几个喘息,大羊竟已萎靡的躺倒在地上。 众人无不胆寒,相顾面色震撼。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短刃相接,刺杀利器,此物简直是斥候军种的绝配,难怪你们一个两个全都那么夸赞顾天涯……” 他话才说到一半,猛地忽然改口,像是很震惊般道:“不对,此物不止是斥候可以使用。比如城防守卒,也可人人配备,一旦敌人登上城墙,双方就会展开白刃战,此物锐利无比,堪称刺中无救,最宝贵之处乃是它的重量极其轻便,可以大量的节省拼杀之人的体力和耐力,比如若是挥刀与人厮杀,普通士卒顶多可挥一百刀,又比如抢兵举着长枪御敌,顶多也只能戳动两三百下,然而这个三棱军刺,它几乎不耗费什么力气!” 几乎不耗费什么力气,岂不是能够拿着这玩意一直厮杀? 这简直是城头白刃战的绝世神兵啊! 那信使满脸骄傲,忽然小声提醒道:“殿下您只想到了守城,却没有想到攻城,倘若我方登上敌人的城头,同样也会展开白刃之战……” 李世民的脸色顿时精彩起来,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说的不错,果然如此。” 他陡然看向信使,略显惊异道:“你竟能想的比本王还远?” 信使顿时扭捏起来,讪讪道:“这是顾先生教给我们的!” “又是顾天涯?” 李世民脸色一僵,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 自古至今,当舅哥的都不怎么喜欢妹夫。拱了我家小白菜,别想让我夸奖他。 此时天策府的议事大殿之中,一众大将全都眼巴巴看着三棱军刺,忽然刘弘基猛然伸手,一把将三棱军刺抢夺过去。 这货满脸都是无耻,并不在意在李世民前面耍无赖,只听他哼哼唧唧道:“秦王殿下,这玩意俺先瞅瞅,过几天还给你啊,俺看看能不能让人仿制。” 显然,他想要。 不止他想要,其他大将也都想要,只不过众人要脸,干不出刘弘基这种伸手抢夺的事。最主要的是李世民治军甚严,大将们一般不敢做出过激手段,唯独刘弘基和程咬金两个混货,向来是不怎么把军法放在眼里。 偏偏李世民似乎也在默许,并不怎么治罪刘弘基和程咬金这种人。 却见刘弘基抢去三棱军刺之后,立马像是宝贝一般的攥在手中,似乎生怕被人夺去,眼中全是警惕的光彩。 众人皆都哼了一声,悻悻然感觉被他得了手。 反倒是那个信使满脸无所谓,突然小声对着刘弘基道:“启禀刘将军,这东西仿制不出的,顾先生曾经说过,天下间唯有他能制造。” “放屁!” 刘弘基显然不信一个小斥候的话,直接瞪眼呵斥道:“你别把老子当傻子,天底下哪有仿制不出的兵器?即便是千炼级别的至宝横刀,铁匠们下起狠心也能打制出来。无非是耽误点工夫而已,一柄千炼横刀需要五六年。” 那信使满脸无奈,然而语气却有着骄傲,再次道:“您别不信,这东西真的无法仿制,因为它的用料不是熟铁,而是特别熔炼而出的精钢。” “精钢?” 这又是一个崭新词汇。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李世民目光明显闪烁几下。 刘弘基一脸好奇,猛然把一张毛猴子大脸凑向信使,沉声问道:“给咱说说,啥是精钢?” 信使才要开口,猛听李世民忽然发声,道:“这怕是收废铁的缘故所在了。” 众人顿时又是一怔,刘弘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莫非是那些破烂的铁锅和农具?变成了制造这种三棱军刺的精钢?” 所有人全都把目光盯向信使,期待着他给坐实大家伙的猜测。 果然只见信使缓缓点头,道:“是!” 说完这个字之后,他紧跟着再次开口,又道:“顾家村那位顾先生,雇佣百姓帮他盖起了四个大火炉……每个火炉都有一人多高,专门用作熔炼那些废铁,他用的燃料是一种奇怪的黑色石头,然而燃烧起来的温度远非寻常木炭可比,那些收取而来的废铁被化成铁水,添加了一些特殊的黑色粉末之后就变成了精钢!” 他说着咽口唾沫,满脸敬佩道:“废铁变成精钢之后,简直化腐朽为神奇,不止能够打造三棱军刺,而且还能铸造横刀利刃,您们根本无法想象,横刀的制造再也不需要工匠们一遍一遍的捶打,只需要把精钢再次融化,倒进一种特殊的沙土模具,露天冷却之后,就是一柄柄横刀……” 横刀! 那是整个大唐最为精锐的武器。 每一柄横刀,都得工匠们一遍一遍打制,所以出产的产量极低,普通士卒根本无法配备。 至少得是军中亲卫以上,才有资格得到一把横刀,倘若是换成地方武官,那得是县尉一级才能拥有。 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撼,李世民忽然再次开口,急急问道:“这种新式横刀和军中的横刀一样锋利否?” 信使先是迟疑一下,随即反问道:“您指的是多少炼横刀?” 李世民微微琢磨一下,踟躇试探道:“五十炼如何?” 五十炼的横刀,这是大将军亲卫才能有的利器。 哪知信使缓缓摇头,道:“远远不止。” 李世民目光爆闪,忍不住再道:“一百炼呢?” 一百炼,这得是军中偏将才能拥有的资格,而且得立下军功,方才得到奖赏。 哪知信使再次摇头,毫不迟疑又道:“仍是远远不止。” 嘶! 众人全都倒抽一口冷气。 刘弘基猛然一把攥住信使肩膀,凶神恶煞问道:“你莫不是哄大家开心不成?难道那玩意还能比过千炼级别的横刀吗?” 千炼级别的横刀,每一把都得耗费五六年时间,须得一个经年老手铁匠日日捶打,不断的把熟铁之中的杂质敲打出去,如此才能成就一柄横刀,堪称乃是神兵利器的存在。 这种级别的横刀,大将军也不一定能有。 然而众人都没想到,信使忽然满脸自豪,道:“顾先生制造出了新式横刀之后,公主曾拿她的千炼横刀对比而试,两刀互砍之后,千炼横刀蹦口……” “新式横刀呢?有没有蹦口?” 众人几乎同时发问。 信使深深吸了一口气,道:“丝毫无恙。” 嘶! 满殿之中,全是倒抽冷气的声音。 杜如晦陡然开口,双手郑重朝着李世民一拱,道:“殿下,此秘方应当讨来。臣下通过这位信使的叙述,可以推测精钢的制造并不困难,否则只以顾家村的那点实力,根本不可能制造出精钢,顾家村那么一点点人口,尚且能够制造这种绝世宝物,咱们天策府人才济济,岂不是可以把产量扩大千百倍,若是这个秘方能够得来,整个天策府都可以配备锋锐利器也。” 众人面色激动,全都看向李世民。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李世民似乎踟躇难决,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他缓缓摇了摇头,反问众人道:“你们觉得秀宁她愿意么?” 众人都是一呆,忽然想起来那位公主现在连秦王殿下都敢坑,为了勤俭持家,竟给信使们打出白条。 明明信使们替她做事,却要找秦王殿下讨要钱款。 这小日子过的,真是把一颗心全都贴在自家男人身上了。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忽见李世民像是下定了某个决心,陡然道:“本王,想去河北走一趟……” …… ……还是求点票票吧,真的请大家帮帮忙了。 第70章 【王爵不得擅离,但我得去河北】 李世民身为大唐一等王爵,竟然说要亲自去河北一趟,此事先不说朝堂上会否引起轩然大波,恐怕那些世家大臣们先要抓着机会抨击一番。 王爵坐镇一地,不可轻易擅离。 尤其是李世民这种手握兵权的王爵,每一次离开封地都要引起有心之人遐思。 非是万不得已,不做此种选择。 然而李世民的语气却十分坚定,显然他刚才已经下定了这个决心。 整个天策府大殿,文武臣子都是一惊。 但是随即,各有恍悟。 “殿下此举,微臣支持!” 杜如晦第一个开口,语气带着郑重意味。 旁边房玄龄紧跟着点头,同样郑重道:“确该亲去,方显赤诚。那位顾先生能够炼出精钢,此等人物必须要给足重视……” 他这话,文臣们无不点头。 但是众人心下都知,这其实只是场面话而已。 唯有李世民像是发自赤诚,缓缓开口道:“本王这次前去,会带一些礼物,毕竟乃是初次见面,我做哥哥的不能空手而行……” 他这话分明乃是双关之语。 所谓的哥哥自称,听起来似乎是针对李秀宁,但若是仔细往深了一想,说不定也能认为是针对顾天涯。 果然不愧是当哥的人。 哪怕看妹夫不爽,终归还是心疼妹妹。 武将们则是有些迟疑,明显是在担心王爵轻易离地的后续,但是他们最终全都闭口不言,显然也是默默选择了支持。 无论文臣还是武将,心里都跟明镜一般,这一趟河北之行,似乎还真就得李世民亲自去走一趟。 原因非常简单,涉及的利益太大…… 倘若那个顾天涯只是一个农家小子,那么手段肯定不需要这么谨慎柔和,顶多是派出一路人马,直接把那小子抓起来控制,到时只要随便拷打一番,便可逼他交出秘方! 甚至可以直接把他打成天策府的奴仆。 成了奴仆之后,他就得乖乖给天策府熔铁炼钢。 这是最方便的手段,不用付出任何代价,倘若那个顾天涯真的毫无根基,天策府众人绝对会选择这么做。 原因很简单,世上从来没有公平之事。 自古手握强权者,岂有道理和你谈?只要是我想要的东西,那么你就得乖乖拿给我! 这种心思世家们会有,他们天策府自然也会有,就算他们天策府不干这种事,那些世家门阀知道了肯定也会干…… 既然别人肯定会这么干,那么我为何不先把利益抢在手? 这就是自古以来强权者的心思,带着毫无顾忌的占有和肆意。 但是很可惜,他们对顾天涯不能使用这一招。 原因,很简单! 顾天涯身后站着一位他们惹不起的大佬…… 李秀宁虽然是位公主,但她不是普通的公主,人家手握兵权印把子,二十万娘子军个个如狼似虎,真要是把那位公主给惹毛了,恐怕在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打脸。 所以就算是李世民这个当哥哥的人,为了得到精钢秘方也得亲自去走一趟,这既是为了尊重自己的妹妹,同时也是想看看顾天涯这个人。 一个烂泥腿子出身的穷小子,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像是大鹏展翅了呢? …… 此时忽见有人站出身来,赫然是天策府谋臣长孙无忌。 这厮的目光闪烁几下,忽然语带深意暗示道:“殿下此去若是探亲,不妨把王妃娘娘带上,到时您二位一起帮着给公主掌掌眼,正好看一看那个顾天涯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我呸!”众人心里都有些腻歪,各自朝着长孙无忌鄙夷一眼。 什么话只要从他嘴中说出,立马就变成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言,秦王殿下此去,明明是想攀扯亲情,通过亲情手段,搞到精钢秘方,结果这货只不过稍微转化一下言辞,立马就变成了秦王是去帮公主查探顾天涯的成色。 世上不要脸的人很多,但是能像长孙无忌这么不要脸的人很少。比如程咬金那人,不要脸是因为滚刀肉,比如刘弘基那货,不要脸是因为粗鄙,那些不要脸的情况能让人接受,唯独长孙无忌这种让人脊背发凉。 “奶奶个熊,真不愧是老阴……”人群中有人低声一哼,显然是个秉性憨直的武将。 长孙无忌抬眼看去,发现说话之人乃是牛进达,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像是全不在意老牛的嘲讽,但是这货心中已经开始琢磨,以后他肯定得搞老牛一下子。 李世民何等人物,岂不看不出长孙老阴货的心思,李世民陡然开口,语带点醒道:“彼此都是同僚,调侃勿要记心。”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点点头道:“好!” 虽然只说了一个字,然而李世民却放下心来,长孙无忌这人虽然很阴,但是很少做那种口是心非的事,他的阴险都放在明面,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再做。 李世民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再次开口道:“本王此次前往河北,不欲大张旗鼓而行,吾意,单枪匹马,一人一骑,由洛阳直去密云,十日便可来回,此举可以避开有心之人注意,免得朝堂上掀起轩然大波……” 他说着微微一停,随即又道:“本王去见妹妹之后,顺便看一看那个顾天涯,若是双方谈得拢了,或可拿到精钢锻造秘方,到时疾驰回转,不惹世家留心。此举,甚是稳妥。” 他这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惊。 房玄龄首先脱口而出,满脸急切道:“不可,万万不可。” 杜如晦紧跟着道:“河北道兵患多见,山林之间颇有巨匪,青天白日之下,也敢拦路抢劫,秦王殿下岂能孤身而行,此事吾等万万不会同意。” 李世民傲然一笑,道:“本王这一生,何曾有畏惧?当年窦建德盘踞河北何等威势,本王照样敢纵马驰骋在那片土地,而今河北已属大唐,本王反而不能孤身前往了么?” “不可,万万不可!” 众臣只是不许,连连出声反对。 突然见到一员战将走出,面色肃重道:“殿下若是执意前往,须得让末将随同而行,若是您不同意,末将撞死当场。” 众人转目去看,发现说话之人乃是段志玄,顿时稍稍放心,连连道:“若有段将军随行,勉强倒也可以。” 只是勉强,但非绝对。 所以很快又有一员大将站出来,同样面色肃重道:“末将也得随行,否则撞死当场。” 众人再次转目去看,发现说话之人乃是张亮,登时大为放心,再次连连点头道:“若是张亮将军也能随行,此去河北应当无忧矣。” 为何? 因为这两员大将都是猛将。 他俩也许不像徐茂功那般拥有帅才,但是论其悍勇却是位列天策府前五,尤其张亮乃是瓦岗寨出身,骨子里带着悍匪的血性,此去河北之地,更容易护卫李世民周全。 最主要的是,他俩肯定不是独身随行。 表面上说着独身随行,暗地里肯定安排亲卫部曲,那可都是百战悍卒,厮杀起来毫无二话。 李世民明显有些不悦,微微皱眉道:“本王此去乃是探望妹妹。” 两位大将同时开口,一脸坦然道:“吾等却是想去见识见识顾天涯。” 说完一起看着李世民,耍无赖一般又道:“吾等出身卑微,甚少能有机会见识奇人,殿下莫不是看不起我俩,不愿意让我们一尝所愿?” 长孙无忌忽然开口插话,道:“臣刚才已经说了,殿下此去最好带上王妃娘娘,有着女眷随行,才好攀扯亲情,殿下您就算自己英明神武,可以不畏惧河北道的匪患,但是王妃娘娘毕竟乃是女子,您舍得让她跟着您担惊受怕吗?” 李世民迟疑一下,终于缓缓点头,道:“也罢!” 他想了一想,忽然又道:“若是观音婢随同前往,怕是无法在十日之内赶个来回,本王能受得住一路颠簸,观音婢肯定受不了这份罪。” 哪知长孙无忌微微摇头,一脸郑重道:“十日之内,必须来回,否则泄露王爵轻易离开封地之秘,朝堂上的世家官员必然大举攻讦。殿下无需担心王妃娘娘,我们长孙家的女子并非娇柔之辈,为了那份精钢秘方,为了天策府的强大,这份千里奔波之苦,她身为王妃必须去受。” 这人的心肠真是够硬,竟然舍得让亲妹妹去受那千里奔袭之苦。 李世民明显还是迟疑不决,甚至对长孙无忌有些不爽,但也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猛听大殿后方有个女声响起,语带坚定道:“殿下,臣妾能骑马。” 话音之中,但见长孙氏缓缓走出,一脸坚定道:“若是殿下担心十日无法来回,可以把臣妾留在河北先住下,臣妾得有两年时间没见秀宁了,心里真是特别的思念这位小姑子,殿下您渴盼亲情,难道臣妾就不渴盼亲情了么,您这个当哥哥的急着想去看望妹妹,我这个当嫂嫂的同样也盼着去看看小姑子,最主要的是,臣妾想见识见识那位顾小哥,我要帮着秀宁掌掌眼,免得她再一次所托非人……” 不愧是一代贤女,说话与凡人不同,不但全了众人的颜面,而且坚持了自己本心。 明明她是为了天策府的利益而去奔波受苦,然而从她口中说出来却是自己思念小姑子。 李世民终于下定决断,重重点头道:“好!” 他卓然而立,沉声道:“既然如此,咱们即刻启程,本王和王妃各乘一马,段志玄和张亮随骑同行,只有吾等四人,千里奔赴河北。” 说着此处忽然迟疑起来,终于还是舍不得自己妻子太过受苦,忍不住又道:“时间定为十五日,免得路上太辛苦。十五日时间并不算长,未必会被人察觉本王离开。” 在场众人推测一番,慎重点头道:“吾等会多方掩饰,力保殿下踪迹不泄。” 李世民重重点头。 王爵不得擅离,但我得去河北。 不止是想去看自家妹妹,还想去看看某个令他不爽的臭小子。 第71章 【李世民要找顾天涯的茬】 仅仅半个时辰之后,天策府走出两马一车,一路悠闲而行,直出洛阳南门,看那慢悠悠的悠闲样子,像是要去城外踏雪赏景一般。 两马一车出了城门之后,继续慢悠悠的行了三四里,忽然道路旁边的山林中又现两个骑士,转眼之间奔到了马车的两侧。 马车的帘子一掀,李世民和长孙王妃赫然乘坐车中,两人都是束身紧装,极为适合长途之行。 “弃车,换马!” 李世民沉声开口,对那两个骑士下令道“汝二人装作本王和王妃,继续乘坐马车踏雪赏景,待到天黑之后,大张旗鼓回府。” 两个骑士躬声应命,小心翼翼登上马车。 而李世民和长孙王妃则是下了马车,各自翻身一跃骑上了战马,李世民看了众人一眼,突然语带不爽道“为了一个穷苦小子,竟然本王和观音婢千里奔波,此去若是不被好好招待一番,别指望本王会给他个好脸子看。”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道“您也就发发狠吧,说不定您见了妹夫以后比谁都亲。” 李世民脸色阴沉,哼哼道“他想都别想,本王绝不会给他好脸色。一个烂泥小子,竟敢哄我妹妹,哼……” 堂堂第一王爵,最硬的像是鸭子。 旁边随行的段志玄和张亮悄然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古怪和偷笑。 李世民突然一抽马鞭,轻声低喝道“走!” 夸下坐骑嘶鸣一声,瞬间踏雪冲刺而起,后面三人同样一抽马鞭,追着他的方向一同疾驰。 他们为了防止眼线,故意走的洛阳东门,这时需要调转方向,改为向北而行。 四人四骑一路风驰电掣,大冷天的可算是冒寒而行,李世民和两位大将常年行军,对于这份苦寒自然不在话下,令人敬佩的是长孙王妃竟也颇为坚韧,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奔波和受罪。 如此一路疾驰,每天竟能赶路两三百里,从洛阳到河北,大概八百里地,进了河北继续疾驰,到达密云又是八百里地…… 四人四骑拼命赶路,竟然仅仅用了六天时间,人困马乏之际,终于到了顾家村。 此时恰是一日傍晚,河北这边的天气更为严寒,然而四人顾不得在意天气,他们已经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但见小小一座村庄,正是倚在大河矗立,村头与官道相接之处,已有一片建筑建造出了雏形。 眼下乃是寒冬傍晚时节,按说都该躲在家中御寒,然而眼前却是人声鼎沸一片,简直像是洛阳里的繁华场所一般。 最少得有一两百个小孩子,个个都是身上背着一个小口袋,他们年纪虽小,然而并不嬉闹,反而规规矩矩排成一个队伍,似乎在静静等候着想干什么。 又见许许多多的妇女和老人,人数最少也得有七八十个,虽然都是妇孺老弱,但却顶风冒寒干活,她们在搬着一块一块红色的奇特砖石,她们在扛着一根一根粗大的木头木料,她们在和一些娘子军的悍卒们齐心协力,建造着矗立于官道旁边的顾家村驿站。 长孙王妃明显有些吃惊,忍不住小声开口道“都是女人,老人……” 由于天寒地冻,并且干活的妇女和老人们体魄太弱,所以很多时候需要好几个人共同抬起一根木料,吃力的抬到驿站工地上教给那些驿卒们。 她们明显很累,然而到处都有欢快的笑声,偶尔叽叽喳喳一阵,响起妇女们的嘻哈声,似乎是某个妇女调戏了某个驿卒,引得所有女人都跟着一起捉弄。 她们明显很累,但是不知为何心情很好。 李世民怔怔看着这些妇女,望着她们身上的衣衫褴褛,忽然像是有感而发,语带艰涩道“本王于河北,愧疚良多矣!”【历史上,李世民曾言,朕于河北,愧疚良多矣】 他当年带兵和窦建德交战,在这片地域上展开殊死搏杀,千里之地杀的血流成河,几乎遍地都是孤寡老幼。 虽然李家赢了,但是李世民觉得他良心输了。 这些河北道的寡妇,有他当年带兵攻伐造下的一份孽。 李世民目光炯炯看着眼前场景,不知不觉视线向远处延伸,他看到不远处的村头之处,有着几口大锅正在热气腾腾,那里面煮着浓浓的热粥,香气在寒风中飘荡出很远。 耳畔,又响起寡妇们的欢笑声。 李世民忽然若有所思,仿佛喃喃自语般道“这恐怕就是她们开心的原因了。百姓们所求的无非是一口吃食。哪怕天寒地冻,哪怕苦力做工,然而能有一口热粥挣到嘴里,能有一份活计让她们活下去,这就是开心,这就是希望……”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心里有些不甘,然而虽然不甘,终究还是语带钦佩,仿佛再次喃喃,轻哼某个人的名字,又道“顾天涯,顾天涯,嘿,好一个顾天涯。” 他目光四处打量,像是想要发现某个与人不同的农家小子,然而目光扫视半天,压根没觉得那个人特别出奇。 反而当他再次看向村头几口大锅的时候,忽然目光明显变得一怔,他呆呆看着大锅旁边的一道身影,脸上现出绝不敢相信的神色。 那时一个极其熟悉的女子,身上穿着极其质朴的农家衣物,布衣木钗,正在忙碌,天寒地冻之间,她忙的满头大汗,但她俏脸之上分明带着开怀,眉眼之间全是浓浓的幸福。 这时长孙王妃也发现了那个女子,顿时惊的小手捂住嘴巴,面带惊讶道“天呐,秀宁妹妹她…她…她竟然在干粗活……” 旁边段志玄和张亮同样目瞪口呆,怔怔看着大锅旁边的那一道身影,两位大将怎么也不敢相信,那个干粗活的女子竟是名震天下的平阳公主。 布衣,木钗。 宛如九天神女,如今跌落凡尘。 然而为什么,公主的脸上竟是那般的如意,舒心。 李世民远远看着自家妹子,面色明显挂上了阴沉之色,他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陡然恶狠狠的冷哼一声,咬牙切齿道“顾天涯,好一个顾天涯,你竟敢让本王的妹子受这份苦,本王发誓绝对不会给你好果子吃,见面之后,有你好看……” 哪怕你让这方百姓活出了希望,但是本王仍旧要给你甩个脸子,哼! 自古至今,做哥哥的人都是一样货色。 对妹夫,很不爽。 …… ……今天又是连更连发七千多字,原因很简单,昨天大家投票很猛,让我这种不要脸的人都不好意思了,所以增加字数,以示我是个讲究的人。 咳咳,对吧,山水是个讲究的人。人送外号三下出水,说三下保证不给你们第四下。 第72章 【民生小事,很不起眼】 几口大锅,火力熊熊,锅中热粥滚滚,香气袅袅升腾。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渐渐昏暗,然而那些干活的妇孺明显没有在意,似乎仍想继续在工地劳作干活。 忽听一个驿卒扯开嗓子,大声开口道“天黑了,收工喽,各位嫂子们,身姿们,停下手里的活儿吧,咱们今天就干到这儿……” 可惜他虽然不断出声吆喝,然而效果似乎并不怎么理想。 但见那些妇孺很是不愿,七嘴八舌叽叽喳喳,不断道“燕九队正,再给一些时间吧,天还没有黑透,我们能够看得清楚呢!好不好,求您了,再给一些时间嘛,燕九队正最是好人呢。” 女人一旦过百,胆子可比男人大的多,这些妇女围着那个驿卒不断请求,嘻嘻哈哈之间似乎有人动了手。应该是某个娘们手疾眼快,趁乱摸了一把燕九的裤裆,搞得燕九顿时脸红脖子粗,那些寡妇们则是哈哈大笑。 她们表面看似是在开着玩笑,实则却是想要讨好负责管事的燕九,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渴求,分明是想让燕九同意她们晚收工。 “不行!” 燕九猛然断喝一声,脸上明显带着坚决,一脸郑重道“我说收工,就得收工,想要干活可以,明天清早再过来,今天大家都累了,晚上回家好好歇一歇。这话,我说的,不改……” “那我们去找顾小兄弟,让他给大家批个加班的口子。”妇女人看到燕九软硬不吃,顿时想去试试别的路子。 哪知燕九嘿嘿一笑,道“找他批准?怎么可能?这规矩本就是他定下的,否则你们以为我愿意得罪大家伙?嘿嘿嘿,不信是吧,那你们可以去试试啊,看看顾兄弟会不会给你们批口子。” 妇女们无奈起来,各自站在那里连连叹气,她们脸上明显带着失望,似乎连精气神都比刚才差了许多。 李世民看的心中迷惑,只觉眼前这一幕匪夷所思,他朝着长孙王妃和两员大将递个眼色,四人一起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这时燕九还在安抚那些妇女,李世民找了个机会凑上前去,好奇问道“这位燕九队正?在下有一事不明!为何这些妇孺不肯收工,反而吵着嚷着非要继续?莫非其中有着隐情,竟能让老百姓不怕苦累?” “哪有什么隐情啊,无非是想挣个加班费而已!”燕九想也不想,几乎脱口而出。 李世民微微一怔,更加好奇道“加班费?这是什么说道?” 燕九没有直接回答,反而像是有些感叹,语带艰涩道“人若穷的久了,便想抓住一切机会,只要能有口饭吃,哪还顾得上会不会累死。这话是我们顾兄弟说的,以前我还没有太大的体会,但是这段日子以来,我越来越能体会他的做法。” 他说着停了一停,像是在模仿顾天涯的语气,轻叹又道“穷人,活在烂泥之下,每每挣扎,心如死灰,宛如行尸走肉,勉强只是活着,所以得给他们希望,让他们不再心如死灰的活!” “又是顾天涯……”李世民心里微微一怔。 这段日子以来他耳朵里都快被这个名字塞满了。 这时燕九看他一眼,忽然语带试探问道“我看你们四人四骑,所乘马匹几位雄俊,然而满身风尘之色,显然是经历了长途奔波,这倒让我也有些好奇,你们哪一方过来查探的探子?” “探子?” 李世民又是一怔,忍不住道“莫非最近一段时日有很多探子出现吗?” 燕九嘿嘿两声,模棱两可道“我们顾兄弟弄出的动作太大,必然会有些鼻子尖的狗儿闻着味儿过来。” 这话颇有一些指桑骂槐的意思了。 李世民脸色明显一僵,目带怒意看了燕九一眼,道“你怀疑我是探子?” 燕九仰天‘哈’了一声,样子像是在耍无赖,然而看他脸上神情,分明是说我就是怀疑你们。 偏偏他越是这样,李世民反而不生气了,陡然微微一笑,淡淡开口道“我们来自洛阳,乃是天策府帐下。” 燕九神情登时一肃,上上下下打量着李世民,郑重问道“真是天策府?” 李世民再次微微一笑,忽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块腰牌。 燕九的脸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 “秦…秦…”他明显震惊,嘴皮子都在打哆嗦。 李世民轻轻一挥手,压低声音道“把话给我憋回去。” 燕九连忙深吸一口气,果然把话给憋了回去。 李世民赞许看他一眼,忽然再次重提先前话题,问道“现在你可以跟本…跟我说说,为什么这些妇孺不肯收工?” “因为加班费!” 燕九光棍的很,直接把所有话秃噜出来,道“这些妇孺之所以不愿收工,是因为她们想要赚取加班费,我们顾家村驿站雇人做工,不是按照天工给人算钱,而是按照时工,算的极其清楚,这是我们顾兄弟的办法,有什么疑惑您直接问他……” 这货不愧是个老**,一推二六五玩的很溜。 他说完之后就想躲开,却被李世民一把攥着胳膊,低声喝问道“给我说清楚一点,勿要含含糊糊,为什么按时算工,而不是按天算工。” 燕九满脸纠葛,十分苦恼道“求您了,别问了,我只是一个小人物,哪有资格给您解答?您若真想知道,可以去问公主,此事公主全都明晓,公主她肯定不会瞒您,我却不能随便说给您听,因为我说了属于私自泄密。我只是小人物,我没这个资格……” 李世民微微一怔,忽然上上下下打量燕九一番,若有所思道“秀宁可以跟我说,你说却属于泄密……想不到娘子军的一个小卒,竟然也能做到知进知退,也罢,我不问了。” 燕九干笑两声,小心翼翼道“这都是我们顾兄弟教导的好,最近一段日子我们都在上夜校。” “又是顾天涯?”李世民心里一动。 他自己都记不清这段日子以来听过多少次这个名字了。 还有,夜校是什么? 李世民心中迷惑万千,只觉得升起无数好奇。 但他虽然心中好奇,却能强行压制下去。他知道问这个驿卒也是白问,对方明显是个滚刀肉一般的老**。哪怕自己是第一王爵,这个驿卒仍旧敢耍无赖。 他忽然手掌轻轻一松,将燕九的胳膊松了开来。 燕九如蒙大赦,连忙躲到一边,这货小心翼翼看了李世民两眼,转头开始去招呼那些收工的妇女们,大声吆喝道“嫂子们,婶子们,收工了,去吃饭……” 吆吆喝喝之间,带着一群寡妇们走了。 这时长孙王妃缓缓开口,压低声音对李世民道“夫君,妾身刚才在一旁倒是听了个通透,这些妇孺不是按天做工,而是按照时辰计算工钱,如此一来,人人争先,只要多干一点活,便能多赚一些钱,此举不但能杜绝懒散,而且能极大调动积极性,多劳者,可多得,甚是有益,深谙人心。” “哼!” 李世民其实早就想明白这里面的益处,但是他仍旧忍不住轻哼了一声,道“秀宁才不会算计的这么细,这肯定是那个顾天涯搞出的事情。”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道“明明是一大创举,明显是透着善意,怎么从您嘴里说出来之后,妾身听着就这么扎耳朵呢?” 李世民嘴硬,强行道“我就是不喜欢他耍小聪明。” “怎么能是小聪明呢?” 长孙王妃媚他一眼,娇笑道“妾身觉得咱家妹夫这办法很新颖。” 李世民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道“乱喊什么妹夫?八字还没一撇呢!” 他陡然转身,朝着村头那边看了两眼,脸色忽然变得柔和,轻声道“这些妇孺收工了,秀宁她更加忙碌了。” 长孙王妃同样也看向村头,轻声道“妾身想过去搭一把手。您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 李世民微一迟疑,随即欣然点头,但他明明很想过去帮忙,偏偏硬着嘴皮子死不承认,只是道“咱们只过去看看。” 虽然口上这么说着,脚下却已急急抬起,转眼之间跑向村头,面色复杂的站在了人群边缘。 此时昭宁正在忙碌,手里拎着一口大马勺,每当有妇孺走到大锅旁边,她便给人盛上满满一大碗浓粥。 她脸上洋溢着幸福,头上包裹着一块粗布,她像是个几位普通的农家女子,语带欢快的和人打着招呼。 她不断给人盛饭,不断问那些妇孺,连连道“这位嫂子,够不够吃?那位婶娘,您小心烫,慢点咽,不着急……” 她对所有人都是笑脸,哪还有一丝女战神的霸气,她口中温和无比,不断叮嘱着所有的人,道“大家若是没有吃饱,随时过来找我盛饭,我家天涯说了,吃喝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那些妇孺连连点头,捧着大碗吃的香甜。 昭宁的脸上也笑的香甜。 李世民站在边缘看着,心中没来由一阵疼惜,他望着自家妹子满头汗水,口中不由自主喃喃一声,若有感慨道“秀宁……” 昭宁身子明显一僵,像是不敢置信一般转头。 下一刻,兄妹二人四目相对。 当世三大手握兵权之人,大唐第一王爵和第一女帅,兄妹之间两年时间不见,相见之地却是一个小村。 第73章 【顾天涯,你把我们皇家的花盆端走了】 昭宁脸上迸发出强烈的惊喜,像是无法相信一般惊叫,道“二哥?” 随即又看到旁边的长孙王妃,登时惊喜的更加难以言表,她手里的大马勺咣当一声跌落,满脸都是不可思议的神情,再次惊叫道“嫂嫂?” 她像是一阵风儿,瞬间扑了过来。 李世民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水,不知为何忽然心中一怒,火冒三丈道“你堂堂一位公…竟干这种粗活,妹妹,你竟然在这里受这份罪!” 哪知昭宁毫不迟疑,反倒像是理所当然一般,她小脸明显带着好奇,反问李世民道“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我干的事情难道不好么?我家天涯说了,吃喝乃是天底下最大的事……” 李世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只觉得胸口憋的阵阵发堵。 “又是顾天涯,怎么都是顾天涯!” 这一刻,他心中似乎很是失落,那种感觉就像是,家中精心培育的一朵鲜花,被某个瘪犊子连花盆一起给端走了。 可惜昭宁却体会不到二哥的憋苦,反而俏脸带着浓浓的开怀。 她今日陡然见到亲人,心里显然极为激动,她欢快的走到长孙王妃身边,伸手抓着长孙氏的手臂,叽叽喳喳道“嫂嫂,你看到没有,这是我家的产业,是不是特别的厉害……” 顾家村一个小村庄而已,能有多大气象值得炫耀?然而昭宁说话之时满脸都是骄傲,似乎在向长孙氏介绍全天下最宝贵的东西。 长孙王妃面带柔笑,静静听着小姑子叽叽喳喳,她是女人,能懂女人心思,所以她不断点头,顺着昭宁的话语连连称赞,道“不错,真的很不错,你这家业置办的很红火呢,嫂子看了都觉得有些眼热。” 昭宁登时喜的眉花眼笑,十分得意道“这都是我家天涯的本事。” 长孙王妃又是点头,再次称赞道“很好,很不错。” 旁边李世民听的胸口发堵,感觉自己这个哥哥受到了冷落,悻悻然道“左右不过一个小村,能有几番气象可言?” 昭宁顿时不乐意起来,反驳道“小村怎么了?二哥你莫非看不起小村?我家天涯说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天下大事再多,皆由小事开端。我家天涯还说了,万丈高楼,平地而起,哪怕胸有乾坤伟志,也得学会细微而行,我家天涯还说了……” 她一口一个我家天涯,无数的道理像是地火喷薄而出,听的李世民简直目瞪口呆,几乎有些不认识自家的妹子。 “这还是我家的秀宁吗?她何时变得这般能说了?” 却见昭宁一脸得意,昂着脑袋道“我天天都上夜校,学的东西可多了。” 又是夜校! 这个称呼李世民已经听了第二次。 他很想开口问问,又觉得一时拉不下脸,于是吭哧吭哧半天,顾左右而言它道“你说的那个小子呢?怎么看不见他的踪影?他若是有你说的这么好,为什么自己不来干这些事,反而让你在这里操劳受罪,他自己躲在别处享福不成?” 说着说着,似乎又生气起来,目光看向几口大锅,看向那个盛饭的大马勺,想及自家妹子累的满头是汗,顿时冷哼一声道“真不像话,让女人干活。” 哪知昭宁眼睛一瞪,同样冷哼道“二哥你什么意思?莫非想跟妹妹发威不成?你要是想摆架子,那你可是选错人了。” 昭宁能成为第一女帅,性格岂是唯唯诺诺之人,她的温柔只是因为顾天涯,对于自家哥哥可是没那么好脾气。 李世民明显怔住,似乎想不通自家妹子为何如此。 却见昭宁一脸气呼呼模样,突然道“他怎么就偷懒了?他也在忙活好不好?河畔那边另有一口大锅,专门煮着黄羊肉汤,那是给孩子们的吃食,他对这事看的极重,他不允许任何人插手,每天都是他亲自操劳。” “给孩子们的吃食?” 李世民微微一怔。 他忽然开口,语带好奇问道“方才我在驿站那边查看,发现许多孩子排着队伍,每人背着一个小口袋,里面隐隐似有叮当之声……这是什么说道?莫非孩子们也来干活?” “那可不!”昭宁像是又骄傲起来,道“我家天涯就是有着本事,能让孩子们也挣到一口饭吃。” 李世民更加好奇,忍不住道“那些孩子那么小,最大的也不过十来岁。”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那么小的孩子能干什么? 却见昭宁得意一笑,骄傲道“能干什么?当然是捡废铁啦。二哥你别看孩子们小,他们捡取废铁的时候比大人还厉害呢。我家天涯弄了四个大火炉,每天熔炼两三百斤精钢,所有的物料全都来源,都是孩子们捡取的废铁。” 李世民目光闪动一下,若有所思道“孩子们捡取废铁,用来换取黄羊肉汤?此举倒也不错,算是周济孩童。” 哪知昭宁摇了摇头,道“错,黄羊肉汤是免费的。孩童们捡取废铁,我家天涯要给他们算钱的。最少都要给出五文铜钱,有的孩子甚至能赚到十文之多。” 李世民登时怔住,面色有些不可置信,愕然道“孩童?一天十文?” 他是天策府执掌,麾下掌控者诺大地域,他对民生之事并不陌生,甚至知道一个成年壮汉的工钱是多少。 一个孩童一天能挣十文,这比成年壮汉的工钱还要高了。 他忽然皱起眉头,像是因为某事有了不悦,突然问道“据我所知,顾天涯出身穷苦,仅仅一个月之前,他连吃饭都是问题。然而他现在却大把花钱,简直像个败家子一般。妹妹你跟我说实话,他是不是花的都是你的钱。” 倘若顾天涯是个吃软饭的家伙,那可得好好替妹妹把一把关了。 哪知昭宁突然一乐,笑着道“我就知道,你肯定要怀疑。既然你要听实话,那我就跟你说实话,二哥,你肯定想不到吧,我家天涯虽然没钱,但是他有本事挣钱啊。你回头看看那边的驿站工地,有没有看到一些红色的新奇砖石,那是他的手笔,雇人弄了一个砖窑,烧出来的乃是红砖,如今销路可是很好呢。” “红砖?” 李世民下意识转头,看向了那边的驿站工地。 昭宁点了点头,站在一旁解释道“红砖比青砖稍差,工艺却及其简单,一个小小窑口,一天能出五百块砖,装成一车,售价百文,除去雇人的开支和炭火的消耗,净利可以达到六七十文,我家天涯足足弄了五个窑口,一天就能挣到三四百文呢,这笔收益恰好支付孩童的工钱,偶尔还能有些结余剩下,怎么样,厉害吧……” 三四百文钱,也许对于普通农家乃是不小的财富,但若是搁在李世民身上,这是多么小的一个数字。 即使是搁在昭宁身上,同样也是一个很小很小的数字,但是昭宁却一脸自豪,有种与有荣焉的骄傲。 李世民深深看了自己妹妹一眼,现在他可以确定自家的花盆真被一个瘪犊子给端走了。 讨不回来了。 永远也讨不回来了! 第73章 【秀宁你跟我说实话】 “昭宁你怎么过来了?你那边已经忙完了吗?” “咦,你带了朋友过来啊!” “那你先招待一下,我这边马上就结束。” “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啊。客人们可别生气,这个肉汤得趁热盛给孩子们,呵呵呵,你们先聊聊天,我很快就过来。” 顾家村畔,大河旁边,同样立着一口大锅,顾天涯正在大锅边忙碌。 他手里也拎着一个大勺,不断的给那些小孩子盛饭。 他看到昭宁带着人过来,先是远远的挥手打个招呼,然后继续忙碌着盛饭,并没有放下活计前去迎接。 虽然没去迎接,但他不忘致歉,语气很是敦和,朝着众人点头示意。 这边昭宁生怕李世民感觉不受重视,连忙小声开口道“二哥你别生气啊,你看他真的挺忙呢。” 李世民远远看了顾天涯一眼,随即目光在一群孩子身上扫过,忽然温声一笑,首次语带赞扬道“不急,等他忙完再说。我看那些孩子都饿了,他这也算是干了一件正经事……” 话才说到一般,陡然脸色一怔,像是发现什么离奇之事,满脸不可思议道“那个帮他烧火的人,怎么看着像是叔宝兄?” “嘘,别大声说!”昭宁急急开口,压低声音道“天涯不认识他,只以为他是个逃荒的汉子。” 李世民微微一愣,下意识把语气放低,但他仍旧惊奇,忍不住小声又道“秦…叔宝他怎么干这个活?堂堂天策府大将军,陪着一个小子在这里烧火?” 昭宁看他一眼,轻声解释道“此事我也想不明白,但是秦将军很固执,他坚持要跟着天涯,几乎是一步也不肯离开。” 她这话说完之后,李世民突然懂了。 他远远看着秦琼,口中发出一声感慨,轻轻道“山东秦叔宝,忠义真无双!”” 昭宁何等聪明,闻言立马领会,低声道“二哥,秦琼将军是你派来的吧?嘻嘻,你总算帮我做了一件贴心事。” 李世民缓缓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郑重道“不是派遣,而是请求!” 说着再次看向那边,望着那个黄脸汉子蹲在地上烧火,只觉得心中感慨莫名,忍不住轻声又道“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答应过我。堂堂一位大将军,可以俯下身子给人烧火,所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天下恐怕再也没人能够比得过秦叔宝了。” 昭宁也看向那边,一脸同感道“他跟着天涯几乎寸步不离,只有晚上才会告辞离开,他看似是在帮着天涯干活,其实是贴身在保护天涯的安危。”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整个天策府中,拥有战将数十,然而若论骁勇绝伦,叔宝兄绝对是首屈一指,正因为此,我才请他帮忙,有他贴身护着那个臭小子,一般的刺客绝对近不了那小子的身,世家若是敢玩阴的,那他们真是小觑了我李世民……” 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紧跟着又对昭宁道“虽然顾天涯这小子让我很不爽,但他毕竟是你想要托付的人,既然如此,我就得护,若是他犯了错误,咱们可以骂可以打,但是外人不行,因为他们不配。” 外人不行,他们不配! 这话说的语气平平,然而却有一股霸气,这就是李世民,骨子里是个护犊子的货,虽然他明面上一直宣称对顾天涯很不爽,但是他暗地里却早早的安排好了秦叔宝,死鸭子嘴硬,堪称大唐第一宠妹狂魔。 昭宁很是感动,忍不住轻声开口,郑重道“二哥,谢谢你。” 其实她自己麾下也有骁勇绝伦的猛将,同样可以调到顾天涯身边贴身保护,但是李世民做出此举,让她感受到了浓浓的亲情。 女子哪怕性格再怎么刚强,骨子里终究还是柔弱感性的。 昭宁不知为何,陡然鼻子有些发酸,她眼圈也变得发红,竟似哽咽般道“二哥,真的谢谢你。以前妹妹不懂事,对你心中有着埋怨,希望你不要记挂心上,以后妹妹不会再耍性子。” 这算是冰释前嫌的意思了。 李世民登时惊喜起来,然而欢喜之中忽然悲从中来,竟也眼圈发红道“你我兄妹,何至于此啊。幸好…幸好有顾天涯,让你又活了过来。” 堂堂第一王爵,突然感情迸发,他似乎觉得有些挂不住颜面,于是连忙掩饰逃避,道“我过去那边看看,问问孩子们吃的什么。” 说完抬腿便走,朝着一个端碗的小孩走去。 段志玄和张亮迟疑一下,连忙也抬腿跟着走了过去。 长孙王妃忽然轻叹一声,伸手拉起昭宁的手臂,柔声道“秀宁你当初留下绝命遗书,真把大家给吓死了,你二哥躲在屋子里大哭一场,足足得有两天时间滴水未进,那段日子真是难熬啊,整个天策府像是笼罩一层阴云,不管哪个臣子想提谏言,都要惹得你二哥暴跳如雷。” 她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语气猛然变得艰涩,很是愧疚又道“秀宁妹子,嫂嫂得给你道个歉,家兄那人你应该记得吧,他一直想谋夺你的娘子军,你之所以对你二哥产生误会,有一半原因是他做出了许多事,是他不断怂恿柴…柴…就是那个柴绍,想要通过成婚谋夺你的权柄。秀宁妹子,这事都是家兄的错,我这个做嫂嫂的,真是夹在当中里外不是人。” 她连连致歉,满脸都是愧疚,然而昭宁却缓缓摇头,轻声道“过去的事,不想提了,他们有错,我也有错,他们错在想要谋夺权柄,而我错在性格执拗,既然大家都有过错,这件事情就此揭过吧。” 说着挽起长孙王妃臂弯,反过来相劝道“嫂嫂,你无需向我道歉,咱们乃是亲人,岂能太过见外?我家天涯曾经跟我说过,舌头和牙齿还有打架的时候呢,人活在世上不应该太独,家人永远是自己身后的港湾,所以应该大度,亲情才不会失真。” 长孙王妃甚是感动,忍不住抬头看向顾天涯那边,道“妹夫真是个不错的人。” 她口中称呼妹夫,昭宁顿时小脸一红,略显忸怩道“八字还没一撇呢,嫂嫂你莫要调侃我。” “是么?” 长孙王妃忽然低笑起来,猛把脑袋凑到昭宁耳边,压低声音道“但我怎么看着你腿缝已开,难道这也叫做八字没有一撇么?” 昭宁登时满脸绯红,耳根子都红了个通透,她明显又羞又涩,开始胡乱扯谎,支支吾吾道“我…我常年领兵,战阵上需要骑马,骑马久了,就…就…腿就这样!” “是么?” 长孙王妃一脸狐疑,盯着昭宁不断打量,猛地噗嗤一笑,再次凑到昭宁耳边,压低声音道“那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骑的啊?若是嫂嫂没有猜错的话,那匹马儿应该叫做顾天涯吧。” “哎呀!” 昭宁惊叫一声,终于吃不住这种调侃,她慌里慌张的捂着脸蛋,撒丫子一般逃了开去。 长孙王妃哈哈大笑。 第75章 【我要打死顾天涯】 不远处李世民看的莫名其妙,忍不住走过来好奇问道“秀宁这是怎么了?她现在性格像是变了个人。” 长孙王妃使劲推他一把,道“没事没事,你乱问个什么劲啊,你不是要去看看小孩吃饭么,赶紧继续去干你的正事儿。我们女人家在这里说些体己话,你一个大男人走过来好奇个什么劲?” 李世民被她推了个趔趄,脸上顿时变得更加好奇,道“不对劲,很不对劲,观音婢,你莫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他一脸狐疑,目光朝着躲进河畔树林的昭宁连连打量,皱眉道“秀宁她从小像个男儿一般,何曾有过这种女儿家姿态,观音婢,你到底什么事情瞒着我。” 长孙王妃一脸无奈,狠狠用眼剜了丈夫一眼,但她终归不愿因隐瞒丈夫,于是压低声音小声开口道“睡了!” “啥睡了?睡啥啊?” 李世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忍不住开口又问了一句,猛然他脸色一僵,整个人都打了个哆嗦。 他想明白了。 霎时之间,火冒三丈,几乎暴跳如雷,大吼道“那个臭小子,我非打死他不可……” 长孙王妃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死死将他摁住,急急道“你要真敢这样,置于秀宁何地?” 李世民胸口不断起伏,明显气的面色铁青,喘息不已道“这气死我了,这真是气死我了,不经纳彩,也未问吉,大雁没有送上两只,彩礼也没见半份,竟然就,竟然就,真气死我啊,气死我了啊……” 长孙王妃连连安抚,低声道“你别大吼小叫的行不行?非要逼的秀宁抬不起头吗?你们李家手握天下江山,难道还缺咱们妹夫一点彩礼啊?” “这是规矩,不是彩礼的问题!”李世民气的脸色铁青,恨恨朝着河畔那边瞅了一眼,咬牙发狠道“这个臭小子,我非揍死他。” “行了吧你!” 长孙王妃猛然推他一把,道“现在开始说规矩了,当初你可不是个规矩的人,你若是去打死妹夫,那我哥哥是不是也该打死你。那年我才十四岁,被你一下摁住了。你那时候向我家提亲了吗?你那时候向我家纳彩了吗?” 这话有很深的隐喻,分明是说李世民也做过不守规矩的事。 李世民登时老脸一红,嘴硬辩解道“咱们那是两情相切。” “呸!” 长孙王妃剜他一眼,道“你能两情相切,咱家妹夫不行吗?赶紧躲到一边去,不要在这里大呼小叫,倘若再这么下去,秀宁羞的抬不起头。你可是知道的,这丫头的性格很刚烈,你若是继续如此咋呼,说不定又闹出什么危险的事。” 李世民登时一怔,吓得脸色有些发白,连忙道“对对对,不惹她,不能让她害羞,免得又生事端。我不咋呼,我不咋呼……” 但他胸中一口怒气始终难平,忍不住又道“我去那边找那个小子,今天非要给他一个好看。” 说着急匆匆转身,拉着一张驴脸去了。 这次长孙王妃没有阻拦,反而面色古怪的低笑一声,道“真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倒要看看你怎么给妹夫一个好看……” 她遥遥看着丈夫背影,期待着精彩一幕发生,结果却见到李世民方向一拐,压根没有走向顾天涯那边,反而走到一群孩子中间,蹲在地上看着孩子们吃饭。 由于距离不是很远,能够听到他在那里嘀嘀咕咕,似乎在碎碎念道“我暂且不过去,免得忍不住怒气,我若是忍不住怒气,说不定一下把他给打死,所以我先忍一忍,免得我妹妹年纪轻轻就守寡,但我肯定要给他甩脸子看,否则我就不是李世民,哼……” 长孙王妃噗嗤一笑,习以为常的放下心来。 她不再关注丈夫那边,转身进了河畔树林,这时昭宁还躲在里面,手捂着小脸往外张望,看到长孙过来,连忙小声开口,十分心虚问道“嫂嫂,我二哥没发火吧?” 长孙王妃宠溺看她一眼,忽然故意吓唬她道“怎么没发火?差点就炸了。简直暴跳如雷,非要去打死你家那个……” 昭宁吓了一跳,随即脸色一冷,抬脚便要往外冲去,一脸大怒道“他敢,我跟他拼了。” 长孙一把将她拽住,嘻嘻低笑道“吓唬你呢,我的傻妹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二哥那人,从来都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昭宁微微一怔,随即想明白过来,于是瞬间又恢复害羞,不过仍旧略显担忧的朝外张望,生怕自家二哥会按捺不住火气,暴起伤人去打她的顾天涯。 长孙王妃噗嗤而笑,道“你别看他一口一个要去打死顾天涯,其实他只是想发出心里憋着的一股火,毕竟这事实在是太令他震惊了,你们两个小家伙的性子也确实是太急了点,哪能尚未大婚之前,先就把事情给办了……” 昭宁登时脸又涨红,耳根子火辣辣像是火烧。 长孙王妃看的有趣,忽然俯过身子探过头去,嘻嘻问道“你跟嫂嫂说说,是啥时候的事啊?怎么就这么着急,难道真是情切难忍?” 昭宁使劲用手捂着小脸,好半天才期期艾艾道“我大三岁呢,不急可不行!” 长孙王妃怔了一怔,忍不住道“大三岁而已,算不得什么吧。” 昭宁支支吾吾又道“河北这边民风彪悍,村里好几个小寡妇盯着他,我怕他血气方刚,会被那些小寡妇勾搭,所以我提前下手,先给他泄泄火气……” 长孙王妃目瞪口呆,俏脸显得无比精彩,愕然道“听你这个意思,竟是你主动撩拨的他?” 昭宁满脸绯红,声若蚊蝇道“其实也不能算我主动吧,那晚上他也挺急切的呢,站在雪地里,一把将我抱住,喘气那么粗重,喷的我浑身发烫!” 长孙王妃先是一愣,随即仿佛惊若天人,下意识脱口而出道“站着?雪地?” 昭宁羞涩万分,声音已经像是蚊子哼哼,突然伸手指了指远处一颗大树,涩涩道“也不算是站着,我扶着那颗树呢。” 长孙王妃傻傻看向那颗大树,然后又回过头来看看昭宁,足足好半天之后,她才一脸惊愕,无比钦佩道“现在年轻人,真是够厉害。” 第76章 【李世民发火,顾天涯也发火】 足足半晌之后,昭宁和长孙王妃方才回归,也不知嫂嫂和小姑子之间到底说了些秘密,总之无论昭宁还是长孙王妃全都脸孔红红的。 恰在此时,顾天涯终于也忙完了手上的活。 他伸手擦了一把油污,顺手又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这才满脸堆笑,朝着众人走来。 人还没到,先打招呼,口中不断致歉,语气却很自来熟,连连道“真是对不住,诸位久等了,方才迫于活计未完,没能第一时间招呼大家,得罪勿怪,还请海涵。” 说话办事,面面俱到。 虽然都是些口语化的说辞,并没有掉书袋般的之乎者也,但是这番招呼给人一种如沐春风之感,任谁听了也不会生出心中不满的感觉。 李世民像是有些意外,忍不住上上下下打量顾天涯。 虽然他心里还是带着不爽,但是顾天涯的一番招呼却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不由缓缓点头道“虽是农户出身,倒也懂得礼仪,听说你还读过书,勉强也能看的过眼了。” 这话让顾天涯一怔,忍不住也上上下下打量李世民,他虽然脸上还是挂着微笑,心中却不免有些腹诽和迟疑,暗暗猜测道“这谁啊?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眼见李世民面色不善,顾天涯顿时心中也有些不爽,忍不住暗暗又道“这货干嘛拿这种眼神看我?像是我欠了他八吊钱一般?这人还真是有些奇怪,初次见面拉着一张驴脸,这样的脾性若是搁在农村,恐怕一天得让人打他三顿……” 虽然他心底不爽,脸上却丝毫不漏,反而再次堆砌微笑,如沐春风一般打招呼道“敢问诸位,从何而来啊?我看诸位颇有风尘仆仆之色,莫非竟是从远道赶路而来不成?” 嘴上这么说着,目光已经看向昭宁,频频示意道“昭宁你是咋地了啊?怎么也不给我介绍一番。” 这一刻,昭宁的脸色竟然有些拘谨。 堂堂天下第一女帅,忽然用手使劲揉搓衣角,像是满心担忧,又像是忐忑不已,足足七八个喘息之后,她才小声小气的道“天涯,这是我的家人。” 李世民趁势开口,摆着一脸严肃脸道“本…我是她的二哥,特意过来看看。” “昭宁的家人?” 顾天涯明显像是一怔。 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瞳孔似乎悄然缩了一缩,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哪怕李世民也不曾留心观察。 李世民再次上下打量他一番,忽然冷哼一声道“初次见面,你还不错,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你可以喊我一声李二哥。” 这话说的颇为冷淡,配合他脸上的严肃更显三分,倘若是不知内情之人,恐怕立马就会心生反感,然而昭宁却在心中一喜,知道二哥已经接纳了顾天涯。 但她生怕顾天涯抵触,不由忐忑凑到顾天涯身边,她伸手拉着顾天涯的手,像是哀求讨好一般道“天涯,你快喊二哥啊。” 这种小女儿家的柔弱姿态,哪里还有一丝女战神的威风,旁边李世民看的眼皮子直抽,只觉的胸口又是憋屈的难受。 我们李家皇族这朵花,真的是连花盆也没了。 人的心里一旦有所不爽,脸上和眼中自然会流露出来,他一脸凶巴巴的看着顾天涯,颇像是一头凶兽在盯着某个猎物。 昭宁还在抓着顾天涯的手臂摇晃,不断道“天涯,你快喊二哥呀!这真的是我二哥,旁边那位是我嫂嫂,他们为了过来看你,从洛阳千里迢迢一路狂奔,仅仅用了六天时间,可算是累坏了呢。” 哪知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口中发出一声冷笑,道“他们就是和你争家产的亲人吧?” 昭宁登时一怔。 李世民同样也是一怔。 两人都能听出来,顾天涯的语气很冷淡,似乎还带着一些怒火,只不过没有明确发出。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压抑。 初次见面,舅哥和妹夫各自摆着脸子,长孙王妃目瞪口呆,旁边的段志玄和张亮瞠目结舌,想要开口打个圆场,一时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反倒是李世民有些奇怪,突然之间竟是神情一缓,陡然哈哈大笑,像是甚为满意,点头道“不错不错,很是不错。身为男人,就该护着女人,你这般冷脸于我相对,无非是恼怒我和妹妹争夺家产,所以不管我是不是他的二哥,也不管我到底是什么身份,总之不管一切,你都是毫不迟疑的站在昭宁那边,这很好,很不错,是个傲骨男儿,懂得维护女子……” 谁也没有料到,李世民竟然是因为这个而感到满意,竟是再也不摆脸子,反而由衷的发出微笑。 顾天涯像是怔了一怔,不知为何突然大有深意的看着李世民。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他忽然也把冷脸一收,像是有感而发般道“我似乎对你也有一些误会,你看着并不像是个冷血的人。你刚才那一番话,显然是由心而发,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你确实是很疼爱自己的妹妹,既然那般疼爱,想来是做不出狠事的……” 他说着微微一停,像是略微有所愧疚,约莫片刻之后,再次感慨出声,又道“由此可以得知,人不能听信传闻,必须亲身体会,才能清楚明白,否则会受蒙蔽,潜意识里生出错误的想法。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我差点把你看成个冷血的人……” 说完陡然双手一抱,郑重拱手行礼道“李二哥是吧,顾天涯给您道歉了。” 这番动作实在有些莫名其妙,李世民看的不由有些迷惑不解,他转头看了昭宁一眼,忍不住问道“妹妹,莫非你跟他说过我的坏话不成?” 昭宁迟疑起来,像是仔细回忆,好半天后才缓缓摇头,有些好奇道“没有呀,我从未说过。” 李世民更加迷惑不解,忍不住把目光又看回顾天涯,同样好奇道“既然昭宁不曾说我坏话,为何你会对我心生厌恶,竟然还以为我是个冷血之人,这到底是哪门子的说道?” 哪知顾天涯突然哈哈一笑,答非所问道“是我胡思乱想,我这人就爱胡思乱想,李二哥,得罪莫怪啊……” “不对,很不对!”李世民一脸狐疑看着他,目光之中闪烁着精明的神采,突然道“你方才冷脸之时,所说的那番话同样由心而发,就如你自己所说的那般,人的眼睛不会骗人,你是真的以为我是个冷血之人,所以才会一见面就对我心生厌恶。” 顾天涯再次打个哈哈,顾左右而言它道“爱屋及乌嘛,我生气你们逼的昭宁去跳河,所以才会心生怒意,一时忍不住冷言冷语。”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对这个解释不置可否。 这时长孙王妃终于找到机会,连忙开口打圆场道“都是一家人,莫要见外了,就算是彼此之间有些误会,但是亲人之间哪里能有隔夜的仇?有句话说的好,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这话说的甚是得体,顾天涯和李世民不由自主全都点了点头。 也不知为何,顾天涯忽然朝着长孙王妃拱手一礼,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他的举止竟是十分尊敬,明显是有心而发,出自赤诚的敬重,道“这位是嫂嫂吧,您真是胸怀大度。” 长孙王妃连忙侧开半身,同时屈膝还了一个妇孺礼,连连道“顾兄弟莫要见外,咱们一家人无需这般。” 至此,见面的风波终于消散无踪。 昭宁明显很是开心,忍不住抱起顾天涯胳膊,俏脸一片温柔,笑的如释重负。 李世民眼看着妹子抱起一个男子的胳膊,顿时忍不住重重咳嗽了两声,陡然又拉着一张驴脸,呵斥道“大白天的,像什么话?赶紧撒开手,到你嫂嫂那边去。闺女家的矜持,你是一点都不想要了吗?” 昭宁登时脸色大红,慌里慌张推开顾天涯。 旁边长孙王妃生怕她脸嫩吃不住,连忙走过来挽起小姑子的手臂,好生安抚道“你二哥说的也有道理,有些规矩还是需要遵守的,否则传出去影响不好,容易被有心人针对……” 昭宁轻声‘嗯’了一下,偷眼看了看李世民的脸色。 此时李世民却已不再看她,反而目光直直盯着顾天涯,突然问道“一座小驿站,你只是驿卒,纵算收回了八个村庄的土地和田亩,但返还给百姓之后仍算两手空空,我见你又是烧窑,又是炼铁,摆出几口大锅煮粥给人吃饭,又弄一口大锅专门熬煮羊汤,做的虽然都是善事,可你自己留下了什么?” 他这话的语气很冲,并不等顾天涯做出解释,紧跟着又道“人活一世,又是男儿,就算心有良善,但也不能全掏,一个月之前,你还是个吃饭都成问题的穷苦小子,这才短短几天,就开始大手笔的花销,那么我且问问你,你有没有想过跟着你过日子的人?” “跟着我过日子的人?”顾天涯微微一怔,有些迷惑不解。 却见李世民轻哼一声,像是恨铁不成钢道“老百姓有句俗话说的好,女子嫁汉,穿衣吃饭,这话是什么意思呢?这话是说男人娶了老婆得养着。但我看你现在的情况,怕是连点家业也置办不出。我倒是想要问一问你,以后我妹妹跟着你怎么吃饭?” 顾天涯终于明白过来。 李二哥这是责怪他不懂得置办产业。 第77章 【所以,得加钱】 不愧是当哥哥的人,已经开始替妹妹打算了,关键人家训斥自己却是有着资格,舅哥教训妹夫这种事搁到哪里都算有理,自古至今,一向如此。 只见李世民似乎意犹未尽,又道“你若是自己有本事,想要行善没人会来说你,可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情,有哪一件是凭着你的本事在干的?粮食,那是仗着娘子军的威风讨来的,土地,同样是仗着娘子军的威风收回的。就连你煮给孩子们吃的肉汤,所用的黄羊也是娘子军打来的猎物,我听说那些黄羊乃是因为昭宁想让你吃肉,所以才舍下脸面去求了她的闺蜜帮忙,结果你却辜负昭宁的苦心,把那些黄羊全都给了孩子吃……” 他说到这里一停,紧跟着道“行善确实是件好事,但你这么做不算本事,你自己想一想,这件事有哪一点是靠着你的本事?” 这一番长篇大论,话里话外带着谆谆教诲,虽然像是训斥,但却发自真心。 顾天涯不是傻子,他能感受到李二的真诚,也正因为此,他虚心接受。 但他也不是个唯唯诺诺的人,所以忍不住开口辩解道“我并非一无是处,一直在努力拼搏,我弄出了五个窑口,每天可以烧制红砖,粗算一日得利,约有三四百文,这样的收益很不错了,已经胜过了河北道许多的家庭。” “钱呢?”李世民丝毫不给他面子,陡然开口问道“既然一日得利三四百文,那么我问问钱去哪里了?” 顾天涯登时一囧,略显无奈道“花了。”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突然像是有所感慨,道“河北道的百姓,确实极其可怜,你把那些钱财花给孩子们,说来也算是一大善举,我之所以对你不满,是因为你这么做太累,你的肩膀太窄,你的力量太弱,倘若你不能改掉心软的毛病,你这辈子怕是活的很吃力。” 顾天涯一脸同感的点了点头,不过他很快又摇了摇头,他目光转向那些孩子们,像是有感而发道“我挨过饿,饿了十几年,我曾在大雪冬天饿昏在街头,若是没人救助恐怕早已死了。我曾在寒冬腊月饥饿难忍,趴在大树上面啃咬树皮,那些树皮很硬啊,硌的牙齿出了血,我疼的浑身都在打哆嗦,然而强撑着继续趴在树上啃,因为那时候我就知道,我不啃树皮就会饿死。” 他说到这里缓缓一停,目光柔柔的看着那些孩子们,又道“你口中所说的这些孩子们,他们每个冬天都和我一样,要啃树皮,才能活命,人在乱世末,降生河北间,真的是很苦啊,真的是很难啊……” 这番话娓娓道来,昭宁已经听的眼眶泛红,长孙王妃同样鼻尖酸楚,忍不住出声道“想不到顾兄弟竟然受过这么多的罪。” 就连段志玄和张亮也是心怀感触,各自语带同情的轻轻叹息了一声。 李世民同样面带不忍,不过却强行压制了下去。 顾天涯的目光继续盯着那些孩子,仿佛喃喃般道“我也知道行善很累,我更知道救急不能救穷的道理,满天下的穷人太多了,不是我顾天涯一个人能救的……” 李世民点了点头,忍不住道“这是朝廷才该去做的事。” 说着微微迟疑一下,忽然语气略显苦涩,又道“即使朝廷去做,也未必能够做好。满天下的穷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是啊!朝廷也未必能做好。” 顾天涯叹了一声,心有同感的点着头,但他突然仰头望天,轻轻吐出了一句话,像是自嘲般道“即便如此艰难,可我仍想试试,我看着他们像我一般挨饿的样子,总是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所以那些黄羊肉汤,算是我借了昭宁的债,等我以后赚了钱,我会还的……” 昭宁陡然大哭,冲过来一把抱住他胳膊,道“不用你还,不用你还,只要你愿意,我天天让人去帮你猎杀黄羊。天涯,你不要吓唬我,你这个语气,让我听了很害怕啊。” 大哭之间,忽然凶狠的看向李世民,怒道“二哥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为什么故意用话跳动他的酸楚?你若是再敢这样,咱们兄妹永远没有来往了。” 她大怒发飙之下,登时迸发出原本的秉性,那等气势凶悍的决然,连段志玄和张亮都忍不住心颤。 唯独李世民仍旧面不改色,反而继续抓着顾天涯刚才的话柄,陡然轻喝一声道“好,这事就这么说定了。你可以继续行善,黄羊和粮食算是借了我妹妹的债。等你赚到钱财之后,你得把这笔债务归还她。” 昭宁更加大怒,几乎要凶狠的扑来。 顾天涯使劲抓着她胳膊不放,转过头来看着李世民郑重点头,道“好!” 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约定。 一个是当世第一王爵,后世所知的盛唐一帝。 一个是烂泥腿子出身,眼下暂且只能吃软饭。 两人无论身份还是地位全都天差地别,偏偏竟能相互郑重以待的做出约定,昭宁气的大哭不止,李世民却甚是欣慰。 唯有他这个做哥哥的自己才知道,他已经帮着自己的妹妹把过了关。 他忽然再次开口,看着顾天涯道“既然你定下志向想要赚钱,那么现在正好有个机会,我听闻你弄出了一种精钢,能够制造精锐横刀和各种利器,但你限于出身和财力,无法将这门产业扩大,即使你有能力扩大,也会引来天大的觊觎,哪怕你有着娘子军帮你撑腰,但是那些觊觎之人仍旧敢向你伸手,所以为了安全起见,你这项产业须得分润于人。” 顾天涯像是一怔,目光看向李世民,他似是心中迟疑,但是很快有了决断,郑重点头道“你说的一点不错,此事确实会让我承受巨大压力。眼下还好,精钢的名声尚未打出去,并且规模不大,暂时引不来太大觊觎,但是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该来的觊觎必然还是会来的。所以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应该分润于人。” 李世民陡然上前两步,目光炯炯道“我身为昭宁的二哥,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这门精钢产业,我有心思想接,此事有两大好处,以你的聪慧应能猜知,首先,我接下之后,可以帮你分担那些觊觎,其次,我经营这门产业不会和你产生利益冲突。” 顾天涯点了点头,一脸认可的道“而若是精钢秘方被别人得去,那些人肯定不允许我继续再干。” 李世民哈哈一笑,上前拍拍他的肩膀,道“那么,你是愿意把秘方卖给我一份喽!” 舅哥和妹夫,突然谈起了生意,方才还是冷脸相对,转眼间相谈甚欢,这等转折实在太过突兀,看的昭宁等人全都发愣。 昭宁忍不住擦了一把眼泪,跺脚道“我白白大哭了,二哥你真不是好人。还有天涯你,你也是个大坏蛋……” 旁边长孙王妃将她拉开,低声安抚道“他们男人家的事,咱们女眷不掺和了,否则整天提心吊胆,这种日子可不是人过的。” 说着拉着昭宁走到一边,窃窃私语说着体己的话。 李世民看了一眼妹妹,不知为何脸色有些迟疑,随即转回头来看着顾天涯,语带无奈道“本来按照我的打算,是要跟你狠狠压价的,但是看在昭宁的面子上,我这个做哥哥的不能让她心寒……” 说着一顿,紧跟着道“一口价,五百贯。你的精钢秘方,从此算我一份。你应该能够明白,我出的价格并不只有钱。” 五百贯,不算多。 但是也不算少。 铁业这东西,往大了说能有千百万贯的利润,但它同时又有着风险,随时可能导致横死家中。 所以五百贯买个秘方,并不能算是没良心的价格。 顾天涯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李世民的提议,道“昭宁说过,你们出身豪门,既然出身豪门,必然有着经营铁业的实力,你能出手帮我分担觊觎,确实是看在了亲情的面子上,否则你直接出手强夺,半文钱财的代价都不用付出。” 李世民‘嗯’了一声,并不讳言道“我确实是看在了昭宁的面子,否则真的会出手强夺。” “所以,我该感谢!”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笑了一声。 他陡然仰头望天,紧跟着又道“但是呢,我又有点不甘心。李二哥你应该能够明白的,这个精钢产业的利润有多大,这是家父钻研一生的东西,留给我算是传下来的遗产,若是我就这么把它卖了,心中对于家父的愧疚甚是难平……” 李世民皱了皱眉,猜不透他到底什么意思,沉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却见顾天涯目光看向于他,忽然脸上挂出淡淡的笑意,道“得加钱。” 第78章 【虽只一碗肉汤,堪可造福一方】 自古商事交易,大多有着规矩,所谓漫天要价,可以坐地还钱,其实这话反过来说也一样,别人开了价格我可以提价。 这是我家的家传秘方,而你李二乃是昭宁的亲人,不卖吧,对不起昭宁,卖你吧,对不起家父…… 所以,得加钱。 这话似乎搁到哪里都能说得通。 李世民明显皱了皱眉,一双虎目直直盯着顾天涯,像是想要看穿顾天涯的心思,又像是琢磨顾天涯到底什么意思。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李世民才缓缓开口,沉声问道“说吧,你想加多少?记住,莫要巴蛇吞象。” 这便是答应的意思了。 虽然口上答应了,但是语气很不爽,一双虎目凶巴巴的盯着顾天涯,看起来很有一种我想揍死你这小子的架势。 可惜顾天涯浑不在意,反而笑的满脸春风,连连应承道“明白明白,我懂我懂,巴蛇吞象嘛,说的是人心不足,做人需要认清自己的位置,不能幻想那些超乎自己能力的事……” 李世民甚觉欣赏,忍不住就要点头称赞。 哪知忽见顾天涯嘿嘿两声,突然冲着李世民伸出三根手指,笑眯眯的道“三成。” “嗯哼!” 李世民明显一愣,一时间没能明白他的意思。 但他何等人物,几乎在转瞬之间就想通一切,所以他脸色猛然一冷,偶然沉声厉喝道“你小子好大的胃口,也不怕吃太多撑着?竟敢要我三成,你怎么不说让我给你打白工?” 原来顾天涯想要的根本不是多少钱,而是想要李世民经营铁业的三成份子。 难怪李世民会绷不住,霎时间脸色一片圭怒。 但是顾天涯仍旧满脸微笑,不知为何竟是显得极其轻松,忽然他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一脸大有深意的看着李世民道“承蒙您能看得起我,允许我喊您一声李二哥,既然您认我这个兄弟,那我不会把您当成傻子坑。这三成份额,是我的底线,若您答应,那便答应,若您不爽,一拍两散,到时您勿需看在昭宁面子上,可以动用您的那些手段将我抓起来,严刑拷打也好,威逼利诱也罢,我,全招……” 这话说的,转折太猛,前半段的语气何等正经,结果到了结尾突然说了一句‘我全招供’,众人全都目瞪口呆,宛如看着一个无赖。 唯有李世民眉头轻皱,仿佛并没在意顾天涯的无赖,反而目光带着沉思,好半天后才缓缓开口,语带试探问道“听你刚才的意思,似乎这里面有着说道?莫非你能带给我更大利益,所以才敢向我索要三成份额。” 可惜无论他怎么试探,顾天涯只是满脸堆笑,既不解释,也不承认。 如此又是好半天过去之后,猛见李世民重重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就给你三成。” 谁也没有想到,他竟然答应了下来。 长孙王妃明显带着吃惊,旁边的段志玄和张亮同样一脸惊异,就连昭宁也是面带惊讶,全都想不通李世民为何会如此。 也许顾天涯不知道,但是他们几个却知道,倘若天策府开始能够经营铁业,这里面的利润实在太大了。 三成份额,那得是上百万贯的收益。 这么庞大一笔财富,竟然说答应直接就答应了。 众人觉得李世民这举动很古怪,同时也觉得顾天涯的要求很离谱。 这时忽听李世民缓缓开口,像是有所提醒般道“铁业三成份额,收益确实庞大,此事倘若换个人来,恐怕会把你当成个穷疯的傻小子,但我李世民和人不一样,我偏偏要答应你的这个要求……” 他说着停了一停,陡然大有深意看了顾天涯一样,突然微笑道“因为我能猜到,你手里不止精钢秘方。你这小子虽然令我讨厌,但你言谈举止透着赤诚,人的眼睛不会骗人,因为目光乃是由心而发,刚才我曾试探问你,问你是否会让我获益更大,你虽然没有明说,但你眼中有着底气,所以我稍加迟疑之后,便已心中笃定十足,你既然敢向我索要三成份额,必然有着能让我感到满意的后手,我这个猜测,不知道对否……” 顾天涯像是没有听懂,对这番话选择不置可否。 但是李世民却满脸自信,突然哈哈大笑道“不管是真是假,但我认为是真,既然如此,我便赌了,三成份额而已,给你也是无妨,就算将来你没有让我获利更大,我已经心甘情愿的认下此事。哪怕我吃了大亏,我就当是给我妹子的嫁妆……” 不愧是李世民,手笔果然很大气。 三成铁业份额,最少得有百万贯的收益,他只凭心中猜测,就敢做出决断,如果真的输了,那就当做是送给昭宁的嫁妆。 这话说的敞亮,让人听的舒心。 顾天涯终于有所反应,陡然拱手行了一礼,郑重喊了一声道“二哥。” 这次没有加上姓氏,直接喊的就是二哥。 这种称呼,才是亲近。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微微打趣道“原来你直到此时方才认可了我们。” 顾天涯满脸肃重,轻声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世民微微一怔,随即脱口而出道“这话甚妙,深谙人心。” 说着下意识看向顾天涯,很是好奇道“真是奇怪,真是奇怪,你的这些言谈倾吐极其精炼,透着一股子洞穿世事的深邃,便是放眼整个天下所有年轻一辈,你怕是比那些世家大族精心培养的士子也不遑多让了。” 这话分明又带着试探。 可惜顾天涯没有接茬。 他只是仰头看了一眼天空,突然开口做出邀请道“二哥一路风尘仆仆,想必腹中已有饥饿,小弟家中虽然贫寒,然而一碗鱼汤还是有的,倘若您不嫌弃,可否贵足登门。” 李世民明显一怔,忽然转身指了指河畔,他分明是指着那口大锅,好奇问道“这里便有饭食,怎不请我一试?黄羊肉汤这种东西,关中一向少见的很,我闻着香气浓郁,颇想吃上两碗。”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像是有些愧疚般道“肉汤虽然多,可惜有主了。” 李世民又是一怔。 也就在这时,隐隐听到村头那边响起许多妇女的欢笑声,但见三三两两相伴,脸上都挂着心满意足,她们走路之时偶尔发出叮当之声,乃是腰间挂着一小串油汪汪的铜钱,显然刚刚领到了今日做活的工钱,所以妇女们的笑声听起来十分开心。 看她们这个样子,按说应该是收工之后准备结伴回家,然而她们并没有四散离开,反而陆陆续续朝着这边走来。 此时黄昏已逝,天色完全黑了,然而李世民目力极好,隐约看到妇女们手里全都端着一个碗。 这架势十分明确,显然是过来盛取黄羊肉汤。 李世民微微发怔,忍不住好奇道“她们已经吃过热粥,莫非竟是不曾吃饱?” 旁边长孙王妃也是一脸好奇,同样忍不住开口道“按说不应该呀,那可是六口大锅煮的粥,这些妇女才有多少人,满打满算不超过一百个。为何她们还要盛取肉汤,河北人的饭量比别的地方大么?” 段志玄和张亮几乎同时开口,沉声道“女人限于体质柔弱,饭量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我们曾在河北道待过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觉得河北人的饭量比别的地方大。这些妇女顶多只有百人,顾驸…顾兄弟却给她们提供了六口大锅的热粥,所以她们必然是吃饱了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还要盛取肉汤。” 大家都觉得十分迷惑,目带询问望着顾天涯。 顾天涯看了众人一眼,轻声解释道“你们说的没错,她们全都吃饱了,但是,家里还有人没吃饱……” 这话说的极轻,然而众人却觉得脑中轰然一响。 段志玄几乎脱口而出,下意识道“我明白了,这是带回去给家里人吃。” 顾天涯缓缓轻吸一口气,仿佛喃喃般道“河北一道,孤寡遍地,男丁鲜少能见,家家都是妇孺,这些妇孺虽然柔弱,然而却是家里的顶梁柱,她们若是只顾自己,其实都能吃饱的,但她们需要养活孩子和老人,所以常年都是承受着饥饿……”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李世民,忽然双手一拱,行礼致歉道“二哥,对不起,这些肉汤已经有主了,请赎小弟不能邀请您品尝。” “无妨!”李世民摆了摆手,脸上明显带着感慨。 他目光看着那些妇女,紧跟着又道“我一顿不吃,并不会饿死,然而这些妇女若是少盛一碗肉汤,怕是家中的孩子和老人要挨一晚上的饿。我曾在河北待过,对这个地方熟悉,我知道,河北百姓家里是没有隔夜粮食的。” 顾天涯像是有些意外,深深看了李世民一眼。 此时那些妇女已经走进,似是才发现河畔之上站着人,但是她们很快认出了顾天涯和昭宁,于是脸上的拘谨和惊慌瞬间敛去。 她们继续端着碗来,走向河畔那口大锅,每当某个妇女经过众人身边之时,都会不由自主的屈膝行礼,虽然不曾开口说话,然而脸上全是感激。 然后,才去大锅旁边盛取肉汤。 再然后,三三两两的相伴着走入夜色之中。 她们劳碌一天,终于可以回家了,夜色深处寒风浓浓,然而不时传来她们无比舒心的笑。 李世民冷眼旁观,默默望着眼前一幕,直到所有妇女离开,他才像是有感而发一般做出感叹,轻轻道“虽只一碗肉汤,堪可造福一方,倘若天下之人都能像你顾天涯,那该是何等一个令人神往的乾坤盛世。” 他是在发自赤诚的赞扬顾天涯。 顾天涯不好意思接这个话茬,只能干咳两声作为致谢,李世民看他一眼,微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时忽见昭宁一脸神秘,猛地拉着长孙王妃的手臂,道“嫂嫂,时间差不多了,今晚让你见识见识,我家天涯是何等的了不起……” 众人都是一怔,顿时有些想歪了方向。 尤其是李世民,一张脸拉的比驴还长。 今天晚上? 让你嫂嫂见识见识你家天涯何等了不起? 臭丫头,没你这么说话的啊,你二哥还站在当场,你竟敢往你哥哥头上戴帽子?柴绍那一顶,已经够绿了,怎么你还嫌不够过瘾,要让你亲哥哥也戴上一戴不成? 众人都是一脸古怪,李世民脸色黑的吓人,至于长孙王妃本人,早已是满脸绯红的颜色。 第79章 【妹夫和舅哥,都在飙演技】 气氛明显古怪,透着一股暧昧。 偏偏昭宁并未察觉自己口误,依旧在那里叫嚣着要让嫂嫂见识见识她家天涯的厉害,众人只觉的嘴角不断抽搐,各自尴尬的不断发出咳嗽之声。 李世民眼看就要炸了。 幸好顾天涯反应迅速,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大声道:“她说的是夜校,昭宁说的是夜校,她说眼看时间就要到了,正是我的夜校上课之时……” 他情急之下语速极快,不等众人开口再次做出解释,又道:“昭宁所说的请你们去见识一番,应该是想邀请大家前去旁听,实不相瞒,我的夜校很是非凡。即便是放眼整个天下,能和夜校相比的怕也没有……” 他为了缓和暧昧气氛,生平第一次开口吹嘘,用意无非是让众人惊奇,以此来转移大家的注意力。 果然这办法很管用。 但见他急急解释之后,众人几乎不约而同轻呼一口气,尤其是李世民和长孙王妃,更是显得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 顾天涯趁热打铁,陡然伸手一拉李世民,呵呵笑道:“二哥乃是豪门贵子,想必不曾见过乡间趣事,趁着今晚夜色颇好,小弟邀请你到夜校一观。顺便吃上几口鱼汤,权做寒家的一番招待……” 李世民这次极其配合,连忙大笑一声道:“甚好,甚好,正欲一观,心甚好奇。” 这时昭宁终于也意识到自己的语病,顿时羞的整个脸色通红,她垂着一颗小脑袋,抱着长孙王妃胳膊,俏脸讪讪道:“嫂嫂,你别生气啊。” 长孙王妃脸蛋仍旧红扑扑,陡然拿眼狠狠剜她两下,故作生气道:“若是再敢有下一次,我就把你站在雪地里扶着大树的事情说出去,先说给郑观音嫂嫂听,再说给杨氏妹子听,到时大家一起来笑话你,看你这个大唐女帅羞也不羞……” 昭宁小脑袋垂的更低了。 俏脸之上全是怕怕的神情。 长孙王妃见她怕了,这才噗嗤发出一笑,忽然嘴巴凑到昭宁耳边,好奇问道:“你跟嫂嫂说说,雪地里冷是不冷?” “不冷,浑身发烫呢!”昭宁几乎不假思索,几乎是脱口而出,随即才反应过来嫂嫂乃是打趣,顿时俏脸涨红的火烧一般。 长孙王妃哈哈大笑,感觉终于报了一箭之仇。 她伸手拉起害羞到无地自容的昭宁,追着顾天涯和李世民等人的脚步而去。 …… 此时已是入夜,天色显得很黑,众人在顾天涯的引领下离开河堤,顺着村中小路踏雪而行,忽然前方现出一点光亮,隐约看到一栋小小的房子。 那房子明显乃是新建,大小仅有两三间屋,似是因为建的太过仓促,所以连个院子也没有,李世民等人隐隐看见,屋子门口似乎是有人等候着。 走到近前,微微一怔,赫然发现乃是一票驿卒,人人脸上全都带着庄重。 那种样子很是就像是翘首以盼,眼睛里闪烁着一种叫做渴望的光。 李世民心细如发,看到这些驿卒全都拎着一个小坐扎,似乎他们并没准备进屋,竟像是准备坐在院子里一般。 顾天涯看出李世民的心中好奇,连忙轻声解释道:“天太冷,人太多,所以兵卒们全都不肯进屋,他们把暖和的地方让给了孩子们。” “让给了孩子们?”李世民微微一怔。 顾天涯点了点头,拉着他直接走进屋中。 这时李世民才明白过来,原来屋子里坐的都是孩子。 他目光缓缓一扫,发现竟有十多个孩童,这些孩童的脸上带着拘谨,显然是因为突然见到了陌生人,但是当他们看向顾天涯之时,眼中却闪烁着一种尊敬的光彩。 忽然孩子们一齐站起来行礼,甜甜对着顾天涯喊道:“顾先生,您来啦。” 李世民竟从孩子之中发现了三个熟人。 赫然是程处默三个臭小子。 此时那三个小东西也看到了李世民,各自都是张大了嘴巴合不拢,显得极其震惊,样子彪呼呼的。 李世民连忙眼神一递,示意三个小东西勿要开口。 程处默等人虽然憨直,但是并不是没脑子的蠢货,顿时心有领会,连忙装作不认识他。 这时顾天涯再次开口,指着屋中的孩子道:“二哥您看到没有,这就是我办的夜校,虽然甚是简陋,胜在普及知识,前来夜校求学的都是穷家娃娃,但是他们每天都能坚持着过来上课,您看,那个丫头叫做阿瑶,她如今算是我家的人口,那个叫做妞妞,如今也算是我家的人口,至于其它的孩子,则是附近村里的娃儿。” 李世民目光缓缓扫视,问道:“只有十来个娃儿么?” 顾天涯迟疑一下,忽然摇摇头道:“不止,远远不止。若是整个夜校的人数加起来,恐怕最少得有七八十个孩子。” 李世民明显一怔,目光再一次在屋中扫视,道:“可是这里只有十来个娃!” 顾天涯转头看他一眼,语气忽然有些艰涩,轻声道:“有些人,来不了,只能隔三差五,才能过来一趟。” 说着再次看了李世民一眼,轻声又道:“路远,家穷!孩子体魄太多,饿的走不动路。” 李世民脸色一僵,只觉胸口堵的难受。 这时恰好昭宁拉着长孙王妃进屋,同样语带艰涩道:“若是夜夜赶路前来上课,孩子们的体魄确实支撑不起,她们并非每天都能吃饱,所以得积攒好几天的粮食,攒在某一天吃饱某一顿,才有力气赶路到夜校听课一回。” 李世民咬了咬牙,只觉胸口堵的更加难受,但他并未开口,因为这种事他暂时也是有心无力。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他才像是发誓一般出声,缓缓道:“若是天下乡村都有这种学堂,我真想让所有孩子都能吃饱饭赶路,她们再也不用积攒几天的粮食,再也不用攒在某一天吃饱某一顿……”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含糊其辞道:“若是有此诚心,当能感动苍穹。” 李世民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看着顾天涯,盯着半晌之后,忽然试探出声,问道:“你似乎话里有话。” 顾天涯笑了起来,像是解释般道:“昭宁一直没说她的姓氏,但她却能和平阳公主私交甚笃,今日见了二哥之后,才知道你家乃是姓李,当世之间,李姓只有两大门庭,其中一家,已是皇族,另外一家,拢右李氏,昭宁一直说她出身豪门,想必您家就是拢右李氏了。这可是五姓七望的大阀啊,所以我才觉得二哥您有能力去做很多事。” 李世民目光直直盯着他,好半天后突然道:“我怎么感觉你这话不尽不实,听着总给人一种故意解释的味道。” 顾天涯哈哈大笑,道:“哪能啊?我乃由衷之言。”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突然也哈哈笑了起来,道:“那你这个由衷之言很对,确实猜到了我们的出身……拢右李氏,我们确实是拢右李氏。” 大唐帝都长安,位置正在拢右,所以李世民所指的拢右李氏,肯定不是顾天涯所说的李氏。 而顾天涯听完之后频频点头,看样子像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一般。 妹夫和舅哥相视一笑,都觉得瞒过了对方。 旁边昭宁不由轻出一口气,下意识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幸好,天涯没猜到。傻乎乎的,特别可爱。至于二哥,演的挺好。” 她放下心中一块大石,觉得李世民演技很是不错。 第80章 【腊日之夜,一声恩师】 李世民和顾天涯两人正说着话,忽见门口走来几个兵卒,兵卒们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热粥,领头一人正是老兵油子燕九。 燕九并不进门,只是站在门口,道:“说来也是巧合,今天乃是腊日,兄弟们煮了一些热粥,想请顾先生和客人们尝一尝。” 他平时称呼顾天涯,都是喊做顾家兄弟,然而处在学堂之时,却是恭恭敬敬的称呼先生。 李世民微微有些意外,对这个老兵油子颇为赞赏。 燕九打过招呼之后,那些兵卒们方才进屋,转眼之间,一碗一碗热粥送上,李世民等人确实有些饿了,席地而坐开始狼吞虎咽。 顾天涯和昭宁明显也没吃过晚饭,正好陪着众人一起进餐,然而还没等他俩端起碗来,忽然听到门外有着动静,似是一个女娃,声音带着弱弱。 只听她道:“请问,顾先生在么?” 众人都是一怔,大冷天的怎么有小孩子来?莫非是哪个村子的娃娃攒了粮食今天吃饱,所以才会连夜赶路过来夜校听课? 顾天涯连忙放下碗筷,快步走到门口去接,入眼所见,才发现寒风之中站着一个小姑娘。 那小姑娘约莫十来岁上下,正把两只小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 由于天气有些冷,小姑娘两脚不断在地上跺着,她脚边还放着一个小篮子,上面用一块破旧红布盖着。 顾天涯愣了一下,迟疑道:“你是田家庄的田桃桃?为师记得是我给你取了大名。” 上过夜校的娃娃足有几十个,其中既有男娃也有女娃,但是不论是男是女,顾天涯每人都给取了一个大名。 这个田桃桃他心中有几分印象,似乎是爹爹早年被抓了壮丁死在战场上,由于田桃桃的母亲体弱多病不能做工,所以只能带着孩子到处乞讨过活。 小姑娘听到顾天涯喊出自己名字,顿时开心嫣然一笑,欢喜点头道:“我正是田桃桃,顾先生您给取的名。” 说着忽然屈膝下去,竟然冲着顾天涯恭谨一拜,娇声道:“一年之末,腊日时节,您曾经教过我们,这代表着春日将来,所以是个大日子,咱们百姓看的重,小徒得家母命令,前来给先生见礼。” 顾天涯连忙去拉她,可是小姑娘坚持拜完一礼,然后从地上拎起小篮子,仰起小脑袋一脸孺慕的看着顾天涯,道:“腊日,谢师,可惜家里没有什么好东西,我娘亲带着我讨了一些百家饭,想着给顾先生送一点作为束脩,感谢先生含辛茹苦,如父一般教导徒儿……” 说到这里小心翼翼揭开篮子上的破红布,有些羞涩低头道:“都是些剩饭,但是徒儿家里实在太穷,还请先生不要介意,以后徒儿会送真正的好东西孝敬您。” 顾天涯忽然鼻子有些发酸。 他怔怔看着小篮子里的东西,分明是一块被人咬掉一半的糙饼子,两个干冷发黄的窝窝头,旁边还搁着两块咸菜疙瘩,另外还有一个残破小罐似乎装了一些液体。 这是一个孩子的谢师礼,全是乞讨百家饭凑来的。 田桃桃小脸忽然很是严肃,趁着顾天涯不注意恭恭敬敬跪倒下去,小姑娘左手拿起那个窝窝头,右手举起残破的小罐,然后十分期待仰着小脑袋,道:“顾先生,您吃一口,喝一口,天气有些冷,拜完您以后徒儿还要回家,家里没有被子褥子,我要帮娘亲暖和睡觉的干草窝。” 顾天涯只觉鼻子发酸,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 他生怕被孩子看到,赶紧转头偷偷擦去,然后转过头来装出微笑,伸手接过小丫头手里窝窝头和残破瓶子。 他将窝窝头狠狠咬了一口,打开残破小罐一口喝下去。 小罐里面并不是酒,而是很少很少的一点稀粥而已。喝下之后肚子很凉,让人忍不住打个哆嗦。 但是顾天涯忽然仰天大笑,笑中带着哭音,大叫道:“好,好得很,这是我一辈子喝过最好喝的酒,也是我一辈子吃过的第一个学生送来的饭,桃桃,为师没有白白教育你,为师没有白白教育你,你很懂事,你真的很懂事……” 明明是冰冷的一口稀粥,他却说成了是答谢师长的好酒。 小姑娘甜甜一笑,跪在地上再次拜了一拜,告别道:“顾先生,徒儿要告辞了,跟您求学多日,赐我学识教我做人,徒儿年龄虽浅,但是知道感恩。” 忽然小脑袋骄傲仰起,脆声朗诵一首诗,道:“玉壶存冰心,朱笔写师魂。谆谆如父语,殷殷似友亲。轻盈数行字,浓墨一生人。此情难答谢,成功再谢恩。” “好!” 顾天涯大赞一声,一把将小丫头拉起来,抱在怀里道:“地上冷,别跪着,跟我到屋里暖和一下,等会我亲自送你回家。” 田桃桃摇了摇头,嫣然笑着拒绝道:“就不麻烦先生了,徒儿自己熟悉回家的路,娘亲还在家里等着,我得赶紧回去让她安心。今夜我不是来听课的,我是专门来感谢顾先生的。谢过师恩之后,得回去陪着娘亲过节,毕竟是腊日呢,是咱们老百姓的大日子。” 说着冲顾天涯再次一拜,转身顺着道路小跑离去。 夜色沉沉,北风呼呼,顾天涯身边忽然人影一闪,李世民等人同时站到他身边。 众人都是面带感慨,怔怔看着夜色中远去的田桃桃。 大将军段志玄像是心里有些难受,皱眉盯着顾天涯手里的窝窝头,忍不住道:“这个孩子这么穷,你竟然吃她的东西。” 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艰涩道:“这你不懂,我必须吃。” 旁边另一位大将军张亮看了看漆黑的夜色,语带担忧道:“天黑路滑,你应该送送她。” 顾天涯缓缓摇头,再次郑重道:“谁都可以送,唯独我不能,她是来感谢恩师的,我需要收下她的感谢。如果我去送她,会把她的感谢打个折扣,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可以对她好三百六十四天,唯独这一天我得享受她对我的好,唯有这样孩子心里才欢喜……” 这时忽见一个黄脸汉子大踏步走入夜色,沉声道:“你是他的师尊,谢师之日不便去送,但我是个逃荒的汉子,我替你送一送便是。” 这次顾天涯没有说话,显然是默许了他的举动。 哪知就在这时,黄脸汉子忽然又从黑夜中走了回来,他脸上明显带着吃惊,怔怔看着顾天涯欲言又止。 顾天涯心里一动,连忙朝着黑夜中看去,忽然看见前方传来无数光亮,但见一个一个小孩子在寒夜中显出身影。 足足得有几十个孩子,全是夜校招收的学生。 这些小孩身边并没有大人跟着,个顶个都是独自顶着寒风而来,忽然全都跪倒在雪地之中,呼啸风声盖不住孩子们齐声高呼的谢师声。 “顾先生,腊日好,我们谨记先生教诲,做人当有迎难而上之恒心,哪怕再穷再苦,哪怕活的挣扎艰难,但是我们不畏惧,不恐惧,我们会奋起努力,靠着拼搏成功,赚得钱粮,回哺娘亲,让我家人脱离穷苦,可以过上吃饱饭的好日子,此夜虽然天黑路滑,但是我们不让母亲陪同保护,我们特来感谢您的教诲,腊日之节给您见礼……” 猛见屋子里的孩子也窜出来,包括程处默三个小东西,这些孩子也都跪倒在地,重重给顾天涯磕头行礼,一起大喊道:“我们也一样,腊日直接给您见礼。” 李世民怔怔看着眼前一幕,好半天后突然语带感慨开口,道:“刚才那个田桃桃,只是一个农家娃,然而受你教导之后,谈吐之间已经有了气象……” 说着一停,紧跟着又道:“还有这些孩子,同样也是苦寒出身,但是他们受你教导之后,竟能懂的在腊日之节前来谢师,哪怕顶风冒寒,哪怕饥肠辘辘,但他们恭恭敬敬跪倒雪中,每个人的小脸上都带着庄重。我听他们口中之言,竟然全都知书达理,这分明已是不再穷苦怯懦的气象,这是改变了一生的命运和前程,顾天涯,你这个夜校虽然很小,但是你这个夜校很了不起啊。” 顾天涯深深吐出了一口气。 眼前几十个孩子,黑压压跪倒一地,场面虽然谈不上壮观,但却无比的震撼人心。 段志玄和张亮看的心神动摇,忽然小声发出感慨道:“当年纵横沙场,千军万马不能心折,然而眼前这几十个娃娃一跪,竟然有种心神动摇的难受。顾…顾兄弟这个夜校,真的是令人敬服。” 唯有黄脸汉子满脸忧愁,忽然开口道:“突然几十个孩子,这让我怎么护送?” 这黄脸汉子正是秦琼,生平最为敦厚仁义。 第81章【带着李世民去看一看】 顾天涯微微迟疑一下,目光下意识看向燕九等人,那些悍卒登时站起身来,齐声道“先生放心,我们去送。” 他们平日里称呼顾天涯兄弟,但是在夜校里自有一套规矩,哪怕顾天涯多次提议大家不要这么喊,但是悍卒们仍旧坚持着他们的执拗。 或者这并不算是执拗。 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赤诚。 古来尊师重道一说,便是军中粗汉也肯遵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教人学识,改人命运,所以地位如父一般,当有恭敬之礼敬上。(注这是古人的规矩,读者们别拿现代情况硬套啊)。 却说整个顾家村驿站,拥有驿卒多达一百人。而今夜前来孩子有多少?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十个。 驿卒们若是去送学徒,路途上的安危必能保证。 便是一卒护送一娃,人手也足够用了。 顾天涯顿时放心下来,忽然拱手朝着众人一礼,郑重道“诸位兄弟,有劳辛苦。” 那些驿卒齐齐躲开,不肯接受他的行礼,纷纷道“先生莫要如此,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又见燕九越众而出,一脸庄重的道“虽然我等兵卒年纪已大,但与这些孩子份属同窗,我们至今仍能清楚记得,顾先生在夜校第一课的那番教诲,夫天下万人皆可争,夫天下万人皆可敌,唯同门学子之间,需相帮扶持以助……” 他说到这里,神情更加庄重,大声又道“眼下我等壮硕,自该照顾同门,等到这些同门长大成材,我们这些兵卒垂垂老矣,那时将会反过来,需要他们照顾我。” 这话听的李世民眼睛一亮,段志玄和张亮忍不住喝一声采,三人几乎同时开口,下意识道“好一个兵卒的归宿,真希望所有同袍如此。” 哪知燕九胸膛一停,忽然伸手指向茅庐的门头,大声道“这可不只是兵卒的归宿,这是我们天涯书院的传承!既是相帮以扶的校风,也是传承延续的责任,哪怕经过百年千年之后,此律也是不可更改的铁则。” 这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简直不像是出自一个老兵油子之口,李世民等人听的啧啧称奇,目光忍不住顺着燕九的手指看去。 这时方才发现,原来茅舍的门头上挂着一块匾额,那匾额制作的极其简陋,乃是用一块木板劈砍而成,上面隐约四个大字,并没有漆金和描红,但是字体写的极为规整,赫然乃是‘天涯书院’四个字。 众人留意到匾额之后,视线不由看向门的两侧,于是又有新的发现,原来门框之上各有一行联语…… 那两行刻字同样没有描红漆金,所以在暗夜里不怎么显眼,若非刻意观察,很容易忽视过去。 段志玄虽然是个武将,然而早年之间曾经读书,他举目看着茅庐牌匾,又看看左右两侧的刻字,忽然有感而发,忍不住开口道“楹联虽然简陋,但已像个学堂,所谓麻雀虽小,然而五脏俱全,能在起步之时恪守学道,显然做事之人预想的很远。 李世民缓缓点头,转头看了顾天涯一眼。 他对这位‘妹夫’的重视又高了三分。 …… 这时代并没有对联之说,但是楹联已经开始讲究工整,然而门框上的刻字竟然不是对仗,左右两句的字数明显是一多一少。 左面上联,字数七个。 右面下联,却是九个。 李世民有些好奇,忍不住俯身去看,他顺手从一个兵卒那里拿过火把,借着火光开始念诵起来。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句子一左一右,字数一七一九,明明对仗不够工整,然而读起来异常顺畅,那不是字数上的顺畅,而是意境上的悠远。 李世民明显已被镇住,陡然转头看向顾天涯,他盯着顾天涯足足得有四五个喘息,最后才满脸肃重的缓缓开口,道“你有此志,堪称雄伟,倘若将来真能做到这一副楹联所述,你绝对可以立地封圣成为一代宗师。但是,可惜……” “可惜很难,是也不是。” 顾天涯忽然接口,语气带着艰涩。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苦笑着叹息了一声。 盖起广厦千万,满足天下穷人读书,这是何等雄伟大志,便是他这个大唐第一王爵也不敢想。 就算敢想,也做不到。 纵观古往今来,谁也没这能力,哪怕他能继承皇位成为皇帝,对于这事仍旧还是有心无力…… …… 这时那些驿卒已经走向远处,各自选择了一名孩童护送回家,驿卒乃有一百,孩童不到八十,所以人手足够用,无需担心照顾不周。 但是顾天涯不知为何,突然竟也抬脚向外走去,大声道“孩来谢师,师已接礼,自古师道有言,视徒应当如子,今夜寒风凛冽,岂让学子孤身。”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也要去送送孩子,陪着某一个学童回家。 众人都是一怔,大将军张亮略显迷惑开口,一脸愕然道“刚才那个田桃桃离开之时,他曾说过一句‘谁都可以送唯独他不能送’。怎么这才一转眼的功夫,他自己把自己的说法推翻了?” 旁边段志玄看着顾天涯一路走远,沉吟猜测道“也许他比较看重某个小娃,所以才会去专门送上一送。” 唯有李世民像是心有感悟,忽然开口道“他这只是一个借口,他其实有着别的目的,若是本王猜测没错的话,他是想引我去看看某些事情。” 众人又是一怔,面上迷惑更浓。 大家全都想不明白,李世民为何会有这种猜测。 明明顾天涯说的乃是去护送孩子,怎么到您这里就成了请您去看某些事情? 却见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举步走入寒风之中,他一脸肃重颜色,朝着远处打个招呼,长笑出声道“既然天涯相邀,李二岂敢不从。” 这一番话的语气,竟是没把顾天涯再当成妹夫小弟,反而极其郑重以待,像是面对饱学大儒。 段志玄和张亮对视一眼,两员大将立时跟了上去。就连黄脸汉子秦琼。也是急急抬脚跟去。 他已顾不得泄露身份的可能。 毕竟那是秦王殿下,不能让他轻易涉险。 反倒是长孙王妃微微迟疑一下,最终却没有选择跟着李世民随行。 …… 此时已是夜间戌时,寒风显得更加刺骨,但见顾天涯大踏步而行,很快走到了一个孩子身边。 那是一个瘦弱女娃,年纪和田桃桃相差不大,小丫头身上的衣物很是单薄,脸蛋儿明显已经冻的发青。 她为了获得暖意御寒,正在不断跺着两只小脚,她虽然已经冻的瑟瑟发抖,然而看到顾天涯的时候登时满脸惊喜。 她一下子张开了双手,急急的朝着顾天涯扑来,她仰起小小脑袋,冲着顾天涯甜甜而笑,欢喜喊道“先生,先生,您是要送我回家吗?您竟然选择了送我回家呀。” 小孩子的心思,这般的容易满足。 这一刻,她似乎不觉得冷了,哪怕她仍是瑟瑟发抖,然而一张小脸全是开心。 河北道的这些孩童,大多不曾享受过父爱,所以当顾天涯选择送她回家的时候,这个小丫头仿佛感受到了父亲的关怀。 有父亲的孩子,不怕冷。 这是无数河北道孩子渴望许久的美梦。 而现在,小丫头感觉自己的美梦成真了。 她一张小脸上全是幸福之色…… 寒风呼啸之间,她努力挺直瘦弱的身躯,她强撑着不让自己打哆嗦,想要表现出自己没有被寒风给冻着。 她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不愿意顾天涯担心,她渴盼着顾天涯能够送她回家,让她感受到母亲所说的那种父爱。 她眼中那种祈盼无比的光彩,几乎能把任何人的心给点燃。 顾天涯只觉得鼻尖酸楚,眼睛里像是吹进了砂砾一般难受。他猛然弯腰下去,伸手将小丫头抱起,十来岁的女娃,体重轻的吓人,瘦的皮包骨头,冻的浑身发抖。 顾天涯几乎想都没想,直接解开了自己的扣子,他将小丫头裹在怀中,努力让自己满脸微笑,柔声道“揽住先生的脖子,今晚我送你回家。” 小丫头何止是揽住他的脖子! 小丫头整个脑袋趴在他肩膀! 那种幸福和依赖,能把人心给化了,恰好此时李世民大踏步而来,听到小丫头柔柔喃喃的欢喜声,不断呢喃道“先生,先生,我好暖和啊,真的好暖和啊。这就是父亲的怀抱吗?原来我娘真的没骗我……” 李世民只觉脚下一个踉跄,久经战阵的身躯竟然有些站立不稳,他怔怔看着顾天涯,怔怔看着小丫头,忽然像是愧疚丛生,口中轻轻吐出几个字,道“吾于河北,罪孽深重矣。” 当年为了干掉窦建德,他带着玄甲铁骑杀伐酷烈,那时只认为杀的乃是一个一个敌卒,现在却感觉杀的都是一个一个父亲。 也许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父亲,就是死在自己的天策府铁蹄之下。 他几步走上前来,伸手想要抚摸小丫头的额头,然而手臂抬起之后,忽然又迟疑着缩了回去。 他猛然探手自己腰间,刺啦一声撕下衣衫一角,他将这角衣衫递向小丫头,一脸郑重的像是做出承诺,道“我送你个礼物。” 小丫头有些迷惑,躲在顾天涯怀里不敢伸手去接。 但是顾天涯却突然开口,温声鼓励道“拿着,收好,等你长大之后,拿着这东西去找他要礼物。” 小丫头这才鼓起胆量,小心翼翼的把布片接住。 接住布片之后,先是看了顾天涯一眼,然后才看向李世民,甜甜说了一句道“谢谢您的礼物。” 李世民轻轻吐出一口气,柔声夸赞道“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 说完看向顾天涯,脸色再次变的肃重,道“走吧,带我去看看,我知道你此举必然大有深意,今夜我李二跟着你学上一课。” 顾天涯不置可否,陡然抬脚而行。 李世民几乎毫不迟疑,紧紧跟上顾天涯的脚步。 他已经印证了自己的猜想,顾天涯肯定要带他去看某些很重要的事。。 第82章 【伟大的小偷,染血的粮食】 夜间赶路,比白日难。 李世民怎么也不会想到,顾天涯带着他走了一个时辰之久。 足有十里。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个小村。 李世民不问此行目的,先是看向顾天涯怀中的小丫头,他语气明显带着震惊,缓缓吐出一口白气,道“这孩子为了给你见礼,竟然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小小年纪,坚韧异常,唯一可惜的是个女娃,否则将来必然大有作为。” 顾天涯像是没有听到,抱着小丫头继续前行,直到走至小村村头之时,他才转头看了一眼李世民,极其轻微的开口道“你小点声,这孩子睡了。” 说完之后,目光看向李世民身后的段志玄和张亮,轻轻出声又道“您二位哪个可以搭一把手,帮我抱着这孩子一会儿。” 两员大将明显不解其意,忍不住朝着李世民看了过去。 李世民微微思忖一下,随即也轻轻出声道“他这是想带我去看某些事,不方便让孩子也跟着看见。” 两员大将这才明白过来。 段志玄连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伸出手来,同样轻声道“我来抱着吧。” 顾天涯点了点头,轻手轻脚的将孩子递了过去。 直到这时,他才再次看向李世民,忽然口中一声叹息,略显苦涩的道“你刚才称赞这个孩子性格坚韧,说她竟然能够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现在我告诉你,这根本不是坚韧……” 李世民微微一愣,下意识问道“那是为何?” 顾天涯仰头望天,仿佛喃喃呓语吐出几个字,道“吃苦吃习惯了而已。” 李世民登时呆立当场,只觉脑中轰然一响。 吃苦吃习惯了而已。 所以才能一个小孩子走出这么远的路。 哪怕顶着寒风,也能坚持下来。 顾天涯忽然抬脚而行,直接朝着小村之内走去,一边走,一边又道“我今夜选择护送这个孩子,确实是想引你跟过来看看,等会还请二哥莫要太过震惊,万万不可惊扰了这孩子的母亲。” “这孩子的母亲?”李世民目光微微一闪,隐约感觉事情即将水落石出。 他见顾天涯已经进村,连忙也抬脚跟了上去,至于段志玄和张亮等人,则是小心翼翼抱着小丫头在村口等候。 顾天涯领着李世民一路而行,口中忽然像是在喃喃自语,道“现在这个时辰,小丫头的母亲应该已经回家,所以,咱们来的正是时候。” 说完之后目光四下打量半天,辨别了方向之后继续往前行走。李世民保持一言不发,跟在他后面默默而行。 渐渐的,前方出现一栋小草屋,矮塌塌的,给人一种随时会被寒风吹倒的错觉。 顾天涯回头看了李世民一眼,示意两人放轻脚步小心的接近,李世民缓缓点了点头,两人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 这栋小草屋连个院子也没有,但是门前的积雪却是清扫干净,也正因为地上没有积雪,所以踩上去不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两人慢慢走到屋边,小心翼翼凑到了窗户边缘。 顾天涯站在窗户左侧,李世民站在窗户右侧,两人一齐俯身弯腰,透过窗户的缝隙朝里看去。 李世民的脸色很快变的震惊起来。 但见小草屋内,几乎家徒四壁,唯有墙角之处铺着一些干草,这家竟是穷的连个睡觉床榻也无。 耳听顾天涯极为轻缓开口,道“密云县里有当铺,床板也可卖几文,因为,大户人家可以劈了床板做柴火。”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家的床榻已经卖给当铺了。 李世民缓缓点了点头,但却没有开口说话,他隐隐能够感觉到,顾天涯想要他看的肯定不是这个事。 也就在这时,猛听草屋里面响起‘呕呕呕’的响动,李世民顿时心里一动,连忙再次趴在窗户的缝隙上观瞧。 这时他才发现,屋中墙角似是有个岣嵝的女子,那女子乃是半跪在地上,用一只手扶着一个藤筐,至于她的另一只手,则是使劲的往自己嘴里面塞。 她在抠自己的喉咙。 “呕,呕呕!” 人抠喉咙,就会呕吐,这是常识,谁都知道。 所以那女子也在呕吐,呼啦啦吐出了许多的东西。 李世民瞳孔猛然一缩,脸上显出不可置信的震惊,他已经看清那些吐出之物,赫然是带着谷壳的粮食…… 那女子把粮食全都吐在了藤筐之中。 由胃,到筐。 吐完粮食之后,她已脸色苍白,然而却像是如释重负,脸上现出难以形容的温柔。 她看起来像是放下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 她看起来像是完成了今天必须完成的大任务。 李世民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女子为什么要这般的糟践自己。 这时顾天涯的声音再次响起,虽然极低但却像是炸雷,在他耳畔道“二哥你看到没有,粮食上面沾着血,你知道为什么会沾着血吗?因为这个女子的胃部已经坏掉了。” 李世民怔怔发呆。 只听顾天涯叹息一声,语气十分苦涩的道“她每天都要抠自己的喉咙,每天都要让自己吐粮一次,我虽然不知道她做这事做了多久,但是我知道她的胃部已经废了。” “为…为…为何要这样?” 李世民只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打哆嗦。 但见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艰涩的道“原因么,很简单,她虽然努力干活做工,然而挣不足养活孩子的粮食,但她身为一个母亲,只要有一丁点办法也不愿放弃,所以,她选择了偷吃……” 顾天涯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像是带着某种深意,再次看向李世民道“二哥,我想你应该已经猜到了,这个吐出粮食的女人,她是在粮仓里面做工。” 李世民像是已经傻了,怔怔站在窗户旁边发愣。 这女人在粮仓里面做工,然而她却挣不足养活孩子的粮食。 所以她选择了偷吃,带回家中再吐出来。 每天抠一次喉咙,拼命吐一次粮食。 虽不知她干这事干了多久,但知道她的胃部已经坏了,因为,那些粮食粘有血迹。 那是她胃里的血。 人毕竟不是动物,上苍并没有赐给人回吐的功能,明明上苍不曾赐予,这个女人却能做到,原因很简单,她要养孩子。 这时只听顾天涯再次开口,声音无比艰涩的道“她在粮仓里的差事,乃是负责晒湿晾干,每当收工之时,会被搜查全身,但是那些人根本不可能搜到她偷粮的把柄,因为她偷粮的工具乃是自己的胃。监守者,自盗,嘿,真是一个不错的好办法。” 监守者,自盗? 李世民喉咙仿佛堵住一块石头,好半天之后方才极其艰难一笑,道“我还是第一次重新审视我曾学过的语句。” 监守者,自盗! 这是一个用来贬斥的词语。 然而放在这个女人身上,竟让这个贬斥词语变的灼灼生光。 李世民忽然再次看向屋中,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道“她用这种办法养育了自己孩子活着?” 顾天涯凄苦一叹,忽然转头躲闪开去,他不愿意让李世民察觉他的泪水模糊了眼睛,只是在口中轻轻发出一声哽咽的笑。 像是解释般道“世间有一种伟大,叫做孩子的母亲。” 女人,为母则刚。 她用自己的胃,偷回了养活孩子的粮。孩子吃的每一口饭,上面都沾染着母亲胃里的血。 也就在这时,忽听屋里又有响动,似是那个女人正在喃喃轻语,声音里面带着无比的温柔,不断的道“我的丫头应该快回来吧,我得赶紧把粮食洗一洗,我不能让她看到我吐了血,否则可会把她给吓坏了,孩她爹,你放心,我有本事的很呢,咱家丫头没饿着,只是我的胃越来越疼了,不知道还能够撑多久,孩她爹,我真想你啊,想你能给我揉揉肚子,因为我胃里真的好疼啊……” 这一番喃喃轻语,终于显出了一个女人的柔弱。而李世民这个心性坚韧的大唐秦王,也终于扛不住一双虎目溢出的泪光。 他已经明白,这就是顾天涯想要带他看的事情。 但是他知道,顾天涯绝不仅是只带他看上一看。 此举必有后续,故而才会如此。 顾天涯费尽这么大的心思,肯定是对他有着某种请求。 若是别人对他耍这个心机,李世民怕是早已心生杀意,然而顾天涯对他耍的这个心机,李世民竟然有种急着想答应的冲动。 他还不知道顾天涯想要的是什么。但是他在心里早已经开始答应了。 他目光直直看着顾天涯,等待着这个‘妹夫’提要求。。 第83章【一盒神药,价值千贯】 但是李世民等了良久,并未等到顾天涯提出要求。 这让李世民微微有些诧异,他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好奇,主动发问道“你如此大费周章,深夜带我来此,你故意让我看到这人间凄苦一幕,难道仅仅只是为了让我心生同情?怕不是吧,你到底有何目的?” 他这几乎是把话给挑明了,主动暗示顾天涯可以提出要求。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顾天涯竟然还是沉默不言。 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动,忽然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有难言之隐,对否?” “也不算难言之隐!” 顾天涯终于开口,语气带着一丝踟躇,道“只不过这件事有些离谱,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其实二哥你猜的一点没错,我确实是想对你发出一个请求,但是,但是……” “不用但是!”李世民陡然一挥手,面色郑重道“你直接说,我用心听,不管你的要求多么离谱,只要我能做到必然给你答复。” “好!” 顾天涯仿佛终于下定决断,猛然冲着李世民重重点头。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开口道“我这个要求,并不是现在,我这个要求,指的是将来,二哥,倘若你将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么,我希望你能够时时回忆今晚所看的一幕……” 李世民明显一怔,面色带着迷惑道“我将来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这话怎么让我听的糊涂了?” 然而顾天涯并不接他话茬,只是伸手指了指眼前小屋,紧跟着又道“不管是十年也好二十年也罢,二哥永远不要忘了我带你看过的事,希望你能时刻警醒,天下有无数人活的艰难……” 他说着一停,接着再道“就比如咱们看到的这位母亲,他为了养活孩子得用自己的胃偷回粮食,二哥,拜托了。这就是我的请求,恳请你一辈子不要忘记。” 这请求其实不像是个请求,话里话外透着一股子古怪。 李世民像是越发怔住,似是想不明白顾天涯为何如此,足足过了好半天之后,他才深深看了顾天涯两眼,沉声道“虽然我现在还是有些迷惑不解,但是我能感受到你心里的郑重,既然如此,这个要求我答应了。” 顾天涯猛然伸出手来,望着他道“敢否击掌盟誓?” 李世民几乎想也不想,直接抬起手来与他一击,语带肃重道“吾,李二,今夜河北,与天涯盟誓。” 呼! 顾天涯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放下心神一大重担。 反倒是李世民一直盯着他看,突然大有深意的问了一句,试探道“顾兄弟,你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可惜顾天涯仿佛没有听懂,压根就没有接下这个话茬。 顾天涯忽然满脸堆笑,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猛然开口又道“小弟带你看了人间凄苦一幕,结果惹的二哥眼圈发红差点落泪,这是我的过错,岂能不予弥补?人活于世,不可总苦,所以我得干点开心的事,不能让二哥带着压抑而回。” 李世民微微一怔,一时没明白顾天涯的意思。 却见顾天涯面上带笑,大有深意问他道“小弟并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岂能眼睁睁看着一位母亲胃疼而死。” 李世民又是一怔,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但是她的胃已经坏了……” 话才说到一半,猛然住口呆住,他一双虎目爆闪精光,绽放出不可置信神采。 他盯着顾天涯,满脸都是激动,道“你刚才的意思是说,你能治疗这个女人的胃病?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她的胃囊已经坏掉,那可是长久呕血所致啊。”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只要不是绝症,阎王抓不走人。” 这话说的极其坚定,明显乃是胸有成竹。 他陡然抬脚走向门口,伸手推开了茅屋柴门,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动,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茅屋。 此时乃是夜间,那女人正在清洗染血的粮食,她突然看到两个黑影闯了进来,下意识的用手护住了盛粮的藤筐。 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惊恐,但是语气却带着一丝焦急,慌张道“我家里穷的很,没什么可抢的……” 这话说完之后,她才看清顾天涯和李世民的相貌,顿时像是怔了一怔,语气有些异样道“男人?两个男人?” 她双手还是护着藤筐,生怕里面的粮食被人看见,但她面色却现出一丝如释重负,目光看着顾天涯和李世民,语气很是诧异的道“您二位是想找女人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两个人一同的事。” 顾天涯和李世民都是一怔,脸上现出尴尬古怪的神情。 那女人看样子并不害怕,但是神情却现出一丝郑重,道“这种事情,我们女人不怕的,甚至很想,甚至盼着,但是你们应该也知道规矩,做这种事不能白白的做,我家里有个十岁的孩子,你俩谁愿意用肩膀扛着她?” 这确实是河北道的规矩,睡寡妇不能随随便便的睡。 睡,可以。 河北道遍地都是寡妇,男人只要愿意可以随便的睡。 但是睡了之后,不能白占便宜,男人得扛起这个家,不管家里有几个孩子都得养着。 所以这并不是便宜,而是一份沉甸甸的重担。 女人刚才问的那句‘谁愿意用肩膀扛着她孩子’,其实问的就是顾天涯和李世民谁愿意支撑她的家庭。 可惜顾天涯和李世民压根不是因为这个,所以一时之间脸色显得更加古怪和尴尬,两个大男人杵在门口,硬是忘了原本想要说的话。 他俩尴尬不言,女人却产生了误会,她陡然变的有些羞涩,声音像是蚊子哼哼,道“若是两人都想,其实也可以的,这种天大的好事,奴家盼都盼不来呢。” 对于河北道的寡妇来说,这确实是天大的一件好事,能有两个男人帮她养活孩子,简直属于做梦都不敢去梦的幻想。 顾天涯终于撑不住了,急急开口道“这位嫂子,你别多想,我是顾天涯,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过。” 女人登时一呆,怔怔立在当场,喃喃道“顾天涯?顾天涯?” 猛然她眼中现出惊喜之色,脱口而出道“你是顾先生?你是我家孩子的顾先生?” 顾天涯连忙点头,笑道“是是是,我正是你家孩子的先生。今晚突然登门,是来护送孩子。” 女人明显羞涩起来,猛把小手捂着脸蛋,明显慌张道“哎呀,您看我这人,刚才竟然…竟然胡思乱想,真是…真是…” 她猛然又把双手拿开,双目死死盯着顾天涯,一脸惊慌忐忑的哀求道“顾先生,您千万不要生气,不要因为我的坏心思,以后不再教导我孩子。” 顾天涯深深吐出一口气,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温声道“孩子很懂事,我肯定会教她。” 女人明显如释重负。 她陡然像是想起什么,忽然俯身抓起地上的藤筐,急急道“顾先生还没吃饭吧?奴家给您烧一碗粥去。” 她刚才还护着藤筐,生怕粮食被人夺去,现在却主动要煮粥招待,甚至担心顾天涯不愿意吃,满脸讨好的道“家里暂时没菜,只能请您喝粥,但是奴家可以保证,喝粥也能让您喝饱的。” 顾天涯突然长长一叹,轻声道“我不吃沾血的粮食。” 咣当一声。 藤筐掉在地上。 女人面色苍白,怔怔立在当场。 下一刻,她猛然打个哆嗦。 他忽然噗通跪倒下去,满脸恐惧的哭道“顾先生,顾先生,求求您可怜可怜我家妞妞,求求您不要去告发我偷粮的事,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以后不会再去偷粮,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去偷粮。顾先生,我不能被人打死啊,我要是死了,我孩子没人养。” 顾天涯只觉眼眶发酸,鼻尖也是一阵阵的酸楚,他猛然弯腰下去,一把将女人拉起,急急解释道“你别害怕,我不会去揭发你,你偷粮回家的事,我认为你做的对。” 说完这话之后,他再次叹息一声,又道“但是,你以后确实不能再去偷粮了。” 女人一脸胆怯看着他,样子有些手足无措。 顾天涯忽然指着自己的胸口,眼泪终于止不住流出来,问她道“大嫂,你这里难道不疼吗?人的胃部哪能当工具?你已经开始吐血了啊。” 女人懦懦低头,小声辩解道“我能撑的住。” “放屁!” 顾天涯猛地大喝一声,竟然爆出了一句脏口。 他像是十分生气,对女人厉声问道“你刚才还答应过我,以后再也不去偷粮食,我徒弟若是有一位偷粮的母亲,她以后如何能被人给看得起?” 他这是故意装出的生气,也是故意在吓唬这个女人。 光是吓唬不够,还得用点哄骗,否则这个女人怕是不肯听话,她为了孩子绝对还会再去偷粮。 若是那样的话,她的胃真治不好了。 所以顾天涯紧跟着又道“你应该已经听说过了,我现在乃是朝廷的大官,我的徒弟跟着我,她们以后也是官,哪怕你的孩子是个女娃,我也有能力让她出人投地,但你若是再敢偷一次粮食,我立马把你孩子赶出夜校。” 女人果然变的惊恐起来,几乎下意识抓着顾天涯胳膊道“先生,顾先生,我保证,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去偷粮,求你不要把妞妞赶出夜校。”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盒,那盒子十分精美,上面赫然印着后世的简体字。 他将盒子轻轻放到女人手中,脸上摆出无比严肃的神色,道“一顿一粒,早晚一次,你给我记住了,千万不要再去偷粮,否则浪费了这种药,老天爷都不会原谅你。” 为了吓唬女人听话,他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你可能还不知道,这种药极其昂贵,仅这一盒,价值千贯。” …… 千贯! 这是一个能吓死人的数字。 也是一个穷人一辈子都不敢去想的数字。 女人明显呆立当场,仿佛傻了一般的道“千贯,千贯。这东西竟然价值一千贯,这在河北道能买下一百个我……” 顾天涯轻哼一声,故意装作生气道“你说的一点没错,这东西确实能买下一百个你,若非看在我徒弟份上,我绝对舍不得把药给你,所以你不可浪费,从今天开始按时吃药,我会让妞妞监督你,每天向我汇报你吃药的情况,只要你敢断一次药,我立马把妞妞赶出夜校。” …… ……两更连发,后面还有一章。。 第84章 【顾先生,愿您长命百岁】 女人样子像是痴傻了,仍旧呆呆立在那里。 足足好半天之后,猛见她噗通一声跪倒,她仰头看着顾天涯,满脸都是磅礴泪水。顾天涯吃了一惊,伸手想拉她起来,然而女人却固执的抗拒,突然大哭开口道“您别拉我,您千万不要拉我,让我给您磕个头吧,否则这药我拿着不安心!” 她头颅拱地,呜呜大哭,又道“顾先生,我知道,您根本没有生气,您的生气都是假装,这是价值一千贯的药啊,您是在担心我舍不得吃,顾先生,我谢谢您!” 她不断磕头,任凭顾天涯怎么拉也拉不起,她哭的那般大声,双手死死抱着那一盒药。 李世民在一旁看的眼睛酸楚,陡然伸手帮着顾天涯一起拉她,两个大男人一起使力,终于强行把女人拉了起来。 但是女人也不知哪里来了力气,猛然竟是挣脱开来又跪了下去,呜呜哭道“求求您,让我跪着吧,您不想我给您磕头,那您让我给你跪一会行吗?否则的话,我心里不安生。顾先生,奴家求求您了。” 顾天涯颓然一叹,语带艰涩道“大嫂,您这是何苦。” 却见女人跪在地上,身后抹了一把眼泪,忽然样子像是变的痴呆,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道“像我这样的寡妇,活的像一滩烂泥,自打我家男人没了以后,我以为这辈子再也没人会拉扯我,所以我不再把自己当成个女人,我强迫自己像个牲口一样去活……” 她再次擦了一般眼泪,痴痴傻傻又道“每当我支撑不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不要泄气,因为我只是一头牲口,牲口是最能吃苦耐劳的,可我毕竟是个女人啊,我心里也渴盼着有人疼,可是自打我家男人没了,这世上谁还会有谁在乎我?” 她说到这里之后,猛然抬头看着顾天涯,不知为何,含泪带笑,喃喃轻声道“顾先生您知道么,我原本以为自己说不定哪天就累死了,死的没声没息,就像牲口一般躺倒在地,没人在意,没人留心,我对这种事早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感觉自己活着和死了没啥两样……可是今天晚上,我受到了顾先生的照顾,这让我突然觉的,我原来还是个活着的人,这世上还有人可怜,这世上还有人在意我,我不是一头牲口,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双手抱着那一盒药,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她抬头看着顾天涯,眼中的泪水再次汹涌,忽然又大哭起来,哀求道“顾先生,您让奴家给您磕头吧。谢谢您,让我不再是一头牲口。”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重重的朝她点了点头,一脸郑重的道“好!我答应了。” 女人顿时欢喜起来,大哭着给他磕头。 这时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狠狠的在顾天涯肩膀上一拍。 但见李世民面色带着敬重,口中却咬牙切齿一般,他盯着顾天涯道“顾天涯,算你狠,我李二这辈子不怎么服人,但你小子今天算是让我开了眼。” 顾天涯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带歉疚道“二哥,对不起,我刚才说要干点开心的事,结果却让你又难受了一回。” 哪知李世民缓缓摇头,忽然口中长长吐出一口气息,指着跪在地上的女人道“此乃世上最能让人开心的事。”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忽有一种莫逆于心。 …… 此时已是深夜,两人不便久留,所以先由李世民开口告辞,直接出村去喊来了段志玄,然后他亲自抱着小丫头妞妞,再次返回来把孩子送回到家。 顾天涯则是再次叮嘱,一定让女人记住按时吃药,他在临走之时,忽又在茅庐里扫视,最后把目光停在墙角的干草上面,仿佛下命令一般道“今年冬天实在太冷,睡在地上容易冻坏,尤其是你这个病,更不能睡地上。” 他说着不等女人开口,再次又道“我会请人给你家弄个床板,再请人帮忙缝制一套铺盖,这些花销暂且记账,等你赚钱记得归还。” 女人顿时有些犯愁,小声小气的道“奴家体格太弱,雇主不愿意给钱。每天只给一斤粮食,算是我干活的工钱,顾…顾先生,奴家很难攒出钱来。” “那是以前,以后不回了!” 顾天涯温和一笑,看着她道“从明天开始,你到顾家村干活,至于粮库里的差事,推掉以后莫要再去。” 女人明显惊喜起来。 顾天涯看她一眼,温声又道“咱们顾家村那边的情况你应该听说了,妇女干活一天最少能赚五文工钱,驿站免费管饭,热粥敞开了吃。到了晚上收工之时,还能盛取一碗肉汤,你家妞妞是我的徒弟,本就可以免费享受肉汤,所以你收工之后的肉汤可以留给自己,正好可以将养你的胃病早日康复。” 女人更加惊喜,但也有着忐忑,忍不住懦懦问道“我听说顾家村已经雇足人手,我们村里去申请的都被劝了回来。”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像是看了一眼门外不远的李世民,仿佛喃喃自语的道“那是以前事少,所以才雇几十口人,以后肯定不是了,我会雇佣更多的人。” 女人顺着他的目光也朝外面看去,忽然小心翼翼的轻声问了一句,道“外面那位先生是个大人物吧。” 顾天涯看她一眼,微笑道“是!” 他拱了拱手,告辞道“天不早了,你早点睡吧,记得生一堆火,别把我徒弟给冻着,她以后可是要出人投地的,冻坏了可没法继续上我的夜校……” 女人看了熟睡中的孩子一眼,连忙点头答应道“顾先生放心,奴家今晚保证生火,我以后能去顾家村挣钱了,不再会不舍得浪费柴火。” 顾天涯终于放心,这次真的道别而去。 此是深夜,呼啸寒风,女人一直站在门口恭送,看着顾天涯的身影走出很远很远。 直到她再也看不到顾天涯的背影,她才眼中再次流出滚烫的热泪,她双手使劲搂着那一盒药,口中喃喃的发出一声祝福,道“顾先生,愿您长命百岁。”。 第85章【一千多亩地,如何能开垦?】 深夜风寒,遍地积雪,由于今日乃是腊月初八,所以天上并不能看到新月,幸好有着漫天繁星,依稀也能作为照亮。 从小村往回走的时候,众人的情绪都很不错,虽然没有谈笑风生,然而却是如释重负。 李世民似乎谈兴颇佳,将他见到的一幕说给了几位麾下,众人刚开始听到那女人呕血吐粮的时候,脸上皆都现出酸楚和同情之色,但是听到李世民话锋一转,说到了顾天涯给了那女人治病的药,顿时全都惊喜交加,心中放下了一大重担。 大将军段志玄第一个开口,猛然对着顾天涯竖起大拇指,由衷道“顾兄弟此举,段志玄佩服。” 旁边张亮同样满脸敬佩,开口道“这样的结局,真让人舒服。” 就连伪装成逃荒汉子的秦琼,此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只不过秦二哥性格沉默寡言,即便开口称赞也只是短短两字,郑重道“真好。” 反倒是顾天涯叹息一声,有些艰涩的道“一母之苦,诸位皆忧。然而放眼整个河北一道,这样的可怜母亲又有多少?” 众人都是一怔,面上都显怅然。 李世民伸手拍了拍顾天涯肩膀,大有深意的道“慢慢来,会好的,当今这个世道,虽然活的艰难,但是只要咱们不肯服输,挺直腰杆努力去改变,那么世事总会变好的,顾兄弟你说是不是。” “是!”顾天涯猛然点头,像是突然迸发出强烈战意。 他忽的仰头看天,望着漫天繁星如水,大笑道“昔年荀子有言,已然指明道路,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 此乃人定胜天之语,说的正是不断奋斗,这是战国末期的大贤荀子所言,可惜数百年来很少有人认可这一套。 李世民微微有些诧异,忍不住仔细打量顾天涯一番,突然像是有些惋惜,叹口气道“你若是能够生在门阀,怕是早已经名满天下。就算是生在世家,也可以崭露头角。偏偏天意弄人,竟让你出身黔首,这种开局…这种开局……他妈蛋,真是让我李二感觉不爽,我想骂上一句贼老天,骂他竟然瞎了眼……” 黔首这个词,在战国和秦代乃是对于平民的称呼,但是随着时间慢慢发展,到现在已经有些蔑视的意味,一般用来比喻烂泥腿子,乃是一个带有不屑性的称呼。 李世民显然并不是蔑视顾天涯,但他为什么会使用这个称呼呢? 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替‘妹夫’感到抱屈。 反倒是顾天涯满脸释然,口中发出呵呵轻笑,对李世民道“二哥替我抱屈,小弟甚是感激,但我并不觉得这是遗憾,也不想去抱怨开局不好……” 他说着又是一笑,再次仰望星空,道“我确实是个泥腿子,也确实耽搁了十八年,正如二哥你刚才所说那般,我这样的开局比别人太差,但是,我终究还是开局了啊……” 这一番话缓缓说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势,就仿佛乃是随意而发,像是在和朋友聊天闲侃。 但是等他娓娓道来之后,说到那句‘我终究还是开局了啊’,众人却忍不住眼前一亮,只感觉有一种意境悠长。 我终于还是开局了啊。 何等简单直白一句话? 然而语气之中隐藏的那种自强不息,让人不知不觉就感受到了顾天涯的坚韧。 晚了十八年又能如何?我毕竟已经开始了起步。 能如此,已很好。 李世民目光直直盯着顾天涯,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慨和感叹。 明明是个胸襟广阔的人,偏偏限于出身只能困顿度日,整整十八年来,窝在一个小村,不但日子过得极其寒酸,据说还经常受到别人欺辱。 比如那个密云孙氏,在李世民眼中算个什么东西?密云孙氏尚且算不得东西,他家的下人更是狗都不如……但就是那些狗都不如的货色,竟然时常欺辱他的这位妹夫。 李世民一旦想起此事,顿时感觉心中怒火升腾,他眼中明显杀机一闪,猛然冷哼一声道“欺负我妹夫……” 他这一声的声音很小,仿佛是从牙缝里哼出,顾天涯一时没能听清,忍不住好奇转头看他,问道“二哥你说啥?” 可惜李世民并未给他再次重复,反而先是把自己的语气微微一转,看着顾天涯道“我今次过来河北,不会待的太久,毕竟家中事务繁重,积攒太多会有不利,我在来此之前,打的主意乃是帮着昭宁把一把关,来此之后虽只半天,但是对你已是颇为满意,所以你和昭宁的事,在我这里已经毫无阻碍。既然你已在我这里过关,也就是意味着你从今天开始是我的妹夫……” 直到说完这话,李世民才又重提刚才所说,陡然他眼中再次闪现杀机,一脸森然道“虽然我在河北不会待的太久,但是并不代表我不能帮你做点事。我来此之间就曾跟人说过,我会给你送一点见面的礼。” 顾天涯何等聪明,几乎瞬间就明白李世民想干什么,所以他几乎想也不想直接开口,急急阻拦道“二哥万万不可,此事暂不能做。” 李世民顿时一怔,目光看向于他,略显不悦道“你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性太过软弱,遇事瞻前顾后,如何能有作为?” 说着突然冷哼一声,明显是在谆谆教诲,又道“既然降生成为大好男儿,当有报仇不隔夜之心,所谓睚眦必报,说的就是咱们这种人,倘若是在弱势之时,隐忍确实事件好事,但是现在有二哥给你撑腰,你再隐忍就显得颓废,你给我记住了,当你有能力报仇之时一定要报,那个密云孙氏的管事曾经欺辱过你,那你就把他们整个密云孙氏全都给屠了,一人惹我,全家遭殃,此乃一仇千报,才是吐气扬眉。” 不愧是李世民,这才是李世民,年轻时期的李世民锐气勃发,宛如一柄难以收鞘的利剑,若论李世民的杀心之重,未必比战国的白起小了。 但是顾天涯仍旧急急摇头,再次道“二哥所说全都有理,但是此事真不能做。” 他生怕李世民再起不悦,连忙伸手一拉李世民的胳膊,然后话也不说,拉着李世民快步而走。 李世民一时被他弄懵,不明白这又是想干什么,幸好时间并未耽搁太久,顾天涯很快拉着他走到一处地方。 这里正是小村之外,放眼一望全是田野,地上厚厚积雪,皑皑连成一片。 只见顾天涯伸手指着眼前雪原,转过头来看着李世民道“二哥你且看看,此处有地千亩。” 他不等李世民开口,再次又道“这一千多亩地,是我从密云孙氏讨回的,不止这个村子讨回了一千多亩,其它七个村庄同样也讨回了一千多亩,但是这些土地并不是我的私产,而是八个村庄百姓的原有财富,我这阵子正和昭宁商量,准备给百姓们授田发还。” 李世民心中微微一动,隐约已经猜到顾天涯想说什么。 果然只见顾天涯再次指着眼前雪原,开口又道“河北战乱许久,土地伤了元气,所以哪怕曾被密云孙氏经营,但是这些土地大多都是薄田。为什么呢?因为种地的人手不够用。导致土地荒芜,只能算是薄田,而薄田想要产粮,是需要重新开垦的……” 他语速极快,生怕被人打断了思绪,紧跟着道“眼前这一千多亩,要分给妞妞她们整个村,二哥你刚才也进村看过了,妞妞她们村里只有十来户,并且没有男丁,全是老弱妇孺,一千多亩地,十来户人家,每家至少能分一百亩,明年春季就得开垦出来,这是一份很艰辛很吃力的大活,即便是成年壮汉也要脱一层皮,但是咱们已经知道,妞妞她们村里全是妇孺……” 顾天涯说到这里,终于停了一停,转头看着李世民道“二哥你现在应该有所明悟了吧,我担心的是那些老弱妇孺,我想问一问你,你觉得她们如何才能开垦这么多地?” 李世民明显陷入沉思,隐隐已经皱起眉头。 顾天涯向他抛出了问题,他自己也像是在问自己,喃喃的道“是啊,妇孺们如何开垦这么多的地?” 他知道只要自己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能知道顾天涯为什么暂时不去碰触孙家。 …… …… 【注本章所写,符合历史,因为古代田产极差,所以一家百亩并不算多,请读者先别急着开喷,不信可以去查资料,事实上,山水是往少了写的呢】。 第86章 【我得去吹昭宁的‘枕头风’】 种地这种事情,李世民完全不擅长。但他毕竟是大唐王爵,岂能不去关注麾下民生? 所以他虽然不擅长这事,但却隐约知道应该怎么做 不过他并没有开口回答顾天涯,反而面带诚恳的看向顾天涯,像是略显惭愧一般的道“你二哥我出身门阀,这辈子没干过耕田种地的事,既然没干过,肯定不擅长,我李二做人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缺陷,反而会虚心向人请教不懂的地方……”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面色显得极其肃重,再次道“关于开垦荒田这种问题,我无法做出正确的回答,所以,你说,我听。”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有些意外李世民的磊落。 既然人家表现的这般光棍,他若是虚头巴脑的肯定不行。 于是顾天涯毫不迟疑开口,直接吐出了一个字眼,给出答案道“牛。”然后才做出解释,补充又道“想要开垦这些薄田,必须得有耕牛出力。” 李世民何等聪明,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所以也是毫不迟疑,几乎脱口而出道“果然如我所料,你要说的是牛!” 顾天涯满脸是笑,点点头道“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笑出声来。 有一种默契,并不用明说。 牛从何来? 牛可是宝贝! 自古以来,中原人对牛极其重视,甚至会把耕牛当做人口,授地分田的时候有牛一份。 所以顾天涯盯上了突厥人的牛,李世民也猜到了他盯上突厥人的牛。 为何会选择暂时不去碰触密云孙氏? 这个答案几乎已经昭然若揭了! 即便我真的睚眦必报,但是我不想打草惊蛇,为了得到突厥人的犍牛,我选择忍下曾经的欺辱。 …… 李世民忽然大有深意看了顾天涯一眼,语带暗示道“我听昭宁说过,你们截取了密云孙氏的私信,并且还抓了他家信使,算是人证物证俱在。” 顾天涯‘嗯’了一声,顺着他的话风继续往下说道“但是现在还不能动手,否则耕牛可牛没了。” 李世民不由点了点头,满脸赞赏的看着他,替他说出没说完的话,接口道“密云孙氏勾结突厥,草原那边必受诱惑,今冬大雪严寒,草原很是难熬,所以他们必然会起兵南下,准备抢掠粮食渡过冬天。”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虎目闪烁一丝精芒,又道“若是搁在往年,此事乃是大事,草原每次南下侵袭,河北只能苦苦坚守,但是这次不一样了,咱们多了五六万的兵。” 顾天涯嘿嘿低笑道“偏偏对方却不知道这个变故,仍旧会认为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们会带着辅兵,准备运回粮食,人力运粮太差,所以辅兵们会带着犍牛!” 辅兵会带着犍牛! 这话听着就让人眼馋。 李世民几乎是下意识咽口唾沫,语气明显有些兴奋起来,呼吸略显急促道“突厥的犍牛极为壮硕,稍加驯化就能变成种田的耕牛。若是战士们知道了此战目的,保证每个人都愿意和突厥人玩命。” “二哥你错了,战士们不用玩命!”顾天涯突然开口,目光闪烁着精明,道“因为战局到不了那一步!” 李世民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顾天涯的暗指,点点头道“你说的一点没错,战局确实到不了那一步!” 两人这话像是在打哑谜,听的段志玄和张亮满头雾水,这俩人都是能够冲锋陷阵战将夺旗的猛将,可惜却不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帅才,所以他俩像是完全没有听懂,站在一旁大眼瞪小眼。 两员大将踟躇片刻,终于略显忐忑开口,道“敢问为什么战局到不了那一步?” 李世民登时面色一僵,有种下不来台的苦闷,自己麾下这两员大将,和顾天涯一比简直天差地别。 他无奈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指了指顾天涯,道“你们问他吧。” 两员大将连忙看向顾天涯,各自先是恭敬的拱了拱手,这才道“敢问顾兄弟,到底啥意思?为何你和我家公子一脸坚定,都认为战局到不了那一步?” 有人诚恳求教,顾天涯自然不会装深沉,连忙解释道“密云孙氏只是一个下品世家,不可能熟识所有的草原部落,所以这次密云孙氏写信勾结,顶多也就是勾结十来个部落,即便十来个部落呼朋引伴,撑死天也只能凑出一两万兵……”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是一场顺风的仗。 可惜两员大将竟然像是还没听懂,反而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逼模样,再次道“啥意思?咋回事?不明白!” 顾天涯突然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笑呵呵道“两位无需如此,咱们无妨交心,您二位若是再这样伪装下去,休怪顾天涯不再搭理你们了啊。” 两员大将登时面色一红,突然一齐嘻嘻哈哈起来,原来他俩竟然真是装的,用意无非是捧一捧顾天涯而已。这是一种特殊的讨好手段,可惜却被顾天涯给揭穿开来。 既然已被揭穿,那就不能再装下去,两员大将各自拱了拱手,笑呵呵的向顾天涯表示歉意。 顾天涯心知人家乃是尊敬自己,连忙也拱手给两人回了一礼,他想了一想,最终还是决定主动开口解说一番,虽然此计大家皆都心知肚明,但是他主动说出来也算对人有礼。 他一脸郑重道“突厥人顶多只有一两万骑兵,而大唐边境却驻守着五万娘子军,除了娘子军的五万兵马,还有天策府加派的四万五千步卒。所以这一场仗不打则以,一旦打起来就是顺风的仗。” 众人无不点头。 其实他们比顾天涯知道的更多。 四万五千步卒其实还不算什么,真正吓人的是五千个玄甲铁骑,要知道那可是整个天策府的家底,就算是对上突厥人的骑兵也能以一打三,占据上风之后,甚至能以一打五。 光是五千玄甲铁骑,就能硬悍一万多的骑兵,再加上五万娘子军和四万五千天策府步卒,这一仗只要打起来绝对是大胜,甚至会出现只伤不亡的结局。 只伤不亡的结局,简直是领兵之人最为喜欢的事,并且干掉那帮突厥蛮子之后,还有大批的战利品可得。 战利品只有的犍牛吗? 别傻了! 那只是顾天涯的目光而已。 顾天涯毕竟限于眼界,所以有些事想不仔细。但是李世民等人可不一样,他们的贪婪可比顾天涯大多了。 这几个天策府的狠人,早已盯上了突厥人的另一样东西。 一万多的突厥骑兵,代表着一万多匹战马…… 我们只杀骑兵,但我们不舍得杀马啊。 几个大老爷们嘿嘿坏笑起来,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分配,顾天涯在一旁看的迷惑不解,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反应过来。 他登时无比痛心,只觉得损失惨重,大叫道“马,马啊。” 一匹突厥战马,在大唐能卖到五十贯。 顾天涯陡然撒丫子狂奔,直接把李世民等人撩在原地,众人都被他这一番动作弄懵了头脑,不知道这小子突然发了什么疯。 他们压根就不会知道,顾天涯是要急着跑回家,他得去找自己‘媳妇儿’吹一吹枕头风,死活也得从天策府的手中抠出一些利。 那些突厥战马,我们也得分上一份。 亲兄弟,明算账,何况你李二只是舅哥,哼。 倘若这事被李世民知道,恐怕又要追上去打死这个妹夫。。 第87章【烽火点燃,百姓乞天】 草原那边的入侵,比预测的时间要早。 虽然大家已经有了心里准备,但是没想到突厥人来的这么急,仅仅就在两日之后,边境突然出现了一股兵。 放眼一望,黑压压一群,宛如席卷大地的黑浪,不断朝着大唐边境进发,那是人数足有上万的骑兵,后面则是形色各异的突厥辅兵。 而那辅兵队伍之中,真的带着一头头犍牛。 果然一切都被顾天涯猜中了,突厥人确实熬不住这个冬天。 战争,来了! 一个巨大的烽火台,毫不迟疑的点燃了烽火,当那火光直冲天际之时,转瞬就被下一个烽火台看见,于是又有烽火燃起,向着第三个地方传递。 这是中原民族最为古老的手段,却是千百年来最为迅捷的传讯信息,自打商周已降,烽火一直保留,哪怕是沿用至今到了大唐,烽火台依旧是军事上最好的手段。 每当火光冲天之际,即使相隔很远也能看见,所以烽火的传播速度是光,它是这时代唯一能够破除地域限制的急速传讯。 只要第一个烽火台点燃烽火,其余烽火台几乎在瞬间就能看到,于是层层点燃传递下去,短时间就能传播很远,仅仅只需要一个时辰不到,烽火就能从边境传递中原。 边境一火起,诸火皆点燃。 倘若这时代有人能够飞上天空,并且从天空向下俯视而看的话,他会看到整个华夏大地突然出现无数光点,几乎每隔三四十里就有一处。 这些光点宛如一条蜿蜒曲折的线,转瞬之间连接了大唐的边境和长安。 整个华夏大地,气氛骤然紧张。 战争,来了。 最先看到烽火燃起的人,永远是守家卫国的兵卒们,这些兵卒看到烽火之后,几乎全都是脸色一白,然后,他们下意识攥紧了手中的刀。 随着烽火冲天,百姓们也会看到,于是整个华夏无论何处,几乎所有的百姓全都面色惨然,有人忽然双膝跪地,满脸流泪望天,喃喃道“老天爷,开开眼,不要再打仗了啊,千万不要再打仗了啊。” 烽火继续传递,渐渐到了长安,于是整个长安的气氛陡然一紧,皇宫里直接响起了震耳欲聋的鼓声。 这鼓声乃是战鼓,敲响是为了鼓舞边境,哪怕边境守军并不能听到,但是相隔千里仍要为之敲响。 守我家园者,自古称为卒,今有烽火边境至,岂不擂鼓而祈福?所以大唐皇宫的这一面巨大战鼓,敲响并不是为了催兵奋尽,它是为了乞求上苍赐福,希望边境守卒能够活着。 既然是乞求赐福,那就不能男人敲鼓,但见皇宫大门之前,矗立着十几位女子,这些女子全是皇族公主,其中有几个甚至尚未成年。 敲响赐福战鼓的人,就是这些大唐公主。 由于战鼓实在太大,所以敲鼓的鼓槌也很大,这些公主们限于体力,敲鼓几下就会气喘吁吁,但她们并没有逃避,各自拿着鼓槌奋力敲击。 只可惜鼓槌实在太大太重,公主们渐渐变得力有不逮,好几个女子已是额头冒汗,大冷天的浑身已被汗水湿透。 突然一个少女公主大声疾呼,对所有公主厉喝嘶吼的喊着,鼓舞道“姐妹们,用力啊。咱们身为大唐公主,平日能为百姓做的事情不多。今日烽火忽起,边境战事重燃,可惜咱们的本事太差,不能像平阳姐姐那样驻守边疆,那么咱们就使出所有力气,敲响这一面上苍祈福之鼓,希望咱们的鼓声可以感动上苍,让我大唐守家卫土的男儿能够活着……” 祈福上苍! 让大唐男儿活着! 于是所有公主再次奋力,重重敲响了这一面祈福的鼓。 鼓声如雷,震天动地,几乎笼罩整个长安上空,很多百姓主动来到皇宫门前。 仿佛只是很短很短的时间里,整个皇宫之前已经跪满了人。 有衣缕阑珊者,跪地而乞天。 有逃荒流离者,流泪在哀求。 又有无数平民百姓,整齐划一的叩头,突然一个老者领先开口,仰望苍穹大声疾呼,道“今我汉家中原,烽火再次燃起,河北边境,必已刀兵,叹我汉家之地,为何总是凄苦风霜,受人抢掠,遭人屠戮,千百年来活的艰辛,几乎代代都是如此……然而我汉家儿女,脊梁永不肯弯下,天如父,民如子,今民子启告父天,我汉家从不缺少男儿,士卒从军者,守土而卫疆,必当奋力厮杀敌寇,不惜热血喷溅三尺,只因这一片土地,乃是祖先留给我们的财富,华夏诸位先贤,于筚路蓝缕之中奋斗勃发,一角田,一块地,一粒粮,一颗种,这都是祖先留给我们的东西,任何人也没有资格抢夺,谁若胆敢抢夺,我们与之拼命,纵使身死,死不足惧,但我汉家守卫边疆之男儿,保家卫国而抛头颅洒热血,只求上苍赐福,护佑男儿活着……” 这一番话,老者仰天疾呼,瞬间带动无数百姓,几乎狂吼着一起仰天,嘶喊道“只求上苍赐福,护佑男儿活着。” 整个皇宫门前,几千上万个声音。 又有十几位公主,奋力敲动着巨鼓,鼓声如雷之下,百姓嘶喊之音。 这是何等令人振奋的场景,然而不远处却有人不为所动。 但见一群世家官员正向皇宫走来,忽听有人笑呵呵的带着嘲讽,满脸不屑的道“李氏皇族又在搞弄人心了,不愧是能够争到天下的家族。那个老东西乃是李家皇族的大宗正,每次遇到战事都是这老货出来告天,言辞确实铿锵,举止却如乞狗。这等荒唐可笑的举止,李家怎么就不觉丢人呢?” 他说着停了一停,伸手指着那些敲鼓的公主,语气越发嘲讽,再次道“诸位看到没有,那位陛下竟把所有闺女全都派了出来,其中有个小的,年纪才有五岁,这样的小丫头也能敲鼓吗?这是做样子给百姓们看呐。啧啧啧,脸都不要了。他还真以为他的所有闺女都能成为平阳吗?他们李家能出一个女帅已经是几百年的福运了。” 又有一个世家官员紧跟着开口,这人语气同样也带着嘲讽意味,道“李氏才刚坐了江山几年啊?欠我世家的债务尚未还清。不思与我等共掌天下,却想着从我等手中拿到更多!结果如何?报应来了。仅仅才拿到八个村庄的田亩,却要承受草原突厥的入侵,所得之少,报应之重,等会进宫上朝之时,我真想看看那位陛下的脸,想必脸色极其精彩,值得吾等浮一大白。” 一众官员哈哈大笑起来。 但是也有官员心性良善,忍不住皱眉提醒道“突厥入侵掀起刀兵,受苦的总归是我百姓,诸位如此幸灾乐祸,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一众官员顿时望向于他,淡淡笑道“那是大唐的百姓,可不是世家的百姓。” 心性良善的官员更加皱眉,忍不住再道“自古皇族与世家共掌天下,大唐百姓怎么就不是我们的百姓了?” “哈哈哈哈!” 一群世家官员笑了起来,似乎是在嘲笑这人的迂腐。 但见有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带教诲道“就算皇族与世家共掌天下,我们也不需要去在乎那些黎民,黎民者,黔首也,宛如那韭菜一般,隔了一茬还有一茬,又像是原野荒草,死光了也不会断绝,皇族为什么会在乎百姓,因为他们要保住自己的国,但是我们世家则是不同,我们不需要去在乎百姓……” 心善官员登时大怒,忿忿反驳道“所谓国者,民族之聚也。诸位都是汉家血脉,读的都是圣贤之书,然而当此外族入侵之时,怎能说出这种不顾国家的话?” 可惜,他的愤慨全然无用。 那些官员不但充耳不闻,甚至有人已经面带不悦。 终于有个世家官员和此人交好,不忍心看他成为出头鸟,于是走过来将他拉开,小声劝解道“郑兄,你这是何苦啊。小弟知道你姐姐嫁给了大唐太子,所以你对李氏皇族有些独特感情,但是你应当时刻谨记,你的出身乃是世家。你姐姐为什么会嫁给太子?那是因为皇族要和世家联姻!这种事情不能论及感情,双方只是一种礼仪交换。如此而已,你要认清……” 这人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何为世家也?顾家不顾国!所谓世世代代不断传递绵延,传递的其实乃是一个‘家’字,世家,世家,世代传递的是家,有家,没国,这才是我们的利益。李氏皇族之所以在乎百姓,是因为他们要保住自己的国,但我们世家不需要在意这个国,因为国若是灭了我们跟着改朝换代就好,照样还是钟鸣鼎食,世世代代传递……” 那个心善官员怔怔立在当场,好半天后突然长长发出一叹。 他仿佛已经失去了和众人辩驳的兴趣,只是把目光看向皇宫门前的无数百姓。 他看着那些百姓不断叩头流泪。 看着那位李家大宗正的乞告上苍。 又听耳畔战鼓之声如雷,那些少女公主累的浑身是汗,不知为何,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个想法,暗暗道“李家皇族,做的很好。”。 第88章 【世家也有热血之人】 他猛然把目光转向河北方向,望着三十里外一处冲天而起的烽火,突然大喝一声,语带坚定的道“吾郑观鱼,乃汉家臣,今有外敌入侵,岂能坐视而笑?吾虽只一书生,愿意投笔从戎,吾要召集家丁部曲,千里奔赴河北边境,力虽小也,助则尽心,唯有如此,念头通达……” 他说到此处,猛然转身离开,大声又道“诸位同僚,咱们就此别过,皇宫的紧急朝会我不去了,现在就回家去召集人手。” 那个和他交好之人登时急了,连连喊道“观鱼兄,你莫要犯傻,你乃郑氏族中次子,门下才有几个家丁?你不要去送死啊,留在长安纳福不好吗?” “哈哈哈哈!” 远处响起郑观鱼的长笑,只听他豪迈回道“哪怕只能召集一百家丁,也是我为了汉家做过事,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怎能只顾着利益去蝇营狗苟?崔翟兄,你勿要劝我了,倘若我战死河北的消息传回,你帮我到坟头上烧一张纸儿吧。” 笑声之中,人已远去,惹的一众官员皆都皱眉,有人冷冷发笑说道“堂堂五姓七望门阀,竟然出了这么个东西。荥阳郑氏何等门望,怎能容忍如此子嗣。” 旁边轻哼两声,语带不屑道“毕竟是个次子,见识还是差了。” 众人对视一眼,突然一起冷哼,道“算了算了,由他去吧,左右不过是去送死,权当我等世家也出了力,到时正好借着此事发难,让李氏皇族赔偿一些利益。” 反倒是那个崔翟微微皱眉,总不是不自禁的回头去望。 突然不知为何,他竟也转身而回,大声道“吾于郑观鱼交好莫逆,堪称是伯牙子期兄弟,他千里奔袭河北,吾不能看着他去枉死,吾也要回去召集家丁部曲,尽力帮着观鱼活下命来。” 这次,众多官员终于呆了。 有人怔怔看着崔翟离开,好半天才极其纳闷开口,道“崔阀一向是世家的领袖。崔翟一向是不喜欢李家。为何?为何?他刚刚明明还在劝解郑观鱼,怎么一转眼竟然自己也要这么做?” 思之再三,不得其解。 这事,确实让他们感觉意外。 直到良久之后,有人缓缓开口,语带迟疑的猜测道“天策府帐下,有一个程咬金,此人祖上接连四代为官,勉强也能算个书香门第,但是此人却是落草为寇,隋末之时上了瓦岗寨,后被秦王所收,随之东征西讨,破宋金刚、擒窦建德、降王世充,因为所立战功很大,大唐开国封了国公,当时颇有世家意欲联姻,最后被崔阀拨了头筹。”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仿佛恍然大悟一般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据说联姻之人乃是崔阀的嫡女,似乎正是崔翟一母同胞的姐姐,崔翟虽然是崔氏门阀的嫡子出身,但他毕竟和郑观鱼一样太过年轻,年轻人,容易冲动,总是放不下亲情,做事会被亲情羁绊,但是这种事情不算什么,随着年龄增长会慢慢改掉,到时候世家嫡子成长起来,依旧还是吾等之辈的同行者。” “正是如此!” 一众官员呵呵而笑,感觉已经找到了解释。 他们相互对视一眼,慢条斯理朝着皇宫而去,今日突然烽火点燃,大唐召集紧急朝会,这些世家官员只觉得兴奋十足,正要借机抨击河北的土地政策。 想要理清前朝田亩? 收回以后授田百姓? 呵呵呵呵! 真当我们世家是软柿子,你们李家想捏就能捏?大唐才立国几年啊?根基都还称不上稳固。就敢这么做,真是在找死。 前朝的隋炀帝比你李渊牛吧?杨广继承的隋文帝财富比你多吧?结果招惹世家之后如何呢?短短十来年就被我们掀翻了。 不但丢了自己国家,而且满门几乎灭绝,就算如此,我们还不放过他,史书上面重重写上几笔,他成了杀哥哥睡妹妹的暴君昏君。 哪怕千百年后,也没人能给他翻案,因为后人想知前事,只能通过阅读史书,而史书这个东西,恰恰掌握着世家手里。 你们李氏皇族想要理清前朝千亩,突厥人的突然入侵就是我们世家的警告。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迎接他们的是一场打脸。 …… …… 此时的河北,是另一番景象。 当烽火突然点燃,火光冲天而起的时候,李世民正在顾家村里闲逛,这位大唐第一王爵满脸都是惊奇。 并且,很贪。 他什么都想要! 比如顾天涯领着他去看五口砖窑的时候。 他看到一群妇孺挖取泥土,用一个特殊的模子制作砖坯,然后送进窑中烧制之后,变成了一车一车的红砖,这位殿下亲自拿起两块红砖,重重的相互撞击一下。 然后他得出一个结论,这玩意的硬度比不上青砖。 虽然红砖的硬度比不上青砖,但是烧制起来却比青砖简易太多,所以,可以大面积推广。 也就代表着,其中有很大的利。 “我要……” 李世民几乎想也不想,直接展现出了贪婪,这位大唐秦王双手捏着红砖,满脸之上都是吓死人的表情,凶巴巴盯着顾天涯道“这东西的秘方,我也需要一份。若是你胆敢不给,二哥我住在这里不走了。” “行,给你一份!” 顾天涯想都没想,直接点头答应。 红砖这东西并没什么诀窍,所以也就谈不上什么秘方,就算他想保密,很快也会被人琢磨出来。 两人继续闲逛,渐渐走到驿站那边,李世民远远看着驿站之后的几个火炉,突然再次急急开口道“这个,我一要……” 顾天涯失笑出声,道“炼铁的事情咱们本就已经谈好了,二哥你就算不说我也得给你一份秘方。” 哪知李世民猛然摇头,指着火炉之前几个妇孺,又道“我的意思是说,那几个女人我要。” 顾天涯登时一怔,随即惊若天人,道“想不到二哥你竟然这么大胃口,并且胆子也比我想的大多了,长孙嫂嫂还在村里呢,你就敢直接张口要女人。幸好这事不算太难,河北女人恰好盼着,只要二哥你有此心,这些小寡妇们巴不得呢。” 这话说出之后,李世民明显一呆,下意识道“我要的是她们跟我回去,但我何曾说过要睡这些寡妇?” 顾天涯哈哈大笑。 他其实知道李世民的意思,无非是想带回去一些熟练的雇工。否则只给他炼铁秘方,他不一定能够琢磨通透。 这时李世民也反应过来,原来顾天涯是在调侃自己,他狠狠瞪了顾天涯一眼,笑骂道“你这臭小子,胆子肥了些,竟敢怂恿我去勾搭寡妇,你不怕昭宁揪你的耳朵吗?” 顾天涯耸了耸肩膀,笑呵呵道“又不是我去勾搭,她凭啥揪我耳朵?倒是二哥你得小心一些,千万别被长孙嫂嫂揪上一回。” 李世民登时昂首挺胸,满脸傲气道“她敢?” 顾天涯嘿嘿两声,对此不置可否。 却说舅哥和妹夫两人正在相互调侃,准备再去下一个地方逛一逛,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见北边一道火光冲天而起,李世民乃是何等人物,几乎在瞬间分辨而出,那是大唐的烽火,唯有兵事才会点燃。 他手中两块红砖重重一扔,脸上现出又惊又喜的神采,双目放光道“不会吧,竟然来的这么早?我原本以为自己不能在河北久留,心里还在遗憾看不到这一场热闹,想不到突厥人竟是这本急切,上赶着要让我李二不会遗憾而回,啊哈哈哈,妙啊。” 堂堂天策府上将,他可是一点不害怕兵锋。 相反,还有点小激动呢。 至于顾天涯,同样也激动,他目光直勾勾盯着远处烽火,忽然血脉喷张吐出一口气,喘息粗重道“突厥人,来了。” 犍牛,战马,必然也来了。 所以发财的机会,也跟着到来了。。 第89章【河北大捷,世家恐慌】 一场战争,说打就打,但是这一仗的结局之快,却让中原和草原全都傻了眼。 仅仅十天不到,已然到了尾声。 关键一点,大唐赢了。 不但赢了,而且全歼。 能不赢吗? 不赢简直对不起这一仗的充分准备! 先说兵力,足有十万。而且都是铁血老卒,几乎汇聚了整个大唐精英。 比如娘子军的五万大军,乃是一直驻守在易州上古郡的边军,常年和突厥人厮杀,最擅长的就是和骑兵对撼。 再比如天策府的四万五千步卒,乃是千里奔赴而来的百战老兵,曾经就在河北打过窦建德,也在洛阳城下打过王世充,多次大战遗留之人,能够活下来的个顶个都是狠货。 除了这两股大军,还有五千玄甲铁骑,要知道这可是李世民的家底,当年横扫天下的时候仅有三千人,虽然那时只有三千人,却敢冲击窦建德的十万大军,如今玄甲铁骑发展到了五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全天下最猛的一股战力。 所以单从兵力上来说,这一场战争就不可能输。 再说将领,更加吓人。 民间有个排名,说的乃是隋末十八好汉,经过多年大战之后,排名前几的基本都已死了,比如李玄霸扔锤砸天,熊阔海力托巨闸,宇文都成比较倒霉,万年老二被人三锤撂倒,虽然死的比较憋屈,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很牛逼。 这些最猛的家伙死了,仍有一个排名靠前的活着,放眼如今整个天下,秦琼绝对是首屈一指的人物,一旦上了战场,堪称骁勇绝伦,有他领着五千玄甲铁骑,对上任何大军都敢直接凿穿。 除了秦琼在,还有好几人,比如程咬金和尉迟敬德,都是血气正旺的最佳年龄,又比如娘子军的四位副将,随便哪一个拎出来都是狠人,曾经乃是横行河北的巨寇,属于打起仗来不要命的那种人。 还有段志玄,还有张亮,此次随同李世民前来河北,岂能不过一把打仗的瘾? 这么多的猛将扎堆,这一场战争怎么可能会输。 兵力,以十打一。 将领,全是猛人。 最主要的是,还有两位大帅之才。 大唐最能打的天策上将军在河北,大唐最杰出的第一女帅在河北。 除了这两位大帅之才以外,还有一个躲在人后的河北青年,家中传承两句神奇家训,十八年来早已练成了伏地魔,遇到事情苟一苟,有了机会再出手,然而一旦出手,各种阴谋诡计。 哪怕是大唐第一老阴比长孙无忌,估计遭遇这个青年也得赞叹三声。 为了得到突厥人的犍牛,顾天涯忍下密云孙氏十八年的欺辱。 为了得到突厥人的战马,整个顾家村发了疯的玩命赶工干活。 足足制造了一千柄特制军刺,全都镶嵌在长达四尺的粗木杆上,倘若再加上军刺的本身长度,这种新式兵器的总长度已经达到七尺三。 如果换算成后世计量单位,已经是两米开外的总长。 这玩意被骑兵拿在手中,并成一排向前疯狂冲刺,敌方骑兵的弯刀尚未举起,已经被大唐的骑兵扎一个窟窿,就算不是当场嗝屁,也会流血不止等死…… 所以从兵器角度来说,大唐仍旧是远胜了突厥。 今次一战汇聚了这么多的优势,这场战争已经不能用‘打赢’二字形容。 得用‘全歼’才现贴切! 得用‘大捷’才能形容! 突厥人一万两千多个骑兵,直接被干死了六成还多,剩下三成不到,仓皇逃回草原。 据说逃窜之兵人人带伤,并且还是一种流血不止的伤,所以很难熬过这个劫难,很可能抗不过几天就会死绝。 骑兵因为速度很快,勉强还能带伤而逃,但是突厥辅兵机动太差,一战之下全都成了俘虏。 那可是足足一万多口人啊,全是体魄健硕的突厥女子,她们驱赶着的几千头犍牛,全都成了大唐一战的战利品。 所以此乃大胜,可以称为全歼,这是多少年不曾有过的事情,汉家儿郎终于迎来了吐气扬眉。 我们赢了! 自打汉武之后,中原一向羸弱,每当异族入侵之时,百姓只能苦苦承受,被人随意用屠刀一戮,架在火上烤成两脚羊。 几百年屈辱啊,何等血泪的大劫难? 整个中原北方,随便哪个地方,只要拿着铲子在地里挖掘,很容易便能看到累累白骨,夜夜鬼火飘荡,村村十户九空,那种令人心酸的凄惨,史书都不愿意去做描述。 然而这一回,汉家儿郎终于报仇雪恨,虽然不是灭国之战,但却终于打赢了入侵。 没有一个百姓遭难。 没有一个士卒战死。 整个河北道吐气扬眉,打赢了一万多人的突厥入侵。 爽! …… 当这个消息通过信鹰传递长安的时候,朝堂上的世家官员正在上蹿下跳吵闹,他们提出各种苛刻要求,话里话外透着威胁和恐吓,突然听到大胜消息传来,几乎人人都是怔立当场。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们不肯相信,他们也不愿相信。 大唐竟然打赢了草原的突厥,抗住了几百年来从未抗住的入侵,这不可能,这绝对是假的。 此事若是真的,那可非同小可,这不但代表着李氏皇族的根基从此稳固,而且意味着他们世家一方少了强大的筹码。 若是从此之后不能再借异族之力威胁,那么勾结草原真会成为覆灭家门的大罪。以前他们并不害怕这种大罪,因为他们可以随时勾结突厥入侵。 只要突厥骑兵入侵中原,李氏皇族就得乖乖低头,不但不敢治罪他们,还得赔出各种利益求和,但是他们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一次大唐竟然打赢了战争。 “不可能的,绝不可能的……” 一连数日之内,世家官员仍在坚持,他们不肯相信河北道传来的消息,认为这是为了安抚长安这边的惶惶民心。 但是当时间到了第五日之后,也即是突厥入侵的十五日之时,忽然一匹快马从北而来,马上骑士插着一根红翎,风驰电掣,狂冲而来,一声撕心裂肺的狂呼,惊喜了整个长安城的百姓。 “吾乃红翎急使,千里奔赴传书,河北道,大捷,阵斩八万,俘虏十万……” 报捷乃是一国大事,原本不允许大放厥词,必须有一说一,不可夸张声势,但是这位红翎急使明显不同,他受到了某个‘河北青年’的教唆,所以一路之上,这货狂吹牛逼。 明明干掉了突厥骑兵八千,在他口中变成了阵斩八万,明明俘虏了突厥辅兵一万,在他口中就变成了俘虏十万。 原因很简单,要让百姓们欢喜鼓舞,所以这信使自从进了长安以后,一路之上不断狂吼着吹牛逼。 这货一路狂奔,直朝着皇宫而去,口中不断大呼,宛如撕心裂肺,吼叫道“大捷,大捷啊,大唐万胜,大唐万胜,啊哈哈哈,闪开,速速闪开,吾乃红翎急使,直入皇宫报捷……” 无数长安百姓,乃至逃荒流民,转眼间汇聚了几千上万之人,纷纷涌上街头站在道路的两侧。 他们面上带着震惊,眼中却闪烁的狂喜,他们双目死死看着红翎急使狂奔,陡然整个长安响起震天动地的狂呼声,无数百姓同样撕心裂肺一般,仰天发出了狂吼的咆哮“大捷,大捷啊……” 多少年了? 几代人了? 终于! 又听到对战异族的大捷。 无数汉家百姓,滚滚热泪沾巾。 然而消息传递到世家耳中之时,这一刻却有无数的茶盏跌落于地。他们再也顾不得品茶,再也保持不住悠然,无数世家之人面色铁青,满脸不可置信的吐出六个字,很是艰难道“竟然真的大捷?” 同一时间,长安某处,太原王氏的族长王硅双目发直,正用一种无法形容的颤抖语气在问家丁,几乎厉喝一般的道“你真的看清了吗?那真的是红翎急使吗?他真的在喊大捷?他真的来自河北?” 但见下方一个家丁满脸畏色,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回答,道“启禀家主,确实如此。” 王硅面色铁青,目中恐惧一闪。 足足好半天之后,这位当世两大门阀之一的族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喃喃自语的道“真的是阵斩八万?真的是俘虏十万?” 他虽然像是喃喃自语,然而旁边却有人开声,似乎很是焦急的道“怕是不会错了,阵斩是做不了假的,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真是想不到,李家竟能打赢突厥人……” 这人脸色苍白,身体不断发抖,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惊恐开口道“我们这几日一直在威逼李家,我们这几日一直在恐吓他们,但是现在突厥人已败,李家会不会显露杀机?”。 第90章 【李建成想给顾天涯送个礼】 “不会!他们不敢!” 王硅陡然一声厉喝,像是想要压下心中恐惧,道:“一次战胜而已,又非灭国之战,北地草原何其广袤,突厥也有数百万人,并且人人皆兵,天生就是战士,李家的大唐才立国几年啊?他们完全不是突厥人的对手!” 这老货越说越有信心,渐渐语气变得沉稳,又道:“此次看似大胜,实则埋下大祸,也许用不了太久,突厥人就会来一次更狠的,所以李家皇族绝对不敢惹恼世家,反而会借着此事对我们做出一些让步,这叫做安抚,生怕我们蹦弦,否则我们所有世家拧起一股绳,先把中原给他掀一个天翻地覆……” 旁边那人怔了一怔,很快脸上现出惊喜,忍不住大叫一声道:“对啊,到时候咱们配合突厥人南下,直接颠覆了他们李家的江山,天下百姓再次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千秋罪名全都扣在他们李家之人的头上。比如前朝隋炀帝杨广,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李渊乃是杨广的表兄弟,他不会不知道世家的手腕。” 在场众人眼睛一亮,心中的恐惧渐渐消失。 他们刚才被河北大捷的消息吓破了胆,只想着李氏皇族竟然已经这么强,现在却突然想到,他们世家同样也很强。 自古至今,皇族与世家共治天下,不管皇族的势力多么强横,都得和世家商量着执掌权力,皇族永远灭不了世家,也不敢有底气灭掉世家。 否则的话,皇族先得被颠覆了江山。 王硅老货目光闪烁,似是又想起了什么诡计,突然道:“既然吾等已经猜测到李家会借机安抚,那么吾等正好借着此事分利益,此次河北一战,竟然阵斩八万,这个战功何等骇人,绝对可以封出一两个国公,另外,还得有五六个侯爵……” 他说到这里陡然停住,脸上现出意味悠长的神情。 在场众人何等精明,顿时听懂了王老货的提醒,顿时人人惊喜异常,有人脱口而出道:“我崔氏有个嫡子,战前曾召家丁,今次河北一战大捷,必是我崔氏嫡子所建的功勋。” 他这话还未说完,又有一人急急开口,笑呵呵道:“我荥阳郑氏之中,也有子嗣前往河北,啧啧啧,国难之前,慷慨之气啊,此次河北之所以能够大捷,必然是我郑氏子嗣的功勋所致。” 在场众人一起哈哈大笑,道:“吾等世家一向执掌地方权力,对于军中权柄颇有遗憾之处,此次即有战功,自当死死抓住,至少得封两个国公,外加索要五个县侯。李氏皇族若是不肯答应,咱们就齐心协力罢行罢市,他们不是想要理清前朝田亩吗?可以,让他们去理清田亩便是了。等到他们授田百姓之后,咱们突然来一个釜底抽薪,整个天下世家联合出手,一起停止售卖粮食,到时百姓们饥肠辘辘,每天都会有无数人饿死,我倒要看看,李氏皇族怎么扛!” “哈哈哈哈!” 在场所有人世家之人放声大笑。 天下百姓的死活,在他们眼中只是筹码,但是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毒计,只要他们提出停止售卖粮食的威胁,李氏皇族必然不敢触怒所有的世家,依旧还是要乖乖低头,老老实实答应他们的要求。 河北战功不是我们建立的又能如何? 我们偏偏就要把这个功劳夺取过来。 两个国公,十个县侯,此乃底限也,必须得答应。 王硅老货陡然再次开口,目光灼灼的道:“速速给河北发出飞信传书,告知崔氏和郑氏的那两位嫡子,让他们即刻去抢占军功,战利品也要划在名下,老夫听闻此次斩获了几千头犍牛,更有几千匹突厥战马,此等惊天大利,吾等岂能不争。” 旁边另一个老货紧跟着开口,道:“为了配合他们抢功,吾等必须立即前往皇宫,先行发难,让李氏低头,否则那两个孩子实力不足,怕是无法从娘子军的手中抢到功劳。” 众人连连点头,深感此乃正理。 可惜他们却根本不知道,这一次河北的局势很特殊,不但有着娘子军,而且还有着天策府,想要从河北抢夺战功,几乎是同时在两只老虎口中拔牙。 无论是李世民还是李秀宁,这兄妹二人可都不是好脾气。 王硅老货城府深沉,忽然再次开口又道:“今次河北一战大捷,世家毕竟不曾参与,吾等不但不曾参与,甚至突厥人就是我们勾结而来,所以若是想要抢占功劳,最起码得有一个冠冕堂皇的说法……” 他说着缓缓一停,语带深意看着在场世家,一脸笑眯眯的道:“必须得有人先替吾等出面,帮我们把这个事情说出来。诸位可有人选,说于老夫听闻?” 在场世家几乎想也不想,同时语带嘲讽的开口道:“建成太子,岂不合适!” 王硅面色悠然,笑呵呵道:“老夫之意,正如此也。” 所有人一起哈哈大笑。 自从李氏起兵争夺天下以来,李建成一直负责向世家求钱求粮,各种卑躬屈膝,各种乖巧听话,哪怕如今大唐已经立国,李建成仍旧还得顺着他们…… 否则的话,他的太子之位就做不好。 天下世家一起联合要债,李氏皇族绝对无法立刻还清,所以只能安抚世家,把李建成推出来谢罪。 王硅老货笑的悠然,仿佛已经从河北大捷的惊惧之中走出,这老东西缓缓抚着长须,慢条斯理的道:“既然已经定计,就得走上一遭,吾等先不前往皇宫,而是去往东宫,想必咱们那位太子殿下,此时正为河北战事欢喜呢。” 旁边一人嘿嘿低笑,语带嘲讽的道:“但是他很快就会发现,他的欣喜要变成苦涩了。他的亲妹妹在河北建立莫大功勋,堪称几百年来扬眉吐气的大业,然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大唐太子,却要出手帮我们把亲妹妹的战功夺过来。” “哈哈哈哈!” 众人一起发笑,都觉得此事精彩。 但也就在此时,猛听有人急急而来,看见一个家丁快速奔跑,跑到门口上气不接下气的回禀,语带急切道:“启禀诸位老爷,太子殿下登门。” 嗯哼! 众人全都呆立当场。 王硅明显眉头一皱,眼中闪烁着疑虑,轻声沉吟道:“吾等刚要前去找他,结果他却自己来了?莫非李氏皇族早已有了准备,一接到河北大捷的消息立刻前来安抚?” 思虑半天,不得其解,于是转头看向门口,对着那家丁缓缓下令道:“让他来!” 仅这三个字,凸显了世家的高傲和狂横。 堂堂大唐太子登门,他们竟然不去迎接,反而让太子自己过来,就像是前来拜谒(ye)一般。 偏偏这种无礼之举,似乎乃是过往惯例,果然只见那个家丁急急而去,不多时竟然真的领着李建成进门。 直到此时,王硅等人方才稍有反应,但见众人微微拱手,作势想要给太子行礼,哪知李建成忽然苦笑两声,语气很是平和的摆摆手,道:“大家都是熟人,这个礼仪不用了罢。” 众人自持世家高贵,本就不欲给他行礼,闻言正好借机下台,顿时各自打个哈哈。 唯有王硅目光闪烁,盯着李建成问道:“太子殿下突然登门,不知此来所为何事?老夫看你面带苦笑,莫不是遇到的疑难不成?” 众人连忙也盯着李建成看,果然发现李建成的面色不算太好。 只见李建成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陡然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那东西竟然乃是圣旨,上面已经盖上了玺印。 但是李建成并没有宣旨,而是把圣旨缓缓举了起来,口中同时说道:“河北一战,全歼来敌,此次阵斩八万突厥,堪称数百年来最大功业,汉家吐气扬眉,一雪深仇大恨,当然了,这话是说给百姓听的,诸位乃是世家,建成乃是皇族,我们彼此都能知道,这事暗地里没法开心……”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极其‘诚恳’的看着王硅,又道:“我李家建立大唐之后,竟然抗住了草原入侵,咱们先不管这个入侵是不是有人勾结,咱们单说这个大胜会让诸位感觉到紧张,若是所有世家全都心生惊恐,怕是会做出一些过激的事情来吧?” 他这话像是自言自语,然而目光一直看着众人,他满脸都是诚恳之色,永远是李氏皇族的那个老好人。 果然众人全都心里一松,忍不住大喇喇开口问道:“既然如此,太子何来?想必不是过来说说闲话,必然是代表着皇族的意思。” “一点没错,正是如此!” 李建成重重点头,脸色越发显得诚恳,道:“我李家为了安抚诸位之心,决定主动做出一些让步。” 他说着把圣旨向前一递,直接递到了太原王硅的手中,这才又道:“李氏皇族诚意,全已写进圣旨,至于燃香宣读那一套,咱们都是熟人就免了吧。我直接把圣旨所写的内容说给大家听听,权当是大家走过了宣读圣旨的过场,如何?” 众人听他语气诚恳,各自对他颇有赞赏,点头道:“既然太子坚持,吾等只好听着。但请一说,洗耳听闻。” 李建成呵呵一笑,趁机诉说旨意,但他没有念诵文绉绉的那一套,而是采用了极其平白的话语,道:“封赐,太子中书舍人王硅,改任太子府中允,朝堂之上,加礼部侍郎?” 王硅顿时眉头微皱,淡淡道:“只是太子府中允?只有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乃是正四品的大官,乃是朝堂之上举足轻重的大佬,然而他似是并不满意,只是微微一笑道:“老夫原以为,会是国公爵。”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们世家的胃口,李氏皇族没能满足。 哪知李建成忽然苦笑出声,拱拱手道:“王中允,给我一个面子吧,此次河北大战的功勋虽大,但是只能封出一个国公之爵。” 他没有自称为孤,而是自称为我,身为大唐太子,姿态放得极低。 然而王硅等人仍旧不满,可以说是丝毫不留情面,纷纷冷笑开口道:“既然能封一个国公之爵,为什么不是封给王氏族长?” 李建成再次苦笑一声,仿佛很是无奈的道:“那个国公之位,已经预留给人了。” 他说着又看向众人,第二次拱手请求,道:“诸位,给我一个面子吧。我是个当哥哥的人,想送给我妹夫一个礼物。” 这话才一说出,世家全都炸了。 但见一人面色铁青,几乎咬牙切齿道:“你说的莫不是那个河北小子顾天涯?一个烂泥腿子也敢封国公?此次河北之战,于他有何关联?你们李家皇族的脸面还要不要了,竟然想给一个烂泥腿子封赐国公。出身黔首,他能配么?” 他只说李氏皇族这么封赐国公不要脸,却不想想他们世家争夺功劳要不要脸。偏偏还说的义愤填膺,仿佛胸中愤愤不平。 幸好李建成脾气‘很好’,不断朝着这人点头致歉,连连道:“是是是,他是黔首,是烂泥腿子,若是封他国公,确实有些说不过去,但是,他毕竟是我妹夫啊。” 说着满脸诚恳看向众人,像是苦苦哀求一般的道:“诸位,给个面子可好?” 可惜世家之人何等贪婪,哪里会有面子给他。 李建成无奈一叹,突然像是改了口风,语带深意道:“建成可以保证,这个国公并不是现在就封给他,而是把这份功勋封存下来,等以后时机恰当的时候才会给,倘若他一直不成气候,这个国公就不给了……” 言下之意,有着暗示。 既然国公不给顾天涯,岂不就能拿回来给世家么? 在场世家相互对视一眼,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李建成像是如释重负,连忙拱手向人道别。 众人竟是送都不送。 但是他们也没法想到,李建成这个老好人出门之后的眼神突然变了,那是一种森然利锐,哪还有一丁点唯唯诺诺。 也许这时候的他,才是一位大唐的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李建成送给妹夫的礼物,你们也想抢过去变成自己的?等着吧,到时候陪着我一起死。我的病还能支撑三年,咱们三年之后一起上路。” 第91章【大唐皇族,宫中密议】 此时大唐皇宫之中,聚集着十几位皇族,其中一半乃是年纪略高的长者,另一些则是年轻一代的人物。 李氏精英,几乎尽在于此。 年高者,如淮南王李神通,号称李家的常败将军,一辈子打的都是烂仗,但是放眼整个隋末英豪,无人胆敢小觑于他。 为什么没人敢小觑于他,正是因为他能够打烂仗。 他之所以每战都败,是因为每次都要扛起最艰难的战局,他虽然败了,但是李家其它人却赢了,这位看似中庸的老头子,一辈子都在为李家而付出。 他不在乎名声,把中庸的本领发挥到登峰造极。 他每战都是必败,始终败而不亏。 据说这老头曾有一句名言,乃是针对当时整个天下的英豪,放言道:“你们可能赚了,但我永远不亏,你们在我这里打赢了一场,却在其它地方输给李家十场,老夫擅长的就是绵里藏针,慢慢会把你们全都给拖死,不服啊,来打我啊……” 一个常年败将,放出这种狂言,可想而知那些英豪何等暴怒,一旦按捺不住火气就会率兵来打。 于是,恰好中了这老头的诡计。 所以这老头虽然打了一辈子败仗,并且几乎每一次都是战败而逃,偏偏却没人能够追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搞东搞西。 故而人送外号,隋末第一搅屎棍。 除了这位淮南王爷,李家还有另一个老货,曾经乃是李家族老,现在担任宗正寺卿,负责管理整个皇族的族谱,出征祭祀的事情也少不了他。 这老货的存在感很低,平日里几乎很少露面,但是同样无人胆敢小觑于他,因为这老货乃是个出了名的滚刀肉。 蛮不讲理,喜欢躺下,老家伙最出名的一次搞事,乃是去荥阳郑氏借取军粮,一次借了五万石之多,信誓旦旦给人许下巨利。 但是前几年大唐立国之时,荥阳郑氏拿着借契找他要债,结果这老家伙直接翻脸不认账,装死狗一般的道:“粮食是我借的,跟李家没关系,你们想要讨回债务可以,把老夫拉到东市上去卖,老夫体重过百,能卖不少钱呢。” 荥阳郑氏大怒,岂能吃下这个亏,据说当时前去要债的乃是年轻家主,按照辈分还得喊他一声姑父,毕竟世家都有联姻,李氏曾经也是门阀,所以双方沾着姻亲,而且还是很亲的那种。 眼见这老东西想要赖账,荥阳郑氏的家主暴跳如雷恐,破口骂他道:“老东西,别以为你现在成了皇族,我荥阳郑氏位列五姓七望,这一份债务可不是那么好赖的。李家若不肯还债,休怪郑氏翻脸……” 结果老家伙不听这话还好,一听这话登时大喜过望,哈哈大笑道:“小兔崽子你竟然这么狂的吗?那可别怪姑丈我躺下了啊!” 说完竟然真的双腿一蹬,直接两眼泛白躺在了地上,并且招呼家丁下人,立刻给他披麻戴孝,然后弄了一口王爵之棺,吹吹打打的抬去了荥阳郑氏。 这老东西直接在郑家‘躺尸’三天,让人到处散播郑家逼死他的怪话,但是每当到了饭点之时,老东西立马从棺材里爬出来上桌,弄的那个郑氏家主无比腻歪,仿佛吃了苍蝇一般的恶心,偏偏打不得骂不得,还得陪着笑脸喊着姑丈,伺候老头吃饱喝足,继续回到棺材里躺尸。 最后终于是郑家老一辈出面,好言相劝把这老东西劝走,那五万石的军粮利息全免,再也不用支付当初许下的巨利,只要还清本钱,就算债务两清。 然而即便如此,这老家伙仍旧赖账不还。李家当初为了争夺天下,赊欠的债务实在太多,若是每一笔债务都要还清,怕是两三代人都没法还完。 所以这老东西经常赖账,成为世家之人最恶心的滚刀肉。 他和淮南王李神通,一文一物两个老家伙,算是李氏皇族的根基,乃是核心之中的核心。 除了这两位老人以外,今日聚集皇宫的还有年轻一代,比如赵郡王李孝恭,同样也是李氏的核心人物。(注:此时还不是河间王)。 世人只盯着李世民的赫赫战功,只看到李秀宁的横扫北地,但是很多人都会忽视,其实李家的李孝恭也很能打。 这货在隋末大乱之时,凭借一己之力扫平巴蜀,攻占三十余州,直接俘虏朱粲,后来攻打南方,更是,一战干挺了梁王萧铣,三战平定了整个江南,并且还镇压了辅公祐的叛乱,甚至带兵招抚了岭南诸州,其实古代哪有招抚一说,都是拎着刀子找人谈判,先打一仗,打完了再谈,整个岭南之所以归顺,无非是被李孝恭给打服了而已。 这家伙今年也才三十五岁,只比李世民大了七年而已,但是他为李家建立的赫赫功勋,未必就比世人瞩目的李世民更少。 …… 今日皇宫聚集了这么多的皇族,连两位老人和李孝恭全都到了场,偏偏众人之中缺少了极为重要的一个,那就是同样不会被世人小觑的李元吉。 这货堪称骁勇绝伦,可惜性情乖张,尤其大唐立国以后,渐渐变得穷奢极欲,并且做事偏执,目光也很短浅,近几年来不知为何,竟然和世家走的很近。 他仍旧没能想明白,李家再也不是曾经的门阀,而是成了执掌天下的皇族,已经站在了所有世家的对立面。 李家众人曾经劝他多次,甚至把李家的谋算暗示于他,结果这货不思帮忙,竟然跑去世家告密,幸亏没把实底透露给他,否则李家的大计必被揭穿。 由于李元吉的特殊情况,所以皇族每次秘议很少喊他,尤其是今天一事,更加不能让他掺和,否则这货再去泄密,李家的努力付诸东流。 却说此时已是中午,按说已经到了饭点,有那宫内力士小心翼翼的前来讨问,是否可以给诸位皇族送上餐食,可惜众人虽饿,却都摇了摇头。 淮南王李神通慢条斯理的说着好饭不怕晚。 大宗正笑呵呵的说着少吃一顿没什么大碍。 李孝恭同样没有吃饭的心思,他朝着那个力士恶狠狠瞪了两眼。 至于皇帝李渊,则是一直望着门外,忽然口中轻叹一声,语带伤感的道:“每次需要丢人,都是老大前去,唉,咱们等等他吧。他在外面给人陪着笑脸,咱们哪能在家里大吃大喝。所以等他回来再开饭吧,咱们一家人坐着一起吃。” 在场皇族皆都点头,年轻一辈纷纷站起,由李孝恭负责领衔,一齐躬身行礼道:“叔父(伯父)教训的对,我们要等着大伯哥。他为咱们李家,受了太多苦楚。” 由于今日乃是家族密议,所以小辈们并不称呼陛下,而是各自喊的叔父伯父,但是这种称呼并不算是失礼。 李渊看了众人一眼,脸色似乎很是欣慰,忽然不知为何,眼中又显苦涩,仿佛叹息般道:“老大很好,老二很好,秀宁那丫头,同样也很好,就连你们这些小家伙,个个也都贴着李家的心,偏偏却有一个混账,后脑门上长了反骨……” 这话语带所指,谁都知道说的乃是李元吉,在场小辈不方便接口,各自干咳两声装作没听见。 但是李神通和大宗正却脸色一寒,突然一齐冷哼出声,盯着李渊道:“你若是下不了决心,我们帮你下这个决心。整个李氏几百口人,可不能全都因为他而死。”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然而李渊却满脸苦涩,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再次叹息开口,道:“还有三年时间,老大还能活三年时间。到时若是老四还不回头,就让他陪着老大一起去吧。” 李神通和大宗正面色一软,陡然也都叹了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猛听门外脚步有声,却见李建成终于归来,众人连忙站起来迎接。 不但年轻一辈迎接,就连老一辈也都起身,甚至就连皇帝李渊,同样也是站了起来。 李建成似乎因为赶路很急,所以进门之后不断咳嗽,他先是朝着众人点头,又给几位长辈拱了拱手,这才道:“大家先别急,让我喝口水。” 说着抓起一个茶碗,仰头咕咚咕咚猛灌,那喝水的架势哪里像个太子,简直比民间的老百姓还有不如,但见他一气儿猛灌,喝完一碗仍不解渴,于是又抓起一个茶碗,再次仰脖子喝下。 喝完茶水之后,忽把两个茶碗摞在一起,然后对着一个屋内侍卫轻声开口,仔细叮嘱道:“把我用过的这两个茶碗都烧一下,按照惯例砸碎之后深深埋在土里,万万不可传染于人,免得我心里甚是不安。” 那侍卫连忙跪地,哽咽道:“殿下,其实不用如此啊。” 李渊眼中明显不忍,同样开口道:“老大,这种话莫要再说了。” 旁边一群平辈王爵,也都连连劝他,各自道:“大哥,您的病传不了人,我们不怕,无需如此。” 然而李建成却摆了摆手,示意大家不要纠结这个事情。 他缓缓走开几步,几乎是习惯性的和众人拉开距离,感觉自己的咳嗽沫子不会喷到旁人,这才再次开口说话,陡然大笑道:“诸位,那些人又被我骗了一次。” 他满脸都是欣慰,猛地又是咳嗽一声,在场诸人心里发酸,看着他的笑容心感难受。 第92章 【我李建成想去看看妹夫】 然而李建成却显得颇为兴奋,自己站在门边不断开口,再次道:“今日我去太原王氏的府邸,果然那些人正在聚众商议,我把姿态摆的很低,让他们感觉诚意十足,那些人终于放松警惕,不再惊恐河北一战的战绩。他们已经答应下来,暂时不要那个国公封爵……” 众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有喜色,大宗正目光闪动几下,沉吟出声道:“也就是说,这一局我们又赢了。” “是啊,又赢了!”李建成呵呵而笑,笑的那般开怀。 突然他转头看向北方,面带憧憬又道:“经过这一战之后,世家看到了李家的力量,原来我们不但能够争夺天下,而且还能抵抗北地草原的突厥,三妹真是了不起,打了一个大威风,有了这个战绩之后,声名必然更加显赫,接下来正可趁热打铁,再做理清田亩的事情必会顺畅许多。”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面色显得更加憧憬,又道:“世间之事,难在开端,只要有了开端,就可徐徐推进,到时河北道不断理清田亩,收回之后授田还给百姓,等到此事形成惯例之后,其它地方便可慢慢推行,百姓们一旦有田,日子就有奔头了。再也不用饿死冻死,再也不用易子而食,母亲不用因为孩子饥饿而哭,丈夫不用担心养不活妻女,多好啊,真好啊,你们说是也不是,那种生活真的很好啊……” 他越说越显得开心,眼中全是向往之色,仿佛自己能够活到那一天一般,可以看到天下百姓全都幸福的活着。 在场众人看着他的眼神,都觉得心里一阵酸楚,李神通突然眼圈泛红,扭过头去长长一叹,咬牙道:“宅心仁厚者,当如李建成,可恨贼老天,为何如此狠?” 李建成哈哈大笑,对着李神通拱了拱手,道:“神通叔父,何须如此啊?所谓人活一世,已是老天所赐,建成并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觉得活的很是够本,我能为李家付出,能让百姓们过好,等到我死了之后,也许会有人会赞一句这人还不错,有这一句称赞,建成心满意足也……” 这人真是胸襟宽广,他完全是看开了一切,所以并不畏惧死亡,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绝症。 在场众人心里更加酸楚,然而面上却都陪着笑意,大家生恐会让李建成感觉到不开心,所以有人忽然开口转移了话题。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赵郡王李孝恭,他故意语带神秘,伸手指向北方,道:“建成大哥你可知道否?我们刚刚又收到了一份河北的飞禽传书,但是你肯定不会想到,这份传书是谁发过来的。” 李建成果然被他转移心思,连忙好奇问道:“莫非是三妹写的家书?快点拿给我看上一看。” 李孝恭哈哈一笑,摇摇头道:“不是,不是,这份传书不是秀宁所发,而是世民那小子亲手所写。” 李建成登时一怔,愕然道:“二郎?他怎么去了河北?” 忽然醒悟过来,面色变为恍然,点头道:“是了,因为河北战事!二郎那般精明,看的比我更远,当初三妹和妹夫开始理清田亩之时,我和父皇只想到世家会做出反击,但是二郎却已提前预测,世家很可能会勾结外族,他性格最是维护家人,必然担心三妹在河北的安危,所以他肯定会派出兵力,悄无声息的潜往河北,难怪这一次战局如此顺利,原来是二郎和三妹一同打的。” 这才是真正的李建成,仅从别人一点提示就想通了所有,他的精明和睿智,其实并不比李家任何一人逊色,恰恰相反,胜过很多。 李孝恭甚是敬佩,猛然朝他竖起大拇指,突然再次开口,语气更显神秘的道:“你猜猜,二郎写信说了什么喜事?” 李建成听他语气如此,顿时更加显得惊奇,这次他不再猜测,而是陡然朝着李渊一伸手,远远喊道:“父皇,把书信拿我看看啊。” 那边李渊呵呵而笑,仿佛故意急他一般,摇摇头道:“此信谁都可看,偏就不能给你,你弟弟这次在河北发了大财,所以写信的口吻颇为沾沾自喜,我怕你看了之后眼馋,所以这信不能给你观看。” 李建成登时一怔,愕然道:“我会眼馋?” 他微微稍一思考,随即便笑了起来,语带所指道:“无非是斩获了突厥犍牛,得到了骑兵的战马,这些财富固然甚好,但却不能算是喜事一词,刚才孝恭满脸神秘,指的必然不是这个。” 他说着看向李孝恭,故意摆出大伯哥的架势,装作呵斥般道:“说,到底是什么喜事。值得你神神秘秘,父皇也跟着配合。” “哈哈哈哈!” 李孝恭大笑出声,终于不再逗他,只见李孝恭再次凑前几步,完全不在乎李建成的传染病,但他还没开口解说,李建成已经后退几步,李孝恭无奈叹了口气,只得站在原地对他道:“咱家三丫头,需要大婚了。” 李建成先是一呆,随即脸色怔住,足足得有三四个喘息之后,他眼中猛的光彩一闪,道:“是那个顾天涯?这小子没提亲就敢胡乱来?” 明明李孝恭只说的大婚,但他瞬间就反应过来某事,只因他实在太过精明,听出了李孝恭口中的一点点失误。 李孝恭刚才说了‘需要大婚’四个字,仅这四个字就让李建成明白了一切。 众人都对他的反应之速几位敬佩,忍不住朝他竖起了大拇指,但是李建成却微微皱眉,面色显得有些不好看,突然道:“大雁都没有送上两只,这小子真是不懂规矩。” 语气竟然颇为不爽。 一如不久之前某位秦王殿下说话之时的样子。 这俩位大唐宠妹狂魔,果然不愧是一母同胞。 幸好这时李渊终于开口,像是开解于他道:“你妹妹经过那一次事后,全家人都跟着担惊受怕,那丫头从小性格执拗,做起事来很容易犯糊涂,现在有个男人让她收心,说来也是一件大好之事,所以呀,你别怪你那个妹夫,据说,据说……” 李渊忽然期期艾艾,支支吾吾不好意思往下说。 他是当父亲大人,有些话确实不好往下说,屋中其他长辈同样如此,脸上都挂着荒唐之色。 但是毕竟还有年轻一辈,有人年纪比李秀宁还小,突然嘿嘿笑了出声,帮着李渊继续往下诉述,对李建成挤眉弄眼道:“据说是三姐主动出击,大雪地里直接把三姐夫给拿下了。” 李建成登时呆立当场,满脸惊愕道:“三妹她…她…” 陡然尴尬的咳嗽两声,他是当大哥的也不好说些什么。 唯有那些年纪小的皇族嘻嘻哈哈,不断挤眉弄眼的道:“此事乃是二嫂逼问而出,我们这些人全都听傻了。所以大哥您不能怪罪三姐夫,他一个文弱书生哪能反抗三姐啊?” 李建成明显哭笑不得,连连摇头道:“荒唐,荒唐,秀宁这个丫头,年纪也不算小了,她怎能这般着急,连个场面也来不及走。虽说妹夫家里很穷,但是咱们李家并不贪他送礼,可是自古传承的规矩,问名纳吉总得需要吧。唉,这事,这事,算啦算啦,回头我备上一份厚礼,让人给妹夫送到河北那边,免得他因为贫寒,无法给咱家送礼,我是做大哥的人,必须得帮一帮他……” 这真是敦厚到了极致,不愧是家中长兄之风。 众人甚是佩服,连连向他致敬。 唯有李效恭笑着开口,仿佛调侃般道:“这可好,这可好,自家妹子被人娶走,你这当哥哥的还得帮着出彩礼,倘若我是那个臭小子,怕是开心的笑出花来。这可真是天下最大的没事啊,古往今来绝对能够排进前三,不但不用上门入赘当驸马,而且娶的还是皇家金枝玉叶,啧啧啧,就连彩礼都是娘家帮忙给出的。放眼天下当哥的人,你可算是独一份……” 李建成看他一眼,笑骂道:“若我猜的不错,恐怕你也有这个心思吧?就算我忘记了帮着三妹夫备上厚礼,你这个做堂哥的恐怕也会替我去办。” 李孝恭哈哈大笑,点头表示认可,他们都是当兄长的人,做事确实是周密细致。 但是李孝恭忽然又摇了摇头,道:“可惜咱们的好意不需要了,如今那个小子已经不算贫穷,若是真要问名纳吉,他能够出得起彩礼。” 说着大有深意看了李建成一眼,笑呵呵道:“不是穷人了啊,已经不是穷人了。” 李建成却猛地脸色一肃,郑重道:“我对于他是穷是富,其实并不怎么在乎,只要三妹的日子过得开心,便是嫁给一个苦哈哈又能如何?但我对他的心性很是在意,我看重的是三妹会不会所托非人。” 他突然严肃起来,众人连忙也止住嘻哈,只见李渊终于拿出飞禽传书,示意某个侍卫递送到李建成那边。 传书还没递到的时候,李孝恭已经同时开口,在一旁沉声道:“世民在信中所书,对咱家妹夫评价甚好,他专门写了一句称赞,让人读过之后立知其意,写的是,白虎虽幼,已有倾国之姿……” 李建成微微一怔,愕然道:“这明明是形容女人的词儿啊?” 李孝恭像是失笑起来,很是无奈的道:“你也知道,世民那人一向喜欢拽词,他似乎也觉得这词写的错了,但是已经落笔不好再改,所以,后面又写了一句。” 李建成看向于他,好奇问道:“二郎又写了什么?” 李孝恭陡然神色一肃,郑重道:“如虎虽小,已具食牛之气。” 李建成登时目光爆闪,转头向着北方看了一看。 白虎虽幼,已有倾国之姿,如虎虽小,已具食牛之气!二郎那般高傲的眼光,竟能对那位妹夫做出此等评价,这词分明已经不是称赞,隐约含着被人折服的味道,也就是说,那位妹夫已经得了二郎的认可。 也就在这时,侍卫终于把传书递送过来,李建成急急打开观阅,脸色渐渐变得精彩起来。 开窑烧砖,挣得小钱。 小钱拿出,支付孩童。 孩童捡铁,熔炼成钢。 李世民在信中所写之事,一件一件都是顾天涯。做事循序渐进,完全是一步一步脚印,那种胸有成竹的稳健,让李建成看的连连称奇。 他继续往下看信,脸色变得更加精彩。 他看到信中写着顾天涯开了一个小小的夜校,茅庐虽小但却收了很多孩童,寒冬腊日之节,几十个孩子跪倒积雪,一声感念师恩,一口窝窝头送上。 他看到信中写着顾天涯带领李世民深夜去了一个贫寒之家,站在窗口观看一位母亲呕血吐出粮食,那是一种悲怜天人的济世之心,李建成越看信越觉得欢喜。 他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自己的妹妹并没有所托非人。 忽然他猛然抬头,眼中现出一抹难以形容的感慨,那仿佛是一种按捺不住的激动,似是发现了最喜悦的宝物一般。 他遥遥眺望北方,轻轻的道:“这位妹夫的心性,竟是与我一般柔软,人来世上走一遭,欣喜竟有同路者,我李建成活不三年了,我想去看看这位妹夫。” 第93章【李世民和顾天涯‘翻脸’】 放眼整个李氏皇族,几乎所有人都对李建成心存包容,他说想去河北走一走,没人出声阻拦他。 他说想去见一见顾天涯,众人同样不愿意阻拦他。 不但不阻拦,甚至在鼓励,其实李家之人早就有个想法,他们希望李建成可以出去散一散心。 他是一个只能活三年的人了,对大家完全没有任何的威胁,并且这位太子一向敦厚,每天想的都是怎么让百姓过好,他虽然紧紧抓着太子之权不放,但是大家都知道他抓权乃是为了去做更多的事。 他从不把权威施展出来耍威风,而是想尽一切办法去为百姓谋福利。 比如前不久的大雪寒灾,李建成担心的夜不能寐,他到处筹措粮食,去向世家低头,朝堂之上最忙的人是他,下朝之后最忙的还是他。 堂堂一个太子,活的比谁都累,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明明可以享受所有的荣华富贵,但他却天天给人陪着笑脸,一次一次的去向世家借粮。 他太累了,累的让人看着难受,所以李家众人无不对他包容,大家都希望他能放下一切出去走一走。 自古都说皇家无亲情,因为权力会让人变狠,但若是在开国之初,皇家其实还有亲情的,打天下的时候,父子一齐上阵,有困难的时候,全族拧成一股绳,同舟共济,咬牙坚持,这已不是亲情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有着无法割舍的同袍情意。 所以这时候的李氏皇族,人与人之间尚且保有着亲厚,毕竟立国时间尚短,亲情并未被权力的熏染。 李建成只能再活三年了,全家人早都盼着他不要活的太累,现在听说李建成想要出去走走,众人简直是有种喜出望外的惊喜。 于是大家一起出声鼓励,甚至是急不可待的怂恿,皇帝李渊甚至专门下了一道圣旨,给李建成赐下了一个宣抚河北的差事。 至于众多皇族则是出钱出力,竟然凑出了一笔不小的钱粮,他们深知李建成的爱民之心,所以凑些钱粮让他带去河北,到时候一路走一路赈济百姓,这位皇家大伯哥沿途之上必会特别的开心。 事不宜迟,即刻出发,与李世民悄然潜往河北的方式不同,李建成出行的方式乃是大张旗鼓。 不但皇帝亲自下旨赐给差事,不但皇族凑钱凑粮出人出力,甚至动用了东宫卫率,甚至想让他乘坐太子车辇,大家希望他能慢悠悠的走,一路游览整个北方的风光,至于差事不差事的无所谓,纯粹是让李建成有个出行的名义而已。 这是所有李氏皇族送给他的敬意。 这一趟,大家就是为了让他出去散心的。 这一趟,大家只希望他不要再活的那么累。 但是李建成却婉拒了车辇,他分明有种时不我待的急切,他只是答应了带上东宫卫率,因为他要保护皇族们给他凑出来的钱粮,然后,出发。 目地,河北。 他没有选择乘车,而是直接骑上战马,自从李氏起兵以来,他一直躲在幕后负责筹措军粮,他从未上过战场厮杀,然而这一次却选择骑马。 骑的还是战马? 他仿佛迸发出熊熊战意,满心之内都是迫切焦急,他想用最快的时间赶到河北,去见一见那个能继承他遗志的妹夫。 于是,出发。 【时大唐武德六年,冬,岁旦将至,大唐太子李建成出离长安,驭战马而行,率东宫两卫,顶风冒寒,千里奔赴,于十四日之后,至河北密云县,县有一村,名顾家村】 …… 此时顾家村中,李世民竟然未走,他原本只能在河北稍留数日,必须得早早赶回洛阳天策府,否则王爵擅自离开属地,会被世家抓着把柄抨击,但是突厥人陡然入侵,却让李世民得到了机会。 他不用急着赶回去了。 因为他是天策府上将,更是大唐第一亲王,只要有战事起,他就有资格参与,这事无人能够抨击,反而要给他记上一个功劳。 所以擅自离开属地的问题,再也不会有人拿出来说事。 哪怕是战事已经结束,他仍有借口可以留下,至于说辞是什么,无非是清点战场而已。 清点战场需要十几天的时间吗? 其实并不需要! 虽然涉及几千头的犍牛,更有几千匹的战马,此外还有突厥骑兵用作行军口粮的肉干,以及一万多口的突厥俘虏。但是这些东西清点起来很是简单,只需要两三天的功夫就能理清。 显然这并不是李世民留下未走的原因。 他之所以耽搁盘桓,乃是因为要等李建成。 他的大哥要来了。 自打李建成出离长安之时,李家早已给河北发来了飞禽传书,所以李世民才会留下来等,他已有两年不曾见到自己的大哥。 他十分想念大哥,迫切想要见上一面,同时也想让大哥给主持公道,因为他和自己的妹子‘闹翻’了。 与其说是和妹子闹翻,不如说是和某个混账小子闹翻,舅哥和妹夫前一阵子还勾肩搭背,然而这段日子却吵的不可开交,原因很简单,分赃不均匀。 那个混账小子顾天涯,简直是十辈子吝啬鬼投胎,只要一想起这几天吵闹,李世民就感觉恨的牙根发痒。 此次大捷一战,斩获战利品极多,自己的天策府又是出人又是出力,五万大军直接从洛阳千里奔赴而来,甚至为了他和妹妹的安危,自己还把玄甲铁骑也派了来,并且还拉下颜面,请求秦琼贴身保护他,自己这个做二哥的人,真是对妹夫掏心又掏肺。 结果呢? 这个臭小子是个白眼狼啊。 仗已经打完了,该分好处了吧?自己想要分一些突厥犍牛回去,弄到洛阳那边驯化之后售卖,也许胃口稍微大了那么一点点,可那臭小子不能直接掀桌子翻脸啊?我才只要三千头而已,又没说是四千五百头全要,结果他就翻脸,跟我掀桌子瞪眼。 还有那些突厥战马,因为战阵有所损伤,所以自己同样只要三千匹而已,剩余的全都可以留给娘子军,结果那小子又是翻脸,竟然还破口骂我不要脸。 他气的牙根痒痒,感觉自己很是委屈。 偏偏自己的妹子胳膊肘儿往外拐,竟然也跟着那个臭小子站在一路,不但和他又吵又闹,兄妹二人甚至还打了一架。 最可恨的是他竟然打输了,但他认为那绝不是他打不过妹妹,只是因为他心疼妹子,所以才不肯下死手而已。 但是秀宁那个死丫头不顾亲情,竟然把他英姿勃发的帅脸打肿了。并且还洋洋得意,去向自己老婆显摆,说什么二哥武力太差,完全不是她的对手,简直一点面子不给他留,压根就不尊重自己这个哥哥。 哼! 气死人。 只要一想到这几日的事情,李世民就觉得胸口发堵难受。 可怜他堂堂天策上将,位列大唐第一王爵,对上自己家人竟也憋屈无奈,偏偏还不能像是针对敌人那样心狠手辣。 所以,只能盼着自家的大哥早早过来主持公道。 妹妹把他打了一顿,妹夫直接跟他翻脸,这让李世民感觉很是受伤,非常需要大哥的安抚和帮助。 可惜他却不想想,顾天涯翻脸是有原因的。 总共只有四千五百头犍牛,他直接想分去三千头之多。这是直接要了接近七成,顾天涯岂能不和他翻脸? 另外还有那些突厥战马,总数约是俘获了七千匹,但是由于战场厮杀,带伤受损的足有四千,那些马已经无法充任战马,只能改做拉车运货的畜力,价值几乎折低九成,在军中之人看来属于废嘛。 剩余三千匹好马,他却一开口全要,虽然是为了扩建玄甲铁骑,但是娘子军也想留下来当战马,双方都有需求,肯定要争要吵。顾天涯骂他不要脸,昭宁和他打了一架,李世民气的面皮发鼓,好几天不愿意搭理他们。 这位名震天下的大唐秦王,原来也有傲娇耍性子的时候。 幸好一家人没有冷脸太久,因为李建成终于到了顾家村。 第94章 【公主身份,终于揭穿】 此时乃是一日清晨,天色少有的放晴,由于早早派出斥候打探,众人已经知道李建成的行程,所以大家全都来到村头,各自站在一边向远处眺望。 李世民的面色仍旧拉着,突然看向不远之处的顾天涯,冷哼道:“等会我大哥来了,保准有你好果子吃。我大哥一向疼我,他绝不会给你好脸。” 这话说的真是让人有些意外,听起来完全不像个名震天下的英豪,反而像是小孩子跟人打架输了,准备向家里的大人告状。 偏偏顾天涯竟然也像个小孩子,直接朝着他瞪了一瞪眼,毫不示弱的道:“他是你的大哥,同样也是昭宁的大哥,他既然能疼你,肯定也能疼昭宁,所以你不要得意,大哥他绝对会秉公处理。” “哼!”李世民像是极其不爽,甩头给他一个后脑勺。 “呸!”顾天涯同样像是不爽,扭过头也给他一个后脑勺。 舅哥和妹夫两人各自摆着脸子,这一刻简直连个小孩子都有不如,在场众人看的目瞪口呆,人人脸上都是古怪之色。 长孙王妃明显在努力憋笑,突然伸手拉起昭宁的小手,压低声音道:“丫头你看到了没有,男人有时候就像小孩,哪怕是名动天下,哪怕铁骨铮铮,但是他们也会辩嘴,闹架的时候也会生气。” 她说的名动天下,显然指的乃是自己丈夫李世民,至于铁骨铮铮,则是在赞誉敢和李世民争吵的顾天涯。 昭宁朝着那边两人看了一眼,口中轻轻感慨一声,幽幽道:“二哥他的性格并非如此,我知道他是在宠着天涯,否则他堂堂天策府上将,何至于跟一个穷小子拌嘴。我这个哥哥啊,他真的很疼我……”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口中发出一笑,又道:“但是我家那口子也很不错,他其实一点都不是铁骨铮铮,若论世上油滑无赖之人,他绝对算是其中一大翘楚,可他看出二哥很在乎亲情,知道二哥渴望和人争吵的味道,所以他就故意去气二哥,天天追着二哥又吵又闹。” 长孙王妃明显心有同感,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道:“这样,挺好。男儿活在世上,肩膀都扛责任,纵然已经名动天下,然而交心却难有一人,你二哥这一阵子虽然天天暴跳如雷,但我知道他这一阵子过的极其开心,有时候晚上睡觉做梦,还要大骂一句顾天涯,梦魇之间吵吵嚷嚷,不忘喊着定不与你干休,特别有趣,像个孩子。” 昭宁远远看了顾天涯一眼,俏脸一片温柔的道:“我家那个也是,晚上也会呓语,嘟嘟囔囔之间,说着许多怪话,有时候突然哈哈大笑,直接喊出二哥的名字,似乎很是得意,一口一个李世民,说什么你原来是这样的啊,并不比别人多了两个头。看我顾天涯,专门来气你……” 两个女人全都噗嗤一声,各自手捂小嘴笑了起来。 至于那边的顾天涯和李世民,仍旧各自拉着一张驴脸哼哼,两个女人看的更觉有趣,几乎已经笑的直不起腰。 但也就在这时,终于听到前方传来动静,那是一阵明显急促的马蹄声,道路远处很快出现了一人一骑。 李建成,来了! 在他后面不远处,是一队急急追赶的太子卫率,漫天风声呼呼,似是有人在喊,不断的道:“殿下,殿下……” 顾天涯忽然轻轻吐出一口气,仿佛呓语一般的道:“殿下!” 这两个字一旦说出,有些事情再也遮掩不住,无论是他还是李世民,又或者是那边的昭宁,大家全都知道,身份已经揭穿。 哪怕前不久的时候大家努力遮掩,甚至在大战之后仍旧相互保持默契,比如李世民说要战马犍牛,用的借口乃是运回去***如顾天涯装作翻脸,用的借口是帮娘子军争取利益。 即便大家全都心知肚明,但却始终保持着心照不宣,哪怕有些事情已经遮掩不住,大家仍旧装作我还蒙在鼓里。 但是到了现在,终于可以揭穿。 因为,李建成来了。 这并不因为他是大唐太子,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因为另一个身份,他乃所有人的大哥。 一家之兄长,宛如老父亲,有他来见顾天涯,便代表着整个李氏认下了这门亲。 哪怕顾天涯是个烂泥腿子出身,哪怕天下人都知道李秀宁曾经许过人,但是只要李建成来了,这一切都不再被人诟病。 倘若他不曾来,这门亲事就不能算,若是他一辈子不来,这事就得一直遮掩下去,那样的话昭宁永远只能是昭宁,而不是李氏皇族的平阳公主,哪怕她和顾天涯已经子嗣成群,一辈子也只能算是私奔拼凑的露水姻缘,不可称为结发夫妻,即使白头到老也不被承认。 所以在李建成没来之前,昭宁一直不敢揭穿自己的身份,李世民何等人物,同样得掩饰自身,只称自己乃是李二,不敢过多的做出许诺,哪怕他已经认可了顾天涯,但却不敢点头应承这门亲事。 唯有李建成,才有这资格,除他以外,还有李渊,但是大唐皇帝怎好直接开口,去让天下人耻笑李家的出尔反尔,所以只能是李建成,由他来背这个骂名。 对于顾天涯来说,这是恩。 倘若以后有了顾氏家族,这也是恩。 …… 却说李建成一人一骑而来,转眼间已经到了众人跟前。 他满身风尘仆仆,脸上带着蜡黄之色,此时恰有一阵北风吹来,倒灌入口让他连连咳嗽,他连忙勒住战马,下意识捂嘴扭头,足足咳嗽良久,才将手掌拿开。 然而突然眼中一凝,猛把自己手掌藏在身后,他脸上的伤感一闪而逝,几乎是瞬间变成一种释然,他笑呵呵的看向众人,笑的是那么敦厚儒雅。 在他身后藏着手掌里,分明是一团咳嗽出来的污血,他努力把手掌藏好,生怕被大家看见。 他不愿让人担心,先行开口招呼起来,他的笑,让人看了温暖,但他故意装作生气,埋怨众人道:“天气这么冷,你们怎都出来了?一家人之间,何须弄这门面,以后不准如此,大哥很不喜欢。天太冷了,干嘛出来迎我,快快回家,都别冻着。” 这不像是一位太子的威严,反倒像是民间百姓的口吻,笑呵呵的,平易近人,似在呵斥家中子弟,然而却是口硬心软。 李世民突然发足狂奔,远远朝着李建成扑了过去,不知为何,他眼中有泪,陡然呜咽嘶喊,样子极其失态,大哭道:“哥,哥啊……” 他扑向李建成的马前,满眼都是滚滚热泪,他完全不像是横扫天下的秦王,而像是个哇哇大哭的孩子,他刚才还说要找大哥告状,然而这一刻压根没提那茬,他只是扑向李建成马前,仰头看着自己的大哥。 后方不远之处,段志玄等人看的怔怔发呆,几位天策府大将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意外和震惊。 足足好半天之后,秦琼忽然缓缓开口,语带愧疚的道:“你们那些人,总想争权力,叹我秦叔宝,竟然不拦着,唉,可怜秦王殿下,何等尊兄重情,偏偏咱们整个天策府上下,都盼着他能坐上他大哥的太子之位。怂恿别人手足相争,此事何其心狠也……” 显然秦琼并不知道,这事本就是李氏皇族的顺水推舟。秦琼一辈子重情重义,这时只想恶狠狠的给自己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 他真的打了自己一巴掌。 偏偏他这无限自责的一巴掌,恰恰惊醒了那边的李建成和李世民,但见李建成陡然面色一愣,皱着眉头呵斥一声,‘不悦’呵斥道:“堂堂天策上将,大唐第一秦王,你竟哭哭啼啼,这像什么样子?速速擦了眼泪,自罚掌嘴两次。” 而李世民明显也已反应过来,陡然提起巴掌重重甩了自己两下,语带愧疚道:“大兄教训的是,臣弟以后不敢了,刚才只是一时激动,所以才有些失了仪态。” 李建成‘嗯’了一声,点点头表示揭过。 然后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众人,很快发现了唯一一个陌生的面孔,他顿时呵呵一笑,朝着顾天涯招了招手,故意问道:“这位莫非就是天涯?果然长的一表人才。” 顾天涯越众而出,恭恭敬敬向他拱手,郑重施礼道:“草民顾天涯,见过太子殿下。” “哈哈哈哈!”李建成猛然大笑起来,道:“好一个草民顾天涯,好一个见过太子殿下,可惜这话我听了不怎么喜欢,所以你得把这个说辞改一改。” 顾天涯岂能听不懂他的暗示,连忙道:“敢问如何更改?” 李建成又是哈哈大笑,忽然伸手指了指昭宁,他面上带着一丝促狭,对着顾天涯逗趣的眨了眨眼,道:“换掉草民二字,换成妹夫如何?” 说着第三次大笑,又道:“另外还有太子殿下四个字,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怎么改。” 顾天涯几乎想也不想,双手再次郑重一拱,大声道:“妹夫顾天涯,见过大舅哥!” “好!” 李建成重重点头,瞬间将称呼敲定。 第95章 【三个男人一台戏】 有了李建成的点头,一切全都变的不同。 从今天开始,顾天涯和昭宁的事情终于定下,哪怕昭宁曾经许过一次人家,但是没人会拿这事挑毛病。 无论是悔婚也好,出尔反尔也罢,就算有人想要指责和非议,但却指责不到顾天涯和昭宁头上。 所有的骂名和指责,全由李氏皇族扛下 因为,李建成代表家族点了头。 这意味着大唐从今天开始,终于又多了一位皇亲国戚。 …… 秦琼等人陡然一起拱手,同时对着顾天涯抱拳,齐声道:“吾等天策府将,见过平阳驸马……” 这是见证身份昭示之礼,所以三位大将全都面色肃重。 偏偏顾天涯像是吓了一跳,几乎下意识躲闪开去,支支吾吾道:“这个,这个,这个驸马的事吧,我觉得还有待商榷……” “哈哈哈哈!” 猛听李建成再次大笑,忽然大有深意看向顾天涯,道:“驸马者,尚公主也,乃是入赘为婿,成为妻子的附庸,此事若是搁在普通之人身上,或许会感觉到无比的欢欣,但是天涯你乃大好男儿,心中必然有着不情不愿,我这么说,不知道可对否?” 顾天涯略显尴尬的干咳几声,讪讪道:“也不算不对,毕竟这是规矩,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李建成一脸打趣看着他。 顾天涯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大声说道:“但是我这人不同,因为我吃不了软饭。” “好!” 李建成陡然伸出大拇指,冲着他重重一竖,道:“大好男儿,就该如此,若你选择入赘为婿,我反而有些看不起你。” 顾天涯登时怔住,他没想到李建成竟然如此开通。 却见李建成忽然负手背后,语气悠悠道:“你与吾妹,微末相识,彼此情真,当可携手,吾妹闺名秀宁,自己改名昭宁,无论秀宁还是昭宁,她都是大唐的平阳公主,但你娶的却不是公主,而是落水遭难的昭宁,所以,你不是驸马。” 既然不是驸马,那就不是赘婿。 在场众人都是一呆,三位天策府大将满脸怔愕。 但是三人反应很快,猛然再次一起拱手,重新见礼道:“吾等天策府将,见过…见过顾家兄弟。啊哈哈哈,竟然不是驸马,竟然不用入赘,顾兄弟啊,你可是赚大了。” 顾天涯面色有些惭愧,连连给三位大将回礼,不断道:“诸位还请勿笑,非是在下执拗,只因我家只有一个男丁,香火实在不好断绝。所以我娶的乃是落水女子昭宁,不是咱们大唐的公主殿下……” “对对对,你娶的是昭宁。”众人顺着他的话风点头,纷纷表示他说的有理,齐声道:“既然昭宁是个落水女子,自然不是大唐的公主殿下。”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拱手朝着众人一礼,道:“多谢。” 随即转过身来,忽然向李建成弯腰下去,语带感激的喊了一声,极其郑重的喊道:“大哥!” 李建成缓缓吐出一口气,望着他道:“只要日子过的好,身份其实无所谓,规矩这东西,都是人定的,可以选择去守,也可以选择不守,不管你是驸马也好,或者是平民百姓也罢,在我李建成眼中一视同仁,你的身份只是我的妹夫,只要你能善待昭宁,我就永远是你大哥。” 顾天涯重重点头,郑重承诺道:“一定!” 至此,身份终定。 …… 而也就在此时,李建成的太子卫率终于追了上来,但见一两千骑各自驮着口袋,分明都是一袋一袋的粮食。 李建成转身看着那些粮食,笑着对众人道:“你们看到了没有,我带来了几千石粮,有了这些粮食以后,百姓们必能渡过寒冬!等到他们分了牛马和田亩,明年就能开垦荒田种植,虽然暂时只能救助一县,但是此事毕竟有了开端,只要有了开端,日子就有奔头,也许用不了多久,天下所有百姓都有粮食吃……”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变的满脸憧憬,仿佛极其渴盼的道:“百姓有了粮,不用去逃荒,再也不会冻饿而死,再也不用背井离乡。倘若此事能够早早达成,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众人看着他的满脸憧憬,下意识全都看向顾天涯,不知为何,忽然错觉,大家只觉的李建成这位大唐太子殿下,竟和烂泥腿子出身的顾天涯如初一辙。 两人的心胸,是那般的相似。 唯有顾天涯面色怔怔,似乎看着那些粮食哭笑不得。 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面带尴尬向李建成,道:“大哥千里迢迢而来,不辞辛苦带着粮食,如此敦厚仁慈,令人感慨莫名,可是您却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了弄粮的办法……” “你说什么?” 李建成登时好奇,忍不住脱口而出,急急问道:“你们有了弄粮的办法?” 但是李世民却目光一闪,明显是不愿意这事说穿,他猛然大声开口,冲着李建成吵嚷起来,故意打岔道:“大哥,你先帮我主持个公道!” 说着转头瞪了一眼顾天涯,随即又转回头看着李建成,再次大声吵嚷道:“我要告状,三妹打我,还有这小子,骂我不要脸。” 堂堂天策府秦王,竟然众目睽睽之下吵嚷,这个举动极为突兀,明显与他的身份不合。 李建成和顾天涯同时心中一动,随即微不可查的相互对视一眼。 他俩已经明白了李世民的用意。 关于弄粮一事,不能在这个场合说出,否则事机不秘,容易打草惊蛇。 顾天涯反应很快,几乎是瞬间开始了配合。 只听他陡然一声冷笑,同样也大声吵嚷起来,对李世民道:“你找大哥主持公道是吧?我正好也觉的心里委屈。争吵这么多天,始终没个结果,我也要向大哥告状,告你当二哥的不要面皮。” 李世民顿时‘跳脚大怒’,像是被顾天涯气的不轻。 而李建成则是脸色一沉,同时对两人呵斥起来,故作不悦道:“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倘若传出去,被人给笑话,回家再说,允尔争辩。” 顾天涯和李世民相互‘怒视一眼’,各自转头朝着驿站的方向走去。 李建成像是有些无奈,对众人连连苦笑几声,道:“孤去处理一些家事,训斥两个不成器的兄弟。明明年纪都不算小了,竟然还学小孩子吵嘴,唉……” 秦琼等人连忙行礼,连连道:“殿下但请自去,吾等不敢参合。” 李建成这才转身,追着顾天涯和李世民而去。 舅哥妹夫三人,极其默契的演了一场戏。 虽然是默契演戏,但是该争的同样要争,无论顾天涯还是李世民,两人确实需要李建成给主持个公道。 犍牛,他俩都想要。 战马,他俩也都想要。 谁都不肯让步,谁都不愿吃亏,所以这事一直僵持不下,须得找个有份量的人撮合。而李建成身为皇族大哥,恰恰是最有份量的一个人。 …… 片刻之后,驿站之中。 但见李建成手里拿着一卷册子,脸上带着浓浓震惊和不可思议,道:“虽然我早就听说你们斩获颇多,但我却没想到竟然会有这么多。几千头牛,几千匹马,这,这,难怪你们会争……”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明显是在克制惊喜,但他根本无法克制,所以连声音也显的颤抖,开声又道:“这么多的犍牛,驯化之后全是畜力,倘若全都用作耕田,那得开垦多少土地?还有这些战马,完全能再建一支玄甲铁骑,足足三千匹马啊,岂不是三千个玄甲铁骑?” 李世民顿时抓住机会,转头对顾天涯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听清没有?大哥也支持我的想法!有了这三千匹战马之后,我的天策府又能建立一支骑兵。” 顾天涯丝毫不给他情面,冷笑道:“你的天策府能建立骑兵,难道我媳妇的娘子军不想建立骑兵么?” 李世民顿时一瞪眼,争辩道:“我要建立的乃是玄甲铁骑,整个天下只有我懂的操练。” 顾天涯‘嗤’的一笑,故意装作不屑道:“此事有何出奇?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做到!无非是战马罩着铁甲,骑士穿着重铠,战马喂养上好的草料,骑士则是顿顿饱餐肉食,只要做到如此,任何一支骑兵都是玄甲铁骑。” 李世民气的一拍桌子,道:“你们河北穷成这个鸟样,拿什么好料去喂养战马?更别说是骑士顿顿饱餐肉食,你顾天涯在两个月前还吃不饱呢。” 顾天涯像是‘勃然大怒’,跳起来指着他道:“你信不信只需要三年,我河北会比你洛阳更富?不如咱们打个赌,就赌这三千匹战马如何,你把战马留在河北三年,看看我和昭宁养不养的起骑兵。” 李世民再次一拍桌子,大声道:“不要转移话题,更不要把我当成傻子哄,我若和你打赌,先得把战马留下,即便三年之后我打赌赢了,你这臭小子绝对会赖账不认。” “不,我绝不赖账!” 顾天涯一脸大义凛然,义正言辞的道:“我顾天涯做人光明磊落,人送外号诚实可信小郎君。二哥你若不信的话,可以三年之后看一看。倘若我三年之后真的赖账,二哥你可以随便打我的脸。” “我呸!” 李世民猛然一口口水,喷了顾天涯一个满头满脸,道:“我信你个鬼。” 两人这般争吵,显然寸步不让。 旁边李建成看的头大如斗,无奈只能不断劝和调停,先是对李世民道:“二郎,要不你让一让吧,就当是给秀宁的嫁妆,也算是当二哥的尽了一份心。” 李世民明显迟疑一下,不过很快就大摇其头,道:“嫁妆我会送,战马不能给,我乃天策府秦王,肩负着莫大责任,我要建立玄甲铁骑并非私心,而是要保证整个关中的震慑,甚至还有江南和两淮,以及剑南和岭南等地。” 大唐虽然已经立国六年,但是很多地方并未真心归附,只不过是靠着武力威慑,让许多人不敢显露心思。 比如四个月之前,刚刚经历一场反叛,至今没能平定,叛军仍在两淮。 那个叛军的首领并非普通人物,而是隋末响当当的义军首领辅公祐,如果不是因为寒冬难以剿乱,李孝恭绝对还会在两淮和他厮杀。 所以李世民想要战马并非无理,他在这件事上确实是没有私心。 既然他没有私心,李建成只好去劝顾天涯,略显无奈的道:“妹夫,要不你让一让吧。你二哥乃是天策府上将,他需要震慑的地域比较多。” 顾天涯叹了口气,同样也学着李世民一般大摇其头,道:“我想要战马,同样没私心,河北道和草原接壤,北部几乎都是边境线,偏偏突厥骑兵来去如风,随时都有南下的可能,一旦他们长驱直入,受苦受难先是黎民,所以我想帮着昭宁建立一支铁骑,让娘子军拥有对战突厥骑兵的能力。唯有做到如此,才能保住一地民生……” 他说着看向李建成,忽然语气变的酸楚,道:“大哥,河北苦啊,家家十户九空,村村都是寡妇,我们不能再遭兵灾了,因为真的死不起了。” 李建成明显一震,几乎下意识重复他的话,喃喃道:“是啊,河北不能再遭兵灾了!因为百姓真的死不起了!” 顾天涯擦了一把眼角,转头又去看向李世民,同样语气酸楚道:“二哥,算我求你了,成么?今次这三千匹战马,算我顾天涯跟你借的。等到将来某一天,我偿还给你三万匹,五万匹,行不行?” 他并不是胡乱吹嘘,他真有办法偿还这笔债,并且时间不用太久,顶多也只需要三年…… 三年这个数字很特殊,恰好也是太医判断李建成能活的日子。 第96章 【此事,危险】 顾天涯的一番恳词和苦求,终于让李世民的神情有了变化。 他再也没像刚才那般,表现着自己的寸步不让。 但他心里虽然认了,嘴上却仍旧强撑,道“我不是看在你的面子,我是可怜河北道的黎民。你顾天涯还没资格跟我借东西,这三千匹战马是我借给河北百姓的。” 顾天涯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郑重的给两人行了一礼。 李建成微微点头表示示意,转过头来却却安抚李世民,温声笑道“二郎啊,其实你的眼光应该放长远一些。你老是不自觉的想把关中经营好,可是你想没想过其它地方也是咱家的?现在你是天策府秦王,所以认为关中一代是你的封地,可是将来某一天的时候,整个天下都要你去担着啊。到了那个时候,关中跟河北对你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这话明显带着一种暗示,更是如雷棒喝般的提醒。 李世民面色猛然一震,脑中仿佛敲响黄钟大吕,但他目光下意识看向顾天涯,隐约之间似是闪过了一丝迟疑。 却见李建成呵呵一笑,语带深意道“天涯不是外人,乃是咱们妹夫,所以二郎你不用警惕,这个事情不必瞒着他。” 李世民缓缓点头,道“大哥所言极是,让我蓦然惊醒。无论河北关中,又或江南岭南,放眼整个中原,都是咱家地方,我确实不应该争,相反应该帮衬着!” 他说到这里一停,忽然哈哈大笑,道“三千匹战马我不要了,四千五百头犍牛我也不要了,全都留给河北,让这个臭小子好生经营。河北百姓若能富裕,也是我大唐百姓富裕。但是这个臭小子却需要劳心劳力,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帮李家稳固江山,如此这般一想,原来亏的是他,哈哈哈哈,好得意啊。” 李建成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如释重负的道“你能想通这些,为兄甚是欣慰。” 他说完之后看向顾天涯,打趣问道“这次不用争了吧!” 顾天涯连忙点头,诚恳意切再行一礼。 李建成面色更加释然,感觉终于劝和了两个小兄弟。 他像是想要拍一拍顾天涯的肩膀,但是最终却忍下渴望没有上前,反而笑呵呵的叮嘱道“刚才你俩因为争吵,激动之下离我太近,以后切记不可如此,须得站的离我远些,最好能在五尺之外,万万不可直面我的咳嗽。” 这话才一说完,李世民陡然变色,他满脸都是苍白,像是心中恐慌。 顾天涯同样脸色变化,忽然把目光看向李建成手掌,轻声问道“大哥,你手里是不是有血?” 说着不等李建成回答,紧跟着又道“此前我们在村头迎你之时,小弟见你以手捂嘴剧烈咳嗽。那时你将手掌藏在身后,你不想让我们看到你咳出了血,对吗?” 李建成呵呵而笑,摆摆手道“骑马颠簸而已,应是没有大碍,你是我的妹夫,对于李家来说不算外人,所以这事我不瞒你,太医诊断我还有三年可活。” 顾天涯眼睛一凝,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问道“何病?” 可惜李建成并不在意他的病,所以压根没有回答顾天涯的意思,他满脸温和微笑,很是悠然的道“这次来到河北之后,我心里觉得很是满足,我看到了你的顾家村充满活力,看到了那些干活百姓的脸上笑容,我听着她们的期盼,听着她们的憧憬,她们在议论着地,她们还谈及了牛,她们盼着春日来到,可以早早的开荒种田,真好,真好啊……” 忽然他转头看着顾天涯,问道“你收回了八个村庄的田亩,这些土地你准备怎么分授?” 顾天涯不敢迟疑,连忙回答道“一家若有两丁,可得田地百亩。” 李建成明显怔了一怔,皱眉道“河北道饱受兵灾多年,存活的男丁怕是很少吧。” 顾天涯再次开口,解释道“我把妇孺和老寡全都算作壮丁,每个人都会分给口粮之田。” 李建成顿时满意,连连点头道“这很好,这很好。” 忽然又问道“牛呢?你准备怎么分?” 这次顾天涯微微沉思一下,然后才缓缓开口道“四千五百头牛,能够满足七八个县,但是暂时我还做不到那么大,所以先要从密云县开始施行,按照三百亩地一牛的标准,先分给八个村庄的百姓。” 李建成登时又是一怔,道“一家若有两丁,便可得田百亩,这岂不是说三家人便能共用一头耕牛?如此分配是不是稍微有些浪费?” “大哥,这不浪费!” 顾天涯猛然开口,语气有些艰涩,道“因为河北寡妇多。” 说完之后,才做解释,又道“寡妇都是女子,体力难比壮丁,所以要多给她们分牛,才能保证耕种土地,若是不给她们足够的牛,她们…她们会把自己当成牛……” 李建成面色苍白,下意识道“以人当牛,充作畜力!” 顾天涯忽然扭头别处,像是不愿意让李建成看到他眼圈泛红,道“在我小的时候,我娘就当过牛,她拉着沉重的木梨,把自己当成畜力使。我永远都忘不了,我娘的肩膀全都脱了皮。” 李建成怔立原地。 顾天涯又道“虽然现在我长大了,我娘不用再去拉梨,但是河北还有很多女人,她们的孩子像我当年那样小,所以她们也会像我娘一样,把自己当成拉梨耕地的牛……” 李建成面色更加苍白,仿佛身躯都在摇晃,足足好半天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吐出两个字,艰难道“人,牛!” 人! 牛! 授田之后若是牛不够用,那些寡妇绝对会把自己当成拉梨的牲口。 他猛的看向顾天涯,一脸郑重的道“你的分配办法很好,不愧是我的妹夫。” 这是赞同犍牛分配方式的表态。 顾天涯得他认可,心中顿感轻松,道“您的心肠很好,不愧是我大哥。” 李建成哈哈大笑,指着他道“难怪二郎说你油滑,原来你小子真的油滑。” 他明显极其欣慰,对顾天涯越发的赞赏,忽然他再次开口,这次终于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沉声道“粮食呢?怎么解决?你说你们已经想到了办法,但是大哥我对此事最不放心。”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带深意道“您身为大唐太子,谙熟所有内政,想必您应该知道,咱们其实有着存粮。” 他故意把‘存粮’二字咬的极重。 李建成何等人物,几乎瞬间就猜到答案,脱口而出道“你说的是前隋粮仓?你们盯上了前隋粮仓。” 不知为何,他脸色变寒,眼中猛然闪现担忧,急急又道“此事,危险。” 顾天涯登时一怔,想不通他为什么如此紧张,就连李世民也是微微皱眉,感觉大哥似乎太过谨慎了些。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猛见门口冲进来一道身影,赫然乃是昭宁,俏脸全是急色,她进门之后并没有和两位哥哥打招呼,而是直接扑到了顾天涯的身边,低声道“出事了。” 顾天涯心里一惊。 他隐隐有种不妙之感。 能让昭宁这般紧张的事,必然是和他有着联系。 第97章 【对不起,你升官了】 确实是出事了。 也确实和顾天涯有关联。 但见昭宁略显担忧看他一眼,然后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天涯,你还记得妞妞母亲吗?” 顾天涯登时紧张起来,急急道“莫非是她的胃病?” 说完忽然摇了摇头,自己推翻了自己的猜测,沉吟道“不对,肯定不是胃病的事!她已经辞去粮仓差事,如今在咱们这里做工,她现在每天都能吃饱,胃病肯定会慢慢康复……” 陡然目光一凝,似是想起一种可能,顿时脸色微变,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莫非是偷粮一事?” 昭宁叹了口气,点点头道“就在刚才之时,来了两个衙役,他们手里拿着县令孙昭签发的令书,声称要把妞妞母亲抓回县衙问审。” 她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紧跟着又道“我隐约感觉事情不对劲,于是暗示燕九等人恐吓对方,哪知两个衙役的态度十分强硬,竟然坚持要把妞妞母亲抓回去,甚至放出话来,他们并不怕死,倘若娘子军的战士胆敢阻拦他们差事,他们直接就死在咱们的驿站之前。” 顾天涯明显瞳孔一缩,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此举大异常人,必是有心而为!” 昭宁点了点头,道“当时燕九等人抽刀欲砍,结果两个衙役毫无胆怯,反而仰天哈哈大笑,像是盼着能被娘子军砍死,我觉得事情太过诡异,所以暂时喝止了燕九等人,如今他们正在驿站之前对峙,两个衙役坚持着要抓妞妞的母亲。”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道“这两人绝非县中衙役,必是密云孙氏的家奴。” “我也这么认为。” 昭宁再次点了点头。 旁边李世民忽然开口,像是提醒般道“自古有刁奴作恶一说,很多人以为指的是仗势欺人,其实刁奴二字还有更深一层含义,那就是他们有着清晰的自我认知,吃谁的饭,听谁的话,谁养着他,当谁的狗……” 顾天涯何等聪明,岂会听不出李世民的暗示,点头道“既然是狗,就得咬人,哪怕需要面对的是惹不起之人,但是主人一声令下他们也得扑上来咬,因为他们能够认清自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做墙头草,所以只能铁了心的跟着主人,就算是死也得一条道路走到黑。” 他说着看了一眼李世民,接着又道“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既然是密云孙氏的家奴,身家性命早已和密云孙氏绑在了一起。孙家若灭,他们都死,孙家若活,他们才活,他们只是家奴而已,尚不具备卖主求荣的资格,故而只能跟着主家一起,无论对错都要死撑下去……” 李世民甚是赞许,道“正是这个道理。” 李建成突然出声,沉声道“既然你已看透此事的背后,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何会如此?” 顾天涯缓缓吸了一口气,这一刻他脑中闪过无数推测,陡然灵光一闪,已然想通一切。 他目光看向李氏兄妹三人,道“两个孙氏家奴,专门来驿站抓人,他们不但毫无胆怯,而且还放言要死,这显然是铁了心的要办成此事,非要把妞妞母亲抓回去才行……而抓回去的目的是什么呢?是让妞妞母亲在县衙之中过堂。为什么要过堂呢?过堂肯定是要定罪。为了达成定罪这个目的,他们甚至连娘子军的威慑都不顾了,这是破釜沉舟之举,凸显着不赢就死的决心。” 李氏兄妹皆非普通之人,瞬间都听出顾天涯的话中含义,齐声道“然而妞妞母亲只是个普通寡妇,他们犯不上如此大动干戈,所以此事必然别有所指,妞妞的母亲只是个引子而已。” 顾天涯眉头紧皱,心中生出一股浓浓担忧,道“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他们要抓的不止妞妞母亲一人,倘若事情真像被猜测那般,他们恐怕是要审判很多人。” 审判很多人? 李世民顿时目光一厉。 李建成眼神也是一森。 唯有昭宁稍微慢了半拍,暂时没能想明白孙氏的意图,忍不住问道“审判很多人又能如何?” 顾天涯轻轻吐出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道“他们要让百姓去当替死鬼,替他们背上粮仓搬空的大罪。” 昭宁登时一呆! 顾天涯目光看向于她,叹口气道“现在你明白了吧,他们已经猜到了咱们的下一步动作,他们知道咱们要动用粮仓里的粮食,所以才会提前做出筹谋和反击……” 昭宁登时一惊,下意识脱口而出,道“这怎么可能?咱们并没有泄密啊!甚至只是一个计划而已,此事你只和我说过一次。” 仅仅只是一个计划。 没说给任何外人听。 也就是说,这事压根就不存在泄密的情况。 所以昭宁才会觉得意外,俏脸一片不可置信之色。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忽然朝着外面看了一眼,仿佛喃喃般道“世家之中,有高人啊。” 完之后转回头来,面色肃重看着昭宁,解释道“对方通过观察我这一阵子的行事风格,直接推测出了我的下一步举动。就如你们领兵打仗一般,未曾开战先要料敌机先,以前我是个穷苦小子,他们并不把我看成对手,所以不怎么猜测我的举动,很容易被我的手法给蒙蔽。但是现在已经有所不同,他们开始把我当成敌人看待了。” 昭宁毕竟是一代女帅,此时终于明白了顾天涯的意思,点头道“所谓兵法之道,无非互猜而已,既然他们把你当成对手,自然会用心揣摩你的心思,而你自从县衙告状开始,每一步都是奔着土地和粮食,世家之人并不傻,相反全是精明人,他们见你一直盯着粮食,很容易便会联想到粮仓……”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而一旦联想到粮仓,他们必然会做出反击,因为,粮仓里的粮食已经被他们侵吞了。”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面色肃重道“所以说,妞妞母亲是在替我们受过。她虽然曾在粮仓偷粮,但是一个女人能偷几斤粮?对方也知道她偷不了很多粮,他们需要的只是妞妞母亲承担罪名而已。” 李世民忽然开口,语气森然道“一个女人担不起这么大的罪。” 顾天涯缓缓点头,道“所以他们会抓很多人。” 昭宁陡然大怒,道“河北是我的采邑,百姓是我的黎民,既然对方撕破脸皮,休怪我也不讲道理,我现在就点起兵马,先去把密云孙氏屠了。早就看他们不顺眼,欺负我男人十八年,狗一般的东西,也敢欺负我的天涯……” 这恐怕才是她想去灭人满门的原因。 其实她性格并非小家子气,相反乃是少有的女中豪杰,小小一个密云孙氏,并不会放在她眼里,但是对方欺负顾天涯,那可就得另当别论了。 她早就把密云孙氏记在小本本上了。 她早就想着带领大军杀了对方全家…… 今天遇到这事,正好遂她心愿。 哪知顾天涯突然伸手,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摇头道“不行,这事得按照规矩走。你能屠灭一个密云孙氏,但你屠不灭所有的世家。” 昭宁顿时一怔,俏脸显得愕然,道“我没打算屠灭所有世家!” 旁边李建成叹了口气,对昭宁连连苦笑道“我的傻妹妹啊,你难道还没想明白吗?今次之事,不止孙家,对方明知我们都在河北,仍然敢做出这样的反击,这种胆气岂是一个小小密云孙氏能有的?这绝对是天下所有世家联合起来了啊。密云孙氏只是被他们摆上了明面,负责和我们打这一场擂台而已……” 李世民同样也开口出声,缓缓道“大隋所留粮仓,天下各处都有,既然密云孙氏能够侵吞粮仓,别的世家岂能放着肥肉不咬?此事堪可算是最大窝案,因此反击之时必也上下齐心,所以秀宁你不能冲动,万万不可靠着兵力硬干,虽然我们李氏已经夺了江山成了皇族,但是我们还没有能力和所有世家同时为敌。”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看向顾天涯那边,又道“天涯刚才说的很对,此事必须按照规矩走。” “如何按照规矩走?” 昭宁明显心里有气,恨恨道“莫非就眼睁睁看着对方抓人,问审,定罪,把侵吞粮食的一顶帽子,扣在我河北道百姓的头上?” 李世民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顾天涯道“既然对方把密云孙氏摆上明面,我们也找一个人放在明面,密云县的县令乃是正七品,顾家村驿站的驿长也是正七品,双方都是七品,又是一县之内,遇有重大之案,自当一起问审。” 昭宁登时怔住,下意识道“也就是说,让我家天涯去和孙昭打擂台?” 李世民淡淡一笑,反问道“不行吗?” “当然行啦!”昭宁不知为何,喜的眉花眼笑。 反而顾天涯有些意外,眉头皱起道“可我只是驿卒,并非驿站驿长。” “嘿嘿嘿嘿!” 李家三兄妹同时低笑起来,齐声开口道“对不起,你升官了。” 从今天开始,正七品驿长,享三百斤俸禄,与中县之令同。 …… 顾天涯明显怔了一怔,想不到自己转眼之间生了官,但他仅仅只是一个迟疑,陡然双手攥成拳头,大声道“好!”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官。 当官不为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时代并没有红薯,但是并不妨碍我护着黎民,你们想抓妞妞的母亲回去过堂是吧?我这个崭新出炉的正七品官护着她去。 天下世家又如何? 密云县衙斗一斗。 …… ……下一章,有一个熟人会死去,大家可能会伤心,千万不要骂我啊。他不死的话,咱们的顾天涯无法怒发冲冠啊。。 第98章 【忍有限度,不忍就杀】 片刻之后,驿站门口。 但见一群娘子军悍卒手握横刀,目光凶狠的盯着对面两个衙役,对面两个衙役则是豁出去了,摆出一副横不畏死的无赖架势。 只听两人不断吵嚷道:“按大唐律,民触法当刑,我们乃是奉命抓人,你们为何横加阻挠?莫非娘子军故意庇护盗匪,是你们在幕后指使盗窃之事?” “放你娘的罗圈屁。”悍卒们勃然大怒,几乎要抽刀子砍人。 但是两个衙役毫不畏惧,反而哈哈大笑问道:“既然不是你们指使,为何要庇护那个刘氏?既然不是你们指使,为何要阻拦我们抓人。” 这两人言辞尖利,很娴熟泼脏水的手法,隐约不似普通家奴,倒像是极擅此事的人物。 他俩手举抓捕文书,不断大声质问,又道:“我们手持县令签押之文,遵从的乃是大唐国法律例,然而你们竟然视做无物,莫非娘子军可以漠视王法么?” 娘子军的士卒们虽然彪悍过人,但是嘴皮子功夫明显落入下风,无奈只能骂骂咧咧,气的暴跳如雷但却不敢杀人。 原因很简单,昭宁临走之时下令他们忍着。 幸好这时顾天涯终于到了。 燕九连忙迎上来几乎,压低声音道:“顾…顾公您要小心,这两人不是普通衙役。擅长抓人话柄,言辞极其刁钻。” 顾天涯缓缓点头,道:“放心,我认识他们。” 说着踏前几步,目光看向两个衙役,突然面上泛起微笑,语带深意的道:“我原本以为,来的是孙氏家奴,但我没想到,竟然是孙氏嫡支,两位都是族中掌权之人吧?难怪能用言辞逼住我的同袍……” 对面那俩孙氏之人的面色丝毫不变,仿佛并不在意身份被人戳穿,只是继续举着抓捕文书道:“出身如何,又能如何?我们即便是孙氏之人,难道就不能担任衙役为民出力吗?” “好,好一个为民出力!”顾天涯称赞一声,对着两人竖起大拇指。 陡然他转身回头,望着悍卒们身后护着的妞妞母亲,笑呵呵道:“刘氏嫂子,你过来吧,既然人家拿了抓捕文书过来,咱们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了。但你不用害怕,咱们只是走一趟而已……” 妞妞母亲连忙走出,面带惊慌的躲在他身后。 顾天涯冲她温声鼓励一下,转头重新看向两个衙役,道:“走吧!” 哪知两个孙氏之人猛然摇头,一脸坚决道:“按照律法,此妇有罪,当以锁链拿之,带回县衙问审。” 顾天涯的脸色顿时拉下来,森然道:“不经问审之前,何来定罪之说?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彼此都知道对方心思,你们想要动用锁链拿人,无非是想让人先入为主,刘氏若是被你们锁住,别人下意识就会认为她有罪,这等龌龊招数,你们认为我会同意吗?” 他毫不顾忌的揭穿了对方的诡计。 但是两个孙氏之人满脸强硬,继续举着抓捕文书在坚持,大声道:“我们遵从的乃是大唐律例,阁下想要漠视王法不成?” “王法?哈哈!” 顾天涯陡然大笑,然后转头看向村头,远远喊道:“大哥,二哥,媳妇,快过来啊,这里有人跟我谈王法……” 那边顿时传来长笑之声,只见李氏兄妹携手而来。 昭宁第一个开口,语带傲然道:“谈王法?可以呀!我家男人乃是国戚,普通王法不可加身。本宫这个说法,不知行也不行?” 这时代可没有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说法。 昭宁连本宫的自称都用出来了,分明是在拿着公主的身份压人。 你们拿一个狗屁文书叽叽歪歪,就别怪本公主毫不留情的打你们脸。 想拿王法说事? 锁链锁着刘氏? 不行! 两个孙氏之人明显一呆,眼中各自闪过焦急之色,但是两人反应很快,瞬间想到了说辞,大声道:“我们要抓的是盗贼刘氏,我们要抓的不是顾天涯,就算他是国戚,又与此事何干?”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妞妞的母亲并非国戚,既然不是国戚,就得遵从国法。 也就是说,他们仍旧还是有权力锁链拿人。 这两人不愧是世家出身,这个借口确实能堵住昭宁的话。妞妞母亲是个黎民,没有资格逃避律法。 可惜,今天在场的不止昭宁。 李世民开口了。 若论装逼之事,李世民一声不弱于人,但见他负手背后,一脸淡淡道:“从今天开始,刘氏不再是黎民,传大唐皇后懿旨,赐河北刘氏命妇,因其抚养孩子含辛茹苦,堪称天下守寡女子之表率,感动上苍,当赐命妇。” 命妇是什么? 命妇就是女人的官身。 有了官身之后,已经不是黎民,虽然依旧还要遵守律法,但是普通律法不再加身。比如,锁链不能锁她。 两个孙氏之人明显又怔住,目光全都呆呆看着李世民,足足好半天之后,两人才陡然反应过来,急急争辩道:“大唐并无皇后,何来皇后懿旨?” 大唐现在确实没有皇后。 因为李渊的妻子六年前已经病史。 虽然立国之后追封皇后,但是那毕竟属于追封亡人。所以两个衙役的反击十分刁钻,大唐现在的的确确没有皇后。 既然没有皇后,何来懿旨一说? 可惜,他们忽视了李世民身份。 但见李世民面色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无法否定的大道理,悠悠然道:“皇后是我娘,我替她传旨,如此而已,不能行吗?” 说着看向两人,一脸漠然又道:“如果你们还是不服,那么本王再给一个说辞,昨晚本王入睡之后,家母在天上托梦于我,让我替她传个旨意,封赐刘氏成为命妇,这说辞,满意否?” 两个孙氏之人目瞪口呆,只觉自己的脸上仿佛火辣辣的疼。 确实没错,李世民就是在打他俩的脸。 而且是毫无顾忌的打。 刚才那个懿旨是假的,是我李世民临时捏造的,但是你们能把我怎样啊?我说刘氏是命妇他就是命妇。 不服? 可以! 但是你们得忍着。 两个衙役明显不想忍,因为今日之事不止锁链拿人这么简单。 可是还没等他俩开口,忽然又见一个男子缓缓上前,满脸敦厚道:“呵呵呵呵,认识一下,孤乃大唐李建成,勉强当了个太子……” 孤乃李建成! 勉强当太子! 这话说的何其平淡,然而两个衙役呆立当场。 太子也站出来了,他俩还敢锁链拿人吗?就算明知皇后懿旨压根没有,但是现在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可惜他俩虽然认了,李建成却不愿放过他俩,猛然笑呵呵问道:“孤是不是要跟你们做个保证,昨晚家母也曾托梦于我?” 两个孙氏之人哪敢接茬。 他俩不敢接茬,李建成仍不放过,陡然脸色一寒,森森然道:“在孤面前说王法,那么孤就和你们谈王法,按大唐第一律例,太子乃国之储君,汝二人是何身份?安敢见君而不见礼?” 两个孙氏之人登时一惊,几乎不约而同就要见礼。 可惜李建成陡然暴吼一声,语气更加森然道:“晚了!见君不见礼者,按律当有两判,小判,鞭笞八十,大判,斩立决也。” 古代律法,确实如此,任何一个罪名都会有俩个判决,可以选择大判也可以选择小判。 两个孙氏之人面色猛然变白,他们就算用脚指头想也能知道,李建成会怎么判,李建成该怎么判。 果然只见李建成缓缓一抬手,淡淡道:“太子卫率,还不行刑?” 噗噗就是两刀。 两颗人头飞起。 直到两个孙氏之人倒在血泊之中,李建成的面色才又恢复敦厚,他转脸看着呆立当场的顾天涯,笑呵呵的提点道:“妹夫你要记住,忍这种事要看彼此情况,倘若双方势均力敌,那么你可以隐忍,可若是蝇蝇狗狗也来触犯你,你难道也选择和他们讲道理隐忍吗?那你很累啊,讲道理是讲不清的。” 旁边李世民冷笑一声,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这小子还是没能认清身份,他没能适应自己皇亲国戚的权力。” 顾天涯仍旧呆立当场,好半天才喃喃的道:“皇亲国戚?可以杀人?” 李世民又是一声冷笑,淡淡反问道:“否则你以为我们李家江山哪来的?” 说着指了指地上两个孙氏之人,道:“他们是世家出身,按说不能随便判死,但是他俩为了达到目的自己选择担任衙役,这可就给我们抓到机会了,身为衙役,却不敬王爵,所以一刀杀了,此事咱们占理。” 旁边李建成出声又道:“妹夫你一定要记住了,与人争锋必须寸步不让,既然这两个衙役坚持锁链拿人,意图坐实妞妞母亲的偷窃之罪,那么咱们就得反其道而行之,先给这两个人扣上一个该死之罪。这才是打回了对方的出招,而不是你刚才所用的那种办法。你跟他讲的再多又有何用?他们难道真的在乎王法吗?今日之事,双方乃是一场刀光剑影的厮杀啊……” 顾天涯缓缓点头。 他渐渐有些明白高层次斗争的手腕了。 既然对方坚持锁链拿人乃是无赖手段,那么自己这边就得同样无赖的打回去。 怎么打? 直接把人杀了! 必须用这种最决绝的反击告诉对方,你们出的无赖招数让我感觉不爽了,你们没把我们当回事,竟然用这种无赖的招,那就别怪我们心里有火,逼着你们不许再用无赖的招。 这时李建成看了一眼县城方向,随后又看向顾天涯身后的刘氏,突然道:“虽然两个孙氏之人杀了,但是对方还在县衙那边等着,我们能帮你做的暂时只能这些,剩下的必须你自己去干,我们只是看着,绝不出手帮忙……” 这是跟着顾天涯一起去密云县衙旁观的意思了。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忽然伸手拉着妞妞母亲的手,沉声道:“刘氏嫂子,咱们去县衙。” 说着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脚朝着县城方向而行,轻轻又道:“本官身为正七品,级别当与县令同,他要问审,我也问审……今日之事,是大唐驿站和地方世家的首次争锋,对方要害民,我们得护民!” 一群娘子军悍卒听到他的说法,顿时排成两列跟在他的身后。 李建成和李世民对视一眼,拉着昭宁跟在了队伍的最后方。 此去…… 密云县衙。 升堂问审。 天下世家联合是吧?我烂泥腿子顾天涯来了! …… ……不好意思,前面的预告失效,这章死的是孙氏之人,不是咱们大家的老熟人。下两章才是,顾天涯血染长街。 晚上0点过后,立马开始爆更 月票会加更。 订阅会加更。 打赏同理,甚至章评多了也会加。 总之一句话,终于可以爆更了。 我已经写烦了上架感言,估计大家也看烦了上架感言。 既然如此,就这么简单几句话吧。 不想卖惨,也不求人可怜,若是诸位看书之时感觉山水写的还不错,就请稍微给个首日订阅支持一下。 相互会心一笑,已经是朋友了! 多谢。 第99章 【第一局,先由弟子打】…第一更爆 此时密云县衙之中,到处弥漫着紧张气氛。 顾天涯猜的一点没错,世家真的抓了很多人,但见几十个妇女锁着铁链,蓬头垢面的缩在一起哭,衣衫褴褛,面色苍白,她们脸上那种惊恐和绝望,任谁看了都会生出恻隐之心。 偏偏世家之人没有恻隐,反而狠了心的要把此事办成铁案,他们把这些女人抓来,未经问审先用锁链,这是疑罪从有的毒计,哪怕没罪也会打成有罪。 可怜这些女人孤寡柔弱,怎能抵抗世家的狠辣手段? 她们很多人身上都有鞭痕,明显是在被抓之时被人打的,不管有罪没罪,抓的时候先打一顿再说,如果把人打死了,打死也就打死了,又能如何?小民而已! 民者,黎庶也。 是黔首,是烂泥,黎民这个称呼从何而来?起初乃是专指奴隶社会的奴隶,所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个称呼的蔑视之意何等强烈。 黎民百姓皆黔首,价值难与牲畜同,在世家大族眼中,黔首的价值还比不上牲口,只能算作烂泥腿子,一条性命不值几钱。 打死了,也就打死了,这种事情无所谓的,烂泥腿子翻不了天…… 只要能把世家侵吞粮仓的罪名找人顶上,打死几十个孤寡女人完全是值得的,倘若今日之事无人插手,这些女人的结局可想而知。 幸好事情稍显转机。 有人在护着这些女人。 却原来是程处默强硬出手,带着家丁部曲闯入县衙,二话不说,直接拔刀,上百部曲围成三四个圈,杀气腾腾的展开了保护。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的出手庇护,所以世家的毒计一时难以达成,因此显得极其急躁,甚至可以说是暴怒。 陡然只听一声惊堂木响,仿佛要把桌案砸塌,县令孙昭的声音森然响起,明显有种暴跳如雷的愤怒,他厉喝质问道:“程处默,你好大的胆子,带人私闯县衙,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这话看似暴怒,实则暗含心机,明着是在大耍官威,其实是把一顶大帽子扣在程处默头上。 可惜,程处默什么脾气? 岂会尿他这一壶? 若是搁在以往,也许直接就拔刀砍人了,但是现在程处默似乎聪明了一些,竟然学会了抓人话柄做出反击,嘿嘿冷笑道:“请叫我程县尉。” 仅仅一句话,直接把孙昭的诡计打了回去。 孙昭明显一怔,仿佛首次认识程处默一般。 却见程处默再次冷笑,反口竟然开始质问他,傲然问道:“我乃一县之尉,乃是县中之官,县衙有我一席之地,我凭什么不能进进出出?” 孙昭咬了咬牙,陡然开口道:“你进县衙当然可以,但你为何带着家丁?足足一百部曲,此事作何解释?” “哈!” 程处默直接打个哈哈,仰头把鼻孔朝向了天上,一脸无赖的道:“我摆谱,不行吗?” 说着看向那些家丁,仿佛极其不满意的又道:“这才带了一百多口人,我还觉得不够有面儿呢。倘若是当年在瓦岗寨之时,我爹曾经当过混世魔王,那时我的架子可足了,随时带着几百上千人。” 孙昭明显被他噎的不轻,厉声暴喝道:“如今已是大唐天下,你竟敢说犯乱之语。” 哪知程处默毫不在乎,反而一脸得意看着他,道:“我就说了,你能咋地?我爹号称混世魔王,这事连大唐陛下都曾承认,秦王殿下甚至专门许诺,允许我爹可以保留称呼,你算什么东西,难道比大唐的陛下和秦王还高吗?” 孙昭勃然大怒,面色已经铁青。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有人淡淡开口,悠悠然道:“此等烂杂之事,何必掰扯清楚,黄口小儿胡闹,孙昭县令也跟着胡闹吗?县令莫要忘了啊,你今天是在升堂呐。你身为一县执掌,有权问审断案,哪怕程县尉乃是官身,可他的职位比你低呀。既然你高他低,这县衙之上就得你说了算……” 这人明显是个手段阴柔的高手,短短数言已经给孙昭指明了方向,只听他慢悠悠又道:“所谓官大一级,覆压其顶,今天之事便是说破天去,一个县尉也无法阻拦你的决断,因为,你是县令,而他,只是县尉。” 孙昭何等机敏,登时反应过来,他刚才因为被程处默所气,故而思绪钻入了牛角尖,这时才突然察觉,他根本不需要和程处默吵,他的官位比程处默大,只需要动用他的权力便可了。 他陡然大笑出声,目光遥遥看向程处默,淡淡道:“程县尉,你要阻拦本县升堂问审么?若是真要阻拦,还请明言说出,如此本官才好上书朝廷,趁机罢免了你的县尉之职,哈哈,哈哈哈哈……” 他故意发出大笑,并非城府不深,相反乃是攻心之策,希望程处默落入陷阱。 可惜,程处默压根不在乎。 只见小家伙猛然拔刀在手,一张小脸赫然现出决然之色,大声道:“吾家先生曾言,虽万千人吾可往矣,孙昭狗贼,你想设计让我罢官是吧?告诉你,爷不怕……” 他说着挥刀一击,冲着天空咔咔两下,大声又道:“一个县尉之职而已,你们真以为小爷会在乎?就算罢免这官又能如何,正好让我弄一个更大的官儿,哈,是不是感觉很意外?是不是很惊喜?别生气啊,别难过啊,俺家上头有人,你说这事气不气人……” 孙昭登时眼神一厉,语气森寒道:“你这是想用无赖手段。” 程处默‘哈’了一声,满脸无所谓道:“我们做事,就是这样……”说着反问对方,满脸鄙夷又道:“你们能耍无赖,小爷学学不行吗?” 孙昭暴吼一声,厉声喝道:“你这是在替程家招惹灭门之祸。” “我去你娘的吧,你还吓不倒小爷!” 程处默同样眼神一厉,同样语气变的森寒,但见小家伙手持横刀,这一刻分明有种昂然果敢的气势,无比坚决的道:“今天就是说破天去,这个问审你也得等等。” “若是本官不想等呢?” 孙昭猛然站起身来,已有撕破脸皮的意思。 但是程处默毫不退让,冷冷盯着他道:“那我就直接杀了你。” 手中横刀一挥,眼光择人欲噬,任谁都能看出来,这小家伙今天是豁出去了,只要孙昭真敢坚持升堂,这小家伙绝对真敢将他砍死。 第100章 【本官顾天涯,刚刚升的官】…第二更爆 世家最烦程处默这种愣头青。 尤其还是个尚未成年的愣头青。 不讲道理,不计后果,哪怕天下世家能把整个程家灭门,但是这个后果程处默不会去琢磨啊…… 愣小子哪有那么多的心思?一旦犯起倔来十头牛都拉不住。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孙昭的胆气同样果敢。 他仿佛不怕程处默的威胁,相反像是盼着程处默能把他砍死…… …… 只见他一步一步走出大堂,竟然直接朝着程处默逼近,他脸上带着决然之色,眼中闪着不畏死的决绝。他一步一步接近而来,陡然把胸膛向前一挺,等到胸口触及刀锋,他猛地冷冷发出一笑。 他笑的那般阴冷,语气明显带着嘲弄,忽然道:“本官已经凑上来了,程县尉可敢当堂杀官么?” 程处默僵立当场。 他其实并不傻! 他知道自己不敢真的杀孙昭。 当堂杀官,罪大恶极,一旦真把孙昭杀了,事情再也无法收住,官员乃是朝堂象征,当堂杀官如同谋反,这个罪名程处默扛不住,因为他不能牵连整个程家。 杀官乃是谋反,位列三不赦之一。 这是要满门抄斩的重罪。 程处默年纪虽小,但他懂的不能牵连家人…… 若是这世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他绝对会二话不说一刀把孙昭给剁了,但是他身后有着爹娘,有着兄弟姐妹,这让他无法快意行事,只能举着横刀僵立当场。 孙昭明显知道他的顾忌,因为显得更加果敢,森然又道:“本县已把胸口送上,然而程县尉却不敢以刀捅之,显然这一局,你已经输了,既然输了,那就得认,你我都是官员,应该守着规矩,本官乃是正七品职,而你只是从九品下,双方差的实在太远,你想阻拦我不够资格。” 他说完之后,目光直直盯着程处默,陡然发出一声厉喝,仿佛晴天霹雳,暴吼道:“本官正七品职,今日就要升堂问审,尔乃县衙下属,安敢与我对峙?若想对峙,那就杀我,若不杀我,那就退后,本官现在就要审这些盗窃之妇,倒要看看还有谁能阻拦于我,程县尉,你想让你全家谋反吗?” 程处默面色艰难。 他焦急的朝着县衙大门看去。 孙昭登时冷冷一笑,语带讥讽道:“你在等谁?谁能帮你?” 哪知就在他问出此话之后,大门之外竟然真的传来声音,悠然淡淡的道:“他在等我!” 孙昭瞳孔猛然一缩,感觉这个声音很熟。 顾天涯踏门而入。 …… 他进门之后,面色平静无波,望着孙昭说道:“他在等我,但我却不是帮他,相反,是他帮了我!孙昭县令,你好大的官威呀,非要正七品的同级相对吗?那么我顾天涯如你所愿来了……” 说到这里忽然一停,猛然伸手指向自己,语带嘲讽的道:“认识一下,本官顾天涯,半个时辰之前刚刚升的官,不知道我的资格够不够?” 你说程处默级别不够是吧? 我这个崭新出炉的正七品官行不行。 孙昭明显怔住,眼中闪过浓浓警惕。 程处默则是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家伙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头。 他欢天喜地跑向门前,想也不想直接弯腰行礼,欢喜道:“顾先生,您来啦,我差点撑不住了,差点中了他们的诡计!可我没有一点办法,只能带着部曲闯衙,我……” 顾天涯面色温和看着他,忽然伸手轻抚小家伙的额头,温声道:“你做的很好。” 程处默登时喜的眉开眼笑,道:“多谢先生夸奖,我这个学生还不错吧。” 哪知顾天涯突然面色一肃,沉声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学生……” 程处默登时僵立当场。 小家伙脸色快要哭了。 他毕竟年纪不大,还是性格跳脱的孩子,他眼圈明显已经泛红,望着顾天涯可怜巴巴的道:“先生,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夜校,为什么不再认我这个学生。” 却见顾天涯面色仍旧严肃,忽然再次伸手轻抚他的小脑袋,轻声又道:“从今天开始,我也不再是你的先生。” 程处默哇的一声,他真的哭了出来。 毕竟还是个孩子! 但是顾天涯并没有安抚他,反而重重一拍他的肩膀,陡然以一种无比郑重的语气开口,像是盟誓一般庄重的道:“从今天开始,我是你的师父……” 说着看向程处默,再次道:“从今天开始,你是我的徒儿……” 程处默登时呆住,眼圈里还含着泪水,他怔怔仰着脑袋,看着顾天涯的目光。 也就在这时,猛见门口冲进一人,赫然乃是大将秦琼,一脚将程处默踢倒跪地,大声道:“小子还不跪下,给你师父磕头。” 师父者,如父也。 不是那种传道解惑的师,而是把徒弟当成了自己的儿。 徒儿,徒儿,虽非亲子,但也是儿。 这是能够继承师父家业的身份,是能够和嫡子嫡女相提并论的资格,师父一旦收了徒儿,一辈子都得为徒儿负责。 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天开始顾天涯算是程处默的半个父亲,只要他还活在世上一天,他就得对程处默好好照顾。 而等他死的那天,程处默要给他披麻戴孝。 如子嗣一同! 甚至比庶子的位置更靠前。 他跪拜之处,乃在灵堂。 难怪秦琼会急急冲进门中,将程处默二话不说踢倒地上,只要程处默给顾天涯磕了头,徒儿的身份从此以后就算确立了。 此时程处默终于反应过来,小家伙登时变的又惊又喜,他几乎想也不想,直接就给顾天涯磕头。 偏偏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孙昭冷笑的声音响起,道:“在我县衙之中,演出一场拜师收徒的大戏。给谁看?想作何?今日你们已经耍了一套无赖,莫非还要再耍第二套第三套?这里乃是密云县衙,你们要想拜师去往别处!” 说着陡然上前,一脸坚决之色,又道:“此地,是吾官署,本官,不喜欢看……” 程处默顿时勃然大怒,暴吼出声道:“你敢耽搁我拜师!” 小家伙双目血红,这次明显是发了真火,他手中死死握着横刀,很可能真的会砍死孙昭。 而孙昭则是满脸故意不屑,似乎一直在刺激程处默砍死于他。 这事隐约透着古怪,不用想也知道乃是世家之谋! 第101章 【你们才是真正的大盗】…第三更爆 孙昭若是当场被杀,世家一方必然赢定了。 因为,此处乃是县衙。 因为,孙昭身穿官衣。 官衙之内杀死官,无论对错算谋反…… 可见世家能够屹立不倒,确实是有着牺牲一切的狠心,大利之争锋,至亲亦可杀,牺牲一个孙昭而已,换来所有世家的胜利,他们只要赢下这一局,事后必会好好照顾整个密云孙氏。 所以孙昭根本不怕死,他今天冲动的像个疯子,他是在为整个家族谋福,他知道自己是被所有世家推出来的牺牲品…… 但是顾天涯岂能让其如愿? …… 他先是伸手拦住程处默,顺手把小家伙推向秦琼那边,然后他缓缓转过身来,面上再次现出微笑,他双目直直盯着孙昭,仿佛是好朋友欣然相见。 他笑的那般随和,声音里透着亲切,忽然笑呵呵问道:“听闻孙昭县令想要升堂问审?” 孙昭对他的微笑很警惕,不过仍旧缓缓点了点头,语带深意道:“不错,本官正要升堂,问审一桩盗窃大案,判决一批偷粮之贼。” 说着伸手一指那些女人,目光直视顾天涯的眼睛,森然又道:“罪大恶极,罪不容恕。” 这话一语双关,也许说的不是那些女人。 顾天涯陡然哈哈一笑,连连点头道:“好啊好啊,升堂好啊。” 突然面色一冷,沉声道:“巧的很,本官也要升堂!” 说着伸手也指向那些女人,他目光同样逼视孙昭,冷冷又道:“你言她们罪大恶极,本官却听说屈打成招!” 孙昭眼神如剑,带着刻骨森寒。 但是顾天涯恍若未见,而是缓缓仰头望天,忽然大有深意的道:“至于你说的盗窃大案,确实有桩盗窃大案……” 猛的重新看向孙昭,口中吐字无比缓慢,几乎一字一顿道:“这才是罪大恶极,这才是罪不容恕,敢问孙昭县令,现在还敢升堂否?” 孙昭深深看他一眼,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同样缓缓开口,无比阴沉的道:“敢!” 事情已至此处,没有撤退可言。 …… 但见孙昭陡然转身,大踏步走入大堂,他面色平静坐回官椅,猛地拿起醒木重重一拍,用力之大,几乎像砸,沉声道:“左右衙役何在?速给犯妇上刑。按大唐律,偷窃者问审,当刑杖三十!” 刑杖三十,就是三十棍。 这么多棍一旦打下去,哪个女人能够撑得起?恐怕立马就得断气,当时就得横死。 程处默等人眼中焦灼,但却不敢出声做出反对,原因很简单,顾天涯已经答应对方升堂了,既然答应了对方,那就得遵守规矩。 但是顾天涯猛然哈哈一笑,突然道:“自古以来,律有两判,乃是法外容情之规,任何罪名都有大判和小判,也就是说即便定了罪名,判决仍可往大往小周旋,但是孙县令尚未问审,先就以盗窃者之罪而定,本官倒要问问孙县令,你可有物证人证乎?” 孙昭冷冷出声,道:“本官已经查明,她们用自己的胃偷取粮食。” 忽然眼神森厉,仿佛择人欲噬,又道:“顾驿长如果想要物证,不如咱们剖开她们的肚子如何?看一看这些女人的胃里,有没有装着偷窃的粮食。” 真够狠的! 要剖开女人的胃。 这比刑杖三十还要毒,这是直接让女人全都死。 顾天涯的脸色森寒下来。 孙昭则是满脸冷冷的笑…… 他在等着顾天涯接他的招。 哪知顾天涯根本不接招,而是突然深吸了一口气,大声道:“这些妇女有罪,她们确实偷了粮食。” 众人都是一惊,程处默差点叫出声来。 孙昭则是面色惊喜,伸手便想拿起醒木敲,他要立刻下定论断,坐实这些女人的盗窃罪名。 但是他没想到,顾天涯比他更快开口,只听顾天涯大声又道:“本官以正七品之职,判定这些妇女盗窃有罪,按大唐律,刑杖一棍。” 只一棍! 不是三十棍! 根本不会打死人,这些女人全都保住了。 他笑着看向孙昭,仿佛在提醒对方一个事实,缓缓道:“孙昭县令,我也是官!” 既然他也是官,自然也能判案,自古刑罚皆有大判小判,他直接给出了最小的判决。 程处默等人登时喜出望外,小家伙甚至哈哈大笑喊了一声好,然后得意洋洋看着孙昭,故意问道:“孙昭你听到了没有?我家师父已经帮你判案了!哈哈哈哈,不用感谢,我们做事,就是这样……” 哪知孙昭同样满脸笑意,忽然慢悠悠开口道:“判大判小,都无所谓,真正重要的是,这些女人判了罪!”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偷窃粮仓的罪名已经扣上了。 程处默等人顿时呆立当场。 却见顾天涯仿佛早有预料,竟然顺着孙昭的话风点了点头,道:“孙县令所言一点没错,这些女人确实判了罪,她们在粮仓做工,然而挣不足养活孩子的粮食,所以只能选择偷窃,盗窃工具就是自己的胃。” 孙昭面带微笑,道:“很好!顾驿长不愧是明察秋毫。” 哪知顾天涯突然大笑起来,道:“如果这也能算明察秋毫,那么顾某非得愧疚至死,查出一群可怜女人偷点粮食而已,这怎么能配得上明察秋毫四个字?”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带着深意,看向孙昭道:“孙昭县令啊,你还不自知吗?本官真正的明察秋毫,乃是查出了一群大盗啊!” 猛地大踏步上前,伸手直接指着孙昭,大声道:“这群大盗是谁呢?这群大盗就有你!今日在此,敢问阁下,尔等侵吞国之粮仓,眼中可还有王法否?” 世家喜欢说王法,因为擅长玩规矩。 但是现在,顾天涯也说王法,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 砰一声巨响 孙昭重重砸动醒木。 但见他脸色阴沉,陡然竟从官椅之上站起。 他双目死死盯着顾天涯,说话几乎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道:“你应该能够明白,这种事不可放在台面上,无论大唐皇族还是天下世家,彼此双方暗地里都存着默契,大家只以这些女人互为攻防,她们定罪之后世家便算赢了。但你,却打破了双方的默契……” 说到此处停了一停,猛地再次大声开口,一脸决然做出判定,厉喝道:“今日之案,至此完结,关于密云粮仓失窃一事,乃是仓中女工偷盗所致,本官问审已毕,现在宣布退堂。” 然而顾天涯却突然长笑,大声道:“你的问审已毕,但是本官的问审才刚刚开始。” 孙昭陡然面色一狠,死死看着他道:“你真要为了一群泥腿子,非和天下世家撕破脸皮不成?”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满脸决然的道:“你们搬空了国之粮仓,那原本应该是天下百姓的粮。” “好!”孙昭猛然厉喝出声,几乎宛如咆哮,道:“你要战,我便战!” 忽的转头看向大堂后方,再次厉喝道:“来人,把孙七给我带出来,咱们让这位悲怜天人的顾驿长认清自己,让他明白他没有资格和天下世家撕破脸……” 顾天涯顿时目光一凝。 他听到了孙七的名字…… 第102章 【一国太子,弯腰行礼】…第四更爆 孙七管事是被人拖出来的。 浑身血淋淋,到处都是伤,也不知他受了多少毒打,连两条腿也被人给打断了。 他已经不能自己行走,被俩个壮汉家奴拖着出来,虽然他还没有断气,但是气息却极其萎靡,最惨的是他满脸死灰,眼中毫无活泛之色。 这是心里已死,对这个世间绝望了…… 但是当他被人拖出之时,他看到了顾天涯站在堂上,也不知为何,他黯如死灰的眼睛猛然一亮。 他挣扎着想要挺起胸膛,可惜浑身哪还有一丝力气,他只能遥遥望着顾天涯,忽然脸上凄凉惨笑,虚弱道:“顾…顾小哥啊,又见面了啊,只是想不到再见之时,孙七已经落到这般田地。” 顾天涯面色苍白,眼中燃起熊熊怒火,陡然暴喝一声,冲那两个孙氏壮奴厉吼道:“放开他,给我放开他。不放他,你们死……” 锵琅琅! 整个院子忽然响起抽刀之声。 几十个娘子军悍卒齐齐拔刀,目光凶悍的盯在孙七身上,同声厉喝道:“放开他……” 一步一步逼近,真会举刀杀人。 “哈哈哈哈!” 孙昭突然放声长笑,宛如疯子一般疯狂。 他脸上狰狞一闪,竟也厉喝大吼起来,咆哮道:“来啊,杀啊!想要放人?不可能的。不放,就是不放,顾天涯你看到没有,这就是曾经同情于你的孙七,如今他像是一滩烂泥,被我亲自打断了双腿,可是你能把我怎样啊?你能把天下世家怎样啊?我就是要让你明白,你所做的一切毫无意义,黎民百姓,烂泥腿子,命不值钱,该死还得去死……” 他疯狂大笑,仿佛已经疯了,但他眼中极其清明,显然一切都是伪装。 他陡然伸手一指孙七,语气变的阴寒无比,道:“这个家奴,吃里扒外,他生在我家,长在我家,孙氏给他吃给他喝,让他一家老小能活着,可他竟然不思忠诚,反而去帮着那些女人掩盖偷粮之事!倘若没有他的暗中帮忙,你真以为那些女人能把粮食偷回家吗?” 在场众人全都怔住,目光呆呆看向孙七,忽然几十个女人齐齐跪地,对着孙七管事呜呜大哭,嚎啕道:“孙先生,孙先生啊,我们给您磕头,我们给您磕头啊……” 唯有受过帮助之人,才会明白孙七的伟大。 倘若没有孙七的暗中帮忙,这些女人根本不可能偷到粮食,哪怕是用自己的胃去偷粮,可她们没有机会把粮食吃进胃里。 几十个女人下跪,一齐给一个家奴磕头,这场面何等悲壮,然而孙昭再次大笑出声。 他猛地走到孙七身前,抬手重重一拳砸下去。 孙七登时吐出一口污血。 孙昭却狂笑着转头看向顾天涯。 他大声道:“顾天涯,你以为你是圣人吗?你才帮百姓做了几点事,你比我家这个该死的家奴差远了。哈哈哈哈,可是这又能如何啊?他只是一个家奴,犯了家法随时可以打死,哪怕是大唐律例之中,也有这一条相关的铁律。” 说着又是重重一拳,发疯一般砸在孙七身上,他宛如疯子般狂笑又道:“你看,你看啊,我又在打他,我很快就会把他打死,可你能把我如何?你能把天下世家如何?” 孙昭说的确实没错。 这时代的家奴如果犯了错,确实可以被主家随意打死。 并且还不用承担律法之罚。 …… “孙昭,我杀了你!” 顾天涯终于中计,猛然暴吼一声。他从一个悍卒手中夺过横刀,发疯一般朝着孙昭冲去。 孙昭毫无畏惧,反而胸口一挺,不断刺激他道:“来啊,杀啊,一刀将我砍了,发泄你的愤怒,恰好今天卢氏公子在场,帮我们之间做一个见证,这事会写入史书,成为一段‘佳话’,有人在大唐的县衙之中,当堂行凶杀死大唐官员。” 他这一番话,全都是陷阱,但是顾天涯怒火冲头,已经完全不去顾忌什么,他双手握着横刀,发疯般的冲向孙昭。 但是孙七管事猛然挣扎几下,也不知从哪里忽然来了力气,大喊道:“顾小哥,求求你……” 他像是生怕顾天涯会冲动,所以急急又开口大喊,嘶吼道:“你还记得那首诗吗?你还记得那首诗吗?” 顾天涯前冲的身形顿时一止。 他双手握着横刀,目光怔怔看着孙七,下意识问道:“雪压枝头低?” 孙七管事连连点头,陡然又是一口污血喷出,他面色已经极其惨淡,气息比刚才更加萎靡,但他强撑着自己精神,冲着顾天涯努力微笑,道:“那首诗,你写的真好。” 在场众人全都莫名其妙,想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一首诗。 但是顾天涯却突然一叹,将自己手中的横刀扔在地上。 唯有他才知道,孙七在劝自己。 雪压枝头低 虽低不着泥 一朝红日出 依旧与天齐 那是他和孙七之间的共勉,只有两人才明白诗中的期盼,那是一种远大的理想和抱负,是一个少年和一个家奴相互约定。 红日代指志向,天齐乃是伟业。 等到红日笼罩天空的时候,我们将会和天空一样平齐。 何等凌云壮志! 但是,现在还不是红日已出的时候。 顾天涯需要走的路还有很远很远…… 所以孙七才会劝阻顾天涯,这一刻也只有他才能劝住顾天涯。因为,两人乃是知音。 虽不曾交友,亦不曾结拜,但是一个烂泥腿子和一个世家家奴之间,却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相知和默契。 他们有着共同的伟大理想,他们都有着一颗同情良善的赤心。 此外还有一人,正是大唐太子…… 但见李建成陡然越众而出,身为一国太子竟然弯腰下去。 他远远朝着孙七管事行了一礼,语带艰涩的道:“孙七先生,一路走好,欣闻世间竟有先生这般人物,李建成觉得不枉人世走上一遭,但我无法救你,更不能让天涯救你,所以孤以一国太子之身,向你这位世间大贤送上一礼,只愿黄泉路虽远,先生可以慢慢行……” 满场惊呆! 谁也不敢相信,李建成竟给一个家奴行礼。 并且还称他为先生。 并且还说他是大贤。 第103章 【忍了十八年,我已不想忍】…第五更爆 孙七管事明显也怔住,足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此时他气息早已萎靡极点,但他眼中分明迸发出强烈欢喜。 他陡然颤声开口,仿佛自语喃喃,满脸开怀的道:“也就是说,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我虽然会被主家打死,但这并不是我孙七的错……” 顾天涯重重点头,李建成同样重重点头,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大声道:“你没有做错,错的是他们。” 孙七陡然挣扎一下,努力让自己挺直胸膛,他口中发出大笑,仿佛一切都已释然,长笑道:“我没有错啊,我真的没有错啊!” 猛地看向顾天涯,眼中突然热泪滚滚,嘶吼道:“顾小哥,你一定要坚持走下去啊。当今这个时代,实在太难熬了,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时代,他们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他们酒池肉林夜夜笙歌,口中蔑视喊着黔首黎民,可是黎民也是人啊,我孙七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女人饿死,顾小哥,顾小哥……” 他说到此处之时已是嘶喊,明显已经到了回光返照的尽头,但他强撑着胸中一口正气,陡然怒眼圆睁发出咆哮,宛如咆哮般道:“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啊!” 顾天涯眼泪横流! 他知道孙七让他答应什么。 此时旁边忽然伸过一只手,但见李建成握着顾天涯的手一齐抬起,重重点头道:“孤与他,一同答应你。” 猛然又有两只手伸来,赫然是面色铁青的李世民和昭宁,李家兄妹三人共同抓着顾天涯的手,目光一齐看着大堂上的孙七,宛如仰天盟誓一般的道:“孙七先生,一路走好。” 孙七面带释怀,口中发出欢喜的笑。 眼看他就要断气,众人心中全是不忍。 哪知就在此时,陡然孙昭哈哈大笑,疯子一般的道:“你怎能自己死?你没资格自己死?你只是一个家奴,就算想死也得主家宣判……” 他猛地眼中一冷,森寒看向顾天涯,突然抬手指着已经快要断气的孙七,赫然对那两个壮奴发出命令,无比绝情的道:“打死他!” 砰! 一根木棍当空而击,恶狠狠的砸在孙七头上。 这位心怀良善的家奴,临死也没能自己断气,他双目呆呆看了看孙昭,然后遥遥看向顾天涯…… 额头血流如注,转眼溘然长逝。 他是在临断气之前,被人活生生的打死在朋友面前。 他怒眼圆睁的死了,眼中明显带着绝望,但他不是绝望自己死了,他绝望的是他死了谁还能拦着顾天涯? 顾小哥,千万不要中计啊! 这是他临死之时的心声,可惜已经没有能力嘶喊出来! 这位出身低微的家奴,临死都还在替朋友担心。 …… 顾天涯疯了! 这一刻顾天涯真的疯了。 他眼睁睁看着孙七倒地,眼睁睁看着朋友被人打死,他再也无法忍受,这一刻终于变成了疯子。 他咆哮着弯腰下去,想去捡起那把横刀。 李建成和李世民同时色变,几乎想也不想同时开口,断喝道:“天涯,忍住。今日并不只有密云孙氏,而是五姓七望都有人在,这是一个陷阱,你千万不能去跳……” 今日县衙之上,确实还有很多人。 也许顾天涯不认识他们,但是李建成和李世民却都认识,那全是五姓七望的嫡支,分明是专门来此做个见证。 这是所有世家的联合,已经不是顾天涯能够抗衡的巨力。 甚至整个大唐皇族也扛不住,需要俯下身子和对方谈和,如果顾天涯中计,李家很可能保不住他。 除非,撕破脸。 但是,那会让整个天下瞬间陷入动荡。 也许会死很多人! 也许李家的江山会颠覆。 毕竟大唐立国不久,天下各处并未清平,北方突厥虎视眈眈,江南辅公祐起兵谋反,世家广散各地,而且有钱有粮,倘若他们真的发起狠来,绝对会资助一股叛军祸乱大唐…… 如果不能一日之间杀光所有世家,那就不能随随便便的动用狠手。 打蛇不死,反被其咬。 入骨三分,中毒会忘。 此时就连昭宁都变了颜色,用手死死抓着顾天涯不放,满脸焦急道:“天涯,千万别,你要忍,你一定要忍,你整天都给我说,你是一个能忍的人。你想想咱家的家训啊,你千万不要被怒火冲昏了头……” 顾家家训,必须隐忍。 然而…… “啊啊啊啊!” 这一刻的顾天涯,口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叫,他双目变的血红,死死盯着不远处的孙昭,他仿佛感觉不到昭宁抓着他的手,他的眼中似乎只有孙昭一个人。 他喉咙不断发出低吼,忽然像是呓语一般出声,道:“十八年了,整整十八年了……” 昭宁见他如此,俏脸一片苍白,旁边李建成和李世民对视一眼,用手死死按在顾天涯身上。 李家三兄妹全都能够看出,顾天涯现在的情况很不对劲。 却见顾天涯虽然被他们按住,但是双目仍旧死死盯着孙昭,他喉咙里还在低吼,继续那种诡异的呓语,不断道:“我这个烂泥腿子,一直活的小心翼翼,我总是不断告诫自己,一定要做个稳健的人。因为,我是黔首,我是黎民,我这一条烂命,在世家贵族眼中不值钱,如果我不愿意忍,我随时都能被人打死……” 昭宁眼圈一红,忍不住落下眼泪,手掌发颤的抚向顾天涯脸庞,急急道:“天涯,天涯,你别吓唬我,你千万不要吓唬我啊。” “啊啊啊啊!” 陡然顾天涯一声咆哮,也不知哪里突然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挣扎,竟把李建成和李世民推开,他大吼一声冲出,刹那间冲入县衙大堂…… 他仿佛真的疯了。 双目血红的盯着孙昭。 他口中不断咆哮,野兽一般嘶吼,嗷嗷道:“我们是黔首,我们是黎民,你们是世家,你们是贵人,但是烂泥腿子又如何,我们必须活的卑微吗?生而为人,谁都只有一条命,今天我就要让你们知道,我们黔首也是有血性的人!” 匹夫一怒,血流五步。 他怒眼圆睁看着孙昭,陡然疯狂发出大笑,咆哮道:“黔首顾天涯,送贵族一死。” 说完探手入怀,猛的掏出一物,然后就在李氏三兄妹惊急的眼神之中,就在五姓七望满是惊喜的注视之下…… 他将那东西指向了孙昭。 砰砰砰! 一连三声震响,那原本是不该出现在这个世间的声音。 孙昭直接倒在血泊之中! 李氏三兄妹齐齐色变,五姓七望则是满脸大喜。 顾天涯,终于中计也。 第104章 【大家都给我一个面子吧】1更 县衙之上,当堂杀官。 这种事古往今来都很少,几乎每一次都会被写在史书上。 杀官这个词,一向和造反联系在一起,因为官员乃是朝廷象征,是封建王朝的权力体现,所以杀官属于目无王法,既然目无王法还不算造反吗? 今日顾天涯冲冠一怒,为了朋友血溅五尺,爽是肯定很爽了,但是他摊上大事了。 世家一方,无不大喜。 “哈哈哈哈,好啊!” 陡然有人放声大笑,突然大声喊了一句好。 随后只见这人越众而出,伸手指着倒在血泊中的孙昭,突然由笑改哭,仿佛仰天质问,‘悲愤’道“上苍啊上苍,您且开眼看一眼,我世家一族传承千载,劳心劳力一心为民,保家卫国,治理地方,身为汉家脊梁,撑起民族傲骨,然则我们付出这么多,得到的回报是什么?是死啊,是被人当堂给打死……” 这货仰天大哭,像是真的心生悲切,嚎啕又道“可怜孙昭吾弟,实乃一时俊彦,只因他一身正气不愿低头,竟然被人打死在县衙之上,他可是县官啊,他正在问案啊,他身上还穿着官服,结果却被人直接给打死……” 这尼玛绝对是个好演员,就是演的有点太不要脸。 李世民脸色阴寒,陡然冲着这人冷哼一声,道“卢照云,你有点太过了!” 他身为秦王已然发话,天策府大将必然帮腔。 只见段志玄猛然啐了一口,骂骂咧咧的道“今日在场的都是明眼人,你这么嚎啕大哭演给谁看?娘卖皮,真不是玩意!” 旁边张亮同时开口,满脸杀气道“我和阁下无冤无仇,阁下为何要把我当成傻子哄?” 最后是秦琼缓缓开声,黄脸汉子明显带着怒气,沉声道“汉家脊梁这个词,世家恐怕配不上,至于保家卫国,撑起民族傲骨,我倒是很想问上一句,当年五胡南下的时候你们在干啥?似乎骨头比谁都软,似乎跪的比谁都快……” 一连四个人,全都发出声音,这一刻,天策府力挺顾天涯。 但是那个卢照云昂然不惧,反而继续嚎啕大哭,口中不断喊冤,要让上苍开眼。 其实谁都知道他喊冤是假的,让上苍开眼也是假的,他的意图极其明确,无非是要把顾天涯的杀官罪名给坐实。 昭宁陡然一声厉喝,俏脸带着浓浓煞气,森然道“卢照云,你再哭一下试试看,休怪本公主给你提个醒,所有人都知道我的脾气很不好,河北道匪患横行,而且靠近草原突厥,倘若你们今天全都死在此处,天下人得到的消息只会是匪患作乱……”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若是卢照云再敢演戏,她就把今日到场的五姓七望全都杀了,然后对外宣称,死于匪患作乱。 这个威胁很有力度。 这才是真正的李秀宁,杀伐果断狠辣无比。 如果对方把她惹毛了,她真有可能玩一手绝杀。 那个卢照云果然有些担心,几乎是瞬间止住了哭声,他脸色略显难看,叹口气道“唉,女人就是麻烦……” 女人确实麻烦,因为不愿讲理,哪怕他卢照云演戏演的再好,遇到怒火冲头的女人也是白搭。 但是,他也并不是特别畏惧昭宁的威胁! 因为,五姓七望并不是那么容易能杀的。 自古至今,世家强横,不但有钱有粮,而且养着私兵,比如现在的大唐李氏,当初也只是世家而已。李渊为什么能够起兵谋反?那是因为李家本来就养着私兵。 当今五姓七望,和那时的李家差不多。 今日到场的乃是七大门阀代表人,几乎每一个门阀都是庞然大物,不但分支绵延,而且把持地方,家里养着私兵,暗中资助匪患,实力堪称强横无比,未必会比皇族差多少! 倘若昭宁今日真敢杀人,那就代表着李家和所有世家撕破了脸。 那将会是一个不死不休的局面。【注这才是真正的唐初历史,世家强横之时甚至看不上皇族,比如李世民想娶世家女,结果人家不愿嫁】 由于昭宁的突然威胁,眼看今日之事就要谈崩,但是李家三兄妹何等人物,岂会让事情真的谈崩? 世家一方同样精明,自然也不会让事情谈崩,否则大家直接掀翻桌子不玩了,无论皇族还是世家全都没好处。 自古权和利,人人皆想夺,若是彼此实力相近,各退一步守个平衡! 所以这时候就得有人站出来打圆场了。 干这事,李家擅长的很,大唐太子李建成,出了名的老好人。 至于世家那边,同样有人站出,忽然朝着李建成拱了拱手,恭敬道“太子殿下,谈一谈否?” “呵呵呵呵!”李建成未曾开口先是发笑,随后才满脸敦和的上前两步。 但他仍旧不是向对方搭腔,反而先把顾天涯拉在自己身后,这才又道“大家都是相熟之友,诸位可不可以给我一个面子。” 这话才一说出,满场脸色精彩,无论世家一方还是皇族一派,各自都在心中苦笑出声,暗暗道“我就知道,肯定又是这一套。” 大唐太子李建成,擅长的就是讨面子。 偏偏他的面子极其管用。 比如当初隋末大乱,李家起兵逐鹿天下,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李世民和李秀宁领兵作战,李建成则是负责后勤,这位太子殿下奔走在各个世家之间,帮助李家源源不断的筹措物资。 他筹措的物资之多,可不止有粮食而已。 比如战马! 比如军械! 盐,铁,草药,炊具,等等等等…… 只要是行军打仗所需之物,李建成全都要去筹措,他借了无数世家的债,肯定要做出重大许诺,但是等到大唐立国之后,世家每每问他索要债务,这时候李建成就会发挥特长,凭着面子让那些债主稍微缓缓。 大唐太子的面子,已经成了当今天下一大趣闻。 他的每一次讨要面子,涉及的都是几千上万贯巨资,唯有今天不一样,他的面子要保一个人…… 但见李建成再次开口,笑呵呵对着众人又道“诸位都是朋友,抬头不见低头见,我李建成的为人如何,想必不用说大家也能知道。” 这话说的倒对。 在场众人无论哪一家哪一阀,对于李建成的为人确实钦佩。 所以众人无不轻轻点头,甚至面色都变得缓和许多,纷纷笑道“殿下心胸宽厚,乃有长者之风,吾等一向引为楷模,非到万不得已不会和殿下怒目相视。” 李建成连忙拱手,身为太子竟然向众人施了半礼,就在众人慌忙躲闪之际,陡然李建成哈哈大笑,略显无赖道“来不及啦,你们已经受了我的礼,所以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给我一个面子。” 说着猛然伸出手来,指了指护在身后的顾天涯,对众人语带诚恳又道“你们相互认识一下,这是我李建成的妹夫。” 众人岂能不知他的意思,相互间各自对视一眼。 李建成忽然叹息一声,仿佛很是伤感道“孤这辈子最在乎的就是亲情,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妹夫去死。” 在场世家颇为难做,一时不知该不该软口。 唯有那个卢照云突然冷哼出声,道“殿下不只一个妹妹,自然也不只一个妹夫,倘若你的每个妹夫都要来上一出当堂杀官,殿下是不是每一次都要向我们索要面子?若是那样的话,我们世家还活着干什么,不如直接引颈就戮,倒是省了殿下一番心思。” 这人说话很冲,语气里带着一股子强横,然而李建成并未生气,反而突然对他拱了拱手,十分诚恳的道“卢氏兄弟,退一步吧,孤确实是有不少妹妹,也确实会有不少妹夫,但是,没人能够比得上顾天涯。” 卢照云再次冷哼一声,道“那你想要如何?” 李建成面色一肃,郑重道“顾天涯没有当堂杀官,他不能扛着杀官的罪。” 这就是他的请求。 说完之后,生怕众人不肯答应,紧跟着又道“至于孙昭为何而死,咱们可以认定他是积劳成疾,皇家给予追封,宣称他是官员楷模,因为一心要给百姓谋福,所以才会劳累而死,皇家会用圣旨传告天下,说他是一个很不错的好官。” 卢照云迟疑片刻,陡然冷笑道“这个退让实在太大,范阳卢氏暂不表决。” 暂不表决。 但不是急迫相逼。 这其实已经是做了退让,范阳卢氏算是给了李建成面子。 但紧接着再次开口,突然看向李世民那边,语带深意又道“太子殿下仁厚敦和,他的面子我们肯定会给,至于秦王殿下的天策府,那可就得另当别论了。你们刚才辱骂于我,范阳卢氏不会忘记……” 李世民‘嗤’的一笑,面不改色的道“本王等着你们出招。” 卢照云深深看他一眼,忽然转头又看向昭宁那边,道“平阳公主好大的威风,刚才竟然威胁范阳卢氏。” 昭宁眼中一森,冷冷道“你们范阳卢氏威震北方,可不是我一个小女子能够威胁的。” 卢照云‘嘿’了一声,竟然毫无畏惧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对!” 昭宁面上杀气闪过,缓缓道“那我非要试试不可了。” 眼看又要闹蹦。 …… ……第一更3200字送上,因为大家踊跃投票,今天肯定要加更的,所以刚过0点我就发布一张,剩余的加更放在白天,我努力一些,争取更新一万三四千字。 第105章 【从今日起,顾天涯不准执掌权柄】…2更 李建成连忙把昭宁拉开。 卢照云同样也被人拽走。 但是众人只顾着谈判,一直没注意一个事情,那就是杀完人之后的顾天涯,似乎他的情况很不对劲。 像是吓傻了,又像疯癫了,自从他打死孙昭以后,他脸上眼中全是茫然。 他口中不断喃喃自语,仿佛真的已经痴呆,不断的道:“我死不死的无所谓,天下百姓的粮食怎么办?难道要继续饿死人,难道这就是这个世道?孙七,孙七,你看到没有,我什么都做不了啊!” 李建成突然大哭,一把抱住顾天涯肩膀。 他转过头来看着众人,哀哀垂泪哭的心酸,道:“你们看看我这妹夫,他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你们能不能留他一命,再给他满足一点点心愿……你们世家侵吞的田产和粮食,多多少少退回来一些吧。诸位,给个面子行不行啊?” 又要一个面子? 侵吞的田产和粮食退回去一些? 在场所有世家,全都面面相觑! 他们目光看向顾天涯,再看看哀哀垂泪的大唐太子,不知为何,有个错觉,总感觉这俩人是在演戏,只不过演戏的手法比卢照云精彩。 一个装傻,逃避杀官之罪。 一个大哭,顺嘴提出要求。 配合的很默契啊。 …… 虽然明知道顾天涯和李建成是在演戏,但是在场的五姓七望皆都不予揭穿。 今日的事,毕竟需要有个了断。 不到万不得已,没人愿意掀桌子,世家联合起来确实强横,但是李家皇族也不是吃干饭的。 真要是走到撕破脸皮那一步,无论彼此都要死上很多的人。 这不符合利益之道。 退让才能保持平衡。 所以,该结束了。 在场世家悄然对视一眼,随后一个青年抬脚上前,他是众人推出来的代表,负责和皇家达成协议。 这青年不是旁人,赫然是那个曾经召集家丁奔赴河北的郑观鱼,可惜没能赶上突厥一战,反而在今日成了世家的代表。 他的姐姐乃是李建成的太子妃,所以众人才把他推出来做谈判。 但见郑观鱼面上带着苦笑,出来之后先是对李建成喊了一声姐夫,然后才满脸无奈的道:“天下世家可以退步,但是皇族也必须做出退步,顾天涯今日杀官,杀的还是世家官,由此可见,他对世家有杀心,所以我们的第一个要求,就是他从此不能执掌权柄,他永远只能呆在民间,不允许进入朝堂……”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非要如此吗?” 郑观鱼点了点头,道:“若是普通人对世家有杀心,我们自然不会如此防备,但他是平阳公主的夫君,自然不可以等闲视之,他今日杀人之时,显得何等冲动,这虽然是我们的计谋,但也是我们的试探,结果发现,他性格危险,倘若被他执掌权柄,他某一天再次冲动了怎么办?我们引颈就戮?虽然让他砍杀?这肯定不行的,所以必须做出限制。” 李建成看了顾天涯一眼,随即转回头看着郑观鱼,无奈道:“那他以后还能干什么?” 郑观鱼毕竟是世家之中少有的心软之人,叹口气道:“只要不让他当官,不让他执掌大权,随便怎样都可以,我们不会再盯着他。他可以呆在民间,做个富家翁享福,这其实挺好,顺顺当当一辈子。” 李建成顿时皱眉,不悦道:“你们想让他去当商贾?” 这时代商贾的身份极其卑微,有时候甚至还比不上平民百姓。 难怪李建成会有不悦,若是别人恐怕早已发火了。 郑观鱼明显有些为难,忍不住小声的道:“姐夫,这是所有世家的要求。如果李氏皇族不答应,彼此只能是撕破脸。” 李建成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替顾天涯感觉心酸,自己妹夫这辈子算是完了。 哪知顾天涯突然笑呵呵点头,道:“好,我就做商贾。从此不履官场,老老实实做个富家翁。” 做商贾这事,实在大有可为啊,等到钱财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砸出去的力量绝对会是一场屠杀, 也许那时候世家才会明白什么叫做山崩海啸。 但是李建成却怔了一怔,以为顾天涯是在牺牲自己,他心中更加酸楚,口风不由变硬,转头对郑观鱼道:“你们的要求我们已经答应了,但是世家不能只提要求,你们也需要付出,否则这不是谈判……” 郑观鱼点了点头,道:“既然皇族做出让步,我们自然也会做出让步,关于前朝田亩之事,我们可以退回来两成,另外就是大隋遗留的粮仓,里面储存的粮食确实空了,我们也会退回一部分,但是最多只能退两成……” 这他竟然丝毫不做隐瞒,直接把世家侵吞粮仓的事情说出来,偏偏越是如此,越是代表事情已经到了尾声。 他说完这话之后,目光诚恳看着李建成,再次道:“姐夫您应该明白,世家也需要活下去,田产和粮食,乃是根与基,你们李氏皇族曾经也是门阀,对于这种事情比谁都懂,世家吞下去的肉,绝不可能全都吐出来,之所以退回来两成,已经是最大让步……” 李建成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道:“我原本以为能有三成。” 郑观鱼迟疑一下,突然道:“确实是该退回三成,但是顾天涯当堂杀了官。他这是打了所有世家的脸,我们必须要给一个惩罚。” 李建成点了点头,表示接受这个说法。 而顾天涯此时早已不再装傻,突然开口道:“那我让你们打脸一回,田产和粮食退回四成,可以否?” 郑观鱼登时一愣,好半天才满脸古怪道:“你要记住,你现在已经不是泥腿子,这种无赖招数不要一直用,这会辱没了你的身份和风度。” 他不知因为何故,竟然对顾天涯极为随和。 他并不像卢照云那般冷嘲热讽,反而像是好朋友一般规劝顾天涯。 但是顾天涯连连摇头,叹口气道:“风度翩翩又能如何?辱没身份又能怎样?若是能帮百姓多拿回一些粮食和田产,我顾天涯愿意乖乖跪在地上任凭你们吐浓痰……” 郑观鱼再次一愣,忽然上上下下打量顾天涯,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再次开口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我姐夫非要护着你,原来你的心,和他一般软,你们这样会活的很累啊,天下百姓未必知道你们做了什么……不过么,我很敬佩。” 顾天涯脸上一喜,急忙道:“既然如此,大家就是朋友了,既然已经是朋友,粮食和田产可以退回一些了?四成如何?三成半也能商量!” 郑观鱼目瞪口呆,突然苦笑摇头,道:“你又耍无赖,再这样我可不搭理你了啊。” 他不知因为何故,似乎对顾天涯极其友善。 但他面色却变为肃重,用一种极其严谨的语气道:“田产和粮食,乃是根与基,退回四成绝不可能,三成半也是痴人说梦,天下世家的底线,顶多只能退回三成,但是因为你杀了孙昭,等同于打了所有世家的脸,所以我们再次缩减一成,这是世家对你做出的惩罚……”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原来这才是你们的用意,你们压根就没打算弄死我!” 郑观鱼并不瞒他,直接点头表示承认。 顾天涯看他一眼,忽然感觉由衷的佩服,忍不住道:“你们推出一个孙昭,故意让他刺激我发怒,但你们并不是为了让我犯下杀官之罪,你们真正的目的乃是留住那一成的田产和粮食。真是好手腕啊,我成了你们的提线木偶。” 郑观鱼顿时笑了起来,道:“我们世家不傻,弄死你没有任何益处,这等于是和皇族撕破脸皮,彼此双方都不愿走到那一步,事关前朝田亩和粮仓,我们也知道不可能全部吞下,但是我们已经吞下了,不愿意全都吐出来,所以才设出一计,稍微做出一点牺牲……” 他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笑着又道:“密云孙氏死了一个孙昭,但是整个孙氏将会受到照顾,而大唐皇族只能收回两成田亩和粮食,原本应该三成现在却缩减了一成,这是你的罪过,因为是世家对你的惩罚。不过么,你我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借口,我们主要还是不舍得那一成财富。”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陡然竖起大拇指道:“佩服,真是佩服。对我一个惩罚,省了一成财富。世家传承千载,手腕果然不凡。” 他是由衷的感到佩服,但是昭宁却陡然大怒,对郑观鱼断喝一声道:“郑观鱼,你是不是皮又痒了?顾天涯是我男人,你得喊他一声姐夫,你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对他做出惩罚……” 郑观鱼登时满脸苦笑,似乎很是畏惧的后退几步,然后才远远辩解道:“秀宁姐,咱们讲点道理行不行?小弟只是代表世家出面而已,这个惩罚又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 昭宁俏脸发寒,再次断喝道:“不是你定的,却是你说的,等到今日之事结束以后,我的一顿暴揍你是免不了的。” 郑观鱼顿时缩了缩脖子,忽然可怜巴巴看向顾天涯,道:“你也不管管。” 顾天涯有些莫名其妙,下意识道:“我跟你不是很熟吧,我娘子打你我为什么要管?别说是她想打你,其实连我也想打你……” 郑观鱼满脸憋屈,道:“咱们是亲戚啊。” 顾天涯嘿嘿两声,一脸笑眯眯的道:“可你们让我当不了官!” 他其实从未向世家认输。 这次低头只是为了下一次的报复。 …… ……第二更到,中午12点发布第三章。 第106章 【突然有个神秘人】…3更 今日之事,谈判已毕。 无论皇族还是世家,各自都选择退让一步。 大家都知道,气氛不能一直剑拔弩张,否则相互僵持,容易话赶话谈崩。 所以昭宁才会故作恐吓,而郑观鱼则是连连叫屈,双方的意图都很明显,大家提一提亲戚的关系缓和气氛。 但是昭宁的恐吓稍微有些狠了,郑观鱼明显对昭宁极其的畏惧,他似乎是经常挨打,故而显得胆战心惊,别人都知道昭宁只是恐吓而已,唯有他却觉得自己很可能真会挨揍。 他求顾天涯帮忙不成,突然又转向李建成,可怜巴巴的道:“姐夫,你总不能看着我挨揍吧。我姐姐可是你的正妃,这层关系你可不能忘了。” 李建成呵呵而笑,摇摇头道:“你是我小舅子,秀宁是我亲妹妹,你又不是第一次被她暴揍,随便让她打两下就好了,否则她发起疯来,说不定真会下死手。” 郑观鱼长长一叹,转头看着昭宁道:“我的姐,轻点打行不行?” 昭宁冷哼一声,显然没有答应。 郑观鱼无奈仰头看天,仿佛无比悲壮的道:“好吧,算我倒霉!谁叫咱们两家有亲戚呢,每次谈判都是把我推出来。谈判一回,我挨打一回,习惯了,无所谓,我就是个受气包,随便平阳姐姐打……” 昭宁突然道:“若你选择脱离世家,我可以保证不再打你。” 郑观鱼登时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连连道:“那肯定不行,我才不会犯傻。堂堂荥阳郑氏的嫡子,脱离世家投奔皇族,到时候你是不再打我了,荥阳郑氏绝对会把我打死。” 顾天涯忽然也开口一句,大有深意的道:“我对你十分好奇,感觉不像个世家出身,倘若你有兴趣,可以到顾家村做客。” 郑观鱼迟疑一下,似乎有些犹豫难决,但他最后还是郑重点头,轻声道:“听闻你在村中办了几个产业,我确实挺想去见识一番,倘若你不嫌弃小弟叨扰,我自当登门拜访一番。” 顾天涯呵呵一笑,伸出手来示意于他,道:“用不用击掌约定?” 郑观鱼也笑了起来,摇摇头道:“何须约定啊,等会我就随你一起前往顾家村。”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那可是蓬荜生辉了。”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彼此的欣赏,郑观鱼敬佩的是顾天涯心怀百姓,而顾天涯则是欣赏郑观鱼的举止洒脱。 这不像个世家公子,他身上没有那种戾气。 …… 今日之事,至此已是到了尾声,皇家收回两成田产和粮食,严格说起来并不算亏,但是世家绝对大赚,因为他们吞下了八成。 顾天涯心里有些伤感,忽然忍不住叹息出声,喃喃道:“我准备了这么久,我努力了这么多,然而事到临头,却只能认下这个结局。果然人力有时而穷,光是心有抱负是不顶用的……”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实力一切都是空谈,今日之事已经上升到了皇族和世家的层面,他就算再有不甘也只能做个看客。 无论谈判是赢是输,他的那点力量几乎忽略不计。 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手,但见李建成满脸肃重的道:“能够收回两成,这已很是不错。” 昭宁则是急急鼓励,十分夸张的道:“如果没有你的筹谋和努力,此事也许还要等待许久。” 就连李世民都跟着点了点头,沉声道:“虽然只有两成田亩和粮食,但这已是极其巨大的财富,无数世家吞下去的肉,竟然被你给抠了出来,此事遍数古往今来,恐怕也没有几次先例。” 然而顾天涯仍是面带艰涩,叹息又道:“我们都知道,那些田产和粮食是百姓的,我们都知道,世家侵吞粮食和田产是有罪的,可是知道又能如何,只能眼睁睁憋着。” 对方世家之中有人冷笑出声,语带嘲讽的道:“你还想怎样?你真以为你有本事吗?倘若你不曾攀上平阳公主,你以为谁会拿正眼看你?一个黔首出身,整天想着胸怀苍生,你以为你是圣人不成?这天下难道只有你是对的……” 昭宁勃然大怒,对那人凶狠而视,厉喝道:“卢照云,我看你今天是真的一心想死了。” 原来那说话之人正是卢照云,但是这货毫不畏惧昭宁的恐吓,反而冷冷笑道:“我只是在说个事实而已,让你男人能够认清自己的身份。否则他继续这样下去,将来的结局让人担忧,虽然我们答应不再动他,但是不敢保证他来招惹我们。”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是在提醒顾天涯老实一点。 昭宁气的面色铁青,幸好被李建成急急拦住。 顾天涯远远看他一眼,突然语带深意的道:“卢照云?范阳卢氏?不知阁下家族之中,是否有一位名叫卢照邻的人?” 卢照云微微一怔,随即冷冷哼了一声,道:“卢氏何其庞大,分支各地绵延,你说的卢照邻我没听过,所以你不用和我攀关系。” 顾天涯淡淡一笑,摇头道:“我可不是和你攀关系,我只是觉得很可惜,倘若卢照邻真是出自卢氏,恐怕他会因为你这种人而蒙羞。” 卢照云登时大怒,勃然作色道:“你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你今日能活下命来全是仗着皇族,说穿了,就是个吃软饭的货。你以为我们的退让是因为你?你怕是把自己看的太高了些……” 他语气如此刻薄,然而顾天涯并未生气,反而像是心有所悟,有感而发道:“是啊,你们的退让并不是因为我。在你们眼中,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卢照云冷冷一笑,满脸傲然道:“你明白就好,以后老老实实守规矩,否则哪一天触怒世家,李氏皇族保不住你。” 他还想再说几句,结果却被人拉住,有人低声劝阻,略显无奈的道:“照云兄,你此举有些过了,世家之所以强横,不是强横在嘴上,你如此恐吓人家,反而拉低了咱们的层次。” 卢照云脸上登时有些挂不住,下意识辩驳道:“我只是在警醒他,让他认清自己的举动何等可笑。” 那个拉住他的世家之人叹了口气,显然是不愿意和卢照云这种人攀扯,无奈迫于彼此乃是同一阵营,所以不得不再次进行劝说,低声道:“此次利益之争,双方各有诉求,所以这事并无谁对谁错,自然也谈不上可笑一说……” 这人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随即又道:“倘若站在我们世家的角度去看,这位顾小哥确实是极其可恨,可若是站在天下百姓的角度去看呢?恐怕所有的黎民都要给他立块牌匾。他以穷苦之身,却能胸怀天下,此乃心存志远之人,吾等应该予以钦佩。而不是出言讥讽,拉低了世家的层次。” 卢照云面色一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烧,但他性格偏执,怎能承认错误,强硬道:“一个泥腿子,也敢斗世家,我即便不讥讽于他,也要让他认清自我。他就算心存志远,志向也极其可笑。” 那个世家之人无奈摇头,放弃了继续劝说卢照云。 …… 就在这时,忽然大门之外响起声音,但听那似是一个苍老者悠然而语,飘飘渺渺传进了县衙之内…… “当污浊变成世间常态,心存清醒就是一种大罪,明明是这个世界不公,然而被迫吃药的却是清醒之人!” 这话说的含义颇深,众人听的都是一怔。细细品味这话之后,陡然发现这是一种指桑骂槐。 五姓七望顿时有人目光森然,冲到门口大声厉喝,道:“是谁故弄玄虚?” 可惜大门之外根本无人。 偏偏那个苍老声音依旧悠然,仿佛虚无缥缈一般传来,突然道:“顾天涯啊,你杀人了,你背弃了自己的家训,忍了十八年竟然不再隐忍,但是贫道却要告诉你,其实你的家训是错的!” 这次连顾天涯也怔住了! 却听那声音猛然一变,竟然有种金戈铁马的肃杀,宛如隆隆之音,再次传了进来,森森然道:“世间大雨磅礴,万物苟且而活,收起你的隐忍,无人为你背负太多,所以,你得狠一些。天下世家又能如何?你身后难道没有靠山吗?大唐皇族若是软蛋,世上还有不软之人,放手去奋斗吧,有人一直在看着你…………” 声音说到此处之时,忽然变得缥缈远去,但是仍有最后几句话,遥遥传进了县衙中。 “从今天开始,顾家的家训改一改,若是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 世家之中,有人早已窜出门外查看,天策府这边,也有秦琼急急奔出,但是无论世家那边还是秦琼,转眼间全都从门外回来,各自免得惊异的道:“门外百步之内,并无可疑之人。” 满场众人全都目瞪口呆。 百步之内,无可疑人? 那么刚才的声音从何而来,难不成这个世上真有神仙么?众人忽然看向顾天涯,目光之中隐约带着惊异。 他们刚才可是都听到了,那个声音说顾天涯的身后有后台。 什么样的后台? 敢把天下世家不放在眼里? 可惜他们却不知道,这一刻顾天涯的内心简直翻江倒海,他双目看着门外,眼光已然发直。 像是傻了! 足足好半天之后,顾天涯才呆呆开口,喃喃道:“扩音喇叭?怎么会有扩音喇叭?” …… ……第三章到,更新一万字了哈,有票没? 第106章 【顾天涯的后台现身】 昭宁站在顾天涯旁边,忽然轻轻拉他胳膊一下,压低声音问道:“天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说着迟疑一下,目光看向外面,再次小声又道:“那个人是谁?我怎么感觉他和你很熟……” 她这声音虽然很小,但是并不算窃窃私语,在场众人瞬间竖起耳朵,都想听听顾天涯怎么说。 就连世家那些人,也下意识凑过来。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一脸肃重的道:“诸位应该都知道,我顾天涯出身穷苦,家无隔夜之粮,吃了上顿没下顿,倘若不是遇见昭宁,我现在恐怕还在饿肚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也看向外面,又道:“像我这种凄惨的情况,身后怎么可能会有靠山?倘若我有靠山,岂能活的卑微?” 卢照云突然开口,冷哼道:“也许对方是你家中长辈,只是你自己不知道而已,刚才那个声音说的很清楚,他们在暗地里默默看着你……” 顾天涯顿时‘嗤’笑一声,仿佛看傻子一般望着他,嘲讽道:“你家的长辈会看着你饥寒交迫吗?你家的长辈会看着你差点饿死吗?” 卢照云脸色一白,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有些蠢,但是这货性格桀骜,即使错了也不肯低头,强辩又道:“也许他们的心肠很硬呢?” 顾天涯这次连看他都不愿意看了。 卢照云登时大怒,感觉这是极大羞怒,他正要咆哮出声,陡然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道:“不对,这事肯定不对。你在撒谎,你在隐瞒。” 他伸手指着躺在血泊中的孙昭,大声道:“刚才你杀孙昭之时,用了一种极其霸道的暗器,那暗器火光一闪,孙昭转眼之间毙命,此等凌厉之物我这辈子都没听过,凭你一个穷苦出身的小子为什么能够拥有。” 在场世家全都一怔,忽然觉得卢照云也不是全蠢,大家一起看向顾天涯,明显对他手里的‘暗器’极为觊觎。 昭宁勃然大怒,厉喝道:“这是我婆婆给他的东西,是我们顾家的传家之宝,你们谁敢觊觎,休怪本公主发飙。” 众人连忙摇头,纷纷表态道:“平阳公主勿要发怒,吾等只是心中好奇也。” 他们都是聪明人,所以不会做傻事,方才大家争粮争田之时寸步不让,但那乃是涉及所有世家和皇族的公事,所以不管怎能针锋相对都没关系,彼此双方绝对不会结下私仇恩怨。 但若是觊觎顾天涯的东西,那可就是夺人私财的举动了。 所以这种事必然会结下私仇,众人可不愿被一位手握兵权的公主惦记上。 …… 唯有卢照云丝毫不顾及昭宁的怒火,冷冷哼道:“刚才顾天涯说过,他是个穷苦出身,既然他是穷苦出身,他娘肯定也好不了哪去,那么本公子倒想问问,他娘为什么能有那种暗器?莫非,啧啧……” 昭宁更加暴怒,道:“卢照云你嘴巴这么臭,小心哪天被人给缝上。” 卢照云一脸傲然,道:“那我倒要看看谁敢。”猛然再次看向顾天涯,语带逼问道:“说,你为什么能拥有那么霸道的暗器?” 哪知顾天涯突然强硬起来,目光森森然看着他道:“今日皇族和世家相争,双方已经达成协议,方才相争之时,我忍了你的上窜下跳,因为那时你乃天下世家的代表,而我则是大唐皇族的代表,咱们争的乃是天下田亩和粮食,说白了乃是属于所有人的公事,所以不管如何争锋,我都能对你保持忍让,但你现在竟然逼问我的暗器,言语之间分明带着觊觎,你这是想夺我私人之财,你信不信我当场把你打死……” 他不等卢照云开口,陡然怒眼圆睁厉喝,暴吼恍如炸雷,猛然咆哮的道:“若是对上天下所有世家,我顾天涯自然没能力反抗,可惜现在乃是你个人行为,我就算打死你也不理亏,你想逼问我的暗器是吧?有种你再逼问一次试试看?” 卢照云僵立当场。 他没想到顾天涯突然变的这么强硬。 偏偏在场世家并未帮腔,似乎只是站在一旁看好戏。 原因很简单,顾天涯占了理。 所谓夺人私财,犹如杀人父母,卢照云刚才逼问顾天涯,属于私心觊觎顾天涯的财富,所以哪怕顾天涯真的把他打死,两人也只能算是私仇之杀。 世家就算再怎么不甘心,明面上也得保持个公道…… 当然了,这种事情须得辩证的看待。 倘若是普通的穷人占了理,在场世家肯定不会主持公道,相反还会一齐出手,共同抢夺那件‘暗器’,但是顾天涯毕竟不再普通,他如今已是平阳公主的夫婿。 既然有了身份,那就得平等视之。 所以在场世家全都保持沉默,谁也不肯出声给卢照云帮腔。 卢照云明显下不来台,这货已经变得面红耳赤,猛然他大叫一声,怒极反笑的道:“好,好得很。本公子记下你的威胁,我要看看你能狂妄几时?你是河北出身,卢氏乃是北地大阀,咱们总有一日还会碰上,那时候肯定不会是你我的私仇。” 顾天涯毫不畏惧,一脸嘲讽的道:“如果我是你,我就不会拿着范阳卢氏的名头来压人。否则只会让人看轻,感觉像是卖弄口舌!” 他说着陡然‘嗤笑’一声,紧跟着又道:“刚才我媳妇说的一点没错,你这人的嘴巴真是够臭的,所以你日后须得多加小心,否则真会有人把你的臭嘴给缝上。” 卢照云勃然大怒,几乎像是嘶吼般道:“顾天涯,你安敢辱我?” 顾天涯同样厉声嘶吼,怒声道:“是你在辱我!” 猛然李世民踏前两步,目光森然盯着卢照云,冷冷道:“你再敢咆哮一声,本王立刻把你杀了。你一口一个我妹夫辱你,你怎么不想想自己一直在辱他,我妹夫身为大唐国戚,岂是你一个卢氏嫡子可以羞辱的?若是你继续如此,本王会视作范阳卢氏宣战,虽然我大唐皇族愿意隐忍,但并不代表能被人随意逞威。尤其是,你这种人……” 这时在场世家忽然一起开口,纷纷道:“如果是因为这种可笑之举宣战,那么只能算是范阳卢氏一家宣战,我们天下世家虽然联合一体,但我们也不愿平白无故陪着别人树敌。” 显然世家之人也看不惯卢照云的做派,所以才会出声跟他划清界限撇清关系。 卢照云面色无比羞愤,陡然像是疯了一般的大吼,怒笑道:“好,你们好,本公子记住今日之事了,咱们以后各自走着敲。” 说完猛地转身,发疯一般冲出大门。 在场众人连连摇头,无论世家还是皇族全都面带不耻,微微叹息道:“范阳卢氏位列七大门阀,族中不乏巧捷万端之人,为何今次行事如此随意,竟然派了这么一个人过来。” 昭宁冷笑一声,语带讥讽的道:“怕是威震北地太久,所以才会把我的娘子军不放在眼中。” 在场世家面色有些尴尬,纷纷摇头叹息道:“倘若真是如此,卢氏出了昏招也。自古皇族与世家共治天下,岂能连最起码的尊敬都不给,唉,五姓七望,五姓七望……” 突然一起看向顾天涯,语带示好的道:“方才彼此相争,乃是各争其利,但是现在相争已毕,犯不着私人树敌,吾等皆对顾公子的胸怀大感钦佩,同时也对顾公子的乡土颇感兴趣,不知可否叨扰登门,做上一次不请之客。” 这才是世家的风度。 顾天涯连忙谦和而笑,陡然单手向外一引,做礼仪道:“岂能让诸位成为不请之客?当由天涯斗胆做出邀请,只可叹家境贫寒,难有拿出手的招待……” 众人纷纷温笑,皆道:“一杯茶,一顿饭,能与主家盘膝而谈,已然心满意足矣。” 顾天涯再次单手一引,做礼仪道:“请!” 众人随他一起出门,全往顾家村而去。 …… 唯一没被邀请的世家,只有范阳卢氏的卢照云。 却说这货心存愤恨,出门以后暴吼一声,他翻身骑上一匹马,恶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大吼道:“顾天涯,你给我等着。” 说完骑马狂冲离去,脸上带着铁青一片的杀机。 他此次前来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了七八个卢氏豢养的常随,那些常随看到公子离去,连忙上马护着自家公子。 他们一行人马速极快,出了县城北门直奔幽州,只不过片刻功夫,已经远离了县城,突然众人眼神一惊,几乎下意识勒紧缰绳。 却原来是官道竟然被阻,道路之上摆放着一大堆乱石,但见一个中年人抱着石块,正在继续搬往道路中间,不用说也能知道,就是这个人堵住了路。 他像是累的气喘吁吁,吃力的将石块放在地方。 突然他抬头看向众人,脸上现出一抹淡淡微笑,语带悠然的道:“听说卢氏公子的嘴巴很臭,气的我家儿媳想给你缝上,可惜小儿辈们心肠太软,竟然没有当场动手用针,所以么,我带着针来了。” 猛然他的微笑变成森寒,厉声道:“卢照云,把你的臭嘴凑过来。若是你不愿意让我缝上,那我就把整个范阳卢氏杀光。” 他话音才落,只听嗖一声响,但见路旁山林之中,突然窜出一个老道士。 那老道士明明年纪很大,偏偏动作极其的迅捷,但见老道士手里拿着一绳,猛然用力将那绳子一拉,霎时之间,巨响轰然,卢氏那些骑士连人带马,赫然竟被炸的腾空而飞。 然后,重重砸落地上。 无数血泊! 那老道士眼中明显不忍,忽然叹了口气道:“师叔祖,咱们此举是不是太狠了些?” 哪知中年人充耳不闻,只是负手走向血泊中的卢照云,此时卢照云气息萎靡,双目之中全是恐惧,中年人俯身下去,冷冷盯着他道:“我这人心狠手辣,但我最疼自家小辈,既然我儿媳妇说要把你的臭嘴缝上,那我肯定不能让儿媳妇的愿望落空……” …… ……加更,加更了啊,这个第4更乃是超级大章,今天1万4000多字行不行?感谢几位大佬的打赏,明天咱们继续这么爽。 第107章 【十万贯,我卖给你们秘方】…第1更 当日傍晚,顾家村中。 天下五姓七望,六家聚集此间,除了那位范阳卢氏的照云公子,其余六人全都前来做客,这既是想缓和僵局,同时也是想见识一番。 偏偏这一见识可了不得。 六大世家的代表感觉眼睛不够用了。 有个梗,叫做刘姥姥进大观园,虽然这梗出自后面某个朝代,但是并不妨碍用来形容大唐的人。 世家们怎么也不敢相信,他们置身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山村。 …… 此时已是一整天过去,距离县衙争锋约有五个时辰,倘若折算后世的时间,大概应是十个小时。 黄昏已至,夕阳斜来,由于乃是寒冬腊月,所以地上积雪未融,暗红色的斜阳照在雪地之上,仿佛原野穿上了朦胧的金纱,而矗立大河之畔的顾家村,恰像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金疙瘩。 顾天涯也不知因为何故,竟然没对世家之人做出隐瞒,他邀请众人前来做客,将整个顾家村的情况暴露出来,甚至亲自担当导游,负责给众人解说科普。 先看的就是五口火窑。 当他们来此之时,恰有一窑正好出砖,天气很冷,窑口很热,冷热交替之间,白气喷薄如雾,这景象若是搁在百姓眼中,只会在意窑里的红砖烧没烧好,但若是看在文人眼中,却有种一种气象氤氲的赞叹。 世家之人基本都是文生,自然会被这种气象所吸引。 但听一人突然出声,分明乃是灵感迸发,欣喜道“冷热二气氤氲起,一条白雾冲云霄,好景,真是好景啊。” 在场众人都是称赞,就连李世民这个半瓶水也跟着摇头晃脑。 哪知顾天涯突然开口,语带和缓的道“若是让我来说,我会改一改词。” 刚才那人登时好奇,连忙问道“如何改?” 文人都有臭毛病,总觉得自己才是最雅的,他之所以出声询问,是因为恪守礼仪,但他心中并不觉得顾天涯能够改词,毕竟谁都知道顾天涯乃是个穷苦出身。 可惜他没想到,顾天涯竟然真的能改。不但能改,而且还给加了两句,直接凑成一首诗,然而一尾已相反。 只听顾天涯缓缓的道“砖窑火浪熊熊热,妇人不顾青丝焦。冷热非是氤氲起,竟似炊烟灶上飘。” 满场寂静! 人人呆立。 足足良久之后,刚才那人才有动作,陡然拱手一礼,面色无比郑重,道“天涯此诗,胜我百万,虽然你的词句不算文雅,但是你的意境极其深远!” 说着忽然感慨出声,转头看向那个窑口,语带喃喃的道“好一句‘妇人不顾青丝焦’,好一句‘竟似炊烟灶上飘’,原来在我们眼中的氤氲美景,百姓们并不会觉得是件美事。一群女人努力烧窑,干着壮汉劳力才能干的活,她们顾不得青丝被烤焦,只盼着窑口能够成功开启,当那冷热交替的白雾喷薄之时,她们像是看到了家中的炊烟升起……为什么会看到炊烟升起呢?因为她们赚到了工钱可以买粮食。” 这人虽是世家出身,然而不愧文士之雅,他解读了顾天涯改完的诗句,几乎没有任何的偏差和缪误。 他远远看着那口火窑,看着窑前忙碌的女人们,不知为何突然叹了口气,轻轻的道“其实我很希望百姓能够吃饱。” 顾天涯微微一怔,忽然大有深意看着他,道“若是天下世家人人如此……” 可惜他话只说了一半,这个文士陡然摇头,苦笑道“这怎么可能?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世家传承千载,已经做惯了人上人,钟鸣鼎食可以有,眼中不存冻死骸,顾天涯,你莫要太高看了我。我只能对老百姓报以同情,但是该压榨的时候仍会压榨,原因很简单,我乃世家子。就算我不为自己享福,我也得为家族谋利。” 顾天涯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此乃各卫其道,严格来说并没有错。”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再次看了文士一眼,又道“但是你刚才那两句话,让我对你的胸怀很敬佩,钟鸣鼎食可以有,严重不存冻死骸,你能说出这两句话,已经算是个很好的世家人。” 那文士也叹了口气,道“我能做的也只有说说而已。” 顾天涯猛然面色肃重,沉声道“但我却记住了这话,将来必然会保你一回。” 文士微微一怔,随即缓缓摇头,同样面色肃重道“便是一千年过去,世家之人也不需要你保。” 两人这是机锋交战,各自在说自己的理念,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没有继续和他辩驳。 反而文士再次开口,似乎对砖窑的事情很好奇,出声问道“这五口砖窑看着不大,不知道一日可烧多少青砖?” 顾天涯微微一笑,伸出三个手指头道“三千砖。” 嘶! 在场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文士面上明显不信,下意识道“岂不是一窑六百?这产量绝不可能。”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烧的不是青砖,而是一种红砖,尺寸较小,硬度稍逊,所以产量占优,最主要的是成本低廉。” 众人连忙问道“莫非质地比青砖差?那还能作何用途啊?” 顾天涯再次一笑,道“虽然不能用来筑城,但是可做建屋之用,青砖因为工序复杂,导致成本难以压制,除了世家大族建屋之时会用,哪怕是富裕之家也支撑不起,然而红砖却成本低廉,即便是穷苦百姓也能担负,这就意味着,销量会很大……” 何止是很大? 简直是全天下都有需求。 在场世家都是人精,眼中明显已经灼灼放光,当他们再次看向砖窑的时候,仿佛看到的已经不再是一块一块红砖。 而是一堆一堆的铜钱。 终于有人忍耐不住,语带试探的道“顾兄弟肯带我们来此游览,显然并没有打着隐瞒的盘算……” 顾天涯微笑不语。 那人顿时踟躇起来,可惜最终还是没能忍耐,小声小气又道“不知这个红砖的烧造之法,方不方便推广一下?” 顾天涯大有深意看他一眼。 这人顿时心领神会,连忙道“我们不避讳自己的贪心,我们确实想经营这个产业,但是顾兄弟你应该也能明白,世家并不是一直凶神恶煞的,若是我们经营这个产业,同样也能给百姓谋福。原因很简单,我们实力大,不但会大手笔的开设砖窑,而且会大批量的雇佣雇工,这会让很多百姓得利,通过做工挣到粮食……”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补充又道“除此之外,还有益处,世家开设大量砖窑,红砖的产量必然剧增,成本肯定更低,售价必然更廉,虽然我们世家挣了钱,但是天下百姓省了钱,到时人人都能住得起砖房,岂不正是顾兄弟心中所愿……” 这人真是一个不错的说客,一番说辞简直是入情入理。 顾天涯像是被他说动,脸上隐约现出一片憧憬。 在场众人心中一喜,连忙道“我们愿意出资五百贯,购买红砖的烧造秘方,顾兄弟你应该知道,其实此物并不是特别神奇,我们今日见了红砖,回去之后完全可以让工匠琢磨它的烧造办法,世家的工匠经验极深,很容易便能想通这里面的关窍。但是我们仍旧愿意掏钱,因为购买秘方乃是自古传下来的规矩,这是一种尊重,想必顾兄弟能懂……” 顾天涯果然点了点头,但是很快又摇了摇头,道“红砖确实很容易仿制,所以秘方给钱属于象征性的规矩,按说五百贯已经不少了,我顾天涯不应该继续再贪,可是……” “可是什么?” 在场众人明显很急,眼巴巴等着顾天涯表态。 唯有李世民忽然一脸古怪,他总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果然只见顾天涯长长一叹,仿佛心中饱含着浓浓愧疚,道“可是红砖秘方乃是我顾家祖传之物,当初研制红砖的时候必然倾注了祖上心血,我若是这么便宜卖了,岂不是辜负了祖辈的心血?”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语气猛的一改,道“但是诸位都是我的好朋友,世家若是经营红砖确实能让百姓得利,为了我心中志向,我只能愧对祖辈,这个红砖秘方,我决定卖给你们,不过么……” “得加钱!” 这次却不是顾天涯所说,而是旁边李世民突然开口,李世民似乎笑的很是得意,因为终于有人陪他一起郁闷了,指着顾天涯哈哈大笑道“这小子最擅长的就是这个,谁找他买东西都得加钱,如果本王猜测没错的话,你们的出价最少都得翻一番。” 众人明显有些发怔,像是想要印证一般看向顾天涯。 但见顾天涯一脸正气,言辞恳切的道“主要是不想祖辈的心血白费,所以才会稍微提一提价格,你们六家凑出一千贯来,咱们的交易便可以成交。” 果然,真的翻了一番。 在场世家呆立半晌,陡然那个文士苦笑出声,指着顾天涯道“改词成诗是你,心怀百姓是你,现在一身铜臭商贾,令人意外的还是你,顾家兄弟,你看起来不像表面上的老实忠厚啊。” 顾天涯展颜而笑,笑的如沐春风,道“如果你们能够答应,我还愿意再卖一个秘方。不过我得先给诸位提个醒,那个秘方最少得卖十万贯……”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陡然目光灼灼看着顾天涯。 到底是什么样的秘方? 竟然敢开口喊出十万贯的天价! …… ……第一更到,3200字。推荐阅读《读档2013》 第108章 【有一种计策,让你们主动跳进陷阱】…2更 十万贯,这可不是小钱。 甚至能养一支玄甲铁骑,人数最少也得五百人开外。 所以这个数字很是吓人,偏偏在场世家全都面色肃重,那个文士首先开口,沉声道:“倘若真有价值几十万的秘方,我们清河崔氏绝不和你讨价还价,你开价多少,我们就给付多少。” 其余五家紧跟着开口,几乎人人都是一个意思,郑重道:“我们也愿意各自掏钱,而不是像购买红砖一样拼凑一千贯。” 这是先答应了红砖的价格翻番,不管是真是假先给顾天涯卖了个好。 世家不是傻子,相反很是精明,倘若真有价值十万的秘方,他们绝对会毫不迟疑的买下。 因为,这种天价秘方必有大利。 六个世家,每家十万,倘若交易成功,顾天涯一下子就能得到六十万贯。 他跟李世民吵架赢了三千战马,顾家村的四个小火炉可以炼钢,等到卖出去秘方之后,就能养起一支精锐无比的玄甲铁骑。 他知道昭宁一直盼着这个事。 …… 却说在场世家都是人精,皆都擅长察言观色之术,陡然郑观鱼第一个开口,语带试探的问道:“顾姐夫,你要卖的是铁业秘方吗?” 他说着不等顾天涯开口,紧跟着又套近乎道:“小弟今日来此做客,见到驿站后方立着火炉,我向那些驿卒求问火炉之事,他们并没有对我做出隐瞒,反而拿出一柄横刀给我看,小弟直接被馋的流出哈喇子,敢问顾姐夫,你要卖的秘方是不是这个?” 世家精明透顶,行事先看利益,有时会心狠手辣,有时也会攀扯亲情,这郑观鱼虽然出身荥阳郑氏,但他的姐姐乃是李建成太子妃,所以才会由他作为代表,替在场众人和顾天涯谈判。 可惜顾天涯还没开口,猛听李世民淡淡出声,道:“铁业,我的!” 他只说了四个字,然而说的无比坚决,甚至带着一丝杀气,凸显着独占铁业的决心。 但是在场世家并不畏惧。 只见郑观鱼转头看向李世民,未曾说事先是喊了一声二哥,然后才笑嘻嘻的攀扯亲情道:“二哥你乃天策上将,负责的是大唐军伍,虽然你的天策府实力强大,但那只是军阵杀伐的强大,若是论及生意之道,呵呵呵呵……” 他没有继续往下,但是隐含的意思谁都懂。 哪知李世民突然一笑,语带深意的道:“你不要忘了,李家曾经也是门阀。” 郑观鱼顿时一怔。 是啊,李家曾经也是门阀。 而且还是十分强大的门阀。 却见李世民负手背后,缓缓开声又道:“本王的天策府中,也有出身世家的人物,天策府虽然担负军伍之事,但是并不妨碍我们做生意,尤其是铁业一道,本王更不可能放手,此物用之民则为器,用之军则为兵,恍如剑有双刃,即可伤人也可伤己,所以它不能掌握在你们手中,因为这是大唐皇族的底线。” 在场世家都是聪明人,岂能听不出李世民的意思? 铁这东西,必须国控。 否则世家掌握铁业,为了利益必然不顾国家,只要有人给钱,他们敢把东西卖给任何一个外族。 那就是资敌了。 这时顾天涯终于开口,未曾说事先是一笑,对众人道:“晚来天欲雪,共饮一杯茶,诸位今日来此做客,天涯应当招待一番,咱们都别在这里站着了,大家一起去尝尝我的茶……” 他故意把‘茶’字说的极重。 众人何等精明,瞬间心中一动,郑观鱼首先脱口而出,几乎是下意识的道:“莫非是茶砖压制?” 说完忽又摇头,自己推翻自己的猜测,道:“不对,不对,茶砖压制之法早已有之,所以顾姐夫想要卖的秘方肯定不是茶。” 哪知顾天涯哈哈一笑,道:“那你可错了,我卖的就是茶。” 他伸手向前一邀,领头当先带路,众人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好奇的跟了上去。 不多会功夫,到了驿站之中,此时驿站已经初具规模,左右两侧各有一个院子。其中左面院子极大,里面建造马厩石槽,至于右面院子,则是一排排的房屋。 众人观察一番,有人感慨出声,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一座兵驿站,涵盖这么多,竟然设置客栈,方便往来客商,可见顾兄弟胸有丘壑,远非一般的穷苦出身可比……”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这也正是我们当初反对的原因,并驿站的设置将会抢夺世家的地方之权。” 顾天涯不置可否,仅仅只是笑了一笑,似是而非的道:“天下之事没有一成不变的说法,以后世家未必还想去执掌地方之权。” 众人皆都笑了起来,没有继续进行辩驳,今日乃是为了缓和僵持,双方不会因为理念怒目相视。 顾天涯同样不再辩驳,领着众人直接进入客栈。 这时大家才发现,原来客栈之中已经有人,却是两个娇媚各异的女子,此时正围着一个小火炉煮水。 众人都认识两个女子,脸色现出一丝古怪。 唯有郑观鱼脑袋缩了一缩,像是习惯性的有些惊恐,却原来这俩女子乃是小青小柔,以前经常跟着昭宁一起暴揍他。 导致这位荥阳郑氏的公子心里有阴影。 然而其他人却没有心理阴影,众人的注意力完全被某个事物所吸引,那是一些洁白如雪的瓷杯,旁边还搁着一个赤色的小壶。 忽听顾天涯呵呵一笑,走过去拎起小火炉上的水壶,然后打开那个小壶,一番动作优雅的冲泡。(注:为了防止有人说我水字数,关于泡茶的细节就不写了。) 霎时之间,空气里忽有一丝香气,很柔,很淡,倘若不去仔细留意,甚至会认为是一种错觉。 但是众人因为心神关注,不可能察觉不到这丝清香。 直到此时,才听顾天涯悠然开口,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自古以来,茶乃煮茶,添加各种佐料,饮之颇为芬芳,但我却以为,煮茶失了韵味……”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去年春末之时,河北青黄不接,我因太过饥饿难忍,所以进山寻找果腹之物,结果发现一株野生茶树,顺手采了一些茶叶回家,因为我家祖上曾经留下秘方,乃是通过炒制之法制作清茶。我当时曾想拿着清茶出去卖钱,但是思之再三最终也没敢去卖。” 他这话,众人都明白隐含的意思。 倘若他那时去卖,也许现在已经是个死人。就算不曾被人弄死,恐怕也会被抓起来,直接打成奴隶,负责炒制茶叶。 这种狠辣之事,在场世家心知肚明。也正因心知肚明,所以一时都不好开口。 幸好顾天涯并没继续再说,而是伸手做出一个邀请之状,笑道:“诸位,尝一尝否?” 世家六人其实早就盼着他开口,闻言急忙上前端起茶杯,未曾品茗,先观茶杯,郑观鱼目光闪闪发亮,突然脱口而出的问道:“这个茶杯的烧造之法一起卖?” 顾天涯微微一怔,随即笑出声来,摇摇头道:“瓷器我自己经营,以后会是独门产业,哪怕是大唐皇族想要参股,我也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带深意道:“这是昭宁的意思,她要留给孩子们吃饭的产业。” 众人原本还想坚持,闻言顿时偃旗息鼓,郑观鱼下意识看了昭宁一眼,尴尬笑道:“既然是秀宁姐姐想留一份产业,吾等自然不会再觊觎这个茶杯。” 说完这话之后,似乎颇为沮丧,但是等他轻饮一口清茶之后,脸上顿时迸发出强烈的惊喜。 他猛然看向顾天涯,眼中全是急切之意,只差说上一句,我们荥阳郑氏要买。 其余诸人,尽皆如此,甚至就连李建成和李世民,面上也现出意动的神色。 顾天涯突然放声一笑,直接说出了众人想要的答案,道:“茶业,可以大肆推广,你们为了赚钱敛财,必然大举种植茶树,茶叶不止汉人需求,这会雇佣很多百姓,能给他们带去利益,正因为百姓能够得利,所以我才愿意卖出秘方……” 这是要和众人谈谈加钱的意思了。 既然涉及生意,那就得讨价还价,在场众人虽然心中迫切,然而口上却努力寻找说辞。 比如郑观鱼道:“你之所以愿意卖出秘方,主要还是因为实力不足,茶业若想大肆推广,必须广为种植才行,但是你手中才有几亩田地?靠你的能力根本搞不起茶……” 顾天涯并不避讳这事,直接点头表示承认。 他卖出清茶秘方的原因,确实是想借助世家之力,当今天下也唯有世家才能广种茶田,逐渐把茶业一道做的越来越大。 郑观鱼登时振奋起来,急急道:“所以十万贯的价格太贵,我们每家顶多只出一万贯。” 哪知顾天涯突然大笑,语带深意的道:“茶这东西啊,不止中原有需求。北方的游牧民族主食是肉,他们非常需要喝茶化解油腻,偏偏茶叶不属于国控,即使卖给异族也不算资敌,你们想一想,这是多大的利……” 最主要的是,这是一种贸易顺差。 茶叶只有中原能产,卖给草原属于倾销,长此以往下去,仅靠着经济手段就能降服突厥。 你们世家不是喜欢勾结草原吗? 我恰要借着你们的力量去搞你们的盟友。 关键你们还欢天喜地的去努力种茶,认为从我这里沾到了极大的便宜…… 我顾天涯睚眦必报,便宜是那么好赚的吗? 你们不准我再当官,只准我做个商贾,好啊,我就做商贾,但我这个商贾和你们想象那种不一样,我会让你们慢慢明白什么叫做经济的力量。 只可惜等你们明白之时,怕是再想反抗已经太晚了。 …… ……第2更到,今日接近7000字了,大家别急,顾天涯他爹还会出场的。墨家,帝师,都是。 第109章 【终于找到了背锅侠】…3更 这时代的人哪怕再怎么精明,可是毕竟少了一千多年的眼界。 没人听过经济战争这个词。 所以也就不知道经济的威力有多大。 从今天开始,顾天涯准备重新‘苟’起来,但是这个苟和之前的苟不同,因为它并不是咬紧牙关拼命忍受。 他换了思路。 他要让世家感觉自己没威胁。 不但没有威胁,甚至还有帮助,等到所有世家全都产生一种错觉,认为只要和他交好就能发大财的时候。 网已经悄然收拢。 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他现在主动售卖一些秘方出去,正是要让天下世家产生错觉的开端。 交好顾天涯,可以‘发财’啊。 …… 但是郑观鱼等人岂能知道顾天涯的心思? 在场众人只以为顾天涯是想坚持秘方的售价,所以才会主动帮他们提出销给异族的办法。 其实世家众人早就想到这一点,只不过为了讨价还价故作不知,这时听到顾天涯揭露出来,众人顿时知道无法压价。 既然无法压价,那就干脆一点…… 郑观鱼首先开口,一脸肃重的道:“清茶秘方十万贯,荥阳郑氏要一份,只不知顾姐夫你想如何结算,是要钱款,还是丝帛。” 顾天涯毫不迟疑,沉声道:“粮食。” 郑观鱼仿佛早有预料,笑道:“一个月之内,粮食全给你运来。到时正是开春之际,想必顾姐夫是要带领百姓开垦荒田,有了这些粮食之后,你们密云县能够撑过青黄不接……” 其余几家同样开口,连声道:“吾等也愿给你粮食,购买一份清茶秘方。” 交易算是成了。 直到此时,众人才提起一事,笑着道:“我们原本以为顾兄弟会食古不化,心里会抵触和异族做生意这种事,哪知你竟然主动提出建议,让我们把茶叶卖给草原的突厥。” 顾天涯微微一笑,忽然转头看向北方,似真似假的道:“只要不是资敌,我为什么要心生抵触?按照皇族和世家的约定,我永远不允许当官掌权,只能当个商贾,做个富家之翁,所以呀,我以后也会和草原做生意……” 众人微微一怔,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可惜顾天涯一脸诚恳,仿佛真是由衷而发。 郑观鱼语带试探之意,故作好奇的道:“不知顾姐夫还有什么稀奇之物。盐铁那些东西肯定是不准卖给草原的。” 顾天涯呵呵一笑,装作没有听清。 这时清河崔氏的崔翟突然开口,同样故作好奇的开口试探,笑呵呵道:“自打今日见了顾兄弟以后,崔某对于顾兄弟的事情十分惊异,明明你只是个穷苦出身,为何竟有这么多的秘方在手?” 他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大有深意又道:“比如红砖,乃是建设之用物。比如炼铁,军民皆不可或缺。然后还有清茶,属于饮食之道。如果再算上那个霸道诡异的暗器,这已经涉及了四个完全不同的行当。到底是什么样的祖辈,竟然可以涉猎如此之广……” 他这话问出了众人的心声。 就连李建成和李世民,其实也在心里存着这个疑惑。 甚至就连昭宁,同样好奇无比,只不过昭宁一直忍耐不问,她不想让顾天涯感到为难。 …… 这个问题顾天涯确实很难回答。 因为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和借口。 要知道任何谎言都有漏洞,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隐瞒。 幸好也就在这时,事情突然有所转机。 但听外面步履匆匆,似是有人来的极为仓促,那人进入客栈院落之后,几步奔到屋门口的台阶上,原来是一个世家的奴仆,明显是有事情想要禀告。 但他目光先是偷看顾天涯一下,不知为何眼中竟有惊惧之意,在场世家心中一动,郑观鱼突然说道:“顾姐夫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直接说。” 奴仆这才开口,小声道:“公子,出事了。” 他不等郑观鱼问他,紧跟着再次开口又道:“范阳卢氏有人骑马而来,向我们告知了一件稀奇怪事,说是今日中午之时,卢氏门前突然现身一个老道,那老道年纪很大,然而手中却极其轻松的拎着一个人,他到卢氏门前将人一扔,随即冷笑三声转身离开,等到卢氏之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突兀出现的老道士已经没了踪影,而那个被仍在地上的人,竟然是范阳卢氏的照云公子……” “卢照云?” “被一个老道士扔在家门口?” 众人面色都是一怔。 却见家奴偷看顾天涯两眼,语气突然变的古怪,小心翼翼又道:“那位卢照云公子,气息早已断绝,最吓人的是,他的嘴巴被人给缝上了……” 在场六大世家,外加李建成和李世民,甚至就连昭宁和小青小柔,所有人全都看向顾天涯。 哪知顾天涯同样面色呆愕,忍不住道:“你们看我干啥?这事我同样一头雾水。” 郑观鱼仔细观察他的表情,语带试探的道:“今日上午之时,咱们在县衙争锋,当时秀宁姐姐曾说,要把卢照云的嘴巴给缝上,但是我们都知道秀宁姐姐的性格,她真要动手绝不会这么偷偷摸摸……”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所以你们怀疑我?” 郑观鱼同样点了点头,直言不讳的道:“因为你当时也曾说过,要把卢照云的嘴巴给缝上。” 顾天涯面色古怪无比,他心里同样感觉纳闷,忍不住道:“是啊,这话我也说过。” 这时忽听崔翟开口,语带深意道:“诸位是否可还记得,今日发生过一件怪事,有人曾在县衙门外放言,追出去却寻不到踪迹,那人说,顾天涯的身后有后台……” 众人岂能忘了这事?顿时又看向顾天涯。 顾天涯缓缓摇头,一脸郑重的道:“需不需要我发个誓?” 他这样的表态,显然是真的不知,在场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异,郑观鱼转头看向那个家仆,沉声道:“范阳卢氏的报信之人还在不在?” 那家仆连忙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道:“启禀公子,人家不是报信的,而是前来调查,来的乃是两个嫡支。” 郑观鱼微微沉吟一下,对顾天涯道:“顾姐夫,你是主人。”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身为客人不方便自作主张。 顾天涯点了点头,对那郑氏家仆道:“劳烦你给领个路,我去见见对方的人。” 郑氏家仆连忙转身,急急走在前面领路。 顾天涯和众人对视一眼,沉声道:“既然诸位心有怀疑,不妨一起做个见证……” 说完抬脚而行,追着家仆而去。 …… 范阳卢氏的人,就在村口外,确实是两个嫡支,并且和世家众人很熟。这两个嫡支一看就是精明干练之辈,身上全然没有卢照云的纨绔气息。 他们见到众人前来,先是拱手举了一举,语气极其随和,并无愤怒之意,只是道:“我家族弟最近几日一直都在密云县,所以我们来此只想求问一件事,他有没有得罪过谁?谁有没有说过特别的话?” 顾天涯毫无隐瞒,直接开口道:“得罪过我,我说过特殊的话。今日上午之时,我曾说过要把他的臭嘴给缝上。” 两个卢氏嫡支一齐看向他,不知为何竟然点了点头,沉声道:“我家族弟性格狂傲,必是言辞之间触犯了你,这种树敌之事他经常会干,所以我们并不感觉有何意外……但是,我们仍旧想要问一句,是你缝上了他的嘴巴吗?” 顾天涯哈哈一笑,伸手朝着在场世家一指,道:“你们是自己人,可以去求证。” 郑观鱼越众而出,面色郑重道:“今日离开县衙之后,顾天涯一直在招待吾等。他从未离开吾等视线,所以绝不可能做出此事。” 说着想了一想,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他也没向任何人交代过要找卢照云麻烦的话。” 两个卢氏嫡支一齐点头,随即再次开口又问,道:“除了这位顾小哥以外,我家族弟还得罪过谁吗?” 昭宁在一旁轻哼出声,冷冷道:“本公主也曾说过,要把他的臭嘴给缝上。但是你们应该知道,我做事不会偷偷摸摸。” 两个卢氏嫡支又是点头,道:“平阳公主女中豪杰,性格比男子更加光明磊落,偷摸杀人之事,你确实不屑为之。” 两人说到此处,忽然一起看向顾天涯,道:“至于这位顾小哥儿,我们同样可以确信他没动手,因为,我们知道敌人是谁。” 在场众人都是一怔,心中迸发强烈的好奇,甚至就连顾天涯都忍不住上前两步,下意识问道:“是谁?” 他比任何人都要在乎这个事。 却见两个卢氏嫡支突然轻叹一声,语气无比肃重的道:“我家族弟的衣衫之上,被人用血写了一首诗。春秋百家战,千载墨中门。工器近乎道,同斩儒家人。” 在场六大世家,只觉脑中轰然一响。 墨者? 重现人间! 这可是儒家的死对头啊,难怪会弄死范阳卢氏的公子。 只不过,道家怎么也跟着掺和进来了呢?虽然道家和儒门理念不合,但是双方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甚至偶尔还会有所交际,按说不应该仇视世家吧。 这时郑观鱼灵光一闪,猛然转头看着顾天涯,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姐夫能有那么多秘方,原来你的祖上乃是墨者,原来你的秘方真是祖辈传下。” 顾天涯展颜而笑,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既然已被你们发现,我也不好再做隐瞒了,唉,真是的……” 他陡然面色严肃,直直挺起胸膛,大言不惭的道:“不错,我家祖上正是墨者。” 所有说不通的谎言,终于有人帮忙背锅了。 …… ……第3更到,今日1万800字 第110章 【顾老爹是神仙?】…1更 春秋之时墨家,汉末之际消亡。 这真是一个不错的甩锅对象。 可惜顾天涯怎么也不会想到,有时候黑锅是不能胡乱去甩的,今天甩出去一口黑锅,说不定哪天就有人找上门来。 而在场众人同样也不会想到,他们所认为的墨家和道家之人,其实离他们并不很远,甚至随时能够现身顾家村。 …… 顾家村矗立大河之畔,村后乃是绵延群山,由于河北饱受战乱,再加上此地靠近边陲,所以人丁极其不旺,几十里内才有八个村子。 并且每村仅有十几二十来户,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地广人稀。 人烟如此稀少,百姓们自然不敢随便进山,因为山中滋生豺狼虎豹,猛兽的数量比人还多,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没人会去山中寻找吃食。 不过么,在以前未经战乱之时,百姓们是敢于进山寻食的,因为那时各村都有男丁,能够组团一起进行打猎。 深山密林蕴藏财富,能让百姓过的更好,可惜经过战乱之后,各村男丁几乎死绝,留下一些孤寡妇孺,只能望着大山空叹。 她们不敢进山,进去绝对出不来。 但是今日傍晚,山林竟然有人。 这处山林就在顾家村后,距离顶多也就两三里远,此时天色已经擦黑,密林之中光线很暗,忽然一个老道踏雪而来,悄无声息的走进了山林之中。 若是顾天涯看到这个老道士,恐怕第一眼就能认出是个熟人,原来这老道正是袁天罡,曾经拦在雪地里帮他算过命。 …… 却说这片山林实在太密,山中的小径早已荒废全无,然而袁天罡仿佛对此很熟,他一路上几乎是直奔某个地方。 足足走了得有半个时辰,终于到了一处极其隐秘的山谷,这个山谷的入口仅容一人,倘若不是万分留心根本无法察觉。 等到进入谷中之后,更加让人寸步难行,到处都是参天古树,缠绕着手臂粗细的藤蔓,虽然寒冬之节的藤蔓没有枝叶,但是光凭藤蔓本身已经难以穿行,它们相互缠绕一起,仿佛林中一张大网。 袁天罡进入山谷之后,再次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忽然出现一个山洞,隐藏着一堆藤蔓之中。 袁老道叹息一声,弯腰进入山洞之中。 进去之后,又是一条长长的洞窟路径,先矮,后高,刚开始的时候只能弯腰行走,足足走了两盏茶时间才能直腰,并且期间还有道路分岔,稍不留心就会走错方向。 终于,到了尽头。 这时候倘若有陌生人来此,恐怕第一眼就会震惊当场,只因洞窟尽头之处,赫然有一扇银光闪闪的门,仿佛不是人间之物,透着一股子苍凉气息。 袁天罡忽然又叹口气,走到门前敲击一下,也不知因为何故,他的语气十分伤感,道:“师叔祖,您怎么又把自己关起来了啊。” 门内良久无语。 袁天罡无奈,再次道:“按照您的吩咐,我已经把卢照云的尸体扔到范阳卢氏门前,并且专门在他衣衫之上写了诗句,让人一看之下就会明白乃是墨家所为……师叔祖,贫道想劝您一句,咱们以后能不能忍忍脾气,那个卢氏的公子罪不至死。” 直到这时,银光门后才终于有了声响,冷冷的道:“我做人,就这样。” 说完嘿嘿一笑,陡然又道:“你若是看不过眼,大可以分道扬镳,从此不用再喊我师叔祖,免得我一听到这个称呼就来气。” 袁天罡登时脸色苍白,急急摇头道:“这可不行,这是我们道门对您的限制,当年我家祖师为什么逼您结拜,就是因为您的性格太过激烈,所以他才趁着救您一命的机会,让您成为了整个道门的师叔祖……” 袁老道说到此处停了一停,忽然叹口气再次又道:“当年您从仙界贬斥人间,带下来无数的书籍典谱,倘若能够缓缓普及,整个天下都会受益,偏偏您的性格急躁,竟然要去隋朝当帝师,结果把隋炀帝教的和您一样急躁,想把三百年才能干成的事情十年干完,惹的天下世家一起反击,无数百姓陷入水深火热,师叔祖啊,我求你千万要收一收脾气,天下百姓何其可怜,他们可撑不起再一次的大乱了。” 老道士苦苦相劝,银光门后沉默无声。 足足良久之后,才听一声冷哼,道:“老子当年可没输,我完全有能力把他们都搞死。错非我媳妇苦苦哀求,你以为那些世家能活着?” “是是是!” 袁老道不断点头,显然是不想触怒于他,连连道:“师祖母真是宅心仁厚,她为天下之人立下了一个大功德,倘若没有师祖母的劝阻,恐怕整个中原汉家已经灭绝。” 他说着看了一眼银光大门,小心翼翼又道:“您当年被仙界贬斥之时,带下来几十种霸道的杀器,虽然您的仙力被天上收走,但是您的那些杀器太过威猛,其实杀器也还无所谓,因为那些东西总有用光的时候,可是您的血液之中含有瘟仙之毒,一旦放出来能让几千万人一起去死……” 只听银光门后再次冷哼,突然道:“这话是我骗人的谎言,结果你们道家师祖是个傻子,他竟然会信,真是蠢的可以。” 然而袁天罡却一脸肃重,摇头道:“不,您绝没有骗人。贫道在这里守着您十八年,越来越确信您身上有着瘟仙之毒,否则的话,您不会把自己关起来,每当您生病发烧的时候,你立马会暴跳如雷让我滚蛋,别说是这个山洞,连外面的山谷都不让我停留,师叔祖啊,我知道您并不想害死人……” 他说着停了一下,紧接着又道:“贫道记得你有一次喝醉了,睡梦之中说了很多醉话,您说自己生病之时十分危险,因为呼吸之中带着剧烈的毒,那些剧毒来自天庭仙界,我们这方世界根本扛不住,一旦传染出去,整个天下就是一场大瘟疫。” 银光门后再次沉默,良久之后再次传出一声叹息,似乎心情极其低落,仿佛喃喃自语般道:“是啊,我身上有剧毒。曾经有一次生病发烧,我自己简简单单抗住了,结果孩子她娘差点丧命,我足足给她注射几十天的抗生素。总算是救活了,可是抗生素用光了。从那天起,我就知道,我不能留在她的身边,我必须远远的躲开她。” 突然一声怒吼,仿佛咬牙切齿又道:“可恨,外星人的歼星舰系统一直无法激活,否则我随意制造各种各样的药物,何必抛妻弃子十八年?” 他似乎越说越怒,转眼间暴跳如雷,破口骂道:“该死的外星人,该死的文明系统,既然让我有了奇遇,为什么不让我激活?还有杨广,也是个蠢货,我教了他那么多东西,结果还是被世家给掀翻了,系统判定文明不但没有进步,反而让那个混蛋搞得倒退三十年,他妈蛋……” 原来这才是他激进的原因。 他需要推进社会的进步才能使用某件东西。 可惜他说的这些话,当世无人能够听懂,袁天罡以为他说的乃是仙界之事,脸上不由自主显出神往之色。 老道士再此守着他十八年,早已经习惯了他的随时发怒,所以只是默默听着,静静等待师叔祖消气。 果然没过多久,门内的骂声听了,突然道:“等到夜间之时,你去一趟顾家村。” 袁老道登时喜出望外,激动道:“您想师祖母了?又允许她过来?” 门内之人叹了口气,语气首次变的温柔,道:“我最近一段日子身体康健,既没有感冒也没有发烧,所以想让她过来陪我说说话,免得我窝在歼星舰里憋出病。” 说着说着,语气突然又暴藻起来,怒道:“我要是真的病了,天下人都得跟着我死……” 袁老道连忙点头,不断安抚道:“师叔祖请放心,贫道现在就去顾家村,等到夜深人静之时,我悄悄带着师祖母过来。保证不会被小师叔发现,保证不会让任何人察觉。” 门内之人嗯了一声,道:“顺便给我弄点酒菜过来,老子最近一阵子比较开心。” 袁老道更加惊喜,道:“是因为小师叔的事吗?小师叔终于要娶媳妇了。师叔祖,您就该多想想这些开心的事,千万不要整天暴怒,千万不要想着放出剧毒。” 门内之人嘿嘿两声。袁老道生怕他又有反复,连忙拱手行礼做个告别,道:“师叔祖,您稍待,贫道现在就去恭请师祖母,顺便给您弄些酒菜吃喝……” 说着急急转身,步履匆匆向外而去。 不多会的功夫,身形已经消失在洞窟尽头。 直到这时,银光大门才终于打开。 但见一个中年人缓缓走出,忽然口中发出啧啧两声赞叹,道:“臭小子真不愧是我的崽,穷成那个鬼样子竟然能有奇遇,我当初用了三四年时间,方才哄骗了大隋的公主,那时我已是帝师,而且还挂着谪仙名头,泡妞手段用了无数,这才成功拿下他娘。结果他这臭小子倒好,儿媳妇自己往他怀里钻,而且还是大名鼎鼎的平阳公主,真是让我这个当爹的大开眼界,嘿嘿,不错,不错,不愧是我顾长生的种。” 他正站在那里自言自语,猛然银光门后响起一个声音。 那声音仿佛是电子合成,说话之时不带一丝情愫,嗡嗡道:“监测当世情况,判定属于农耕,需要推进文明程度,需要推进文明程度,否则系统不予激活,否则系统不予激活……” …… ……第1更,3200字,关于歼星舰和顾老爹,不会是这本书的主题,只是搞趣一下,影响不了大局。只能算是写明穿越原因吧,希望大家不要死盯着不放。现在很多穿越的书压根不写原因,所以山水觉得应该稍微提上一提。《庆余年》里能写巴雷特大狙,咱们这本书写个不能用的歼星舰应该也没事,哈哈,只是故事背景而已…… 第111章 【程家父子,负责丢人】…2更(4000字大章) 电子声音很聒噪,一直在提醒激活系统。 中年人暴怒起来,转头骂道:“去你娘的蛋,你到底有完没完?” 他几步走到门口,冲着里面大吵大嚷,暴怒道:“你们外星人打架,非要扯上我们地球干毛线?既然你已经坠毁,被我碰见就应该算是我的奇遇,可你为什么要炸破时空,把老子送到一千多年前的时代,外星文明很了不起是吧,我顾天涯偏要懆死你们的老娘。妈的,老子穿越之前就是个愤青,穿越之后同样不尿你们这一壶。” 可惜那电子声音丝毫不带情愫,仍旧继续催促他道:“监测当世情况,社会发展倒退三十年……” “懆!” 中年人又是一声怒骂,大吼道:“我虽然已经失败了,但是儿子已经开始了,等到他让全天下人都吃饱饭的时候,我看你这个该死的系统能不能激活。” 电子音猛然一变,竟然有了人类的情感,并且还是个小萝莉的声音,听起来那么的清脆悦耳。 小萝莉似乎在提醒中年人,郑重的道:“若是判定推进社会发展之人不是你,歼星舰将会根据星际殖民法则认主别人。” 中年人登时嘿嘿直笑,得意洋洋的道:“那是我的儿子,你向他认主更好。老子跟着一起享福,去星辰大海里逛逛。” 忽然冲进银光门内,生拉硬扯的拽出来一个小女孩,大笑又道:“你是超级量子机器人,几乎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你去给我儿子当妹妹行不行?我听说你们外星人经常这么干。” 这话乃是一种报复性的调侃,用意无非是说小萝莉是他闺女。 哪知小萝莉竟然严肃的点了点头,郑重道:“好。” 顾老爹顿时目瞪口呆。 …… 这一夜,很少有人知道发生了许多神奇的事。 只不过等到第二天拂晓之后,顾家村里才偶尔响起一两句议论,据说是顾大娘昨夜去河边砸冰取水,竟然捡回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女孩。 又捡回来一个? 村里的小寡妇们有些吃味。 上次顾天涯和娘亲到河边抓鱼,结果捡回来一个跳河的公主,仅仅两个月时间不到,公主已经成了顾家的媳妇。 现在又捡回来一个。 难道顾天涯又要娶个媳妇? 这事连昭宁都有些警惕,她一整个早晨都在盯着小萝莉,她忍了好长好长时间,可惜最后终于还是没有忍住。 于是她趁人不注意之时,突然拉着小萝莉走到无人之处,一脸好奇问道:“跟我说实话,你叫啥名字?来自何方,有何目的。” 小萝莉缓缓仰头,望着浩瀚天际,此时因是佛晓不久,天边一弯新月并未完全降落,小萝莉遥遥看着那弯新月,忽然自己的眼睛也笑成弯月。 她悠悠的道:“我叫嫦娥,天姿国色。” 昭宁气的面皮发鼓,斥喝道:“别以为你长的很好看,本公主的容貌也不差。” 小萝莉嫦娥突然伸手,一下子抱住昭宁胳膊,她猛然踮起自己的小脚尖,凑近昭宁耳边轻声低语,仿佛告知小秘密一般,压低声音道:“我姓顾,顾天涯是我哥,亲哥。” 昭宁目瞪口呆。 足足好半天之后,她才结结巴巴开口,陡然左右警惕看了两眼,然后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鬼鬼祟祟问道:“你是说,我婆婆她,她……” 嫦娥调皮的冲她眨眨眼,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哥哥只有一个爹,只不过以前家里太穷,所以养不起两个孩子。” 昭宁顿时帮她脑补了剩下的话,道:“所以把你送给别人去养对不对?” 小萝莉点了点头,楚楚可怜的道:“我受了可多可多的苦呢。” 昭宁登时涌现慈爱,一把将小萝莉搂在怀里,大声道:“以后嫂嫂罩着你。” “嗯嗯嗯!” 小萝莉使劲点头,眼中藏着深深的偷笑。其实别看她小,她一巴掌能把猛虎拍死。 …… 顾天涯多了一个妹妹,这事瞬间在村里刮起一阵风。 那些小寡妇们长出一口气,感觉自己心头上的压力少了很多,原因很简单,嫦娥的相貌实在太漂亮。 那种绝色之姿,简直是女人极限,连昭宁都觉得恐慌和警惕,何况是村中的一群小寡妇们? 幸好,她是顾天涯的妹妹。 据说是很小很小之时送出去的妹妹。 这种事在河北十分常见,所以大家并不觉得突兀,反倒是顾天涯一脸古怪,趁人不注意偷偷把小萝莉拉到一旁。 他也学着昭宁那般逼问,只不过他的目光很严厉,甚至语气有些森然,道:“我娘心肠软,所以会被骗,她说你是亲生女儿,很可能只是想给你一个出身,你到底用了什么手段,骗的我娘愿意帮你隐瞒?” 嫦娥仿佛很是委屈,可怜巴巴的道:“哥哥,我真是你亲妹妹。” 顾天涯冷哼一声,道:“表演的不错,勉强能算楚楚可怜,可惜我不是傻子,我很确定自己并没有妹妹!” 嫦娥越发委屈,叹口气道:“我听师父说,那年我三岁,咱家因为太穷,所以把我送进道门里养……” “打住!” 顾天涯猛然冷笑,道:“看你现在年龄,应该十四五岁,也就是说,我比你大了三四岁,如果你在三岁之时被家里送走,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六七岁了,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这代表着我能记住那时的事。” 嫦娥叹了口气,忽然又道:“那我重新说行不行?那年,我还在襁褓之中,而哥哥你,只有三岁……” 顾天涯登时面色一寒,目光森森然道:“也许你还不知道,我这人属于早慧,别的孩子三岁之时尚且懵懂,但我一岁之时已经能记住所有的事。” 嫦娥无奈起来,道:“要不滴血认亲吧。” 顾天涯‘嗤’的一笑,淡淡的道:“滴血认亲这种事,只能哄哄傻子们。你可能不知道什么叫做血型,只要是血型相合之人都能容在一起。” 他说到此处终于不愿忍耐,陡然厉声清喝出声,怒眼圆睁道:“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哪知嫦娥小脸变白,像是受了委屈要哭一般,她猛然看向顾天涯身后,呜呜喊了一声,悲切道:“娘,嫂嫂,你们听见了没?哥哥他欺负我……” 顾天涯只感觉身后有两股杀气。 他脖子僵硬的转回头去。 入眼所见,是两个目光愤怒的女人。一个正是自己的老娘,另一个则是媳妇昭宁。 但见老娘擦眼抹泪,忽然走过来一把搂住嫦娥,抽噎哭道:“你妹妹身段娇小,所以看起来像是十五岁,可她实际只比你小一岁而已,送走的时候你也才只有一岁,你那时候真能记事吗?你敢再说一遍让娘听听吗。” 顾天涯低下头去,小心翼翼赔笑道:“我吓唬她的,我哪里能记住一岁时候的事情。” 他说着看向嫦娥,眼中明显还带有古怪之色,但他口风却已经改了,道:“如果她真是在我一岁之时送走,那,那……” 顾大娘再次擦眼抹泪,哭道:“你还是不信,你还是怀疑,你从小就不敢在我面前说谎,只要一说谎你就会把头低下去。” 旁边昭宁眼睛一瞪,气冲冲道:“天涯,你有点太过了。” 媳妇和老娘共同威逼,顾天涯再也不敢坚持,连忙道:“是是是,我信了,嫦娥确实是我妹妹,刚才我主要是为了谨慎。哈哈哈,是为了谨慎。” 顾大娘擦了一把眼泪,问道:“那现在呢?” 昭宁也站在旁边帮腔道:“会不会欺负她?” 顾天涯脑袋猛摇,义正言辞的道:“这可我的亲妹妹,当然要捧在手心里疼。” 两个女人顿时满意,同声道:“这还差不多。” …… 既然连顾天涯也认了亲,从此嫦娥就是顾家的人。 由于六大世家的代表尚未告辞,李建成和李世民也还在顾家村中,众人觉得认亲乃是一大喜事,应该弄个场面予以庆祝。 恰好顾天涯收徒程处默,当时在县衙之中并没有正式拜师,索性就放在一起庆贺,今日顾家村所有人一起放假。 宰了五只黄羊,直接用大锅炖上,因是认亲和拜师同时庆贺,所以顾天涯觉得应该把夜校里的学子全都喊来,于是昭宁派出所有驿站驿卒,前往周围村子去接那些孩童。 这么一耽搁,时间就到了中午,认亲和拜师一起举行,地点就在顾家村的小书院。 然而还没等礼仪开始,陡然听到一阵马蹄隆隆,随即便听一阵子狂叫,哈哈大笑道:“俺家孩儿拜师,俺程咬金怎能不来?” 但见几十个骑士狂奔而至,转眼之间到了书院之前,领头一个大将正是程咬金,翻身下马急急冲了进来。 这货直接双手抱拳,裂开大嘴笑道:“顾兄弟,从今天开始你就是俺们程家的蒙师,以后你有啥事,跟俺言语一声,我这人比较粗,做事喜欢硬着来,你若是有那不方便动手的敌人,交给俺老程帮你去做了他们。啊哈哈哈,保证手法干净,没人能赖到你的头上……” 在场众人齐齐翻个白眼,六大世家的代表各自冷哼一声道:“粗坯。” 李世民轻斥一声,道:“今天是你孩子拜师,你这个混货别给孩子丢人。” 老程仿佛这才发现李世民,大大咧咧的拱了拱手道:“多谢殿下提醒,老程以后记住了,放心放心,绝对不会给孩子丢脸。俺程家乃是书香门第,祖上全是名动天下的读书人。” 李世民嫌他啰嗦,陡然朝他挥了挥手,再次呵斥道:“滚到一边去,别耽搁了孩子拜师。” 老程这才严肃起来,连忙跑到一帮观礼。 此时小书院里的孩子们已经全都接来,程处默独自一人站在顾天涯面前,等到拜师之礼结束以后,他从此就算是顾天涯的徒儿。 眼下这个场合,许多之人观礼,顾天涯也是个要面子的人,所以有心卖弄一二,突然笑呵呵道:“为师教导你们许久,今日正好要考较你们一番,顺便也让大家看看,我们平民书院一样能教出人才。既然是考较,就得有对比,那么……” 他伸手招了一招,喊过一个十来岁的女娃,恰恰正是妞妞,让她和程处默并列一起。 然后他缓缓转身,在门口的小黑板上写了两道题目,笑着又道:“先考一下算术,百位以内加减法,你们两个孩子,各自回答一道题吧。” 妞妞嫣然一笑,上前拿起一根粉笔,但是程处默明显缩了缩脖子,似乎是有些畏畏惧惧的模样。 顾天涯心里咯噔一声,隐约感觉有些不妙,他生怕自己今天会丢人,忍不住出声提醒道:“百位以内加减法,你们两个都学过,口诀很简单的呀,个位数不足应该向十位数借……” 妞妞再次嫣然一笑,甜甜点头道:“先生,我会呢。”说着提起粉笔,刷刷刷刷的写出答案。 然而程处默却满脸愁苦,手里捏着粉笔站在那里发呆,顾天涯看的心头不妙,忍不住再次提醒他道:“个位数,向十位数借。” 哪知程处默可怜巴巴看向他,战战兢兢的道:“师父,如果十位不愿意借怎么办啊?” 尼玛! 顾天涯差点气死过去。 这一刻,他真想把这个臭小子给打死。 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就犯起了傻,非要卖弄一番,结果弄得骑虎难下。 他气的呆立当成,只觉满脸火辣辣的烧。 偏偏这还不算,猛听程咬金怒吼一声,似乎老程是很生气儿子的愚蠢,陡然对程处默大喝骂道:“你娘个蛋,愣着干什么?既然你师父说借,那你就赶紧去借?十位算个什么玩意儿,他敢不借给你试试看,老爹在这里帮你撑腰,臭小子千万别给你师父丢脸,去借,快点去借……” 程处默吓得哆哆嗦嗦,捏着粉笔满脸愁苦,突然竟是逼出眼泪,哇哇大哭道:“可是十位借完以后,百位也得去借。” 程咬金勃然大怒,道:“有你老爹在此,百位也得借给咱家,怕个鸟,赶紧借,千万别给你师父丢人,否则老子打死你个混账。” 说完之后,转脸看向顾天涯,他自觉训斥了儿子很是正确,所以满脸讨好的看着顾天涯,搓着大手谄媚而笑,咧嘴道:“顾兄弟你看到没有,俺家孩子肯定会借,保证不给你丢人,绝对不让你丢人……”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满脸苦涩的道:“我真傻!” …… ……第2更到,这章4000多字,我继续写,0点之前把加更的章节也写出来。谢谢各位大佬的打赏。 第112章 【所有人目瞪口呆】…3更 顾天涯很快想通了他错在哪里。 他想让学生们显摆进步没有错,错的是他忽视了每个孩子擅长的东西。 比如妞妞小丫头,算术学的非常好,让她出来做题,肯定会赢得喝彩。 但是程处默属于榆木脑袋不开窍,让他做题简直比杀了他还狠,偏偏自己这个做师父的一时疏漏,竟然让他去和算术最好的妞妞比。 不比已经够丢人的了,一比更加显得这娃子笨。 幸好,还有补救机会。 他顾天涯堂堂一代名师,教给孩子们的可不止算术,而是上至天文,下至地理,遍数古往今来的典故,甚至还有各种各样的传说。 每个孩子都有擅长的方向。 程处默是勋贵子弟,从小喜欢的是舞刀弄枪,既然他喜欢这个,那么就考他相关的东西。 一想到此处,顾天涯顿时重拾信心,他为了挽回刚才的场面,决定再找几个孩子配合。 为防再次出现纰漏,这次专门选择喜武的学生。 比如李崇义。 比如房遗爱。 很好,就他俩了,三个小家伙天天舞刀弄枪,正好陪着程处默一起考试。 但他虽然心中定计,脸上却丝毫不漏出来,反而故作尴尬的干咳两声,对着在场观礼之人连连致歉,道:“方才考较算是,妞妞得了第一,程处默虽然没能答题,但是原因并不在他,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没有教好,希望诸位莫要苛责这个孩子。” 众人连忙摇头,纷纷表示道:“自古教化之道,最是劳心累人,顾兄弟已经做的很好了,竟能让一个十来岁女孩在瞬间算出百位加减。真是厉害,吾等佩服。” 其中郑观鱼专门说了一句,道:“便是我们这些世家嫡子,从小受到极其精良的培养,可我们计算之时也得使用算盘,做不到妞妞那般提起笔来就能写出答案。顾兄弟,你这个计算方法是什么缘故,我看那些字符很是稀奇啊。”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这叫公式,专门用于计算的,等我以后有了时间,我会专门印制一批书。” 在场世家登时一齐开口,道:“吾等要想出资购买,列入家族藏书之阁。” 顾天涯并不敝帚自珍,反而欣然点头道:“好,咱们就这么说定了。” 直到此时,他才表露心中之计,忽然笑道:“考较算术,妞妞获胜,按照咱们书院里的规矩,妞妞将会得到十文钱的奖学金,但是程处默也不要泄气,因为接下来还有继续考。” 众人都是一怔,随即明白了顾天涯的心思。大家都是人精,岂能看不出顾天涯想要扳回面子,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这时候自然是要出声附和的。 郑观鱼首先哈哈一笑,道:“那可好了,我们正要继续见识见识孩子们的精彩。” 顾天涯缓缓吸了口气,忽然开始点名道:“李崇义,房遗爱,你们两个出来,这次由你俩和程处默做对比。” 想了一想,觉得不够稳妥,他生怕两个小东西发挥不好,所以故意加了一句补充,语带暗示道:“若是你们两个谁能赢了,我今天也把他收在膝盖之下。” 可惜两个小东西浑噩,压根不知道这话什么暗指,幸好在场还有李建成和李世民等人,两兄弟陡然伸手各自拎起一个小家伙,其中李建成提着的乃是李崇义,郑重对这孩子道:“好好表现,争取让你姑父收你为徒。” 李世民则是拎着房遗爱,同样面带郑重的道:“你父亲乃是本王帐下第一谋臣,你这个臭小子千万不要给他丢脸。争取能够拜师,成为顾先生的徒儿,懂吗?” 两个小家伙这才明白,顿时惊喜的挺起了胸口。 和程处默比试而已,他们两个不一定会输。 李建成和李世民对视一眼,各自把两个娃子推到程处默身边。 三个小家伙并肩而立。 但是顾天涯突然感觉,这样似乎还是不够稳妥,所以他稍微迟疑一下之后,忽然又招手喊过来一个女娃,温声道:“你们四个人一起考较。” 那女娃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活泛性子,平日学习之时也是不太喜文,而是对军伍之事比较热衷,关键是成绩很好,可以在必要之时兜底。 顾天涯把她喊出来作陪,终于有了绝对的底气,这时候,可以出题了。 既然是考较武事,那就说点武人相关的东西。 他轻轻咳嗽一声,缓缓给出了题目,道:“为师教导你们之时,经常会佐以各种典故,现在我来问问尔等,汉末三国该当作何评论?” 这个问题,先让在场众人一震。 李世民下意识脱口而出,忍不住道:“这么小的孩子,你竟然考较他们国事?” 李建成也皱了皱眉,略显担忧的道:“汉末三国之时,最是纷乱复杂,人心叵测,各种阴谋,便是我们这些成年之人,对于那个时代也不能认知很清,你用这个题目做考,这些孩子会不会感觉太难……” 顾天涯负手而立,脸上充满了信心。 他曾经通过讲故事的方式,给孩子们讲授了整个三国演义,小孩是最喜欢听故事的,也是最能记住故事里的东西的。 他坚信,这个题目对于孩子们并不难。 果然只见那个浓眉大眼的女娃第一个开口,脆声道:“汉末三国,兵阀分裂,彼此交战多年,相互各逞奇谋,那是一个极其纷乱的时代,很容易迷惑了后人的眼睛,然而顾先生却教导我们,世间万事都要学会抽丝剥茧,所以学生想到了您曾教过我们的两句话,应该可以作为先生这个题目的回答。” 这小丫头说话铿锵有声,明明是穷苦孩子但是言谈已经有了气象,在场众人看的啧啧称奇,不由自主变成了摒气凝息。 他们仿佛不再是旁观一个小女娃的考试,而是在正正经经的聆听一个学派思想。 其中郑观鱼专门出声鼓励,语气温和的问道:“是哪两句话?可以作为你先生的回答?” 小丫头仿佛英气勃发,傲然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无论三顾茅庐,又或羽扇纶巾,说穿了,争的都是利!” 众人惊立当场。 这怎能是一个小孩能说出的话啊? 却听小丫头继续侃侃而谈,毫无迟疑又道:“当一个皇朝的所有财富被少数人垄断,天下百姓连最起码的活着都很艰难,那么就会分崩离析,也就是所谓的揭竿而起,而等到天下分崩离析之后,恰恰是天下财富重新分配的契机,故而会有乱世之争,通过交战再一次融合,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分是因为利益,合也是因为利益……” “好!”众人齐声大赞。 郑观鱼转头看向顾天涯,由衷的道:“一个小小书院,一个小小孩童,然而竟能说出如此精妙之论,简直是让吾等大开眼界,顾姐夫,你很了不起啊。” 但是也有世家一人忽然开口,语带警惕的道:“若是长此以往下去,我们世家的根基似乎不稳。” 郑观鱼哈哈大笑,道:“天下都是读书人,人人都能明事理,此事难道不好么?我觉的这事很棒啊。” 其他几个世家之人满脸无奈,对他遥遥头道:“你是世家之中的异类,我们可没有你的欣喜,我们只觉得满心危机,顾兄弟这个书院太危险。” 顾天涯忽然一笑,打岔道:“诸位是否有些杞人忧天了?凭我一人教的了几个孩子?” 众人微微一怔,随即全都释怀,笑着点头道:“是啊,整个天下只有一个顾天涯。” 他们心中的危机感消失无踪,顿时又把兴趣放到观礼上面。 而顾天涯因为小丫头的出彩表现,这时对于考较学子更加有了信心。 他将目光看向程处默三人,语带鼓励的道:“你们也各自说上一些,说说你们对汉末三国的见解。” 见解? 三个小东西肯定不懂的。 但是汉末三国,他们热衷的很。原因很简单,顾天涯跟他们讲过故事。那个故事里,有着赫赫威风的大将军。 只见程处默第一个兴奋开口,大声道:“一吕二赵三典韦,四关五马六张飞,哈,却说那汉末之时,有十常侍蒙蔽君主,于是乎……” 这货竟然是要长篇大论的架势。 用的还是当初顾天涯故事给他们听的口吻。 顾天涯心里一抽,隐约感觉有些不妙,哪知还没等他来得及开口阻拦,猛听旁边李崇义哈哈大笑,道:“关于三国之时,我也有个见解,据说那时代猛将如云,然而因为战阵不同各有胜败,即便是最厉害的大将,遇到不合时宜的战役也会打输,竟然没有天下无敌之人,让人感觉颇为的唏嘘,所以么,我苦心思考一番,终于想通了他们错在哪里……” 这回答已经有点跑题的架势,但是因为话题太过古怪反而引起众人好奇,再加上李崇义的言谈颇为文雅,更让大家对他的回答有了期待。 唯有顾天涯心中的不妙之感越来越浓。 可惜他已经来不及阻止,因为李建成已经开始鼓励李崇义继续,皇族子弟若是能够露脸,李建成身为长辈自然是乐见其成。 他不鼓励还好,一鼓励事情可就大条了。 只见李崇义哈哈大笑,满脸骄傲的道:“汉末三国的猛将,其实可以做到天下无敌的,只需要他们相互配合,发挥相互最大的优势。比如吕布号称马战第一,但是下马之后并不算厉害,典韦则是徒步而战的高手,只要脚踏大地没人能够打过他,哈哈哈哈,所以我经过苦思冥想,终于帮他们想到了最强组合,只要吕布骑着典韦,绝对可以天下无敌……” 吕布? 骑着典韦? 满场寂寂无声。 众人额头冒汗。 …… ……第3更,今天11000多字。 第113章 【玄武门事变,一局棋】 顾天涯脸色苍白,感觉身体都在颤抖。 偏偏这还不算狠的,猛听房遗爱小家伙也急吼吼开口,道:“还有还有,你忘了说水战,水中最厉害的是甘宁,应该把他也加入进来。吕布骑着典韦,典韦坐着甘宁,这才是天下无敌,这才是最强组合,无论陆战还是水战,谁也打不过他们三个,啊哈哈哈,无敌了……” 顾天涯只觉胸中一口老血,差点就要摁不住喷涌而出。 他忽然仰头望天,再一次的满嘴苦涩,陡然捶胸顿足,面色铁青的道:“我还是傻,我还是傻啊……” 而在场其他之人,此时早已目瞪口呆。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见郑观鱼面皮抽搐几下,硬着头皮夸赞道:“虽然这个说法有些离奇,勉强也可算是见解独到,呵,呵呵,顾姐夫有教无类,门下学子个个不凡……” 可惜他吹到这里终于吹不下去,猛然转头看向面色铁青的顾天涯,结结巴巴道:“顾…顾姐夫啊,你还是赶紧弄完拜师流程吧,天…天不早了,我们可都饿了。” 旁边众人连连开声,纷纷道:“对对对,都饿了,哈哈哈哈,等着吃饭呢。” 就连李建成和李世民,此时也是随声附和,众人几乎不敢去看三个小家伙,生怕自己按捺不住就会暴跳如雷。 吕布骑着典韦? 脚下还踏着擅长游水的甘宁? 这得是什么样的憨批,才能拥有这种可怕的脑袋。 …… 六大世家的代表是连夜走的,再不走他们感觉可能要永远留在这,也许顾天涯不会搞死他们,但是顾天涯的三个憨批徒弟能笑死他们。 李世民也走了。 他身为天策上将,必须坐镇关中,眼看寒冬就要过去,开春之后又得用兵,江南的辅公祐一直没能平定,缩过这个寒冬之后肯定还要打仗。 顾家村突然由喧嚣变成了宁静。 又过了一段日子,李建成突然也提出告辞。 他的告辞让顾天涯颇为不舍,甚至有种‘君将远去’的伤感,这个君不是指的太子君,而是李建成的彬彬君子。 长者之风,敦厚仁和,让人不由自主的孺慕,心甘情愿的把他当大哥。 这样一位好大哥,他准备告辞‘远去’了。 君将远去,而我无力挽留,所以顾天涯很是难过,连续好几天辗转难眠,偏偏还得瞒着昭宁,不能让昭宁察觉异常。 这一日,晨光起。 李建成终于提出告辞,但却不允许众人送别,唯有顾天涯坚持不肯,追着他一直走出了很远很远。 其他人早已回村,就连昭宁也被李建成撵了回去,但是无论李建成怎么发火,顾天涯一直坚持着送别。 他不肯回头,他不愿回去,仿佛这一回头之后,他就再也见不到敦厚仁和的好大哥。 李建成终于叹息一声,招手让顾天涯走到跟前。 这一刻的太子殿下,脸上有一种释然的笑,他突然伸出手来,重重在顾天涯肩膀一拍,笑道:“小弟,回去。” 仅仅四个字,说的很洒脱。 然而顾天涯却面色苍白,仿佛一辈子也不想听到这四个字。 他缓缓伸出自己的手,用力攥住李建成的手,他攥的是那样用力,生怕一松手就会失去。 他双目直直盯着李建成,像是要把李建成的音容笑貌永远记住,然而他眼圈忽然泛红,丝丝水雾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看不清李建成了。 李建成看到他哭,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李建成明显想要劝慰顾天涯几句,但是话到嘴边突然自己也伤感起来,喃喃的道:“若有来生日,再做你大哥。” 仅仅这一句,顾天涯眼泪磅礴。 李建成连忙用手给他擦拭眼泪,不断劝抚道:“别哭,别哭,你是大好男儿,一定要学会坚强,你的路还很长,甚至要帮着把我的路也给继续走下去,所以你千万不要哭,别让大哥看到你的软弱。”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仰头看着天空,轻声又道:“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其实心有不甘才是人生常态。你我兄弟之间,皆都心存志远,我们渴望能做一些事,渴望能让百姓过好,但是老天爷心狠,他不愿意给大哥机会,所以,我只能把我的志向留给你了……” 顾天涯死死抓着他的手,哽咽道:“大哥,对不起。” 李建成突然哈哈大笑,面色显得无比释然,道:“你又不是大罗神仙,何须对我说声抱歉?肺痨绝症,患之无救,这又不是你的错,小弟你为什么要自责。” 他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又道:“自从我提出辞别的那日起,你的情绪一直很不好,你动不动发火,你经常的暴怒,甚至会因为一点琐事,直接和秀宁大吵大闹,终于在昨日晚间之时,你一个人跑到河边嚎啕大哭,你以为躲过了所有人,却不知道大哥就在不远处,那时我就知道,我的肺痨你治不好。” 顾天涯更加伤心欲绝,猛然苦涩低叹,仿佛喃喃的道:“倘若有一个人还活着,他也许能治好你的病。” 李建成呵呵一笑,陡然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大声道:“世间哪有那么多假设?人活在当下就得低头。天涯小弟,不要送了,你我各自回家,奔向自己的前程,虽然大哥我的道路已经走了尽头,但我在临死之前还要做件大事,这件事,石破天惊,会有大危险,会死很多人,所以你得答应我一件事,三年之内你不可离开河北……” 顾天涯擦了一把眼泪,望着他道:“您是不想让我踏足长安吧?”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展颜而笑,道:“我忘了你的聪慧绝顶,任何事都瞒不住你的推测,不错,我不想你踏足长安。” 想了一想,突然又道:“你帮我瞒住秀宁,把她困在河北三年,直到我身死消息传出之后,才允许她回家看我一眼。” 顾天涯直直看着他,好半天后才苦涩的道:“那时她只能看到你的尸体。还有他二哥胜利后的嘴脸。” 李建成拍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宁肯让她伤心欲绝,但也不能让她参与进来,世家不是傻子,不会轻易上当,所以我们必须做出绝大牺牲,必须要让所有人全都相信。” 顾天涯还是直直看着他,突然叹口气道:“想骗所有人,先得骗自己,但是骗术再高也有漏洞可查,所以你们只能真刀真枪的干……” 李建成郑重点头,再次压低声音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双方必须结成死仇,唯有如此,才会成功,此事存有大危险,一着不慎就会满盘皆输,虽然我和二郎都知道彼此在演戏,但是麾下的势力却被蒙在鼓里。” 他说着停了一停,轻声又道:“等那刀兵兴起的一日,双方绝对会杀红了眼,不死不休,只能有一方留下,世家势力很强,我们必须得留一手准备。”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所以昭宁不能参加,她的娘子军就是李家预防失败的后手。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哥哥为了争夺皇位反目成仇。” 李建成突然面色肃重,沉声道:“这三年时间你多劝她一些,一定拦着她不要掺和进来。” 顾天涯缓缓攥拳,仿佛盟誓般道:“我会把她阻在北地,让她无法踏足关中,我会俯下身子悄然发展,帮她把娘子军变成天下第一强兵,如果三年之后事情落败,李家的平阳公主将会率领大军长驱直入……” “好!” 李建成重重点头。 他陡然转身离开,随即翻身上马,但是当他手中马鞭高高举起之时,他却猛然又把手臂轻轻放了下来。 他骑在马上,他双目盯着顾天涯,别离之时,依稀不舍,但他毕竟是大唐太子,是心性坚韧无比的李建成,终于他再次举起马鞭,狠狠朝着坐骑抽了下去。 战马一声嘶鸣,瞬间冲刺而去。 耳听马蹄之声隆隆,李建成的声音遥遥传至,长笑道:“天涯吾弟,为兄去也,若有来生日,再做你大哥。哈哈哈哈,下辈子你可不要不认呐……” 这是真正的道别之语。 这是真正的生离死别。 然而李建成的声音那般洒脱,他完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死,他于顾天涯道别之后,纵马狂奔向前驰骋。 约莫一里地后,前方出现他的卫率,这是护送他来河北的队伍,最近一段日子一直在此处扎营。 今日因为听到要回归长安的消息,两千卫率早已骑在马上静静等候,所以李建成并不停留,只是手臂轻轻一挥,沉声道:“启程。” 两千卫率轰然而动,跟随大唐太子回归。 …… 而在后方,顾天涯一直遥遥眺望,他看着李建成的背影消失,足足过了很久才轻声而叹,满嘴苦涩的道:“史书上的玄武门,原来竟是这种事,果然历史由人写,蒙蔽千年不可查,然而我虽得知,但却有心无力,唉,肺痨,肺痨。” 这个时代的肺痨,天下无药可医。 所以三年后的李建成,必然是身死无救的局。 顾天涯再次长叹,转身朝着顾家村而回,此时恰是一天清晨,东方一轮红日升起,洒下万道金光,照着他孤寂的背影。 他有心无力,他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他才会坚持来送李建成,因为他知道这是提前三年的道别。 接下来的三年时间,大唐必然是风起云涌…… 一个斗字,贯穿始终。 一个杀字,用来结尾。 第114章 【千万不要得罪顾天涯】 十五日后,大唐长安。 六大世家的代表,已经回到了帝都,此次世家和皇族争锋,双方看似打了一个持平,然而细细琢磨一下,才会发现世家输了。 吞下去的土地,重新吐了出来。 搬空了的粮仓,需要归还国库。 虽然只需要归还两成,但是这个两成的基数太大,并且涉及整个天下世家,所以世家之间也得吵闹一番。 面对皇族之时,世家利益一体,然而自己关起门来以后,彼此的利益同样寸步不让。 这一日,王阀府邸之中。 五姓七望齐聚,各个世家也派有人来,郑观鱼等人作为河北一行的代表,需要接受所有世家的共通质询。 首先开口的永远是王阀。 天下王氏出太原,分支绵延上千载,这是一个堪称庞然大物的族群,王氏一直把自己当成世家的领袖。 他家的实力确实很强,曾有‘王与马、共天下’的辉煌,并且这‘王’字指的还是琅琊王氏,只能算是太原王氏的分支。 一个分支而已,竟能和晋朝的司马家族共掌天下,可见太原王氏之强横,位列门阀并非浪得虚名。 只可惜,这家人的心思太傲。 祖辈上千年的辉煌,家族传承下来的势力,让他们感觉天下无人可撄其锋,所以平日总是以世家领袖自居。 比如今日的质询,所有世家必须聚集王家,且由王氏第一个开声,发出他们略显不爽的质问。 问话的是王氏一个族老,言语中带着一丝霸道,直接对六个年轻人道:“尔等都说说吧,你们今次之行干了什么?” 六个世家代表相互对视一眼,示意让郑观鱼出面进行回答,因为在河北之时,主要是郑观鱼负责谈判。 偏偏郑观鱼却是个世家的异类,直接瞥瞥嘴表示自己不尿王氏这一壶,其余五个年轻人满脸无奈,只能改为崔翟负责回禀。 但见崔翟越众而出,未曾出声先是行礼,然而后缓缓开口,一条条的诉述河北之事。 可惜还没等他说上两句,陡然那个王氏族老冷冷一哼,不悦道:“竟然要归还两成?尔等有何脸面回来?” 崔翟登时呆立当场,只觉得心中怒火一冒。 但他性格谦逊柔和,并没有直接表现出怒气,反而朝着王氏族老拱了拱手,语带提醒的道:“此次谈判之前,天下世家已经定下底线,无论田亩还是粮食,都可以归还皇族三成,而吾等通过艰苦谈判,直接帮世家省下了一成,此乃有功之举,为何还要挨骂?这位王氏族老,请你收回刚才的话。” 他说着不等对方辩驳,紧跟着又道:“并且此次河北之行,你们王氏的凌云公子同样前往,阁下若是认为我们谈判不利,可以怪罪你们自己家的晚辈,至于你想怪罪吾等,请赎崔翟不肯答应,我们清河崔氏同样也是门阀,我即使做了错事也轮不到你讲。” 这一番话铿锵有力,说的那个王氏族老面红耳赤,老东西明显下不来台,突然满嘴强硬的道:“既然你认为自己的谈判有功,那就由你们清河崔氏负责归还这笔财富。” 崔翟登时面色一冷,淡淡道:“我是个小辈,若是和您辩驳属于失礼,但我仍要问您一句,你这个老东西算是什么玩意儿?” 他陡然变成厉喝,刹那间怒眼圆睁,大声质问道:“王家是你说了算吗?你只是个族老而已。我则是清河崔氏的嫡支公子,是能继承下一任家主位置的人。放眼你们整个王氏,只有两人能和我交谈,一位是你们的家主王硅,一位是你们的嫡公子王凌云,除了他们两个,谁敢对我指手画脚?” 那个王氏族老气的面色铁青,下意识抬手指向于他,道:“你,你,你有辱斯文……” 崔翟岂能让他反击,瞬间再次打了回去,厉喝道:“我方才对你彬彬有礼,并非在乎你是王家族老,我尊敬的是你年龄,结果你却为老不尊,对于这种情况,我崔翟正好在河北学到了一个动作,那是一位小兄弟教的,我觉得这个动作很妙,所以么,我现在让你见识见识……” 他说话这话之后,猛然举起自己的手,陡然弹出一根中指,对着老东西狠狠一竖,大声道:“我懆!” 同一时间,其他四个青年一齐上前,几乎不约而同,各自竖起中指,大声道:“我们也懆!” 唯有王氏的那位公子,满脸苦笑的没有上前。 直到五个公子竖完中指之后,这位王氏公子才叹息一声,对几人道:“你们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非要众目睽睽之下用这个动作。” 结果崔翟等人一齐冷笑,反问他道:“你家里出了这么个老东西,只能让你们整个王氏蒙羞,你身为嫡支公子,难道不觉得窝火吗?” 王凌云无奈一叹,道:“他算是我的长辈,我总不能也竖起中指说懆吧。” 郑观鱼突然咧嘴而笑,使坏般的怂恿道:“他又不是你的亲长辈,顶多只能算是你族叔,你乃王氏嫡公子,竖他中指又何妨?顶多你不懆他老娘,懆他儿媳妇行了吧。” 王凌云目瞪口呆。 足足半晌之后,他才苦笑遥头,道:“你们啊,一个一个都是睚眦必报。” 其余五个公子一起冷笑,道:“身家门阀公子,此乃必备之心。否则小猫小狗都敢呲牙,我们以后如何继承家主之位?你自己也是这样的人,何必转过来说我们?” 王凌云竟然郑重点头,缓缓道:“此言有理。” 他陡然转身,面带冷意看着那个族老,沉声道:“六族叔今天似乎有些乏了,赶紧回家稍事休息一番吧,今日的世家聚议,你可以不用参加了。” 那个族老先是一怔,随即面色勃然,道:“你敢驱离我?” 王凌云面色一寒,森然道:“若是再让你待下去,丢的是太原王氏的脸。” 那族老更加大怒,猛然转头看向上首方向,暴跳如雷道:“家主你看到没有?此事必须有个说法。” 却说那上首之处,共同坐着六个老家伙,分别是六大门阀的族长,居中一人正是王氏的王硅。 这个王氏族老向王硅告状,哪知王硅脸上全是悠然,突然出声,语气淡淡,道:“既然凌云下了命令,你就离开这里回去休息吧。他是王氏嫡公子,有权驱逐你离开。” 王氏族老呆立当场。 满脸都是青红皂白。 幸好这里是王家主场,有人不想让他太过难堪,所以连忙上前拉扯,好说歹说的劝出门外。 自始至终,坐在上首的六个老家伙一直冷眼旁观,直到这个族老被人拽走,其中一个族长才缓缓摇头,语带嘲讽的道:“你们王氏真是家大业大啊……”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指的乃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的意思。 王硅叹了口气,面色有些难看。 他抬头看向王凌云,又看向其他五个公子,脸色稍微好转,忽然出声赞扬道:“尔等六人,温文尔雅,即使面对敌人,也能正心品评,这才是我们世家的嫡公子,这才是我们世家的下一代。” 六个青年对他不敢失礼,连忙一起拱手道:“多谢您的称赞。” 王硅点了点头,突然又道:“此次你们前往河北,对那个小子的感官如何?” 哪知六个青年先是一怔,随即脸色全都严肃起来,竟是由王凌云主动出声,一脸肃然的道:“还请祖父重新开口,收回‘小子’这个蔑称。那位顾兄弟心存志远,他不该被人蔑称和不屑……” 这话顿时让王硅一呆,其余五个门阀族长也是一愣。 王硅明显皱了皱眉,语带好奇的道:“你们六个嫡支公子,竟然如此看重那个小…那个顾天涯?尤其是你,凌云吾孙,你从小性格孤傲,很少能有人被你看在眼里啊。”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王凌云突然长叹。 而其他五个公子则是哈哈大笑,突然各自探手入怀掏出一份书卷,道:“凌云就是吃了孤傲的亏,结果被顾兄弟狠狠打了脸,此次我们河北一行,各家都有很大收获,偏偏付出的代价不同,凌云属于被人敲竹杠的那一个。” 说着纷纷把书券一举,大声道:“红砖秘方,千贯一份,稀世清茶,售价十万,这是我们的购买价格,买下来属于赚了大便宜,但是凌云公子比较倒霉,他付出的代价翻了一大番,哈哈哈哈,有趣的很呐。” 在场都是世家,个个都是聪明人,众人从他们的话中,可以听出很多东西。 王硅脸色一寒,陡然重重一拍桌子,道:“同样的东西,竟然卖出两个价格,并且只有我王氏付出高价,这岂不是特意针对吾族?此子,王氏定不与他干休……” 他突然发威,在场人人侧目,唯有王凌云面色一变,急急道:“祖父不可,万万不可,您今日乱说此语,传出去会害了王家,那位顾兄弟性格很倔,他比我们更加的睚眦必报,倘若他听到了您的这番话,怕是以后再也不卖给我们秘方。” 王硅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他的孙子反驳他。 这老货看了孙子一眼,沉声道:“不卖秘方,那又如何?太原王氏传承千载,未必缺少一两个秘方……” 王凌云深深吸了口气,满脸肃重的道:“世上之事,最怕对比,若是我们和顾兄弟断绝关系,再也没法从他那里获利,而其他五大世家继续与他交好,实力必然越来越强,别人不断进,而我止步不前,长此以往下去,太原王氏落魄矣。”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诚恳看向王硅,再道:“此次我们河北一行,六个公子达成一个共识,那就是,千万不要得罪顾天涯。只要交好于他,世家可以千秋万代……” 王硅登时动容。 他知道这个嫡孙从不会无的放矢,所以王硅老货顿时神色一改,语带郑重的道:“那个顾天涯真的这般重要?” 王凌云看了其他五人一眼,叹口气道:“他祖上是墨家,而且很可能是巨子。” 哗啦啦! 满场一阵杂乱之声。 但见无数人下意识站起,脸上全都带着震惊之色。 世家属于儒门,曾经是墨家的死对头,正因为是死对头,所以对墨家的厉害最为清楚。 那是能让穷鬼翻身成为巨富的一个学派。 而那个顾天涯,他的祖上是巨子。 …… ……这章铺垫以后,就要开始写玄武门的阴谋了,连续五天一万多字更新,今天稍微有点累,所以发两更7000字,算是山水喘口气。 另:明天开始又要加更了,因为还有三个打赏的欠更没偿还。我会努力的,谢谢那三位大佬,大家可以去粉丝榜看看他们的名字,个个都是闪烁着刺眼的光辉啊,逼格,甚高。 第115章 【搞死李世民,世家要动手了】 能被称为铁骑的骑兵,必自古一直都说,商人重利轻情义。 其实世家比商人更加离谱。 在天下世家的眼中,世上没有永恒的敌人,今日怒目相向者,明天把酒可言欢。 既然顾天涯能够给世家带来利益,那么他从此以后就是世家的朋友了。 成了朋友,肯定不能搞他。相反,还得多多攀扯。 但见王硅稍一思虑,陡然目光闪烁灼灼,这老货缓缓一抚长须,慢条斯理的道:“河北一道,穷困潦倒,恍如一块鸡肋之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老夫如此评论,诸位以为然否?” 他这话的意思很直白,大家犯不上为了河北和顾天涯交恶。 反正那个地方是块烂泥,就算敲骨敲髓也榨不出几两肉,利益不算大,完全可放下。 在场世家都是人精,岂能听不出王硅的用意? 但见一众世家频频点头,其中一人忽然开口而笑,道:“若是放在以前,点滴之利吾等也争,然而现在那里多了一个顾天涯,吾等何不把那一片地方让出来送给他。” 另一个族长同样面含微笑,语气悠悠道:“此举既可攀扯友情,又能凸显世家大度,对于吾等中原世家来说,弃掉河北的损失并不太大。故而,可行!” 但是也有世家族长怀有私心,闻言忍不住据理力争道:“河北乃是范阳卢氏的祖地,此举是不是应该和卢氏商量一番。” 结果崔王两阀一起冷笑,其他几个大阀恍如未闻,皆面色淡淡道:“我们这是为了整个世家的利益,范阳卢氏应该做出一些牺牲。” 刚才那个族长明显不服,忍不住道:“你们这是欺负卢氏没有到场,倘若卢氏不肯心服应该怎么办?” 结果众人一齐看他,毫无顾忌的道:“倘若卢氏不服,让他和顾天涯去交恶好了,你似乎心中也不服,那你也可以去和顾天涯交恶。今天吾等六大门阀共同约定,中原世家从此以后将会放弃河北,自今日起,吾等不再碰触那片地域的利益……”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缓缓在众人脸上一扫,语带威胁又道:“至于你们有些人,家族的祖地在河北,你们若是不肯放弃利益,可以不遵守六大门阀的约定,你们想去和顾天涯争,随便你们去和顾天涯争。” 刚才那个族长面色一白,下意识道:“我们只是下品世家,如何能是娘子军的对手。” 众人齐齐冷笑,道:“河北不是有个范阳卢氏么?他家可以成为你们的领头羊。” 那个族长仍旧面色苍白,突然咬牙下了一个决断,大声道:“从今天开始,我们卫州陈家改个规矩,不再尊崇范阳卢氏,唯中原世家马首是瞻。” 六大门阀的族长哈哈大笑,顿时对他的语气变为平和,纷纷道:“陈诚吾弟能够悬崖勒马,卫州陈氏必然会更上层楼。” 世家对外之时,利益乃是一体,然而遇到内部矛盾之时,同样也会心狠手辣的下死手。 一般是按照地域划分,形成一个一个派系,相互争斗,自古如此。 该出卖盟友的时候,他们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 当然,该拉拢的时候肯定也会拉拢。 卫州陈氏的族长深深吸了口气,突然道:“我们已经背弃了卢氏,以后甚至会帮着顾天涯,我们做下了此等卖友之事,能不能参与一点茶业的份额?否则既背盟友,又无利益到手,族中几百口人的未来,我这个当族长的无法面对祖宗……”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渴盼的看向六大门阀,诚恳道:“卫州陈氏可以拿出一千顷地,变成专门种植茶业的茶田,只希望六大门阀能够施舍一些,让我们陈家可以跟在后面喝点汤。” 六大门阀哈哈齐笑,故作大度的道:“岂能汤汤水水?应该一起吃肉。” 这便是答应了意思。 陈家族长不由长出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显露欣喜。 卖了范阳卢氏,得到了新的利益,他并没觉得心中愧疚,只觉得这笔生意大赚。 …… 这时忽见荥阳郑氏的族长面色一沉,肃然道:“既然已经定下盟约,以后就得共同遵守,河北道一地,吾等从此不再沾染,此等示好之举,必须一致保持。但是……” 他语气猛然一森,沉声又道:“今次之事,只因利益,顾天涯能够给我们带来财富,所以我们愿意和他攀扯一些交情,但那只限于河北,世家不可能放弃天下。该争的东西,我们仍旧会争。” 这其实已经不是在说顾天涯,而是把话题引到了李氏皇族身上。 场中气氛顿时一凝,所有人的脸色变为肃重。 郑氏族长看了众人几眼,缓缓又道:“诸位都知道,我郑氏乃是李家姻亲,大唐太子李建成,娶的是我亲姐姐,也就是说,郑氏把未来三十年的家族利益押注了太子府。” 他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紧跟着又道:“倘若李建成不能登基,荥阳郑氏的押注就算输了。” 场中气氛更显凝重 足足好半天之后,才听崔氏族长轻轻开口,道:“吾清河崔氏,也投了押注。” 这已经有两大门阀的族长表态了。 突然王硅也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诸位应当知道,老夫乃是太子府的中允……”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太原王氏同样押注了太子府。 已经三大门阀了。 这时又有两大门阀的族长出声,语气凝重的道:“如果李建成不能继承大唐皇位,吾等当初借出去的债务都会成为烂账,偏偏李家似是早有谋算,他们不断的扶持李世民,既封秦王,又封天策上将,不但总揽关中兵马大权,而且还允许他自置属官,倘若再这么放任下去,李世民很可能会替代李建成,所以,吾等不得不争。” 在场众人一起点头,沉声道:“尤其是天策府帐下那群人,行事举动尤其的可恶可憎,他们仗着军功封爵,得陇之后复又望蜀,他们不断指染各种利益,想把自己家族变成新的世家,然而天下利益只有那么些,他们若是成了世家我们该如何?” 荥阳郑氏的族长眼中杀机一闪,森森然道:“自古新旧交替,唯有你死我活,他们若是活了,我们这些人都得去死” “所以,必须搞死李世民!”众人一齐出声。 郑氏族长补充一句,又道:“而且得早早的把太子扶持上位。” 他说着看了众人几眼,诚恳再道:“诸位应该明白,郑某并不是为了帮我姐夫,李建成虽然娶了我的姐姐,但是大家都知道那只是联姻。” 在场世家齐齐点头。 接下来,就是一场紧锣密鼓的商议。 先要通过朝堂不断发声,打压李世民的天策府势力,接着施展各种阴谋诡计,尽可能的消掉李世民权力,等到时机成熟之际,直接发力搞死李世民。 然后,强行推举李建成登基。 到了那个时候,太子府的世家官员全体晋升,掌握一朝之政,六部把持在手。 唯有如此,世家的利益才能保证。 这是一场另类的厮杀,甚至比沙场争锋更加凶险,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必须进一步扩充太子府的力量,李世民之所以让世家感到危险,是因为天策府执掌着二十万大军,那么世家就得从这方面下手,先把太子府的两大卫率给搞起来。 世家有的是钱,并且养着私兵,所以,这个事情并不难。 但见郑氏族长第一个开口,语气郑重的道:“我荥阳郑氏身为太子姻亲,岂能不给太子府提供助益?郑氏愿意拿出五千私兵,赠与太子府中担任卫率,这五千人,全是精锐,人人批甲,配备横刀……” 好大的手笔! 五千铁甲之士,而且还配备横刀,想要供养这样一支队伍,每年光是兵饷就得几十万,可见郑氏财力之雄,也可见郑氏的决心之大。 他家是铁了心的要把李建成推举起来。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太原王氏的手笔更大。 只见王硅老货缓缓一抚胡须,慢悠悠的道:“王氏在最近几年扩展商路,一不小心和突厥人成了朋友,既然成了朋友,必然相帮互助,我们见那突厥友人缺少煮饭的铁锅,不忍心看到他们茹毛饮血的受苦,所以么,我们卖了一些铁锅给他们,而对方因为心里感激,也对我们做了一些回报,就在前年之时,突厥人卖给王氏三千匹战马……” 铁锅换了三千匹战马? 他这话说给鬼听都不信。 屁的卖铁锅,睁眼说瞎话,在场众人谁不知道,王氏一直偷卖兵器给突厥人。 只不过这种事没有人愿意揭穿,因为很多世家也在暗地里干着这种事。 但听王硅老货再次开口,一脸笑眯眯的道:“王氏身为钟鸣鼎食之阀,传承的乃是书香门第之风,我们虽然得了三千匹战马,但我们并没有征战天下的心思,所以么,勉强练了一支铁骑,正好赠与太子府担任卫率。” 够狠的啊! 一出手就是三千铁骑。 …… ……朋友们,玄武门要开始了,我努力想写个不一样的故事,因为我总是感觉史书并不一定是真的。 第116章 【顾天涯,你好狠】…二合一大章 太原王氏手笔,真是大的吓人。 三千铁骑,何等了得。 当年李世民的天策府横扫中原,最精锐的铁骑也只有三千之数,虽然只有三千,却敢冲击窦建德十万,并且一战而胜,杀的血流成河。 这时代最强的就是骑兵。 骑兵之中最强的乃是铁骑。 虽然谁都知道铁骑厉害,可惜没有几个人能够养得起铁骑。 既然号称铁骑,骑士和战马全都批罩铁甲,光是这一部分开支,就得几十万贯上下,铁骑要想保证强横,每天都得饱餐肉食,这又是一大开支,每年至少几十万贯。 仅这两大开支,就让人望而却步。 顾天涯为了帮助昭宁弄出铁骑,先要和李世民翻脸大吵大闹,妹夫和舅哥差点成仇,只为了留下那三千匹战马。 然后为了铁甲的开支和骑兵的供养,他得卖出清茶秘方作为资财,六大世家一起出钱,方才让他满足了渴望。 然而现在,王氏自己就拿出了三千铁骑,并且听王硅老货的说法,王氏已经供养这是铁骑两年。 这得是多么雄厚的实力。 难怪门阀敢和皇族硬怼。 …… 这时清河崔氏的族长突然出声,道:“我们崔氏不养私兵,但是崔氏可以出钱,不管你们贡献多少人马,所有的兵饷全由崔氏出了……” 他说着微微一停,目光傲然看向全场,淡淡又道:“钱这个东西虽然好,偏偏我们崔氏从来都不缺。放眼整个天下,没人比崔氏更有钱……” 好霸气的宣言。 然而在场世家不得不服。 崔氏传承千载,号称富可敌国,手中掌握着十几个铜矿,皇家想要铸钱都得找崔氏买铜…… 一连三大门阀出声,另外三大门阀也不甘人后,各自出钱出力,又或者直接贡献私兵,转眼之间,六大门阀全都出手。 这可不是因为踊跃,而是为了将来的利益。 既然已经决定做出投注,肯定是盼着将来大有斩获,今天投注的越多,将来收获才会越多。 譬如秦时吕不韦,曾言奇货皆可居,一旦成功,千百倍获利。 世家传承千载,这种事情比谁都精。 所有六大门阀才会如此大手笔,因为他们必须要保证李建成能赢。 至于剩下那些世家,同样也是齐心协力,仅仅只在短短时间,竟已凑出了十几万兵马。 这一支大军极其精锐,几乎可以说是掏空了世家的私兵。 十几万兵马将会成为李建成的太子卫率。 但是谁都知道,太子卫率只是名义上的称呼,这支大军乃是天下世家的押注,属于他们放在赌桌上的筹码。 若是干掉了李世民,世家的收益十倍翻。若是输了这一仗,很多家族从此一蹶不振。 真要到了那个时候,他们绝对会被天策府的那群新型势力所取代。 所以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赌,但是在场世家并不觉得自己会输。 因为,世家的联合力量太强了。 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结局。 …… 但是,在场也有冷静之人。 谁也没有料到,太原王氏的王凌云陡然上前,但见这位嫡支公子双手一拱,先是给王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然后才缓缓开声,道:“我要分家,我回太原……” 所有人呆立当场。 王硅面色怔愕,只觉的自己被孙子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老家伙的眼中明显带着不悦,皱眉呵斥道:“凌云吾孙,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乃王氏嫡支公子,将来需要继承家主之位。你速速收回刚才的话,祖父可以当成你年轻不懂事。” 哪知王凌云一脸坚定,再次道:“我要分家,我回太原……” 他似乎不愿和祖父闹僵,所以接下来稍作解释,沉声道:“太原靠近河北,位置属于北地,孙儿今次河北一行,见识了顾天涯的心性柔软,他是个黔首出身,然而却努力去帮百姓,孙儿深感惭愧,觉得自己也该做些事情,我虽是世家门阀的公子,但是门阀非得高高在上吗?为什么不能俯下身子,为什么不能去帮一帮百姓?”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目光毫不畏惧的看着王硅,一脸坚决道:“所以,我要分家,我回太原,我是王氏嫡公子,按照族规可以带走一半的人,并且,所有王氏的产业我都要分一半。” “放肆!” 王硅气的胡子都吹起来,面色铁青的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在分裂家族,倘若你真的做出此举,会让王氏跌落五姓七望?” 哪知王凌云淡淡一笑,缓缓摇头道:“不会的,跌不落,因为,其他几家也一样。” 王硅登时呆住! 陡然只见另外五个公子一齐上前,赫然发出了震惊所有人的宣言,大声道:“我们也要分家,我们也回祖地,你们想和李世民争锋,我们年轻一辈不陪你们玩……” 声音隆隆,坚决无比。 六大公子联合,实力不容小觑。 他们从小就被当成接班人培养,这些年已经执掌了家族部分权利,这时铁了心的想要分家,六大门阀竟然无法阻拦。 真的分家了。 谁也没有想到,当世六大门阀就让自斩一刀,偏偏持刀之人还是自家嫡支,个个都是从小培养的继承人。 经过这自斩一刀,六大门阀直接分裂,实力拦腰而折,只能算是上品。 这个消息传出去之后,天下世家一片哗然。 唯有范阳卢氏喜出望外,从今天开始整个天下只有一个门阀。 卢阀! …… 半个月后,已是岁末。 这一日恰是元岁将至,整个长安城突然万人空巷。 无数百姓走上街头,好奇的观望着一件大事。 堂堂五姓七望的大族,六个门阀在今日分裂了,各自分出一支,回归自家祖地,据说是六个公子叛变家族,直接动用手段分得了无数产业。 真够狠的啊! 但是也真够过瘾的啊。 百姓们很是兴奋,不断的窃窃私语,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等着观看六个家族的热闹。 很快,长安城里出现第一支车队。 只见一位公子骑马而行,转眼间到了长安城的东门,突然他听马驻足,骑在马上回头而望。 他遥遥看着整个长安,口中沉沉发出一叹,喃喃的道:“我由长乐门出,希望家族可以长乐,大哥,对不起了,我郑观鱼并不是想要分裂家族,我只是担心整个郑氏都会覆灭,我在河北顾家村的时候,听过顾天涯的一堂课,那时他在教导学徒,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他的那句‘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仿佛黄钟大吕一般震醒了我,我忽然发现,世家太狂了。可我劝不住你们,我只能用我自己的办法……” 郑观鱼说到这里,再次发出长长一叹,他正要挥舞马鞭启程,陡然眼中瞳孔微微一缩。 他身体下意识僵直,随后急急的翻身下马,他大踏步走向街角一辆马车,仰头看着马车流下眼泪。 却见马车的帘子轻轻一掀,里面露出一张雍容华贵的容颜,那是一位中年女子,此时正看着他默默叹气。 郑观鱼突然擦了把眼泪,拱手对着女子郑重一礼,哽咽道:“姐姐,谢谢您来送我。” 原来这中年女子正是太子妃,郑观音。 她坐在马车之中并未下来,只是双目盯着自己的弟弟,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缓缓叹息道:“你姐夫今天很忙,没法亲自过来送你,所以让我走上一趟,送你这个弟弟回归祖地。他这阵子都很忙,一直被各个世家给缠着。” 郑观鱼朝着城中方向看了一眼,仿佛语带所指的道:“他是大唐的太子殿下,但他府里全是世家的官……” 太子妃再次叹息一声,突然道:“小弟,对不起。” 至于为什么道歉,她这个当姐姐的没说。 然而郑观鱼却深深看她一眼,陡然展颜轻笑,道:“姐姐能来送我一趟,已经不枉一母同胞,但你毕竟是个女子,嫁人之后要被称作李郑氏,李字在前,郑字在后。” 郑太子妃陡然开口,像是忍不住某种恐惧,大声对他叮嘱道:“如果你哪一天遇到了危险,你一定要撇下家族跑出去,你去河北,去顾家村,那里有个人,能够保住你。” 郑观鱼哈哈大笑,摇头道:“姐姐你放心,我不会有危险的,我已经分裂了家族,从今以后再也不是荥阳郑氏的人……” 他猛的抬头,目光直直看着自己的姐姐,足足很久之后,才轻轻道:“阿姐,你自己也要小心。大哥他押注太多,已经有些疯魔了,倘若哪一天遇到危险,你才该撇下一切跑出去。” 太子妃明显一怔,随竟也摇头,同样轻声道:“我已嫁做人妇。” 郑观鱼像是焦急起来,大声道:“正因为你嫁了人,所以你是他的嫂嫂,只要你跑去河北,他必须得保你活着。阿姐,我知道你心性贞烈,可你就算不为自己,你也得为了三个孩子吧。” 太子妃呆立当场。 郑观鱼眼中忽然有泪,道:“不管谁赢谁输,肯定会死很多人,真要是到了刀兵祸乱之际,谁也无法保证自己能活着,兵卒一旦杀红了眼,谁能阻拦他们滥杀无辜?哪怕是咱们世家一方的兵,也未必会忍住趁乱劫财的心,阿姐,你答应我,你答应我啊……” 太子妃终于点头,轻声道:“我记住了。” 郑观鱼大喜,然而眼中泪水更加磅礴,陡然他一个转身,离开这个僻静无人的街角,他回到城门口翻身上马,猛然恶狠狠的一抽马鞭。 瞬间冲刺而起。 他自始至终再也没有回看一眼躲在街角的马车。 …… 而在此时,长安南门。 王凌云同样骑马,身后跟着长长的车队。 陡然他也回望长安,目光似是依依不舍,突然口中长长一叹,道:“我自永宁门出,希望家族可以永宁。就算家族不能永宁,也希望我这一支能够永宁。” 这时只见一个老者乘车而来,面色铁青的看着他,忽然竟也长长一叹,道:“凌云吾孙,你担心的未必正确,天下世家联合一体,传承千年屹立不倒,没有永远的王朝,但却有永远的世家……” 王凌云哈哈一笑,伸手恭恭敬敬给这个老者行礼,然后猛然一抽马鞭,瞬间冲出长安城门,自始至终,竟是丝毫不做辩解。 直到他纵马疾驰很远,方才遥遥传来他的声音,大哭道:“顾天涯,我恨你,你用潜移默化之术,让我心生警惕之恐,我家祖父已经六十岁了,你却逼着我和他断绝关系,顾天涯,你好狠啊,但我却要感谢你,我王凌云真的很不甘心啊……” 大哭之声,瞬间远去。 这一日,六大公子出长安,天下五姓七望,六大门阀分裂。 走了的,带着一部分族人和产业,从此回归祖地,循规蹈矩缩头。 而留下的,则是奋起余力不断争锋,各种阴谋诡计,不达目的不休。 …… 大唐河北,顾家村中。 顾天涯负手站在大河之畔,越过冰面遥遥看着长安方向,北风呼啸如刀,吹的他脸上生疼,他忽然发出长长一叹,轻轻喃喃的道:“我能做的,唯有这些……” 李建成把自己的命都赌上了,只为了能让李家一战而成,但是天下世家何其庞大,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虽然历史上明确写了玄武门事变的结局,但是谁又能保证这一方时空仍旧如此。 所以顾天涯趁着六大公子身在河北的时候,通过各种旁敲侧击的手段攻击六人之心,终于给六人的心里种下阴影,让他们产生了保留家族香火的想法。 谁能想到,天下六大门阀的分裂竟是他的手笔。 分裂之后的六阀,实力等同于拦腰而斩,倘若李氏皇族仍旧无法成功,那只能怪李世民的天策府不够心狠。 幸好,那些人的心够狠。 但是顾天涯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李世民,他完全是因为不想李建成带着遗憾的走。 那位敦厚仁和的大哥,把自己的一切都赌上了,后世史书上对他的评价,是一个令人心酸的‘废’字。 可是谁又能知道,李建成一点不废。 他是一个心存志远的人,他才应该当皇帝,可恨贼老天,不给人希望。 所以顾天涯要出手,用尽一切办法帮一帮。 他不想让李建成遗憾的闭上眼。 此时北风更冷,咆哮宛如利刀,顾天涯再次长长一叹,准备离开河畔回家,昭宁已经有了身孕,他得多陪陪媳妇。 哪知就在这时,忽听身后有人出声,脆脆的问道:“哥哥,你不想让那个太子死,对不对?” 顾天涯怔怔转头,望着自己的妹妹嫦娥。 却见嫦娥嫣然一笑,甜甜的道:“那就让他多活几年吧……” …… ……第2更第3更二合一,五千字大章送上,今天9000字发布,感谢各位支持,山水已经歇过来了,明天会在这个基础上再加更新。奥利给,干巴爹,加油。 第117章 【留条后路,可你不要】…1更 时光一晃,又是半月,春岁元日已过,转眼已是上元。 这一日,齐王李元吉突然登门拜访。 他已经连续多日踏足东宫太子府。 今夜乃是上元之夜,民间又称元宵佳节,道家有‘三元’之说,佛门有‘燃灯’供佛之举,而自西汉武帝之时,皇帝已经有了祭祀太一的传统。 所以这是一个大节,满朝文武都会休沐。 休沐就是带薪放假的意思,古人可比后世的‘996’有良心多了。 大唐虽然刚刚立国不久,然而对于官员休沐看的极重,比如冬至之沐,一下子就给七天假期,过完冬至长假,接着就迎来了春岁元日,又是七天带薪假期,官员们嗨皮的不行。 等到元日七天长假过去,仅需要上朝七天又是休沐,上元之节,再次七天。 一连三个黄金周,全都带薪给放假,官员们压根不累,百姓们也跟着受益。为什么这样说呢?因为在唐代官员乃是消费主体。 官,来自世家。 世家者,最好颜面。 比如今次的上元之节,满城都要燃放华灯(这是历史明文记载),华灯这东西,制作起来颇为费心,世家自己肯定是没工夫去弄,就算会弄也只是女眷们兴趣使然。 但是世家要大张旗鼓的表现财力,光凭女眷的兴趣根本做不了几个灯,所以,他们会采购。 这个时候是整个长安百姓的幸福之节。 只要在去年早早存下一批竹子,此时就可削成竹篾制作各种华灯,工艺并不复杂,心灵手巧即可,甚至连家中儿童也能帮忙糊灯笼,一日劳碌竟可赚取四五文的铜板,无论是买粮吃喝,又或是给家里扯一块布做衣物,都很好。 而大唐的世家在这一日也是不吝钱财,会为了博取一个名声大肆掏钱。 尤其是那些官员之家,更是要燃放华灯做礼,于是就养活了许多许多百姓,这很可能是历代王朝愿意放假的原因。 所以整个上元之节,是官员们嗨皮的日子,拿着俸禄享受休沐,悠悠然何其乐哉。 可惜官员虽然悠闲,大唐还有操劳的人。 比如太子李建成。 今日上元夜,满城皆畅游,即便是普通长安百姓,这一夜也会放松心情出来逛一逛,然而唯有李建成,他还窝在房里批阅文书。 就在这种情况之下,齐王李元吉突然登门。 这货虽然被封为王爵,然而骨子里全是劣性,他登门造访并不持礼,甚至不愿意等候门房帮他通报一声。 他直接闯入李建成的书房,进门之后先是发出一声狂笑。 此时李建成正在批阅一份文书,结果被李元吉一把夺过毛笔扔掉,哈哈笑着道:“大哥,走,今日上元夜,咱们去逛逛,外面满城华灯燃放,连普通百姓都在游逛,偏偏你这个大唐太子,竟然躲在家中批阅文书!” 这货一边说着,一边拖着李建成往外走,口中再次呼喝道:“我已包下了长安白月楼,今夜要做一场诗文会,大哥与我一起前往,和世家文儒斗诗品茗,顺便再欣赏歌舞,此乐真是人间之极,哈哈,哈哈哈……” 李建成被他拽着有些无奈,用了好大力气才挣脱开来,道:“你们去吧,为兄忙的很。河北那边又降大雪,我必须想办法弄点粮食过去。” 这话顿时让李元吉眉头一皱,不悦道:“又是河北?” 突然冷哼一声,极其不满的道:“那地方穷困潦倒,属于填不满的无底洞,年年遭灾,年年要赈,要我说直接把那地方扔了别要,免得赈济起来也会便宜给外人……” 他这话带着浓浓的不爽。 李建成看他一眼,微笑问道:“怎么了?不开心?” 但见李元吉又是冷哼一声,道:“前一阵子我发出飞禽传书给三姐,想要她放出话来站在我们这一边,结果三姐毫无表示,反而是那个穷小子回了一封信,只有六个字,让我气的很,他竟然说,外姓不便插手,我找他办事了吗?我找的是自家三姐,我想要的是三姐的娘子军帮我们,他一个尚公主的外戚算什么东西,竟敢自作主张,替我三姐回信……” 他似乎越说越气,陡然咬了咬牙,道:“一个穷小子,靠上我三姐,他不是想要发展河北吗?那就让他自己凭本事去发展啊。大哥你再也不要管顾河北的事,这场大雪正好让他那边饿死人,到时候也让他明白明白,他一个穷泥腿子算什么玩意。” 李建成叹了一声,摇头道:“你就算对人心存不满,但是河北百姓是无辜的。元吉,你跟我说实话,你真是对他不满吗?你恐怕是对你三姐不满吧。” 李元吉的面色明显一僵。 这货似是心中尴尬,但是很快便消失无踪,大声道:“对,我就是对她不满。她有二十万大军,为什么不肯站出来帮我们。若是有她加入,老二岂能占优。这个事,我想不通……” 李建成看他一眼,突然道:“不要老二老二的喊,世民终归是你二哥。” 哪知李元吉狰狞一笑,道:“我偏要弄死这个二哥。” 他突然看向李建成,语带兴奋的道:“大哥你知道么,我刚刚才从宫中回,我这次送出许多厚礼,嫔妃们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她们会不断给父皇吹风,老二的日子肯定越来越不好过。” 李建成目光幽深,突然道:“你送出的那些厚礼,都是那些‘朋友’给的吧?” 果然李元吉哈哈大笑,满脸得意道:“世家确实肝胆相照,从来不让我缺钱,只要我稍微言语一声,立马有大笔的金银财帛送上。” 李建成面色古井无波,仿佛早已知道这种事,他只是缓缓问了一句,盯着李元吉道:“最近一段时日,你们送进宫中多少钱?” “三十万贯!”李元吉毫不迟疑,一脸兴奋的伸出三根手指头。 只听这货大笑又道:“上次我们送出了五万贯的金银宝珠,那些嫔妃已经帮着我们大吹枕头风,仅仅几天功夫不到,就让父皇下旨申斥老二,并且还削除了天策府的自置属官之权,又把老二的三万户食邑降为了一万,所以我们趁热打铁,这次直接送出三十万,那些嫔妃必然上下齐心,老二的日子肯定越来越难,哈哈,哈哈哈……” 李建成目光微微闪动一下,突然问道:“你跟大哥好好说说,你们这次送钱想要达到什么目的?” 李元吉眼神陡然一狠,语气森然道:“调老二回京。” 李建成身躯悄不可查的一晃。 只听李元吉森然又道:“这是王氏家主的谋略,堪称乃是神来之笔。老二他为什么强横?是因为他坐镇洛阳不受控制,只要我们把他弄回长安,他就成了拔掉牙齿的老虎……没牙的老虎还是虎吗?连个街头的柴狗都不如。” 李建成眼睛深处厉光一闪,道:“你们把他弄回长安,谁去负责江南平叛?” 李元吉登时傲然一笑,不屑道:“他很能打是吗?我也很能打啊!一个辅公祐叛乱而已,我带领兵马也能扫平。” 这货这次倒是没有吹牛逼。 李氏兄妹几人,确实都是人中龙凤,李元吉虽然性情残暴,但他确实是不可多得的猛将。 这货冲锋陷阵战将夺旗,死在他手上的敌人不计其数,并且还都是隋末英豪,随便哪个都是一方人物。然而他们都被李元吉打死了,并且还是大军之中直接斩首的那种死法。 李建成突然叹了口气,道:“四弟,看来咱们真要赢了。” 李元吉登时哈哈带笑,满脸兴奋的道:“岂能不赢?赢定了啊。只要把老二弄回长安,他的天策府鞭长莫及,虽然老二位列第一王爵,但是按律只能配备三千甲士,也就是说,他回长安只能带着三千兵,而你的太子卫率,如今已有二十万。” 李建成面色有些异样,似是狠不下心看着李元吉走到末路,终于语带提点的道:“东宫卫率虽有二十万,其中十八万人都是世家的兵。四弟,那是世家的兵啊……” 哪知李元吉丝毫不去深思,反而再次哈哈大笑起来,道:“所以说,世家都是朋友啊,肝胆相照,义薄云天。” 李建成双目直直看着他,像是要把这个弟弟的音容相貌好好记住,足足好半天之后,李建成突然开口,道:“让你媳妇杨氏,去河北走上一趟吧。” 李元吉顿时一呆,愕然道:“她去河北干什么?” 李建成随手从桌上拿起一封书信,道:“你三姐写信过来,说她已经有了身孕,虽然将来生的是外戚侄子,但你三姐毕竟是咱们李氏出身,原本我是想着让你去河北一趟,可你心里对你三姐存着怨气,既然如此,就让你媳妇去吧,她是齐王正妃,可以代表齐王府……” 李建成说着停了一停,口中不知为何突然一眼,看着李元吉又道:“此次即是去拜谒你三姐,同时也是去拜谒顾天涯,毕竟,他是你的三姐夫。” 他说着再次一停,语气显得更加异样,轻声道:“你自己不愿认下这门亲戚,但你妻子可以去认下这门亲戚。” 这是想给李元吉的齐王府留条后路。 …… ……第1更到,3200字,今天会加更。 第118章 【史书轻描淡写,她该重笔而书】…2更(这章有大温柔) 哪知李元吉勃然大怒,道:“让我齐王府去拜谒一个黔首?” 李建成终于对他完全失望,无奈只能编个谎话哄他,道:“我是让你妻子杨氏去黑背拜谒,因为你三姐有了身孕需要庆贺,咱们身为大唐皇族,不能让天下人耻笑不懂礼数。你妻子去了河北以后,可以和你三姐处好关系,这种事,有益无害……” 可惜他想给齐王府留条后路,然而李元吉却明显想歪了方向。 但见这货目光炯炯,陡然迸发惊喜之色,大笑道:“哈哈哈,我懂了,大哥这是让我妻子去和三姐攀扯亲情,然后通过亲情手段让三姐站在我们这一边,到时二十万娘子军虎视眈眈,正可以威胁老二的天策府不敢妄动,哈哈哈哈,此计甚妙啊……” 李建成已经不是失望,而是完完全全的绝望。 他目光幽深的看着这个弟弟,足足良久之后才缓缓点头,略显伤感的道:“让你妻子多带一些礼物,一家人万万不能失了亲情。” 他把‘亲情’二字说的极重。 然而李元吉丝毫听不出最后的提醒,只是满脸兴奋不断点头道:“大哥放心,此事易办,只要我去和世家说上一声,他们必然给我备上足够的厚礼,到时我妻子带去河北送给三姐,绝对让三姐感受到咱们的亲情。” 李建成深深看他一眼,点点头道:“好!让你妻子尽快启程。” “当然要尽快启程啦,晚了很可能让老二抢在咱们头里。”李元吉大笑出声,一脸急吼吼的道:“我让杨氏明日动身,半个月内必须赶到河北。” 李建成再次点头,仿佛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然而他根本无法放心,所以忍不住又叮嘱一句,极其郑重的道:“切记不可光说不做。” “知道知道,明白明白。”李元吉甩了甩手,打个哈哈道:“毕竟是要争夺三姐的支持嘛,自然是能有多快就有多快。” 他突然看了李建成一眼,又开始提起最先的话题,道:“大哥你真的不愿意出门吗?今晚整个长安都在燃放华灯啊。气象甚是浩瀚,景色十分动人。”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并且我已包下了白月楼,遍邀世家朋友共同一聚,今晚必是高朋满座,吟诗赏景何等开怀,大哥,你一起去吧。” 李建成摇了摇头,道:“你嫂嫂自己做了两盏灯,为兄想在家中陪她赏灯。” 李元吉哈哈大笑,道:“可以带着嫂嫂一起去白月楼啊,今晚那里也有很多世家贵女参与的。” 李建成再次摇了摇头,推辞道:“我和你嫂嫂不太喜欢热闹。” “算了算了!”李元吉猛然甩了甩手,突然转身急吼吼的往外走,边走边叫道:“既然大哥你不愿意出门,我自己去白月楼参加诗会,正好和世家朋友说些事情,让他们帮我备上一份厚礼,大哥,我明日就让杨氏启程啊……” 李建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出声开口换回他,道:“让你妻子也准备一些礼物,最好是她亲手缝制的孩童襁褓,到时带去河北做礼,可以让你三姐感到开心。” 李元吉哈哈大笑,浑不在意道:“小襁褓能算什么礼物?河北就算再穷也不缺吧?三姐她手握二十万大军,岂会在乎一两个小襁褓?” 哪知李建成面色一沉,不知为何竟然显得暴怒,厉喝道:“这很重要。” 他还是首次发火,李元吉顿时一怔,这货缩了缩脑袋,嘟嘟囔囔道:“行行行,送襁褓。我今晚回家之后专门跟杨氏说上一说,让她带着一些宫锦启程上路,沿途赶制襁褓,保证不会耽搁。” 李建成这才点了点头。 李元吉被他训斥一顿,感觉颜面有些下不来台,于是竟连告辞之礼也不顾,直接大踏步离开了太子府。 李建成远远看着他的背影,这次再也没有出声唤回他。 此时乃是入夜戌时,搁在后世大约晚上八点,由于今夜不设宵禁,整个长安喧嚷繁华。 李建成孤身站在院子之中,静静听着外面传来的各种嘈杂,突然他仰头上望,看着天中一轮明月高悬,又有万点繁星,如水一般点缀,李建成长长一叹,喃喃道:“天涯,秀宁,希望你俩能够伸手拉一把。” 如今整个大唐境内,唯有河北算是一片净土。 世家为了向顾天涯示好,决定不再碰触河北的利益。而天策府那群新兴势力同样如此,为了示好也都对河北保持避让。 所以哪怕世家和天策府已经剑拔弩张,双方在大唐各地展开了不见刀光的厮杀,然而河北却能保持超然物外,接下来三年将会是唯一的净土。 这时忽见院中人影一闪,一个中年丽人挑着华灯而来,她默默站在李建成身边,陪着丈夫静静的赏月。 直到良久之后,这丽人才轻轻开声,道:“夫君,你身体不好,夜冷风寒,您回屋吧。” 哪知李建成突然转身看着她,语带肃重的道:“秀宁有了身孕,你做嫂嫂的应该去看看。齐王府的杨氏明日启程,不如你也明日一起跟去吧。” 丽人像是怔了一怔,陡然皎洁的脸上显出伤感,她眼圈微微泛红,语气带着一股执拗,幽幽道:“我想再陪你三年。” 李建成面色一白,几乎是脱口而出,道:“三年之后再走,太晚了。” 却见丽人抬头望他,眸子之中温柔如水,柔柔道:“那就陪你两年零三百六十四天。” 简简单单一句话,道不尽的温柔情。 陪你两年零三百六十四天,第三年她只给自己留一天。 这和陪伴三年有何区别? 她分明是要陪着夫君一起死。 这位大唐太子妃何其聪慧,她其实早已经猜透了李氏皇族的计谋,但她虽然是荥阳郑氏的嫡女出身,可她懂得恪守妇女的贤淑之道,她自从嫁入李家的那一天起,就把自己当成了李家的人。 她猜到了一切,却不向家族告密,荥阳郑氏当初的联姻之举,没有起到一丁点的效力。 李建成与她夫妻多年,岂能看不出妻子的心思,他忽然伸出手来,重重握住妻子,沉声道:“我不是为了让你保命,我是为了家里的孩子。” 丽人听到‘孩子’二字,俏脸顿时有些苍白,下意识道:“你是说二郎他会举起屠刀?李家难道会允许他举起屠刀?”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二郎肯定不会,但是其他人不知啊。我们瞒住了所有人,无论世家还是天策府全都陷入彀中,他们以为这是真正的皇权之争,自古皇权之争岂能不斩草除根?” 他说着看向妻子,再次叹息又道:“真要到了决战那一天,所有人已经杀红了眼,到时哪怕二郎想拦,恐怕他也有心无力,因为,那些天策府的将领不敢留下后患。唯有斩尽杀绝,他们才能安享胜利……” 丽人顿时身子一颤,道:“为什么非要扶持新兴氏族?为什么旧的世家不能继续融洽?” 李建成苦笑出声,忽然温柔的抚触妻子发丝,轻声道:“因为,李家借了太多债,因为,李家还不起那些债。” 丽人苦苦一叹,幽幽道:“我真希望嫁的是个农夫……” 李建成轻抚着她的发丝,语气之中全是愧疚,道:“你是郑氏嫡女,从小冰雪聪慧,其实你什么都已看清,你只是藏在心里装作不懂,我知你心性皎洁,立志要与我一同赴死,可你不能这么做,你得留下性命抚养孩子,所以,去河北吧,去陪陪秀宁,去见见咱们那位妹夫,有了他和秀宁的庇护,你可以带着孩子安享晚年。” 然而丽人却突然开口,道:“我不可能待在河北三年,齐王的杨氏也不可能待在河北三年,否则绝对会引起世家警惕,他们很可能会看出这是一条后路。一旦被他们看穿,他们就会做出联想……” 李建成登时呆住。 只听丽人又道:“我出身世家门阀,深知世家的秉性,虽然看似高傲,实则如履薄冰,他们每一步都会小心翼翼,一旦发现不对立马就会缩手,然而,咱们李家只有这一次机会。” 李建成面色苍白的吓人。 其实他何尝不知道送走妻儿乃是一大漏洞。 可他也是人,他也有幻想,他幻想着世家不会察觉,能够继续陷入李家的计谋中。 偏偏他的妻子却打醒了他的幻想。 这时只听丽人幽幽一叹,再次道:“河北,我会去的,明日就动身,和杨氏一起去。但我去河北不是为了保命,而是把杨氏从河北带回来,若是她一直留在河北,不用多久就会引起世家警惕,所以,我们都得回来……” 她说到这里停住,俏脸显出一片决然,她仰脸看着李建成,突然展颜发出一笑。 她明明已是妇人,然而微笑宛如空谷幽兰,她柔柔道:“我们女人嫁了人,身家性命都是夫家的,死,我们并不怕,我们怕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无法和夫君一起走……” 她柔柔说着,脸上是温柔的笑,她突然把手伸向李建成,轻轻抚摸丈夫那张苍白的脸。 她仿佛已经梦中,正在喃喃呓语,道:“建成,请容我喊你的名字一次,你知道么,我郑观音是多么的喜欢你,那年我十六岁,初见你的悠然洒脱,我的一颗心,已然被掠走,建成,你只有三年可活了,那么,我也只活这三年,听说黄泉有座奈何桥,我想陪你一起渡,这样,下辈子你才不会忘了我,可好?” 天边忽有一片飘云,遮住了浩浩光辉明月。 似乎连上苍也感觉心酸,不愿意倾听这位女子的温柔。 李建成的眼圈已经泛红。 足足很久之后,他才缓缓的点头,艰难道:“好!” 郑观音展颜而笑,恍如寒风之中一株兰。 这样的绝世皎洁之心,才配的上大唐太子妃之位。 …… 时大唐武德七年,上元节次日,太子妃郑观音突然起驾,齐王正妃杨氏随同,出离长安,奔赴河北,语宣,为平阳公主身孕庆。 …… ……第2更大章节,今日已经7000多字,希望大家看完之后会心一笑,因为我写了历史上一位值得描写的女人。 第119章 【李建成可以不死!】…第3章,为‘小又sir’加更 太子妃车辇而行,赶路肯定不如骑马,尤其此际天寒地冻,道路更显艰难几分。 足六日,才至洛阳。 突然洛阳也有一辆车驾,赫然加入这个队伍之中,却原来是李世民的秦王正妃,竟然也要陪同皇族大嫂一起北上。 其实长孙王妃才刚从河北回来不久。 但她恪守妇女之道的礼仪,选择再次陪着嫂嫂奔走一趟。 这是女人家的私交,即使天策府那群人也挑不出毛病,就算能挑出毛病,那些人也不会去挑。 因为他们希望长孙王妃能去河北。 人心若是存有了阴暗,看什么都会觉得阴暗,他们认为李建成的太子妃出行河北乃是拉拢之举,所以也想着能让天策府的王妃能跟着掺和。 哪怕得不到娘子军的支持,但也不能让太子府得到支持。 太子府和天策府的争斗日趋激烈,双方渐渐已经有了撕破脸皮的迹象,自古皇权之争,追随之人皆有大利,这是一条不成既死的险路,一旦踏上去就得让自己无比心狠。 任何小利,都可牺牲。 于是在所有人的支持之下,长孙王妃再一次的潜往河北。 …… 但是男人的心思太毒,女人并不愿意掺和。 车辇离开洛阳之后,继续朝着河北进发,长孙王妃突然离开自己的车驾,选择坐到了郑观音的车中。 一连数日,相谈甚欢,直到这一日进入河北之境,长孙王妃才发出长长一叹,语带深意道:“嫂嫂您看到了吗,杨氏妹子这几天一直在缝制襁褓。” 此时太子妃正掀着车帘往外看,似乎是想看一看河北当地的民生,可惜天寒地冻之际,路上行人稀少,入眼只有皑皑白雪,以及道路两旁的山林。 她像是没有听到长孙王妃的话,只是幽幽叹息道:“人活世上,出生之时无法选择,此后慢慢长大,从哇哇啼哭变成七尺男儿,有的人心怀志远,可以为了志向割舍自身,有的人浑浑噩噩,每一步举动都不能算是个人……” 长孙王妃抿了抿嘴,忽然语带苦涩的道:“齐王桀骜不逊,性格残暴异常,听闻他这几年经常酗酒,每次醉后都要折磨侍女,杨氏妹子为了劝他,经常被他打的遍体鳞伤。” 郑观音仰头看着车顶,仿佛还是没有听到长孙王妃的话,只是自顾自又道:“女人嫁了夫家,从此身不由己,若男人疼,就是幸福,若男人不疼,就是苦楚。” 长孙王妃终于忍不住,直接道:“嫂嫂,杨氏妹子可怜,咱们须得想个办法,让她能活下一命,还有她的两个孩子,总归是咱们家里的血脉。” 这次郑观音仿佛被她触动,一双眸子缓缓看向长孙王妃,足足很久之后,才轻声问道:“你能拦下天策府的斩草除根吗?” 长孙王妃顿时面色苍白。 只见郑观音温和一笑,又道:“好妹子,谢谢你。其实你刚才那番话,嫂嫂知道你的心。你明着在说杨氏妹妹,暗地里是在担心着我,你我都知道,三年后那一场厮杀很难把控局面,自古大利之争,皇位自血腥之中升举,虽然我们知道这是假的相争,可是双方背后的势力完全不知,所以无论哪一方胜利,都得把敌人斩尽杀绝……” 长孙王妃面色更加苍白,仿佛娇躯都在颤动不已,喃喃道:“偏偏李家早已定下此事结局,胜利一方只会是我夫君的天策府,而失败的一方,是皇族的好大哥。” 她陡然抓着郑观音的手,语气惊恐的道:“嫂嫂,你住在河北不要回去了。河北有秀宁妹子的二十万大军,有她庇护没人可以伤害到你。” 可惜郑观音缓缓摇头。 这时忽听车外传来声音,有个侍女恭敬出声道:“启禀太子妃,齐王正妃派人过来求问,问您现在有没有时间,齐王妃想要向您讨教针织女红。” 郑观音毫不迟疑点头,温声道:“你亲自过去把她接过来吧。” 外面的侍女答应一声,随即有脚步声慢慢远去。 郑观音忽然看向长孙王妃,面色郑重道:“杨氏妹子一切不知,你切莫流露出悲伤之色。” 长孙王妃眼圈一红,落泪道:“嫂嫂你应该明白,我悲伤的不止杨氏妹妹。” 郑观音伸手轻抚她的发丝,打趣般安抚道:“你以后是要当皇后的人,岂能这样子啼啼哭哭?速速把眼泪擦了,莫要给杨氏妹子看见。” 然而长孙王妃泪水更加汹涌,突然悲从心来道:“我们女人什么都改变不了。” 郑观音亲自帮她擦掉眼泪,柔声劝慰道:“能嫁一个好夫婿,此生已经足以了。莫哭,莫哭,坚强一些,你以后是要当皇后的人。切记要心怀宽广,把嫂嫂没能做到的事情帮我做下去。” 长孙王妃拼命点头,仿佛发誓般道:“我会照看所有皇族幼儿,任何一个都会视如己出,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不让任何一个孩子受苦。” 郑观音展颜而笑,宛如空谷一朵幽兰,欣慰道:“这就很好。” 她似是不愿意继续这个话题,所以突然转头看向北方,道:“听说咱们那个妹夫心地善良,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良才俊秀。” 长孙王妃连忙点头,道:“秀宁确实选了个好人家。” 这时听到车外脚步声来,很快响起齐王正妃的声音,笑着道:“两位嫂嫂,我没叨扰你们吧。” 郑观音和长孙王妃对视一眼,皆都把心中的伤感努力压下去,一齐笑着道:“外面风寒,快点进来,听说你一直在缝制襁褓,是要送给秀宁作为礼物吗?” 车帘一掀,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子含笑而入,她手里恰是拿着一个小襁褓,举着给二人显摆道:“两位嫂嫂且看,妹子这个手艺还行吗?” 郑观音点头微笑,称赞道:“竟然还压了金线,显然是用了心思。” 旁边长孙王妃也连忙称赞,故作夸张道:“这手艺真是非凡,让二嫂我看的羡慕不已。” 那女子顿时眉开眼笑,道:“那我可就放心了,希望秀宁姐姐能够喜欢。我夫君下了严令,一定要让三姐感觉开心。” 郑观音和长孙王妃对视一眼,突然一齐道:“男人的话,听听就行,咱们是女人,这次只是来省亲,到了河北之后,你只管顺着自己的性子便可,怎么开心怎么做,不用老是想着男人的话。” 哪知杨氏连忙摇头,俏脸肃然道:“那可不行,我夫君盼着我成功呢。我既然嫁给了他,我就得听他的话。” 郑观音只觉鼻子一酸,长孙王妃眼圈泛红,两人生怕被杨氏看出什么,各自装作去看车外风景。 足足好半天之后,才勉强笑道:“已经进入河北了,用不了多久就能到达密云县。” 杨氏顿时也凑头趴到车窗边,看着北边方向一脸期盼,道:“听说那个顾家村很好玩呢,听说那位三姐夫是个奇才,我家夫君经常招待世家儒生,连那些儒生都对那位三姐夫很是钦佩。说他虽然出身穷苦,然而满腹诗书华章,很了不起,年轻俊彦……” 这口吻,竟是像个小女子一般烂漫。 郑观音看的心中酸楚,伸手轻抚她的发丝,柔声道:“那你去了河北以后,多和你那姐夫亲近一番。你一向喜欢诗文,正可以向他讨教。” 这话有着很深的内涵,然而听起来像是捉弄,杨氏登时面色绯红,连连摆手道:“不行不行,嫂嫂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他是我的姐夫,我俩怎能亲近?就算…就算是讨教诗文,也得是秀宁姐姐在场……” 旁边长孙王妃突然开口,道:“你秀宁姐姐身为大帅,这阵子在忙着练兵,所以只能你姐夫招待你,你就算不想亲近也不行。” 杨妃更加脸红,突然手捂小脸往外走,眨眼间走出车门,急慌慌跳下车驾,道:“两个嫂嫂坏的很,我自己回车上缝制襁褓去。” 她的脚步声很快远去。 直到这时,郑观音才轻轻一叹。 而长孙王妃则是遥遥看着车外,突然道:“嫂嫂您刚才的意思,是想让杨氏跟着妹夫过日子?” 郑观音缓缓点头,道:“女人若是死了夫君,只是个没有威胁的寡妇,若是三妹夫可以接手,也能算是一种庇护,听闻天策府那些人很是敬重顾天涯,有他的庇护可以让杨氏妹妹过完这一生。” 长孙王妃缓缓点头,随即眼睛突然一亮,忍不住道:“嫂嫂,你是不是也可以?” 郑观音登时一呆,俏脸陡然变得绯红,她狠狠瞪了长孙王妃一眼,斥责道:“杨妃属小,可以撮合,我乃长嫂,岂可如此?咱们妹夫只有十八岁,而我比秀宁还大了七岁,你这个话我只当你是失言,以后若敢再说休怪嫂嫂生气……” “嗯嗯嗯,我不说!”长孙王妃连连点头,然而眼眸伸出却藏着光彩。 她觉得这事大有可为。 只需要让秀宁感觉到嫂嫂可怜就行。 …… 车队不断向北行驶,几乎是顶风冒寒而行,足足走了二十多天,终于进入了河北密云县。 因是皇族太子妃亲驾而来,河北这边早早就得到了消息,所以车队才刚刚进入密云县之时,这边的迎接队伍已经急急迎了上来。 又过半日之后,终于抵达顾家村。 此次皇族女眷河北之行,天下人都以为乃是探亲之举,即便是心存死志的李建成,也只是想让妻子能在最后的时光里享受亲情。 没有人知道,顾天涯盼着太子妃来。 他现在不想李建成死了。 他有一妹,道门奇人,妹妹说,李建成可以不死,顾天涯虽然生疑,但他愿意选择相信。 因为,他真的不想李建成死。 放眼天下之间,只有这么一位好大哥。 …… ……第三章到,今天11000,这章加更,感谢大佬‘小又sir’的巨赏。 第120章 【假的李建成,狸猫换太子】超级大爽章节 三位皇族女眷很快进了顾家村。 如今顾家村,又有小变化。 此时恰是一日傍晚,北地寒风呼啸的刮着,虽然天气异常寒冷,但是顾家村却有几分热闹和喧嚣。 一个小型集市已然成型。 长孙王妃因为来过这里一次,所以对于顾家村的变化有些吃惊,她目光不断在道路两旁打量,终于忍不住感慨出声,道:“这才短短一个月不到呀,前阵子可没有这般热闹的景象,竟然有了集市,显得人气十足,只不过,为什么是傍晚?” 顾天涯在前头领路,闻言回头笑了一笑,解释道:“马上就要开春了,播种之前必须开垦荒田,此外还要翻修水渠,以便在旱时保证灌溉,万事开头难,事事都要做,所以百姓们白天很忙,只能在傍晚挤出一些时间,渐渐的,就形成了傍晚赶集的习惯……” 长孙王妃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难怪会是傍晚。” 太子妃郑观音突然开口,语带迟疑问道:“傍晚前来赶集,归时天色已黑,不知道这些百姓的安危如何保证?我听闻河北这边一直有着匪患。” 顾天涯连忙面色一肃,郑重回答道:“顾家村驿站拥有兵卒九十九人,按照责权划分可以庇护三十里地,每十里,就是三十三人,每五里,就是十六七人,就算是分作四面八方八个方向,每五里也能有两三人编为一组,我和昭宁经过商量,在这三十里范围内盖了许多的巡查小站,大约正是五里一个,恰以顾家村作为中心……” 他说着顿了一顿,紧跟着又道:“巡查小站并不大,仅仅只建一砖屋,但却配置快马一匹,更有火炉点燃,无论是本乡本土的百姓,又或是过往途径的客商,都可以进入巡查小站烤火,暖和了身子以后继续赶路,并且,兵卒们每隔半个时辰巡查一次,可以保证五里之内的乡土安危。” 这其实是后世乡镇派出所的巡警制度。 三个皇族女眷听的大为惊奇。 郑观音眼睛闪烁异彩,下意识道:“五里范围并不算大,而且八个方向都有巡查,战士若是配备快马,盏茶之间可以到达,也就是说无论哪一个巡查小站出了事,其它小站的兵卒都可急速做出支援,如此一来,任何匪患不敢露头。” 长孙王妃则是急急开口,道:“妹夫你能不能帮个忙,把这个巡查小站的制度写成章程,我想带回去给你二哥看看,让天策府也效仿你这个办法推行。” 郑观音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我也想要。” 顾天涯毫不推辞,笑道:“此事的具体模式我早已写成册子,原本就打算给大哥二哥送去一份,只因寒冬道路难行,我不愿意让信使太过劳苦,所以才按下不发,准备开春以后再送,既然现在两位嫂嫂前来,等你们归途之时正可带上一份。” 郑观音突然又想到一事,急忙问道:“这个巡查小站的开支大不大?” 顾天涯微微而笑,道:“自古当兵吃饷,乃是天经地义,所以兵饷肯定是要配发的,但是巡查兵卒们领的也只有兵饷……” 言下之意,并无额外开支。 郑观音顿时眉头微皱,道:“方才听你简述此事,感觉巡查兵卒极其辛苦,倘若不给额外补贴,兵卒们会不会心怀怨恨。” 顾天涯哈哈一笑,道:“不如我带你们亲自去问问。” 他说着抬脚而行,直奔不远处一个百姓,那是一个中年妇女,此时正蹲在雪地上卖东西,说是卖东西,其实只有两三样,看起来不像是个小摊,倒像是拿点东西卖了补贴家用。 这妇女见到顾天涯上前,先是站起来屈膝一礼,然后才笑道:“顾先生要吃饼子吗?” 顾天涯毫不迟疑,直接从怀里掏出几枚大钱,递给她道:“你这十来个饼子我全都要了。另外那只母鸡也卖给我吧。” 这是生意包圆的意思。 然而那妇女却怔了一怔,陡然摇头道:“顾先生,您不用施舍,您自己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不需要买下奴家所有的饼子。”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我可不是帮你,而是确实要买,我家今日来了贵客,正愁着没东西招待……” 他说完这话之后,才把话题重新引回刚才的事,指着三位皇族女眷道:“我家的三位客人对于巡查小站比较好奇,你给她们说一说这里面的具体情况,可好。” 那妇人再次一怔,随即满脸带笑,语气诚恳的道:“顾先生造福乡里,您的巡查小站真是大功德呢。” 这时郑观音温声开口,仔细问道:“本…我对巡查小站的开支很是好奇,可惜我妹夫故作神秘不愿意直说,但他既然带着我们过来问你,想必你能把这里面的事情解释通透。” 那妇人顿时一笑,不断点头道:“原来您好奇的是这个呀,随便哪个百姓都能说出一些,那些兵哥儿之所以不用多给兵晌,是因为他们会在我们百姓的家里用饭。” 郑观音微微一怔,有些迷惑不解道:“这又如何?” 旁边顾天涯呵呵轻笑,道:“就是说兵卒的所有兵晌都能存下,不需要花销任何一笔钱财,他们在驻守巡查小站的时候,当地百姓给他们供应一日两餐,吃喝不用掏钱,走到哪家吃哪家……” 郑观音登时转身,目光霍霍盯着顾天涯,脱口而出道:“你这是喝民血!” 哪知那个妇人连忙开口,急急道:“这怎么是喝民血呢?我们盼还盼不来呢!谁家若是能有巡查的兵丁过去吃饭,村里其她女人几乎羡慕的要死。” 郑观音呆立当场。 只听那妇人开口又道:“虽然巡查的兵哥儿免费用饭,但是他们来家里吃饭的时候自带粮食,说穿了,就是用一用我们的灶火,我们帮他们烧饭,用的是他们的粮食,等到饭做好了以后,我们全家都能跟着混一顿吃喝,这种美事,哪里能找?” 她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不知为何脸上忽然有些红晕,声音变的小了,仿佛带着羞涩,又道:“那些兵卒在家里用过饭食以后,按照规矩必须得给家里干活,我们河北的寡妇太多,有些力气活根本干不了,并且,并且,家里的孩子也盼着兵卒能来,感觉自己像是有了父亲……” 三位王妃只觉心中一酸。 她们这时才想起来,河北道一直是缺男人的地方,对于这些常年守寡的女人来说,家里偶尔有个男人出现乃是一种寄托。 所以,这是良政。 但是郑观音仍旧皱了皱眉,再次盯着顾天涯又问,道:“你刚才说兵卒的粮饷可以存下,那么他们带去百姓家里的粮食从何而来?每个兵卒一日至少两餐,这难道不是一大笔的开支吗?” 不愧是李建成的携手之妻,她关心的每一个问题都在点子上。 顾天涯展颜而笑,语带深意的道:“驿站兵卒如此辛劳,巡查地方震慑宵小,庇护一方,人人受益,百姓因为太穷,即使受益也无以为报,但是富户呢?世家呢?总得意思意思吧,拿出点粮食不为过吧。” 郑观音恍然大悟,目光溢彩连连,由衷道:“原来如此。” 这时忽听长孙王妃开口,语带担忧的道:“此举看着虽好,然而也有隐患,倘若时久日常之后,兵卒会不会被世家给收买?” 她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又道:“即便不被收买,也会滋生贪欲,比如百年之后,谁能保证这个制度还是好的?现在这制度看着很好,是因为有你和昭宁坐镇,可是以后呢?也许坐镇一方的首领就是最大的贪……” 顾天涯点了点头,郑重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此时很好,彼时毒瘤,所以我和昭宁经过商量,对于这种事情提前做出预防,每隔半年时间,驿卒会彼此调动,比如密云县属于边陲,驿站的驿卒属于北兵,等到半年之后,这些驿卒直接调往河北最南边的一个县,然后再下一次换防,则是调往最东边的县,如此以来,人生地不熟,即使有人想要收买他们,但是稍微盘算一下就会发现不值,因为驿卒只能驻守半年,根本没有盘固一方的机会……” 郑观音突然开口,提议道:“最好能把驿站驿长也列为调动之内,否则光是调动兵卒起不到太大成效。” 顾天涯忽然伸手一指自己,笑着道:“就连我这个始作俑者,五个月后也得换防,顾家村虽然是我家乡,但是五个月后我只能望乡而叹。” 言下之意,正是回答了郑观音的提议,他是驿站驿长,并且已经当了一个月,再过五个月后,恰恰是履职半年,所以他也得遵守规矩调动,离开顾家村驿站去别的地方。 三位皇族女眷登时怔住,一直没有说话的杨氏终于开声,急急道:“那怎么可以?你和别人不同的。” 顾天涯神色一肃,郑重道:“若是连我都不愿意遵守,又怎能去要求别人遵守?” 杨氏仍是一脸急切,又道:“秀宁三姐已经有了身孕,你难道舍得把她留在顾家村?就算你能舍得,秀宁三姐舍得吗?” 顾天涯忽然仰头看天,足足好半天才缓缓开口,道:“世家和皇族约定,我一辈子不准进入朝堂,但是他们也给了一丝退让,保留了我的驿站驿长之职,所以这一辈子,我最大的官位就是这个了。” 他说着仿佛自嘲而笑,又道:“昭宁知道我梦想,她不想让我心存遗憾,所以,她支持我……” 三位皇族女眷皆是一怔,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话有些隐藏,像是一种借口,其实另有深意。 她们此次前来河北,各自抱着不同目的,顾天涯同样心知肚明,只不过彼此都在保持缄默。 所以顾天涯才会带着她们游逛集市,扯东扯西的讲解着驿站各种制度,其实大家都是聪明人,都不想碰触某些敏感的话题。 也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女子快步而来,俏脸一片英姿,正是娘子军的小青将军。 她先是冲着三位皇族女眷行了个礼,然后才语带歉意的道:“我家公主孕吐厉害,无法亲自来迎三位,小柔正在家里伺候,所以也没办法恭迎,只能由奴婢来接,还请三位贵人赎罪……” 三位王妃顿时轻笑,其中长孙王妃故作恍然道:“我方才还一直纳闷,为何这么半天不见秀宁,她那么知书达理的人,岂能做出这等失礼之事,原来是孕吐呀,这可是女人家的第一关。” 杨氏则是连连打趣,嘻嘻道:“三姐夫真是厉害,没经大婚就干了大事,咯咯,整个皇族外戚还是头一回呢。” 无论长孙王妃还是齐王杨妃,都在努力的提及亲情,毕竟身为皇族女眷,她们来河北就是这个目的。 而顾天涯则是趁机脱身,笑着道:“有小青来接,我便不再作陪了,昭宁这一阵子确实孕吐的厉害,竟连脾气也变的坏了许多,正好你们姑嫂妯娌,可以帮我照顾照顾……” 说着停了一停,陡然拱手朝着长孙王妃一举,道:“二嫂,劳烦了。” 然后又朝着杨氏双手一拱,也道:“妻弟媳,劳烦了。” 唯独面上郑观音是,面色变得肃重起来,道:“大嫂可否单独一叙,小弟有些事情要说。” 他这话让众人都是一怔。 虽然这时代没有男女大防,但是嫂子和妹夫单独相处仍有不妥,顾天涯陡然提出这种请求,严格来说乃是失礼之举。 幸好郑观音微微一笑,突然道:“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与你讲。” 长孙王妃冰雪聪慧,直接伸手拉着杨氏,笑道:“咱俩先去找秀宁,正好把你的襁褓送给她。” 杨氏同样不是傻妞,十分配合的欣然点头。 小青朝着顾天涯和郑观音屈膝一礼,转身带着两位王妃先行离开。 顾天涯遥遥目送她们背影,直到看不见之后方才转头,这时他脸色更加肃然,忽然抬脚朝着村外走去,看那个样子,竟是要去个僻静之处。 郑观音微微怔了一怔,稍作迟疑之后抬脚跟上。 顾天涯一路而行,转眼到了村头之外,恰是那条大河,此时已经结冰,这地方由于视野开阔,五十步内很难藏人,再加上河畔冷风呼啸,所以很少有人过来。 极为适合交谈。 郑观音乃是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心中隐隐已经猜知顾天涯的用意,但她仍旧轻声开口,故作不知的道:“妹夫专门唤我来此,莫非是有些隐秘要说?” 顾天涯并不避讳,直接朝她点了点头。 但他语气分明有些紧张,甚至竟还有着一些恐惧,足足踟躇良久,方才艰难开口,道:“在说事情之前,我想先问一事,大嫂你能不能告诉,我大哥最近身体如何了?” 郑观音面色明显一白,眼圈隐隐泛起雾气,但她坚持着柔和一笑,温声道:“他那么坚强,不会轻易倒下去的,太医诊断他有三年可活,他便坚持着要把三年活完,所以哪怕经常咳血,但他一直笑对人生,他跟我说,他不怕……” 顾天涯陡然暴吼一声,像是不愿意听这些,只是怒眼圆睁道:“我问的是他最近身体怎么样了?” 这简直是极其失礼之举,根本不像是沉稳异常的顾天涯。 郑观音明显呆立当场,下意识答道:“他咳血,每天咳,但他坚持吃药,咳得并不算狠……” “还好!” 顾天涯长长出了一口气。 直到这时,他才拱手行礼,满脸歉疚道:“大嫂,对不起,我刚才一时没能忍住,对不大吼大叫起来。” 郑观音温和一笑,道:“你能如此,我反而很是感激,这说明你很在乎你大哥,你不愧是他最欣赏的好妹夫。”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对这些夸奖仿佛充耳不闻,反而突然转移话题,无头无脑的道:“驿站之兵,半年一换,河北最北者,调往最南边,河北最南者,调往最西边,而我身为驿站驿长,同样也要遵守这个规矩……” 郑观音俏脸迷惑,想不通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她毕竟冰雪聪慧,陡然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原来是你为了你大哥!” “不错!” 顾天涯郑重点头,沉声道:“半年之后,我会去往河北最南边,再过半年,则是去往最东边,按照这个调动方式,我每隔半年变换一个地方,等到第六次调动之时,我的履职驿站应该是河北西南向。” 郑观音连连点头,道:“而河北道的西南向,乃是河北距离长安最近的地方。若是骑马急速而行,只需三日便可到达。” 顾天涯‘嗯’了一声,缓缓又道:“我事先已经放出风声,很快所有人都会知道娘子军驿卒的调动规则,而我身为驿站驿长,遵守规则乃是应当应分,我连续调动六次,方才接近了长安,此事足足持续三年之久,没有人能看穿我的用心,大嫂你虽然能够看穿,是因为我专门向你点醒……” 郑观音语气有些急促起来,忍不住道:“你费劲心思,布局之远,到底有何深意?为什么要接近长安?” 其实她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她生怕她的猜测只是幻想,那会让她更加的感到失望。 却见顾天涯突然一笑,负手望着眼前的结冰大河,虽然口中只是轻轻一声,但是听在郑观音耳中却如平地惊雷。 只听他道:“我找到了一个跟大哥相貌无二的人。” 紧跟着又道:“我有一妹,道家奇人,她跟我说,大哥不用死……” 郑观音何等冰雪聪慧,只这两句已经听出无数隐含。 但见这位太子妃娇躯颤动,突然手捂小嘴眼中热泪,道:“找人替换你大哥?把他偷偷换出来?是不是?是不是?妹夫你没有撒谎对不对?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对不对?” 顾天涯展颜而笑,转头看着她道:“所以我得连续调动六次。” …… ……这一章6000多字超级大章,今天我小女儿发烧哭闹,所以山水没法加更了,但是我仍旧发个两更二合一,字数超过了很多作者。我求大家体谅一下,我孩子才有一岁多,我听着她的哭闹根本静不下心码字,只能等孩子好了再爆更给大家,很抱歉。 第121章 【三年之后,我带铁骑入长安】 噗通一声。 郑观音跪倒雪中。 堂堂一位太子妃,而且还是皇族大嫂,谁也不敢相信,她竟然给自己的妹夫跪下磕头。 更加奇怪的是,顾天涯并没有避让,反而面色带着肃重,他承受了郑观音的叩首。 一个是大嫂。 一个是妹夫。 一人叩首。 一人承受。 砰,一个响头。 砰,又一个响头。 砰,再一个响头…… 自始至终,两人默不作声,叩首者心甘情愿,承受者理所应当。 直到郑观音要磕第十个头的时候,顾天涯才突然出声阻拦,语带艰涩的道:“大嫂,足矣。” 郑观音登时身子一僵,俏脸现出苍白之色,眼圈泛红道:“只允许我磕九次么?” 顾天涯点了点头,叹口气道:“小弟只能受你九次拜谢,第十次叩首我绝不承担。大嫂若是不愿意认同,我可以把刚才的九个响头还给你……” 这话说的无头无脑,然而郑观音面色惨然,她下意识仰头,眼中带着浓浓失落,苦涩道:“你只愿意保住九个人吗?你明明可以保住更多的人。” 顾天涯见她如此,心中一阵酸楚,但他强撑着狠心,硬着头皮道:“五子,四女,只能九个,多一个也不行。” 他说着看向郑观音,一脸郑重又道:“能够保住九个孩子,已经是我最大能力,倘若我继续得陇望蜀,很可能一个都保不住。” “不!” 郑观音明显不愿放弃,急急道:“你能保住,你一定能保住!只要娘子军能够在三年之后长驱直入,绝对可以仗着兵力护住整个太子府!” 顾天涯一声长叹,苦涩摇头道:“大嫂,你是聪明人,你应该知道,娘子军绝对不能靠近长安。” 只这一句话,郑观音顿时面色死灰。 她目光呆滞的跌坐地上。 地上积雪很冷,然而她心头的恐惧更冷。 她眼中现出浓浓的失望,忽然眼中泪水滚滚而落,仿佛喃喃自语一般道:“是啊,娘子军绝对不能妄动。如果妄动,万事皆休。” 顾天涯再次叹息,道:“娘子军一旦靠近长安,必然会引起打草惊蛇,世家何其警惕,他们会立刻缩手,而李氏皇族筹谋许久,就盼着这一战定鼎世家,李家根本输不起,必须要让世家动……” 郑观音仍旧跌坐地上,面色呆呆的继续喃喃,道:“是啊,输不起,你大哥为了这一计,足足隐忍了七年多,他赌上了自己的名誉,他搭上了自己的前程,那时他还不是太子,那时他还没有绝症,然而他已经决定自我牺牲,要让李家甩掉世家的无数债。如果我现在求你,让你和昭宁出动娘子军,那会破坏他的大计,会让他感觉生不如死。” 这是一个谁也解不开的死结。 倘若三年之后娘子军出动,确实可以在厮杀之中保住太子府,可若是娘子军想要及时策应,就得提前开拔到长安附近。 这时代一旦大军开拔,很难瞒住有心人的视线,世家肯定能够查知,天策府同样会心生警惕,到时两方人马各存迟疑,李家的计策很可能化为乌有。 所以,娘子军绝对不能靠近长安。 唯有如此,才能让双方没有后顾之忧,到时厮杀起来,达成李建成筹谋七年之多的大计。 为了这个大计,很多人都要做出牺牲。 顾天涯突然出声又道:“还有一事,大嫂须知,我们必须要保守绝密,绝对不可泄露一丝风声,比如我这边,会连昭宁也瞒着,否则以她的心性,必然不顾一切出动大军,那样的话,仍是糟糕……” 他说着顿了一顿,目光看向郑观音,又道:“而大嫂你这边,也得保证守口如瓶,哪怕是面对我大哥之时,你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郑观音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为什么连你大哥也要瞒着?” 顾天涯一声长安,苦涩道:“如果不瞒着他,以他的心性愿意临阵而退吗?他早已决定牺牲自我,所以才会放开了一切,倘若他得知自己能活,而他的那些卫率却为他而死,以大哥的敦厚之心,他很可能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举动,比如,他会把卫率驱散,而这,会引起世家的警惕。” 郑观音脱口而出,道:“那些卫率是世家的兵,李家的计策本就是为了抹除世家军力。” 顾天涯看她一眼,苦笑道:“我说的卫率,不是世家拼凑兵力的那些卫率!” 郑观音登时醒悟,道:“我明白了,你说的太子府那两千个忠心耿耿卫率。” 顾天涯缓缓点头,语带感慨道:“那可是两千人啊,很可能都得战死,那些战士跟随大哥多年,每一个都可以说是同袍兄弟,若是大哥知道自己能活,他怎能忍心看着同袍去死……” “所以必须要瞒着他!”郑观音不愧是世家嫡女出身,几乎在一瞬之间下定决断。 此时她仍旧跌坐地上,突然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郑重又跪了下去。 但是这一跪并不是针对顾天涯。 只见这位太子妃面朝西南,赫然正是大唐长安的方向。 她重重叩头下去,口中发出愧疚之声,大声道:“苍天在上,鬼神有知,今大唐李郑氏,太子妃观音,在此跪倒叩首,敬于两千卫率,只因谋大业,诸位将战死,然则郑观音存有私心,为了自己丈夫选择保密,我此举,乃是眼睁睁看着将士去死,我此举,实可算毒妇蛇蝎之流,今在此发誓,余生当赎罪,燃一盏青灯,诵道家之卷,长拜经年,赎两千人罪。” 宣誓之间,俯首叩拜,忽然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像是终于承受不住自责,嚎啕大哭道:“兄弟们,对不起,兄弟们,别怪我!我只是个妇人,我只想让夫君活着。我知道,这有罪,我知道,这不该……” 她是李建成的发妻,封为太子妃多年,那些忠心耿耿的卫率,她几乎可以喊出每一个人的名字,李建成爱民爱兵如子,她这个太子妃对待部曲同样亲和,然而现在却要隐瞒秘密,眼睁睁看着两千卫率去死,她心中的自责和煎熬,非是旁人可以理解和体会。 一边是自己的丈夫,一边是两千个卫率,她选择了自己的丈夫,舍弃了两千条人命…… 可是这并不能怪她,因为她只是一个妇人。 顾天涯缓缓伸手,轻轻将她从地上拉起,低声道:“有些牺牲,在所难免,非是我们心狠,只因世间是个大苦海,人人都在挣扎泅渡,血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他说着顿了一顿,又道:“大嫂若是感觉于心不安,回去之后可以悄悄做一件事,你把两千卫率的家小情况摸清,然后把他们全都写在一个册子里,等到三年之后大事已毕,咱们可以对阵亡之家进行弥补,但是现在不能弥补,否则也会打草惊蛇。” 郑观音擦了一把眼泪,郑重点头道:“此事,我会用心的办。” 说着像是发誓一般,双手握拳又道:“不会有任何一家遗漏。”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抬头眺望远方,沉声道:“长安距离此地,足有两千之遥。” 郑观音何等聪慧,立马道:“此次前来河北,按你大哥的意思需要住上半个月,等到开春之际,才让嫂嫂回去。” 顾天涯稍一沉思,随即再次点头,道:“此乃遮掩人眼之举,免得被人看出异常。”说完之后,突然又道:“齐王的杨妃何时回归?” 郑观音叹了口气,道:“按照你大哥的意思,是让她一直留在河北,但是我驳回了你大哥的软心,我回程之时肯定要把杨氏带着。” 说着看向顾天涯,满脸愧疚又道:“她若是留在河北,同样也是个疏漏,世家门阀传承千载,其中不乏洞察超远之人,一旦有人注意到此事,肯定会联想到退路,所以你大哥虽然想给他的弟弟留后,但我这个做嫂嫂的狠心把退路给断绝了。” 顾天涯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我看到杨氏内弟媳此次前来,身边一共只带了两个孩子。大嫂,我想问一问,据说齐王淫奢骄纵,不知道他有几个嫡出?” 郑观音先是一怔,随即眼中迸发惊喜,颤声道:“两个,只有两个。虽然他有五个儿子,但是只有两个算是嫡出。顾…顾妹夫,你要出手吗?” 顾天涯缓缓仰头看天,像是在盘算其中的危险。 足足过了良久之后,他才语带坚定的开口,道:“你和大哥的嫡出,总共两子两女,此外再加庶出,也只三子三女,你们的长子早年不幸夭折,所以即便算上庶出也只有九个孩子,我方才承受了大嫂九次叩首,太子府的九个孩子我肯定要管!”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大哥让杨氏带着两个孩子前来河北,显然是想给他的弟弟留下两条血脉,我这个做妹夫的人,不想让大哥失望……” 他陡然目光一肃,眼中射出一往无前的决然,咬牙道:“三年之后,我最多只能带去五百骑,但是这五百骑就算刀山火海,我也要护下李氏皇族的十一个血脉。” 第122章 【我的后台,硬的吓人】…2更3更合一 郑观音激动不已,突然再次跪倒下去,道“多谢妹夫不顾凶险,我替杨氏拜你两拜。” 顾天涯徐徐吐气,面色肃然道“您真是一位皇族好大嫂,不愧是我大哥的结发妻。” 他承受了郑观音的再次两拜。 加上先前的九次,他总共承受了十一拜。但是这十一拜,他完全受的起。 因为,三年之后他要拎着自己的脑袋去拼命。 自古两军乱战,彼此杀红眼睛,在那种场合之下,他只带五百骑简直像是送人头。 但他不得不去。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以苟稳,但不能泯灭良知,人活一世之间,有时候不能只为了自己活着,否则的话,人就不配称为人。 他忽然转身抬脚,口中发出告别之词,道“大嫂您自去村中,陪着昭宁说一说话,此后半月之内,您留在河北只叙亲情,至于方才商谈之事,咱俩从未商量过……” 郑观音望着他背影离去,急急喊了一声道“天色这么晚了,妹夫你去哪里?” 夜色幽暗之中,遥遥传来顾天涯的话,道“我妹妹是个怪人,喜欢大半夜的躲在山中,她对外人宣称是在修炼道家典籍,唯有我才知道她在弄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恰恰,我需要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稀奇古怪的东西?”郑观音微微一怔。 陡然她眼中迸发异彩,想起了顾天涯最初说的一句话,她下意识手捂胸口,眼中现出浓浓渴盼,喃喃道“建成,你知道么,三年之后,你能活了,咱家妹夫的妹妹,是一位道家奇人。” 她不敢在呼喊顾天涯,生怕喊回妹夫不再去往山中,此时夜色虽然漆黑,但她一个女子完全不怕,她满心都是按捺不住的欢喜,顺着河畔自己朝着顾家村而去。 接下来的半个月,她一定要好好照顾秀宁妹子,即是履行大嫂职责,也是对妹夫的感谢。 她生育过两子两女,懂得怎么照顾初有身孕的人。 …… 却说顾天涯离开河畔之后,一路朝着村后山林的方向而行,此时天色已经全黑,偏偏天上并无明月,再加上他不曾手持火把,所以赶路速度显的颇慢。 尤其是进入密林之后,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顾天涯仅仅只走了十来步远,已经被脚下的藤蔓绊倒两次。 其实被藤蔓绊倒也没啥大碍,关键是密林深处时时传来野兽低吼,甚至还有脚步响动,似乎正在朝他接近。 顾天涯登时翻身爬起,连滚带爬的窜回林边。 他满脸都是无奈之色,突然自嘲似的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看来是躲不了啊,又得让臭丫头嘲笑一回……” 说完这话之后,陡然扯着嗓子大喊,对树林里面喊道“嫦娥你这个死丫头,是不是故意等着我出丑?赶紧出来接我,否则你哥哥要被野兽给吃了。” 他的喊声很大,传入林中嗡嗡作响,忽然只听林中一阵娇笑,正是嫦娥的声音古灵精怪传出,嘻嘻道“我才不去接你呢,黑灯瞎火的我害怕。” “你害怕个屁!”顾天涯翻个白眼,道“取名叫做嫦娥,真就以为自己是月中嫦娥了啊?” 密林里面‘咯’的一笑,古灵精怪问道“我怎么就不是嫦娥了呢?” 顾天涯哼了一声,道“月亮上那个嫦娥确实是娇滴滴的妹子,可你这个嫦娥哪里有一点娇滴滴模样?你若真的害怕,岂会呆在山中?害怕的根本不是你,而是那些倒霉的野兽!” 密林之中忽然人影一闪,赫然有个小丫头跳上一株大树。 她坐在树上摇摆着两只小脚,居高临下看着树林边缘的顾天涯,突然嘟起自己小嘴,故意装作生气道“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人,竟然不担心妹妹而担心野兽。哼,我生气了,需要哄,否则的话,不搭理你……” 顾天涯面皮抽搐几下,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应该如何哄呢?” 小丫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除非你改口承认,说我是个娇滴滴的好妹妹……” “哟呵!” 顾天涯口中‘啧啧’了一声,突然朝着嫦娥一竖大拇指,故意满脸钦佩的道“真敢睁着眼睛说瞎话啊,不愧是我顾天涯的亲妹妹。” 树上小丫头气的一踢两脚,陡然飞身从树上一跃而下,她稳稳站在顾天涯身前,一张小脸几乎贴着哥哥的脸,凶巴巴的道“我怎么就睁眼说瞎话了?我明明就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好不好。” 顾天涯哼哼两声,语带点醒的道“昭宁这几天一直在吃虎肉,难道不是你猎杀的老虎吗?那头老虎的脑袋稀巴烂,像是被人用重器给开了瓢,但我专门去问过驿卒,尤其是问了两个用锤高手,结果他们全都摇头否认,说是压根没有借过兵器给你,那我倒想问问我的娇滴滴妹妹,你难道是用石头砸烂了老虎的脑袋么。” 嫦娥登时翻个白眼,气呼呼的道“我就是用的石头,难道不能行吗?”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妹妹,哥哥我不是个傻子。” 嫦娥不知为何也叹了口气,突然眼圈泛红像是莫大委屈,道“可是哥哥,我却是是你妹妹。” 顾天涯微微而笑,对此不置可否。 他是没有喝过孟婆汤的人,在母亲腹中已经有了记忆,严格来说,他是鬼魂投胎之人,所以他才极其确信,他并没有个小他一岁的妹妹。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嫦娥仿佛下定了一个决断,突然道“哥哥你学过父亲留下的书,对吧?那么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有种东西叫做基因。” 顾天涯登时一震。 他仿佛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东西。 却见嫦娥仰起小脸看他,眼中有着浓浓的诚恳,道“我虽然不是咱娘亲生之女,但我身上确实流淌着顾家的血,我和你的基因来自同一对父母,乃是血缘关系上的至亲兄妹。” 顾天涯满脸震撼,只觉得整个脑子轰然作响。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艰难开口,吐出四个字道“基因培养?” 嫦娥叹了口气,点点头道“此事骇人听闻,如同神话一般,尤其是处在这个时代,很可能会被人当成妖邪,我原本想要瞒住你,陪你开开心心过完这一生,可是哥哥啊,你实在太精明了,你通过一点一点的旁敲侧击,逼着我不得不对你说出实话。” 顾天涯突然开口,语气仍旧带着震撼,急急问道“你说你找到一个和李大哥相貌无二之人,莫非也是通过基因培养出来的?” 嫦娥再次点头,不过很快又摇了摇头,道“他和我的情况不太一样,他只能算是基因培育的傻子,没有灵智,毫无机心,虽然他的相貌可以骗过所有人,但他是个行尸走肉的一次性用品……”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一张小脸再次仰望顾天涯,轻声又道“我却不同,我天生灵智超越尘世,基因传承自咱们的父亲,孕育之时融入了浩瀚的知识,所以我是人,是你的亲生妹妹。”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然而他根本无法抑制激动,急急道“那个培养的机器在哪里?这东西简直是天赐神器啊。” 哪知嫦娥苦笑看他一眼,遥遥头道“为了帮你克隆李建成,机器积攒的能量全光了,那是咱们父亲奋斗二十年的成果,被我这个不孝闺女一次性掏空。他都快要气死了,这几天一直暴跳……” 如雷两个字还没说完,嫦娥陡然面色苍白呆立当场,而顾天涯则是浑身颤抖,大手直接抓住她的肩膀,几乎像是吼叫般道“你刚才说什么?你说父亲这几天在发火?也就是说,他还活着?” 嫦娥使劲闭上眼睛,然后用小手使劲捂着。 再然后,使劲摇头,道“我没说,不可能,你听错了。” 顾天涯岂肯相信,他突然目光灼灼看向密林,道“他就在这片山中对不对?他一直躲在这片山中对不对?” 嫦娥突然把手拿开,叹息着点头道“对,他在里面。但是,你不能见他。” “为什么?” 顾天涯一脸铁青。 嫦娥突然伸手摩挲他的脸庞,轻轻道“哥哥,你会死的。咱们父亲随便咳嗽一声,他的唾沫对你来说就是剧毒。你读过那些书,应该知道什么叫做细菌和病毒……” 顾天涯急忙开口,道“家里有药,咱娘那里有药!” 嫦娥摇了摇头,道“只有那么几支抗生素,那是留给娘亲保命的啊。你若是去见爹爹染了病,那些抗生素就得给你用。可你想过没有,娘亲染病之后怎么办?” 顾天涯登时呆立当场。 只听嫦娥幽幽又道“为人子女者,应当守孝道,你想见爹爹,难道娘亲就不想见爹爹吗?抗生素只有那么几支,你难道要跟娘亲争夺吗?” 顾天涯苦涩低头。 但是他很快又抬头,目光炯炯看着嫦娥,道“你为什么不怕?” 嫦娥展颜一笑,俏丽之姿绝世,嘻嘻道“我只要能量充足,连太阳也能一巴掌拍灭,你竟然跟我说病毒细菌的危害?哥哥你到底是有多傻的呀?” 顾天涯目瞪口呆。 但是嫦娥很快又是一叹,小脸全是烦闷愁苦,道“可惜,我这辈子怕是没有机会充满能量了。” 顾天涯连忙开口,急急问道“这却为何?” 只见嫦娥气呼呼一跺脚,道“咱家爹爹是个愤青,做事属于顾头不顾腚的那种人,他努力忙活了二十年,结果把天下搞得一团糟,社会不但没有进步,相反竟然倒退了二十年。原本隋朝拥有人口四千多万,只要达到两亿之数就能成功,可他倒好,硬是把四千万变成了八百万,遍数古往今来枭雄,咱家爹爹算是最失败的一个。” 顾天涯眼中溢彩闪烁,突然开口道“如果你能量充足,能不能再次启动机器?我指的不是基因培养那种机器,而是能够制造特殊药物的机器。” 嫦娥顿时抬头,俏脸傲然的道“制造药物而已,连我百亿分之一的能量都用不到。” 顾天涯眼中溢彩再闪,道“你现在距离百亿能量差多少?” 嫦娥顿时泄气,闷闷不乐低头,气呼呼道“咱家爹爹是个败家子,我现在是个穷光蛋,距离百亿分之一的能量,差距正好也是百亿分之一。” 完全就是一丝不剩的意思。 然而顾天涯毫无失望,反而眼中精光更亮,突然道“我听你刚才的说法,似乎是推动社会进步可以搞定一切……” 嫦娥陡然仰头,妙目全是惊喜之色,道“我的好哥哥,你终于明白了。你知道么,咱家有一艘进化型的歼星舰,那玩意只要激活,可以让你举世无双。”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伸手握住妹妹的手,兄妹二人并肩而立,一齐抬头仰望星空,足足过了良久之后,顾天涯才轻轻开口,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千层万层入星空,而这一切,都得从人口开始,对么?” 嫦娥连连点头,急急补充道“人口只是基础,属于考核的硬性规定,必须保证这个数字十年不降,才能达成那个特殊的规则。” 顾天涯目光一闪,沉声道“人口一亿?十年不降?也就是说,不能是乱世,而得是盛世,只有盛世才能养民,保证人口源源不断的增长。” 嫦娥再次点头,小声小气的道“如今人口只有八百万,哥哥你要做的事情还很多。但我相信,你一定成功。” 顾天涯突然抬起手来,轻轻抚摸自家妹子的额头,笑道“你这么有信心的吗?” 嫦娥展颜而笑,仰头看着顾天涯的眼睛,道“因为,你是我哥哥呀。” 顾天涯哈哈大笑,陡然眼中射出强大战意,道“不错,我是你哥哥。父亲躲在山中,母亲凄苦相盼,而我可爱的妹子,每天为了能量发愁。自古有言,长兄乃是家中顶梁柱,咱们家中的所有大事,必须由我这个哥哥扛起。好丫头,你等着看吧,你哥哥我会不断努力,终有一日可以让全家人团圆……” 嫦娥眉花眼笑,道“那时候,我带你去星空遨游。” 顾天涯再次哈哈大笑,然而突的面色变为郑重,看着嫦娥道“星空很远,暂且不提,但是眼前有件紧要之事,我希望你三年之后能陪我走一遭。” 嫦娥毫不迟疑,嘻嘻笑道“我虽然能量不足,但是打死猛虎什么的还很轻松。” 顾天涯眼睛闪闪发光,忽然道“若是三年之内河北人口翻一番呢?” 嫦娥登时昂起小脑袋,一脸傲然的道“那样的话,我一拳能砸塌城墙。” 顾天涯浑身都是一颤, 他只觉的自己腰杆像是钢铁一般硬。 三年之后长安之行,似乎不用拎着脑袋去拼命了哇! …… ……2更3更联合发布,今天大约9000字吧。 第123章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也不知是从哪一日起,顾天涯仿佛换了一个人。 他身上再也没有了那种令人警惕的锐气,反而像是一个极其普通的民间小子,他每天乐呵呵的,对谁都是满脸温笑。 他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仿佛已是万事满足。 比如他虽是顾家村驿站的驿长,但是从来没有人见他穿上官服,他总是每天清晨起床,在村里慢悠悠的转上两圈,然后去驿站之中点卯,坐在门框上看着驿卒们操练。 等到驿卒们操练完毕,厨娘已经弄好了吃食,他也跟着乐呵呵的上桌,端着大碗稀里哗啦的吃饱喝足。 吃完之后,他一抹嘴,慢悠悠的背起手,一脸懒洋洋的离开。 临走之时还不忘挥一挥手,留给驿卒们一番鼓励的话,每次都是同一句“兄弟们别累着啊……” 驿卒们的差事比较多。 早晨起,先操练。 操练完毕,饱餐进食,一般是大锅浓粥,配上两大筐的饼子,随便的吃,敞开了吃。 除了浓粥和饼子,每个驿卒还会配给一块肉,重量足有三两之多,保证肚子不缺油水。 吃完这一餐后,驿卒们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有二十九人留守驿站,负责维护整个顾家村的治安,其余三十五人,各自骑马出巡,他们要去周边那些巡查小站,换回昨夜值守的三十五个同袍…… 每当这个时候,顾天涯又会突然出现,他骑着一匹白色毛驴,懒洋洋的也跟着出巡。 但是他的出巡很奇怪,完全像是毫无目的而行,完走到哪里,就算哪里。 比如他有时候只走出三五里,就会在第一个巡查小站停下,而有时候则是走出三十里,到最远的一个小站方才停歇。 顾家村驿站有着特殊的规矩,驿卒巡查之时需要到百姓家里用饭,每次吃完之后,要帮着百姓干些农活,顾天涯也跟着用饭,但他从来不帮人干活。 他像是懒惰了,他像是学会享福了。 他只是游逛,从不动手帮忙。 每天都是如此,仿佛浪费光阴。 等到傍晚来临之时,驿卒们要在巡查小站值守,而他则是骑着毛驴慢悠悠回家,去村里的小学堂给孩子们讲课。 他讲课之时似乎也变懒了,很多时候都是想到哪里讲到哪里,也许今天讲的是格物之道,第二天突然就变成天文地理,天文地理还没有讲完,突然又变成了讲授诗词歌赋。 他更多的时候是给孩子们讲故事。 比如三国演义,属于必讲科目。 比如西游释厄,算是穿插打趣。 他偶尔也会讲点《大唐风华路》的内容,又或者是说点《大唐第一狠人》的内幕,这两个故事确实是极其精彩,只不过他悄悄把时代和主角做了替换,虽然如此,孩子们仍旧听的欢喜。 他是如此的懒散,懒散的让人发愁,比如三位来此做客的王妃,几乎每一天都要提醒昭宁好几次,三位王妃的话里话外透着担忧,都希望昭宁能劝劝自己的丈夫。 “妹夫才二十岁不到的年纪,怎么就暮气沉沉像个老年人?秀宁妹子,你得说说他啊……”这是长孙王妃的话。 “姐夫当初硬怼世家的锐气哪里去了?大丈夫不能丢了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呀!秀宁姐姐,你得说说他……”这是齐王正妃的话。 此外还有李建成的太子妃郑观音,她对于顾天涯的转变最为揪心,她将满腹希望寄托在顾天涯身上,偏偏她为了保密无法对任何人。 所以她只能旁敲侧击,每天在昭宁的耳边絮叨,不断暗示道“秀宁啊,听说你很渴望拥有一支铁骑对吧?如今战马已经有了,顾家村可以自己炼铁,你为何不让妹夫学习练兵,让他帮你把铁骑给建起来呢……骑兵很厉害的哟,铁骑更加了不起,我曾听你大哥说过,三千铁骑可以冲散十万步卒,所以这事耽搁不得呀,你得让妹夫改变懒散的性子。” 每当这个时候,昭宁总是满脸无奈。 她像是恨铁不成钢,总是顺着三位皇族女眷的话风往下说,一脸忿忿道“你们压根就不知道,他原本就是这种窝囊性子,他足足苟稳了十八年,一直就是这么毫无上进的过日子。” “不对吧!” 杨氏每次都会提出质疑,目光闪闪的道“姐夫他曾经力怼世家,甚至在县衙之中当堂杀官,这是何等血性武勇,按说不该是软趴趴的性子。” 昭宁仿佛更加气恼,捶胸顿足道“那都是我逼他的,可惜我也只成功了一回,自打那次杀官之后,他的苟稳秉性暴露无遗。唉,我这辈子算是栽了,挑了一个不求上进的男人,想我堂堂平阳公主,自问巾帼不输男儿,结果,结果……呜呜呜,只希望我腹中的孩儿不要像他父亲那般没志气。” 她开始擦眼抹泪,抽抽噎噎让人心疼。 于是三位王妃连连叹息,不敢再继续劝说下去,她们只能选择一些闲聊话题,陪着昭宁说点家长里短的事。 但是等到日暮来临之后,三位王妃回到驿站的客栈休憩,这时昭宁突然英姿勃发,重新又变回了那个赫赫威风的女大帅。 她穿上自己的披挂,目光之中爆闪精芒,她和小青小柔悄无声息的离开家,默默的在村外官道旁边等候着。 大约只需要等候一小会儿,顾天涯的身影从暗中来,他已经完成了夜校里的讲课,这时候竟然也不再是懒洋洋的神情。 每当这个时候,总会有三匹战马被人从树林之中牵出。 顾天涯和小青小柔各自翻身而上。 至于昭宁,则是不用骑马,只因嫦娥会在这时出现,背负着自己的嫂嫂踏雪而行。 嫦娥是真的在踏雪而行,仿佛传说中的剑侠一流,她能登萍渡水,她可踏雪无痕,由她背负着昭宁,几乎没有任何的颠簸。 哪怕昭宁已经有了身孕,然而完全不用担心腹中。 一家五口,趁夜而行,战马飞速驰骋,昭宁踏雪无痕,狂奔约有半个时辰,进入一处异常隐秘的山谷。 这山谷之中建有一座军营。 但见三千铁骑,早已静静矗立,等到一家五口到来之时,三千铁骑齐齐在马上弯腰,低吼道“拜见大帅。” 拜见大帅。 这是军中之礼。 然而回答的却不是昭宁,反而是顾天涯这个驿长,他缓缓策马上前,先是扫视全场,然后沉声发问,语气肃然的道“诸位同袍,可饱餐否?” 轰隆一声! 三千铁骑人人挺胸,大声道“回禀大帅之询,吾等皆已饱餐。肉半斤,汤一碗,又**粮之饼,外加萝卜一颗。” “好!”顾天涯重重点头。 他陡然探手腰间,随即只见刀光一闪,他从腰间拔出一柄横刀,举着横刀猛力向天一斩。 然后,朗声而喝 “肉半斤,是为了让大家不缺油水。” “汤一碗,是为了让大家补充盐分。” “至于精粮之饼,更是管饱管够,外加萝卜一颗,是因为冬天没有其它果蔬,待到春夏与秋之节,我必然会给大家更换菜谱,但是我想问一问诸位同袍,你们可知道我的压力有多大?” 轰隆! 三天铁骑齐齐弯腰,身上的铁甲撞击阵阵,但听战士们一起吼叫,大声回答道“肉半斤,需十文,汤一碗,皆放盐,精粮饼子任意吃,每兵至少四五个,外加一颗萝卜,冬日售价昂贵,所以吾等三千铁甲,每天耗费一百余贯。大帅承担之重,吾等岂能不知。” 顾天涯深深吸口气,缓缓点头道“一日一百贯,一月三千贯,诸位同袍当知,咱们河北很穷,但是哪怕再穷再苦,你们顿顿都在吃肉……”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陡然大声厉吼道“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能顿顿吃肉?” “吼!”三千铁骑再次一起大喝,声音仿佛咆哮的雷霆,隆隆道“是为了让我们拼命操练,是为了让我们练成铁军,吾等三千铁骑出世之日,必是威震天下横扫之时。” “好!” 顾天涯大喝而吼喝,突然把横刀重重一劈,道“本帅也已饱餐肉食,此时只觉浑身有力,我只问诸位同袍,敢不敢与我一同操练。” 这话问出之后,三千铁骑齐吼,声浪宛如山崩海啸,然而回答他的却只一字。 “诺!” 于是,长达一个时辰的军阵操练正式开始。 高强度,高危险。 人人身披重铠,战马同样带甲,只要练不死,就往死里练。 …… 顾天涯身先士卒,他身上同样披着重重铠甲,这铠甲重达三十余斤,需要穿在身上连续操练一个时辰,随着时间推移,会感觉重量越来越大。 顾天涯的浑身都被汗水湿透,战士们的浑身也被汗水湿透。 整整一个时辰的骑战冲锋,结束之后人人累的筋疲力尽,然而这时候压根不算结束,因为接下来还有更加强度的操练。 高低墙。 独木桥。 翻墙跃木,伏地攀爬…… 三千战士分成一千五百小组,两人为敌在训练场上奋勇争先。 这时候,其实人人已经累的浑身乏力。 但是必须得坚持做完所有科目,抢在别人的前头去拿起一柄木刀,然后凭借着强大毅力,把木刀砍向没能抢到木刀的人。 这是在训练意志力,是让战士能够在脱力之时仍能砍出最后一击。 三千铁骑,原来早已建立。 并且每晚都在操练,顾天涯的所有懒散都是伪装。 只是不知道为何,非要在暗中进行操练,按说昭宁拥有坐镇北地之权,娘子军压根不需要偷偷摸摸的行事。 只因这是顾天涯的要求,所以昭宁毫无迟疑的予以支持。 暗地里,偷偷的练。 放眼当今整个天下,谁也不知到北地悄无声息的多了一支铁骑。 第124章 【你什么都别说,我什么都不想听】 这一晚上的操练,顾天涯终于赢了。 他将木刀砍在了同组对手的身上。 他喘息着栽倒在了同组对手的旁边。 然后,他哈哈大笑。 他吃力抬手,指向了对手,笑骂道“马三保,我就问你服不服?” 原来他的对手不是别人,竟然赫赫有名的马三保,位列河北四将其中之一,乃是隋末之时有名的猛将。 这货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此时正躺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只见这货满脸都是迷茫,眼中分明闪着不可思议神色。 足足好半天过去之后,这货才傻了一般的开口,道“不…应该啊,呼哧,呼哧,大…大帅您…呼哧…您的进步为何这么大。” “哈哈哈哈!” 顾天涯再次大笑,强撑着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他冲着躺在地上的马三宝伸出手。 马三宝仍旧喘着粗气,一张老脸已经羞的通红,顾天涯吃力将他拉起,两个男人艰难的迈开步子往回走。 不远处的营房之中,架着一口一口的铁锅,每口铁锅旁边,还有一个高大木桶,此时大锅里面已经烧好了水,一群突厥俘虏正在从锅里往木桶舀水。 顾天涯开始给马三宝卸甲。 马三宝同样给顾天涯卸甲。 然后,两个男人面带恐惧之色,硬着头皮抬起了自己颤抖的腿,各自进入一个木桶之中。 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直冲天际。 “嗷嗷嗷,真特娘的疼啊,俺宁愿被人砍上十刀,也不愿意泡这个该死的药浴……”这是夯货马三宝的喊叫。 顾天涯同样在嗷嗷大叫,因为泡浴的疼痛根本无法忍住。 但他的嚎叫和马三宝不一样,他直接是大吼大叫的骂人,道“嫦娥,你这个死丫头,等我练成铜皮铁骨,我要把你的屁股抽烂,嗷嗷嗷,疼死我了。” 不远处的山谷口,小青‘嗤嗤’在发笑,道“又到了这个时间啦,三千个男人一起鬼哭狼嚎。” 旁边昭宁同样在笑,道“这可是嫦娥妹妹专门配置的药水,泡浴的时候仿佛千万根针在一起扎。别说是人,野兽也撑不住,让他们嚎叫鬼哭吧,反正疼一阵子就能过去。” 唯有小柔弱弱出声,一脸心疼的道“战士们泡药也就罢了,为什么家主也跟着遭罪。他又不需要上阵杀敌,何必把自己练的铜皮铁骨。” 昭宁脸色猛然一肃,郑重道“若想练成一支强军,必须做到如臂使指。他若是不跟着一起遭罪,哪个战士肯服他的命令?” 小柔抿了抿嘴,懦懦道“这些战士都是专门遴选而出,几乎全都是娘子军的精锐亲卫,个个忠心耿耿,哪个敢有怨言。再加上有您的威严压着,有小青姐姐和我的将令震着,战士们绝对不会有抵触之心,他们会乖乖听从家主的命令。” 哪知昭宁缓缓摇头,再次郑重道“想要练出强兵,就得和战士一同受苦,小柔你身为军中将领,莫非连这点道理都忘了么?” 旁边小青吃吃坏笑,打趣道“小柔肯定懂呀,她一直是这么做的。但是她心疼某个男人,她舍不得那个男人受罪。死丫头片子,你还没爬上床呢,这就开始心疼了,也不怕被别人笑话。” 小柔登时俏脸通红,仿佛鸵鸟一般把小脑袋低下去,惊慌失措道“我才没有心疼呢,小青姐姐你不要瞎说。” “嘿嘿!”小青发出两声怪笑,冲着小柔挤眉弄眼,道“那是谁在晚上说梦话,喊着公子不要不要的!” 小柔的脸色越发涨红,陡然双手捂脸蹲了下去,竟然浑身颤抖起来,已经羞的说不出话来。 昭宁狠狠瞪了小青两眼,斥责道“你明明知道她脸嫩,还敢这样捉弄她……” 小青连忙收起怪笑,弯腰把小柔拉起来,然后拽到一旁小声安抚,两个丫头渐渐窃窃私语。 …… 战士们的泡浴持续了足有半个时辰。 此时已经是深夜亥时。 而亥时,搁在后世就是晚上十点。 古人晚上没有娱乐活动,所以亥时已可算是深夜,由于战士们操练的精疲力尽,几个大将已经开始组织宿营,顾天涯则是拖着疲惫身躯,一步一步硬挪着回到山谷口处。 昭宁连忙迎上前去,伸手给他揉按肌肉,一边揉按,一边故作生气,碎碎念道“明晚我不跟着来了,看着你受罪我就生气,娘子军不缺领兵作战之将,你就算练的再强又能怎样?明晚我不来了,免得看了生气。” 顾天涯呵呵一笑,冲她打趣道“我还记得咱俩刚刚认识那会儿,你每天都吵着要让我强健起来,说什么大好男儿横行一世,应该要有气吞万里如虎的气概,现在怎么改口了,公主的脾气很怪呀……” 昭宁气的狠狠掐他,怒道“不要跟我嬉皮笑脸,你知道我是舍不得你受罪。” 她刚才还在斥责小柔不能心软,结果自己比小柔更加的心疼。 顾天涯突然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了昭宁的手掌,低声道“要想人前显贵,就得人后受罪,我是个男人,不想一直靠着你的威风度日。” 昭宁仍是一脸忿忿,扭头道“娘子军二十万人,都是我陪嫁的嫁妆,马三宝英勇善战,是我的第一奴仆,另外还有其余三将,个个也都宣誓效忠一生,这么多的将领难道不够你指使吗,他们随便哪一个都会听你的话。” 小柔在旁边忍不住开口,弱弱的道“小姐,还有我,我和小青姐姐,也会听话。” 昭宁‘嗯’了一声,对顾天涯又道“你听见啦!娘子军不缺将领。真正缺的,是大帅。而你呢?偏偏要把自己当成将领练。” 顾天涯呵呵而笑,仿佛乖宝宝一般静静的听。 不反驳,不犟嘴。 这一段日子以来,他天天和铁骑一起操练,昭宁几乎每次都要念叨,但是每次都会陪着他来。 刀子嘴,豆腐心,说的就是他媳妇。 这时嫦娥突然开口,问道“哥哥,你感觉身体如何?千万可不要硬练,容易把自己练出暗伤。” 顾天涯哈哈一笑,举起手给几个女人看他的肱二头肌,道“每天虎血猛灌,各种补药猛怼,我感觉自己装的像牛,你们没看到马三宝都输了吗?” 昭宁瞥了瞥嘴,直接给他破了一盆冷水,嗤笑道“马三宝那个家伙,最是喜欢耍赖油滑,你真以为你能赢了他?那家伙只是想讨好你罢了。” 旁边小青吃吃低笑,补充道“当年隋末大乱,天下反王迭出,各路英豪,争锋厮杀,李家因为起兵,成了隋朝的叛贼,那时小姐困在长安,眼看就要被人抓捕,结果马三宝一人一骑,直接从长安城里杀出一条血路,他护着小姐招募兵马,天天都要和绿林巨匪厮杀,然而没有一个巨匪能够打得过他,全被被他折服成了娘子军的将领。” 小柔也忍不住开口,道“后来征战天下,马三宝更加了不得呢。死在他手下的猛将很多很多,很少有人能跟他交战百招,大唐的那位齐王殿下很勇猛,但是他也打不过咱们的马三宝将军,还有天策府那位秦琼将军,他也只能跟马三宝打个平手。” 顾天涯明显愣住,好半天才愕然道“这么说来,我真被马三宝给骗了?” 几个女子一起捂嘴发笑,道“否则的话,你哪里能赢得了他。” 顾天涯闷哼一声。 昭宁生怕他感到尴尬,连忙出声安抚起来,道“你别跟马三宝比,他毕竟是少有的猛将。” 顾天涯忽然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自己也明白,我永远成不了斩将夺旗的那种人。我之所以跟着战士们一起操练,只是不想让自己成为他们的累赘。否则一旦涉险,战士们先要救我,那样的话,会害死他们。” 昭宁顿时心里一惊,下意识伸手抓着他,道“你最近一直很怪,我总觉的你像是想要上战场……” 顾天涯看她一眼,心中有些迟疑难决,足足良久之后,他终于下定了决断,道“你是我妻子,夫妻不能有隐瞒。” 他陡然轻轻吐出一口气,沉声道“昭宁,半年之后我要离开家,前往河北最南一县,去那里担任驿站的驿长。” 他已经决定要如实告知,哪知昭宁突然用手捂着耳朵。 但见这位大唐平阳公主一脸惊慌,口中急急的道“天涯你不要说,我什么都不想听,你去最南一县也好,你去最西一县也罢,那都是你的志向,我做妻子的只会支持,至于其它的事情,请你不要说给我听!” 她说着顿了一顿,突然直直看着顾天涯,又道“但你一定要记住,不管去什么地方都要带着铁骑,否则的话,我就算挺着大肚子也要跟着你……” 顾天涯怔怔呆住。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昭宁能成为女帅。 她能在隋末大乱之中傲世超群,岂是普普通通的女子可以相比! 她其实什么都猜到了。 …… 足足良久之后,顾天涯才叹息出声,他伸手轻抚昭宁的发丝,柔声道“那么,我半年后动身。” 昭宁转过头去,仿佛什么都没听懂,只是道“我要在家中安胎,才不会管你去哪里沾花惹草。” 第125章 【大唐的两个人口贩子】…1更 时光如梭,又如流水,仿佛转眼之间,半年时间已过。 此时河北早已不是冰天雪地,但是日子并没有变的很好…… 原因很简单,五月六月乃是青黄不接,地里的新粮没有收获,去年的陈粮早已吃光,所以这个季节最是熬人,也最容易大批量的饿死百姓。 但是,密云县不同了。 今年绝对不会饿死任何一个人。 百姓们分了田,有了地,并且按照人丁口数,三家就可以共用一头牛,寡妇们不用把自己当成牲口拉梨,照样可以开垦出无数的荒地。 种上了粮食之后,就等着秋季的丰收,那是一种伸长脖子的期盼,带着浓浓的幸福和神往。 至于青黄不接缺粮,密云县这一片肯定不缺,原因很简单,密云孙氏不想死…… 所有的粮食,密云孙氏出。 哪家有贫寒需要救急,孙氏立马送上门掏钱。 此外婚丧嫁娶,外加百姓生病,只要是和钱财挂钩的事,孙氏绝对会屁颠屁颠的凑上前。 他家并不是突然变贱了。 他家只是想好好的活下去…… 此前天下世家和皇族相互约定,退回天下田亩和粮仓的两成作为让步,但是这个约定并不包含密云孙氏,双方在谈判之时刻意忽略了这个家族。 忽略可不是为了保护。 而是专门拎出来当成出气筒。 世家虽然强横,但却有着做事的套路,他们成功威逼了大唐皇族让步,甚至定下约束让顾天涯一辈子不准执掌大权,这事搁在任何人身上,恐怕满肚子都会窝着火。 若是普通人窝火也就罢了,但是顾天涯的妻子是平阳公主。 所以,世家得给顾天涯撒气的机会。 恰好密云孙氏欺压顾天涯十八年,岂不正是用来撒气的最好靶子? 而密云孙氏也很乖巧,这半年时间一直在行善积德,他们通过不断掏钱,上赶着表现自我,家族实力不断垮塌,终于让老百姓放下了仇恨。 他家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帮着整个密云县撑过了青黄不接,如今放眼全县七十八个村庄,到处都可以听到老百姓的赞扬声。 这是一道坚硬如铁的保命符,可以让顾天涯的那个凶悍媳妇拎不起屠刀。 密云孙氏,终于可以活了。 …… 密云一县,这半年发展的很不错。 许多寡妇开垦了荒田,以后算是家中有了产业,而山东那边由于遭灾,许多百姓纷纷逃荒,大多是去关中富裕之地,有一部分则是选择了河北。 确切的说,是河北密云县。 再确切的说,他们不是心甘情愿的。 顾天涯在李世民那里有三成铁业股份,他把今年的所有收益全都折算成了人口,而李世民自然是喜出望外,几乎是上赶着帮他截住一部分流民。 “想去关中?想去长安?门都没有!本王的妹夫给了大价钱,你们这些流民乖乖的去河北吧……”这是李世民的原话。 而顾天涯则像个翘首以盼的老鸨子,不时就会从嘴里蹦出一两句吓人的话:“来呀,快活啊,我们河北的女人很带劲,随便来多少男人都能吃得下……” 就这样,舅哥和妹夫两人合伙做了一件贩卖人口的龌龊事。 他们把山东逃荒的两千多个汉子,直接弄到了密云县里当种马。 刚开始的时候,还允许汉子们挑选‘妻儿’,但是到了后来,剩下一些寡妇情况不妙,几乎都是好几个孩子,那些汉子感觉压力太重。 顾天涯‘勃然大怒’,几乎每天都在大吼,咆哮道:“白给你们老婆,顺便还捎带着娃娃,这种好事哪里去找,谁敢再挑挑拣拣试试看?他娘的,看不起我这个媒婆是不是?看不起也行,本官有的是办法整治你们……” 他大手一挥,娘子军狞笑登场,所有的山东逃荒汉子,强行被拉去寡妇家中成亲,不管愿不愿意,先摁到床上睡上三宿。 想逃跑是吧?窗户都不给你留条缝! 并且门口还杵着两个娘子军的军卒,一连三天像是门神一般的守着,直到山东汉子被寡妇们搞得两腿发软,娘子军的彪悍大汉才挤眉弄眼的打开门。 先是问一声女主人,十分热情问道:“嫂子,感觉满意不?” 如果女主人含羞带臊的点点头,那么这个强点鸳鸯谱的事儿就成了。 但是只要女主人稍微眼圈一红…… 呵呵! 立马把山东汉子重新摁回床上,两个彪形大汉继续在门口杵着。直到女主人把汉子睡服为止,从此‘心甘情愿’的留下来成家。 至于会不会逃跑? 这时代你逃跑一个试试看? “路引你有吗?” “通关可能吗?” 乖乖滚回家里过日子去吧。 整个密云县,顾天涯说了算,虽然县衙里重新赴任了一位县令,但是那位县令只把自己当成个泥雕塑,屁事不管,只领俸禄。 县令不管事,县丞则是程处默升任,这货身为顾天涯的徒弟,自然要帮着师父搞好民生,偏偏这货是个二愣子脾气,做起事来属于顾头不顾腚的那种人…… 于是,整个密云县出现一大怪事。 县丞每天领着一群衙役,来来回回在全县奔走,衙役们手里拿着册子,吆三喝五的咋咋呼呼,每当到了一家,进门先是瞪眼,然后拉着山东的汉子,恶行恶色的进行逼问。 “已经成婚一个月了,为什么还没有孩子?” “什么?忙着开垦荒田?” “嗯嗯嗯,开垦荒田很重要,但是生孩子也很重要。你看看你,牛高马大的竟然屁用没有,你白天去开垦荒田,难道晚上也开垦荒田吗?” “记住了,官上有考核,最迟月底,必须有娃,到时我们会再来一趟,你可不要逼着我们县丞翻脸,我们县丞一旦翻脸,发起飙来他自己都害怕……” 这时候,充当屋里威胁的程处默会抽出横刀,叹一声道:“本官的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山东汉子吓的两股战战。 这一番套路,属于威逼恐吓的招数。 唱完了白脸以后,会有唱红脸的登场。 这时候出面的衙役基本都是面善之人,一般都是拉着山东汉子嘘寒问暖一番。 然后! 说辞来了…… “大兄弟啊,你得加把劲呀。咱家县丞的师尊定下规矩,只要生娃就能领取三百斤粮食,另外还给五尺布,送给娃娃做衣裳。” “咱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可是兄弟你多加把劲不就成功了?加把劲哈,别让大家难做,我们月底还会再来哟,记住会有三百斤粮食和五尺布的奖励哟。” “哈哈哈哈,你答应了,那行,那行,咱在册子上给你记录一下,月底会带着产婆给你娘子检查,大兄弟,棒棒哒……” 红脸唱完,安抚已毕,一群衙役跟着程处默吆三喝五,再次去另一家进行同样的威逼利诱。 就这样,整个密云县的气象为之一振。 短短五个月时间,竟然有上千个寡妇怀孕,可怜山东的逃荒汉子,为了密云县的发展付出了汗马功劳。 而这时候,顾天涯要启程离开了。 …… 这一日晨光甚好,东方一轮红日攀升,浩浩金光,涂抹大地,顾天涯首次穿上官服,骑着一匹马儿缓缓离开顾家村。 村口处,昭宁遥遥相望,此时六个月过去,昭宁的腹部已隆,但她因为常年领兵,身体素质强过普通女子,所以并未显得虚弱,反而气色比未怀孕之前更好。 她站在村口送别,身旁陪着小青小柔,突然昭宁眼圈泛红,冲着顾天涯大声呼喊,道:“每隔半个月,回家来一次。若是不敢不回,我就挺着大肚子找你去……” 顾天涯骑在马上回首,脸上现出别样一般温柔,突然朝她挥了挥手,道:“我虽然去的是最南一县,但是快马疾驰一日可回,哪能半个月回家一趟啊,我每隔七天就会回来看你……” 昭宁登时大喜,连连点头道:“说定了,就七天。” 顾天涯郑重点头,再次朝她挥了挥手,道:“媳妇儿,我去了啊。” 昭宁眼圈更红,陡然转头回村,还没走出几步,已经放声大哭,道:“你有你的志向,我做妻子的不会拦你,我会在家里好好看家,帮你把密云县发展的更红火。可是天涯啊,为什么我的心里好难受呀。” 顾天涯心中一阵抽疼。 但他强行忍了下去。 他猛地挥动马鞭,轻轻在坐骑一打,跨下健马嘶鸣一声,风一般的冲刺而起。 后面十个兵卒,同时打马跟随,官道之上仰起灰尘,十一骑转眼之间远去。 此去距离家乡,恰是四百里遥。 …… 整个天下所有驿站,只有顾家村这个特殊,可以拥有千亩土地,可以驻守兵卒百人,但是其它驿站不行,最多只能驻卒十人。 所以顾天涯只带了十个兵,前往河北道最为南边的一个县。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当晚另有一支骑兵启程…… 五百铁骑,悄然而去。 此时距离那一场‘事变’,时间已经不足两年半。 …… ……今天有加更,所以早晨先发一章。 第126章 【大帅,给我们撑腰啊】…2更3更一起发 顾天涯需要通过五次调动,顺水推舟一般的接近长安。 历史这东西,没人说的清,即使是同一个事件重新再来一次,恐怕演变的进程也不会一模一样。 哪怕时间相同。 哪怕人员无改。 但是总有一些重大节点,无论如何也是避不过去,就好似冥冥之中有种无法破除的规则,历史小势可以变但是大势不可改,该发生的事情,终究还是会发生。 先从第一次调动开始。 …… 当日晚,日暮夕。 河北道,博州博平郡。(注今山东聊城) 顾天涯带着十个兵卒,终于踏进了即将履职的新地方。 这时只见一个兵卒探手入怀,很快从怀里掏出一份小册子,这个兵卒将册子展开,磕磕巴巴开始诵读,道“博…博州,和檀州乃是同级,下…下辖一共三个县,其中,博平县乃是州治之所,曾经属于十万石的上县之列。” “行了,别念的磕磕巴巴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顺势朝他摆了摆手,略带遗憾的道“虽然你们已经在夜校里读了半年的书,但是顶多也只做到勉强认识文字,想要诵读县志文册,你们暂时还没有能力……” 那个兵卒讪讪一笑,但他仍旧举着册子想念,似乎并不是为了表现,而是想尽到一些职责。 顾天涯叹了口气,看着他问道“这是昭宁的命令吧?她想让你们成为幕僚?” 那兵卒连忙一挺胸口,大义凛然的道“公主说了,幕僚才算有本事的人,公主让我们成为幕僚,这样才能帮您做更多的事。” 顾天涯哭笑不得,忍不住再次朝他摆了摆手,笑道“人来世间走一趟,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情,你们乃是强横武勇的战士,擅长的乃是冲锋陷阵厮杀,为何非要本末倒置呢?其实做幕僚未必能帮的上忙。” 那兵卒憨厚一笑,下意识摸了摸脑袋。 这时其他几个兵卒凑近跟前,各自眨着眼睛伸长脖子,小心翼翼问顾天涯道“如果俺们成不了幕僚,那该如何才能帮到您呢?俺们可都是公主专门挑选的人,每一个都算是军中最聪明的人……” 顾天涯哈哈大笑,指着他们道“最聪明这种词,连我都不敢用,你们共有十个兵卒,难道全都最聪明吗?这是语病啊,自己琢磨琢磨。” 可惜十个兵卒面面相觑,压根想不通自己错在何处。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不难为你们了。咱们娘子军虽然强大,但是昭宁从未想过谋取至尊之权,正因为她的这个心思,所以她从不愿涉足内政,她只是带兵坐镇北地,不肯招揽内政幕僚,现在赶鸭子上架,岂不是贻笑大方。” 那兵卒鼓了鼓勇气,突然小声说道“公主是女子,心地很善良,公主不愿意涉足内政,是因为她不想和哥哥争。” 顾天涯顿时有些意外,忍不住拿眼看着这个兵卒,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略带稀奇的道“原来你还真是个聪明人,难怪能被昭宁给选出来。” 那兵卒再次憨厚而笑,咧嘴道“俺们十个人,都是娘子军里最聪明的。” 顾天涯登时翻个白眼,道“我明白了,这恐怕是有人提前教你们背诵的东西,否则以你们的杏仁脑子,根本不可能明悟昭宁的心思。嗯嗯,让我猜猜看,是马三宝教的吗?不对不对,马三宝没这么精明。是小柔教的吗?也不对,小柔只是性格温婉而已……” 陡然他再次发笑,悠悠然道“我想到了,是小青对不对?这种管头不顾腚的办法,强行让你们背诵说辞,似乎也只有小青那种性格,才能干的出来这种奇葩之事。” 几个兵卒讪讪低头,扭捏道“青将军下了严令,必须让俺们聪明起来。俺们要是成了幕僚,才能帮您去做大事。” “屁话!” 顾天涯被气乐了,指着几个憨子道“你们确实能够帮我,但却不是成为幕僚,你们能帮我的只有一种事,那就是拎着刀子砍下一颗一颗头颅。” 十个兵卒先是一呆,随即人人裂开大嘴,眉开眼笑的道“拎着刀子砍人吗?这种事情俺们不用学。擅长的很,擅长的很。” 顾天涯哈哈大笑。 这时那个手拿册子的兵卒凑上前来,举着册子眼巴巴看着顾天涯,讪讪问道“先…先生,啥是上县啊?” 说着把册子一页翻给顾天涯看,眼巴巴又问道“这上面写着,博州有三个县,其中博平乃是州治之所,曾经属于十万是的上县之列。” 其他九个兵卒一齐探头探脑,满脸都是强烈的求知**,小心翼翼问道“为什么十万石属于上县?” 显然他们真是忠心耿耿,根本没有放弃成为幕僚的打算。 他们受到昭宁的叮嘱,又被小青哄骗了一通,十个人的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早日变成顾天涯的幕僚。 当幕僚,得聪明。 而且要学习,要不断的学习各种知识。 这十个兵卒不愿意放弃任何求知的机会。 顾天涯突然很是感动。 他忽然发现这十个兵卒很是可爱。 眼见十个兵卒一脸渴盼,顾天涯不知不觉变的肃穆起来,他缓缓吐出一口气,仔细给几人讲解起来。 “十万石为上县,这其实是按照人口规定的……” 顾天涯喜欢教学,而十个兵卒都是不错的学生,于是众人就在官道之上,展开了一次特殊的教学课程。 但听顾天涯道“大唐立国之后,曾做人口普查,并且根据民户之数,重新修订各县级别,超过户的是上县,户的是中县,户的算下县……但是你们要注意一件事,这个‘户’指的是官统之户。” 十个兵卒连忙用心记忆,好半天后才小声求问不解,道“什么是官统之户?” 顾天涯稍作沉吟,随即再次开口,道“户是纳税单位,所以任何一个王朝都希望户数够多,而百姓一般不愿意分户,世家大族甚至几百上千人共用一户。出现这种情况,双方必然僵持不下,而自古以来华夏有个‘优良’传统,遇到僵持不下的时候喜欢各退一步。所以,就有了官统之户的说法……” 他说着看了兵卒们一眼,紧跟着又道“官统一户,五口之家,大唐的户是上县,拥有人口超过万人,若是按照一人一年斤粮食计算,万人需要万斤粮食,呃,这个数字单位太大,以你们现在的学识暂时难以接受,那么我换个说法,万斤粮食是万石,现在懂了没有,一个上县一年最少要消耗万石粮食。” 十个兵卒明显在努力理解,足足良久之后才算稍有领悟。 但他们不懂的地方更多,忍不住又问道“既然万石粮食就行,为啥上县要定为十万石。” 顾天涯突然叹息一声,似乎情绪变得很差,轻声道“你们感觉一人一年只吃百斤粮食足够吗?” 十个兵卒呆呆眨呀,显然是在思考换算问题。 顾天涯略显无奈,再次道“我换个说法吧,免得你们想不通,一个人,一天,只有一斤粮食……” 十个兵卒终于明白,顿时跟着顾天涯一起叹气。 一斤粮食,怎能饱肚? 百姓干的是体力活,操劳沉重并且累人,别说是一斤粮食,三斤也能吞下肚,这还指的是妇女,并非是强装劳力的男丁。 所以一斤粮食只是让人饿不死的底线。 顾天涯缓缓开口,语气沉沉的道“一个上县户,万石粮食是底线,但是朝堂也知道这个底线太低,所以在这个基础上稍微又给加了万石,万石听起来很多,可惜这个数字要分摊给三万人,每人增加多少呢?一年多了斤粮食而已。若是精确到天,仅仅多了钱,连一两的重量都不到,十几粒麦子已经钱多。” 十个兵卒呆立当场。 一天多吃十几粒麦子?这对于饥肠辘辘的百姓有何帮助?然而这已是朝堂的最大体谅,因为每人十几粒麦子已经让上县多了一万石。 这多出来的一万石,属于保证百姓活命的底线,而一个上县万石,已经写进不能收税的基粮铁律,并且按照这个铁律,遇到灾荒须得补足…… 啥意思呢? 就是灾荒的时候要补给同样数量的赈灾之粮。 朝堂不但不能收取税粮,还得按照上县规格赈济万,原本只需要万就行,但是朝堂多定了万。 这万石分摊到百姓身上,没人只能多出十几粒麦子,然而对于朝堂来说,万石是个不小的压力。 只因不想饿死人,朝堂在做着最大的努力。 十几粒麦子,就是他们最大的能力。 如果再多一些,就会把朝堂压垮。 有个兵卒怔怔半天,忽然喃喃开口道“听先生这么一说,原来朝堂也很难。”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能从万石提到万石,已经算是古往今来少有的仁政,所以大唐皇族还不错,最起码不是心硬如铁的人。” 十个兵卒连忙点头,齐声道“您也是皇族,您的心肠最软。” 顾天涯摆了摆手,笑道“我可不算皇族,因为我不是驸马,我和昭宁乃是以男娶女,而不是招为驸马上门入赘。” 十个兵卒抓耳挠腮,突然灵光一闪想出说辞,道“您是国戚。” 这次顾天涯哈哈大笑,点点头道“算是吧。” …… 这时那个兵卒再次翻动册子,忽然又眼巴巴的看向顾天涯,道“县册上写着,博平已经不是上县,因为隋末战乱,导致人口缩减,现在…现在只能算是中县,而您刚才说过,中县只有户。” 顾天涯脸色瞬间变得伤感起来,喃喃道“户,变成了户,万人,只剩下万人,这还是身为州治之所的博平,其它两县的情况恐怕更加凄惨。” 那个兵卒举起册子,凑到跟前道“咱们要去的那个五阳县,册子上写着只有户人家,也就是说,现在连下县都算不上了……”(注五阳县大概位于现今的山东聊城莘县一代) 顾天涯拿过册子翻阅半天,语带苦涩的道“竟然只有户人家,竟然只剩下个村子,当年隋末大乱,百姓何等凄惨,老爹啊老爹,你和杨广有大罪……” 他突然把册子收起,然后仰头看了看天色,沉声道“还有三十里路程,快马只需半个时辰,诸位兄弟辛苦一些,咱们直接赶往五阳县,可好?” 兵卒们齐声应诺,各自轻轻一提缰绳。 顾天涯微微沉吟一下,紧跟着又道“五阳县的疆域很小,所以只设了两个驿站,咱们将要驻守的驿站偏南,距离县城稍微有一段距离,所以,今日先不去拜访县衙了。” 十个兵卒连忙开口,道“就算距离很近,您也不需要拜访,你是正七品职,下县的县令只有从八品,他得向您拜访,才是礼仪之道。”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我只希望他能遵守规则就行。” 说着陡然举起马鞭,朝着坐骑轻轻一打,胯下战马嘶鸣一声,趁着夜色冲刺而起。 十个兵卒连忙跟上。 …… 这时代能骑马的可不多见。 尤其还是十一匹战马组队而行。 这已经可以称之为小股骑兵,对于一个下县来说乃是不小的大事。 当他们掠过县城继续向南的时候,城门口的兵卒早已伸长了脖子,然后急急奔往城中,可惜去的却不是县衙。 竟是去的一户高门大院做汇报。 而顾天涯带着十个兵卒一路驰骋,终于在半个时辰之后到达了目的,这里有一个小小驿站,孤零零的矗立在官道旁边,由于此时已是傍晚,驿站的驿卒正准备关门。 但是当那个驿卒看到顾天涯等人,尤其是看到众人身上穿着的娘子军甲胄,顿时那驿卒狂喜出声,冲着驿站里面急吼吼叫唤,道“大哥…大哥,快来啊,是同袍,是前来换驻的同袍……” 呼啦啦! 眨眼间一群人冲出。 驿站不愧是军事单位,里面的人反应速度很快。 可惜同样也是十个兵卒,这十个兵卒的脸上却带着菜色。 顾天涯的脸上顿时阴沉下去。 他目光直直看向十个驿卒的领头人,刚要发飙进行一番呵斥,但他眼中瞳孔猛然一缩,话到嘴边忽然变成了温和,缓缓问道“怎么回事?你竟然饿的打哆嗦?其他九人还只是面带菜色,你这个和县令同级的驿长竟然饿的站不稳……” 他说着停了一停,这时才语气变得冷厉,陡然暴喝一声,发出雷霆怒火,咆哮道“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娘子军虽然清苦,可是该发的粮食从未短缺,尤其是军中各个驿站,每个月都有粮食配发,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竟然吃不饱?” 这一同霹雳雷火,发的对面十个兵卒人人傻眼。 他们并不知道前来换驻的是顾天涯,只以为是其他同级别的驿长过来,所以各自都有些纳闷,这个同袍的脾气未免太大了一点吧。 幸好顾天涯还带着随行之人,一个兵卒急急开口报名身份,大声道“这是顾驿长,咱们公主的夫君……” 顾驿长? 公主的夫君? 对面十个驿卒先是一呆,随即感觉脑中轰然巨响。 二十万娘子军之人,谁没听过顾天涯的名字。 霎时之间,轰然有声,十个兵卒一齐单膝跪地,脸上现出孩子见了家长一般的委屈,呜呜道“大帅,我们苦啊!” 十个军中汉子,沙场厮杀都不会皱眉,这时竟然人人含泪,脸上那种委屈让人心疼。 霎时之间,轰然有声,十个兵卒一齐单膝跪地,脸上现出孩子见了家长一般的委屈,呜呜道“大帅,我们苦啊!” 这绝对是让人欺负了。 但是谁敢在河北欺负娘子军的兵? 世家? 不对! 世家为了向他示好,已经撇弃了河北道,据说还定下盟约,任何世家都不准碰触河北道的利益。 那么,还有谁敢? 顾天涯突然脸色阴冷,他想起一个按说决不可能干出此事的势力。 天策府。 第127章 【古代人心狠】 确实是天策府在搞事。 但是搞事的不止天策府一方。 …… 片刻之后,驿站之中,相互都是同袍兄弟,换驻者和原驻者加起来总共二十人。 除了这二十人以外,竟是连个烧饭的厨娘也没有,整个驿站只有一口灶,灶上支着一具三十人食的大锅。 因为此时正是傍晚,是一天之内晚饭进食之刻,故而大锅之中恰有餐食,可惜只是一锅清汤寡水的粥。 颜色绿油油的,一看就是野菜汤。 咣当一声! 锅盖被重重的砸在了灶上。 顾天涯的面色有些难看,陡然转身看向十个兵卒,道“都把随身的干粮拿出来,马匹上驮着的肉干也弄来。” 十个兵卒不敢迟疑,急急转身走出驿站。 不多会功夫,扛着十几个口袋进门,其中十个口袋是饼子,另外两个口袋全是肉干。 轰隆一声,十袋大饼直接仍在桌上。 至于两口袋肉干,则是被一个驿卒双手提着,这兵卒面色有些踟躇,小声小气的道“这些肉干是公主特意给您准备的吃食……” 顾天涯瞪他一眼,怒道“大家都是军中兄弟,凭什么我一人吃肉?拿出来,分给他们吃。” 那兵卒无奈,只得打开其中一个口袋,脸上万分不舍,拖拖拉拉的掏出十块肉干,道“俺们十人只吃饼子就行,五阳驿的十个兄弟可以吃肉。” 对面那十个驿卒连忙起身,一起摇头道“俺们也不吃肉,这是公主给大帅的肉。” 顾天涯‘勃然大怒’,窜过去一人给了一脚,骂道“谁敢叽叽歪歪,我就罚他滚蛋,都给我坐下,一人一块肉干。” 众兵见他发火,这才唯唯诺诺,于是一人拿起一块肉干,狼吞虎咽的撕咬起来。 一块肉,半斤多。 这可是实打实的风干肉,乃是昭宁专门给顾天涯准备的肉食。 嚼碎咽肚之后,抵得上两三斤粮食。 五阳驿的十个兵卒饥饿太久,吃肉之时噎的脖子筋一鼓一鼓,顾天涯生怕他们噎死,连忙让人去大锅里盛汤,十个五阳驿卒就着菜汤猛造,转眼之间又吃了二三十个大饼。 而顾家村的十个驿卒,仅仅吃了四五个大饼就饱了。 直到这时,顾天涯才摁下火气,目光森森问道“说吧,为什么会饿成这个鸟样?娘子军发给你们的兵晌呢?每隔半个月给你们配发的粮食呢?” 但见五阳驿的驿长站起身来,未曾说话先是擦了一把眼角,这才讪讪道“大帅,怪俺,是俺没有本事,让十个兄弟跟着受罪。” “我问的是你们粮食哪里去了?”顾天涯一声暴喝,似乎又有怒火升腾。 他陡然上前两步,重重一脚踢下去,骂道“身为娘子军的驿卒,竟然饿的浑身发抖,你们如何能驻守驿站?你们如何能庇护一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回话……” 可惜五阳驿长羞愧低头。 反倒是一个驿卒憋屈的难受,终于在一旁大声开口,道“大帅,我们驿长没有错。他饿的最狠,他受的压力最多。您问粮食去哪里了是吗?我们把粮食给了百姓……” 这兵卒的胸膛挺的很高。 他满脸之上都是骄傲,大声又道“眼下青黄不接,到处都是饥民,她们知道驿站有粮食,于是就跪在门口乞求救命,大帅,您建立驿站不就是为了庇护百姓吗?我们遵守您的帅令,把所有粮食都给了百姓。我们,没有给娘子军丢脸。” 这一番话说出之后,顾家村的十个驿卒满脸敬意,然而顾天涯却怒笑一声,突然一脚将这个兵卒也踢倒地上。 众人都是不解,但是没人胆敢不服,只是满脸委屈的道“大帅,俺们真的没给娘子军丢人啊。” 顾天涯咬了咬牙,点头道“你们确实没给娘子军丢人,但是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蠢货。” 他骂完之后忽然叹了口气,亲自弯腰把驿卒拉起来,随后,又把那个踢倒在地的五阳驿长也拉起来。 他目光看着五阳驿的十个兵卒,语带教诲的道“你们知不知道朝堂赈济荒灾的步骤是什么?不知道是吧,让我告诉你们。先官,后卒,先男丁,后妇孺,优先让壮丁吃饱,才去兼顾老弱……若是官员和兵卒没有吃饱,哪怕看着百姓饿倒也不能救,这不是心狠,而是千百年来传承下来的经验,如果不这么做,就会死去更多的人。那很可能不是饿死,而是毫无价值的冤死。” 在场士卒愣愣发呆。 顾天涯哼了一声,一脸恨铁不成钢的道“官如果饿死了,谁去组织兵卒救灾?兵卒如果不能吃饱,怎么有力气震慑一方?越是荒灾之际,越是容易滋生恶匪,那么我现在问问你们,倘若有人饿的发疯之时抢劫,你们看到之后管不管?倘若有人饿的没了人性想要煮食孩子,你们看到之后管不管?” 五阳驿长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道“俺们肯定要管,绝不让这种事情发生。” 顾天涯上前又是一脚,厉喝骂道“你有力气管吗?你还能拿得动刀吗?刚才你饿的鸟样,自己站都站不稳了。” 五阳驿长登时呆立当场。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在了哪里…… 直到这时,顾天涯仿佛是发完了所有的火气,他伸手又把五阳驿长拉起来,语重心长的道“非是本帅心狠,本帅也不想百姓饿死,本帅气的是你们,连个轻重缓急都不懂。你们把粮食给了百姓,确实能救急一些人活着,可是你们自己饿的摇摇欲坠,会害的更多百姓去死。” 五阳驿长噗通一声跪地,忽然抱着他的大腿大哭,嚎啕道“大帅,真的有人在煮食孩子啊。我见过一次,那孩子的眼睛一直闭不上。他像是在看着我,他在问我为什么不救他!” 他哭的眼泪滂沱,满脸都是自责悔恨,不断道“大帅,我该死啊,我真的该死,那时我确实是饿的浑身无力,根本拦不住那些煮食孩子的杂碎,如果我能省下一点粮食给自给吃,我就有力气去救那个孩子不被人煮,可是我该死啊,我一点粮食都没给自己留……” 顾天涯咬了咬牙,努力不让自己去听这件事。 他双手负在背后,突然目光看向外面,沉声道“整个五阳县,不足一千户,我在来此之前已经看过五阳县的县册,发现每年青黄不接之时朝堂都会给河北拨来一点粮食,虽然不能赈济所有百姓,但是可以保证五六百户饿不死。再加上县里有个富家,又能养活一百多户,另有县衙坐镇,也能周济一些,所以,五阳县每年的流民最多只有几十户。”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隐约闪现一缕森冷,又道“但是今年,明显不同,能把你们逼成这个样子,显然这一带的流民绝对不止几十户,那么此事就很值得琢磨了,这些多出来的流民是哪里来的呢?” 五阳驿长擦了一把眼泪,咬牙切齿道“南边。” 说着抬头看向顾天涯,眼泪滚滚又道“那些逃荒的流民,是被人从南边赶来的。” 顾天涯脸上杀机一闪,道“果然是天策府的手笔,只不知是哪座折冲府的胆子这么大。” 他缓缓走出几步,负手立在驿站门口。 他目光像是悠悠,眺望着五阳驿的南边,沉声道“咱们大唐乃是府兵制度,每个地方都建有折冲府,兵员们平日农耕种地,战时则被征召成为府兵,而天策府坐镇中原,职权笼罩四道外加一洛,他们拥有折冲府三百二十四座,和咱们娘子军的军略很不相同……” 这些军事上的编制,在场所有兵卒都熟悉。 大唐是府兵制,所以常备兵力并不多,李世民的天策府虽然号称二十万大军,其实真正的职业军人只有三万多,其他的,全是府兵。 而府兵,平日受到折冲府管辖。 娘子军的军略稍微不同,河北建立的折冲府很少,因为昭宁喜欢养兵,她不愿意老百姓免费充当府兵,所以娘子军才会又穷又苦,只因二十万大军里面有八万多人都是职业兵卒。 剩余的十多万人,也不是那种自给自足的府兵,他们同样会有兵晌,故而娘子军才会自称一系。 他们是被昭宁养着的,自然对昭宁忠心耿耿。 这时五阳驿长像是想起什么,突然开口又道“还有一部分流民,似乎是从西边过来的,那边刚刚也建了一座折冲府,不过这部分流民并不是被人撵来,反而像是为了避祸,并非是有人刻意而为。” 顾天涯登时冷笑起来,问道“西边这部分流民有多少?” 五阳驿长想了一想,伸出三根手指头道“得有三百户上下,都是拖家带口的样子。” “那就是背井离乡了,属于举家一起离开,这确实不是被人所逼,而是自己想要躲避祸患……” “是的,他们不像是被人所逼。” “那么南边过来的流民有多少?” “那边的可就多了,足有两千三千人,而且都是老幼妇孺,很少能看到壮汉男丁。” “哼,男丁乃是兵员,恐怕都被征召成了府兵。” “大帅,这里面莫非有什么说法吗?” 顾天涯再次冷笑起来,点点头道“何止是说法,这是有人在弄事。” 第128章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夜风微凉,徐徐吹至。 顾天涯继续负手背后,目光遥遥看着外面,道“西边的流民属于自发而来,显然西边的人一直在遵守规矩,而南边的流民属于被撵过来,这才是真正的把妇孺甩给我们养。” 说着冷笑两声,语带冷意又道“兵员由他们征,家小和困难抛给河北道,手段玩的真是不错,只不过有点丧良心……” 五阳驿长迟疑片刻,小心翼翼求问道“大帅,您说的西边遵守规则之人是指世家吧?” 他说着停了一停,再次小心翼翼又道“五阳县地处河北最南,恰与两个道府搭界,往南乃是河南道,往西则是河东道,所以南边的河南道归于天策府掌管,西边的河东道则是归于京畿道掌管,而京畿道的权利在太子府手中,确切的说是在世家手中。” 顾天涯看他一眼,赞许道“难怪你能担任驿长,确实比普通兵卒多了一些见识。” 五阳驿长咽口唾沫,小声道“听说您和世家不对付,为什么世家反而遵守规则呢?天策府一直和咱们娘子军交好,为什么这次反而是他们在耍手段……” 顾天涯突然叹息一声。 他缓缓走出驿站大门,站在门口向远处眺望。 足足良久之后,才轻轻道“是啊,这次竟是世家遵守了规则。他们想从我这里买到更多秘方,所以把河北道的利益直接撇弃,虽然这只是一种示好,可是人家一直遵守的很好。” “反倒是天策府的一些人,总认为我和昭宁属于随意可捏的软柿子……” 二十个驿卒一齐出门,站在他身后咬牙切齿,愤怒道“大帅,您下令吧。俺们哪怕只有二十个人,也要去天策府的折冲府闹上一番。” 哪知顾天涯突然一笑,像是毫不生气的摆摆手,慢悠悠的道“彼此都是一家人,怎能喊打喊杀呢?这件事勿要再提,咱们就当没有发生过。” 二十个兵卒登时一愣。 他们想不明白顾天涯为什么忽然不生气了。 就在刚才不久,他们可是看到顾天涯暴跳如雷,那其实不是在朝他们发火,而是在朝着南边的天策府发火。 结果这才一转眼功夫,大帅竟然满脸笑容不生气了。 很诡异啊! 却见顾天涯转头看着他们,忽然朝着五阳驿的十个驿卒招了招手,温声道“按照我和昭宁定下的规矩,驿卒每隔半年换驻一次,如今我和十个兵卒到来,你们已经属于卸任的情况,但是现在已是傍晚,让你们赶路不太厚道,所以,明日启程吧……”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大家都是军中同袍,按理应该予以欢送,所以,也定在明日吧。” 五阳驿的十个兵卒连忙摇头,急急道“吾等不敢让大帅相送。” 哪知顾天涯脸色一沉,道“必须送,而且要大张旗鼓的送,得邀请别人过来观礼,让他们看看娘子军的同袍情深。” 驿卒们满脸迷惑。 …… 一夜时间很快过去,次日清晨转瞬到来。 五阳驿的门前,果然开展了一场欢送会。 县衙里的官员,连夜得到了通知,所以不管是不是心甘情愿,一大早的都赶到了驿站观礼。 县里还有一个富裕之族,勉强能算是半个下品世家,也被连夜通知,一大早的过来观礼。 然后,就在众目睽睽之下,顾天涯陡然放声大哭,哭的那叫一个软弱可怜。 十个五阳驿兵卒,在他的哭声之中被送走。 所谓大张旗鼓的欢送,原来只是顾天涯的一场大哭。 但是这场大哭,很快被许多人把消息传递了出去。 …… 首先得到消息的是洛阳,恰是天策府的议事之日。 李世民的脸色明显有些冷,顺手把邸报扔给下首的房玄龄,道“你们传阅一下,看完了咱们再议。” 房玄龄面带迷惑,接过邸报阅读起来,读完之后,脸色突然也有些冷,他把邸报重重往下一个人扔去,怒道“殿下让大家传阅一番,你们一起看看干的什么事……” 邸报很快转了一周。 所有人全都看了上面的消息。 然后,武将们的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足足过去良久之后,才有一个文官小声开口,略带迟疑的道“顾天涯大哭?哭的还很软弱?这不应该啊,那十个驿卒哪有资格让他哭。依照我看来,此哭乃演戏。” “是演戏,又如何?”秦琼冷冷出声,怒道“他若不演戏,还能干什么?带兵来打吗?跟殿下讨个公道吗?那种不顾亲情的事,顾兄弟绝对做不出来。” 右侧首位的房玄龄苦笑两声,道“偏偏咱们天策府却做得出来,并且已经做出来让他见了。” 此时李世民缓缓开口,语气艰涩的道“他是哭给我看的,他让我给他一个交代。” 说着突然转身,目光在某几个人身上扫视两下,沉声问道“博州是河北最南一个州,五阳是博州最南的一个县,跟河南道接壤,也跟河东道接壤,河东道属于京畿掌控,所以本王只问问河南道的事情,诸位都是济世雄才,谁能告诉我那里的折冲府名字?” 房玄龄生怕他摁不住火气,代替众人做出回答道“那座折冲府叫做濮阳府。” “属谁的管辖?” “这……” “算了,不管属谁管辖,本王都不想问了。” 李世民突然从桌上拔起一根令箭,抬手扔到了尉迟敬德的身前,沉声道“你去一趟,亲自动手。” 尉迟敬德毫不迟疑,站起身来道“抽多少鞭?” 李世民脸色沉沉,强忍心痛说道“不用鞭,用棍!” 说着举起手来,赫然弹出五根手指,叹息道“打他五十军棍。” 嘶! 在场倒抽一口冷气。 有个官员急急起身,语气惊慌道“五十军棍会把人打死的,濮阳府的陈茂乃是猛将,曾经为殿下攻占洛阳立下功勋。” 李世民缓缓仰头看着上方,显然心中也是极其不舍。 但他仍旧坚持刚才的命令,一脸苦涩的道“本王不管那个折冲都尉立过何等功劳,本王这次都按照触犯军法予以惩戒。” 那官员脸色一白,忍不住又道“殿下从未这般严苛过。” “但他这次犯的事情太离谱!” 李世民一声暴吼,面色森森道“为了争夺兵员,竟敢对百姓下手。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情,天策府同样从未有过。” 那官员一脚摔倒,跌坐地上道“他这是为了对抗太子府啊,世家也在那里建了折冲府。” 这时长孙无忌终于站起身来,缓缓道“咱们天策府的兵员来自府兵,世家却凑出了十几万的兵马,虽然名义上是赠于太子扩充卫率,实则这半年一直在分往各地派驻,他们借着建立折冲府之名,让那些私兵不断争抢地域。若是长此以往下去,太子府的力量会越来越大,最后大到让人绝望,让所有天策府同袍死心……” 李世民冷眼看向长孙无忌,沉声问道“所以你们就大肆征召府兵?为了成功连良心都不要了?兵员征收到手,却把妇孺撵到河北去?” 长孙无忌拱了拱手,并不避讳这是他和众人的计策,直言道“此次征召府兵入伍,不能确定参伍时限,也就是说,大事未起之前这些府兵一直要当兵,他们不能回家照顾妻儿,他们也不能回家种田耕地,如果不把他们的妇孺撵走,那些妇孺全都会饿死在家中。” 李世民暴吼一声,咆哮道“撵到河北就不会饿死了吗?” 长孙无忌唾面自干,甚至慢条斯理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淡淡道“虽然会饿死一些,但是不会全都饿死,因为,顾天涯终究会发现这件事,他心善,他不会让妇孺饿死的。” 轰的一声。 李世民重重踢翻了自己的桌子。 却见长孙无忌一脸平静,又道“濮阳的折冲都尉有罪,所犯之罪确实应该打死,但是天策府大敌当前,殿下应该宽厚一些,打他五十军棍太多了,您让尉迟敬德打他二十棍吧。这样的话,臣保证他会感激涕零……” 李世民目光森冷看着他,道“然则我天策府的军法该如何保障?难道犯了军法可以讨价还价了吗?” 长孙无忌忽然走到大殿中央,弯腰躬身道“臣愿意替他领下十计军棍,算是分担殿下的天策府军法。” 说完这话之后,他忽又朝着北方躬身弯腰,这次竟然双手一拱,郑重行礼道“另外再领十下军棍,算是给顾天涯一个交代。” 突然又有一群文官冲出,同时弯腰给李世民行礼,道“殿下以严治军,军法不能讨价还价,所以吾等也愿领受军棍,分担殿下的天策府军法。只求殿下开恩,留下濮阳的折冲都尉一命。” 这些人说完之后,同样也学着长孙无忌向北行礼,再次道“吾等另外再领十棍,心甘情愿给顾先生一个交代。” 李世民长长叹了口气,足足好半天后才苦涩开口,道“你们为了渴盼的大事,竟然对自己也能这么狠?” 却见那些文官一脸无畏,齐声道“但求子嗣萌荫,吾等何惧一死。世家力挺太子,吾等追随殿下,天下之利只有那么多,双方绝对没有缓和余地。” 李世民看向那些武将。 却见武将突然也一齐起身,大声道“吾等也不惧一死,吾等也不在乎享福,但是,吾等身后有着妻子,有着孩儿……” 李世民叹息一声,问道“所以你们也同意把妇孺撵到河北是不是?你们也同意让我那个心善的妹夫替你们受罪是不是?你们应该知道的,养活那么多的妇孺有多难……” 几十个武将一齐单膝跪地,同时面朝北方双手抱拳,大声道“等到将来大事成就,吾等会向顾先生道歉。但是现在不行,只能苦他一些。” 这分明是想继续征召府兵,并且把府兵的家小继续往河北撵。 偏偏所有人的脸上都是坚决。 哪怕他们眼中带着浓浓愧疚。 幸好这所有人之中,秦琼没有和他们站在一起。 这位黄脸汉子满脸苦涩,突然重重把程咬金踢翻,随即又是一脚,踢倒的却是段志玄…… 只见他脸含怒容,陡然怒极而笑,对众人道“等到冲锋陷阵之时,你们喊我秦琼上阵便是,但是大事之前,我要告病修养,从今天开始,不和尔等坐一屋。” 说完之后,大怒而去。 他甚至没有跟李世民告别。 然而没有任何一人说句什么,反而长孙无忌竖起大拇指,敬佩道“秦将军活的比我们纯粹。” 可惜他称赞之后,陡然又转头看向李世民,大声道“但是我们仍旧坚持做自己……” 李世民长长一叹,缓缓道“从今天开始,本王听你们的。” 所有人都是一喜。 他们最怕的就是李世民不肯对李建成起杀心。 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 …… 又过两天之后,顾天涯在五阳县大哭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世家一方,也有反应。 崔王两阀作为领袖,另外四家负责胁从,直接召集所有世家,共同逼问五阳县的事情。 王硅老货心狠手辣,但是对于规则最为重视,直接问众人道“河北传来消息,顾天涯大哭送卒,他那种人物心强志坚,就算刀架在脖子也不会掉颗眼泪,所以他这一场大哭是哭给人看的,可能是天策府,也可能是世家,老夫想问一问大家,你们有谁在暗地里沾染河北的利益吗?” 结果在场世家一齐摇头,甚至愿意指天发誓,言辞凿凿道“既然定下约定,岂能违反规矩,自从半年之前开始,吾等皆不曾碰触河北。” 随即又有人出声提醒,道“当初定下约定之时,范阳卢氏并未在场,而整个河北道24个州,所有世家全都遵从卢氏的意思。” 言下之意带着暗示,也许是范阳卢氏惹了顾天涯。 王硅手抚长须,淡淡道“只要不是我们做的,管他卢氏想干什么?如今五姓七望各自分家,只有他卢氏还是一体,人家仍旧是巨阀,自然会觉得傲视天下……” 崔氏的族长紧跟着开口,沉声道“虽然不是我们做的,但是五阳县有一些流民是从我们这边过去的,此事须得给顾天涯一个说法,免得让他误以为是我们在弄事。” 众人顿时商量起来。 片刻之后,有了对策。 五阳县流民遍地,何不给顾天涯送点粮食过去?听闻他最近又弄出了一些秘方,恰好可以用秘方购买世家的粮食。 这时代能卖粮食给人,就是一种最大的示好。 顾天涯绝对会收下他们的善意。 …… ……2更3更联合发布,这章又是大章节,今天等于是三更,希望大家能够喜欢。 有人说话很脏,所以我删了刚才的请假条 刚才发的请假章,有几个人说话真的很脏,我看的很难受,担心会有更脏的人出现,所以我删了,重新请假。 请假原因不写了。 第130章 【只剩下一个徒弟了】 顾天涯的第三个徒弟也到了五阳县。 进门之后先是磕头,跪在地上久久不起。 …… 顾天涯脸色很冷,足足好半天之后才稍微缓和,道:“如果你是过来继续求学,那么可以起身到大锅那边盛碗粥喝,吃饱饭后,就留下来,看你风尘仆仆的样子,显然是一路拼了命的疾驰,这样的上进之心,我最是喜欢不过。” 李崇义跪着没动静。 顾天涯登时面色阴沉,喝道:“如果是为了当说客,你小子的资格还不够。” 李崇义缓缓把脑袋伏下去,以头触地的喊道:“姑父。” “喊姑父也不行,这事没有缓和余地。” “侄儿没打算当说客,侄儿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当说客,侄儿只是来求您一声,我想跟程处默继续玩,您知道的,我们都是爱玩爱闹的年龄。” “没人阻止你找玩伴,不用拿这种晚辈的身份来烦我。” “那您是答应了?” “滚到大锅边,自己盛粥去。” …… “姑父,能让程处默重新给您磕头吗?” “如果你敢再说一次,立马滚回密云县去,或者直接回长安,去做你的小王爷。” “姑父,侄儿饿了,我去盛饭吃了啊。” “吃完把碗刷了,等会跟我出门走走……” “哦!” …… “姑父,您为什么一定要驱逐程处默?我看您心情很不好,其实您很舍不得程处默吧。” “有些事我不想掺和。” “程家是程家,程处默是程处默,虽然程家属于天策府,但是不代表程处默也属于天策府。姑父您别瞪我行不行,侄儿我只是性格彪虎而已,但我不是傻子,我明白您的顾虑!” “你不是傻子,但也聪明不到哪里去……” 顾天涯伸手拍了拍李崇义脑袋,训斥道:“这才屁大一点年纪,谁允许你琢磨这么多的事?” 李崇义昂然不惧,拉大旗作虎皮的道:“我爹!” 顾天涯冷笑两声,道:“听说他是个大帅之才,想不到也有短视的时候,打仗确实有一套,教育孩子太差劲。他也不想想你才多大,竟然允许你胡思乱想瞎捉摸。” “我怎么瞎捉摸了?” 李崇义明显有些不服,扯着脖子道:“姑父你要明白,我是大唐的皇族,哪怕我爹不愿意教我,有些事情我看多了也能懂……” 顾天涯登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笑的齿白森森道:“三句话就被我诈出来了吧?” 李崇义小脸一抽,目光努力躲闪道:“就算不是我爹允许的,可我毕竟是大唐李氏的皇族。姑父,我知道您的担忧,天策府和太子府争的更厉害了,双方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您不想掺和其中,所以才驱逐了程处默,对吗?” 顾天涯继续拎着他的脖子,宛如拎着小鸡崽一般提溜到门口,斥责道:“我胆子没那么小,不会惧怕这种事。你现在给我站在门口好好看,看一看外面跪着乞求救命的妇孺,等你想明白原因,再过来和我说话……” “我不用看,我现在就知道答案!” 李崇义使劲挣扎几下,脖子终于挣脱了顾天涯的大手。 这小家伙一脸骄傲,大声道:“您之所以驱逐程处默,是因为程家这次做错了事,对吧?或者应该说,是整个天策府做错了事,对吧?他们争夺兵员没有错,可他们把妇孺赶到河北来受罪就不行,此乃大错,要受大责,可是您不愿意和天策府闹翻,所以才把程处默驱逐师门,哦对了,还有房俊,他爹是天策府首席谋臣。” 顾天涯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摸摸李崇义的小脑袋,温声道:“你还太小,有些事情你是想不通的,你刚才这个回答,勉强只对了十分之一。” 李崇义登时呆住。 顾天涯又道:“虽然只对了十分之一,但是已经令我极其满意,如今我膝下只有你一个徒弟,希望你能够继承我的衣钵。”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再次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的课程换一换,加上两门主修,分别是经济学和政治学。” 李崇义一脚跌倒,满脸惊恐的道:“我在学的已经有数学和格物,仅这两门课程已经头大如斗。” 顾天涯微微而笑,道:“这两门课程不适合你,以后只当做辅修的门类,你以后专学政治和经济,我会把你培养成为好王爷。” 李崇义抓了抓脑门,下意识试探道:“能让家里发财吗?” 顾天涯沉吟一下,道:“你身为大唐的嫡支皇族,所以你说的家应该泛指国家。那么我的回答是,很累,但可以。” 李崇义抿了抿嘴,小心翼翼道:“如果只是让自己家里发财呢?” 顾天涯瞪他一眼,不过仍旧做出解惑,道:“可以让你巨富敌国。” 李崇义顿时裂开大嘴,欢天喜地道:“那我学,侄儿以后只想当个富家王爷。” 顾天涯稍微一怔,仿佛首次认识这个侄儿,他上上下下打量李崇义半天,忽然道:“想当富家王爷的话,那么政治学更得用心学习了。越是想要闲散,越得有着游刃有余的手段。” 李崇义明显听不懂,毕竟他年纪实在太小了,今有十二三岁,搁在后世只是娃娃。 但他小脸一片肃重,恭恭敬敬给顾天涯行礼,道:“请师父不吝辛苦而教。” 顾天涯拍了拍他脑袋,陡然抬起一脚轻踹,笑骂道:“小孩子学什么老气横秋,该玩闹的年龄不准如此。滚去吃饭,吃完了念书。” 李崇义怪笑两声,自己跑去大锅旁边又盛了一碗粥,突然转头看向门口的顾天涯,眼巴巴的道:“姑父,我自己一个人喝粥太无聊。我才十三岁不到,我需要玩伴一起……” 顾天涯不置可否,负手出门而去。 李崇义追到门口,远远喊道:“姑父,您是答应了啊?” 顾天涯仍旧不置可否,继续迈步朝远处去,直到身形快要消失之际,方才有声音遥遥传来,道:“过两年再说吧。” 李崇义满心失望,捧着大碗呆呆坐在门口,他小脸望向南边,喃喃道:“程处默,房遗爱,不是我不帮你们,我能做的全都做了,剩下的事情,只看你们家里怎么做。” 这时一个面色苍苍的妇人蹭到门口,双眼直巴巴的看着李崇义手里的碗,她是跪着蹭到门口的,她怀里还抱着个普包骨头的小娃。 她不敢开口,只是跪在那里,眼睛死死盯着李崇义手里的碗,一张嘴巴全是干枯裂开的皮。 李崇义叹了口气,端着大碗走过去,故作骄傲的道:“你饿,对吗?刚好我已经吃饱了,你帮我把剩饭吃了行不行?我姑父总是逼着我吃两碗饭,其实我压根不喜欢喝稀粥,所以,你不嫌弃我的剩饭对吧?” 那妇女连连点头,眼中射出浓浓渴望。 李崇义叹了口气,其实他自己肚子也很饿,他是连夜从密云县赶过来的,赶了三百多里路岂能不饿? 但他故意撒了谎,慢慢把碗递给妇女,道:“你不要吃的太急,我姑父说饥饿之人不能吃的太……” 可惜他话没有说完,忽然再也说不下去。 因为那妇女根本没有吃的太急,而是小口的抿了一点点浓粥,但她并不是自己咽下去,反是小心翼翼的渡给孩子。 可惜她孩子只有一岁模样,完全就是个没有断奶的婴孩,吃粥不太好吞咽,渡进嘴里也不知道吃。 妇女急的眼圈有泪,只能一滴一滴的给孩子喂。 李崇义眼圈变得发红,忍不住小声的道:“你自己喝粥之后,给孩子吃奶不行吗?她那么小,吃粥不行的……” 妇女弱弱抬头,涩声道:“回禀小贵人,奴家饿的太久了,即使吃了粥也不会有奶水了,因为奶水早就已经断回去了。” 李崇义猛然把自己的脸转到一边,咬牙道:“天策府的人,这次真是丧良心,你吗的程处默,你为什么是天策府的出身。” 他见这个妇女饿的遥遥欲坠,然而一双眼睛却柔柔的看着孩子,他忽然叹了口气,道:“我们驿站却一个厨娘,你愿意帮我们煮饭吃吗?” 妇女登时一脸惊喜,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 李崇义朝着远处指了指,道:“不过这事还得我姑父做主,你等他回来的时候哭上一场怎么样?你会那种嚎啕大哭吗?我姑父那人心肠软的要死……” 妇女连连点头,忽然小声懦懦的道:“奴家可以帮他铺床叠被,晚上帮着暖脚也行,只要能收留,什么都可以。” 李崇义登时摇头,小脸惊恐的道:“如果这样的话,我姑姑会打死我。你只当厨娘就行了,其它的事情不能想。” 妇女满脸羞愧,连忙点头道:“奴家万万不敢,奴家以为这是规矩。” 李崇义后退几步离开她,这才骄傲的昂起小脑袋,道:“我姑父的规矩只有一种,那就是老百姓可以吃饱饭。” 妇女怔怔转头,看着远去即将消失的顾天涯,喃喃道:“世上竟然还有这种贵人么?” …… ……今天恢复更新,2章7000字先送上,至于昨天请假没能更新的两章,我会在后面加更补给大家,但今天无能为力,我还要照顾娃,请诸位海涵。 山水忙完这两天肯定要加更予以回报的,老读者都知道我的人品还可以。 第131章 【我今天就是来找茬的】 顾天涯离开驿站是要去县城,他今天有两件事要干。 一小股‘流民’悄然跟上了他…… …… 这股‘流民’看起来衣衫褴褛,似有意似无意的缀在他身后,距离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双方隔着七八十步的距离,很难让人察觉他们是在跟着顾天涯。 就连顾天涯自己,仿佛也没有觉察身后跟着人。 而驿站中的那十个驿卒,各自都在忙着赈灾的事。 此时驿站周围到处都是流民,放眼一望竟有千人之多,驿卒们架起五口大锅,正在两人一组的施粥,可惜锅少人多,再加上粮食短缺,所以只能熬制稀粥,清汤寡水几乎能照出人影。 然而即便如此,仍旧能让流民活命。 她们排起长长的队伍,眼睛死死的盯着大锅,每当驿卒喊一声时,就有一个流民吞咽口水上前。 她们端着破碗,有的连破碗也没有,所以只能用木头在中间挖个凹,当做是盛取稀粥的工具。 顾天涯一路向远处走远,经常会有流民向他下跪磕头,有些老妪跪的十分虔诚,流着眼泪想去亲吻顾天涯的鞋子。 顾天涯每次都是急急躲开,然后弯腰将老人从地上拉起来。 他先是帮老人拍打一下身上的泥土,然后伸手指一指驿站门口的大锅,他的语气故作表现出很傲然,大声道:“有那五口锅,你们饿不死,我媳妇是大唐的公主,家里的粮食堆成十座山……” 于是老人们又要下跪,顾天涯只能再次把躲开。 这导致他赶路的速度很慢,足足半个多时辰方才离开,直到这时,他似是终于发现了身后一直跟着人。 他缓缓停脚驻足,并不回头去看,只是冷笑问一句道:“是匪?是兵?” 身后的流民同时单膝跪地,小心翼翼的回答道:“顾先生,我们是南边过来的人。” “跟谁家的姓?” “秦家,程家,顾先生,我们是部曲……” “不止是部曲吧,我看你们像亲兵。人人孔武有力,属于上了战场悍不畏死的精锐。” “感谢您的称赞,先生真是目光如炬。我们确实是亲兵,但是已经被逐出家门了。” …… 顾天涯叹了口气,这时才转头看去,沉声道:“我和秦家没有交情,和程家也割断了来往,你们回去吧,我不需要你们保护。” 然而这群‘流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 仅有一个首领似的人物小声开口,恭恭敬敬的道:“顾先生,我们已经被驱逐家门了,算不得程家的人,也算不得秦家的人。” 顾天涯不再坚持,转身继续赶路,突然他再次开口,这次语气稍微有些缓和,道:“你们应该和家里有着通信手段,替我谢谢秦琼大将军的照顾之情。” 至于程咬金的名字,顾天涯压根没有提及。 而那些流民并不答话,仍旧缀在他身后远远跟着。 …… 双方仿佛保持着一种默契,慢慢的朝着县城方向进发,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前方已是县城的城门。 五阳县,并不大。 东西宽度只有九百步,南北长度仅有两里多,城墙才有一丈来高,约合后世的三米三高度,城中居住着三百来户人家,属于那种极小极小的城。 然而就是如此小城,城门口竟然也有税丁,并且还不是一股,竟然是三股之多。 这三股税丁各占一处地方,恰好把守着入城进门的通道。 百姓若想进城,就得掏钱买税。 流民若想进城,会被呵斥骂回…… 显然设置税丁不是主要目的,真正的意图乃是拦住流民,否则几千流民一起涌进城中,会把这座小小的县城的秩序颠覆。 用意是好的,不能说是坏,毕竟先要保证县城的稳固,任何一个当官的都要优先保障本土住户不乱。 虽然如此,但是顾天涯仍旧冷笑两声。 他直奔城门口而行。 顿时三股税丁一起阻拦,各自摆出吓唬人的脸色,呵斥道:“城门税,二十文。” 二十文是个不小的数字,明显是想让人打退堂鼓。 可惜顾天涯乃是有备而来,他直接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扔过去道:“这里面有六十文钱,正好缴纳你们三股税丁的税收。” 三股税丁都是一怔,上上下下打量顾天涯,好半天后有人迟疑开口,小心翼翼试探问道:“您是驿站那位吧?” 顾天涯微微一笑,越过他们穿门入城,三股税丁面面相觑,领头的三个人急急追上顾天涯,各自赔笑道:“您的税金不敢收。” 说着想把钱袋子换回来。 哪知顾天涯再次一笑,淡淡道:“既然设置了规矩,就得一视同仁,你们只是当差的税丁,我不想你们有麻烦。” “可您要是交了钱,我们会有更大的麻烦。” “呵呵,这怪不得我。” “顾驿长,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们吧。” 顾天涯这时才脸色一沉,道:“青黄不接之时,无数流民逃荒,按照大唐律法,任何城门不得收税,可是我现在却亲眼见到,一座小小的五阳城竟然有三股税丁。” 他说着冷眼一扫,先对第一股税丁道:“你们穿着皂服,应该是县衙里的差役。” 又看向第二股税丁,再次道:“你们穿着卒服,应该是城防之兵……” 这两股税丁各自低头,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我们不管是属于哪边的人,对您肯定是不敢得罪的。顾驿长您应该明白,我们只是一些小卒子。” 顾天涯叹息一声,点点头道:“你们确实是身不由己。” 县衙的差役属于县官和县丞管理,显然乃是世家那边的派系,而城防守卒属于县尉管理,不用说也知道乃是天策府的派系。 一座小小县城,竟然分了两派,由此可见争夺何等激烈,几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所以无论是县衙的差役还是城防的士卒,他们确实是属于身不由己的情况。 顾天涯忽然看向第三股税丁,这次他的语气故意带着好奇,淡笑问道:“你们既没有穿皂服,也没有穿卒服,不知属于何方来历,为什么也有资格在此收税。” 第三股税丁连忙低头,讪讪道:“回禀顾驿长,我们是刘家的家丁。” “好一个谭家的家丁,今天真是让我涨见识了。”顾天涯哈哈大笑起来,道:“原来大唐不止官家可以收税。” 第三股家丁连忙摇头,急急辩解道:“我们是来帮忙的,并不会真的收取税金。顾驿长,我们谭家……” 然而顾天涯已经不给他继续解释的机会。 他直接撇下这些税丁,大踏步朝着城中走去,那些税丁看他去的方向不对劲,下意识在后面开口道:“顾驿长,县衙在城里正中,您现在走的是东街,不是去县衙的路径。” 顾天涯悠然的声音传来,淡淡道:“我没打算去县衙,我要去谭家做客。” 谭家的家丁们面色巨变。 家丁的首领陡然看向一个长腿小子,急急道:“你速速抄近路回家,禀告这边的事情。” 长腿小子连忙点头,转身就要奔跑离开,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一阵破风之声,远处砸来一块大石头,砰的一声将长腿小子砸倒在地。 却见一群孔武有力的流民,杀气腾腾的像是一群悍匪,森然道:“顾先生没有回来之前,你们谁也不准离开,敢去通风报信,休怪辣手无情。” 谭家那个家丁首领勃然大怒,抬脚踢出一计鞭腿势大力沉,哪知‘流民’之中有人淡淡一笑,仅用一只手就将他的鞭腿抓住,随后抓着脚踝重重一砸,直接把家丁首领砸在地上。 这‘流民’满脸嗤笑,道:“十二路谭腿很厉害,可惜你练的不正宗,乖乖在这里待着,爷爷们不想杀人。” 他只是‘流民’中最普通的一个。 结果却把谭家的家丁首领一招放翻。 在场三股税丁面色发白,那些城防士卒后退两步,下意识脱口而出,震惊道:“全是部曲亲兵,都是铁血悍卒。” ‘流民’们分出十来个人,直接将三股税丁全都拦着,剩余三十多人,则是穿过城门而去,看他们的方向,显然是去保护顾天涯。 城门口虽然只留了十来个流民,然而面对几十个税丁压根不惧,反而像是看小崽子一般,嘻嘻哈哈的不放在心上。 …… 此时城东,谭家大宅。 “顾驿长大驾光临,谭家真是蓬荜生辉……” 很少有人能够相信,谭家的做主之人竟是个女子,看起来秀气逼人,柔柔弱弱的很是文静。 这女子一直在笑,不断在向顾天涯告罪,连连道:“您怎么也不通知一声,好让谭家提前做个准备,现下只能仓促招待,会让人骂我们失礼呢。” 说话之间,伸手轻抚耳畔发丝,娇笑嫣然,俏丽生资。 然而顾天涯恍如未见,只是微微朝着对方一笑,道:“我很忙,没工夫客套,今天过来谭家,要跟你们说三件事。” 说着停了一停,随即又道:“答应,我转身就走,不答应,我同样转身就走。” 他语气颇为严肃,然而谭家的女子仍旧笑如春风。 这女子仿佛听不懂顾天涯的威逼之词,笑脸嫣然问道:“不知您要说的是哪三件事?谭家若是能做的肯定会做。” 反倒是女子身边站着一个长腿少年,突然冷哼出声道:“你算什么东西?敢来谭家招惹……” 哪知顾天涯理都不理这个少年,只是目光盯着谭家的女子,忽然脸上一笑,慢悠悠的道:“我今天就是来找茬的,希望谭家千万不要忍。” 第132章 【古人不傻,相反很是聪明】 “自己掌嘴,打十巴掌。” 谭家女子陡然开口,然而却不是针对顾天涯,反而是看向身边的少年,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 那少年明显一怔,下意识叫屈的道:“姐姐,谭家不受人欺辱。” “自己掌嘴,打十巴掌。” “姐姐,我没错……” “不要让我说第三遍!” …… 少年竟然真的抡起巴掌,重重开始抽打自己,打的很是用力,没有任何耍滑。 谭家女子淡淡又道:“打完之后,门口跪着,我什么时候和顾驿长说完话,你什么时候才准站起来。” 少年一脸悲愤,嘶哑喊道:“姐姐,你竟然让我跪着听他说话?” 谭家女子的语气丝毫不变,继续坚持刚才的命令,道:“打完之后,门口跪着……” 少年怒吼一声,然而真的去门口跪着。 只不过他眼中全是愤恨,双目死死的盯着顾天涯。 自始至终,顾天涯波澜不惊,恍若未见,悠然而坐。 反倒是谭家女子起身行了一个屈膝礼,致歉道:“吾弟年幼,不懂规矩,尚乞海涵,莫要存怒。” 说着一脸诚恳看向顾天涯,轻声问道:“您觉得十巴掌够吗?让他在门口跪着行吗?” 顾天涯摇了摇头,笑道:“谭小姐整治自家门风,不需要征求我这个外人的意见。” 谭小姐嫣然一笑,点头道:“也是!” 她重新做回陪客主位,脸上依旧挂着和睦的笑,问道:“顾驿长说有三件事,现在没人敢打岔了。所以么,您说,小女子听着,只要谭家能办到,保证不会推三阻四……” 顾天涯‘嗯’了,似乎并不在意对方的恭敬,他举起三根手指,道:“首先,五百石粮食。” 女子点了点头,不做任何推拒,笑道:“谭家也在施粥,所以小女子知道您的意思。五百石粮食,您随时可以拉回驿站去。” 答应之后,这看了一眼顾天涯,像是弱弱抱屈的道:“可惜谭家是小门小户,顶多只能拿出五百石粮食,顾驿长要了这次之后,今后可不能再来要了呀。” 顾天涯不置可否,继续竖着三根手指道:“第二件事,雇佣八百个流民。” 女子微微迟疑起来,好半天后才缓缓点头,道:“这个也可以答应,谭家可以雇佣八百流民,只不过,工钱给的少,只能提供吃食,保证流民饿不死。” 顾天涯像是有些满意,道:“再过两个月,夏粮要收割,谭家曾经拥有八万亩地,所以我让你们雇佣八百个人,你们解决八百人的活路,我可以减去谭家人的三分罪责。” 女子满脸是笑,急忙道:“谭家一直救急救穷,从来没有任何罪孽。”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你我都是聪明人,这个不需要做争论。” 仍旧笑着,坚持道:“谭家真的没有任何罪过。” 顾天涯不再和她纠结这个话题,竖起第三根手指道:“第三件事,退回该退的土地和粮食。” 这次女子脸上的笑意不太自然。 顾天涯目光看向于她,道:“半年之前,天下世家和皇族达成协议,退还两成田亩,以及两成粮仓,这件事乃是定论,任何世家都得遵从,而你谭家偏偏没有做到,仅仅只退了一成田亩和粮仓。所以我这次过来,替百姓拿回剩下的那些。” 女子叹了口气,像是十分苦涩,柔柔道:“谭家的地少,求您高抬贵手。” 顾天涯微微一笑,道:“答应,我起身就走,不答应,我也起身就走。” 女子楚楚可怜的起身,屈膝又给顾天涯行礼,像是哀求般道:“谭家已经答应给你五百石粮食了,顾驿长何必要苦苦相逼呢。” “五百石粮食,仅是一成粮仓的十分之一。因为你们扣下一成粮仓不退,所以这五百石就是惩罚的利息。” “顾驿长,谭家不是世家,我们还未入流,连个下品都算不上。” “但你们同样侵占过土地,同样搬空了五阳县的粮仓。” “顾驿长,求求您可怜谭家,小女子带着弟弟挣扎求活,我们不是那种喝民骨血的世家啊……” “谭小姐,别这样,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把我当傻子哄?” “这么说,您是坚持要拿回剩下的一成田亩和粮食了?” “呵呵,听说谭家乃是绿林大豪出身,十二路谭腿很了不起,你们若是感觉心中不爽,可以把我顾天涯打死留下。” …… 这时门口的少年暴吼一声,怒道:“姐姐,跟他废什么话?这人是自己过来的,咱们直接弄死他,然后扔到城外去,就说是被流民给害了,不怕有人来查,咱们有范阳卢氏做靠山,姐姐……” “闭嘴!”谭家女子一声厉喝。 “哈哈哈哈!”顾天涯大笑出声。 他长身而起,目光看向门口,道:“真要感谢你,让我知道了一件隐秘事,难怪谭家敢在城门收税,原来是范阳卢氏的嫡系。范阳卢氏很厉害啊,如今已经是天下第一门阀……” 那少年咬牙切齿,傲然道:“你知道害怕就好,知道了好不快滚?” 顾天涯连连点头,道:“我滚,我滚,我现在就滚。” 说着竟然真的抬脚,瞬间走出大门离去。 哪知也就在这时,谭家女子猛然追了出来,她像是顾不得男女之防,竟然一把抓着顾天涯的胳膊,道:“退,谭家愿意退。” 顾天涯甩开她的手掌,继续朝着外面而行,冷冷道:“八千亩地,五千石粮食。” 谭家女子看着他背影离开大门,大声喊道:“这是最后的一成欠缺,从此以后谭家算是补足了扣压……” 可惜顾天涯再也没有回答,他转眼之间已经去的远了。 这时那少年从门口站起,突然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让我故作蛮横?这个人惹不起的,他妻子是平阳公主。” 谭家女子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岂会不知道他惹不起,所以我才故意让你蛮横。” “为什么?” “因为我要给他找茬的借口,同时也是给谭家找个下台阶的借口。我让你故意装作骄横,便可以当着他的面对你做出惩罚,打人不打脸,然而我们谭家自己打自己的脸……” “顺势把一成田亩和粮食退还出去对么?” “唉……” 女子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忧伤,喃喃道:“咱们谭家尚未入流,曾经又是绿林大匪,虽然祖上一直努力,但是门第之内没有书香,我们还算不上世家,那些门阀不会看在眼里的。所以,咱们惹不起顾天涯。” 少年看了一眼门外,随即又把目光看回女子,小声问道:“姐姐,范阳卢氏真的靠不上吗?” 女子笑了起来,道:“若是我肯嫁过去,或者能当个妾侍,谭家勉强攀上卢氏,成为卢阀的马前卒子。” 少年微微迟疑,小声又道:“其实这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整个河北道的小世家都这么做。如果能够靠上范阳卢氏,成为马前卒子已经不错了。” 女子喃喃一声,道:“是啊,能够成为马前卒子已经不错了。” 她忽然看向门外,似是想看到某个男子的身影,可惜顾天涯早已远去,她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什么。 她幽幽轻叹,道:“这人的心志真够坚硬,他自始至终没有在意我的楚楚可怜。” 少年也看向门外,道:“幸亏已经把他打发走了,谭家从今以后再也没了威胁,只是可惜,扣下的一成田亩和粮食终究没保住。” 那可是足足八千亩地和五千石粮。 女子仍旧面色幽幽,望着门外远方,喃喃道:“家里几百口人吃喝,土地和粮食是家族的命,若是能够保住八千亩地和五千石粮,我就算陪他睡任他玩都可以,可惜,这人心志如钢……” 少年连连摇头,郑重道:“姐姐你莫要说了,我原本就不同意你使用这样的手段。你是谭家的家主,岂能随意作践自己。” 哪知女子微微一笑,望着远处道:“若是跟了他,可不算作践。” 少年登时怔住。 却见女子忽然转头,面色严肃看着弟弟,沉声道:“按照世家和皇族约定,只需要退还两成田亩和粮食,这笔债,咱们算是补足了。但是,还不够……” 少年心里顿时一惊,忍不住道:“姐姐,你莫不是想要继续退地退粮?” 女子郑重点头,道:“我准备再退三成。” 少年一脚跌倒在地,颤声道:“加起来就是五成,咱家会被掏空一半。” 谭家总共有八万亩地,退还两成就是一万六千亩,如果再退三成之后,加起来就是四万亩。 而家里也只剩下四万亩。 全族三百多口人,人均只能剩下一百多亩,这几乎和平民一个情况了,从此再也没有了晋升世家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还要退还五成粮仓,那就是两万五千石粮,足够几千人吃上一年。 却见女子一脸坚决,沉声道:“我要把这些地全都退给顾天涯,让他能够给那些流民授地分田,我给他准备两万五千石粮食,可以保证五千人一年之饱,除了这些退让,我还会拿出谭家剩余的土地和粮食,任凭他摆布,任凭他规划……” 少年面色苍白,喃喃道:“这代价太大太大了,即使是靠上范阳卢氏也不需要付出这么多。姐姐,家族中人不会同意的。” 女子语气森然,道:“谁不肯,就驱离。” “如果所有人都不肯呢?” “那就和所有人分家……” 女子转头看着少年,郑重道:“分家之后,咱们姐弟自己过日子,你放心,姐不傻。” “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少年的面色也郑重起来。 女子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第三次看向门外。 她继续盯着顾天涯离去的方向,好半天后才轻轻开口,道:“咱俩是谭家嫡支出身,分家之后应该能剩下两千亩地,我准备把这些土地改为两类,其中一千亩种植麦子和粮食,至于另外一千亩,改做种植其它的作物……” “是什么?”少年面色更加郑重。 “桑,麻,茶,都行!”女子毫不迟疑,显然早已有谱,道:“只要顾天涯愿意拉一把,姐姐我给他种植一千亩的茶。” 她说着看向弟弟,语带温柔的道:“从今天开始,咱们姐弟要跟着人家讨生活了。” 少年突然抬脚出门,沉声道:“我现在就去城外,到他的驿站跪求,无论如何,也要当个驿卒。” “不,别当驿卒!” 女子突然也抬脚跟随,一脸肃重庄重,道:“你应该求他为师,在他的夜校里念书,姐姐也去,做个学子……” …… ……第2更到,今天7000字,目前一共欠打赏加更四章(都是万赏),外加请假两天四章,共8章,山水会还的。谢谢大家理解。 第133章 【权势的最高境界】 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在暴揍县衙里的官员。 流民,揍官。 遍数古往今来,这种事情也很少见。 所谓民就是民,官就是官,从来只有官打民,何曾见过民殴官?尤其还是流民,属于无水浮萍的情况,见人矮一层,命已不算命。 除非是在乱世之中揭竿而起,否则从未听说有流民胆敢揍官的事。 然而今天的五阳城里,确确实实在上演着这样的一幕。 …… 此时顾天涯还在城中,而且是在县衙的大门口。 五阳县实在太小了,小到半个时辰可以走三四个来回。 全城只有两条稍微正式的大街,并且相互连在一起贯穿全城,一端通往城门,另一端则是县衙。 所以当谭家姐弟出门不久之后,很快就看到了站在县衙门口的顾天涯。 同时也看到了那群流民在打人。 谭家少年明显一震,脸上全是不可置信神情,他下意识转头看向姐姐,喉结艰难的滚动两下,颤声道:“阿姐,这是要变天了吗?” 以民殴官,这种事连谭家都不敢做。 谭家曾是绿林出身,祖传的十二路谭腿十分了得,整个家族的族群三百多口人,几乎每个男丁都练过功夫,所以谭家虽然算不上世家,但是实力比很多世家还要硬。 然而即使如此,谭家也不敢殴打官员,哪怕是再小的一个官,身后也站着庞大无匹的体系。 动一个官,就是打了整个官员体系的脸。 谭家女子妙目辉闪,眼中明显也有震惊之色,但她气度十分沉稳,悄声对少年叮嘱一句,道:“千万别出声,咱们静静的看。五阳县里来了强龙,这些流民绝不是流民……” 却见不远处的县衙门口,几十个流民占据了整个街面,虽然衣衫褴褛,但却孔武有力,人人面带冷笑,抱着膀子站在那里。 真正动手打人的只有一个。 挨打的官员却有三个。 一个人,打三人,偏偏那三个官员完全不敢还手,只敢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乖乖的挨揍。 打人者手里拿的是一根柳树条子,这玩意抽在身上和皮鞭没有两样。 每当他狠狠抽下之时,顿时就有一道血痕出现,三个挨打官员倒也硬气,口中竟然哼都不哼一声。 谭家少年倒抽冷气,忍不住转头看向姐姐,道:“阿姐你看到没有,三个挨打的全是武官。县尉,司法佐,典狱,这几乎已经代表了半个县衙的颜面……” 谭家女子遥遥眺望,看向人群边缘的顾天涯,突然大有深意说道:“虽然这三个官员挨了打,但是对他们来说未必是坏事。” 谭家少年微微一怔,随即目光也看向人群里的顾天涯,他发现此时的顾天涯像是一个旁观者,完全就是个看热闹的外人一般。 少年迟疑一下,下意识道:“姐姐你的意思是说,这些流民是受他的指使打人……” 女子缓缓摇头,道:“不一定是他指使打人,但是一定是打给他看的。” 少年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这些人用的办法和您一样,都是在打自己的脸,以此来化解他的怒火和敌意。” 女子轻轻吐了口气,感慨道:“权势的最高境界,也许就是如此了吧。” 她说完之后再次看向顾天涯,一双眸子明显闪烁着莫名溢彩,喃喃又道:“自己不需要动手,甚至不需要表露心思。然而别人会小心翼翼揣测他的心思,并且按照揣测出的理解做出求饶举动。” “咱们谭家可没有求饶。”少年面色有些涨红,辩解道:“顶多算是示好。” 女子微微一笑,看着少年道:“小弟,咱家比天策府强吗?” 少年又是一怔,随即恍然大悟,脱口而出道:“原来这些流民是天策府的人。” 女子点了点头,淡淡道:“咱们五阳县的三位武官,全是半年之前上任而来,皆是出身天策府,后台大的吓死人。所以除了天策府的来人,谁敢当街对他们进行殴打?” 也就在这时,那个打人的流民似乎打累了,于是扔掉手中的柳树条子,甩了甩手哼哼冷笑。 他突然道:“抬起头来,捂着脑袋像什么样子?再敢装熊,继续再抽……” 三个武官蹲在地上,面面相觑叹了口气。 打人的流民哼了一声,对其中的县尉冷笑问道:“张十九,你小子出息了啊,如今成了县尉,这可了不起的官身呀,我这个流民打了你,您这位官老爷是不是想问罪?” 挨打的县尉苦笑两声,蹲在地上向他拱了拱手,唉声叹气的道:“程三哥,您这是拿话骂兄弟呢。挨您的打,挨也就挨了,兄弟我毫无怨言,我只是闹不明白为什么挨打。” 打人的流民再次冷哼一声,道:“既然你没有怨言,那我倒是可以告诉你缘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打你是受人所托。” 挨打的县尉连忙抬头,正经问道:“谁?” 流民淡淡一笑,看着他道:“你们张家的亲兵老大,张四,前面三个在战场上死光了,如今张四就是排行最大的人。” 说着伸手一指自己,又道:“就像我一样,在程家的部曲之中排行老三,可是老大老二已经战死,所以程家的亲兵属我最大。”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张四曾在战场上替我挡过一刀,所以他托我的事情我无论如何也得给他面子,刚才那一顿柳树条子,就是张四让我替他打的……” 县尉张十九陡然单膝跪地,一脸庄重道:“程三哥,谢您的打,原来这是我家四哥的意思,那么小弟不再追问挨打的原因了。” 他们这些人都是各家的亲兵,相互间都有战场上帮人挡刀的情意,虽然分属各家部曲,但是彼此交情深厚。 一顿打,等于是哥哥打弟弟。挨了打,也就挨了。 至于原因,那不能问。 挨打肯定是有原因的,否则军中同袍岂能下死手? 这时程三忽然转身,冲着人群之中拱了拱手,恭恭敬敬喊了一声道:“您撒气了没?如果没有撒气俺就继续再打。哪怕把他们打死当场,也得让您出了心中的气。” 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压根不知道程三在和谁说话。 顾天涯同样没有吭声,仍旧是挤在人群里面看热闹。 不做任何回答,有时候就是给面子的意思。 果然程三很是高兴,陡然抬脚踢了县尉一下,骂骂咧咧道:“还不赶紧致谢,你们三个小子的狗命算是保住了。” 县尉等人虽然不明就里,然而心中隐隐也有猜测,于是三人一齐单膝跪地,郑重抱拳朝着人群一礼。 “起来吧!” 程三等到三人行礼完毕,这才亲自弯腰将三人拉起。 突然他神色变成庄重,沉声道:“两日之内,离开五阳,这里是河北道属地,乃是平阳公主的采邑,你们必须卸任身上的差事,把武官的位子全都腾出来。” 县尉等人相互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问道:“这也是家里的意思吗?” 程三神色一冷,沉声道:“这是府里的意思。” 府,是天策府。 天策府的主人,是秦王李世民。 也就是说,这份命令比他们各自家族的命令更高一层。 县尉三人面色一凛,连忙点头道:“吾等即刻卸任,两日之内离开。” 程三这才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他们肩膀,笑道:“回头记得请我喝酒,否则饶不了你们三个货。” 说完微笑变成哈哈大笑,带着一群流民转身而去。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向围观的百姓,也没有看向百姓之中的顾天涯。 …… 谭家姐弟站在街角目睹了这一幕。 足足良久之后,谭家少年才长出一口气,语带震撼的道:“姐姐你看见没有,天策府自己撤出了五阳县。三个武官的官位,二话不说直接就扔了。” 女子下意识看了看顾天涯那边,幽幽道:“当一头猛虎闯入某片地域,并且准备在这片地域盘恒一阵,四周的小兽会主动散开,哪怕是强横无比的狼群也会做出规避。” 少年点了点头,一脸羡慕的道:“狼群是能够咬死一头猛虎的,但狼群仍旧选择规避猛虎的地域,姐姐,这就是威势吧。咱们谭家努力了几十年,可惜连个下品世家都不算,如果我也能走大运,娶上一位李氏的公主,那该多好,胜过几十年奋斗。” “你错了。” “我错了?” “嗯,猛虎之威,无需仗势,小弟你信不信,今天若是平阳公主在此,天策府未必会做出同样的举动。” “这怎么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事实就是如此,以前平阳公主坐镇河北的时候,天策府那些人可没有表现出恭敬,该争权的争权,该夺官的夺官,然而现在呢,他们主动撤离了五阳县。” “这,这……” “我甚至有预料,整个河北道很快也像五阳县一样,所有县域的武官都会去职,把这一片地域规避开。” “这,这……” “这是对他的尊重,不是因为平阳公主。” 第134章 【一步一跪,震撼人心】 “小弟你记住,猛虎是不需要仗势的,当他闯入这片地域的时候,他自己就是最大的威势和力量。” “可我想不明白,他凭什么算是猛虎?” 少年人坚持己见,轻易不会向人服输,又道:“据说他的出身并不好,半年之前连饭都吃不饱,倘若不是遇上平阳公主,谁肯拿正眼看他这种人?就算是现在,我依然认为他并不算什么,如果不是身后站着二十万娘子军,天策府的那群人绝对不会给他面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再道:“而娘子军的大帅,是大唐的平阳公主。所以,他的面子来源于他的妻子。” 女子无奈苦笑,看着弟弟道:“你还是坚持认为娶了公主才有这份成就?” 少年毫不避讳点头,道:“事实本就如此。” 女子突然脸色一寒,沉声道:“能娶公主,本身就是力量,你难道没有察觉自己的语病吗?你一直在说娶公主的‘娶’字。而这个娶字,以前从未在皇族女性身上出现过。” 少年登时呆住,下意识道:“是啊,我为什么说的是‘娶’字呢?如果在半年之前,我说这种事应该用的是‘尚’字。” 尚者,尊重也。 搁在古代就是入赘的意思。 娶公主,是把公主当做老婆娶回家。而尚公主,则是把自己入赘给人当驸马。 一字之差,天壤之别。 女子轻轻吐出一口气,有感而发道:“娶公主,由他而起,正是因为他开创了先河,我们才能说出这个‘娶’字,世上万千男子,因他多了一种选择,以后面对皇族公主之时,再也不止是只能说‘尚’字……” 她说着眺望一眼顾天涯,轻轻又道:“这是一种莫名的伟力,非是凡俗之人可以达成,小弟你现在明白了吗?天策府那群人敬重的是他这个人。” 少年有些尴尬,讪讪低头不语。 女子看了小弟一眼,谆谆教诲又道:“也许在最初之时,他确实是仗着平阳公主的势,但若只是仗势,他岂能赢得真正的尊重,只可惜这里面内幕重重,咱们姐弟身为外人难以深知,你我只能猜测一件事,那就是他绝对有着令人折服的能力,虽然仅止如此,其实已经足够了。” 少年越发尴尬,感觉自己被姐姐打了脸。 女子却不顾弟弟的小情绪,突然道:“小弟,眼下机会很不错,你过去跪下,大庭广众之下求师。咱们谭家是五阳县里有头有脸的人物,而你则是谭家嫡支唯一的男丁公子,你在这样的场合之下求师,会给他造成大涨颜面的局面,只要他稍有一丝心软,这事就有了七成把握。” 少年登时呆住,脸色涨的通红,下意识道:“这么多围观百姓,你让我现在求师?” 他虽然精明聪慧,可惜毕竟是个少年,只是要少年人,都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 女子面色一沉,呵斥道:“把你可笑的尊严收起来,强者才配拥有尊严。你若想以后被人尊重,现在就去向强者拜师。” 少年深深吸了几口气,然而鼓了几番勇气仍旧无法抬脚。 他弱弱看向女子,小声哀求道:“姐姐,等等不行吗?我去驿站那边,趁他回去的时候再求,我可以跪在他身前,保证不让他感觉厌恶,但是现在这么多人,你给我留一点颜面行不行。咱们谭家是五阳大族啊,如果我跪下去岂不是丢了全族的人,还有,百姓们将会如何看待我这个谭家公子……” 女子勃然大怒,气的身体都在发抖,陡然凄苦一笑,苍凉道:“如果你一直放不下这种可笑的尊严,谭家以后就没有谭家了。小弟,姐姐求你了。” 少年见到姐姐如此,顿时慌乱了心神,连连道:“阿姐,你别哭,我去跪,我去跪还不行吗?” 然而女子却缓缓摇头,凄苦道:“你的心思不诚恳,无法做到以诚动人,你之所以愿意去跪,只是因为不舍得姐姐哭,但你不是因为钦佩他,所以你哪怕拜师成功也没意义。小弟,姐姐很失望啊。” 少年吓得面色苍白,不断道:“阿姐你别哭,别哭,我错了,我现在就去诚恳拜师。” 可惜女子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小弟是因为她的缘故才会如此,她伸手擦了一把眼泪,陡然俏脸现出坚决的神情,然后,她冲出了街角。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这位谭家掌权的小姐,赫然在大街上跪倒尘埃,她脸上带着浓浓的恭敬,脆丽之音震惊了所有的人,大声道:“女子谭笑,渴求有师,闻听大贤由北而来,欣喜雀跃不能自已,吾师,求怜楚……” 言罢深深叩拜,身子匍匐而下,分明竟是五体投地大礼,丝毫不管顾天涯会不会答应。 县衙前的百姓们愣住了。 整个五阳县谁不知道谭家小姐的威名? 十六芳华,执掌大权,杀伐果断,手腕铁血,曾经有谭家之人想要趁着她弟弟年幼夺权,结果一夜之间几十颗人头落地。 县衙里的官员和谭家勾结夺权,结果半个月后突然在家中落井而死,仵作验尸之后,只说是醉酒失足,而那位官员的家眷们异口同声,也都坚持说是醉酒失足,并且短短几日之内,全家搬离了五阳县。 临走的时候,谭小姐亲自送别,每个官员家眷,皆送金银宝珠。结果车队才出五阳县,遭遇流匪全部死绝。 斩草除根了! 这是一位手段够狠的女子,然而很少欺压五阳的百姓,虽然她也雇佣百姓种田,她也会压榨工钱和粮食,但是她从不打骂,一直是温笑对人。 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谭小姐还会摆出两口大锅,虽然她的稀粥能够照出人影,但是毕竟能让断炊之家保命。 能施粥,就是善。 天下世家都狠,压榨百姓属于惯例,谭小姐只压榨而不虐待,所以百姓们觉得谭家还不错。 这位娇小姐对内很不错,对于外来之人则是心狠手辣,自从她接手谭家坐镇五阳,周围几十里的匪患不敢来犯。 从某种角度上讲,是她护住了五阳县百姓活的安心。 就这样一位人物,可以说是五阳县的天,然而百姓们怎么也想不到,谭小姐竟然也有跪在人前的时候。 跪的还那么恭敬。 …… 顾天涯也楞了! 他没想到竟然被人赶鸭子上架。 眼下众目睽睽,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姐跪倒尘埃,这个时机选择的太好了,很难让人做出拒绝的决断。 一旦他选择拒绝,谭家就成了笑柄。 这时代的人讲究尊严,谭小姐成了笑柄之后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当场寻死,要么离开五阳,总之无论是哪一条路,谭家绝对不会再有谭小姐。 所以这是一种破釜沉舟的举动。 偏偏这女子不是那种冲动型的人物。 也就是说,她下定了决心。 顾天涯长长一叹。 他其实很讨厌这种聪明的女孩子。 越是聪明的女孩,越懂得善用本钱,这么一个俏丽可人的小姐,楚楚可怜的往地上一跪,只要他不答应,先就错了三分。 外人可不会管他是不是有理,人家首先想到的是顾天涯心硬。 偏偏在场有很多百姓,此时已经在观察他的表情,倘若顾天涯说出一个‘不’字,恐怕立马就会有人骂出声来。 但是顾天涯也不是随便谁能拿捏的人。 有些事情不能太惯着。 他猛然转身,众目睽睽之下离去,大踏步之间,并非沉默无言,反而语声悠悠,淡淡而笑道:“昔年文王拉车八百步,得享周朝国运八百年,我非子牙之贤,一步难有一年,那么,一月可以也。就不知道谭家想要多少个月,你这女子又能跪出多少年……” 淡笑声中,渐行渐远,突然转身后头,远远看着谭笑问道:“懂么?” 这是反制之招,也是设置拦路虎,你小丫头不是仗着聪明逼我吗?那就看你有没有狠心坚持下去了。 他这番表态,百姓们怔怔不明,突然街角冲出谭家那个少年,满眼流泪想去拉起自己姐姐,哭道:“姐,咱不求了,谭家自己慢慢努力,照样也能晋升下品世家。你起来,你别跪,你这样被人折辱,弟弟看了心疼,姐,我难受啊……” 哪知谭笑嫣然一笑,缓缓摇头道:“这是师尊设下的考验,怎能是被人折辱呢?小弟,你傻了么?一步一个月啊,师尊问我能给谭家跪出多少年呢?小弟你看好了,姐姐我要给谭家跪出一个震惊世人的未来。” 她猛然推开少年,俏脸现出决然之色。 然后! 无数人的目光之下,她赫然用膝盖代替双脚,向前,一挪。 仅仅只这一挪,顾天涯的脸皮就是一抽。 他知道,这个女徒弟自己收定了。 却见谭笑以膝为脚,不断在尘土中前行,她走的那么坚决,偏偏每一步都很欣喜,她竟然欢声大喊着计数,脆丽之音仿佛能够笼罩全城…… “一步,一月。” “两步,两月。” “十二步,一年啦……” “师尊,我已经跪行三十步了,请您继续往后退走,徒儿要给谭家跪出一个未来。” 五阳县的大街虽然是土路,然而跪着行走仍旧会磨损布料,三四十步跪行之后,膝盖部分已经破烂,再继续下去,皮肉没有布料的保护,所以只是转眼之间,已有鲜血沁染尘土。 然而少女笑容嫣然,眉宇之中全是欢喜。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她眼中只有顾天涯那个人。 顾天涯长长一叹,突然快步迎了上前,他弯腰伸出手掌,无奈的道:“小东西,算你狠。” 这是长辈级别的骂语。 谭笑在瞬间嫣然而笑。 她知道,自己给自己赢到了一位师尊。 是师父。 而不是师傅。 …… 不远处的县衙之中,县令和县丞站在门内遥遥观望,忽然对视相互苦笑,各自摇头道:“天策府的武官撤离,谭家的家主当街拜师,从今天开始,政令出不去县衙大门了。” 以后整个五阳县,只会有一个声音。 第134章 【这个女徒弟太‘可怕’了】 顾天涯很烦,他感觉自己的未来不太妙…… 收徒弟这种事,有时候很好,有时候很坏。 好能好到什么程度呢? 能好到徒弟助推师尊名垂青史。 比如战国有个叫做鬼谷子的大贤,一生不曾走出自己的山谷游逛,然而他教出了几百个徒弟,璀璨了整整一个大时代。 这些徒弟都有谁呢?【嘿嘿,请允许我水一段人名吧】 苏秦、张仪、孙膑、庞涓、商鞅、李斯、吕不韦、白起、李牧、王翦、徐福、毛遂、范蠡、甘茂、乐毅、魏昂、茅蒙、要离、范雎、猗顿、田穰苴、蔡泽、邹忌…… 这些名字,是不是每一个都能换来一句小卧草? 华夏的无数典故和成语,很多都能和这些人名挂钩起来,何止是璀璨了一个大时代,简直是影响了几千年。 比如庞涓遇羊而荣,孙膑逢战不输。 比如苏秦佩六国相印,张仪两次做秦国宰相。 还有商鞅和李斯两个货,一个为孝公改革变法,一个助始皇一统山河,虽然结局都是不得好死,但是死了也能名载史书。 另外还有东渡日本的徐福,据传乃是日本的第一位天皇,这货也是鬼谷子的徒弟,据说还是不太入流的角色。 鬼谷子教出这么多狠茬子,自己压根不需要再做什么事,他只需要隐居蒙山,已经可以名传青史。 可见收徒弟这件事,好的时候真能好上天去。 但若是收徒不好的时候呢…… 呵呵! 比如后裔射箭无敌,收了个徒弟叫做逄(pang)蒙,逄蒙练箭之后也无敌,可是天下无敌只能有一个人,咋整呢?他射死了自己的师父后裔。 就连大名鼎鼎的曾子,收徒也有打眼的时候,徒弟判出师门之后,继续拿着曾子的名字招摇撞骗,被人揭穿之后,竟还大言不惭,道:“既曾师,一生师,虽逐吾也,事实难改……” 大体的意思就是说,曾子既然教过我,那他就是我的老师,哪怕他把我逐出师门,但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哼哼哼,我犯错了你们可以治罪,但是别忘了捎带上我的老师。 这就是收徒不妙的情况。 …… 现在顾天涯就感觉情况不太妙。 因为谭笑这小丫头一看就不是个好徒弟。 太精明。 太聪慧。 倘若只是这两样优点,顶多也只是中上之姿,然而这丫头还有一大优点,她的心性极为坚韧果决。 并且做事十分大气。 有着破釜沉中的狠厉。 这一切优点,常人能有一个已经不错,若是集中在某个男子身上,最低也能成为一方之雄,然而谭笑是个女子,这事可就有些不妙了。 精明和聪慧,能让她哄男人。 心性坚韧果决,一旦定下目标就不会罢休。 做事十分大气,说白了就是敢下大本钱。最后再加上破釜沉舟,这是枭雄才能拥有的赌性。 这样一个女子,盯上谁都会感觉发憷。 偏偏她现在盯上了顾天涯。 …… 此时正是一日晌午,官道之上行人稀绝,顾天涯面色沉重的慢慢走着,不时仰头发出一声闷闷叹息,后面则是跟着女徒弟谭笑,蹦蹦跳跳像个天真烂漫的孩子…… 顾天涯终于忍不住了。 他猛然停脚驻足,叹息着说出一句,道:“你能不能别把为师当傻子?你这样蹦蹦跳跳也装不了女孩。狐狸就是狐狸,永远不可能天真可爱。” “师父是在夸我漂亮吗?”谭笑眨了眨眼睛,嘻嘻笑道:“传闻狐狸精个顶个的都漂亮。” 顾天涯瞪她一眼,轻哼道:“传闻还有另一种,狐狸精喜欢吃人肉。你现在盯上了为师,我总觉得你会把我啃的骨头渣子都不剩……” 谭笑顿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凑上来‘吃吃’坏笑起来,忽然她舔舔嘴角,魅惑道:“传闻还有第三种呢,狐狸精喜欢吸男人阳髓,师父,您让我吸不?” 说着把一张俏美夺人的小脸更加凑近,猫抓心儿一般的瘙痒顾天涯,道:“徒儿虽是处子,可我是个狐狸精哟,只要师父敢要我,徒儿姿势全解锁。” “滚一边去!”顾天涯皱起眉头,怒斥道:“再敢如此,逐出师门。” “罪名呢?” “勾引师父。” “人家只是想要侍候您嘛。” “少来,你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女恶棍。” “呜呜呜,师父,这话很伤人心的,您难道感觉徒儿不美吗?” …… 顾天涯长长一叹,面色忽然变成肃重,沉声道:“色是刮骨之刀,女是吸髓之鬼,你确实长得很美,可这也正是你的利器。我不是傻子,不会被你的美色蒙蔽。” 他看着自己这个女徒弟,突然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谭笑俏脸还是挂笑,只不过语气已经变成恭敬,诚恳道:“我要跟您求学。” “求学不是你的本意……” “徒儿想让谭家成为累世豪门。” “那对不起,你知道为师最讨厌的是什么吗?呵呵,恰是豪门。” “可您也知道豪门无法灭绝,最多只能是替旧换新,既然旧的注定要被您干掉,何不让徒儿的谭家成为新阀?” “你是个女子,终有一天谭家会变成你的娘家,然而你却为了娘家付出这么多,你自己感觉这种事情值得吗?” “师父,我师娘漂亮么?和我相比如何?我有没有机会嫁给你?” 顾天涯又皱起眉头,无奈道:“从你转移话题这一点可以看出,其实你也觉得自己有些不值得,既然觉得不值,为什么还要坚持?” 谭笑突然仰头看天,声音首次变得忧伤,道:“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弱者会成为别人嘴里的肉,徒儿不想被人当成肉吃,但是徒儿自己成不了强者,所以,我选择追随强者。” 顾天涯怔了一怔,猛然转身继续行走,冷哼道:“从今天开始,跟着我学习厚黑之术。” 谭笑提着裙角在后面急急追赶,满脸好奇的道:“师尊,什么是厚黑术?” 顾天涯脚下不停,仿佛极其不愿意搭理这个女徒弟,不过他嘴上却做出解释,谆谆教诲道:“脸厚心黑,就是厚黑,你天生性格如此,简直是这门学问的最佳继承人。” 谭笑眼珠子转动几下,问道:“师尊不害怕我以后会反叛了吗?” 顾天涯遥遥看向远方,淡淡的道:“在我活着的时候,你反叛只会是找死。等我死了以后,你即使反叛也不会做的太绝,相反,还会照顾我的后代。” 他说着看向谭笑,语带深意又道:“你的性格跟我很像,所以我传你一门衣钵,等你厚黑之学大成,天下间的权柄玩弄掌中,只要你还活着一天,别人就会顾忌你的阴狠,哪怕你不愿意照顾我的后人,我的后人也会因你得利……” 谭笑仿佛凄苦起来,委委屈屈的道:“原来师父只是想给后人留条路,压根不是因为喜欢我才教导我。” 顾天涯眼睛一瞪,怒道:“再敢如此,我真发火了。” 谭笑顿时吐吐舌头,俏脸再也没有魅惑之色,反而宝相庄严,美若月中神女。 顾天涯叹了口气,问她道:“你真要拿出三成田亩和粮仓作为退还吗?你可知道这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 谭家已经退还了两成,如果再退三成就是五成,这等于是家产腰斩一半,整整四万亩良田一朝而空。 很少有人能这么大手笔。 即使是顶级豪门也不舍得土地。 偏偏谭笑俏脸肃然,郑重点头道:“徒儿早有预料,我这么做会让谭家分崩离析,到时所有的支脉各自分家,五阳县里再也没有了谭家大族。” 顾天涯看她一眼,道:“你和你弟弟两人虽是嫡支,但是顶多只能分到一千亩土地。” 谭笑俏脸嫣然,嘻嘻道:“师父,您这可小觑我了哟。徒儿最少要拿到两千亩地,这还是考虑拿的太多会让支脉生活不易的缘故,否则的话,我拿五千亩六千亩都没人敢呲牙。”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确实没人敢呲牙,因为你连亲族也敢杀。据说前几年你们谭家已经快要晋升下品世家,偏偏在节骨眼上有人想要夺权,结果被你一夜之间杀光,几十颗人头滚滚落地,小丫头,够狠的啊。” 谭笑叹了口气,忽然又重复起不久之前的一句话,俏脸忧伤的道:“这个世界太可怕了,弱者只会成为强者嘴里的肉。” 她突然仰脸看着顾天涯,诚恳问道:“师父您信不信,如果那天我不动手死的就是我。还有我弟弟,他会跟着死。我俩会被人剁成一堆肉泥,死后还会被扣上各种该死的罪。” 顾天涯也叹了口气,略显无奈的道:“我信。” 师徒两人不再交谈,各自已经明了对方的秉性,都是狠人,性格也苟,然而一旦抓到机会,立马就会雷霆暴击。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说,谭笑确实是最适合继承顾天涯衣钵的人。 因为秉性实在太像了。 够阴。 够狠。 但是重情义。 …… 师徒两人继续行走,沿着官道前往五阳驿站,忽然顾天涯不知为何,目光闪闪看着一座小山,淡淡的道:“真正的强者,不会吃人肉。” 谭笑也看向那座小山,一双妙目闪着幽冷的光,大有深意的道:“吃人肉的已经不能算人,而是罪该万死的畜生。” 师徒两人对视一眼,再次抬脚向前而行,仿佛压根没有关注那座小山,仿佛压根不知道山中躲着一些‘人’。 此时这座小山之中,一群流民正在聚众商议,这是真正的流民,并非程家和房家那些亲兵,然而这些流民虽是流民,但是脸上并没有流民特有的菜色。 相反人人气色红润,竟是从未饥饿过的情况。 他们在商量‘大事’,想要成为一方强者。 可惜他们不知道,他们已被这世上最狠的一对师徒盯上了。 第136章 【人心诡异,好坏难分】 山中,林间。 这群流民手里,竟然有着武器。 虽然只有两三把刀,其余都是锄头农具,但是他们已经不是普通流民,而是历朝历代记载过的暴民。 但见一人目光闪烁,突然道:“事就这么定了,今晚趁黑动手,我已经抓过几个妇孺逼问过,那个驿站里总共只有十个兵卒,咱们却有两百多人,即使正面打起来也不会失败。” 另一人嘿嘿低笑,道:“关键咱们不会正面跟他们打,而是趁他们睡熟了才会动手,那些驿卒为了施粥赈灾,一整天忙碌下来又困又累,到时候睡的跟死狗一样,就算脑袋被人剁下来也不会睡醒。” “哈哈哈哈,所以驿站里的粮食全归我们了。” 几十个流民大笑,人人脸上带着红光,显然兴奋不已,仿佛已经成功。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一个弱弱声音响起,小心翼翼的道:“为什么一定要杀人?杀人之后怎么办啊?得罪了官府,咱们都得死。” “哈哈哈!” 流民们再次大笑,一人伸手拎起说话的少年,道:“小东西尽管放心,咱们绝对死不了的,眼下青黄不接,到处都是流民,自古以来流民最让朝廷胆战心惊,他们一边害怕我们饿死一边又担心我们叛乱,所以只会好生安抚,我们闹的事情越大越受高待。” 另一个流民嘿嘿两声,道:“杀人放火金腰带,流民造反受招安。等到咱们屠了驿站之后,保证会震动天下,到时候朝廷首先会想,这群流民肯定是活不下去了,不能让他们继续闹,必须得好生安抚……” 第一个流民紧跟着又道:“如果加入咱们的流民足够多,甚至能形成一支造反大军,这会让大人物们欣喜异常,把咱们收编成为他的麾下,到时候,大家都能捞个官儿当。” “可是,可是,这得杀多少人啊。” “废话,心不狠如何成大事。” “大叔,二叔,咱们是百姓啊,为什么一定要杀人?我听说驿站里面来了新官,他能给流民弄来很多粮食,现在已经开始施粥了呢,很快所有人都能吃饱饭。咱们为什么不去吃施粥啊,熬过青黄不接就可以种地了。大叔,二叔,咱们应该种地呀,百姓哪能不种地呢……” “放屁!吃施粥那种苦日子不是爷们该过的。” “可是大叔,我想去吃施粥。你们也跟着一起去好吗?咱们老老实实继续当百姓。” “唉,娃儿呀,我们回不了头了。” 这时一个流民站出来,伸手拍了拍小流民的脑袋,道:“大叔们吃了人肉,已经算是罪民之身,倘若老老实实去当百姓,最终的结局逃不了一个死。所以得博一博,事情闹大了才有活路。” 小流民身子猛然颤抖,面色苍白道:“为什么要吃人,你们为什么要吃人。我娘曾经说过,野兽才会吃人……” “所以你娘被我们煮掉吃了。” 流民们一起冷笑,道:“饿的要死之时,什么东西都能吃。小东西,你闭上嘴,再敢叽叽歪歪,把你也煮了吃掉。” 小流民吓的浑身哆嗦,忽然哇哇大哭躲到一边。 这是一个角落,地上的枯叶躺着一个人,小流民坐在这人旁边大哭,抽抽噎噎的道:“王爷爷,我没有吃人。我哪怕饿的再厉害,我也没有吃人肉,我啃树皮,我咽泥土,虽然那些东西很难咽,可我支撑着没有饿死。” 躺在地上的人有气无力,冲着小流民勉强微笑一声,叹息道:“食人者,兽也,娃娃,你良知尚存,你不能算是兽类。” 小流民擦眼抹泪,呜呜哭道:“他们都是我的亲族,是一个庄子上的叔伯,可他们为什么要吃人,还把我的母亲给吃了。” 地上的老人吃力伸手,轻轻在他头上摩挲几下,道:“艰难困苦唯一死,兽性激发已非人。娃娃,忘记你母亲的事。你如今深陷恶鬼之群,他们已经不是你的叔伯亲人。” 这时猛听有人狞笑出声,走过来狠狠踢了老人一脚,道:“今晚要做大事,兄弟们必须吃饱,所以,正好把你这个老东西煮了吃掉。” 又有几个流民走过来,同样笑的满脸狰狞,突然把小流民拎起来,齿白森森的道:“你小东西不愿意吃人肉是吧,你一直把这个老东西当成老师是吧?嘿嘿嘿,等会大叔们把他煮了,专门逼着你吃他的肉。” 小流民浑身颤抖,猛然大吼一声扑在老人身上,流泪道:“不要吃人了,不要再吃人了。” 他满脸都是泪水,浑身发抖的看着一群流民,苦苦哀求道:“大叔,二叔,三叔,五叔,咱们去驿站吃施粥啊,有施粥吃也能保证饿不死的。以前的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说,咱们还能继续种地当百姓,我娘说过,百姓就该种地……” 砰的一声! 有人恶狠狠一脚。 小流民顿时双眼泛白,被这人踢的昏死过去。 其他流民先是一怔,随即变得勃然大怒起来,对那个流民暴吼道:“老九,你想死不成?咱们刘家村两百口男丁,后代苗裔就剩下这一个男娃,你若是把他踢死了,谁给刘家传宗接代?” 结果那个踢人的流民冷笑两声,道:“自家孩子吃了那么多,也没见吃的时候有谁在乎传宗接代。” 众人更加大怒,咆哮道:“那时候孩子多,大家饿的又快死了,所以才不得不吃,但是现在只剩下一个孩子,他是整个刘家最后一根苗。” 踢人的流民缩了缩脖子,突然嘟囔两声道:“咱们还活着,同样也能传宗接代,抓些娘们来就是了,眼下到处都是逃荒的娘们儿。” “你以为咱们还有机会吗?” 领头的流民大吼出声,咆哮道:“其实咱们都知道,咱们只有死路一条,自打当初吃了第一口人肉,咱们这些人的结局已经定了。只有死,没有活。” 他说着弯腰下去,将小流民轻轻抱起,他脸上的狰狞变成柔和,粗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小流民,喃喃道:“所以,这是刘家最后一根苗了。” 上百个流民突然一齐大哭,蹲在地上流泪不止,刚才踢人的那个流民陡然也大哭起来,抱着自己的脑袋叫道:“为什么啊,为什么啊?我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我以前是出了名的老憨厚。别人打我的时候,我只敢弯腰陪着笑,可我现在怎么了啊,我竟然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这时地上的老人缓缓开口,道:“当你们吃下第一口人肉的时候,你们已经不能算是人了,是野兽,既然是野兽,自然和以前不相同。” 他忽然看向那个流民首领,语气衰弱无力的道:“幸好你们还有一丝良知,想要给自己的姓氏留一个后。把那孩子放到山林之外吧,他跟着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流民首领目光陡然狰狞,看着老人道:“今晚我们要博一把,所以要把你煮了吃。吃饱了之后,兄弟们才有力气杀人……” …… ……第2更到,后面第3更同时上传。 第137章 【天吶,顾天涯又要大哭了?】 老人全然无惧,淡淡的道:“自从被你们抓到以后,老朽早已预料到自己的结局,你们一路逃荒,一路抓别的流民当食物,那时候我就知道,我遭遇了一群野兽。” 他说着看向这个流民,微微笑道:“人和野兽之间,原本无话可说,但是老朽担心你们继续吃人,所以愿意用自己的身体作为食物,我让你们吃饱喝足,只求你们这是最后一次吃人。” 流民首领面色更加狰狞,暴吼道:“不准再说吃人的事,不准你再说吃人的事。我们没有吃人,我们从来没有吃过人……” 这些人其实已经疯了。 他们在自我逃避自己的罪孽。 老人呵呵一笑,点头道:“好,我不说。” 他吃力指了指了那个孩子,道:“这是你们族群最后一根苗了。” 流民首领的面色猛然又变柔和,其他上百个流民同样也变得温柔。 流民首领抱着小流民在怀,大手不断摩挲孩子的脑袋,喃喃道:“这孩子,没吃过人,所以,他像我们以前一样良善。他以后会是个很好的百姓,也许会娶上一个很能生养的老婆,他会带着老婆孩子一起种地,祖祖辈辈都会是最好的百姓。” 老人吃力的在地上挣扎几下,然而明显因为饥饿导致无法坐起来,所以他只能继续躺着,对众人道:“把孩子搁在我身边吧,老朽要教他最后一次学问,等我教完之后,尔等再煮食于我,可好?” 流民首领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把孩子送了过去,忽然他咬了咬牙,道:“不吃你了,但你要保证以后好好教他。让他学会文识,成为一个懂事的人。” 老人吃力摸向孩子,笑道:“这孩子本身就是个懂事的人。” 流民首领微微一怔,随即由衷的点了点头,道:“是啊,他很懂事。”猛然脸色又变狠厉,盯着老人道:“老东西,你要记住因他而活命。” 老人点了点头,道:“所以老朽会报恩。” 上百个流民一起围过来,目光依依不舍的看着小流民,无比温柔的道:“这是我们刘家村最后一根苗裔……” 突然一齐转身,冲向山林之外,这时候脸上再也没有温柔,已经全都挂上了狰狞无比的兽性。 但是也就在他们冲出山林的一刻,猛然有五百道人影同样冲出山林,但见领头一人抱着那个小流民,另一人则是背着那个衰弱无比的老人,忽然道路不远处走来一男一女,恰是顾天涯和他的女徒弟谭笑。 谭笑嫣然一笑,道:“师父杀完这些野兽之后,心情应该会变的好一些吧。” 顾天涯则是看向孩子老人,淡淡的道:“他们还有最后一丝良知,所以应该给他们达成心愿。” 谭笑点点头,微笑道:“那就留个苗裔呗。” 五百个兵卒,一齐举刀开杀。 这是一场屠杀,哪怕五百铁骑并没有骑着战马…… 奇怪的是,上百个流民竟然没怎么还手,他们明显是在引颈受戮,死的时候赫然在哈哈大笑。 那流民首领挨了三刀,胸口的血柱宛如喷泉,他死死看着那个小流民,突然冲着顾天涯大声暴吼,道:“贵人,这是我们刘家村最后一根苗。” 顾天涯缓缓点头,郑重道:“这是你们当人之时的最后一个心愿。” 流民首领倒地气绝。 …… 上百个流民,转眼之间屠戮一空。 顾天涯转身便走,似乎一刻也不愿多待,那五百铁骑毫发无损,悄无声息的重新引回山林。 唯有领头两人,抱着孩子和老人跟随。 而谭笑则是看了一眼满地死尸,随即追上了顾天涯的脚步,好奇问道:“不打扫一下吗?” 顾天涯面色阴沉,道:“放在这里给人看,可以震慑更多流民别犯错。” 谭笑眼珠子转动几下,又道:“您对外可以宣称,这事是徒儿找人做的。否则您藏着五百铁军,会被有心之人察觉。” 顾天涯看她一眼,点点头道:“你心细如发,这次确实是帮我查漏补缺了。” 谭笑叹了口气,道:“其实您原本不会疏漏,可您的心神被这事所染。” 顾天涯不置可否,迈步朝着驿站方向而回。 谭笑继续又追上来,道:“师父心里很难受对吧?” 顾天涯咬了咬牙,道:“这件事,原本不应该发生的,这些流民,原本该是很好的百姓。可他们被人所逼,只能背井离乡逃荒,饥饿之下,才成了兽。” 谭笑眼珠子又转动几下,道:“所以说,这些流民虽然有罪,但是呢,更有罪的是另外一些人,对吗?” 顾天涯突然抬头,遥遥看着远方天际,叹口气道:“在某些人的眼中,大事才是最重要的,为成大事,至亲可杀。可他们不知道,有一群百姓因他们遭了灾,人变成了兽,走上了不归途。” 谭笑学着他的样子眺望远方,嘻嘻笑道:“所以他们也许会争赢,但是咱们不能让他们赢了之后太爽,否则的话,这些人没个畏惧,下一次,也许还是不把百姓当人看。为了谋夺利益,还会肆意而为。那时候,苦的还是百姓……” 顾天涯看她一眼,提醒道:“你好像也不是个重视百姓的人。” 谭笑嫣然一笑,理所当然的道:“但是师父把百姓当人看啊,而我是您的开山女徒弟呢。您既然重视百姓,我当然要帮您了。” 顾天涯又看向远方,淡淡的道:“你知道那些人的势力多大吗?” 谭笑笑如春风,悠悠道:“我管他们势力多大,皇帝老儿也只有一颗头。他们让我师父不开心,我就让他们睡不着觉。” 顾天涯负手而立,缓缓道:“现在还不行……” 谭笑回望后面那片山林,发现五百铁甲已经消失无踪,她转过头来看着顾天涯,巧笑嫣然的道:“我听您的,以后再动手。” 这真是一个精明聪慧到极点的女恶棍。 顾天涯突然又道:“我准备再哭一次,让一些人付出点代价。” 谭笑毫不迟疑,道:“那徒儿陪着您一起哭吧。”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好。” 当日傍晚,消息传出,河北道顾天涯,又一次悲痛大哭。 …… ……第三更到,今天加一更算补,还掉一章之后,原本应该还欠大家7章的,结果又有两个大佬万赏,等于我突然多欠了两章,所以,现在是不更进度是1/9。每天保底两章不算内,超过三章才算补,谢谢。 第138章 【顾天涯在敌人眼中的评价】 红泥小火炉,南山松节碳。 在那烟熏袅袅之间,水汽慢慢升腾如雾,一个俏丽侍女拎起水壶,宛如高山流水一般倾泄,当水流注入杯盏之时,十几抹绿牙缓缓绽放。 翠色凝人。 呼! 众人端起杯盏轻饮,随后悠然吐出一口气,主人笑道“幽兰吐芳,沁人心扉,这才叫茶呀……” 客人们纷纷点头,端着茶盏赏玩翠色,悠闲懒散之间,忽然有人轻声吟诵。 这人语声悠扬的道“杯酒莫惊春睡意,读书消得淡茶香,好诗啊,好茶啊,河北道那位‘商贾’,说一句天纵奇才也不为过。” “天纵奇才不一定,但是商道奇才肯定了。” 另一个客人呵呵而笑,语带深意的道“他卖给咱们茶叶秘方之时,已经预料到今年会有新茶上市,故而专门写了两句诗文,作为茶叶销售的配伍之作,呵呵,看看人家,做事何等大气?虽然彼此不在同一个阵营,甚至咱们还曾和他怒目为敌,但是老朽不得不赞一句,这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对手。” “是啊,值得重视。” “此子输赢不损心志,可以俯首接受现实,当初咱们世家与皇族约定,要他一辈子不准执掌大权,这事倘若搁在普通之人身上,绝对受不了如此的失落和打击,他却笑而面对,认清输赢现实,不但心甘情愿去做商贾,甚至还专门给咱们写诗文。” “老朽听说这是他发明的一个行规,叫做商道的售后和服务理念。他卖出秘方之后,要保证购买之人能够获利,所以才会专门写诗,用作茶叶销售的配伍。” “看看,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 “老朽则认为这是大气。” “却也有理,不大气之人没有如此宽广的胸襟。” “唉,只可惜,一生不能为友也,彼此注定不是同路人。” …… 这时茶会的主人忽然开口,慢悠悠道“老朽听闻,顾天涯又大哭了一场。” 在场世家先是一怔,随即一齐抚掌大笑,道“这次哭的可不是给我们看,所以咱们可以做壁上观。” 但是在场还有年轻一辈,明显没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忍不住小声问道“为什么我们可以做壁上观?” 茶会主人手抚胡须,淡淡道“他是哭给李世民看的,确切的说是哭给天策府那帮人看的!” 说着看了一眼几个青年,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叹口气道“尔等几人无论心志还是见识,比分家而去的六个公子差了太远……” 几个青年面色涨红,皆言道“他们从小被刻意培养,吾等却被刻意放任,一边是精英教育,一边是纨绔怂恿,家族想的是我们不要争权,故意把我们往歪了培养,现在缺继承人了,才把我们突然拉出来,短短半年时间,吾等怎能比得过那六个人。” 茶会主人又叹了口气,道“尔等之言,却也有理。” 他强行摁下心中无奈,开始对几个青年谆谆教诲,指点道“天策府那些人为了征召府兵入伍,把无数妇孺撵到河北那边,如果是往常时节,这还不算恶孽,偏偏现在乃是青黄不接,百姓即使待在家里也难温饱,他们被人撵离故乡,只能到处流浪逃荒,最先出现的恶孽,就是相互易子而食……” 另一个世家老辈接过话茬,补充道“顾天涯乃是黔首出身,曾经挨了十八年的饿,放眼天下人物,他算是最同情百姓的一个人,甚至不是同情,而是感同身受,所以当他看到百姓易子而食的时候,他心中必然会滋生出大恨之意。” 在场青年面面相觑,满脸不解的问道“可他前次已经哭过了啊,据说天策府那些人已经表达了歉意,有人领了三十军棍,其他人各领二十军棍。” 世家老一辈面带冷笑,提醒道“如果你当了十八年饥民,看到别的饥民易子而食,你心中的恨意是二十军棍能平的吗?千万不要小看了顾天涯的仇恨之心。这个人,睚眦必报,偏偏,他把百姓当人看……” 茶会主人慢悠悠而笑,淡淡道“天策府虽然和娘子军交好,但是这个交好的日子不会太久了。” 世家众人再次抚掌而笑,皆言道“所以咱们可做壁上观。” 几个青年终于明白过来。 但他们为了表现自己,忍不住又开启一个话题,故作夸张的道“顾天涯虽然不能执掌大权,可他仍旧担任着驿长的官职,今次去了五阳县之后,他直接逼走了五阳县的几个武官,至于县令和县丞,恐怕也难撄其锋……这岂不是说他已经执掌了一县之权?” 稍作停顿之后,又道“如果长此以往下去,他仍旧会有执掌大权的机会。” 在场世家皆叹口气,明显对几个青年失望无比。 茶会主人面色惆怅,显然也是难掩失望,问几人道“他妻子是平阳公主,他身后站着二十万大军,如果连一个驿长都不准他当,你们觉得这种事情有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这原本就是世家和皇族的约定。世家退还两成田亩粮仓,顾天涯不准进入朝堂掌权。” “做事不能太绝,弓弦太紧容易崩断。” “可他执掌了五阳县的大权啊。” “如果不让他执掌,谁去养活那么多的流民?如果那些流民再有饿死,下一次顾天涯可就不会只是哭了。” “他敢怎样?” “敢怎样?呵呵!他敢率领二十万大军进入中原,给那些饿死的百姓讨个公道。那时候他才是真正的执掌了大权,所以我们极力避免这种事情发生。” “可这明明是好事啊。” “你们几个认为这是好事?” “对呀,他率领大军进入中原,肯定要找天策府的茬。如今我们和天策府相争,双方已经视同水火,何不使用一计,激的顾天涯勃然而怒,到时他真的率兵南下,我们岂不是得了一大助臂……” “唉!” “崔公,您为何叹气?是我们说的不对吗……” “我叹气是你们城府太浅,不明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们想要设计激怒于他,最好的办法就是拿百姓下手,可一旦如此做了,你们知道结果是什么吗?” “是什么?”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而兵权,就是这世上最大的利器。到时候,他先会对世家起杀心。” “这绝不可能,连李氏皇族都不敢屠灭所有世家。” “那是因为李氏要掌天下,需要世家帮他们治理地方。顾天涯不需要,他妻子的采邑只有河北道……” “河北道也需要有人治理呀。” “唉,尔等自己慢慢琢磨去吧。” …… 茶会主人不再和几个青年辩驳,而是缓缓从座位上起身而立,他手抚胡须眺望北方,语带深意的道“你们是不是真的以为,世家放弃河北道是为了向他示好?” “难道不是吗?”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愕然道“他是墨家的传承,手里有无数秘方,我们为了买他秘方获利,所以天下世家才会一起约定不再碰触河北道。这分明就是一种示好,让他感觉到世家的友谊。” 茶会主人缓缓摇头,道“错了,这是约束。” “约束?”几个青年都是一呆。 这时荥阳郑氏的族长也站起身来,同样负手眺望北方天际,道“河北道的二十万娘子军,其中有九万都是常年在伍,剩余还有十一万兵卒,也不是那种战时为兵的府兵……” 说着看了几人一眼,谆谆教诲又道“娘子军都是领取兵饷的悍卒,换句话说他们是李秀宁的拿钱养着的私兵。所以,二十万大军是一头猛虎。” 又一个世家族长站起来,眺望北方道“以前李秀宁自己养兵,娘子军过的穷困潦倒,那是因为李秀宁虽然战争帅才,但她不擅长揽财赚钱的商事,那时的娘子军固然强大,但是穷困潦倒只能趴在河北,然而现在,李秀宁嫁了一位夫君。” 几个青年终于明白过来,恍然大悟道“这位夫君就是顾天涯,他是一个很能赚钱的人。” 茶会主人缓缓开口,语带慎重的道“娘子军有了他,再也不会穷困潦倒,自古当兵吃粮,必然给人卖命,所以那二十万大军已经化为猛虎,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它伸出爪牙。” 荥阳郑氏族长紧跟着道“既然大势已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与其硬对,那么该如何呢?要用软办法约束于他。” 几个青年纷纷沉思,好半天后才缓缓点头,道“所以我们主动撤出河北,给他留出极大的颜面和敬重,这表面看着像是示好,实则乃用河北道栓住他。只要河北道还有一个百姓没过上好日子,他就没有精力把目光看向河北道之外,对吗?” 在场世家老辈一齐发笑,语带欣慰的道“汝等几人,终于有点世家公子的气象了。” 几个青年明显振奋起来,忍不住问道“比前代公子如何?” 结果世家老辈一齐沉默。 …… ……1更到,3000字 第139章 【顾老爹留下的重宝】…2更3更 几个青年面色尴尬起来,讪讪问道“难道连郑观鱼也比不上吗?他号称是所有世家之耻。” 众人一声叹息,道“郑观鱼胸襟如海,六大公子里面他算第一。” 几个青年脸皮一抽,忍不住道“那我们比王凌云如何?这位公子只会舞文弄墨。” 众人苦笑摇头,道“那只是表象,谁若是信了就得吃亏。王凌云心狠手辣,乃是六大公子之中最为果决的一人。” “那比崔翟如何?”几个青年不肯服输。 结果世家长辈更加叹息,苦涩道“崔翟拥有总揽大局之能,哪怕我们老一辈也难比过。” 几个青年呆立当场,足足好半天之后才喃喃开口,道“合着我们竟连一个也比不过,那六人不愧是曾经的家族公子。” 在场世家面色惆怅,茶会主人崔公忽然开口,语带肃重道“那六个孩子可算是当世最为俊彦的一群人,可他们去了河北一趟之后直接和家族决裂,原因只有一个,他们被顾天涯给吓住了。现在你们再想一想,顾天涯的威力有多大。” “一个人,折服六大公子?” “不是折服,而是吓住,虽然老夫不知道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是老夫能从那六个孩子的举动中推测一些事情,当初他们在河北的时候,必然被顾天涯用特殊办法给吓住了。” “所以他们才会决裂分家?做出不可谅解的背叛之事。” “虽是背叛家族,但却未必坏事,老夫现在想来,此事也许是一大筹谋。” 茶会主人说着看向几个青年,语带提点的继续又道“当年汉末三国,世家分而下注,比如诸葛亮和他的兄长诸葛瑾,各自选取了一位主公进行辅佐,无论是赢是输,都能保证家族昌盛,只不过后来世家势力越来越大,心思也就变得越来越狂妄,我们再也不去深思失败的可能,已经几百年不曾做过分而下注的事情了。” “崔公难道您认为我们会输?” “呵呵,老夫只是赞赏那六个孩子未雨绸缪。” “这似乎还是输的意思吧。” “世事如棋,输赢难料,未到最后关节之时,谁又能保证自己是那个赢家呢?” …… 几个青年对视一眼,忍不住道“崔公,我们不会输的,如今太子府的卫率奔赴各地,半年时间建立了几十座折冲府,我们有二十万精锐大军,已经牢牢掌控了河东道和关内道,所有京畿要地,尽皆握在手中。” 崔公看了几人一眼,缓缓道“但是天策府也在厉兵秣马,掌握了淮南道和江南道的实权。” 几个青年登时一怔,下意识道“那里似乎是辅公祐的叛军在占据着啊?” 这时太原王氏的王硅由门外而来,盯着几个小辈告诫道“半日之前,南边飞禽急书,辅公祐叛乱已平,李孝恭的平叛大军已经横推了淮南和江南两道。” 几个青年面色发白,道“我们资助了辅公祐那么多钱粮,他竟然连一年时间都没能撑住?” 在场世家陡然轻喝出声,纷纷斥责道“谁资助辅公祐了?这种话不要乱说。那是以前辅公祐没有叛乱之时,我们世家和他交好送的一些钱粮,但他反叛之后,世家早已视之敌寇。” “我们明明在三个月前还给他送了几万石粮食。” “闭嘴,那是最后一次,从那天起,世家和辅公祐再无瓜葛。” “为什么三个月前就断绝了关系?” “因为我们推测他注定会被平定……” 几个青年面色更加苍白,眼中闪现着浓浓的担忧和焦虑。 他们既然被家族拉起来培养,已经开始接受无数的内幕**,他们已经知道,李孝恭是哪一派的人。 虽然李孝恭不是天策府属将,但是却明火执仗的支持李世民,也就是说,江南和淮南两道落入了李世民手中。 而他们世家经过半年努力,也只是借着太子府的名头掌握了关内道跟河东道。 双方实力稍一对比,竟然是天策府赢了数筹,因为,李世民手里原本就执掌着河南道跟山南道。 等于是掌握了四个道。 大唐总共才有十个道啊,其中河北道还是不能碰的地方。 …… 这时王硅缓缓走入茶亭,直接走到主位上坐下,他的位子与茶会主人齐平,乃是这次茶会的举办人之一。 但见王硅端起茶盏,然而却没有品茗的心情,忽然把茶盏放下,目光遥遥看向皇城方向,道“李氏的江山慢慢稳固,注定要坐上一两百年了。” 崔公重新坐回位子,语带同感的道“李唐大势已成,强行颠覆不符合利益之道,所以世家应该攀附其中,做那与国同休的盘算。” 王硅点了点头,沉声道“故而,太子府必须赢。唯有李建成上位,世家才会继续绵延。若是李世民赢了,天策府那帮人等着代替我们。天下的利益只有那么多,别人吃了我们就没得吃。所谓的代替,就是让我们消亡。” 崔公抬头看向亭外,悠悠道“大唐有十个道,天策府已经掌握了四个道,而我们世家虽然掌控京畿,但是只有河东道和关内道。彼此实力不太对等了,偏偏加起来已经六个道。” 说着回看众人,又道“河北道不能去碰,能抢的只有剑南、岭南和拢右,这三个道如果全掌在手,我们就有五个道的土地鼎立胜局。” 众人面色肃重,空气里弥漫压抑的气氛。 王硅沉思良久,方才缓缓开口,道“拢右道,荒凉也,剑南道,吐蕃边疆也,至于岭南,亦是偏远……” 崔公毫不迟疑,沉声道“但是不得不争,大势离不开土地的挟裹。” 王硅郑重点头,道“拢右道那边,王家有些分支。” 崔公紧跟着开口,道“岭南的冯氏,常和崔家做生意。” 这就是两个道可以争取的意思了。 几个青年忽然开口,小心翼翼问道“岭南的门阀好像是宋家吧?” 结果崔公和王硅一起摇头,淡淡的道“宋家乃是绿林性质的族群,他们从来不管谁主江山沉浮。所以只要争取了冯家,就能把岭南牢牢抓在手中。” 几个青年连连点头,突然又问道“还有一个剑南道……” 荥阳郑氏的族长站起身来,笑道“郑氏在剑南经营几十年了,已经开枝散叶了五个族群。” 众人欣然而笑,道“如此,足矣。” 三个道,都有掌握在手的大成几率。 这时崔公忽然又开口,道“如果只是执掌在手,未必能成为鼎力之助,老夫最近潜心观察河北道的情况,发现了顾天涯的一招神来之笔,吾欲效仿,引为良策。” 众人都是一怔,忍不住好奇问道“顾天涯在河北当着他的驿长,除了授地分田就是发展民生,这些事吾等皆知,可是我们没办法效仿吧。” 却见崔公呵呵一笑,突然冲着亭外的一个家仆招了招手,道“把宝物挂起来,老夫要给大家亲自讲解一番……” 那家奴连忙答应一声,随即小心翼翼的展开一幅卷轴,他将卷轴直接挂在茶亭之上,恰可以让所有人一起观看。 王硅首先色变,满脸震惊的道“竟是山河社稷图,想不到落入了崔家手中。” 崔公傲然而笑,点头道“不错,正是山河社稷图。”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忍不住好奇问道“这图来历很大吗?” 崔公淡淡看他们一眼,没有做出具体的答复。 但是王硅却起身上前,一脸羡慕的盯着那副图画,道“你们年轻一辈不知往事,老夫现在给你们讲上一讲……” 说着伸手一指图卷,语带感慨的道“当年大隋皇宫,有奇人担任帝师,他手中几十样珍奇异宝,其中就有这卷山河社稷图。” 崔公也感慨出声,道“可惜那位帝师敌视世家,非要和我们做个生死之敌,他通过教导杨广无数学识,想借杨广的皇权改变世间规则,我们天下世家一起发狠,足足用了二十年时间才把他搞死,虽然我们赢了,但是赢的很惨……” 王硅仿佛回忆当年,喃喃的道“那一场世家和皇族之争,我们损失了几十个上品世家,甚至还有一个超级门阀,永远消失在了尘世之间。” 几个青年满脸不可置信,下意识道“他一个人对战天下所有门阀?” 王硅看了几个青年一眼,语带肃重的道“确切的说,是天下所有门阀一齐硬着头皮对战他。” 几个青年僵立当场。 王硅伸手重新指了指图卷,道“这副山河社稷图,就是那位帝师的宝物,只要阅览此图,就可把整个中原尽入眼中,哪怕小至一个村庄,甚至一条山中小河,此图都有标注,堪称绝世之宝。”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据说帝师还有两张宝图,分别叫做大洋航海图已经天下万国图,可惜从未一见,很可能这辈子再也不见了。” 在场世家族长一齐轻叹,惋惜道“能够重新见到这副山河社稷图,已经是吾等这辈子的福分了。至于另外两张宝图,据说只有杨广和他妹妹见过。那位大隋公主嫁给了帝师,什么宝贝都可以玩耍……” “唉,那位公主!”王硅突然苦笑两声,喃喃的道“当初要不是那位公主心怀苍生,也许我们世家早已化成冢中枯骨。”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愕然道“听您这个意思,我们差点输了?” “不是输了,是差点被那位帝师拉着一起死。他是天上谪仙下世,身上有着瘟仙之毒,只要放出来后,全天下人得一起去死。” 荥阳郑氏的族长忽然开口,道“晚辈年纪小,没能参与当年那一幕,但我听家中老人说过,那位帝师当时是真的打算拉着大家一起死的。错非那位公主苦苦相劝,整个中原怕是已经没人活着了。” 在场世家族长一齐打个哆嗦,下意识道“那一次,真可怕。” 这时崔公忽然抬脚走到图卷之前,指着上面道“老夫今日拿出此图,就是要借着图画讲解一番,等我讲完之后,你们就会明白顾天涯在做的事情有多隐秘。如果不是有这个图,老夫永远都无法察觉他的用心……”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徐徐推进,步步为营,然而所有人全都蒙在鼓里,只以为他是关起门来过日子,这位平阳公主的夫婿,真是五百年一出的奇才。” 众人连忙齐聚图卷之前,目光带着憧憬看向图卷,纷纷道“请崔公讲述,吾等一解迷茫。到底顾天涯做了什么,竟让您坚持想要效仿?” 崔公缓缓点头,语带肃重的道“老夫把他的举动总结六个字,打钉子,建围墙……” …… ……更更一起发,今天又是大章节,我不拆分了,大家算我补一张了欠更吧,目前补更进度,谢谢。 书阅屋 第140章 【一边示好,一边出卖】 “诸位且看,这是顾天涯的起始之地。” 但见崔公伸手指着图卷一处,语气悠然的道:“众所周知,此乃密云,算是河北最北之地,靠近突厥草原的边境……”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有感而发的道:“大鹏烂泥村中起,一遇风云入苍穹,半年之前平阳公主留书绝笔,天下人都以为这位公主香消玉殒,然而谁能想到命运离奇,那颗明珠竟在民间寻得了夫婿。” 众人虽是世家,骨子里藐视皇权,然而这时却不由自主点头,纷纷道:“李秀宁此女,堪可称为商朝妇好之流,巾帼不让须眉,八百万男儿尽折腰。” 就连王硅都是缓缓开口,慢悠悠的道:“老夫虽然看不起李家,但是李秀宁不在此列。” 崔公点了点头,忽然问众人道:“天之娇女如明珠,本已绽放大光华,耀眼逼人之间,世人自惭形秽,然而有人能让明珠掩去芳华,并且心甘情愿做一农家妇子,如此者,当如何?” 众人毫不迟疑,皆感叹道:“收敛明珠者,唯有宝匣尔。” “顾天涯就是那方宝匣。”崔公沉声开口,目光看向几个青年。 这时众人方才明白,原来他是要以顾天涯作为题目教导几个新一代公子。 却见崔公再次伸手指向图卷,直接把指尖点在密云县的位置上,道:“半年时间,烂泥村落,从无到有,从小到大,顾天涯先以自己村庄作为起点,通过第一步谋略讨回了八个村庄土地,然而他并不自己独吞,反而全部授田给民,又得犍牛四千五百头,竟然三户人口就可共用一头,对于这件事,诸位怎么看?” 在场众人微微沉吟,语带试探的道:“崔公是想说他做事大气吗?” “上万亩土地,几千头犍牛,这可不是大气能够形容的,这是胸有大志之人的峥嵘。” “崔公到底想说什么?” “老夫想说的是,这就是顾天涯在打钉子。他先以自己村庄为中心,囊括八个村庄做起步,然后影响整个密云一县,重重的在河北道北方打下了第一根钉子。” “这又如何?那里本就是他的故土。” “所以他调往了五阳县,第二根钉子打在了河北道最南的一个县。” …… 众人隐隐有所明悟,然而一时又有些朦胧,众人目光看向山河社稷图,仔细观察图卷上的河北道地势。 却见崔公手指重重一点,沉声道:“密云县,在北,五阳县,在南,顾天涯用了半年时间,让密云县百姓有了不再饿死的希望,吾等全都明白,百姓所求很少,谁能让他们吃饱饭,他们就会铁了心的拥护谁,故而,密云县和五阳县将会成为顾天涯无法动摇的根基!百姓如他子,孺慕之慈父……” 几个年轻一辈明显心怀嫉妒,忍不住道:“一个中县,一个下县,两个地方加起来加起来也不过五千户,就算立成根基能有多大作为?” 崔公脸色一冷,呵斥道:“自古成大业者,一村一庄也不放弃,当年汉高祖起自乡黎,最初也只不过半县之地。然而宏图大展之时,创下大汉朝数百年基业……” 几个青年讪讪低头,小声辩解道:“顾天涯是个外戚,如今大唐是李家的江山,他就算发展基业再好又能如何,难道还会造反自成一国当皇帝么?” 崔公被噎的不轻,满脸无奈叹了口气。 几个青年见他面色不好,连忙小心翼翼告罪,然而崔公再叹一声,心下难掩失望失落。 这几个年轻一辈,比分家而去的六个公子差太远了。 他忽然连解说的心情也没有了。 幸好在场还有老一辈族长,纷纷恭声求问道:“密云县处于河北道的最北,现在已经成了顾天涯的基石,如今他到了河北道最南的五阳县,又要打下第二个钉子做为起点,那么,他会否还去第三个地方呢?” 崔公点了点头,算是答复了众人。 王硅突然上前,手指也点在图卷之上,但他点的位置不是五阳县,而是河北道最东边的一个县。 这老货目光如炬,代替崔公继续解说,沉声道:“再过半年之后,顾天涯会去这个地方,到时仍是驿站驿长,扔会夺下一县之权。” 众人目光盯着图卷,至此已经明悟于心,皆震惊道:“这三个县域相互遥望,已经有着包围河北道的趋势。” “不错!” 王硅肃重点头,突然手指又移动一处,道:“若是老夫猜的没错,他第四次将会是这里。” 说完之后,再次抬手,点在了图卷上的第五个位置,道:“然后,是这里。” 众人死死盯着突厥上的五个县域。 却听王硅继续道:“两三年后,他会发展五个地方,宛如打下五颗钉子,恰好处在河北道的五个外围。” 崔公猛地重新开口,缓缓道:“外围五颗钉子,就是五个根基,然后以此连线,便可成为一圈,这就是老夫所说的建围墙,顾天涯要把整个河北道围拢起来。” 王硅点了点头,语气悠悠的道:“吾等皆知,顾天涯有商道之才,再加上他乃墨家传承,手中攥着谁也不知的秘方,可以因地制宜,发展任何地方。五个县域而已,对他并不困难,这五个县域经过他的努力之后,无论百姓还是富户必然日渐富裕,到时上下一心,会帮着他合围整个河北道,然后,由外向内一步步发展,最终把整个河北道变成一方富裕之土。” 说着看向几个青年,语带教诲的又道:“这就是崔公所说的建围墙,顾天涯把整个河北道围成了自己的地。虽然所有土地都不是他的,但是所有土地也全是他的……” 全是他的。 也全不是他的。 不管是不是他的,整个河北道尽握在手了。 几个青年满脸不可置信,下意识道:“这是关起门来过日子,李氏皇族岂能任他分离?” 王硅淡淡一笑,道:“国中之国,并不违规,李氏皇族就算心有不爽,可他们能把整个河北道屠了吗?几十万百姓只认顾天涯一人,这就是最大的一份免死特旨。” 几个青年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撼,喃喃道:“他今年也才十八岁,年龄比我们还要小,竟然,竟然这么大的雄心……” 突然有人脑中灵光,脱口而出道:“我明白了,原来崔公的意思是这个。如今我们和天策府相争,双方都在争抢各道地域,然而争到之后并不算掌握,得像顾天涯一样让地域归心,只要做到如此,大势必然稳固,哪怕最终的皇权之争输了,但是皇族李氏也拿我们没办法,因为,我们手中死死握住了道府地域的一切。” 说着迟疑一下,随即郑重再道:“万众归心之地,可保家族绵延。这是根基之术,谁也夺之不去。” 崔公终于面色欣慰,缓缓点头道:“汝等终于稍有开悟也。” …… 这时忽然有人开口,语带隐晦的道:“河北道有范阳卢氏,然而顾天涯想把河北道攥在手中,这岂不是说,他要从范阳卢氏手里抢饭。” 崔公呵呵一笑,略带嘲讽的道:“范阳卢氏,如今是唯一的门阀啊。” 王硅突然也呵呵一笑,一脸笑眯眯的道:“老夫以为,可以把顾天涯的谋算透露给卢氏,让其及时警惕,做出各种阻拦。” 众人都是一惊,随即恍然大悟。 但是几个青年似解非解,忍不住道:“我们不是要示好顾天涯么?怎么突然又暗地里出卖他?” 王硅看了几人一眼,语带教诲的道:“示好,并不妨碍出卖。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一切,只看利益。顾天涯卖秘方能给我们带来利益,所以我们稍微对他进行示好,但是他合围河北道的手笔太大,一旦成功将会成为独霸一方的势力,这对天下世家都不是好事,所以我们要给他使绊子扯后腿。” 几个青年满脸震惊,明显被这种手法给惊呆了,愕然道:“一边示好,一边出卖?” 王硅悠然一笑,淡淡道:“做事要讲究长远,伏笔千里才有成功。” 荥阳郑氏的族长站在一帮帮忙解释,笑道:“王公这是在教导你们,世家的一切都已利益为重,咱们为了争夺皇权大事,不得不把河北道放到一边,但是争完皇权大势之后,肯定还会重争河北道的利益,如果河北道被顾天涯经营的水泼不进,我们如何能把河北道收回囊中,所以,现在就得先给他暗下绊子……” 几个青年皱眉苦思,好半天后终于有所明悟,其中一人开口道:“懂了,这是全吃。天下利益只有那么多,而整个大唐只有十个道。咱们世家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岂能把一道之地拱手让人?” 另一人紧跟着开口,补充道:“现在之所以不争,是怕惹恼了娘子军。如果二十万大军站到天策府那边,对于我们争夺皇权大事极其不利。但是等到皇权争夺胜利之后,再回头去搞河北道轻松自如。因为,到时候是全天下世家一起动手去搞。而顾天涯就算再厉害,他也扛不住所有的世家。” 在场老辈族长一齐点头,欣慰道:“就是这个道理,尔等几人越发长进了。” 几个青年满脸红光,忍不住兴奋起来,道:“那么,现在就给范阳卢氏休书告知隐秘,让他们察觉到顾天涯的合围之计,如何?” 在场老辈族长齐声大笑,抚掌称赞道:“善!” 几个青年昂首挺胸,沾沾自喜道:“吾等终于有了嫡支公子气象。” 第141章 【原来李建成早就知道秘密】 长安城中,太子府内。 此时已是深夜,然而李建成仍在批阅文书,他手里拿着一根毛笔,不时在文书上写下批语,另一只手则是拿个饼子,偶尔会咬上一口作为充饥。 但他批阅文书太过用心,压根不知道自己的饼子蘸到了墨汁,他还以为蘸的乃是佐料,继续把饼子往嘴里送去。 所以,嘴上一圈全是墨黑。 偏偏李建成一点也没有感觉到异味。 如此废寝忘食的做事,整个天下似乎也只有他了。 幸好当他再一次要啃饼子的时候,旁边突然急急身来芊芊素手,一下夺掉饼子,重重仍在桌上。 然后只听一个女子苦笑不得,又是无奈又是心疼的道:“夫君,你看看你吃的是什么啊?” 李建成微微一怔,抬头看向书桌旁边,却发现原来是自己的妻子郑观音,此时正指着桌子上的饼子生气。 李建成看向饼子,顿时脸色一囧,这位大唐太子吭哧吭哧两声,略显尴尬的笑道:“刚才忙着批文书,一时没有注意到。观音你莫要生气,为夫下次不会了。” “你每次都说不会了,可你这半年吃了十几次墨汁。不行,臣妾要发火,我要把侍卫喊来,狠狠训斥他们一通。” “这不是侍卫的错,是我自己没有注意。” “可他们是你的侍卫,为什么不在书房里侍候你?若是有人在书房里,岂会看不到你拿饼子蘸墨?” “唉,你别发火行不行。是我把他们赶出去的,我不想让人离我太近,你知道的,我老是咳嗽,一旦传了人,我心很难受……” “夫君,你为何总是如此柔软。你是大唐的储君啊,侍卫们应该侍候你。” “他们也是父母所生,家中也有妻儿老小,我怎能因为贪图安逸,就让他们置身危险之中。一旦传了病给他们,岂不是害了侍卫一家人?” “夫君,你……”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跟我说说你又熬了什么药?我怎么闻着今晚的汤药很香啊。” …… 能把汤药的味道说成香味,恐怕满天下也只有李建成的胸襟才能行,倘若换个绝症之人,绝对做不到这般释然。 他是真的看开了一切,所以才会不畏惧自己的死亡。 郑观音叹了口气,她已经习惯了丈夫的悠然,她将一碗药汁缓缓放在桌上,柔声道:“趁热喝了,这是神药。不准浪费啊,也不准埋头批阅文书忘了喝,臣妾这次在这里盯着,亲眼看着你喝完才行……” 李建成哈哈一笑,道:“又是神药啊?那得喝下去。” 说着促狭的朝着妻子眨眨眼,打趣问道:“今次的神药又是从哪里得来的秘方呢?” 郑观音瞪他一眼,气呼呼道:“总之是神药,能治好你的病。” “对对对,是神药。” 李建成从善如流,不断哄慰着妻子,连连夸赞道:“这些年以来,你到处给我搜集药方,我觉得病症越来越轻了,说不定哪天就会突然治好了。” 郑观音柔柔看他,她岂不知道这是丈夫在哄自己? 她几乎忍不住想要说出一件事,把所有的秘密全都告诉给丈夫,但她心中及时警惕,终于狠下心压住,只是道:“快喝,快喝,如果药凉了,臣妾要生气。” “好好好!” 李建成温声而笑,端起腰碗一饮而尽,随即把碗小心搁在自己桌边,微笑道:“老规矩,碗你别碰了,等我拿火烧一烧,再让侍卫去埋掉。” 郑观音柔柔点头,轻声道:“其实我不怕染病,我想陪你一起咳嗽。” 李建成伸手想要抚摸妻子脸庞,然而手才举到一半忽然收回,温声道:“你得照顾孩子,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 说着看向门外,脸上变得异常不舍,喃喃道:“时间不多了啊,可是孩子们没长大,有时候我真想放下一切,带着孩子们隐居起来。哪怕只有两年时间,也能在临走之时无憾。” 郑观音眼圈一红,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压抑,陡然轻声开口,语带暗示的道:“夫君,你觉得最近咳嗽严重吗?” 李建成微微一怔,随即似是有些迷惑起来,下意识道:“你若不提,我还不曾注意,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似乎咳嗽的确实轻了。而且,精力也旺盛了些。以前我批阅文书,到半夜的时候浑身都累,可是最近一段日子,我偶尔竟能通宵不眠。哪怕有再多的文书,我也能一夜间批完。” 说着看向妻子,忍不住问道:“莫非你真的碰巧弄了某个有效的秘方?” 郑观音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门外两眼,忽然俯下身子轻轻开口,道:“也许你不会死,还能活上几十年。” 李建成明显一震,陡然伸手抓住妻子的手,颤声问道:“跟我说实话,到底怎么了?你自从半年之前去过河北一趟,回来之后就变得有些奇怪。虽然你一直在努力掩饰,可你偶尔流露出的欣喜难以掩饰。观音你是我的妻子,你应该知道我对你的秉性万分熟悉。你以前心有死志,一直想的是陪我去死,可是最近半年以来,你从未流露这种情绪,反而开始振作,完全变了一个人。告诉我,到底半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郑观音欲言又止,真想把一切都告诉丈夫。 但她猛然想起顾天涯的警告,连忙扭头躲闪李建成的目光,弱弱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觉得老天爷会长眼睛,你这样爱民如子的储君,上苍不应该让你境遇凄凉。” “不对!” 李建成缓缓摇头,双目直直盯着妻子的脸庞。 突然他伸手端起那个药碗,放在眼前仔细观察起来,沉声道:“这半年以来,你每天逼着我喝药,一旦我某次忘记了喝,你就会发火使性子,甚至跟我大吵,每次吵完会哭,但你以前不是如此的,因为那时候你知道我喝药也没用。” 他把药碗缓缓放下,目光又看向妻子,道:“唯独这半年以来,你每次都说又找到了一个秘方,可是你知不知道,其实我早已有所觉察,你所谓的每天换个药方,其实从来不曾更换过,对吗?” “夫君,我……” “我喝药能尝出味道,这半年我喝的药物全是一个味,也就是说,自始至终你给我喝的只是一种药。” “夫君……” “这种药其实不是草药对吗?你把它熬成药汁是为了掩盖独特的东西!” “夫君,臣妾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太离奇了,纯粹是瞎猜……” “呵呵,人都说久病成良医,所以我自己就是个不错的大夫。我能分辨出来,你给我喝的根本不是药。观音,是咱家妹夫给的药吗?” “……” “看来,还真是他给的药啊。” 李建成忽然站起身来,负手望着门外的夜色,喃喃又道:“以前就听老二说过,他见过妹夫拿出一种药。那药不是世人常见的草药,而是一种形状极其独特的药丸。当时是为了治疗妞妞母亲的胃病,据说那种药物一颗就价值十万金。” 郑观音眼中带着焦急,明显是在寻找辩解的说辞。 却见李建成忽然一笑,再次喃喃自语又道:“但是很奇怪啊,为什么妹夫没把这种药亲自给我呢?反而给了你,让你偷偷给我吃。” 郑观音终于承受不住,一把抱住丈夫的胳膊,眼圈通红道:“因为他怕你不肯求活,他知道你决心要牺牲自己。建成,建成,咱家妹夫能让你活着……” “原来如此!” 李建成缓缓点头。 他忽然抬脚走出书房,负手站在院中眺望北方,轻声道:“他知道我的秉性和志向,也知道我为了那件大事绝不后退。哪怕我明知绝症已去,但我仍旧会选择赴死,所以他和你一起隐瞒,偷偷让我吃下治病的药……唉,人这一辈子能有这样一位妹夫,真是笑着赴死也会无憾了。” 郑观音吓的面色苍白,冲出书房再次抱着他胳膊,颤声道:“建成,建成,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求你可怜可怜我们的苦心。你千万不要死,此事会有大转机。” 李建成仍旧眺望北方,目光像是被漫天星辰所吸引,足足良久之后,才轻声道:“可是李家筹谋了这么久,李建成必须死了才行啊。” 郑观音猛然抓着他的肩膀,仰头看着李建成的脸庞,道:“建成你根本不知道,咱们妹夫为了救你付出多么大。你以为半年前我就拿到这种药了吗?不是的,那时候他手里根本没有这种药。是在半个月前,他才终于制造了这药物,他托人暗中捎来,顺带还有一句话,他让人告诉我,以你的精明绝对会察觉药物的事,所以,他让我在你察觉之后告诉那句话。” 李建成果然被吸引,忍不住好奇问道:“这是提前猜到了我的反应,所以才会专门做出应对啊。说吧,他让你转述的是什么话?” 郑观音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模仿顾天涯的口吻道:“大哥,这药你得吃,因为,这药是几十万人的心血。” 李建成明显一怔,下意识道:“整个河北道,如今也只有几十万人。” 郑观音点了点头,道:“也就是说,这是整个河北道所有人的心血。” 她说着看向李建成,又道:“臣妾虽然不知道妹夫这话何意,但我知道他绝对没有说谎,他在半年之前就知道你有绝症,然而直到半个月前才造出了药物,虽然他说了这个药乃是整个河北道的心血,但却没有说为什么是几十万人的心血,想必,这其间有着我们难以理解的神秘。” 李建成缓缓点头,忽然轻轻一叹,仰望苍穹道:“大隋帝师,天上谪仙,观音你知道么?咱家妹夫的父亲是仙人。而他的母亲,是大隋的广平公主!” 说着看向妻子,笑道:“严格算起来,我们都得喊他叫姨母,幸好不能算是血亲,否则妹夫和秀宁无法婚配……” 郑观音目瞪口呆。 却见李建成一脸憧憬,仰望苍穹发出感慨,道:“老二年纪比我小10岁,所以他去过河北也不认识姨母,你和齐王的正妃杨氏也去过,但你们同样也认不得那位,唯有我才不同,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位姨母的容颜,他是隋文帝最小的女儿,曾经在大隋末年解救了苍生。” 郑观音继续目瞪口呆。 李建成面带微笑,道:“所以咱家妹夫可不是烂泥腿子,他的身份比我这个大唐太子还高贵,生父乃是大隋帝师,传为天上谪仙贬斥人间,母亲封号广平公主,乃是大隋炀帝的亲妹妹,他们这一家人,应该称之为仙人之家……” 郑观音还是目瞪口呆。 李建成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妹夫说他这种药耗费几十万人心血,这个事情我李建成不能不能,他是仙人之子,必有神意之处,可是,李家的筹谋该怎么办?所以,我还得赴死啊……” 郑观音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急急道:“咱家妹夫说,李代桃僵策。李建成还是会死,但是死的不一定是李建成。” 这话说的绕口难辨,然而李建成双目精光爆闪。 他乃何等聪慧精明之人,瞬间就猜透了顾天涯的一切谋算。 找人替他去死。 同样能坑死世家…… 李建成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妹夫说他这种药耗费几十万人心血,这个事情我李建成不能不能,他是仙人之子,必有神意之处,可是,李家的筹谋该怎么办?所以,我还得赴死啊……”郑观音终于从震惊中惊醒过来,急急道:“咱家妹夫说,李代桃僵策。李建成还是会死,但是死的不一定是李建成。” 这话说的绕口难辨,然而李建成双目精光爆闪。 他乃何等聪慧精明之人,瞬间就猜透了顾天涯的一切谋算。 找人替他去死。 同样能坑死世家…… …… ……今天第二更到,老规矩第二章还是大章,只不过这章字数只有4000,山水不好意思算成二合一,所以今天不算补更。昨日进度是2/9,今天突然变成2/11了,原因很无奈,有个大佬又打赏了2万。我慢慢还吧。 书阅屋 第142章 【跳大神的顾天涯】 古代只有农历,没有公元之说,后世所谓的公元几几年,其实是后人为了自己方便才使用的计数。 所以搁在古代之时,只有某朝,某年…… 一年之中,又分四季,春有芒种,夏有夏忙,到了夏秋交替之时,其实就是众所周知的秋收。 没错,秋收的开始是从夏季开启的。 每年农历六月,就有一茬麦子收割,这叫做夏粮,是整个中原北方最为重要的一段日子。 整个夏秋收割会持续两三个月,甚至一直到八月中秋到来还未完结,原因很简单,中原的土地太广漠了,由南而北,上万里地,麦子成熟需要光照,所以每个地域的收割时间有所不同。 现在轮到河北收割夏粮。 先开始的就是最南边的五阳县。 这一日清晨,顾天涯被人早早拉起,拉他起来并不是为了干活,而是需要化妆打扮‘跳大神’。 女徒弟谭笑似乎是故意使坏,在他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粉,然后又把他的头发打散,弄成一个披头散发的鬼样子。 当谭笑那只‘罪恶小手’准备摸向自家师父胸口的时候,顾天涯终于忍耐不住开了口,冷声提醒道“你如果不怕被你师娘五马分尸,那你可以把手摸进来试试看……” 谭笑吐了吐舌头,调皮道“师娘不在这里,只要您不说谁也不知道。” 顾天涯瞪她一眼,呵斥道“别忘了你的身份,也别忘了我是你的师父。” 谭笑‘吃吃’坏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媚眼如丝的道“师父睡徒儿,岂不更刺激?” 顾天涯勃然大怒,眼睛在屋子里四处乱瞅,他想找根顺手的棍子,直接把这个逆徒打死当场。 恰好门前李崇义经过,这孩子时时刻刻都是带着唐刀,顾天涯冲他断喝一声,招呼道“崇义,把刀给为师拿过来。” 李崇义往门里一瞅,先被顾天涯脸上的粉底吓了一跳,陡然拔出横刀,厉喝问道“你是何方妖孽,敢在我师尊房中?妖孽看我法刀,般若麻麻轰……” 顾天涯气的拎起一个凳子砸过去。 李崇义怪笑着抱头鼠窜而去。 谭笑手捂小嘴前仰后合,笑的眉眼全都挤在一起,得意洋洋的道“师父您竟然问他要刀子,您也不想想他有没有胆量……他不敢得罪我的,所以才故意找借口惹您生气让您打跑。” 顾天涯气的胸口起伏,怒道“没一个正形,不懂上下之礼,李崇义做师兄的不像师兄,你这个做师妹的不像小师妹,再敢这样下去,早晚把你们逐出师门……” 谭笑吐了吐舌头,不敢再继续撩拨自家师父,她伸手拿起描眉之笔,准备给师父画上一画。 顾天涯登时跳起来,面色铁青道“涂粉我忍了,穿这一身跳大神的装扮我也忍了,可你要是敢给我画眉毛,休怪为师现在就和你翻脸……” 谭笑叹了口气,伸手指指外面的天色,脆声道“师尊您自己看看,天色马上就要放亮了,今日五阳县的夏粮开镰,可不能让大家不吉利。满县几千口百姓,还有上万口流民,全都眼巴巴盼着呢,您就算再不愿意也得忍着。”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皱眉问道“必须画眉吗?” 谭笑郑重点头,努力憋笑道“这是上古传统,唯有大贤才有资格呢?师父乖,别闹气,让徒儿给您画画眉毛,画完之后才像神农……” 语气像是哄小孩一样。 顾天涯满脸无奈,只能僵坐着任凭施为,偏偏他这个女徒弟心怀不轨,总是毛手毛脚的胡乱摸他,借着化妆的机会,足足摸了他十七八次。 幸好,化妆时间终于过去。 他被谭笑画的不像人样了…… …… 此时天色已经放亮,外面忽然传来驿卒的询问,恭声道“大帅,时候差不多了,县衙里的官员,各村个庄的村正,还有里长,乡正,以及耄耋老者,有福的老妇人,所有人全都在田边候着,就等您过去主持开镰仪式。” 顾天涯叹了口气起身,先是看一眼自己身上的装扮,长长的裙摆,拖在了地上,头上一定羽毛冠,像是个野人大傻子。 他走到水盆里低头再看,发现脸上惨白一片像是恶鬼,尤其两道眉毛,被谭笑画的更像恶鬼,就这副装扮如果大半夜的出门,恐怕连尉迟敬德和秦琼那两位也罩不住。 活脱脱的一位鬼王,估计神仙也不是对手。 他转头看向谭笑,无奈的再次叹气,烦闷道“为师真是想不明白,这个鬼样子能是神农?” “怎么不是神农了?这可是大贤才有的资格呢。” “神农穿这身出门,不会被上古之人打死吗?” “哎呀师父,您别啰嗦了行不行?上古之人连吃饭都吃不饱,他们哪有这么多讲究和规矩,这都是后人琢磨出来的道道,您学识如海如渊难道不知吗?” “我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觉得这事可恶。” “可恶您也得撑过今天,百姓们盼的就是这个。如果没有大贤跳舞乞告上仓,百姓们会认为这是不吉利的征兆……” “好吧,我去跳!” …… 天大地大,不如百姓吃饭事大。 调大神就跳大神吧。 无所谓。 反正脸上涂抹了粉,没人能看到他的面红耳赤,顾天涯一路出了驿站,奔着早已选好的田地而去。 这块土地乃是县田,说白了就是专门用作礼仪的地方,自古县有县田,州有州田,到了一道级别,同样也有道田。 就算是上升到了朝堂高度,依然有着三分三里的国田,那是皇帝负责跳大神的地方,每年夏粮收割谁也逃不了这一套。 五阳县的县田同样也是三里三,种植的乃是北方人最为喜爱的麦子,此时田垄四周已是人山人海,无数百姓摒气凝息的等候着。 田边一个老农,正跪在那里双手捧胸,他是这块县田的田农,一直负责种植这块礼仪之田。 当顾天涯和谭笑到达之时,田农忽然施行五体投地大礼,高声颂道“农,请开镰。农,请赐福” 他口中所说的农,并不是说顾天涯是个农民,而是神农,顾天涯现在代表神农。 顾天涯接过一把绑着红绳的镰刀,在万众瞩目之下走下田埂,然后,弯腰割下了一个麦穗。 恰在此时,有风徐来,田野里的麦子泛起波浪,金黄色的仿佛耀华了人眼,顾天涯举起镰刀和麦穗,仰天大声高呼道“丰!” “丰!” “丰!” “丰!” 无数百姓一起大吼,声浪宛如排山倒海。 此时才是清晨而已,但是太阳一出即刻热浪席卷,气温急速升高,让人浑身燥热,顾天涯穿着几十斤重的服饰,只觉得胸口憋闷透不过起来,但是当他看到无数百姓眼中的渴望,他突然感觉再难忍的炎热也能忍。 他本就是农家孩子。 神农之舞,被他跳起,手中一柄镰刀,宛如乞告上仓的礼器,他疯狂挥舞,他大声吼着祝福的话,忽然谭笑跳出场中,伴随着顾天涯翩翩起舞,她像是一只蝴蝶,舞姿优美而又缥缈。 “丰!” “丰!” “丰!” 老百姓们不断大吼,人人脸上喜笑颜开,而那些逃荒过来的流民,此时则是满眼羡慕的看着这些百姓。 流民没有地,她们无法享受收割的喜悦。 开镰仪式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顾天涯跳大神几乎已经跳的虚脱。终于,可以收割了。 但见几千个妇孺冲入田中,顶着炎炎烈日奋力挥动镰刀,仿佛是一眨眼间,就有几十亩地被清空割麦。 顾天涯浑身湿透,一脚跌在田边,就在他大口喘息的时候,忽听身后响起一阵动静。 只听有人小心翼翼开口,语气里带着特意的讨好,道“今年五阳县有顾驿长举行开镰,全县十四万亩土地必然大丰……” 顾天涯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是县令和县丞垂手而立,他朝着两人招了招手,示意两个官员坐下来谈。 两个官员有些喜出望外,小心翼翼的把屁股凑在田垄上,看他们拘谨的样子,仿佛面对的是大唐皇帝。 顾天涯哭笑不得,无奈只能再招了招手,道“坐近一点,咱们说点事,你们离我那么远,怕我杀了你们吗?” 县令和县丞讪讪而笑,低声道“您不会杀人,可您的那位女弟子心狠手辣,吾等若是稍有失礼之处,怕是活不过今天这个晚上。” 顾天涯呵呵一笑,摆摆手道“以后没有谭家了,她准备把家业退还到五成,一旦这么做了,谭家必然会和她分家。那时候,她没有势力威胁县衙的官。” 哪知两位官员连连摇头,面色肃重道“就算她是孤身一人,五阳县也没人敢小觑。” 顾天涯微微一怔,下意识道“我这徒弟这么威风吗?” “不是威风,是威名,或者说,是杀名。” “行了,不讨论这个。说说吧,两位找我何事……” “这个么,您先保证别发火,否则您徒弟看您发火,说不定会在暗中弄我们。” “放心放心,她很听话的。” 第143章 【又见萝卜刻章】…2更 县令和县丞对视一眼,好半天后才小心翼翼的道“夏粮收割之后,按理是要征税的,朝堂上面对我们有着考核,所以才会过来向您求个准许。” 顾天涯点了点头,语带慎重的道“自古只要有国,民间必然有税,征税这种事,不会因为遭灾而免除,除非是皇帝亲自下旨,否则该征的税收一定会收。有了灾荒可以赈济,但是税收之策不可强改,因为这是规矩,乱了规矩会有大害。” 两个官员一脸惊喜,连忙问道“那您是同意征税了吗?” 顾天涯又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直接答应,反而继续刚才话题又道“征税,是律法,赈灾,是国策,律法定下了不能更改,国策同样也要保证畅行,所以征税必须得征,哪怕是征完之后立刻赈灾于民,但是该走的过场必须要走,河北道绝不能做那种国中之国的事……” 说着看了两人一眼,语带深意的道“咱们是大唐的河北道,自然要遵守大唐的律法,你们说,是不是?” 两位官员连连点头,各自道“顾驿长言辞深奥,一言即可解惑吾等,就按您说的办,征税之后发还于民。” 哪知顾天涯摇了摇头,提醒道“五阳县当地的百姓没有遭灾,所以征收的税粮没有道理发还,真正需要粮食的人,是那些逃荒而来的流民。” 县令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他们不是五阳县的灾民,按说该由朝堂拨付粮赈。若是由我们赈济,怕是会被上官给问责……” “是啊是啊!”县丞也忍不住开口,小心翼翼提出意见道“并且咱们五阳县的夏粮,应该属于五阳县百姓所有。如果拿去给流民吃,会不会引起……” “他们以后不再是流民了!他们以后全是五阳县的百姓。” 顾天涯突然站起身来,负手望着田垄四周的流民,那些流民拖家带口,顶着烈日在田边观望,她们的脸上全是渴盼,她们的眼中全是羡慕。 那是一种渴望参加劳动的渴望,那是一种羡慕收割夏粮的羡慕。 自古以来,民并不怕累。 她们渴望劳动,渴望享受丰收的喜悦。 因为,那代表着能够吃饱。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猛然双手抬起来围成一拱,仿佛要把无数百姓拢在怀中,大声道“从今天开始,这些流民全是五阳县人,既然成了五阳县人,那么她们有资格参与夏收……” 两个官员先是一震,随即变得目瞪口呆,脱口而出道“这些流民足有上万人,五阳县里没有这么多的地。” 顾天涯微微而笑,淡淡道“我徒儿会退还四万亩地。” “那也不够,四万亩地最多只能养活四千人,缺口太大,无法满足。” “呵呵,谭家还剩下四万亩地……” 嘶! 两个官员倒抽一口冷气。 县令小心翼翼看看四周,低声问道“您的意思是说动谭家?那可是您徒儿的母族啊。” 顾天涯面色平静,淡淡的道“在我眼中只看到上万个流民需要活着,而整个谭家总共只有三百口人不到。他们三百口人,平分四万亩地,太肥了,也太浪费了。” “这,这……” “放心,我会有所补偿的。” …… 这时县令忽然拱了拱手,低声又道“即便把整个谭家掏空,总共也只能弄出七万七千亩地,因为谭家人也需要活着,三百人必须留给他们三千亩地,这样人均一百亩,乃是大唐授地分田的底线。”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此事合理。” 县令迟疑一下,低声再道“就算您弄到了七万七万亩地,实际还是远远不够的。光是眼下的一万多个流民,这些土地就不够分授,但是您应该知道,还有流民在源源不断的涌来。所以……” “所以还得想办法!” 顾天涯明显胸有成竹,突然抬手朝着南边一指,笑悠悠的道“那边有一群人,欠了我的情分,我来五阳之后连续哭了两场,可不是让他们自领军棍就能糊弄过去的。他们得给我土地作为,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两个官员登时一惊,下意识道“您这是要从天策府的手中抢土地。” 顾天涯呵呵两声,淡淡道“五阳县的南面跟河南道接壤,同时又和西边的河东道接壤,我已派人骑马探查多次,发现接壤之处大约有十里范围的荒丘,因为地势上属于三不管地带,所以我拿过来也没人呲牙。” 他说着看向两个官员,笑着问道“十里宽广的一片荒丘,可以开垦多少田亩?” 县丞是个精通政务的人,稍加思索立刻做出答复,道“最少得有三十万亩,但是荒丘缺水只能垦出劣田。连旱田都算不上,只能算作最低劣的劣田” “劣田也是田!” 顾天涯目光灼灼,沉声道“劣田虽然出产太差,但是种上粮食同样可以活人。只需要授田之时增加亩数,一丁一口给予三倍的劣田作为补足。三劣等于一良,收获足够吃了。” 两个官员兴奋起来,不过心中仍是怀着担忧,忍不住道“这样不吭不响的占据河南道土地,会不会引起天策府的暴怒?” 顾天涯极目远眺南方,一字一顿的道“我亲自出手去拿,他们已经对不起我了。” 这话说的十分高傲,两个官员明显咂舌。 但是顾天涯已经不再继续这件事,反而突的朝着两人拱手一笑,语带打趣的道“恭喜两位,坐地升官。” 两个官员先是一怔,随即各自苦笑起来,同样拱手道“但愿您能撑住,千万别把我们卖了。我们曾向世家投卷,得了举荐方才为官,可惜世家陡然撤出河北道,我们属于被抛弃的小官员,现在举目无助,满心都是惶惶。” 顾天涯微微而笑,语带深意的道“那就跟着我混吧,你们应该知道我媳妇儿是平阳公主。” 两个官员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决断,突然一起点头道“河北道是公主的采邑,严格来说我们确实算是公主的属官。所以,我们不算背叛朝堂……” 顾天涯哈哈大笑,伸手在两人肩膀一拍,温声鼓励道“恭喜两位,原地升官。” 这话他刚刚说过一次。 然而这第二次并非随便说说。 他猛然探手入怀,赫然掏出两份空白的官位告书。 他将两份告书直接往两个官员手里一塞,笑眯眯的道“拿回家去自己填……” 我的老天! 两个官员呆立当场。 自古至今,除非是乱世,否则官员升迁极其严谨,何曾见过这种自己填写官位的情况? 就算是隋末乱世之时,这种事情也是几乎没有。 然而现在,他们一人得到了一张官员告书。 空白的,可以随便填。 两个官员呆呆看着官位告书,发现上面竟然已经盖上了大印,两人瞳孔猛人一缩,下意识抬头看向顾天涯,满脸震惊的道“这是假印?” 顾天涯淡淡一笑,满脸无所谓道“拿萝卜刻的,我比较擅长这个。” 两个官员登时吓得浑身发抖,恐惧道“私刻吏部之印,私自盖印封官,这是杀头的大罪,朝堂上岂肯干休?” 顾天涯负手眺望西边,像是要看向遥在关中的长安,笑呵呵道“没事,没事,我媳妇说了,她会写信给我岳父说一声,到时候有我岳父撑着,大唐哪个吏部大佬敢来问罪……” “您岳父撑着?” 两个官员先是一怔,陡然反应过来顾天涯的岳父是谁,登时满脸堆笑,喜出望外的道“既然有陛下撑腰,萝卜刻章也能管用。” 连忙小心翼翼的把官位告书收好。 顾天涯忽然抬脚而行,似是要去探查百姓们收割情况,两位官员想了一想,没敢追随他的脚步过去。 …… ……第2更到,等会还有一章 第144章 【让我亲自动手,他们已经对不起我】 两人远远看着顾天涯背影,又看看田野边上无数的流民,突然只觉心中一片火热,下意识的道“流民们源源不断涌入,县里的户口飞速增高,现在已经达到中县级别,再过些时日说不定就是上县,也就是说,你我真的坐地升官了。” 下县小官员,仅只从九品。 然而上县之令,已是正七品行列。 即便是县丞,也能捞个从八品的位子,这是一连三步大跳,许多人一辈子未必能渡过这个门槛。 县令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死死按住怀里的空白官书,旁边县丞更加不济,此时已经激动的满脸泛红,不断道“我等一阵子再填写,等到五阳县成了上县再填写。现在千万要忍住,现在千万不能填。” 现在填写的话,只能当个中县的官。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激动,突然一起开口,无比郑重的道“从今天开始,咱们是平阳公主的属官了。须得努力做事,好好发展民生。” 县令目光较为长远,明显还有更大抱负,道“公主她以前只重军权,所以麾下缺少内政之才,只要咱们好好办事,未来必然还有升迁之机,顾驿长绝对会再拿萝卜刻章。而他的萝卜刻章是有陛下给撑腰的。” 说着看向县丞,又道“咱们也许做不到一个道的执掌,但是做个一个州的执掌却有可能……” 县丞连连点头,喘息粗重的道“那可就是正五品了。”【注官位是考证唐史所知,应该没有错误的地方】 正六品,搁在跟着大唐官员序列之中都是举足轻重的存在。 县令深深吸了一口,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攀登直心,道“今次这个机会,一定要牢牢握住……” 说着看向那些流民,目光显出柔柔颜色,又道“这些流民,以后都是五阳百姓。” 县丞忍不住点头,同样目光柔柔看向百姓,道“他们会让咱俩坐地升官。” 两人振奋起来,只觉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突然一起朝着流民们奔跑过去,大声呼喊道“百姓们,告诉你们一个大喜事,顾驿长有令,收尔等为民,从今天开始,你们都是五阳县的百姓啦……” 这声音仿佛晴天霹雳,瞬间轰响在流民的脑中。 县丞一边跑一边大喊,不断的道“大家都站起来,不要伸长脖子坐在地上干看了,本官现在就去调动人手,运送收割粮食的镰刀过来。你们已经是五阳县的百姓,顾驿长说你们有资格参与收割。快点站起来啊,你们难道不想收割庄稼么?” 流民们先是怔怔。 随即爆发出排山倒海的狂呼。 收割庄稼? 参与劳作? 这是华夏之民最渴盼的事啊。 无数逃荒女子满眼流泪,孩子们欢喜的仰头看着母亲,小孩子使劲抓着母亲的手,口中不断的发着询问,道“娘亲,娘亲,我们真的能收割庄稼吗?我们也能跟着一起干活吗?” 女人们泪流满面,突然跌坐地上嚎啕大哭,她们把孩子搂在怀中,使劲使劲的点着脑袋,又哭又笑的道“娃,你没听错,咱们也能干活了,咱们以后能活了……” 以后能活了! 多么简单的要求。 只要能种地,就能活下去,烈日炎炎她们不怕,她们怕的是没法干活。 这就是华夏百姓最淳朴的渴望。 …… 不远处的田埂上,谭笑正在帮顾天涯脱衣,别误会,只是脱去那身沉重的礼服。 顾天涯热的浑身冒汗,整个内衣也已完全湿透,女徒弟坏笑着舔了舔嘴角,媚眼如丝的勾搭道“天气这么炎热,要不您把内衣也脱了?” 顾天涯瞪她一眼,呵斥道“你师娘会把你五马分尸。” 谭笑嘻嘻两声,挤眉弄眼的道“只要你瞒得住,师娘不会知道的。” 顾天涯抬手敲了她脑门一下,道“以后把你扔到军中,天天不缺男人围着。看你还敢不敢如此胡言,怕是会吓得瑟瑟发抖……” 谭笑撇了撇嘴,不屑的道“老虎就算待在狼群,照样也还是山大王。别说是把我扔到军中,您就是把我扔进青楼都不怕。” 顾天涯拿她一点办法没有,只能怒气冲冲的冷哼两声。 谭笑见他真的生气,顿时不再使坏搞怪,这丫头突然小声开口,问道“您把上万流民编入五阳,看来是决意要拿到南边的荒丘了。” 顾天涯负手看向南方,点头道“那片荒丘地带足有十里,至少可以开垦三十万亩劣田,近水之地可以修渠,慢慢就会变成上等良田,远水之地可以种植桑麻茶树,发展起来也能养活无数百姓,所以,这片荒丘我必须拿。” 谭笑眼珠子转动几下,小声道“自从隋末大乱之时,河北道一直太曾太平,据说那片荒丘地带藏有流匪,这事不知道您心里有没有谱?” 顾天涯看她一眼,大有深意的道“我既然把这个事情跟你说了,想必那些流匪很快就会消失。” 谭笑丧气的跺了跺脚,幽怨道“您这是逼我解散势力。” 顾天涯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她道“大唐已经建立,乱世渐渐清平,你手里养着这么一股子匪患,以后只会给自己带来大劫难。散了吧,安安心心跟着我求学。” 谭笑眼珠子又转动几下,忽然小心翼翼的道“我手里有点余钱,可以采买一些马匹和铁器,您给我个允许行不行,我把这些人训练成铁骑怎么样?” 顾天涯微微皱眉,随即沉声开口,道“除非加入娘子军,否则便是不合规的私兵。” 谭笑连忙伸手一指北边,低声道“我把人派去草原,在那边当马贼抢掠。” 顾天涯微微一怔,忽然低下头压低声音,循循善诱的道“记住让手下学点突厥语,出去抢劫的时候脸上要涂抹起来。” 谭笑顿时喜的眉开眼笑,吃吃道“您不愧是我师父,坏的我和一个模子。” 第145章 【能和顾老爹并驾齐驱的人物】二合一 这世上有些事情很奇怪。 越是言语翩翩者,越有可能光风霁月,反而越是含羞带者,越有可能跌碎一地眼球。 女人的欲拒还迎,很多时候只是在善用本钱。 往往满脸高冷之时,内心才是真的春意萌动。 这就是所谓的闷sao,稍微好听的词儿叫做老实人办大事。 …… 男人也是一个样。 口花花的时候,未必是喜欢上了女人,偶尔凶狠发火的时候,那很可能是真心在乎对方。 当然了,这种事不是绝对,需要辩证的看待。 比如街面上走着一男一女,女的忽然咣当一声撞在树上,咱们先不讨论她为什么会撞树,只谈撞树之后男人的反应会如何…… 如果这个男人上去连连安抚,口中甜言蜜语喷薄而出。“宝贝呀,撞疼了吗?快让我揉揉,心疼死我了。” 呵呵。 这一男一女绝非两口子,男人的甜言蜜语未必就是真心。他那些甜言蜜语,很可能就只是甜言蜜语…… 但是如果一男一女走在街面上,女人咣当之声撞在了树上,男人怒而瞪上两眼,大叫道“你t眼瞎了,这么宽的道路你往树上装,怎么不撞死你个蠢娘们?” 这个,绝对是两口子。 别看男人又吼又骂,但他心里绝对心疼,他表面上也许很生气,夜里很可能静悄悄的给妻子揉伤口,不过么,一般都是妻子睡熟之后。 如果妻子恰好醒来,发现丈夫在给自己揉伤,女人刚要感动起来,但是男人立马又会嘴硬,冷笑道“我只是看你撞没撞死……” 这反而是真心的在乎。 …… 顾天涯和谭笑现在就属于言语翩翩的情况。 女徒弟一直口花花,动不动要和师父困觉,做师父的顾天涯看似被动接收,其实是在悄无声息的化解徒儿尴尬。 双方都知道,他们这种人不太合适严肃相对,因为两人都是人精,说白了就是腹黑之货。 如果严肃以待,不由自主就会心生计谋,这样是没法交往下去的,不用两三天时间就得闹蹦。 谭笑连整个家族都赌上了,完全是自斩一刀的破釜沉舟之举。 顾天涯不想让这个女子输的太惨。 双方都知道,彼此之间并不是真正的师徒,严格来说,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春秋战国之时的主公和门客。 一方投效,一方接纳。 投效者靠着能力取得回报,接纳者得了助臂给予庇护。 但是谭笑是个女子,弄成门客反而容易引人说辞,所以,才选择了拜师。 其实并非真正的师徒。 …… 此时天气越发炎热,天上像是挂了一个大火球,烈日骄阳喷射着毒火,似乎要将整个大地烤焦。 然而百姓们割麦热火朝天,到处都能听到欢声笑语。 挥汗如雨之下,是一颗一颗开怀的心。 她们所求很少,只要有麦子割就感觉是一种幸福。她们看的也不够远,只要看到眼前的田地就觉得日子有了奔头。 所以黎民百姓活的简单,不会因为很多大事而发愁。 她们可以不发愁,是因为古往今来总有一些人在默默的努力着。 这些人或者是因为胸怀苍生,或者是因为想收民心为用,但是不论如何,总是有人在默默的努力着。 这或者也算是百姓们的一种特殊幸福。 谭笑悄无声息的走了。 几乎没人觉察到她的去向。 未来一段日子,她将会去五阳县的南边,先要理清那里隐藏的流匪,然后派去北方的草原去做马匪。 在做这些事情的同时,她会把十里范围的荒丘弄成五阳县的属地。 荒丘不算田地,但能开垦劣田,所以这种夺人田亩的事情,必然会有人站出来阻挠一番。 那么,就得打。 这恰是顾天涯交给她的第一份投名状。 …… 当谭笑的身影悄然消逝之际,李崇义鬼鬼祟祟的在田埂边上露出了头,原来这小子一直在暗中窥视,只不过他从未站出来阻挠什么。 直到谭笑离开,他才现身出来。 这小子才十三岁的年纪,然而已经学会了满脸忧虑,他遥遥望着谭笑离开的方向,忽然对顾天涯小心翼翼出声,道“师父,您千万可不要犯错误啊。” 顾天涯看他一眼,打趣问道“你认为我会犯什么错误?” 李崇义小脸一囧,支支吾吾的道“我这个小师妹不是好人,她一直在用女色勾搭你。” 他忽然勇敢抬头,看着顾天涯又道“姑父,您不能对不起我姑姑。所以您一定要万分小心,千万别上了小师妹的当。” 他这次没喊师父,喊的乃是姑父,小家伙一脸庄重,像是要保卫家人安危一般。 顾天涯有些失笑,伸手指了指田埂示意他坐下说话。 然而李崇义却摇了摇小脑袋,小脸严谨的道“如果您实在喜欢她,就把她的事情告诉我姑姑,让我姑姑出面,帮您把她纳妾回去,但您自己千万不要纳妾,这会伤了我姑姑的心……” 顾天涯终于哭笑不得,走过去狠狠蹂躏小家伙的脑袋,笑骂道“屁大一点的娃子,你懂什么情情爱爱?” “我怎么就不懂了?我家里已经给我订了婚配,再等一年时间,我就可以圆房。” “那时你才十四岁吧。” “十四岁可以当爹了啊……” “这,好吧,似乎自古一向如此。” “姑父,你要小心小师妹,我姑姑跟我说过,越是漂亮女人越会骗人。” “这话是你姑姑说的吗?她专门让你来监督我?” “不是不是,姑姑只说漂亮女人会骗人,但是没有说过要我监督你,是我自己觉得应该监督,免得你被漂亮女人给骗了。” “那你相不相信,谭笑绝不敢骗我,而且,她也没有勾搭我……” “不可能,我都看见了!” 李崇义小脸通红,明显是想辩解清楚,他下意识抬手,涨红着脸蛋比划道“今天早上她帮你妆容,鬼手鬼脚的摸了你好几次,我全都看见了,我只是没出声揭发她。” 顾天涯哈哈一笑,伸手拍拍他的小脑袋,道“你放心,她越是如此越不会乱来。” 说着负手看向远方,语带教诲的道“她把整个家族都赌上了,属于破釜沉舟不留后路的举动,虽然她一直在刻意表现自己不在乎家族,甚至整天喊着要和家族之人分家,但是咱们应该透过现象看本质,一定要明白她越是如此越在乎她的家。” 李崇义忍不住点了点头,下意识道“侄儿也觉得她很在乎她的家。我认为她拜您为师是为了投效。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即可遮风挡雨,又能攀树而爬,所以她是在赌一个机会,想让她的谭家爬的更高。” 顾天涯很是赞赏,欣然道“你既然能分析出这些,显然比以前大有进步。” 哪知李崇义突然开口,道“但我还是担心她勾搭您。” “不会的,这只是她想在我面前表现出无害的举措。她这样精明的女孩,不会有一见钟情的愚蠢,她看似是在勾搭调戏,其实是在向我告知忠诚。”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种办法呢?她难道不怕我姑姑打死她吗?” “因为她知道你姑姑绝对不会生气,反而会很开心我身边能有个贴身保护。” “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姑姑以前就想这么做。她曾想把小青小柔派在我身边,以备我会被人给袭击刺杀。但是小青小柔需要帮她统领娘子军,同时还要照顾她怀孕之后的生活起居,所以你姑姑才打消念头,但她心里一直惦记这个事。” “娘子军里有那么多的悍将,我姑姑完全可以派另外的人做你侍卫。” “那你说派谁合适?燕九吗?马三宝吗?他们是性格粗狂的军人,做事不够圆润细腻,而你姑姑想要的是给我找个贴心下手,不但能护卫我的安全而且能帮我做事,这种精英人物,军伍之中很难寻找。” “我怎么感觉姑姑不像是给您找侍卫,反而像是想给以后的顾家培养一个大总管?” …… 顾天涯呵呵一笑,伸手轻抚小家伙脑门,道“你猜的一点没错,她就是这个意思。” 李崇义小脸纠结起来,好半天后才学着大人一般叹息道“可惜小青和小柔两位姨姨要陪您通房,否则她们才是最好的大总管人选。” 说着抬头看向顾天涯,忍不住担心又问道“姑父您真的不会被谭笑诱惑到,对吧?” 顾天涯哭笑不得,道“你为什么总是担心我会被她勾搭?” “因为她长的太漂亮了,比我姑姑和小青小柔两位姨姨都漂亮。” “放心,你姑父我的眼界高的很。我曾见过更漂亮的姑娘,但是看过之后也只是索然无味。大眼瘦脸,几百个g,于我来说,仅只欣赏,你姑父我可是久经考验的人……” “欣赏也不行,欣赏就容易犯错误。” “哟呵,你说话像个大人了呀。” “您别把我当小孩子看,我对谭笑的诡计早已洞穿,她或者是因为投效才跟您表现亲近,但她内心里绝对也有着勾搭您的想法。关键她还会说话,并且说的话还很动人……” 小家伙一脸郑重的看着顾天涯,像个小大人一般严肃的道“女人喊着要跟男人困觉的时候,男人一般都会不由自主答应。困觉之后,就会喜欢,到时候她的诡计就成功了,她会把整个谭家攀在您身上。” 顾天涯哈哈大笑,伸手使劲揉了揉李崇义脑门,道“放心,她可舍不得自己家族。她之所以让家族分家,就是害怕被我吞并,如果我稍微表现出一点点这种心思,你信不信她立马就会故意犯错让我逐出师门,以此和我分道扬镳,带着家族远远躲避。” “真的吗?她会这么决然?” “她真的会这么决然,因为谭家是她的软肋。” …… 李崇义长长吐出一口气,小家伙终于放下了心中大石。 这时候的他,才有一些孩子心性,忽然严肃的道“既然她没有威胁,那我以后得照顾她,毕竟,这是我的小师妹。” 顾天涯看他一眼,语带深意的道“你能生出这个念头,对你今后大有助臂,别看你是个皇族,但是谭笑未必需要你照顾,相反,她很可能会照顾你。” 李崇义傲然昂头,小脸一片骄傲,道“我以后会继承河间王爵,天下间能帮我的可不多。” 顾天涯呵呵而笑,对此不置可否。 他忽然抬脚走下田埂,顺势对着李崇义招了招手,道“又是七天过去了,我得回密云县一趟,这次你跟着一起回去,让你姑姑看了才能放心。” 哪知李崇义猛然摇头,道“我今次不回去。” 顾天涯微微一怔,回头愕然看着他,道“你留在这里干什么?我走了没人给你上课。” 李崇义胸膛一停,骄傲的道“我帮您在这里盯着夏粮收割,我还要跟着驿卒们赈济百姓,县衙那边也得盯着,防止他们上下其手。” 顾天涯面色一呆,突然发现这个孩子长大了,他朝着李崇义郑重点头,沉声道“那好,这事就当成你的家庭作业,等我从密云县回来的时候,希望能看到你的圆满答卷。” 李崇义一张脸绷的严肃,小大人一般拱手道“姑父但去无妨,侄儿在此坐镇。” 顾天涯哈哈大笑,顺着田埂大步而去。 …… 不多久之后,他回到驿站之中,留守的驿卒早已备好马匹,顾天涯翻身上马朝着北方疾驰。 此时乃是正午时分,从五阳县到密云县有三百多里,因为沿途都有娘子军的驿站,每隔几十里上百里就可换一次马,所以可以一路急速赤诚,只需要三四个时辰就能到家。 虽然人会很累,但是马匹不累,而已顾天涯现在的体魄,他早已能够撑住三百多里的疾驰。 故而才能每隔七天就回家一趟。 并且完全不耽搁五阳县这边的事情。 …… 当顾天涯离开驿站回家的时候,驿站后边的一座小屋子悄悄走出两个人,这两人一老一小,正是不久前从暴民手中救下的两个。 此时老者已经不是饿的摇摇欲坠模样,他目光遥遥的看着顾天涯离去方向,忽然不知为何,竟是抚须而笑,缓缓的道“顾小家者,方能顾大家,这天下姓顾之人,又出了一个秉性良善者,真好,真好啊。” 旁边小流民静静站着,眨着漆黑的眼睛好奇问道“王爷爷,您今天说话很奇怪。您的眼神也很奇怪,像是有种光亮在里面闪。” “呵呵,没什么,看到故人之子成年,心中感觉欣喜而已。” “您这几天一直在说,让我找机会拜他为师,是想让我偿还他的救命之恩吗?我娘说救命之恩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恩。” “救命之恩,确实要报,但是你还小,没能力向他报恩,所以呀,爷爷让你拜他为师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让你拜他为师而已。他的学识很渊博,他能把你教成很有用的人。” “比您还渊博吗?比您还会教导学子吗?” “呵呵呵呵,我擅长的是儒学,只能教出读书的书生,但是他擅长的不一样,他能教出改变世间的济世之才。” “可您以前曾跟我说过,您是世上最有才学的四个人之一。您还说过,儒学是一门很大的学问。” “单只儒学的话,爷爷我确实是当世大儒。但我只能教出书生,很难教出济世之才。” “王爷爷,什么是济世之才?您连续两次说了这个词,您似乎很盼着见到济世之才。” “呵呵,等你跟着他求学之后就懂了。” “这位贵人会收我为徒吗?” “会的,因为爷爷我要给他卖命。他心怀志远,想建立世间最大的育人体系,既然要建立这个体系,那他就必然要拜爷爷为师。” “您说他会拜您为师?” “这是他爹当年输给我的债务。” “王爷爷,您说的世上最有才学的四个人都是谁?” “严格来说,应该是三个人,因为第四个通天彻地,已经超越了我们的层次” …… ……今日章节的情节无法拆分,所以两更合在一起发布。 要请一晚假,我很歉疚 伙计们,我得请一晚假了,现在提前给大家伙儿通知,免得大家等不到更新焦躁。 请假原因还是不发了,免得又有人喷,总之,我请假一晚,望体谅。 《我在大唐有后台》要请一晚假,我很歉疚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6章 【开疆拓土,才算家业】 男人一旦娶了媳妇,经常会带来一些惊喜。 媳妇若是好,生活很美妙,给男人生娃,帮男人置办家业,有的人注定是要波澜壮阔一生,而昭宁恰恰就是这种天生风云的人。 她又让顾天涯发财了。 …… 顾天涯已经在五阳县赴任一个月,他每隔七天要回家一天看看媳妇。 由于每次在家待上三天,这个月恰是回家了三趟。 这三趟回家,每次都有新的惊喜。 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昭宁告诉他要给家里盖新房,准备弄上一座三进深的院子,至少能住上百口人才行。 昭宁的规划很大。 其中前院乃是待客之处,会专门建出好大一片厢房,后院是妇孺的私宅住处,准备划分出七八个小院子。 虽然顾天涯现在还没有纳妾,但是昭宁属于那种极其大气的女人,她自己肯定是要做正妻的,占了位子就觉得万事满足,所以,她要提前帮顾天涯建造妾侍小院。 自古娶妻娶贤,做妻子的都会帮丈夫谋划生活,纳妾属于给家中开支散叶,任何一个做正妻的都不会反对此事。 相反,还得主动帮丈夫张罗。 否则就是善妒。 除了前院后院,新家还规划了一片中院,这里乃是家丁部曲的居所,负责防卫整个顾家的安危。 顾家,顾氏家族。 这个词汇让顾天涯有些陌生。 如今的顾家还称不上家族,但是昭宁明显打算的很远,她身为娘子军大帅,最不缺的就是麾下,光是忠心耿耿的大将,加起来就有十几个人。 仅仅一声令下,部曲们随意征召。 据说这些大将为了争夺顾家部曲的位置,竟然在军中举行了一次大型的比武,打的头破血流,几乎打的红了眼。 最终有十二个人成功入围。 后世之人很难想象,这时代人为什么会争抢给人当仆从的机会。 原因很简单,部曲是有资格晋升为家臣的人。 …… 所以当顾天涯第二次回家的时候,昭宁让他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割手腕。 马三宝成了顾家的第一个家臣。 其他十一个部曲还得等等。 顾天涯在手腕上割了一刀,弄了一场溶血收臣的仪式,他自己倒没觉得怎样,马三宝却哭的稀里哗啦,至于其他十一个部曲,则是羡慕的眼睛都红了。 可惜昭宁只放出了一个家臣位子,他们无论如何也争不过马三宝。 …… 今次是顾天涯第三趟回家,同样又有惊喜在等着他。 要发财了。 傍晚,吃完饭。 顾天涯搀着昭宁,两口子在河畔溜腿,后面跟着小青小柔,拎着一张席子准备乘凉。 再后面则是妹妹嫦娥,忽然窜到一颗树上抓知了,可惜她掌力太猛,一掌下去大树猛晃,知了的叫声顿时停歇,树干‘咔嚓’一声如遭雷击,树叶簇簇之间,树干一掌劈断。 别说是知了,树都活不成了。 昭宁像是大怒,回头冲着嫦娥娇喝一声,斥道“死丫头,找打是不是……”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安抚道“她还小,比较贪玩。拍死一只蝉儿而已,你怎么这么大的火气?” 昭宁气场空前强烈,雌威霍霍的道“在我临盆之前,这家里任何一个人都不准杀生。蝉儿也是生命,不准让她再抓。” 顾天涯呆立当场,好半天后才愕然道“你当年领兵打仗,手底下的人命可不少。” 昭宁俏脸一片庄严,道“那是以前,现在不许。我得给孩子祈福,临盆之前不准杀生。” 嫦娥调皮的吐吐舌头,嘻嘻哈哈过来道歉,顾天涯趁机再次安抚昭宁,终于把她的火气给压了下去。 没办法,怀孕的女人脾气大,并且还怪,像是神经质一般。 现在全家都得让着她。 这时小青小柔找到一处凉风习习的地方,铺好了席子过来想要搀扶昭宁乘凉,哪知昭宁却摆了摆手,反而拉着顾天涯走到河畔。 然而,她伸手朝着西边一指,道“咱家要发财了。” 顾天涯微微一怔,觉得这转折有些突兀,好奇问道“发什么财?” 却见昭宁得意而笑,不答反问的道“你知不知道朔方……” “朔方?你怎么突然提到这地方。那里离咱们很远啊,几乎和西突厥接壤了。” “我没问你远不远,我问的是你知不知道朔方。” “我当然知道,那里是梁师都的地盘,此人在隋末大乱之时起兵,建立了一个国度叫做梁国,曾经拥有十五个州,属于不小的一股势力。” 顾天涯虽然蜗居河北,但是对于天下大事常有关注,可他想不明白昭宁为什么提起朔方,那地方距离河北得有一千五百多里。 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隐约把握到昭宁的用意,脱口而出道“朔方虽然离我们很远,但是梁国有一个州和我们搭界。昭宁,你莫不是要攻打那个州不成?” 哪知昭宁缓缓摇头,悠悠道“错,我要的可不是一个州,咱家嫡长子快要降生了,我这个当娘的要给他一个郡。” 嘶! 顾天涯倒抽一口凉气。 一个郡? 他娴熟天下大事,脑海仅仅一转就已明白昭宁盯上了哪里。 那个地方,叫做定阳郡。 河北道乃是大唐的边境,往北往西各有一个势力,其中往北乃是草原突厥,往西则是梁师都的梁国。 如今突厥势大力强,昭宁肯定不会去碰,那么,他盯上的就是梁国了。 而定阳郡,恰是跟河北道接壤的一个郡。 那是三州之地,全部加起来足有九个县,并且由于西北部地广人稀,所以三个州的地域相当于河北道的五分之一。 面积大的吓死人。 只不过,这地方可不是好吞的。 梁师都身后有突厥人站台,乃是和大唐一般无二的势力,虽然近几年力量减弱,但是光凭娘子军绝对打不下来。 这样一个硬茬子,昭宁竟然想动他,原因说出来可笑,竟是想搞到人家的国土给孩子。 快要当娘的人,果然都有一股子狠劲。 可他没有想到,有狠劲的竟然不止昭宁…… 只听小青突然开口,语带坚毅的道“小姐说了,打下定阳以后会分给我一个州,到时留给我的孩子,算是我的陪嫁财产,所以,过两个月我们就动手。” 这丫头说完之后看了顾天涯一眼,俏脸隐约泛起一丝红晕,小声又道“您应该明白的,我以后只能生庶子,按照咱们中原的传统,庶子不能分享家中产业,但我也是当娘的人,我想给孩子留点财产。” 顾天涯愣愣发呆。 你这丫头才多大年纪,这就开始打算当娘了? 偏偏小柔竟也开口,细声细气的道“小姐也答应给我一个州,让我当做嫁妆带进顾家!” 说完极其羞涩,低着小脑袋又道“嫁妆是女子私财,家主不可以轻夺,等您以后抬举我,给我个妾侍身份,我会帮您生个一男半女,正好把嫁妆留给孩子们……” 顾天涯有些眼晕。 这丫头竟然也开始盘算当娘的事了。 他怔怔看着三个女人,好半天后才深吸了一口气,郑重的道“事是好事,可你们太心急了。梁师都背靠突厥人撑腰,他的国土可不是那么好吞的。一旦你们动手,突厥人必然掺和。就算突厥人不掺和,光是梁师都的兵力也不容小觑。”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此人能在隋末大乱之中建国,并且一直坚持到现在,他绝不是普普通通的反王实力,他麾下全是能征善战的骑兵。” 哪知昭宁‘咯咯’的一笑,道“打仗这种事,你是个门外汉。” 顾天涯登时一囧,他忽然想起自己媳妇是个什么样级别的存在,放眼古往今来,少有的大帅之才,能够领兵二十万作战,这份能力并不比梁师都弱。 小青和小柔同样一笑,嘻嘻道“我们连窦建德都敢打,曾经的中原就是我们打下来的呢。” 顾天涯又是一囧,他忘了小青和小柔也不是普通的丫头,别看人家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小声小气,但是搁在军中之时都是能征善战的将领。 …… 这时昭宁目光望向西边,语气悠然的道“你安安心心做好你的顾家家主,至于家里发财弄产业的事情你别管。放心吧,定阳郡咱家吃定了。” 媳妇已经下定了决心,两个丫头也磨刀霍霍,这是要给家里弄产业,按说顾天涯不得不支持…… 但是,顾天涯仍旧有些慎重。 自古刀兵之事,皆和危险挂钩,哪怕是苍鹰搏杀兔子,也有被兔子蹬瞎眼的可能,尤其是昭宁现在怀有身孕,绝对不适合领着兵马上战场。 所以,得拦一拦。 顾天涯想及此处,伸手握住昭宁的手,温声劝道“我相信你的能力,也相信小青小柔的本事,但是,你们能不能等两年?等我做完一件大事之后,我亲自陪着你们去打梁师都……” 玄武门那一场事迫在眉睫了,此事稍有不慎就会被世家翻盘,所以最近两年绝不适合再做别的事,他需要全副精力的盯着长安那边。 虽然史书上明确写着李世民赢了,但是顾天涯不敢保证再来一次仍旧是赢,一只蝴蝶煽动翅膀,发展下去会改变很多大势,哪怕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再经历一次也许就不一定了。 所以,不能赌。 他目光落在昭宁隆起的腹部上,语带暗示的道“你现在这个情况,不太适合战阵。乖乖听我的劝,咱们等两年之后再动手,可好?” 他希望能用孩子的降生拴住昭宁。 哪知昭宁缓缓摇头,俏脸肃然的道“不能等,等不急。” 顾天涯微微一怔。 却见昭宁转脸看他,轻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梁师都的麾下已经有人反叛了。他们向我父皇敬献了十二个州,两个反叛者全都被封了侯爵,这种例子一开,会有更多的人效仿,如果我们再等两年,也许那时候已经没有梁国。也就是说,咱家一点好处捞不到……” 小青和小柔凑上前来,语带急切的道“所以,必须现在就动手。抢在大唐前面,弄到定阳郡三个州。” 顾天涯下意识的道“咱们也是大唐的人啊。” “不,咱们是顾家的人。” 三个女子一起开口,语气竟然空前的一致。 顾天涯明显一震,他忽然懂得了昭宁等人的心情。 只见昭宁俏脸庄严,轻声道“我在嫁你之前,所做一切都是李家的,比如最初的打下关中,那是帮着我的父皇建国,比如后来的扫平河北,乃是帮着二哥征战窦建德,这些功业可以归于我身,但是打下的地盘却是不能属于我……” 她说着微微一停,又道“就连我白手起家建立的娘子军,严格来说也应该是属于李家的财富,当我嫁给你之后,这些不能再属于我。” 顾天涯缓缓点头,郑重道“这确实是咱们汉家的传统规矩,女子未嫁之前赚取的一切都属于娘家,不能带走,得留给娘家。” “我不是个破坏传统的人,我不会贪占不该贪的东西。”昭宁俏脸肃重。 顾天涯再次点点头,道“我也不想贪占。” 昭宁伸手抱住他的胳膊,柔声道“所以,你别再阻拦我了。定阳郡的三个州,将会是我嫁人之后赚取的财富。这样的财富,才属于咱们自己的家。” 开疆拓土,才算家业。 昭宁真不愧是古往今来少有的巾帼之女。 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白占娘家的便宜。 她要自己再弄一份产业出来。 顾天涯缓缓眺望西边,忽然的道“既然如此,我不劝了,但我要跟你提个醒,娘子军你不能动用,就如你自己所说,娘子军严格说来也算你娘家的财富。你若是动用娘子军开疆拓土,打下来的地方仍旧还是属于李家。” 他这其实还是在劝阻,只不过换了一个说法而已。 哪知昭宁突然神秘一笑,道“这一次,我保证不用娘子军。” 顾天涯顿时一怔,隐约感觉这里面还有秘密。 却见昭宁伸手指向村中,更加神秘的道“等会带你去见几位客人,你记住一定要保持威严,越威严越好,越高傲越好。非如此,不足以逼迫那几个人……” 顾天涯脑中灵光一闪,陡然想明白昭宁为什么会突然盯上梁师都的地盘。 梁师都的麾下将领们,这几年一直在寻找出路。 现在看来,有人想要投奔昭宁。 …… ……恢复更新,今天先发个二合一,欠更没来得及补,原本补更进度4/11,因请假额外欠了4章,所以现在是4/15。 书阅屋 第147章 【都在演戏】1更 自古开疆拓土,至少可以封侯,由此可见,土地多么重要。 西北部地广人稀,一州之地几乎比得上中原两个州,而定阳郡有三个州,土地面积相当于河北道的五分之一。 这就是六个州的地域啊。 简直是一笔惊世之财。 …… 为了发这笔大财,昭宁准备让顾天涯装高傲,她认为越是高傲越好,越高傲越容易让人感觉有底气。 别人是来投奔的,肯定要选最有前途的主家,这时候故意高傲一番,确实能给人一种实力非凡的感觉。 但是顾天涯却认为不该如此。 古人并不傻,相反很聪明,若是论及阴谋诡计之道,古人甚至完爆后世那些夸夸其谈的人。 为什么呢? 原因很简单。 古代没有手机电脑,也没有数之不尽的娱乐活动,所以古人做事更容易专心,而专心最能激发人类的聪明才智。 说白了就是琢磨的多。 每个人都会为了自己的目标而琢磨,因此也就会极其擅长某一个领域的事。 比如黎民百姓,求的只是吃喝,想要吃喝,就得种田,所以老百姓整天琢磨的就是种田技巧,慢慢就会变成一个种田好手。 又比如富户,衣食可以满足,吃饱喝足之后,会有更多的追求,这时候就盼着家族能够绵延,期望晋升成为书香门第。 所以,富户子弟读书最容易出才子。 古代能学的书籍只有那么几本,但是人的一辈子至少三五十年,天天翻阅,日日诵读,任何一句文辞,都会被解读出无数的蕴意。 学识就是这么来的。 ‘回’字有九种写法,并不是古人无聊,这其实应该是一种正面意义,体现着古代读书人的研究精神。 不钻研不行啊,除了读书没别的娱乐活动。 试想一下,当读书人能把‘白色蹄子的马’的后右边那条腿的蹄子上方那撮白毛专门造个字用来形容的时候,就可以知道他们平日是有多么无聊。 还有凳子的腿与腿之间连接的木棍的固定销子,总共八根竟然也各自有着不同的名字。 先别急着抨击,这其实都是学问,看似无聊透顶,其实是一种钻研。 钻研就是他们的娱乐活动,学识会在琢磨之中慢慢积累,所以古代文人容易出才子,而后世更多的则是一些读书匠。 这讲的是百姓和文人,因为钻研和琢磨而变得擅长。 还有一些人,擅长的是权势之道,或者更进一步说,乃是阴谋诡计的策略。 这样的人天天都在琢磨这些事,哪怕中庸之才也会慢慢变成人精,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玩心眼能够出彩吗? 未必! …… 所以顾天涯最终决定不采纳昭宁的建议。 此时夜风如水,又有凉意习习,他伸手搀着昭宁胳膊,语气温和的道“如果故作高傲,或者能体现底气,但是想要折服人心,我认为应该对之以诚,就好似交朋友一般,交一个就得是一生的挚友。” 昭宁微微皱眉,略显反感的道“他们是来投靠的人,不需要太过重视,我很讨厌背主之人,总觉得他们背叛一次就会背叛第二次。” 顾天涯摇了摇头,轻笑反问道“你当初建立娘子军之时,收服了那么多的绿林悍匪,那么我现在问一问你,娘子军那些将领有谁反叛了吗?他们当初投效于你,可也是背叛了自己的山寨啊。” 哪知昭宁看他一眼,傲然道“他们可不算是背叛,因为我把整个山寨全都收编了。” 整个山寨一起收编,等于是连大头领也成了她的麾下,这自然是没有背叛,所有人一起选择效忠。 顾天涯微微一囧,感觉这个例子找的并不好,不但没有劝到昭宁,反而自己被将了一军。 但他仍旧坚持己见,郑重道“我认为,应该待人以诚。” 昭宁又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温柔一笑,柔柔道“你是顾家之主,大事你拿主意,不管是对是错,我今次都听你一回。” 这话隐约有着很深的暗示。 若是对了,全家人跟着享福,若是错了,全家人跟着受罪。 显然昭宁并不支持顾天涯的意见,但是昭宁想要让他养出家主之风,所以才会不管对错都要赌上一回,她更看重的是顾天涯能够经历这些事。 唯有经历过,才会有经验。 既然如此,那就试试看。 顾天涯轻轻吸了一口气,低声道“客人在哪?” 昭宁伸手一指村头驿站,语气悠然的道“人已经来了五天,但我刻意晾着没接待,你若是觉得时机合适,咱们现在就可以去见见。” 顾天涯微微沉吟一下,道“等会你们都别说话,看我的待人以诚是不是可行?” 昭宁柔柔一笑,温声道“我刚才说了,今次不管对错全听你的。” 旁边小青小柔同样开口,俏脸肃然的道“我们也听您的,不管对错都听。” 反倒是嫦娥轻哼一声,小丫头故作老气横秋的道“如果你做的不对,我可不会给你这个当哥哥的面子,我当场就打你脸,让你下不来台。” 顾天涯瞪她一眼,训斥道“死丫头,没大没小。” 嫦娥反瞪于他,张牙舞爪的道“你不听昭宁嫂嫂的话,我自然也不听你的话。” 顾天涯哈哈大笑起来,一脸欣慰的道“看来你们的关系很铁啊。” “那是!”嫦娥傲然昂起小脑袋。 其实这才是聪明的女孩,懂得替哥哥缓和家中气氛。 顾天涯抬头望了一眼村头,沉声道“走,咱们去驿站见见客人。” 昭宁等人点了点头,跟着他一起朝着驿站走去。 …… 片刻之后,驿站之中。 顾天涯原本想要待人以诚,可他没想到别人并不给他机会,才一见面,对方直接提出要求,也正是因为对方的要求,让顾天涯心中微微一凛。 事情有点不对劲。 他突然推翻了自己所有的想法。 但见对方一人孔武有力,明显是那种擅长厮杀的猛将,这人语气粗狂,似乎并不懂得掩饰自己的心思,大声道“国公封爵,要给两个,还有侯爵,要给五个,如果你们能够答应,我们定阳郡就来投奔……” 说完之后看了顾天涯一眼,刻意加码自己的底气,又道“定阳郡,三个州,全来,投效。怎么样?答不答应。” 顾天涯不置可否,突然抽冷子问出一句,道“你这汉话说的磕磕巴巴,莫非竟是个突厥人不成?” 那大汉毫不避讳,傲然仰头道“吾乃混血,天生英豪。” 全然一副粗狂之人的架势。 给人一种毫无心机的错觉。 但是顾天涯却忽然笑了。 他转头看着坐在一旁的昭宁,大有深意的问道“昭宁你发现没有,他和牛老四很像啊。” 昭宁‘嗤’的一笑,故作不屑的道“若是装傻充愣,牛老四比他强的多,牛老四在战场上‘撞过脑袋’,天然一副粗狂痴傻的样子。” 顾天涯哈哈一笑,转头看向突厥大汉,打趣问道“你撞过脑袋没有?” 那大汉怔了一怔,故作迷惑的道“什么意思?” 顾天涯叹了口气,似乎有些‘伤感’的道“我原本想要待人以诚,想不到根本没有机会。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耍心机,嘿嘿,这还没开始呢,我竟然已被打了脸……” 他突然看向大汉,语气已经变得冷漠,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既然你们拿着三个州过来投效,想要换取大唐的封爵作为回报,那么,这就是生意,世间所有的生意,从没有一口价的说法,所以我要讨价还价,你们的要价太高不能答应。” 他故意把话说的啰里啰嗦,听起来竟有几分突厥人的味道。 那大汉像是‘勃然大怒’,一边作势欲走一边大声嚷嚷,道“不谈了,不谈了,中原人还有买家,我们去找另一家谈。” 顾天涯冷眼旁观,淡淡的道“随便你们,恕不相送。” 这时另一位‘客人’突然开口,沉声道“定阳郡有三个州,土地相当于中原六个州,这是一份天大财富,每个人都想收归囊中。只要任何人满足我们的要求,我们都会把三个州贡献给他……所以,你的讨价还价不行,我们不愁卖,货物很抢手……” 显然此人是另一种风格,饰演的是个精明角色。 其实这两人都很精明,只不过相互配合而已,一个饰演粗狂,一个饰演精明,用意显而易见,就是想把定阳郡卖个好价钱。 偏偏顾天涯不知为何,竟然咬死了不肯还口,只是冷声道“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如果你们坚持一口价,请赎在下不能相送了,山高水长,再不相见……” 他语气异常的坚决。 …… 第二人突然叹了口气。 他伸手拉住大吵大嚷的大汉,然后两人一起看着顾天涯的面上表情,好半天之后,才沉声道“你要还价多少?” …… ……第1更3000字,后面紧跟着2更 第148章 【有人盯上了河北道】2更 顾天涯缓缓伸出一根手指,悠悠然道“我只能答应你们一个侯爵之位。” 这还价简直苛刻到了极点。 那个大汉勃然而怒,吼道“我们有三个州,你竟然只给一个侯爵位?我们兄弟三个人,难道要平分一个侯爵吗?” 顾天涯像是突然才有所发现,故作好奇的道“你们明明只有两人啊?怎么突然变成了三个人。” 大汉冷笑起来,傲然道“三个州,自然有三个人。” 说着伸手一指自己,道“我叫吐博尔,定阳郡云州将军。” 然后一指另外一人,又道“他是孙茂,定阳郡蔚州将军。” 顾天涯面色不变,淡淡问道“第三人应该是定阳郡的代州将军吧?” 云、蔚、代三州,正是定阳郡的组成。 大汉吐博尔再次冷笑,点头道“不错,第三个人正是代州将军。” 他正要介绍第三人名字,哪知顾天涯似乎根本没有兴趣,只是道“一个侯爵,不能再多。答应,就成交,不答应,立刻走。” 吐博尔怒而瞪眼,道“我们有三个人,我们要卖的是三个州。” 顾天涯缓缓起身,忽然伸手一指西边方向,悠悠然道“去年之时,梁师都麾下反叛,将领贺遂和索周二人敬献十二个州,结果也只封了两个侯爵之位而已,而你们只有三个州的土地,给一个侯爵已经超格了。”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停,目光直直看向吐博尔,大有深意的又道“另外,请你不要再伪装粗犷,这办法在我这里不管用,想谈买卖最好拿出诚意来。” 吐博尔瞳孔一缩,忽然双手郑重一拱,竟是极其严谨的汉家礼仪,他沉声道“早就听闻顾先生目光如炬,今日一见果然是所言非虚,吐博尔佩服,我不再装了。” 他说完这话之后,口中叹息了一声,又道“但是,一个侯爵之位太少了。我们兄弟三人想要寻条后路,一旦投奔过来就会忠心耿耿,顾先生,你不能二桃杀三士……” 这货竟然连二桃杀三士的典故都知道。 顾天涯像是很满意他的表态,所以转头看向昭宁那边,刻意问道“如果你出面去向父皇索取,能不能给麾下讨来三个侯爵封赏?” 这是有点答应的苗头了。 大汉吐博尔满脸期待,旁边那个孙茂目光灼灼。 但见昭宁傲然一笑,忽然伸手指了指身旁的小青小柔,淡淡道“你们两个跟说说,自己是什么位格?” 小青踏前一步,骄傲仰头道“我只是公主的侍女,但是位列娘子军女兵之将,追随公主多年,获封县主之爵。” 县主是女子的封赏,级别相当于王爷的女儿,这爵位甚至高于侯爵,非是皇族之人一般难以获得。 然而小青只是个侍女,却能封赏获得县主位格,由此显而易见,昭宁的力度有多大。 这时小柔也轻声开口,细声细气的道“我也是公主的侍女,同样封赏的县主之位。” 她故意没提自己是娘子军将领的事。 越是如此,越显得昭宁力度大,仅仅身边一个侍女,竟然也能讨来封赏。 吐博尔和孙茂的喘息明显粗重起来。 顾天涯微微一笑,趁机道“你们都听见了吧,我妻子有这个能力,只要她向家中开口,必然能讨来封爵,所以么,这交易能成。” 吐博尔陡然开口,大声道“三个州,三个侯爵。我们三兄弟情同手足,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行。” 顾天涯像是微有迟疑,随即叹口气道“看在你们兄弟情义的份上,这个价格我们咬牙认了。” 吐博尔大喜,目光灼灼的道“封赏不能是虚封,必须是实食邑的那种。” “可以,侯爵食邑一千户,授地分田1400亩,和你们敬献的三个州比起来,这个对比并不算太吃亏。” “我们还想保留一部分私兵。” “这肯定不行,投效要有有效的诚意。” “一千兵,我们至少要保留一千兵,否则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三兄弟宁肯不要这个封爵。” “这样吧,保留两年,两年之后,你们应该看到我们的诚意,到时候取消私兵,你们安安心心的享福就行了。” “顾先生果然大度,我们三兄弟先行致谢,不过,我们还有一个要求……” …… 顾天涯脸色冷了下来,故作不悦的道“三个州而已,我们未必想要,你们除了卖给大唐,其他并没有太好的买家。”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冷冷又道“你们说的其他买家,无非是天策府和太子府,这两个势力虽然很强,但是掌权之人都是我妻子的兄长,他们做哥哥的疼爱妹妹,不会从妹妹手里抢东西,只要他们知道你们来过河北,绝对不会再接纳你们的投效,说白了,就是逼你们只能选我一家……” 吐博尔和孙茂明显一怔,下意识道“不可能,我们老大已经去接洽天策府的人了。” 这时昭宁缓缓起身,语气淡淡的道“本公主现在就给二哥修书一封,让他把你们大哥驱离出门。” 吐博尔和孙茂僵立当场。 顾天涯趁机唱红脸,打个哈哈安抚一下昭宁,然后转头看着二人,故意语带诚恳的道“两位,你们能选的只有一家。” 吐博尔和孙茂对视一眼,良久之后突然一齐叹气,道“好吧。” 买卖,似乎至此谈成。 既然已经谈成,双方就成了主人和麾下,两人忽然躬身弯腰,以手击胸单膝跪地,大声道“见过主家。” 行礼之后,各自从怀里掏出一份图册,又道“这是定阳郡的疆域图,敬献主家以作献身之资。” 小青上前取下地图,送到顾天涯手中。 …… 买卖已经谈成,接下来应该是宾主双方尽欢颜的时刻了。 却见吐博尔忽然转身,不多会功夫从房中拎出一个大口袋,这大汉满脸诚恳,甚至是带着讨好的颜色,举着口袋道“听闻平阳公主身孕,吾等前来之时略备薄礼,奈何定阳郡乃是偏远地方,一时之间没有什么东西拿的出手,幸好当地有着特产,弄了一些给公主补补气血。” 说着把袋子打开,露出里面一袋子蘑菇,又道“这是草原口蘑,味道极为上佳,最是补充气血,算是一番心意。” 这人虽然是个突厥混血,然而汉语说的文雅十足,显然粗犷只是表象,他其实才是最为精明的人。 有人送礼,按说乃是好事,偏偏顾天涯却冷眼旁观,突然满脸是笑大有深意问道“这个口蘑的产量多不多?” 吐博尔毫不迟疑,一脸诚恳的道“多,多的很,倘若顾先生喜欢,我们回头再送过来,一车两车,三车十车,只要您想吃,虽是可以送。” 说着看向昭宁那边,满脸更加诚恳,语带怂恿的道“这东西别看产量很大,然而乃是上苍赐下的宝物,最适合弥补气血,妇人吃了有益于安胎。” 昭宁大为心动,忍不住想要走过来。 哪知顾天涯突然放声大笑,陡然伸手将口袋夺在手中,然后,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他拉着昭宁飞速后退。 在他后退之时,他口中发出一声独特的轻啸,霎时间驿站之中人影晃动,燕九等人拎着横刀冲进房中。 吐博尔和孙茂面色巨变,下意识看向门外的顾天涯,道“顾先生这是何意。” 回答他俩的,是顾天涯无比森冷的一个字。 “杀!” 燕九狞笑一声,跳起来就是一刀,其他驿站悍卒蜂拥而上,围着两个人出刀而杀。 吐博尔和孙茂又惊又怒,不断对着门外大吼道“为什么,我们错了什么吗?” 呼喊之间,已中数刀。 自始至终,顾天涯一直把昭宁护在身后,虽然两人压根不可能威胁到昭宁,但他却死死拉着昭宁不准上前。 直到两人被砍倒在地,顾天涯才慢慢走回房中。 这时两人还没有断气,躺在地上咒骂不绝,顾天涯俯身下去,面色悠然盯着两个人,笑呵呵的道“知道为什么杀你们吗?因为你们不该送蘑菇。你们一切都装的很好,甚至故意坚持要价让我安心,我本已经上当了,可你们不该送蘑菇……” “那是给平阳公主的礼物,是最适合妇人弥补气血的口蘑。” “呵呵,口蘑确实是好东西,但是,有一种蘑菇和口蘑的外形几乎一个样,偏偏,它有剧毒。偏偏,我知道世上有这种蘑菇。” “你这只是怀疑。” “不是怀疑,而是笃定。” “为什么?” “红伞伞,黄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躺板板,睡棺棺,然后一起埋山山。埋山山,哭憨憨,亲朋好友吃饭饭,吃饭饭,有伞伞,全村一块死完完。” “这……” “这是我编的童谣,所以你们死的不亏。” “我们真的是诚意送礼。” “已经挨了这么多刀,乖乖等着死就好了,不要临死之前嘴硬,让我看不起你们输不起,梁师都派你们来的吧,原来他盯上了我妻子的河北。”” 书阅屋 第15章 【风云际会】 所有的阴谋诡计,从来不会无缘无故。 古代有一些重大消息,传播的其实也挺快速,原因很简单,关注使人上心。 …… 大唐长安,朝堂早会。 今日早朝有些诡异,许多人的面上都带着忧虑。 但见一位大臣忽然走出朝班,扬声而奏道:“臣闻自古以来,王爵不得掌权太过,若有兵马在手,实为动乱之源,然则今有天策上将之秦王,手握大军拥兵自重,建国初,此事佳,至今日,已成患。” 又有一个大臣走了出来,高声道:“兵者,国之大事也,当由皇帝执掌,兵部拟定兵事,但是秦王不经兵部审核,私自调动大军离开属地,此乃越权之罪,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最近一年多来,世家官员抨击李世民乃是常态,若是搁在往常,皇帝李渊一般会用心倾听的姿态,但是今日却有些不同,李渊明显窝着一股子怒火。 砰! 但见这位开国帝王重重一拍龙椅,语气森然的问道:“朕有一事不解,想让诸位爱卿予以解惑,朕问,汝家之女若被人欺,当如何?” 两个奏禀的大臣顿时面色一僵。 李渊不等两人开口,冷声又道:“吾女秀宁,驻守边疆,虽不谈功勋卓著,实打实的护卫一方。整个中原之所以安定,是因为她一个女子苦守北地,朕说句不太好听的话,诸位能够待在关中享乐是因她的功绩而来,但是我这女子被人陷害之时,诸位有谁想过替她出一口气……” 两个大臣心中一叹,正想针对此事做些解释。 哪知李渊今日不同往日,竟然不再保持帝王的沉稳,突然厉喝道:“梁师都,大唐之仇也。既敢设计陷害吾女,李渊与其不共戴天,今次之事,唯灭国之争。” 他陡然看向朝班之中,沉声道:“传旨,天策府上将出动大军,越过河东道兵发代州。” 只这一份旨意,李世民私自调动大军的事情再也不算违规。 满朝世家官员心中一急,他们最担心的就是天策府大军进入河东道。 如今天策府和太子府势成水火,双方为了皇权之争剑拔弩张,天下十道地域,每一道都要争抢,若是被天策府进入河东道,世家一方不用多久就会失去这块地域。 但是,李渊已经下达了旨意。 明着阻拦显然是不行的。 王氏族长王硅沉吟片刻,突然对李建成道:“太子殿下一向疼爱妹妹,今次之事难道不做出一些表示吗?” 这是以退为进之举,世家要想阻拦天策府只能以兵对兵。 李建成对此心知肚明,但是他今次确实心怀怒气,他的怒气不是因为天策府出兵,而是因而自家妹子差点被人害死。 当哥哥的人,对这种事最容易升起报复之心。 他陡然站出身来,朝着李渊拱了拱手,开口只说了一句,然而一句话已经足够,道:“父皇,儿臣要给妹妹出口气。二郎已经出动大军,儿臣也要出动大军……” 李渊似是早有决断,直接问道:“你欲如何?” 李建成毫不迟疑,道:“梁国,打。” “好!” 李渊重重一拍龙椅,突然再次发出一旨,沉声道:“传令延州总管段德操,尽揽此次梁国之战事,无论天策府军,又或太子卫率,皆要受其指派,共同征伐梁国。” 这份旨意一出,满朝世家顿时心惊,王硅几乎是脱口而出,下意识道:“陛下这是趁机夺兵之举。” 哪知李渊冷冷看向于他,语带深意问道:“朕乃大唐之主,不需要夺取任何人的兵权,但不知道王中允爱卿,你说的兵权是谁家的权?” 王硅心底一叹,拱手道:“陛下的权。” …… 云蔚代三州将领的尸体被人挂起,这个消息仿佛一阵飓风席卷大地,短短十来天的功夫,竟然已传遍了整个中原。 甚至,草原和西域也有关注。 谁都知道这事不是小事…… 娘子军披甲二十万众,梁师都竟敢算计娘子军的主帅,此等奇耻大辱,挂尸体算是轻的。 很可能要掀起一场刀兵。 而边军历来是最能打的军队。 二十万娘子军一旦动手,很可能会是一场不死不休的大战,这会改变天下势力格局,也许梁国从此会成为历史…… 这时代没人敢小觑李秀宁的暴怒。 也没人能小觑她的父亲和两位哥哥的暴怒。 整个中原大唐,毕竟是李家的天下。 …… 河北道,幽州。 这里有一座大城,名字叫做范阳城,城中有一大族,便是位列五姓七望的范阳卢氏。 此时卢氏大宅之中,一间书房被人缓缓推开,有人负手眺望西边方向,忽然口中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此人喃喃道:“很快要起风了啊,这场风将会很大,可惜我范阳卢氏,自以为稳如山岳,却不知道在这一场狂风之中,是否能够撑住不被席卷而倒……” 门侧垂手立着一个文士,闻言忍不住身子一晃,低声道:“公子何出此言?莫非预感不妙?” 卢氏公子看他一眼,答非所问的道:“你觉得女人在什么时候最危险?” 那文士先是不解其意,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你说的是平阳公主?” “不错!” 卢氏公子负手而立,口中轻轻叹息一声,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任何一个女子只要有了孩子,都会因为护犊而变得凶险,就比如那山中小兽,平日里柔弱可欺,但是当小兽的孩子落入虎口之时,小兽竟然敢伸出爪子去抓猛虎的眼睛,母性护犊之时的大爱,是这个时间最为强大的勇武。” 他说着看了文士一眼,苦笑道:“普通女子如同山中小兽,为了孩子尚且敢和猛虎呲牙,可李秀宁不是普通女子啊,她是一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那文士下意识点头,有感而发的道:“五百年未必能出一人。” 卢氏公子仰头看天,喃喃道:“遍数古往今来,哪个女子能手握兵马大权?二十万娘子军尽披甲,可笑我们范阳卢氏竟然去招惹……” 文士又点了点头,面色略显苍白的道:“若是普通招惹也就罢了,偏偏竟然设计陷害她和孩子,此事一旦泄露,卢氏滔天大祸矣。” 卢氏公子面色也苍白起来,满脸苦涩的道:“可笑大伯他们还以为做的隐秘,其实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他们暗中勾结梁师都,怂恿人家来夺河北道,此计暂且不说已经失败,就算成功了又能如何?梁师都乃是一代枭雄,他岂会真的履行承诺,这人即便得了河北全境,也不会给卢氏一口汤喝。” 文士忽然压低声音,道:“计策已经失败,李秀宁已经暴怒,据闻天策府的李世民也有表态,斩杀了梁国代州的大将挂在边境上,也许不用多久,大唐就会兵发梁师都,此人一旦承受不住压力,必然会把卢氏勾结他的事情说出来,到了那个时候,天下世家都不敢帮卢氏……”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小心翼翼看向卢氏公子,试探道:“中原五姓七望,已有六阀分家,公子你身为卢氏继承人,何不效仿那六位公子的办法,咱们也分裂家族,为卢氏保留一脉。” “难!” 卢氏公子缓缓摇头,面带苦涩的道:“郑观鱼他们能够分家,是因为执掌着家族过半的权力,而我这个公子则是虚名,整个卢氏没有几个人听我的话。” 文士一脸坚毅,突然拱手行礼道:“那也要分家,能带走多少人算多少人。” 卢氏公子面色迟疑,好半天后方才下定决断,肃重道:“郑观鱼他们分家,各自带着族人回归祖地,而我们若是分家,只能离开祖地去别的地方。从此以后,漂泊无居。” 文士见他下定决心,连忙给出分家之后的后路,提议道:“可去投奔江南。” 卢氏公子微微一怔,随即喃喃自语道:“我妻乃是江南谢氏嫡女的出身,若是前去投奔谢氏确实可行,只不过,寄人篱下终究艰难。” “江都之地缺个江都尉,公子若是能够取得此职,咱们这一支便能在江都落脚。” “江都尉?那可是五品大员。我虽是卢氏公子,但是暂时没有资格。” “所以要求人,舍下本钱求来此缺……” “求谁?” “顾天涯!” …… 卢氏公子登时呆住,目光现出不可思议神色,下意识道:“你让我去求顾天涯?你怎么能让我去求顾天涯?” 文士面色严肃,沉声道:“除了他,没人帮的了咱们。” 卢氏公子没有皱起,很是疑惑的道:“可他为什么要帮咱们?他妻子差点被咱们卢氏给害死。” 文士缓缓摇头,道:“勾结梁师都的是你大伯,而非你这个卢氏公子,我曾仔细琢磨过顾天涯的性格,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喜欢牵连的人,只要咱们把这事情说清楚,顾天涯不会把咱们当仇人……” 卢氏公子面色一白,脱口而出的道:“你这是让我去告密?出卖我自己的家族?” 文士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声道:“此事瞒不了太久的,梁师都绝对会说出一切,所以,咱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小心翼翼在四周打量,压低声音又道:“家族之中那些掌权者,骨子里已经刻下了高傲和狂妄,最近这几十年来,范阳卢氏到处树敌,看似树大根深,其实是树大招风……所以咱们不是背叛,而是为了保存卢氏一支。” 卢氏公子脸上天人交战,显然一时之间难以下定决心。 文士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掌,语重心长的道:“当一艘大船注定要沉没的时候,任何人跳船逃亡都是一种求活,倘若卢氏的祖先地下有知,绝对也会支持咱们的想法。” “好!” 卢氏公子终于下定决断,陡然抬头看向某个方向,沉声道:“我决意分家,带领一支卢氏求活,可我不会去求顾天涯,因为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情。” “公子此言差矣,世间没有永久的敌人,只要你抢在梁师都前面,先行向顾天涯告知秘密,以此作为近身之道,绝对能博取顾天涯的认可……” “告密就能让人家认可吗?告密只会让人家耻笑。” “公子你要明白,咱们不是告密啊。自古军阵厮杀,任何一条消息都有可能左右胜局,咱们把范阳卢氏勾结梁师都的秘密告知顾天涯,此人就会提前做出各方面的预备和警醒。” “这又如何?算不得大功。” “怎能不是大功?这是解除了河北道腹背受敌的隐患。范阳卢氏经营河北道几百年,一旦在乱局中配合梁师都必成大患。而我们提前告知隐秘,先就让娘子军赢了一半……公子,成大事者该有狠心。君不见,李世民为了争夺皇权,连他亲哥哥的太子之位都想争。莫要估计亲情啊,卢氏那些掌权者不是咱们的同路人。” …… 文士苦苦相劝,摆出各种道理,终于卢氏公子面色一肃,陡然仰天长叹出声,苦涩的道:“但愿后人能够体谅我的苦心。” 文士听他口风软化,顿时知道事情成了,大喜道:“公子此举,等同于保留了卢氏血脉,后人若是得知此事,只会赞一声壮士断腕。” “壮士断腕,唉……”卢氏公子面色怅然,更显苦涩的道:“这个词真的让人心酸。” 他口上虽然如此说话,然而毕竟是一代公子,心性果决,一旦下定决断就不会回头,他突然攥拳吐气,语带肃穆的道:“今我范阳卢仁朂,判出家门求活,是非功过,后人评说。” 文士伸手于他指掌相接,压低声音道:“事可疾不可慢,今夜咱们就去密云县,但是公子一定要记住,此次前去只求顾天涯,千万不要拜见平阳公主,那位公主如今正在怒火之中。” 卢仁勗缓缓点头,一脸肃重的道:“放眼当今天下,只有顾天涯能劝住平阳公主。”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的破釜沉舟之心。 …… ……老规矩,二合一章节。 第151章 【顾家之主,顾家之臣】 世家之人也许无用,但是绝对不会无能。 一旦定下决心,大多一往无前。 卢仁朂决定连夜前往密云县,他要在最快的时间内见到顾天涯。 无论成不成功,踏出此步就是没有退路可走。 …… 所谓的破釜沉舟之举,就是把一切全都赌上,要么达成目标,要么输掉一切。 这是需要莫大勇气的! 从范阳城到密云县,骑着快马只需要两个时辰,但是卢仁朂因为破釜沉舟,所以他不是一个人赶往密云。 这位难以在家族掌权的卢氏公子,直接带上了自己这一支的所有人,包括他的妻子和妾侍,包括蹒跚学步的孩子,二十余口趁黑出动,悄无声息离开了卢家。 等到他们到达范阳城外,那位文士已经早早等候,整整十辆大车,外加两百多个家仆,所有人汇聚成为一支车队,连夜朝着密云县方向进发。 这真是破釜沉舟之举了,直接把家小和财产全都带上。 车辚辚,马萧萧,由于要护着财产,赶路的速度并不快。 卢仁朂的妻妾们坐在马车之中,但是他的正妻谢氏竟然选择了骑马,这位妇人和丈夫并骑而行,忽然语带伤感的回望范阳,幽幽道“妾身嫁入卢氏五年,真有些舍不得这一方水土……” “不离开,就得死,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夫君,事情真的到了此等地步吗?” “暂时还没到,但是将来肯定会。” “夫君,妾身觉得您太过慎重了。”谢氏忽然小声开口。 卢仁朂看了妻子一眼,沉声问道“夫人为何有此想法?” 谢氏乃是大家闺秀出身,言语之间颇有调理,缓缓分析道“范阳卢氏位列五姓七望,如今更是号称第一权阀,门生遍及河北,故吏多达上千,影响力之广,可以动荡整个北方,只要卢氏不去惹下滔天大祸,就算是大唐皇族也不会狠下杀手。毕竟,动一个门阀的代价太大了,所以,妾身认为卢氏不会倒……” 卢仁朂长长一叹,苦笑道“是啊,卢氏按说是不会倒的。几百年的传承,如今的庞然大物。只要不惹下滔天大祸,没人愿意覆灭一个门阀,可是,卢氏偏偏就惹下了踏天大祸。” 他妻子满脸好奇,忍不住小声问道“夫君可否告知妾身,咱们到底惹了谁啊?” 卢仁朂仰脸望天,好半天后才轻轻吐出一句话,缓缓道“你幼年的好朋友,李秀宁……” 谢氏登时一怔,下意识道“秀宁坐镇河北,卢氏一向与之交恶,但是秀宁她从未表现什么,甚至为了河北的安定多次隐忍。她是个胸襟如海的女子,按说不会把卢氏怎么样呀。” 卢仁朂苦笑摇头,忽然压低声音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这一次她绝对会暴怒的,因为卢氏勾结梁师都想要害死她。”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如果只是设计于她也就罢了,李秀宁只会当做是阵营之间的谋算。可是她现在怀着孩子,也就是说卢氏的计策一旦成功会把她的孩子也害死。夫人你也是女人,你应该知道女人最难容忍的是什么事……” 谢氏脸色巨变,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卢氏竟然想要害死秀宁?” 卢仁朂沉重点头,语气艰涩的道“你现在明白了吧,咱们必须离开卢家。” 谢氏面色苍白,目光看着密云方向,好半天过去之后,才迟疑道“夫君您选择前往密云县,是让妾身去跟秀宁求情吗?” “不,我要去见的是顾天涯。” …… 若是骑快马赶路,两个时辰就能到达密云县,但是车队辙辙而行,却需要一整个晚上。 等到次日清晨之时,终于到了密云县内,然后又赶路半个时辰,这才到了顾家村驿站。 而眼前的一幕,先让卢氏众人看的迷惑不解。 但见此时的驿站之前,赫然跪着上百个兵卒,兵卒们人人赤膊上身,背上捆束着带刺的荆棘,他们双膝跪在地上,脸上带着浓浓的愧疚。 领头一个壮汉,背上的荆棘比别人更多,那些荆棘扎在肉中,有鲜血不断滴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谢氏看的心惊肉跳。 卢仁朂微微迟疑,下意识道“这似是负荆请罪的举动,又或者是娘子军的军中之罚,总之不管如何,咱们切不可掺和进去。夫人你莫要出声,咱们先在一旁看着。” 谢氏出身江南大族,并非那种大惊小怪的女人,闻言连忙点头,小心翼翼的策马后退。 卢仁朂也策马后退,然后和妻子一起翻身下马,夫妻两人远远站在路边,摒气凝息的看着眼前一幕。 也就在这个时候,驿站后面的村中隐约有人声传来。 但听一个男子语带叮嘱之意,似是在跟家中亲人辞别,温声道“昭宁你一定要记住,平日不可剧烈活动,但是也不能躺在床上犯懒,每天必须去河边溜一溜腿,还有,不准动怒,不准发火,否则动了胎气,你想后悔就晚了,嫦娥,你负责监督你嫂嫂,小青小柔,你们也要负责监督……” 耳听几个女子叽叽喳喳,似乎在答应男子的叮嘱。 那男子又道“五阳县那边正在收割夏粮,我心里总是放心不下那些流民,所以可能要多待一阵子,七天之后不一定回家探亲……昭宁你别拉着脸行不行,这事咱们昨晚上说好了的啊。” 耳听一个女子气哼哼的道“你走,你走好了。最好半年也别回来,最好连孩子出生的时候也赶不上。” 那男子连连苦笑,似乎开始安抚起来。 …… 卢仁朂和妻子对视一眼,夫妻二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喜,卢仁朂道“这说话的男子必是顾天涯无疑。” 谢氏则是轻声道“我听着那个女子的声音像是秀宁。” 夫妻两人一起抬头眺望,盯着驿站后面通往村中的道路,很快,七八个人从道路那边现出身形。 正是顾天涯一家子人。 却说顾天涯手里牵着坐骑缰绳,正在劝说昭宁等人不用再送他,忽然他目光扫过驿站这边,顿时脸色现出怔愕之色,脱口而出道“燕九?你这是何意?” 也就在这时,那群跪地的兵卒一齐躬身拜倒,大声道“家主,请责罚。” 但见燕九满脸愧疚,突然从背上抽出一根荆条,他将荆条高高举过头顶,满脸愧疚的道“家主,燕九有罪……”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霍然转头看向昭宁,沉声问道“这是你的命令?” 昭宁面色平静,缓缓摇头道“这事我知道,但这事不是我的意思。” “他们跪了多久?” “三天之前,斩杀吐博尔和孙茂那夜。” “不对,那夜我让他们去云州边境挂尸体……” “他们没去,被马三宝拦住了,马三宝亲自带人去了云州,喝令他们留在这里跪着等你责罚。” “也就是说他们跪了三天三夜?” “没错,三天三夜。”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回家一趟不易,我想让你多陪陪我……” 顾天涯脸色渐渐变青,首次对着昭宁大吼一声,怒道“就为了多陪陪你这一点小事,燕九他们跪了三天三夜你也不告诉我?” 昭宁面色平静,像是压根没有自责,只是淡淡道“不是我让他们跪的,是马三宝让他们跪的。所以这事你不能怪我,因为这事我根本拦不住。” 顾天涯仿佛更加暴怒,厉喝质问道“马三宝是你的麾下,你竟然说拦不住他?” “错,马三宝已经不是我的麾下。” 昭宁面色仍旧平静,明显还是没有自责,淡淡又道“自从马三宝和你割腕溶血之后,他就再也不是娘子军的将领,而是,顾家的第一位家臣。” 昭宁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毫无躲闪的看着顾天涯,面色肃重的道“家臣,以主公至上,家臣,可以处理家族大事。当他感觉有人冒犯了你这位顾家之主的权威,他可以做出任何维护顾家利益的决定,而我身为顾家的正妻,并没有权力去阻拦他。我能管的,只有后宅……” 顾天涯怔立当场,好半天后才转身看向燕九等人,他见燕九浑身被荆棘刺破,忍不住上前想要搀扶。 哪知昭宁忽然开声,像是提醒般道“你若是就这么把他拉起来,那么他只有死路一条了,马三宝会把他打死的,这事就算是父皇来了也拦不住。因为管理家丁部曲乃是家臣的权力,哪怕是皇帝也不能插手别人的家事。” 顾天涯登时收脚,不敢上前搀扶燕九,但他像是十分不解,满脸怒容质问道“他们究竟犯了什么错?” 昭宁看向燕九等人,俏脸肃重的道“三日之前斩杀吐博尔和孙茂那夜,他们因为我的命令不敬你这个家主。但是他们忘了一件事,他们已经不是娘子军的兵,他们,是顾家的部曲私兵……” 顾天涯仿佛气的发抖,愤怒厉喝道“那晚明明是你的原因,他们才会想要去打梁国。” 昭宁叹了口气,上前抱住顾天涯胳膊,柔声解释道“我的帅令是下达给娘子军兵卒的,但是他们已经不再是娘子军的兵卒。天涯你记住,这是不可碰触的规矩,而他们,犯了规矩。” 说着看向燕九等人,又道“他们身为顾家的部曲,竟然不敬你这个家主,马三宝没把他们打死,已经算是极大的宽容。”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带艰涩的道“这莫非就是高门大阀的管束之道。” “不,此乃保证家事稳固的规矩。” 卢仁朂站在路边忽然开口,代替昭宁解释了这么一句,紧接着又道“家臣,乃家主之臣,自古主辱臣死,这个臣最初指的就是家臣。” …… ……第1更到,3500字。 第152章 【厚黑之术,顾天涯懂】2更 卢仁朂缓缓走上前来,先是拱手朝着顾天涯示意,这才彬彬有礼继续说话,但他并没有躬身塌腰的示好。 他道“顾驿长若想宽恕这些部曲,眼前有两个办法可以采用,其一,是以家主之命宣告宽恕,但是这样做会有不妥,等于推翻了你那位家臣的决定……”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家臣乃是一个家族最为忠诚的骨干,不到万不得已之时不要推翻家臣的决定。所以,顾驿长应该选第二个办法。” “第二个办法是什么?” “你拿起这位部曲背负的荆条,在众目睽睽之下责罚于他。” “只有这两个办法么?”顾天涯眉头皱起。 卢仁朂叹了口气,道“第三个办法是驱逐那位家臣和这些部曲,在下认为顾驿长肯定不会选这个最严苛的办法。” …… 顾天涯目光看向于他,突然道“敢问阁下何人?” 卢仁朂再次一拱手,语带深意的道“昨天的卢氏公子,今日的卢氏叛徒,我名卢仁朂,久闻顾驿长大名。” “卢氏公子?仁字辈?” “呵呵,半年之前有个卢照云,想必顾驿长还曾记得,卢照云算是我的子侄,属于范阳卢氏的年轻一辈。” “阁下的年纪看着也不大。” “我辈分很高,乃是嫡支继承人……” “可你刚刚才说过,你是范阳卢氏的叛徒。” “大祸临头,鸟兽易散,座位一个想要乞命苟活的人,就是有再大的家业也不愿意继承了。人能活着,才是最大的福分。” “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 “顾驿长不用急着听懂,您可以先处理眼前的家事,在下既然叛出家门,就没打算遮遮掩掩,倘若顾驿长有心听闻,在下会把一切告知于您,只不知,顾驿长愿不愿意给个机会。” “好!” 顾天涯缓缓转过身来,突然大踏步走到燕九面前。 就当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责罚燕九之时,却见顾天涯猛的将燕九身上的荆条全部扔掉。 然后,顾天涯缓缓吐气开声,一脸肃重的道“曾经你喊我顾兄弟,后来你喊我顾先生,三日之前,你质问于我,也许有人会认为这是冒犯和忤逆,但我却看到了娘子军的忠诚,你们是我妻子的兵,忠诚已经刻在骨子里,我顾天涯,想要你们保留这份忠诚……”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陡然语气变的坚定,大声道“从今天开始燕九逐出家门,他再也不是顾家的部曲私兵。” 众人皆是一震,谁也没想到他竟然选了第三个办法。 燕九面色苍白,整个人跌坐地上,却见顾天涯看向其他兵卒,再次大声道“你们也一样,全都逐出门。” 昭宁心里一急,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天涯……” 哪知顾天涯猛一挥手,转过身来看着昭宁,语带深意问道“娘子军有那么多人,你能强逼着每一个人都尊重我吗?” 他不等昭宁开口,自己反而叹了口气,有些萧索的道“我并非他们的大帅,他们是因为你才看得起我。昭宁,咱们夫妻两个过日子就行了,你没必要逼着所有人都敬重我。真正的尊敬,得是发自于心。我尚未作出让他们折服的事,紧靠着你和马三宝的逼迫是不行的……” 昭宁欲言又止,好半天后突然缓缓点头,柔声道“我错了。” 众目睽睽之下,她竟然挺着大肚子屈膝弯腰,给顾天涯行礼道“夫君,莫要生气。” 顾天涯急忙上前扶起她,摇头道“我没生气,你这么弯腰下去小心动了胎气。” “也别心寒。” “我心寒个啥啊?娘子军是你的兵,可他们不是我的兵。” “天涯,你能不能先别去五阳县,你留下来多陪我几天行不行,你这个样子,我感觉害怕。” “这……也好。” “燕九他们其实很尊重你的,这些兵卒最喜欢的就是在夜校里听你讲课。” “所以我和他们应该算是亦师亦友,但是不太适合成为家主和家丁。昭宁,你把他们重新收回军中吧。” “行,我让他们回归娘子军大营,把你今天的举动告诉所有将领。免得再有人犯错,惹得你心中酸楚。” “你看看,又胡来。自古兵卒之忠,忠的乃是主帅。娘子军是你建立的,他们忠诚的是你。” “你真的没有感觉难堪?”昭宁明显还是有些不放心。 …… 顾天涯很是无奈,只能俯身贴饵低语,轻声暗示道“夫妻本是一体,你手握大权和我手握大权有何区别?” 昭宁何等聪慧,顿时妙目一闪。 顾天涯声音更低,又道“记住了,娘子军以后只忠心你一人就行。自古将令不出二门,否则容易出现纰漏。” 昭宁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忽然气呼呼瞪了顾天涯一眼,道“原来你从一开始就在演戏,你刚才差点把我吓个半死。脸厚心黑,原来你学过厚黑术……” 昭宁终于想起来,顾家传承着无数的典籍,其中有一本厚黑术,里面的权谋之道不啻于帝皇之术。 顾天涯嘿嘿两声,低笑调侃道“我又不傻,没必要去争那些虚荣的尊敬,我只需要牢牢抓住我的媳妇儿,天下间有谁胆敢小觑我这个泥腿子。夫凭妻贵,何其乐哉。当初被你老牛吃嫩草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我这辈子绝对会幸福。” 这话已经是床笫之间的挑逗之语,然而昭宁却被他哄的心花怒放。 夫妻二人窃窃私语,外人看了却以为顾天涯在安抚昭宁,燕九等人感激莫名,上百个汉子全都眼圈通红。 突然大吼出声,一齐仰天盟誓,厉喝道“天下之人敢有辱没顾先生者,吾等穷极一生必杀之。” 昭宁像是被众人感动,叹口气道“今日之事,暂且看在天涯面上揭过不提,尔等重新回归军中,依旧是我李秀宁的同袍兄弟。” 众兵卒大喜过望,忍不住道“能不能继续在顾家村驿站驻守?” 哪知昭宁突然看向西边的代州方向,语带暗示道“你们毕竟犯了错,必须有战功才能补过。所以……” 燕九等人轰然起身,大声道“吾等即刻回归大营,随时等候大帅的帅令。不惜血洒疆场,也要将功折罪。” 昭宁缓缓点头。 不远处的卢仁朂看的头皮发麻。 在他身旁,谢氏心惊肉跳,低声道“夫君,秀宁她真的要征伐梁师都。” 卢仁朂叹了口气,道“范阳卢氏勾结梁师都,这场兵戈怕是躲不过去了。” 他忽然再次上前,拱手对着顾天涯一礼,语带暗示的道“顾驿长,可否借一步说话?在下有些隐秘,想要告知一二。” 他生怕顾天涯不肯重视,忍不住又补充一句,道“此事关乎梁师都……”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然后伸手一指昭宁,大有深意的道“我只是个七品驿长,我妻子才是娘子军大帅。” 卢仁朂微微一怔,随即只觉满嘴苦涩,道“顾驿长似乎猜到在下会有所求。” 顾天涯呵呵而笑,语带所指的道“范阳卢氏豪门大阀,阁下叛门而出乃是一计重重耳光,只要你活着一天,范阳卢氏就会颜面无存,所以,这对于你来说乃是不死不休之局。可你仍旧叛门而出,显然认为卢氏会有大祸。但是在大祸之前,卢氏毕竟还是卢氏,而你则是无根浮萍,需要寻找靠山保命,我这么说,不知道对不对……” 卢仁朂深深弯腰一礼,道“久闻顾先生洞察人心,今日方知传言非假。不错,在下确实想要找个靠山。” 说着一脸郑重,无比诚恳的道“在下想找的靠山就是顾先生。” 顾天涯面色平静,笑问道“我只是个七品驿长,你认为我能罩得住你吗?” 卢仁朂毫不迟疑,满脸肃然的道“能!只要您愿意。” 顾天涯深深看他一眼,突然面色也变得肃然起来,道“那就要看你想说的隐秘够不够级别了。” “在下可以保证,顾先生绝对想听。” …… ……第2更到,今天7000字。 第153章 【唐初四杰登场】1更 不管任何时候,出卖家族都是一件痛苦的事。 卢仁朂明显也很痛苦,他离开的时候酩酊大醉,唐时的酒,属于黄汤一般的三勒浆,喝不醉人,但是搁不住顾天涯懂得体察人心。 当一个人为了妻儿家小,不得不选择出卖同族另一些人,哪怕这人天生心硬,他也有凄苦彷徨。 所以顾天涯灌醉了卢仁朂,让他在大醉之中说出了所有的秘密。 其实,没醉。 无论顾天涯还是卢仁朂,两人都知道这是一场戏,顾天涯不断的劝酒,卢仁朂不断的饮下,喝没喝醉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了一个逃避良心拷问的借口。 对于卢仁朂来说,他是在喝醉之后泄露了秘密。 所以他在喝酒之时不断大哭,仿佛真是一位酒品极差的酒鬼,而在大哭失态之间,他说出了所有的一切。 顾天涯静静的倾听,自始至终没有做出任何表态,直到卢仁朂被家人抬上马车,他甚至没有按照礼仪送上一场。 双方就此别过。 仿佛从未交际一般。 只不过,卢家临走之时似乎太过匆忙,竟然在‘匆忙之间’落下了一个孩子…… …… 日暮西沉,晚风荡荡,忽然顾天涯单手牵着一个孩童,慢慢踱步出现在顾家村的村头。 极远处的官道尽头,卢家车队正在驶离,顾天涯伸手摸了摸那个孩童的额头,温声鼓励道“如果你不舍得父母,我允许你可以去追。” 孩童才有五六岁年纪,眼睛里明显带着浓浓不舍,但他小脸一片坚毅,仰头看着顾天涯道“我父亲和您只有一酒之交,我母亲和公主殿下也仅是幼年之友,这两份交情太过单薄,不足以让您和公主殿下力保我家,所以,我要留下。” “你父亲挺狠的啊,竟然舍得把亲生儿子当质子。” “他扛负着全家的重担,要替所有人求一条活路,虽然他把我留在这里,但是我知道最难受的是他。” “你聪明的不像个小孩子啊。” “那您喜欢我这样的小孩子吗?” “呵呵,喜欢,但我不是喜欢你的聪明,而是赞许你的孝顺和懂事,所以么,我要给你一点奖励……” …… 顾天涯大手抚摸孩童的额头,突然把目光遥遥看向卢家的车队,悠悠道“日暮远山亲人去,从此孺慕梦中寻。六龄小童强言笑,夜哭枕边泪沉沉。浮云难知游子意,望断江南盼家门。何不悬梁锥刺股,归时才气照乡邻。” 这是他随口所做的一首诗,诗中分明含着勉励和劝学之意。 可惜小童虽然聪明伶俐,奈何限于年龄太小无法听懂,但是小童的反应十分敏捷,突然朝着远处大喊出声…… 他将顾天涯的诗词大声念出,娇嫩的声音传到卢家的车队那边。 车队陡然原地停下。 有一辆马车折返而回。 驾车的正是那个文士,只见他跳下马车躬身行礼,然后直接一个转身,大踏步向远走去,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但是装载财物的马车留了下来。 顾天涯微微一笑,伸手抚摸小童额头,道“你家里已经给我送了束脩,你现在可以跪下向我磕头了……” 小童略有不解,但是仍旧乖巧遵从。 也就在这时,已经走远的文士猛然回头,遥遥看着小童道“你要三叩九拜,谢你师尊赐名。”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从今天开始,你的名字叫做卢照邻。” 文人之间,有着雅意,刚才顾天涯那一首劝学诗,乃是专门为了这个孩子而作,诗的最后一句,归时才气照乡邻,这就是隐含的赐名,卢家人岂能听不懂。 小童跪倒地下,真的三叩九拜,但是当他第九拜尚未开始之时,小童突然跪在地上转头看向文士,喊叫问道“三叔,我爹爹同意我改名吗?” 那文士远远朝他轻喝,面色肃然的道“自古师者如父,你师父也算你的父亲,所以这个赐名,无论你父亲同不同意。” 小童转回头来,朝着顾天涯拜下了第九拜。 忽然远处车队之中,七八个女子走下马车,那些女子以卢仁朂的妻子谢氏为首,全都在官道上跪倒尘埃恭敬行礼,远远喊道“顾先生,妾身等人谢您教化之恩。” 泪流满面,言语欣喜。 顾天涯受不了这样的场面,陡然抱起小童大踏步离开,此时日暮斜阳,晚风习习吹送,忽然身后传来女人们哭中带笑的声音,隐隐约约正是诵读顾天涯的那首诗。 日暮远山亲人去,从此孺慕梦中寻。 六龄小童强言笑,夜哭枕边泪沉沉。 浮云难知游子意,望断江南盼家门。 何不悬梁锥刺股,归时才气照乡邻。 “儿子啊,好好跟你师父求学,娘在江南等着你,等你学成归家的那一天……” …… 小童终究年幼,趴在顾天涯的肩膀上哭出声来,但他并不是大哭,而是默默的望着亲人的车队离开。 直到他再也看不见家人,他才伸手抹了一把眼泪,问顾天涯道“师父,我从今以后叫做卢照邻吗?” “嗯,这个名字很不错。” “您还有其他弟子吗?” “有。” “那他们都是我的师兄呀,师兄们会不会讨厌小孩子。” “有一个你得喊师姐,她应该会讨厌小孩子。” “为什么?” “因为你秉性忠直,正好和她的性格截然相反。” “那岂不是个坏蛋?” “呵呵,天生的坏蛋。” 卢照邻眨了眨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他小脸一片好奇,忍不住道“您竟然连坏蛋也肯收为徒弟?” 顾天涯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我可以说她坏蛋,但你是她的师弟不能说。否则的话,她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受罪。” “她敢欺负同门?您难道不治罪她吗?师父,如果您不治罪这种事,那么徒儿可会反击的,我虽然还小,可我很聪明。” “呵呵,你有一位师兄叫做李崇义,乃是大唐李氏皇族的出身,当初他也是这样想的,结果现在见了你师姐躲着走。” “我不信,也不服。” “那好啊,为师拭目以待。如果你们谁能帮我打压那个丫头,为师会有一份专门的奖赏赐下。” “一言为定。” “别学大人的口吻,小孩子就要有小孩子的稚嫩。咦,你师娘过来了……” …… 村头官道之上,昭宁听着大肚子静静而立,她面上似是带着一些无奈,复又隐藏着一抹温柔和怜惜,轻声问道“我刚才看到这孩子给你磕头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顺势把卢照邻放在地上,反问她道“你要不要抱一抱?” 昭宁摇了摇头,道“我身子臃肿不便,可不敢动了胎气。” 虽然口上这么说着,实则还是走了过来,她吃力的俯身弯腰,用手把卢照邻搂在怀里,柔声道“从今以后,跟着姨姨过日子。想你娘的时候就跟姨姨说,姨姨会帮你用飞禽传书给她写家信。” 卢照邻仰起小脸,恭敬道“我得喊您师母。” 昭宁十分怜惜小家伙,柔声轻笑道“我和你母亲幼年好友,你喊我姨姨显得更亲。” 卢照邻乖巧点头。 昭宁伸手拍了拍小家伙脑门,突然转头看向村中路边的树林,轻喝道“臭小子躲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出来照顾你的小师弟。” 话音落下之后,一个小子磨磨蹭蹭走出来,像是有些畏惧,但是却眼巴巴看着顾天涯。 这小子正是程处默。 昭宁目光看向顾天涯,像是求情般道“这孩子一直待在顾家村!” 程处默远远看着顾天涯,眼圈泛红,小心翼翼的道“师…顾先生,学子程处默给您见礼。” 他现在没有资格跪下磕头,只能恭恭敬敬的站在那里行礼,也许是因为委屈,圆滚滚的大眼之中全是泪水。 昭宁趁机道“每天清晨天未放亮之时,程处默就会到我的门前问候请安,一整天里,陪在我身边乖巧无比。做事小心翼翼,努力讨好每一个人。” 顾天涯叹了口气,忽然朝着程处默招了招手,沉声问道“谁让你这么干的?” 程处默瘪了瘪嘴,努力抑制委屈道“我娘说,我要替程家致歉。我爹说,程家对不起顾先生……” 顾天涯脸色有些冷,突然道“那是大人的错,你一个小孩子为什么要掺和?” 程处默垂下头去,懦懦的道“我娘说,让我学会乖巧。” 顾天涯长叹出声,叹息道“好狠的手段,拿孩子来逼我。你若是一直如此,会将你的天性磨灭,我如果坐视这种结局,将会是我的一大罪过。” 他忽然又招了招手,示意程处默走上前来,等到程处默到了跟前,他才将手抚摸一下程处默头顶,温声道“大人之间的事,不该小孩子掺和,所以,你以后还是喊我师父吧。” 程处默又惊又喜,忽然悲从中来,小家伙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抱着顾天涯的大腿嚎啕大哭。 他终于重归师门。 …… ……第1更3500字,马上第2更发布 第154章 【收三千个徒弟,这才叫布局深远】 昭宁趁机伸手一推卢照邻,道“愣着干什么,让你师兄带你玩耍去。都是小孩子,千万不要学大人。” 卢照邻很是聪慧,连忙上前拽住程处默的胳膊,然后仰头看着顾天涯,眼睛眨呀眨呀的故作好奇问道“师父,这是我的大师兄吗?” 顾天涯答非所问,只是语带深意的道“以后你们都不要欺负他,你们每一个人都比他聪慧。” 卢照邻乖巧点头,童蒙天真的请求道“我想让师兄带我去玩。” 顾天涯伸手拉起程处默,像是生气呵斥般道“听到没有,你师弟让你带他去玩。” 程处默鼻涕眼泪满脸,然而欢喜的不能自已,陡然抱起卢照邻,撒欢一般朝远处跑。 很快,到处都是两个孩子的欢笑声。 顾天涯和昭宁相视而笑,夫妻二人慢慢朝着村中而回。 此时明月起,照的彩云飘。 …… 昭宁忽然转脸看着,问道“听说你在五阳县那边也收了徒弟。” 顾天涯直言不讳,点点头道“收了一个女徒弟,另外还准备收一个男徒弟。” “女徒弟叫什么名字?” “呵呵,咱俩之间不用这么试探吧。李崇义肯定给你告密,偷偷把一切都说了清楚。” “嗯,漂亮吗?” “不如你漂亮……” “瞎说,我相貌并不好看。” “怎么可能?国色天香说的就是你。放眼当世之间,我认为你最漂亮,这话,我说的,若是谁敢不服,我提兵百万屠他全家。” “噗嗤,你坏死了。整个大唐才有多少兵马,哪里能凑的出百万大军。” “那我就派出三千弟子,把那些不服之人弄的生不如死。” “天涯,你不会真的要收三千个弟子吧?那会累死你的,教徒弟很累很累。” 顾天涯忽然停脚驻足,脸上现出一抹神秘,大有深意的道“最初会累一些,但是后面就可以偷懒了,你信不信,我的徒弟们会让我大富大贵。” 昭宁噗嗤一笑,打趣道“我身为大唐的平阳公主,整个河北道都是我的采邑,你娶了我,还有什么比这事更加大富大贵?” 顾天涯嘿嘿两声,伸手指着不远处玩耍的两个弟子,道“程处默,性格豪爽,将来长大成人,放在军中历练之后绝对是一员虎将。” 昭宁缓缓点头,神色肃重道“这会让咱家的下一代有将可用。” 顾天涯又道“卢照邻,秉性忠直,小小年纪已显孝顺,聪明伶俐远超同龄,他将来会是不错的文士,说不定能在儒林博得大名。” 昭宁再次点头,郑重道“他身为你的弟子,等同于咱家的下一代,书香之气,可以熏陶同辈。” 说完之后看着顾天涯,问道“还有么?比如你在五阳县收的徒弟。” 顾天涯转头看向南边,道“就在不久之前,我在五阳县斩杀了一些暴民,救了一个老者,外带一个孩子。” 昭宁顿时好奇起来,道“能被你专门提及,显然这老人小孩不会普通。” “不错!”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那位老者,名叫王通。” “王通?”昭宁先是一怔,随即妙目一闪,脱口而出道“世间也许有无数个名叫王通的老者,但是能被你重视的肯定不是凡人,难道,竟是那位老人家么?” 她乃李氏出身,见识自然不浅,王通这个名字,任何一个高门大阀都听过。 果然只见顾天涯缓缓点头,微笑道“你猜的一点没错,那老者就是文中子。” 昭宁喜出望外,可以说是惊喜,颤声道“咱家的运气太好了吧,你竟然在流民之中救了一位大儒。” 说着显得急切起来,忍不住抓住顾天涯的手,急急问道“有没有机会拜为家中蒙师?” 顾天涯满脸深邃,语带深意的道“他收了那个小孩为义孙,而我准备把他的义孙收为弟子。” 昭宁登时大喜,道“这徒弟必须收。” 顾天涯忽然严肃起来,沉声道“你可不要以为我是为了文中子才收徒儿,那个小家伙本身就是个不错的良才。秉性忠厚,天性善良,等到他将来长大成才,咱们家的孩子会有一个最仁厚的师兄爱护着。” 昭宁喜不自胜,道“那就是双喜临门喽,文中子前辈和小家伙一齐收进咱家。”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此事我已经有七成把握,等我回五阳县的就是就会去做。” 昭宁伸出手指做出计算的模样,忽然道“程处默,李崇义,卢照邻,再加上王通前辈的那个小义孙,这是四个徒弟,如果你愿意把房遗爱重新收回,门下就有五个男弟子……” 顾天涯缓缓摇头,道“房遗爱不再收回门中。” 昭宁微微一怔,下意识道“这却为何?” 顾天涯负手看向南边,语带深意的反问道“当初程处默和房遗爱一起被我驱离,为什么只有程处默前来顾家村喊你师母?” 昭宁若有所思,皱眉道“房家这是不准备继续和咱们攀扯了。”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此事正合我意。” 他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明显情绪不佳,毕竟房遗爱那个小家伙很不错,顾天涯一直用心的教导着,可惜世事无常,人生不如意的事情太多。 他就算再怎么不舍,也只能选择放手。 …… 昭宁见他心情不好,连忙转移话题,故意问道“现在你有四个男弟子,个个都有收取的原因,但是那个女弟子呢?你跟我说说为什么要收她?” 顾天涯并不避讳,直接道“谭笑,心狠手辣,狡诈如狐,但是那丫头知进知退,并且性格很是护犊子,她跟我求学受我恩惠,将来必然要把恩惠报回来。” 昭宁沉思片刻,点点头道“一个家族若想绵延传承,确实需要一些心狠手辣之人在暗中保着。天涯,你想的比我远。也许咱们活着的时候无人敢惹,但是咱俩总有一天会垂垂老矣,等到咱们离开人世之后,家里的小一辈确实需要有人帮衬。所以,这个谭笑我认可她了……” 说着停了一停,陡然发出一问,故作好奇的道“谭笑今年多大了?” 顾天涯登时感觉不妙,硬着头皮道“应该是十六岁吧,具体我也没有细问。” “十六岁?才比你小两岁多一点?” 昭宁突然看向顾天涯,语带深意的道“这样年纪的丫头,几乎就是咱俩的同辈之人,当咱俩垂垂老矣的时候,她也老的抬不动脚了吧。你真的确定吗?要让她扶持咱家的下一辈?” 顾天涯颇为尴尬,含糊其辞道“我主要是看重她的心性,狡诈如狐的女子不可多得。” “她会是一把专门做坏事的刀,对吗?” “嗯,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昭宁忽然坏笑起来,吃吃笑道“那不如别当徒弟了,直接弄回家里当小妾,把她肚子弄得鼓起来,让她给咱家生几个娃,女人一旦有了孩子,才会忠心耿耿自己的家。” 顾天涯尴尬的直咳嗽,支支吾吾道“是不是李崇义胡乱告状?说了什么瞎猜乱猜的话?” 昭宁笑的眉眼如花,故意捉弄道“李崇义虽然是你的弟子,可他是我娘家的侄儿,所以遇到大事之时,他肯定向着我这个姑姑。我可是听他说了,那个谭笑一直在勾搭你。” 顾天涯一声长叹,无奈举手投降,道“你放心,这事永无可能?” 哪知昭宁神色一正,俏脸肃穆的道“我并不是善妒,也不是旁敲侧击逼问你。我是真心真意的想把这个丫头弄进门里,多一个精明女人替咱家开枝散叶是好事……”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小青性格直爽,属于那种没城府的丫头,小柔性格太柔,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给我当个陪嫁丫头。所以她俩都不适合掌家,我得找一个精明透顶的妾侍担负这种事。” 顾天涯怔了一怔,下意识道“你是我的妻子,家里的事情应该由你执掌。” 昭宁缓缓摇头,俏脸猛然现出一抹孤傲,道“我要做的和普通正妻不同,我要率领大军给咱家打下大大的家业。” “这是我这个男人才该做的事。” “不,我嫁给你是为了让你享福的,我不想让你太累,所以我也要打拼家业。何为夫妻?夫妻乃是一体。你若太累,我会心疼。” 顾天涯大为感动,伸手握住昭宁的手腕。 …… 此时已是入夜十分,夫妻二人慢慢在村中走着,谈完了收徒之事的规划,话题渐渐就说到梁国的事情上。 昭宁突然沉声道“二哥飞禽传书,说是会驱动五万大军威慑代州,大哥的太子卫率也会出动,直接从河东道兵发梁国,父皇当朝颁布圣旨,封赐延州总管段德操总揽军事,无论天策府的大军又或者太子府的卫率,今次全都要接受段德操的指挥和统领。” 顾天涯目光一闪,若有所思的道“大哥的太子卫率,应该是世家凑出来的那些私兵。” 昭宁点了点头,忽然幽幽叹息道“天策府和大哥的太子卫率,终究还是撕破了脸皮,这次全都兵发梁国,父皇也只能以圣旨强行压制。” 顾天涯目光再次一闪,他心知肚明昭宁的想法是错误的,但他不能揭破这里面的隐秘,只能顺着昭宁的话风安抚道“只是天策府和太子卫率相争,但是大哥和二哥并未相争。亲兄弟之间,不会走到那一步。” 昭宁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努力压制心中的酸楚。 她突然重重握住顾天涯的手,像是发泄情绪般大声的道“咱们也派出大军。” …… ……第2更到,今天老规矩7000字 第155章 【嫦娥出手,吓傻了大唐无数猛将】 梁国算是隋末时代最后一个割据势力。 割据这个词,经常会和很多词汇挂钩,比如乱世枭雄,比如起兵谋反,又或者穷途末路,又或者坐地称王。 但是割据最引人注意的一件事,永远是划地而治拥有自己的地盘。 地盘,就是土地,而土地,代表着财富。 谁都想抢。 既然谁都想抢,顾天涯和昭宁趁机拿点利益也就不算什么了。 …… 十五日后,大唐延州大营。 随着巨大的升帐鼓被人敲响,无数将领潮水一般涌向中军大帐,甲叶铿锵有声,到处肃杀一片。 升帐鼓响,群将毕至,然而奇怪的是大帅竟然不曾现身,中军大帐的上首处赫然空着位子。 将领们心下纳闷,但是没人发出质疑,几十号人摒气凝息而立,相互间只敢用目光进行交流。 而在此时,延州大营之中有人慢慢踱步,其中一人身穿大帅盔甲,正是大唐的延州总管段德操,另有一个耄耋老者缓缓而行,看年纪最少也得七十开外。 两人仿佛没有听到隆隆的升帐鼓声,也似乎没有看到几十个将领涌入大帐,他俩慢悠悠的在营房之间踱步,急的身后几个亲兵抓耳挠腮。 终于有一个亲兵按捺不住,凑近跟前小心翼翼的提醒道:“大帅,升帐鼓已经敲过三遍了。” 任何一个时代的亲兵,都是最为忠诚的贴心属下,所以才敢出声提醒,因为亲兵乃是全心全意为了主帅着想的人。 他们不怕被治罪。 却说这位亲兵提醒一句之后,发现段德操并未有所表示,他心里一急,忍不住小声又道:“大帅,您这样会得罪很多人啊。” 段德操像是终于有所反应,转过头来笑眯眯的问他道:“你怕本帅得罪不起吗?” 这话若是搁在普通兵卒听了,恐怕立马就要单膝跪地请求赎罪,但是亲兵却直言不讳,面色担忧的道:“大帅,您真的得罪不起。” 段德操忽然一声长叹,像是有感而发的道:“是啊,我确实得罪不起。” 他口上虽然这么说着,然而仍旧没有前往大帐的意思,反而突然仰头望天,喃喃道:“但是,我必须要得罪……” 亲兵脸色焦急,满眼都是担忧。 段德操笑了起来,朝着亲兵挥了挥手,道:“你们先去大帐,本帅要和裴矩老先生聊上一聊。” 这显然是说些隐秘之事的意思。 连亲兵都要驱离,说的必然不是小事,几个亲兵相互看了一眼,满脸担忧的急急而去。 等到亲兵们的身影消失,段德操才突然面带苦涩,转头对那个老人叹口气道:“裴老先生,我这次被陛下架在火上烤了。” 那老者正是裴矩,闻言看向中军大帐,点点头道:“几十个将领,汇聚一州之地,其中不乏当世名将,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彼此阵营不同啊,终归会有一场恶争……” 裴矩说到这里停了一停,忽然问道:“世家借助太子府的名头行事,不知道今次来的都有谁?” 段德操叹了口气,道:“单是王爵就有两位,将领足足来了十二人,齐王李元吉,燕王罗艺,庆州都督杨文干,左卫率骠骑将军韦廷,翊卫率车骑将军冯立,大将薛万彻,大将丁节……” 他一连串说出十几个名字,几乎每一个都是名震当世的人物。 裴矩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打趣般道:“这些人你可惹不起。”忽然又问道:“太子一系来了这么多人,不知道天策府来的都有谁呢?” 段德操望向中军大帐,口中又吐出一连串名字,道:“尉迟敬德,刘弘基,屈突通,张亮,段志玄,柴绍,程咬金……”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语带肃重说出最后两个名字,道:“秦琼,徐世蹟。” 裴矩倒抽一口冷气,老脸现出震惊之色,下意识道:“秦琼和徐世蹟竟然也来了?” 段德操郑重点头,略显苦涩的道:“他们每一个人都强过我,偏偏陛下却让我总揽梁国战事。我今次是被架到火上烤了,夹在两派人马中间左右为难。只要稍有不慎,我就要粉身碎骨……” 他突然双手抱拳,深深弯腰下去,行礼道:“裴老师,您得给我指条明路。” 裴矩缓缓点头,意味深长的道:“老夫与你亡父乃是故友,确实得给你指一条路。至于是不是明路,那就要看你的胆气足不足了……” 老人家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一拍段德操肩膀,语带深意的道:“你谁也惹不起,恰恰谁都可以惹,群雄毕至又能如何,你才是陛下钦点的行军大总管,执掌大帅之权,可以打也可以罚,但是你一定要记住,行使大帅之权的时候必须不偏不倚,倘若有任何偏向,你必然会尸骨无存。” 段德操也是一代名将,几乎在瞬间就领会裴矩的暗示,顿时郑重点头,沉声道:“裴师之策,救我全家也。” 他转头看向中军大帐,脸上渐渐现出决断之色,突然仰天大笑三声,大踏步朝着大帐走去。 这是要以大帅身份升帐了。 老者裴矩在后面看着他背影,突然遥遥叮嘱一声,大有深意的道:“世事之争如同大河交汇,两河相撞必然怒浪滔天,但是若有一块河中坚石,却能在惊涛骇浪之中使人立足,德操贤侄,你记住此话……” 段德操脚步一停,下意识转头看向裴矩,仿佛只是一瞬之间,他已明白了裴矩的暗示,问道:“您是说另一股势力可以做坚石?” 太子府的势力是一条大河。 天策府的势力也是一条大河。 两大河流相撞,任何人夹在中间都会粉身碎骨,但是若能有一块坚石踏足,便可以在怒浪之中保住性命。 而放眼当时之间,能在太子府和天策府两条大河撞击之下成为坚石的势力只有一个。 那就是娘子军。 但见裴矩手抚长须,悠悠然的道:“升帐之后,不偏不倚,任它太子府还是天策府,你尽可以施展你的大帅威严,但你要多多示好一个人,独独对他不可轻易得罪。” 段德操缓缓点头,满脸肃重的念出一个名字,道:“顾天涯。” 大唐平阳公主之夫,古往今来第一个以黔首之身娶回公主的人。黔首者,黎民也,烂泥一般的低下层,却能娶了一个公主回家当媳妇。 据说平阳公主已经怀胎七个月,然而至今连个大婚的仪式都没举办。 偏偏整个大唐皇族全都默许,无人表现出哪怕一丁点的不悦。 世事一旦离奇,必有独特之处,所以,那个顾天涯绝对不是普通的黔首。 段德操再次朝着裴矩拱手,谢过了老人的良苦用心,然后他再次大踏步而行,这一次终于进了中军大帐。 …… 放眼一望,大将云集,也不只是有意还是无意,恰好分成两列各站一排,段德操目不斜视走上帅位,拔出大帅之剑示意升帐。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听李元吉冷笑出声,道:“你好大的架子,让我们这么多人等你。” 段德操目光炯炯,突然也冷笑一声,陡然厉喝出声,一脸森然的道:“军法官何在?哮帐者该当何罪?” 李元吉脸色一变,随即勃然大怒,道:“你敢治我的罪?” 啪的一声。 一根帅箭仍在地上。 但见段德操满脸决然,森然道:“今有齐王李元吉咆哮营帐,触犯军法杖责军棍十下……” 李元吉铿锵一下拔出长剑,冷笑道:“本王倒要看看这十棍谁敢打我?” 段德操目光幽深,缓缓道:“现在,是二十棍。” 大帐之外猛然涌进几个亲兵,上前便要拿下李元吉执行军法,但是太子府一系的大将齐齐踏前一步,不用说也是要护住李元吉。 也就在这时,对侧的天策府诸将突然也踏前一步,直接与太子府人马对峙起来,只听徐世蹟淡淡一笑,语带深意的道:“陛下钦点段大帅总揽梁国战事,齐王不敬大帅乃是犯了军法啊,啧啧啧,看你们这个样子,似乎是连军法也不放在眼里了。” 突然厉喝一声,对着天策府诸将大声的道:“诸位同袍,咱们帮一帮大帅,齐王触犯军法,岂能逃避惩罚?大家一起拦住对方的人,让亲兵把齐王拉出去打……” “放肆!” 燕王罗艺暴吼一声,铿锵一下拔出兵刃,然后只听无数刀兵出鞘之声,太子府一些的将领全都拔出兵刃。 天策府诸将哈哈狂笑,陡然也都持刃在手。 整个中军大帐剑拔弩张,眼看就要有一场大型混战。 这种混战非同小可,一旦打起来那就谁也无法拦住,因为在场的全是猛将,随便哪一个都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人。 一方要护李元吉,一方要打李元吉,双方真正目的并不是打或不打,而是为了争夺彼此阵营的气势。 甚至就连李元吉的故意骄横,也是专门表现出来的弱点,他若是不骄横生事,就没办法触犯军律,之所以触犯军律,就是为了要让段德操判下军罚。 李元吉被判了军罚之后,太子府一系保住李元吉不被打军棍,这就会抢夺到军中的强势地位,段德操立刻会沦为名义上的大帅。 有大帅之名,无大帅之权。 而天策府一方岂能让对头如意? 所以天策诸将才会站出来力挺段德操。 …… 其实天策府诸将不是力挺段德操,而是要让段德操的军罚打在李元吉身上,这样就打压了太子府一系的气势,然后天策府也会出人故意触犯军法。 大家没有看错,天策府帮完段德操之后也会故意犯事,用意和李元吉一般无二,同样是抢夺大军的帅权。 眼看双方人马剑拔弩张,谁也没把段德操的帅令放在眼里,突然一道修长身影缓缓走出,众目睽睽之下从亲兵手里拿过棍子…… 然后,一棍子砸在李元吉的身上。 持棍打人的,正是顾天涯。 …… 所有人呆立当场。 那是一种突兀之中的呆愕。 由于事情太过离奇,刚才竟然没人出手阻止。 但见他此时满脸微笑,拿着棍子看向帅帐上首的段德操,悠悠然道:“可叹大帅军令,竟然无人遵从,既然如此,末将遵从。齐王李元吉触犯军律,末将帮着大帅惩罚……” 砰! 又是一棍子打下去。 李元吉愣愣发呆,看着手持棍子的顾天涯,足足好半天之后,这货才反应过来,呆呆道:“你竟然敢打本王?刚才你打了本王?”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已经打了两棍,你竟然才反应过来……” 吼! “我杀了你。” 李元吉陡然一声咆哮,双目瞬间变得凶狠,他虽然穷奢极欲,然而不得不说乃是唐初少有的猛将,只见这货单手攥拳,重重朝着顾天涯砸去。 电光火石之间,大帐之中一片惊呼,最起码得有十几员大将拼命冲来,他们想要拦住李元吉的重重一拳。 谁都知道,顾天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谁都知道,李元吉是个斩将夺旗的猛将…… 他这一拳如果打中顾天涯,恐怕立马就能把顾天涯打死当场,所以无论太子府还是天策府中人,全都发疯一般的冲过来阻拦。 他们和顾天涯并没有交情,救顾天涯也不是因为心软,但若顾天涯被李元吉打死,所有人都要承受李秀宁的暴怒。 故而,才会救。 可惜李元吉何等人物,乃是大帐之中排名前三的猛人,他雷霆暴怒之下的突然一击,再加上顾天涯手持棍子在他身前,哪怕是距离最近的燕王罗艺,以及最先冲过来想要阻拦的秦琼,无论任何人,都没法在拳头落下之时挡住李元吉。 所有人的面色苍白失血,仿佛已经预见到顾天涯会被李元吉打飞的结局。 砰! 一声闷响。 真的被打飞了。 轰隆! 被打飞的身体重重砸在地上。 电光火石之间,在场所以人头皮发麻,有人已经忍不住开口,几乎像是咆哮般道:“快救人,顾天涯不能死……咦?怎么是齐王?” 这人的咆哮戛然而止,目光呆滞的僵立当场。 而大帐之中所有将领,此时也全都变成呆愕的雕塑,几十道目光怔怔看着不远处的地上,赫然发现被打飞的竟然是李元吉。 “这怎么可能?” 段志玄下意识揉了揉眼。 他曾经跟着李世民去过河北,深知顾天涯绝不是会武的武人,可是为什么,猛虎一般的李元吉竟然倒飞出去? 打人的被人打飞,原本应该挨打的全然无事。 直到这时,众人才发现大帐之中多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妙龄少女,赫然站在顾天涯的身边。 “吼!” 不远处地上的李元吉暴吼出声,咆哮着从地上一跃而起,大吼道:“顾天涯,我要打死你。” 这货仿佛猛虎下山,浑身迸发骇人的杀意。 哪知…… 噗通一声,这货冲锋的威猛势头瞬间变成趴在地上。 整个中军大帐,所有人眼皮一抽,几十个大将满脸震惊,仿佛变成了一个一个雕塑。 他们看到李元吉趴在地上,背上踩着一只小脚,但见那个少女满脸悠然,谁也没看清她刚才是怎么把李元吉打倒在地的。 那种鬼魅一般的速度,就连秦琼也没办法做到。 …… 李元吉发疯的咆哮,疯狂的想要从地上翻起,可是那一只小脚仿佛如山如岳,踩在他身上竟让他无法翻身。 这货只能狂怒大吼,双目狰狞的看着顾天涯,咆哮道:“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你要杀我哥哥吗?” 众人只听妙龄少女悠悠发问,然后慢条斯理的俯身下去,再然后,无数人的目光之中,少女慢慢攥起小小的粉拳。 仿佛轻飘飘的朝着地上一击。 然而整个大帐内的地面剧烈一震。 轰隆巨响。 地上出现一个大坑。 那坑,深有两尺,那坑,大如磨盘。 李元吉不敢吼了,也不敢叫了,这货面色苍白,恰好趴在大坑的旁边,他额头有冷汗冒出,几乎是下意识的道:“天生神力……” 在场无数大将,脑海中猛然闪过一个名字,李玄霸。 眼前这个妙龄少女,竟然是个神力无匹的人,她只用一拳就砸出巨大深坑,让众人顿时像起了隋末最狠的那个人。 这时忽见妙龄少女转头,笑嘻嘻冲着顾天涯吐了吐舌头,很是调皮的道:“哥哥,你现在可以打他了,这人动弹不了,你看他多乖……”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顾天涯手持军棍上前。 然后,砰的一声闷响。 在场所有将领不管是太子府还是天策府,全都感觉自己的眼皮子一阵猛跳, 砰! 又一声闷响。 顾天涯手持军棍,一下一下打下去,整整二十军棍,一下不多一下不少。 等到他打完之后,随手把棍子一扔,突然俯身下去看着李元吉,笑呵呵的道:“记住了,以后要乖一点,如果你还敢骄横,我还会拿棍子打你。” “你……”李元吉咬牙切齿,趴在地上双目血红。 啪的一声。 顾天涯直接甩手给他脸上一巴掌。 然后笑道:“你什么你?你得喊我姐夫。记住了,刚才那二十军棍是替你姐姐打的。她疼你,她不愿意看着你不断作死,所以她求我持棍,打你个骄横不懂事……” 李元吉喘息粗重,可惜背上被嫦娥踩着小脚无法动弹,这货只能死死盯着顾天涯,仿佛一只择人欲噬的野兽。 顾天涯叹了口气,忽然有些伤感的道:“看来,我注定要让昭宁伤心了。她求我责罚于你,求我把你教成一个听话的兄弟,可是,你显然不愿意当个好孩子。” 口上虽然这么说着,然而并未放弃努力,他再次俯身下去看着李元吉,温声道:“乖,喊我一声姐夫,好么?” …… ……二合一超级大章送上。大家应该能看出来,顾天涯想挽救李元吉,可惜……梁国战事之后,玄武门事变就要开始了,调查一下大家的意见,大高潮之后,咱们准备转入种田发展风格,有谁愿意看种田风? 第156章 【年轻将领们的崇拜】1更 殴打王爵这种事,古往今来也没几次先例。 所以当消息传开之后,很多人都觉得顾天涯很牛逼。 …… 时间一晃就是两个月,言道天凉好个秋。 大唐长安,早朝之前。 此时乃是五更天,早朝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开始,但是上朝的官员早已到齐,各自根据阵营聚在一起闲聊。 大佬们四平八稳,一般是找根柱子靠着假寐,老家伙们城府极深,知道的消息也比旁人多,所以一般不会发言,只是看着一群年轻官员窃窃私语。 其实年轻一辈能够参加早朝的很少,因为大唐早朝至少得是五品官职才有资格,但是今日有些特殊,据说是西北战事大捷,所以皇帝特旨举行大朝会,但凡六品以上官员都要参加。 所以来的年轻一代较多,城府显然比大佬们逊色不少,他们各自扎堆一起,凭着一些小道消息议论纷纷。 …… 此时正有一群年轻武将扎堆,窃窃私语讨论着某些事情。 只听一人小声说道:“大家听说了么,西北那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三股大军猛攻梁国,各自打下一片州域,偏偏彼此之间剑拔弩张,竟然各自为政上书报捷,各自报捷也就罢了,班师回朝竟然也是分散开来,仿佛形同陌路,根本没有同袍之情。而且,为争战功差点打起来。” “嗯嗯,是有这么回事,但是呢,这不算离奇,真正令人吃惊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 “是吗?快说说是何事?” “那是在大战之初,延州总管击鼓升帐,结果齐王殿下咆哮帅帐,被人摁在地上打了二十军棍。” “嘶……真的假的?段德操好大的胆子啊,他真以为自己是行军大总管了不成?齐王乃是堂堂王爵,并且身上还有赫赫战功,段德操只是一个延州总管,他打了齐王岂不是惹火烧身……” “呵呵,军中之事历来如此,谁掌帅令谁就有大权,王爵又能怎样,触犯军法照样打。” “你呵呵?我才呵呵?不懂不要瞎说,段德操可没那个胆量。实话告诉你们吧,我家中有西北消息传来,打人的压根不是段德操,而是河北那个驿长顾天涯,据说还抽了一巴掌,齐王殿下当时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确定那真是齐王殿下?齐王乃是大唐排名前三的猛将,尸山血海里面也不曾掉一颗眼泪吧。” “尸山血海肯定不会掉眼泪,但是在大帐之中被人打一巴掌就不同了,丢不起那个人啊,所以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咦,言之有理,见地非凡,听你这么一分析,似乎还真是这个道理……那么这事可就有趣了,顾天涯竟然殴打王爵。胆子不小啊,罪名恐怕也不小。” “屁的罪名,打就打了!” 突然一个年轻勋卫走了过来,故作高深的看着这些将领,哼哼唧唧道:“你们也不想想顾天涯是什么人,他打齐王等于是姐夫打小舅子。一个是王爵,一个是国戚,这是人家皇族内部的家事,咱们这些做外人看个热闹就行。” 在场的年轻武将怔了一怔,有人忍不住出言反驳道:“可我怎么听说,有一些御史准备上本参奏,据说要狠狠弹劾顾天涯,告他一个以下犯上的重罪。” 那年轻勋卫登时‘嗤’笑出声,满脸不屑的道:“姐夫打小舅子算罪名吗?御史们真是吃饱了撑的。” 年轻武将们皱了皱眉,继续反驳道:“齐王乃是大唐的第三王爵,品秩相当于三公一级的位格,而顾天涯只是个正七品的驿长,这事严格来说确实是以下犯上。” 那年轻勋卫突然抬手猛挥,仿佛极不耐烦的道:“算了算了,你们离我远点吧,你们到那边去说话去,千万不要再说给我听……” “哟呵,你小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主要是我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和你们说话太多,会让我也变成个蠢货。” 这话顿时引起众怒。 而武将们的脾气一向不太好。 但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偏将满脸怒容,陡然破口骂出声道:“懆,你怎么说话呢?出言侮辱于人,此事绝不能忍,有种下朝之后别走,咱们皇宫门口单挑。” 那个年轻勋卫显然也是个有脾气的小子,闻言顿时把眼睛一瞪,满脸不屑的道:“怕你啊,单挑就单挑。” 说着伸手一指,哼哼唧唧又道:“小爷我要是不把你打出屎来,我就算你今天早上拉的干净。” 那武将勃然大怒,反击道:““妈了个巴子,有本事你下朝之后还是这么嘴硬,我要是不把你打出屎来,我就算你屁股眼子夹得够紧。” 两个小家伙仿佛斗鸡一般,就差当场在朝会之前打起来。 旁边一个年轻文官感觉不满,忍不住走过来好言相劝,道:“喂喂喂,我说两位小将军你们能不能注意点场合?此处乃是金水桥,四周全是朝堂大佬,你们这般粗鄙之言,岂不让人看了笑话。” 哪知两个年轻小子一起怒目于他,同时骂道:“懆,你算什么东西?我们武将说话,谁让你来插嘴,妈了个蛋,揍他……” 砰砰两声,直接撸起袖子开干。 可怜那个年轻文官一时不查,顿时被两个小武将打了个闷头盖脸,两眼乌青,闷哼蹲地。 而那两个年轻武将则是勾肩搭背,似乎已经忘了刚才约好的皇宫门前单挑之事。 …… 不远处的太极殿门口,一群大佬笑呵呵看着年轻一代斗殴,只觉颇为有趣,无人上前阻拦。 忽然一个老家伙慢慢踱步,走到门侧一根柱子旁边,语带深意的道:“崔公,西北大捷了啊。” 这老家伙正是王硅,乃是太原王氏的族长,而被他称为崔公的则是崔氏族长,两人都算是朝堂举足轻重的人物。 却见崔公缓缓点头,同样语带深意的道:“三股大军,兵力十万,可惜各自为战,没法拧成一股绳,否则梁国岂能偷生?必然会被一战灭国。由此看来,军伍上缺少一言九鼎的声音啊。哪怕陛下钦点了行军大总管,可是三股大军仍旧是各自为战。如此下去可不行,长此以往必然国将不国。” 他说的意味深长,王硅岂能不知其意,老家伙满脸严肃,义正言辞的道:“所以吾等绝不能坐视,必须要解决这个隐患。” 崔公点了点头,道:“为了大唐,理该如此。” 两个老货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深意。 世家借助太子府的皇权之争,必须要加快一些脚步了。否则的话,天策府的势力越来越强…… 尾大不掉之时,也许输的就是他们。 …… ……第1更到,后面紧跟着第二更 第157章 【顾天涯终于要进长安】2更 王硅忽然又道:“此次梁国一战,攻下十一州域,天策府占了五个州,太子卫率同样占了五个州,另有一州,谁若是占了便是上风。自古大事从小处起,即使一州一县也不能放弃。” 哪知这次崔公明显存有异议,缓缓摇头道:“那一州暂且别动,免得弄出一些事情来。天策府能够放手,吾等同样也能放手。” 王硅微微皱眉,有些不悦道:“你还是坚持要给那个顾天涯一些面子吗?” 崔公呵呵一笑,摇头道:“这可不是面子,而是实打实的土地,那位顾小哥身为平阳公主的夫婿,竟然亲冒弓矢领兵作战,人家娘子军也出动了两万兵卒,咱们总不能连一口汤都不给人家留吧。” 王硅皱眉更深,语带提醒的道:“河北道已经够大了,而整个大唐只有十个道……” 崔公看他一眼,悠悠然道:“河北道总有一天会交还回来,所以咱们得给人家留下一州之地,否则堂堂一位公主,嫁人之后连个吃饭的采邑封地都没有,这种事一旦写进史书,后世之人怕是要骂上咱们几千年。” 王硅目光一闪,颇为傲然的道:“史书掌握在世家手中。”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到时候他们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哪知崔公又看他一眼,叹口气道:“做事千万不要太绝,否则下场怕是不妙。王硅贤弟,此事勿需再议了。咱们绝不能为了一州之地,去把一位墨家传人逼的反击。墨家传人已经很可怕了,偏偏他还娶了一位手握重兵的公主。” 王硅突然笑了起来,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那一州之地就留给顾天涯吧……”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只能给一州之地,决不允许他占第二个州。” 崔公对此不置可否,目光遥遥看向西北,颇有深意的道:“根据红翎急使的奏报,班师回朝的大军今日可以到达长安。据说,娘子军的那两万悍卒也会来。” 王硅同样也看向西北,下意识道:“边军入关,颇有不妙。” 自古以来,边军是最能打的,尤其是娘子军这种驻守北地对抗突厥的军队,几乎可以说是整个大唐最为顶尖的军力。 天策府虽然很猛,但是猛的只有那一少部分精锐,世家拼凑的太子卫率很强,但是强悍的也只有四五万人。 两大派系如今各有二十万兵力,并且还在不断的秣马厉兵,但是双方上层人物全都心知肚明,他们的兵力有很大一部分乃是府兵。 大唐的府兵制度,兵卒们的战斗力没法和职业军卒相比。 而娘子军恰恰是职业军卒。 并且还是驻守北地对抗突厥的边军。 这样一股精锐进关,哪怕只有两万人也容易引起警惕,因为,边军太强悍了。 崔公对此似乎也是颇有忧虑,好半天后才缓缓开口道:“此事已成定局,想要阻拦太过扎眼,幸好娘子军只是进关报捷,顺带着开展一次献俘仪式,等到事情完结之后,他们就没有借口继续留下,到时咱们再开口,顺理成章的让边军离开……” 王硅突然冷笑起来,道:“所谓报捷,所谓献俘,其实都是表象,真正目的乃是展示军威,此事分明是早有预谋,是有人想要借着军功谋取大利。” 崔公呵呵一笑,有些无所谓的道:“那位顾小哥毕竟是平阳公主的夫君,咱们岂能压着人家一辈子当个白身?老夫还是那句话,做事千万别太绝。此次人家率军入关,确实是想借着军功封爵,老夫认为应该封啊,人家都快是要当父亲的人了,就算他不为了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的将来着想,所以呀,这个事情不能拦着,相反,老夫还准备帮着促成。” 王硅目光一闪,皱眉问道:“崔公以为给他个什么封爵合适?” 哪知崔公不答反问,笑呵呵问他道:“王硅贤弟认为什么封爵合适?” 王硅明显沉吟起来,足足好半天后才缓缓开口,语带无奈道:“怕是最低也得给个县侯封爵,否则两万边军不太好撵走。” “太低了!”崔公猛然开口反对,语气显得极其决然,肃重道:“老夫认为他得封个国公,才能配得上平阳公主的身份。” 王硅登时一震,脱口而出道:“整个大唐才几个国公?” 崔公大有深意看他一眼,道:“人家率领大军开疆拓土,凭什么不能封赐一个国公?王硅贤弟,别拦着了,否则惹的李家那个丫头暴怒,下一次入关的边军恐怕就不是两万人了……”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压低声音又道:“别忘了,咱们的大事是和天策府争,如果平白无故树敌,很可能会把娘子军推到天策府那边去。做事因小失大,岂非贻笑大方。” 王硅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么等会上朝之后,我亲自向陛下奏报请旨,既然咱们要示好顾天涯,必须把示好放在明面上。” 崔公呵呵而笑,道:“就怕天策府那边的人会抢在咱们前头。” 王硅冷冷一笑,道:“那就看看彼此的手段了,示好这种事情世家最擅长。” 崔公目光悠悠看向远方,不知为何突然语带深意的道:“老夫很想见见那位顾小哥。” 也就在这个时候,太极殿的大门缓缓开启,无数官员顿时整理衣衫,准备按照品秩进门上朝。 哪知突然门前人影一闪,赫然竟是皇帝李渊踏步而出,淡淡笑道:“今日,朕不上朝。” 这话何等令人震惊,无数官员愕然当场。 却见李渊哈哈大笑,忽然伸手一指远处,道:“半个时辰之前接到飞禽传书,班师回朝的大军距离长安城只有五里,所以朕突发奇想,准备率领百官前往城墙,吾家小儿辈们想要献俘庆贺,朕这个做长辈的岂能不给些颜面……” 说着再次大笑,直接大踏步朝着皇宫大门而去,又见两队羽林卫旌旗招展,转眼之间从四周汇聚而来,护送着皇帝仪驾,潮水一般向远走去。 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早有准备。 在场官员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好奇之色。 王硅和崔公交换一下颜色,同时叹口气道:“李渊做事越发信马由缰了,李氏皇族对于权柄的自信越发强大了。” 不经百官计议,直接定下决断,早朝随便取消,说去城墙就去城墙,这是一种无比自信的表现,大唐的权利格局明显有着某种转变。 崔公遥遥看着李渊的身影,足足良久之后才沉沉叹息,仿佛有感而发的道:“曾记当年之时,老夫和他乃是并驾齐驱的身份,若是论及家族实力,清河崔氏还要胜过拢右李氏,而他李渊,仅仅是拢右李氏的其中一支。” 王硅也是有感而发,喃喃自语道:“王氏何尝不是如此,当年他在太原为官的时候还曾依仗过王家,可是如今,他是帝王。” 两个老家伙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苦涩。 同时,也更加坚定了借助李建成争夺皇权的决心。 权势这东西,自古令人迷醉。 …… 此时长安城外,官道尘土冲天,但见十几万大军分成三股,潮水一般缓缓向着长安接近。 站在城头上放眼一望,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兵卒,黑压压一片,军威之气震慑人心。 猛然听的一声鼓响,五千玄甲铁骑轰然冲出,转眼间冲到长安城下,齐声暴吼恍如炸雷,道:“大唐天策府,玄甲铁骑兵,今次梁国一战,攻占五个州域,斩敌三万余,俘获四万七,特向陛下献俘,大唐军威万胜……” 随着五千玄甲铁骑齐吼,陡然后面五万天策大军一起大吼,咆哮滚滚,排山倒海,道:“万胜,万胜,大唐万胜,天策府万胜。” 城墙之上,李渊哈哈大笑。 而一众世家官员,则是面色铁青一片,王硅遥遥看着城下的天策府大军,又把目光看向五千个玄甲铁骑,咬牙道:“此乃耀武扬威之举,天策府之人不当人子。” 崔公看他一眼,微笑道:“无妨,我世家一方也有强兵,王硅贤弟,你且仔细看来。” 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 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 同是红尘沦落客,莫笑谁是可怜人。 …… 写完这两句,想必大家心里已经咯噔一下,没错,山水要请假一晚。 唉,人在难处莫加言,马在难处莫加鞭,算上今晚请假的章节,我总共应该欠大家12章了,都记着呢,不会忘。 能看进去咱们这本书情节的人,都比较善良大度,所以,你们知道我请假的原因,只是前阵子请假被人诅咒过,所以我这次不愿意写请假原因。 谢谢一直坚守咱们这本书的读者,明天补更。 最后,有一言送于亲爱的书友们: 时久识人,落难知心。 不经一事,不懂一人。 我很感激,有好多铁杆读者守着我,一起品味人生,情节映照现实。 《我在大唐有后台》人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 《b>我在大唐有后台/b>》全文字更新,:.. 第156章 【皇帝似乎在刻意配合】1更 由于事情太过离奇,许多大臣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站在城墙上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古怪之色。 只听两个大臣小声小气的道:“你眼睛没花,我眼睛也没瞎,大家都没看错,那确实是齐王李元吉……” 嘶! 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堂堂第三王爵,被人用绳子绑着,拖在马匹后面,走的那叫一个踉跄。 有人忍不住偷眼去看李渊,发现皇帝的脸上也带着惊愕,显然皇帝同样陷入震惊,似乎从未想到会有这种场景。 “嘿,有趣了,当着陛下的面,绑着陛下的儿子拖着走,这个顾天涯怕是要倒大霉,说不定下一刻就得下旨问罪。” “啧啧,还是年轻啊。自以为靠上了平阳公主,真就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行事如此乖张,此举怕是会得罪整个皇族。” “不错不错,此子下场绝对不妙,他这样绑着齐王殿下,分明是众目睽睽之下打脸。” “嘘,别说话,你们快看,娘子军也要上前展现军威了。” “哟呵,那可要好好看看,都说边军能打,不知道是不是吹嘘……” …… 城墙上议论纷纷,城下大军潮水涌动,但见两万步卒缓缓逼近,慢慢排成一个首尾相顾的鹰翼阵。 墙上众人登时有些不屑,嗤笑道:“竟然全是步卒,原来这就是所谓的边军,呵呵,传言果然不能轻信……” 方才天策府展现军威,直接出动了五千玄甲铁骑,稍后的太子卫率展现军威,同样也是出动了精锐的骑兵。 然而现在轮到娘子军上前,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全是步卒,世上之事最怕对比,大臣们不由自主的就有些轻视。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见城下两万步卒停脚驻足,忽然单脚重重踏地,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只见两万兵卒齐齐仰头,对着城墙之上放声大喝,咆哮道:“大唐娘子军。” 虽然只有五个字,但是宛如排山倒海,陡然两万士卒同时拔刀,然后持刀在手向前一踏。 步履整齐划一,刀锋同样整齐划一,口中再次发出一声怒吼,两万个声音竟是那般整齐,如雷般咆哮的道:“尸山血海,吾等万胜!” 天地之间,仿佛突然变得肃杀。 似有一股冲天杀气,霎时间弥漫长安城前。 城上的大臣们只觉脊背一寒,脸色不知不觉变得苍白起来。 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艰涩开口,语带震撼的道:“整整两万个兵卒,竟然全都配备横刀。” 旁边另一个大臣眼皮直跳,下意识道:“而且全都穿着铁甲。”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轻吸一口气,面色沉重的道:“边军……” 这一刻,城墙上所有人终于明白了边军的意义。 步卒之军威,不弱于铁骑。 两万把横刀举起之时,整个天地都被杀气笼罩,眼前这等场景,给人一种错觉,似乎这两万悍卒如果攻城,绝对能把长安城轻松攻破。 哪怕城中有着四五万大军,众人竟然有种守不住城墙的忧虑。 边军的杀气和悍勇,完全盖过了天策府和太子卫率的风头。 …… “哈哈哈,好!” 猛听李渊放声大笑,突然把身子凑近城墙垛口,皇帝居高临下,看着两万兵卒,由衷赞叹道:“汝等,大唐之虎也。” 说着停了一停,忽然又道:“朕心中甚喜,欲赐番号虎威军。只是不知诸位将士愿不愿意,是否想要成为京畿的守卫。” 在场世家官员先是一怔,随即心中全都一凛,王硅几乎脱口而出,想也不想就做出阻拦,急急道:“陛下,不可。长安已经有了八卫,没必要再加一个虎威军。” 可惜李渊理都不理,只是淡淡的道:“朕这几日睡的不太安生,总感觉长安城里不够稳固,所以想加一军,免得全是外人。”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隐约有种翻脸的味道。 在场世家心中一惊,王硅忍不住解释道:“陛下何出此言,太子卫率忠心耿耿……” “呵呵,朕没说他们心有反意啊。王中允为何如此紧张,竟然让朕有种欲盖弥彰的错觉。” “陛下,臣等乃是忠恳之言。” “呵呵,朕也只是想睡着好觉。” “陛下……”王硅还要再说,忽然感觉有人轻轻拉他一下,这老货愕然转头,发现乃是清河崔氏的族长崔公。 但见崔公拉住他之后,随即向李渊拱了拱手,微笑道:“陛下一国之君,长安一国之首,确实需要多加一些兵马,如此才能保证京畿的稳固。” 有些事,不能做的太明显,否则路人皆知,容易引起警惕。 王硅脑中轰然一响,瞬间明白了崔公的用意,这老货转眼之间平复心情,同样也拱手行礼道:“陛下想加一卫,实乃理所应当。” 李渊深深看了两人一眼,笑眯眯问道:“不反对了吗?” 王硅郑重摇头,义正言辞的道:“忠君之事,何来反对一说。” 李渊悠悠而笑,似是有些嘲讽。但是皇帝城府深沉,并不会做出揭穿打脸的低劣举动。 …… 众人只见皇帝再次转脸看着城下,目光遥遥看着两万个娘子军悍卒,道:“虎威者,与千牛对列,汝等若是愿意接受番号,以后就会成为驻守长安的铁卫,左卫乃是千牛卫,右卫便是你们虎威军。” 这番话缓缓说出,乃是一位帝王的封赏。虽然明面上带着征询之意,但是皇帝口含天宪何须任何征询? 只要开口说了,基本就是定局。 所谓的征询,只是象征性而已…… 哪知城下两万兵卒寂静无声,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兵卒开口答应。 静立不动,闭口不言。 不动。 不说。 仿佛两万个雕塑一般,就那么直挺挺的站着。 李渊明显怔了一怔,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但见皇帝像是心怀大慰,手掌不由自主的拍击城墙,称赞道:“真忠诚之军也,是朕有些疏忽了。” 他突然目光微转,遥遥看着骑在马上的顾天涯,笑呵呵问道:“老三的夫婿,你跟他们说。” 只这一句话,满场其震惊。 无数大臣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骇,有人下意识开口,轻声道:“此等庄严肃穆的场面,想不到陛下却用这种口吻……” 完全没有帝王威严。 而是用了长辈称呼小辈的语气。 那一声‘老三的夫婿’,分明是岳父在和女婿说话。 只听李渊笑呵呵又问道:“老三的夫婿,为什么不肯搭话?你莫非是舍不得两万兵卒,不想让他们成为朕的虎威军?” 顾天涯猛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拱手行礼,扬声道:“谢陛下赐号。” 轰隆。 两万兵卒单膝跪地,这才大声开口,一齐高喝道:“谢陛下赐号。” 主将答应了,他们才答应。 所有官员全都感觉脊背发寒,目光下意识看向城下的顾天涯。 这一刻,没人再敢小觑他。 只因刚才那一幕,所有人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那叫兵权。 …… 隐约之间,众人都有种错觉,似乎皇帝李渊乃是故意如此,他刻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顾天涯的兵权。 只不知目的是何? 但却知必有深意…… …… ……第1更到,今晚0点以前还有一更,细心的读者已经看出来了,李家这是在为玄武门事变做准备。预防失败,多加一军。 第159章 【嫦娥说:哥哥你做皇帝怎样?】 忽听李渊又是哈哈大笑,满脸欣然的道:“娘子军真乃铁军也,军威如此之严之整。” 说着遥遥看向顾天涯,语带深意又道:“朕此前曾见过秀宁治军,那时尚无这等整齐划一的气势,想不到短短几年过去,娘子军竟然脱胎换骨一般。铁军呀,这才是真正的铁军。” 顾天涯再次拱手,恭声道:“末将代替两万士卒,谢过陛下的夸赞和褒奖。” “哈哈哈,你这小家伙竟然和朕客气起来了。” “回禀陛下,这不是客气。末将乃是诚恳之言,我是代表两万士卒向您致谢。” “是么?那为什么士卒们不曾开口谢恩?” “我为将,其为卒。大舟航行海上之时,所有人齐心协力才能乘风破浪,但是执掌方向之人,永远只能是大舟舵手。” “这话听着新鲜,但却有些云山雾罩,臭小子莫要拽词,朕可不喜欢口花花的孩子。说,到底是何意?” …… 其实李渊身为开国帝王,岂能听不懂顾天涯的话语,但是李渊似乎故意听不懂,非要逼着顾天涯细说一遍。 官员们都是人精,早已看穿皇帝心思,这分明是要借着这个场合,让人看看他的女婿多么优秀。 唯有王硅和崔公悄悄对视一眼,两个老家伙精确猜到了李渊的更深心思。 皇帝这是在用话语给顾天涯铺垫,翁婿两个真正目的自始至终都在围绕着虎威军。 果然只见顾天涯再次拱手,满脸郑重的道:“回禀陛下,方才末将所说之意很简单,说白了就是令行禁止之道,军队若想保证战斗力必须保证一个声音。”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刚才陛下夸赞,士卒们不可私自感恩,唯有末将代为开口,才是正确的治军之法。” “哈哈哈,好!” 李渊像是无比欣慰,连连点头称赞道:“你这小子不愧是朕的夫婿,治军的手段几乎可以和二郎相比了。啧啧啧,军中只允许一个声音,这说法透着新鲜,朕还是首次听闻。” 王硅和崔公对视一眼,明显都有些啼笑皆非,两人只觉得李渊演的太假,为了和女婿配合连脸面都不要了。 要知道李渊乃是开国帝王,大隋之时已是位高权重的封疆大吏,不但手握重兵,而且治军甚严,他岂能不懂军伍之道?他其实才是军伍上的老行家。 …… 却见李渊演戏半天,终于露出了真实意图,皇帝遥遥望着顾天涯道:“你这支铁军的军律如此之严,竟连朕的命令也不愿意听从,若是他们驻守京畿之后,怕是任何将领都无法指挥……此事,当如何解决。” 顾天涯也终于露出真实意图,前身行礼道:“回禀陛下,末将可以分忧。” “哈哈哈,好啊。” 李渊及时大笑,仿佛老怀大慰的道:“老三的夫婿愿意替朕分忧,果然不愧是朕的夫婿。那么,朕就封你一个……” “陛下,不可!” 世家众人终于按捺不住,一起跳出来阻止道:“陛下已经得到了两万边军,决不能把顾天涯留在长安城中。当初河北密云县的那一场约定,希望陛下能够做一个守约之人。” 李渊像是怔了一怔,随即‘勃然大怒’起来,厉声道:“但你们刚才也都看见了,虎威军只遵从顾天涯的命令,朕乃大唐帝王,难道留一个将领也需要你们同意吗?” 世家官员一齐摇头,口齿牙硬的道:“谁都行,就是顾天涯不行。他若是留下来,就等于推翻了当初的约定。一旦他在朝中弄权生事,河北的二十万娘子军就成了一把利刃,陛下,请勿要让吾等生出大祸临头之感。” 此时乃是唐初,世家联合之力庞大无比,即便是当场反驳皇帝,皇帝也拿这些人没办法。 全杀光吗? 肯定不行。 先别说杀光了世家没人帮着治理地方,其实就算想杀也没有办法去杀,世家手里同样有兵,联合起来的兵力不容小觑,真要是打起来,皇族就算赢了也是惨胜。 到时国力无限衰败,周边的势力绝对会来灭国。 比如突厥,比如吐蕃,甚至辽东西域,都会来撕咬大唐这块肥肉。 …… 李渊像是满心暴怒,但是碍于世家联合起来的压力无法发作,陡然重重一拍城墙,沉声道:“朕若是强行决断呢?朕非要留下顾天涯你们又能如何?” 这一次,世家官员不再开口。 只不过,几百号人一起解开官服。 然后才道:“陛下若是如此,我们就脱了官服。” 李渊冷哼两声,仿佛在硬撑不肯认输,道:“长安不缺当官的人。” 世家众人一齐冷笑,再次道:“天下所有官员全都脱了官衣呢?” 李渊像是终于败下阵来,叹口气道:“既然如此,朕纳谏吧。汝等忠恳之言,朕不愿伤了爱卿们的心。” “但是……” 皇帝陡然语气一转,紧跟着又道:“但是朕的女婿第一次来长安,朕总不能让他白白跑上一趟。” 王硅越众而出,拱拱手道:“顾天涯若是愿意在长安游玩一番,吾等都可以派出家中子嗣作为引领,保证让他大有收获,但是最多只可在长安三天。” 说着看向李渊,语带决然的道:“陛下,三天时间足够赏玩整个长安城了。” 李渊又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好不容易来一趟,下一次再来也许就得很多年之后,只让他在长安城里玩三天吗?卿等的心肠未免太狠了一些。” 王硅迟疑一下,稍作让步道:“五日,不可再多了。” 李渊缓缓摇头,突然道:“长安有八景,一景游一天,另外,他此次率军参与梁国战事,亲冒弓矢立下赫赫战功,自古有功不赏,容易寒了人心,所以,朕要留他半个月。” 一方最多给五天时间,一方却要留下半个月,这显然不是个融洽的讨价还价,稍有不慎就会谈崩翻脸。 果然只听王硅冷笑数声,反问李渊道:“陛下若是留他半个月,不知道还要不要给他封赏?” 李渊深深看他一眼,道:“王爱卿好大的威风,这是让朕二选其一吗?” “臣若是只有自己的话,肯定不敢说出这样的话!” 王硅拱了拱手,毫无畏惧的道:“但是这是所有世家的底线,所以臣只能硬着头皮做个恶人。陛下,你是留他半个月,还是给他封赏战功……” 李渊陡然负手背后,像是没耐心再和众人辩驳,语带坚决的道:“朕乃皇帝,不做选择。” 我全都要。 这才是皇帝的气概。 在场世家心中一凛,随即齐齐开始脱下官衣,然而李渊像是铁了心一般,竟然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突然朝着城墙下面开口,沉声道:“今有河北之士顾天涯,梁国一战立下赫赫战功,朕,特封……” “陛下,听臣一言。” 终于,一直不曾开口说话的崔公站出来,拱手行礼道:“顾天涯,可封国公,顾天涯,可留半月,甚至一月倆月,陛下都可留他,但是陛下您想没想过,他留下来未必是件好事……” 说着停了一停,语带深意又道:“毕竟,他是外戚。” 李渊目光猛然一闪,随即强硬的道:“外戚又如何,他是朕的女婿。” 崔公呵呵而笑,悠悠然道:“当年独孤信生有三个女儿,嫁了三个女婿全都成了皇帝……” 李渊仿佛面色巨变。 崔公不再说话,拱拱手缓缓退下。 攻心之言,已经成功。 众人悄悄观察皇帝表情,发现李渊似乎已经变得踟躇难断。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城墙下面有人一笑,但听顾天涯朗朗出声,冲着城墙上悠然开口,道:“陛下,末将要回河北。” 李渊像是一惊,急急对着下面道:“你今次立有大功,朕至少要封你个国公。” 虽然说了要封国公,但是留下的话再也没提。 顾天涯微微而笑,摇头道:“国公之位虽好,可惜于我无缘,陛下,您把云州赐给我吧,哦,不对……” 他像是忽然感觉要求太低,紧跟着又道:“应该说,赐给顾家。至少三代,都算顾家。” “放肆!” 李渊还没有开口,一群御史勃然大怒,道:“一州之地,岂有封赐三代之说?这岂不成了国中之国?简直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哪知顾天涯压根不理会这些御史,只是仰头看着李渊,忽然躬身下拜,像是有感而发,道:“岳父,我孩子要出生了。” 这一次,他没喊陛下。 李渊猛然重重一拍城墙,沉声道:“河北之士顾天涯,梁国之战有战功,赐云州一地,顾家三代传承。” 说完之后,深深看了顾天涯一眼,道:“回家去吧,好生照顾秀宁。” 顾天涯拱手行礼,道:“等到您的外孙出生,我会给您写信报喜。” 陡然策马转身,直接向北而行,忽又停下,猛的拔出腰间横刀,然后冲着身后一挥,将一根绳子砍断,道:“齐王,你好好的听话,下次我来长安之时,希望你不要再让我惩罚你……” 李元吉双手仍被绳子绑着,只不过另一端已经被顾天涯斩断,这厮怒目看着顾天涯,刚想发狠说几句场面话,忽然看到嫦娥策马追着顾天涯而去,这厮连忙装作依依不舍的样子,道别道:“姐夫,慢走不送啊。” 顾天涯回身而望,笑的意味深长,悠然道:“有这一句称呼,咱们就是亲人。” 日光浩浩之下,十多万大军注视之中,但见两匹马儿慢悠悠离开,顾天涯带着一个少女渐行渐远。 城墙上的世家长出一口气,心中皆暗暗的道:“终于走了。” 顾天涯若是留在关中,就等于河北二十万娘子军一直关注长安,这对于大事争夺不利,因为娘子军乃是不确定因素。 唯有把顾天涯弄走,他们才好全副精力的和天策府争锋。 至于留下的两万边军,没了主心骨之后威胁不大。 世家们觉得稳了。 …… 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此时的顾天涯正在微笑。 他忽然再次回望长安,语带深意的道:“经过我和岳父这一场配合,想必那些人会有危机之感,说不定,事情会提前……” 原来一切都是演戏。 李渊是故意中了崔公的攻心之计。 旁边嫦娥嘻嘻两声,突然道:“要不我把所有人都杀了,让你做皇帝怎么样?”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阻止这丫头的危险想法,斥喝道:“你千万不要胡来,大唐的将领可经不住你杀,如果杀光了那些名将,谁去抵抗异族的入侵,真要那样的话,咱们顾家就是整个汉家的罪人。” 嫦娥撇了撇嘴,满是无所谓的道:“大不了我再去突厥走一趟,把突厥的可汗和大将也都杀了。那样他们就没法入侵,整个中原变得安定繁荣。” 顾天涯怒道:“辽东呢?西域呢?大唐不止一个敌人,周围环伺着一群饿狼。” 嫦娥‘嗤’的一笑,道:“我全去杀光行了吧?” 第160章 【我要让玄武门事变提前】 世上最狠的永远不是阴谋诡计。 而是阳谋。 哪怕明知道是个坑,但是逼着人不得不去跳,跳了,或者有一线生机,不跳,那就是钝刀子割肉慢慢的死。 世家传承千载,这个道理比谁都懂。 天下大事,从小处起,所谓管中窥豹,说的就是迹象,每次损失一点点,每次损失一点点,如果一直不做反击,最后的结果就是想反击的时候已经无力。 所以在最初感觉到危险的时候,就得把任何不好的苗头全都扼杀下去。 然而这样恰恰要中计,阳谋的精髓就是如此。 顾天涯和李渊的配合就是想到达到这个目的。 …… 此时日光浩浩,顾天涯骑在马上悠然而行,旁边另有一骑正是嫦娥,看她噘着嘴的样子明显是被哥哥给骂了。 这丫头受了顾老爹的影响太大,做事总喜欢采用最激进的办法,她也不想想,光靠杀人能解决问题吗? 呃,全杀光确实能解决问题,但是,那样不行。 那样的话整个世界也就废了。 因为只要有人还活着,这世界就会不断产生私欲,今天杀光一批抢夺利益者,过不多久又会有一批站起来。 头狼是杀不光的,除非灭掉整个狼群,但是整个突厥草原多少人?辽东西域又有多少人? 全杀光吗? 肯定不行…… 那不叫征服和统治,那叫做灭绝敌人的种族,就算能把千里疆域杀成一片白地,可是杀完之后还有什么利益可言? 人都没了,光杆司令很爽吗? 除非是心怀灭世邪念的人,否则没人会做出这种傻事。 但是这种道理很辩证,身为超级智子机器人的嫦娥很难理解,所以,有时候顾天涯得像教导孩童一般教导她。 虽然妹妹拥有超级智慧,但是有些事情却需要开智。 哪些事呢? 凡俗的事。 …… “哥哥,能跟我说说今天的阴谋吗?我看你笑的一脸悠闲,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轻松了。显然你的诡计已经生效,否则你绝不会轻易离开长安。” “死丫头,净找打。这怎么能叫阴谋呢?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你哥哥我光明磊落,浩然正气直冲乾坤,放眼整个世间,没有比我更加正直的人。” “哥,咱能要点脸不?世上哪有正直之人每天都在琢磨人心?即使睡着了也在坏笑着说我要这么这么干……?偶尔还会阴笑,听着特别瘆人。” “哟呵,你这个臭丫头敢偷听我的梦话。” “我可没有偷听,我是光明正大的听。这两个月的梁国战事,你每天晚上睡得像头死猪,而我这个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妹妹,为了保护哥哥的安危只能熬夜守护。所以,不小心就听到了你的呓语。” “啧啧啧啧,你可怜弱小又无助?李元吉那种猛将都被你一巴掌拍在地上。还熬夜守护我?你好像从来不需要睡觉吧。” “哥,你再这样我可生气了啊。人家的心灵这么脆弱,你怎能如此打击自己的妹妹。” “行了,别装可怜。问事就问事,我又没说不告诉你。” “哎呀,那你快说,快说,到底是什么阴谋,我都快要好奇死了……” 小丫头化身好奇宝宝,眼睛睁的滚瓜溜圆。 …… 顾天涯伸手揉了揉妹妹的额头,语气变成严谨起来,谆谆教导的道“今次之事,说白了就是请君入瓮,两万大军编入长安卫戍,也许世家众人还不会感觉威胁,但是,岳父他今天的强硬会让他们感到威胁。” 嫦娥眨眨眼睛,急不可耐的反驳道“世家联合起来的实力那么强,似乎今天一直是他们在逼迫你的皇帝岳父退让吧。” 顾天涯呵呵一笑,并不和妹妹进行辩驳,而是继续解释又道“放眼古今,历朝历代,一旦皇帝强硬动用兵权,并且动用兵权的原因还不是因为外敌,那么,内部就会有人心惊肉跳…… 说着微微一停,紧跟着又道“所以今日之举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把两万娘子军编入京畿卫戍,而是要用这个办法敲山震虎,激发世家众人的紧迫之情。” 嫦娥若有所思,恍有领悟的道“人一旦产生急迫之情,做事就容易变得激进。” “没错,就是要让他们激进。” 顾天涯缓缓点头,语带郑重的道“若是亦步亦趋,哪有漏洞可言,唯有情急之下,才会陷入埋伏……” “埋伏?” 嫦娥好奇起来,眼睛眨呀眨呀的闪闪发亮。 顾天涯满脸神秘的看她一眼,忽然微笑道“你信不信,现在的朝堂上已经吵成一锅粥,那些世家官员肯定联合起来,不断进谏想要达成一件事。” 嫦娥的大眼睛继续眨呀眨,问道“什么事?”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他们想把你昭宁嫂嫂的二哥弄回长安。” 嫦娥微微一怔,有些迷糊的道“你说的是李世民?世家把他弄回长安又如何?” 顾天涯缓缓回望长安方向,大有深意的道“猛虎离开地盘,等于剪除羽翼,那时候,搓扁揉圆任意施为。” 这次嫦娥终于‘精明’了一回,忍不住脱口而出道“怎么可能?天策府那些人绝对不会同意的。哥哥你以前经常跟我说,那些人里面不乏精明之辈。既然你能看出世家想要剪除李世民的羽翼,天策府那些人肯定也能看出这个用意。” 顾天涯哈哈大笑,点头道“所以说,今日之举乃是一石二鸟之计。通过两万兵卒编入京畿卫戍,以此来敲山震虎恐吓世家,而世家一旦感到急迫选择反击,恰恰又会让天策府那些人感觉到急迫。” 嫦娥完全听不懂。 机器人是擅长琢磨人心的。 所以顾天涯直接告诉她答案,眼神森寒道“这一计,是让天策府那些人狗急跳墙。” 嫦娥顿时兴奋起来,忍不住握紧小拳头道“也就是说,哥哥你很快就能静下心来发展民生了。” 顾天涯转头看着妹妹,温声点头道“我一直记着你的愿望,想要让你重新飞翔星辰大海。” 嫦娥眉花眼笑,甜甜的喊了一声哥哥。 玄武门事变,似乎要提前了。 第161章 【地点定在哪里?玄武门!】 此时长安城中,朝会重新举行。 果然一切都如顾天涯猜测,世家官员们真的在不断进谏。 所谓的进谏,其实不如说是为了达到私欲,先是言官们领头,大肆褒奖李世民的天策府战功赫赫,然后话锋一转,认为应该进行封赏。 说法只有一个,秦王殿下劳苦功高,应该调回长安帝都,享受朝堂上的权利。 这看似是给李世民增权,实则乃是明升暗降的削权。 此计何等直白,岂能骗过明眼之人,所以天策府一系勃然反击,死活不肯让世家的计策成功。 可惜,世家在朝堂上的力量太大了。 又或者,皇帝李渊‘似乎’也感受到了二儿子的威胁。 故而,选择了纳谏。 …… 时大唐武德七年,秋,帝下旨,犒赏三军,秦王功高盖世,加封位超三公,离洛阳,归长安。 满城百姓,夹道相迎,风光一时无二,隐有童谣流传。 然,仅五日余,有后妃向帝哭诉,言称秦王飞扬跋扈,竟于后宫见妃不拜,多有调戏之言,行事颇为浪荡。 帝勃然,勒令禁足自省。 此泼脏水之术,世家曾用于隋帝杨广也,又数日,太子府夜宴,秦王中毒,吐血急归。 又数日,言官上奏,秦王府中驻守私兵三千,乃超格之举,帝应警惕。 帝果怒,呵斥之,削王府守卫,仅留一千部曲。 如此种种,世家诡计频出,宛如狂风怒浪,一波一波席卷。 天策诸将忧心忡忡,隐有大祸临头之感。 归长安仅半月,已然举步维艰,天策诸将日日相商,又有长孙无忌拔剑而立,怒吼曰“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我若不想死,别人就得死。” 天策诸将,终于决定反击焉。 历史似乎在重演,玄武门事变的轨迹开始了…… 然而此时才是武德七年,比真正历史上的时间早了两年。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这么大的巨变之所以提前,只是因为有个青年想要早早的静下心来发展民生。 顾天涯不想再拖下去了。 …… 这一日,秦王府。 一群文士双膝跪地,满眼流泪看着李世民,不断哀求道“殿下,您忍心看着吾等命丧黄泉吗?” 李世民像是不忍,然而面色铁青,怒声道“汝等,逼吾也。” 轰隆一声。 忽然几十个武将也单膝跪地。 虽然不发一言,但是人人面带凄苦。 李世民再次怒哼,陡然将桌子掀翻。 却听徐世蹟一声长叹,语带萧索的道“殿下,吾等已经退无可退了。吾等可死,并无恐慌,可若是再让太子那边继续施为,恐怕殿下的身家性命也要不保。此种结局,非是吾等愿意见到。”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被徐世蹟给劝中了内心,忽然仰头看天,眼圈隐隐泛红,猛地嘶吼一声,暴怒道“李建成,你安敢如此欺辱于我?” 满场众人登时大喜,相互频频对视而望,长孙无忌趁机道“而今兵权尚且在手,再脱下去会是砧板之肉,所以,应当狠下心来。” 众将领轰然而起,目光森寒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我若不想死,别人就得死,殿下,该下决心了。” 李世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眼中像是射出狠厉之色,缓缓道“即刻递出消息,命令天策府大军直逼长安。十日后应能到达,本王决意在那时起事。” 哪知众将一起抱拳,纷纷语带急切的道“殿下勿用此令,天策府大军早已在路上了。” 李世民明显一怔,目光深深看向众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眼中闪过一丝怒意。 但他掩饰的很好,面上忽然泛起微笑,仿佛欣然而喜道“既然大军已经在路上,想必近日就可以到达。” 长孙无忌双手抱拳,代替所有人告罪道“为防殿下心软,吾等半月之前已做准备,实不相瞒,大军就在长安城外的山林之中。” “哪座山,哪些林?”李世民目光辉闪。 长孙无忌看了众人一眼,随即小心翼翼回答道“秦岭,终南山,蓝田县那边也有,骊山腹地也有……” 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语带深意的道“这四个地方选的很用心,似乎距离世家那些兵马的驻地不远。” 众人一齐跪地告罪,毫无避讳的道“为防殿下心软,吾等越俎代庖,待到大事成就之后,吾等任由殿下降罪。但是,该做的我能仍旧要做,此次排兵布阵,正要是把世家的兵马一网打尽” 李世民慢慢仰头看着上方,足足良久之后才道“你们把一切都准备好了,我这个做首领的又岂能心软。” 陡然他低下头来,看着跪了一地的天策百官,沉声道“既如此,起誓也。” 满场文武官员,齐齐咬破中指,以血涂抹于脸,大声道“愿背一身骂名,此事不成就死。” 李世民眼神森寒,缓缓道“好,不成就死。” …… 天策诸将告退而去,人人都显得急迫难耐。 这一日,无数飞禽飞出长安,悄然奔向周围传递军令。 当夜,李世民负手站在院中,仰望着月色久久不语,仿佛他要将目光看向皇城的某处,又仿佛仅仅只是欣赏夜色的美景。 皇城之中,最高处的太极殿顶楼。 李渊同样负手背后,皇帝也在仰望夜空,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息,轻轻问道“时间定了吗?” 这话问的无头无脑,偏偏身后有人回答,却原来是李氏皇族的所有核心竟然都在,只见淮南王李神通缓缓开口道“定了,就在明日清晨。” “老大那边准备好了吗?” “建成已经沐浴更衣,欣然迎接他的死局。” “唉,老大,老大……” 李渊口中不断呢喃,突然变得老泪纵横,他霍然转头看着众人,语气深寒的道“你们所有的人,以后都不要忘了老大。你们所有人都要记住,李家的未来是用老大的性命换来的。” 在场所有皇族核心陡然单膝跪地,冲着东宫太子府方向齐齐行礼。 忽然人群之中走出一个青年,竟然是一直被摒弃在机密之外的齐王李元吉,但见这厮走到李渊面前双膝跪地,不知为何猛的满眼流泪,哭泣道“父皇,儿臣要告别了。明日清晨,儿臣要和大哥一起上路。” 李渊颤抖着伸手,轻轻抚摸李元吉的额头,明明皇帝在不断流泪,然而满脸都是欣喜,道“你要多谢你的姐夫啊,是他把你打醒了。虽然你的结局还是死,但是死和死是不一样的。以前,你是世家的狗。现在,你是咱们李家的人。” 李元吉重重叩头下去,道“只希望姐夫能说到做到,只希望他没有把儿臣当傻子哄。他跟我说,他要让儿臣的子嗣后代享受富贵五百年……” 李渊不断抚摸李元吉额头,温声道“你放心,父皇的眼睛没有瞎,我看人一向很准,你姐夫绝不是心性凉薄的人。” “那就好!” 李元吉缓缓点头。 猛然这货从地上站起,身上渐渐迸发出强烈战意。 他陡然仰天一声大笑,豪迈道“穷奢极欲是我,飞扬跋扈是我,一朝被人打醒,方知十八年来浑浑噩噩,明日清晨,愿为李氏的未来而战,纵然身死乱军之中,但却是死得其所。” 他大笑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太极殿的顶楼,夜色深深,传来他傲然赴死的誓言,厉喝道“姐夫跟我说过,猛将者,虽万千人吾往矣。明日清晨,我要斩杀五百人,杀不足这些人,我不死……” 十几个李氏皇族的核心突然再次下拜,无论长辈还是平辈一齐行礼给他送行。 众人眼中有泪,脸上却饱含欣喜。 李家猛虎,浪子回头也。 虽转眼赴死,然则死于死不同。 那位出身河北的外戚,全家人都要谢谢他。 …… 东宫,太子府。 李建成缓缓跪到地上,以庄重大礼向人参拜,在他身旁,是太子妃郑观音,太子妃同样大礼参拜,和夫君一起跪在地上。 在两人身后,是五个孩子,另外还有两位侧妃,全都面带感激的跪地而拜。 那个被拜之人,赫然也是‘李建成’。 相貌一模一样。 在这个‘李建成’的身后,则是十几位太子府的亲兵首领,他们也被强令站在那里,接受太子一家的大礼拜谢。 李建成看着‘李建成’,然后又看向十几位情同手足的亲兵,突然眼中有泪,仰天而哭道“诸位,孤对不起你们。” 那个‘李建成’举止呆呆,像个傻子一般只会呵呵的笑。 但是十几位亲兵却同时下跪,满脸豪迈的道“殿下,吾等能知道您可以活着,甚至能健健康康的活上几十年,这种消息,简直让吾等欣喜欲狂。虽死,无憾。” 其中一个亲兵首领脸色欣然,语带欢喜的道“末将出身贫寒,然而大婚之时由殿下亲自主持,太子妃娘娘甚至特意给我妻子开脸,让我在岳父家中赚足了面子。末将这辈子,活的已经满足了。今次能为殿下去死,末将说不出的开心。” 李建成泪水纵横。 太子妃郑观音再次拜下,同样流泪道“为了防止世家察觉,所以太子府在大事之中必须做出最真实的反抗,唯有如此,才能骗过那些人一直抵抗,而在抵抗和厮杀之中,才能灭掉所有的兵马。这一战,我们会有两千个兄弟战死。妾身郑观音,提前给诸位兄弟送别了。只可惜,不能亲自给两千个亲兵兄弟说一声道歉。” 十几位亲兵首领一齐笑道“虽然需要瞒着亲兵兄弟们,但是他们即便知道了也愿意为殿下战死。何谓亲兵者?殿下之手足也……” 郑观音陡然起身,从桌子上端起一碗酒水,仰头一饮而尽,脆声道“既然是手足,那就是兄弟,且让我这个当嫂嫂的妇人,给诸位兄弟送上一行。” 十几位亲兵首领同时举碗,饱饮美酒之后哈哈大笑,豪迈道“能有一位太子妃嫂嫂,吾等即便是九泉之下也可吹嘘了。” 霍然转身,慷慨而去。 虽赴死,心不惧。 自古华夏男儿,从不缺少这种忠贞之士。 死又如何。 …… 郑观音伸手抱住李建成的胳膊,夫妻两人看着亲兵们渐渐消失的背影,忽然郑观音叹息一声,轻轻问道“夫君,地点定在哪里?” 李建成遥望夜色,缓缓道“玄武门。” 第162章 【这场历史记载是假的】 “杀……” “杀啊,杀!” 一场惊世之战,突然笼罩了天下。 没有错,是整个天下,而不是只有长安。 只不过因为长安乃是帝都,所以杀伐显得尤为酷烈而已。 但是,并不代表着其他地方平静。 …… 历史这东西,有时候记载的并不贴切。 所谓的玄武门事变,后世史书上写的乃是偷袭之战,其实,这怎么可能 世家一系不是傻子,天策府一系全是人精,遍数古往今来的争夺皇权之人,何曾有过仅凭一场偷袭就能胜利的先例。 史书上说,李世民领着几十个将领在玄武门设伏,一箭将李建成射下马来,但是并没有射死,反而被齐王李元吉冲锋而至夺取长弓,差点用弓弦把李世民给勒死当场。 幸亏尉迟敬德骑马来救,李元吉自知不敌夺入皇宫,然后,天策府一方就赢了。 这个史书描写,简直就是放屁。 但凡是明眼之人,都能看出这个记载比小孩子过家家还要可笑。 堂堂一场皇权之争,设伏竟然只用了几十个将领,然后兄弟之间相互射箭,李世民差点被弓弦勒死…… 几十个人的争斗,就决定了一个大唐帝国的皇权归属。 果然历史是个小姑娘,任凭胜利者把她打扮的花枝招展,而真正的事实全都掩盖,永永远远消逝在岁月长河之中。 其实玄武门这一场事变,何来几十个人设伏偷袭之说实际乃是争斗的双方殊死搏杀,三四十万大军展开了最为酷烈的杀伐。 赢了的人,才能活着。 输了的人,输掉一切。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万古枯,玄武门事变并不是只有几十个人。 而是,敌我双方赌上家底的惊世之战。 血流漂杵,尸横遍野,战死此次事变的兵卒,数量多到几乎无法统计。 导致中原的实力拦腰折半,所以突厥人才瞅准了机会长驱直入冲到了渭水,然后,大唐签下了耻辱的渭水之盟。 这才是最残酷最真实的一面。 所以无论天策府还是世家,双方为了利益都是罪人。 …… 然而不管再怎么心痛和无奈,历史似乎再一次又重演了。 玄武门事变,双方仍旧是殊死搏杀。 此时长安城中,到处都是战场,天策府由于是暴起发难,所以在大战之初占据了上风,严格来说,确实属于偷袭。 只不过偷袭的并不是几十个将领,而是将领们指挥着潮水一般的大军。 “兄弟们,万千大事,今日而起,荣华富贵,就在眼前……” 自古征战之事,都要有利益作为诱惑,所以天策府诸将毫不避讳,直接对麾下兵卒们说出了最为怂恿人心的词。 “兄弟们,杀啊,你们是想做一辈子的兵卒,还是要在此战之中封妻荫子,就看你们手中的刀,就看你们手中的刀。杀,杀……” “冲锋,冲锋,攻破此门,杀掉一切敌人。” 战争是疯狂,内战尤其疯狂。刀兵霍霍之下,无数人倒在血泊之中。 世家一方虽然突遭袭击,然而世家拼凑出来的大军并非烂泥,相反,乃是这个时代的精锐。 殊死搏杀之前,没有后退可言,因为彼此双方都明白,这一战只有一方能活着。 于是,世家一方的将领也在暴吼。 “儿郎们,守卫家族的时刻到了,今次一战,有我无他,若是吾等失败,整个家族都要被人屠戮,反击啊,反击,儿郎们跟着我,杀……” 世家之将,无人躲在后面,反而身先士卒,一往无前的杀进尸山血海。 “守住城门,放箭,放箭,骑兵何在,冲锋,冲锋,对撼天策府的玄甲铁骑,让他们知道天下间并不是只有他们才是英豪。” 仿佛两个庞然巨兽的轰然相撞。 整个长安城到处都是厮杀之声…… 不得不说,世家之兵其实比天策府的精兵更为坚韧。 因为,他们要保住自己的一切。 所以,没有一个人选择后退。 经常是天策府的一个兵卒砍倒某个世家之兵,但是世家之兵在临死之前狞笑着冲上来抱着他,然后,刀子恶狠狠的捅进敌人肚子。 同归于尽。 …… 这是长安城中的激战,但是激战不仅仅只有长安。 整个关中各地,乃至靠近京畿的河东道和河南道,以及山南道,拢右道,甚至江南道,淮南道,天策府一系的军队突然发起猛攻,而世家一方的兵马在短短时刻反应过来。 同样也是殊死搏杀。 这场大战竟然比抵抗外敌入侵还要坚决。 因为彼此双方都知道只能有胜利者才能活着。 两派大军,三四十万兵卒,仿佛割草一般躺下,每时每刻都有人在死去。 …… 长安城中,已经展开了巷战,几乎是一个坊一个坊的争夺,几乎是一条街一条街的攻伐。 此时皇宫之中,皇帝李渊站在太极殿的最顶层,周围则是一群李氏皇族的核心,所有人的脸色全都无比紧张。 太极殿乃是长安最高处,可以眺望整个长安的战事,众人耳听着杀声震天,看着潮水一般的大军攻伐,厮杀之酷烈,让人心神震颤。 李渊语带艰涩的道“世家之兵,果然够狠,这一战之下,竟然无人后退。” 旁边淮南王李神通语带颤抖,面色苍白的道“上天开眼吧,上天开眼吧,我们李家准备了这么久,这一次千万可不要输……” 是啊,不要输! 这几乎是在场所有李氏皇族的心声。 也就在这时,焦灼的战事终于有了变化,却原来是天策府的一员猛将率兵强攻,终于撕开了世家一系的防守一角…… 那正是距离皇宫不远的玄武门。 只要攻破此门,就代表着可以长驱直入的冲上朱雀大街,而朱雀大街的尽头,恰是李建成的太子府。 天策府的人,必须打下太子府,如此,才算胜利。 而世家一方恰恰相反,他们守住太子府才算成功。 因为,他们长久以来的押注都在李建成这个大唐太子的身上。 于是双方又是最为酷烈的厮杀。 几乎是用一换一的方式在拼斗。 天策府那员猛将,赫然正是闻名遐迩的尉迟敬德,此时他已浑身浴血,然而手中的铁鞭上下翻飞。 突然他抽猛子一击,重重砸在对手脑门,而他的对手也不是无名之辈,赫然乃是太子府五大猛将之一的冯立。 冯立虽然被打的几乎脑浆迸裂,但是一时之间竟能强撑着不死,猛然狞笑三声,咆哮厉吼道“大丈夫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无憾也,尉迟敬德,陪老子一起去死吧。” 真是够悍勇的啊。 此人竟然临死之前从马上飞扑而起,他完全不顾尉迟敬德的铁鞭,挥着刀子要和尉迟敬德同归于尽。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个兵卒猛然跳起身来,他用自己的胸膛挡住了冯立的刀锋,而尉迟敬德的铁鞭第二次砸在冯立的头上。 这一次,冯立真的脑浆迸裂。 但是,虎死,威不倒。 他怒眼圆睁,对着尉迟敬德发出惨烈咆哮,道“尉迟敬德,我输的不甘心。” 尉迟敬德毫不迟疑,又是一击铁鞭砸下。 然后才发出叹息,骑在马上躬身行礼,满脸苦涩的道“我赢了,可我一辈子都会心怀愧疚。冯立大将军,你不愧是名震天下的猛将,倘若刚才不是我的部曲帮我挡刀,我尉迟敬德真会被你拉着同归于尽也……” 冯立死不瞑目,高大的身躯死而不倒。 不远处的皇宫太极殿上,李渊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喃喃道“这冯立,是我大唐的悍将。” 淮南王李神通同样满脸痛苦,语带艰涩的道“今次一战之后,大唐要被打断几十根的脊梁啊。这些猛将,唉,这些猛将……” 在场李氏皇族都觉得心中难受,忽然一起朝着冯立的方向遥遥拱手。 彼此虽然阵营不同,但是冯立毕竟也未大唐立国赫赫战功,这样一位猛将死了,所有人都要为他送行。 固然冯立是出身世家派系,然而并不妨碍李氏皇族敬重这个人。 …… 朱雀大街之上。 尉迟敬德再次躬身一拜,拜完之后猛然眼中一狠,陡然挥动铁鞭,将冯立的脑袋砸成开花。 然后,他仰天厉吼,对着敌方的世家之兵森然吼道“冯立已死,尔等还不跪地投降” 但是世家之兵毫无溃败之意,反而狞笑着再次举起武器,不发一言,继续厮杀。 尉迟敬德眼中泛起寒光,既然劝降不成那就只有开杀。 他乃天下闻名的猛将,冲杀之时宛如割草一般。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长街尽头战马狂奔,但见一员猛将狂冲而来,手中森光闪闪的铁槊当空一劈。 霎时间,酷烈杀气弥漫当空。 尉迟敬德瞳孔猛缩,手中铁鞭急急举起格挡,然而一股如山巨力,轰的一声将他撞飞马背。 却见对面的猛将目光森寒,看着砸飞倒地的尉迟敬德,忽然遥遥将铁槊一指,缓缓的道“尉迟敬德,所有人都说你比本王能打。结果,你连本王一铁槊都接不下。” 这突然出现的一员猛将,正是大唐的齐王李元吉。 后世史书上记载,他在玄武门事变中畏惧尉迟敬德,所以惶惶逃入皇宫,最后还是难逃一死。 然而今日方才知道,尉迟敬德根本接不住他一击。 只一槊,就将尉迟敬德砸飞,并且,受了不小的震击伤。 …… ……第一更到,今晚还有更新,应该算是大。 备注1这一章原本想起名叫做【李元吉到底有多猛】,但是山水经过几番思虑,最后还是决定起名【这场历史记载是假的】,其实我并不确定历史是假的,但我一直感觉史书上记载的‘玄武门事变’太过小儿科,所以,我用自己的理解写了出来,希望大家喜欢。 备注2另外,兄弟们各抒己见可以,但是大家千万不要喷我,因为咱们这是,不是用作史料考证的正史……,是有艺术性加工的。 第163章 【李建成死了】2更 然而尉迟敬德也是悍勇,倒地之后几乎是瞬间翻身而起。 虽然他只一下就被打下战马,但是他手持铁鞭无惧无畏,反而送死一般冲锋,显然是要抵挡李元吉。 如果不挡住李元吉,天策府士卒刚刚占据的优势顿时就会翻转。 而此时,世家一系的兵卒看到李元吉到来,更加坚定了殊死搏杀的心,霎时间,整个长街再次杀声震天。 “杀……” “吼……” 双方士卒,忘死而战。 砰的一声。 尉迟敬德再次被砸飞,这次直接被打的吐血。 李元吉何等猛将,得势之后丝毫不停,手中大槊当空一击,眼看就要把尉迟敬德砸死当场。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天策府这边占领的长街上也有一匹战马疯狂冲刺而来,马速之快,迅若雷霆,但听一人厉吼出声,咆哮道“齐王,敢战否?” 李元吉不知为何,砸下去的铁槊猛然一收。 然后,他傲然的停马驻足,放弃了砸死尉迟敬德的打算。 他就那么静静骑在马上,目光之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不屑,不远处的尉迟敬德满嘴苦涩,身为猛将最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无视。 可惜苦涩又能如何?齐王乃是实实在在的留了他一条命。 …… 却说那匹战马狂速而来,转眼之间就到了跟前。 猛然马蹄腾空,只用两三个喘息就停下冲刺的势头。 但见马上一个黄脸汉子,手中一对紫金铜锏重重一磕,二话不说,先是躬身给李元吉一礼,郑重道“山东秦叔宝,见过齐王殿下。” 原来这黄脸汉子正是秦琼,也不知他因为何故竟然自称是山东秦叔宝,既没有自称是天策府的属将,也没有自称是大唐之将。 李元吉仍旧静静骑在马上,一双虎目直直的注视着秦琼,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轻轻一笑,仿佛很好奇般问道“你自称山东秦叔宝?这是要用民间身份和本王对阵的意思吗?” 秦琼长叹一声,道“今日之事,实属谋反,无论我们的说辞多么大义凛然,然而都改不了为夺私利的谋反之举,秦琼堂堂男儿,心中羞愧欲死,但我深受秦王看重,又有天策府几十个兄弟的前程压在肩头,虽愧疚,但也只能违心一次。” 李元吉缓缓点头,语带敬重的道“所以你自称是山东秦叔宝,用民间身份向本王挑战……” 然而秦琼已经不再答话,而是猛然举起手中的紫金铜锏,语气缓缓的道“齐王,听说您很能打。” 李元吉仰天长笑,英雄气概迸发出来。 他突然遥遥直视秦琼,同样语气缓缓的道“秦叔宝,本王听说你也很能打……” “杀!” 两人堪称是当世虎将,单论战力几乎就是天下前三,两人同时暴吼一声,电光火石一般撞在一起。 这等猛将的厮杀,招式全是大开大阖,没有任何花俏,纯粹是力量和速度的比拼。 谁的出招更快,谁就能先打到对手。 谁的力道更猛,谁就能一击而成…… 砰! 砰! 几乎是同一时间,两声重重闷响,秦琼的双手户口开裂,鲜血像是飙飞一般,李元吉口中一咳,显然也是受伤不轻。 两大猛将同时被对手砸飞,并且也是同时跌落自己的战马。 竟然旗鼓相当。 仅仅接战一下,就打的全都失去了再战之力。 猛将之争,就是这么残酷。 偏偏今日之事并不是个单挑的好场合。 但见天策府一方不断攻进朱雀大街,忽然两员大将发现了斜斜躺在地上的李元吉,顿时狂笑出声,风驰电掣一般冲杀过来,道“李元吉,受死吧。” 李元吉斜躺地上,手中紧紧攥着自己的铁槊。 他仿佛看不见有人杀来,嘴角泛起一抹不屑的淡笑。 虎乃山中之王,落入平阳又如何? 虽被羊欺,然而不低头。 反倒是秦琼目眦欲裂,竟然双手扶着铜锏强撑站起,大吼道“张亮,段志玄,住手,住手啊……” 原来冲锋而来的正是张亮和段志玄,两员大将仿佛没有听到秦琼的阻拦,只听轰的一声,李元吉的身体被战马撞飞而起。 足足两三个喘息,才重重砸落在长街远处。 秦琼满脸苍白,浑身抑制不住的颤抖,他缓缓仰头看天,双目抑制不住流淌两行英雄泪。 他知道,李元吉今日必死无疑。 但是,猛将不应该这种死法。 刚才,李元吉饶恕了尉迟敬德,然而现在,天策府的将领们却趁人之危。 耳听张亮大声厉喝,遍数李元吉的无数罪状,道“齐王,穷奢极欲,横行长安,民怨沸腾,上苍降罪,吾等杀之……” 秦琼双目呆呆看着天空,滚滚热泪潸然而下,不断道“上苍降罪?哪里有什么上苍降罪?只不过是为了利益争夺,方才做下这等趁人之危的举动,呵,呵呵,我不该参加的,我不该参加的,这一场事后,我回山东去种田吧,当个农夫,其实挺好。” 但也就在这时,猛听不远处一声暴吼,竟是被撞飞的李元吉强撑站起,双手扶着巨大的铁槊努力挺直了胸膛。 然后,更远处的太子府响起连连暴吼,但见中门忽然大开,无数太子府亲兵疯狂冲出。 再然后,所有人看到了一个面色仁厚的中年人。 那是大唐的太子李建成。 在李建成的身后,赫然是太子妃和两个侧妃,再后面,赫然竟是李元吉的妃子杨氏。 而在几个妇孺之后,则是十一个瑟瑟发抖的孩子。太子府的九个,齐王府的两个。 “哈哈哈,是李建成,李建成终于撑不住了……” “他的家小全在,李元吉的家小也在,都齐了,都齐了啊。” “杀!” 天策府这边顿时齐齐暴吼,无论大将还是士卒发疯一般开始冲锋。 “杀!” 太子府那边的亲兵同样齐齐暴吼,领头十几个亲兵首领一脸慷慨赴死的决然。 虽万千人,吾往矣。 此战,没有谁对谁错。 都是各为其主,都只是为了自己这一方能够活着。 最终满足的也许只是天策府那一小撮人的私利…… …… “吼!” 李元吉暴吼出声,手持铁槊再次冲入战阵,他招式大开大阖,杀人宛如割草,突然张亮和段志玄齐齐逼来,借助战马的优势再次将他撞飞。 又是重重砸落地上。 然而,李元吉再次强撑站起,可惜,这一次他伤势极重。 但是这位大唐的齐王不愧是骁勇之辈,也确实称得上是性格彪悍异于常人,他口中连连吐血,然而放声大笑,猛然再次冲入战阵,狂笑道“吾乃,大唐李氏皇族,吾乃,李家第三子,吾,李元吉,战神也,今日为了家人一战,虽死但是无憾也……” 很少有人能够明白,李元吉为什么要在最后一次冲锋的时候这般大喊。 他要告诉所有人。 他叫李元吉,他是李家皇族的人。 今日一战,他为李家而战。 他是李家的人…… “杀!” 仿佛整个长街,晴天一声炸雷。 李元吉的铁槊重重砸在一个天策府士卒头上,他自己也被段志玄的战马第三次撞飞。 这一次,终于再也没法站起来再战。 但他双手仍旧死死抓着铁槊,目光凶悍的看着潮水一般涌来的天策府大军,忽然惨烈一笑,吐血大叫道“吾要斩杀五百人,杀不足,我不死……” 可惜他终究是伤势太重,根本没有再战一次的可能。 他突然转头,遥遥看着太子府那边,这时他的气息已经萎靡,斜斜已在街边一处墙角,陡然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嘶声厉吼道“大哥,小吉儿先走一步了,黄泉路上为鬼雄,我为大哥当先锋。” 轰的一声,霍然起身,手持铁槊似要再次冲锋,然而整个人猛的重重仰倒下去。 天策府诸将大喜,齐齐狂吼道“李元吉已死,汝等还不投降?” “李元吉已死,汝等还不投降?” 整个朱雀大街,无数狂喜大喊,其实他们并不能确定李元吉死没死,但是为了打击对手的士气必须这么喊。 因为所有人全都亲眼目睹了李元吉倒下。 虎将不死是不会倒下的…… …… 世家一系的兵卒渐渐落入颓败。 自古两军相争,旗鼓相当才能僵持,一旦有一方陷入颓败,瞬间就会演变成横扫屠杀。 转眼之间,长街肃清。 也就在这时,猛听利箭破空之声,隐约噗嗤一声,似乎有人倒下。 几百个尚在苦苦支撑的太子府亲兵脸色苍白,转头看着太子府门前的‘李建成’躺在地上。 ‘李建成’的胸口插着一支箭。 太子殿下,身亡了。 “啊啊啊啊……” 残存的几百个太子府亲兵目眦欲裂,忽然发疯了一般的向着天策府大军冲锋,这一次的冲锋,已经不能算是厮杀。 而是慷慨赴死。 他们完全是以命换命,转眼之间全都躺在血泊之中,但是,天策府的士卒也被他们杀了上千人。 但见一个亲兵躺在地上吐血,双目之中的活泛正在迅速消失,但他忽然挣扎着坐起,目光温柔的看向城中某个方向,柔柔的道“阿兰,我先走了。我是太子殿下的亲兵,我不能让殿下在黄泉路上太孤独,我要去帮殿下开路,他永远是我心中的太子……” 他说到这里,口中咳出大量鲜血,但他眼中更加温柔,只是遥遥看着远方,喃喃道“阿兰啊,你是那样的美丽,别怪我,我先走了。太子殿下亲自给我们主持大婚,让我一个小兵享受到了无数乡邻的羡慕,这种恩情,不得不报……” 这时一个天策府士卒满脸仇恨,挥舞刀子一下将他枭首。 然而当一颗头颅冲天飞起的时候,所有人全都看到这个亲兵脸上温柔的笑,他的双福似乎一直盯着某个方向,他的眼中似乎饱含着浓浓的不舍。 似有柔柔之语,响在所有人心中。 正是这个亲兵临死之前的最后一段话…… “阿兰啊,你是那样的美丽,别怪我,我先走了。太子殿下亲自给我们主持大婚,让我一个小兵享受到了无数乡邻的羡慕,这种恩情,不得不报……” 秦琼长长一叹,上前捡起这颗头颅。 …… ……第2更到,后面还有第3更,玄武门大结局,顾天涯凌空而至。 第164章 【数万大军,顾天涯凌空而至】 不远处的太子府门前,郑观音泪流满面。 这位大唐的太子妃躬身下拜,遥遥的道:“好兄弟,且去吧!嫂嫂郑观音,祝你们黄泉路上做鬼雄,下辈子,莫要投生太子府……” …… 长街另一侧,马蹄声响起。 大事已定,天策府终于赢得了一切。 几十个天策府文官疾驰而来,他们明显在强行压制心中激动,忽然有人伸手指着太子府,大声道:“太子不修德行,合该今日一死,又有太子府眷,平日横行长安,欺压良善,罪大恶极,该杀……” 自古皇权之争,这一步仿佛是惯例。 失败的人,全家都得死绝。 而且还要背着骂名去死。 太子妃郑观音缓缓从地上站起,一张雍容华贵的脸庞尽是孤傲,突然仰天冷笑,大声而斥道:“吾夫,宅心仁厚,天下百姓,受益良多,公道自在人心,任凭尔等来杀。太子府满门妇孺,岂惧怕刀兵加身尔?汝等乱臣贼子,终究逃不过史书……” “杀!” 几十个文官满脸怒意,厉吼着催促天策府士卒开杀。 大军缓缓逼近孤零零的太子府。 十一个孩子瑟瑟发抖抱在一起…… 眼看就要灭绝敌方的家小,天策府这边人人满心激动,仿佛已经看到功成名就,仿佛已经看到了傲立朝堂。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忽听一声叹息响起,突然不远处的某个屋顶,有个少女凌空而下。 那个少女是扶着一个青年凌空而下的。 两人就仿佛从天而降的仙人一般…… 落脚之处,恰是太子府的门前。 此时潮水一般的大军不断逼近,然而一男一女傲然立在门前,虽然只有两个人,但是看那架势竟然想要挡住无数的兵。 天策府众人脸色一变,长孙无忌猛然踏前两步,问道:“顾天涯,你此举何意?” 但是顾天涯恍若未闻,只是缓缓踱步走上太子府的台阶,然后,他长身而立,对着十一个孩子温声笑道:“孩子们乖,都站到姑父的身后来……” 这等举动,顿时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长孙无忌面色铁青,厉声喝道:“顾天涯,斩草除根的道理你应该懂。今日之事,没有对错,但我天策府将士尸骨未寒,不能留下一个隐患活在人间。” 顾天涯仍是不理会他,反而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孩子们的额头,再次温声道:“孩子们乖,姑父带你们去河北……” 天策府这边的文官勃然大怒,长孙无忌反而面色变得平静下来。 这人缓缓走上前来,几乎就要走到太子府的门前,他仰头看着站在台阶上的顾天涯,叹口气道:“你应该明白,你如果非要如此的话出不了长安城。自古大利之争,没有心软可言,太子我们能杀,平阳公主我们也不畏惧。哪怕河北道的二十万娘子军都成为我们的敌人,但是我们仍旧要坚持下去……至于原因,我想你应该明白,斩草,要除根……” 顾天涯终于有所反应,站在台阶上俯视着长孙无忌,突然淡淡一笑,道:“我这次来,并非仗着我妻子。我之所以护着这些孩子,只因为我是他们的姑父。” “你护不住他们!” “你们杀不了孩子……” “既然如此,无法达成默契了。” “呵呵,你们可以试试硬来。” “虽不愿,但必须,所以,正要硬来,顾天涯,对不起了。刀兵无眼,身死莫怪……” …… 长孙无忌突然飞速后退,后退的同时口中大声厉喝,仿佛咆哮般道:“杀。” 无数天策府士卒齐齐举起兵器,显然下一刻就要冲着太子府发动了冲击。 但也就在这时,猛听长街尽头蹄声隆隆,但见五百骑兵浑身罩在铁甲之下,就连战马也穿着从未见过的特殊战甲,横冲直撞,人仰马翻,仿佛一道利剑,直插太子府门前。 有铁骑出现,天策府这边顿时也有玄甲铁骑迎上,哪知这突然出现的五百铁骑像是疯子,竟然丝毫不管不顾玄甲铁骑砍来的刀兵,只是不断狂冲,疾驰如同闪电。 但是令人意外的是,所有的武器竟然砍不透他们的铁甲。 战马的铁甲同样砍不透。 这才应该叫做铁骑。 天策府诸将面色发寒,一众文官更是满脸震撼,然而只是眨眼之间,五百铁骑已经冲至,直接横在太子府门前,仿佛铁桶一般护了个水泄不通。 长孙无忌仿佛喉咙里堵着一块铅,足足良久之后才艰难开口,道:“这种铁骑……” 顾天涯遥遥看着天策府众人,淡淡道:“这种铁骑,我有三千。” 长孙无忌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就算你有三千个这种铁骑,但是也冲不出天策府的十数万大军。” 嫦娥突然踏前一步,风华绝代的俏脸一片悠然,慢悠悠的道:“谁敢阻止我哥哥,我就杀他一个血流成河。天策府的将领很多吗?不知道能不能让我杀足一个时辰。” 所有人面色苍白。 尤其是那些武将。 他们在梁国战事之中,见识过这个少女的厉害,连李元吉那种人物,都被这个少女一巴掌拍到地上。 这少女如果开杀,就算是几十万大军也拦不住她。 她要是杀足一个时辰,恐怕整个天策府再也没有活着的将领。 长孙无忌满脸悲愤起来,突然大吼道:“顾天涯,你真要一心这般吗?别逼我们,天策府并不想和娘子军为敌……你应该明白,今日死的人已经太多了,倘若再掀起一场大战,大唐未必能保住中原之地。你妹妹若是杀光了所有的将领,整个中原汉家的江山谁来守卫?” 可惜顾天涯面色古井无波,淡只是淡反问道:“所以你认为最好的解决办法是让我放手?” 长孙无忌痛苦的闭上眼睛,道:“我们也知道,我们是错的。可是,不得不这么做,你乃聪慧绝顶之人,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忽然他睁开眼睛,郑重拱手行礼,道:“顾天涯,但求成全。” “哈哈哈哈!” 顾天涯一声长笑,突然伸手牵起一个孩子的手,然后看向其他的孩子,温声道:“孩子们,跟着姑父走。” 缓缓走下台阶,傲视潮水一般的大军如无物。 天策府众人满脸暴怒,几次想要下令大军攻击,但是一直等到顾天涯走下台阶,竟然还是无人胆敢开口。 于是,顾天涯继续牵着孩子们往前走。 于是,所到之处的天策府兵卒下意识让开一条路。 从太子府的门前,到长安城的玄武门,明明朱雀大街上有着数万大军,然而顾天涯走的那般昂然无惧…… 五百铁之中有人翻身下马,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尸首抬到马上,天策府众人迟疑着想要阻拦,最终叹口气选择了放弃。 连斩草除根都没能做到,留下两具尸体又有什么意义。 况且,那毕竟是李氏皇族的人,终归,是要给些死后的颜面的。 …… 当顾天涯一行人的身影即将消失带长街尽头之时,长孙无忌等人像是终于按捺不住,几十个文官突然一起开口,齐齐怒喝道:“今日之后,就算还了你当初的债。五阳县里那些流民的事,从此再也不欠你什么了。” 长街尽头,顾天涯停脚驻足,他转头遥遥回望,脸上现出一抹意味深长,淡淡笑道:“诸位,就此别过了。他日再见之时,也许已经末路,可惜你们还不知道,我从来就不想来这个长安城,权力下的人心,终究是黑的发臭……” 天策府众人齐齐变色。 他们所有人都被骂了…… …… 这一日,玄武门事变。 顾天涯率领五百铁骑,长驱直入进长安,带走十一个孩子,带走了一群王妃。 离开之时,数万大军敢怒不敢言,让出一条道路,闲庭信步而行。 这座长安城,他没兴趣留下…… 有些人,他看着感觉恶心。 我该回家种田了。 “随便你们怎么争,别来惹我就行。” …… 当日傍晚,长安城东。 几辆马车缓缓行驶,四周护卫着五百铁骑,一路之上,并无阻拦,所以赶路的速度颇快,仅仅两个时辰已经出了长安地界。 再往前走,就是河东道,越过河东道,就是河北道,顾天涯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其实他今日并没有绝对的把握。 仅仅长安城中,就有天策府的数万大军,而他只有五百铁骑,真要打起来绝对冲不出来。 就算嫦娥能够在万军之中斩杀大将,可是嫦娥无法在短时之间杀掉几万大军,所以,那很可能是另外一种结局。 幸好天策府那些人怕了。 人在大利即将到手的时候,都会怕死。 马车不断行驶,渐渐进了蓝田县,忽然顾天涯像是心有所感,忍不住回头眺望一个方向,暮色沉沉之间,似乎远处有一人一骑,似在遥遥送别,又似是不舍他们离去。 顾天涯突然展颜而笑,朝着那远处的人影挥了挥手,悠悠而语道:“李二哥,别忘了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事。当你变成另一个人的时候,多想想我在某一个夜晚带你去看了一个吐血呕粮的母亲……” 极远处,那道人影打马而回。 隐约间,像是郑重点了点头。 第165章 【有些人终于登上历史大舞台】 “输了啊!” 长长的叹息,仿佛打断脊梁的老狗在呻吟,夜色沉沉,一群人躲在黑暗之中。 四周漆黑一片,但是其实不能称之为夜色,因为此时乃是黎明之前,只不过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那一段时间。 这是皇宫城墙的一角,雄伟的建筑仿佛巨兽,不远处的皇宫大门,有灯笼高高悬挂,那里灯火通明,不似这里漆黑一片。 但是不知为何,世家一群官员不愿去皇宫门口。 他们全都躲在漆黑的角落,面色阴沉的等候着宫门开启。 以前,他们绝不是如此。 比如就在昨日之前,世家官员上朝之时昂首挺胸,喜欢矗立在宫门之前等候,到处都是他们悠然闲谈的声音。 然而仅仅一日一夜过去,仿佛天和地全都变了样子。 “输了啊……” 墙根深处,再次响起叹息。 竟是王硅盘膝而坐,面色沉沉带着暮气。 似乎在一夜之间,他老了几十岁。 …… 咚咚咚! 皇宫里传来催晨鼓。 这是惯例的鼓声,告诉整个长安城一日之晨即将到来,鼓声九响之后,皇宫的正门就会打开。 那时候,是百官进入的时刻。 王硅忽然缓缓起身,然而身子一阵趔趄,他努力扶着宫墙站稳,脸上渐渐现出决断之色。 “诸位,世家倒不了。” 身为当世门阀的首领,他必须要给所有的世家官员打气,否则再这么暮气沉沉下去,世家真有可能成为被打断脊梁的老狗。 他缓缓扫视在场之人,发现许多面孔已经不见,而少了的那些人,昨日已经战死城中,那全是世家的精英啊,全是能征善战的猛将。 王硅努力抑制住心底的悲痛,咬紧牙关让自己脸色看起来平和。 但他目光忍不住又扫视一遍,心底不断闪过一个一个名字。 翊卫率骠骑大将军,冯立,战死街头。 太子卫率大将军,谢叔方,血染白虎门。 长安左卫率大将军,韦廷,身中一百多箭,临死之时犹然不倒,怒目圆睁发出最后一声咆哮。 他死的时候已经战至无兵无卒,然而仍旧持枪而立的坚守着明德门。 还有大将丁节,身体被乱刀砍成一堆肉,他斩杀了天策府的数员猛将,头颅被挂在了所守之门用来震慑…… …… 一个一个名字,一场一场事迹,王硅努力保持平静,眼中渐渐现出果决。 “诸位,世家倒不了。” 他再次出声,声音带着无比的坚定,大声道:“昨日一战,我们输了,但是输的只是军力,并没有输掉其它。世家能够传承千载,底蕴并不是靠着武力,我们掌握着天下九成的读书人,我们掌控着古往今来的书籍。若是世家倒了,整个中原就会出现学识上的断层,所以,我们倒不了。” 他目光扫视众人,语气渐渐变得铿锵,又道:“天下一罐蜜,世家酿八成,曾经河北的那个顾天涯抨击我们吸民血髓,但是他也不得不亲口承认整个中原的财富是我们创造,世家,经营着无数产业,世家,养活了无数的百姓。而这些,是一个民族的根本!我们的骨头确实软,我们的心中确实没有国,但是,顾天涯曾说我们确实是中原的脊梁……” 这时忽听一人叹息,正是崔公仰天而叹,语带自嘲的道:“顾天涯说我们是中原的脊梁,但他并没有说我们是民族的脊梁。” 说着看向众人,苦笑又道:“这两种脊梁不一样,所谓的中原脊梁只是因为我们攥着大笔财富。能够经营产业,养活一些百姓……所以,他说的‘脊梁’之词并不是赞誉我们。” “但这已经足够了。” 王硅大声而辩,道:“连顾天涯都说,我们手中的巨大财富乃是整个中原的脊梁。这是各家各族的祖祖辈辈几百年上千年积攒,不是靠着一场刀兵就能被人夺去的。就算我们拱手让人来夺,别人不经过三五十年的时间也夺不干净。况且,吾等会心甘情愿让人夺吗?顾天涯的‘脊梁之词’虽然不是赞誉,但是他却说出了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那就是,中原离不开世家!” 这一次的打气,借助了顾天涯的名头。 由于昨日顾天涯的强硬表现,直接在天策府的大军包围之中强行带走太子府‘遗孤’,所以名声在一夜之间大震,隐约已有扶摇冲天的架势。 连顾天涯都说他们是中原的脊梁,显然他们真的是中原不可或缺的脊梁。 在场的时间官员渐渐重拾坚定,内心里的彷徨和惊恐慢慢消散而去。 王硅不愧是一代门阀之主,用顾天涯的名头让世家之人重拾了信心。 他突然看向皇宫大门,沉声道:“朝堂上,我们仍旧是最大的声音,地方上,我们有着九成之多的官员。昨日一战我们输了,但也只是输了。又能如何?谁能把我们怎样?” 确实没人能把世家怎样。 至少这时节还没人能怎样。 如果大唐想要继续存在,离不开无数世家官员的治理地方,如果大唐不想一蹶不振,那就不能把所有的世家全都杀光。 虽然世家在昨日一战之中失去了兵。 但是世家真正屹立不倒的原因并不是兵。 而是庞大无匹的学识传承,是天下九成以上读书人的底蕴,这些底蕴传承千载,已经形成了庞大的体系,即便任凭别人来夺,三五十年也不会被人夺去。 …… 咚咚咚! 远处忽然响起马蹄声。 除了马蹄之声,还有车轮压过地面的响动,但见夜色沉沉之间,另一股势力缓缓登场。 那是天策府的文臣武将,他们也来参加今日的早朝了。 在场的世家官员遥遥看着那边,人人脸上的神情都变得难看,脸色还只是难看而已,眼中的仇恨已经浓重到化解不开。 “诸位,莫要把仇恨放在脸上……” 王硅突然出声,带着深深暗示,道:“虽然彼此血海深仇,但是表面上咱们要笑,不但不仇恨,反而要上前恭喜。恭喜他们这些人,从此成为了新贵。” 有个世家官员实在忍耐不住,陡然咬牙切齿的道:“在昨日之前,他们还只是一群宵小,然而现在却耀武扬威,不经朝堂点选竟然前来上朝。小人一朝得志,跋扈入木三分。杀我族中多少男儿,此仇不共戴天岂能笑脸相迎,我的仇恨,就要刻在脸上……” 王硅冷冷看他一眼,厉喝斥责道:“若你一直抱有这个想法,老夫会把你从朝堂上赶出去。” 那人倒也是个有骨气的,闻言冷笑反击道:“你王公身为太原王氏的族长,自身未必能保证还待在朝堂。” 这话极为攻心,按说王硅应该暴怒,哪知王硅轻叹一声,点点头道:“不错,老夫确实自身不保。”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是,老夫仍旧要呵斥你。你必须灭掉心中的想法,脸上绝不能时时刻刻带着恨意。” 那人遥遥看着不断接近的天策府众人,眼中的杀意几乎浓重化解不开,再次咬牙切齿的道:“我偏要把恨意让他们看的一清二楚。” 这次王硅终于大怒,恨铁不成钢的道:“那就别怪老夫心狠,动用力量先把你驱离朝堂。” 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崔公缓缓一叹,道:“留着他在朝堂,也许会更好一些。” 王硅微微一怔。 却见崔公同样遥看着不断接近的天策府之人,语带肃穆的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此事我们明白,对方那些人也明白。方才王硅贤弟说要对他们笑,这很对,但是咱们不能所有人都对他们笑,得有一部分人保持恨意,时时刻刻让对方看到……” 说着看向王硅,意味深长又道:“做人不可八面玲珑,否则很容易丧失心志,做人应该六面玲珑,另外两面则是带刺,这样才能进退自如,并且保住自己的心志不失。” 这番话实乃富有哲理之言。 做人不能八面玲珑,必须要两面带着刺,如果一直八面玲珑,渐渐就会失去与人相争的底气。 王硅脱口而出道:“但是这样会让对方心怀警惕,暗中下手对付保持恨意的人。” 说着看向刚才那位世家官员,语带温和的道:“老夫其实并不怪你,老夫呵斥你是怕你这样下去会出事。” 那人沉默不言。 崔公仍旧看着不断接近的天策府车马,悠悠又道:“咱们有一部分人保持恨意,对方若想出手咱们就保这些人,此乃世家擅长的争斗之道,恰可以保住世家的意志不失,王硅贤弟,你认为老夫的想法如何?” 王硅持续良久,终于郑重点头道:“崔公目光深远,老夫自愧不如。” 崔公悠然而笑,无论脸上还是眼中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仿佛昨日世家一战之输死了那么多人,但却无法让他心中产生一丁点的波澜。 他只是遥遥看着天策府的车马接近,忽然笑呵呵的道:“时辰差不多了,大家一起上朝去吧。” 这是玄武门事变之后的第一场早朝。 早朝之上必然会发生一些事。 有些人终于要登上历史的大舞台了。 …… ……第1更到 第166章 【胜利之后,就是瓜分果实】 大利之争,自古皆有,天策府之人渴盼了这么久,终于迎来了瓜分胜利果实的时刻。 有些决策和变故,很可能会影响今后很长很长一段时间。 比如,天策府这些人要开始掌权了。 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徐世蹟,李靖,程咬金,秦琼…… 一个个名字,虽然早已响彻天下,然而以前只是天策府中人,今后则是举足轻重的朝堂大佬。 玄武门事变之后的第一场早朝,又该是怎样的一个风起云涌? …… 而在此时,关陇之北。 顾天涯长长伸了一个拦腰,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露水。 他目光回望关中方向,突然悠悠吐出一道气息,语带深意的道:“早朝应该开始了吧,就不知道今天会是何等有趣的一个排座位争果子场景……” 不远处的临时宿营地,响起士卒们收拾行囊的声音,随即听到车轮碾地之声,他们这支队伍歇息一夜之后继续启程。 此时天色仍旧未亮,昏暗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叹息,语气隐约带着萧索的道:“昨日死了很多人。”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是啊,死了很多人。” 暗中那人又叹息一声,苦涩的道:“这一战之惨,中原的实力拦腰折断。也不知,能不能挺住接来下的大危之局……” 顾天涯看向声音传来之处,良久之后才出声劝慰,道:“大哥,你已经死了,死人,不该再忧国忧民,你累了这么多年,安安心心的享受生活不好么?” “是啊,我已经死了!” 暗中那人第三次叹息,随后则是一阵沉默,忽然脚步声慢慢远去,只听那人语带低沉的道:“我去看看三弟,希望他能挺过这一遭。” 顾天涯遥遥看着他的背影,终究不忍心看到他的消沉,忍不住道:“大哥放心就是,老三死不了的。咱们缺一员猛将,他哪能就这么死了。天下那么大,土地那多,他以前做了那么多的恶事,得用一辈子的赎罪来偿还。就让他征战一生,替咱们汉家多打一些土地做惩罚……” 远处沉默无声,良久之后才有动静,只听那个温和仁厚的声音遥遥传来,语带欣慰的道:“经过昨日一战,老三是个好孩子。” 顾天涯点了点头,笑着赞扬道:“确实是个好孩子,而且有霸王之勇。” “妹夫,你以后不要再殴打他了。” “大哥说哪里话,我哪能打的过他……” “我是说你不准再仗着你妹妹的武力殴打老三。” “那他以后再犯错呢?” “我来罚。” “行!我听大哥的。” 顾天涯脆声答应下来,想了一想举步也朝那边走去。那个敦厚之人正是李建成,兄弟两个走到一辆马车旁边。 这架马车之上,齐王妃子杨氏掀开车帘,躬身下拜道:“大哥,姐夫。” 突然眼圈通红,垂泪哭泣道:“夫君他昨夜说了一夜胡话,一直大喊大叫着杀杀杀。” 顾天涯朝着车厢里看了一眼,问道:“还发烧吗?如果发烧的话有些不妙” 杨氏连忙摇头,满脸紧张的道:“不发烧,不发烧,就是一直说胡话,可惜总也醒不过来。姐夫,他没事吧?” 顾天涯呵呵而笑,道:“放心吧,没发烧就是挺过来了,剩下的就是慢慢修养,让他断掉的肋骨慢慢长回去。” 杨氏再次拜下,满脸感激的道:“姐夫真是神人。” 顾天涯连忙摆手,笑道:“这可不是我的本事,是我妹妹的手段。杨氏弟媳,你莫要动不动下跪,咱们家人之间,岂可如此拘谨。” 哪知杨氏仍旧拜在那里,俏脸肃重的道:“不管如何,我家夫君活于您手,昨天的时候,我看到他力战而竭,当他仰天而倒的那一刻,我以为整个天空都塌了。” 顾天涯叹了口气,道:“他曾是世家派系里面旗帜一般的人物,昨日一战所有的世家之兵全都盯着他,所以他必须战至最后一刻,才能拉着那些人去死……” 说到这里陡然说不下去,脸色愧疚的道:“我怎么突然变成这般心狠?” 杨氏怔了一怔,连忙道:“姐夫您宅心仁厚,乃是天下少有的好人。” 顾天涯苦笑摇头,冲她摆了摆手,语带萧索的道:“你不懂,你不懂……” 似乎情绪变得很差,转身离开了马车旁边。 李建成看了一眼杨氏,温声嘱咐道:“你好好照顾元吉,有变化随时喊人。” 杨氏连忙答应,恭敬给李建成行了一礼。 行礼之后面带迟疑,遥遥望着顾天涯离去的背影,小声提醒道:“大哥你看到没有,三姐夫的心情似乎突然变得很不好。” 李建成点了点头,道:“像他这种人,都会这样的。他不是突然变得心情不好,他昨天的时候心情就不好。死了那么多人,他能开心才是怪事。虽然死的世家兵卒居多,但是在他眼里都是一条条人命。” 杨氏小声又道:“三姐夫和您一样仁厚。” 李建成不置可否,只是道:“我去开解开解他。” 转身朝着顾天涯离开的方向追去。 …… 片刻之后,兄弟二人各自骑着一匹马,身后是五百铁骑,护卫车队继续赶路。 李建成看了看顾天涯的面色,突然温声问道:“怎么?心里窝着火?” 顾天涯没有答话,骑着马慢慢的行走。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十几万条人命,割草一般没了,这种酷烈之事,确实让人难以承受,虽然死的都是世家之兵,但是死的都是华夏之民。严格来说,我们是自相残杀,此事,大罪过啊……” 顾天涯终于有了反应,低声道:“那些士卒都有父母,那些士卒都有妻儿。死的时候是谁家的儿?死的时候又是哪些妇孺的夫?” 李建成缓缓点头,满脸愧疚的道:“我们李家有大罪。”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忽然面带诚恳看着李建成,道:“我并不是伤感此战,也不是因为看到士卒的战死而难受。因为我知道这件事不得不做,如果不做大唐就无法稳固。”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当初为了争夺天下,李家借了世家太多的债务,倘若真的按照约定进行偿还,整个天下的百姓都要陷入水深火热,原因很简单,债务太庞大了,即使掏空李家也偿还不起,如果非要还的话只能加赋于民……” 李建成仰头看天,喃喃道:“是啊,加赋于民。” 顾天涯也仰头看天,同样喃喃的道:“而且是如山如岳一般沉重的巨税。” 真要那么做,老百姓必然承受不起,到时候各地揭竿而起,刚刚建立的大唐绝对会被推翻。 江山丢了只是其一,最主要的是整个中原又会陷入动乱。 那样死的人更多,绝不是昨日一战的十几万兵卒,那将会是百万级别的死亡,很可能到处都是尸横遍野。 一场局部灾荒就能让百姓流离失所。 导致易子而食的惨剧发生。 如果是整个中原大地一起动乱,那种危害程度可不是一场局部灾荒能比的。 所以自古至今无数的有识之士都有一个清晰认识,并且因为这个认识而变得心肠足够狠辣,那就是,可以死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兵,但是绝不能让天下演变成动荡之局。 因为那会死上几百万上千万的民。 前朝大隋之时,最鼎盛的时候拥有五千万人口,然而仅仅二十年的动荡,整个中原只剩下不到200万户,虽然有着因为战争导致统计缺失的缘故,但是再怎么统计缺失也不会缺到百万级数。 所以,唐初的总人口顶多也就两千万。 从5000万人,到2000万人,仅仅二十年动荡,死了3000万之多。 这个数字太恐怖了。 昨日一战的十几万死伤,和这个数字比起来太小儿科。 顾天涯继续仰望天空,道:“李家若是还债,就得加赋于民,既然世家的债务难以偿还,只能做出这种不用偿还的狠事,这个道理我懂,所以我并不是因为此事伤感。” 李建成静静听他诉述,好半天后才缓缓出声,温和的道:“是因为看到天策府那些人昨日的举动吗?” 顾天涯面色阴沉,点头道:“那些丑恶嘴脸,急不可待的想要拿到胜利果实,赫然又是一个一个世家的雏形,总有一天也会变成吸民血髓的虫蠹。”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自古至今,任何王朝,此事在所难免,只能以新换旧。比如我李家这次的筹谋,就是因为旧的门阀已经危害到了天下稳固,所以才不得不设计一场,扶持新的势力与旧相争,这样新旧交替一番,才能保住中原稳固三百年。” 顾天涯冷冷的道:“三百年后,屠龙者变成恶龙。” 李建成遥望长安方向,轻轻吐出一口气道:“那时候,会有新的一场杀伐进行替换。” 顾天涯忍不住道:“可是那时候的大唐也完了。” 李建成温厚而笑,道:“江山从无万万年,能保住三百年太平已经足够了,只盼我李氏后人能够仁厚,让这三百年里的百姓过的好一些。” 顾天涯目光闪动几下,突然道:“也许,江山可以万万年。” 李建成缓缓摇头,道:“天下利益只有那么多,而享受利益的家族随着时间推移会越来越大,三百年之后,利益已经不够分了。这也就是王朝无法长久的原因,因为中原的土地不足以支撑万万年,最多只能支持三百年太平,利益不够分的时候必然分崩离析。” 哪知顾天涯仍旧坚持己见,道:“也许,江山真的可以万万年。” 李建成像是怔住,忽然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模棱两可的道:“除非有数之不尽的土地,创造出数之不尽的财富……妹夫你跟我说实话,这种可能会有吗?” 顾天涯‘哈哈’两声,顾左右而言它起来,他转头遥望长安方向,转移话题道:“早朝应该开始了。” 李建成并不追问刚才的问题,反而也转头遥望长安方向,点点头道:“是啊,早朝要开始了。” 这是玄武门事变之后的第一场朝会。 兄弟二人都知道朝会上将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分果子,排座位,也许不用多久,那些胜利者的名字就会传遍天下了吧。 只不知,会有多少国公。 又不知,会有多大封赏。 想必,屠龙者之间也会出现各种利益纠葛。那时候,肯定会有更加有趣的事情发生…… …… 兄弟二人遥看长安方向半天,忽然一起转回头来放声大笑,道:“咱们且做壁上观,静看长安风云起。” 五百铁骑,护着几辆马车缓缓而行。 河北道,回家种田。 …… ……第2更第3更到,因为情节比较连贯不好拆分,所以合在一起发布,今日补更进度6/16,大家没看错,山水欠章的上限又变高了,昨天是15,今天是16,懆,有人打赏了100元。 第167章 【顾家虎宝宝,生来做国公】2合1 朝堂之上,要有封赏。 这是胜利者摘取果实的时刻。 但是天策府众人想要封赏之前,先得把李世民这块牌子顶起来,这就好像后世在公司里上班的人,企业的盘子一旦大了也会蝇营狗苟,肯定有派系,肯定有争斗,争斗是为了什么呢?说白了都是为了利益。 比如企业里某一派员工占了上风,那么肯定又想加薪又想升职,可是,不能直接提出来。 必须先把部门经理推起来,让部门经理升职成为更高层,等到老大的权力增加后,并且薪水也跟着上升,这时候大家才好图穷匕见,顺理成章的跟着捞好处。 天策府众人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无论谁想获得渴盼的利益,都得先把李世民这块牌子顶在前头,自古从龙之功,脑袋拴在裤腰带上拼命,所求为何?不就是这个吗…… …… 此时朝堂之上,开始宣读第一份圣旨。 唐初之时的圣旨,尚没有后面朝代那般不要脸,开头根本不会写什么‘奉天承运’,直接就是干巴巴的一个‘勅命’。 又因为圣旨要通过门下省传布天下,所以在圣旨的开头处会有‘门下’两个字。 “勅命,门下,今有秦王李世民,凡军国重务,用人行政大端,未至倦勤,不敢自逸。绪应鸿续,夙夜兢兢,仰为祖宗谟烈昭缶,付托至重,承祧行庆,端在元良……” 这种封赏类型的圣旨,第一段基本都是夸赞的话,可以理解为吹牛逼,其实写的东西看不看都一样。 真正重要的是接下来一些话。 天策府众人强忍激动,摒气凝息的听着圣旨继续诵读。 “……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 终于成了! 天策府几十号人心潮涌动,脸上现出按捺不住的狂喜。 这一份圣旨,并不是李渊的传位诏书,而是把李世民封为皇太子,从此正式成为大唐江山的合法继承人。【注:历史上也是如此,玄武门事变之后李世民并没有立刻当皇帝,而是当了一段时间太子,然后才接受李渊的禅让。】 当然了,谁都知道这只是走个过场。 实际上李世民已经大权独揽。 因为圣旨最后一段话写的很明白。 “朕疾患固久,思一日万机不可久旷,兹命皇太子持玺升太极殿,分理诸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 这段话很容易理解,就是说李渊自认身体有病,干不了太操劳的工作,所以让李世民这个皇太子帮忙。 从此以后,大唐所有的事情都由李世民说了算。 谁都知道这是借口。 但是不妨碍李世民大权独揽。 除了还没有坐上龙椅,其它都和皇帝一模一样。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武德七年八月。” 第一份圣旨的诵读自此完结。 …… 此时整个朝堂,矗立着几百个官员,世家一系的官员强忍怒气,天策府一系则是皆大欢喜,突然一起行礼唱喏,大声道:“吾等拜见大唐皇太子。” 李世民静静站在朝班的最上首,一张平静的脸庞看不出是喜是怒,不远处的龙椅之上,李渊同样面色古井无波,父子两人看着百官朝拜,眼中隐约都闪过一缕冷意。 唯有李家之人才明白,天策府这些人想要的是什么。 他们明着是想李世民当皇帝,实则是想要那份从龙之功…… 所以,李渊很快让人诵读第二份圣旨。 “封,长孙无忌,赵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 “封,房玄龄,梁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 “封,杜如晦,濑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 “封,高士廉,申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 “……” 一个一个名字念出,赫然全是国公之位,这还只是文臣,转眼之间已经封了七八个。 紧跟着就是武将。 开国国公,鄂,尉迟敬德。 开国国公,卫,李靖。 开国国公,宿,程咬金。 开国国公,褒,段志玄。 开国国公,夔,刘弘基。 开国国公,谯,柴绍。 开国国公,郧,张亮。 …… 又是一个一个名字念出,这次封的国公更多,并且全都是开国国公的封赐,属于同等封爵之中见人大一级的品秩。 武将们城府比不上文臣,基本上个个都是难掩激动,将军百战死,博取万户侯,大家拼命了这么久,终于算是得到了想要的利益。 至此,天策府众人瓜分胜利果实完毕。 但是谁也没想到,李渊又拿出一份圣旨,慢悠悠的道:“朕,还有一份封赏。” 众人都是一愕,随即好奇起来。 尤其天策府诸人,更是难掩激动,大家只以为李渊还有更大的封赏,许多武将忍不住变得喘息粗重。 哪知内侍打开那份圣旨之后,只念了一句就让所有人呆立当场,无论天策府众人还是世家一系的官员,大家全都不知道圣旨里写的名字是谁。 “封,虎宝宝,檀州公,采一万户,食实邑一万。爵位世袭罔替,传承百代不削,大唐不灭,与国同休……” 嘶! 满场倒抽凉气的声响。 这个封赏实在太惊人了,超过了普通王爵的位格。 虽是国公之位,直接挂名檀州,这是以一州之域作为封地,完全盖过了天策府诸人的封爵。 刚才众人所封国公,仅仅只是挂了个古字地名,但是并没有给予封地,食邑也只有三千户。 并且这个食邑乃是虚的,纯粹是加个名头好听而已。 可是这个虎宝宝的国公位不同,光是封地就有一州之域,不但有真实的封地,而且还有食邑一万户,圣旨里写的很清楚,这一万户乃是实食邑,这可不是虚封,而是实打实的一万户人。 这还只是封地和食邑。 关键是后面的一项封赏。 爵位世袭罔替,传承百代不削,只要大唐不灭,那就与国同休。 …… 满朝文武百官,无不震撼当场,尤其是天策府众人,此时更是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们刚刚摘取了胜利果实,正在为自己的封爵而狂喜,哪知突然发现,自己的封赏跟别人比起来提鞋都不配…… 世上之事最怕对比,一旦对比就会感觉不满。 但见长孙无忌缓缓走出,拱手朝着李渊微微行礼,故作好奇问道:“敢问陛下,这位虎宝宝是谁?不知建立何等功勋,竟能被陛下如此厚赏。” 李渊面色淡淡,似乎充耳不闻,只是眼中一抹冷意,隐约还有一些嘲讽。 长孙无忌心中一凛,忽然郑重弯腰下去,这次他行礼极其庄重,恭恭敬敬没有任何纰漏。 他行礼之后再也不问刚才的封赏,而是轻叹一声慢慢回退到朝班之中。 显然他已经明白了这份封赏的含义。 但是武将们明显没有想通,眼见七八个人齐齐站出身来,分明是想仗着玄武门大胜之威,准备问一问这个古怪封赏的主人是谁。 哪知也就在此时,终于听到一直寂静无声的李世民开口,缓缓道:“任何人,不准攀比这份封赏……” 语气很坚决,甚至带冷意。 武将们登时驻足,几乎想也不想就退回原地,虽然他们心中还是不解,但是没人敢再表现出不服。 李渊突然从龙椅上站起,目光扫视整个太极殿的朝臣,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大唐的开国皇帝叹息出声,语带深意的道:“朕累了,想歇歇……” 忽然目光看向李世民,微微点头示意道:“二郎,你好好干。如今你已经是太子,自应当子承父业。” 这话一语双关,谁都听出其中深意。 一朝天子一朝臣,属于李世民的时代来临了。 世家一些的官员们心中悲凉,隐约生出一股英雄末路的落寞,而天策府众人则是心潮澎湃,他们已经急不可耐的想要执掌权柄。 李渊霍然转身,龙行虎步而去,朝堂上的那位内侍高声而喊,语带悲愤的道:“陛下退朝,百官自去。” 数声高喝之后,李渊身影渐渐消失,这时李世民方才转身,面色平静的走出太极大殿。 他也走了。 自始至终竟然没和任何人打一声招呼。 大殿里的天策府众人先是一怔,随即想要抬脚跟随而上,哪知房玄龄轻轻咳嗽两声,语带暗示的道:“朝会已毕,各自归家,诸位同僚,咱们明日相见了……” 说完之后,竟也出门离去。 随即,又有长孙无忌叹息一声,似是目光扫视众人,最终却选择一言不发。 他也离开大殿而去。 反倒是世家一系的官员们连连冷笑,突然有人道:“这个檀州国公封的好啊,打了一些宵小之辈的脸,这位小国公横空出世,替我们出了好大一口恶气,须得好好谢谢人家,须得大礼送去庆贺,哈哈哈哈,应该送礼……” 上百个官员长笑之间,呼朋引伴出门而去。 但是等到出门之后不久,忽然又一齐回望大殿里的天策府众人,仿佛挑衅般道:“你们竟然不服这个封爵,你们连虎宝宝是谁都不知道吧?哈哈哈哈,原来这就是号称重情重义的天策府。” 再次大笑,终于离开。 至此,太极大殿之中只剩下天策府的一群武将,另外还有一部分文官,个个面色带着铁青。 武将们面面相觑,有些精明之辈显然已经猜到了一些东西,比如程咬金等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但是也有一些武将茫然不解,所以不由自主的想问个清楚。 比如夔国公刘弘基,这货满脸好奇的凑到程咬金身边,低声问道:“老程你跟我说说,这里面到底什么道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两个全都这样,那个被封为檀州国公的虎宝宝是啥来头。” 说着不等程咬金回答,自顾自又提出问题,抓耳挠腮又道:“还有还有,他凭什么封赏这么厚?不但独享一州之地,而且食邑一万户人,这简直不能算是国公爵位,这分明是王爵才有的资格……” 老程看他一眼,苦涩叹息一声,道:“你问他什么来头?” “对啊,怎么了?”刘弘基瞪着好奇的大眼,旁边一群武将也挤了过来。 哪知老程竟然不做回答,反而再次又道:“你问他凭什么有这个资格?” 刘弘基感觉被人捉弄,登时面色不悦的道:“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要卖关子,大不了我回家问我媳妇,我媳妇肯定能琢磨出这里面的道道。” “唉!” 老程猛然又叹息起来,突然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徐世蹟,道:“你们去找徐世蹟解惑吧,俺老程在这件事上不方便说话。” “为啥?” “没为啥,俺老程有愧于那一家人。所以做个闭门葫芦,对于此事不做表态。” 程咬金面带愧疚之意,突然朝着众人拱了拱手,道:“诸位兄弟,老程先回去了。想不到虎宝宝已经出世,程家无论如何也得备上一份厚礼,哪怕人家不要,厚着脸皮也要送过去,否则的话,天下人都要戳我程家的脊梁。” “喂喂喂,程匹夫,你跟大家伙儿说清楚再走啊,为什么你们程家要去送礼。” “去问徐世蹟,去问房玄龄,问长孙无忌也行,问杜如晦也罢,总之你们不要来问我,老程在这件事上没脸了。虎宝宝出世,我程家竟然事先不知,唉,丢人丢大了,羞愧难当啊……” 老程满脸苦涩的走了。 …… 大殿里的武将们面面相觑,无奈只能凑到徐世蹟那边,再次好奇问道:“徐世蹟,你给大家说说。” 徐世蹟到时比较干脆,直接点点头表示同意。 然后,他负手走到大殿门口,目光遥遥看向北边的天际,缓缓道:“你们好奇虎宝宝什么来头,我只说一句大唐虎女之子。你们问他凭什么封赏国公,我只回答一句大唐有一半天下是他母亲打下来的,诸位同袍,现在明白了吧?” 在场武将先是一怔,陡然全都反应过来,下意识脱口而出道:“娘子军大帅,平阳公主。我的老天爷,那个虎宝宝是平阳公主的孩子……” 徐世蹟郑重点头,语带肃重的道:“若是论及战功赫赫,整个大唐谁敢不服她?咱们秦王殿下建立了同样的功勋,凭着功勋成为了执掌天下的九五之尊,那位公主功勋不弱于殿下,她的儿子封个国公理所应当。” 在场武将下意识点头,齐齐道:“顾家虎宝宝,生来做国公。” 第168章 【顾老爹开心之时就想灭人满门】 “老子当爷爷了?” “老子这就当爷爷了?” “哈哈哈,原来当爷爷的滋味这么爽……” 一道闪光的银门之后,阵阵狂笑不断传出。 此处山洞深深,然而并不幽暗,只听狂笑之人满是激动,口中不断说着疯疯癫癫的话,道:“想不到我顾长生也当了爷爷,这等大喜之事岂能不庆祝一番……让我想想,让我想想,怎么庆祝才好呢?嗯嗯嗯,得弄死几个人玩玩!” 这话才一说出,他似乎有了无数灵感,忍不住兴奋的道:“再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弄死谁好呢?弄死谁好呢?哈哈,我想到了,范阳卢氏跳的很欢,老子早就想弄他们。决定了,就弄范阳卢氏。” 他似乎越说越兴奋,猛听一声拍大腿的声音,狂笑道:“老子今晚就去范阳,冲着他家的水井里面吐上一口痰,毒死他们全家,庆贺孙子出世。” 不远处的角落里,袁天罡吓了一跳,老道士脸色发白,颤声道:“师叔祖,您千万可别乱来。您身上的瘟仙之毒一旦散开,到时候死的可不只是范阳卢氏。整个河北道几十万人,恐怕都要遭上一场瘟疫……” 这老道士生怕劝不住顾长生,说完之后急急又补充几句,颤声再道:“师叔祖您想想,您的小孙儿也在河北,倘若您把瘟仙之毒放出去,您的小孙儿岂不也要跟着遭殃。” 银门里的狂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足足好半天后,才听顾长生暴怒大吼道:“那怎么办?老子憋的快炸了。先前范阳卢氏的杂碎们勾结梁师都,竟然敢设计陷害老子的儿媳妇和小孙子,那时候老子就想灭他们全家了,是你叽叽歪歪的劝老子要忍上一忍,说什么要给小孙儿祈福,未曾降生之前不能多造杀孽。现在我的小孙儿已经降生了,我这个当爷爷的总不能不给点礼物吧?” 袁天罡不停的劝阻,连连苦求道:“师叔祖您消消气,范阳卢氏的事情我们绝对会给您一个交代,但您千万不要亲自动手,您开开心心在这里当爷爷就行。” “他妈蛋,老子开心不起来。我肚子里憋着一团火,不杀几个人我心里不痛快。” “师叔祖,求您消消火。” “老子消不了火,再敢叽叽歪歪连你们道门一起干。” “师叔祖,您看看这个小襁褓好不好看?金丝压着银线,绣着黄庭道经,这是青城山道门的礼物,您觉得他们这份心意还行吧……” “不要跟老子转移话题,老子心中这团火气压不下去。” “师叔祖,您再看看这个玉如意,七七四十九两,暗合天地之道,这是龙虎山道门的礼物,您觉得他们这份心意还行吧……” “老子的孙儿才多大?这么重的东西他怎么当玩具?换了换了,让龙虎山那些人换个礼物送过来。” “这可是最顶级的羊脂玉,价值最少也得一千贯开外。您曾经是大隋帝师,岂能看不出这件玉如意的价值。” 银门里面的声音沉吟起来。 半晌过后,忽然开口,冷冷道:“既然是值钱的物件,那就勉为其难留下来吧,送给我儿子卖钱换粮食,贴补贴补家里的用度和亏空。” 说到这里之时,似乎疯劲又上来,怒气冲冲的道:“那个臭小子动不动就要施粥,家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你把这个玉如意拿去给他,算是我当老子的给他发奖赏。但是我小孙儿的礼物不能是这个,得让龙虎山那帮混账重新选一份。” 袁天罡连连点头,紧跟着问道:“师叔祖想让龙虎山送些什么?” “听说他们山门里存着一件张道陵的道衣,让他们拿出来裁剪成布料给我小孙儿当襁褓。” “师叔祖,咱们换个要求行不行?那是人家第一代天师的法衣,属于整个龙虎山的传承至宝。” “你是第一天伺候我吗?老子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话我已经说了,答不答应你们自己看着办。” “……” 摊上这么个脑回路清奇的穿越者,负责守护顾长生的袁天罡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但是老道士坚持认为自己的任务就该如此,并且感觉这是整个道门最为荣耀的任务。 别家山门想要这个任务还没资格呢。 这世上并不是谁都能够伺候在谪仙身边的。 此乃修行之事。 有大功德,有大机缘。 只要他能陪着谪仙师叔祖渡过此世,时时劝阻谪仙不要生出灭世之念,等到谪仙师叔祖离世之时,他袁天罡就会获得十方功德。 按照道家流传的说法,一方功德可以折算十万。能够成就地仙,享受人间香火。 一方功德已经如此了得,十方功德岂不是天仙果位。 绝对能够白日飞升。 这个时代的道士们,坚信天上有神仙。 …… 足足良久之后,袁天罡仿佛终于下定决断。 但见老道士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试探问道:“师叔祖啊,如果我们答应您的要求,让龙虎山把那件天师法衣拿出来当礼物,您是不是放弃亲自去找范阳卢氏的麻烦?” “那就看你们天下道门如何给老子出气了。” “师叔祖放心,道门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只要您不去卢家的井水里面吐痰,道门会让范阳卢氏在这个世上消失。” “哼,希望你不是哄骗老子。” “师叔祖您应该明白,道门势力想弄一个门阀简单的很。” “那行了,你滚吧。老子要出来透透气,你待在这里说不定就会染上病。” “等等,师叔祖您先别出来。” “我懆,你最近胆子见长啊?竟然敢指挥老子,我出不出来是你说了算的吗?” “不是不是,贫道不是这个意思,主要是师祖母来了,准备进入山洞和您说说话。您若是从仙殿之中出来,口中呼吸的瘟仙之毒会害了师祖母。” “……” 银门之内沉默良久,忽听顾长生落寞叹息,喃喃道:“原来今日又是十五号了吗?老子真像个被人按时探监的罪犯。” 袁天罡连忙打个稽首,急急的道:“这世上没人能关的住您,是您自己的大毅力在关着自己。您害怕自己会灭世,所以才会关着自己。” 这番话说的敬重无比,显然老道士发自内心。 银门之内又是一阵沉默,突然传出来一个烦躁的声音,仿佛撵苍蝇一般的道:“滚滚滚,别在这里惹老子心烦。” 明明语气很冲,然而袁天罡听了反而长出一口气,语带释然道:“那贫道现在就出去,请师祖母过来和您说话。” 银门之内的顾长生不置可否。 …… 袁天罡生怕再有反复,连忙朝着洞外方向走去,此时山洞之外的洞口,赫然还有一些老道士。 但见这些老道士或蹲或站,全都伸长脖子朝里面看,见到袁天罡出来,顿时齐齐围了上去,满脸渴盼的问道:“袁道兄,怎么样,谪仙人今日的脾气好不好,吾等可不可以进去拜见一番?” 袁天罡叹了口气,满脸苦笑的道:“师叔祖刚刚发了一通火,非要去范阳卢氏散播瘟仙之毒。” 老道士们登时连连后退,人人骇的脸色发白。 袁天罡看了众人一眼,忽然目光落在一个红脸老道身上,道:“你们龙虎山的那件法衣拿出来吧,师叔祖想要用它裁剪布料做几件小襁褓。” 那个红脸老道呆立当场,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是第一代的天师道袍,若是在我手上失去岂不成了败家子。” 袁天罡深深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问道:“你拿不拿?” 红脸老道踟躇难决,好半天后突然灵光一闪,自己给自己找台阶的道:“谪仙乃是天下道门的师叔祖,同样也是我张某人的师叔祖,师叔祖的孙儿降生,按照辈分乃是我的小师弟。既然是小师弟,肯定要送一份最好的礼……” 袁天罡瞪他一眼,道:“不要叽叽歪歪,愿意拿你就赶紧拿。贫道还得去顾家村一趟,请师祖母过来安抚师叔祖,方才他发火之时,我骗他说师祖母要过来和他说话,这才让师叔祖压制火气,打消了师叔祖想去范阳卢氏散播瘟毒的念头。” 说着看了看红脸老道,又道:“你要是再拖拖拉拉下去,贫道可不敢保证师叔祖一直能憋住火。他若是出来散播瘟毒,所有的罪孽都要算在你们龙虎山头上,到时候别说修行了,你们张家人能不能继续传承都很难说。” 红脸老道士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给自己说场面话找台阶,老家伙直接开口,十分干脆利索的道:“拿,我拿。现在就去写信,让人把道袍送来。” 袁天罡心中盘算一下,道:“龙虎山到这里足有两千多里。” 红脸老道士连忙道:“山门里养着两只大雕,可以乘坐十岁左右的孩童,贫道恰有一个孙儿,很适合干这个差事。” 袁天罡深深看他一眼,忽然大有深意笑了起来,道:“你是借机让你孙儿过来谋点福气吧?” 红脸老道士毫不避讳,点点头道:“龙虎山送出一件传承至宝,总得稍微收回一点点本钱吧。” 这个时代的道士们,坚信天上有神仙。 …… ……第1更到,写这个剧情是为了铺垫,顾天涯种田发展,各种农作物的来历必须有神仙当背锅侠。 第169章 【虎宝宝的辈分真高啊】 袁天罡笑道:“等到咱们道门小师弟满月之时,平阳公主肯定要给小师弟举办满月大礼,到时候你那个小孙儿可以当个知客,我这个老家伙就不跟他抢这个美差了。” 红脸老道登时大喜,连忙拱手给袁天罡表示感谢。 这时其他几个老道士看的眼热,忍不住也凑上来朝着袁天罡卖好,涎着脸道:“吾等也有一些徒孙,个个伶俐乖巧,是不是也让他们过来,在满月之礼的时候打个下手。” 袁天罡迟疑起来,最终也没能下定决断,而是道:“此事,贫道可不好拿主意,不是我不想帮大家,而是我没有这个资格。诸位道兄若是真想如此,最好还是等待咱们的小师叔回家,等他回家之后,你们一起去求他。” 老道士们满脸无奈,忍不住全都看向南边某个方向,愁眉苦脸的道:“据说咱们那位小师叔现身长安,在那场大乱之中保下了太子和齐王的家小,他如今正护送那群妇孺赶路,恐怕十天半个月也不一定能够到家……” 袁天罡呵呵而笑,语带深意的道:“咱们是为了给他儿子庆祝满月,场面弄的越大他的脸上越有光彩,所以么,此事他肯定会同意。” 老道士们眼睛一亮,齐齐道:“对呀,这种脸上增光的事情他肯定会同意。咱们可以先斩后奏,反正他肯定会同意。” 袁天罡忽然严肃起来,沉声道:“但是该走的过场必须要走,那毕竟是我们道门的小师叔。” 老道士们嘿嘿低笑,连连点头道:“放心放心,我们肯定会去求他一场,年轻人脸面薄,扛不住咱们这些老家伙的苦肉计,只要大家伙儿可怜巴巴的说上几句,那位小师叔必然把咱们当成自家人。” 袁天罡不置可否,抬脚朝着密林外面走去,众人都知道他要去请师祖母,于是铆足了精神在山洞这边继续守候。 等会师祖母过来的时候,正好借机拜见一番,这位师祖母出身大隋皇族,当年曾经救过全天下人的命,性格最是温婉,绝不会厌恶他们的不请自来。 天下道门小师弟降生,乃是谪仙人的第三代血脉,这种大机缘,岂能放过了? 这时代的道士们,白日飞升的念头很强很顽固,就如西方那些拜佛之人,虔诚之心个个都是苦修士。 这是一种贯穿毕生的信仰,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无法更改。 道士们坚信天上有神仙。 …… 当日晚,山洞中。 “夫君啊,听说你又发火了。” “没有,我吓唬袁天罡而已,你别听他胡说,我最近脾气好的很。” “夫君你莫要骗我,妾身什么都明白,你一个人关的太久了,肯定会变得脾气暴躁。妾身陪你说点开心的事吧,帮你疏散疏散心中的压抑和苦闷。” “嗯,那也行,你跟我说说,咱孙子能吃能睡不?哭声响不响,脾气大不大?” “噗嗤,看你这个当爷爷的,哪能这么问孙子的事?小孩子才出生不久,除了吃奶就是睡觉,哪有脾气呀,你问的一点都不对。” “哦哦哦,那就是能吃能睡了!” “能吃,也能睡。咱家儿媳是个武人出身,生的娃娃有她一半血脉,哭声洪亮,中气十足,尤其是尿尿的时候,仿佛一道水箭冲出来,妾身有几次给他换尿片,被这个小家伙滋了个满头满脸呢。” “嘿嘿嘿嘿,媳妇你真幸福。” “夫君,你总有一天也会享受这种幸福的。我听嫦娥跟我说过,歼星舰系统的进度很不错,只要咱家天涯继续努力,总有一天能完成你当初的任务。到时候嫦娥能够大批量制造药水,妾身再也不会劝你关住自己……夫君,夫君,我有大罪过啊,我当初以死相逼,真是苦你太多……” “这咋还哭起来了,赶紧把眼泪擦了。乖媳妇,听话听话,你千万别在我面前哭,免得我忍不住出来给你擦眼泪。” …… 顾大娘眼泪滚滚,然而不敢发出声音,自古知夫莫若妻,她是这个世上最了解顾长生的人。 倘若自己继续哭下去,自己的丈夫真有可能冲出来。 她轻轻抹掉泪水,强行将自己的愧疚压制下去,然后选择一些小孩子的话题,继续用这种办法疏散顾长生心中的郁愤。 “夫君啊,咱家孙儿八斤七两呢。生的虎头虎脑,取了个乳名叫做虎宝宝。眉眼之间大气的很,将来肯定是个好男儿。” “嘿嘿嘿嘿,媳妇你真幸福。” 银门里面的顾长生仿佛痴了呆了,听着小孙儿的情况只知道傻傻的笑。 顾大娘又道:“长安那边有飞禽传书,告知了一些虎宝宝封赏的事,很丰厚,很大气,直接给了一州之域,而且还是与国同休的爵,不过圣旨还没送来,仅是先用飞禽传来消息作为庆贺,据说李家之人很重视这事,圣旨要用红翎急使专门送来,还要布告天下,咱们孙儿一出生就名动四方呢。” 银门里的顾长生一声冷笑,明显不满的道:“才给一个国公爵位,我看李渊那小子是不想混了,当初我若是多揍他几次,他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小家子气。” 顾大娘哭笑不得,连忙好生劝慰道:“怎么能是小家子气?小娃娃直接给了国公。” “妈的,整个天下都该是咱家的。你是大隋公主,咱儿子是隋炀帝的外甥,真要是惹得老子不爽,信不信我让李家人从这个世上消失。李渊这个狗东西,竟然只给我孙子封一个国公爵。” “夫君你消消火行不行?李渊毕竟是我的表兄。你就算不看这份亲戚层面,总得看看咱家儿媳妇的面子吧。” “嗯嗯嗯,算了算了,看在他生了一个不错的女儿份上,老子不和这个混账玩意一般见识。话说回来,幸亏当初我没有答应他的拜师请求,否则这个辈分可不好轮!” 顾老爹说到这里啧啧两声,又道:“他要是拜我为师,那咱儿子岂不和他成了师兄弟?那样的话,娶他闺女算是以大娶小。咱家儿媳妇平白挨了一辈,要喊咱们儿子叫做小师叔……他娘的,这辈分乱的让我眼晕啊。” 顾大娘噗嗤一声,满脸古怪的道:“你还在乎辈分啊?你连我都敢娶好不好?当初我哥哥是你的弟子,按说我也得喊你一声师父。结果呢,你口花花的骗着我给你开房门。” “嘿嘿嘿嘿。”顾老爹十分得意的坏笑起来。 顾大娘听他情绪好转,心里也跟着开心,忍不住又说出一件趣事,道:“咱家儿媳也是个有趣的,当初竟然要和我这个表姑结拜,非要当咱儿子的小姨,结果还没坚持几天就反悔了。” “外甥睡小姨?咱儿子手腕这么溜的吗?”顾老爹蹲在银门后面目瞪口呆。 顾大娘‘呸’了一声,哭笑不得的道:“哪有你这么当爹的人?竟然这么编排自己儿子。” 顾老爹嘿嘿两声,尴尬的不好接这个话茬,足足良久之后,才吭哧吭哧出声又道:“那个臭小子死哪里去了?自家媳妇生孩子都不在身边。” 顾大娘叹了口气,幽幽道:“他比你更重情义,非要去救李建成,这次李家谋略天下世家,在长安城里弄出了一场巨变,死了十几万人,咱儿子掺和了进去。” 顾老爹语气明显紧张起来,忍不住道:“竟然是玄武门事变?这小子会不会有危险?用不用我出去,免得他被人欺负……他娘的,似乎来不及了啊,我儿子若是出了事,老子要让天下人陪葬。” 顾大娘连忙劝阻,急急道:“嫦娥跟着呢,保证出不了事。” 顾老爹顿时放下心来,转移话题道:“听说李建成这小子还不错,等他到了河北之后带来让我见见。” 第170章 【我师尊的练兵之法】 砰的一声闷响。 紧跟着有人惨叫出声。 几百个汉子看的心惊肉跳,目光看着躺在地上的汉子,那汉子的其中一条腿已经断了,但是行刑者似乎并不打算放过他,反而再次高高举起棍子,准备再一次重重砸下去。 终于有人小心翼翼出声,语带求情的道:“大小姐,您饶了谭十九吧。他已经断了一条腿,再断一条的话人就废了。” “一条腿和两条腿有区别吗?是谁给他的胆子敢反抗我命令?谭三叔,你看起来似乎也不太愿意听我的话……” “不不不,大小姐,我们不是想要反抗命令,主要是想不通这件事啊。咱们谭家乃是绿林出身,几十年来一直分为明族和暗族,明族洗白,住在县城,暗族为匪,隐在山中。每当盛世之时,明族用家里的收益支持暗族,到了乱世之节,则是暗族通过掠夺保证家族绵延。但是不管盛世还是乱世,谭家永远只有一个家主,这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家族能够屹立不倒的根基,所以,大家伙绝对不敢忤逆你的命令。” …… 山风吹拂,衣衫轻荡,女徒弟谭笑面色平静站在山坳口处,静静听着家里的老人向她诉。 不远处的空地上,几百个汉子昂首而立,姿势整齐划一,像极了后世的站军姿,不准动,不准挪,就那么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任凭秋老虎的毒日晒得汗水岑岑。 地上那个被打断腿的汉子已经不敢哀嚎,只敢强忍着疼痛发出一两声闷哼,但他双目死死盯着谭笑,似乎想要明白自己为什么挨打。 可惜谭笑压根不看他一眼,反而目光悠悠看向远处的天际,淡淡对刚才说话的谭三叔道:“你继续说,我听着呢……” 谭三叔是一个体格魁梧的中年汉子,然而面对谭笑之时并不敢太过桀骜。 只见他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汉子,随即叹口气道:“笑儿啊,大家真是想不通,这三十里范围的丘陵地带,乃是咱们谭家拼命打下的财富,祖辈们为了占据这三十里的地盘,几十年来死了最少得有两三百口人,好不容易才把其它绿林赶走,成为咱们谭家独自享用的地域。”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咱们虽然是匪,但是同样也在种地,暗族一直住在这里,带着家小们在土里抛食,几十年的心血啊,方才开垦出薄田,这是全族的产业,是家里的根基,等到再有乱世来临,这片地方就是谭家能够活下去的保证。可你,一句话就让大家放弃这里。” 谭笑仍旧面色平静,淡淡问道:“三叔说完了吗?这就是谭十九不肯听令的原因吗?” “不是,并不是!” 地上躺着的谭十九突然开口,满脸悲愤的道:“我并不是违抗家主命令,我只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奇怪。先是让大家放弃这片基业,又让大家去草原苦寒之地当马匪。当马匪我们不在乎,因为暗族习惯了受苦受罪,可我想不明白,你让我们训练这些姿势有什么用?每天只是在太阳底下站着,不准说话不准动弹不准出声。这有什么用啊,把人当成牲口虐待吗?” 谭笑终于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这是我师尊的练兵之法。是我每天对着他又笑又讨好方才得到的东西。” “这算个屁的练兵之法。” 谭十九更加悲愤,几乎像是吼着出声,道:“我们早就听说了,顾天涯是个烂泥腿子出身,他有个屁的本事,他只不过攀上个公主而已。” 谭笑目光直直看着他,突然冷冷的对行刑之人道:“谭五叔收了惩罚吧,谭十九已经不配再挨打,从今天开始,他不再是谭家的人。” 这是逐出家门的意思。 地上的谭十九登时呆住,一时竟连断腿的剧痛都忘了,但见这汉子满脸苍白,仿佛听到了世上最为凄惨的事。 他双目闪现恐惧之色,口中早已不敢嘶吼咆哮,而是浑身颤抖着开声,连连道:“我要接受惩罚,你不能停了我的惩罚。我要挨打,我要挨打……” 喊声里,发现谭笑不为所动,他连忙把目光看向行刑之人,眼泪哗哗的往外涌出,面色惊恐道:“五叔,五叔,你打我啊,求求你快打我啊。把我另一条腿也打断,让我受完大小姐的惩罚。” 然而行刑之人缓缓放下棍子,没敢忤逆谭笑刚才下达的命令。 谭十九顿时变得绝望,整个人像烂泥一般没了气力。 方才他挨打之时,哪怕腿被棍子打断,但他意志丝毫不坠,实实在在是一条汉子。 然而只因谭笑一个命令,他瞬间像是被人打断了脊梁。 人的心气一旦没了,几乎和烂泥没有分别。 他被逐出家族了。 这个时代太过艰难,想要活着就得抱团取暖,若是他被逐出家族,就得带着老婆孩子滚蛋,从此沦为孤零漂泊之人,全家人活的凄惨无比。 谭笑忽然走到他身边,一双妙目盯着面色变成麻木的谭十九,道:“如果我不说原因,也许你一辈子都会不服,那么,我让你听个明明白白……” 谭十九像是痴呆一般,目光呆滞的躺在地上望着她。 然而谭笑心肠很硬,脸上竟然没有一丝波澜,只是慢慢开口道:“首先,是这片地域的问题。你们都以为这是谭家占据的基业,是祖辈们牺牲了两三百条人命才打下的东西。这个想法并没有错,错只错在你们认不清现实。” 少女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乱世之年,这地方随便咱们怎么占,不管是开垦荒地也好,又或者种植粮食也罢,哪怕一亩地只能出产十斤粮食,但是十斤粮食全都是咱们谭家的财富。不需要缴税,没人敢来抢,所以,大家才会把这个地方当成基业。但是,那是以前。” 谭笑说着又是一停,语气稍微变得柔和一些,她目光看向在场所有人,幽幽的道:“隋末大乱已经过去,大唐的根基正在不断稳固。虽然河北道还是很乱,但是终究会有一天变清平。这时候如果再占着三十里地域,就会成为整个谭家灭门的祸端。因为,自古以来的盛世不允许有匪。一旦咱们谭家惹动朝廷剿匪,暗族这一千来人能抗住多少大军?” 谭十九像是回复一些心气,忍不住争辩道:“谭家人人练武,一个人能打三个。以前大隋盛世的时候,也曾有大军过来剿匪,然而我们祖辈跟他们拼命,逼的剿匪大军全都撤离。” “是吗?” 谭笑冷冷一笑,看着他道:“可是你只知其一,根本不知道其二,让我这个家主告诉你吧,当年大隋之时的剿匪并不是因为谭家祖辈敢拼命,而是,谭家有一个祖叔乃是朝堂里一个大人物的家奴。如果没有那个大人物的庇护,谭家在隋朝那一次剿匪之中早就没了。” 谭十九躺在地上目光呆滞。 不远处几百个站军姿的汉子眼中发怔,明显大家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隐秘。 这个隐秘,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抽在了谭家无数人脸上。 原来大家一直引以为豪的武勇,竟然是这么的可笑而不值钱。原来谭家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当年一位祖叔靠上了大人物。 所谓的绿林大豪之家,竟是祖辈们卖身为奴才换来的。 这时忽听脚步声响,一个魁梧无比的中年汉子从山坳里走出,在场所有人全都心里一惊,就连谭笑都忍不住轻声喊了一句,上前行礼道:“父亲,您怎么出来了?” 中年汉子直接挥手打断她,沉声道:“你现在是谭家家主,不可以向我行礼。” 说完之后,越过谭笑走向众人,目光先是看了一眼地上的谭十九,随即缓缓扫视那在场的所有人,道:“家主的智慧比我们所有人都高,她做出的任何决定都是为了谭家。诸位兄弟,诸位子侄,我知道大家心里不痛快,因为家主的决定让我也很不痛快,但是,我不痛快也得听,因为,我不如家主想的远……” 他显然威望极高,几句话就让所有人低头,这时他才再次看向谭笑,温声道:“家主,你继续给大家说说。” 谭笑点了点头,缓缓上前两步。 这次她脸上较为柔和,声音也透着一些亲情之意,幽幽叹息道:“我做出的这些决定,也许无论怎么解释你们都难以明白,那么,我用一句老话给大家做个解释。” 中年汉子明显是想配合她,故意开口问道:“是哪句老话?” 谭笑看向众人,缓缓道:“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中年汉子肃重点头,像是有感而发的道:“是啊,穷不与富斗,比如咱们五阳县里,哪个穷人敢和谭家作对?一旦惹上谭家,随便就能让他们全家去死。同样的道理,咱们谭家是富豪之门,但是咱们若是对上官府,只需要一次剿匪就得灰飞烟灭。官是什么,官就是权,手握杀人之刀,可以堂堂正正的杀人。” 他说着微微一停,忽然抬手指着谭笑,沉声又道:“而咱们家主的那位师傅,就是那种手握杀人之刀的人。” 说到这里又是一停,随即做出最后的补充,面色肃重的道:“而且是最锋利的那把刀。” …… ……第1更到,3300字 第171章 【谭家人还是不服】2更 谭笑在一旁叹了口气,幽幽道:“我师父盯上了这片地域,他已经表明要用这些田地养育流民。他之所以让我来做这件事,是看在师徒情分上才给了仁慈。正是因为有了这份仁慈,谭家才有主动撤出的机会,否则的话……”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目光看向几百个站军姿的汉子,突然十分奇怪的换个话题,有些伤感的道:“我知道你们不愿意站军姿,认为这种训练乃是可笑之举。可你们不懂,这正是匪和兵的区别。” 旁边那个谭三叔忍不住开口,可惜还没出声就被谭笑父亲打断,只见谭笑父亲面色肃重,沉声道:“家主,你继续说。” 谭笑点了点头,道:“我让大家站军姿并不是目的,真正的意图是练出强兵的意志和指挥的统一,这个练兵之法天下都没有流传,乃是我师尊压箱底的独门绝学,我这么说可能大家还是不服气,认为谭家人人练武战力非凡,那么,我带大家去偷看一次吧。” “带大家去偷看一次?” 在场众人的心中都生出一股好奇。 但见谭笑突然挥手,冲着几百个站军姿的汉子道:“收,今日训练提前结束,大家既然心有不服,我让你们看个明明白白。” 她抬脚朝着山坳之上走去。 山坳里的众人面面相觑,全都把目光看向谭父,谭父沉吟一下,随即道:“咱们一起跟上去,笑儿她做事从不会无的放矢。” 几百人连忙点头,追着谭笑背影上了山坳。 站在此处山坳之上,恰可以居高临下眺望不远处的官道,却见谭笑静静立在那里,山风之中宛如一朵飘零的鲜花。 她见众人上山,随手朝着远处的官道一指,幽幽道:“我在数日之前得到消息,所以每天都派出人马打探,方才咱家的探子回报,大约再过半个时辰我师尊就会途径此地,他这次只带了五百个兵,乃是护送几辆马车回密云,你们不是心中不服么?我让你们看看我师尊练出的兵……” 谭家暗族们相互对视,忍不住都凑到山边向下看。随即感觉这样会被山下察觉,连忙各自找地方藏了起来。 然后才探头探脑,偷窥下面的官道。 谭笑看了众人一眼,叹口气道:“你们这般探头探脑,以为可以躲过警惕吗?没用的,我师尊练出的兵马之精锐,非是你们可以理解可体会。” 众人明显不信,继续各自藏好。 …… 半个时辰并不久,甚至时间还提前了一些。 果然只见官道远处尘烟滚滚,显然是有一支军队逼近而来,然而,那尘烟陡然在山坳之外一停。 过不多会,忽见几匹战马冲了进来,马上几个骑士一起抬头,赫然全都看着这处山坳。 山坳之上的众人心中一凛,谁都知道这种情况很诡异。 下面几个骑士一起看向他们藏身的小山,不用说也是察觉到了山上有人,可是,为什么啊? 这也太离奇了吧。 谭笑叹了口气,道:“你们别看他们是骑兵,其实我师尊练他们的东西太多太多,上了战马,就是铁骑,下了战马,仍旧可战,进入山林之时,他们比野兽还要利索,蹈水过河之际,人人都能在游水之时挥刀。我师尊说,这叫特种兵,可惜他不愿意教我,因为咱们谭家还没有太大的贡献……” 谭三叔等人目光直直看着山下,这些人仿佛没有听到谭笑的解说,只是满脸不可置信的道:“他们是如何察觉山上藏着人的?” 谭笑看了一眼山下,悠悠道:“此地山坳相夹,属于易守难攻,所以他们先就会心生警惕,派出几个斥候探路一番,然后,通过观察山草的情况,确定山草扶倒的方向,还有灌木丛的枝叶,甚至闻嗅空气之中的淡淡汗味,这所有的一切,会让他们推测出此地是不是有埋伏。” 她说着看向众人藏身的地方,苦笑道:“你们确实藏了起来,确实在山下难以看到,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你们在上山的时候已经留下疏漏。” 谭三叔等人瞠目结舌,足足好半天后才艰难开口,道:“我们踩过的草,我们走过灌木碰触的叶子……” 谭笑点了点头,忽然缓缓走到山边,她居高临下,欠身一礼,遥遥对着山下几个骑兵喊道:“诸位兄弟,不用探查了,这里是我的地方,可以保证安全通过。” 山下几个骑兵仰头看他,其中一人满脸带笑,虽然满脸带笑,然而眼中明显带着浓浓警惕,笑呵呵问道:“但不知道这位姑娘如何称呼,又是如何得知我们会在此地经过。” 谭笑再次欠身一礼,俏脸柔和的道:“我叫谭笑,家师顾天涯,诸位兄弟但请放心,你们不用这般试探我。” 可惜几个骑兵已经开始后退,并且仅仅几人就组成了一个首尾相顾的撤退阵型,直到他们撤出山坳相夹的官道,这才仰头看着谭笑道:“姑娘可有证据?还请速速说出,倘若敢有任何迟疑,休怪我们即刻绕路……” 谭笑噗嗤一笑,遥遥喊道:“你们不用骗我,你们已经发出消息,口上喊着要绕路,其实你们后面的大军已经准备攻山了。我说的对不对呀,特种兵的兄弟们?” 几个骑士突然再次回来,然后一齐在马上抱拳行礼,恭敬道:“果然是三小姐谭笑,吾等给您见礼了。” 谭笑连忙再次屈膝一礼,随即皱眉问道:“我明明是第二门徒,怎么突然排行老三了?” 几个骑兵哈哈大笑,一齐道:“这些我们可不懂,三小姐得去问您师尊。” 他们一边和谭笑客套,一边分出一骑再次回转,这次却是回去禀报,可以让后面的队伍继续前行。 山上谭家众人看的啧啧称奇,仅凭这一场初见就看出很多不凡,但是众人心里仍有不服,忍不住问谭笑道:“他们仅凭家主一番说辞,就相信了家主的身份,这显然还不够警惕,称为精兵似乎略显勉强。” …… ……第2更到 第172章 【大小姐,赶紧陪你师父睡啊】 哪知谭笑缓缓摇头,俏脸肃重的道:“若是换个人和他们回答,恐怕现在已经要承受对方铁骑的猛攻。我之所以被他们相信,是因为说出了一个密语。正因为这个密语,所以才获得信任” 众人都是一怔,下意识问道:“什么密语?” 可惜谭笑闭口不言,众人顿时心中一凛。 这时候,山坳外出再次响起隆隆之声,尘土飞扬,转瞬而至。 谭家众人连忙眺望,登时所有人面色一白。 但见五百铁骑出现,日光之下宛如一道黑色洪流,全军缓缓而行,整齐宛如一体,虽然并不是征战而是赶路,但是五百铁骑仍旧给人一种如山如岳的肃杀。 五百个人,浑身尽皆罩在铁甲之下,看那铁甲的厚度和密度,恐怕最少也得四五十斤。 五百匹马,竟然也都罩在铁甲之下,那种铁甲看的众人头皮发麻,因为大家发现马匹的关节活动自如。 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这支铁骑实在让人惊骇。 谭三叔等人都是悍匪,此时人人面带震惊,几乎脱口而出的道:“原来刚才那几个骑兵示敌以弱,他们故意脱掉铠甲探路,这才是铁骑的真正实力,人和马全都罩在铁甲之内。若是敌人按照刚才几个骑士的情况判断,绝对会在不知不觉之间就中了一计。等到迎接铁骑进攻之时,才会发现探路的骑士是专门坑人的。” 谭笑与有荣焉,傲然点头道:“你们自持纵横山林,号称是三十里内最强的悍匪,那我问问大家,你们对上这支骑兵会如何?”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不用五百对五百,直接就用咱们谭家暗族所有的人,一千三百二十口,对战我师尊的五百个兵。” 谭笑父亲面色沉重,缓缓道:“若是在平原遭遇,只需要一次冲锋,就算咱们谭家暗族也全骑上战马,照样只需要一个冲锋就得溃败。” “如果是下马步战呢?” “恐怕最多能坚持十个喘息。对方以一打三,一刀可以一个,但是谭家人砍在对方的刀锋,砍不开他们身上的铁甲。” “如果对方不穿铁甲呢?父亲认为咱们能赢吗?” “这……恐怕还是只能坚持十个喘息。对方这些人,俨然就是一个整体,哪怕是下马冲锋作战,怕也是整齐划一出刀,而我谭家的暗族各自为战,只需要一个照面就得躺下几百人,然后,下一个照面就是剩下的几百人。” “父亲所见非凡,女儿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父亲你知道么?其实这五百铁骑可以同时对阵两千骑兵,并且还是全胜全歼,不会放下一个活口,而若是对阵步卒,那么人数已经不再生效,哪怕是十万大军,这五百铁骑也敢冲进去砍杀。” “……” 山坳之上,谭笑父亲面色惊骇,他已经足够高评这支铁骑,想不到仍旧没能猜到铁骑的战力。 偏偏谭笑像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忽然幽幽又道:“像这样的铁骑,我师尊手下有三千人。而且,这还只是第一批。他之所以让我去草原做马匪,就是要帮他弄到更多的战马。等到战马弄来之后,他会练出第二支三千铁骑,第三支三天铁骑……” 嘶! 整个山坳之上一片抽凉气的声音。 现在他们才明白,为什么谭笑那么在意她的师尊。只因师尊一句话,她就要把整个谭家几十年努力占据的地盘送出去。 不送不行啊。 不送的话,谭家要迎接的就是铁骑大军。 …… 足足良久之后,谭笑父亲才从震骇中清醒,他忽然看向自己女儿,满脸急切的道:“家…闺女,你能不能跟你师尊说说,给咱们谭家也弄来一些铁甲。若是能把战马的铁甲也给一些,那简直是整个谭家立地腾飞的机遇。” “是啊是啊,家主(大小姐),你跟你师尊说说,咱们谭家也弄个骑兵。不就是站军姿吗?谭家男儿最不怕吃苦,站,往死了站,只要能变成这样的精锐之兵,咱们就算是累死了也心甘情愿。” 整个山坳之上,谭家众人早已忘了不服,不但忘了不服,而且人人面带渴盼。 所有人全都看着谭笑。 这一刻他们只觉得自家大小姐抱上了一根好粗好粗的大腿。 “唉!” 谭笑幽幽一叹,有些落寞的道:“这是我师父最压箱底的宝贝,你们觉得他会随随便便允许铁甲外传吗?咱们谭家出身绿林,暂时还没有资格成为他的嫡系。除非我能睡在他的枕边,否则这个事情想也别想。” “那就睡啊,大小姐嫁给这样的人物并不亏……” 谭笑怎么也无法想到,家人们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并且还异口同声,说的那般理所应当。 少女虽然整天诱惑顾天涯,动不动就放言要睡自己师傅,可她真正面对家人这个说辞的时候,不知为何俏脸一片火烧,忍不住暴怒跺脚,羞愤无比的道:“那是我的师尊,你们说的什么屁话?” “嘿嘿嘿嘿……” 山坳上一群老爷们发出怪怪的坏笑。 谭笑脸上更红,突然目光森然一转,冷喝道:“这种事,你们不准提,目的越是明显,越容易让人反感。我师尊那人目光如炬,莫要用你们那点浅显的心思去算计他,否则的话,谭家大祸不远了。” 众人心中顿时一凛,陡然想起顾天涯的身份。 这是一位平民之身迎娶公主的人物。 这是一位能让娘子军士卒挤破脑袋想当家臣的主公。 就在前几天的时候,五阳县那边已经开始疯传,据说是他的孩子刚刚出生,直接就被大唐皇帝封了国公。 独享一州之地,食邑一万户人,听说皇帝还专门弄出了一个词,叫做顾家虎宝宝与国同休。 啥是与国同休,就是和大唐一起传承下去的意思。 第173章 【养一口暗中的刀】 日光浩浩之下,铁骑缓缓而行,队伍中间的几辆马车,隐约有车帘悄悄掀开。 先是几个小孩子,好奇趴在车窗往外瞧,各自叽叽喳喳,显得特别兴奋。 其中有个七八岁的小家伙,仰着小脑袋看到了山坳上的谭笑,顿时惊讶起来,忍不住道:“娘亲快看快看,那里有个侍女好漂亮啊。” “胡闹,闭嘴,那可不是侍女,那是你姑父的弟子。” “女人除了娘亲和几位姨娘,其她的不都应该是侍女吗?咱们王府里面,个个都是侍女。” “放肆,这话是谁教你的?自己掌嘴,狠狠的打。” “娘亲……” “不肯掌嘴是吧?那只有让娘亲自打。” “娘亲……” “记住了,以后没有齐王府,你再也不是王爵子嗣,必须忘记以前的生活。你再也没有侍女伺候,一切都和贫家孩子一样,切记祸从口出,遇到不懂的事情不要乱讲。” “娘亲……” “这几巴掌,是让你记住刚才犯的错。” 小孩子被打的哇哇大哭,可惜根本不懂自己为什么会挨打。 旁边突然响起一声叹息,伸手将这个孩子搂在怀里,但见郑观音面带宠溺,抬头看着刚才打人的齐王妃,劝解道:“杨氏妹子,你太心急了,小孩子要一点一点立规矩,你这样的教育方式可不行。” 杨氏面色苦楚,道:“我现在对他们狠一点,总好过将来他们惹上塌天大祸。若是他们忘不掉王府的生活,还把自己当成天潢贵胄,那……” 这位曾经的王妃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是郑观音岂能不明白弟媳妇的忧虑。 妯娌两人相顾无言,气氛一时显得压抑,车厢里的十一个孩子再也不敢撒欢,各自小心翼翼的挤在角落里。 像是一群害怕发抖的小鹌鹑。 他们年龄还小,刚刚遭受了那一场巨变,小小的心灵全是惊恐,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慌。 刚才杨氏发火,又让孩子们受了惊吓。 但是郑观音却无法苛责自己的弟媳。 幸好也就在这时,忽听外面响起一个温和的声音,只听顾天涯语带肃重的道:“小孩子的天性不该压制,他们正处于特别好奇的年龄,杨氏弟媳,你以后莫要这么管教孩子。” 杨氏面色还是凄苦,小声小气的道:“三姐夫,我只是害怕……” “没什么可害怕的!” 顾天涯的声音直接将她的辩解打断,再次肃重的道:“你的那些担心,只是你的担心。刚才大嫂说的很对,你管教孩子的方式不合适。” 杨氏还想张口,却被郑观音悄悄一拉,随即只见郑观音隔着车厢向外轻笑,故意道:“妹夫若是看不过眼,何不帮我们管教孩子?毕竟我和杨氏都是妇道人家,对于管教孩子的事情不太擅长。” 杨氏眼中顿时现出渴望,然而却不敢像郑观音这般提出请求。 她只是弱弱跟了一句,小心翼翼的道:“三姐夫,您是孩子们的姑父……” “行!” 顾天涯像是早有此心,笑呵呵的道:“等咱们回到顾家村以后,我会把孩子们都编入学堂,保证用心教导,传授一些东西。” 郑观音和杨氏皆都大喜,妯娌两个悄悄对视一眼,顺势又道:“是否可以让孩子们给你磕头,从此以后寄托在你的膝下养着?” 这次车厢外面没有及时回答。 足足沉默良久之后,才听顾天涯轻笑说道:“咱们是一家人,磕头多此一举,我乃是孩子们的姑父,已然是他们的长辈至亲。他们逢年过节给我磕头就行了,不需要像弟子那般专门拜一次师。” “那待遇和地位呢?” “大嫂啊,您觉得我会不疼孩子们吗?我若是敢不疼爱他们,昭宁先就不会给我好脸子看。” 然而郑观音和杨氏还不放心,忍不住又道:“那也就是说,孩子们会和你的弟子一般平齐?” 顾天涯沉吟一番,语带肃重的道:“可以师兄弟相称。” “能不能排个辈分?” “这又何必呢,大嫂真是太过担忧了。” “妹夫你莫要笑话,我们想得到你的应承。或许你觉得多此一举,然而我们却觉得这很重要。” “好吧,我给你们吃一颗定心丸。” …… 马车的车厢外面,顾天涯满是无奈的想出一个办法,他仰头看向山丘,冲着站在山丘顶上的谭笑招了招手,道:“别在那里杵着了,我可没让你罚站。臭丫头一点规矩也不懂,见到师尊来了也不拜见。速速过来,帮我做一件事。” 山丘之上的谭笑尚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群谭家暗族早已急吼吼的出声催促,连连道:“大小姐,赶紧的,别愣着发呆啊,你师父喊你办事。” 谭笑又气又笑,回头恶狠狠瞪了众人一眼,道:“都把舌头捋直了说话,什么叫我师尊喊我办事?这话若是被我师娘听了去,说不定就要把我逐出师门。” 一群汉子连忙低头,各自讪讪的打个哈哈。 谭笑沉吟一下,突然道:“你们也跟我一齐下去,站在道路两旁候着,我方才听我师尊的语气颇有深意,今天说不定能给我们谭家一个机会。” 众人登时大喜,连忙催促谭笑赶紧过去。 谭笑下意识的整理衣衫,随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下面一跃,几个喘息的功夫到了马车边。 她这一番动作迅若脱兔,先让五百个骑士齐声喝彩,顾天涯感觉脸上有光,忍不住也夸赞了一句。 此时恰有一阵山风吹来,吹动谭笑衣角飘飘轻荡,少女乖巧的站在那里,宛如一朵优致淡雅的小花。 马车之内的郑观音透过窗户观瞧,忍不住低语一句道:“好美的一个丫头,不愧是三妹夫的弟子。” 杨氏也凑到车窗边缘,透过窗户好奇的向外偷看,忽然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语带警惕的道:“这丫头怕是有十六岁了吧,只比三姐夫小了一点点。也不知秀宁姐姐怎么想的,我看这个丫头的威胁很大啊。” 郑观音没好气的瞪她一眼,训斥道:“就你事多,脑子里整天想的都是什么?” 杨氏连忙吐了吐舌头,表示自己乃是一时失言。 这是只见顾天涯又招了招手,指着车厢里的孩子们对谭笑道:“你到马车旁边,见一见师弟师妹们,相互行上一礼,再带他们玩耍一阵。” 谭笑明显一怔,似是不解顾天涯的意思,然而郑观音却恍然大悟,忍不住点头道:“原来他说的定心丸是这个,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们他会把弟子和孩子们一样看待。” 杨氏显然也想明白这个道理,忍不住欣喜的道:“三姐夫做事就是有趣,总是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可惜两个妯娌话未说完,猛见谭笑缓缓摇头,竟然忤逆顾天涯的命令,道:“师尊,只带他们玩耍行不行?我是这里的地主,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只愿意带着孩子们玩耍一番,然而却避开相互见礼的不提,隐隐约约之间,似是不愿意承认顾天涯所说的师弟师妹。 郑观音和杨氏登时一怔。 顾天涯脸色一沉,语气隐约有些冷意,道:“这才几日不见,你似乎脾气见长了啊。说吧,是何用意?” 谭笑丝毫不惧他的语气,反而鼓起勇气和他对视,高声道:“我若是今天和他们见了平辈之礼,以后再改的时候颇为尴尬,故因如此,略过不提,师尊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愿意一辈子当你的徒儿。” 顾天涯僵立当场,随即感觉脸上有些挂不住,怒道:“那就今天把你逐出师门。” 谭笑仍是毫不畏惧,大声道:“半个月之前,我收到师娘一封书信,师尊你莫要逼我,信不信我当场把师娘的意思说出来。” 顾天涯被憋的闷哼一声。 谭笑则是得意的眉花眼笑。 她故意气了师父一场,可不敢真的让师父下不来台,这个聪慧如狐的少女陡然跳上马车掀开车帘,对着里面的孩子们柔声发出邀请,诱惑道:“想不想看看山里的野狼。我带你们抓几只玩玩去。” 孩子们又是渴盼又是害怕,纷纷小心翼翼的看向自己母亲。 郑观音和杨氏齐齐点头,不但不阻拦反而各自鼓励一声,道:“去玩吧,但是不准哭闹。” 几个孩子登时欢呼起来。 很快都被谭笑抱下了马车…… 顾天涯在一旁冷冷提醒道:“别忘了另外几辆马车,也有几个孩子需要照顾,你既然要带着他们去玩,那就要对所有孩子一视同仁。” 谭笑似乎有些得意,冲着顾天涯眨眨眼睛,故意问道:“我以什么身份带着孩子们去玩呢?” 顾天涯偏不让她如意,冷哼道:“你自己刚才说了,要尽地主之谊。” 谭笑顿时气的一跺脚,领着孩子们气呼呼的走了。 但她表面像是生气,其实严格遵从了顾天涯的意思,果然又去其它几辆马车旁边,很快把十一个孩子全都领去玩耍。 直到这时,李建成才从一辆马车中露出脸庞,这位大唐的隐太子一脸深意,目光灼灼的看着道路两旁的谭家众人,忽然呵呵一笑,问顾天涯道:“你这是准备养一口暗中的刀?” 在场的谭家众人顿时竖起耳朵。 顾天涯叹了口气,语气有些伤感的道:“今次玄武门一事,让我突然对人心有些畏惧,天策府那些人,比我想象的更贪婪。我害怕屠龙者成为恶龙,不得不提前做出一些防备……”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诚恳看向李建成,又道:“大哥你应该能明白的,我再也不是陪着母亲过苦日子的黔首黎民。” 李建成点了点头,道:“自从你娶了秀宁那一刻起,你已踏足这个世间最大的利益旋涡。哪怕你自己不愿意去争,但是别人也会认为你肯定要争。就像我和世民一般,始终逃不开底下人的利益驱使。” 顾天涯遥遥看向天际,望着一片晚霞出神,忽然叹了口气,语带深意的道:“昭宁的娘子军不太适合做坏事。” 李建成目光悠远,看着道路两旁恭敬而立的谭家众人,道:“所以我才说你准备养一口暗中的刀。” 轰隆! 一千多个谭家暗族忽然全体单膝跪地,大声道:“情愿赴汤蹈火,追随顾家之主。” 不远处的小山丘上,谭笑陡然回头向这边看来,山风徐徐吹拂,少女笑的如同山花一般璀璨。 李建成呵呵而笑,悠悠然的道:“这个丫头很不错,秀宁帮你选了一个好帮手。我方才听的很清楚,秀宁在半个月之前给这个丫头写过信。至于信的内容么……” 李建成说到这里故意一停,明显打趣的冲着顾天涯眨了眨眼,笑道:“我做哥哥的岂能猜不透妹妹的心思。” 顾天涯面色有些发红。 师父睡徒儿,这事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啊。 幸好也就在这时,嫦娥从另一辆马车中钻出,这丫头先是伸了个拦腰,随即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远远的问道:“哥,咱们今晚在这里扎营吗?” 顾天涯还没来得及回话,一群谭家暗族连连出声,语带渴盼的道:“山寨里随意可以弄出酒席,但求顾先生能够歇息一晚。妇孺们时常采摘山货,可以让大家尝个新鲜。” 这话本是讨好之语,然而顾天涯却微微一怔,他下意识看向这些汉子,若有所思的道:“你们山里还有妇孺?” …… ……二合一章节 第173章 【房玄龄和长孙无忌的后悔】 “顾家虎宝宝的出生,也许是最后的修好机会……” “当初天策府众人拟定计策的时候,为夫就知道我们会得罪顾天涯,可是我虽然想到了,但是却认为顾天涯不会太反感,事实证明,为夫错了。” “我实是没有想到,他会把百姓看的那么重,我们为了争夺大事,需要弥消所有的后顾之忧,所以,不得不把妇孺们赶往河北。” “当时拟定这个计策的时候,为夫也是举手表示赞成的,那一次共同商议的二十七个人,恐怕都被顾天涯牢牢的记载心里。” “夫人,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唉,为夫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是,为夫现在后悔也晚了。夫人啊,你觉得咱们房家还有机会吗?趁着这次顾家的虎宝宝出生,咱们房家是不是该做一些表示。若是这一次不做表示,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表示了。” “夫人,夫人你,唉……” 自始至终,一直是房玄龄在自说自话。 …… 一场玄武门事变,崛起了二十多个家族,自古从龙之功,堪称世间最大收益,核心人物封侯拜相不在话下,即使是边缘人物也能吃个盆满钵满。 比如天策府的众人,几乎家家都在长安城里弄到了一处府邸。 封爵。 官职。 田地。 奴仆。 大笔大笔的封赏,财富骤然的暴增。 这本是应该大肆庆贺的喜事,然而长安城里很多人都开心不起来。 或者说,从玄武门事变结束的那一刻他们就开心不起来。 他们得罪了一个不该得罪的人。 …… 房玄龄身为天策府首席谋士,大事成就之后已然被封为国公,虽然李世民暂时还没有登基为帝,但是已经开始在朝堂上执掌大权,而房玄龄作为做重要的谋士,现在已经开始履行中书令的职务。 大唐三省六部,中书省位列第一,所以谁都知道,以后房玄龄将会是文官第一人。 权已经有了,封妻荫子也已经有了,但是老房最近却一直忧心忡忡,终于忍不住把夫人喊到了书房之中。 女眷一般是不允许进入书房的,哪怕是家中正妻也要遵守规矩。 这时代男子主外,家中正妻主内,书房乃是筹备政务的地方,所以妻妾们很少会被允许踏足。 一旦允许女眷进入,基本就是代表有事相商。 而且还得关系到整个家族利益的大事才行。 可惜老房把妻子喊进书房之后,自始至终一直是自说自话,房夫人只是静静坐在那里,不管老房说什么都是闭口不言。 “夫人,真不愿意原谅为夫吗?” 房玄龄十分无奈,语气明显变得苦涩。 终于,房夫人缓缓开声。 “夫君是家中之主,大事您拿主意就成。但是妾身有句话要搁在头里,希望夫君不要开口说那句让我去河北的话。” 房玄龄登时更加苦涩,老脸涨红的道:“夫人你何必如此,夫妻之间非要这么拿话堵人吗?你明明知道为夫的目的,我正是想要让你去一趟河北。” “你想都别想!” 房夫人陡然大怒起来,怒气冲冲的道:“半年前的时候,俊儿被逐出师门,当时程家的正妻要去河北,妾身想着也跟着一起过去,结果呢,你阻拦。” 房夫人明显越说越气,突然伸手把一张桌子掀翻,满脸凄苦道:“人家程处默被他娘带着去河北,小家伙天天在平阳公主身边伺候着,公主心善,看着不忍,所以没过多久的功夫,程处默重新回归师门了。” 房玄龄面色惆怅,喃喃道:“是啊,程处默重归师门了。” “不止是重归师门,而且是顾天涯门下首徒,响当当的大师兄,百年之后是能给顾天涯披麻戴孝的人。不管以后顾天涯收多少个徒弟,也不管顾天涯的徒弟将来成就有多大,但是人人都得尊敬程处默,因为程处默乃是开山大弟子。” “夫人,你消消火行不行,书房里没有外人,为夫今天随便你抱怨。” “我不抱怨你,但我消不了心中的气,当初程处默和咱家俊儿一起拜师,也是一起被逐出了师门,人家程咬金怎么当爹的,直接让妻子带着孩子去河北。可是咱家俊儿呢?你这个当爹的竟然阻拦着。” “夫人,唉,夫人……” “夫君你知不知道,俊儿现在每天躲在家里长吁短叹。夫君你忙着大事,很少管顾孩子,你知不知道,咱家俊儿快废了,他以前那么喜欢调戏捣蛋的孩子,现在像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不知道笑,不喜欢笑,他心死了啊,心死了你懂不懂……” “夫人,什么都别说了,算是为夫求你了行不行?今次你一定要去河北走一趟。” “去也行,不是不可以,但是妾身要带上俊儿,把他留在河北不再回来。哪怕顾天涯不肯收回他,妾身也让他待在河北,就算在顾家当个奴仆,那也是他一辈子的命。” “都依你!” “还有,妾身要动你的赏赐,家里没有闲钱,但是妾身想要置办一批粮食,最少要装满二十辆大车,妾身带着一起去河北。” “嘶!二十辆大车最少得是几千石粮吧。夫人啊,咱家哪能买得起这么多的粮食?” “所以才要动用你的赏赐,因为妾身认为这是最好的礼物。虎宝宝满月之礼的时候,送金送银的肯定不少人,但是妾身送去粮食,保证让顾天涯高看一眼。” “行,依你!” 老房只觉得牙根子都疼,强忍着不舍方才下定决断。 房夫人终于满意了,心里的火气渐渐也小了。 书房里的气氛稍微缓和,两口子开始商量送礼的细节之处。 忽然房夫人语带好奇,小声问道:“夫君,你觉得长安城里还会有谁家也在做这个准备?” “还有谁家?” 老房沉吟起来。 他缓缓负手背后,慢慢踱步到门口,目光遥遥看着外面,明显在谨慎的推测这个事情。 足足良久之后,才听老房面带肃重的道:“程家已经放出话来,这次要全家一起出动。今日早朝的时候,程咬金直接上了一本请求休沐的奏章,殿下问他要休沐多久,这家伙张口就说最少三个月。” 房夫人有些惊愕,下意识的道:“虎宝宝的满月之礼已经不足一个月了吧?” 随即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的道:“我明白了,程家这是要当通家之好,不但要参加虎宝宝的满月之礼,而且还会留在河北待上一段时日。民间有个说法,小孩出生之后的前三个月属于刚脱离鬼门关,亲朋好友若是能多多的相陪,可以驱走鬼门关里带来的恶气。” 房玄龄看了妻子一眼,缓缓道:“这说法虽然不足为信,但它毕竟是民间风俗,程家这么做,是把自家当做顾家的通世之好了。” 房夫人点了点头,有些羡慕的道:“程咬金这个人做事透着一股子雷厉风行。” 房玄龄叹了口气,道:“可惜为夫刚刚进身中书省,我是没有办法向殿下请求休沐三个月了。” 房夫人也叹了口气,道:“你就算请求休沐三个月,咱们房家也没资格去做通世之好。顾天涯虽然是个平民出身,可是妾身听咱家俊儿跟我说过,他那位师尊目光高洁,一般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睛。” 房玄龄有些尴尬,闷哼一声装作没听到。 他负手站在门口,又道:“除了程家会大张旗鼓,其他人应该不会如此,顶多也就是派出一些家丁,带上一些贺礼前往河北。所以说,咱家送出二十辆大车粮食算是首屈一指的重视了。” 但是房夫人却缓缓摇头,一脸肃然的道:“妾身却觉得,其他家未必会轻视这个机会。” 说着看了一眼房玄龄,语带深意的道:“比如长孙无忌,他肯定要借机修好……” 房玄龄先是一怔,随即面色郑重摇头,沉声道:“夫人这次却错了,长孙无忌绝不会派人去河北,谁都可能会去,偏他不可能去。” 房夫人登时怔住,满脸愕然的道:“这是为何?长孙无忌那么精明一个人。” 老房遥遥看着外面,一脸大有深意的道:“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不合适去的人。” …… “谁都可以去,唯独老夫不能去。我若去了,会被顾天涯拿棍子打出来。” 此时长安城外,长孙无忌发出一声叹息。 他明显心情不佳,负手慢慢在田边走着,看似是在查看刚刚获得不久的赐田,其实从他眉宇间的郁闷就可以知道他只是出来散心。 长孙家的管事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却见长孙无忌忽然在田边停脚,负手看着田地里挥汗如雨的农夫,他再次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跟在一旁的管事,问道:“庄子上的农户,一日要劳作多久?” 那管事一怔,明显有些不解,下意识道:“老爷前几日不是刚问过么?您还亲自去跟着农户们干了一整天的活。” 说着停了一停,这才想起要回答问题,连忙道:“农忙时节,农户干活哪有确切时间,起床就干,累到不撑劲之时才歇,起五更,睡半夜,几百年上千年都是如此,这样的日子大家已经习以为常。” 第175章 【虎宝宝能当皇帝吗?】 长孙无忌轻轻吐出一口气,道:“几百年上千年如此,大家已经习以为常,偏偏有个人却不允许这样,甚至专门弄出一个必须按时歇息的法令。这个法令在大唐律法之中没有,只有河北道的檀州密云县才有。” 管事在一旁小声赔笑着,道:“老爷说的是河北顾天涯吧,可惜他这个法令毫无意义。农户们喜欢操劳,他们不会遵守的。” “你错了!” 长孙无忌一脸肃然,沉声道:“恰恰相反,整个密云县全都遵从。” 管事登时呆住,满脸好奇的道:“全都遵从?日子还能过吗?老百姓就该起五更睡半夜,祖祖辈辈一直都是如此啊。” 长孙无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再次望向田地里的农人。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道:“起五更,是寅时,睡半夜,是子时,一天十二个时辰,竟然只睡两个时辰不到,长此以往下去,人的体魄哪能撑住?所以百姓才会多病多灾,活不过四十已经像个耄耋,腰杆塌了,咳嗽也多了……” 管事搞不懂自家老爷的心思,只能垂手立在一旁小心的赔笑。 却见长孙无忌慢慢转头,像是在眺望河北的方向,道:“那个人,和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他做的一些事情看似突发奇想,实则乃是从最基础的角度出发。比如他弄出的强制歇息法令,最开始所有人都在看笑话。但是现如今呢,整个密云县全都在遵守……”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每天只要到晚上戌时,全县百姓必须上床睡觉。早晨五更天的时候,任何人不准起床干活。一天十二个时辰,百姓们可以歇息五个时辰还多。” “老爷,这样做有用吗?” “有用,百姓们的体魄比以前强健了。这个法令仅仅推行了半年,然而密云县的情况令人震惊,你们这下做下人的或许不知,但是老夫一直在关注着河北的事……今年的秋粮收割,他们全县仅用了三天时间不到。竟然没有一个百姓累死田间,但是田间没有一粒粮食遗留。” 管事满脸不信,下意识的道:“我的老天爷,这怎么可能,竟然没有百姓累死,几百年来从未听说……” 长孙无忌再次吐出一口气,道:“如果有机会,老夫真想去密云县里看一看。” 管事在一旁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道:“老爷前几日还说,您和顾天涯形同陌路。您还说,整个天策府就您把他得罪的最狠。您还说,顾天涯绝对不会给您好脸看。” 长孙无忌看他一眼,不知为何突然换了个话题,道:“他现在能力不足,只能在一个县域推行法令,但是他的那些法令,却让我们看到了施政的最高境界,老夫身为太子殿下的妻兄,以后要帮着殿下执掌户部。户部关乎一国民生,乃是江山稳固的根基,老夫以前认为自己乃是最好的人选,但是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不够资格。”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面带苦涩又道:“正因为这个道理,所以我才想去密云县看看,虽然顾天涯很不待见我,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去。但是,虎宝宝满月之礼的时候不行。也许此事对于所有人都是个好时机,唯独对我不是个恰当的时机,我若是去了,顾天涯会暴怒的。” 管事明显是个心腹,闻言忍不住小声开口道:“是因为老爷针对隐太子和齐王两家的家小之事吗?” 长孙无忌毫不避讳,点点头道:“那次我要斩草除根,让他认为我心性凉薄。我和他都是皇族外戚,但我却要把屠刀举向亲戚,他却不同,十几万大军之中也要硬保。所以他重亲情,而我则重大势。偏偏此次他的儿子满月之礼,乃是亲朋好友相聚而欢的场面。我这种对着亲戚举刀之人,若是去了等于是打他的脸。” “所以老爷不能去?” “是啊,我不能去。” “老爷,小人有个想法,虽然您不能去参加贺礼,但是您可以去密云县走走啊,大唐是李氏皇家的,河北道属于大唐的国土,老爷您以大唐百姓的身份前去游玩,难道顾天涯还能派人把您赶出密云县不成?” “这么做,同样属于挑衅。” “您可以带着大公子一起去啊。” “嗯?这是何意?” “伸手不打小孩,而且还是晚辈。虽然顾天涯和您仇视,但他总不能连小孩子也一齐仇视吧。老爷您也别化身百姓前去了,您直接就大张旗鼓的带着大公子去,并且对外宣称,您是带公子长涨见识,古人不是说了么,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那位顾天涯据说很善待小孩,大公子若是去了说不定能有一番际遇呢。” 长孙无忌陷入沉思。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名传千古的老阴货陡然重重点头。 他大声而笑,仿佛心中的郁闷一扫而光,道:“老夫只想着自己得罪了他,却忘了我孩子是他晚辈,若是从亲戚角度而论,冲儿得喊他一声姑父,哈哈哈,李建成他们的孩子能当子侄,我长孙无忌的孩子不能当吗?冲儿若是成了他的子侄,就和虎宝宝乃是兄弟辈的情分,那么,虎宝宝满月之礼需要招待宾客,冲儿也该去打个下手对不对……” 管事连连点头,笑道:“老爷终于想明白了。” 长孙无忌豁然转身,大踏步朝回而行,一边走一边放声大笑,吩咐那个管事道:“立刻准备大礼,让冲儿带着前往河北。但是冲儿还小,千里之途让人很不放心,所以老夫身为父亲,要在孩子身边看护着,我并不是去参加虎宝宝的满月礼,我只是看护着自家孩儿赶路而已……” 这老阴货的借口够无耻。 …… 当日夜,皇宫中。 李世民一脸大有深意的笑着,伸手把一张纸片递给长孙太子妃,道:“你看看,又多了一个人,这次是你兄长,他也要去河北了。” 长孙太子妃拿过纸片,望着上面长长一排名字也笑了起来,道:“兄长下定决心之后,整个天策府的老人算是齐了。这一次,是个修好的好机会。” 李世民缓缓点头,面色郑重的道:“所以,咱俩都得去。” 长孙太子妃似是早有此心,闻言直接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什么,口中轻轻发出一声叹息,语带深意的道:“这次去的时候,妾身想带着孩子们。都是自家兄弟,应该好好聚聚。”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过来,他面色踟躇一下,随即欣然点头,道:“你有此心,堪为贤后,好,就带孩子们一起去。” 长孙太子妃看向北方,目光幽幽的道:“只希望孩子们仍旧能玩在一起。” 李世民面色一冷,沉声道:“咱家的孩子必须恭敬,任何一个都不准张狂,若是哪个自觉身份比以前高贵了,我就把他留在河北让他姑父揍……” 长孙太子妃噗嗤一笑,道:“臣妾怎么觉得你是想趁机塞人,想把你的儿子教给他们姑父教。”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肃重的道:“不这么做不行啊,不这么做孩子们会落伍。观音婢你应该知道的,咱们那位妹夫别看年龄小,可他胸中的所学堪称浩瀚。若是咱家孩子不跟着学,大哥和三弟家的却跟着学,也许不用几年,咱家孩子就被甩下去了。” 长孙太子妃的面色也肃重起来,连忙道:“必须学,一个都不能落下。” 说着急急起身,朝着内屋走去,又道:“妾身趁着还没动身之前,再弄一些绫罗绸缎缝制小襁褓,我可是虎宝宝的亲舅妈,我得给孩子缝制最好的襁褓才行。” 李世民看着妻子的背影,自己却缓缓走出房门,他负手仰望着天空,忽然目光眺望河北方向,喃喃道:“虎宝宝,嫡子,二十万娘子军,河北道最北部的两个州,还有刚刚打下的云州,以及顾天涯曾经说过的幽云十六州,关外渤海,辽东以北,大草原,大西域,这么多地方,好大一片天地啊……” 他这番话说的毫无头绪,极为跳跃性而且相互不衔接,但是李世民的面色越来越肃重,足足良久之后像是下了一个决断。 他脸色欣然起来,突然微微一笑,悠然自得的道:“秀宁总归是嫁出去做了人妇,以她的性格必然会把河北道还给家里,但我是虎宝宝的亲舅舅,做舅舅的哪能太苛待外甥。只要他爹有本事,我这个做舅舅的不拦着。虎宝宝,你爹和你娘能给你打一片天下让你能当皇帝吗?我这个做舅舅的真是很期待啊……” 第176章 【当爹傻三年??】 顾天涯等人终于回到了顾家村。 才到家的第一时间,所有人都想冲进昭宁的屋子看一看。 可惜,此时昭宁还在坐月子。 所以…… 李建成堂堂一代皇储,直接被媳妇毫不留情的推到院门口。李元吉已经可以下地走路,然而同样也被他媳妇推的踉踉跄跄。 可怜的大唐两大皇族,只能满脸渴盼的杵在院门口,各自伸长脖子,远远的幻想着小外甥是啥模样。 这时代的规矩很严,男人是不允许进入女人月子房的,据说是因为身上阳气太重,而小孩子刚刚降生魂魄不稳,如果被阳气给冲了,也许会有夭折的风险。 虽然是个迷信,但是这时代的人十分重视。 哪怕是一千多年的后世,很多地方其实也有这个讲究,女人坐月子的房间里,一般是不允许男子进入的。 就算是满月之时喝喜酒,亲朋好友里的男士也只是在门口看一下,说上几句祝福的话,很少有不懂规矩的闯进去。 月子房,唯有女眷亲人才可以进。 但是顾天涯身为虎宝宝的亲爹,属于稍微能够享受一点点特权的人。 他被允许进入月子房,但是也只能进入一小会。 …… 此时昭宁的脸上全是骄傲,堂堂一代女帅骄傲的像个农村小媳妇。 这时代生了儿子就是牛批,必须得向自己的丈夫好好炫耀。 “天涯你看,咱儿子像你不?” “嘿嘿嘿嘿!” “天涯你看,他在打哈欠呢!” “嘿嘿嘿嘿!” “天涯你看,他在眨眼睛呢!” “嘿嘿嘿嘿!” “……” “嫂子,算了吧,我哥已经傻了,现在像个二彪子。你看看他这个样子,除了傻笑还是傻笑,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啦,哪里还有一点像个正常人。你让他傻笑一会儿吧,笑足了他就恢复心气了。” “嗯嗯嗯,嫦娥你说的对,你哥已经傻了,我才懒得喊他。咦,天涯你快看,咱儿子冲着你笑呢……” “嘿嘿嘿嘿!” …… 嫦娥无奈的翻个白眼,像是看傻子一般看着哥哥和嫂嫂。 嫂子堂堂公主,得意的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媳妇,大哥自幼精明,然而从来没像现在这般的傻过。 这两口子生个孩子很了不起么? 天下间每天出生的孩子有多少,难道当父母的全都这么傻乎乎吗? 嫦娥又翻了个白眼,感觉对哥哥嫂嫂的蠢样子嗤之以鼻。 但是她根本没发现自己也变的傻乎乎了。 她使劲把顾天涯挤到一边,然后把小脑袋凑近床上隔着的小襁褓,她眼睛眨呀眨呀的泛着好奇,明亮如珠的眸子里温柔如水,突然竟也嘿嘿傻笑起来,几乎快要流哈喇子一般道:“这就是咱家的虎宝宝呀,眉眼真是漂亮又好看,我当姑姑了呢,我现在是姑姑了呢。” 说着俏脸一片幸福,忍不住就要去捏虎宝宝的小脸蛋,可惜手才伸到一半,猛然畏惧似的收了回来,傻乎乎的道:“我摸他会不会哭?” “不会!你是宝宝的亲姑姑呢。怎么会哭,不会哭的。” 昭宁一脸骄傲的怂恿她,十分得意的道:“这可是我生的孩子,胆子肯定比所有孩子都大。” 于是嫦娥战战兢兢又伸手,想要去摸一摸睁大眼睛好奇看她的虎宝宝。 哪知她的小手才碰上去,陡然虎宝宝发出洪亮大哭,小家伙明显不给面子,吓得屋里几人全都一跳。 嫦娥由于太过紧张,嗖的一声往后而窜,只听咔嚓一声巨响,一张桌子直接被她撞碎,顿时虎宝宝像是受了惊喜,大哭的声音更加洪亮起来。 这时候终于有老辈看不过眼,顾大娘上前拧着嫦娥的耳朵提溜到门口,恶狠狠的训斥道:“死丫头毛手毛脚,看把你侄子吓坏了。罚你站在门口,不准动手动脚。” 嫦娥被训的战战兢兢,可怜巴巴的蹲在门口往里看,她眼睛里还是柔柔如水,分明是极其渴盼的想要摸摸小侄儿。 顾天涯‘憨憨’而笑,陡然耀武扬威伸出手,炫耀般道:“必须得是我这个当爹的才行,我摸摸孩子肯定不会哭。” 可惜他的大手同样毛糙,竟然直不愣登的伸了过去,襁褓里的虎宝宝嗷嗷一嗓子,显然没打算给他这个当爹的任何面子。 哭的更欢实了。 霎时之间,屋中七八道目光宛如利剑,嗖嗖嗖嗖,剜向一脸尴尬的顾天涯。 顾天涯被众人看的心里发毛。 他也被顾大娘拎着耳朵提溜到门口。 待遇和嫦娥一模一样。 可怜兄妹两人满眼渴盼,偏偏不能满足心里的渴望,两人傻愣愣的蹲在门口,像是杵在那里的两尊门神。 就算如此,顾大娘仍旧不满意,突然挥挥手驱赶道:“走远一点,别在这里杵着,你媳妇要做月子,月子房不适合男人久待。” 顾天涯登时反驳,满脸不服的道:“娘,我是虎宝宝的亲爹。” 顾大娘一瞪眼,呵斥道:“亲爹又能怎样,照样不能在月子房里待,滚远一点,再敢不服大耳刮子抽你。” 顾天涯闷闷不乐,蹲在门口磨磨蹭蹭不愿意走。 嫦娥反而兴奋起来,忍不住对着顾大娘道:“娘,我不用走吧,我是女子,可以待在月子房。” 哪知顾大娘一瞪眼,同样呵斥道:“你是闺女,还未出阁,这地方你也不能多待,跟着你哥哥有多远走多远。” 嫦娥顿时泄气,无精打采的又蹲回地上。突然她像是想起什么,抬手指着屋里的郑观音和杨氏等人,辩解道:“她们怎么可以?” 顾大娘被她气笑了,满是无奈的道:“她们是妇人,可以陪着你嫂嫂坐月子。你个臭丫头不用盼了,等你嫂子满月之后再进来。” 嫦娥满脸失望,垂头丧气的答应一声。 不远处的大门口,一群老道士探头探脑,有人小心翼翼指指嫦娥,语带憧憬的道:“看到没有,那就是新一代的谪仙,据说下凡之时没被收走法力,乃是当世之间唯一一个仙。你们知道她有多厉害吗?她一巴掌能把大唐的齐王拍在地上,像是打孩子一般,脚踩着齐王动弹不得。” 嘶! 厉害厉害! 老道士们无比兴奋,口中啧啧之声不断,摇头晃脑的道:“据说齐王乃是大唐排行前三的猛将,可惜碰上咱们道家的仙人也是白给。” 院门口处,李元吉双目凶巴巴的盯着老道士们,看他那个架势,明显恼羞成怒,突然一声怒骂,怒眼圆睁的道:“你们能不能滚远一点去说?” 可惜老道士们丝毫不尿他,反而哼哼唧唧的指着他道:“看到没有,这就是被仙人一巴掌拍在地上的齐王。多么威猛的人啊,照样撑不住一巴掌。” “妈了个巴子。” 李元吉火气上涌,真想把这些老道士全都打死当场,可惜老道士们别看年龄老,真要打起架来未必输给他,不但丝毫不惧,反而围着他啧啧称奇,像是看个标本一般,看的李元吉心里发毛。 他算是倒霉了,这一辈子都离不开一个标签,以后只要提起嫦娥,所有人都会想到他李元吉被嫦娥打过。 这货越想越气,陡然怒吼一声,指着昭宁的月子房道:“你们的仙人厉害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蹲在我姐姐的门口,像个木头桩子,杵在那里要多傻有多傻。” “嗤!” 老道士们嗤之以鼻,全都高深莫测的道:“这是仙人在乎亲情,否则当世谁能让她蹲着?你李元吉很厉害吗?你再厉害也被仙人打过。” “本王力可举鼎,万军之中战将夺旗。” “是吗?可惜你被我们道家仙人一巴掌拍在地上。” “啊啊啊啊,气煞我也。本王在梁国一战之时,攻城拔寨宛如踏足平地。” “是吗?这么猛的吗?可惜哟,你被我们道家仙人一巴掌拍在地上。” “我懆,臭道士们能不能换个说辞。” “嗯,行,你被我们道家仙人打过,像打孩子一般按在地上打。” 李元吉终于认输了,满脸悲愤的抱头蹲在地上。 旁边李建成看的连连摇头,突然拱手朝着老道士们一礼,诚恳道:“诸位道长,饶过我弟弟一回吧。他性格太桀骜,撑不住你们的讥讽。” 老道士们对待李元吉的时候言辞犀利,然而面对李建成的时候肃然起敬,忽然一起打个稽首,恭敬行礼道:“既然殿下开口,吾等就饶过他一回。殿下还请勿怪,方才吾等乃是故意的。齐王曾经飞扬跋扈,纵横长安鱼肉百姓,这是对他的惩罚,不罚不足以赎罪。” 李建成一脸若有所思,忽然好奇问道:“据闻道门传承千载,一直乃是汉家脊梁,但是这个惩罚的说法,孤…我李建成还是第一次听说。” 老道士们呵呵而笑,语带深意的道:“殿下无需知道的太多,只需要知道我们罚过齐王便可。” “罚过之后呢?” “他在玄武门之战的时候应该死,然而突然的变故让他活了,我们道家罚他一回,他欠地府的命债就由我们接了。” “这……这说法虽然玄奇,但是似乎有些门道,也就是说,吾弟反而应该感谢你们刚才的嘲讽。” “呵呵呵呵,殿下只当这是我们道家的神神叨叨就行,勿用在意,也无需在意。” “虽是如此,建成仍要致谢。” 道门的神神叨叨,有时候未必是神神叨叨。 …… ……第1更,3500字 第177章 【李建成女儿,疑似新的穿越者】 月子房这边,顾天涯和嫦娥已经被撵出了门口,兄妹两个仍旧不甘心,磨磨蹭蹭的扒着门框往里看。 一个是虎宝宝的亲爹,一个是虎宝宝的亲姑,偏偏不准进门,只能可怜巴巴的望着。 反倒是一群小孩子,全都被允许趴在床边,他们把小脑袋搁在床沿上,各自眨着好奇的小眼睛盯着虎宝宝。 忽然一个小囡囡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抚摸一下虎宝宝脸腮,说来也是奇怪,虎宝宝登时不哭了,众人看的啧啧称奇,小囡囡喜的眉花眼笑。 小囡囡的母亲乃是郑观音,见此情况不由展颜而笑,有些深意的道:“看我们家的囡囡,哄她小表弟有一手呢。刚才那般小心翼翼的架势,咱们大人都没她那么温柔。这可是疼爱和宠溺呢,不愧是亲亲的表姐表弟。要我说呀,就让她陪着虎宝宝一起长大,将来姐弟两个成就一番姻缘,相互扶持照顾着一辈子……” 屋中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都笑了起来。 昭宁明显有些意动,但是明显也有迟疑,忍不住道:“舅表姐弟成婚,似乎不太合适吧。” 郑观音拿起她的手掌,轻轻拍打道:“舅表亲成婚的多了,也不差咱们一家,秀宁呀,你莫不是看着你大哥落魄了,所以害怕我们拖累了你?”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昭宁连忙摇头表示没有这个心思,郑观音趁机拍板,笑道:“那就定了,让孩子们一起长大,将来相互扶持,总好过娶个外人。” 昭宁仍旧迟疑,不由自主看向门口,却见顾天涯缓缓摇头,沉声道:“这个事,怕不行,血缘太近了,容易出问题。” 郑观音登时一怔,随即有些失落的叹口气,落寞道:“天下间那么多舅表亲成婚,也没见哪家生出的孩子有问题。天涯妹夫,你是不是……” 顾天涯直接打断她的说辞,满脸肃重的道:“大嫂你应该明白的,小弟绝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莫要说什么大哥落魄,他再落魄也是李氏皇族的大兄长。囡囡乃是天潢贵胄,配我家虎宝宝绰绰有余。但我仍旧要做出反对,因为血缘实在太近了。” 郑观音再次叹了口气,忽然伸手把小囡囡搂在怀里,略显凄苦的道:“丫头,丫头啊,你姑父不愿意让你入门,你以后只能做虎宝宝的姐姐。” 顾天涯看的心中不忍,但却强撑着不肯松口,哪知小囡囡突然走到门口,竟然伸手抱住了他的大腿,小姑娘仰起脸蛋,可怜楚楚的望着顾天涯,乖巧道:“姑父,我很听话的。我喜欢虎宝宝,我要一辈子照顾他。” 这才是个四岁的小丫头。 不知为何竟然像是懂得情愫。 她在说照顾虎宝宝那句话的时候,眸子里分明是柔柔如水的温柔。 按说那绝不应该是一个四岁小姑娘能有的目光。 顾天涯看的满脸呆愕。 别人却是看的心中酸楚。 这样一个乖巧小女孩,求人的样子真是让人心都化了。 满屋子又是几道目光宛如利剑,嗖嗖嗖嗖的剜向了顾天涯。 顾天涯只觉头皮发麻,但他不得不坚持心硬如铁,他弯腰抱起小囡囡,柔声哄道:“做姐姐也可以照顾弟弟。听话,不要让姑父为难。” 小囡囡回头瞅瞅床上的虎宝宝,不知为何竟有大颗泪珠流淌出来。 这等情景真是透着一种古怪。 按说一个四岁的小丫头能懂什么啊?但她明显因为顾天涯的拒绝而悲伤。 “这是夙缘……” 不远处的院门口,突然传来一个郑重的声音,但见老道士袁天罡一脸肃穆,目光之中却隐隐带着稀奇。 他遥遥冲着顾天涯一拱手,打个稽首道:“小师叔,您答应下来吧。这是夙缘啊,几百年未必能修一世,刚才贫道仔细观察小郡主的情景,分明是和虎宝宝小师弟有着宿世之缘,这种缘分乃是天地所赐,若是强行打断对两个孩子都不会好……” 顾天涯瞪他一眼,怒道:“你别拿神神叨叨那一套糊弄我,我应该算是这个世上唯一不信夙缘的人。” 哪知袁天罡脸色更加肃重,缓缓摇头道:“小师叔,贫道岂敢胡乱说话。夙缘就是夙缘,不管您信是不信。” 郑观音等人全都看向顾天涯。 就连顾大娘都心软起来,突然上前抱起小囡囡。 顾天涯仍旧强撑心狠,准备向所有人表示他的坚决。 但是也就在这时,嫦娥慢悠悠从地上站起来,她忽然伸出一只手腕,轻轻抚摸小囡囡额头,柔声道:“姑姑祝福你们,可以白头偕老。” 这分明是力挺婚事的意思。 顾天涯微微一怔,随即狠狠瞪了嫦娥一眼,怒道:“死丫头,你跟着掺和什么劲?别人不懂的基因之说,难道你也不懂得基因之说吗?近亲结婚乃是大忌,我今日心狠总好过将来后悔。” 哪知嫦娥展颜一笑,俏脸现出浓浓深意,突然悠悠一声,若有所指的道:“哥哥,正因为我懂基因……” 顾天涯又是一怔,隐约感觉这话别有深意。 却见嫦娥神秘一笑,语带暗示的道:“若是这个世上有神仙,我就是当世唯一的仙。哥哥,这件事你同意了吧。我可以向你打一万个保证,你所担心的那些问题都不是问题。” 表姐弟而已,成婚也只是有可能会让孩子畸形,但是嫦娥何等人物,这点小事岂能难得住她? 顾天涯终于想明白过来,他这个妹妹能进行基因干扰,别说是表姐弟成婚,就是亲兄妹都没问题。 既然如此,就不好再做恶人了。 他微微踟躇一下,陡然也展颜而笑,他上前抚摸一下小囡囡,语气温柔的道:“等你十六岁时,让你姑姑给你一支簪子。” 这就是答应的意思了。 令人惊奇的是,四岁的小囡囡竟然屈膝行礼,那礼仪十分庄重,赫然是儿媳妇拜见公爹的大礼。 满屋子众人全都一惊,下意识去看郑观音,却不曾想郑观音也满脸呆滞,一片愕然的道:“我从未教她这种礼仪,囡囡到底是跟谁学的?” 顾天涯深深看了一眼小囡囡,突然俯身下去盯着小丫头的眼睛,温声道:“你有宿慧对不对?” 小囡囡目光纯净如水,柔柔的道:“姑父,我一辈子都要照顾虎宝宝。他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他。” “懂了!原来是这样!”” 谁也不曾料到,顾天涯突然满是欣慰的点点头,他再次伸手抚摸一下小囡囡,笑道:“从今天开始,你跟在你姑姑身边,其他孩子需要跟我学习,但你不需要跟我学习。” 这个要求极其古怪,郑观音的面色明显担忧起来,哪知小囡囡嫣然一笑,乖巧的点点头道:“等虎宝宝需要开蒙的时候,我陪着他一起开蒙再读书。” “哈哈哈,好!” 顾天涯爽朗而笑。 他负手朝外走去,再也不留恋着想要进入产房,突然他转身而望,遥遥看着门口的小囡囡,笑道:“命运真是神奇。” 小囡囡已经被郑观音叫回屋里,此时正被几个妇人围着好奇的看,忽听床上的虎宝宝咯咯直笑,似乎因为某些事情特别的开心。 昭宁看到儿子笑,自己也跟着笑,笑着笑着,看向顾天涯背影,征求意见道:“天涯,满月之礼和结亲之礼一起办了吧。到时候有很多人来,正好给两个孩子做个见证。” 顾天涯哭笑不得,摇摇头道:“真够心急的,哪里还有一点女大帅的沉稳。” 他慢悠悠的走出院子。 院门口处,李建成面色欣然,忽然伸手拍拍顾天涯肩膀,语带深意的道:“囡囡乃是乳名,大名叫做李明珠。” 顾天涯连忙脸色一肃,郑重拱手道:“多谢大哥告知,以后咱们两家还得换帖。此事亲上加亲,小弟心中颇有感慨。命运之离奇啊,姻缘天注定……” 他这话说的含义颇深,可惜当时之间无人能懂。 李建成哈哈大笑,打趣道:“我如今落魄了,全家都要跟着你吃喝,你以后即是孩子的姑父又是孩子的公堂,可不能让闺女出嫁之时没有嫁妆。” 顾天涯再次郑重拱手,毫不迟疑的道:“保证让丫头风风光光。” 李建成点了点头,突然负手背后眺望南边,悠悠道:“说到风风光光,马上就有一场,虎宝宝已经出生十四天了,再有半个月就要进行满月洗礼。若是我猜测没错的话,到时候会有很多人来。” “不错,是有很多人要来!” 顾天涯同样负手背后,也学着李建成一般眺望南边,道:“但是,我并不想让他们来。” 他说着看向李建成,诚恳问道:“大哥,你觉得我这想法对不对?” 李建成不置可否,仅是淡淡而笑道:“能说说原因吗?” 顾天涯吐了口气,缓缓道:“民间有句老话,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此次虎宝宝满月洗礼,那些人来贺之时必然带着大礼,我若是拿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但是李建成却替他说了下去,道:“你若是拿了,就等于谅解了那些人。” 顾天涯面沉如水,好半天后才开口道:“他们当初为了摒弃后顾之忧,可以心狠手辣的把百姓们赶进河北,我永远忘不了那些流民的凄苦,更忘不了被我亲自下令斩杀的那批暴民。都说天灾人祸不能避免,其实人祸哪有不能避免之说,只不过是一小撮人为了利益,把老百姓的死活不放在心上。”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他们现在功成名就了,于是就想着子嗣绵延成为新的世家,当初那一幕,他们做了恶,现在想要来示好,无非是害怕昭宁手里的兵权,我若是收下礼物,就等于向他们妥协。当初那一批百姓的苦难,就成了我攫取利益的交易。” 李建成缓缓点头,问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做?你应该知道伸手不打笑脸人的道理。” 顾天涯慢慢仰头看天,叹口气道:“是啊,伸手不打笑脸人。” 李建成大有深意看他一眼,笑着道:“他们选的时机太恰当了,你总不能把贺喜之人赶出去吧。” 顾天涯突然也笑了,道:“我当然不能把客人赶出门去,可若是他们没有办法登门呢?” 李建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道:“人活世上,不如意的事情十之八九,大哥体谅你的心情,知道你不愿意和他们修好,但是呢,做事也不能太绝。震慑可以有,但别震绷了。所谓的敲山震虎,并不是要把老虎震出来吃人,而是时时在他们耳边敲一敲鼓,告诉他们只准乖乖的在山中称王!千万不要胡乱出山吃人,因为出山吃人的时候有你这个打虎者等着他们……” 李建成说着停了一停,接着又道:“这种力度很难把握,需要你自己琢磨着施行,总之一句话,你要做个不出手的打虎者。” 这是在劝他稍微做出让步,不要把那些来贺的客人赶走。 顾天涯缓缓摇头,首次忤逆李建成的意思,缓缓道:“我更想做一柄悬在他们头上随时可以劈下去的剑。” “随时劈下去的剑?” 李建成明显皱了皱眉,忍不住忧虑说道:“那你将会举世皆敌,因为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头上悬着一把剑。剑若是悬在头上,随时可以要他们命的。” 顾天涯深深吐出一口气,突然不知为何转移了话题,道:“大哥你知道么,我并不会限制他们登门来贺。但是呢,这个来贺也不是那么好贺的。若是他们能够进入河北道,那我就将他们当做来贺的客人对待,若是他们进不了河北道,那只能怎么来的再怎么回去……” 李建成一脸若有所思,忽然转头眺望南边方向,好奇问道:“你是不是在进入河北道的地方设置了障碍?” 顾天涯笑了起来,缓缓道:“不是障碍,而是关卡,只不过那个关卡没兵也没将,有的只是一道问心关。” “问心关?” 李建成喃喃一声,隐约有些明悟。 何为问心关? 显然是要问一问那些人的心里愧疚不愧疚。 …… ……第2更,今天8000字。 第178章 【河北第一关,大弟子拦路发问】 贺喜之人竟然有一百多家。 组成了一支堪称庞大的车队。 这支庞大车队的最核心处,赫然是大唐皇族的二十余辆马车,马车是用来乘载女眷,男子大多选择骑马,除了二十余辆马车,皇家还有四十辆牛车,贺礼满满当当,让人看的咋舌。 然而皇家的车队虽然庞大,但是和整个车队比起来却有些小巫见大巫,只因这次一百多家一同而行,拼凑起来的规模实在是骇人听闻。 光是女眷的马车,粗粗一算就得百余辆。 此外还有装满贺礼的牛车,同样也有一百余辆,放眼一望而去,宛如巨龙蜿蜒,车队首尾相距之遥,竟然长达三四里还多。 简直像个移动的巨型营地。 …… 古代赶路,一直很难,有个词语叫做舟车劳顿,就是专门用来形容赶路的艰辛。 但是古代赶路又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人数越多越显得轻松。 究其原因,或有三个。 首先第一点,人数多了可以相互照应,古代之所以赶路艰难,有时候并不是因为道路崎岖,而是路途遥远无人照应,长时间赶路容易出现意外。 但若是赶路人数够多,或者赶路之人本身就很强横,那么这个困难就不再是困难,即使是千里之遥也不会艰辛。 其次第二点,则是赶路之时没办法保证衣食,古人有句话叫做穷家富路,说的是家里哪怕再穷但是出外远行的时候一定要带足盘缠。 唯有带足了盘缠,才能在沿途保证吃喝。 但是这一点也容易解决,因为此次赶路的车队不担心吃喝。 至于古代赶路的第三个困难,大体是远行之人背井离乡,这同样也有一句老话,叫做‘货离乡贵、人离乡贱’,一旦出门远行,到了陌生之地容易被人欺负,所以才会觉得出外艰难,不到万不得已不想出门。 这个困难放在今次的赶路车队面前肯定不算困难。 放眼整个大唐,哪个不开眼的敢欺负他们? 光是官员家族就有一百多家,中间压阵的乃是大唐的主人李氏皇族,前有大军开道,后有卫率护行,甚至那些武勋之家还带着亲兵部曲,就算是遭遇一场战事也能攻城拔寨…… 这样的强横车队谁敢阻挠? 他们不欺负别人就算老天开眼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世上偏偏就有出人意料的事。 车队刚刚进入河北道境内的时候停下了…… 竟然有人拦路。 …… 此时乃是一日傍晚,斜阳暮色分外怡人,然而一群开路的兵丁满脸愕然,人人面带古怪看着道路中央一个小家伙。 那小家伙大约十四五岁,生的浓眉大眼颇有英气,但见他孤身一人拦住道路,左手平举在胸口拿着一个卷轴,他见到开路大军并不畏惧,反而张口发出一声响亮的断喝,威风凛凛的道:“都给小爷停下,这个路可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 “拦路剪径的吗?” 兵丁们面面相觑,都觉得这个小家伙可能脑子有问题。 这得是多么彪的孩子啊,才能做出这种傻乎乎的事,他也不看看拦的是什么车队,拦这个车队不是上赶着找死吗? 兵丁们只觉哭笑不得。 “率头,咋办啊?这孩子看着不像是个坏娃子,咱们是不是抬抬手留他一命?虽然他拦路剪径不该轻饶,但他这情形明显是脑子不太正常,饶了吧,免得造一条人命。” “饶个屁命,留个屁命,就咱们这些当兵的小卒子,谁有资格对这个孩子指手画脚?……” 兵丁们的队率被气笑了,直接恶狠狠瞪了兵卒们一眼,然后才恨铁不成钢的道:“你们不认识他,我可认识他,你们都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宿国公程家的嫡长子,他叫程处默,乃是个实实在在的小国公。这位小国公的出身已经非凡,但是他的后台更是大的吓人,你们知不知道他师父是谁?他师父正是平阳公主的夫君顾天涯……” 兵丁们呆立当场。 原来竟是这位小公爷,可是他为什么要拦着车队不肯放? 那个队率沉吟一下,忽然调转马头向后而去,急急道:“这事咱们处理不了,我得赶紧去汇报一番,你们在这里老实带着,谁也不要妄动妄议,记住了,咱们只是当兵的小卒子,有些事对于大人物们乃是一番笑谈,但是搁在咱们身上也许会要了性命,记住,记住,千万不要妄加评论……” 兵丁们心中一凛,果然人人闭口不再谈论。 甚至连脸上的好奇都强行压制,全都像是木头桩子一般的杵在那里。 眼前这事太过离奇,他们已经隐隐感到不太对劲。 而程处默则是静静立在那里,似乎并没有兴趣和兵卒们掰扯。 显然他拦路的意图不是针对这些兵。 …… 却说那个队率回去禀告之后,登时在整个车队引起一片好奇。 由于武将们都是骑马而行,沿途扎堆在一起吹牛闲侃,突然听到程家的小子在前面拦路,登时引起一阵啼笑皆非的哄笑声。 其中夔国公刘弘基笑的最欢,这货直接骑马凑到程咬金身边,哈哈大笑道:“行啊老程,不愧是瓦岗寨的出身,你自己当了十几年响马没过瘾,你儿子继续再干拦路剪径的事,有趣倒是有趣,就是这娃儿的脑子不太灵光,拦路抢劫也得探探风向吧,这孩子直接拦了天下最强的一支车队,哈哈哈哈……” “闭上你的臭嘴!” 程咬金一声怒喝,满脸都是怒容。 奇怪的不止是程咬金怒喝,竟然还有其他好几个武将怒喝,刘弘基明显一怔,愕然看向喝他的那些人,结果却发现全是武将中的精明之辈,此时人人脸上都带着肃重的表情。 尤其徐世蹟和李靖两人,隐约已经把眉头拧起老高。 刘弘基虽然性子粗鄙,但是也有一些小聪明,这货心里陡然一抽,隐隐也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劲。 程家的小子拦住去路,这本身就透着一股子离奇。 这时忽听马蹄声响,赫然是李氏皇族的一群人骑马而来,李世民居中而行,李孝恭等人尾随于后,显然皇族众人也听到消息,知道车队被程咬金的儿子给拦住了。 李世民并没有多言,仅是目光扫视一下众人,淡淡道:“大家都去前面,看看程家的小孩子怎么说。小家伙既然拦住去路,想必是有拦路的因由。” 几十号人一齐奔赴车队前方。 …… 此时斜阳欲坠,天边一片烂漫红霞,而程处默仍旧静静立在道路中央,天边的红霞将他映照的宛如一尊雕塑。 李世民不问因由先赞一声,语带深意的道:“小小少年,傲然拦路,看到吾等前来,仍能长身而立,单是这一番姿态,就可称得上面临大势有静气,不错,很不错,不愧是顾天涯的弟子,也不愧是程知节的儿子。” 他似乎是口误,又似乎是故意,总之不管如何,他把顾天涯的弟子放在了程咬金儿子的前面。 在场众人没有傻子,人人都知道李世民不是口误。 所以,这番话说的意味深长。 程咬金身为程处默父亲,这时必须上前做出表态,老程直接翻身下马,几步走到程处默面前。 老程故作不悦,厉声呵斥一句,骂道:“臭小子发什么疯?信不信老子抽死你?你也不看看风向,这支队伍是你能拦的吗?赶紧滚到一边去,免得被人笑话咱们程家没有家教……” 哪知程处默傲视老程,昂首挺胸丝毫不退,大声道:“老爹你莫要咋呼我,孩儿并不想拦你们,但是孩儿有一事不明,想求诸位叔伯给个答案。吾师曾经教导于我,心有迷惑当上下求索,哪怕刀山火海,不可畏难而行。所以,孩儿拦下了你们。” “咦?” “啧啧啧啧?” “这还是程处默吗?程家的娃娃何时这么会说话了?” “言辞犀利啊,比那些文官都不遑多让。莫非是突然通窍,觉醒了前世宿慧?” “屁的突然通窍,这明显是人家师父的教导之功。嘿,顾天涯,顾天涯,真不愧是顾天涯。” 一群武将啧啧称奇,有些人已经开始发出感慨,而随着时间慢慢推移,车队中越来越多的人听到消息,于是又有不少人赶到这里,渐渐的四周围了个密密麻麻。 即有天策府派系的官员,也有世家一系的人物。 李世民突然开口,沉声对程咬金道:“知节,你儿子欲要求知,他虽然问的是你,但他刚才喊了一声叔叔伯伯们,这分明是在问咱们所有人,所以你莫要以一家之言回答他。任何问题,都该我们所有人回答。” 老程连忙拱了拱手,连连道:“殿下还请给个机会,先由俺老程做出回答,毕竟是我的孩子拦路,我这做父亲的有责任给他解惑。” 李世民点了点头,没有继续再开口。 老程转头看向程处默,忽然轻轻叹了一口气,道:“娃,你问吧,到底你心中有着何事不明,需要做出这等拦路发问的失礼之举。” …… ……第1更到,后面同时发布第2更。 第179章 【一口大锅,再次拦路】 程处默仿佛没有听到老爹说他失礼,反而突的把手中卷轴朝着众人一展,大声问道:“我程处默不明的就是这四个字。” 众人下意识全都看向那副卷轴,发现上面确实写着四个字,笔法明显稚嫩,一看就是孩子所写。 但是众人全都瞳孔猛缩,有人脱口而出道:“这似乎是血迹之字。” “正是!” 但见程处默小脸严肃,大声的道:“诸位叔叔伯伯,这四个字正是鲜血所书,小侄我割破了自己手指,专门为大家写了这一份卷轴,我的字不够好,我以后会跟着师父好好的练,但我现在要问问叔叔伯伯们,我写的这四个字你们谁能给我解答一番?慈不掌兵,只此一问……” 那张卷轴上的四个血字,正是刺人眼睛的‘慈不掌兵’。 程处默看向老程,大声又道:“老爹你告诉我,什么叫慈不掌兵?必须要心狠手辣吗?必须要为达目的牺牲别人性命吗?吾师曾经教导于我,慈不掌兵乃是将帅要坚持军律,但他从未教导过我掌兵之人为达目的可以牺牲百姓……” 小家伙说着看向众人,大声再道:“诸位叔叔伯伯,这让我很痛苦啊,我师父教导我的这些道理,和你们曾经做过事情的不一样,那么你能不能告诉小侄,到底是我师父教的道理错了,还是你们曾经做的事情错了……” 所有人全都心里一抽,他们隐约已经明白程处默的意图。 这绝非小家伙的发问,而是他师父顾天涯的发问。 这一问是在叩问他们的良心。 …… 这个问题老程很难回答。 倘若程处默问的只是老程一个人,那么老程绝对会毫不迟疑的回答是他做错了,但是当初那件事涉及那么多人,如果老程还是做出回答就会得罪无数的人。 他纠结半天,终于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法回答孩子,只能故作恼羞成怒的大吼一声,厉喝道:“臭小子,滚一边去,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等你长大了自己去琢磨。现在先给老子滚开,不要阻碍大家赶路。” 哪知程处默傲然立在路边,竟然直接和老程硬怼,大声道:“父之命,大如天,父亲让我滚开,按说孩儿应该滚开,但是师之命同样大如天,我师父教导我不懂的一定要问清楚。今天,我不滚,我就站在这道路中间,做一块人憎狗厌的拦路石。” 小家伙由于太过激动,脸色已经变得涨红,突然怒眼圆睁,竟有一番气势,厉喝道:“我虽是小小少年,但我拜师顾氏门下,我要秉承师门训诫,替当初那一万七千八百二十口被你们祸祸成流民的妇孺问一问,问一问,你们的良心不亏吗?老爹,你不用瞪我,今天除非你把我打死当场,否则孩儿绝对不会给你们让路,这条路,你们过不去……” 老程‘勃然大怒’,大耳刮子猛的抽了过去,哪知程处默不闪不避,傲然站在那里冷笑。 于是,啪的一声重响。 程处默半边脸肿起老高,嘴角赫然有鲜血流出。 老程明显呆住,下意识的道:“你怎么不躲?” 程处默惨笑一声,伸手擦了一把嘴角鲜血,小家伙明显伤心欲绝,但却强忍着眼中泪水不肯落下,只是道:“你这样毫无道理的打我,我做儿子的为什么要躲?老爹,你让我很失望。孩儿不想姓程了,你把我打死当场吧。” 这次老程‘似乎’真的怒了,气的整个人浑身都在发抖,他‘大怒’之下抬手,重重又挥了过去。 但是也就在这时,猛见场中人影一闪,但听砰的一声,老程的直接被人震开,却原来是秦琼突然出手,直接一个鞭腿把老程踢开。 然后,秦琼目光温和的看向程处默,缓缓道:“孩子,你很不错。” 程处默刚才挨打没哭,这时被人夸赞却哭了,小家伙擦了一把眼泪,泪眼婆娑的道:“秦伯伯,我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秦琼叹了口气,有些伤感的道:“你的问题不难回答,有良心的人都知道答案。但是你的问题拷问人心,让我们这些刚刚功成名就的人不愿意沾染污点。别怪你爹,他并不想打你,但是,他要为了程家未来着想。如果他在这个场合下回答了你的问题,你们程家就会得罪几十个家族……” 程处默苦涩摇头,仿佛伤心欲绝的道:“原来这就是我师父说的既得利益者,原来既得利益者连任何的污点都不愿意沾,哪怕是曾经自己做过的恶,但是为了利益也不愿意面对自己的良心,或者说,没良心。” 这话说的实在太重,简直是得罪一大帮长辈。 众人都是面色一变,有些人眼中隐隐现出不满。 哪知也就在这时,猛听程咬金一声断喝,但见老程陡然上前,重重把程处默揽在怀里,然后,老程目光缓缓扫视一些人。 “哈哈哈哈!” 老程突然放声大笑。 他一把夺过程处默的卷轴,直接把卷轴往怀里一塞,大声道:“孩子,老爹给你答案。记住了,当初那一场是老爹错了。做了恶,就得认,今次老爹带着全家来河北,并不是想趁你师父儿子满月之礼讨好他,我是要去告诉他,我程咬金心中有愧……” 能在众目睽睽下做出这个答案,老程的做法让所有人感觉意外。 但是,程处默一脸欣然。 小家伙眼角还挂着委屈的泪,但他却十分骄傲的昂着头,突然目光看向其他人,大声问道:“还有谁要给侄儿做出回答?” 秦琼毫不迟疑,突然也是仰天大笑,然后,重重朝着程处默点头示意,道:“吾秦琼,曾做恶,当初天策府那件事,我至今夙夜辗转难入眠,既然良心难安,何必强行躲避,娃儿你听好了,我秦琼心里有愧。” 徐世蹟和李靖对视一眼,突然联袂越众而出,一脸肃重的道:“娃儿,你不愧是顾氏门徒。今日斜阳之下,吾等给你解答,当初那一事,吾等有大罪。” 两人乃是天策府的大帅之才,连他俩都低头认罪更何况其他人。 所以也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转眼间几十个人站出来认罪,个个言辞恳切,都向程处默低头。 可惜也就在这时,忽听世家之中有人冷哼出声,道:“程家小娃,你莫要被他们糊弄,这些人认罪有真有假,有些人只是走个过场而已。” 哪知程处默欢喜而笑,大声道:“即便是假,总归开了个头,我师父曾说,就怕有些人连假装都不愿意。万事开头难,低头第一步,所以,走过场也是值得欣慰的事。” 这话说的蕴含颇深,显然不是一个小孩子能说出的话,在场众人心有感悟,忍不住都在品味这番话,良久之后,人人叹息,轻声道:“好一个顾天涯,好一个问心关。” 程处默恭敬给众人行礼,道:“小侄的问题已经得到答案,诸位叔叔伯伯可以继续启程了。至于你们能在河北道走多远,那可就不是我这个第一关的问心者能够决定了。” 众人都是一怔,有些人隐隐皱眉起来,道:“听你这个意思,后面还有阻碍?顾天涯以为他是谁啊,真以为大家非得去给他儿子……” 说着突然住嘴,显然是察觉失言。 李世民微不可查的看了说话之人两眼。 突然他朝着程处默招了招手,温声道:“臭小子不错,过来让我看一看。呵呵呵呵,今年有十四岁了吗?” 说着不等程处默反应,李世民紧跟着又道:“想必你师父给你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你小子就跟着车队一起走。孤这次来河北的时候带了家眷,其中有个丫头对她姑父很崇拜,你是顾氏门徒,正好跟她说说门中之事,方才你拦路发问毕竟失礼,这一路上就罚你做个解说者。” 这番话说的含义颇深,在场之人颇有侧目。 徐世蹟凑到满脸惊喜的老程身边,笑呵呵的打趣道:“程知节,恭喜啊,殿下已经给出暗示,加重语气说了‘门中之事’四个字,啧啧啧啧,你这儿子怕是要娶公主。” 自从顾天涯娶了昭宁以后,顾氏一门等于开创先河,程处默身为门下首徒,如果和皇家结亲很可能也是娶。 李世民现在已是太子,很可能在不久之后成为皇帝,他说话绝不会无的放矢,专门说一句‘门中之事’饱含深意。 这就是暗示程处默可以娶公主的意思。 而不是入赘成为驸马。 所以这是大喜。 在场很多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可惜程处默却一时没能明白,反而骄傲的朝着李世民点了点头,大声道:“我一定是个最好的解说者。” 李世民呵呵一笑,语带深意的道:“那就赶紧滚到后边去,去找孤的孩子们玩耍去。屁大一点的孩子,你师父也真舍得拿出来当枪使……” 程处默登时老大不愿意,懊恼道:“你懂个…呃,我师父这是让我印证所学,乃是知行合一的教导。” 众人都听出这小东西刚才差点要说的脏话。 李世民哈哈大笑,并不在意程处默的不逊,反而十分欣赏,抬脚将小家伙踢向后边。 然后,他目光扫视众人,沉声道:“继续启程,孤很想看看大家能在河北道走多远。” 于是车队继续进发。 …… 落日余晖,渐渐消散。 车队已经进入河北道境内,恰是最南边的五阳县中,前方影影绰绰,分明是一个驿站,忽见又是一个少年拦在路中央,但是他的手里并不想程处默那般拿着卷轴。 反而是身边架着一口大锅,此时正有稀稀拉拉的柴火点燃。 众人放眼而看,徐世蹟突然叹了口气,语带苦涩的道:“这一关怕是更加的煎熬人心啊,煮粥的大锅竟然柴火稀稀拉拉……” 旁边长孙无忌也叹了口气,道:“河北道就算再穷再苦,但也不会连一点柴火都烧不起,这是顾天涯专门弄出的粥锅,稀稀拉拉的柴火象征着凄苦和挣扎。嘿,顾天涯,顾天涯,好一个顾天涯。” 有人远远看着那个拦路的少年,接着微弱的火光认出那少年的身份,忍不住皱眉道:“竟是河间郡王之子,想不到竟也被派来拦路,顾天涯此举未免有些张狂了吧,他简直没把皇族的身份放在心上。” 哪知李世民忽然开口,徐徐吐息道:“这一刻,李崇义不是皇族。” 旁边恰是李崇义的父亲李孝恭,闻言欣然点头的道:“这一刻,吾家小儿只是顾氏门徒。” 既然是顾氏门徒,就要替他师尊发问。 继续问一问当初作恶那些人的良心。 第一关众人勉强渡过,却不知道这第二关又要如何…… 李世民突然翻身下马,亲自带着众人走了过去。 …… ……第2更到,今天7500字。 第180章 【我师父能喝,你们为什么不能喝?】 这一次,车队中的许多女眷也好奇前来,女人们顾不得抛头露面,都想亲眼目睹当世奇闻。 这一趟河北贺礼之行,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奇闻。 “大家看到没有,那是我的儿子,也是顾氏门徒呢,也敢在此拦路呢……” 但见女眷之中,一个贵妇满脸自豪,她遥遥指着道路中间的李崇义,十分炫耀的向别人显摆着。 其她女眷叽叽喳喳,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啧啧称奇之间,不免对李崇义品头论足。 有人道:“可了不得呢,又一个小家伙拦路。这才多大年纪,竟然已经显出了胆气。真不愧是皇族出身,血脉里就比普通人强。” 也有人道:“我觉得并不是血脉的问题,主要还是人家的师父会教导。无论是程处默还是李崇义,以前都是毛毛糙糙的性格,成天惹是生非,出了名的捣蛋……河间王嫂,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没错,就是这样,我家这个臭小子啊,以前简直是个皮猴子,小一点的时候上树掏鸟,大一点的时候惹是生非,当初真是把我愁坏了,只以为这个孩子要废,唉,幸好得遇名师,否则我真不知道怎么教导……” “河间王嫂,你这炫耀的样子真气人。” “我这哪是炫耀啊,只是说一说心里话,眼看着孩子有了长进,心里稍微有一点点欢喜,如此而已,哪是炫耀。” “一点点欢喜?你嘴巴都快裂到后脑勺了。” “没有,真没有!” “算了算了,不和你掰扯。嫂嫂你现在算是傲起来了,儿子小小年纪已经能给你挣颜面,可怜我家那俩小子,现如今还只会厮混。也不知啥时候能够得遇名师,把两个皮猴子教导一番……河间王嫂,你且跟大家伙儿说说,秀宁她男人还收不收徒,咱们这次去密云县有没有机会。” “这我哪里能知道,毕竟是人家师门的事。不过嘛,总的来说可能很难。毕竟是收真传弟子呢,哪能像普通学子那般大把大把的收?得是顾天涯看的过眼,认为孩子值得他教,那才会收,才有机会。” “看看,大家看看,河间王妃这副炫耀嘴脸,真是让人看的生气。” 自古有云,三个女人一台戏,女眷们一旦扎堆,绝对会叽叽喳喳宛如闹市。 偏偏大唐时代不像后面几个朝代,对于女人的限制并不算严格,此时女风颇强,有时候甚至盖过男子。 比如房玄龄的夫人,众所周知的烈性,又比如刘弘基的老婆,人人都知道泼辣无比。 形成这种情况是有原因的。 生活不易,世事艰辛,男人需要在外面打拼,乱战之年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东征西讨,家里只留下女人们坐镇,如果不泼辣一点很难撑住。 所以,这时代的男人默许女眷们如此。 哪怕眼下这等场合,女眷们叽叽喳喳,然而男人们并未不满,仅仅是各自朝着自家媳妇挥了挥手。 那是在示意不要吵闹,但却绝不是要驱赶女眷离开。 可惜女眷们完全不给男人面子,反而叽叽喳喳簇拥上前,纷纷道:“咱们也看看,李崇义拦路想干什么事。先前程处默拦路,据说特别稀奇,可惜没能过过眼瘾,这次可不能白白放过了。” “对对,上前看看。” 女人们也围了上来。 …… 此时天色已经擦黑,东方有一轮明月渐渐升起,那口大锅热气袅袅,锅底的火苗慢慢熄了。 自始至终,男人们一直没有说话,众人只是静静站在大锅四周,等着想看李崇义到底想干什么。 哪知直到大锅熄火之后,李崇义竟然还是不和众人说话,小家伙只是缓缓伸手,拎起一个大勺子敲了敲大锅的锅盖,这才看了众人一眼,拱手行礼道:“时值八月,即将中秋,顾氏学子心有迷惑,欲以一锅粥汤求问学识,只不知诸位朝堂大佬,可敢给予晚辈解惑否?” “终于要开始了!”男人们心里都是一抽。 女眷们则不在乎,而是啧啧称奇的看着李崇义。 其中几个贵妇满脸羡慕,忍不住悄悄拽了拽河间王妃的衣角,赞叹道:“这还是你家的那个崇义吗?想不到说话竟然变得这么文绉绉。气度也很了得,丝毫不输给儒门名俊。哎呀呀,真是让人看的嫉妒,当初为什么不是我家孩子拜师顾天涯,偏偏你家的李崇义得了这份际遇。” 河间王妃笑的牙齿都快要砸到脚面上。 一张樱桃小口几乎裂到了后脑勺那边去。 她努力想要表现矜持,可是看到儿子的表现哪能忍住。 幸好男人们有人站出来,面带肃重的看着李崇义问道:“但不知顾氏门徒有何迷惑?” 迟疑一下,接着又道:“若是这迷惑能解,吾等必然不吝所知。” 却见李崇义看了众人一眼,忽然像个小大人一般负手背后,他并没有直接发问,而是彬彬有礼的点头示意,道:“自古有求于人,应当以礼而赠,然而晚辈尚是学徒,汗颜竟是身无长物,但我师门规矩严苛,求人问道不可白求,那么,就以一首小诗相赠如何?还请诸位长辈莫要嫌弃,毕竟晚辈现在只是个穷书生。” “孩子,娘帮你出礼物。” 河间王妃忍不住开口,急吼吼的道:“你想问什么随便问,娘帮你把师门要求的礼物补给大家。放心不要怕,咱家这次带足了钱。” 李崇义登时一呆,小脸抽搐有些无奈。 李世民突然摆了摆手,面色肃重的道:“河间王妃莫要打岔,你儿子的意图压根不是礼物,这小子乃是循序渐进之策,他故意要让我们听听他的一首诗。” 河间王妃面色羞红,讪讪的躲进女眷堆里。 李世民继续看向李崇义,沉声道:“说吧,什么诗?” 李崇义拱手给李世民一礼,然后再次负手背后,他这架势分明是在模仿某个人,看的李世民心中有些想揍人。 忽见李崇义伸手一指东方,指着那轮初生的明月朗声开口,道:“我今拦路一锅粥,何年悲不负中秋。要问何人心如月,肯为黔首照白头……” “好诗!” 有人脱口而出。 这是喜文的人,因为听见了诗词的深韵而忍不住赞叹。 但是武将们则是连连咂嘴,总觉得这四句诗里隐含讥讽,其中徐世蹟和李靖颇通文采,忍不住沉吟出声道:“何人心如月?悲不负中秋?黔首?白头?” 两位军神一般的人物对视而望,都看出对方眼中的肃重和警惕。 这首诗看似简单,但是里面的质问太大了。 大到不是他们能随便开口回答的地步。 我今拦路一锅粥 何年悲不负中秋 要问何人心如月 肯为黔首照白头 这是在询问大家,有谁愿意心如皎月,可以悲怜苍生,愿意守护天下百姓守护直到白头。 忽见李世民上前一步,目光直直盯着李崇义,道:“此诗拷问人心,兼且隐含一大诉求。这样的诗句绝非你能做出,臭小子不该拿你师父的诗句来显摆。” 李崇义躬身一礼,傲然道:“师者如父,徒如师子,历来子承父业,自古徒继师心,那么,我替家师送大家一首诗词又如何?” 突然伸出一手,猛然掀开大锅,然后另一只手拎着马勺,目光看向所有人道:“诸位长辈,谁想喝粥。” 这又是一个突兀的转折。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绝不会无的放矢。 众人一起看向掀开锅盖的大锅,望着里面被称作粥汤的东西,随即人人面色难看,秦琼语带酸楚的叹息道:“原来竟是飘汤煮皮之粥。” 什么是飘汤煮皮之粥。 说白了就是一大锅汤水里面煮着树皮,然后在最上面飘着几根野菜。 自古有云,此粥夺命,飘汤煮皮之粥,食之满脸菜色,若是长久以食,则会涨肚而死。 这是由于锅里放的粮食太少,根本煮不出能够果腹的粥食,所以用野菜代替粮食,想要煮出一锅野菜粥。但是野菜也很少,仅有几根漂在汤水上,与其说是喝粥,其实就是顿顿喝水,若是长年累月吃这种东西,慢慢就会患上一种涨肚病。 得了这种病的人,肚子涨的滚瓜溜圆,看似吃饱了,其实饿的钻心,最终涨肚而死,不如说是饥饿而死。【注;这粥不是山水编造,而是历史上有的东西】 在场众人面色都不好看,盯着一大锅绿油油的汤水发怔。 足足好半天之后,才有人看向李崇义,问道:“你师父设下这一关,就是为了让我们喝他这个飘汤粥吗?他知不知道,这是羞辱……” 李崇义看他一眼,小家伙突然厉喝出声,怒眼圆睁道:“那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师父到五阳县的第一天吃的是什么?” 那人眉头微微一皱。 李崇义猛然拎起勺子,从锅里舀起一大勺子汤水,厉喝又道:“你还知不知道,当初我看到我师父喝这个粥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他不等这人开口,继续再道:“你觉得受了羞辱,认为这个粥不是人吃的饭。可我师父为什么要喝?以他如今的身份需要喝这个吗?他若是想要享福,谁能拦得住他享福?” 那人面色变得难堪起来。 李崇义丝毫不给他面子,大声道:“曾经我师娘为了给他补身体,直接出动大军去草原上猎取黄羊,突厥人那么大的势力,听说之后也只敢远远看着,甚至还有几个部族为了示好,专门派出向导帮我师娘的大军去猎取黄羊。我师父就算顿顿吃肉,吃上一百年也不会变穷。可他为什么要喝这个飘汤煮皮的粥,只因为他刚到五阳县的时候只能给流民们提供这种粥。那我倒要问问你,为什么五阳县会有那么多的流民?你说啊,你说啊,你今天要是不说,休怪我将你打死当场……” 那人先是一震,随即面色勃然,下意识道:“汝。” “汝你妈的汝!” 李崇义咆哮一声,森然厉喝道:“别以为我现在文绉绉了,就以为我真的好说话。整个李氏皇族都知道,我李崇义从小就不是个好东西。你让我心里不爽,我就敢把你打死。” 小家伙突然看向李世民,伸手指着刚才这个人,大声道:“太子二叔,您的天策府怎么会有这种人?真就为了夺取皇权大利,竟连好赖恶坏都不在乎了吗?如果真的如此,侄儿我可有些看不起你。如果真的如此,那我这个李氏皇族的身份不要也罢。我听师父说您快要登基为帝了,大唐若是有你这种不分好恶的皇帝怕是传不久……” 满场僵愕。 人人呆滞。 小家伙这一番话,简直可以说是属于找死的行为,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直接指责李世民,要知道李世民如今已是太子,谁都知道不用多久就是大唐的帝王。 然而,现在却被一个小家伙指着鼻子质问。 这已经不是胆肥的问题。 这分明是脑瓜子不太好使。 河间郡王明显脸色一变,那边的河间王妃已经面色苍白,两口子几乎想也不想,上前就要把李崇义摁倒谢罪,哪知也就在这时,李世民突然冷冷一哼,道:“让他骂。” 让他骂? 所有人呆立当场。 却见李世民缓缓转身,目光炯炯看着刚才那个人,突然淡淡一笑,语带深意的道:“当初天策府,人才济济地,玄武门之事以后,孤看在你们多年劳苦的份上都给了厚赐。原本以为,利益到手该改改了。你们以后是朝堂的根基啊,朝堂是要为天下百姓谋福的。可是吾家侄子的一锅飘汤粥,却让孤发现你们有些人没有改。百姓们喝粥涨肚而死,你们为什么不愿意喝这个粥……”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明显变得失望,又道:“你们真以为顾天涯是让你们喝这种粥吗?你们难道不想想他做出此举到底是为了什么吗?先前程处默拦路,那确实是问心关。但是李崇义这一关,压根就不是顾天涯的问心关,他是在让你们及时醒悟自己的责任,他是对你们提出了渴盼和要求。可惜,没人能懂他的心。” 满场寂静。 人人沉思。 但是无人开口回答。 李世民满脸失望,仰头发出长长的叹息,喃喃道:“真就没人愿意吗?真就没人懂得他的心吗?顾天涯,你很可怜啊……” 这时候,终于有人有所反应。 但见秦琼突然越众而出,直接从李崇义手里夺过大勺子,仰头一饮而尽,随即大叫一声,道:“好苦的粥,像是老百姓的生活一样苦。” 又见程咬金等人一齐走出,各自夺过勺子争相去盛汤水,然后人人一饮而尽,被那汤水的苦味冲入喉间。 长孙无忌叹息一声,最终也走出来喝了一口粥,然后拱手给李世民一礼,郑重的道:“顾天涯的真正目的很简单,他是要吾等努力让这个世上没有这种粥。这个要求,本不该他提,因为,我们是大唐的官。” 让天下百姓再也不会喝这种粥涨肚而死,这本应该是他们这些为官之人的首要责任。 可惜,却要顾天涯向他们提出要求。 李世民看向众人,语气已经变得平静,道:“刚才喝过粥的人,算是和顾天涯有了约定,那么,孤希望你们会谨守这个约定一生。” 他缓缓看向北边,突然面上带笑,喃喃道:“第一关问心,是让你们悔罪。第二关提要求,是因为悔罪之人应该赎罪。怎么赎罪呢?就是让你们担负起官员的职责,为民而努力,不要漠视百姓死活,什么时候天下再也无人涨肚而死,什么时候他才会真的原谅你们。这个家伙,这个家伙……” 猛然转回头看向程处默,然后又看向已经完成任务的李崇义,大有深意问道:“还有第三关吗?” 程处默和李崇义对视一眼,一齐回答道:“继续往前走,还有拦路人,休怪我们丑话说在前头,我们那位师妹可不是好糊弄的人。” “看来今次大家想去你们师父家中贺喜很难啊。” 李世民有感而发。 他知道,顾天涯那个女徒弟其实才是最像顾天涯的人。 那么,那个女徒弟的关卡必然也最让人难堪。 …… ……二合一章节发布 第181章 【总有人想找死】 此时已是入夜,大约应是戌时,倘若折算后世的时间单位,差不多是晚上7点半的样子。 这个时间段乃是吃晚饭的时候。 由于古代粮食稀缺,所以大多是一日两餐,唯有农忙时节体力不支,偶尔才会加上一餐,但是就算偶尔加餐,也不是平民老百姓可以加的,得是富裕之户才行,富户才有能力加餐。 除了农忙时节,其余都是两餐。 车队赶了一日路,众人腹内早已饥饿,按说已经到了饭点,应该停下来埋锅造饭,但是不知为何,众人全都没有吃饭的心思,即使是那些女眷们,也大多只是默默的忍着。 大家都等着李世民做决定。 到底是停下来宿营吃饭?还是继续往前赶路再闯一关? 其实这个问题很容易选,大家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饭少吃一顿没问题,但是顾天涯设置的关卡不能忽视,这么多人劳师动众的前来河北,就是要趁着虎宝宝的满月之时参加洗礼,这是最佳的修好时机,很少有人愿意放弃这个机会。 “殿下,继续再赶一程吧。”有人郑重向李世民提议。 李世民目光扫视众人,看出大家并非是刻意伪装,显然都想继续赶路,想要早早的闯过顾天涯的关卡。 这是一个好现象。 因为凡是想要去闯关的,都是愿意去接受下一关的问心,这是改过自新的表现,也是认清了为官者应该担负的职责,若是所有官员都能如此,何愁大唐的百姓不幸福? 百姓若是幸福了,谁能动的了李氏江山。 李世民心中对顾天涯颇为感动,他知道这是那位妹夫在有意无意之间帮了他一把。 但是李世民并没有直接作出决断,而是目光再次看向程处默和李崇义,故作好奇问道:“你们两个小东西说说,接下来总共还有几个关卡?倘若只有一关,那么孤便下令继续赶路,等到大家闯过关卡之后,才让车队选择地方埋锅造饭……”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若是你们那位师父设置的关卡太多,导致大家就算是连夜赶路也闯不过去,那么孤就下令现在宿营,大家吃饱喝足在此安歇。” 李崇义迟疑一下,显然不知道该不该提前透露师门的安排。 程处默却不多想,直接开口道:“殿下还是让大家继续赶路吧。” 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众人已经知道了答案,想必是接下来的关卡不多,大家完全可以等到闯过去后再歇息。 李世民顿时做出决断,沉声道:“那就继续赶路,看看顾天涯的下一关。” 有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偌大的车队再次启程。 可惜谁也没有注意到,程处默和李崇义悄悄对视一眼,两个小家伙各自骑着一匹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车队不远处,李崇义突然压低声音,对程处默道:“你刚才那个回答,分明带着诱导和哄骗,等会他们到了第三关后,谁还有心思吃得下今晚的饭?” “我就没打算让他们能吃下今晚的饭。”程处默冷笑两声。 李崇义叹了口气,道:“咱师父说,做人要厚道。” 程处默呸了一声,满脸不爽的道:“小爷已经足够厚道了,没有直接把他们撵回去。这事你不用说了,我程处默非要让他们恶心一回,想吃饭,可以啊。我反正不会拦着任何人,倒要看看有谁能吃下今晚的饭。” 李崇义遥遥看向前方,小脸若有所思的道:“怕是大多数人都会吃不下去。” “那就让这些吃不下饭的人可以去咱们师父家。” “可是肯定也有一小部分人心硬如铁,他们绝对不会在意第三关的问心。” “那正好,筛选出杂碎了。这种人没有资格给咱们小师弟贺喜,直接把他们撵回去滚离河北道。” “你这是替咱们师父招仇。” “你再叽叽歪歪信不信我揍你。” “好吧,你是大师兄,这事我听你的,其实我也看这些人不爽。” 两个小家伙窃窃私语,却没注意到后面有人悄悄跟随,忽听后面几声冷笑,两个小家伙的耳朵都被人扭住,然后又觉得身体腾空,被人从马背上把他俩拎了起来。 却是程咬金叉着程处默腋下,李孝恭抓着李崇义的肩膀,四周一群天策府大将,目光隐隐带着不善,程咬金直接冷喝一声,逼问道:“说,为什么我们会吃不下去饭?你们那个师父到底弄了什么关卡,竟会让你们两个小东西认为我们会吃不下去饭。” 程处默和李崇义对视一眼,两个小家伙一齐梗着脖子道:“有种你们自己去看。” “你娘的蛋!” 程咬金直接骂了儿子一句,咧嘴笑道:“老子别的没有,就是比人有种。” 李孝恭没有骂他儿子,只是笑眯眯的问了一句,语带威胁的道:“不愿意说吗?” 两个小家伙倒也硬气,继续梗着脖子闭口不言。 这时忽听李世民出声,淡淡的道:“不用逼问了,关卡已出现。呵呵,难怪两个小东西不肯泄密,原来这一关不是一个人守,看这个架势应该是最后一关了……” 众人连忙抬头,借着月色看去。 却见前方官道之上,又有人拦在那里,先是一个少女,静静立在月下,又见一个小孩,跪在官道旁边。 那小孩跪倒的身后乃是一片密林,密林的边缘有着无数坟茔,隐约一个大碑,突兀矗在那里,但是由于相隔还有一段距离,众人一时之间还看不清楚碑上有没有字。 忽然一阵幽幽琴声,从那坟茔之间传出,声调古朴,带着沧桑,众人只觉得头皮发麻,瞬间浑身一阵阵冷汗,只因这气氛太过诡异,大晚上的坟茔奏琴实在吓人,若非车队庞大人数众多,怕是有些胆小的已经瘫软在地。 那琴声呜呜咽咽,沧桑中透着一股悲凉,忽然那个少女在月下起舞,曼声吟唱出一段缥缈虚幻的歌。 “何辜今之民,人祸降丧,饥馑荐臻兮,非天地之苦罚……” 车队这边不乏饱学之士,听了歌声顿时得知出处,房玄龄叹了口气,语带艰难的道:“诗经风雅颂,此曲乃大雅,这首曲子原本是哀叹百姓遭遇荒年,导致连年受苦饥饿而死的意思,只不过这个少女改了一些曲词,她把曲中的天灾改成了人祸,意思是说百姓饥馑荐臻,但却不是老天爷降下的天灾,而是由于人祸,导致很多人饿死,别看她唱的悠扬动听,其实宛如一把剜心的刀子。” 旁边杜如晦点了点头,也叹口气道:“她唱的这曲人祸,分明是在说我们。” 李世民一向喜爱诗文,然而水平乃是个二把刀,但他不懂装懂,也跟着点点头故作哀伤的道:“真是一曲好歌,唱出了百姓兴衰。” 几个文臣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哭笑不得。顾天涯的少女徒弟改了诗词之后,分明是在质问和指责大家,说的乃是人祸,何来兴衰之说。 哪知长孙无忌面色严肃,竟然顺着李世民的话风道:“人祸也是灾,百姓之兴衰。” 众人一齐翻个白眼,满脸不齿的道:“老舔狗。” 这时歌声还在曼妙传来,幽幽如诉又换了曲词,那少女已经不再轻舞,而是在月下遥望过来,唱道:“岁突暴政至,乡人用以征,妇孺背井离,家家有哭声,饿死逃荒路,枯骨遍丛生。想问抢权者,可敢闻歌声……” 众人相视而望,面色慢慢惨白。 这少女的一曲歌声,将一副流民背井离乡的画面展现眼前,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人祸,而导致这个人祸的原因,正是当初他们做下的恶孽。 岁突暴政至,乡人用以怔。 妇孺背井离,家家有哭声。 饿死逃荒路,枯骨遍丛生。 想问抢权者,可敢闻歌声? 人若做了恶事,被戳中心窝的时候容易绷不住弦,终于有人承受不住,陡然咬牙怒哼道:“顾天涯到底要怎样?我们明明已经想改了。第一关问心,派出个弟子嘲讽我们一通。第二关熬粥,逼着大家喝那个又苦又涩的汤水。这两关下来,都是在指责我们当初的那件事。自古有云,事可一可二不可三,他已经讥讽了我们两次,大家都给予了尊重选择承受。可是现在来到这里,她又弄个女子唱歌,没完没了是吗?一辈子都要让我们活的不舒服吗?他到底明不明白,我们闯过两关已经代表想改了。” 这人说话之时躲在暗里,但是仍旧被人寻到了大体是谁,程处默看了一眼李崇义,低声道:“先把这个记下来,他没资格去咱们师父家。” 李崇义这次没有反驳,反而郑重点头道:“是得记下来,以后慢慢弄死他。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前面两关绝对是佯装悔过。” 两个小家伙暗暗发狠,却没发现李世民也看向说话之人那处,忽然李世民悠悠开口,语带深意的道:“嘴上说着要改的人,从来不会真心的改。连一首歌曲都听不下去,感觉戳了自己的心窝子,恼羞成怒之间,哪有悔过可言?孤现在终于懂了,为什么顾天涯要让他的女徒弟唱歌,因为他知道有些人不会改,他就是要让这种人一辈子不舒服,既然如此,孤这个当舅哥的帮帮他……” 李世民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突然目光森然道:“孤现在就让这种人活的不舒服。” 他猛然看向车队开路的卫率们,厉喝道:“把刚才说话之人找出,连同他的家眷一起撵回去,此次河北之行乃是贺喜,孤不能带着狼心狗肺的人同路。” 一群如狼似虎的士兵冲入车队,很快弄出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房玄龄等人面色难堪,相互对视而望叹息一声,道:“史万宝算是完了。” 长孙无忌遥遥看向后方,眼见着七八辆大车被士卒们驱离,其中一个大汉,月色下面色如灰。 第182章 【问心终于结束,然而谁也承受不住】 长孙无忌无奈摇了摇头,道:“当初天策府中,此人也算猛将,若是按照他的功勋,至少能保证子嗣三代不衰,可惜,可惜,初得大利之后,不知道清醒自我,咱们已经熬过了争夺大利的日子啊,接下来该是用心当官为民谋福。如何为民谋福?先得在心里重视百姓。若是曾经害过百姓而不自悔,这样的心思难以在朝堂上久待。” 有人凑到长孙无忌身边,低声道:“顾天涯设置的这几个关卡,与其说是问心不如说是筛选。对他来说乃是筛选出可以修好之人,对于咱们殿下来说乃是筛选出可以倚重的治国之臣,如此一石二鸟的奇策,偏偏他竟不需要亲自施行,只需要派出几个徒弟,已经达到了所有目的……” 长孙无忌点了点头,语带羡慕的道:“眼下他才只收了几个弟子而已。” …… 此时谭笑已经唱完那曲,少女静静立在月下遥遥望来,突然嫣然一笑,举止说不出的素雅,脆声道:“顾氏门徒,见过诸位,先前月下一曲,算作见面之礼。我是门中不受待见的一个徒弟,我家师父一直把我当做坏蛋提防。他不肯教我学识,所以我也就没有太多的迷惑,故而,也就不像程处默和李崇义那般向大家求问了。” 少女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我有个小师弟年龄太小,暂时还拿不出礼物向大家求问,所以我仅以方才一首小曲,算作是我家小师弟的求问之礼如何?” 众人都是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看向路边跪着的那个小孩。 大多数人都在思虑这小孩的问题会是什么,但是也有一部分人注意到谭笑刚才的口吻,这些人个个精明,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低声道:“你们听出来没有,此女言辞之间颇有异常。她方才称呼程处默和李崇义的时候,并没有恭恭敬敬的喊师兄。此女看着不像是个不懂礼仪的人,那么她为什么对待门中师兄直呼其名呢?” 众人再次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意思,当他们重新看向谭笑的时候,目光之中已经多了几分重视。 这少女不能以普通门徒视之。 她刚才提起顾天涯的时候都是一种轻松外加抱怨的语气。 为什么敢用那种语气,聪明人都能琢磨出一二。 李世民看了谭笑两眼,心中隐隐已经有了明悟,他忽然伸手朝着谭笑点了一点,语带警醒的道:“你记住,平阳公主是孤的妹妹。” 这话说的颇有深意,听着竟像是当哥的在给妹妹站台。谭笑屈膝行了一礼,悠悠道:“原来你就是大唐的新太子,我师父说你会是个好皇帝。” 这话答非所问,然而在场聪明之人全都听出韵味,显然这女子是在亮明身份,她分明是以一种平辈的身份在交谈。 身为顾氏门徒,按说她没资格如此,但是事实一旦离奇,必然有着原因在内。 大家已经坐实了自己的猜测。 李世民深深看了谭笑两眼,忽然挥挥手道:“你且站到一边去,今晚的关卡不是你在守。若是孤猜测没错的话,你的小师弟才是真正的问心人,对否?” 果然谭笑点了点头,俏脸平静的道:“我怕他年纪小,会被你们给欺负。” 这是护犊子的表现。 李世民不愿意和一个少女掰扯,带着众人直接走向那个小孩,到了跟前才发现,这小孩手里还捧着一样东西。 众人面色都是一怔,随即感觉心中一凛,只因那小孩才只有八九岁模样,但是面无惧色的抱着一个骷髅头,此时夜色深沉,天上明月照着无数坟丘,一个小孩抱着一个骷髅头,这景象怎么看怎么觉得诡异。 却见那小孩缓缓抬头,一双纯净如水的眸子盯着众人,突然把手中骷髅头举起,对着众人轻轻开口道:“这是我娘。” 众人心里无不一抽。 又见小孩伸手一指坟丘,再次道:“这里面埋的一百九十二口,都是我的长辈叔伯,他们死于乱刀之下,乃是我师父下令斩杀。死后专门埋在路边,刻意立下一块大碑,要以他们的死亡,震慑流民们不可犯罪。” 众人下意识看向坟丘,心中隐隐约约已经有了明悟。 这是顾天涯的第三关,也是最为扎心的一道关。 只见小孩双膝跪在地上,一双眸子饱含着清澈,他仰头看着众人,再次道:“我是顾氏门徒,心里有一些迷惑想不通,但是这些迷惑不能去问师父,所以想趁着机会问一问你们。只不知,谁愿意给我解答……” 众人相互对视一眼,长孙无忌越众而出,沉声道:“你问。” 小孩慢慢从地上站起,清澈沁人的眸子盯着众人,道:“我师父杀了我亲人,我应该恨他还是敬他?” 这问题一听就不是好回答的。 若是众人回答该恨顾天涯,可是这小孩却被顾天涯留下教导,若是众人回答该敬顾天涯,可是小孩的亲人全都死在顾天涯的命令之下。 众人沉思良久,终于还是长孙无忌负责回答,缓缓道:“事有两面,须得拆分而论,首先我们要知道,你师父为什么会斩杀你的亲人……” 哪知小孩‘天真’一笑,像是很好奇般看着他道:“你应该知道的啊,我亲人犯了吃人的罪。当初我们背井离乡,一路被人赶来河北道,亲人们饿的受不了,所以就相互交换孩子吃。哦对了,我从师父给我书本上看到,这种说法应该叫做易子而食。” 易子而食! 这话说的极其平静,像是一个小孩子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往事,然而在场众人无不头皮发麻,人人都知道这才是最为剜心的一道关。 吃人! 暴民吃人。 众人全都记起来,当初顾天涯曾经哭了两场,其中第二场大哭,正是因为斩杀一些暴民。 而暴民是从哪里来的呢? 所有人都知道那是他们的罪。 却见小孩双手抱着骷髅头,似乎并不等着众人给他答案,忽然他把骷髅头再次举向众人,又问道:“这是我娘的头,当初她被我的叔伯煮了吃掉,但是叔伯们虽然吃了我娘,却又在最后关头还想着留我一条命。所以我还想问问大家,我那些吃人的叔伯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这问题,众人感觉无法回答。 这第三关应该是顾天涯的问心结束,但是这个问心的结束谁也承受不住。 他们受不了眼前这个小孩一双纯净如水的眼睛。 有人抬头看向坟丘之前的大碑,看着上面写下的一行大字,月光之下,清楚分明,乃是:“顾天涯哭斩暴民于此碑。” 众人苦涩出声,相互对视而望,语气艰难的道:“当初他斩暴民于此,今夜却在此处问心,这压根不是问心,这是要把吾等斩杀于此。” 并不是斩杀他们的人,而是要诛杀他们的心。 杀人诛心。 撑下来的才能获得顾天涯的谅解。 因为,那时候他们已经不需要顾天涯谅解,因为,那时候他们自己就会一辈子饱受良心的谴责。 足足良久之后,长孙无忌长叹一声,作为当初主导那个驱逐妇孺之策的人,他第一个站出来准备给小孩做回答。 所有人全都盯着他,期待长孙无忌将会如何。 就连李世民也频频侧目,他比任何人都在意长孙无忌的回答。 如果长孙无忌回答的不对,李世民将会面临最难的抉择,从今天开始,他只能在长孙无忌和顾天涯之中选一人留亲情。 …… ……今日两更送上,写的比较艰难,因为,这种哲理性的情节是我最不愿意写的。 第183章 【果然最后一关最狠】 “小娃娃,你应该是你师父最小的一个弟子吧?你的问题,很难回答。” “先前你的师兄师姐们,也曾拦路向我们提出疑惑,其实我们都知道那不是疑惑,而是你们师父刻意设下的问心之关。” “无论你大师兄程处默也好,还是你二师兄李崇义也罢,他们看似是在自己发问,其实背地里都是你们师父在发问,所以,我们的回答也是针对你师父的回答。此外还有你这位小师姐,她在月下给大家唱了一首古风。曲子是改过的,唱的是人间祸。你这小师姐看着精明聪慧,但她绝不是擅长诗词的女子,那么,她的曲子其实也是你师父的手笔。” “但是,唯有你不同。” 长孙无忌缓缓诉说,慢慢走到小孩身前,他忽然俯身下去,轻轻抚摸小孩额头,又道:“唯有你的问题,不是你师父所授,而是你的亲身经历,而是你的真正迷茫。但是你问我们你的亲人是好是坏,这个问题我们却无法做出回答,因为,这世间没人能回答的出来……” 他说着又抚摸一下小孩额头,再次道:“哪怕是你的那位师父,我们公认他是天下少有的聪慧之士,但是你若拿这个问题去问他,我保证他也给不出正确的回答。” 小孩静静立在那里,一双眸子点墨如漆,小家伙仰头看着长孙无忌,突然道:“您不是无法回答,而是不愿意回答,是吗?” 长孙无忌一怔,随即温笑摇头,郑重的道:“老夫虽然不算个好人,属于公认的善辩之辈,但我今夜不想撒谎,不想骗你这个小孩子。我真的是无法回答,而不是不愿意回答。” 小孩点了点头,道:“懂了。” 但是小家伙很快再次仰头,并且再次把骷髅头举起,看着长孙无忌道:“这是我娘的头,已经陪着我半年之久,王爷爷曾说,人死需要入土为安。但是我师父却说,我娘还不到安葬的时候,所以我只能一直抱着我娘的头,默默等待着师父所说的安葬时机。终于前几天我师父有信传来,告诉我说安葬我娘的时机已经到了,师父让我抱着我娘的头,在这里等着一群当朝官员,师父说,这就是我娘入土为安的时机。可我年龄还小,不明白师父说的时机是什么时刻。” 长孙无忌长叹出声。 后面一群天策府出身的官员们同样面带愧疚。 但是没人愿意开口说话。 小孩再次看向众人,忽然郑重弯腰一礼,他手里抱着母亲的头颅,一双眸子在所有人身上扫过,轻声道:“诸位当朝官员,求你们给我娘一个入土为安的时机吧。我师父说,时机在你们心中。” 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 但见秦琼陡然走上前来,突然单膝跪地拜倒下去,昂声道:“吾乃山东秦叔宝,曾任天策府大将军,因当初天策府恶政,导致无辜百姓流离,汝母身死之时,成为他人口中之食,这是世上最惨的事,天下万恶莫过于此。今我秦叔宝,跪地乞求宽恕,吾发大宏愿,请天上明月做见证,毕此一生,躬身为民,若能以自己绵薄之力,减少天下百姓流离失所,吾秦琼,累死心甘。” 一番话说的铿锵有力,凸显了这位忠义汉子的光明磊落,其实当初天策府拟定那个政策的时候,秦琼并没有参与其中,但是他却第一个走出来,单膝跪地向一个死去的母亲乞求宽恕。 小孩面色欢喜,抱着骷髅头送到秦琼面前,道:“这位伯伯,我娘原谅你了。您听到没有,我娘在欣慰的笑啊。我有半年多的时间没听到我娘的声音了,谢谢您让我又听到了我最想听到的声音。” 其实天地间万籁无寂,除了草丛里的虫鸣哪有其它声音。 秦琼眼眶一红,堂堂硬汉差点落泪,他想伸手去安抚小孩,然而手抬到一般却收了回来,苦涩道:“让你娘入土为安吧,这应该就是你师父说的时机。只要我们祈求宽恕,发下宏愿一生为民,那么你娘的死就没有白死,她已经迎来了入土为安的时机。” 哪知小孩仅是面带欢喜,但却并没有接受秦琼的劝说,反而一双眸子再次看向众人,轻轻摇头道:“还不够!” “还不够?” 众人心里都是一凛,谁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唉……” 房玄龄突然一声长叹,越众而出走了过来,众目睽睽之下,老房也单膝跪下,道:“加上老夫一个吧,否则一辈子难以心安。” 说着郑重一拜,冲着小孩手里的骷髅头行出大礼,道:“老夫房玄龄,曾经乃是天策府首席谋士,当初那一策恶政,乃是老夫领衔众人拟定。一策出,百姓死,流民饥肠辘辘,相互易子而食。这等人间惨剧,竟是出自老夫手笔,老夫不敢乞求宽恕,只能在此发现誓言。若是老夫能在朝堂为官二十载,老夫将以毕生之力俯首为民。老夫不是圣人,没法保证天下无人饿死,但是老夫将会以当初的惨事不断鞭策自己,这一辈子尽力让天下百姓少饿死几个人。” 这话说的极其诚恳了。 小孩缓缓将母亲的头颅递向房玄龄,欣然道:“我师父说你是个不错的人,想必你发的誓言乃是出自真心。那么,我娘原谅你了。” 房玄龄再次一拜,忽然长长吐出一口气,面色舒展道:“原本一直逃避,然而良心难安,直到今夜诚心悔过,才发现原来悔过才是驱逐梦魇的良药。这位小娃,吾房玄龄谢谢你。” 说完这话之后,才将手掌放在骷髅头上,郑重道:“这位不知名的母亲,请你入土为安了。大唐房玄龄,月下祭奠你。” 小孩又是欢喜又是酸楚,慢慢把母亲的头颅收回怀中。 此时已经两位天策府官员拜倒,小孩纯净如水的眸子不再去逼迫其他人。他抱着自己母亲的头颅,缓缓走到一个早已挖好的坑边,他慢慢跪倒下去,动作轻柔的将母亲头颅放在坑中,然后,捧起了一把土。 这真是要入土为安了。 程处默和李崇义对视一眼,忽然越众而出走到小孩身边,众人正觉得诧异,却见两人同时跪倒地上,大声道:“顾氏门徒,情同手足,吾等乃是师兄,当和小师弟一起给长辈送别。” 说着,各自也捧起了一把土。 众人先是一怔,随即面面相觑,人人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敬服,以及莫名羡慕的各种感慨。 这时代重礼。 这时代重情。 程处默和李崇义的举动,让所有人都看到了顾氏门徒的门风。 反倒是谭笑没有跪下,而是走到小孩身边立着,她伸手轻抚小师弟的额头,弯腰对着地上行了一个平辈礼。 这时人人都能看出,谭笑没把自己当做顾氏门徒。 但是,她也从地上捧起了一捧土。 那小孩身为子嗣,第一个把手中的土放进坑中,然后程处默和李崇义才跟着举手,慢慢也把手里的土放了进去。 小孩并没有哭,而是继续又捧起土,但他并没有直接填土,而是轻声的像是诉说,道:“那一日,娘饿倒了,再也走不动路,只能睁着双眼看着我。叔伯们说,娘已经活不成了,煮了吃掉,可以让大家多撑一阵子。他们把娘拖进锅里,开始添水烧柴……” “娘的眼里很恐惧,但是娘已经饿的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不,她有,但是她没有求饶。她分明是在积攒力气,准备说一些别的话。终于,她喊出了声。” “热水滚滚之中,娘对着我大喊:娃儿,闭上眼。忘了娘,你没有娘,你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你从来就没有娘。你忘了这件事,忘掉娘被人煮了吃的事。千万不要记恨叔伯们,千万不要记恨叔伯们啊……” “原来娘眼中的恐惧不是因为自己,而是在恐惧她的孩子也可能被煮了吃。娘明明积攒出了嘶喊的力气,但是娘并没有向叔伯们嘶喊求饶。娘只是不断向我嘶喊,让我记住我是个没有娘的孩子。我虽然年龄小,但我知道娘的意思。她是害怕我会表现出恨意,那样的话我也会被叔伯们给煮了吃。” “我远远的看着娘,看着娘在大锅里慢慢没了气息,我听到叔伯们咬牙切齿的咒骂,咒骂那些害的我们流离失所的人。我不知道该恨煮了我娘的叔伯们,还是该恨那些害的叔伯们煮了我娘的人。” “王爷爷蒙上了我的眼睛,让我不准再看我娘的惨剧,可是王爷爷不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蒙上我的眼,因为,那时候我眼里的泪水已经让我看不清这个世间了。” “从那一天起,我就很少说话了。我不敢哭,也不愿意哭。我要牢牢记住我娘的话,娘告诉我说我是个没娘的孩子。” “叔伯们都说我是个狠种,说我是个不懂哭的恶鬼托生,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成了没娘的孩子没有资格哭……直到有一天,我师父站在了我面前……” “师父的手掌好温暖啊,他轻轻摩挲着我的脑袋。师父的胸怀好温暖啊,他把我紧紧的搂在怀里。” “我被师父抱在怀里,听到了那一段时间里我最想听的一句话,师父说,哭吧,大声的哭。有师父做你的靠山,这个世间任何人都不能拦着你哭。失去母亲的孩子,怎能不大哭上一场,哭,大声的哭。” “于是,我大哭,我终于可以放声的大哭。” “哭声里,我听到师父也在哭。师父抱着我的手臂全是青筋暴起,我听到了师父咬牙切齿的怒吼,他说,恨不能提百万兵,杀进世间无枭雄,娃儿你记住,师父今天给你发个誓,总有一天,我要让那些人跪倒在你母亲的坟前,人人给你母亲磕头,人人给你的母亲添土……” 小孩断断续续说到这里,手里的第二捧土始终没有放下,而是转头看向众人,问道:“我娘是个被人煮了吃的可怜百姓,但我师父却说我娘是一位伟大的母亲。诸位朝堂官员,你们认为我师父说的对还是不对?” 秦琼突然暴吼一声,仰天厉喝道:“他妈的……” 轰隆一声巨响,他一拳砸在一颗大树上。 …… ……第1更到,后面紧跟着第2更 第184章 【我们河北道,让你们开开眼】 树叶簇簇而下之间,这位黄脸汉子面色狰狞,他双目血红的逼视众人,满脸森然的道:“诸位都是天策府的老兄弟,今夜休怪我秦琼发一句狠。我要问一问大家,你们连一捧土也不愿意给人添吗?谁若是不愿意,咱们割袍断义了吧。” 陡然专门看向一人,大吼咆哮道:“长孙无忌,你这个贼厮。我秦琼,我秦琼……” “啊啊啊啊,我秦琼真想打死你啊。” 众目睽睽之下,长孙无忌面色发灰,突然他仰天一声长叹,伸手从人群中拽出一个少年,众人打眼一看,都认出那少年正是长孙家的长子。 长孙无忌拉着少年,直接走到小孩旁边,然后,他直接把儿子摁倒下去双膝跪地。 他目光直视小孩,满脸惨笑道:“小娃,你记住我,老夫名叫长孙无忌,乃是当初那一场恶政的主导者。先前房玄龄说他是主导,那只是往他身上揽责任,其实当世谁都知道,我长孙无忌才是那场恶政的拟定人。小娃,你记住我,记住我,今夜我不乞求宽恕,我也不发什么山盟海誓,我只要你记住我的名字,我要你一辈子看着我悔过……” 他说着停了一停,伸手指向自己长子,又道:“这是长孙冲,是我长孙家的嫡长子。老夫乃是皇亲国戚,我儿子的姑姑乃是当朝太子妃。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他姑姑还会成为一国皇后。这样的身份虽不算绝顶,但是在当世之间也算顶尖了。我让他给你娘双膝跪地,同你一般尽个孝子的孝道。” 这话说的极其果决,人人都听出其中含义。 让自己儿子给别人跪下尽孝,这是拜小娃的母亲为母的意思。 要知道长孙冲可是他家的嫡长子啊! 砰的一声。 长孙冲倒也干脆利落,直接把脑门重重磕在地上,然后捧起一把土,目光看向小娃,道:“可以允许我给咱娘添土吗?” 程处默和李崇义各自攥住小娃一只胳膊,大声道:“小师弟,你凭心而行就是,如果愿意谅解他家,就谅解,如果不愿意谅解他家,咱们不尿他这一壶。长孙无忌又能如何,咱们师父照样不惧他。别怕,大胆的凭心而行。” 谅解或是不谅解,不受任何威胁和诱惑。 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看着小娃,只见小娃目光直视长孙冲,问道:“你身为国公长子,姑姑将会是一国皇后,你这样的皇亲国戚,是真的心甘情愿喊我娘一声娘吗?” 长孙冲毫不迟疑,大声道:“父债子偿,天公地道。” “我娘只是一个普通的百姓。” “咱娘是一位伟大的母亲……” “既然如此,记住我的名字,我名王勃,顾氏门徒第四子,娘可以入土为安了,咱们一起给娘的坟丘添上土。” “好!” …… 天中一轮明月,今晚格外皎洁。 李世民负手站在月下,看着曾经天策府的一群人不断上前,人人躬身弯腰,郑重拜上一拜。 然后是各家的子嗣,代替父辈跪下磕头,捧上一捧土,添在坟丘上。 一座大坟,渐渐矗立在月下。 李世民长长吐出一口气,忽然从腰间扯下一块玉坠,他将玉坠轻轻放在坟前,恭声道:“大唐太子李世民,祭奠河北煮食之妇,人死如灯灭,入土已为安,这位伟大的母亲,咱们就此别过了。孤代表大唐文臣武将,感谢你的事迹给我们上了一课。自今日起,汝之坟立为国坟,赐封一名,为煮食妇,与国同休,代代祭祀,要立一碑警惕百官,年年今日派人洒扫,鞭策人心,莫忘百姓……” 咔嚓! 天上忽有一道惊雷炸响。 明明晴朗之夜,漫天都是繁星,甚至一轮明月宛如玉盘,乃是不可多得大好夜色,然而这一道惊雷炸响,却是实实在在的响彻在天空。 众人全都面色震惊,一脸不可置信的仰头而望。 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喃喃出声,若有所思的道:“天地交感,以作见证,今夜若是有谁虚伪悔过,怕是将来逃不过一场雷劈。” 众人心中无不一凛。 但是谁也不知道,不远处的某个山头上蹲着几个老道士,其中一人满脸心疼,叽叽歪歪的道:“为了弄这一手,我们青城山的最后一颗霹雳雷也没有了。这群贼厮狗官,只希望他们能心中有惧。否则的话,道爷我真会化身霹雳弄死他们。” 其他几个老道士见他心疼如此,连忙进行一番好生安抚,不断劝慰道:“你这只是假雷,没了也就没了。但是咱们任务完成的漂亮,小师叔肯定会感觉满意。小师叔要是满意了,就会让小师姑跟着满意。小师姑乃是真仙下凡,随便漏一手都是仙术,说不定会教给你真雷之术,那可比你这个假雷强的太多。所以说,你赚大了啊。” 刚才那个老道士登时大喜,满脸得意的道:“俺也觉得赚大了。” …… 坟茔处,事情已毕。 此时明月昭昭,又有夜风微荡,突然程处默和李崇义扶起小师弟,然后三个小家伙一齐走到谭笑身边,四个人站成一排,目光直视所有人。 下一刻,共同行礼,朗声道:“顾氏门徒,欢迎诸位,渡过问心之关,诸位都是亲友,且让吾等充为向导,带领诸位前去密云。于沿途行径之处,遍观河北道民生,日看农人田间忙碌,夜听学子琅琅读书,当能成为一段嘉旅,比不让人徒劳往返也……” 这是终于认可了众人,允许他们可以去给虎宝宝贺喜。 有人从这段邀请之词里面听出韵味,忍不住好奇的道:“日看农人田间忙碌,夜听学子琅琅读书?这莫非有特殊安排,想要大家开开眼界不成?可是,种田有什么好看的?读书又有什么好看的?” 程处默等人一齐微笑,悠悠然道:“家师有言,值得一看。此一番游览看似平凡,足可以当做我们顾氏的回礼了……” 李世民心头微动,忽然缓缓出声,道:“既然顾天涯如此有信心,孤相信他肯定不会糊弄了事,那么,孤和大家拭目以待。” 那位妹夫的手笔,李世民一向是佩服的。 接下来的河北之路,必然会让所有人大开眼界。 …… ……第2更到,谢谢大家 第185章 【顾天涯说:我要当皇帝】 “天涯,五阳县那边传来消息了,说是二哥亲自鞭策他们,一起闯过了你所设下的问心三关。” “最后那一关的时候,很多人都选择让家中嫡长子站出来,跪地磕个头,捧上一捧土。二哥专门下令,要把勃儿母亲的坟墓立为国坟,此后年年祭祀,警惕天下官员。” “那一晚,王通老先生亲自抚琴,咱家的谭笑在月下起舞,一曲人间祸唱的所有人低头。” “还有李崇义,这小子也不错,横眉厉喝,质问百官,手中一柄大勺子,逼着所有人喝下又苦又涩的树皮汤。” “程处默更加直接,拦路之前割破手腕,以血写字,震撼人心,这小子做事颇为勇猛,我准备把他弄进娘子军历练一番呢。” “如今二哥他们继续赶路,想必不用多久就能到达,正好参加咱家宝宝的洗礼,让他们看看咱们顾氏家族的风范。” “天涯,天涯,你怎么不说话……” “大哥,大哥,你怎么和天涯一样也不说话……” …… 此时晨光浩浩,正有旭日初升,顾天涯和李建成一左一右,懒洋洋的坐在月子房前的台阶上。 哥儿俩遥遥望着东边的红日出神,像是没有听到昭宁在房内不断传出的声音。 月子房里,女眷们陪着昭宁坐在床边,郑观音手里拿着一个针线筐,正在聚精会神的挑选丝线,旁边杨氏拿着一个小扇子,动作轻柔的给虎宝宝驱赶蚊蝇。 又有小家伙李明珠,正在乖巧的给顾大娘捶背,偶尔抬头看上一眼,看看虎宝宝有没有睡醒。 真是一副慵懒自足的生活画面。 明显谁也没有在意大唐百官的到来。 只有昭宁不断说话,像个絮絮叨叨的农村小媳妇,盘算这个,盘算那个,心满意足之时,又责怪顾天涯不肯陪她说说话。 产后的女人脾气都怪。 所以大家全都让着她。 足足好半天之后,顾天涯才从地上站起来,先是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随即伸长脖子朝着屋内瞅了一眼,发现虎宝宝没有哭闹的迹象,显然是一时半会不可能睡醒,他冲着昭宁笑了一笑,打趣道:“我和大哥出去逛逛,你要是还没说够就继续说,什么时候感觉嘴皮子累了,什么时候就不再絮絮叨叨了……” 昭宁登时哼了一声,气鼓鼓的道:“现在就开始讨厌我了吗?男人果然都是无情无义。虎宝宝啊,看看你这个狠心的爹。以前那般花言巧语,现在连陪娘说说话都不愿意。” 屋里几个女眷嘻嘻哈哈起来,瞅着门外的顾天涯挤眉弄眼。 顾天涯也不在意,转身和李建成一起出门。 哥儿俩像是漫无目的,懒懒散散的在村里闲逛,直到日头快要中午的时候,两人方才从村内逛到村头。 远处是流水潺潺的沟渠,近处是灌木丛生的沟堤,哥儿俩各自从林边的一处灌木丛里拿出渔具,然后一屁股坐在沟渠边缘钓起了鱼。 但是沟渠不大,很少有鱼上钩,幸好哥儿俩的性质也不在鱼,一人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嚼着。 李建成目光像是注视着鱼标,看起来十分专注的想要钓起一尾鱼,可惜足足良久过去,没见有鱼的动静,他叹了口气,道:“沟渠太小了,终归是不适合。若是我这种中年人也就罢了,可以在此闲极无聊的打发时光,可你还年轻,一大家子人等着你赚钱养活大家吃喝呀。” 顾天涯仿佛没有听见,正在聚精会神的抠着泥土,终于从土里找到一根蚯蚓,顿时兴高采烈的提起鱼竿挂在鱼钩上。 李建成苦笑摇头,有些无奈的接着道:“你还年轻,千万不要有子万事足,眼前这一条小沟渠,不适合你这样的年纪来钓鱼。你得去涛涛大江,你得去畅游河汉,哪怕怒浪三千,也当冲击而上,趁着二十万娘子军还没有归还给朝堂,你要做出一番足以让顾氏家族传承十代的功业……” 顾天涯使劲摇动鱼竿,努力把刚刚挂上蚯蚓的鱼钩甩远。可惜沟渠才有多宽,根本不需要用力甩钩,所以他这么使劲一甩,直接把鱼钩甩到了对面的沟堤上。 但是顾天涯乐此不疲,收回鱼钩继续用力甩出去。 李建成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顾天涯如此,足足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出声问道:“二郎亲自带人过来,你不派人前去迎接吗?” 这次顾天涯停止甩杆,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他随手又扯下一根狗尾巴草,一边咀嚼一边笑道:“哪能不去接啊?不接属于失礼。我不是派出了程处默他们么?四个弟子足以代表我的诚意了。” 李建成面色一沉,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顾天涯看了一眼李建成,笑着问道:“大哥是让我亲自去接?” 李建成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亲自去接。如今二郎已是太子,过不多久就会登基。固然他是你的舅哥,按说亲戚之间无需太过拘谨,但是该拘谨的时候必须拘谨,至少要做出一番遮掩外人的举动,否则哪怕二郎不会在意,其他人却会记住这些事。一旦他们把这些事当成说辞,你身上就背了一个不懂礼数的污点。人若是有了污点,对于名望极其不利,这会阻碍你进入朝堂,即使进入了也难以位比三公……”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道:“大哥认为我应该进入朝堂吗?” “不应该吗?” 李建成直接反问,沉声道:“若想施展心中抱负,若想达成你的志向,朝堂乃是最好的地方,可以聚一国之力为你所用。”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一指眼前的沟渠,又道:“就比如咱俩在此钓鱼,七八天来一直没有收获,是因为渔具不好吗?是因为钓技不高吗?都不是,只是因为钓鱼的地方限制了钓鱼的收获。小小一条沟渠,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所以得去大江大河,那才是击水千里的地方……” 哪知顾天涯悠悠而笑,道:“小沟渠哪怕再小,水流也是有源头的。比如咱们眼前这一条沟渠,它的源头就是村外大河。虽然我们在这个小沟渠里钓鱼,但是钓到的任何一条鱼都来自大河。而大河呢?它和大海连在一起。若是这么一想,我进不进入朝堂又有什么分别?” 他说着也是一停,看着李建成又道:“我只要用心做事,小势也能勾动大势。反而好过进入朝堂,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和人勾心斗角,甚至,是全副精力和人勾心斗角,那样的话我哪还有心思去干想干的事。” 李建成有些生气,猛然把鱼竿重重往地上一摔,怒道:“不钓了。”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导致连连咳嗽数声,脸色憋的发红,喘气也变得粗重。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哥你莫要生气,你的病还没除根,千万别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你的治病进程。” “我死不死的无所谓,但我气不过你这种烂泥性子。你才多大啊?过了今年也才二十岁吧。大好男儿,学什么悠闲自在?你得去争,你得去抢,大唐虽然是我李家的,但是天下利益不可能皇族独享,既然皇族无法独享,肯定要和天下官员共享。别人能共享,你为什么不去分一杯羹。” “好好好,大哥我听你的,我去分一杯羹,我去赚个盆满钵满,行了吧?” “愿意进入朝堂了?” “大哥你别生气啊,我真的不需要进入朝堂。你放心好了,我有自己规划好的路。只要我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让你明白我的意图。” “这么说还是不愿意当官?” “哎呀大哥,你忘了当初那一场约定吗?皇族和世家各退一步,我这辈子永远不准进入朝堂。” “那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经过玄武门那一战之后,世家绝不会阻拦你当官。” “可是大哥,我真的不想当官。” …… 李建成终于勃然大怒,厉喝道:“劝你这么久,你还是不肯听。你不想当官难道想当皇帝不成?” 这话本是气话,哪知顾天涯竟然缓缓点头,轻声道:“大哥你说对了,我确实想当皇帝。” 嘶! 李建成倒抽一口冷气。 随即满脸呆滞僵立当场。 足足好半天之后,李建成才怔怔开口,下意识的道:“你要造反?” 随即一脸担忧,十分急切的道:“这个想法千万别要有,李家能成为皇族不是随便能成的。外人只以为是改朝换代,其实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乃是前后继承。无论隋朝也好,还是大唐也罢,都是关陇之家的内部之事,所谓的改朝换代只是换个人家而已。” 他说着越发忧心忡忡,但却并不是担心大唐会被顾天涯推翻,而是担心顾天涯的安危,所以急急又道:“好妹夫,赶紧打消你的念头。若是你真要造反,二十万娘子军绝对不够看。也许只需要一战,你就会被打成烂泥,那时候就算二郎想要保你,但是天下大势也会逼着李家杀你。” …… ……第1更到,后面还有第2更 第186章 【天下大的很,我不会和自家人抢地方】 顾天涯听他连番说辞,那种急切压根不是伪装,显然李建成是真心为自己担忧,并没有因为自己说要当皇帝而气恼。 这让顾天涯很感动。 但他同时又有些啼笑皆非。 他连连安抚半天,方才让李建成的情绪平稳,这时他已不敢故作高深,不得不直接说出心中的谋划,道:“大哥,当皇帝不一定要造反啊。” 他说着四下寻摸,顺手在灌木丛边捡起一根枯枝,他拿着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圈,对李建成道:“大哥你看,这是大唐……” 说完之后,又在圈外再画几个圈,接着道:“大哥你再看,这些是哪里?” 李建成面色郑重,俯下身子琢磨起来。 他曾是大唐太子,对于天下之事娴熟于胸,所以哪怕顾天涯只是随意而画,但是李建成仍旧能从几个圈子的方位看出地势格局,忍不住道:“大唐北边,是广袤草原,西北之处,则是梁国,越过梁国继续往西,乃是号称三十六国的西域。其中以吐谷浑势力最强,疆域面积甚至能赶得上大唐。” 顾天涯展颜而笑,指着西边几个两个圈子道:“梁国也好,西域也罢,地势太过偏远,并且气候不利农耕,所以我并没有兴趣,准备把这两个地方留给大唐。” 李建成呆了一呆,随即笑骂道:“你口气倒是不小,这两个地方说留就能留的吗?梁国虽然被大唐打残了,但是背后有突厥帮着撑腰,所以光是一个梁国,就得让整个大唐使用举国之力去斗。更别说西域三十六国,吐谷浑乃是不若是大唐的势力。” 顾天涯不和他辩驳,继续指着地上的圈子道:“梁国和西域,留给大唐独享,等到以后征服在手,可以效仿汉朝之时设置都护府,然后重开丝绸之路,能保大唐富贵百年。至于百年之后,就看李氏后人能不能继续掌控西域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大唐的北边,乃是广袤无比的草原,这片疆域之广,几乎等同于三个大唐,但是呢,这片地方有一半疆域不适合农耕,所以我兴趣也不大,说不定会和你们李家分享一番。我要那些适合农耕的地方,你们李家分享那些养马放牧之地。毕竟大唐拥有中原,并不是太过缺少耕地,所以这个分配办法皆大欢喜,想必李家之人不会不同意。” 李建成啼笑皆非,忍不住道:“草原属于突厥,乃是如今整个天下最大的势力。便是聚集整个大唐一国之力,也不敢说去和突厥人争锋,你倒好,现在就开始分配他们的土地了。” 顾天涯哈哈一笑,对此不置可否,他手里拿着树枝继续刻画,然后面色悠悠的看着李建成,笑问道:“大哥你再看看,这两个圈子又是哪里。” 李建成面色肃重起来,盯着那两个圈子皱起眉头,足足好半天之后,才一脸谨慎的道:“一个是关外东北,一个是世敌辽东。这两个地方,这两个地方……” 他缓缓抬头,目光之中全是担忧,忍不住道:“妹夫,我劝你打消念头。这两个地方,会把你拖死一生。比如关外东北,千里原野密林幽深,人迹极其罕见,属于不毛之地。这样的地方就算被你占了,但也会让你穷困潦倒一辈子,就算你顾家世世代代努力,最终也只是打一个水漂。别摇头,大哥说的是诚恳之言。你想一想,千百年来为什么没有王朝去经略这片地方?若是这片地方有利益可言,谁肯放着一大片国土不去发展……” “你画的第二个地方是辽东,这片地域更加不能轻碰。不是大哥看不起你,而是辽东不比其它地方,当年隋炀帝三次东征,百万大军死了一半,这其中固然有着世家拖后腿的缘故,但是究其原因乃是辽东极为强横。” “这片地域上生长的一个民族,属于那种驴脾气一般的执拗性子。他们非常的认死理,一辈子不愿服从外人的治理,所以哪怕辽东皇族穷奢极欲,但是外人一旦去攻打的时候那些百姓仍会下死力气为国而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一旦你闯入那片地域就会遭遇全民皆兵。” “秀宁麾下只有二十万兵,对上整个辽东的全民皆兵绝对不够看,就算我们李家愿意给你皆兵,但是同样也起不到太大成效。整个辽东三个国家,连最巅峰时期的隋朝都被他们拖死。咱们大唐才刚刚起步,远远达不到当初的大隋国力。” 李建成不愧是曾经的太子,一番话绝对有着纵论当世的高度,但是顾天涯仅是倾听,并未表现出被他劝服的意思。 李建成明显更为担忧,忍不住道:“你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大哥可以去和家族里说说,如今父皇尚还在世,二郎对你也不曾见外,我们李家给你封一个异姓王,让你的顾家能够与国同休几百年,这样的福分不小了,远好过你去辽东送死。” 顾天涯十分感动,拱手给李建成行了一礼,但是,他仍旧摇了摇头。 此时旭日已经高升,浩浩金光散射大地,顾天涯负手站在沟渠旁边,悠悠的道:“大哥,我要做皇帝。” 语气虽然平淡,但却那般坚决。 他放眼眺望东北方向,似是要把视线越过白山黑水,足足良久之后,才道:“那片地方,我顾天涯一定要去。” 李建成又急又怒,陡然道:“我绝对不会同意你去找死。更不会看着我妹妹跟着你去死。” 可惜顾天涯没有辩驳,似乎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忽然转头看向南边,笑呵呵的道:“此次虎宝宝满月洗礼,二哥带着文武百官前来,我让程处默等人充为向导,带领他们遍观河北道的民生,先比经过这一次游览之后,很多人已经对河北道的情况怦然心动。那么,大哥知道我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什么吗?” 李建成怔了一怔,像是有些跟不上他的跳跃性转折,但是李建成何等人物,很快从这番话里听出韵味,沉声道:“你在诱惑他们。” 顾天涯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的道:“昭宁性子高傲,不愿意贪占娘家的利益。她曾经跟我说过,她出嫁之前的东西属于娘家。所以哪怕河北道被我苦心经营,但是我们夫妻两个仍旧愿意把这片地域交还给大唐。因为,我妻子不愿意占娘家的便宜。同样的,我也不愿意占妻子娘家的便宜。” 李建成踟躇半天,出声道:“就算河北道要还给李家,但是你们手里已经有了云州,此前梁国一战的时候,我们刻意把云州避开来让娘子军去攻占,这就是要让你和秀宁有一块地方栖身,可以当做她出嫁之后的衣食之地。这片地方不需要还给大唐,世世代代都属于你们顾家人的财富。”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沟渠之地,不适合钓鱼。” 这分明是拿李建成刚才说过的话做回答。 李建成又是踟躇片刻,然后才沉声的道:“那么还有檀州,这块地域也送给你们。虽然大哥我成了大唐的隐太子,但我只要活着就能在家族之中说上话,只要我去表态,无论父皇还是二郎都会答应。并且虎宝宝乃是父皇亲封的檀州公,这本就是要把一州之地送给小外孙做衣食的意思。大哥顺着这个封赏再进一步,让李家把檀州送给你们顾家世世代代传承,如何,这总够用了吧。” 不得不说,李建成真是对顾家掏心窝了。 毕竟他是李家的皇族大兄长,然而现在却愿意送给顾家两州之地。其中云州乃是从梁国攻占而来,可以对外宣称乃是顾家人开疆拓土的所得。但是檀州自古属于河北道,这样的地方送给顾家纯粹是割裂大唐的古有国土。 若是李家真的同意了李建成的提议,那么绝对算是对顾家实打实的掏心窝了。 两州之地,尤其还带着云州,这已经可以建立一个小国,完全能够满足顾天涯当皇帝的愿望。 要知道云州乃是西北之地,一州之地差不多等同于中原的三个州,这样粗粗一算,顾家几乎拥有了四个州,就算以后子孙绵延,也足可以保证两三百年的衣食了。 李建成做出这么大的诚意,显然是真心的在为顾天涯考虑。 但是顾天涯却始终不曾吐口,明显也是一直没有打消自己的念头。 但他心里毕竟很感动,所以不愿意再和李建成这位忠厚的大哥辩驳下去。 他突然从地上捡起鱼竿,然后又捡起李建成的鱼竿,笑着道:“大哥,咱们该吃中饭了。” 李建成叹了口气。 他知道自己没能劝服这位妹夫。 却见顾天涯忽然看向南边,似乎别有所指的道:“按照时间推算,二哥他们已经走了一半,沿途观看河北道民生,想必已经极为满意。我没有特意准备什么,但是他们肯定能看出什么,那么,也许很多人已经起了贪念……” “既然起了贪念,就会琢磨我为什么能够干成那些事。河北道乃是久战之地,我却只用了一年不到的时间就给河北道打下了富裕腾飞的基础。那些人注重利益,看过河北道之后必然有所渴求,所以,他们会不由自主的想要示好于我。” “而这些,恰是支撑我有信心自己去建国的帮助。” 自古以利 第187章 【来自大唐百官的野望】 大唐官员们已经蹲在地上很久了。 毫无形象,睁大眼睛,放眼一望而去,上百号人蹲成一排溜,倘若事先不知道这群人身份高贵,还以为是哪里来了一群傻不愣登的二傻子。 其实不止百官如此,一向注重形象的李世民同样如此。 谁敢相信,这位即将成为大唐帝王竟然蹲在地上? 蹲在地上也就罢了,偏偏姿势还是那般的奇葩,这种姿势在民间十分常见,一般是老百姓肚子疼的时候窜进田间地头,然后两脚岔开,吸气憋着用力,随后一阵山崩海啸,口中发出舒畅的呻吟。 这时候若是手里头再拿一块土坷垃,那形象简直纯粹到家了。 恰恰李世民手里就拿着一块土坷垃,并且他正准备把土坷垃扔下去试试看…… 眼前是一条沟渠,宽度顶多也就一丈,渠中水流潺潺,偶尔漂浮着一些青草,按说这景象没啥可看的,大唐官员什么阵仗没见过,偏偏所有人全都蹲在渠边,聚精会神的已经看了足有半个时辰。 期间不时有人学着李世民一般,拿块土坷垃试着扔下去看看动静,然后听着一阵呼啦啦的水流之声,十分赞叹的看着土坷垃被水流搅碎。 由于有老农忍不住来,站在远远的地方鼓起勇气大喊,怒道:“谁再敢拿土坷垃扔下去,俺就一头淹死在河里,俺命贱,你们是贵人,俺不敢和你们换命,但俺死在你们面前让你们晦气……你还扔,那个胖子你还扔……” 被称作胖子的官员讪讪收回手,妆模作样的把土坷垃放到了地上,但是等到老农一个不注意,这胖子手疾眼快的又捡起土坷垃,砰的一声,扔进水里,顿时大唐官员们一起伸长脖子,聚精会神的盯着沟渠里看。 那老农气的浑身发抖,眼眶已经变得通红溢出泪水,突然噗通一声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道:“造孽啊,真是造孽,老天爷怎么不开开眼,劈死……” 可惜农人胆小,即使愤怒仍旧不敢骂出接下来的话,他只敢在不远处埋头大哭,反而是他身边的一个小孙女怒目相视。 李世民远远的看了一眼,忽然语带感慨的道:“能让一个忠厚老实的农人发火,逼的他鼓起勇气骂出两个字,可见沟渠里的这一个器物,在百姓心里比他们的命还重要。” “能不重要吗?这简直是神器。” 旁边李孝恭下意识开口,由衷的道:“百姓们有了这东西,种田再也不用看天。哪怕是再大的旱灾,照样不虞作物会有干旱,这就是说,旱灾再也不会导致粮食减产,而粮食是什么?粮食就是百姓的命。” 李世民缓缓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一脸肃重的道:“孝恭有一句话说错了,粮食不止是老百姓的命,即使是我们皇家,没了粮食同样要死。所以我很理解那个老农,他没有跳过来骂娘算是好的了。” 说着看向渠边的官员们,尤其专门看了几眼那些世家派系的官,意味深长的道:“就不知道世家之人在不在乎,毕竟家大业大的不怎么缺粮食。” 那群世家官员对视两眼,忽然一起拱手出声道:“殿下莫要调侃,吾等岂能不在乎粮食?真要说起来,世家手里的土地最多,虽然吾等号称诗书传家,然而谁也逃不了土里抛食的命运。我们并不避讳贪婪,我们比任何人都在乎土地的收成……” 说完之后,这些世家官员看向天策府那些人,冷笑嘲讽道:“就不知道另外一群人在不在乎,毕竟有些人擅长的乃是硬抢。别人祖祖辈辈苦心积攒,方才慢慢成为富裕之家,而有些人祖祖辈辈穷苦惯了,看到别人家里的好东西就想抢过来。匪性之人不知积攒之苦,自然也就不在意田地的收获。” “你妈的,说谁呢?” 天策府派系的官员大多是武勋,闻言登时扯开嗓子叫骂起来,恶声恶气的道:“再敢指桑骂槐,信不信把你们扔到沟渠里。灌上一肚子水,堵上你们的嘴。” 世家官员们嗤嗤冷笑,丝毫不把这些威胁放在心上。 李世民面色平淡,似是毫不在意两派官员的争吵,甚至可以说,这场争吵是他故意促成的。 李孝恭同样面色平淡,仿佛也没有看到官员们骂来骂去,他突然伸手拽起一人,赫然是刚才被老农骂做胖子的家伙,问这人道:“段纶兄弟,你调任工部已经半年了,放眼整个朝堂官员,你应该是最经常接触格物的人,刚才你蹲在地上看了那么久,所有人之中就属于扔土坷垃扔的欢,到底看出门道没有,快点给大家伙儿说说。” 那胖子正是段纶,身份和顾天涯一样都是皇亲国戚,只不过段纶乃是驸马,属于入赘李家的情况,而顾天涯则是娶了昭宁,严格来说并不算是驸马。 不过段纶身为驸马都尉,并没有入赘受气的那种情况,这胖子家世不小,祖上乃是鲜卑皇族,其父曾任大隋兵部尚书,地位和权势甚至超过了当初的李渊。 大唐还没有建立的时候,这胖子已经娶了李家的闺女,此后李家在晋阳起兵,这胖子把所有家财都拿出来充作军资,大唐能够建立,这货功勋不小。 所以他现在虽然是驸马都尉,但是满朝文武很少把他当成入赘之人,即便是李氏皇族,也把这货当做皇族利益集团的核心人物。 放眼整个朝堂,谁也不会小觑这个胖子。 因为,他是刚刚上任的工部尚书。 要知道大唐沿袭隋朝的三省六部制度,所有的大佬加起来也就九个人而已。 …… 却见段纶虽然被李孝恭拽起,但是这胖子实在是胖的有些离谱,他气喘吁吁的擦着汗,眼睛还是直勾勾看着水渠。 他那一对绿豆小眼,分明已经变成的外圆内方,恰似两枚铜钱,正在闪闪发光。 李孝恭腻味无比,忍不住冷喝道:“擦擦你的哈喇子,不要跟个土鳖似的,堂堂工部尚书,你是没见过世面还是咋地?” “你见过?你见过就不会问我了。” 胖子丝毫不尿李孝恭这一壶,直接怼了李孝恭一个劈头盖脸。 偏偏这胖子如此拽的样子,反而李孝恭眼睛亮了一亮,兴奋凑上来道:“不会吧,你还真看出这个东西的门道了?” “略略看出一点,但是有些吃不准。” 胖子踟躇片刻,伸手指着沟渠里的一个漩涡道:“你看到那个不断转动的铁轮子没有,刚才咱们全都用土坷垃砸过它,但是这东西的转动丝毫不减,一直在源源不断的提供力量,正是由于它提供的力量,才会带动那些木叶不断转动,从低到高,往返循环,通过这么不断循环,源源不断的把水送到高处,然后顺着吓一条沟渠,延伸到需要灌溉的地方……” 李孝恭明显没有听懂,但是不妨碍他继续提问题,道:“若是下一条沟渠流到尽头之时,有些田亩的地势比沟渠更高该咋办?” “简单的很啊,再弄这么一个器具继续提水就行。” 胖子心不在焉的答应一声,继续盯着沟渠里看,忽然转头看向远方,望着田野尽头的沟渠,喃喃道:“真是神奇啊,借用水流之力驱动水流,如此不断循环之下,甚至能把水流提上高山。” 这时李世民已经起身,同样眺望着田野里的沟渠,足足好半天后,才深深吐出一口气,道:“旱田,变成了水田。一亩地,至少能多收五十斤粮。” 这才是所有官员蹲在地头看了半个时辰的真正原因。 一亩地多收五十斤粮,十亩地就是五百斤粮,这已经足够一个成年壮汉一年之食,然而大唐的田亩制度可不止是十亩。 自从顾天涯弄出那一场争夺世家之田的动作,天下世家已经退还了两成田亩,仅这两成田亩,就让百姓们分到了足以耕种的数量。 一户之家,按丁给田,其中男丁先有一份永业田,只这一份就有三十亩之多,其次还有口分田,这部分赫然竟有七十亩之多,两份田亩加起来,正是均田制的一百亩。 然后是女子,大约可以得到四十亩的口分田,再是小孩和老人,同样也有四十亩的田地。 这样粗粗一算,一户五口之家最少也有三四百亩地,倘若家中有子嗣年满十八岁,立马还会多分到七十亩的口分田,那么一口之家平均算下来,每家每户都不少于五百亩。【唐史所载】 五百亩地,每亩若是都能多收五十斤粮食,那是多少?那是25000斤。 折合250石。 而大唐一户之家一年所需的保底粮食是多少? 户部曾经做过具体统计。 吃的半饱不饱,5口之家仅需10石粮。 两顿有一顿吃饱,5口之家大约是15石粮。 若是两顿全都吃饱,甚至农忙之时加上一餐,那将是多少呢?25石粮食完全足够。 而现在,众人看到了一口之家一年可以收获250石粮食的希望。 人人吃饱是什么概念? 家家有粮食什么未来? 到时候百姓们再也不虞饥饿,朝堂的赋税完全不用担心,府库充盈之下,养多少兵马都没有问题。 那代表什么呢? 代表着大唐将会拥有雄霸当世的无匹之力。 既然力量强横了,难道躲在家里闷头享福吗? 呵呵,古人可比后世之人狠的多了。 我有钱了,我势力强了,那我可不会满脸堆笑的去对外族充大头。 以前惹不起的草原突厥,现在我很想揍你一顿,原因很简单,你们草原上到处都是牛羊马匹。 我现在势力强横,这些财富就该我来享受。 西域的宝石胡毯很精美,这东西必须弄到我们中原,你就算乖乖送过来给我上供,但我仍旧还是感觉不满足。 因为,上供只能得到一部分。 而我们想要的是……全都要。 我势力强了,我才不会为了名声去帮扶外人,相反,我要打你,我要抢你,不管你服是不服,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出动兵马去打。 这就是古人最为淳朴的利益之道。 开疆拓土啊,大肆刮财啊,只要大唐国力强横,必然会对四方进行征战,那也就意味着,很多官员都会建立功勋。 国公的封爵不再是奢望。 封妻荫子再也不是渴盼。 而是人人都有机会,而是人人都有可能。 这一切一切的前提,恰是老百姓能够吃饱饭。 …… ……第1更到,从今天开始转写一阵子种田,发展壮大之后,下一步就是欺负外人了。其实我不愿意写自己人的斗,斗来斗去伤害的都是中原。 第188章 【大家伸出脖子让顾天涯随便勒吧】 几乎所有人全都喉结滚动,那是一种名为贪婪的心思在作祟。 但是李世民并不担忧这种贪婪,反而刻意出声做出怂恿,再次大有深意的道:“若是天下田亩都能增产五十斤!” 李孝恭还没来得及动作,猛见长孙无忌冲了过来,这老阴货一把攥住段纶的手,摁着胖子一起蹲在沟渠边,咬牙切齿问道:“若是咱们所有人一起支持你,你的工部能不能仿造出这种器具。” 胖子并没在意他的无礼,反而面色肃重的盘算起来,在场一百多号人,摒气凝息不敢打搅他,足足良久之后,才听胖子缓缓吐了一口气,道:“可以仿制!” 众人全是一喜。 哪知胖子再次开口,又道:“但是不能仿制。” 所有人登时一呆。 却见胖子伸手一指沟渠里的器具,沉声道:“这东西若是只仿制一两个,凭着工部的那几位老匠人肯定能够仿制出来,但若是想要大量制造,我认为工部干这事属于本末倒置。” 李世民若有所思,忽然插话道:“是因为这个铁轮子吗?” 胖子点了点头。 李世民连忙道:“孤曾经从顾天涯那里得了铁业秘方,这种铁轮子完全可以制造出来。” 哪知胖子缓缓摇头,一脸郑重的道:“这是顾天涯的铁轮子。” 李世民顿时明白过来。 在场众人也都明白过来。 仿制可以,但是谁敢仿制一个试试看?虽然古代没有专利法案,但是却有一套约定俗成的规矩。 乱动别人家的秘方,那属于不共戴天的仇恨。 只要动了,就是不死不休之局。 却见段纶似是还没说完,忽然甩开长孙无忌从地上站起来,这胖子远远眺望一个方向,那里正是一条大河,他指着大河道:“巨轮木叶水车,咱们已经看过,那东西在汉时已经出现,但是咱们看过的水车明显经过了改造,正是这种改造过的水车,才能抽出巨量的水流进入沟渠。然后,沟渠里设置这种咱们从未见过的器具,进行第二次第三次的抬水向高的步骤。你们难道还未发现吗?这并不是单独一个器具的功效,而是联合起来的效力,缺了任何一步都不能成功……” 李世民若有所思,点点头道:“大河之中架设巨型水车,抽取水流进入沟渠之中,但是这先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田间地头拥有沟渠。” 段纶毫不迟疑,直接道:“所以开挖沟渠就是这份工程的第一步。”【古代有工程这个词】 李世民沉吟片刻,迟疑又道:“沟渠挖好之后,才能安放这种器具。但是这又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先得大批量制造出这种器具。制造出来还不行,还得拥有大量的安装人员,如此才能让他们奔赴四方,在天下各地挖好的沟渠里装上这东西。” 官员们经过点醒,很快也加入分析的行列。 有人道:“光是安装还不行,还得教会百姓们使用。咱们眼下只看到这器物不断抽水,但是任何田地都有不需要水的时候,所以,这器物肯定有停止下来的操纵法门。” 又有人道:“做完这一切后,还要留心维护这东西,否则用上一两年坏了,难道继续派人奔赴各地再装一次吗?那样代价太大了,绝对会得不偿失。” 众说纷纭之间,渐渐将一个庞大无匹的系统工程推敲出来。 然后,人人面色古怪。 这时候他们终于明白,为什么顾天涯会毫不在意的让弟子们带大家观看这东西。 因为这项工程根本就不是一家一阀能够独吞的产业。 李世民笑了起来,突然目光看向檀州密云县方向,足足好半天后,才语带深意的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自古以利诱人,才是最大的动力,天大的利益就放在眼前,就问你们动心还是不动心。 先前众人只说了百姓的土地增产之事,那已经足以让整个大唐雄霸当世,但是人人都知道,这个说辞尽是冠冕堂皇的说法。 真正的大利益,其实是各家各户自己的腰包会鼓起来啊。 百姓手里的土地才有多少? 一户之家满打满算也只有四五百亩。 然而在场这些官员,家里的产田岂是百姓可比,先不说那些传承代代的世家,就说天策府这一批刚刚崛起的家族,谁家不是有着几千上万亩地?有的家族甚至拥有三四万亩。 若是全都增产五十多斤粮食,这还用几年就能成为巨富之家啊? 仅这一点,就足以让所有人对面顾天涯满脸堆笑,倘若满脸堆笑不够表达示好,那就躬身塌腰也要攀上交情。 利益太大了。 偏偏就在这时,忽听一个悠悠的声音响起,淡淡道:“我师父说,水利工程只是基础,当旱田变成水田之时,确实可以让粮食稍微增产。但是,固有的作物产量太低了。一亩地累死累活耕种一年,顶多也只能收获几十斤粮食,这不叫收获,这叫做浪费,所以我师父认为田产至少得是七八石,这样才配得起大唐百姓的辛苦劳作……” 满场寂静无声。 人人浑身颤抖。 这颤抖不是冷的,因为现在仅是中秋,这颤抖也不是吓的,天下间暂时还没有人能让这一批人一起害怕。 这颤抖完全是因为震惊,这颤抖完全是因为激动,只因他们刚才全都听清了一个词,顾天涯的徒弟说产田能有七八石。 若是别人说这个话,众人绝对会一个耳巴子抽过去,暴打一顿之后,还要马上一句痴心妄想。 但是说这话的不是别人,而是顾天涯的女徒弟。 光是说话还不算完,这个女徒弟此时手里还托着一样东西,幽幽又道:“这东西叫做地瓜,我师父说它田产七八石算是少的。若是百姓们用心侍弄这个庄稼,一亩地甚至能有十五石甚至二十石的产量。” 咚的一声,有人栽倒在地。 众人放眼看去,只见栽倒之人口歪眼斜,双目像是已经痴呆,满嘴都是哈喇子流淌,赫然正是工部尚书段纶,这胖子此时嘴皮子都在打哆嗦,不断的道:“十五石,二十石?十五石,二十石……” 没人鄙夷他的样子,反而人人觉得理该如此。 一亩地十五石的产量,甚至二十石的产量,这简直是神话一般,任何人听了都无法保持平静。 而今天下田亩的产量是多少? 最上等的天字号水浇地也只有一石左右。 那还得是精通农时的老农精心伺候, 第189章 【李建成没死!大唐百官当牛!】 “走了这么久,密云县终于到了……” “再往前面应该就是顾家村了吧?不知道顾天涯会不会来迎接?” “按说,应该会吧。” “别按说呀,来点实在的。不如咱们打个赌,就以顾天涯会不会来迎接作为赌注。我拿一百贯开盘,赌他会派人来接。来来来,一赔十了啊,有谁愿意下注,过时咱可不候喽……” “这么笃定?” “这不叫笃定,这叫做推算。此次咱们前来贺喜,大家都是以礼而来,尤其还是秦王…呃,是新任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亲自带队,皇族来了这么多人,如此庞大的贺喜队伍,放眼整个天下都是最大的荣耀,顾天涯又不是傻子,他岂会做出落人口舌的失礼之举?” “所以你认为他肯定会来迎接?” “不错,而且是大张旗鼓的前来迎接。” “说白了就是弄一番场面呗?” “对,就是这个意思。” “呵呵,可惜你想差了……” “不服是吗?不服你可以下注啊。” …… 日光浩浩,天高云淡,一群武将骑马闲侃着,吆三喝五的开始赌起钱来。赌钱不一定非得弄个赌桌,即使骑在马上也是完全可以赌的,只要有人开盘,就会有人下注。 但是无论开盘者还是下注者,其实大家的真正目的都不是为了赌。 只是为了缓解尴尬。 进入密云县已经两个时辰了,再往前走很快就是顾家村,若是按照开路兵卒的汇报,车队距离顾家村已经不足五里,短短五里之遥,骑马顷刻可至,然而众人自始至终都没发现有人来迎,顾家村那边像是完全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这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这么做真的很失礼。 自古至今,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大家曾经做过什么,大家毕竟是长途跋涉前来贺喜,为了参加虎宝宝的满月洗礼,很多家族都带上了女眷和嫡子,并且进入河北道之后,连续闯过了三道问心关,这已经是最大的诚意,若是不接这份诚意已经不是打脸的问题了。 这会成仇的啊。 难道顾天涯真的犯了糊涂,他真要和满朝文武全部结仇? 众人疑虑起来,但又隐隐觉得不会如此。 所以,决定继续再观望一阵子。 于是武将们骑马闲侃,借用赌钱的方式缓解情绪,而文臣们则是走下马车,相互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着天。 大家全都慢悠悠的走着,生怕走的太快产生尴尬。 距离顾家村已经不足五里地了,放眼眺望甚至能看到顾家村的后山,若是车队走的太快,结果到了地头仍旧没人来接该咋办? 那时候已经不是尴尬的问题了,那时候大家得考虑受了奇耻大辱必须暴怒而回的问题。 谁都不想那样,所以故意走的很慢,这是希望顾家村那边能够及时反应过来,可以派出一些人过来迎接他们。 哪怕不是顾天涯亲自来接,仅是派出一些人做个表示也行。 …… 这最后的五里路,走的真是有些煎熬。 武将们看似还在闲侃,但是脸色已经开始有了沉重。文臣们迈步而行,眉宇间隐隐也现出不悦。 竟然还是没有人来接他们。 大家真有一种奇耻大辱的感觉了。 但也就在这时,忽见车队前方猛然一停,原本车队就走的很慢,像是老牛犁地一般慢慢的向前挪,这时忽然停下,人人心里都是一喜,大家忍不住翘首眺望,以为顾家村那边终于有人来了。 哪知遥遥眺望而去,顿时脸上失望异常,只见一条官道通向前方,丝毫不见任何人影。 “既然没人来接?为什么车队停下?莫非是殿下也觉得受辱不过,所以决定调转车队直接回归?” “咦,大家快看,殿下离开了他的车辇,走向了官道旁边的田垄。” “殿下俯身弯腰,似乎在查看地里种的是什么庄稼……” “殿下拿起了一块土坷垃,捏碎成泥土撒在了地上……” “殿下又继续往田垄里走了,他似乎奔着两个正在耕地的百姓而去。莫不是要借着和百姓交谈的方式,继续拖延时间让顾家村那边可以来迎。” “嘶,不对,你们快看,那两个百姓根本不是农夫……” “殿下他,殿下他亲自给人牵牛……大家看清楚没有,扶着犁的那个分明是顾天涯啊。还有,还有,先前牵牛的那个人……” …… 此时乃是秋日,秋高气爽最让人舒适,然而车队这边人人脊背发寒,许多人面色惊恐的看着田垄里的那一幕。 那是一块正在翻耕的田地。 一头老牛慢悠悠的拉着犁。 那头老牛的缰绳已经牵在李世民手里,堂堂大唐新任太子正在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后面一个青年扶着犁,翻耕着那一块黑黝黝的地。 一个牵牛,一个犁地,而最早那个牵牛之人已经被替换下来,此时正拎着一个小口袋往地里撒种子。 有人认出那些种子乃是小麦。 这样的一幕在中原很常见,牵牛,耕地,撒种子,这是汉家百姓谁都会干的小麦播种。 但是眼前的一幕不常见。 甚至可以说千百年来第一次。 牵牛者,李世民,如今已是大唐太子,很快将是下一任皇帝。 扶犁者,顾天涯,平阳公主的夫君,整个河北道的掌舵者。 最关键的乃是那个撒种子的人。 那竟然是李建成! 大唐皇族的大兄长,玄武门一事的失败者,当日十几万大军乱战,世家和天策府血洒长安,曾有无数人亲眼目睹,那位隐太子中箭倒地而死,正是因为他的身死,天策府才夺得了大利。 然而现在,死人活了。 一种莫名的苦涩笼罩众人心头。 …… 足足良久之后,忽听有人苦涩出声,面色惨淡的道:“不愧是能夺天下的皇族,这一招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这是一位五姓七望出身的官。 他已经想明白了所有的事。 而其他官员大多乃是天策府出身,此时同样也想明白了一切,所有人怔怔立在那里,遥遥看着田垄里的一幕。 又是良久之后。 有人再次苦涩出声,喃喃道:“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呢?” 该如何面对? 还能如何面对? 李建成原本已经死了,但是现在却出现在众人面前,既然顾天涯敢让他出现,那就代表着顾天涯不在乎让他出现。 也就是说,顾天涯铁了心的要让大家接受这个事。 这时忽听有人开口,却是曾经最敌视李建成的长孙无忌,但见长孙无忌缓缓吐出一口气,若有所指的道:“老夫早就说过,顾天涯绝不会失礼,咱们千里迢迢前来贺喜,他作为主家岂能不来迎接?现在看来,他确实来接了,只不过接的方式有些奇特,咱们必须认可了他的方式才能让他接……” 这话说的很是拗口,但是众人都听出其中深意。 程咬金砸吧砸吧大嘴,忽然脸色现出释怀之色,笑道:“这样,也挺好,隐太子能够活着,咱们的良心不用再受谴责。老夫不管你们接不接受,老夫反正是决定接受了。啊哈哈哈,这片田地得有十几亩吧,光是殿下他们耕种,怕是一时半会耕不完,老夫要过去帮忙了,还有谁愿意和我一起过去吗?” 他陡然抬脚走下官道,顺着田垄朝着那边过去,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停脚,转过头来看着自家的儿子程处默,喝骂一声道:“臭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村里再弄一些犁来,你老爹要下地耕田,等会你小子也要跟着干。” 程处默先是一怔,随即被李崇义扯着一起上了马,两个小子骑马飞奔,前往顾家村去弄耕犁。 这时又听有人长出一口气,笑道:“老夫曾经种过地,说不得也该过去搭把手。” 这人也走下官道,朝着远处的田垄而去。 车队众人相视而望,不断有人抬脚迈足,先是一个两个,渐渐的八个十个,到了后来,所有人全都进了田地。 …… 这一片田地大约有十亩,但是搁不住干活的人实在太多。 放眼一望而去,七八架铁犁一字排开,然而拉梨的根本不是牛,赫然竟是一个一个壮硕有力的汉子。 这些汉子几乎全是国公。 比如老程朝着手掌心吐口唾沫,然后把绳子朝着肩膀上一放,口中吆喝一声‘走着’,拖着铁犁不断向前猛冲。 后面扶犁的正是程处默,小家伙努力扶着铁犁跟上老程的步伐。 又比如夔国公刘弘基,这货敞开了胸襟露出厚厚胸毛,哈哈狂笑之间,拉着一张铁犁跑的飞快,后面扶犁的一个少年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小脸苍白的不断喊着‘父亲您慢点拉’。 又比如徐世蹟,又比如段志玄…… 长孙无忌虽然是文官,但是也弄了一架铁犁拉着,他气力不如武将,拉了一会已经气喘吁吁,后面扶犁的少年正是长孙冲,见此模样忍不住小声开口,道:“父亲,让孩儿替您吧。孩儿年少,力气大些……” 哪知长孙无忌闭口不言,只是拉着绳子不断的往前走,汗水岑岑之间,一趟一趟的来回,足足良久之后,方才沉声说了一句,道:“孩子你记住,这个犁你现在还没有资格拉。” 长孙冲有些不解,下意识的道:“为什么?” …… ……复更第1章,病了四天,实在对不起大家,之前补更进度7/17,加上这四天欠账变成7/25,山水不会装傻充愣糊弄过去的,欠的一定还。咱们这本书,我们慢慢的写,大家慢慢的看,希望一直有人在。 第190章 【弄个大场面,人少了可不行】 长孙无忌停了一停,似是喘口气歇息一下,随即又拉起绳子,继续拉梨耕地,道:“你以为大家是在拉梨吗?不是,大家这是拉给殿下看,也是拉给顾天涯看。犁是什么?犁是天下百姓在土里刨食的最重要工具。我们身为大唐官员,有责任让百姓吃饱,所以这不是在拉梨,而是拉起为官者的重任!” 长孙冲若有所思。 却见长孙无忌忽然回头,面色肃重看着自己的儿子,谆谆教导又道:“你现在还是个孩子,程处默他们也是孩子,你们这些小一辈,暂时还没有资格拉动这个犁,但是你也看见了,各家都让自己的孩子扶着犁。你仔细看一看,每一个扶犁都是嫡长子,冲儿你琢磨琢磨,可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长孙冲很聪慧,几乎毫不迟疑的开口道:“继承?培养?” 长孙无忌欣慰点头,但是仍旧补充了一点,悠悠道:“还有呈献给皇家的承诺。”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再次道:“你姑姑以后会是皇后,按说咱家不需要和别人一样,但是世上万事最怕的就是一个‘按说’,因为世上之事从来没有理所应当,想要享受富贵,就得付出努力。别人家的嫡长子能够拉梨,你作为长孙家的长子也得拉梨。” 长孙冲郑重点头,一张小脸上全是肃穆。 长孙老阴货更加欣慰,忽然目光再次看向不远处,语带所指的道:“当初天策府诸人,为父做事最为狠厉,我重利益,顾天涯重情义,所以哪怕彼此之间有着亲戚,但是他对为父最为警惕。你是我的儿子,也许会受到影响,今次大家前来给虎宝宝贺喜,有一个主要目的就是把各自的嫡长子留下来,你若是留不下来,你以后就会落伍于人。” 长孙冲下意识紧张起来,忍不住道:“是想学到顾姑父的那些学识吗?” 长孙无忌郑重点头,道:“各家都想。” …… 不远处的田地里,李世民伸手擦了一把汗,旁边顾天涯呵呵一笑,递过一块汗巾给他,笑着问道:“借给你使使?” 李世民有些嫌弃的看了一眼汗巾,皱眉道:“一股子汗味,赶紧拿远一点。你现在也是有身份的人了,不要整天邋里邋遢像个农夫,看看你的穿着打扮,我先前差点没有认出来。” 顾天涯哈哈两声,浑不在意的拿着汗巾擦脸,慢条斯理的道:“你刚才还不是一样牵着牛绳,深一脚浅一脚走的像个农夫,架势十分难看,毛手毛脚的让人鄙夷……” 李世民瞪他一眼,怒道:“我那是替大哥干活,免得大哥太过劳累。” 顾天涯‘嘿’了一声,若有所指的道:“那你以后可有的干了,原本大哥应该干的事情能累死人。今天还只是耕这一点田而已,可是全天下有多少需要耕种的田。”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缓缓点了点头,道:“是啊,这会很累。” 顾天涯看他一眼,笑着打趣道:“要不你把皇位让给我,我帮你干这个劳累的活?” 李世民登时‘呸’了一声,骂骂咧咧的道:“你想的美,摘果子没有这么摘的。想当皇帝也行,你在河北道揭竿而起,只要你造反成功,李家可以把江山让给你。” 顾天涯撇了撇嘴,道:“我又不傻,吃饱了撑的才这么干。” 说着看了李世民一眼,又道:“二哥你不用试探,这个事咱们早就说过的,昭宁性格倔强,她不愿意占娘家的便宜,而我属于有子万事足的性格,肯定也不会贪占你们李家的利益。” 李世民一屁股坐在田垄上,丝毫不顾及泥土的脏污,笑眯眯的道:“真的有子万事足吗?可我怎么感觉你有大动作?比如你设置的问心三关,分明是在警醒朝堂的官员。还有那些水车和器具,你刻意让他们看到功效……你抛出如此重利,你敢说你不是在诱惑人?” “是!我是在诱惑他们!” 顾天涯毫不避讳,直接冲着李世民点了点头。 李世民面色有些慎重,忍不住道:“意欲何为?” 这时恰有脚步声响,李建成拎着口袋走过来,他也一屁股坐在田垄上,兄弟妹夫三人正好并肩而坐 由于他们这一队有牛拉梨,所以干活比那些拉梨的要快,此时已经耕完田地,种子也已经撒在了田地。李建成看了一眼李世民,又看了一眼顾天涯,忽然笑道:“怎么着?兄弟两人开始犯嘀咕了?老三家的,你莫要总是吓唬你二哥,他心眼小,有时候容易钻牛角尖,二郎,你也莫要总是拉这个脸,咱家妹夫不是外人,他要做的事情对李家有好处。” 顾天涯悻悻两声,故作不愿的道:“大哥你总是这样,我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吓唬他一次。” 李世民则是笑了起来,神色轻松的道:“我就知道你有大动作。” 兄弟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一起望着田垄里的那些官员,忽然顾天涯伸手抓了一把泥土,攥在手里道:“昭宁跟我提了很多次,我自己也觉得不能再拖着,所以呢,趁着这次孩子满月洗礼,我们就把河北道还给李家……” 李世民面色有些肃重,忍不住道:“现在就还?你能不能再撑一阵子?今次我率领百官一路而来,发现河北道虽然有些起色,但是,仍旧很穷,这片地方久经战乱,土地和百姓早已伤了元气。若是现在还给李家,直接就是多了一个重担。”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诚恳又道:“如今大唐才立国七年,天下各道仍旧不算稳固。若是你能继续执掌河北道一阵子,二哥我就能腾出心思先去治理别的地方。等到别的地方稍有起色了,你再把河北道还回来行不行?” “不行!”顾天涯缓缓摇头。 他同样诚恳看着李世民,语带肃重的道:“咱们兄弟之间没有隔阂,所以才笃信这个归还肯定会还,但是自古人心难测,二哥能保证大唐的官员们也会这么认为吗?他们今次前来贺喜,确实是为了和我修好,但是他们同时也有一个心思,那就是想着能够早早的拿回河北道。有句老话说的好,天下虽然是皇家的,但是天下也是官员的,河北道这么大一片地方,那些官员可不愿意放弃。只要收回朝堂,就会由官员治理,而官员一旦治理,这里面就是利益。” 李世民面色有些难看,转头看向那些耕田的官员。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河北道,今次就趁着机会归还了吧,至于二十万娘子军,也请二哥派出嫡系进行接手,但是有句话我得先说在前头,我和昭宁只会归还曾经的娘子军。也就是说,她出嫁之前的兵马,我们一兵一卒也不保留,但是她嫁给我之后的兵马,我们肯定也不会归还,因为,那是我们夫妻俩自己赚取的家业。” 李世民缓缓点头,郑重道:“娘子军乃是秀宁的心血,就算不还给家族也没关系。结果你们不但选择归还,而且归还的还是所有军力,这样的大气魄,任何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他说着迟疑一下,忽然又道:“只不过这么一来,你们麾下还有军力吗?倒不如先归还一部分兵马,留下一部分作为保障,等到根基稳固之后,再把所有兵马归还回来。” “呵呵,这倒不用了!” 顾天涯还没开口,李建成突然替他接话,道:“既然选择归还,最好能够还的一清二楚,否则将来有了利益纠葛,掺杂在一起很容易起纷争。咱们兄弟之间无所谓,怕就怕家里人甚至朝堂上想伸手,就算家里人和朝堂上都能体谅,可是谁能保证下一辈的小孩们还能保持亲情?利益太大的时候,父辈是很难管教住晚辈的。到时候咱们兄弟夹在中间难以做人,真要争起来肯定会伤了彼此的情分。” 顾天涯点了点头,看着李世民道:“大哥说的话,正是我和昭宁的担心。” 李世民同样也点了点头,道:“既然如此……” 他虽然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兄弟三人都知道这件事已经定下来了。 直到这时,顾天涯才缓缓说出他的意图,道:“河北道虽然归还,但是檀州乃是我的故土,所以,这一州我会留下来。” 李世民毫不迟疑,答应道:“有个根基所在,才能保证衣食。这件事就算你不说,李家也会帮你办到,父皇之所以封赐虎宝宝为檀州公,其实就是把整个檀州分给你们的意思。”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遥遥看向某个方向,又道:“这一州之地严格来说并不是分裂国土,此前梁国一战的时候,你率领兵马攻下了云蔚代三个州,但你只要了一个云州,却把蔚州和代州让了出来,家里人都能明白,你这是拿那两个州换取檀州的意思。” 说着又是一停,面色带笑看着顾天涯,郑重道:“所以,顾家并不欠李家什么。反而在这场交易之中,我们李家多赚了一个州。” 顾天涯笑着点头,道:“交易的清楚明白,以后有了纠葛也好掰扯。” 李世民和李建成皆有同感。 这时已是一日正午,那些耕地的官员们渐渐结束,兄弟三人懒洋洋坐在田垄上,远远看着像是在三个闲聊家常的农夫,但是谁又能知道,三人谈的乃是天下大势。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我想了很久,终于想明白一件事。要想天下百姓富裕,必须先得让官员们贪婪,官如果吃不饱,岂能让百姓吃饱,但是这个贪婪不是让他们去贪占百姓的利益,而是抛出另外一种巨大利益让他们去贪。” 他说着顿了一顿,接着又道:“以前我总是想,世家是趴在老百姓身上喝血的,所以我厌恶世家,总想着能把世家给弄死。但是我现在发现,这事其实是有文章可做的,自古至今,人人逐利,这是人们生来就有的私心,就算是上苍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既然改变不了,那么我们就得顺势而为,贪利不可怕,引导好了就可以。只要我们设置一种巨大利益,并且让这种大利和天下百姓息息相关,那么无论是老牌世家还是新兴家族,他们为了谋取大利就得努力的去干事。” 李世民目光炯炯,忽然接口道:“就比如你故意让大家看到的水利工程,一旦建造起来会让田地增收无数,在这个增收的过程中,所有人都会跟着一起富。即使不去逼迫他们,他们也会争抢着要干这件事……” 说着看向顾天涯,若有所思的又道:“这就是以利驱动,远胜过以权相逼。当你能让所有人发大财的时候,你说的话比我这个将来的皇帝更有力。” 顾天涯再次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我们顾家人需要做一件大事,所以必须要让官员们努力发展民生,这对李家的大唐很好,对我们顾家人同样很好,所以呢,咱们两家属于双赢。” 李世民看了一眼李建成,突然目光遥遥看向北边,语带深意的道:“但是你和秀宁的地盘太小了。” 顾天涯微微一笑,毫不避讳的道:“等我抛出一份大利之后,二哥你手下的官员们会上赶着让我扩大地盘的……” 李世民也笑了,悠悠然道:“所以我这次大张旗鼓而来,刻意没有带领大军保护,就是要弄出一个机会,让某些人觉得有机可乘。” 李建成慢慢起身,负手眺望着西北部方向,道:“梁师都一代枭雄,此前一战丢了十一个州,他背后站着突厥人,绝不会咽下这口气。二郎你和我玄武门一战,咱们自己人知道乃是计谋,但是外人不知隐秘,只会认为大唐动荡不安。半月之前我已修书罗艺,让他故意在宁州起兵谋反,宁州靠近梁国,又和突厥接壤,想必,梁师都已经按捺不住了……” 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李世民和顾天涯,又道:“梁师都若是忍不住,突厥人肯定也会忍不住。” 顾天涯和李世民一齐起身,兄弟三人对视而望,笑眯眯的道:“虎宝宝的满月洗礼必须弄个大场面,若是参加的人数少了可不行。所以嘛,欢迎客人来访。” …… ……第二更到,今天8000字吧。这章是大章节,不拆分了,算是弥补我请假的愧疚,不算补更。 第191章 【寻宝,顾家村有大机缘】 贺喜车队终于被迎进了顾家村。 没有大张旗鼓,也没有刻意显摆,但是宾客双方以礼而来以礼而迎,若是单论迎接这一场的话算是中规中矩。 谁也不曾失礼。 迎了客人进来,接下来就是招待。 由于距离虎宝宝的满月尚有数日,暂时还不会举行宾朋满座的洗礼,所以先把客人们安顿住下,每日里弄出一些活动促进交情。 而顾家村弄出的这些活动,恰是宾客们前来贺喜的目的之一。 …… 此次说是大唐百官来贺,其实来的主要是天策府出身的官员,由于是奔着通家之好的意图而来,所以大多都是携带着女眷和嫡子,此外也有一些携带嫡女的,基本上是抱着联姻的目的。 整整一百二十七家,所有客人加起来竟有三百余口。 这可是一个极其庞大的队伍。 倘若是搁在一年之前,便是把整个顾家村掏空了也住不下这么多人,但是经过短短一年之后,顾家村早已不再是当初的顾家村。 村外两百步,有河绕村流,水势涛涛之间,河堤上全是郁郁葱葱的林子,此际乃是秋日时节,天高云淡枫叶红,大河绕着顾家村流淌向东,后面就是云气隐隐的山峦,而在山和大河延伸之处,则是一汪碧玉如洗的密云湖。 湖光山色,乃是美景,但见一个新建的庄子依山傍水,让人有种居住在世外桃源的错觉。 凡是前来贺喜的客人全都被安顿在这里。 但是顾家村的招待可不止是居所美景,最让人惊喜和渴盼的还是各种各样的活动。 …… “老爷,老爷,您还没准备好吗?快点走呀,去晚了可就不赶趟了。” 这是一日傍晚,斜阳点缀着晚霞,湖光山色之间,隐约响起了许多女眷催促的声音。 催促之间,各家的男人们慢悠悠出门,脸上一般是装出沉稳不屑,故作严肃的呵斥两声,道:“慌什么,好饭不怕晚。这还没有天黑呢,距离活动还有一段时间,” 但是女眷们听不进去男人的呵斥,反而又急又躁的开始跺脚,口中抱怨连连,催促赶紧动身。 于是,道路上渐渐都是行人。 山前有湖,水气氤氲,遇到傍晚吹过的凉风,转眼间便是一层薄薄的山雾,雾气缭绕之间,远处炊烟袅袅,这种田园景色极其优美,让人忍不住就想驻足欣赏一番。 男人们都是官,只顾当官的都喜欢这个调调,所以隔着几步就能看到三三两两之人,踱着慢悠悠的步子赏景交谈。 女人们则不一样,直接扎堆在一起叽叽喳喳,大唐的男人们注重礼仪,说白了就是打肿脸也要撑个死胖子,但是女人们执掌家宅钱粮,聚在一起讨论最多的就是利益。 “你们听说了么?昨天又出现了一个大漏。刘弘基的夫人游逛夜市,看到一个老实巴交的老人蹲在地上卖饼子。那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但是那个老人的饼子还没卖完,刘弘基的夫人一时心软,花钱把所有的饼子全都买下来,其实她也没花几个钱,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十文,可就是这小小的三十文钱,竟然让刘家捡了一个天大的漏。” “是呢是呢!刘家这次真是赚大发了啊。谁能想到,那个蹲在地上卖饼子的老人竟然不是普通百姓。据说顾天涯幼年穷苦之时,曾有一次饿倒在寒冷的雪地里,是那个老人拿出饼子给顾天涯吃,用四个饼子救了顾天涯一条命。” “时至今日,顾天涯还一直感恩,每次见了老人之后,都要恭恭敬敬的喊一声刘老叔。他为了让刘老叔能够赚取一口吃喝,专门弄了一个叫做发酵粉的宝贝,可了不得啊,真真的就是宝贝,刘弘基的夫人因为一时心软,让那位刘老叔感觉很是感动,老人家竟然送出了那个发酵粉的秘方,并且允许刘家可以经营这个产业……” “赚大了啊,赚大了啊。仅仅三十文钱,得到了一个秘方。这世上只要还有一口人在,活着就得为了填饱肚子而吃饭,据说那个发酵粉不但可以做饼子,而且还能制作一种叫做窝窝头的吃食,还有蛮头,还有胡麻饼,总之只要是和面食相关的东西,这个发酵粉都能添加进去……刘家得了这个秘方以后,你们说说他家能赚多大的利?” “最关键的是,顾家村里有规定,顾天涯提前就跟各家各户约定过,只要是大家在这里得到的东西都算机缘。不管是从百姓手里买到某种器物,又或者是从某个村人手里得到宝贝,只要那个卖出东西的百姓点头允可,那么就算是得到了顾天涯的许可,哪怕是只花了一文钱买到的秘方,但是这个秘方允许买到之人可以享有,所以刘家得了发酵粉秘方之后,是完完全全可以一直经营下去的。” “是的呢,是的呢,但是这些事据说并不是顾天涯的意思,而是平阳公主的一番心意,公主她感念咱们前来贺喜,所以逼着顾天涯放出一些宝贝作为机缘,不管谁家得了去,都算是参加贺喜的回礼。所以呀,人人都有机会。” “真大手笔呀,不愧是平阳公主,不但为咱们女人长脸,做事也透着大气。刘弘基的夫人也算走运,三十文钱就得到了一个秘方……刘家得到的回礼算是值了。” 女人们议论纷纷,言语之间羡慕不已。 恰在这时,刘弘基的夫人急急而来,看那风驰电掣的架势,分明是冲着某个地方急奔。 但是众多贵妇不能让她领先,忽然一起伸手将她拦住,又羡又嫉的道:“刘家妹妹这是还没满足吗,准备再去夜市上面砰砰机会吗?听说你昨晚捡了一个大漏,今晚就不要再和咱们争抢了吧。” 刘弘基夫人的脸色有些急躁,但她被堵在人堆里丝毫挤不出去,无奈只能跺一跺脚,又急又恼的道:“你们只看着我得了一点好处,却不知道我得的那点好处和别人一比差了太多。” 大唐贵妇们何等精明,顿时从这话里面听出深意,连忙急切问道:“莫非昨晚还有人收获比你更大?” 刘弘基夫人吸了口气,她脸上竟然也现出羡慕的颜色,道:“昨天晚上房家夫人带着孩子逛夜市,看到一个少女蹲在地上摆摊,卖的是一个瓷瓶,看起来普普通通,但是那个少女要价很高,低于五十贯坚决不谈。” “呀,这事我知道……” 人群中一个贵妇下意识开口,道:“那个少女我也见了,甚至也准备买她的瓶子,可是她坚决不肯让价,而且说话的语气十分强横,我一时心里有气,就没再和她掰扯价格。我那时想的是,烧制瓷瓶的方子不算稀奇,就算她卖出瓷瓶之后会给秘方,但是瓷瓶的秘方压根不值五十贯。” “唉!” 刘弘基夫人苦笑起来,有些失落的道:“这个想法想必大家都有,实不相瞒,昨晚我也到过那个少女卖瓶子的摊位,也是因为价格太高,也是考虑秘方不值,所以,就没买。” 贵妇们都是人精,这时已经隐隐听出异常。尤其是刘弘基夫人的失落语气,更加让她们感觉错失了一大瑰宝。 果然只见刘弘基夫人又是一声苦笑,接着道:“那个少女卖东西的价格实在太高,房家夫人原本也是和咱们一般迟疑的,但是他家那个二小子突然嚎啕大哭,竟然跪在地上不愿意离开。惹得房夫人心中不忍,无奈之下答应了那个少女的五十贯开价……但是谁能想到啊,那少女竟是顾天涯的亲妹妹!” “她卖出的根本不是瓷瓶,而是瓷瓶里的一点水酒,不管是谁家买了那瓶水酒,就可以拿去送给顾天涯喝。自古以来,以酒谢师,那卖出的根本不是美酒啊,那是一份能够拜入顾天涯门下的拜师束脩。” 所有贵妇呆立当场。 人人仿佛如遭雷击。 她们千里迢迢前来河北是为了什么? 家中男人带着嫡长子前来贺喜最重要目的是什么? 都是为了能让孩子拜顾天涯为师! 可是这个拜师的机会,昨天晚上却被她们放弃了。只因为那五十贯钱,只因为感觉那个少女说话的语气太硬。 谁能想到,那是顾天涯的亲妹妹。 …… “该死的,今晚老娘绝对不让家里的男人上床!” 足足良久之后,突然一个贵妇咬牙切齿,这贵妇大家都认识,赫然是段志玄的正妻。 她面色又怒又悔,气的脸色已经铁青,怒道:“昨晚游逛夜市的时候,那货死活不肯跟我一起逛,若是他肯跟着一起游逛,就能认出顾天涯的妹妹在卖瓷瓶。不久之前梁国一战,几乎所有的将领都见过顾小姐,若是我家那口子昨晚跟着,若是我家那口子昨晚跟着……” 由于失落和后悔太过浓重,她连说话都有些念念叨叨了。 在场许多贵妇也是如此。 刘弘基夫人叹了口气,道:“事已如此,追悔莫及,真要说起来,也是房家二小子自己的缘分,毕竟那个小家伙曾经拜过一次师,这次重新拜师属于回归师门,咱们虽然羡慕,但也羡慕不来。唉,可惜顾天涯的真传弟子名额太少了。时至今日,也只收了六个徒弟……” 有人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忍不住点头道:“是呀,是呀,是那个小家伙自己的缘分。顾天涯的妹妹是他师姑,他看见师姑卖东西才会跪地大哭,也许正是因为他的大哭,才让顾小姐心软起来,否则那个瓷瓶未必就是拜师之礼,咱们若是买了未必也能让自家孩子拜师呢。” 说着停了一停,自己给自己开解又道:“很可能是顾小姐逼着顾天涯修改了这件物品的效用。所以才让瓷瓶里的酒水变成了拜师束脩的资格。” “对对对,肯定就是这样!” 贵妇们连连点头,唯有这种解释才能消减心中的失落。 刘弘基夫人趁着机会,终于从人堆里挤了出来。 但她刚要再次往前急奔,结果又被贵妇们拉住。 这女人无奈之下只能放弃偷偷争先的念头,叹口气道:“诸位姐姐,求你们赶紧放开我,顾家村为了招待咱们,连续七天都会举办各种活动,昨天是夜市寻宝,今晚却是展览竞拍,你们拦着我有啥用啊,白白让皇族那些女眷抢了先机。她们和平阳公主都是姐妹妯娌,早早的就得到了内部消息呢。” 她说着停了一停,急急又道:“方才我可是看到了,高密公主拉着段国公跑的飞快,那两口子一向无利不起早,段国公二百多斤的身段跑的比我家男人都勇猛,这要不是有大利吸引,段国公那种懒人性子岂会如此?整个长安都知道,段国公能躺着的时候绝对不愿意站着。胖成那样,这次却跑的迅若雷霆。” “什么?” 众贵妇大惊失色,一脸慌张的道:“竟然连那个胖子都出动了?莫非今晚真的有大漏可捡?” 刘弘基夫人终于挤出人堆,顿时迈开莲步朝着远处飞奔,这次再也没人阻拦于她,反而所有贵妇全都奔跑起来,转眼间形成一股风潮,杀气腾腾的冲向了顾家村夜市。 …… 斜阳渐渐坠落,山脚的薄雾飘荡进村,此时顾家村中,灯火渐渐燃起。村子经过几次扩建,如今已经有了镇的气象,四村八庄的百姓们络绎而来,各自找个地方摆开摊位做点小生意。 这就是顾家村夜市。 夜市之上,李世民手里抓着一个饼子,偶尔咬上一口,吃的满嘴流油,在他旁边跟着一位丽人,恰是已经封为新任太子妃的长孙王妃,夫妻两人各自伸出一手,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娃娃,像是在游逛悠闲,细看则是奔着一个明确的方向而去。 也就在这时,一群大唐贵妇呼啸而至,看那急切拥挤的架势,分明也是奔向那个明确的方向,长孙王妃先是一怔,随即俏脸现出担忧,下意识的道:“今晚的争抢怕是会很激烈啊。” 说着停了一停,一双妙目看向孩子,明显更加担忧,踟躇片刻终于向李世民开口,请求道:“要不你去和妹夫说说,让咱家的青雀走个后门吧。今晚这么多家参与,青雀未必能胜过那些人家的嫡长子。” 李世民沉吟一下,随即缓缓摇头,郑重的道:“他定下的规矩,咱们还是不破为好。咱家的承乾走了后门,这已经给了天大的面子。须知他今晚还有其它大事要做,” 第192章 【我卖宝物,但不收钱】 “秋天的第一碗丝瓜汤,淡雅,芬芳,象征着浓浓的情爱,蕴含着丝丝的甜蜜。此汤寓意真心,应当送于佳人,若是不送,就是不爱……一碗汤,五十文,现在开拍,敢请举牌!” 顾家村的驿站大院里,灯火辉煌一片灿烂,但见少女谭笑宛如月下美人,正在悠悠曼曼的介绍第一个拍品。 词儿说的极好。 真是令人怦然心动。 听听,秋天的第一碗丝瓜汤,象征着浓浓的真心和情爱。这东西必须送给佳人,不送的话根本表达不了爱慕。 满院子几百号人,气氛忽然陷入一种莫名的诡异。 此次前来贺喜的队伍之中,各家都是带着女眷和嫡子而来,女眷一般是家中正妻,嫡子一般是家中长子,除此之外,还有大量的嫡女。 这一碗所谓的象征爱情的丝瓜汤,就是用来收割这群花枝招展的嫡女们。 爱情啊! 真心啊! 多么令人怦然心动。 少女豆蔻芳华,哪能受得了这种诱惑,当那一碗丝瓜汤端出来的时候,嫡女们相互间已经有了绝不退让的拼杀之气。 然而大院之中的气氛更加诡异了。 …… 比如坐在展桌不远处的李世民,此时捏着一个饼子愣愣坐在那里,嘴巴张的大大,显然极为震惊。 足足良久之后,李世民才转头看向坐在一侧的顾天涯,怔怔问道:“丝瓜汤?五十文?你是不是缺钱缺疯了?还是把我们大唐的女人当傻子?” 顾天涯悠然一笑,并不在乎李世民怒意,反而慢条斯理开口,道:“这可是秋天的第一碗丝瓜汤,象征着浓浓的爱情和真心。五十文怎么了?五百文照样可以卖……” 李世民继续发怔,半晌过后举起自己手里的饼子,道:“这个饼子是我刚从夜市上买的,纯麦子面制作,重量最少半斤,咬上一口,香喷喷的,瓷实,饱肚,就这样一个大饼子,我才花了两文钱而已,就算以我经年行伍的饭量,买上两个饼子也能吃饱!” 他说着停了一停,语气变得有些冷意,又道:“除了两个饼子,我还买了一口肉,两个饼子和肉加在一起,你知不知道我总共花了多少钱?” 顾天涯微微一笑,淡淡道:“夜市上的物价我知道,你买这些吃食顶多只需十文钱。” “就是十文钱!” 李世民冷哼出声,语气变得更加冷意,道:“这十文钱可以买两个饼,并且外加一口香喷喷的肉,所以我虽然掏了这十文钱,但是我心甘情愿的掏了出来。我认为这不算多,我认为值这个价。两个饼子一斤多,烤制的时候就得使用一斤多的麦子面。麦子是粮食,是老百姓一颗一颗汗珠子掉在地上摔稀碎换来的。价值所在,童叟无欺,可你看看你卖的什么东西?你拿一碗丝瓜汤就敢卖出五十文?” 顾天涯看他两眼,慢悠悠的道:“确切的说,是老丝瓜汤。” 李世民登时一怔。 顾天涯笑笑又道:“为了彰显这碗汤的高深品味,我专门让谭笑去摘了一个老丝瓜。二哥你知道为什么要用老丝瓜吗?因为那种丝瓤已经老到根本咬不烂,但是我可以塑造说法啊,这个咬不烂的丝瓤可以说成是藕断丝连一般的爱情象征。添水煮了之后,就是一碗代表着真情的丝瓜汤。卖它五十文,是因为蕴含着爱。” 李世民连说话都结巴起来,足足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道:“这分明是清水煮丝瓜。” 顾天涯点了点头,笑呵呵道:“丝瓜这东西好找,村外湖畔到处都是,郁郁葱葱一大片,随便摘一个就行了。水也好找,顾家村最不缺的就是水,所以二哥你说的没错,这还真是一碗清水煮丝瓜的汤。” 李世民气的面色铁青,怒道:“这东西连一文钱都不值。” 顾天涯毫不避讳,淡淡道:“但是加上说辞就值五十文。” 也就在这时,忽听院子里一声娇笑,却是一个官家小姐兴奋连连,竟然已经成功的拿到了那碗汤。 汤不是她竞拍得到的,而是另外一家的一个嫡长子出的钱。 李世民看的目瞪口呆。 旁边顾天涯叹了口气,指着那边压低声音道:“二哥你看到没有,那女子笑的又得意又骄傲,你再看看那个出钱的小子,是不是满脸愁苦的耷拉着头?这是心中无奈啊,但是再怎么无奈他还是掏了钱。没办法,要讨佳人欢喜,我估计他掏出这五十文钱之后,今晚说不定会被家里的长辈打一顿。” 他话还没有说完,猛听‘啪’的一声脆响,却见一个贵妇怒气冲冲,竟然是真的打了那个少年一巴掌。 那贵妇怒骂道:“臭小子,你是不是患了失心疯?这样一碗丝瓜汤,你也敢拿五十文去买。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这是你的脑子有问题。给娘跪下,一个时辰不准起来。” 那少年挨了一巴掌,但是并不敢回嘴,反而真的跪了下去,一脸苦涩的耷拉着头。 啪! 突然又是一声脆响,显然又是一个巴掌,但是这巴掌却不是贵妇又在打她的儿子,赫然竟是那边那个官小姐的母亲打了自家闺女。 却见也是一个贵妇,此时也是怒气冲冲,厉喝骂道:“臭丫头,你丢人现眼了。柳家的长子为了你,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娘责罚,男儿膝下有黄金,然而他现在却要跪在大家面前一个时辰。他以后是你的夫婿啊,你怎么忍心害他如此?你,你,你还不跪下认错……” 那位小姐俏脸涨红,显然是觉得在这种场合下丢了颜面,抽噎辩解道:“娘,这汤代表着真心,五十文钱并不贵!” “屁话!” 贵妇怒喝起来,满脸铁青的道:“若是一碗丝瓜汤也能代表真心,这世上的真心也太不值钱了。一碗清水煮丝瓜的东西,它哪里能值五十文钱?” 少女还是不服,抽抽噎噎又道:“左右不过五十文钱而已,况且不是女儿自己掏的钱。” “你未来夫婿的钱就不是钱吗?” 贵妇又是一声断喝,怒道:“你知不知道赚钱有多难?” 她不等女儿反驳,继续又道:“你未来夫婿为什么被他母亲罚跪,就是因为他白白浪费了五十文钱。虽然这点钱确实不多,可它再少也是苦心赚来的。你柳家伯父为了挣取家业,拼着性命在战阵上冲锋,这五十文钱在你眼里不多,可它说不定就是你柳家伯父挨了一刀才换来的。而你为了一点虚荣,就,就……” 少女终于垂下头去。 然而贵妇仍不放过她,再次道:“你柳家伯父拼命赚取家业,你父亲同样也是一样的拼命,咱们现在看着像是官宦人家了,看着像是家大业大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家业都是男人们拿命拼来的,丫头啊,这是男人们拿命拼来的啊……” 她说到这里终于不说了,突然起身朝着另一边走去。 那边正是她口中的柳家所坐之处,但见贵妇猛然屈膝弯腰郑重行礼,一脸愧疚的对着另一个贵妇道:“柳家姐姐,小妹真是无地自容。是我教女无方,才让她做出荒唐之举。求您看在小妹的颜面上,饶了您儿子的一番责罚吧。如此众目睽睽之下,大好男儿不该折损了颜面。” 哪知那位贵妇缓缓摇头,叹口气道:“自古人前教子,才能让子记住。薛家妹子,你莫要替他求情了。我今责罚于他,也是让他涨涨记性。但我并不是心怀不满,反而是你不该在人前让闺女受罚。女孩家家的,哪能受得了这份教训,快点让她起来,免得心里想不开钻了牛角尖……” 两个贵妇各自劝慰对方,结果谁也没能把对方劝住。 不远处的李世民缓缓点头,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模样。旁边顾天涯呵呵而笑,同样点点头道:“这才是大唐的女人,懂得勤俭持家体恤男人。不爱慕虚荣,知道生活不易,哪怕已经成了豪门,仍旧不忘赚钱之艰辛。呵呵,不错!” 李世民先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道:“原来你卖丝瓜汤是故意的。” 顾天涯再次一笑,道:“上一课而已,吾生平好为人师。” 他突然起身而行,一路直奔着那边过去,然后在两个贵妇的惊讶目光中,他俯身看着那个跪着的柳家长子,温声问道:“今年多大了?” 那少年此时正面红耳赤,闻言明显没能反应过来,甚至就连他的母亲,同样也因为突兀而呆住。 反倒是那个薛家的贵妇满脸惊喜,语带颤抖的急急回答道:“顾…顾先生,我家女婿今年十五岁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道:“那么你家女儿今年多大了?” 薛家贵妇回答的语气更加颤抖,努力按捺着忐忑道:“回禀顾先生,小女今年也是十五岁了。” “都才十五岁啊,打算什么时候完婚呢?” “回禀顾先生,明年开春就准备纳彩了……” “嗯,年纪太小,成婚太早,若是你们愿意的话,可不可以把时间稍微拖一拖。” “顾…顾先生您的意思是……” “呵呵,我方才在远处旁观,看到两位夫人人前教子,突然一时技痒,也想当个师父。” 满场呆立。 两个贵妇已经欢喜的傻了。 突然两个武将冲到女眷的坐席这边,赫然正是柳家和薛家的当家之主,仿佛抓小鸡一般,各自拎起自家儿子闺女,然后也不管孩子同不同意,直不愣登的就摁在了顾天涯面前,同时大喝道:“磕头,快点给你师尊磕头。” 哪知顾天涯猛地摆手,道:“磕头不必了,我并不是收徒弟,仅是一时技痒,想要收两个学子而已,若是你们感觉不受重视,可以拒绝我的这个想法……” 两个武将对视一眼,连忙道:“能成为顾氏学子,吾等已经惊喜异常。头还是要磕的,这是孩子们应该遵守的礼仪。” 顾天涯点了点头,这次没有再拒绝。 …… 一场小插曲,转眼已落幕,但是顾天涯突然再次开口,语带笑意的道:“方才一碗丝瓜汤,其实是鄙人开了个小玩笑,用意是活跃气氛,同时也是想讥讽某些事。令我欣喜的是,咱们大唐的女人很贤淑,懂得持家艰难,深知赚钱不易,方才这两位夫人的一番言论,让我看到了大唐女性的美德。既有如此家教,子嗣必能成材……这个拍卖丝瓜汤的事不再提了,欣喜在下收了两个家教不错的学子。” 他说着停了一停,猛然另开一个话题又道:“诸位千里迢迢而来,要为吾家宝宝洗礼,此乃通家之好,该当以礼报答。但我顾天涯出身穷苦,钱财什么的怕是拿不出来,幸好祖上曾是墨门,传承了一些器物。我和昭宁探讨良久,感觉不应该敝帚自珍,所以就趁着这个机会,拿出来和大家分享分享。当然了,你们得花钱买!” “终于要开始了!” 在场几百号人,突然感觉喘息都变得粗重。 顾天涯也不拖拉,陡然转身走向谭笑那边,他示意谭笑让开位置,由他亲自担任了拍卖师,然后,他慢慢从桌上拿起了一样东西。 满场几百道目光,瞬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手掌之中。 长孙无忌第一个脱口而出,语带惊喜的道:“这是地瓜,吾等见过。” 顾天涯哈哈一笑,点点头道:“长孙老兄说的没错,这东西正是叫做地瓜,乃是我家刚刚培育出的粮种,一亩地最少能有十几石的产量。我” “终于要开始了!”在场几百号人,突然感觉喘息都变得粗重。 顾天涯也不拖拉,陡然转身走向谭笑那边,他示意谭笑让开位置,由他亲自担任了拍卖师,然后,他慢慢从桌上拿起了一样东西。 满场几百道目光,瞬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手掌之中。 长孙无忌第一个脱口而出,语带惊喜的道:“这是地瓜,吾等见过。” 顾天涯哈哈一笑,点点头道:“长孙老兄说的没错,这东西正是叫做地瓜,乃是我家刚刚培育出的粮种,一亩地最少能有十几石的产量。我” 第193章 【种田发展,歼星舰的未来】 “他付出的代价很大” “所以想要达到的目的必然也很大” “但是,为什么要以发展人口作为要求呢?他只是一个国戚,这个事情按说应该是朝堂应该做的事。然而现在,他却代替朝堂提出了这个要求。” “岂非越权了?” 整座驿站大院之中,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 原因很简单,顾天涯提出的要求实在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自古有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虽然这话的最初本意并非是自私自利,而是讲的人若不修身很容易为天地不容,但是随着民间百姓的曲解,这话已经和私利挂钩在一起。 在世人的认知里,我付出了东西就要收到回报,这才是天经地义,这才是人之常情。 偏偏,顾天涯现在的做法完全相反。 他拿出了地瓜,谁都知道这东西的重要,原本大家已经做足了准备,以为需要付出很大代价才能收获此物,哪知,竟然不需要掏钱。 只需要发展人口就行么? 足足良久之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语带迟疑的问道:“顾先生此举,不知有何深意?” 不问不行啊,实在是事情太离谱。你拿东西出来卖,结果却不要大家掏钱,反而要发展人口,这明明是朝堂应该做的事。你只是一个外戚而已,这么做岂不是把皇家该干的事给干了? 要知道外戚毕竟不是皇家,这么做纯粹是损己利人的傻憨憨。 顾天涯看了问话之人一眼,但却并没有做出解释的意思,他只是再次举起地瓜,淡笑道:“此物竞拍,我只要一个承诺,低价是三年之内增加两万人口,任何人只要敢做出这个承诺都可以获得此物”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但我要提前说明一句,目前我手中的地瓜粮种并不多,自古有云:饿死爹娘,不吃种粮,粮种稀缺的时候肯定无法满足所有人,所以谁家先拿到这东西谁家就拿到了先机。偏偏种地这事的先机是以年来计算,今年拿不到粮种想种就得等下一年,虽然这只是一年时间的差距,但是也许一年就能拉开几万亩的收成,在座的都是聪明人,想必这个的差距不需要我细说。” 确实不需要细说,人人都知道差距有多大。 尤其是一种新粮作物,第一年无法大面积种植,肯定需要先育种,然后才能推广开来。 有人缓缓站起,试探问道:“但不知道顾先生现在拥有多少粮种?” 顾天涯看他一眼,毫不避讳的道:“目前的粮种只能保证一千亩,我准备把这些粮种分成50份售卖,也就是说,每份只能种植20亩。” “竟然这么少?” 众人下意识脱口而出。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不少了,毕竟这东西高产的很,只需要第一年好好育种,第二年立马就是爆炸式的增长”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坐在他身旁的李世民,笑道:“我打个比方,比如世民二哥买了一份种子,他今年把种子拿回家储存,明年夏季就可以拿出来栽种,地瓜可以食用的部分是块茎,但是种植的时候则是使用秧苗,我现在售卖的种子每份大概是30斤左右,这30斤地瓜先要种到地里生长出长长的秧苗,再把秧苗掐断,可以掐出来大约一万根秧苗,这一万根秧苗就是五十亩地的种子。” 他这已经不是在介绍种子,而是把整个种植的过程全都细细说出。 在场众人努力记忆,生怕漏过任何一点细节,甚至有人拿出纸笔,奋笔疾书开始记录。 顾天涯笑了起来,道:“不用记,太麻烦了,我已经提前弄了五十本册子,上面详细写明了地瓜的种植过程,只要大家能够入手一份地瓜粮种,那么这个册子则会随着种子赠送一份。我把这事叫做后续服务,以后我顾家卖东西都会有后续服务。” “莫非是种植秘方?”有人眼睛发亮。 顾天涯怔了一下,随即失笑道:“算是吧。” 他说着又看向李世民,再次道:“刚才的比方还没有打完,请允许我继续给大家说下去。比如我二哥买了一份种子,这份种子可以种植五十亩地,但是地瓜的产量极高,一亩地最少也得十五石的收成。50亩是多少呢?起码有700石开外,1石百斤,700石就是7万斤,等到再下一年的时候,这7万斤就能全部变成种子大家知道它可以种植多少亩地吗?最少也能种植2000亩!” 嘶! 众人无不倒抽一口冷气。 第一年30斤种子,只能种植50亩地。 但是第二年直接爆炸增长,收获的7万斤地瓜可以种植2000亩。 那么第三年呢? 顾天涯语带诱惑,幽幽的道:“第三年的时候,2000亩地最少可以收获3万石地瓜。呵呵,3万石这个数字听起来不多,可要是把它换算成斤两就吓人了,是多少呢?是300万斤” 嘶! 又是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 300万斤粮食? 只需要2000亩地就能收获。 若是五千亩呢? 若是一万亩呢? 在场都是大唐的官员,并且大多出身天策府,前不久玄武门那一场事,各家都有大笔的赏赐和收获,就算是实力最差的一家,家里也有上万亩地的封赏。这要是全都种上地瓜的话,三年之后将会是何等富裕 要知道在古代粮食代表的就是最大财富。 偏偏顾天涯似乎还觉得不够震撼,语带深意悠悠又道:“地瓜这东西产量虽大,但是它的生长过程并不算长,每年五月种植,九月就可以收获,诸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地瓜的种植完全不耽搁小麦的播种。” “我的老天爷”有个贵妇下意识开口,道:“这岂不是一地两收?” 顾天涯缓缓点头,微笑道:“不错,正是一地两收!” 这份利益比天还大! 李世民慢慢站起身来,面色肃重的道:“孤虽然不需要种地发财,但是孤的孩子们需要吃喝,所以这个地瓜粮种,孤要给孩子们弄上几份。”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向顾天涯,沉声又道:“你要承诺是吧?孤可以给你承诺。” 顾天涯也看向李世民,微笑道:“一份粮种的起拍价格是2万人口。” 说着看了李世民一眼,又道:“但是二哥记住了,是三年时间增加两万人口。不是从别的地方征发民夫充数,而是实实在在的增长了两万个人。” 李世民缓缓竖起右手,弹出五根手指头道:“我替孩子们竞拍5份,帮他们承诺增加十万人口。三年时间,保证做到。” 顾天涯苦笑起来,道:“你这是作弊,整个朝堂都是你的。” 李世民面色更加肃重,沉声道:“此事你大可放心,二哥我保证不用朝堂的力量。既然是买给孩子们的粮种,自然要让他们为了这份粮种而付出。三年时间,十万人口,这份承诺我会分给五个孩子,算是他们人生第一个考验。” 这话含义太深了。 在场众人忍不住心中一凛。 李世民很快就是皇帝,他的孩子之中肯定会有一人成为下一代继承人,听他刚才的话音,似乎这个种地会是一种考验。 但是,谁都知道长孙王妃现在只生了两个男娃,长子李承乾,今年才八岁,次子李泰,今年才七岁。明明只有两个嫡子,为什么李世民要买5份。 难道说其他几个王妃的孩子也有成为继承人的可能? 顾天涯明显有些疑惑,仿佛一时之间想不明白李世民的意图,但他仍旧点了点头,微笑道:“好,接受竞拍!” 虽然说了接受,但却并未拍板,反而转眼看向众人,笑着又道:“既然是竞拍,那么就不能是一锤子的买卖,有人出价,就得允许有人加价,现在大唐太子李世民已然出价,承诺三年时间增加十万人口,不知在座诸位有谁想要加价吗?每次加价不得少于1000人口” 满场寂静无声。 大家又不是傻子?谁肯加价和李世民争? 顾天涯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转眼看着李世民抱怨一句,道:“二哥你有点不讲究啊。” 李世民呵呵而笑,慢条斯理的道:“你有五十份粮种,我只要了5份而已。并且还不是白要,我按照规矩做出承诺了。” 顾天涯翻了个白眼,伸手从桌子上拿起五本小册子,然后朝着李世民重重一扔,装作怒气冲冲的道:“给你,给你行了吧。记住了,只准这一次。下面不管再卖什么东西,你不能再仗着权势出手,否则的话,咱兄弟俩一拍两散。” 李世民悠然而笑,浑不在意的道:“在商言商,你说了不算。”口上虽然这么打趣,但是面色却郑重起来,道:“放心,我不会坏你规矩。” 顾天涯这才满意。 他转头看向在场众人,缓缓道:“现在,粮种只有45份了。” 说完之后,目光幽深,语带怂恿的又道:“但是,今日参加竞拍的有一百二十七家。” 僧多粥少! 不是每家都能得到粮种的。 也就是说,需要争抢。 场中气氛突然变得诡异起来 复更第1章,晚上还有更新,目前欠账情况7/35,这次生病对不起大家了。 第194章 【你们以为吃亏?我顾天涯让你们大赚!】 “顾兄弟有句话说的好,既然在商言商,那么付出就得有所收获,顾老弟付出的是高产粮种,然而想要收获的却不是金钱,虽然这事透着一股子稀奇,但是咱老程没心思去刨根问底,咱老程只在乎一件事,那就是这个粮种俺程家很需要” 一番长篇大论之间,程咬金第一个站起来。 这货看似是个莽夫,然而做事透着干净利落,猛然提价道:“承诺是吧?程家能给!三年之内增加两万五千人口,这就是咱程家给出的郑重承诺。顾兄弟可以放心,咱老程保证不做那种虚头巴脑的事,既然给了承诺,必然全家努力,程家不会去别的地方迁徙农夫充数,绝对会实打实的发展庄子上的人口。” “好!” 顾天涯开口称赞一句。 同时心里对老程又高看不少。 原因很简单,老程帮他提价了。他今晚一直在暗示,竞拍是需要争抢的,虽然竞拍底价是两万人口,但是真想用底价交易肯定不行,除了李世民属于特殊,其他任何人都不能耍手段。 想要地瓜粮种,就得相互争抢。 老程明显是看出顾天涯的意图,所以才会在无人争抢的前提下直接加价,这是一种配合,也可以称为‘竞拍托’,干这种事很容易得罪人,但是老程毫不迟疑的干了出来。 什么是通家之好,这就是通家之好。即使是冒着得罪一百多家同僚的风险,也要帮着顾天涯把意图落实,仅这一件事,就看出老程的诚心。 但是顾天涯并未直接落槌,反而目光缓缓看向院中众人,笑着问道:“程家出价了,敢问还有哪家加价吗?” 满场众人略显迟疑。 程咬金直接提价了五千人口,这五千人口可不是小数目。尤其还有一个前提,不可以迁徙百姓充数,在这个苛刻的前提之下,三年时间多增加五千人口不是小事。 “有人加价吗?” “有人加价吗?” 顾天涯连续又问了两遍。 随即,提起小木锤砰的一下敲击。 交易落定! 一本种植册子,遥遥扔到老程手中。这代表着程家获得了一份粮种,算是今晚竞拍的第二个买家。 直到此时,顾天涯才又重新开口,只不过这次开口时,他语气隐约有些淡漠,道:“其实我知道大家的打算,你们都在盘算着这个地瓜可以不从我这里买,毕竟此物极其高产,三年之后就有海量收获,比如世民二哥买了五份粮种,三年之后最少能有15万石的收获。15万石啊,折算成斤两就是1500万斤。如此大的产量之下,那时候地瓜的粮种已经不再值钱”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笑道:“1500万斤地瓜,可以满足50万亩地的种子,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完全可以去找我二哥去买。仅仅需要付出一点钱财,就可以得到想要的粮种,而不是像现在这般,需要付出承诺向我竞拍。世事有难有易,谁都想选易避难,所以么,我并不厌恶大家的这个盘算。” 他这么直接的把众人心思揭穿,弄得院子中的气氛尴尬无比,可惜虽然气氛尴尬,但却无人开口出声,显然大家的心思真是如此,果然都想着三年之后购买便宜的粮种。 “呵呵!选易避难”顾天涯仿佛自嘲一笑,似乎失去了继续拍卖的兴致。 但也就在这时,忽然有人缓缓站起,沉声道:“老夫不想等待三年,现在就想购买一份。方才程家出价两万五千人口,那么我秦家也出价两万五千人口。顾兄弟,你卖一份给我吧。” 是秦琼! 这个忠厚老实的汉子选择了支持顾天涯。 顾天涯欣然点头,提起木槌看向众人,询问道:“有人出价吗?” 没人回答。 顾天涯再次询问,笑呵呵道:“有人想要竞争吗?” 还是没人回答。 砰! 木槌重重落下。 秦家的交易也算落定了。 直到此时,50份粮种卖出去了7份。李世民五份,程家和秦家各自一份。预想中的火热场面并未出现,在场一百多家并没有争抢起来。 都想着三年之后买便宜的粮种,而不是现在付出承诺直接向顾天涯购买。 “看起来,这个拍卖很失败啊!”顾天涯也不知是因为失望,还是因为心中萧索,他缓缓把木槌搁下,似乎不想继续拍卖。 忽然长孙无忌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长孙家,买两份。” 说着看向顾天涯,语带肃重的道:“其实购买一份就足够了,因为我长孙家只有三万多亩地。即使只购买一份,三年之后也能保证所有田地不缺粮种。但是老夫欠你一个因果,所以决定购买两份。第一份是为了自家利益,第二份则是偿还因果。至于出价么,也按照程家和秦家的价格计算,两份地瓜粮种,长孙家承诺增加五万人口,如何?” 顾天涯稍微有些意外,目光遥遥看着长孙无忌。 却见长孙无忌面色淡然,拱拱手道:“五万人口,买你顾家一个通家之好。” 顾天涯踟躇良久,最终还是郑重点头,由衷道:“我实在没有想到,第三个出价的竟然是你!” 长孙无忌笑了起来,语带所指的道:“咱们毕竟是亲戚。” “好!” 顾天涯也笑了起来,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就因为亲戚这两个字,我顾天涯愿意和你长孙无忌做个通家之好。” 他说完之后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目光重新看向院子之中,按照竞拍规则询问道:“长孙无忌出价竞拍,请问诸位有谁加价吗?” 仍是连续问了两次,仍是没有人愿意开口。 砰! 木槌敲定。 直到这一笔交易落定,才又有人站起身来,笑呵呵的道:“房家,要一份!” 话不多,只有五个字,但是众人都有些意外,怔怔看着号称谋虑深远的房玄龄,却见房玄龄面色淡然,笑呵呵像是解释般道:“小儿曾经拜入师门,小儿曾经被驱逐师门,但是昨夜一场际遇,小儿又重新回归了师门。” 这番话说的像是啰里啰嗦,但是众人全都听懂了其中含义,无非是房家要向顾天涯表示亲近,之所以买下这份地瓜粮种乃是示好。 已经卖出去9份粮种了。 种植三年之后最少可以满足百万亩的种子。 也正因为如此,剩下的41份粮种越发显得没有吸引力。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场中一个贵妇突然站起身来,她因为是个女眷,在这个场合下并没有出价的资格,众人只见她一路走到男宾坐落的区域,然后对着某人微微屈膝行了一个夫妻礼,小声道:“夫君,您开口竞拍,咱们不管别家如何打算,咱们刘家必须要买一份粮种” 这贵妇正是夔国公刘弘基的夫人。 刘弘基明显有些怔愕,下意识道:“夫人,咱家可没有孩子需要拜师。三年之后再买不好吗?现在买的话代价太大啊。” 说着才发现众人都在看他,甚至连顾天涯和李世民都在看他,这货心里一突,连忙底下头去,压低声音对他妻子道:“咱家只有两万亩地,加起来也只有四个庄子。并且庄子不算大,满打满算也只有三千来口人。夫人你是不是傻,你觉得咱家有能力在三年之内让庄子上增加两万多口人吗?” 这货虽然是个平庸之才,但是这番话倒是说的有理有据,刘家的产业仅有四个庄子,庄子上的百姓加起来才有三千多人,这个人口基数实在太低,根本不可能在三年时间内增加两万人口。 但是刘夫人却异常坚决,郑重道:“程家有六个庄子,人口也才四千上下,秦家六个庄子,人口同样不算太多,长孙家虽然有十个庄子,但是他家直接买了两份。真要俺你的想法计算,这几家肯定也无法完成承诺,可他们即使再难,终究还是做出承诺买了粮种。” 刘弘基愣了一愣,下意识道:“承诺是要完成的,我老刘可不想做自己做不到的事。” 刘夫人语气更加坚决,道:“夫君放心,妾身就算累死也会帮你完成承诺,但是现在,你得先开口竞拍。今晚这一场拍卖会,咱们刘家必须要买一份粮种。” “你失心疯了不成?” 老刘压低声音呵斥起来,有些恼怒的道:“他们那几家是因为和顾天涯有特殊关系,所以才会咬紧牙关购买粮种。咱家既没有孩子要拜师,又没有和顾天涯存在特殊关系。就算你一心想要地瓜粮种,咱们三年之后再买不行吗?那时候不需要付出承诺发展人口,只需要拿钱就能买到地瓜。” 刘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众目睽睽之下,她无法逼迫丈夫,但见她凄苦一笑,突然再次屈膝行礼,苦苦哀求道:“夫君,求你了。你立刻去向顾先生开口竞拍,咱们刘家必须买下一份粮种。” 刘弘基明显有些意外,一时想不通妻子为何如此,这货看着夫人泫然欲泣的模样,心中终究还是不忍,压低声音道:“非得买吗?” “必须买!”刘夫人无比果决。 老刘深深吸了一口气,猛然站起身来看向顾天涯,硬着头皮鼓起勇气大喊道:“俺老刘,买一份!” 说完话后,所有的勇气消失,弱弱又道:“但是能不能减少一点价格,刘家用三年时间增加一万人口行不行?” 哪知顾天涯面色淡漠,冷冷摇头道:“底价是两万人口,这个底价不可动摇。你若是想买,就要遵守规则,就算不像其他几家那般加价,但是最起码要保证底价竞拍。” 老刘踟躇难决。 刘夫人又急又焦,终于再也顾不得眼下场合,陡然开口道:“奴家虽然是女眷,但是奴家乃是刘氏正妻,我替夫君做出承诺,两万五千人口竞拍一份粮种” “好!” 顾天涯也不知怎么想的,猛然提起木槌重重一砸,大笑道:“刘弘基家,交易落定。” 他竟然没有询问场中有没有人加价竞争,似乎是生怕刘家反悔一般。 “我的老天爷,两万五千人口!” 刘弘基嘴皮子都在打哆嗦,这货差点要把媳妇按倒在地暴揍一顿。 他刘家,这次算是栽了。 三年时间增加两万五千人口,以他刘家的能力根本做不到这件事。 一本象征着粮种竞拍到手的小册子被人送了过来! 刘弘基仿佛接受烫手山芋一般的拿在手中。 突然这货伸出手来,将小册子重重往夫人怀里一塞,怒骂道:“买买买,让你买,现在满意了吧?刘家怕是要败在你手里” 刘夫人虽然被骂,但是满脸欢喜异常,她小心翼翼把小册子收好,默默承受着夫君的怒气。 众目睽睽之下,她向刘弘基屈膝一礼,柔声道:“夫君,妾身会努力帮您持家。” 刘弘基气的转过头去。 这货压根就没有注意到,顾天涯和李世民悄悄递了个眼神,似乎眼中都有欣赏,可惜那份欣赏是针对他的夫人。 刘家有这么性格果断的正妻,未来很可能会成为高门大阀啊。 今夜,50份粮种正好卖出去10份,刘家出价之后,再也无人开口。 顾天涯淡然而笑,缓缓放下了象征竞拍的木槌。 不卖了! 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很多人心里微微一惊。 “机遇,转瞬即逝!” 顾天涯面色悠悠,目光慢慢扫视众人,似乎有意无意之间,专门看了满脸苦恼的刘弘基一眼。 而这时候,李世民也缓缓站起身来,淡淡道:“机遇,转瞬即逝!” 他竟然和顾天涯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随即,两人慢悠悠的踱步离开! 但是也就在两人离开之际,猛将谭笑缓缓走到场中,众人只见少女笑颜如花,手中托着一个托盘展示给众人看,淡淡道:“今夜第二场竞拍物,乃是治病救人之神药,共计七种药剂,组合在一起出售。” 第2更到,大章节。 第195章 【你们其实还有机会】 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怔怔开口,语气艰涩道:“咱们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屁的聪明反被聪明误,这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旁边一个武将咋呼一声,猛然提起手来甩了自己一个巴掌,耳光洪亮之间,这武将满脸气恼,咬牙切齿的骂自己道:“让你瞻前顾后,让你想赚便宜,现在好了,便宜被别人赚了!” 骂着骂着,感觉还不解气,于是再次提起手来,又是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突然怒眼圆睁看向女眷那边,对着一个贵妇斥喝一声,怒气冲冲的道:“老子犯蠢,你怎么也跟着犯蠢?你为什么不学学人家刘弘基的媳妇,你为什么不逼着老子也参与竞拍?” 那边的贵妇一脸苍白,小心翼翼的低下头去。 这武将还想发飙,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并且肩头上微微一震,明显是有个手掌拍在肩上。 他下意识回头看去,顿时脸色变得尴尬。 却见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两人,赫然是原本想要离去的顾天涯和李世民。 但见顾天涯轻轻拍打他的肩膀,淡淡笑道:“段将军啊,我认为你的性子得改改,自古有句老话,叫做人前教子人后教妻。眼下这种场合,这么多人看着,你骂你妻子做什么?你骂她不是等于打你自己的脸吗?” 旁边李世民似也不悦,冷声道:“男人犯下的错误,为什么要让女人承担?错了就错了,没人会嘲笑你。可你因为一时失落,就把脾气发在女人身上,段志玄,孤真想抽你两巴掌!” 原来这武将正是段志玄! 没用李世民抽巴掌,这货自己动手了,提起手来,重重两下,满场众人全都听到清脆的耳光,这货打自己打的真够狠。 打完之后,一声长叹,满嘴苦涩的道:“殿下教训的是,顾兄弟教训的对,咱老段确实不该发脾气,尤其是冲着女人发脾气。” 顾天涯点了点头,转脸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眷区域,他见段志玄的妻子一脸苍白,心中顿时有些同情,忍不住问道:“我看你妻子一脸畏惧担忧,怕是平日里没少被你打吧?” 段志玄不敢和他目光相接,躲躲闪闪的道:“偶尔打几次。” 顾天涯再次拍他肩膀,语重心长的道:“记住了,男人打老婆不算本事。人家嫁给你,是要跟着你享福的,不能因为你是丈夫,就觉得打老婆天经地义。这是陋习,以后得改!” 段志玄明显很是尴尬,顾左右而言它道:“主要是今晚太过失落,咱老段原本是准备参与竞拍的,可惜一时犯糊涂,想着等到三年之后赚点小便宜,结果便宜没赚到,反而眼睁睁的看着便宜被别人占了。” 顾天涯呵呵一笑,道:“你这心情我能理解。” 段志玄眼巴巴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道:“顾顾兄弟,咱和你也算有点交情吧!” “有!而且还不是小交情!” 顾天涯毫不迟疑,郑重点了点头,道:“我至今仍然记得,当初你和张亮将军千里奔赴,虽然是跟着二哥而来,但是你俩一腔热血,那时我还是个穷小子,你们却没有把我当烂泥,反而一心回护,甚至帮我去和密云孙氏打擂台。” 段志玄苦涩叹息,呐呐道:“那我,那我” 懦懦半天,终于鼓起勇气,满脸渴盼看着顾天涯道:“那我现在还有机会吗?” 顾天涯岂能不知他的心思,闻言不由无奈的摇了摇头,语带劝慰的道:“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了。虽然我很想让你走个后门,但是我必须要保证自己定下的规矩。段将军,此事咱们不要再纠结了吧。” 段志玄再次一声长叹,目光满是不舍的看向拍卖桌那边,喃喃道:“七种神药啊,可以保证孩童无病无灾,倘若我也竞拍了地瓜粮种,现在岂不是也能得到这些药物。有了这些药物,再也不用担心庄子上有人生病。孩童一旦没病没灾,庄子上的人口肯定越来越多。” 这时代限制人口增长有两大难题。 第一,是吃饭吃不饱。第二,则是幼儿很容易生病。 偏偏这两个难题,恰是顾天涯今夜送出的机缘,地瓜极其高产,可以保证百姓吃饱,而七种药物搭配使用,可以让幼儿们再也不虞夭折。 有了这两样东西,发展人口再也不是难事。 顾天涯见他情绪低落,忍不住再次轻拍他的肩膀,温声劝慰道:“段将军,莫要做小女儿姿态。今晚你虽然失了机会,但是我顾天涯做事从来不会一棍子打死。只要大家心里愿意,这两样东西还是能入手的。” 他这话才一说完,段志玄登时急急抬头,就连周围那些官员,也全都把目光看了过来。 段志玄的声音明显带着颤抖,道:“顾顾兄弟,你的意思是我们还有机会?” “有!” 顾天涯毫不迟疑,郑重朝他点了点头。 可惜他也只是点了点头,至于是什么机会却没说出。 段志玄很是心急,忍不住想要再次开口,哪知李世民突然出声,语带深意的道:“先前让你们参加竞拍,你们一个两个都在打着自己的小算盘。结果只有程知节他们几家出手,算是给了顾天涯一个亲厚。这四家冒着绝大压力出价,必须要享受和别人不一样的待遇。而你们因为迟疑,则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殿下放心,俺老段现在知道错了,咱愿意付出代价,只要还能给咱机会” “既然如此,那你等着吧。待到机会来临之时,希望你能为了自己的家人去拼一次。” “殿下,是啥机会啊?” “功勋!” “功勋?”段志玄明显怔了一怔。 却见李世民负手背后,突然转身朝远处而行,悠悠道:“无论地瓜粮种也好,还是七种药物也罢,尔等在今晚没有参与竞拍,再想得到就得拿功勋来换。虽然地瓜和药物乃是顾天涯的东西,但是这个兑换的代价乃是我定的规矩。有功勋者,才有资格。” 有功勋者,才有资格。 可是眼下没有战事,功勋该去哪里建立啊 第1更,后面紧跟着2更 第196章 【突厥人来吧,等你们很久了!】 顾天涯看了一眼段志玄,最后一次轻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段将军,我深知你乃一员猛将。所以么,你有很大机会成功。” 段志玄满脸不解,忍不住小心翼翼求问道:“咱老段不怕打仗,可咱不知道哪里有仗可打啊。顾兄弟,你能不能跟咱透个底” 顾天涯看他满脸焦躁,故作压低声音般的暗示道:“突厥人!” 他看似是压低声音,实则明知四周众人都在竖着耳朵倾听,所以这根本不是暗示,而是要透漏消息给所有人。 段志玄明显一怔,四周众人也一脸迟疑,唯有了了几人目光一闪,似乎是心中生出一些明悟。 顾天涯不再说话,拱手朝着众人微微一礼,然后转身大踏步而行,追着正在远去的李世民背影。 后面众人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精光,良久之后,有人语气无比肃重的出声,道:“打突厥人” 殿下和顾天涯似乎在筹谋一件大事啊。 这时代的突厥实力强横,堪可称之为天下第一强大。 顾家村外,大河旁边。 李世民负手站在河堤上,目光之中隐约闪烁着锐利的光。 旁边一个老农模样的李建成,懒洋洋的斜躺在河堤上吹着夜风,笑呵呵的道:“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然而却为了一把青草,就把脖子伸长了来吃。这就是利益,这就是人心,二郎你以后要记住,治国之道先要治人。现在服气了吧,你和天涯打赌又输了。” 李世民徐徐吐出一口气,面色有些失落的道:“我实在没有想到,竟然只有四家出价。我原本以为他们经过了问心三关,至少会有一半的人稍作改变。哪知,还是一如既往。都想着赚便宜,都不想吃大亏。明明发展人口乃是好事,他们却想着三年以后购买便宜的地瓜粮种” 顾天涯呵呵一笑,淡淡道:“这就是人心,自古都是选易避难。此前我就跟你说过,可你总是感觉不服。” 李世民瞪他一眼,怒道:“现在你打赌赢了很得意是吗?” 顾天涯瞥了瞥嘴,心知这家伙是恼羞成怒。 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子,奋力朝着河堤下面扔去,石子在水面打出一连串水花,噗噗噗噗的传递向远处。 他打完水漂之后拍了拍手,懒洋洋的道:“天不早了,我回家了啊,你俩也早点回去睡啊,明天就要给宝宝洗礼了我说二哥你能不能别拉着脸,好像打赌输了怪我似的。” 李世民恨恨两声,怒道:“得了便宜卖乖,这个赌注取消了。” 顾天涯‘嗤’的一笑,转头看向躺在地上的李建成,告状道:“大哥你看见没有,咱们大唐未来的皇帝想要翻脸不认账。” 李建成满脸无奈,冲着两人招了招手,劝慰道:“都是自家兄弟,你俩是不是命里犯冲?不要一见面就掐,掐久了容易损害亲情。” 大哥发话,两人都得听从,李世民看了一眼顾天涯,语气缓和下来道:“先别急着回家,咱们一起陪着大哥乘凉。” 顾天涯也看他一眼,笑道:“我看你不是想乘凉,是想问问我准备的如何了吧?” 李世民并不避讳,点点头道:“我确实有这方面的担忧。” 他说着走到李建成身边,学着李建成一般斜躺在河堤上,然后目光看向顾天涯,冷嘲热讽的道:“要我邀请你吗?” 顾天涯翻个白眼,走过去也在河堤上斜躺着,虽然他也躺了下去,但是嘴里却嘟囔两句,道:“天不早了,我得早点回家呢。” 李世民哼了一声,道:“咱们说说话再走。” 兄弟三人各自枕着胳膊斜躺,仰望着夜空之中的无数繁星,四周的青草里虫鸣声声,天上一轮明月宛如玉盘。 良久之后,李世民才道:“中原八月之节,北地已经风霜,根据草原那边的探子回报,今年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 李建成叹了口气,道:“突厥人不事生产,遇到寒灾就要掠夺。今年气候不好,他们必然会动兵南下。”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仰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笑道:“来呗,早来早好。干完这一仗之后,我终于可以腾出心思种田了。” 李建成沉默片刻,道:“燕王罗艺给我发了飞禽传书,说他已经按照约定起兵谋反,并且故意弄得声势浩大,刻意让梁国的探子得到了他谋反的消息。他打出的旗号很有欺骗性,说是要杀了二郎为我报仇” 他说着停了一停,又道:“梁师都一代枭雄,背后的主人是突厥,此人听到罗艺谋反的消息之后,必然会怂恿突厥人南下。而突厥人看到罗艺谋反,必然也会中计心动,毕竟我和二郎搞出了一场玄武门,任谁都会以为大唐现在的格局不稳。” 顾天涯静静听完,再次徐徐吐出一口气,道:“我现在才知道,你们李家不愧是能夺江山的家族,先是玄武门一场,然后是诱惑突厥人,计策之深,一环套着一环。如果我是突厥的可汗,我恐怕也会中计南下。” 李世民翻身而起,望着顾天涯道:“你别总是说怪话,你这边的准备如何了?” 顾天涯不做回答,反而问他道:“你呢?准备的咋样了?可别我这边大军出动,你却躲在后面只捡便宜。” 李世民气的面皮发鼓,怒道:“我今次率领百官前来,用意就是要给外人感觉这是个可以弄死我的机会。所以我不能带领大军过来,此事难道还需要解释吗?” 顾天涯嘿了两声,再次问道:“那你出发之前总得有所准备吧。” 这次李世民略显得意,道:“五千玄甲铁骑,已经悄悄藏在了代州。另外还有七万步卒,如今已经渡过了河汉。” 河汉就是后世的黄河。 他说完自己的兵力排布之后,目光看向懒洋洋躺在地上的顾天涯,皱眉道:“你们这边呢?有什么特殊安排吗?” 似乎是不太放心顾天涯的军事能力,忍不住又道:“秀宁她需要坐月子,不能指挥娘子军征战,你若是自觉能力不足的话,可以先把兵权交给我执掌。” 说完之后,又觉着这话可能会伤了顾天涯的心,毕竟双方曾经约定过要归还娘子军的兵权,他这么说很容易让人感觉乃是催促,所以连忙再次道:“我这不是急着索回兵权,而是暂时先帮你执掌。等到这一仗打完之后,咱们两家慢慢的移交兵权不迟。” 顾天涯笑了起来,道:“二哥你无需担心,小弟我不是个小心眼的人。” 李世民有些兴奋起来,道:“那么说,我可以执掌娘子军的兵权了?” 娘子军乃是边军,战力比他的天策军还要强大,这家伙乃是个好战分子,一直渴望着能够指挥一次娘子军。 哪知顾天涯缓缓摇头,微笑道:“不行!” 李世民登时一愣。 却见顾天涯也翻身而起,目光炯炯看着某个方向,沉声道:“二十万娘子军,有十五万需要驻守河北道各地,这是预防突厥人长驱直入,会对河北各地造成冲击。除了这十五万以外,另外五万早已磨刀霍霍,时刻准备着给突厥人来一下狠的。” 李世民语气好奇起来,道:“这只是娘子军的常规军力,但我知道你和秀宁发展了一支铁骑。那支铁骑呢?你难道不准备用?” 顾天涯嘿嘿坏笑起来,道:“我不告诉你。” 李世民登时气的面皮发鼓。 李建成眼看着两兄弟辩嘴,不由笑呵呵的从地上坐起来,安抚李世民道:“天涯是故意气你的,二郎你莫要中了他的计。” 李世民哼了一声,犟嘴道:“我才不会。” 死鸭子嘴硬之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再次目光滚滚的看着顾天涯,问道:“说说,你那支铁骑怎么安排的?” 顾天涯不再憋他,忽然伸手一指西北方向,悠悠道:“三千铁骑,已然出动,带兵的是马三宝,随同出动的是我妹妹,这支铁骑藏在云州边境,准备放入突厥人进入关中,然后,才会动手。” 李世民何等人物,顿时听出此中深意,目光爆闪道:“你想关门打狗?” 顾天涯嘿嘿低笑,道:“我想留下突厥人的犍牛。” 这话登时让李世民一怔,随即想明白顾天涯的意图,顿时他喘息变得粗重起来,忍不住道:“你又要故技重施,你又要突厥人的犍牛,顾天涯,这次咱们可得分赃,你不能像上次一般独占,否则的话,否则的话我就翻脸” 旁边李建成伸出手来,在他额头敲击一下,呵斥道:“你是个当二哥的人,怎能这么和妹夫说话。” 李世民面皮抽搐一下,悻悻然道:“这次不比上次,这次突厥乃是大举南下。”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这次突厥人带来的犍牛远非上次可比。 顾天涯岂能不知他的意思,笑道:“二哥放心,这么大的财富我吞不下。今次一仗乃是国与国级别的战争,主力肯定是你们李家的军力,我这个做外戚的,只是跟在后面捞一口汤喝,无论犍牛也好,还是突厥人的战马也罢,我只要三成就好,其余的全都归你。” 李世民有些意外,满脸不信的看着他道:“你会这么大方?” 顾天涯翻个白眼,道:“我一直这么大方。” 李世民一脸嗤笑。 顾天涯不再和他掰扯,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道:“天真的不早了,我得回家去看看宝宝。明天你俩记得早起啊,做舅舅的要给孩子洗礼呢。” 李建成和李世民也都站起来,一齐点头笑道:“正好借着突厥南下之机,打一仗给孩子送点厚礼。” 顾天涯拱手相谢,诚恳道:“我替孩子谢过两个舅舅。” 兄弟三分分道扬镳,各自朝着自己安歇的地方而去。 天上一轮明月,照见了这份浓浓的亲情。 两天前他们就已得到探马汇报,突厥人已经开始吹响了部族会盟的号角,这一次虎宝宝的满月洗礼,就是他们给突厥人下的套子。 来吧,早来早好。 第2更,今天6000多字 第197章 【大战之前的琐碎事,过日子也许就是平平淡淡】 其实此时天色并不算太晚,换算成后世时间顶多是晚上九点。这个时间点,真的不算晚。 倘若真是搁在后世,这时间正是浪的飞起的时候。 比如洗浴中心,这时候肯定灯火辉煌,比如街边发廊,这时候必然温暖如家,若是不小心进入某些小巷子,会有一些漂亮小姐姐柔情默默看着你,当你稍微有所意动的时候,小姐姐顿时会欣喜招手,喊一句:“老板,来玩呀” 萍水相逢,却能如此温柔,夜风那么凉,怎能忍心看着小姐姐站在夜风中,必然是要尽一份心意,让小姐姐们早点收工才好,对吧。 可惜这是灯红酒绿的后世,所以晚上九点才不算天色晚。 但是搁在眼下的大唐,亥时(晚9点至11点)绝对算是深夜了。 即是深夜,自当归家。 天上一轮明月,照的天地银白,顾天涯趁着月色明媚,步履急速的回到了家中。 按照这时代的规矩,他回家的时间算是晚了。 所以老娘已经堵在门口,面上带着些许的不满意,略显埋怨的道:“怎么这么晚?” 顾天涯微微欠身,小心翼翼的解释道:“今晚事多,稍微忙了一些。忙完事情之后,又陪着大哥二哥聊了一阵子。所以,回来的就晚了一点点” 他说着踮起脚尖,朝着院子里远远张望,脸上堆起满满的讨好微笑,小声小气的问道:“宝宝睡了吗?” “没有呢!小家伙一到晚上就精神。这会儿正折腾,等会儿还要吃一顿奶。” “那我进去看看行不?” “” 老娘没有说话,而是举着一根火烛,对着顾天涯身上来回一照,口中念念有词说着一些话,顾天涯乖乖挺直身子,乖乖让老娘用火烛照他。 老半天后,算是完成了这个封建迷信一般的举动,老娘这才瞪他一眼,示意可以抬脚进门, 顾天涯如蒙大赦,欢欢喜喜的窜进院子。 后面响起关门的声音,耳听老娘语气还是带着埋怨,絮絮叨叨的道:“以后不准这么晚了啊,回来晚了容易招那些东西,宝宝还小,对宝宝不好。” “是是是!” 顾天涯根本不敢反驳,只敢点头如小鸡吃米。突然微微一怔,愕然看着关上的院门,道:“娘,你今晚不在屋里睡吗?” 只听大门外传来老娘的低笑,道:“虎宝宝满月了,不用我陪着啦。打从今晚开始,你可以住在屋里。娘回自己的屋子那边,以后只会在白天过来陪孙子” 絮絮叨叨的声音慢慢远去,但是深夜里即使很远也能听清,不断道:“记住后半夜你不要随意开院门啊,记住了,不能随意开院门” 顾天涯有些不放心,追到院门口往外张望,却见老娘慢慢走回相邻的小院,却又站在院门口笑呵呵的跟人说着话。 那是一小队守夜的兵丁,此时正恭恭敬敬的垂手站着,个个口称老夫人,言语之间透着讨好。 其中一个小卒,似乎说了几句祝福虎宝宝的话,惹的老娘十分欣慰,笑的越发慈眉善目。 顾天涯这才放心,转身越过院子回屋。 他才走到门口,就听到昭宁慌里慌张的乱叫,道:“拉了拉了,快擦粑粑,尿布给我拿一片过来,快点端温水给宝宝洗洗小屁股” 一阵鸡飞狗跳! 屋子里侍候着两个丫头,正是小青和小柔姐妹俩,可怜堂堂娘子军的将领,此时手忙脚乱的乱窜,一个去拿尿布,一个去端热水,匆匆忙乱之间,却有一种温馨弥漫。 顾天涯呵呵而笑,抬脚迈过门槛进屋。 “呀!” 两个丫头看到他来,顿时都小声惊叫一下,也不知因为何故,脸蛋儿都有些发红。 顾天涯倒没有多想,直接走到小柔跟前伸出手,笑着道:“尿布给我吧,这东西我会换!” “您会换?”小柔的大眼睛眨呀眨呀的,明显透着一股子好奇和不信。 顾天涯也不多话,顺手把尿布拿了过来,然后走到床边,俯身弯腰下去。 解开小襁褓,先把脏的尿布抽出来。 一条沾了温水的软布,轻轻在虎宝宝的小屁股上擦一圈。 再用干布沾走湿气。 最后把新的尿布包在小屁屁上。 这一套动作下来,既轻柔又顺畅,看的两个丫头睁大眼睛,昭宁也是满脸不可置信。 屋里三个女人,明显都是一种敬佩莫名的架势。 足足良久之后,昭宁才下意识开口,极其纳闷的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会的吗?” 顾天涯嘿嘿低笑,顺手把孩子抱在怀里,三个女人眼睛又是一亮,发现他抱孩子的姿势十分娴熟。 虎宝宝仿佛也十分满意,睁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似在好奇观看,精气神十足。 顾天涯底下头去,轻轻用鼻尖碰触儿子,小家伙像是被他弄的有些痒,咯咯咯咯的笑出声来。 逗弄宝宝半天,只觉心满意足,顾天涯这才轻轻弯腰,重新把小襁褓放回床上。哪知昭宁急急接手,连忙将孩子抱在怀里,道:“要吃奶了呢,到吃奶的时候了。” 说完直接解开胸衣,把身子微微前倾凑近小孩嘴边。 这番动作毫无避讳,有一种顺理成章的娴熟,顾天涯倒没感觉如何,小青和小柔却脸蛋通红,一齐慌乱的道:“我们先出去,等会再进来。” 说着像是逃跑一般窜出了门。 顾天涯楞在原地。 昭宁低低而笑,道:“这俩丫头羞涩了。” 顾天涯摸了摸后脑勺,愕然道:“这有什么可羞涩的?” 昭宁指指自己的胸口,瞪他一眼道:“当然是看我喂奶不好意思了。” 顾天涯更加愕然,纳闷道:“她们在屋里伺候了一个月,每天都要看见你给宝宝喂奶吧?平时也没见她们羞涩啊,一直不都是呆在屋子里吗?” 昭宁又瞪了他一眼,道:“呆瓜。” 顾天涯隐约好像明白过来。 虎宝宝不愧是昭宁的儿子,吃饭的速度透着一股子将门风范,吧唧吧唧之间,吃的很是香甜,小孩子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吃奶,所以吃着吃着就闭上了眼睛。 顾天涯半坐在床边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睡着了” 昭宁冲他示意一下,小声小气的道:“你声音小点,可别把他吵醒了,一旦吵醒了,又是个小魔王,最起码要折腾大半夜,才会放过咱们再次睡去。” 顾天涯登时一凛,连忙点头如捣蒜,道:“是是是,可不敢吵醒。” 昭宁像是想笑,眸子里却全是温柔,她将虎宝宝的襁褓轻柔放下,然后一点一点的朝着床边挪动,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挪到床边位置。 夫妻俩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终于,没有把孩子吵醒。 昭宁满脸惊喜,使劲伸了一个懒腰,道:“可算是能歇息一会了。” 小两口蹑手捏脚的走出里间,蹑手捏脚的走到正屋里说话。 此时月挂中天,银白的月光透过窗子照进屋中,昭宁伸手挽住顾天涯胳膊,然后把脑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喃喃道:“一个月了呢” 顾天涯心里一抽,连忙道:“你方才生养不久,现在可不能乱来。” 昭宁瞪他一眼,吃吃低笑道:“我戎马多年,体格岂是普通女子可比。” 顾天涯脑袋摇的像个拨浪鼓,道:“不行,不行,你方才生养不久,现在乱来会糟蹋身子。” 昭宁坏坏的笑起来,媚眼如丝的道:“你不憋的慌吗?” 顾天涯一脸正气,义正言辞的道:“吾乃当世柳下惠。” “呸!” 昭宁轻轻啐他一口。 这一刻,她没有一点娘子军女大帅的英气,反而像个胡搅蛮缠的小女人,眉眼之间全是女人家的秀气,忽然再次低声坏笑,吃吃道:“要不,让小青和小柔伺候你?两个丫头年纪都不小了,若是搁在别的人家早就嫁人了。” 顾天涯更加义正言辞,脑袋直摇的道:“吾乃当世柳下惠。” 昭宁笑的像只小狐狸。 她不再捉弄顾天涯,只是把脑袋搁在顾天涯肩膀上,柔柔的道:“陪我看看月色吧,我有一个月没能出门了呢” 顾天涯迟疑一下,随即温声道:“夜晚风凉,出屋容易冻着。你若真是想看月光,我陪你站在窗边看一会吧,” 昭宁轻轻‘嗯’了一声。 顾天涯慢慢挪动脚步,陪着她一起走到窗户边。 昭宁仍是把头搁在他肩膀上,似乎并未真的去看外面月色,但是口中却呢喃一声,柔柔道:“今晚月色真美啊。” 顾天涯知道她其实并不在乎夜色,她只是享受这种被他揽在怀里的感觉。 夫妻俩静静站在窗户边上,默默欣赏着天中那一轮皎洁明月。 气氛特别的温馨。 足足良久之后,昭宁才又开口,这次说的却是正事,问他道:“明天就要给宝宝洗礼,场面上的事情都准备好了吗?” 顾天涯点了点头,道:“这个你放心,保证场面红火。” 昭宁‘嗯’了一声,像是放心下来,不过很快又问道:“酒食够吗?桌椅够吗?还有伺候酒宴的人手,可不能到时候捉襟见肘。” 顾天涯十分好脾气的一条一条给她细说,道:“酒食肯定足够,燕九他们后半夜就会开始宰羊,这次准备宰杀一百头黄羊,村里的嫂子们都会过来帮着做饭。另外还要宰杀十几口猪,明天我亲自指挥人弄上一顿杀猪饭。”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至于桌椅这些,密云孙氏昨天就派人送来了,他家出动了一百多个家丁,今晚会连夜在驿站那边摆放桌椅。” 昭宁像是有些不满意,道:“咱孩子洗礼,不能老用外人。这样有失风范,会让别人看笑话。” 顾天涯笑了起来,温声安抚她道:“放心吧,不会丢人的。明天的场合之上,保证人手足够使用。” 昭宁又‘嗯’了一声,但是忍不住又道:“要有迎宾待客的人。” “有,程处默他们出身不凡,身为我的弟子充任迎宾足可以让大家满意。” “你只有六个徒弟。” “你是说六个人充任迎宾不够是吧?放心放心,还有一些人负责迎宾。道门来了一些小道童,个个都是各家山门的嫡支传承,我专门数了一数,竟然有十四个人,加上程处默他们,正好凑出二十个迎宾。” “二十个,嗯,勉强能支撑场合了。我是大唐公主,咱家虎宝宝乃是国公,场面小了可不行,我不能让孩子丢了脸。” 其实昭宁并不是一个在意富贵的女人,但是女人一旦做了母亲就会有所改变,她不断絮絮叨叨,询问着各种琐事。 顾天涯一直顺着她说话,好声好气的解释着各种安排。 这或者就是过日子的常态,许许多多的琐事凑成了日常,虽然看似繁琐,然而却有默默温馨。 但是昭宁毕竟不是普通女子。 她忽然又问道:“马三保他们呢?为什么这几天不见人影。他是顾氏家臣,按照规矩应该每天早上都给虎宝宝请安。”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他要给小主人送上一份厚礼,所以带着兵马去了云州。” 昭宁先是一怔,随即俏脸肃重起来,她一双眸子闪烁精光,若有所思的问道:“要打梁师都?还是要打突厥人?” 不愧是一代女帅,只要谈起战事顿时精明过人。 顾天涯看她一眼,轻声道:“眼下虽然只是八月份,但是草原那边已经有了寒霜,按照这个情况推算,今年必然会是一个大寒冬。突厥人不事生产,遇到寒灾必然掠夺,所以,他们肯定会大举南下。”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年年来犯,年年杀人,自古有句老话,人善总会受欺,故而,我们要给他们来一下狠的。” 昭宁仰起头看他,好半天后才轻轻开口,略显不满的道:“是二哥的主意吗?他做舅舅的竟然借着外甥满月洗礼设谋。就不能等等,非要大喜之日杀人。” 顾天涯笑了起来,温声道:“这你可错怪他了,其实这事是我主动提出,然后大哥和二哥一起参与,我们三兄弟共同策划这一计策” 说着生怕昭宁不满,连忙解释又道:“虎宝宝的满月洗礼只有明天一天,明天我们肯定不会动兵打仗的。” 然而昭宁却缓缓摇头,俏脸一片肃重的道:“你不用骗我,肯定就是明天。既然你们设下了计策,肯定是故意把咱家宝宝的洗礼作为漏洞,无论梁师都也好,还是突厥人也罢,他们一旦中计,必然会在明天起兵” 顾天涯有些尴尬,讪讪道:“我忘了你是大帅之才。” 这等于是承认了昭宁的猜测。 明天虎宝宝满月洗礼之时,恰是要和突厥人来一下狠的时候。 这一仗,将会把历史上的渭水之战提前两年。但是,绝不会再有耻辱无比的缔结盟约。 腰杆若想挺直,必须打出来才行。 夜很深了,天下同一轮月下。 此时西北云州,霜气慢慢降下。虽然才是八月之节,然而西北一带已有寒意,但是三千铁骑好不在意寒气,反而人人脸上现出一种狂热。 多少年了,汉家一直被突厥人摁着打,然而今晚过去之后,这种屈辱再也不会有了。 他们要干突厥人。 马三宝浑身甲胄,目光肃重一片,忽然转头看向一侧,对着一个同样满身甲胄的青年恭声开口,道:“咱真是想不到,您竟然也会来。这一战,其实您不用来。” 那青年淡淡一笑,道:“你是顾氏家臣,要给小主人送礼,我身为虎宝宝的舅舅,同样也想给小外甥送礼。” 说着似乎目光有些迟疑,遥遥看向远处一抹倩影,语气有些敬畏的道:“那位做姑姑的嫦娥仙女,不是同样要给她的小侄儿送礼么。” 马三宝轻轻吐出一口气,由衷出声道:“突厥人真够倒霉的” 大唐第一猛将李元吉,外加仙女一般的顾嫦娥,这两人参与到今次战事之中,也不知道突厥那边要死多少人。 马三宝深深的为突厥人表示默哀。 此时已经是后半夜,距离清晨顶多仅有两个时辰,远处响起一阵叮当之声,军中的伙夫已经开始埋锅造饭。 大战之前进餐,才能保证体力,古代打仗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技巧,战士们吃饱喝足就是最大的战力。 这一顿饭,吃的全是肉。 今天发的是二合一章节。 第198章 【虎宝宝的洗礼规格】 大战一触即发,没什么心软可言! 有的只有一个字 杀! 马三宝面沉如水,一双眸子宛如燃火,遥遥洞穿而去,望着山下如同潮水一般的突厥人大军。 人过一万,无边无沿,尘土遮天蔽日,仿佛连天地都要被突厥人的气势所压倒。 但是顾家军的三千铁甲没有被气势所夺。 反而人人脸上现出一股子的兴奋。 “将军,杀吗?” “将军,杀不杀?” “将军” 兵卒的声音里都透着狂热的颤意。 但是马三宝一直没有下达军令,他只是双手紧紧握住自己的铁槊,身躯挺直,不动如山,如同一座雕塑,矗立在山林之中。 没有他的军令,三千铁甲只能继续隐藏,许多战士眼中爆闪着渴望,但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突厥人不断穿过他们的防线。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至少七八万骑兵呼啸而过。 竟然有七八万骑兵,而且还是突厥骑兵 三千铁甲的心中闪过一丝慎重,不过并未滋生出恐惧和害怕的念头。 就算七八万骑兵又能如何?他们顾家军的铁骑照样敢冲上去杀,哪怕他们只有三千人,但是他们乃是天下最猛的一支铁骑,七八万人又如何,我们发起狠来照样弄死你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马三宝将军一直没有下达冲锋的命令。 既然没有命令,他们就得继续等。 直到,突厥人的骑兵全都呼啸而过 这时代的骑兵速度极快,半个时辰足以奔袭三四十里,仿佛是转眼之间,七八万突厥人已经消失在地平线。 而这时候,后方突然又有尘土飞扬。 “来了!” 马三宝终于缓缓开口,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 兵卒们微微有些诧异,忍不住顺着山林朝下眺望,忽然全都心中一震,脸上现出莫大的狂喜。 原来目光所及之处,赫然只见又是无数的突厥人大军,这股大军同样足有七八万人,但却并非是先前冲过去的那种骑兵。 而是辅兵。 是带着犍牛的突厥辅兵。 这支辅兵队伍好庞大啊,大到宛如一条蜿蜒而行的巨龙,站在山林之上遥遥眺望,只见这支队伍延伸出去五六里路,首尾不能相顾,入眼全是犍牛。 “呼!” 马三宝狠狠的吐出一口热气,缓缓的举起自己冰冷的铁槊,突然他脸上一阵狰狞,发出一声宛如夜枭般的狞笑,道:“今日小主人满月洗礼,我要给小主人送上一份重重的厚礼” 他说着微微一停,转头看向三千铁甲,沉声道:“三千铁甲,听令。” 轰隆! 骑士们瞬间摒气凝息。 一股莫大的杀意弥漫冲天。 马三宝眼神一森,陡然发出一声厉喝,咆哮道:“几十年来,中原饱受突厥之苦,每逢秋日来临,就有突厥人南下掠夺,他们抢我们的财富,他们杀我们的亲人,他们把中原当成自己的粮仓,想要吃粮的时候就带着犍牛过来,如同运输一般,洋洋得意满不在乎,这种满不在乎以前我们只能忍着,因为我们汉家势弱打不过他们” “我们苟且偷生,我们双眼含泪,我们耳听着百姓的哭喊,目睹着亲人被他们虐杀。” “但是今天,我们不再苟且偷生了。” “他们又要来抢夺财富,他们还是带着犍牛辅兵,他们以为中原还是他们的粮仓,随随便便就能把粮食运回去。那些粮食是从哪里来的啊?那是他们杀了汉家百姓之后抢的。” “他们能抢,我们也能抢,今天,我们就要他们知道,掠人财富者,终有一日被人杀” “兄弟们!” “发出咱们的怒吼,举起咱们的屠刀,今天咱们要发出最强横的声音,让当世所有人全都知晓一件事” “这一片地方,从此之后姓顾了!” “杀啊!” 三千铁甲,宛如猛虎出笼,仿佛一道钢铁洪流,瞬间冲下了埋伏的山林。 彼此世敌之间,没有仁慈可言。 有的,只是一个杀。 顾家的铁骑太猛了,完全算是这个时代最猛的一支骑兵。 如果古代真有坦克的话,这三千铁甲的每一个骑兵都可以称作坦克。所有骑兵全都是穿着厚厚的铁甲,就连战马也罩着一层厚甲,全军冲锋之下,没有任何血肉之躯可以阻挡。 硕大的屠刀举起 急速的马蹄冲击 冷厉的刀光一闪,就有一颗人头飞起。 这确实就是一场屠杀。 在这三千铁甲的尖峰,马三宝化身收割人命的厉鬼,他的每一下铁槊挥出,就有两三个突厥人倒飞出去。 但是更有一人比他还猛。 那简直就是杀人如割草一般的疯狂。 但见李元吉一人一骑,仿佛从九幽之下归来的杀神,他同样用的也是铁槊,他所过之处竟然连犍牛都没有活口 这家伙果然不愧是战场疯子,一旦杀的性起根本没有任何生物的活路。 但凡只要是能喘气的,挡在他前面全部都是一个死。 三千铁甲今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眼前这数万头象征着财富的犍牛,至于随同而来的七八万突厥辅兵,那只不过是阻挡他们收取犍牛的绊脚石。 既然是绊脚石,搬开就行了。 只不过搬开的方法有些不人道而已。 他们要给小主人送上一份厚厚的大礼 铁锅热气腾腾,水已滚滚而沸。 秋日生长最好的艾草,被村里最年长的瞎爷割下,然后选择最为苍劲的老叶子,摘下来扔到铁锅之中。 热水沸腾之间,艾草的香气渐渐被煮了出来。 小青端着一个古色古香的铜盆,小柔拿着一条洁白如雪的软布,两女齐身而立,庄重站在铁锅旁边。 李建成的正妻郑观音乃是曾经的太子妃,此时她的手中拿着一个金勺。 李世民的正妻长孙氏乃是当今的太子妃,但是此时她的手中只能拿着一个银勺。 两女乃是虎宝宝的亲舅母,今日要由她俩负责从铁锅里盛取艾草汤。 自古舅舅如父,而舅母真的如母,所以每一个小孩的满月洗礼,最大的宠溺便是来自舅母的盛取爱草汤,这象征着来自母亲母族的庇护,可以让小孩子更加健康的成长。 在无数人的目光之下,郑观音和长孙氏盛取了第一盆艾草汤。 然后,小青小柔端着铜盆拿着软布走入屋中。 按照汉家古礼,宝宝的满月洗礼当有三洗。注:这不算封建迷信,而是汉家的传统文化 第一洗,洗涤污秽,乃由父亲动手,洗去孩子降生之时带来的阴间气息。 顾天涯的动作很轻柔,拿着沾了温水的软布轻轻擦拭一遍。擦完之后俯身下去,冲着自己儿子亲了一口,微笑道:“小东西,恭喜你渡过满月之劫。” 这一句话说的由衷开心。 哪怕是在后世无比发达的时代,小孩子的满月也是一大劫难,稍有不慎之间,经常会有意外,所以小孩子能够渡过满月,就象征着降生人世之后渡过的第一个劫难。 第一洗之后,就是第二洗。 屋外院子之中,密密麻麻全是人,能够站在院中观礼之人,至少得是国公和侯爵的正妻,但见许多贵妇满脸带笑,不自禁的说着一些祝福的话,而在声声祝福之间,虎宝宝的两位舅母又盛取了第二盆艾草汤。 第二洗,消灾祈福。 这一洗乃是母亲之洗,需要由昭宁亲自施为,但是并不只有昭宁,而是所有当过母亲的有福气之人都可以参加。 于是几位大唐贵妇在无数人的羡慕之下,迈步走进了眼前这一间看似普普通通的小屋。 能够给顾家的虎宝宝洗礼,本身就代表着一种地位和实力。 李孝恭的夫人 房玄龄的正妻 程夫人 秦夫人 十几位贵妇站在床边,全都面带慈爱的看着小宝宝,共同献上祝福,一脸庄严肃重,沉声道:“吾等皆为人母,自古为母则刚,而今以母性之烈,警告苍生鬼神,顾家之虎宝宝,当由吾等母性之爱庇护,任何胆敢觊觎小宝宝者,吾等必噬其肉” 这是来自母性的盟誓和威胁,象征着向某些层面的宣战和恐吓,古人的理念和现代人不同,即使祈福也透着一股子狠劲大体的意义是说,我们做母亲的并不是乞求苍生鬼神赐福,而是威胁你们这些存在必须滚蛋,你们远远的滚开之后,我们的孩子自然会健健康康。 女人为母则刚,敢和鬼神争命。 在古人的认知里,和鬼神相争是要折寿的,所以这些贵妇能给虎宝宝洗礼,其实乃是一份莫大的厚赐。注:虽然以现代眼光来看这是迷信,但是不妨碍我们敬重古人的理念。 昭宁明显很是感动,屈膝给几个贵妇行了一礼,郑重道:“多谢诸位嫂嫂给孩子赐福。” 众人连忙还礼,纷纷道:“公主说哪里话,咱们都是通家之好。虽然虎宝宝是你的儿子,但是小宝宝是我们的晚辈。能给孩子消灾祈福,我们才不会在意折不折寿。” 第二洗完成。 小青小柔再次端着铜盆出屋,让两位王妃盛取第三盆艾草汤。 接下来是第三洗,祝福孩子能够长大成才。 满院子几十个贵妇,全都面带羡慕的看向一个老者,那是闻名天下的文中子,号称是直追孔家圣贤的人物,这几乎是文曲星下凡一般的存在,想不到竟会亲自给顾家的虎宝宝洗礼。 能被这位老人洗礼,虎宝宝立马就被罩上了一个儒子的身份,哪怕再怎么调皮捣蛋,甚至长大之后不学无术,但是世人只要提起虎宝宝,必须竖起大拇指头称赞一声,郑重道:“那是一个能够读书的孩子。” 所以这第三洗,又被称之为长者赐福。这里的长者不是指年龄大,而是指的学问深邃洞穿世事之人,寓意小宝宝长大成才,透着汉家传统文化的精髓。 三洗之后,礼仪并未完结。 只见两位稍微上了年纪贵妇走进屋中,满脸慈爱的共通点燃了一盏油灯,然后,油灯交给了顾天涯的母亲。 顾氏举着油灯,在虎宝宝的额头上方象征性的照射了几圈,眼中现出无比的宠溺,柔柔慈爱的祝福道:“额如红光,命星洪亮,此日终于脱去阴身,当在阳世生活百年,奶奶的好宝宝哟,欢迎你投生咱家的门。” 两位年长的贵妇站在一旁,同时扬声对外面喊道:“请虎宝宝舅父进屋,给孩子剪去胎中之毛。” 这是无论古今都算最为重要的一环。 不管是古代,还是在后世,小孩子满月之时,都要由做舅舅的拿起剪刀剪去胎毛,因为胎毛乃是生来有之,意味着和另一个世界还有联系,所以得由母亲的哥哥或者弟弟亲自动手,借着男人的血气刚猛剪掉这一点联系。 当然了,肯定不是真的用剪刀剪去孩子的头发,只是象征性的晃上一晃,稍微剪一点毛发便可。这一段描写,想必做过父母的读者都曾经历过^-^ “请虎宝宝舅父进屋” 两位贵妇再次轻喊出声。 院子之中,李建成突然伸手推了一把李世民,笑道:“老二,你去吧。” 李世民明显一怔,愕然道:“大哥,你才是虎宝宝的大舅。” 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他当老二的没资格去做这份礼仪。 李建成呵呵而笑,道:“我已经是个‘死人’了,给孩子剪头发有些不吉利,而你乃是新任太子,身负着一整个国家的气运,惶惶大运,鬼神辟易,你去给虎宝宝剪发,才能带给他最大的庇护” 李世民又是一怔,仍是有些不肯,道:“大哥,我认为你才有资格。只要你活着一天,我李世民只能是家中老二。” 李建成无奈起来,叹口气道:“我咳嗽尚未好利索,进屋可能会影响到宝宝,咱们做舅舅的,一切为了孩子。” 李世民这才恍悟,顿时面色郑重的道:“那我进去,你别进去。虽然顾天涯说你已经好了,但是咱们兄弟还是小心点,虎宝宝太小,可千万别把咳嗽传给他。” “为兄正是这个担忧!”李建成同样一脸郑重。 李世民缓缓点头,抬脚走向屋子里面。 满院子的观礼之人,几十个贵妇的眼睛全都闪烁着羡慕,有人下意识开口,语带深意的道:“顾家虎宝宝的命真好,由一位帝王剪去胎中之发呀” 虽然李世民现在还不是皇帝,但是人人都知道他马上就要登基。 堂堂一国帝王,身负一国气运,惶惶大运之间,天地鬼神都要辟易,虎宝宝享受这等赐福,恐怕整个天下也没有几个孩子能比。 这个洗礼规格,堪称举世无双了。 接下来,就是送礼的环节。 这才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刻,因为谁也不知道虎宝宝今日将会收到多少件珍奇异宝 今天还是二合一章节。 第199章 【绝世瑰宝,手笔大的吓死人】 “快看快看,马上要开始唱礼单了呢,今日这么多宾客来贺,也不知谁家能博个彩头,要是我家能排进前十,那可就心满意足了呀” “哟,武家嫂嫂好大的心思,竟然想要排进前十,看来你家送的礼物很是不菲啊。” “哪里哪里,没有没有,些许小礼而已,仅是一番心意倒是你家准备送啥呀?不如说来让嫂嫂听听!” “呃我家也是些许小礼。” 自古送礼环节,一向喜闻乐见,古人的理念和后世不同,做事既喜欢隐晦又喜欢排场,比如这送礼一事,大多都是满嘴的谦虚,然而实际则不然,分明是铆足了劲头想要争个头彩。 为啥呀? 就因为唱礼单这个门道。 一个唱字,凸显了这个环节的重要,所谓的唱并不是唱歌,而是高声喊出送礼之人的礼单,谁家的礼物若是出彩,自然会在这种场合下大涨颜面。 这个风俗其实挺好,很容易把气氛搞起来,反观后世的各种场合,送礼之人抠抠搜搜躲躲闪闪,弄个红包往上一塞,收礼之人拿笔一记,如此了了草草的举动,失去了传统礼仪的味道。 在贵妇们的期盼眼神中,忽见几个少年端着喜盘走出,那喜盘乃是以红布罩着,象征着主家收到礼单之后的欢喜,这几个少年身份皆都不凡,先就让在场的贵妇们连连惊呼。 “哇,看到没有,看到没有,首唱的竟然是李承乾,这可是太子殿下的嫡长子呢。放眼当今天下,谁家的宝宝满月之礼能出动这等级别的唱礼人。羡慕啊,真是羡慕。” “羡慕有啥用,咱们羡慕不来的。顾家虎宝宝乃是平阳公主的嫡子,李承乾正经算是虎宝宝的亲表兄。所以这是因为亲情缘故,皇族是要用这个举动昭告于人!” “昭告于人?昭告啥啊?” “昭告的是,顾氏从今往后乃是堂堂正正的国戚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这就是为了给公主正一下名分,当初公主心中苦闷,投河自尽差点离世,万幸被顾天涯所救,小两口成就一番姻缘,奈何那时候的顾家实在太穷,竟然连个成婚的场面也支撑不起,可怜公主她一代女帅,默默无闻的就嫁了。这个事倘若严格说起来,很容易会被人给耻笑的,所以皇族今日力挺,要给公主正一正名分。” “竟然有这么多门道哇!” “那可不” 大唐的这些贵妇,有人精明有人平庸,但是不管精明还是平庸,此时全都被几个少年吸引了注意力。 只听有人惊讶又道:“李承乾身后那个就是程处默吧?这个小家伙竟然排在了李崇义的前面!怪的很,怪的很。李崇义乃是皇族,而程处默只是程家的长子,为何他排在第二,这个安排岂非失礼?” “并不失礼,反而合理。今日这几个少年负责唱颂礼单,他们的身份只能以主家而论,程处默乃是顾天涯的大弟子,属于顾氏门徒的领军人物,所以哪怕李崇义出身皇族,但他也只能跟在程处默的后面。” “原来如此啊,程家今天可算是露脸了。” 贵妇们窃窃私语之间,几个少年端着喜盘一字排开,有那消息灵通之辈,开始给自家的孩子悄悄讲述这几个少年的来历。 首唱,李承乾。 次唱,程处默。 三迎,李崇义。 四谢,房遗爱。 五邀,卢照邻。 六恭,王勃。 一排六个少年,除了李承乾全都是顾天涯的弟子,另有一位少女俊若明珠,却是负责收取归拢礼单的谭笑。 唱礼单的迎宾少年们已经出现,然而场面忽然有了那么一小丝的停滞,但见满场无数宾客,一时之间竟然无人上前,都在左右观望,都不愿第一个送礼。 原来这又有一些说道。 古代但凡送礼之举,都要讲究个身份层次,没有先来后到之说,反而要顾及一些潜在的默契。 哪些默契呢? 越是身份高贵之客,送礼的时机越要延后。 越是家世强盛之客,送礼的时机越要延后。 礼物越重,越往后靠,礼物越轻,越往前排,这是因为古人注重颜面,做事喜欢照顾别人的情绪,否则第一个送礼的人送出最重之礼,后面礼物轻的岂不大失颜色,不但客人们感觉尴尬,主家也觉得满心愧疚,所以才会有了潜在的默契,最重的礼物要在最后送出。 此所谓压轴之意。 但是今天的事,偏偏有些令人无奈,只因前来贺喜的宾客个个不凡,随便领出来一家都是国公勋贵,也正因为这个缘故,都觉得自家肯定不会弱于别人。 所以场面才会一时僵住,好半天没有人送出第一份礼。 都怕自家的礼物太重,会压了后面送礼之人的颜面。 但是,场合也不能一直这么僵住,否则的话,无论主家还是宾客都会尴尬 所以很快有那性格机敏之人站出来,满脸含笑的冲着宾客们打个招呼,万分谦虚的道:“我家夫君仅是个县侯,妾身的身份难比诸位,今日虎宝宝满月洗礼,妾身备了一点薄礼过来,说是薄礼,真是薄礼,因为这份礼物不值什么钱,乃是妾身亲手缝制的几件小襁褓,上不得台面,主要是送个真心,所以,就由妾身开始吧。” 在场宾客连连摆手,都是满脸带笑的请她上前。 但是这位贵妇并不亲自上前,反而从身后拽出一个小娃子,笑着又道:“这是家中的嫡长子,今日让他过来见个场面,妾身毕竟是女人,若是由我送礼有点不太恭敬,诸位给孩子让一让道,让他把我家的礼单送过去吧。” 宾客们更加温笑,目带鼓励的给那个小娃子让开一条空隙。 那小娃子约莫只有七八岁,战战兢兢拿着一张礼单上前,小家伙看了一眼李承乾,弱弱举着礼单道:“牛家,贺喜顾氏虎宝宝之礼。” 李承乾同样也只有八岁,在这种众目睽睽的场合下同样很紧张,结结巴巴道:“谢谢谢,我代替我姑父顾天涯,还有我姑姑平阳公主,谢谢牛家的礼物。” 说着举起罩着红布的托盘,十分庄重的把那份礼单接了过来。 然后才是谭笑快步上前,伸手从盘子里拿起礼单展开,她把礼单举到李承乾眼前,压低生意鼓励道:“念!” 李承乾深吸一口气,努力鼓足勇气高声诵读,道:“牛家贺礼,襁褓八件,铜百斤,帛九匹,另有巧工雕琢玉佩一块,祝福顾家虎宝宝长大之后君子如玉。” 这就是唱礼单。 大声颂出送礼之客的礼物。 那位贵妇满脸谦虚,对着四周宾客连连轻笑,不断道:“拿不出手,拿不出手,主要就是几件小襁褓,送给虎宝宝算是个心意。” 其实哪是拿不出手啊。 铜百金,帛九匹,这虽是普通礼物,但是价值最少也得两三百贯,最主要是一块玉佩,肯定是顶级的和田玉材质,既然敢说一句巧工雕琢,那么必然是真的请了大师工匠。 有了牛家的开头,宾客们心里都有了谱,接下来便以牛家的贺礼作为参考,根据各自的礼物轻重开始上前。 第二家,是李靖家,李靖号称天策府军神,如今已是河南道的行军大总管,按说家世很是不错,可惜他和顾天涯的交情不算深,所以,礼物送的不轻不厚。 第三家,是侯君集家,礼物同样不轻不厚,但是折算成钱财的话至少也得大几百贯。 然后是第四家,第五家,第六家 随着时间慢慢推移,道贺的宾客们不断送出礼单,渐渐的,礼物开始出现各种瑰宝,不时引起一阵阵的惊呼。 终于,第一份堪称惊世骇俗的东西出现了。 但听李承乾高声而颂,道:“夔国公刘弘基家,贺顾氏虎宝宝满月洗礼,极品南珠,四十九颗,大如鹅卵,颗颗圆润” 嘶! 满场倒抽冷气的声音。 极品南珠? 大如鹅卵? 这东西哪怕是只有一颗,也能算的上是稀世珍宝,若是能有两颗,那就是一对明珠。 现在竟然有四十九颗,而且颗颗都是圆润的珠子,这已经不能用稀世珍宝形容了,这简直是镇压府库的传承之物。 却见夔国公的夫人一脸谦虚,连连摆手道:“些许小礼,些许小礼,主要是妾身出身岭南采珠之家,靠着娘家的门路方才凑齐了这些个珠子,送给虎宝宝作为玩意儿,小家伙可以拿着当鹅卵玩。” 宾客们一阵无语。 你送的明珠大如鹅卵也就罢了,竟然真让虎宝宝当做鹅卵玩啊?这东西就不是用来玩的,这得放在宝库之中当做传家宝。 刘弘基的夫人还是不断谦虚,但是谁都能看出她脸上的兴奋之意。 今天这份彩头,刘家算是博到了一个位置。 但是,礼物是越往后越重的,也就是说,接下来的礼物更加非同凡响。 果然只见又有一个贵妇走出来,同样从身后拽着一个小家伙,笑道:“本宫也带着孩子过来,趁着今天的机会让孩子涨涨见识,既然大家都是让嫡长子上前送上礼单,那么本宫也让孩子随一个大流吧。” 说着把自家孩子轻轻一推,笑道:“去,给你的虎宝宝小表弟送上咱家礼单。” 在场宾客全都认出,这是李氏皇族的高密公主。她和李秀宁乃是亲姐妹,想必今天送出的礼物肯定不轻。 果然 只见那个小家伙拿着礼单上前,小大人一般放到李承乾托着的喜盘中,庄重道:“段家,贺顾氏虎宝宝满月之喜。” 告密公主嫁的乃是段纶,所以这孩子乃是段纶的嫡长子,李承乾自然认识他,连忙郑重的点点头道:“多谢相赠,我替姑父顾天涯,还有姑姑平阳公主,谢段家之礼。” 谭笑站在一旁帮他展开礼单,示意李承乾开始大声颂出。 满场宾客们摒气凝息,都知道这肯定会是一份惊天大礼。 猜的完全正确。 只见李承乾明显一震,小家伙诵读的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道:“铜山一座,地处大唐河东道。东海红珊瑚一株,高约两尺三寸。精赤真金一小箱,重量九十九两。雪花白银十大柜,重量九百九十九斤” 尼玛! 满场宾客差点抽过去。 黄金九十九两,雪花白银直接九百九十九斤,这些若是折算成铜钱,最少也得十万贯开外,但是真正这两样礼物还不算吓人,顶多也就是占了一个才大欺负。真正吓人的是那株红珊瑚,竟然高达两尺三寸。 绝世瑰宝啊。 古代三尺三寸相当于现在后世的一米,两尺三寸差不多有七八十厘米高,这是什么高年,这几乎是一个四岁小娃子的高度。 红珊瑚乃是珍奇之宝,一巴掌高的红珊瑚已经算是稀世,七八十厘米的高度是什么概念?绝对是能够镇压宝库的传承之物。 高密公主真不愧是李秀宁的亲姐妹,这一份厚礼绝对算是压轴级别的心意了。身为皇族公主,她并不想别的宾客那般故作谦虚,反而语带笑意的开口,笑吟吟的道:“我能有今天这份富贵,是沾了出身李家的光,李家能够坐下江山,有一半是平阳姐姐的功劳,虎宝宝是我的亲外甥,送再重的礼物也不算重。错非我已经嫁人,家里有孩子要养,我真想把家底都掏出来,免得我的小外甥在这边受苦受穷” 宾客们直翻白眼。 就你送出的这些礼物,虎宝宝一辈子都花不完,还受苦受穷,天下哪有这样受苦受穷的说法? 第200章 【李世民送给虎宝宝的礼物】 “二嫂会送什么呢?” “或者说,世民二哥准备送给咱家宝宝什么呢?” 昭宁的小脑袋几乎都要贴到窗户上,明显对外面的唱礼场面很是期待,堂堂一代女帅,此时竟也紧张。 这或者是古往今来所有女人的通病! 不管有没有钱,也不管家中何等富裕,每当听到礼物二字的时候,女人总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 这种急切并非贪婪,而是一种天生自带的好奇,其实并非是特别想要礼物,更多的还是享受那份收礼的快感。 顾天涯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把她的脑袋从窗户边上掰回来,压低声音道:“我说你丢不丢人,注重点身份行不行?堂堂大唐第一公主,趴在窗户上偷窥客人们送礼,这要是被人瞅见了,我看你的脸面往哪搁。” 昭宁顿时缩了缩小脑袋瓜,不过却很嘴硬的道:“我只是好奇罢了,想看看二哥准备送什么给咱孩子。虎宝宝可是他的亲外甥,他要是送礼太轻可不行。” 顾天涯无奈叹了口气,道:“你光是看到别人送礼,可你想没想过怎么回礼。别人送的礼物越重,咱们回的礼物肯定也越重。我现在反而有些头皮发麻,不知道接下来的回礼该怎么办……” 昭宁明显一呆,俏脸渐渐变色。 回礼,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古人和后世不同,讲究的是个礼尚往来,别人以礼而来,主家就要以礼相待,别人给孩子贺喜,主家就要道谢。而当别人送上庆贺之礼的时候,主家自然也要回上一份级别相符的回礼。 一来一往,交换的是情意,送礼不是为了攀比,而是经营彼此之间的情分。倘若做人像是属狗的一般只进不出,那等于是关起门来不准备和人交往,收礼而不回,乃是一棍子买卖,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整个天下人都会嗤笑。 所以顾天涯才会觉得头皮发麻。 今天外面那些宾客一个赛一个的拿出重礼,似乎有种掏空家产不准备过日子的架势,但是越是如此,顾天涯压力越大。昭宁经过他的点醒,此时同样也是俏脸发白。 “回礼该咋办啊。” 两口子四目相对,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担忧。 足足良久之后,昭宁才小心翼翼开口,弱弱的道:“要不,要不别让他们送了。” “那怎么行?”顾天涯瞬间摇头。 他面色一片肃重,沉声道:“我生平第一次做父亲,虎宝宝是我的第一个孩子。自古满月洗礼宾客来贺,送礼皆是为了给孩子庆祝,这是一份沉甸甸的祝福,我岂能让孩子的满月之礼出现瑕疵。礼物继续收,至于回礼的事情我来想办法,身为人父,这是我的责任。” 昭宁怔怔看着他,忽然伸手攥住他的手,俏脸一片温柔,又带浓浓幸福,呢喃一般的道:“天涯,天涯,你突然和以前不一样了。我能嫁给你,真是千百年的福分。” 这话有些肉麻,然而顾天涯却是心中一暖,他同样伸出手来,攥住昭宁的另一只手。 有种情意,叫做生活。 两口子压下心中的忧虑,一起凑在窗户边缘往外看。 …… 此时院子之中,宾客们摒气凝息,所有人全都翘首以盼,满脸好奇的等待着观礼。 唱礼单的环节到了此刻仅余两家。 这是谁都不敢攀比的压轴存在。 但见李世民的妻子款款而行,慢慢从袖子之中拿出一份礼单,李承乾见到母亲上前,明显有种拘谨和腼腆,但又十分骄傲,因为他家乃是倒数第二个送礼的人家。 小孩子心性纯洁,此时还有没太多的蝇营狗苟,他这个年龄段不会想的太多,他只会感觉自家倒数第二个送礼很有颜面。 礼单送了上来! 但却不再由李承乾负责诵读。 反是长孙王妃自己展开礼单,笑吟吟的对着在场宾客说道:“本宫乃是虎宝宝的亲舅母,今日的场合属于自家人帮衬,所以嘛,我这不算是送礼。既然不算送礼,也就不需要迎宾们唱单,但是本宫知道大家心里好奇,所以我亲自把这份礼单念上一念,可否?” 宾客们连忙点头。 长孙王妃悠悠一笑,直接举起礼单开始诵读,道:“大唐太子李世民,祝福小外甥满月之礼,虎宝宝身为男娃,乃是顾氏嫡支长子,谨祝茁壮成长,君子比德如玉,故而先送一对宫廷玉璧,刻有心性皎洁四字。落款,李氏皇族第二支,李世民赠。” 这首先念出的第一份礼物,就让在场的宾客们无比羡慕。 送一对玉璧没啥稀奇,关键是玉璧的落款让人咋舌,听听,落款是‘李氏皇族第二支李世民赠’,这分明是不以未来帝王的身份送礼,而是以通家之好的身份送礼,放眼整个当世,甚至未来数十年,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份这种礼物出现,也许李世民一辈子只会送出这么一份通家之好的礼。 和皇帝通家之好,这是一个什么概念…… 这是和皇帝一个级别的意思。 如今顾氏才有几口人?满打满算也超不过五指之数,称不得豪门,算不上世家,仿佛民间小家一般,天下间几乎任何一个村子都有这样的小家庭。 但是就是这样一个小小的家庭,从今往后却要比钟鸣鼎食之家还要高贵。 …… 去听王孙王妃继续念诵,接下来的礼物可就吓人了! “大好男儿,当横行于世……何能横行也?手握兵马权。顾家虎宝宝虽然年幼,然则男儿当从幼弱培养。其父顾天涯,学识通天地,故而学问一道孤不掺和,孤这个做舅舅的只掺和小外甥武勇之事。” “谨赠,五万大军!” 嘶! 满场倒抽一口冷气。 就连屋子之内的昭宁,同样也是面色现出震撼。 五万大军,当成了礼物。 她下意识看向顾天涯,怔怔问道:“二哥他这是什么意思……” 顾天涯叹了口气,语带感慨的道:“你这位二哥真不愧是一代人杰。” …… ……今晚还有一更 第201章 【虎宝宝,古往今来最年幼的异姓王】 此时顾家村外,仍是那条大河。 李世民面色略显得意,用力把一块石子扔出去打水漂,哈哈大笑道:“我送出了五万大军,这份礼物绝对会让顾天涯楞在当场,哈哈哈哈,只要一想到他满脸惊愕的表情,我就忍不住想要畅快的大笑。” 在他旁边站着李建成,闻言无奈的苦笑一声,道:“你这个臭小子,为什么总是和妹夫掰扯?兄弟两个见面就掐,不见面的时候也要暗斗,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李世民如今也是二十九岁的人了,然而在李建成口中仍被称作臭小子,偏偏李世民并无反感,反而恭敬停训,讪讪道:“大哥教训的是,我以后会注意举止。不过嘛,我也只对顾天涯这样……” 李建成瞪他一眼,呵斥道:“你是做舅哥的人,岂能欺负亲妹夫。” 李世民道:“说来也是奇怪,我仿佛和这个小子犯冲,明明我对他极为欣赏,可是我只要一看到他那张脸就觉得有气,总是不经意之间就想和他吵闹一番。” 李建成哭笑不得,只能伸手指了指他,道:“你呀!” 说着稍微一停,忽然有感而发,喃喃道:“其实这样也挺好,会让你保留一份赤子之心。等你当皇帝当的久了,慢慢就会变成个孤家寡人,自古大权在握的帝王,每每都会感觉无比孤独的……有个妹夫能和你争吵,也许会让你享受一些亲情。” 李世民默然无语,好半天后才道:“我也害怕会成为孤家寡人,现在我已经有种孤家寡人的体会了。以前那些天策府的老人,如今见了我只有恭维。再也不肯掏心窝子的说话,仿佛人人都开始对我疏离。” 李建成看他一眼,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二郎,莫要苦楚,这是帝王之人必须付出的代价,古往今来没有任何一个皇帝能逃开。” 李世民点了点头,缓缓吐出一口气,轻轻道:“幸好还有个妹夫,能跟我龇牙咧嘴的争吵。大哥你知道么,我很享受这种争吵。” “我知道!”李建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 兄弟二人并肩站在河堤上,望着眼前一条大河浪花滚滚,李建成忽然问道:“为什么会想要要送一份五万大军的礼物?” 李世民笑了起来,脸上又现出那种得意,道:“其实不是我送的,而是他们原本就有的。所以我才会觉得好笑,我这一招绝对会让顾天涯楞在当场。” 他这话说的含含糊糊,然而李建成乃是何等人物,闻言仅仅一个迟疑,随即若有所思的道:“你送的是娘子军的兵权对不对?” “不错!”李世民笑着点头。 李建成也点了点头,道:“明白了,这样做挺好。秀宁为了李家付出太多,咱们确实不能让她毫无所得。” 李世民的脸色郑重起来,叹口气道:“这丫头从小就好强,嫁人之后不肯占娘家一点便宜。她和顾天涯已经准备了很久,想要趁着这次机会把娘子军的兵权交给娘家人。她和顾天涯这么做,是他们两口子的心意。但是我这个做二哥不能只收获不付出,我也得为妹子和妹夫的实际情况做出考虑,所以,我送出了五万大军的兵权……”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说是送,其实是留,娘子军有二十万人,秀宁想要全部归还,一旦归还之后,他们手里的力量必然出现空缺,这很容易会出现意外,而我不想让任何意外发生……” 李建成甚是开怀,由衷赞道:“二郎,你长大了。” 李世民如今几乎已经位高绝顶,然而听了这声夸赞仍旧抑制不住的欢喜起来。兄弟二人仿佛又回到小时候,做哥哥的教导弟弟应该如何处事。 自古长兄如父,皇家同样也有亲情,尤其李建成比李世民大了十岁,真可以算是长兄如父的情况了。 他兄弟二人继续站在河堤上,望着眼前一条大河仿佛人生的流向。 半晌过去之后,李世民才又重新开口,他仿佛真的重新回归少年时代,说话的语气都透着一股子好奇和活泼,道:“大哥你快跟我说说,父皇委托你送出了什么礼物。他可是虎宝宝的外祖父,压轴级别肯定要胜过我。” 李建成笑了起来,道:“怎么着?你也好奇了?” 李世民竖起耳朵准备倾听。 …… 此时顾家村中,唱礼单终于到了将要结束的时候。 长孙王妃代表李世民送出了五万大军,直接将场面推向了一个无比震撼的高潮,但是,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才是真正重要的时刻。 因为,虎宝宝外祖父的礼物要开始送出了。 李渊身为大唐的开国皇帝,如今尚未禅让帝王之位给李世民,所以无法亲自前来,只能选择委托代表。 谁能代表他? 唯有李建成! 但是古代满月之礼的场合都是女宾参与,男子们得是在接下来的宴会上才能登场,所以李建成虽是李渊的代表,但是负责送出礼单的则是他的正妻。 也就是曾经的大唐太子妃郑观音。 …… 众目睽睽之下,郑观音同样从袖口之中抽出一份礼单。 “要开始了!” 几乎所有宾客全都摒气凝息。 就连躲在屋子里的李秀宁,此时也忍不住攥紧了小手,堂堂一代女帅,竟然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但是终究抑制不住紧张,所以下意识抓住了顾天涯的胳膊,略显慌张的道:“天涯,天涯,你说我父皇会送什么礼物给宝宝,他会不会随随便岁应付了事啊?当初我不经六礼直接嫁给你,给他老人家的脸上抹黑了,我是大唐的第一公主,可我却选择了私奔……” 顾天涯轻轻拍打她的手背,温声安抚道:“你放心好了,世上没有记恨女儿的父亲。无论是帝王也好,还是贩夫走卒也罢,哪怕是沦落街头的一位乞丐,只要做了父亲都是一种心思。对孩子,尤其对女儿,只有疼爱,绝无记仇。” 昭宁强撑着欢笑点了点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外面的郑观音展开了那份礼单,但听一句清脆庄重之声,悠悠传荡在所有人的耳边,她满脸肃穆的念诵礼单,模仿的乃是皇帝李渊的口吻,道:“顾家虎宝宝,朕之小外孙,今日满月洗礼,老夫倍感欢欣,思之多日,踌躇辗转,遍翻整个皇家宝库,竟无一样东西令吾满意,忽然灵光一闪,随即哈哈大笑,朕乃何人也?朕是皇帝也!一个当皇帝的外祖父,难道连给小外孙的礼物都拿不出来吗?朕拿的出来……” 郑观音念到这里,语气稍微停了一停,随即,缓缓念出所有人期待的大唐皇帝礼物。 “顾氏之家,贫寒交迫,朕恐外孙衣食寒酸,特赠顾氏八州之地作为采邑。” 嘶! 满场倒抽冷气。 八州之地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送给顾家八个州。 倘若再加上此前送出的云州,以及顾天涯的老家檀州密云,这已经是十个州域的土地了,十个州域几乎就是大唐的一个道。 而整个大唐也只有十个道啊。 但是最让人震撼的还不是这十个州的赠送。 只因郑观音再次缓缓念出了礼单上的最后一句话: “封赐,顾家虎宝宝,云州王。世袭罔替,代代不削。允许其父顾天涯,以及其母李秀宁,代为掌管,自置属官……另,税收,征民,徭役,授田,皆可自拟律法,不尊大唐国律。” …… 满场忽然寂静无声。 几乎所有贵妇的眼睛都红了。 顾家虎宝宝,古往今来年龄最小的一位异姓王。 而那句‘世袭罔替和代代不削,已经允许其父其母代为掌管’,自置属官,自拟律法,分明就是封出了一个诸侯国,分明就是让顾氏可以拥有皇权一般的待遇。 这哪里还是外戚啊,这是支持顾氏成为另一个皇族的意思啊。 …… ……第2更到。 第202章 【开疆拓土,自己建国】 “原来如此……” “难怪如此……” “真是用意深远啊……” 后世有否认三连,想不到古代也有醒悟似的三连,尤其在场观礼的这些贵妇们,每一个都是家中正妻的级别,家大业大,掌管家财,哪怕曾经是出身平庸之辈,但是经年的阅历也足以变成个聪明人。 所以没有一个傻子,所以都能想明白某些事。 大唐皇帝送给了顾家虎宝宝十个州。 顾天涯拿出了地瓜向所有人拍卖。 拍卖地瓜之时,那么大公无私,不要任何人的钱财,只要一个发展人口的承诺……结果只有四家参与竞拍,其余家族想要后悔已经晚了。 当那七种能够医治幼儿疾病的神药拿出之后,几乎所有的家族全都追悔莫及痛彻心扉,可惜过时不候,根本没有资格。 但是,也不是绝对没有资格。 贵妇们仍然记得那一晚,顾天涯和李世民联袂宣布一件事:“想要获得神药购买资格,必须拿着功勋来换……” 功勋从哪里来? 为什么要逼着各家去建立功勋。 现在,贵妇们终于恍然大悟…… 自古以利驱人,远远胜过以权压人,大唐皇帝送给了小外甥十个州,但是目前仅有云州和檀州属于自家的国土,至于剩下的八个州,完全就是一个画饼似的封赏。 顾家若是想要得到这八个州,就得自己想办法去开疆拓土,开疆拓土可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成的,至少得满足一个兵强马壮将帅云集挑拣,并且还要万众一心,尸山血海里杀上无数场。 顾氏小小一个家庭,娘子军已经准备归还皇族,所以想要开疆拓土很难,即使成功也会损伤惨重。 所以,顾天涯选择了以利驱人! 他是怎么驱的啊? 功勋购买神药就是一个手段。 …… “明白了,妾身现在终于明白了!怪不得我家男人昨夜匆匆离开,并且在临走之时一脸的肃重神色,当时他身上有一股子煞气,像极了以前每次上战场之前的样子。妾身原本还迷糊着呢,想不通这里面有何门道,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我家男人是要去拼命……” “唉,我家的也一样!昨夜出门之时,远远看了我一眼,话不多,只叮嘱了我两句,一句是说:‘明天虎宝宝满月洗礼的时候,别忘了送上咱家早已准备好的礼。’另一句则是安抚我:‘媳妇你不用担心,咱去战场上搏杀一些功勋。’撂下这么两句话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你们两家还好,夫君仅是县侯,封爵尚未到顶,即使拼命也有拼命的理由,可是我家那口子已经是国公了,这辈子就算再也不上战场也能享受富贵,可他昨晚也是急匆匆出门,脸上重新又出现当初那种白手去拼的狠劲。我当时还纳闷呢,现在也明白了。原来我男人也是想去拼杀功勋,然后用功勋换取顾氏神药的资格。” “不止是神药这么简单啊,否则男人们为何全都选择去拼?传闻顾天涯的祖上乃是墨门,家里传承了数之不尽的秘方。比如之前弄出的炼铁秘方,直接让李世民殿下的天策府财富暴涨,又比如曾经拿出的茶叶秘方,直接让五姓七望对他不断示好……” “如今那些世家已经大手笔的开始种茶,据说是因为去年第一次小批量售茶全都发了大财。所以今年像是疯了一般的扩大茶田,甚至连祖传的桑麻老田都给砍伐了,听说加起来有几十万亩呢,两百多个世家都在种茶。” “知道知道,这事我也知道。那种茶叶极其宝贵,去年的时候在长安西市上偶有销售,价格直逼黄金,关键是想买也买不到。得拿人情去求,勉强才能买到一点。可是咱们这些家族都是天策府派系,和世家那一帮子几乎老死不相往来。双方哪有人情可讲,只能让人狠狠提价……” “仅这一个茶叶秘方,就让千载传承的世家向顾天涯低了头。世家向顾天涯低头之后,反过来又凭着茶叶让我们低头。为什么低头啊?说白了还不是因为对财富的渴盼么?凭什么他们靠上顾天涯就能发财,我们反而要又羡慕又嫉妒的干看着?要知道世家曾经是顾天涯的敌人啊,结果全都为了利益选择了不要脸……” “岂止是不要脸,最近有个流行的词语叫做‘舔狗’,也不知这词儿是谁最早说出来的,反正如今已经在长安那边十分流行。舔狗舔狗,应有尽有,世家号称钟鸣鼎食书香门第,然而为了利益全都变成了一个一个的舔狗。他们能舔,我们也……呃…我们的男人去战场拼杀功勋也能和顾氏建立情分,对不对……” 最后说话这位贵妇,明显是个出身平庸的情况,由于一时激愤,差点把实话秃噜出来,幸好及时转口,重新把话题引到功勋上面去。 但是不管如何,现在所有人都已经明白过来,功勋,就是顾氏的阳谋。 大唐皇帝送给小外甥十个州,其中有八个州域都是画饼,但是顾氏根本不需要担心画饼不成,因为这八个州域肯定会拿到手中。 以利驱人,远胜权谋压人。 自古开疆拓土,都得拿命去拼,然而顾氏完全不用去拼,因为大唐的文臣武将们会帮顾氏去拼。 只为了那一份功勋。 …… 谁也不敢想象,大唐皇帝李渊竟然不在长安城的皇宫中。 按说帝王轻易不可离京。 离京必然有天大之事…… 然而李渊这一次离开长安,却是悄无声息瞒住了所有的人。并且还是千里疾驰,赫然出现在了顾家村的后山之内。 仍是那片密林,仍是那处山谷。 经过一道漫长的山谷通道之后,一座银光闪闪的大门矗立在眼前,李渊的脸上明显带着迫切,隐隐约约还有一些激动。 这位大唐的开国皇帝风尘仆仆,然而双目死死的望着银门之前端坐的一个妇人,突然口中发出哽咽似的欢喜,颤声道:“广平表妹,真的是你,建成那孩子真的没有骗我,原来你们真的还活着……” 这妇人赫然乃是顾天涯的母亲顾大娘。 李渊满脸激动,眼中已有泪花,他明明已是六十岁的老人,然而这一刻却欢喜的像个孩子。 顾大娘也有些激动,站起身来朝他行了一礼,温声道:“李渊表兄,多年不见。小妹犹记得当初我还年幼,您那时已是大隋的柱国之臣。每次您到皇宫里探亲,都会给小妹带一些玩具……二十年时间转眼过去,想不到您竟已经这么苍老。” “是啊,表兄老了!”李渊像是感慨一声,望着顾大娘一脸亲切。这份亲切很真挚,甚至可以说是炽热,但却并不是男女之情的炙热,反而像是父女之间的那种亲情。 李渊已经六十岁了,而顾大娘才只三十五岁,虽然乃是表兄妹关系,实则李渊是把表妹当做女儿般疼爱。 顾大娘曾是大隋最小的一位公主。 也是大隋炀帝的最小妹妹。 更是当时所有外戚最为疼爱的一位小表妹。 只是因为后来一件事,弄得所有人目瞪口呆,他们最为疼爱的小表妹,竟然被一位最仇视他们的男子给娶了。 偏偏那个男子狂横的很,即使以李渊等人的势力也只能干瞪眼,压根拦不住,徒然而奈何…… 往事如烟,仿佛无数画面闪过李渊的脑海。 这位大唐皇帝叹了口气,目光转而看向那扇闪闪发光的银门,足足良久之后,才略显无奈的道:“这里面…这里面莫非就是?” 顾大娘点了点头,温柔轻声的道:“是他!” 李渊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走到这扇银门之前,仿佛有种不服,最终却化为释然,道:“顾…顾师。” 当年大隋帝师,不止是大隋帝师,哪怕是他们这一群关陇勋贵,同样也都在帝师的坐下听过垂询,上至天文地理,下至格物百家,那是最为没好的一段时光,他们这些人全都是勤奋好学的学子。 虽然他们的年龄都比帝师大,但是他们每一个人都很尊重帝师。那时他们的最大梦想,就是能成为帝师的门徒。 可惜,双方最后终究还是形同陌路。 只因这位帝师太过激进,并且十分的仇视他们这些世家,李渊那时乃是关陇李氏的一支,肯定要为自家的利益而反对。 所以,亲戚就成了仇人。 二十年过去了,李渊已经成了皇帝,如今白发苍苍,已是六十岁的老人,仿佛突然有种释然,让他可以放下一切。 “顾师!” 他再次喊出了曾经那个称呼,一如当年在大隋皇宫中求学的时刻。 可惜银门之内沉默良久,突然爆出一声极其熟悉的怒骂,道:“妈了个巴子,你这老小子竟然还么死吗?听说还当了皇帝,老子当年就说过你不是个好鸟。错非我媳妇拦着我,老子早就耍手段弄死你丫的……” 二十年时间过去,顾老爹的年龄也不小了,然而只要一开口,分明还是个老祖安的大神。【注:老祖安是个梗。】 若是喷子界有个排名,顾老爹绝对是大唐第一号喷子。 若是愤青界有个排名,那么顾老爹绝对也是当仁不让…… 然而李渊被骂了一句之后,反而精气神突然都变得活泛起来,虽然他满脸都是苦笑,但是眼中分明带着欣喜,道:“顾师,想不到二十年时间过去,朕竟然还能听到你的声音。” 银门之内这次没有骂人,顾老爹的情绪明显也有些软化,似是沉吟片刻,终于缓缓说道:“刚才听我媳妇的口吻,你似乎苍老的很厉害啊。身体没问题吧,可不要一蹬腿死了……” 虽是关心之语,但却还是老味道,李渊明显又是苦笑,遥遥头表示无奈。 顾老爹又是沉默片刻,突然道:“最近我家那个小子干的不错,河北道去年一年竟然增长了七万人口,因为这个人口的增长,让老子的仙器有了一些恢复,我给你制造一点药物吧,平日里搁在身上可以报名。” 说着停了一停,冷哼一声又道:“你这个年龄最容易突发疾病,我给你弄点药物防止你死。” 话还是不中听,但是李渊能听出关切之意,这位大唐皇帝明显很是感动,忍不住轻轻感慨道:“顾师真不愧是顾师。” 银门之后再次冷哼,骂骂咧咧的道:“老子最烦多愁善感,你说你都多大的人了。别这样,我听着烦……” 骂着骂着,似乎心软起来,怒斥又道:“你已经六十岁了,身子骨不比以前,为什么还要千里迢迢过来,乖乖待在长安城里做你的皇帝不好吗?” 李渊笑了起来,道:“主要是听闻您的消息,还有广平表妹的情况,所以心里按捺不住,总想着要过来看看。否则说不定哪天我就……” 突然闭口不说,明显是不想让人担心,改口道:“我准备禅让皇位,让家里的二小子接手。顾师您还记得我家二小子吧?当初他满月洗礼的第三洗还是您给洗的呢。” 顾老爹哼了一声,嘟嘟囔囔道:“记得,记得,李世民那崽子,大名还是我给赐下的。他终于也要当皇帝了吗?时间过得确实有些快。” 李渊笑的有些舒展,呵呵道:“我这个二小子还不错,做事有那么一股子狠劲。如今正和您的儿子谋划一件大事,一旦成功了可就要震惊天下呐……顾师啊,我现在渐渐明白您当初的理念了,手握天下之权的人,必须要把百姓放在心上,百姓过的好,国家才安定。其余诸如世家也好,或者新兴的功勋家族也罢,那都是依附在百姓身上疥癞之患,虽然除不干净,但也不能放任蔓延,要时时进行打压,才不会扩大成疾病。” 顾老爹嘿嘿低笑,道:“果然不愧是当了皇帝,连说话都变了味道。可惜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没用,老子已经不准备再出世了,我现在有儿有孙,并且儿子精明能干,我只需要躲在这里享福,当初的那些想法让我儿子去搞就行。” 李渊不知为何脸色变得伤感起来,这位大唐开国帝王的眼中隐约竟有苦楚,他怔怔望着银门,轻轻的道:“把自己关在这里面,真能算是享福吗?顾师啊顾师,天下人对不起你,你本天上谪仙,奈何救不了世人……” “我儿子行!” 足足良久之后,顾老爹缓缓出声。 李渊郑重点头,轻轻吐气道:“所以,我们李家支持他建个国家当皇帝。” 这次借着虎宝宝满月洗礼,李渊直接送出了八个州的礼物,虽然只是一个画饼,然而皇帝封赏哪有画饼一说? 只要有了李渊的这个许可,顾天涯就等于得到了整个李氏皇族的支持。自古开疆拓土,都是为了封爵,然而因为李渊送出的这份礼物,顾家开疆拓土就不是为了封爵了…… 而是打下的土地都归自己。 开疆拓土,自己建国。 …… ……今天发二合一章节。 第203章 【这宴会的级别真是惊人啊】 此时日头已经渐渐中午了。 八月秋日之节,正是天高云淡,顾家村这边的洗礼终于尾声,接下来则是主家招待宾客的时候。 一曰招待。 二曰回礼。 招待的事情还比较好办,毕竟这事已经准备了很久,关键是招待之后的回礼环节,这才是真正让顾天涯两口子头疼的问题。 幸好暂时还不急着回礼,可以趁着招待宾客的这段时间紧急筹备,否则的话,真要丢大人了。 …… “顾氏宝宝满月,感谢诸位宾朋,有人千里迢迢,带着一腔情意,风尘仆仆而来,送上浓浓祝福……我顾氏虽然寒酸,但是岂能苛待宾朋呼?” “烦请诸位宾朋稍微移步,前往顾家村驿站参加宴席。顾氏贫寒,清汤寡水,还请莫要嫌弃,民以食之为天。” 这是一段脆声脆气的邀请,说话者乃是一个六岁年纪的小娃。 这孩子年纪虽小,然而在场无人小觑,反而许多贵妇满脸羡慕,纷纷对自家的孩子叮嘱起来,郑重道:“我儿你看到没有,那个娃娃便是卢照邻,出身范阳卢氏,其父叛出家门,世家对待叛族之人一向比对敌人还狠,按说这个小娃的生活应该无比悲惨才对,但是呢,他成了顾天涯的徒弟,就因为拜了师尊,立马有了一座靠山……” “想那范阳卢氏曾经何等狂横,几乎可以说是纵横河北道的存在,然而就在两个月之前,范阳卢氏突然遭遇马贼,举族嫡支几百人口,一夜之间命丧黄泉,谁都知道哪些马贼的来历,但是谁都不曾替卢氏喊冤。” “我儿,你知道这是什么道理吗?娘告诉你,这就是靠山的作用。卢照邻拜师顾天涯之后,他的师父为了保下徒弟狠下辣手,即使是面对千载传承的门阀,也敢举起屠刀一夜之间杀光。这就是靠山,这就是师父。所以哪怕这个卢照邻仅仅是个小娃,但是我儿你千万千万不要小觑。倘若能有机会,定要热切攀交。” “娘亲的话你记住了吗?” 这是无数贵妇轻声叮嘱孩子的话语。 …… 却说卢照邻发出邀请之后,清脆的声音微微停顿一下,忽然伸出一只手来,做出引路恭请姿态,举止彬彬又道:“请诸位,赴宴席。” 说完之后主动前行,显然是负责给宾客引路。 此次虎宝宝满月洗礼,来的宾客有一百二十多家。几乎家家都是带着女眷,并且还有嫡子嫡女,所以人数高达四百多位宾客,这么多人显然不可能在小院子里进行招待。 幸好顾家村的驿站乃是最特殊的一座,当初建设之时就是规划的超大型级别。不但设有驿站,而且还有客栈,客栈之前乃是一片偌大院落,用来摆放桌椅举行大型宴会极为合适。 四百多位宾客,至少要坐五十桌,这还只是天策府一系的来宾,要知道此次虎宝宝洗礼来的可不止官员。 整个天下道门,十二座门庭皆有来贺,只不过道士讲究无为,不太好意思大举出动,所以仅是来了各家掌门和长老,也就是那群天天盼着修仙飞升的老道士。 虽然来的只是掌门和长老级别,但是十二座道家山门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竟然有四十多人,这又得安排五桌。 然后,是世家。 世家之客来的较晚,并未像天策府一系那般提前而来,并且世家基本上都是各行其是,直到洗礼之日快要接近的时候才动身。 这看似像是不太在意的样子,实则谁都能看出并非如此。 但凡是世家一系的来客,几乎全都是家中的嫡支,若是仔细观察一下,会发现来贺之客皆是精明强干之辈,而且全是儒雅之辈,很多都是年轻一辈的精英。 整个中原号称有五百世家,这次来客竟然多达一百余人,倒不是其他世家不愿意过来,而是路途实在太过遥远。 但是世家相互通婚联姻,许多家族都有亲戚关系,所以此次这些世家来贺之客的身份比较有意思,很多人都是一个人代表着好几个家族来贺。 就连送礼都是送双份、三份,甚至四份。 这一百多个世家来客,又得安排20桌宴席。 细细这么一算,规模真是吓人,虎宝宝的一场满月洗礼,竟然摆下了接近八十桌,要知道这可不是流水席,不能让客人们随吃随走,而是八十桌一起开席,场面十分的宏伟壮观。 这种事很考验主家的待客实力。 幸好华夏自古就有帮喜的传统。 但凡是谁家有红白之事,村里人肯定要动手相帮,倘若是做人处事比较厚道的人家,甚至会有周围村子的过来帮忙。 普通之家尚且如此,又何况是带给百姓们利益的顾天涯。 这次虎宝宝满月洗礼,周围三十里的村子几乎全都出动,这还是顾天涯不断阻拦的结果,否则很可能整个密云县的百姓都会参与,甚至整个檀州,甚至整个河北道。 自古百姓之心,由来最为淳朴,谁对她们好,她们就想报答谁。 …… 驿站客栈之前的大院,此时已经摆下了八十桌。 六岁小娃卢照邻负责引路,带着庞大的宾客队伍缓缓而来,这时就见另有四个小家伙,早已站在院门口相迎,赫然是提前跑过来的程处默等人。 四个小家伙身为顾氏门徒,今天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刚刚脱去唱礼单的任务,又化身为宴会的知客小童。 “请!” “请!” “请!” 一声一声的请,一句一句的邀,足足几百个宾客,在四个小家伙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落座。 这时候有些宾客们震惊发现,每张宴桌的旁边早已侍候着一个小童,赫然全是身穿道家服饰,童子的精气神十分饱满,看那举止彬彬的庄重,已经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质,明显都是道门精心培养的弟子,想不到竟然会在顾氏宴席上出任侍者。 偏偏这不是折辱道门,反而令人极其的羡慕。 比如段志玄的夫人就是一脸渴盼,忍不住压低声音对着自家孩子叹息,道:“我儿啊,你看到没有,你父亲虽然和顾天涯有一些交情,但是那点交情尚未达到通家之好的程度,否则的话,今日你也有资格当个待客侍者呀。” 段志玄的嫡子已经十二岁,闻言像个小大人一般挺起胸口,脆声道:“母亲莫要羡慕别人,且看孩儿给您争气,我听闻顾先生最是喜欢好学之子,孩儿定要做一个努力上进的人,也许不用太久,孩儿也能成为顾氏门徒,就算达不到程处默他们那般的真传,但是做一个门中精英弟子很有信心。” 段志玄的夫人十分欣慰,然而望向那群道门小童的时候仍旧掩饰不住的羡慕。 段志玄夫人的羡慕,明显只是来客宾朋的一个缩影。 这时候来贺之客皆已落座,就见一个少女款款走进院中,脆声笑道:“吾家顾氏,再次致谢,烦请诸位宾客稍微等待,莫要嫌弃寒家的招待清汤寡水。” 能在开宴之前说出这番话,代表着这是宴席主持之人的身份,在场宾客们相互而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 只因这少女的身份有些特殊。 她既不是昭宁的侍女小青小柔,也不是顾天涯平辈一代的那位妹妹,反而竟是顾天涯的第四个门徒,赫然是那位名叫谭笑的女子。 这事可就值得让人品味了。 要知道自古宴席待客,有着许多庄重的规矩,比如迎宾知客的小童,皆要选择主家的子侄一辈,孙儿辈的也行,但是绝不能是平辈。 唯有主持宴会的知客,必须是主家平辈一代,这象征着对来贺之人的重视,若是选个晚辈的话属于十分失礼的举止。 偏偏谭笑的身份乃是顾天涯徒弟,按照辈分属于子侄一辈的情况,这事要是严格盘算起来,真就算是极其失礼的举动。 但是谁都知道顾天涯做事滴水不漏,绝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出现纰漏,而平阳公主出身皇族,更不可能忽视了这样的大事。 那么! 为什么会是谭笑? 既不是自幼跟随公主的小青小柔,也不是身为顾氏第一家臣的马三宝,反而是顾天涯的门徒,并且还是排名靠后的弟子。 “看来啊,以后对这位谭笑小姐必须另眼相待了……” 能够来给虎宝宝贺喜的没有平庸之辈,几乎人人都是这时代的上层人物,有些事只需要稍微一想,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道理。 顾氏宴席,谭笑出面,这是主管家中杂事的架势,显然这位谭笑姑娘已经获得正妻的许可,自古正妻执掌家宅,权力比夫君一般无二,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家主都比不上正妻的权利大。 若是没有正妻平阳公主的点头,这位谭笑姑娘绝不可能主持宴会。 她分明就是平阳公主首肯的人。 她以后将会协助平阳公主这位顾氏正妻,负责掌管整个顾氏所有的家中杂事。 …… 宾客们心中暗暗留意,面上却保持喜气洋洋的贺喜,也就在这个时候,宴席终于开始上菜了。 但见大院门口之处,程处默等人再次现身,这四个弟子刚刚卸下迎客身份,赫然又化身为端盘子的领队。 然而领队的不止他们四个人。 …… ……第1更,后面紧跟第2更 第204章 【我家也有长辈,及时送来巨宝】 有那眼尖的贵妇翘首观察,只一眼就看出这些端盘子的小童个个不凡,尤其领队的几个小家伙,身份已经不能用高贵来形容。 走在第一位置的,是一个约莫十五岁的少年。 这少年面色庄重,有着一种四平八稳的气质,贵妇们下意识低呼,轻声道:“竟是李承道,想不到由他走在第一位。” 随即醒悟过来,暗暗点头又道:“是了,是了,这是讲究亲情,并非按照权势,李承道身为李建成之子,乃是大唐皇族第三代的嫡长孙,平阳公主是他姑姑,顾家虎宝宝是他小表弟,所以这次宴会开席,才会由他担任第一个端盘子的人。” “顾氏真是注重亲情啊,连这一点小事上的安排都透着情义。” 这时候,端盘子的小家伙们已经鱼贯而入。 宾客们不断观察,心中越来越显得震惊。 走在第二位的,是李世民的长子李承乾,这可是大唐未来的储君,想不到今天也化身端盘子的小童,而他们这些来贺之客受其伺候,怕是一辈子都能成为炫耀无比的荣耀。 走在第三位的,则是诸人不太熟悉的一个小家伙,但也有人认了出来,忍不住压低声音道:“这小家伙叫做李承渡,乃是大唐齐王李元吉的嫡长子。” 再往后看,再次震惊,道:“第四个是段俨,工部尚书段纶之子,这小家伙的母亲乃是高密公主,想不到竟被安排走在第四位。” 一群端盘子的小童,不断引起宾客们惊呼,光是大唐皇族,竟然就有七八个,另外则是实权派的国戚,同样也有七八个,在后面才是程处默等人,各自领着一些道门童子负责上菜。 来回穿梭之间,每每引起宾客们含笑示意,几乎所有的宾客全都下意识挺直身子,感觉今日的宴席可以算是一辈子的尊荣。 八月之节,秋高气爽,八十多桌宴席,渐渐上满了菜肴,这时才有人注意到菜品的情况,顿时眼中又现出震撼之色。 为什么震撼? 只因他们竟然不认识这些菜。 要知道能够参与虎宝宝满月洗礼之人,几乎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官员勋贵,又或者是豪门大阀,最次的也是中品世家。 虽不能说家家钟鸣鼎食,但是最起码的衣食富贵还是有的,什么好东西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然而这一刻全都傻了眼,发现宴席上的这些菜肴真的没见过。 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天涯终于缓缓而来,但见顾天涯身后,平阳公主围着一块头巾,在场宾客们连忙起身,都知道这是主家要来宣布宴席开宴的环节。 果然只见顾天涯拱手一礼,对着所有宾客儒雅而笑,道:“顾氏寒酸,家无薄财,然而今日宾客来贺,不能不用心招待一番,幸喜村中百姓养着一些猪,而在下因为幼年穷苦渴盼吃饱,所以比较喜欢研究吃食,慢慢钻研出了一些好东西。不敢敝帚自珍,拿出来博客一粲……” 说着停了一停,带着昭宁走到主桌之前,指着一桌子菜肴轻笑又道:“诸位亲朋好友,这菜叫做八大碗,我给它们取了一个更加贴切的称呼,厚颜唤做全猪宴。” 然后再次一停,紧接着举起筷子,诚心诚意的道:“身为主家,再次感谢,日头已近中午,敢请诸位开席。” 宾客们一起落座,纷纷笑道:“多谢顾氏招待。” 接下来,开吃。 这一开吃可就不得了啊,才发现菜品竟然好吃的吓人。 满场宴席八十多桌,到处是叮叮当当的碗筷声,场面极其宏伟,仿佛四五百个饕餮。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转头和昭宁四目相对,两口子勉强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知道这个招待的环节终于算是挺过去了。 接下来,要为回礼的事情犯愁了。 不犯愁不行啊,实在是宾客们送礼送的太多了。自古礼尚往来,回礼要回同样的级别,偏偏顾天涯才刚刚崛起,底蕴这种东西几乎是两手空空。 让他拿出各种秘方可以,让他拿出各种珍奇异宝根本不可能。仅仅一年之前的时候,他连吃饭都还是个大问题呢。 但是也就在这时,忽见一个老道士悄然而至,这老道士不是旁人,正是曾经见过的袁天罡,他悄悄走到顾天涯身边,低声道:“启禀小师叔,我有一些东西交给您。乃是一位长辈替您准备,可以作为宾客们的回礼……” 顾天涯明显一震,目光下意识望向后山。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缓缓道:“我倒是忘了,我也是有长辈的人。家中有老,如有一宝。我只想着回礼之难而犯愁,却忘了我也有长辈能帮我。” 说着停了一停,语气更加感慨,喃喃道:“这种有长辈在世的感觉,真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啊。” 袁天罡恭敬侍立一侧,小声回禀道:“东西已经运到村里,您要不要先去点收一下,做到心中有谱,可以安排回礼。” 顾天涯并未抬脚,反而转头看他一眼,问道:“那位长辈既然准备了东西,不知道他有没有做出安排。若是长辈已经做出了安排,我这位做晚辈的就不好再做改动。” 果然袁天罡点了点头,明显很是敬佩的道:“小师叔不愧是聪慧,那位长辈确实做了安排,他拟定了一份礼单,您按照礼单进行回礼就行。” 顾天涯再次吐出一口气,越发有感而叹的道:“这种被人安排好一切的感觉,真是渴盼很久很久的向往。想我顾天涯,终于也能体会了。” 旁边昭宁听的一头雾水,但是似乎又有一些明悟,她伸手挽住顾天涯胳膊,语气里带着莫名欢喜,低声道:“天涯,天涯,是那位长辈么?” 顾天涯轻轻点头,语气同样带着欢喜,道:“是!” 两口子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幸福。 顾氏之家,越来越圆满了。 只不知那位长辈替他们准备了什么回礼。 既然敢当做回礼,想必是相应的级别,来贺的宾客们送了那么多礼物,其中很多都是稀世级别的瑰宝,也就是说,那位长辈拿出的东西同样也是瑰宝。 真是令人好奇又期待啊。 …… ……第2更,今天6000字,更新时间稍微提前了,希望大家喜欢。 第205章 【顾先生的父亲是神仙?】 自古于人送礼,皆要讲个场面。 比如满月洗礼这种情况,宾客们的礼物属于祝福,所以送礼要送在明面上,闹闹腾腾之间显出来贺之人的心意。 故而,才会有唱礼单的说法。 一个唱字,说明一切,主家安排专门的迎宾,大声诵读宾客的礼单,这既是一种尊敬,也是一种致谢。 但是礼有往来之说,讲究的乃是有送就得有回。 而当主家进行回礼之时,则又是另一种相反的操作,大多是悄无声息,透着一股子细腻,并不吵吵嚷嚷,也不大张旗鼓,仅是在宾客离开之时,悄悄的把回礼弄上一份,客人们虽然心知肚明,但是并不进行推辞,主客双方配合的默契无比,礼尚往来的古风令人心折。 客人们不会当面翻阅回礼,哪怕是心里再怎么好奇也要憋着,唯有回到家中,才会仔细查看。 说到这里的时候,恰恰有个有趣的故事。说是古人行事比较注重规矩,一般不会做出那种破坏默契的事情,但是自古有句老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是有那么一些自以为聪明的人,会做出一些贻笑千古的丑事来。 前朝大隋之时,河南道闹出了一个笑话,说是有那么一户人家,家里也是小孩子满月,到了洗礼这一天,亲朋好友们前来庆贺,当时的场面肯定比不上虎宝宝这等级别,但是那一户人家的亲戚们同样不少,洗礼之日热热闹闹,唱礼单的环节更是让那些看热闹的乡邻们惊呼连连。 亲戚们送上的礼单都很重,动辄就是‘金钩钓玉牌,青龙戏明珠’等等宝物,负责唱礼单的知客兴奋无比,收礼的主家也是欢喜的合不拢嘴。 “仗着小孩子满月一场,想不到竟然发了一笔大财……” 这是当时那户主家的心思。 至于为什么会有发财这种心思,赫然是因为这家人准备在回礼的环节上弄点手段,弄什么手段呢?无非是夸大其词而已。 于是,笑话就出来了。 只说有一个亲戚吃完酒席之后,急匆匆的告别主家折返而回,由于太过急不可耐,竟是等不及能回到家中,才一出村的时候,就开始猴急猴急的打开了主家回礼给他的包袱查看,只因主家回礼之时的礼单让他兴奋,那份礼单上写着一件‘延年益寿之宝’的回礼。 结果打开一看,登时呆立当场,包袱里仅有一个小罐子,罐子里面空空如也,旁边附上一张小纸条,上写着‘人因呼吸天地之气,故而才能存活。’原来所谓的延年益寿之宝,纯粹就是一小罐子空气。 那个亲戚破空大骂,咬牙切齿暴跳如雷,仿佛受了奇耻大辱,心痛自己送出的礼物没有回报。 但是也就在同一时间,主家那边也开始翻看客人们的送礼,哪知兴奋的嘴脸没能坚持多久,全家人只觉得一盆冷水浇在了头上。 原来客人们送的‘金钩钓玉牌’,竟是半块豆腐上面放了几根豆芽,豆腐是白色的象征玉牌,豆芽是黄色的表示金钩,起了一个夺人眼球的名字,实则这东西连两个铜板都不值。 这个‘金钩钓玉牌’正是那个破口大骂的亲戚所送。 恰恰主家给他的回礼是‘延年益寿之宝。’ 宾客双方,都在耍心眼,都想着趁机占个便宜,结果竟是‘席上滚地下不分高低’,此事传出去之后,四乡八县无比讥笑连连,后来竟是传到京师,传进了朝堂和皇帝耳中…… 当时大隋的皇帝乃是隋文帝杨坚,也就是历史上最为有名的那个老抠搜,这家伙听了典故之后,竟然有种莫名亲切之感,盖因这户人家的做派,以及那些亲戚的举止,全都和隋文帝一般无二,都是那种挖空心思想占便宜的货色。 隋文帝因为感觉亲切,忍不住发出了一句赞叹,结果一个不小心,竟被史官给写进了书中。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话就是从那时候传出来的。【注:借用这个典故,用来嘲讽一下当今社会某些现象,山水绝不是因为当初我朋友结婚时我送了五百块钱,而我结婚时我朋友只送了三百才生气的,嗯,就是这样,我没生气,我可大度了^-^】 送礼与回礼,是一种礼尚往来,今次虎宝宝满月洗礼,几百个宾客千里而来,这些宾客都是有身份有地位的家族,自然不会送出那种名不副实的礼物,而顾老爹悄然替顾天涯准备了回礼,肯定也不会搞那些虚头巴脑的事。 客人们送礼送的重,顾家的回礼绝不会轻。 …… 八十桌的宴席,菜品扎实而又厚实,这时代的饮食太过粗鄙,即使是钟鸣鼎食之家也只有几种菜色,而顾家的一场全猪宴,直接吃的客人们满嘴流油,宾客们眼见着日头晒微西移,渐渐开始起身进行告辞。 由于都是远地道贺之人,故而告辞也只是象征性的告辞,并非是离开顾家村回归,而是去往这阵子一直居住的湖前山庄。 每家每户在告辞之前,都有一个负责送客的小童相陪,等到送出村子之后,顺手便送上了一份回礼的礼单。 随同礼单而至的,则是驿卒们用担子挑着的各种回礼。 宾客们几乎全都满心抓挠。 都想知道顾家送的回礼是什么。 在这样的心思之下,宾客们一个赛一个的着急往回走,等到驿卒们放下担子告别离开,几乎每一个宾客都开始了急不可耐的查看回礼。 比如郧国公张亮的夫人,此时几乎把脑袋杵到担子上。 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少年,正是张亮的嫡长子,少年同样很是好奇,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担子,道:“娘亲您说,顾家会给咱们什么回礼?顾先生祖上乃是墨门,家中传承了无数秘方,但是顾先生自幼贫寒,他家肯定没有巨富之财,也就是说,顾家的回礼不可能是财物……” 这小家伙说着停了一停,双目闪闪的继续分析道:“咱家送的乃是一百零八颗金珠,另外还有二十四匹的江南锦缎,价值最少也得两万贯开外,只不知顾家会给什么样相称的回礼。” 张夫人听着儿子叽叽喳喳,岂能不知道小家伙乃是心里好奇,其实她一个妇道人家比孩子更加好奇,双手已经开始解开担子上面的绳子,一边解一边还念叨,无比渴望的道:“希望别是财物,咱家不要财物。希望顾家真的很穷,无法用财物做为回礼,最好能是秘方,希望能回给咱们一份秘方……” 娘俩满心渴盼之间,渐渐打开了回礼的担子。 嘶! 张夫人首先倒抽一口冷气。 小家伙同样面带震撼,怔怔看着担子里的珠光宝气。 足足良久之后,娘俩才咋舌开口,满脸不可置信的道:“顾家这么有钱吗?不是说顾先生自幼贫困潦倒么?这,这哪像是家穷的情况啊……” 赫然只见担子之中,一匹高达两尺的玉马,通体皎洁犹如羊脂,温润的宝光流转不断,这一匹玉马的价值不敢估量,但是最起码要比张家送出的礼物要重。 可惜张夫人出身普通,压根不知道这玉马的来历,仅是惊愕顾家的财力,同时又有一些没能收获秘方的失落。 一匹玉马即使再宝贵,张家身为国公之家也不在意,但是顾家已经给了回礼,她即使再怎么失落也只能收下。 …… 同一时间里,其他宾客们也都陷入震惊。 谁都不敢相信,顾家的回礼竟然这么猛,完全是按照宾客们送礼的情况,给予了相应级别的回礼,甚至有所超出,没人任何人吃亏。 偏偏越是如此,越让宾客们惊奇。 顾家的水似乎有些深啊…… “母亲,您怎么看?” 此时一座小院之中,高密公主的儿子满脸都是好奇,小家伙眼睛直勾勾盯着一件宝物,脸上分明是一种这事怎么可能的惊愕。 旁边高密公主同样面带震惊,忽然拿起那件宝物仔细查看,足足良久之后,不知为何叹息一声。 她像是心神动摇,又像是若有所思,喃喃道:“我一直以为平阳姐姐嫁的不够好,现在才突然发现她比我们嫁的都要好……顾家,顾天涯,想不到他家的身份竟是如此高贵,想不到竟是比我们李氏皇族还要高贵。” 她这番话说的无头无脑,旁边的小家伙听的越发心急,可惜高密公主似乎不想跟孩子细说,仅是伸手在小家伙的脑袋上轻抚一下,喃喃又道:“你若是能拜进顾氏门下,这一辈子都算是荣耀了,我儿啊,要努力争取呀。” …… 仍是在同一时间里,同样有人倒抽一口冷气。 长孙无忌满脸凝重,双目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家收到的回礼,忽然仰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几乎是一字一顿的缓缓说出八个字,道:“大隋遗留,杨公宝库。” 说完微微一停,随即苦笑出声,又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谁都以为顾家很穷,谁都知道顾天涯幼年之时差点饿死,他的这些过往和经历,让人不可能多出猜疑,然而直到隐忍今天,顾家才终于展露出令人震撼的家底……这是比李氏皇族更深的底蕴啊,难怪顾天涯的母亲一直避开宾客们不愿露面。呵呵,我们这些人哪有资格让她那么尊贵的招待。” 旁边长孙冲听的一头雾水,忍不住凑到长孙无忌面前,好奇道:“父亲您莫非是从这份回礼看出了什么吗?” “唉!” 长孙无忌又是一声感慨,忽然伸手拿起回礼中的一本书册,道:“我儿你看,这是何物。” 长孙冲连忙看向书的封皮,随即小家伙满脸都是怔愕,道:“快雨时晴贴?” “不错,正是东晋王羲之的快雨时晴贴。”长孙无忌面色肃重,沉声道:“咱家送出去的礼物,乃是王羲之的‘鹅’字道经,为父原本以为这份礼物够重了,以为顾天涯绝不可能拿出相应的回礼,想不到,人家直接回了咱们这个。他确实没有拿出相应的回礼,但他拿出了超过咱家礼物的回礼。” 长孙冲咽了口唾沫,下意识道:“宾客们送礼是在一个时辰之前,也就是说顾先生仅有一个时辰的准备时间,但就是这么短短一个时辰,顾先生竟然弄出了和咱家相配的回礼。这岂不是说顾家有无数的宝物,所以才能满足每个宾客送礼的回礼。不管宾客们送出什么类别的礼物,顾家都能回上一份相应类别的宝物……比如咱家送了王羲之的字,顾家同样回了王羲之的字,不但类别想通,而且价值还胜过咱们。” 长孙无忌看了儿子一眼,缓缓点头道:“我儿很是不错,你分析的一点不差。让我告诉你原因吧,顾家的底蕴乃是一座宝库,那座宝库叫做杨公宝库,乃是当年大隋的杨素所留,弘农杨氏,权压当时,杨素尽收天下之宝,弄出了一座巨大无比的宝库,然而世人只以为那座宝库可以买下中原的半壁江山,却不知道那座宝库真正的主人并不是杨素,而是大隋的隋炀帝,也就是顾天涯的亲舅舅。” “我儿你现在明白了吗?顾天涯他是大隋和大唐两个朝代的皇亲国戚。搁在大隋之时,他是皇帝的外甥,搁在咱们大唐,他娶了平阳公主。” 长孙冲一张嘴巴惊的合不拢,小家伙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怔怔道:“顾先生竟是两个朝代的皇亲国戚。” 长孙无忌又看了儿子一眼,苦笑道:“这身份是不是把你吓着了?可是你却不知道顾天涯还有一个身份。我儿,你是咱家的嫡长子,以前因为你还小,有些隐秘我没有告诉你,现在你渐渐成长起来,可以让你接触一些层面。你听好了,顾天涯的祖上绝不是墨门,他的两朝国戚身份虽然惊人,可是还不足以让咱们长孙家惊骇,但他身上另外流淌的一股血脉,却是整个天下人都要俯首躬身的级别……” 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下意识的四下瞅瞅,明明屋子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但是长孙无忌仍旧选择压低声音,像是泄露天地大秘密一般的道:“顾天涯的父亲,是天上的神仙!你一直尊称顾天涯为顾先生,显然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成为他弟子,好孩子,你要努力啊,一旦你真的成为顾氏门徒,你就是天上谪仙的人间子弟。仅这一份传承,就能保住咱们长孙家两百年的富贵。” 长孙冲呆立当场。 顾先生的父亲是神仙? …… ……今天发的晚了,二合一送给大家,这章属于铺垫,属于承前启后开启下一个篇章的情况,你们根本不可能想到,山水准备接下来写什么故事。 第206章 【打完这一仗,大唐就腾飞】 回礼的风波尚未平静,整个顾家村突然又变得热闹起来。 此时当日夜晚,大约亥时一刻(约21:30),古代由于缺少娱乐活动,所以人们习惯了早睡,但是今晚有些特殊,宾客们呆在各自的院落里怎么也睡不着。 最开始的原因,是因为被议论顾家回礼的事,但是随着时间推移,众人的心思全都被另一件事吸引。 但听夜色宁静之中,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随即便听有人大声狂呼,声音里面分明透着骄傲,道:“大喜,报捷,顾氏家臣马三宝,阵斩突厥两万四,俘获犍牛三万头,降服突厥辅兵五万余,特向主公报喜,特为小主公庆贺,大喜,报捷,大喜,报捷……” 高喝之声,划破夜空,惊起无数倦鸟,也惊出了无数宾客。 一群贵妇们走出下榻的院落,站在各自的门口遥遥眺望,然后又凑到一起,满带好奇的走向顾家村。 这群贵妇目光所及之处,分明看到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而来,领头一员大将,不断扬声高呼,很快到了顾家村的村头,但却并没有冲进村子之中。 反而紧急停下战马,甚至连报捷的呼声也停下,有那精明的贵妇微一思考,很快便想明白这支骑兵为何如此,显然那个领兵的大将是怕惊扰了顾家的虎宝宝,所以才会在村头的时候就停了下来。 “这将领做事还真是贴心啊,不愧是顾天涯的第一家臣。” “听他刚才的高呼,这是打了一场大胜仗啊,就不知道报捷是真是假,那些斩获会不会添加了一些水分。” “不至于,没必要。姐妹们若是不信,可以看看这支骑兵是什么情况,战士全都罩着铁甲,连战马也罩着铁甲,倘若我猜测没错的话,这是我家男人跟我说过的顾氏铁骑,据说战力可称天下第一,即使是天策府的玄甲铁骑也比之不上。” “是呢,是呢。听说这支铁骑乃是顾天涯的家底,数量足足有三千之众,人人配备一把横刀,外加一种可以连发的劲弩,一旦上了战场,宛如一柄尖刀,所向披靡,横扫一切……这支铁骑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我家男人说它们能对战三万骑兵,也就是说,可以以一打十。” “这还是对战骑兵,如果是对战步卒更厉害,哪怕是面对十万大军,顾氏铁骑也能一战而胜。” “所以说,刚才那位大将的报捷很可能是真的。他不需要弄虚作假,因为顾氏铁骑确实有这个战力。” “嘶!那岂不是说,顾氏这一战发了大财。” “斩获无数啊!” …… 贵妇们议论纷纷,渐渐凑近了顾家村的村头。 也就在这个时候,村中闪烁一点火光,却原来是顾天涯闻讯而来,举着一根火把很快到了这里。 那位大将轰然下马,单膝跪地双手抱拳,语气兴奋道:“家主,马三宝给您报捷……” 说着不等顾天涯开口,紧跟着又道:“麾下率领三千铁甲,按照您的计策埋伏山中,果然突厥人大举南下,光是骑兵就有六七万人,后面跟着无数辅兵,驱动着无数的犍牛,他们又想故技重施,从中原烧杀抢掠运回粮食……” “麾下故意放过突厥骑兵进入边境,直到突厥人的辅兵队伍出现在后方,随即率领三千铁骑狂冲而下,只一战就斩杀了突厥辅兵两万四千余人。” “其余辅兵五万余众,皆被吾家铁骑吓破了胆子,纷纷匍匐投降,主动献上了犍牛,麾下命人简单点算一番,发现此战斩获的犍牛足有三万头,现在以这份大捷作为贺礼,送给小主公作为满月洗礼的庆贺。” …… 不远处的贵妇们相互对视,都看出对方眼中的羡慕之色,顾氏这一次真的发了,三万头犍牛简直一笔天大的财富。 反倒是顾天涯面色平静,仿佛并未被三万头犍牛所吸引,而是目光直直看着马三保,语气分明有些担心的道:“吾家战士损伤如何?” “损伤?什么损伤?”马三保先是一怔,随即裂开大嘴一笑,道:“主公为何会担忧这个?咱家的铁骑岂能有所损伤,别说是对战突厥人的辅兵,就算是对战他们的骑兵也是一个样,只有咱们砍他们的份,没有他们伤咱们的机会。” 这货满脸兴奋,紧跟着又道:“尤其此战之中,齐王李元吉也在军中,这位王爵不愧是悍勇之将,冲锋陷阵真可称上一句挡者披靡。当然了,俺马三保也不错,杀人宛如割草,战功未必若于齐王……” “我妹妹呢?”顾天涯突然问了一句。 马三保明显一顿,面色现出讪讪之色,道:“嫦娥小姐没有参加大战,仅是在战场边缘守护吾等,主公您也知道,我们打的是突厥辅兵,以咱家铁骑的战力,对战辅兵何其轻松,倘若这种级别的战斗也需要小姐出手,那么吾等岂不是要羞愧而死了……” “屁话!”顾天涯脸色陡然一冷,呵斥道:“自古战阵危险,刀枪堪称无眼,哪怕是苍鹰搏兔,也需要全力一击。我看分明是你骄傲自满,所以才会用话哄住嫦娥不去参战……我这猜测对不对?我要你老老实实的说实话。” 马三保更加讪讪,吭哧吭哧不肯出声。 顾天涯缓缓吐出一口气,没有继续再给这位家臣难堪,反而伸出手来上前一扶,直接把马三保从地上扶起来,语重心长的道:“记住了,以后不准如此。你是我的家臣,是和我溶血磕头的兄弟。三千铁甲是顾氏的家兵,他们同样也是咱们的兄弟。万不可因为一点虚荣,而让兄弟们受到不该有的损伤。” 马三保面色羞愧,低头郑重说道:“家主教训的是,麾下以后再不敢如此。” “那就好!” 顾天涯明显很是欣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道:“虎宝宝有你这份大礼,今日的洗礼算是圆满了。” 马三保明显欢喜起来,忍不住翘首朝着村内看去,下意识道:“小主公睡了吧。” 顾天涯点了点头。 他目光看向停在村口的骑兵,忽然再次问道:“为何只有这么一点人?看起来似乎只有两百个兵。其它人呢,为何不回?” 马三保连忙道:“麾下担心突厥降卒哗变,所以只带了两百人回来,至于其他的两千八百铁骑,则是负责押送着那些降卒,然后再由降卒们驱赶着三万多头犍牛,慢慢的朝着云州方向而去。” 他说着顿了一顿,补充一句又道:“由于俘获的队伍太过庞大,所以赶路的速度有些偏慢,根据麾下的推测,大约要明早才能到达云州,那里有咱家临时建立的一个娘子军大营,可以进行更为仔细的战俘统计之事。” 顾天涯点了点头。 他微微迟疑一下,忽然第三次发问,道:“有没有压力?” 这话问的无头无脑,然而马三保却是心领神会,急忙道:“家主放心,毫无压力。咱们既然能降服那些突厥辅兵,就不怕他们在投降之后会闹事。哪个胆敢冒头,直接一刀砍了。”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 这时忽听村内方向有所动静,李世民和李建成两兄弟联袂而来,人还没有到了跟前,李世民先是出声发问,略显急切的道:“如何?” 顾天涯看他一眼,微微点头示意的道:“马三保第一个回归,刚刚向我报上了西北一处的大捷,至于二哥你麾下那些大将的战况,怕是要再等一阵子才能得到消息……毕竟他们对战的乃是突厥正规军力,不像马三保这般乃是截断和攻打突厥人的后勤。” 李世民点了点头,口中缓缓吐出一口气息。 但他面色明显还有担忧,忍不住再次开口道:“此次突厥大举南下,竟有骑兵七万余人,虽然咱们早早谋划此局,但是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敢保证是胜是败,若是败了,若是败了……” 这一仗实在太重要了。 打完这一仗若是赢了,大唐直接就可以腾飞。 …… ……第1更,后面第2更 第207章 【我们抓住了突厥可汗】 顾天涯接过他的话茬,语带安抚的道:“二哥勿需太过忧虑,小弟以为此战有惊无险。突厥虽有七万骑兵,但是咱们的兵力却有二十多万,不但你的玄甲铁骑全部参展,昭宁的娘子军也加入战局。大唐的两大战力协同迎击,而且打的还是一场埋伏和防守之战,若我推算没错的话,怕是现在已经开始有报捷之人快要到了……” 李世民面沉如水,缓缓道:“希望如此。” 旁边李建成负手而立,目光似是眺望西北方向,足足良久之后,忽然语带深意的道:“今次一战之后,梁国肯定是灭了。突厥人失去这个臂膀,对于大唐的威慑小了许多,但是仍为天下第一强横势力,而我大唐此战之后也要修养兵卒元气,所以接下来怕是要有一场唇枪舌剑,因为彼此双方在短时间之内都没有再打一场的能力……” 他说着看向顾天涯,语气中深意似乎更深,淡笑问道:“天涯妹夫,你准备好了么?” 顾天涯同样报之一笑,道:“若论耍嘴皮子的功夫,朝堂上多的是擅长口舌之利的文臣。如果突厥人真的要谈,咱们就让那些文官们去谈。反正俘虏在我们手中,对方想要换回去肯定要付出代价。另外就是灭掉梁国之后攻占的土地,这些斩获肯定是不可能再还回去的。就不知道梁师都有没有死在战事之中,如果死了那就更加完美了,自古灭国先灭君,我估摸着二哥手底下那些人不会放过他……” 李世民在一旁淡淡出声,道:“梁师都的人头至少可以折算五万战功,而大唐的将领们没有一个人不喜欢战功。” 顾天涯嘿了一声,道:“所以说,我们很可能马上就要看到梁师都的人头……” 他这话还未说完,猛听远处响起一阵马蹄声,声音急速逼近,显然是有人狂奔,果然不过一转眼功夫,就见三四员大将风驰电掣而来,领头一人面如锅底,赫然乃是尉迟敬德,旁边一个手持铁槊,分明就是段志玄,至于最后一个人,则是天策府大将军张亮。 这三人狂奔而至,各自猛力一勒战马,随即翻身下马,一起单膝跪地,高呼道:“太子殿下,吾等上报大捷。” 李世民面色保持平静,仅是语气稍微现出一点波澜,但是谁都能看出他在努力克制,故作沉稳的道:“讲。” 尉迟敬德双手抱拳,大声道:“此次紧急出战,吾等三人共领一军,于河东道边境内麓大约七十里处设伏,率领五千玄甲铁骑截击突厥人的骑兵,一战之下,斩首七千,阵杀突厥大将四人,又杀偏将十余人,然后按照既定策略,放过突厥人的兵马继续南下,吾等自觉已经超额完成任务,因此特来上报大捷之事,但请殿下予以首可,予我等三人赐下战功……” 自古战将出征,打仗乃是本分,即便是大战赢的再怎么漂亮,按照惯例也只是上报大捷而已,至于直接开口要求战功这种事,很少会有大将会在报捷的时候提出来,因为这样做显得太心急了,很容易给人一种落入下乘的感觉。 偏偏这三员大将却毫不避讳的表现着自己的迫切。 他们只想让李世民在第一时间确立战功。 这事明显透着一股稀奇,偏偏在场所有人全都知道为何如此,只因这些国公大将都想赶紧拿到战功,以便能够获得购买顾天涯那些神药的资格。 这也是他们在贺喜途中就急急出征的主要原因。 可惜李世民似乎并未意识到三人的迫切,反而一脸若有所思的道:“尔等三人是在边境内麓七十里处设伏,也就是说突厥人那时已经冲进了大唐境内七十里。那么,你们三人打的并不是第一战。” 尉迟敬德郑重点头,道:“殿下说的没错,我们打的确实不是第一战,前面还有两战,大约是在边境之内的二十里处一次,以及边境之内的五十里处一次。”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二十里处设伏而击的乃是秦琼和程知节,五十里处设伏而击的则是侯君集和刘弘基,吾等所有将领通过这三处设伏之战,不断削弱和斩杀突厥人的入侵之兵,然后由李靖和徐世蹟率领大战主力,会在边境之内一百里处和突厥人决战……” 他说着再次一停,黑如锅底的脸庞现出一些憨厚的笑,略带兴奋的道:“至于吾等为何提前回来报捷,而不是去往决战之处支援同袍,是因为吾等已经得知了战局的结果,李靖和徐世蹟一战之下弄死了突厥骑兵五万余人,最主要的是,最主要的是,嘿嘿嘿嘿……” 这位敦厚的国公汉子突然憨笑起来,越发兴奋的道:“最主要的是顾兄弟的妹妹突然降临决战战场,凭着一己之力在万军之中横扫披靡,她直接冲破突厥人的精锐中军,像是老鹰抓小鸡一般抓住了此次突厥南下的领兵首领,殿下您可猜上一猜,嫦娥姑娘她抓的是谁。” 堂堂一个敦厚汉子,竟也学着别人卖起关子,李世民明显有些怔愕,旁边顾天涯和李建成也有些好奇。 而不远处一群贵妇更加好奇,终于有人按捺不住小声开口,试探问道:“总不能是突厥人的可汗吧。” 这原本只是一种幻想似的猜测,哪知尉迟敬德赫然点头,同一时间里,张亮和段志玄也是一脸兴奋,三员大将一起点头,嘿嘿笑道:“正是突厥人的颉利可汗。” 嘶! 满场倒抽冷气。 我们抓了突厥人的可汗?我们竟然抓住了突厥人的可汗? 遍数古往今来,不管强秦还是强汉,虽然对战北方外族有赢有胜,但是还从未听说有谁能直接把对方的可汗给抓到手里。 这岂不是说,大唐在接下来的谈判中稳占上风? 想怎么勒索就怎么勒索啊! …… ……第2更到,今天6000字吧 第208章 【顾天涯暴揍颉利可汗】 砰的一声闷响。 一个高大的突厥汉子被人扔到地上。 此人颧骨甚高,双眉略显细长,一双眼睛森森然闪烁着锐利的光,哪怕是被人扔到地上但却不改桀骜之气。 目如秃鹰。 似狼幽绿。 赫然乃是传说中的鹰视狼顾枭雄之相。 但凡是生有这样相貌的人,十个之中有八个都是心狠手辣之辈,倘若再加上身份不凡,更加显得底气十足,哪怕是一时困顿成囚,但也改不了其人的桀骜本色。 顾天涯面色平静看着这个人,口中缓缓吐出一道悠然气息,突然仰头望天,像是有感而发,扬声道:“自打汉末以降,西晋篡魏而成,经历八王之乱和永嘉之祸,国力日渐衰弱暮气沉沉,终被匈奴人灭国,皇室南渡江南建国,此后一百多年的时间里,五代十国掀起了长达百年的纷争,而在这一百多年的互相攻伐里,带给我们汉家百姓的只有一个字,惨……” “一百多年啊,血泪般的史。你们北地外族动辄南下,把我们中原的国土当成了固有粮仓,随意来犯,于取于夺,倘若只是夺取粮食和财富也就罢了,可你们偏还要举着屠刀肆意的屠杀人。” “我汉家百姓一千多万,数不尽的白骨都在啼哭。” “两脚羊,这是你们专门弄出的称呼,你们抢夺粮食已经不感觉满足,竟然要尝一尝人肉的味道,你们把我汉家百姓当做羊,用棍子穿起来放在火上烤,尤其是那些才只三五个月大的幼儿,在你们眼中竟然是最为鲜嫩的肉。” “当那些幼儿被你们用火烧烤的时候,你们可曾在意过那些母亲的悲惨嚎哭……” “你们不在乎,因为你们很快要把那些母亲也放在火上烤,称之为汉女牝烤之食,肆意狂笑着吃掉了她们。”【注:两脚羊和牝烤食,都是史书记载的悲惨,可惜现在有一些所谓的专家,不准我们再提这些历史,说是破坏民族团结,所以山水在这里不写五胡乱华的事情了。仅是一笔带过,希望大家体谅。】 “幼儿死了,母亲也死了。但你们何其残忍,非要在杀死母亲之前先杀幼儿?那些幼儿在你们眼中不算什么,可是在母亲的眼中乃是最大的宝。你们故意让那些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那对于一位母亲等同于整个苍天都塌了。” 顾天涯一直仰头望天,像是情绪太过激动无法抑制,他连续五段长篇大论,整个人像是点火就炸的炮筒。 但他突然低下头来,目光直直盯着那个桀骜的突厥汉子,大声道:“一百三十年了,今天终于变了模样,敢问颉利可汗,你是否胆战心惊呼?” 轰的一声。 四周突然一阵巨响。 但见十几个大唐国公,齐齐上前踏脚一步,猛将煞气,弥漫当场,几乎异口同声厉喝道:“颉利,张开你的狗嘴回答,我们大唐的国戚问话于你,你是否感觉到胆战又心惊?” 原来这个桀骜的突厥汉子正是颉利可汗。 放眼当今时代,突厥堪称是第一强国,而颉利身为整个大草原的可汗,完全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最为高贵的人。 所以他此时哪怕被俘,但是满脸仍是傲气不坠,反而高声狞笑,满是不屑的道:“唐人死光了吗?竟让一个小子咋咋呼呼?” 他明显没有畏惧十几个国公的厉喝,甚至没把问话的顾天涯放在眼里,他再次一声狞笑,鹰视狼顾一般的盯着顾天涯,森然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向本汗问话?倘若是搁在北地草原,本汗一刀就要把你砍死当场。” 不愧是一代枭雄。 这厮嘲讽顾天涯之后,目光转而看向顾天涯旁边的李世民,突然冷冷一笑,紧跟着口中发出一声厉吼,咆哮道:“李世民,你敢杀我吗?” 李世民,你敢杀我吗? 这话问的真够强横。 但是人人都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强势。 今次和突厥一战,大唐这边确实赢了,可惜赢也只赢了一场,远远还达不到压服草原的地步,恰恰相反,还要担心突厥人的报复。 整个北地草原广袤无比,生活着难以统计的突厥人,虽然突厥号称地广人稀,但是突厥拥有的地域实在太大了,地域大,族群的基数就大,谁也不能确定草原上到底有多少突厥人,谁也不能精确的统计出草原上到底有多少个部族。 而突厥人的制度是部落会盟制。 由于颉利的部族势力最大最强,所以他能够成为可汗征召别的部族,哪怕他已经被大唐这边俘虏,但却无法引起突厥人的恐慌,反而会让突厥人感觉奇耻大辱,很可能会掀起一场更大的入侵之战。 那样的战事一旦打起来,很可能就是两个国家的殊死决战,但是大唐现在才立国不久,并没有能力和突厥人展开决战。 偏偏突厥人的荣耀和信仰很奇葩,他们宁愿夺回一个死的可汗也不会留给大唐,否则一个可汗成为汉人的俘虏,所有的突厥人都会感觉蒙羞。 倘若大唐不肯放回颉利,整个草原绝对会掀起荣耀之战。因为那已经不是为了抢掠或者是夺财,而是上升到了全体突厥人的荣耀高度。 正因为这些因素,所以颉利可汗才会胆气十足,他既敢无视大唐这边的十几个国公,也敢嘲讽向他问话的顾天涯,甚至就连面对李世民,这厮也敢发出极其桀骜的咆哮。 “你敢杀我吗?” “你们敢杀我吗?” “啊哈哈哈……” 整个院子之中,尽是颉利的狂笑。 …… 世间最大憋屈,或者就是如此,明明大家已经抓住敌酋,偏偏却不能对他动手。只因大唐的国力较弱,而突厥人乃是这时代最强的国。 国弱,就得小心翼翼的在意着每一点点小事。 国强,就敢在身为俘虏的时候仍旧桀骜咆哮。 此事无论古今还是中外,其实都是一般无二的情况。所以颉利可以尽情的狂笑,而李世民则是面色阴沉的努力忍着。 但是,有人没打算人。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号称苟忍的顾天涯突然开口,语带深意的道:“颉利可汗,我想让你看看现下的环境……你眼前乃是高高的台阶,我们站在台阶上跟你说话,而你虽是大草原的可汗,现在却站在台阶上仰着头。” “我们站的高,你只能仰着头,这看似平凡的两尺台阶,却成了彼此双方身份的界线,这意味着什么呢?让我给你专门塑造一个词。吾等在台阶,而你在阶下,不如就叫阶下之囚如何?阁下因为这个专门为你塑造的词汇将会名传史书啊!” “当然了,你们突厥人鲜礼寡耻,你们不会在意史书,所以你可能觉得这种事情无所谓。” “但是,我们有所谓就行了……” 顾天涯慢悠悠的说着,突然声音肃然一喝,对着院门口处道:“程处默,执笔,为师要让你记录今日之事,突厥颉利可汗成为了汉人的阶下囚。此记录不但要写进汉人的史书,而且会编进为师的课本之中,以后但凡是顾氏门徒,甚至是顾氏学院的普通弟子,所有人只要向我求学,都要诵读今日这一段事迹。” 院门口中,程处默和几个弟子一脸兴奋,尤其是程处默本人,突然嘎嘎坏笑几声,故意装作扭捏的道:“师父,弟子的书法很烂啊,您若是让俺负责记录,怕是会把文字写的扭七丑八……” 顾天涯呵呵而笑,淡淡道:“正因为你写字难看,所以才让你负责书写,为师就是要用这种办法,折辱这位自觉高贵的可汗。他的事迹,只配用最丑最难看的字体记载。” 程处默更加嘎嘎坏笑,旁边几个小家伙明显也兴奋无比。 甚至整个院子之中,所有人都在大笑,尤其是大唐那些国公,一个两个故意笑的恶形恶色。 唯有颉利满脸涨红,陡然发出一声厉喝咆哮,怒吼道:“李世民……” 可惜台阶上的李世民突然仰头望天。 反倒是顾天涯缓缓抬脚,在颉利怔愕的目光中走下台阶。 他看到顾天涯慢慢走到自己身前,他看到这个青年的面上浮现一抹微笑,突然这个青年抬起手来,赫然竟是重重的抽了下来。 颉利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个时代竟然有人敢打自己。 但他毕竟是一代枭雄,并且是靠着武力统一草原的悍将,他虽然一时有些怔愕,但是却能在瞬息做出反应,他几乎想也不想就挥拳而击,朝着顾天涯的肋下恶狠狠砸去。 这一拳呼啸有风。 可惜只砸出的一半。 颉利只觉眼前人影一晃,那个快如鬼魅的少女似乎在他身前闪过一下,然后,没有然后了。 只听砰的一声。 他直接跪到了地上。 可他虽然跪到了地上,却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跪,仅是感觉膝盖处剧烈疼痛,方才明白是被那个少女踢了一脚。 只这一脚,就让他跪了。 恰好跪在了顾天涯的面前。 而也就在这个时候,顾天涯的巴掌重重落下,啪的一声脆响,满院众人眼皮子一齐猛抽。 “挨打了,竟然挨打了……” 堂堂颉利可汗,整个大草原的雄主,现在却像个狗儿一般跪在地上,被一个孱弱犹如书生的青年抽着巴掌。 足足良久之后,也不知是谁傻傻出声,咽口唾沫的道:“他像是打儿子一般打了颉利可汗!” …… ……第1更,后面紧跟着发布2更 第209章 【我,颉利可汗,我被顾天涯打过】 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怔怔看着顾天涯出神。 甚至就连挨打的颉利可汗,此时也是呆呆的仰头看着顾天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这个汉人青年为什么敢打自己? 不知道突厥人的荣耀吗? 不害怕掀起两国的决战吗? 如今大唐才有多大实力,对上突厥人绝对不行,一旦展开决战,大唐绝对会灭国,可是为什么啊,这个青年竟然不在乎。 也就在他无比迷茫的时候,赫然见到顾天涯再次举起了手。 然后,又是重重一巴掌。 “你问我们敢不敢杀你是吧?这个问题真是问的很好。现在我替二哥回答你,我们确实是不敢杀。” 说完这句话后,顾天涯又举起了巴掌。 老规矩,又是重重一下。 然后,接着说话。 “我们虽然不敢杀你,但是不妨碍我们打你啊。身为阶下之囚,你就该有阶下囚的自觉。光棍不吃眼前亏这句话你听过没有,看你这个二逼呼呼的样子怕是没听过……既然如此,我今天行行好,不但让你听过,而且让你记住。” “怎么才能让你记住呢?” 啪! 又是重重一巴掌。 颉利可汗的嘴角都被抽出血来。 可惜这点疼痛却根本不足以压过心中的屈辱。 他想怒吼,他想反击,可是每当他稍微有一点点动作的时候,就会感觉肩膀上传来重如山岳的压力,那分明是那个少女轻飘飘的伸手在他肩膀上一按,就让他浑身都丧失了任何反击的力气。 他只能像条狗一样的跪在地上让人打。 …… 顾天涯足足抽了颉利十二巴掌。 顺带着说了十二句极其辱人的话。 这十二巴掌打完之后,颉利的脸腮已经肿胀充血,由于顾天涯抽的实在太狠,这厮脸腮肿的已经影响到了眼睛,他那双号称虎视鹰扬的双目,如今已经肿起来只能露出一条缝。 但他身上的桀骜仍旧不改,他喉咙里发出仿佛野狼一般的嘶吼。 “等我回到草原,等我回到草原……” “等你回到草原能怎样?是不是感觉自己到时候又是个人物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还真不怕你成个人物。既然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到时候,我还打你信不信?” “你……” “你什么你?狗改不了吃屎了是吗?刚刚跟你说过,要学会光棍不吃眼前亏。怎么你这货是输驴的不成,非要牵着不走打着倒退。” “你……” “还敢瞪眼?还不是不服对吗?看到这位漂亮妮子没有,她就是我的亲妹妹,我这个妹妹虽然调皮捣蛋,但是对我这个哥哥还算不错,只要是我想干的事情,她都会帮尽力做到,你自己回忆回忆,你今次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被她抓住的。然后你再琢磨琢磨,你即使回到草原能不能躲开我妹妹的抓捕?我让你准备好十万大军守护你行不行?我让你准备一百万大军行不行?随便你怎么准备,你试试我妹妹能不能第二次再把你抓回来……” 颉利突然不说话了。 这厮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眼前这个青年似乎真的不在乎他是突厥可汗,也许在别人眼里他这个可汗乃是天下最强的霸主,但是在这个青年眼中他却是一个随意可以抓回来殴打的俘虏。 他下意识打个哆嗦,忽然想起不久前那一战,当时他身处大军之中,至少有两万精锐在保护着他,但是那个少女长驱直入,直接在数万大军之中抓住了他。当是时,他的亲兵发疯一般的阻拦,可惜,转眼之间就死了几千人。 那个少女,一转眼的功夫就杀了几千人! 颉利又打个哆嗦。 他忽然有种自己的草原子民虽多,但是完全不够这个少女杀的错觉。 ‘我现在是阶下囚,我应该有阶下囚的醒悟!’ 这厮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随即念头分化出另外一个念头,很是奇怪,很是熟悉。 “光棍不吃眼前亏,我不能再让这个青年打!” 他恍然醒悟过来,这个念头分明是眼前这个青年刚刚教给他的,倘若是搁在以前,谁敢跟他指手画脚,他身为整个突厥人的可汗,绝对会因为青年的指手画脚而暴怒。 但是现在,他觉得其实乖一点也很好。 毕竟光棍不吃眼前亏嘛! 也不知为何,颉利突然竟有一点小得意,暗暗道:“我学的还挺快呢。” 这厮竟然傲娇起来了。 …… 直到这个时候,一直默不作声的李世民终于缓缓开口,语带肃重的道:“突厥和大唐,兄弟之国也,一向亲厚有加,彼此情谊深重,但是此次可汗突然率兵南下,却是伤害了我们兄弟般的情谊。虽是如此,然而世民仍旧愿意选择原谅,那么,颉利可汗……”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看了脸腮肿胀的颉利一眼,似乎很是想笑,只不过努力憋住,又道:“按照你们草原的规矩,俘虏可以拿出财物赎回自身,可汗身为大草原之主,想必不愿意一直待在我们这边,你肯定是想早早回去的,你肯定是愿意赎回自身的,对吧。” 惊喜来的太突然,颉利几乎要傻了。 在最初的时候,他其实是很确信大唐会这么做的,所以他才敢保持桀骜,甚至用咆哮来彰显自己的傲然。 可是当他被顾天涯抽了十二巴掌之后,整个脑袋肿的像是一个猪头,他已经放弃了幻想,以为自己会被那个青年给打死。 结果李世民现在却说,他可以按照规矩赎回自身。世事峰回路转,幸福是如此的突然。 可怜堂堂一位突厥可汗,竟像个傻子一般的咧嘴傻笑起来。挨了唱白脸的顾天涯一顿暴揍之后,他突然感觉唱红脸的李世民是那么亲切。 真是兄弟也。 …… 接下来,事情肯定又要回到正轨了。 颉利深知自己乃是突厥可汗,大唐这边绝对不敢冒险杀死他,但是唐人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专门设下计谋埋伏他的入侵,如今将他俘虏在手,肯定不愿意白白的把他放回去。 那么,必定是要两国谈判了。 突厥人要付出一定的好处,才能把自己这位可汗捞回去。 这应该就是汉人最主要的目的。 …… ……第2更,谢谢大家。 第210章 【当当当,顾氏小学堂又开课啦!】 “天下大事,分久必合,这是世间常态,谁也改变不了!” “同样的道理,天下大国,打完就谈,为什么要谈呢?跟他们往死里干不行吗?我可以告诉大家,不行!” “至于原因是什么呢?我暂时不跟大家讲解!咱们顾氏学堂一向讲究要学会思考,那么我现在就把这个问题当成是大家的思考作业,一刻钟之后,我会进行提问,如果哪个学子的回答被评为甲上,这个学子将会得到顾氏学堂的十个积分。” “积分的重要性你们都懂吧!想必大家已经开始摩拳擦掌想要争夺了,既然如此,现在开始计时,我顾天涯坐在这里慢悠悠的喝茶享受,尔等则是坐在书桌旁边努力的思考,谁若是感觉这样子很不爽,可以提前向我举手回答问题,如果你的答案很好,我可以允许你不再干坐着,反而邀请你过来,陪着我一起喝茶享受。” “程处默等人都知道,我顾天涯授课的规矩就是这样,那么,现在开始……” …… 时隔一个多月,顾氏学堂又开课了。 说是隔了一个月,并非真是这么久,其实顾氏学堂每晚都会开课,四村八庄的孩童们早已习惯了每日的求学。但是呢,平日里授课的并不是顾天涯。而是招聘的一些落魄蒙师,负责给孩子们讲授基础的课业。 所以才会说时隔一个月。 因为顾天涯已经一个月没能讲课了。 这段日子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导致顾天涯一直没能抽出时间,终于现在虎宝宝洗礼结束,孩子们又盼来了顾天涯的课堂。 但是今天的课堂有点不太一样。 规模空前庞大。 却原来是今次虎宝宝满月洗礼,前来道贺的宾客几乎都是带着嫡子过来,这么多个家族携子而至,其中的用意不说自明,顾天涯精通人情世故,岂能在这种事情上得罪人。 索性就开了一堂大课,允许所有的孩子们参与。 由于人数实在太多,以前的那个小茅庐肯定不足以满足课堂所需,幸好现在乃是秋季之节,天高云淡气候宜人,于是顾天涯大手一挥,直接让人在驿站的客栈大院里摆上了小课桌。 这个大院正是不久前招待宾客宴席的地方。 今日稍微一改就成了所有孩子们的课堂。 …… 规模真是空前啊! 只见偌大一座院落,摆放着两百多个低脚小桌,次低排序,规整化一,两百多个学子恭谨而坐,按照各自的年龄段划分为几个区域。 首先一排的,是六个弟子,程处默,李崇义,谭笑,卢照邻,王勃,房遗爱。这是六个真传弟子,是给顾天涯磕过头的传人,按照华夏古礼,这六人以后是能给顾天涯披麻戴孝的人,所以没人会嫉妒六个弟子的座位,仅是满带羡慕的想要也获得这么一个座位而已。 坐于第二排的,赫然全是皇家子弟,李建成的儿女,李世民的孩子,李元吉的子嗣,高密公主的嫡子…… 虽然顾天涯讲究一视同仁,但是这个世间从来没有绝对的公平,哪怕他开课之前已经说过不准论资排辈,但是学子们的父母却悄悄嘱咐孩子们要小心翼翼的选择座位。 这个世上大家族没有傻人,他们不可能让孩子去和皇族子弟争座位。 这种事情顾天涯看在眼里,但他也仅仅是看在眼里。 他既没有开口反对,也没有开口选择支持。所谓世事就是人情世故,学子们的这种做法未必就是坏事,反而会培养他们的处事之道,严格说起来也算是一种技能。 所以第二排坐的全是皇族子弟。 这些孩子有男有女,唯一相同的地方乃是皇族,偶尔或有一个外戚之子,那也得是高密公主之子这样级别的情况。 直到第三排开始,学子们的座位才变得平等起来。即有国公长子,也有县侯之女,中间夹杂着一些道门嫡传的道童,相互间又坐落着一些穷苦之家的娃娃。 贫穷与富贵,黔首和豪门,这一次总算是相对平等,无论身份高低都是同窗之谊。 顾天涯提出了第一个问题,让孩子们自主思考进行回答。 “天下大国,打完就谈,为什么要谈,跟他们往死里干不行吗?” 这个问题即是他的课业,同时也是对孩子们的考核,由于课堂上设置了特殊的奖励,所以这问题先把孩子们的家长给激动了。 “顾氏积分啊,是顾天涯弄出的那个积分。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孩子们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就能得到二十个积分的奖励,这简直是天大的机缘,比我们这些当老子的可要幸福多了。” “我们若是想要积分,就得拿命去拼去打,此前和突厥一战,咱和张亮联手阵斩八千余,结果折算战功之后,也只换到了八百个积分。要知道那可是实打实的铁血军功,是咱和张亮一起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战绩,但就是这么一个沉甸甸的军功,换成顾氏积分也只能换到八百分,咱和张亮一家平分一半,落到手里的只有四百分而已。” “斩杀八千人的军功,才分到四百分的积分。然而眼前这些孩子们,却只需回答一个问题就能得到二十分,若是回答十个呢,回答二十个呢?岂不是要胜过我们的军功,这简直是让咱羡慕嫉妒的要死啊。” “虽然知道这里面也有咱的孩子,可咱还是忍不住要嫉妒这些孩子。” “这积分赚的太轻松了。” …… 但是也有人持反驳意见,满脸鄙夷的看着刚才发话的段志玄,道:“你真以为孩子们赚取积分简单?你没听说这个积分是有考核的吗?需要回答问题评为甲上,才会得到那个二十分的奖励。” “眼下这么多个孩子,几乎每一个都是大家族出身,光是各家的嫡长子和嫡长女,加起来就有足足一百多个,此外还有天下各大道门的嫡传道童,那些道童所受的教导未必就比咱们的孩子差了,这么多的孩子一起竞争,想拿到甲上的评价可不容易。” “不容易又咋样?反正俺老段的儿子肯定能成。俺儿子从小就聪明,绝对能得到一个甲上的评价。” “呵呵,老段你可真够不要脸的。就你家那个娃娃,十岁的时候还不会数十个数,让他学你一样轮刀子砍人行,让他在课堂上拿个甲上的评价你也真敢想。” “凭什么不敢想,咱为什么不敢想。我儿子就是聪明,保证可以得到甲上。” “唉,不得不说脑袋憨直就是幸福啊……你难道没有看到么,程咬金他们几个全都面色肃重,那种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分明是在担心自家孩子会出丑啊。要知道他们的孩子乃是顾氏嫡传,已经跟着顾天涯求学了一年之多,然而程知节他们仍旧满脸紧张,可见这个课堂的考核非同小可。” “还有还有,你再看看太子殿下,以及隐太子李建成,甚至齐王李元吉,这几位殿下全都面色紧张,显然也在担心自家孩子的课堂表现。连他们都不敢表现自信,你老段何来的满腹信心啊?” 段志玄直接被说话的侯君集给怼的直翻白眼。 …… 不管院子四周的家长们如何窃窃私语,顾天涯始终像是充耳不闻一般,他只是懒洋洋的坐在那里,慢条斯理的泡着一壶茶,云淡风轻之间,品茶静候而坐。 这种样子让那些旁观的贵妇们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语带迟疑的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顾天涯授课么?坐在那里喝茶品茗也能算是授课吗?他教给孩子啥了啊?他是不是在糊弄了事啊……” “不懂你就闭上嘴!” 猛听另一个贵妇怒目相视,压低声音斥喝她道:“倘若由于你的这番话,让我们的孩子失去了上课机会,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县侯之妻,我直接伸手抓花你的这张脸。不但我会抓你的脸,周围这些夫人也会抓花你的脸,甚至是郑观音嫂子,甚至是长孙王妃嫂子,又或者高密公主,又或者巴陵公主,所有人全都要给你好看,让你不懂装懂还要叽叽歪歪。” “你小门小户的出身,有什么资格议论顾天涯?他若是授课没有本事,为什么所有人全都盼着自己的孩子拜在他门下。你赶紧躲一边去吧,别再让我们听到你的任何声音……” 这一番训斥厉声厉色,刚才那个提出质疑的贵妇吓得缩进人群,只因她确实看到所有贵妇全都对她怒目相视,那其中果然有着大唐的太子妃和其他王爵的王妃。 但也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院子中有个孩子举起了手,那是一个小姑娘,看穿着应是穷苦之家,虽然是穷苦之家,可她却第一个举起了手。 分明是要回答问题的意思。 在场所有的家长们,无论国公还是勋贵全都面带羡慕,甚至就连李世民也是目光微闪,分明也是羡慕这个小姑娘竟能第一个回答问题。 …… ……第一更到,3200多字。 第211章 【又到了程处默回答提问的环节】 凡是当父母的人看到别家孩子比自家孩子强,都是一般无二的又羡慕又渴望的心情。 “为啥不是我家娃啊!” 就连李世民这样的人物都在心里一声哀叹。 可惜当他看向坐在小课桌之前的李承乾时,只发现自己的儿子正在愁眉苦脸的努力思考。 那个蠢样子,真想上去一巴掌。 …… 顾天涯却不管家长们的各种反应,他只是面带赞许的看着那个小姑娘,他语气明显带着鼓励,隐约还有一丝欣慰,温声道:“原来是妞妞啊,想不到今天又是你第一个回答问题。那么,请讲。” 那么,请讲! 身为孩童们的师尊,他却用了一个‘请讲’的词汇,像这种身为师长但却尊敬学子的口吻,直接听的在场所有家长全都一愣。 千百年来的传承规矩,当师尊的人从未这般做派过,而眼下顾天涯此举,是他们所见所闻的第一个。 学子回答问题,他先说一句‘请讲’,单是这份尊敬,就和别人不同。 许多人隐约已能体会到为什么孩子们都喜欢顾天涯当师尊。 …… “顾先生,我要回答!” 虽然妞妞小丫头的穿着寒酸,但是小姑娘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自信,她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顾天涯,眸子里分明全是仰慕父亲般的孺慕。 顾天涯对妞妞一直很亲厚,闻言忍不住再次温声而笑,鼓励道:“那就请讲呀,为师等着听取你的精彩答案。” 学子们全都羡慕的看向妞妞。 众目睽睽之下,妞妞终于也有了一小丝的紧张。 但是小姑娘很快压制下去,脆声道:“先生的问题是,大国之间,打完就谈,为什么要谈,为什么不能和他们死干下去。这个问题太大了,妞妞暂时还回答不了。因为妞妞出身贫寒,自幼是靠着母亲用胃偷粮食养大……生活的环境和经历太低,必然导致我的见识不够,所以对于国和国层面的事物,妞妞不能靠着想象而做出猜测性的回答……” “但是,妞妞也有自己的一番见解。” “我想到的是,村中百姓相争。倘若有两户人家,家中的人口数量和财富相差无几,一旦两家人产生纠纷,争斗起来肯定是半斤八两,谁也压不倒对方,谁也奈何不了谁。那么怎么办呢?难道一直硬着头皮争斗下去吗?不是的,这两户人家会僵持。” “两家人不再轻易争斗,而是各自铆足了尽头的种田、干活,通过不但的努力,让自家变得越来越富,直到有一天,其中一家的财富和实力远远超过另一家。那时候突然会掀起再一次的纷争,直接把弱势的一家打的再也抬不起头。” “顾先生,这就是妞妞的回答。” …… 满场寂静无声。 所有人面带震撼。 甚至就连李世民,甚至就连李建成,又或者河间郡王李孝恭,以及其他一些实权派的皇族王爵,众人全都怔怔看着妞妞,满脸都是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 世事想通,以小见大。 眼前这位小姑娘,看穿着是那么的寒酸,可见她的出身极其穷苦,从小到大也许都没有过太大的见识,但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大见识的小姑娘,却通过民间两户人家的纷争解读了国与国之间的相争。 难怪敢第一个站起来回答。 果然寒门未必就不能出贵子。 眼前这个小姑娘,所有人都不会再把她看成一个黔首出身,哪怕她自幼穷苦,哪怕她现在还是穿着寒酸,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小姑娘的将来很不凡。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坐在第一排的六个弟子似乎在悄悄交流眼神,并且趁着众人震惊之时,压低声音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首先说话的就是王勃,这个小家伙伸出拇指在捅旁边的卢照邻,故作好奇的问道道:“四师兄,你为什么不肯第一个回答啊?” 卢照邻装作没听见。 王勃再次故作好奇,继续问道:“师父这个问题虽然很难,但是以四师兄的聪慧必然能想到答案,可你却选择闭口不说,故意让妞妞抢了第一。你难道不想要积分吗?我昨天还听你在念叨积分呢。说是还差五十分,就能让师尊帮你扶持你的父亲。” 卢照邻终于有所反应,恶狠狠的瞪了一眼王勃,低声道:“我为什么不回答问题,和你为什么不回答是同一个原因。你这小东西虽然年纪最小,可是大家都知道你聪明的不像个孩子。师尊刚才的那个问题并不难,以你的脑瓜子肯定能想到答案。可你也选择闭口不说,故意让妞妞抢了第一。” 王勃吐了吐小舌头,目光躲闪的道:“妞妞很用功,每次都想第一名,当初她娘为了养活她,用自己的胃部偷粮食。虽然胃病被师尊治好了,但是身体一直比正常人差。妞妞母亲那么可怜,唯一的愿望就是妞妞能够成材,而妞妞也每次都是努力学习,总想着拿回第一名给她母亲看。所以……” “所以你就不争了对吧。”卢照邻一张小脸全是鄙夷,嘲讽道:“五师弟,你很虚伪啊。” 王勃脸蛋涨红,随即开始反唇相讥,道:“四师兄你不是也一样么?” 卢照邻哼了一声。 这俩小家伙是因为聪慧过人,所以才会对于顾天涯的问题毫无困难,但是另有三个真传弟子,则是属于烂泥扶不上墙。 只见程处默一脸苦闷,自始至终一直使劲耷拉着脑袋,那种样子大家都很熟悉,分明是害怕在课堂上被顾天涯点名让他回答问题。 除了这个家伙以外,还有李崇义和房遗爱,三个小子乃是最早拜师之人,可也正是这三个小子最害怕被老师提问。 可惜怕什么来什么! 忽然就听到了顾天涯的声音。 …… “程处默,你站起来!” 顾天涯的声音很严厉。 “身为顾氏第一学子,你要有个大师兄的风范。连妞妞都能抢着回答问题,你这个做大师兄的岂能躲闪?站起来,不准耷拉脑袋躲闪,为师仍是刚才那个问题,想听听你对于此事的看法。” 来了,终于来了! 可怜程处默头皮发麻,只觉得脊背上一阵阵冷汗。 又到了他程处默回答问题的环节。 每当这个时候,同窗们总是一脸不忍…… …… ……第二更到,谢谢大家。 第212章 【顾天涯又被弟子气晕了】 倘若是搁在平时也还好说,他每次被师尊训斥已经习惯了,可是眼下这个场合,几百个学子的大课堂,如果光是学子也就罢了,他顶多是在同窗们眼中丢个人,偏偏还有无数长辈,正在翘首以盼的观看着。 这等众目睽睽之下让他如何能承受的住? 偏偏师尊已经点了他的名字,这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回答问题的意思了。 身为顾氏第一门徒,程处默知道他没的躲。 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同样也是一刀,左右今天是注定要丢人了,无奈也只能痛痛快快的直接丢。 程处默这样想着,一梗脖子直接站了起来。 他要回答师尊的问题了吗? 对不起! 他程处默性格豪爽喜欢武勇,乃是深受师娘赞誉的一位好学生,师娘身为娘子军大帅,一直认为自己该是个好将军,既然该是个好将军,那就要去走武勇的路。 至于动脑子的天赋么? 抱歉啊,他程处默的脑子天生是一团浆糊。 刚才听到四师弟和五师弟窃窃私语,两个坏小子仗着聪明故意在气他,可是他程处默不生气,身为大师兄怎能生气师弟们呢? 他天生不聪明,他认。 四师弟和五师弟天生聪慧,他开心。 两个小东西故意气他,其实也只是一种调皮而已,无所谓。 师尊的问题对于那俩小家伙来说很简单,但是对于他程处默却是很难很难,既然很难很难,他自己就有回答不上来的觉悟。 可是师尊已经点了他的名字,他程处默尊师重道岂能不站起来回答。 回答不上来无所谓,关键是要有一个态度。 最主要的是,爹娘还在院子门口看着呢!他总得做点表示吧,不能显得自己什么都没学到吧。 那么,就按照自己的想法回答吧! …… “师尊……” 众目睽睽之下,程处默终于开口。 这一刻,万众瞩目啊! 就连顾天涯都有些期盼,一双目光饱含着鼓励和期许,努力温声的安抚道:“不用紧张,慢慢的回答。为师有心理准备,保证不会像往常一样炸毛。” 可惜他越是如此说,程处默反而越是心里发毛。 但是小家伙已经站了起来,再想做下去肯定丢不起那个人,于是终于鼓足勇气,大声道:“师尊,您今天提出的这个问题,无非是因为大唐马上要跟草原谈判,这个问题涉及的层面太高,徒儿脑子愚笨想不通透,所以,徒儿无法像妞妞师妹那样用民间小事打比方做回答。但是徒儿身为大师兄,同样也有自己的一番回答,否则的话,对不起师尊的苦心教导……” “咦!” 满场惊疑起来。 人人都能听出,程处默还是有点料的,这小子虽然明确表示自己回答不出问题,但是却能领会顾天涯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据说程家这个小家伙脑子憨直,以前一直是被当做铁憨憨养着的,然而看他这一刻的表现,分明已经在顾天涯的教导下大有长进了呀。 就连顾天涯都有些意外,随即感觉颜面大涨,此等众目睽睽之下,程处默竟能表现的良好,这让顾天涯极为开心,忍不住就认为自己的教导终于有了成效。 可惜,欢喜的太早了。 当他面含期许的看向程处默,再次用更加温和的声音鼓舞,道:“说出你的见解,为师身为殷切。” 不但他很殷切,所有人都很殷切。 然而! 只见程处默一梗脑脖子,鼻孔向天龇牙咧嘴,急赤白脸的道:“师尊,咱们把颉利可汗宰了吧。宰了颉利直接完事,谈他妈的谈啊……” 满场寂静无声! 无数瞠目结舌! 偏偏程处默不鸣则已,一鸣还真是有些惊人,但听这个小混货像是豁出去了,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彪呼呼的又道:“大国之间,打完再谈,那是别的大国没本事,咱们肯定不能是这样,宰了颉利之后,再宰其他突厥人,有一个杀一个,有十个杀十个,今年杀不完明年杀,明年杀不完后年杀,这样一只杀下去,总有一天能杀光,谈他吗的谈啊,徒儿听到突厥人就来气……” 说到这里之后,才突然感觉满场鸦雀无声,这小东西终于胆怯起来,弱弱偷看顾天涯的表情,讪讪道:“师尊,您说过今天不会炸毛的啊。” 顾天涯确实不会炸毛,他已经气的开始翻白眼了。 偏偏这还不算,忽听另外两个徒弟兴奋起来,先是李崇义嘎嘎大笑,举手表示自己也要回答问题,嗷嗷叫唤道:“如果师尊肯打突厥,徒儿绝对第一个上阵,我等顾氏门徒当为人先,手中大刀已经饥渴难耐了。” 又听房遗爱公鸭子一般大笑,道:“宰颉利这个事,徒儿早有此心,我手中一杆银枪,直接从他屁股上捅进去,穿成一根人头棍棍,竖在草原边境上让突厥人知道我们不是好惹的……” 顾天涯已经气的面色铁青一片! 宰了颉利可汗? 从屁股直接捅进去穿成人**棍? 还要把人家竖在草原边境上,让突厥人知道你们不是好惹的? 真要是那样的话,恐怕大唐立马就要和突厥人展开殊死决战,双方不共戴天,只能有一方留下。 …… 顾天涯努力克制,努力克制。 他一直在不断告诉自己,是我选的,是我选择,这三个小子虽然混蛋,但他们是我亲自选的土地。 告诫,告诫,再告诫。 隐忍,隐忍,再隐忍。 可怜双手死死攥拳,手背上已经青筋暴起,偏偏众目睽睽之下,还要努力装作云淡风轻,甚至要琢磨着弄出一两句赞扬,以此来表达自己对三个徒儿的欣慰。 结果,一声噗嗤低笑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却原来是昭宁因为心里好奇,今天竟也偷偷从家里过来听课,听到三个小家伙的回答之后,身为师母的昭宁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喷笑。 一下子,顾天涯就绷了。 偏偏在场还有人打圆场,努力寻找说辞夸赞道:“顾氏门徒的回答虽然出奇,但是细细一想似乎也有一些…呃,一些道理,大国之间若是不肯谈判而是决定死战,确实可以选择斩杀敌酋以涨军威,只不过…咳咳,只不过就是那个从屁股后面捅进去的手法么,咳咳,咳咳,略显粗浅了一点点…… 这还是努力夸赞的说法。 顾天涯深深吸了一口气,两腿打着摆子勉强站起来。 下一刻,程处默等三个小子满脸发白。 只听顾天涯一声冷笑,俊秀的脸上早已狰狞,陡然一声厉喝,宛如咆哮般道:“你们三个小东西,全都跟我滚出去……” 想不到一千多年前的唐代,赫然竟是出现了后世喜闻乐见的一个梗,是什么呢?呵呵,大家都懂。 小明,滚出去。 但是人家小明的老师只被一个学生气而已。 而他顾天涯现在却收了三个小明似的蠢徒弟。 这辈子,算栽了! …… ……第1更到 第213章 【恕我顾天涯直言,论演技,在座的各位都是……】 “天涯,你消消火,天涯,你消消火……” “师门不幸啊,有眼无珠啊!” “天涯你别生气,天涯你消消火行不行!” “我好傻,我真的好傻,我单知道孩子是有聪明的、同时也有天生蠢笨的,无论聪明的还是蠢笨的,我努力教导他们就是了。可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这蠢的让我打哆嗦啊……怎么能这样啊,我明明已经把答案暗示的明显了。甚至还有妞妞先做出了回答,已经给他们提供了参考,在这样的前提之下,几乎就差把正确答案告诉他们,可是这三个混账小子,竟然一点也不给我争口气……” …… 顾天涯终于不再捶胸顿足,可惜一开口就是个老‘祥林嫂’了。 他双目呆滞的坐在床上,身子后面塞了一个靠垫,他就那样斜斜的倚在靠垫上,嘴里面嘟嘟囔囔的像个祥林嫂。 “大国与大国之间啊,肯定是要打完就谈的啊。双方实力都很强横,各自代表着一个民族,当彼此实力差距不大的时候,绝不可能掀起决战式的战争,这种级别的战争不但突厥人怕,我们中原汉家同样也得怕。所以我们才需要进行谈判,借着今次俘虏颉利可汗的机会弄点好处……” “大国与大国之间从来没有一战定鼎的说法,而是要一点一点占便宜一点一点压制对方,直到我们拥有横扫对方的力量之时,我们才会以泰山压顶之势直接灭了他们。你们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就叫做国站之策……” “我今日在课堂上提出问题,就是要引动学子们的进行思考,我想让他们懂得国战的艰难,从而想明白我们为什么会在大优势的情况下还要去跟突厥人谈……” “原因很简单啊,我们暂时搞不定突厥人。” “现在突厥人仍旧是整个天下最大的势力啊。咱们大唐就算是出动举国之力也干不过人家。能不谈吗?不谈难道真的和他们拼死一战吗?那得死伤多少汉家儿郎,又得牺牲多少百姓?” “自古兵马未动,粮草必须先行,一旦发起举国大战,先就要准备无数粮草,并且还要征发几十万民夫,动用令人闻之变色的徭役。可是咱们大唐才立国几年啊?百姓们到现在还吃不饱肚子呐……就这样的脆弱国力,如何去跟突厥人打一场生死决战?” “昭宁你跟我说说,我提出的这个问题是不是很简单?只要学子们稍加思考,肯定都能想明白对不对?” “可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为什么上苍要派来三个小混账来气死我……” …… 昭宁一直坐在床边,不断给顾天涯的胸口顺气,眼看着顾天涯终于像是抒发了烦闷,这在温声劝解道:“三个小家伙还都是孩子,犯了错误你打他们骂他们就是了,但你千万不要这样,捶胸顿足的让大家害怕。” “是啊是啊,顾兄弟你千万可得消消火。你放心,咱老程保证给你出气,等会我回去之后,咱直接把那个混账小子吊起来抽。往死里打,绝对不含糊……” 这是程咬金的打包票之声,旁边还站着另外两位面色悻悻的家长。 其中一个家长是房玄龄,另一个家长则是李孝恭,可怜三位家长都是大唐顶级勋贵,这一刻却像个犯错的小孩子般站在顾天涯床前,各自做出表态,一定要回去狠狠抽打孩子。 三个大佬这么一发狠,顾天涯反而炸毛了。 他虽然被程处默等人气的不轻,可是骨子里却是那种护犊子的性格,闻言登时怒目相视,厉声道:“我的弟子凭什么让你们打。” 这还是心里的情绪不对。 所以才会借着机会发火。 程咬金和李孝恭对视一眼,然后又一齐悄悄看看房玄龄,三位大佬满脸无奈,只能继续像个犯错小孩子一般站着。 幸好还有昭宁好生相劝,更加温柔的道:“大家都知道你的心思,知道你是想把三个小家伙教导成材,可是你自己也曾经说过,世事都要有个轻重缓急。所谓因材施教,才能让弟子成材。无论程处默也好,又或是李崇义和房俊儿也罢,这三个小家伙天生愚笨,你不能以别的弟子和他们对比。尤其是卢照邻和王勃,那俩小家伙太过聪明,你若是相互一比,自然会气的难受。” “可你是他们的师尊啊,做师尊的犹如父亲,这世上的父亲虽然严厉,可是最根本的心思还是为了孩子。既然程处默他们三个小家伙愚笨,你对他们的寄望稍微减低一些不就行了吗?犯不着一定要把他们教导成为天下闻名的英才,你把他们教导成为中上之姿已经足以欣慰了……三位家长你们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公主此言极其在理。吾等也都知道,自家孩子生性憨直。所以我们的期望并不太高,反倒是顾先生的期望太高。唉,为人师长者,顾先生真是用足了心。” “好了好了,天涯你也听到了。程知节和房玄龄都是顶级国公,现在却站在你跟前给你赔罪。另外还有李孝恭大哥,他可是我的亲堂哥,你好歹消一消气,权且是给我一个面子行不行。” 昭宁的一番苦口婆心,顾天涯终于不说话了。 他斜斜靠在床上,像是抒发烦闷般的吐出一口气,目光转向窗户那边,怔怔看着出神。 满屋子的人大气也不敢出一口,都只是或站或坐的静静看着他。 足足良久之后,顾天涯才缓缓出声,道:“今日这堂课,其实很不错。除了程处默三人,其他孩子都能说出一些自己的见解。这让我很是欣慰,越发坚定了自己好为人师的信念……” 他说着停了一停,明明话题说了一半却突然不说了,反而猛然一个转折,像是询问众人道:“三个小家伙怎么样了?你们莫不是还在罚站他们?” 程咬金等三人对视一眼,小心翼翼的道:“毕竟是气了你一回,必须要给小东西们一个教训,所以就罚他们站着,至少要站足五个时辰才好。” “胡闹!” 顾天涯眉头一皱,明显又要发飙起来,怒道:“那是我的弟子,你们凭什么责罚?三个小家伙才多大年纪,站足五个时辰岂不是累坏了,赶紧的,让他们歇歇……但是别说是我的意思,就说是他们师娘因为心软才饶了他们。” 屋中众人都是一怔,随即心中生出敬重之情。 这才是好师尊,刀子嘴豆腐心。 顾天涯缓缓又吐出一口气,忽然道:“虽然撤了他们的惩罚,但是三个小家伙毕竟犯了课堂上的错。我既然是他们的师尊,就得给孩子们加个教训。他们不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突厥人何谈吗?我偏偏要让他们三个加入这次谈判的队伍中,此事虽然不合乎大唐的律例,但却是我顾天涯惩罚弟子的缘由,我希望大家能给我一个面子,让我把这个惩罚落实下去,可好?” 屋中众人对视一眼,随即连声做出表态,纷纷道:“正该如此。” 程知节三人悄悄对视一眼,都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之色,只不过三个大佬城府深沉,脸上并未表示出异样的表情。 仅是趁机告辞离开而已。 三个家长告辞离开,其他人也不好意思继续待着,于是纷纷出声告辞,转眼间都离开了顾天涯的屋子。 出了屋子之后,越过院子继续走,等到出了院子大门之后,才发现门外站着几十个翘首以盼的妇孺。 此时已是傍晚,天色略略擦黑,程夫人首先奔走过来,望着程咬金急急问道:“怎么样了?顾先生消气了没有?” 程咬金默不作声,只是手臂微微一挥,沉声道:“回去再说。” 程夫人明显一怔,但却不敢继续开声,两口子穿过观望的贵妇人群,朝着顾家村招待他们居住的湖前院落而去。 同样如此的还有房玄龄和李孝恭,各自也是耷拉着一张脸的往回走,似乎心情极其郁闷,让人以为受到屈辱。 但是等到三个家长回到居住之处时,突然竟是一般无二的放声大笑起来。 程咬金笑的恶形恶色,满脸却全都是钦佩的神情,哈哈狂笑道:“真不愧是顾天涯啊,原来他的目的是这个。咱家程处默能拜他为师,绝对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怎么了怎么了?到底怎么了啊?” 程夫人一脸急切,口中不断发出催促,道:“你别光笑啊,赶紧跟妾身说一说。妾身这半天提心吊胆呢,生怕孩子又会被逐出师门。” “逐出师门?怎么可能?你真以为顾天涯是发火了啊?咳咳,其实为夫也以为他是发火了。可是直到最后结束的一刻,为夫才知道他的谋略深远。他确实是发火了,但是发火是假装的,他分明是为了要给弟子们争取利益,所以才会做出一场快被气疯了的假象。” “但是不管是真是假,他已经表演了自己的暴跳如雷,那么不管大家看没看出来,都要因为他的发火而给一个面子。所以呀,咱家程处默的机会就来了。” …… 程夫人听的一头雾水,但却不妨碍能听出一些隐含,于是更加迫切起来,再次急急催促道:“说啊,你这老东西快点说啊。卖什么关子,信不信妾身不让你上床。” 程咬金嘿嘿而笑,压低声音凑了过去,道:“此次突厥谈判,原本应该是朝堂的职责,但是人人都能知道,大唐这次是站了上风。我们抓住了颉利可汗,并且还干掉了突厥人的傀儡梁国,这就是谈判的本钱,不管谁去谈判都能拿到利益,夫人,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程夫人何等聪明,闻言顿时开口道:“这意味着只要能去参加谈判,就能有一份保底的功勋,并且这个功勋还不小,因为此乃扬威国事的功绩,仅次于开疆拓土,任何官员都会眼热这个机会。” 程咬金笑的更加鬼祟,嘿嘿道:“而咱们的儿子,现在却有了机会。顾天涯不愧是个好师尊啊,直接用一场发火给了弟子们建立功勋的机会……建立功勋还是其次,关键是能够崭露头角,只要此次突厥谈判之后,所有参加的弟子都会名动天下。一百多年了,汉家一直被草原欺负,今次却要反过来压着他们谈,你说这是不是让天下百姓扬眉吐气的事?百姓们扬眉吐气了,是不是就对负责谈判的人甚是亲切?这个亲切可了不得啊,这是能护着孩子们的天下人望。” 程夫人听的双眼发直,好半天都才咋舌不已,仿佛惊呆了一般的道:“夫君你说,顾先生是不是早有预谋?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开课了,这次却突然给孩子们上课。上课也就罢了,关键还专门提出突厥谈判的问题。他明知道咱家孩子愚笨,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孩子回答问题。然后咱家孩子不出意料的惹他生气,他便可以趁机发火给孩子们争取机会……” 老程看了夫人一眼,缓缓点头道:“你猜的一点没错,为夫也是这么猜的。他绝对是早有预谋,一切都是为了孩子。” “真是个好师傅啊!”程夫人由衷的感慨。 老程负手走到门前,目光遥遥看向顾家村方向,足足良久之后,突然道:“你再缝一些小襁褓吧,缝好了就给公主赶紧送过去,虽然虎宝宝不缺襁褓,但是咱程家不能不做点表示。” “对对对!”程夫人点头如小鸡吃米。 …… 程家夫妻之间的对话,几乎也是房家和李孝恭家的对话。 甚至是其他一些家族,今晚同样也睡不着觉了。 那些家中有嫡长子年纪不大的,都在又羡慕又嫉妒的发着感慨,凭什么程家他们就摊上好事了啊,凭什么顾天涯那样的好师尊只收了六个弟子。 突厥谈判啊,这可是名动天下的机会,放眼整个朝堂,哪个官员不想参与?据说此次大战大捷的消息传出之后,长安那边的朝堂上已经吵成了一锅粥,李渊陛下不断居中劝和,勉强才让争吵的官员们保持了克制。 但是为了争夺谈判机会,官员们背后的家族在私底下已经快要把狗脑子打出来了。 而顾天涯的弟子们呢? 只凭着师尊发了一通火就有了机会。 此次突厥何谈,他的弟子们都要参加…… 真是羡慕死了。 …… ……这章2合1大章节,所以今天算是三更了哈哈哈,又还了一章债务,让我掐腰得意一会。大家不用表扬我,山水就是这么义薄云天,义字当头,一腔热血,一言既出……呃算了不吹了,免得有人寄刀子给我。 第214章 【古往今来最庞大的使节团】 时隔十五日,长安那边终于有圣旨到了。 这是一份关于突厥谈判的圣旨。 随同而来的还有一个堪称浩大的官员队伍。 这支队伍的官员大多以旧派世家为主,其中不乏五姓七望之中的掌舵人物,比如太原王氏的族长王硅,比如荥阳郑氏的族长郑怀仁,甚至还有曾经分家而去的六大公子,想不到今次竟然也都出现在队伍之中。 可见此次突厥谈判使团的差事争夺之激烈。 既然世家一方争夺了这么多位置,天策府一系新兴的势力肯定不会落后,果然圣旨之中不偏不倚,对于天策府一方也给出了足够多的位子。 但是最重要的还是谈判主使和副使。 …… 大唐的圣旨是这样子滴! “勅命,中书省,半月之前,西北大捷,吾大唐健儿披肝沥胆,于边境之地狙击草原南下之兵,阵斩五十万,俘虏一百五十万,又得犍牛四十万余头,突厥战马五十万余匹,此一战,大捷矣……” 这牛逼吹的有点离谱! 显然大唐的报捷制度已经学坏了。 自从当初顾天涯教会了一个信使吹牛逼以后,整个大唐兵部突然发现这种吹牛逼办法真是很管用,只要打了胜仗,吹一吹绝对能刺激民心,于是就形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大捷肯定要往大了报。 明明阵斩五万人,报捷里面就成了五十万。 俘虏其实同样也只有五万,但是兵部大佬们直接吹成一百五万。 此外还有俘获的突厥犍牛,已经战后勉强还能使用的突厥战马,明明只有四五万的数量,但是报捷里面也翻了十番。 整个朝堂上下,皆都心知肚明,中原汉家被草原欺辱的太久了,实在太需要一场大捷提振民心,所以无论是兵部大佬还是李氏皇族,全都对这份吹嘘的报捷表示认可。 所以才会在圣旨的开头写出那么吓人的数字。 但是圣旨真正的内容在后面! “此次大捷,汉家完胜,先狙突厥入侵之兵,又灭突厥傀儡梁国,更有甚者,俘虏草原可汗,携如此大胜之机,必可令草原俯首相谈,故因如此,特任命之……” 接下来就是长长的一串任命,全是此次参加突厥谈判使团的官位。 …… 【谈判主使】:大唐太子,李世民; 【谈判主使】:平阳夫婿,顾天涯。 一共两位主使! 顾天涯赫然在列! 关于主使的任命不出意料,果然是众人猜测的李世民和顾天涯,只因此次和突厥人干仗,乃是大唐天策府和河北娘子军共同的战事,既然出了力,肯定要拿好处。 虽然有些人对于顾天涯能和李世民并列主使颇有微词,但是更多人却能够静下心来琢磨其中的门道……李氏皇族这是要扶持一个外戚,用以成为永镇北方的一道城墙。 既然是这个因素,那么顾天涯成为主使就不算离谱了。 其实官员们对于谈判主使的位子无所谓,因为谁都知道这两个主使的位子轮不到外人,真正让众人郁闷的是,接下来的位子让人不服。 【谈判左副使】:王硅,崔义玄,郑怀仁,李茂舒,崔义宇,李孝封。 大唐五姓七望,如今只剩下六家,范阳卢氏因为曾经勾结梁国的梁师都,想要用剧毒的蘑菇暗害怀孕之中的李秀宁,结果东窗事发,被所有人惦记,大约是半年之前,偌大门阀被人一夜之间屠戮,据说是遭遇了来历未知的马贼,但是谁都知道是顾天涯和李世民联手干的好事。 如今五姓七望只剩六家,代表着天下世家联盟的利益,所以他们争到了六个谈判副使的位子,并且还是稍微重要的左副使之位。 既然有左副使,肯定就有右副使。其实原本不需要这么麻烦的,但是此次世家和天策府争的太狠,所以只能一左一右,设置两队谈判副使。 【谈判右副使】:长孙无忌,李孝恭,房玄龄,杜如晦,高士廉,徐世蹟。 同样也是六个人,全都是天策府出身的大佬,虽然这六人暂时的官位还不算高,但是谁都知道他们很快会有一次飞速的提拔,此次突厥谈判恰是一个良机,纯粹就是给这两个人捞取名望的机会。 …… 世家和天策府,一左一右两队谈判副使,这原本已经足够冗繁,但是谁也没有想到竟然还有一队副使。 并且还是权力更高的中副使 【谈判中副使】:程处默,李崇义,谭笑,卢照邻,王勃,房遗爱。 圣旨之中的这六个人名念出来之后,几乎是满场一阵哗然和哄乱,有人目瞪口呆,有人满脸不服,唯有那些提早得到消息的大佬们,才会暗暗在心中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感慨。 “顾氏门徒何其幸运也,这六个小家伙几乎是坐收名望啊……只因拜了一位好师尊,未来的前程根本不需要担心,有他们的师尊运筹帷幄,一切都给他们铺垫的妥妥当当,唉,顾天涯,顾天涯,真不愧是天下最护犊子的顾天涯。” …… 可惜不管再怎么感慨,顾氏六大门徒的谈判副使位子是没跑了,并且还没人敢抢,只能偷偷的羡慕嫉妒恨。 为什么会羡慕嫉妒恨? 看看同辈那些年轻人的差事就可以知道了。 【谈判执笔使】:崔翟,王凌云,郑观鱼,崔谈之,李悠然,李游云,王凌浩…… 密密麻麻的名字,足足五十余人。 这些人全都是年青一代俊彦,其中赫然有着五姓七望曾经的那六大公子,但就是这样一群年轻精英,他们在谈判之中只能担任一个执笔使。 什么是执笔使?说白了就是打杂的人!主要是负责和突厥那边的使节沟通,对于一些小事进行唇枪舌剑的争吵。 即使是这样一种小差事,已经让年轻一代争破了头,圣旨上写的这五十多个人名,几乎就代表了整个大唐最顶级的五十多个势力,其中既有世家之中的年轻一辈,同时也有天策府之中的年轻一辈。 然而纵算是如此强大的出身,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的羡慕嫉妒恨,明明大家同样是年轻一代,凭什么程处默六人就成了谈判副使?而且是谈判中副使,权力甚至高过了左使和右使。 没办法,谁叫人家有个好师尊呢。 …… 这次突厥谈判的使团,大体就是以上的规划。 先由两位谈判主使领衔,分别是李世民和顾天涯,然后是三队谈判副使,各自代表了一方利益,最后则是一群执笔使,代表着更多家族的利益。 谈判主使,一般不会开口,主要负责装逼,美其名曰压阵。 谈判副使,同样不会太多的开口,唯有到了争夺大举利益之时,副使们才会真正的开干。 所以在谈判之处最主要的是执笔使们在谈。 顾天涯身为此次主使之一,出发之前肯定要给谈判的众人做些提点,他虽然年纪很轻,但是此刻并不怯场,反而负手站在人群之前,一脸肃然的说着自己的理念。 “自古谈判一道,讲究知己知彼,既然今次我们要跟突厥人谈,那么首先要了解突厥人的一切……” …… ……今天第1更到,3000字,后面紧跟着第2更,大家投点票给我行吗? 第215章 【谁能谈判成功,就会名动天下】 “草原民族,由来已久,自打春秋之时,已经生活在北方,那时名叫匈奴,掌权者乃是单于。但是突厥人的掌权和我们汉人不同,这是基于他们的民族习性而决定的。” “我们中原汉家算作农耕之族,讲究的乃是聚众一起抱团取暖,百姓人口越多,国家越是繁华。但是突厥人不同,他们是游牧性的族群,追逐水草而居,通过放牧繁衍生息,这就意味着他们的权利不可能集中,而是采用一种部落会盟制的国势。” “草原部落之所以能够会盟,大体是基于以下两个因素,首先,是突厥王庭的力量最强。草原讲究崇拜强者,几乎每天都在上演着侵占,谁的势力强,谁就当大爷,而颉利可汗之所以能够建立王庭,就是因为他的部族乃是草原最大。别人打不过他,只能让他当可汗……” “但是草原部落会盟还有一个原因不可小觑,那就是突厥人有着负责信仰之事的祭祀组织。也许大家还不知道,草原部落的信仰很繁杂,比如有的信仰狼神,有的信仰长生天,有的信仰一块大石头,有的则是信仰一块小水汪……大家觉得很古怪是吧,可它确确实实就是突厥人的信仰现状。” “突厥人这么繁杂的信仰,必然会让部落和部落之间滋生信仰冲突,那么怎么解决这些信仰冲突呢?草原上有个传承久远的祭祀组织。正是由于祭祀组织的不断协调,才会让无数的部落保持相对克制,虽然也还是会相互攻打,但是绝不会发展成全民之战。” “而我们需要警惕的就是这个祭祀组织!” 顾天涯一番长篇大论,滔滔不绝之间给众人科普了知识,众人原本还只是随意听听,但是渐渐的便开始肃重起来。 他们以前只知道草原很强大,也知道草原上的突厥人游牧而居,但是再往深里的情况却是一知半解,谁也不能像顾天涯了解的这般通透。 于是所有人都开始用心的倾听,并且仔仔细细的记下来顾天涯的安排。 只听顾天涯接着又道:“突厥祭祀组织,最高一层的乃是古庙,据说藏在阴山脚下,周围有着强大护庙部族,我们先不管这个古庙在哪,我们只说说古庙里的那个首领……” “自打春秋之时开始,草原上的祭祀首领一直坐镇古庙中,这个祭祀的称谓很是直白,直接就叫做草原大祭司,一般都是由女子担任,号称是上苍赐给草原的圣女。圣女代代传承,负责统领草原上所有的祭祀,每当有新的部落产生,就会有一个祭祀派过去,每当有旧的部落消亡,又会把祭祀重新收回古庙。” “听到这里大家想必已经明白了吧,这个祭祀古庙的权势极其庞大啊……我之所以跟大家说的这么细,就是要让大家提前有个警惕,今次咱们和突厥人谈判,一定要注意对方使节之中的那些祭祀,虽然她们不曾掌握实权,甚至手里没有强大的兵马,但是在草原那边信仰就是大权,所以祭祀们才是草原上最有权的人。” “我们此次谈判,定下三个底线,首先,大唐要捞好处。今次一战大捷,我们抓到了颉利可汗,突厥人要想赎买回去,必须付出一定分量的代价才行。这是第一个底线,相信大家一定能谈成。” “其次,则是梁国的国土。梁师都一代枭雄,大战之中直接撇下国土跑路,这人很能隐忍,属于苟活之中的高深之辈,他虽然被我们灭了国家,但是却在灭国之时带走了十万大军,如今已经加入突厥,再也不是以前的傀儡,那么,他失去国土会忍气吞声吗?不会,他肯定想要讨回国土。而我们呢?吃进肚子里肥肉能吐出来吗?谁若是敢吐出来,休怪所有汉人戳你的脊梁骨……” “所以这第二个底线,就是霸占梁国的国土。这是我们打下来的利益,用来养育我们的子民不好么?谁若是能够谈成这件事,我会在谈判结束之后给他请功,也许太大的包票我不敢打,但是一个传承三代的县侯我还是可以保证的。我看到你们之中有无数的年轻一辈,想必对于这个县侯的爵位很是眼热吧。那么,就看谁能谈的出彩了。” “至于最后一个底线,则是此次谈判的重中之重。大家应该已经知道了,我们在此次大捷之中俘虏了突厥辅兵五万多人,这些辅兵肯定不能养着,咱们汉家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呢,但是不养他们咋办?难道把他们全都打成奴隶干活吗?也不行,如今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驱使突厥人当奴隶。既然实力不足,那就得把人家放回去。可是不能白放,我们得拿回相应的人口……想必大家已经明白了,我说的正是突厥人掠走我们的汉奴。” “汉奴,是我们的同胞,同样的血脉,同样的祖宗,然而以前我们力弱,只能眼睁睁看着同族被掠走,他们在草原上受苦受难,像是牲口一样被人折磨。这种莫大屈辱,天下汉人何其痛哉。” “这一百多年来,汉家血一样悲惨的历史,无数有志之士想要解救汉奴回家,可惜奋斗一生也只能望北兴叹,那些前辈白发苍苍之际,躺在病榻上犹然在大声疾呼,汉奴,汉奴,解救汉奴……” 顾天涯说到这里,声音猛然也变成大声疾呼,道:“前辈人的心愿,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整个草原有几十万的汉奴,而我们手中只有五万个突厥俘虏,这是一次数量不对等的交换,突厥人绝不可能轻易的松口,但我今天要给大家说的第三个底线就是这个,我恳请大家一定要换回所有的草原汉奴!”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现出决然之色,几乎像是大吼般道:“谁若是能够达成此事,谁的名望立刻会名动九州,而我顾天涯身为汉家一员,将会对你做出三个重大承诺,甚至就连李氏皇族,也会给出三个承诺,只要是不伤害汉家利益的要求,我们都可以帮你做到……” “最主要的是,还会封你一个王爵!” 满场寂静无声。 随即轰然炸响。 这已经不是倒抽冷气的声音,而是震惊无比的瞠目结舌。 名动天下! 六个承诺! 以及,一个王爵之位。 好大的奖赏啊。 看来今次和突厥谈判,无论李氏皇族还是顾天涯全都铁下了心,不管何等艰难,一定要达成目的。 谈判三个底线,解救汉奴第一,用五万俘虏去交换几十万汉奴,只要想想就知道多么艰难。 然而,所有人都想试一试。 …… ……今天第2更到,谢谢大伙儿的阅读。 第216章 【突厥小圣女,草儿】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当中原这边才是秋末之际的时候,北方草原的天气已经开始寒冷起来。 尤其是一夜寒风过后,大草原仿佛瞬间变黄,放眼一望而去,苍凉而又荒芜,牧民们在争抢时间,尽量的割取一些草料,然后打成捆储存起来,以备冬天的时候可以喂养牛羊。 草原上干活的牧民很多,但是干活的汉奴更加多。 但见寒风呼啸之间,汉奴们穿着破烂而又单薄的衣物,她们佝偻着腰,直接用手拔着草。 这是因为突厥人缺少铁器,根本无法大批量的铸造镰刀,就算偶尔弄到一些铁,突厥人也是优先铸造弯刀。 弯刀! 那是兵器! 兵器拿在手里可以杀人,有了兵器就能发起战争,至于用来割草的镰刀,直接让汉奴们用手去拔不好么? 反正汉奴多的是,如果累死了就再去抓一些,只要突厥人手里有刀,他们自认为永远不缺奴隶。 …… 草原上生长的草类都很顽固,根系发达深深埋在地下两尺多,在缺少镰刀的情况下,汉奴们用手拔草的艰辛可想而知。 很多人的手掌都是粗糙无比,上面布满了一道一道深深的口子。 此时又是一阵寒风吹来,突然有个汉奴栽倒下去,整个身躯岣嵝蜷缩,口鼻之间的气息不断衰弱。 旁边几个汉奴慌忙跑过来,手足无措的像是想要就她,可惜突然背后抽来狠狠一鞭子,那是突厥人的监工在鞭笞她们。 几个汉奴衣衫单薄,鞭子抽在身上火辣辣的疼,她们下意识蹲下,满脸凄苦的继续拔草。 在她们身边,那个躺倒的汉奴已经断了气息。 几个汉奴眼中尽是悲伤。 悲伤很快就转变为麻木。 她们仿佛行尸走肉一般的拔着草,同时还要躲避着身后监工的鞭打,偶尔有人下意识看向中原的方向,口中喃喃发出一声呓语般的呢喃,像是在渴盼故乡,又像是没了希望。 “中原,我们的家……” 寒风越发的冷! 不多时又有汉奴倒下去。 也许是冻的,也许是累的,但是不管冻的还是累的,始终没能让监工心软一些。所以汉奴们只能继续干活。 此处草甸上的这一幕,全都被不远处一个突厥女子看在眼中,那女子静静立在寒风中,她从早上的时候就站在那里看,直到此时日头将落,突厥少女才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她不再静静站着,而是反身回转,突厥人号称人人都会骑马,然而这个少女却并未骑马,她纯粹是徒步赶路,偏偏赶路的速度极快。 她连续在草原上纵跃,宛如风驰电掣的奔马,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前面出现了一座大山。 那是阴山,草原古庙就在山中。 突厥少女一路进山,很快跃进了一座苍凉的古庙,她穿过古庙的恢弘大殿,到了古庙后麓的一个院子。 她站在门口,似是想要敲响院门,然而忽的抬头看看天色,随即打消了敲门的动作。 但是还没等她意欲敲门的手臂落下,只听院子里淡淡传出来一个声音,道:“是草儿吗?为师还没有睡……” 这个声音的言下之意不说自明,乃是告诉少女可以进入院中的意思。 少女微微迟疑一下,终于伸手推开了院门。 …… 突厥人一般都是居住帐篷,很少建立固定的建筑群落,但是眼前这个院子之中,却有一座异域风情的小屋。 屋中铺着厚厚的胡毯,又有负责照明的油灯,门口之处还架着一个火盆,上面正有一个热气腾腾的铁水壶。 水已经开了。 但见屋子中央的胡毯上,一个女子身穿祭祀长袍,这女子约莫三十多岁,气质无比的典雅高贵,正是整个草原的圣女大祭司,乃是所有突厥人的信仰指引者。 她见到突厥少女进门,随手朝着门口的贴水壶一指,道:“水开了,帮我提过来。” 突厥少女明显对她很是尊敬,小心翼翼的拎起水壶走过去,出声道:“师尊。” 圣女大祭司点了点头,微笑道:“日前有梁国的君王前来拜庙,他献给为师一些汉人的茶叶,据说这种茶叶极其珍贵,就算是在中原也能卖到高价,为师舍不得自己独享,所以一直等着你这个小家伙回来……” 少女很是感动。 大祭司伸手拿出两个茶碗,看形状分明也是汉人制造的器具,她把茶碗放在地上,脸上还是那种典雅的笑,望着少女道:“丫头你来泡茶,让师尊看看你学的如何。” 少女草儿抿了抿嘴,有些羞惭的道:“汉人的文化太过深奥,各行各业都有特有的知识,虽然徒儿努力学习,可惜没有一个好老师。那些汉奴在被抓来之前都是贫民,徒儿很难向她们学到有用的东西……” 她说着停了一停,语带腼腆又道:“尤其是这个茶道,徒儿一直没能精通。我刚刚学会了煮茶,然而汉人已经弄出了清茶。所以,师尊您可别笑话我呀。” 大祭司温声而笑,一脸宠溺的道:“咱们毕竟不是汉人,师尊不会笑话你笨。泡茶吧,咱们师徒一起尝尝汉人的茶叶。” “是!” 草儿小声答应一句,拎起水壶开始泡茶。 这茶叶正是顾天涯弄出的清茶,热水冲击之下很快便有淡淡香气缭绕,大祭司伸手端起茶碗,放在鼻尖轻轻闻嗅,足足好半天之后,方才像是失神一般喃喃开口,道:“果然是这种茶叶,据说是来自天上,已经快二十年了,想不到我又尝到这种茶……” 草儿微微一怔,随即有些好奇,但她并不开口询问,仅是用眼睛好奇的看着大祭司。 大祭司淡淡一笑,道:“怎么了?想问问?” 草儿抿了抿嘴。 大祭司又是一笑,轻声道:“其实说给你听听也无妨,无非是为师年轻之时的往事,那时我刚被选为圣女继承人,按照古老的规矩开始学习汉人知识,由于只能阅读书本,所以进度很慢,师尊我那时还很年轻,性子像你这个小丫头一般毛糙,我越是学习汉人的文化,越是感觉博大精深难以自拔,终于忍耐不住,偷偷溜去了中原。也就是在那一段时间里,我结识了中原的一些朋友,其中有那么一两个人,让我毕生都难以忘记,而眼前这种清香茶叶,也是当年那对夫妻朋友让我尝过……” 这话像是在说她自己的故事,然而草儿一张小脸蛋却红了,声若蚊蝇的道:“师尊,徒儿我只是偷偷去了边境一下,我根本没有进入中原,根本没有忤逆您的命令。” 做贼不打,三年自招。 原来她也像她师尊当年一样,因为好奇才会偷偷溜到中原,只不过她并未越过边境,仅是在边境上待了一会。 大祭司像是想笑,然而又想着应该给徒儿留些面子,于是掠过此事不提,只是继续淡淡一笑道:“中原啊,真是好大一片繁华国土。汉人的文化宛如璀璨明珠,真是让人羡慕的不能自已……可惜,咱们是突厥人。” 她声音忽然一肃,像是有些感慨,又道:“自打匈奴时代开始,我们和汉人就是世敌,当他们强盛的时候,我们就躲在草原上隐忍,当他们衰弱的时候,我们就举兵南下入侵。非是我们抢夺成性,也非是我们不事生产,只因我们祖祖辈辈生活的这一片土地,实在是太过的苍凉和苦寒了一些。虽然能放牧牛羊,但是要看天吃饭,每当寒冬来临之时,都要冻死大批大批的牛羊。” “牛羊是突厥人的财物,更是突厥人的衣食。衣食若是冻死了,突厥人也只能跟着冻死。” “而只要是人,活着就不想死。既然突厥人不想死,那就得想办法活下来,所以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我们总是去南边的汉人地方掠夺。抢他们的粮食,抢他们的器具。民族和民族之间,很难界定谁对谁错,大家都是为了活着而已,真要怪罪的话只能怪这个世界。” “但是,中原人毕竟不肯心甘情愿被突厥人抢的。每逢三四百年之内,就有一个王朝会崛起。他们率领汉人努力劳作,为了生活不断的奋斗拼搏。于是国力渐渐强盛,终于又变成了强势的一方。” “草儿,你是新一代的圣女继承人,那么你跟为师说说,我这番话你可听懂了意思?” 大祭司一番长篇大论之后,目光带着考验似的味道看向少女。 草儿轻轻吸了一口气,轻声开始回答道:“师尊说的这些话,徒儿大体都能明白,但我隐约还有一种感悟,其实您真正想说的是此次谈判,对不对?” 大祭司一脸欣慰的点了点头。 她再次端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清茶,然后悠悠吐出一道白气,仿佛感慨般道:“三四百年过去了,中原又到了强盛崛起的时候。这是一个循环,谁也抵抗不住。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防住对方。”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又看向少女,郑重道:“草儿你知道么?汉人的骨子里其实也有侵略性,他们崇尚开疆拓土,人人都想当个英雄。而今之际,大唐的根基已经开始稳固了,此前颉利可汗中了他们计策,以为汉人皇族自相残杀必然削弱国力,所以他才会一时情急,只带着几万军队就想入侵,结果入侵没能成功,连他自己也搭进去了……” 草儿忍不住开口,补充道:“这里面也有梁国的因素,据说是梁师都先中了对方的计。” 大祭司摇了摇头,一脸深邃的道:“汉人从来都不曾把梁师都看在眼里,他们在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是针对草原。这三四百年的时间里,我们突厥人欺压他们太狠了,所以他们要报复,而这次的计谋仅是一个开始。” 草儿迟疑一下,轻声道:“师尊,您觉得此次谈判应该怎么谈?” 大祭司沉默起来。 …… ……第1更3500字,后面紧跟着第二更。 第217章 【圣女大祭司当年的隐秘】 足足良久之后,这位典雅高贵的女子才缓缓抬头,她一双目光无比深邃,像是要越过千山万水看到中原,缓缓道:“如今的状况依旧是吾强彼弱,所以哪怕是他们胜了一场也不敢乱来,虽然他们手中攥着突厥人的可汗,但是他们仍旧要顾及我们的情绪,所以这次谈判么,你完全可以硬着谈……” “硬着谈?就是针锋相对丝毫不让的意思吗?” “不,该让的地方也得让,比如汉人在此战之中占领的梁国国土,他们咽下去的肥肉肯定不会再吐出来,你虽然仍要据理力争,但是要有讨不回来的准备。” “第二件事,就是把颉利可汗赎买回来。这个应该不算困难,对方顶多是开价高一点而已,但是汉人有句老话,叫做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我们只需要知道他们其实也不想留着颉利,那么就可以使劲的压价谈成这件事。” “那么请问师尊,您推测汉人的底线是什么?” “按照为师的估计,对方很可能会索要幽云五洲,原本汉人的幽云之地共有十六个州,这一百多年来因为弱势被我们强占了五个州。此事虽然谈不上是所有汉人的耻辱,但却是某些人绝对想要夺回去的土地,所以,这五个州很可能就是他们的底线。” “某些人?师尊口中所说的某些人是谁?” “呵呵,咱们师徒乃是突厥高层,对于天下势力的变动情况了如执掌,所以草儿你不用故作好奇,你应该知道我说的就是顾天涯。我从一年之前开始,就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他娶了李氏皇族的平阳公主,但却并未像其他外戚那般争夺利益,反而稳步发展,目标一直再向外地而扩,从这一点就可以推测,他并不想从大唐皇族那边得到好处,反而像是想要白手起家,自己弄点地方过自家的小日子。” “小日子?师尊您说小日子?”草儿眨了眨眼睛,明显终有不服气的意思。 大祭司笑了起来,道:“好吧好吧,为师误言了。他的手笔确实不像是想过小日子的样子,反而有种汉人开疆拓土的大英雄架势。这才短短一年多时间,他手底下已经有了两个州域,今次若是再给他得到幽云五洲,那么比之曾经的梁国也不遑多让了。这等于是说,天下间又崛起了一方人物。” 草儿又眨了眨眼睛,突然道:“那么徒儿就咬紧牙关,死活也不会让他满意。他的底线不是想要幽云五洲么?我偏不答应他这个要求,有种他就和我一拍两散,扣着颉利可汗不放试试看。颉利虽然不是个好可汗,但他毕竟是所有突厥人的可汗,涉及整个草原的颜面,汉人那边决不敢让顾天涯固执的扣压颉利。” “也许吧!”大祭司不置可否,像是不愿意打消徒儿的心气,仅是悠悠一笑,语带深邃的道:“汉人聪慧,擅长诡计,草儿你也不要太过自信,免得到时候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惜草儿一脸坚决,遥遥头道:“幽云五洲有着大批土地,可以帮我们提供一部分粮食,这些地方已经被突厥人占了百年,徒儿我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汉人索要回去。” 大祭司叹了口气,不再和徒儿争执这个问题。 她第三次端起茶碗,自己拎着水壶冲泡了一些热水。 茶气缭绕之间,屋子里清香淡淡,大祭司突然又道:“最后一件事的谈判,很可能就是汉奴。此次颉利可汗中了大唐的计,一战之下死伤了七万多个骑兵。骑兵无所谓,我们突厥任何一个牧民都能变成骑兵。关键是被汉人俘获的四万多头犍牛,以及被他们押在云州那边的五万多个突厥俘虏。这些人都是我们的子民,非到万不得已决不能够放弃……” 草儿的一张俏脸严肃起来,肃重道:“师尊放心,徒儿保证会把子民们索要回来。” 哪知大祭司苦笑一下,仿佛喃喃自语般道:“哪有那么容易,这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啊。汉人骨子里讲究亲情,所以对同胞的苦难有着天生的伤感。偏偏这一百多年来,我们突厥人一直在掠夺汉人,每每南下入侵之时,都要抓回无数的人口,打成奴隶之后,就是负责帮我们创造财富的汉奴。” 她说着停了一停,目光严肃的看向徒弟,又道:“草儿你现在还未执掌祭祀古庙,所以对于草原上的具体事务不太了解……你可知道草原上有多少汉奴?你可知道汉人被我们掠夺了多少人?让为师告诉你把,至少得有五十万,这还是只统计了健壮的汉奴,没有把那些垂垂老矣等死的算上。” “若是把那些老人也都算上,恐怕八十万这个数字都挡不住。草儿你已经开始学习汉家文化,想必也能了解汉人骨子里的血性。突厥人抓了他们八十万同胞啊,这八十万汉奴就是所有汉人的深仇大恨,尤其是顾家那个小家伙,说不定就和他爹一个性格……” 大祭司猛然住嘴,明显是察觉失言。 而草儿明显也是一怔,下意识的开口道:“顾家那个小家伙?跟他爹一个性格?这是什么意思?师尊您说的是顾天涯么?” 可惜大祭司再也不肯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从口中缓缓吐出一道白气,面色肃重的道:“今次两国之间的谈判,实则是两大民族的谈判,由于彼此之间乃是世敌,一千多年来相互都染着对方的血,所以都对彼此不信任,谁也不愿意派出大批的官员进入敌人国土,因为那样很容易会被全部扣押,从而让扣押者一方获得更多的谈判优势。” “所以会选择一个中间地带作为谈判场所对吗?”草儿不愧是圣女继承人,果然是冰雪聪慧精明过人。 大祭司很是满意的看她一眼,点点头道:“经过我和汉人皇帝的交换国书,双方约定将会在边境上的一座城池进行谈判,地点你应该知道,就是你每次想偷偷去中原必须经过的雁门关。”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那里即是汉人的边城重镇,也是我们突厥人南下的最大拦路虎。双方隔着一座雁门关,几百年来死了最少得有几百万人。这次把谈判地点定在那里,无论汉人还是突厥人都能安心,因为彼此都靠近自己的国土,一旦出现问题可以出动大军瞬息而至,在这样的情况下,谈判的氛围反而会相对的平静。” 草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因为彼此都有大军压境,所以才不会仗着兵力在谈判之时耍横,这地方确实选的不错,徒儿正好在雁门关中见识见识。” 圣女大祭司又看她一眼,似乎有些话想说又不太方便明说,踟躇良久之后,终于还是张开了口,郑重的道:“你从小生活在祭祀古庙,跟着我学习突厥人的武功,如今你武功已经极高,所以最近几年经常会自视甚高。人一旦骄傲自满,就容易仗势欺人,但是为师不得不要叮嘱你一句,你千万不要仗着武功和汉人胡来,对方拥有传承千载的道门,更有无数隐藏在草莽之中的人物。若是你按照规矩和他们谈判,他们汉人自己肯定也不愿意破坏规矩,但是你若仗着武功耍横,很容易就会遭遇汉人的高手。” 草儿怔了一怔,随即嫣然而笑,看她那俏脸之上的轻松,分明是没把这个叮嘱放在心上。 圣女大祭司何等人物,岂会看不出小徒弟的心思,于是脸色更加肃重,首次沉声呵斥道:“记住了,汉人也有护族者。中原卧虎藏龙,草莽尽是好汉。你若是被人给打死了,为师岂不是白白养育了你十六年。” 草儿见她发火,顿时俏脸一收,这才肃重起来,恭敬答应道:“师尊您放心,徒儿不乱来。” 只说不乱来,却没有不出手,这丫头分明是耍了个心眼,可惜圣女大祭司一时没有觉察。 此时已经是日暮之时,草原上的天色黑的很快。圣女大祭司也不知为何,突然望着外面的夜色呆呆出神,足足良久之后,方才轻轻说了一句,道:“你若是能见到顾家那个小…你若是能见到那个顾天涯,帮为师看看他长的什么样?最好能让画师画一副画像,拿回来给为师看上一看。” 草儿满脸好奇,总觉得师尊心中像是藏着某些事。 可惜圣女大祭司仅是一时冲动,转眼之间又恢复那个高深莫测的神情,她目光再次看向草儿,沉声道:“明日清晨之时,突厥汗帐的官员们将会到达古庙,更有草原十大部族,以及一百多个中型部族,他们都会派来贵族,参加此次大唐谈判,而你身为此次谈判的主使之一,一定要和颉利的那位子嗣共同进退。记住了,小心汉人的谈判之术。” 草儿俏脸一片严肃,郑重道:“徒儿保证不失国威。” 圣女大祭司缓缓吐出一口气,道:“明日齐聚之后,即刻动身前往,为师就不送你们了,等着你们在雁门关传回来好消息。” 草儿俏脸更加严肃,道:“最迟十五日,必然谈妥一切。师尊大可放心,如今我们突厥人仍是天下第一势力。汉人就算再怎么擅长诡辩,可他们也得乖乖的低头和我们谈……” …… ……第2更到,今天7000字吧,看完这两章,是不是都在猜测顾老爹和圣女大祭司有一腿,哼,我偏不说,急死你们【画外音,否认三连,顾老爹绝对没睡过大祭司,大祭司根本不想知道顾天涯的样子,草儿绝对不会给顾天涯好脸子看】 第218章 【顾天涯是吧?本小圣女已经知道你的弱点】 夜渐渐深了,小圣女已经回房休息,祭祀古庙由于地处阴山腹地,所以夜间的气候稍微比其它地方好上一些。 但是也仅仅是好上一些,其实还是十分的寒冷。 此时夜深人静,一片万籁俱寂,然而大祭司却缓缓走出院落,独自一个人慢慢的在古庙里踱步。 她穿过古庙而出,渐渐走到一处崖边,天上一轮明月,洒下清冷银白,又有呼啸寒风从北而来,吹起她华贵无比的祭祀长袍。 这一刻,大祭司目光眺望南方。 然后,似有一抹温柔浮现脸庞。 “顾长生,顾长生……” 她仿佛喃喃自语,又像是睡梦呢喃,突然口中念叨的人名一变,赫然换做了另外一个名字,但她脸上仍是那般温柔,甚至比刚才更加温柔。 “顾天涯,顾天涯……” 那种柔柔轻语,饱含着浓浓思念,她就那么静静站在悬崖边缘,像是想要把目光越过千山万水。 看见中原。 夜色越来越深,天上的明月更加高悬,大祭司收回看向中原的目光,仰头看着一夜繁星中央的明月,突然,就有一首小诗念诵了出来: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是因为我注定无法抱他亲他宠溺他,所以你和广平姐姐才会给他起名叫做天涯吗?天涯,天涯,同处一轮明月之下,即使分别相隔天涯,真是好诗词啊,真是好名字啊……” 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隐约挂在了她的眼角,恐怕当世之间谁也不敢相信,这位整个大草原最为尊贵的存在竟然也会哭。 …… 五日后,雁门关。 啪! 一声醒木敲响。 “此次突厥一战,汉家吐气扬眉,中原长达一百三十多年的屈辱,终于让我们满足了一洗前耻的梦想……” “好!好啊!” 一阵阵的哄堂叫好声。 那说书的小先生十分得意,趁热打铁再次开了口,大声道:“此战,阵斩五十万,俘虏一百五十万,又抓突厥犍牛四十万头,突厥战马二十万匹,突厥颉利可汗为了活命,跪地求饶摇尾乞怜,甚至想卖个***,争取他活命的机会……可惜呀,可惜,咱们汉人岂能看的上他?谁愿意让一个浑身腥臊的突厥人当兔子爷啊!所以就踢了他几脚算是训斥,勉强饶了这个突厥可汗的狗命……” “好,好啊!” 又是一阵阵的哄堂叫好声。 紧跟着就是无数铜钱像是下雨一般扔向说书的高台。 高台上的小先生连忙起身,打着罗圈揖给听众们行礼,毕竟是花了钱嘛,不能跟白嫖那种货色一般对待,于是说书小先生迟疑一下,似乎是想说一点厉害内幕作为报答。【疯狂暗示白嫖读者】 很快,他就有了决断。 只见他反身走回桌前,再次重重一拍桌上醒木,口中先是咳嗽一声,随即满脸全是肃重,道:“列位,坐好,咱们今天不说别的英雄好汉,单说一下俺的师父顾先生,突厥人为什么会输?咱们汉人为什么会赢?只因我们有一位大英雄顶天立地,才能让汉家之人再一次吐气扬眉……” “要问他为什么能打赢突厥人,只看他的战斗力就可以明白……他身高足有八尺,腰围也是八尺,双眼犹如铜铃,天生一张血盆大口,他站在沙场上一声断喝,天上的雷公都要配合着打个哆嗦。” “那位问了,雷公为什么要哆嗦呀?堂堂天上神仙,不哆嗦不行吗?” “我告诉你,还真不行。我师顾天涯,天生霸道者,既然他已经在战场上发出厉吼,天上的雷神安敢装作没听见,听见之后咋办呢?必须要打个哆嗦以表敬意,否则我师发起怒来,一锤子就敢砸到天上去。” “列位没有听错,我师父的兵器正是一对锤子。传承自隋末第一好汉李玄霸,两只锤子加起来足足八百斤,扔锤砸天,不在话下,两只锤子各自刻着一个字,左面一字刻着‘德’,右面一字刻着‘理’,此所谓以德服人,擅长讲理,天上雷神虽然厉害,但是他也怕我师父拎着锤子去跟他讲理……” “好!好好好!” 又是震耳欲聋的叫好声。 雁门关乃是一座边城,古往今来都是兵家重镇,这座城池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也不知死伤了多少的汉家英杰,前辈遗志,后辈不坠,所以满城无论百姓还是边军,都可以算是全天下最热血最赤心的汉家人。 他们明知道小书生说的典故带着夸张。 他们明知道顾天涯肯定没有那个战斗力。 但是,不妨碍他们渴望大英雄。 中原人被屈辱的太久了。 …… 此时茶楼的角落里,顾天涯满脸都是无奈。 旁边李世民呵呵而笑,很是有趣的调侃他道:“行啊老三家的,你现在可算是抖起来了。化身汉家第一英豪,声名传唱这座重镇,满城十五万百姓,外加八万多个边军,几乎人人都听过你的名头,几乎人人都忍不住再一次、第三次以及无数次,还想听你的名头……” 李世民旁边还坐着几个人,其中一人赫然是户部尚书长孙无忌,这个老阴货明显也在坏笑,跟着一起打趣道:“最近几天以来,顾氏门徒算是发财了,仅凭着一段我师父顾天涯的故事,天天都能捞到大笔大笔的打赏。你看你看,又有人打赏了,想不到打赏的还是个突厥人,而且还是个明眸皓齿的女孩子。原来顾兄弟的名声已经传到草原,竟然连突厥人里面也有你的拥笃,厉害,厉害,吾长孙无忌一向不肯服人,但是今天不得不说一句佩服。” 顾天涯恶狠狠瞪他一眼,怒道:“老阴货,你想吵架是不是?吵架我肯定不跟你吵,但我可以和你打上一架。如果我打不过你,我就让我妹妹出手……” 长孙无忌‘哈’的一声,仰头装作欣赏头顶的房梁,然而谁都能听到这货口中哼了一声,像是极其鄙视的嘲讽道:“无耻,让你妹妹出手。” 顾天涯哼哼两声,同样嘲讽的道:“对付你这种无耻之人,自然要用无耻的办法。” 众人一起发笑,气氛很是融洽。 这时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悠悠道:“其实这样也挺好,汉人已经屈辱的太久了,虽然百姓们明知道天涯妹夫的典故乃是夸张,但是他们仍旧渴盼着听一听这种故事。这做人啊,活着就得有点念想,诸位难道没有发现么,最近一段日子以来这座城市像是活了,百姓们再也不是面色呆滞,他们的眼睛里多有兴奋的光。” “是这个理!” 旁边房玄龄接过话茬,有感而发一般点点头,道:“百姓们苦的久了,就盼着能有一点幸福,而今我们大胜了草原突厥,甚至还俘虏了对方的可汗,这是一百三十多年来的首胜,更是堪称记载史书的大胜。百姓们或者不会在意史书怎么记载,但是他们会在意扎扎实实的民族荣耀,这个扎扎实实的荣耀是什么呢?就是我们逼迫突厥人来此谈判,若是搁在以往,何曾有这种事情?突厥人势力天下第一,我们大唐曾经也是向其称臣的啊,逼着他们和我们谈判,以前这种事情想都不敢想……” “所以说,咱们都没拦着顾氏门徒到处去说书!”旁边又有一个文官开口,一脸笑呵呵的道:“那群小家伙也算卖力,连续五天说个不休,照这样的情势下去,老夫以为他们还能继续再说五天……” 顾天涯叹了口气,目光看向茶楼中央的高台,那台上的小书生正在口沫飞溅,说到兴奋的时候已经手舞足蹈,台下无数百姓,轰然叫好之声,场面极其热烈,让人不忍打散。 顾天涯又叹了口气,道:“算了算了,由他们去吧。只希望不要太过夸张,尽量给我留一点点颜面!” 李世民哈哈一笑,捉弄他道:“要啥颜面啊?你现在还有颜面吗?你刚才难道没听到台上小家伙的说辞么,如今你已经身高八尺腰围也是八尺了。怕是再持续几天下去,你在他们的口中要成鬼神了。” 顾天涯闷哼一声,眼神凶巴巴的看向高台。 那高台上的小书生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四弟子卢照邻,小家伙仗着一副聪明劲,这时候正在可劲的编排自己师尊。 顾天涯恨的牙根痒痒,琢磨着是不是要给小东西一点颜色看,突然他眼神微微一滞,注意力被听众之中的一个少女所吸引。 他转头看向长孙无忌,沉声问道:“你刚才说有一个突厥少女给我弟子扔出了打赏?” 长孙无忌微微一怔,明显是没弄明白他这话何意,但是当长孙无忌目光顺着他视线看过去的时候,这老阴货的眉头很快也微不觉察的皱了一皱。 不但顾天涯和长孙无忌眉头微皱,在场众人的脸色同样也变得肃重,李世民悄悄探头朝着人群瞥了一眼,随即装作若无其事的把目光收回来,淡淡道:“年纪约莫十六七岁,身上穿的是祭祀服饰。” 房玄龄紧跟着开口,道:“此女明眸皓齿,脸上没有风霜之色,所以她肯定不是突厥牧民,最少也是一位部族祭祀。” 杜如晦心细如发,直接摇头道:“这少女不是普通的部族祭祀,她绝对是突厥古庙的祭祀,诸位若是不信可以仔细观察,这少女身上有一种难掩的秀气。普通突厥祭祀不会拥有秀气,顶多只会随着坐镇部族的时间久了滋生贵气,但是秀气乃是读书才能读出来的气质,而整个草原突厥只有祭祀古庙的传承者才会读书……”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每一代的祭祀传承者,都会读我汉人的书。” 众人都听出他的隐含意思,忍不住各自对视一眼,几乎异口同声的道:“突厥小圣女。” 顾天涯的眼神变得有趣起来,语带深意的道:“想不到今日和大家出来喝杯茶,竟然能遇到咱们即将谈判的对手。这位突厥小圣女现身茶楼之中,怕是打着一种知己知彼探听底细的主意,看来真是读过汉人的书,所以做事才会透着一股子汉人的习性。” 李世民点了点头,道:“虽然你的弟子说书之时颇有夸张,但是在故事之中偶尔也会透露一些讯息,这位突厥小圣女若是有心留意,说不定真就会被她捕捉一些消息。” 顾天涯笑了起来,一脸悠然的道:“让她捕捉呗?我顾天涯浑身都是隐秘。我盼着她不断捕捉不断探查,免得日后谈判之时双方太过陌生。” 这话说的意味深长,偏偏在场全是人精,李世民首先眉头一挑,一脸若有所思的道:“我仿佛有些明白了,这似乎是你刻意的伏笔,你的弟子一向尊师重道,从未听说有谁胆敢编排你,然而这次来到雁门关之后,你的弟子们却一反常态,他们不但到处摆场说书,而且还对你编排不断,原来是你早有暗示,这些弟子是在故意坑突厥人,对不对……” 也就在李世民刚刚说完这个猜测之后,高台上的卢照邻仿佛是要印证他的猜测,忽然道:“我这师尊啊,什么都很好,但就是有那么一些个小毛病,很容易被人给利用起来成为弱点。唉,可惜我们只是做弟子的,就算知道这种弱点也不敢劝,所以只能提前给大家说说,让大家帮着我们一起注意,免得被突厥人知晓之后,真会根据我师尊的小毛病进行暗算。” 满场听众顿时聚精会神起来。 而角落里的李世民等人则是一脸古怪。 足足良久之后,才听长孙无忌有感而发,感慨道:“老夫不得不说,你这个弟子够坏的,他分明是注意到了突厥小圣女的到来,所以才会故意弄出这么一个弱点的说辞,想必接下来就是说出你的一些小毛病,让那位‘有心’探查的小圣女偷偷听了去吧。” 顾天涯干咳一声,笑呵呵的道:“都是弟子们自己的主意,我反正是不太支持他们这么做的。” 众人一起翻个白眼,纷纷不齿的道:“你这话怕是说给傻子听都不信。” 而也就在这时,高台上的卢照邻已经开口,果然开始诉说顾天涯一些小毛病,听的下面无数听众连连震惊。 尤其那位突厥小圣女,两只小耳朵早已支棱着,分明在用心倾听,分明是很是得意。 “我师尊顾天涯,第一个毛病就是贪财,只要别人给他钱财足够多,这天底下没有他不敢干的事……” 卢照邻一脸悲痛的诉说。 而突厥小圣女则是目光闪亮,忍不住在心中重重记下这事,暗暗琢磨道:“贪财?只要给钱什么事情都敢干?那若是给他的钱财足够多,他岂不是敢出卖利益给突厥人。这个顾天涯乃是此次谈判的主使,拥有拍板定论和签署盟约的权利,也就是说,这次谈判我们突厥人很有机会赚便宜……” 小圣女兴奋的腿都合不拢了。 …… ……今天的情节不好拆分,两章合在一起发布吧。小圣女腿都合不拢了,大家能不能给点票子烘托一下气氛^-^ 第219章 【老实巴交的突厥小王子】 当日夜,雁门关。 此时中原和突厥之间的谈判还没有开始,但是草原使团的内部却突然爆发了一场纷争。 “叠罗支,你能不能有点突厥人的傲气?” 小圣女一脸气怒,俏脸全是冰霜,但她似乎并不是因为暴怒,反而是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颜色。 在她对面不远处,一个突厥少年畏手畏脚的站着,那少年眉眼之间尽是怯懦,似乎想要开口反击但又不敢。 见他这副模样,小圣女越发生气,恨恨道:“你父亲颉利可汗虽然不能算个英雄,但他勉强也能算个颇有气概的人物,而你身为他的子嗣,正应该继承这种气魄,可你看看你的样子,你竟然比中原的汉人还要拘谨……不对,用汉人来形容你都嫌丢人,毕竟汉人里面也有大气魄的人物,我应该用小娘们来形容你,你这个样子简直就是个汉人小娘们……” 这话说的真是够打脸,对面那个突厥少年越发难堪,可惜他虽然十分难堪,但却始终不敢反唇相讥。 足足良久之后,这少年才怯怯开口,小声小气的道:“你要送出去两千头牛,这个代价实在太大了,牛羊不但是突厥人的财富,而且还是突厥人的粮食,眼下寒冬已经到来,草原上有无数牧民将要遭灾,若是能够多保留一些牛羊,就能多让一些牧民活下来,所以,所以,我不能同意你的要求。” 小圣女勃然大怒,质问他道:“你想不想赎回你的父亲?” 少年连忙点头,满是渴盼的道:“我当然想。” “既然想,那你就答应我的要求。立刻准备一千头牛,再准备两千只羊,此外再准备十个花枝招展的女汉奴,以及一整车的金银宝珠,趁着夜色已深,你派人偷偷送出去。记住了,一定要送。唯有送出这些礼物,咱们突厥人才能赚大便宜。” “为什么一定要送?” “因为汉人的那个谈判主使贪财、好色,只要给他足够的钱财,再加上花枝招展的女子,他必然会替我们说话,让我们在谈判正占据上风。” “如果他收了财物不肯办事呢?” “哼哼,放心。本祭祀已经探查清楚,这个顾天涯虽然贪财好色但是信守承诺,也正因为他贪财好色但又信守承诺,所以他的弟子们才担心他会被我们攻克……你这几天难道没发现吗?他的弟子们到处恳求汉人们要小心警惕,小心警惕什么呢?主要警惕的就是我们。他的那些弟子很是担心,生怕我们会他们的贪财师尊送礼。” “可我怎么觉着,这像是人家故意说给我们听的啊?” “嗯哼?你在质疑本祭祀的探查吗?那么我可以告诉你,你这个质疑完全没必要,若是搁在往常,也许这真是一计,但是今次谈判即将开启,对方却火急火燎的泄露他们师尊的弱点,这绝对不会是计策,而是真的心里发急了。至于原因么,其实很简单,越是计策,越要隐秘,倘若弄得众人皆知,计策便不再成为计策。而对方恰恰弄得众人皆知,你认为这还能是计策么?” “可我还是觉得,他们也许是故意的。汉人太过狡猾,也许是猜到了我们会这么猜,所以才会故意弄得众人皆知,让我们以为他们不是在用计策。” “荒唐,可笑,你才接触汉人几次啊?也敢用自己的小心思揣摩汉人?本祭祀自幼苦读汉人兵书,对于汉人的计策极为精通。我说这不是计策,那就肯定不是计策。” “……好吧,我听你的……” 突厥少年似乎被劝服,终于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但他明显还是舍不得那些礼物,忍不住小声小气的开口道:“能不能先送一半,免得对方收了东西不肯办事。” 小圣女大怒,俏脸再次现出恨铁不成钢的颜色,怒道:“你能不能大气一点,做事不要这么抠抠搜搜。汉人有一句老话,叫做送礼就要送到胃,不是一步到位的到位,而是直接把对方胃口塞满的到胃。咱们若是送礼送的抠抠搜搜,很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我曾经研究过汉人的贪财者,发现越是贪财之人越是心理激进,一旦我们送的礼物不能让对方满意,对方很可能会觉得这是一种羞辱,真要出现那种局面,事情反而难办了。” 突厥少年满脸心疼,懦懦道:“所以一定要送出那么多牛羊和金银珠宝么?” 小圣女点了点头,紧跟着又补充一句,道:“还有花枝招展的女子,这个礼物也不能忘了。越是漂亮的女子越好,越是漂亮的女子越能让那个好色的家伙感觉满意。” “那你最漂亮的女子啊,送你一个岂不是能顶十个!” 突厥少年像是脑子发昏,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般的说了一句。 小圣女先是一呆,随即满脸怒火升腾,大吼道:“叠罗支,你有没有脑子?我身为此次突厥谈判的主使之一,你让我把自己送给对方算怎么回事?突厥人的荣耀还要不要了?草原的尊荣要顾不顾了?” 少年被她吼的直缩脖子,但是小家伙似乎也犯了倔强,嘀嘀咕咕道:“明明你一个人就能顶替所有的礼物,送给那个贪财好色的汉人岂不更好。” 小圣女气的面如寒霜,恶狠狠的跺跺脚离开。 这时一个突厥贵族叹了口气,上前低声劝解那个突厥少年,道:“王子,你应该听从小圣女的安排,小圣女乃是古庙继承人,她的意思代表着狼神的意志,既然她决定要给汉人送礼,那我们就按照要求去送,今次谈判不可多生枝节,我们首要的任务是把可汗赎回来……” 这贵族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只要大汗能够回来,我们王庭还是草原第一,到时候只要重新吹起号角,就能聚集更多更多的大军,汉人这次带给我们的羞辱,必然要让他们加倍的偿还。当我们挥动大军再次南下的时候,所有的汉人都要在突厥骑兵的威势下瑟瑟发抖。那时候,突厥人的荣耀重新升腾。” 突厥少年默然不语,好半天后才仿佛疑问的道:“是么?真能重新获得荣耀吗?” 突厥贵族一脸自信,傲然道:“放眼当今天下,我们草原最为强大,汉人虽然建立的大唐,可他们的力量比我们弱小,所以我们突厥人的王庭,永远都是天下第一强国。” 少年再次默默不语,又是好半天不肯说话。 足足良久之后,他才喃喃出声,道:“一次衰弱,也许就是次次衰弱。我虽然不像你们那般聪慧,也不像你们那般学习汉人的兵书,可我喜欢观看草原上的事情,我从那些事情上也能学到东西……我曾经看见一只草原上的狼王,仗着强横的体魄震慑整个狼群,但是忽然有一天,他被另一只狼给挑战了。虽然狼王打胜了那只挑战的狼,可是却没有能力把那只狼咬死,于是在后来的时间里,那只狼总是不断挑战狼王,终于有一天,终于有一天……” 突厥贵族微微一愣,随即满脸不屑的道:“狼而已,毕竟和人不同。狼群之中的狼王交替,乃是因为年老体衰导致。但我们是人啊,人的事情岂能和狼一样。我们大草原拥有几百万子民,每一个子民都是天生的战士,我们不会像狼王那样衰弱,大唐这只新狼永远挑战不了我们。” “也许吧!” 突厥少年点了点头。 他性格天生怯懦,而且带着纯真憨厚,错非他是颉利可汗的独子,恐怕根本无法在草原上生活,光是那些穷凶极恶的突厥贵族,就能在暗中害死他十次百次。 这娃不适合当个突厥人。 却说那个突厥贵族见他终于答应,脸上顿时现出如释重负的表情,这人伸手轻轻一拍少年肩膀,温声道:“我和你父汗守不了你几年,你必须尽快的成长起来,以后一定要记住,突厥人必须要大气魄。小圣女不是让你送出一千头牛羊吗?你直接翻番送出去两千头。这并不是为了换取那个汉人主使的帮助,而是赢取小圣女的赞赏和满意,她是下一代的大祭司,有她的支持你才能坐稳可汗之位。懂了么?” 少年连连点头,恭敬的给这个贵族行了个俯手礼。 突厥贵族很是欣慰,转身出了少年的房间。 少年目送他离开,良久不曾开口,直到感觉贵族已经远离,少年才满脸愁苦的叹息出声,喃喃道:“我并不想当可汗,因为我害怕见到血。我只想在草原上快乐的放牧,每天和牛羊说着心里的话。我想放牧无数无数的牛和羊,带着我的牧民们每天都能吃饱饭。我真的不想去掠夺别人啊,我只想靠着自己的本事让子民吃饱饭,我,我,我不是个合格的突厥人……阿博涵叔叔,我终究是要让你和父汗失望的……” 可惜夜色深沉,四周万籁俱寂,没人能听到他的愁苦,也没人能体会一个突厥少年的心。 他从小就纯善,从不想欺负人,不但对突厥牧民和颜悦色,就算是面对汉人努力也是抱有同情。 他认为人不应该相互欺压,因为那是野兽才会做的坏事。 …… 两日后,谈判终于开始。 第220章 【卖了你,你还帮他数钱】 这是大唐和草原的第一场交谈,双方都知道不可能谈出重大结果,彼此仅是稍微试探一下底线,顶多是谈拢一些旁枝末节而已。 既然不是重大谈判,那么主使肯定不会下场,甚至连副使都会自持身份,刻意把谈判的事情交给那些执笔使。 这恰恰正是执笔使们能在谈判中展露头角的机会。 所以,只一开场就剑拔弩张。 砰! 先是有人重重一拍桌子,随即见到一个青年满脸怒容,恶狠狠咆哮道:“突厥,欺我汉家久矣。今次悍然出兵,侵入中原国土。杀人无算,损毁田园,尔等给我们汉人造成巨大损失,必须要做出相应的赔偿才能行。” 谈判嘛,历来都是张牙舞爪扣帽子,不管敌方干没干过的事,先扣上一定大帽子再说,这是汉人文官擅长的事,所以做起来毫无压力感。 尤其这些执笔使们,个个都是世家精英,从小接受各种培养,唇枪舌剑十分厉害。 反观突厥人那边,同样有负责谈判琐事的人物,不过却不叫执笔使,而是各个部族的族长们,这些族长大多性格桀骜,不懂得文文绉绉的设置陷阱,他们只注意到汉人开口耍横,所以登时变得大怒起来。 “汉人,好胆,我们突厥人,天下最厉害,我们,不赔偿……” “凭什么不赔偿,你们想继续伤害汉人的情感吗?必须赔偿,而且要重重的赔偿。” “吼,混账,我们突厥人,从来不赔偿!” …… 不远处的谈判主桌上,小圣女一张俏脸仅是气恼。 她不是气恼汉人那边,而是气恼自己这边,没脑子啊,能不能有点警惕性?这才刚一开始,你们就陷入了汉人的陷阱。 人家只说了一句需要赔偿,你们立马就梗着脖子咋咋呼呼的说不赔,这岂不是坐实了汉人的污蔑,自己给自己把一个入侵中原的帽子扣在了头上。 这帽子一旦扣在头上,汉人立马就会抓住机会,接下来保证会顺着这一点不断加深,无论怎么谈判都是围绕着赔偿的事情转。 可恨那群蠢货般的部落首领,到现在还沾沾自喜以为耍了横,他们就不能想想吗,这是汉人故意让他们耍的横。 小圣女越发感觉气恼,恨恨的便想站起来开口。 但也就在这时,忽听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悠悠道:“小圣女怎么不喝茶?莫非是嫌弃顾某人招待不周么?又或是你想要亲自下场,直接在今日敲定所有的谈判?” 这声音正是顾天涯的声音。 小圣女心中顿时一凛,连忙克制住想要下场的冲动,她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顾天涯,俏脸之上现出笑颜如花,淡淡道:“顾兄的茶很不错,喝完之后唇齿留香,草儿并不是想要开口打岔谈判,仅是喝了这种茶叶之后想要吐口气息,如此而已,莫要担忧。” 顾天涯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忽然脸上现出一种猥琐的笑容,嘿嘿道:“小圣女若是喜欢,顾某人可以多多招待,我祖上乃是墨门之人,家中传承着无数秘方,眼下这只是一点茶叶而已,算不上什么特别稀奇的东西,但是小圣女若能到我家中做客,顾某可以给你看看更加神奇的东西,比如,我的大宝贝……” 小圣女一张俏脸顿时拉了下来。 四周则是响起副使们的嘿嘿怪笑声。 无论小圣女还是大唐这边的副使,都能听出顾天涯语中的调戏之意,甚至就连程处默和房遗爱这两憨货,隐约也听明白师尊正在捉弄人。 两个小家伙登时兴奋起来,龇牙咧嘴的哈哈大笑。 小圣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愤怒端起桌子上的茶杯,突然将茶水一下泼出,巧笑嫣然道:“茶虽好,可惜喝一次就不想喝了。” 顾天涯瞬息跟上一句,满脸好色咪咪的道:“大宝贝不一样,看一次还想看第二次。” 砰! 小圣女终于忍耐不住,手掌重重在桌子上一拍。 哪知顾天涯也同时变脸,一脸森然的道:“你们突厥人常年入侵,曾经辱我汉家多少女子?今天我把话撂在这里,我顾天涯就是贪财好色想要调戏你,这不是为了我自己的喜好而调戏,而是为了曾经受辱的所有汉人女子出一口气,小圣女你若是感觉承受不住,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离开雁门关,换一个人再谈,我们大唐有的是耐心……” 小圣女目瞪口呆。 顾天涯一脸大义凛然。 这一刻,小圣女的心里仿佛有无数头羊驼奔过。 她真的很想问一句,你这个汉人要不要脸?明明你就是因为好色,所以才会趁机对我口花花,可你为什么能说的这么义正言辞啊?仿佛你不调戏我就是对不起所有汉人似的。 演戏不需要演的这么好吧? 你明明已经收了我们突厥人的礼物啊。 你难道不应该拿钱办事,帮着我们出卖你们汉人的利益么? 她心中忽然生出浓浓的怀疑,渐渐便有一种警惕的情绪滋生,这种警惕情绪一旦滋生,她整个人也变得精明起来,目光灼灼闪光,隐约有寒气迸发。 “若你真是拿钱不办事,可不要怪我把你丑事揭穿出来。” 她在心中暗暗发狠起来。 但也就在这时,猛见坐在对面的顾天涯朝她诡异眨了眨眼,只不过他的眨眼仅是一眨而过,若是不留意根本不可能察觉。 但是小圣女却瞬间捕捉到了什么。 并且她很快在心中有种恍然大悟…… “是了!他必须假装!” “虽然他已经收了钱,但他不可能明目张胆的出卖汉人利益。他只会在最重要的时刻开口,替我们突厥人争取最大的那个便宜。” “所以,我该配合他……” 一连三个联想,小圣女仿佛想明白了一切。 他心中顿时变得笃定起来。 她俏脸之上的寒霜瞬间消失,再次挂上笑颜如花的颜色,甚至也朝着顾天涯眨了眨眼,以此来表示本姑娘已经明白了你的暗示。 顾天涯连忙也再次朝她眨眼,双方像是暗送秋波一般有来有回。 李世民坐在顾天涯旁边,此时正满脸严肃的装雕塑,但是李世民真的装的很辛苦,他好几次差点就要憋不住笑出声。 “这个突厥小圣女摊上我家妹夫,怕是被卖了还要满脸欢喜的帮忙数钱啊。” …… ……今日两更已毕,谢谢大家阅读。 第221章 【谈他妈的谈,先干一仗再说】 但是任何计策都有底线。 一旦碰触到了底线肯定会有反弹。 哪怕顾天涯演戏演的再好,哪怕提前多日就让弟子们运作,然而有句老话叫做世事无常,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直运筹帷幄。 真到了触及别人底线的时候,人家仍旧还是会翻脸掀桌子的。 …… 随着谈判的不断深入,渐渐涉及到了重大的利益纷争,谈判桌上的气氛剑拔弩张,彼此双方已经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砰! 终于又有人拍了桌子。 “妈了个巴子,到底要不要谈?想谈的话就好好的谈,不想谈的话你们直接说一声。咱们双方一拍两散,谁也别再给谁瞪眼,如果还是感觉心里不服,可以点起兵马再干一场。像这样叽叽歪歪的有什么用,小爷我听着就一肚子气……” 不愧是程处默,这一刻尽显彪呼呼的天性,明明突厥人占据强势,然而这小家伙却炸毛了。不但横眉瞪眼,而且还拍了桌子。 他很彪,房遗爱同样不在话下。 但见小房也是重重一拍桌子,咋咋呼呼的站起来开始帮腔,嗷嗷叫唤道:“对,大师兄说的对。俺们早就不想跟你们谈了,看到你们叽叽歪歪的样子就来气,谈他吗的谈啊,真以为我们大唐怕你们……懆你老娘,那个突厥人你瞪什么眼?你还瞪,你还敢瞪?再瞪一个试试看,信不信小爷把你眼珠子抠出来当泡踩……你们谁都别拉着我,今天我非把他的眼珠子抠出来。” 房遗爱还只是咋咋呼呼,程处默直接就动手了,但见这货突然窜起身来,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个茶碗,然后脸上一声狞笑,重重把茶碗扣在了一个突厥人头上。 那突厥人‘嗷嗷’一嗓子,被滚烫的茶水烫的满脸抽搐,但是这人不愧是突厥悍勇,受了烫伤竟然丝毫不减悍气,反而厉吼一声,瞬间展开反击。 他脸上还挂着茶叶,伸手已经拎起一张椅子,然后口中再次咆哮一声,恶狠狠朝着程处默砸去。 砰的一声! 椅子直接在程处默的背上砸碎了。 这一下可好,双方终于展开了全武行。 无论大唐这边还是突厥那边,谈了这么久皆都压着一口闷气,现在突然有人开头动手,剩下的人顿时兴奋起来。 “谈他吗的谈啊,先干一仗出出气再说。”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声,瞬间整个大殿之中杂物飞扬,拳头挥舞,桌椅漫天,嗷嗷狂叫之间,几百号人展开了互殴。 由于此地乃是两国谈判重地,所以使节们都不准带武器进场,但是没有武器又如何,没有武器也不妨碍干仗。 突厥那些人,个个很悍勇。 大唐这边的,同样没得说。 别看大唐使团的执笔使们都是文士,但是唐代的文士可和后面那些朝代不同,自古所谓君子六艺,其中有一项就是指的骑射,在大唐若想当个君子,首先就得拥有武力,手无缚鸡之力的那不是书生,那只能叫做上不得台面的读书人。 真正的汉家文士得是能打能拼的才行。 而今次这帮子执笔使们,几乎个个都能精通君子六艺,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是世家嫡支的传承人,从小接受各种培养,武力也是其中之一。 “崔翟兄,接椅子……” 但见乱糟糟的斗殴场所之中,隐约听到各家公子们的招呼声,忽见荥阳郑氏的郑观鱼拎起一张椅子,顺手扔给了不远处的清河崔氏公子崔翟。 此时崔翟正和一个突厥汉子拳脚相加,见到小椅子扔来顿时一脸大喜,他手疾眼快的接住这个‘兵器’,反手对着突厥人脑门就是一击。 砰的一声! 小椅子稳稳的砸中对方脑门。 那突厥人闷哼一声,口歪眼斜的躺倒在地。 这是大唐一方占便宜的情况。 但是也有突厥人占便宜的斗殴…… 只见三个突厥人一脸狞笑,联手按着一个汉人执笔使暴揍,一边揍一边还狂笑,得意大吼的道:“让你们耍嘴皮子,让你们狡猾狡诈。” 那个执笔使被揍的鼻青脸肿,但是自始至终都不肯举手投降,反而咬牙闷哼之间,突然抬脚朝着对方的裤裆踢去。 汉家绝学,撩阴脚。 打人先踢蛋,万事赢一半。 …… “嗷嗷嗷,疼!” 中招的突厥人嗷嗷一嗓子,整个身体像是大虾一般弓了下去。 剩下两个突厥人一脸惊恐,下意识捂着裤裆急急后退,怒骂道:“汉人,你无耻。” 却见那个执笔使冷笑着从地上爬起,顺手擦了擦自己鼻青脸肿流血的嘴角,阴森森笑道:“记住本公子的名字,我是太原王氏的王凌云,今次你们三个联手揍我,这辈子我和你们突厥人没完了。你们三个都是部落族长对吧,你们最好祈祷自己的部落别被我找到……” 三个突厥人更叫暴怒,厉吼道:“你还敢威胁我们?” 王凌云‘呸’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子,淡淡道:“亲朋好友们都知道,我王凌云心性狠辣不是好东西,我大家都知道我从来不会威胁人,因为我说过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三个突厥人大吼出声,再次扑上来想要暴揍他,可惜这次王凌云不再孤身作战,旁边早有相帮的执笔使跑过来,那三个突厥人倒也不怕,满脸狞笑的冲进了战局。 …… …… 整个谈判大殿,到处都是斗殴。 唯有大殿上首的四个主使,自始至终一直保持着克制。虽然看似保持着克制,其实一直在紧张的观看战局。 各自都在为自己一方的情况担忧和恼怒。 比如当汉人这边有人被暴揍的时候,李世民总会忍不住冷冷哼上一声,阴恻恻的道:“颉利如今还押在大牢中,他今晚的晚饭肯定是没有了。” 于是突厥小王子一脸焦急,忍不住道:“叠罗支请您高抬贵手,千万不要苛待我的父汗。” 李世民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孩子置气,闻言只能再次冷哼一声,道:“突厥人,好大的脾气。” 他继续脸色阴沉看着场中的斗殴。 …… ……第一更,后面紧跟着二更 书阅屋 第222章 【最神奇的‘官方’说辞】 突厥人的主使也不只有小王子叠罗支一人,那位祭祀古庙的传承者小圣女同样是主使。 李世民看到汉人挨揍的时候还只是冷哼一下,但是小圣女看到突厥人挨揍的时候直接变了脸。 尤其当她看到王凌云再次使出撩阴脚,把一个突厥汉子给踢的跪倒在地嗷嗷大叫,这位小圣女终于按捺不住,娇斥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可惜还没等她有所动作,猛见坐在对面的顾天涯也站起身来,双方都是谈判主使,地位可以说不相上下,顾天涯面带诡异微笑,淡淡的道:“小圣女要直接下场吗?那么顾某可以陪你玩上一玩。” 小圣女勃然大怒,道:“眼下这种场合,你还有心思调侃?顾天涯,你莫要以为本祭祀真会容忍你?我们突厥人天生荣耀,由不得你一直得寸进尺。” “进尺?” 顾天涯像是大惊失色,一脸惊慌的道:“小圣女这么深的吗?竟然让我进去一尺?” 小圣女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又是一种调戏,并且还粗鄙无比,堪称是对女儿家最大的羞怒,她再也克制不住,陡然提手重重一拍。 咔嚓一声! 谈判主桌四分五裂。 这一掌真是好大的力量,芊芊素手竟能拍碎厚重的木桌,小圣女一脸森寒,仗着武力傲然逼视,冷声道:“中原人,你们在玩火。如果真的不愿意谈,我们突厥人可以不谈。彼此点起大军,再战一场就是,但是休怪本祭祀提醒你们,今日在场的汉人怕是一个都活不成,当我大开杀戒之时,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是吗?” 顾天涯像是被恐吓住了。 他面色怕怕的看着小圣女,然后又看看被一掌拍碎的谈判桌,突然转头‘惊慌’大叫,满是‘恐惧’的道:“嫦娥,有人要杀我。你看看人家好厉害啊,一巴掌拍碎了厚厚的桌子。” 话音之中,但见一位少女身形一闪,赫然正是顾嫦娥,她直接从殿后飞身而出。 现出身形之后,嫦娥并不多话,她仅是淡淡看了小圣女一眼,随即身形又是一个闪烁,再下一刻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大殿的一个柱子旁边。 那等迅若雷霆的速度,直接让小圣女的脸色一惊。 但是更惊的还在后头。 只见嫦娥面色带笑,忽然慢悠悠的抬起小拳头,然后,轻飘飘的朝着大殿柱子一拳。 轰隆一声巨响。 整个大殿天摇地动。 所有斗殴之人全都停下了手,目瞪口呆的看向那一根柱子,众目睽睽之下,那根柱子四分五裂,耳听‘咔嚓咔嚓’响声不断,转眼间四分五裂的倒塌开来。 一拳。 轰碎了一根柱子。 幸好这座大殿乃是雁门关的镇守府邸,整个大殿修有二十多根负责支撑的柱子,虽然被嫦娥轰塌了一根,但是并没有太过影响整个大殿,仅是屋顶不断摇晃,有种即将倾覆的架势,不过终究不曾倾覆,摇晃半天之后被其它柱子稳稳撑住。 虽是如此,仍然足够惊世骇俗了。 所有人全都小心翼翼的往后退,再也没人胆敢继续斗殴下去。而那位突厥小圣女早已瞠目结舌,一双眸子怔怔看着轰塌柱子的嫦娥。 却见嫦娥仍是一脸淡笑,悠悠然问她道:“是你要打我哥哥吗?” 小圣女张了张口,可惜没有任何话语发出。 足足良久之后,她才稍微从震惊中转醒,下意识的问道:“武道大宗师?中原护族者?” 嫦娥看她一眼,淡淡道:“我只是我哥哥的妹妹而已。” 小圣女不由自主看向顾天涯。 这时顾天涯的脸色已经换成稳重,再也没有方才那种故意调戏的样子,他一脸肃重表情,语气同样肃重,道:“所谓谈判,先谈后判,谈是什么意思?谈就是相互磋商。判又是什么意思?判就是彼此订立盟约。但是这事必须要举杯一个前提,那就是双方必须要懂得退让,否则大家都只顾着自己的利益,那么谈来谈去终究只是一场空……我这么说,小圣女以为然否。” 小圣女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顾天涯呵呵一笑,又道:“既然要彼此退让才能达成相互的妥协,那么小圣女何不先说说你们突厥人的底线在哪里。我们根据这个底线,直接进行商谈如何?” 小圣女迟疑一下,突然道:“你们大唐的底线在哪里?为什么不是你们先说说底线。若是这个底线不触及我们突厥人的底线,我们直接根据这个底线谈判岂不更好?” 她不愧是祭祀古庙的传承者,仅这一瞬息的功夫就想到的反击策略。 哪知顾天涯像是早有此心,闻言顿时仰头哈哈一笑,干脆利落的道:“好,就由我们大唐先说。” 他突然变得如此干脆,小圣女反而有些不懂了。 但是小圣女很快在心里一喜,隐约产生一声恍然大悟,暗暗兴奋道:“是了,他要开始帮我了。此前我送出那么多的礼物,不就是想让这个贪财好色的家伙帮我吗?原来他真的拿钱办事,倒是一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可惜,这份兴奋还没持续几个喘息。 陡然只听顾天涯昂声开口,语气肃重的道:“西北梁国,归汉人所有;幽云五洲,还给大唐;此外就是草原掠去的所有汉奴,必须全部把她们解除奴隶之身释放回来。少一个都不行,少一个我们大唐都跟你们拼命。” “这三个问题,就是我们大唐的底线。小圣女,你觉得可以谈吗?” …… 小圣女呆立当场。 她俏脸上含着浓浓的羞愤。 这一刻的她,如何还不懂自己被骗了?眼前这个贪财好色的男人,他根本不是光明磊落的汉子。 他收了我的礼物,但是拿钱却不办事,反而吃干抹净一甩脸,直接来了一个不认账。 好手段! 但是小圣女不得不服输。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目光朝着在场突厥人缓缓看去,足足良久之后,她才无比艰难的道:“大唐灭了梁国,乃是彼此攻伐,我们虽然不承认你们开疆拓土,但是我们也不会帮着梁国人重新复国。所以,第一个要求我们答应。” 她说着停了一停,迟疑一下慢慢又道:“至于第二个要求,幽云五洲已经被草原占据一百三十多年。这五洲之地不但生活着无数的汉人,同时也生活着无数的突厥人。若是突然把五洲归还给你们,我们突厥的子民该如何生活?那些子民已经习惯的生活在幽云五洲,对他们来说那就是他们的家乡和故土。若是归还给你们,若是归还给你们……” 顾天涯呵呵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这你不用担心,我保证那些突厥人会活的很开心。我可以给你透个隐秘,我准备在幽云五洲开设边境互市,到时候天下商贾云集,你们突厥人也能获得大利。” 小圣女微微一怔,陡然俏脸震惊起来,下意识脱口而出道:“互市?你竟然愿意开通互市?” 顾天涯满脸神秘的微笑道:“只要我的互市能够开办起来,很可能会对你们开放盐铁哦。” 小圣女霎时间兴奋了。 惊喜的腿都已经合不拢了。 汉人竟然愿意开放盐铁,汉人竟然愿意开放盐铁……这件事如果真的能够办成,对于整个草原民族都是天大之事,那么,放归汉奴的事情再也不算问题。 不管哪个部落若是因为私利不愿意放回汉奴,都会成为阻挡互市开设的突厥罪人,在那种全民渴盼的大环境下,就算是最傻的突厥人也不会犯傻。 也就是说,最难的第三个问题竟然连谈都不用谈了。 …… …… 所谓谈判,无非是撮合,只要双方达成一个利益平衡点,那么很容易就能把事情敲定下来。 两份共同书写着汉文和突厥文的盟书被拟定了。 李世民代表大唐一方盖上了自己的太子印。 小圣女代表突厥一方签上了自己的祭祀名。 然后是突厥小王子叠罗支,以及大唐的主使之一顾天涯,两人共同展开盟书,向所有人宣读两国的约定。 至此,谈判已成。 顾天涯作为主使之一,受邀进行一场总结陈述,只可惜他的总结陈述太过官方,所以汉人和突厥人各自又找了一名解说人。 汉人这边的解说者是程处默。 突厥那边的解说者是小王子。 两人一左一右站在顾天涯身旁,小脸之上分明都有一些哭笑不得。 只听顾天涯道:“此次两国谈判,汉人和突厥人缔结盟约,虽然彼此有着一些纷争,但是最终还是结成了兄弟。在谈判过程中,我们进行了坦率的交流……” 程处默想起谈判桌上的事,忍不住在一旁冷哼道:“对,确实是坦率的交流,只不过我们各说各的而已。” 顾天涯又道:“我们双方报以热诚,数次进行交换意见。” 突厥小王子下意识开口,愁眉苦脸的道:“每次交换意见都没谈拢。” 顾天涯接着道:“今次谈判增进了对方的了解。” 程处默哼了一声,道:“就是都知道对方在放屁的意思。” 顾天涯又道:“我们的会谈是友谊的。” 突厥小王子一嘴苦涩,道:“仅是在会桌上打了起来而已,汉人的撩阴脚太不要脸了。” 顾天涯最后做结束陈词,道:“经过今次谈判,双方缔结盟约,该遵守的约定我们一定会共同遵守,但是对于一些有待磋商的事情,我们会继续保留原本的态度。” 程处默哼了一声,眼神凶巴巴的看着小王子,道:“就是说以后不服还要干你们。” 小王子终于也硬气了一回,鼓起勇气大声道:“我们也一样。” 顾天涯十分欣慰的大声宣布,道:“此次两国谈判,胜利落下帷幕。” “懆!” 无论汉人还是突厥人,几百号人一起发出鄙视之极的嘘声。 …… ……第2更到,谈判很融洽对吧。 第223章 【师尊放心,打死我也不说】 大唐和突厥之间的谈判,至此终于落下重重的帷幕。 也许真是一只穿越蝴蝶闪动了翅膀。 导致整个历史走向和曾经的不太一样了。 比如玄武门事变,在这场政变中原本该死的几个人没有死。又比如大唐渭水之盟,这一次变成了雁门关盟约。 在这次雁门关的盟约之中,汉人再不是史书上所写的那般耻辱,不但没有被人打到家门口,而且还逼着草原低了头。 汉人占据了极大上风,俘虏了突厥人的可汗。 但是,颉利可汗终归是要放回去的。 …… 这一日清晨,两国使团隔着边境遥遥相望,气氛虽然谈不上十分融洽,但也算不上剑拔弩张,双方勉强保持一个笑脸,开始了交换俘虏的仪式。 “有请大草原突厥可汗,颉利……” 汉人这边的使节真的很坏,故意扯开嗓子放声高呼,生怕有人听不见一般,喊声高的像是打雷。 众目睽睽之下,颉利可汗阴沉着脸,一步两步,慢慢走过边境,突然这人反身而望,目光森然的看着顾天涯。 他似乎想要说几句场面话,然而最终却变成了一句恶狠狠的誓言,咆哮道“三年之内,本汗必报此仇。中原汉人因为你的举动,将会迎来举族灭绝的仇杀。” 仍旧是众目睽睽之下,顾天涯却是一脸轻松,他忽然拱手遥遥一礼,笑呵呵的像是在劝慰老朋友,‘无比诚恳’的道“阁下若是感觉肚子不舒服的话,赶紧回到你们那边找个地方出恭啊……我早前就跟你说过,汉人的豆子不能多吃,一旦吃的多了,就容易放臭屁,可你总是不听,非要贪那几口,现在看到了吧,你的臭屁都从嘴里蹦出来了!多丢人啊,你家孩子还场呢!” “哈哈哈哈!” 满场轰然大笑。 大家不由自主竖起大拇指,对着顾天涯连连表示钦佩,所谓骂人不带脏字,这位顾先生真是个中翘楚。 颉利可汗如何能受的住这种耻辱,暴吼一声便要拔出弯刀,可惜手掌摸到腰间之时方才反应过来,他的那把可汗金刀已经被汉人缴械了。 顾天涯趁机又是一笑,更加‘无比诚恳’的劝慰道“别耍横了,趁好就收吧。眼下是双方交换俘虏,但是阁下可还没有完全越过边境哟,你就不怕我们突然反悔,再次出手把你抓回来吗?” 旁边程处默挤眉弄眼,站在顾天涯旁边张牙舞爪,咋咋呼呼道“如果再把你抓回来,我们还给你天天吃豆子,仍旧把你塞到一个小屋里,让你被自己的臭屁熏得翻白眼。” “哈哈哈哈!” 汉人使团又爆发轰然大笑。 唯有顾天涯一脸的严肃,像是很生气自己徒弟的行为,他大声呵斥道“程处默,你为何要如此?为师以前是怎么教你的,做人一定要做个厚道的人。所谓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就算知道了颉利可汗吃豆子乱放臭屁的秘密,但你也不应该这么大声的说出来……人家毕竟是草原的可汗,咱们无论如何也要给人家留点面子。记住了吗?以后万不可如此。要懂得替人家保密,这才是咱家的门风。” “是是是!” 程处默点头如小鸡吃米,连连道“师尊教训的是,徒儿以后记住了。我保证再也不说颉利可汗吃豆子放屁的事,我保证会把他被自己放臭屁熏的翻白眼的秘密烂在肚子里。不管谁来问我,徒儿保证不说……” 说着似乎像是发誓一般,郑重其事的再次大声道“打死也不说。” 这哪是打死都不说啊,这是扯开了嗓子放声的大喊,生怕所有人听不清楚,所以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 …… “吼!” 颉利发疯似的一声暴吼,咆哮道“汉人,汉人,啊啊啊啊……” 如此场景之下,只要是个人就受不了。 然而突厥那边生怕他再出事,连忙派人奔过来对他进行保护,那些人也不管颉利如何暴怒,齐心协力拉着他们可汗走了。 直到走进对面边境,依稀还听到那些突厥人在好言相劝,似乎在道“可汗,可汗,咱不跟汉人一般见识,咱们都没听到你放臭屁的事……” 颉利突然‘咯’的一声,竟然翻白眼抽了过去。 堂堂一个壮硕汉子,就那么直愣愣的倒地,突厥人顿时大为惊慌,甚至有人对着大唐这边怒目而视。 就连小圣女都是隐带担忧,一双眸子分明带着质询之色,看着大唐众人道“颉利毕竟是草原可汗,你们安敢暗中施展谋害。” 哪知顾天涯笑着摇了摇头,好心好意的解释道“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讲,小圣女你其实心知肚明,你们这位可汗的身体状况丝毫无恙。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晕过去,我感觉他只能用这个办法才算聪明。不晕不行啊……” 小圣女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确实看出来颉利乃是装晕。 此时才进行第一场交易,然而突厥人已经被汉人压着搞,她不愿多生事端,直接开口道“既然你们放归了草原的可汗,那么我们突厥人也会遵守承诺。按照此前双方的谈判约定,突厥人不再讨要那些犍牛和战马,这算是第一笔交易,用来赎买我们的可汗……” 她说着明显心疼起来,眸子恶狠狠的盯着顾天涯,努力克制怒气道“四万多头牛,一万多匹马。阁下得到这笔财富之后,很快就能崛起成为汉人的第一势力。我乌丝草儿在此提前恭贺,期待着看到一位大人物腾飞。” 顾天涯‘嗤’的一笑,淡淡道“小圣女读书读的很不错嘛,竟然学会了汉人的挑拨离间,只不过有点可惜,你做的太明显了一些,看来你还需要继续进学,方才能够成为一个汉家通。咳咳,在下顾天涯,号称中原第一名师,不如你就拜入我的门下,让我用心的教导你学识,专门给你开小灶,每天晚上帮你补课,如何?” 小圣女一脸狐疑,总觉得这个汉人话里有话?她盯着顾天涯的脸庞不断打量,希望能够看出某些阴谋诡计,但是顾天涯一脸庄严肃重,让她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异常。 “你会这么好心?”她终于还是忍耐不住,明显好奇的问出声来,道“专门给我开小灶,每天晚上帮我补课?我可不是你的真传弟子,你这么做的话其他弟子岂不眼红?” 程处默等人连忙拍的胸口砰砰响,挤眉弄眼哈哈大笑道“不会不会,我们保证不会眼红。就让我们师尊给你开小灶,就让我们师尊给你补课,啊哈哈哈,天天补。” 小圣女颇有些感动起来! 她忽然朝着这边行了一个郑重的俯手礼,道“原来你们也有诚恳的一面,可惜我不能拜你们的师尊为师。我乃祭祀古庙的小圣女,我注定要成为突厥人的大祭司。” 程处默等人‘纷纷轻叹’,‘十分惋惜’的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小圣女更加感动。 …… 她目光再次看向顾天涯,扬声道“第二个盟约乃是归还幽云五洲,但是此事不可能做到一撮而就,你我都应知道,此事需要慢慢的进行,但是我们突厥人可以先让出一些善意,我们会提前撤出幽云五洲的驻守兵马……至于后面的事情,希望你们汉人能善待生活在五洲之地的突厥人。” 顾天涯语带深意一笑,道“放心,我会把他们当成自己的子民看待。” 小圣女深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第二次对着顾天涯行了一个俯手礼,郑重道“阁下虽然贪财好色,兼且擅长出尔反尔,但我乌丝草儿不得不赞一句,你算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好汉子。只希望你能记住刚才的承诺,会把那些突厥人也当成子民看……因为,他们已经习惯了五洲之地的生活,他们,再也不适合草原的游牧奔波了。” 顾天涯语气更加带有神意,笑呵呵又道“你放心好了,会有越来越多的突厥人不想放牧。” …… ……第更到,后面紧跟着更 书阅屋 第224章 【终于可以安心种田了】 他说着轻轻咳嗽一声,再次道“既然小圣女展现了自己的善意,我们汉人岂能毫无表示的装傻充楞?在下可以给你透个消息,我会在三个月之内开启边贸互市,到时候还请小圣女前往一游,若是有想卖的东西也可以拿到互市上去卖。放心吧,汉人并不是天生狡诈的,我会制定最为严苛的律法,专门惩罚那些坑蒙拐骗的商贾,互市乃是汉人的善意,保证不会用来坑害突厥人……” 小圣女怦然心动,明亮的眸子闪烁着憧憬,下意识道“三个月之后,我们突厥人就可以购买盐铁了么?” 顾天涯微微一笑,语带别指的道“不止是盐铁,还会有各种吃食。眼下寒冬已至,我估计突厥人今冬的日子不会好过。那么就让我们汉人做一次兄弟之举,向你们出售粮食帮助你们度过寒冬。” 小圣女怔立当场,俏脸明显带着不可置信,足足良久之后,她才艰难开口道“你们竟然愿意出售粮食?你们自己的粮食也不够吃吧?” 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急急又道“我自幼饱读汉人史书,发现上面写的最多之事就是缺粮。如今你们大唐才建立不久,你们自己的百姓怕是都吃不饱吧?如此情况之下,你们怎么可能卖粮……” 顾天涯哈哈大笑,转身做出让开一条道路的架势。 其实他根本不是让出一条道路,仅仅是让小圣女注意到他身后的那些执笔使而已。 却见几百个执笔使一齐上前,领头的赫然是曾经的六大公子,这些大唐世家的年轻一代昂首挺胸,故意装出一脸傲然的模样,道“以前中原缺粮,那是因为我们严控。但是现在我们不再严控,各家各阀都会敞开粮仓向外兜售……既然顾先生愿意开设互市,我们世家岂能不抓住发财机会?只要你们突厥人能掏的起钱,我们世家的粮食能让你们吃上五百年……” “五百年!”小圣女被这个数字惊的心神动摇。 她目光下意识看向顾天涯,仿佛想要把这个汉人的一切都看穿,可惜看了半天之后,发现这个汉人还是那个贪财好色的讨厌样子。 但她不能表现出讨厌,反而努力让自己笑颜如花,语带迫切的道“顾…顾先生如此着急的开放互市,这已经不能用展现善意来形容。想必是,您有很大的要求。” 顾天涯郑重点头。 众目睽睽之下,但见他突然抬脚向前,其中一只脚踏在边境那边,另一只脚恰恰踏在边境这边,然后,他目光遥遥眺望草原深处,缓缓道“五十万汉奴,需要完好无损的送回来。” 小圣女恍然大悟。 但是顾天涯并未停止说话,继续又道“如今草原那边已经寒冬,汉奴们在归途之时必然艰难,所以,你们得护送。不管是哪个部族掠去的汉奴,在放归之时都要派人护送。如果有任何一个汉奴死在路上,那么我就取消那个部族的互市资格。并且……”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猛然现出森然杀气,道“并且我就在这里等着,我会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一只脚踏在草原上,另一只脚踏在故土上。往前一步,我就是进,往后一步,我就是退。如果突厥人敢在放归汉奴的事情上耍阴谋,那么休怪我顾天涯在此向天发个毒誓。我会向前一步,率军进入草原,不管那个耍阴谋的突厥人是谁,我都要把他抓起来剥皮抽筋,灭其部落……” 嗖的一声! 嫦娥的身影出现在顾天涯身边。 少女风华绝代的俏脸饱含冰霜,看着对面所有的突厥人道“我哥哥说的话,我一定会帮他做到。” 没人敢小觑嫦娥的表态。 谁都能看到,一直装晕的颉利可汗像是颤抖几下,脸上刚刚升起的一丝狰狞杀意,瞬间变成了恐慌无比的苍白。 原来这厮正打着主意要暗害汉奴。 可惜却被顾天涯提前做出了警告…… …… 小圣女转头瞥了颉利可汗一眼,随即又把目光转了回来。这一次,她的脸色无比肃重。 “三日之后,汉奴开始回归。顾先生但请放心,我们突厥人保证说到做到。今次护送汉奴回家,我们绝不会让任何一个人死在途中。为防有人居中作梗,祭祀古庙将会插手其中,有了这个保证,顾先生想必可以安心了。” 顾天涯心中一喜,脸上却继续保持冷厉,仅是拱拱手道“既然如此,就此别过。日后若是有缘,期待再次相见。” 小圣女深深看他一眼,最后一次施展俯手礼道“顾先生,就此别过。但我可不想再次见到你,我总觉得你这人坏的很,你说要给我补课,就不怕你妻子发火吗?顾先生呀,我乌丝草儿自幼熟读汉人书籍哟,你的那些话,其实我都懂,哈哈哈哈……” 说完之后,像是终于赢了一回,口中发出银铃般的娇笑,得意的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小孩子。 素手突然一挥,扬起小马鞭抽了一下,她的骏马嘶鸣一声,驮着她风驰电掣远去了。 顾天涯遥遥看着她的背影,良久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道“原来这女孩子并不傻。” 猛然谭笑走到他的身边,冷哼一声道“她傻不傻的我不确定,但我确定她肯定骚的很。明明听懂了你的话,偏要故意装作不懂。若是下次还有机会见面,我一定要让这个小东西好看。骚成这个样子,也配当个祭祀?她师父怎么教的啊,哼……” 顾天涯怔立当场,下意识的躲开一边。 旁边另有程处默等人,更是早早的躲到老远,顾氏一门面面相觑,都感觉空气中有一股强烈的醋意。 …… 这时李世民缓缓上前,目光饱含深意看着顾天涯,突然展颜一笑,语带别指的道“老三家的,恭喜你啊,终于万事俱备,可以安心种田了。” 顾天涯长长吐出一口气。 …… ……第更到,今天大约字,又一个情节写完了,接下来终于到了喜闻乐见的日常种田,但是老读者都知道,山水的日常情节经常会写出大事,所以,开始吧。 书阅屋 第225章 【我们顾氏,庇护着你】 大唐和突厥,终于各自拔营归府。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按照盟约履行各自的承诺…… 而时间微微一晃,转眼就是两月,此时不仅仅是草原那边寒冬,中原大唐也变得寒冷萧条,万物一片肃杀,仿佛寂灭的土地。 但就是在这种万分严寒的季节里,却仿佛有一团一团熊熊烈火,点燃了人心,照亮了前路。 那叫做希望…… …… 顾阿嫂的全幅身家只有一副挑担。 前面挑着所有的家什,后面则是一个藤筐,前面的家什破破烂烂,后面的藤筐则是严严实实。 天太冷了,寒风吹的人直打哆嗦。 顾阿嫂因为挑担累出了一身汗,当寒风吹来的时候顿时打了个寒颤,这可不是好事,很容易让她生病,所以她几乎想也不想,满脸惊恐的跑向一个柴火垛,她挑着担子努力靠近柴火垛,生恐自己再被寒风给吹到。 她不能生病,也不敢生病。 倘若她在路上病倒了,那么她的孩子就活不成。 在她躲避寒风的时候,她眼睛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的挑担,虽然她冻的瑟瑟发抖,但是她看向挑担的目光全是温柔。 挑担上的藤筐盖的严严实实。 那里面是她顾阿嫂的命根子…… 两个孩子! “娃儿,妞儿,再忍忍,再忍忍咱们就到了。” “你俩可不能胡乱掀开大袄,一定要乖乖的躲在藤筐里面,千万不要吹到寒风,千万不能生了寒病。” “娘挑着你们拼命走了一个月,上千里的路途咱们都熬过来了,一定要忍忍,马上就能到幽州。” “只要到了幽州,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那里到处都是雇活的人,所以娘一定会被人雇过去做工。只要娘能找到活干,娘就有信心养活你们……” 这就是一个最淳朴的妇人。 她念念叨叨的全是最淳朴的话。 找到活干,养活孩子。 …… 寒风又一阵吹来,顾阿嫂下意识的缩缩身子。她小心翼翼的挡在挑担前面,像是母鸡护小崽一般护着藤筐。 寒风虽然刺骨,但是她满脸温柔。 藤筐上面盖着一个破烂的大袄,大袄下面露出两个孩子的小脑袋,忽听两声牙牙细语,满是心疼的问道:“娘亲,您冷不冷?” 顾阿嫂连忙笑一声,努力克制自己的寒颤,道:“娘穿的厚着呢,这点小风吹不透,你俩快点把大袄盖好,躲在筐里面再不准露头。要听话呀,做个乖孩子。” “可是娘亲,我们好饿!饿就冷,冷的难受……” “娘亲,您是不是也饿,您一天没吃东西了,您饿的时候肯定也会冷。冷就难受,您比我们还难受对不对?” “娘亲,娘亲,您怎么不说话。” “娘亲,娘亲,幽州还有多远呀?我们真能撑到吗?我们真能有好日子吗?” “娘亲,娘亲……” …… “能!” 顾阿嫂突然大叫出声,仿佛是想用这种方式赶走恐惧。 她伸手摸向挑担,然后吃力的挑回肩膀,此时寒风呼啸,比刚才更加刺骨,但是顾阿嫂的脸上却现出决然神情,她重重一咬牙走出了这个避风的小草垛。 这一刻,她没再跟孩子们说话。 但是在她的心底里,却有一个呐喊在嘶吼。 “娘就算冻死病死,也要把你们挑到幽州。只有几十里路了,娘咬一咬牙就能撑过去。” 天地间寒风呼啸,仿佛一柄一柄杀人的刀。 顾阿嫂心底嘶吼,如同那虽万人吾往矣的大英雄。 她知道自己挑着担子肯定会流汗,而流汗之后吹了寒风肯定会病倒。 一旦病倒,她就活不成了。 但是她不能再等下去,因为两个孩子已经断了一天的粮。如果她不能及时赶到幽州,她的两个孩子全都要死在路上。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孩子是绝对不能死的。 那么,就让她这个当娘的死…… …… “我只要奋起所有力气,挑着担子发疯的向前冲,我只要撑住这最后一段路,我就能把两个孩子挑到幽州去。 “顾阿秀,你要撑住啊。冲,往前冲。你是一个娘,你现在浑身都是力气。你不累,你拼啊。你想想挑担里的两个孩子,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又能冲一段了。” “咬牙撑住啊,顾阿秀,你浑身都是力气,你绝对能把孩子挑到幽州去……” “老天爷,求你再给我一点力气啊,我顾阿秀,是两个孩子的娘!我顾阿秀,一定要把孩子送到幽州去……” “啊啊啊啊,老天爷,你睁开眼睛帮帮我!” 天地之间尽是寒风,但却挡不住顾阿嫂心里的嘶喊。这一刻的她仿佛像个疯子,她竟然真的挑着担子在飞奔。 不,那根本不是飞奔。 那分明是在燃烧自己生命的狂奔。 …… 前方突然有两匹快马,劈开寒风一般的奔来。 马上两个面色凝重的骑士,各自都背负着一个大包裹,他俩仿佛急不可耐一般,马还没有停稳已经翻身跃下。 其中一人急急解开包裹,二话不说就拿出一件大袄,另一人则是手疾眼快保住顾阿嫂,十分急切的大吼道:“老七你动作快一点,这女人浑身都是热汗,如果她吹了寒风病倒,咱俩今天的考核都要挂零。” “是是是,快点给她披上。这女人眼神癫狂呆滞,显然又是一个发了狠劲的人。看来她也是想要拼一把,争取把孩子送到幽州城。” “唉,又一个!真不愧是当娘的人啊,这是要拿她自己的命给孩子换生机。” “别啰嗦了,赶紧帮把手,还是老规矩,就地点燃小碳炉……先温一袋稀粥给她暖和,再烤两个饼子给她充饥。这女人浑身没有四两肉,我估计她这一路上饿的不轻。” “这俩孩子冻的也不轻啊,眼神都有些呆滞和迷糊了。” “那你还不赶紧快点,把咱们家主赐下的便携小碳炉点燃。伤寒急救汤呢?先给这娘仨灌一口!” …… …… “大嫂,这位大嫂……” “你醒醒神,先吃个饼子充充饥。” “大嫂你莫要害怕,我们是幽州顾氏的家兵,负责巡逻整个幽云五洲,只要发现百姓就要负责救济。” “谢天谢地,大嫂你终于回神了。” “莫要害怕,莫要害怕,你看到我们背上插着的顾氏小旗没有,这旗子代表着整个幽州顾氏对你的庇护……” “你遇上了我们,就代表已经到达了幽州。” “大嫂,我们是顾氏。” …… 顾阿嫂拼命的啃咬着饼子。 哪怕她被噎的直翻白眼也不肯停下。 她生怕这一切都是在梦里,所以她拼命的先把饼子吃下去再说,如果真的是梦,至少能在梦里吃饱。 她的两个孩子喝饱了滚热的稀粥,正被两个魁伟壮硕的汉子抱在怀里,就这样竟然还怕孩子冻着,两个汉子各自用大袄使劲裹住孩子。 天地间虽然仍是寒风呼啸,然而两个汉子魁伟的身躯却像是两座大山,那么的厚重,遮挡了寒风。 顾阿嫂忽然就有滚滚的热泪汹涌而出。 这种被汉子护住孩子的情形,真是让人感觉无比的踏实啊。 她看向两个汉子给她展示过的小旗子,那个小旗子上面写着一个方正无比的字,她虽然不认识字,但是两个汉子告诉她那个字念什么……那个字念顾,就是姓顾的意思。 和她娘家一个姓。 也和她顾阿秀一个姓。 就是这个和她一样姓氏的顾字,在寒风最为刺骨的时候给她带来了温暖。 顾阿嫂怎么也无法忘掉,当时她挑着担子发疯的往前冲,其实她那根本不能叫冲,而是一点点的往前挪,那时她已经浑浑噩噩了,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倒下去。 意识已经模糊,仅凭着心劲在撑。 当她自己都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她看到了两团模糊的影子向她冲过来,一人发疯似的抱住她,另一人给她披上厚厚的大袄。 然后,耳边响起两个汉子厚重如山的声音。 “大嫂,我们是顾氏的家兵!” “你现在遇到我们,就代表整个顾氏对你的庇护。” 那一刻,顾阿嫂知道自己能活了。 她的两个孩子也能活了。 …… 两个汉子化身为两堵高墙,就那么直接站在那里帮她挡着寒风,直到顾阿嫂吃完两个饼子,两个汉子才如释重负的松口气。 其中一个汉子似乎很是开怀,忍不住笑呵呵的道:“多谢大嫂啊,你让我俩今天能拿一个满分。等会我负责帮你挑着担子,老七负责牵马驮着你和孩子,咱们只需要走上半个时辰,就能到达幽州城外的接收大营……” “到了那里之后,大嫂就算是到家了。而我们兄弟俩也算交差,到时候还请大嫂帮忙认证一下!” “认证一下?” “嗯,认证一下。我们顾氏的家主明察秋毫,最恨的就是偷奸耍滑冒领功劳,所以大嫂一定要帮帮忙,我们兄弟俩今天的考核就看您了。” “哦哦哦,奴家肯定会的。” 其实顾阿嫂完全听不懂两个汉子的说辞,但她隐约能领会这件事似乎对两个汉子很重要,所以她连忙使劲点头,努力让自己不那么胆胆怯怯。 她鼓足勇气道:“两位军爷救命之恩,奴家肯定会听你们吩咐,但是啥是认证呀,是让奴家当个证人吗?” “差不多一个意思吧,但是并不像过堂那么严肃。” 刚才那个汉子又笑起来,一脸敦厚的解释道:“我家家主其实不怎么过问琐碎,主要都是家主的几个弟子在负责,而程小先生他们知道我俩性格忠厚,所以一般不会在考核的时候细细盘查。顶多就是问上两句,随随便便就能过关,但是我们自己得对的起小先生们的信任,做事的时候越发要用心用力才行。方才请求大嫂你帮忙认证,也是想让小先生们脸上有光……” 另一个汉子补充般的接过话茬,继续解释道:“之所以想让小先生们脸上有光,是因为世家和天策府也有官员在接收大营里面任事。三方人马都是铆足了劲头,都要做出一番成绩给我们家主看。但是那两派官员只是来帮忙的,小先生他们才是家主的真传弟子,所以我们一定要给小先生们争光,因为给小先生争光就是给整个顾氏争光。大嫂,我这么说你能听懂么?” 其实这汉子说话的方式比较啰嗦,简简单单一点小事需要绕来绕去,显然是个不善言辞的人,搁在民间一般称作嘴笨的货。 但是顾阿嫂却使劲点头,十分郑重的答应道:“奴家能听懂,你们才是顾氏的人。” 两个汉子一齐发笑,语带打趣的道:“你以后也是顾氏的人,所有前来幽州的百姓都是顾氏的人。大嫂啊,方才你说你姓顾?这可了不得呀,竟然和我们家主一个姓,说不定还是亲戚呢,那样的话我们兄弟俩以后还得蒙您照看着……” 顾阿嫂拘谨的垂下头,胆胆怯怯的陪着笑。 她知道这俩汉子只是打趣。 …… 这时寒风越发凛冽,两个汉子开始护着她往前走。天气虽然很冷,但是顾阿嫂和两个孩子完全没感觉到冷。 只因那马背之上,赫然竟是放着一个小炉子,炉子小是小了一点,可是里面燃着火呀,也不知道烧的是什么柴火,明明不见火焰但却热浪滚滚,烘烤的顾阿嫂浑身暖和,两个孩子的脸蛋红扑扑的。 那个挑担的汉子见她好奇,忍不住又发出敦厚的笑声,道:“这种便携小碳炉,里面烧的是蜂窝煤,大嫂你若是不害怕吃苦,不如就去蜂窝煤场那边报个名,也许能被录用,成为一个做煤的女工。” “做煤的女工?” “嗯,这可是个好活儿。待遇很是不低,一天就有五文大钱。最主要的是管吃管住,挣的所有钱财都能攒下来。大嫂只需要攒上两三年,就能在城里买个小宅,到时候就算安家了,你的两个孩子就有了幽州的家。” “幽州的家……” 顾阿嫂呢喃一声。 她眼中尽是憧憬,心里一片的火热。 但是她很快像是想起什么,忍不住急急道:“女工管吃管住,能不能带着孩子?” 那个汉子微微一怔,面色稍微有些尴尬,讪讪道:“女工那边的宿舍住的全是女人,但是你的两个孩子有一个是男娃,并且年龄也超过六岁了,带着他入住女工宿舍怕是不合适。” 另一个汉子顺嘴插话道:“看来这个蜂窝煤的工作不适合你,大嫂你得去找其它的工作报名才行。” “别的工作?” 顾阿嫂很是担忧的样子。 她才初来乍到,心里没有一点自信。 …… ……二合一章节,开启种田风。这一章从一个小人物百姓写起,希望大家能喜欢这种情节。 第226章 【顾天涯的这个举动很奇怪?】 人一旦活的卑微,任何时候都会没有自信,遇事胆胆怯怯,总是患得患失。 就比如这位挑着担子的顾阿嫂…… 她分明就是这时代无数百姓的一个缩影。 …… “我叫顾阿秀,嫁了个男人叫柳七,所以以前我男人还活着的时候,村里人应该喊我叫做柳顾氏,但是因为我男人干活的时候舍得下苦力,我家的日子在整个村里都是最好,所以那时候的村里人并不敢喊我柳顾氏,大家见了我总是满脸堆笑的喊我柳家大娘子!” “可是,这种幸福日子没能太长久。” “一年前的时候,朝廷要去江南镇压叛乱,我男人被征召成了府兵,这一去就再也没能回来。” “官上派来两个官爷,跟我说我男人战死了。官爷赐给了我二十贯钱的抚恤金,又划给了我家三百亩的水浇地。官差老爷跟我说,这是我男人拿命换来的,顾阿嫂,你好好留着这个钱和地,用来养育你的孩子,这笔财富足够把孩子养大……” “那是第一次有人喊我顾阿嫂!” “我知道,从那一刻起顾阿嫂这个称呼将会伴随我很久很久。因为,我男人死了,因为,我家的天塌了。” “以前村里羡慕我恭维我的那些人,现在再也不会喊我一声柳家大娘子。” “果然,他们也开始喊我顾阿嫂了!” “但是称呼还只是其次,我最担忧的是他们吃绝户,可偏偏我越是担心,越是发现他们已经开始了。” “他们真的开始吃绝户……” …… 负责记录的小吏面色很不好看,明显是胸口里窝着一团子的恶火,他手上青筋暴起,竟连写字都拿不稳笔。 旁边恰好站着程处默,见此情况忍不住面色一沉,问那个小吏道:“吃绝户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你一听到这个说法就气成这样?说,到底什么是吃绝户?” 那小吏深深吸了一口气,苦笑着朝程处默连连致歉,道:“还请小公爷赎罪,晚生实在是没能压住火,只因这个吃绝户的事情太过可恨,我以前就曾经见过一次吃绝户,那真是太惨了,所以才会心中有愤怒。” 程处默一脸若有所思,忽然转头看向顾阿嫂,道:“这位大嫂刚才也说她家被人吃了绝户……” 小吏叹了口气,提起笔来看着顾阿嫂,温声道:“大嫂,请您继续讲述身世和来历吧。我们并不是想要让你回忆痛苦的往事,而是咱们幽云五洲的人口统计法律必须如此,但凡是有百姓前来,都要进行仔细的登记,只要登记完成之后,我们就可以给您发下身份凭证……有了这个身份凭证,你就成了堂堂正正的幽州人。从此天大地大,再也没人敢欺负你,因为,你是幽州子民,因为,你受顾氏庇护。” …… 顾阿嫂抹了一把眼泪,又开始了刚才被打断的诉说。 “吃绝户,就是欺负我家里男人死了。我男人用命换取的田地和钱财,全都成了村里人眼中的肥肉。” “他们连一天都不愿意等,当晚就召开了所谓的柳氏宗会,一群人扯着嗓子大喊大叫,把我男人用命换到的土地给分了。” “他们说,我一个寡妇种不了那么多地,所以,他们帮着种。等到有了收成,会分一些粮食给我养育孩子。” “他们说,我一个寡妇容易招惹野汉子,所以,我不能留着我男人用命换取的那二十贯钱。他们帮我存着那比钱,等我孩子需要的时候会拿出来。” “二十贯钱啊,三百亩水浇地啊。就那么一夜之间全都成了他们的,他们甚至不愿意用个更好一点的借口。” “从那以后,我就成了村里最烂泥的一家。” “我拼命的干活做工,然而到手的工钱很少很少,根本买不到足够的粮食,孩子经常会饿的哇哇大哭。” “但我不敢去找那些人要粮食,因为我知道他们一直在盼着我和孩子死,只有我和孩子全都死了,他们才会真真正正占有我男人留下的钱财和土地。” “半年前的时候,我娃子生了一场病,可我拿不出钱抓药,终于撑不住想要去找他们要一点钱。可是,我被打了一顿。” “他们说,我是装的,我孩子之所以生病,是因为我想借着孩子生病要钱,他们说我是故意害的孩子生病,并且准备用这个借口对我执行族规。” “我知道,他们想趁机打死我。” “那一夜,我终于狠下了心,我挑起一个担子,带上了全部家当,我趁夜带着两个孩子,慌里慌张的逃到了山中……” “我宁愿做个野人,也不敢再在村里待着。因为我知道,那样我和孩子都会死。” “从那以后,我和孩子真就成了野人!” …… 砰的一声! 程处默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 这小家伙如今已有十四岁,体魄强健的宛如一头小牛犊,众人只见他满脸怒气,陡然大吼一声道:“该杀!他妈的,真该杀,啊啊啊啊,小爷我快被气炸了。” 旁边那个小吏满脸无奈,叹口气道:“程小公爷,看开就好,这种事并不少见,很多村子里都有发生,尤其是那种宗族顽固的穷地方,吃绝户简直是一种习以为常。” “妈的!” 程处默咬的牙齿咯咯作响。 他目光转向顾阿嫂,眼中的愤怒像是即将爆发的火山,道:“这位顾阿嫂的男人,战死之后竟有二十贯钱的抚恤,二十贯抚恤金也就罢了,关键还有三百亩的水浇田,可见他绝不是普普通通战死,他男人绝对立下了不小的战功。” 旁边那个小吏下意识点头,语带敬重的道:““这么大的抚恤金,最少也得是斩首五百的功绩,斩首五百肯定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所以他男人肯定是在一场战事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咱们大唐的兵部点算战功一向谨慎,这么大的功勋肯定不会胡乱追认。所以,这位大嫂的男人绝对是一位英雄。” 肯定是英雄! 否则不可能拥有斩首五百级的战功。 大唐的战功是以斩首而论,但是并不是说真的全是斩首。比如某个人守住一道城防,对整个战局起到至关重要作用,那么就可以按照他的这个攻击,给予相应级别的斩首功勋。 而斩首五百级这样的功勋,至少得是影响了一场五万人拼死决战的战事才行。 小吏明显是想帮一把顾阿嫂,忽然小心翼翼的试探开口道:“一年前的江南平叛,而且还是涉及五万人拼死决战的战事,那么,很可能是河间郡王李孝恭指挥的那场战役。这位王爷一向体恤下属,可惜晚生的级别够不上向他求见。” “你不够级别求见,那就让小爷我去!”程处默想也不想,直接拦下了这个差事。 小吏心里一喜,连忙拱手一礼。 他再次看向顾阿嫂,声音比刚才更加温和,道:“这位大嫂,请你继续诉说的身份情况,为什么你会来幽州?为什么不在家乡继续待着……” …… “我为什么不在家乡继续待着?” 顾阿嫂明显凄苦一笑。 她伸手下意识搂住两个孩子,眼中现出那种无法自拔的恐惧,口中喃喃呓语,仿佛陷入梦魇。 谁都能看出来,她又开始回忆那些痛苦的事。 “我跑到山中之后,从此就成了野人。不敢下山,怕被村里人发现。不敢露面,怕被他们给打死。” “孩子们每天都很饿,而我再也无法去做工买粮食。我只能到处去挖野菜,爬上大树去掏鸟窝。有时候孩子实在饿的太厉害了,我也会狠心冒险进入野兽的洞里找吃的。运气好的时候,能找到一点骨头,我把骨头煮成汤,看着两个孩子喝的香甜……” “可我知道,这种日子长不了!” “我已经大半年没吃过盐了,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两个孩子也是,他们越来越变得不喜欢跑闹,每天只是呆呆坐在那里,那种慢慢变傻的样子让我很害怕!” “我知道自己必须要弄一点盐,否则我和两个孩子都会死。” “于是,我狠下心的出了山。” “我真的被抓住了,一出山就被他们抓住了。几十个人围住我,用棍子恶狠狠暴打我。一边打,一边还给我定罪,说我是最毒妇人心,说我把自己的两个孩子弄死了。” “我被他们打的昏过去,又醒过来,再打,再昏过去……” “我知道他们铁了心的要打死我。” “打死了我,才能完完全全占有我男人留下的钱和地。” “吃绝户这种事我终究是逃不了啊……” “但是就在我快要死的时候,恍惚间听到有人骑着马冲进村子,那是一位官爷,喝止了村里人打我。” “官爷说他是带着任务的,需要到各个村子里宣读朝廷的新令。” “官爷说,有一位顾先生是汉人的大英雄,收回了中原丢失一百多年的幽云五洲,并且把自己的家族移到了五洲之中的幽州。” “官爷还说,顾先生是大唐皇亲国戚,他的妻子是公主,他的儿子是国公,顾先生带领全家人准备开拓幽云之地,现在开始向全天下征召愿意前往的百姓。” “官爷又说,这件事大唐皇族鼎力支持。皇帝老爷专门发下了圣旨,传播给天下所有的汉人村庄。任何人只要感觉活不下去,想要逃荒到幽州去求一条活路,那么大唐官府都要给予路引,并且当地的官差还要护送百姓一直离开当地县界。” “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幽州在哪,也不知道到了幽州能不能活,但我必须赶紧向那位官爷嘶喊,表示我愿意带着孩子去逃荒。” “我只要这么一说,那位官爷才会把我护起来,让我脱离村民的暴打,让我可以活下我的命。” “我并不在乎死,但我得活着养孩子,我要是死了,我的孩子活不成。” “就这样,我被那位官爷护着离开了村子,先是到了县衙,大老爷专门派人抓药给我治伤,又派官差去山中找到孩子,把我的两个孩子也带到了县衙。” “直到我的伤好了,官衙的大老爷才允许我和孩子离开,他真的派出了官差保护,一直护送我们离开县界。” “路上的时候,官差跟我说那是一种考核。” “更是一种对顾先生的示好!” “只要我们云阳县的百姓想要逃荒幽州,那么官衙的大老爷就必须让百姓完完好好的离开县域,那样的话,那位顾先生会很喜欢官衙大老爷的做法。” “官差们说的道理太深,我一个寡妇根本听不懂,但是我深深记住了一句话,那就是只要到了幽州我就能活下去……因为官差们跟我说了许多许多关于幽州的事,告诉我说幽州才是我和两个孩子的出路。” “显然,他们也知道我被吃绝户的事。” “但是他们无能无力,因为吃绝户是连皇帝都无法改变的事。” “他们只能不断给我鼓劲,大声的告诉我一定要到达幽州,只有到了幽州,我才能活的像个人。” “在离开县界的时候,我拉着两个孩子给官差跪下,结果他们全都躲开,说是不敢承受我的一跪,否则事情传到幽州的顾先生耳中,他们即使离的再远也会被顾先生弄死。他们甚至对我满脸堆笑,恭喜我成为一个幽州人,他们说,从今以后没人敢欺负我了……” “那一刻,我的心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事。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到达幽州。” “到了幽州,我就能活。” “我的两个孩子,也能活。” “我们娘三个,会像个人一样的活着。所以我挑起了胆子,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家乡……那其实不能叫做家乡,那是我想逃离的地方。” “这位小官老爷,奴家的身份来历就是这样。能给登记吗?能发一份幽州人的身份文书吗?” …… 小吏挥笔急书,写下了密密麻麻的四五页,这四五页的首题乃是,云阳县顾阿秀一家身份档案书。 他把档案合拢之后,小心翼翼放进一个铁箱子,然后像是做成一件大事,张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满脸温和微笑,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个柜台,温声道:“我这里已经登记完毕,顾大嫂你完全符合百姓逃荒幽州的规定,那么,恭喜你成为一个幽州人啦,请带着孩子去那边,准备领取你们娘仨的身份证。” 旁边程处默陡然开口,道:“我正好到了下差的时间,我领着这位大嫂过去吧。” 小吏又惊又喜,颤声开口道:“小公爷竟然要当保举人?” 说着看向顾阿嫂,连连暗示道:“还不赶紧致谢,小公爷要当你的保举人啊。” 顾阿嫂面色迷茫,显然不知道这是何意,但是她仍旧赶紧弯腰,想要给程处默行礼。 哪知也就在这时,忽听后面传来一个温厚的声音,笑呵呵的道:“程处默往后让让吧,这位大姐的介绍人不该是你,让为师来,我亲自做她的介绍人。” 满场顿时一静。 最少有十几个小吏震惊的站起。 却见顾天涯踏步而来,笑呵呵又道:“不过么,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身份证那边的柜台也要下班,所以就不麻烦那几个小家伙加班了。咱们明天再来办这个事吧,今天先回家吃个饭聚聚。” 顾阿嫂呆呆看着周围众人的脸色。 却见眼前这位突然现身的青年走到她身边,语气有种说不出的温和跟亲切,柔柔道:“大姐,跟我走啊,我叫顾天涯,咱俩一个姓。这俩孩子是你的娃娃吗?那她们可得喊我一声舅舅呀……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她看到这个青年俯身弯腰,然后一手一个,抱起了她的两个孩子。旁边又有一个美的吓人的少女,上前一把挽住她的胳膊,也是声音亲切,柔柔的道:“大姐,咱们回家吃饭吧,我叫顾嫦娥,你喊我顾小妹。” 在无数人的震惊眼神中,顾天涯和顾嫦娥来去匆匆。 足足良久之后,才见那个小吏一脸若有所思,喃喃道:“顾先生喊她大姐,顾仙子也喊她大姐……方才我登记这位顾阿嫂身份的时候,隐约感觉她说话的时候调理分明,虽然她一直说,自己什么都不懂,但是,她像是读过书……” 另有一个小吏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位大嫂竟然姓顾,你说会不会有那种可能?” 先前那小吏迟疑一下,不过很快摇了摇头,道:“顾先生乃是密云县的出身,而这位大嫂的家乡在云阳县,两地相隔一千多里,你想的事情根本不可能。” 那小吏满脸是笑,道:“无论如何,总归是结了个善缘,恭喜你呀崔浩然,你这次可是给你们崔氏争脸了。整个大唐四百七十多个世家,全都派来人手帮着幽州做事,可惜我们这两个月来累死累活,怕是都比不上你这一件事的评分。说不定,顾先生会赠送你一些顾氏积分哟……” “赠给我顾氏积分!” 先前那个小吏的眼中瞬间变成火热。 他要是真能被顾天涯赠送积分,那么他出身的清河崔氏肯定要给他大笔奖赏。 这正是全天下所有世家都派人来幽州帮忙的原因。 …… ……超级大章二合一,本章字数超级多,这次应该没人说我短了吧,啊哈哈哈。 第227章 【竖立两个典型,李世民点了个赞】 眼下这种时候,顾天涯的一举一动都被无数人关注着。 李世民闻讯之后急急敢来,见面之后却又矜持张不开口,憋了足足半晌,方才讪讪出声,明显是在试探的道“老三家的,听说你…呃,咳咳,听说你寻到了幼年失散的大姐……” 这时代由于兵荒马乱,经常有亲人失散的情况,倘若是普通之人失散,那么大家肯定不会这么上心,关键是顾天涯和人不同,整个顾氏也只有两根苗苗而已。 一根苗苗是顾天涯,如今仅有一个孩子虎宝宝。 另一根苗苗是嫦娥,如今谁都知道这位姑娘乃是天上谪仙,短时间内肯定不会成婚,不成婚的话肯定不可能有子嗣。 所以整个顾氏真是人丁稀薄。 人丁稀薄,家族就不旺,顾氏如今已经号称拥有七州之地,想要掌控这么大的地方却没有人手,只能依托外人,终归是一大隐患。 这时代讲究的一直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故而李世民才会一直没有回归长安,而是找个借口继续在幽州城里坐镇。即是想帮助自家妹夫,同时也是在警告别有用心之人。 他用这种办法向外人宣示,顾家人的亲朋好友还是很多的,某些人千万不要打歪主意,顾家的地盘也轮到不到外人来指染。 但是李世民自己心知肚明,他终归是无法在幽州一直坐镇的。 总有一天,顾家人需要自己靠自己。 现在他突然听说顾天涯寻到了幼年失散的大姐,李世民岂能不感觉又惊又喜,但是当他急匆匆敢来之后,并且语带讪讪的试探问出一句话后,他突然就明白了,这事根本不可能。 …… 果然只见顾天涯一脸微笑,语带深意的道“距离我带回顾大姐仅有半个时辰,二哥你便急匆匆的赶到我这边来,看来消息真是传播的很快啊,确实是有些人在琢磨着某些事……” 李世民何等人物,闻言顿时领会于心,压低声音道“你在引蛇出洞?” “不,我在敲山震虎!”顾天涯脸上仍是那种淡淡的微笑。 他稍微迟疑一下,随即又道“但也不只是敲山震虎,主要还是为了整个幽云之地的发展,我想竖立一两个典型,让大家有个心理上的憧憬,对于百姓们来说,他们最喜闻乐见的就是脱离苦海,而我故意把顾阿嫂带回家,甚至让我妹妹配合我演了一场戏,想必现在外面已经议论纷纷,不管是百姓还是官员都在好奇这件事,那么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这个典型已经悄然竖立起来……” “二哥你信不信,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在幻想着有一天会被某个大人物认成亲戚,从此脱离苦海,过上幸福生活,这就是我说的憧憬,这就是我给百姓们竖立的典型。” “虽然百姓们自己也知道,他们能被我认成亲戚的机会很小很小,但是不妨碍他们热切讨论啊,不妨碍他们眼睁睁看着顾阿嫂的生活越来越好啊。而顾阿嫂为什么会有这一番天大的际遇呢?究其因由还是因为她带着孩子前来幽州……” “这就会让百姓在潜意识里生出一种想法,认为顾阿嫂并不是因为被我认成亲戚才改变生活,而是因为前来幽州,所以才有了一番际遇。” “二哥你千万不要小看这个潜意识,它会让越来越多的百姓对这片土地产生归属感,有了这份归属感,幽州就是他们的家。” 李世民点了点头,语带郑重的道“你这个法子很好,让我大开了一番眼界,原来治民之道还能这样,这个树典型的手法完全可以拿到朝堂上去效仿……”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自古朝堂治理民间,诸多大事只有两件最难,一是让百姓吃饱,二是百姓异地迁徙,历朝历代都有大灾荒,导致某一个地域突然人烟稀少,而朝廷因为总揽全局,肯定不能坐视某一地缺人,所以就会从人口多的地方迁徙百姓,前往那些遭灾的地方进行填充……” “但是百姓们人心惶惶毫无归属,经常需要很多年的时间才会安定。而有了你这个树典型的办法之后,百姓们会在极短的时间里产生憧憬,憧憬是什么呢?憧憬其实就是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渴盼,人一旦有了盼头,干劲也就变得十足。那么朝廷迁徙百姓的目的,也就轻而易举的达到了。” 他说着抬头遥遥看了一眼,目光落在不远处屋子里的几个人影,其中有一个农妇,正在拘谨的坐着,农妇身边缩着两个小娃娃,隐约正在口水滴答的看着一桌子的饭。 李世民满脸温和的笑起来,道“想必那娘仨就是外面传闻的顾阿嫂一家吧。” 顾天涯也笑了起来,眨眨眼睛提醒他道“现在是我顾天涯的姐姐一家。” 李世民哈哈大笑,伸手指着他像是想说什么,然而足足笑了半天,最终也没有说出什么,仅是略显无奈的道“你啊,你啊!” 顾天涯拱手表示歉意。 李世民挥手给他一拳,脸上故意装出不悦,道“你这次连我都给骗到了,害的我听到消息后急匆匆跑过来。方才你二嫂还说呢,让我先赶过来表示个亲切,她则是在家里准备一份厚礼,随后也会赶过来送给你姐姐,现在看来,倒是不用,我们夫妻两个纯粹白操心,属于剃头挑子一头热。” 哪知顾天涯神色一正,道“不能算是白操心,你和二嫂算是帮了我大忙,等会二嫂带着礼物过来之后,让她一定要郑重其事的把礼物送给顾阿嫂……” 李世民稍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道“是了,如此才能遮掩外人。我和你二嫂越是如此,越是能让外人猜测,一旦猜测的久了,顾阿嫂的身份也就坐实了。” 顾天涯嘿嘿两声,道“那么典型就竖起来了不是?” 李世民笑骂一句。 …… 顾天涯忽然又道“其实这个典型不止顾阿嫂,我还趁机要另外再竖一个典型,二哥你一向自诩精明,何不猜一猜我想立的另一个典型又是谁?” 李世民皱眉沉思起来。 他是何等精明之人,很快就想明白顾天涯的意图,忍不住道“你指的莫非是官员那边?” “然也!”顾天涯点头而笑。 他负手看向门外,道“自打幽云五洲回归,我把全家迁徙到了这里,大唐各个家族都派来人手帮忙,可惜他们的帮忙并不是出于热心,而是因为利益,而是因为积分,但我恰是想要他们如此,以利驱人更容易让他们用心做事……” 李世民目光精闪,很快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捋,猜测道“你竖立顾阿嫂这个点醒,是为了给百姓们一个憧憬,然后又竖立一个官员典型,显然是要激起官员们的贪心。那么让我猜猜看,你是要给某个官员一大笔奖赏吗?” 顾天涯毫不避讳,满脸带笑的道“负责给顾阿嫂登记的那个小吏,乃是清河崔氏派过来的一个偏支,名字叫做崔浩然,属于不得志的情况。” “二哥你也知道,越是大族越是层次森严,那个崔浩然只是个崔氏分支,待在家族之中很难得到重用……其实根本不应该用重用这个词,这个崔浩然在崔氏的生活都很清苦。” “他自己需要半耕半读,妻子要给人浆洗衣服,夫妻两人育有三个孩子,日子过得算是极其紧巴,所以他才会前来幽州,其目的无非是想要博一把。” 李世民点了点头,一脸若有所思的道“而你的幽州情况正是如此,那些前来帮忙的官员基本上都是各家不得志的出身,崔浩然只是一个缩影,他代表了无数个小吏。” 顾天涯也点了点头,语带深意的道“这些人是来拼一把的,是想借着幽州的发展改变命运的,人一旦心有所求,就会为了目标而奋斗,而我只要满足他们的渴求,就会收获一大批的干事之吏。” “干事之吏,慢慢就可以提拔为官。等到他们对我的幽云之地越来越归心,他们渐渐就会把自家的利益和我顾氏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会迸发出最大的热情,他们会施展出最大的才能,他们要维护幽云之地的繁华,谁敢动我的幽云就是动他们的命根子。因为,他们在这里改变了自己不得志的命运,因为,唯有这里才能让他们得到重用和尊敬。倘若他们离开了这里,又要去过以前那种清苦的日子,二哥你说说,他们能忍吗?” 李世民深深吸了一口气,语带肃重的道“人穷了可以忍,但是富过之后再穷无法忍。所以这些人真会把自己绑在幽州,谁敢动你的幽州就是动他们的命根子……” 他说着看了一眼顾天涯,有感而发的又道“就算是我们李氏皇族,也不会让他们产生畏惧,一旦李氏中人有谁想要伸手触碰你的幽州,那么这些把身家利益绑在幽州的官吏先就要把那个李氏之人撕咬粉碎。这就是以利驱人,你小子真不是个东西……” 顾天涯差点一脚跌倒,满脸无奈翻个白眼道“咱俩正好好的说着话呢,二哥你突然骂人干什么?” 哪知李世民突然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他的后股上,哈哈笑道“我不但骂你,我还打你,看见你就来气,整天一肚子坏心眼,赶紧滚去竖立你的典型吧,二哥我在这里配合你二嫂给你帮帮场……” 顾天涯揉了揉屁股,拱手朝他郑重行了一礼。 李世民大喇喇的受了,随即扯开步子朝着那边屋子走去,人还没到,故意放声大笑,像是无比惊喜的道“真的吗?孤还以为外面乃是乱传呢!想不到竟然真是我妹夫的姐姐,那可就是我们李氏皇族的亲戚啦,啊哈哈哈,又多了一门亲戚……” 这番高声大喊,分明是故意要把声音传出院外,用意不说自明,乃是要让外面某些人听到。 顾天涯很是感动,遥遥冲着李世民的背影再次拱手。 然后,他也扯开步子转身而行。 只不过他不会是回屋,而是出了院门直往另一个方向去。 …… 此时已是傍晚,招收大营的工作已经歇下,只见一个一个小吏相互的招呼着,三五成群的准备到城里去游逛一番。 突然有人脚下一停,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低呼道“诸位,是顾先生……” 顾先生这个词,如今在世家子弟耳中似乎有种魔力。但见小吏们瞬间抬头,目光热切的看向前方。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顾天涯大踏步而来,他一直走到某个小吏身前,脸上现出温和无比的笑。 那小吏正是白日里负责给顾阿嫂登基的崔浩然。 此时在众人围观之中,崔浩然只觉得心口咚咚乱跳,他脑中赫然有一个念头,像是山火爆发一般不可抑制。 “顾先生突然来寻我,而且笑的这么亲切……” “莫非,莫非……” “崔浩然,你要稳住,稳住啊,千万不要失态。你是读书人,是清河崔氏的出身,你一定不能闹出笑话,一定要表现的波澜不惊。” 就在他不断告诫自己,不断压制心中火热的时候,他的耳边,终于响起了顾先生的声音。 只听顾天涯语气十分亲和,甚至有种说不出的致谢之意,道“这位兄台可否告知名姓?吾顾天涯要对你进行答谢……” 崔浩然只觉脑子一懵,所有沉稳和克制全都化为乌有,这一刻的他,连说话都变得抖抖索索,勉强道“回…回禀顾先生,晚生,晚生崔浩然……” “好!” 顾天涯陡然伸出手掌,轻轻在他肩膀上一拍,然后,更加亲和的道“崔兄弟,谢谢你,由于今日你负责人口登记之时细心无比,才会在询问之中让我发现了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自古有言,大恩不得不报,但我顾天涯如今刚至幽云之地,堪称是白手起家身无长物,仅能以一千个顾氏积分相赠,勉强算是表达我的感激……” 说完之后,停了一停,又道“还望崔兄弟莫要嫌弃我顾天涯吝啬才好。” 嫌弃?不可能的! 一千个顾氏积分?那得是多大一笔财富? 此时的崔浩然,整个人分明已经呆傻了。 而在四周围观的那些小吏们,此时已经羡慕的眼睛血红血红。 一千个顾氏积分啊。 崔浩然从今往后算是发达了。 …… ……二合一章节发布,谢谢大家阅读。 第228章 【其实世家也有人过的很寒酸】 夜晚已经降临,天气很是寒冷,然而有人却还在操劳,像极了幽州城里许许多多的人。 崔云氏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把双手放在自己的嘴边,她使劲把刚才吸进去的一口气哈出来,用这种方式让自己的双手不那么僵冷。 她相貌不算普通,眉宇之间隐含秀气,显然并非是那种普通百姓,而是自幼受过诗书熏陶的世家之女。 但是,世家之女和世家之女也有不同的。 每一个世家,都有嫡支分支,家大业大,人口众多,这就导致了财富不能均衡,总有一些人会过的清苦。 比如崔云氏在未出嫁之前,就是陇西云氏的一个分支出身,父亲属于偏房之中的偏房,一辈子都是郁郁不得志的情况,虽然勉强在族里担任着一点差事,但是那点差事根本不足以让家里富裕。 托了大族诗书传家这个规矩的福,崔云氏在幼年之时接受了族学的免费教导,然而这份免费教导并不是纯粹免费的,她需要用自己的一辈子去偿还这个债。 世家和世家需要联姻,不止是嫡支之间的联姻,更多的乃是她们这种偏房女子,嫁给某个世家同样是偏房的子嗣。 也许是运气好的缘故吧,她被家族里指给清河崔氏的一个公子,在她十四岁刚满的那年,她的父亲兴冲冲跑回家中,父亲那一脸激动的样子,崔云氏至今还能记得。 父亲说:“云儿,你要有福了,清河崔氏有一个偏房公子,今年刚刚到了及冠的年龄,按照世家之间的联姻规矩,这个公子需要娶咱们云氏的女子,人家已经送来两匹丝帛,另外还有半车的粮食。幸运的很,幸运的很,咱们族中掌事的五公子不忍为父清苦,决定把崔氏的这一份聘礼落在咱家,也就是说,云儿你将嫁做清河妇。” 简简单单的‘清河妇’三个字,崔云氏的一生就这么被家族指定了。 但她并不觉得难过,也未感觉有什么凄苦,这时代的女子都是这样,婚丧嫁娶完全凭着长辈安排。 她嫁人了,嫁给了号称五姓七望之中最富裕的崔氏之家。 可是嫁过来之后才知道,原来夫君家里的日子也不好。夫君的父母已经不在,家里仅留下一座小宅子,另外就是五十亩族田,以及颗粒不存的一口粮瓮。 她仍旧能清晰记得,夫君很是局促的站在她面前,垂着头,一脸歉疚。 夫君跟她说:“云儿,对不住,我家里清寒无比,这辈子怕是要让你跟着受苦了。你既然嫁过来,那么我这个做夫君的就要给你交个底,这次娶你为妻,聘礼是族里帮我出的,两匹丝帛,半车粮食,你自己也是世家出身,肯定懂得这是族中之债,虽然不加利息,但是需要偿还,所以,唉……” 所以,唉! 她崔云氏从嫁做人妇的第一天起,她就要为了夫君娶她的债务而操劳。 但她并不感觉苦楚。 相反隐隐有些幸福。 世家女子的婚姻是不能自主的,嫁好嫁坏几乎是纯粹凭着天意,若是运气好了,也许能嫁个好的夫君,若是运气差了,那么肯定一辈子挨打受罪。 虽然她那一夜才是她和夫君成婚的当夜,但是她在见到夫君的第一刻就知道老天开眼了,她嫁的很好,夫君是个好人。 能一脸歉疚的跟自己说家中之事,这样疼爱妻子的男人可不是常见的呀。 崔云氏就定下了心,这辈子她要跟着这个男人好好的过。纵使再怎么辛劳,她也会甘之如饴…… 因为,这是汉家女子的美德。 因为,她的夫君是个好男人。 然而,过日子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清河崔氏乃是门阀,族中子弟遍布天下,分支延绵,几达上万,而夫君虽然姓了一个崔姓,可惜却是偏支之中的偏支,这样的偏支实在太多太多,哪怕是清河崔氏也安顿不过来,所以,只能自谋生路。 夫君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为了养家可以俯下身子去种田,半耕半读,奋发努力。 夫君能这么的为家操劳,她崔云氏岂能做那种怨天尤人的妇人?所以,她也努力操劳起来。 白天的时候,她去接一些浆洗的活计,晚上的时候,她借着月光织布,油灯是舍不得点的,攒下的钱财要养育孩子。 她就这么没日没夜的操劳,夫君也鼓足干劲的半耕半读,终于在第五个年头的时候,家里还清了族中的债务。 但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出生了。 日子反而过的更加紧巴。 于是她和夫君再次操劳起来,仍旧没日没夜的为了生活而拼命。 这种日子,其实是很多世家女子出嫁以后的生活,虽然很是辛苦很是艰难,但是崔云氏认为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那些饿死冻死的百姓之家相比,她们最起码还是有一口衣食可以保证啊。 每当遇到荒灾之年,家里可以向族中举债,虽然债务需要偿还,但是毕竟那是救了命呀。 而那些百姓之家的女人呢?她们想要借债的时候都是举债无门。她们只能抱着自己的孩子瑟瑟发抖,眼睁睁的看着孩子饿死在怀中。 对于每一个做母亲的人来说,那都是比天塌下来还要恐惧的事。 所以崔云氏从无任何抱怨,她即使再操劳再辛苦也甘心。 她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就是自己的一生,干活操劳,勤俭持家,帮着夫君一起努力,抚育三个孩子成人,然后,她和夫君垂垂老矣的死去。 但是忽然有一天,夫君兴冲冲的赶回家中。 夫君的脸色很兴奋,竟然大白天的一把抱住她,哈哈大笑道:“云娘,云娘,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被选上了,我被选上了啊,咱们现在就收拾东西,今天就要跟上出发的队伍,去幽云之地,去幽云五洲,快点啊,你还愣着干什么?今天就要出发,大队伍可是不会等咱们的,今次有一百多个士子举家迁徙,我们必须要跟上大队伍才能保证安定……” 一百多个士子,其实是一百多个寒酸的世家分支之子。 云娘在夫君兴奋连连的咋呼声中,渐渐知道了夫君为什么会如此的兴奋。 夫君被家族里面给选上了,成为清河崔氏派往幽州的一个小吏。对于门阀庞大的清河崔氏来说,派出一个小吏去幽州帮忙只不过是向人示好,崔氏最不缺的就是读书人,多一个少一个完全无所谓。 但是对于夫君来说,这份差事却是能够改变命运的大事。 对于崔云氏来说,她同样也感觉这是老天爷又一次开了眼。 幽州,幽云五洲的中心。 顾氏,那位名动天下的顾先生。 大唐第一国戚,娶的妻子是平阳公主。 那一位顾先生,凭借一己之力让天下世家示好,夫君若是成了他手底下的小吏,说不定就能得到顾先生的赏识。 那真就是要改变命运了呀。 就算退一万步讲,夫君不能得到顾先生赏识,但是幽州之行同样是改变命运,因为夫君跟她说幽州到处都是机会。 顾先生手里缺人,尤其缺那种能干事、有才华的人,顾先生为人敦厚,哪怕是面对一个小吏也会温和轻笑。 夫君还说,顾先生此次向整个天下的士子发出邀请,请人去他的幽州和他一起白手起家,对于顾先生那样的人物来说,开发整个幽云之地才能算得上是白手起家,但是对于自家夫君这样的情况,每个月一贯钱的俸禄已经能够改变全家的命运。 夫君今年已经二十五岁了,然而从未赚取过任何一次俸禄,俸禄,那是官员的专用词啊。这一贯钱不但满足了夫君想要出仕的渴望,最重要的是全家都要跟着过上好日子。 三个孩子再也不用穿的破破烂烂,每次出门都要被族里的管事们训斥一句丢人,三个孩子至少能有一身新衣服,过的体体面面像个世家之中的人。 还有还有,粮食也不用数着颗粒吃了。 夫君一个月一贯钱,完全可以保证三个孩子吃饱,甚至还能积攒出一大部分,用来给孩子购买笔墨纸砚。 而自己呢? 夫君说到了幽州之后同样也能挣钱。 顾先生的麾下有五万多个家兵,另外还有五千个天下无敌的铁骑,这么强大的一股兵力,后勤保障是一个很大的缺口。 兵卒的衣物需要浆洗。 铁骑的甲胄需要养护…… 若是搁在大唐这边的军伍之中,这些事情肯定是要兵卒们自己解决的,但是夫君却一脸兴奋的跟她说,顾先生把这些事情交给了民间……任何一个民间女子,都可以到顾氏家兵的军营里接一些后勤的活,无论是浆洗衣物,又或者炊事帮工,总之只要愿意吃苦干活,都能从顾先生那里赚到钱财。 夫君说,这是顾先生刻意的行善之举。 否则的话,顾先生完全可以省下这笔钱。 他的家兵自己可以浆洗衣服,也犯不着请人去做洒扫煮饭的事。 崔云氏很认同夫君的话,她也认为这是顾先生的行善之举。 也正因为顾先生的这份行善之举,崔云氏跟着夫君来到幽州之后一直没闲着,她每天都能找到活干,已经赚了好多好多的钱。 干活很累,但是日子每天都很幸福。 有盼头的日子,难道不该幸福吗? 她偶尔会迸发一点点少女时代的趣意,准备把这些钱财全都藏起来不让夫君知道,等到某一天的时候,突然拿出来吓唬夫君一次,那时候夫君陡然见到自己挣的这么多,必然会是瞠目结舌特别有趣。 她只要不断的努力干活,靠自己攒的钱财就够给三个孩子读书。 …… ……第1更到,淳朴之极的种田风格,后面紧跟着第2更。 第229章 【你的一次瞩目,别人改变人生】 夜色已经完全黑了,天色更加的冷了。 崔云氏再次给双手哈了一口气,然后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感觉自己终于攒足了力气,于是伸手抓住了井边的粗绳。 再打一桶水,浆洗些衣物,明天拿到顾氏家兵的营房里上缴,就能换到五个铜板的浆洗酬劳。 “真要感谢那位顾先生。” 她心里这么感念着。 夜冷风寒之际,打水的绳子僵冷僵冷的,索性她已经提前攒足了力气,终于把一桶水从井里打了出来。 她喘息有些不均匀,然而心里欢喜的很。 也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笑,远远的道:“崔嫂嫂还不准备收工吗?” 崔云氏转过头去,也对那边报以一笑,道:“妹妹不也是没有收工吗?” 那边的女子笑的更加灿烂,一脸开怀的道:“今日运气好,接到了一个好活儿,顾氏铁骑之中又有五十具铁甲需要养护,妹子我在两百多个竞争者之中抢到了其中一具铁甲的养护工作,连夜就要赶工,擦油去锈繁琐的很,所以哪能收工呀,今晚都不准备睡了。” 崔云氏登时羡慕不已,咋舌道:“你竟然又接到一次保养甲胄的活儿?这是你第二次接到这种大活儿了吧。上次你仅仅是保养了一具铁甲,直接就领到了五十文的薪酬,虽然你忙的一天一夜没能合眼,但是你那一天一夜比我浆洗五天军服挣的还要多……” 对面那个女子越发畅笑,连连自谦道:“运气好,运气好而已,比不得崔嫂嫂能干,不愧是清河崔氏的人家。” 崔云氏拎着水桶慢慢走向屋子,一边走一边继续和那女子笑着搭话,道:“都是各家各族的分支,哪能配的上一句崔氏啊。真要论起来,你们太原王氏不也是五姓七望么?” 两个女子说说笑笑之间,慢慢又有两个女子加入进来,渐渐的,有孩子从屋中露头,看到母亲们在忙碌,大一点的孩子赶紧跑过来帮忙,而小的那些则是满院子乱窜,玩耍起来好不畏惧寒冷。 这是一幅充满生活气息的温馨画面。 眼下这一个院子是整个幽州城的缩影。 几乎每一个这样的小院之中,都是住着三四家甚至四五家人,虽然有些拥挤,但是人人满足。 她们毕竟要比普通百姓强一些啊,刚一来到幽州就能有个属于自家的房子住,据说这是顾先生的一大仁政,是专门配给小吏们安顿家世的宿舍,据说这个宿舍仅是临时的地方,以后顾先生还会命人建造更好的院落群,到了那个时候,每家都能拥有自己的小院子。 眼下这个小院,住着四口人家,崔云氏是因为夫君乃是小吏,另外三家的男人同样也是如此。 她们都觉得这个生活很满足。 就在女人们一边闲聊一边干活的时候,忽然听到门口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先是一个男子哈哈大笑,似乎在不断的恭喜某人,随即女人们就听清楚了,那是在恭喜崔云氏的夫君崔浩然。 “崔兄啊崔兄,你终于算是腾飞啦,今天你必须要出点血才行,否则我们三个可不会放过你。” “饮酒,必须得饮酒,还要有肉食,必须让崔氏嫂子整治一大桌子的肉食。今天崔兄得了这么大的机缘,若是不出一点血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哈哈哈哈,崔兄你看看你,欢喜的已经合不拢嘴,你光是点头倒是说一句话啊。” 几个男子畅笑连连之间,身影很快出现在这个小院。 正是四家各自的男人。 往日到了下差的时候,各家男人虽然也是一起归来,但是归来之后顶多是稍微叙话一番,随后便各自急匆匆去帮自家妻子干活,但是今天却明显不太一样,男人们一起走向了崔家的屋子。 此时崔云氏坐在一个木盆面前在发怔,她那一双被冷水浸泡的红肿的手还在做着惯性的浆洗动作。 却见自家夫君仿佛一阵风儿般冲到面前,突然把一摞晶莹剔透的精美小卡递向于她,夫君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动。 崔云氏甚至从夫君的声音里听到了哭腔。 “云娘,云娘,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一千个积分,是顾先生弄出的那种顾氏积分,一千分,足足一千分……” “云娘,云娘,我被顾先生赏识了!” 崔云氏只觉自己的脑中轰然炸响。 一千个顾氏积分,这得是多么巨大一笔财富,但是真正让她浑身颤抖的,却是夫君最后所说的那句话。 夫君他,被顾先生赏识了。 此时夜冷风寒,呼啸宛如鬼哭,然而呜呜的风声落在崔云氏耳中,却仿佛如同天籁之音一般美妙。 “原来命运真的能改变。” “原来夫君的梦想并不是幻想。” “全家人千里跋涉前来幽州,只以为能让生活变得好一些就已满足,却不曾想老天爷又一次开了眼,命运的改变竟是如此的突然而来。” “夫君每夜在熟睡之中的呓语,念念不忘的总是说他一定会出人投地,这现在,真就要出人投地了吗?” 仿佛眼睛变得模糊了,脸庞上也有两行热滚滚的东西,但是谢云氏就那么痴痴呆呆,分明竟是忘了去擦掉欢喜的泪。 反而是王氏那个女子一脸喜意的走过来,伸手帮着她把泪水给擦了一擦,然后招呼另外两家的女人,一起发笑道:“崔大哥得了顾先生的赏识,这可是咱们整个院子的喜事,我们做女人的没有什么能力,一起帮着崔嫂嫂置办点酒菜吧,让男人们聚聚,也让孩子们吃一顿好的。” “对,吃一顿好的……” 谢云氏终于回了身,随即手忙脚乱的把手往身上擦,她急急跑回屋子,搬出了一个大大的钱罐。 今天,必须买肉,买酒。 家里已经多久没有吃过肉了?勤俭节省的谢云氏不记得。 夫君已经多久没有饮过酒了?恐怕不舍得花钱的夫君也不记得了。 但是这一刻,谢云氏舍得钱,她抱着那个钱罐,满脸都是欢喜,她眼中似乎又要流泪,连忙低下头往肩膀上擦擦。 然而就在她准备出门去置办食物的时候,猛听院门口又有一阵脚步声传来,只听一个悠然声音淡淡传进来,笑呵呵的道:“是崔浩然的家吗?” 第228章 【亲情也会殇别离,李世民走了】 以顾天涯如今的情况,肯定不会贪图一顿酒食,李世民更加不会贪图,此来无非是帮忙撑个场子。 这一顿酒食吃的那几家人拘谨万分。 所以顾天涯和李世民很快便起身告辞。 两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所谓吃饭只不过是象征性而已,真正的意义在于表态,等到消息传开之后必有收获。 一个是大唐即将登基的皇帝,一个是拥有七州之地的国戚,他两能出现在崔浩然的家中,这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赏识。 典型已经成功的竖立起来! …… 此时夜色已深,街面上人烟稀少,偶尔吹来一阵寒风,呼啸间让人打个寒颤。 李世民跺了跺脚,忽然问了顾天涯一句道:“你方才发现没有,这几家的小孩都在偷偷吞咽口水!” 顾天涯面色不变,仅是微微点头道:“我看到了!” 李世民转身回望一眼,似乎还在回忆那几家小孩的情况,下意识的道:“那不是因为饥饿才表现出来的馋,而是因为渴盼吃肉才无法克制的馋,小孩子是不会伪装的,他们流露出来的乃是本真。但是这几家的小孩家教十分严谨,即使馋成那个样子仍能忍住不上桌,他们就那么躲在角落里,静静看着大人们喝酒吃菜……” 顾天涯又微微点头,轻声道:“是啊,家教很不错。毕竟都是世家大族的出身,对于家教还是比较在乎的。虽然日子很是清苦,但却坚守着古老的规矩……家中有客至,孩童不上桌,既然能守得住这个规矩,那么其它规矩肯定也能守住。” 他说着停了一停,脸上现出一抹笑意,又道:“能守规矩的人,就是能用的人。” 李世民深深看他一眼,突然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为什么坚持要从世家的偏支之中收拢人才,因为你早就知道他们的生活困顿无比,你早就掌握了他们渴望改变命运的迫切心情,所以你毫不担心自己会养虎为患,你深知自己用这种办法收拢的任何一个人才都会是你的铁杆拥笃。” 顾天涯吐出一口气,嘿嘿道:“二哥你这么长篇大论,倒让小弟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实话跟你说吧,我压根就没想的这么多。我就是因为缺人手,所以才随随便便找些人来用,仅是如此而已,哪有你说的那么复杂。” 李世民‘哼’了一声,语带嘲讽的道:“只是因为缺人手?随随便便找些人?那我倒要问问你,你为什么不肯用朝堂上的官员?他们大多都是世家嫡支出身,无论才华还是能力都要强过这些庶出的分支。” 顾天涯干咳两声,含糊其辞的道:“那些人已经在朝堂上当了官,岂能放下现有的利益来我这里受罪,不是我不想用他们,是人家看不上我这里啊……” 李世民‘嗤’的一笑,更加嘲讽的道:“你这话自己信吗?” 顾天涯连忙装出一脸诚恳,郑重道:“我信!” “我呸!” 李世民直接喷了他一脸口水。 顾天涯使劲擦了把脸,怒道:“二哥,你能不能改改这个毛病?” 李世民甚是得意,扬了扬头道:“不能,我就是要喷你个臭不要脸的。整天睁着眼睛说瞎话,做的事情比谁都油滑。你说世家那些官员看不上你这里,所以不肯放下现有的利益来受罪,那好,我换一群人再问问你……天策府那些人总能行吧?他们可是很愿意到你这边来的,为什么你同样也不肯招收,而是编出无数的借口全都婉拒。你不用转眼珠子,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说啊,我看你现在还怎么说,再敢诡辩一次,我还吐你一脸口水。” 顾天涯二话不说,直接撒丫子开溜,李世民明显一愣,随即‘勃然大怒’,厉喝道:“无耻小子,给二哥站住。” 兄弟两人一个追一个跑,长街之上响起了畅快的大笑声。那是一种兄弟间的真挚情谊,掏心掏肺而且毫无隔阂。 等到兄弟两人都跑累了,就随便找了个墙角蹲起来,像是两个鬼鬼祟祟的小贼,望着寂静的长街目光炯炯。 足足良久之后,李世民缓缓吐出一口气,有些依依不舍的道:“天涯妹夫,二哥要走了。我毕竟是大唐的储君,不能一直在这里帮你,虽然我很想帮你,可我自己肩膀上也扛着责任……甚至,我的责任比你的更重。” 顾天涯像是没有听见,又像是全都听在耳中,他目光遥遥看着长街,自始至终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李世民又吐出一口气,道:“日子已经定下来了,我明日就要动身启程,我知道你心里有一些担忧,所以我在启程之时会带着百官一起。” 他说着看了顾天涯一眼,又道:“不管是世家那一派的官员,又或者天策府出身的那些派系。我全都勒令他们回归长安,不让任何一个人留在你的幽州。” 顾天涯像是终于有所回神,轻声道:“自古有云,善当留客,若是冷脸辞客,有伤彼此情分,他们是因为虎宝宝的满月洗礼而来,结果却被你我兄弟借机驱用到沙场上拼命了一遭,此后又和突厥人谈判,紧跟着是收回幽云五州,收回五州之后,又陪着我一起搬家来此,并且各自热心相帮,帮我安顿跋涉而来的百姓,这些事一件接着一件,他们算是帮了我很大一个忙。” 李世民沉声接口道:“所以你不能做个冷脸辞客的恶人,这个恶人让二哥我替你做一做。那些人虽然是热心相帮,然而你我都知道他们的出发点全是因为利益,偏偏你的幽云之地才刚刚起步,就像是一个毫无抵抗力的小孩子,正因为如此,二哥我决不能让这些利益至上的人留在这里。” 顾天涯终于收回看向长街的目光,转而深深看了李世民一眼,然后,脸上浮现赤诚的微笑。 一个‘二哥’,短短两字,然而那份浓浓的谢意,李世民却能清晰的感知。 兄弟二人突然同时温笑,再次看向清冷寂静的长街。 李世民又是缓缓吐出一口气,道:“等到以后有了闲暇,我一定要再来这里看看,我想看看你跟我说的那些规划,想看看你给我许下的那一张张画饼,若是那一切都能成真,想必会是一副盛世宏图的伟业,那时候的你,才配的上和我并驾齐驱,咱们兄弟一起傲视天下,做这个世间最强大的两个人。” 顾天涯却微微摇头,语带诚恳的道:“盛世宏图也好,皇权霸业也罢,二哥你信不信,小弟我根本不在意。我们顾氏有一个刻在血脉里的大任务,必须完成那个任务才能解决一个大问题,所以,我……” 李世民猛然挥手打断他,郑重的道:“关于谪仙之事,你不用跟我细说,大哥曾经警告过我,这件事不准让我探听。但是我们李家一定会鼎力支持你,而父皇和大哥正是负责支持你的人……”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此次我回去长安之后,父皇就会向天下人宣布禅让,从这以后的日子里,我便是大唐新一代的帝王,负责治理天下,负责守住江山,但是父皇和大哥也不会闲着,他们会成为你和我之间的桥梁,我们李氏皇族已经订下了一条新的族训,那就是要举族之力帮着你们顾氏完成那个任务。大哥跟我说过,那个任务会让整个天下人人如龙,天涯妹夫,我仍旧不问你那个任务是什么,但我想听你说一句,咱们真的有人人如龙的那一天吗?” 顾天涯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缓缓抬头仰望着苍穹,突然伸手指着夜空,对李世民轻声的道:“龙者,愿望也,畅游星空,苍穹环宇,等到那人人如龙到来的一天,我带着二哥去星空之中畅游一番如何?” 李世民放声大笑。 笑声之中,他陡然从街角站起,然后看也不看顾天涯一眼,就那么大踏步的朝着远方走去。 直到人影已经消失,才有他的声音遥遥传来,郑重道:“天涯妹夫,二哥等着你带我遨游的那一天。” 顾天涯仍旧蹲在墙角,但却无比肃重的朝远处开声,郑重答应道:“好。” 寒风呼啸,李世民的声音渐去渐远,依稀之间,似有叮嘱最后传来。 那分明是一种做舅哥的疼爱之情,同时也是一种做朋友的赤诚之意。 只听李世民的声音道:“今夜此间,你我兄弟就此别过,明日我就动身启程,天涯你千万不要来送我。若是你来送我,二哥会舍不得走的,好好发展你的幽云之地,好好完成你的梦想,再见了,我的兄弟……” 顾天涯眼睛湿润起来,几乎是哽咽着自言自语,轻轻的道:“明天你离开,我不去送你。” 无论他还是李世民,其实都知道所谓的明日相送只是个幌子。因为李世民今夜就会动身,因为大唐的那些官员早已在城外等候了。 这是一种决然和果断,李世民要用这种方式警告所有的官员们,幽云之地,是顾氏之地,这里才刚刚起步,谁也不准乱伸爪子。 为了防止你们忍不住伸爪子,我故意在寒冷无比的深夜启程,自古帝王是不能赶夜路的,而李世民这个已经注定是帝王的储君非要如此,既然如此,那就是决然,也正是因为这份决然,才能震慑和警告住那些人。 …… 夜越发深了,长街变得更冷。 顾天涯就那么静静蹲在墙角,像是一个毫无生息的泥塑雕像,突然身边吹来一股暖风,顾嫦娥捧着一个火炉出现。 少女默默看着哥哥的表情,好半天之后才心疼的叹了口气,道:“哥哥,你心里很难受对不对?” 顾天涯摇了摇头,淡淡道:“天下无不散宴席。” 顾嫦娥抬起头来,明亮的眸子透着深邃的光,她遥遥看着李世民消失的方向,柔声道:“我在他身上下了一个印记,可以在他出现意外的时候及时得知,这个人很不错,哥哥和他的友情很深厚,所以,我会帮你保着他。” 顾天涯又摇了摇头,仍是淡淡道:“他这一生虽然会波澜壮阔,但是绝不会有任何意外出现,所以,你给不给他印记都无所谓。” 说着停了一停,似乎感觉这样有些伤害妹妹的心意,这才连忙补充道:“虽是如此,但我仍要谢谢你。妹子,你比以前更加人性化了。” 顾嫦娥蹲下身来,将火炉轻轻放在顾天涯身边,她见哥哥的情绪依旧不好,于是眸子轻轻转动找个话题,故意引起顾天涯兴趣道:“哥哥你猜一猜,我有什么好事要告诉你?是关于咱家任务的事情哦,一切都在朝着更好的方向推进……” 顾天涯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色变得激动起来,他果然被顾嫦娥转移了注意力,忍不住颤声问道:“快点跟我说一说,进度达到多少了?” “嘻嘻!” 顾嫦娥狡黠一笑,顺势坐在他的旁边,然后只见少女故作神秘,慢悠悠的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材质极其神异的小卡片,夜色之中分明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但见顾嫦娥伸出手在小卡上轻轻点触几下,瞬间有一行一行的自己从上面显露出来。 讯息: 科技宇宙九级至尊皇朝; 神级护国歼星舰; 文明号; 舰长继承人:顾天涯(考验中) 继承人属地:檀州,云州,幽云五州 属地人口量:380万(缓慢增长中) 总考验范围:中原大唐(捕捉当地土著词汇而定) 总考验人口:1970万(仅统计继承人同族同种人口) 新继承人奋斗情绪:92% 新一次考验进程度:14%(进度本应是44%,但是继承上一代考验人的进程度-30%,导致程度不进反退) …… 看到这里的时候,顾天涯忍不住苦笑一声,下意识的敬佩道:“不得不说,咱们老爹还真是个狠人,他只凭着一个人的能力,就让世界倒退了30%。” 嫦娥噗嗤一笑,道:“你以为才-30%,那你可小觑咱们老爹了,他当年直接把世界弄得倒退-71%,之所以回升到-30%是因为这些年的人口缓慢增长。不过虽然回升了这么多,但是你还是很倒霉。拼死拼活这么久,先要帮着老爹还上30%的债……” “是啊!” 顾天涯擦了把汗,下意识又道:“幸亏只有-30%,让我不至于倒喝风。否则的话,嘿,咱们老爹真是个狠人。” 嫦娥嘻嘻又是一笑,突然小脸神神秘秘的凑过来,举着闪光小卡道:“哥哥你再看最后一行,保证让你大为惊喜。” 顾天涯连忙把目光凑到小卡上。 综合数据:文明进度35% 解锁奖励:27种新的保障药物制造权限,三种新的高产农作物培养权限,巨型木质轮船图纸一份,轮船配套推进器一台(蒸汽级动力器,实物),化学肥料制造权限。 …… 顾天涯只觉的脑子一懵。 终于,终于,又有了新的农作物。 并且,还解锁化学肥料的制造权。 最重要的是,有一份巨型木质轮船图纸,以及一台配套的蒸汽涡轮器。 在眼下这个时代,大海还是人类的禁地,然而只要能造出一艘巨型木质轮船,并且装载上那台蒸汽涡轮机,那么,这就是海上最大的霸主。 但是,小卡上也提出了新的分支任务。 三年之内,让七州之地的所有百姓丰衣足食 三年之内,人口数量增长到450万人 子民幸福指数,必须整体达标。 …… 子民幸福指数是什么意思?说白了就是百姓们喜欢在这里生活。 对于这个事,顾天涯有好多的想法要实施。 他会让整个属地变成人人向往的沃土的。 …… ……二合一送上,情节里掺杂一点歼星舰的东西,方便接下来种田情节的一些不合意物品出现。 第231章 【想要发展幽云之地,先得解决民族问题】 现在的幽州城并不大。 全城所有的人口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只有两万多,由于被草原民族占据了很多年,导致这座城里生活的突厥人竟有一半开外,所以若是单论族群实力对比的话,汉人竟然在自己的土地上弱过了外族的人。 只不过么,幽州城里的突厥人和草原上的突厥人很不同。 他们并不把自己当成突厥人,反而很想把自己当成是汉人,他们早已经很多年不再放牧,反而跟着汉人一起学习种田。 种田多稳啊! 洒下一袋种子可以变成十袋。 虽然土地的收成不高,但是中原的北方最不缺的就是地。甚至堪称是地广人稀,放眼一望全是可以耕种的地。 只要肯下苦力气,就能开垦出无数的良田,然后去请一些汉人农夫当老师,教会他们怎么从良田里面种庄稼。 此前顾天涯和李世民带着大唐官员刚来幽州的时候,很多人都不敢相信这边的突厥人竟然比汉人种的田地还要多,比如某一户突厥人家大约有十来口人,竟然通过多年的努力开垦了上千亩地。 就算一亩地只能出产十斤粮食,一千亩地加起来也得有一万斤之多,而一户突厥人顶多也就十来口,这一万多斤的粮食完全吃不完。 所以,幽州这边的突厥人很满足。 …… 他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种追逐水草定居的生活了。 他们在寒冬来临的时候从不担心帐篷会被暴风掀翻。 他们大多是躲在坚固的屋子里,一家人围着熊熊的火炉取着暖,偶尔会弄上一些饭食,邀请一些汉人过来,即是作为招待和答谢,同时也是想明年继续让汉人帮忙。 顾天涯让人调查过,这种情况不止幽州才有。 而是整个幽云五州基本上都是如此。 由于五州之地被突厥人占领了很多年,所以突厥人必然拥有着任何土地的所有权,汉人则是属于这里的次民,仅能帮着突厥人种田赚取吃喝。 按照这种情况来看,按说汉人应该活的很惨。 但是,在这一片地域上的突厥人明显和草原那边的不一样。 他们很少会欺压汉人,更别说是屠杀和折磨,反而每年草原大军南下入侵的时候,偶尔会出现一些草原战士误杀这里的汉人。 而每当这个情况出现的时候,整个幽云之地的突厥人都会暴怒无比,他们会拿起久违的弯刀,他们重新骑上自己的战马,然后,几千人上万人在短短时间里形成一支强悍无比的大军。 他们并不是要去跟随南下的入侵大军一起入侵。 他们竟然是要给那个被突厥人斩杀的汉人报仇。 在幽云之地,任何一个汉人都不准杀死,因为,汉人是他们的好朋友。 这就是幽云之地的突厥人。 这就是幽云之地的特殊规矩。 不管是谁来此,不准欺压汉人。 这些幽州突厥人在这里生活的太久了,他们潜意识里已经把自己当成个汉人了。 他们汉化了! …… “那么,这种情况下,施政该当如何下手呢……” 一座临时盖起的简易屋子之中,顾天涯拿着粉笔在黑板上重重写下题目。 又是一次课堂测验。 他教学的理念一向实用为主。 而他今天提出的这个问题,正是眼下整个幽云之地的情况。 写完这个题目以后,顾天涯便不再去打搅学生,他自顾自的走到一个小火炉,伸手在上面烤着僵冷的手。 天太冷了,拿粉笔写一会字就冻的手指发僵,看来得赶紧建立正规的学院才行,否则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要继续受罪。 这座简易无比的大屋,就是幽州的第一座学堂,由于顾天涯想要大面积的授课,导致学堂的场所必须足够大,偏偏现在乃是寒冬时节,不可能在露天场所授课,那样的话学生们会冻的受不了,他顾天涯的体格同样也会冻的受不了。 所以城里面的突厥人和汉人一起努力,自发的在极端时间里搭建起了这座大屋。 可惜建是建了,终究建的太过仓促。 如此巨大的一个学堂,短时间内建起来根本不可能合用,这座大屋仅是一根一根的柱子做支撑,然后柱子之间用木板连接起来,虽然大一点的缝隙之处都糊上了泥巴,但是那些细小的缝隙无时无刻不再透着寒风。 然而即便如此,学子们已经满心火热。 每当顾天涯开课的时候,整个大屋之中密密麻麻全是人,人头攒动,黑压压一片,既有冒着鼻涕泡的稚嫩小娃,也有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甚至还有那种身材魁梧的大青年,竟也厚着脸皮说自己还没长大在吃奶,属于小孩行列,可以成为学生。 反正就是要听课,一定要听顾先生讲学。 而每当这个时候,就有无数的家长潮涌而来,他们自发的围成一圈又一圈人墙,用身体挡住吹向这座大屋的寒风。 这些家长即有突厥人也有汉人,人数的比例几乎就是个一比一平。 他们在帮着孩子遮挡寒风的时候,也能听到顾天涯在学堂上的讲课,所以每当顾天涯提出某个课堂问题的时候,偶尔也会有家长壮着胆子开口回答。 顾天涯总是带着温和的笑,他对于任何一个家长的回答都会认真倾听,经常会有家长回答的不错,他就会送出一点奖赏作为鼓励。 比如今天他又提出的问题,家长们先比孩子们显得踊跃。 “顾先生,俺想回答……” 这是一个山东口音的汉子,此时正站在大屋的外围遮挡寒风,这汉子的身材比较高大,但他仍旧使劲踮起脚尖,那样子分明是担心顾天涯看不见他,所以他努力的让自己在人群中拔尖。 顾天涯站起身来,远远朝着汉子温和而笑,鼓励道:“说吧,你的回答是什么?” 那汉子连忙昂首挺胸,明显是在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然后,他大声道:“您门下的一位小先生跟俺说过,施政就是实施管理政策的意思,顾先生刚才的问题是‘幽云之地施政该如何下手’,俺对于这个问题刚好有一些话想说。” “那你就大胆的说!” 顾天涯继续温笑鼓励,甚至补充一句又道:“若是你回答的很好,我会请你陪我喝上一杯酒。是专门温过的那种顾氏烈酒哦,喝一杯下去浑身都会火辣辣的舒坦。” 咕嘟! 四周响起无数个吞咽口水的声音。 北地苦寒,酒乃宝贝,所以无论汉人还是突厥人,对于酒的渴望丝毫不下于粮食。甚至就连女人们,若是有了机会也能一口‘顿顿顿’,喝个三两五两只算小打小闹,半斤一斤照样不影响干活。 那汉子听闻顾天涯要奖励他酒,甚至还是奖励他陪着顾天涯一起喝酒,顿时汉子满脸兴奋,整个人都忍不住打个晃晃。 他勉强克制一下,这才大声开口,道:“俺觉得,幽州这里和其它地方不一样。别的地方的汉人,会被突厥人欺负,但是幽州这里的突厥人,却把我们汉人当成好兄弟。” 他说着停了一停,紧跟着又道:“顾先生您可能还不知道,这里的突厥人救过很多汉人,每逢荒灾年月的时候,家里没有隔夜的粮食,当孩子们饿的哇哇大哭之时,总会有突厥人拎着一袋子粮食找上门,上门之后啥也不说,直接就把粮袋子往地上一扔,然后转身就走,牵着他们的马匹驮着粮食继续去另一家给汉人送粮食,所以,幽州这么多年从未饿死过汉人……” 他说到这里又是一停,不知为何情绪忽然变得低落,一脸苦涩的又道:“反而是俺的家乡那边,每次遇到荒灾都要饿死人。那些富户们明明粮仓堆满,可是却不肯拿出来一颗粮食,若是让他们拿出粮食救命也行,穷人们必须卖儿卖女卖出自己的地。俺就是因为活不下去了,所以才在前几年逃荒到了幽州,在这里,俺至少能吃饱。” 他一直说到此处的时候,其实仍旧不算是回答顾天涯的问题,但是顾天涯并未不满,反而突然问了一句道:“你是在卖完儿女妻子和地之后,导致自己再也没有东西可卖,所以才活不下去,所以才来到幽州吗?” “不是!” 那汉子一个激灵,随即满脸都是骄傲,大声道:“俺就算再穷再苦,也不能干出那种卖儿卖女的事,妻子同样不卖,她跟着俺已经够可怜的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忽然又提出一个新问题,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关内逃荒,反而要来幽州这等苦寒之地。要知道关内历代都是朝廷腹地,每次荒灾都有大批的灾民过去,为什么你不去,这是有何缘故?” 却见那汉子遥遥看过来,突然竟是反问了顾天涯一句,道:“顾先生,那些逃荒关内的百姓过的好吗?” 顾天涯似是早知他会这么问,因此黯然的叹了口气道:“不好!” 那汉子又问,道:“顾先生,那些逃荒关内的百姓都活了下来吗?” 在场很多人都是一怔,尤其是那些旁边学堂授课的世家小吏们,所有人都能知道,这汉子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不是问题难,而是回答起来难。 就不知顾先生会怎么答。 …… ……第1更到,紧跟着第2更。 第232章 【在我这里,一视同仁】 却见顾天涯缓缓抬头,遥遥望向中原方向,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艰难的开口道:“也许活了一半,也许活了三分之一,每逢大灾之年,灾民饿死无数,就算是逃荒到了关内,同样也还是有很多人饿死……因为,因为,嘿嘿,因为他们到了关内也没粮食吃。关内的富户同样粮仓堆满,可惜那些粮食不属于‘该死’的灾民……” 那汉子陡然一声大吼,眼睛之中分明变得湿润,竟是一种质问口气道:“既然逃去关内活不成,顾先生为什么还要问我不去关内?幽云这边虽然苦寒,可我带着妻子孩子却活了下来。” “人人都说突厥人野蛮,人人都说突厥人是我们的死敌。可是我逃荒到了这里之后,救活我们一家的正是突厥人,那么我的心里就没有仇恨,我的心里有的只是感激,我不管其他地方的汉人如何如何,我们一家永远都把突厥人当亲人……” “但是顾先生您放心,我们并不是毫无底线,我们对于突厥人的亲切,只限于幽云之地的突厥人,对于那些草原的野蛮残忍之人,我们同样不会忘了他们做下的恶。” “总之,俺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想回答顾先生的问题,不管是对是错俺都要回答一次。” 顾天涯缓缓点头。 然后是默然无语。 直到良久之后,他才再次开口,仿佛喃喃自语一般的道:“突厥人,汉人,世敌,恩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陷入深深的思考,喃喃又道:“对于其它地方的汉人来说,突厥人是杀死他们妻儿老小的仇人,但是对于这里的汉人来说,突厥人却是愿意拿出粮食救他们命的恩人……” “反而那些号称同胞的汉人,让这些逃荒的汉人失望了。那些富户的粮仓堆满,却不愿意拿出一颗粮食救人。而人的命,就是这世间最大的果,那些关内的汉人伤了这些汉人的心,所以这些汉人也就没有同胞的情,这边的突厥人救了汉人的命,所以这些汉人就把他们当亲人。” “所以,一切都是因为能活着,活着,就是最大的因,因果如此简单,没有谁对谁错!” “这就如同我幼年之时饿到在雪中的那个样子,当时我眼巴巴看着密云孙氏门口的那群管事,他们在啃着香喷喷的饼子,吃不完的时候随手扔给了一条狗,可他们却一点也没有在乎有个孩子就躺在不远处的雪地了,他们一点也没有想过只需要半口饼子就能让那个孩子活下来……” “所以对我来说,密云孙氏于我毫无情分,但是那个递给我饼子救命的老人,却让我愿意一辈子照看他帮助他。” “那时候的我,就和这位山东兄弟一般心思吧。我饿,但是能救我的却不救。说什么民族大义啊,说什么同胞手足啊。汉人也好突厥人也罢,施政是不能以种族而论啊。得按照好人坏人区分,得看看他曾经做过什么样的恶……” 他这一番喃喃自语,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伤感,恰好下方坐着程处默等几个弟子,卢照邻忍不住恶狠狠的咬牙道:“那个山东汉子真该打,他让咱们师尊又想起了幼年的苦楚。这个山东汉子,这个山东汉子……” 小家伙突然看向程处默和李崇义,道:“大师兄,二师兄,你们帮我揍这个汉子行不行。” 程处默想都不想,直接点头道:“行,帮你揍他。其实我也想揍他,他让咱们师尊想起了难受的事。” 李崇义伸手一拉房遗爱,道:“我俩也参加,一起去揍他,不过咱们不能狠狠的揍,顶多就是吓唬他一下便可。这个汉子的经历比较凄惨,咱们顾氏门徒不欺负可怜人。” 最小的王勃叹了口气,道:“那我也跟着去吧,不过我不会动手的。一是因为我年龄最小,就算打人也不会特别的疼,二是因为这个汉子并没有错,他只是说了自己心里想说的话。” 其他几个徒弟‘嗯’了一声,暗暗约定等会下课就去揍人。 可惜他们忘了身边还坐着谭笑。 但见少女狠狠一瞪眼,低声斥责道:“谁敢耍坏,我抽死他。” 五大门徒顿时一缩脖子,各自讪讪的道:“谭…谭姑娘,我们就是胡乱说说而已,你千万别去告诉师尊,更不能让公主师娘知晓,否则的话就算你不打我们,我们一顿狠狠的鞭子也逃不了。” 谭笑又瞪了几人一眼,压低声音道:“都闭上嘴吧,乖乖的听师尊和这个汉子说话,你们难道没发现么,师尊其实很欣慰。” 程处默三人都是浑货,闻言明显一怔想不明白,但是卢照邻和王勃极其聪慧,两个小家伙一齐点头道:“是呀,师尊的心情很好。” 王勃偷偷看着上方的顾天涯,小家伙小大人一般叹了口气,道:“虽然师尊被这个汉子勾起了幼年的苦楚,但是师尊更欣慰的是这个汉子敢于反问他,师尊最大的梦想是什么呢?不就是人人都能坚持自己的本真么,这个汉子敢于坚持自我,所以他的质问师尊只会让师尊开心……” 程处默三人这才明白过来,各自连忙讪讪咳嗽一声,大喇喇的道:“我们当然也知道这个情况,你一个小孩子都懂难道我们不懂吗?我们主要是急于维护师尊的尊严,所以才想着要去揍那个汉子一顿,此事无关对错和道理,纯粹是我们当徒弟的爱护师尊,对不对嘛,谭…谭姑娘。” 谭笑再次瞪了三人一眼。 …… 这时忽见顾天涯长身而起,突然遥遥冲着那个汉子拱了拱手,一脸欣慰的道:“这位兄弟,你回答的很好,你让我想明白了一些事,对于我接下来的施政很有帮助,那么,按照规矩我要请你喝一杯了。”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语带深意又道:“不过么,我认为这杯酒不该我来请,反而应该是幽云之地的突厥人出钱,他们共同请你这个落魄的汉子一杯酒,因为,你的一番回答改变了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谭笑适时的站起来,面色森寒冷意的吓唬道:“按照我师尊原本的想法,突厥人占据幽云之地这么多年是要赎罪的,虽然罪不致死,但是要打成劣民,不但要收回所有的土地,而且还要罚没全家一半的家产,这个律例已经在指定之中,原本会在三日之内昭告整个属地,但是现在我师尊似乎改主意了,你们这些突厥人应该大为庆幸!” 她说完之后,目光看向那个山东汉子,淡淡又对在场的突厥人道:“你们确实该请这个汉子喝杯酒。” 所有突厥人下意识看向那个汉子。 …… ……第2更到,谢谢大家阅读。 第233章 【顾氏积分到底有什么用?】 当日傍晚,幽州城中。 生活在此地的突厥人果然一起出钱,共同宴请了这个敢于向顾天涯质问的山东汉子。 “山东人,莽!” “山东人,铁!” 从这一天开始,突厥人的口中多了一个新认知,那就是山东汉子可以结交,山东的朋友是最铁的朋友。【注:唐代的山东泛指崤山以东,不是后世所理解的那个山东】 突厥人乃是实心实意的在感谢那个山东汉子。 因为他们成为了和汉人一视同仁的幽州子民。 顾天涯的这一次课堂提问,让他自己也是收获良多,随着一份崭新的幽云律例出台,他的施政理念又上了更大一个台阶。 …… 一封书信,慢慢在顾天涯的笔下写出来。 “天下万民,都可归化。” “我顾天涯将以毕生心力,努力归化愿意融合的民族,当他们加入汉族这个大家庭之后,他们同样是咱们麾下不可获取的子民。” “原来,这就是我以前读书时所学的那个名词……” “民族融合!” “那时我是个不愿意服输的愤青心态,所以我很反感这种把外人当成同胞的政策。” “但是现在,我依稀懂了。” “各族融合,终归汉化。” “由我大唐上溯千年,历史上的一幕一幕清晰可见,如商周时代之东夷,如战国时代之匈奴,曾也是恨之入骨的异族,然而如今早已流淌着汉人的血。” “天涯因此而心有所悟,原来所谓的汉家之族,原本就是各家融合之族。纵使曾有刀兵流血,厮杀之后还是生活,而向往美好生活这个愿望,是任何一个民族都有的权利,我们无权去扼杀他们的向往,我们能做的仅能是不断的扶持。” “强者征服天下,皇帝庇护万民,我认为,这就是帝王之道。” “以上,天涯所悟,谨寄二哥,亲启阅之。” 这封信写完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顺手把书信递给一个兵卒,打趣般的问道:“二哥让你们每日来回奔波,他有没有赏赐什么特殊的奖励?” 那兵卒恭敬一弯腰,十分肃重的道:“回禀顾先生,我们不需要什么奖励。能成为您和殿下之间的信使,就是我们最大的荣耀。” 顾天涯笑了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道:“这话说的漂亮,可我却听出了你们的辛劳,原来二哥真的没有给你们奖励,那么就让我顾天涯稍微给些奖励吧。” 他也不管兵卒是否同意,直接从怀里掏出一小摞卡片,笑着又道:“拿着,这是顾氏积分,一同也就十张,每张面额二十分,我记得你们这一队红翎急使似乎正好十个人,那就把这十张积分卡片分了吧。记住不准贪污哦,否则这个积分会作废。” 那兵卒浑身颤抖,语气都变得结巴起来,道:“顾…顾先生,积…积份分。” 顾天涯随手把卡片塞进兵卒怀里,连同刚刚写好的那封书信也塞进兵卒怀里,温声道:“行了,赶紧启程吧,眼看着天色不早了,你们怕是又要狂奔大半夜……哦对了,二哥他们的车队到达何处了?” 兵卒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克制着感激道:“回禀顾先生,殿下等人已至河北道南境,按照此前拟定的行程,今晚将会在五阳县内停歇。明日再启程的时候,就会进入河东道的境内了。” 顾天涯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道:“原来是五阳县啊,我曾在那里担任过驿站的驿长,幽州距离五阳县大约八百里路,看来你们需要狂奔四个时辰才能回去啊,真是够辛苦的,路上一定要及时休息,河北道每隔三十里就有一个驿站,你们可以在各个驿站的地方停下一会儿,喘口气,歇歇乏,最主要的是能够避一避寒风,喝上一碗驿站提供的姜汤暖暖身体……” 他这番絮絮叨叨一般的叮嘱,几乎是事无巨细的在帮信使规划形成,那个兵卒满脸感动,眼睛分明都有一些发红。 顾天涯看了他一眼,最后一次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去吧。” 兵卒恭敬行礼,然后告辞而去。 顾天涯仿佛没有注意到他离开,仅是仰头看着屋顶呆呆出身,足足良久之后,他才轻轻吐出一口气,道:“竖了两个典型,送了上千积分,再加上二哥帮忙怂恿,想必又能有一些人前来,天越来越冷了,逃荒而至的百姓越来越多了,尤其是草原那边的汉奴,很可能在这个月就会回归故土,我这里虽然是白手起家,可我必须要让那些汉奴有一个家的温暖……” “这一切,都需要人手帮我去做。” “快点吧,快点吧,快点再来一批世家分支的落魄者,我这里到处都是你们改变命运的机会……” …… 李世民的红翎急使一共十人,分成两波进行间隔式的奔波,每天会有一波信使从幽州启程,带着幽州这边的进展情况回去,而在同一时间里,另一波信使会在李世民那边启程,前来幽州这边负责获得新的消息。 这样分成两波而行的方式,可以保证每一天都能获得幽州的消息。 但是派出信使的不止李世民。 自从李世民决意回归长安,并且勒令所有官员一同启程,曾经那一支规模浩大的车队再次展现,只不过这一次却不再是给虎宝宝去庆祝满月礼,而是所有人都要离开幽州,乖乖的回关内去做该做的事。 然而幽州毕竟是大家重视的地方。 只因所有人都知道这里将会是未来最大的利益之处。 所以哪怕李世民做出果决姿态,甚至像是挟裹一般带着大家共同启程,但是车队中的每一个官员都在做着小动作,几乎每一个稍有实力的家族都在派出探马。 探马来回奔波,探查幽云消息。 …… 当日夜,五阳县某处。 诺大的车队已然停歇,选取了一个驿站作为扎营的中心点,然后只见无数个行军营帐聚成一座临时大营,各家各族都在自己的营帐里歇息安睡。 说是安睡,其实睡的都是孩子们。 大人们心里明显存着事。 忽然寂静的夜色被一阵急促蹄声打破。 “来了来了,终于回来了……” 有一些贵妇下意识出声,声音里分明带着焦灼和欣喜。 但是男人们大多只是不屑一笑,故作沉稳的道:“急什么,稳重一点行不行?这蹄声是太子殿下的信使们,我们的探马暂时还不能出现,老老实实坐着,等我们的探马归鹰……” 贵妇们基本都是‘哦哦’两声,然而脸上分明还是那种焦灼之色,总是忍不住抱怨道:“为什么一定要让探马们等,明明有很多探马已经回来了呀。偏偏却要在不远处藏着,装出一副还没归来的样子。为什么每次非要等到太子的红翎急使回来,然后我们这些人的探马才能在后面归来……” “笨,愚蠢,没脑子!” 这时候的男人们,终于寻到了彰显气焰的机会,几乎每一家的男人都在训斥女人,把女人们训的弱弱低头不敢开口。 然后,男人们才会一脸深邃的跟女人们诉说原因,郑重警告道:“虽然太子殿下对于各家派出探马之事已经心知肚明,甚至表现出一种无可奈何的默许姿态。但是默许归默许,明面上的尊敬谁都不能丢。所以就算我们的探马比红翎急使先回来,但是也要躲在远处装作没回来的样子。唯有殿下的红翎急使进入大营,我们各家的探马才可以随之进入。” “这并不是讲究先来后到,而是对于殿下的一种服软,天下任何小事看似无所谓,若是浑不在意都会演变成危害身家性命的大事,而我们正是要在任何小事上都做的小心谨慎,才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那个把抓出来威慑别人的出头鸟……” “总而言之,我们是用这种服软的方式向殿下表明,我们绝不会因为贪欲而乱来。” “咱们本就没有乱来呀?” “笨,愚蠢,没脑子!我们私自派出探马,每天都去打探幽云之地的消息,这不是乱来是什么,这是一下子触犯了两个人的鳞角。” “触犯了两个人的鳞角?” “不错,两个人。龙有鳞角,触之发威。而这两个人恰恰都是龙,而我们做的事情恰恰就是触犯。首先就是太子殿下那边,他多次严令我们不准觊觎幽云之地,可我们呢,一直在暗暗做着这件事……” “那其次呢?其次那个人是顾天涯吧。” “不错,正是顾天涯。倘若太子殿下这边被触犯了还好说,毕竟殿下乃是因为亲情缘故才会维护幽州。但是顾天涯不同,幽州是他的采邑,夫人你可以想一想,如果有人整天盯着咱家的庄子你会怎么样?不但盯着咱家庄子,而且还想偷偷伸手,伸手做什么呢?准备从咱家庄子上拿点好处。” 女人们顿时暴怒起来,想都不想的道:“妾身会把那些人撕成碎片。” 男人们深深吸了一口气,顺势而为的解释道:“你们这些女人尚且要把觊觎自家庄子的人撕成碎片,那么顾天涯会不会也想把人撕成碎片?如果他真的暴怒起来,谁会是被针对的人呢?夫人现在能明白了吗,是我们这些觊觎他采邑的人啊。” 女人们不敢争辩了,仅是懦懦小声的道:“我们也不是要拿他财富嘛,我们只是想从他那里发点财。” 男人们一瞪眼,郑重道:“不经主人允许,拿财是为偷窃。幽云之地的主人是谁,你们真以为他是那么好脾气吗?” 说着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又道:“自从顾天涯娶了平阳公主以后,直到今日也不过才两年时间而已,这两年时间虽然很短很短,但是他却走完了别人二十年的路。如今的他,手握重兵,若是谁还把他当成当初那个黔首黎民看待,那么肯定要被顾天涯一巴掌拍死在地上。范阳卢氏你还记得吗?当初可是位列五姓七望的巨大门阀,然而后来呢,一夜之间被马匪屠个干净。那时候的顾天涯才有多少实力?现在的顾天涯又有多少兵马?” “呃,夫君,你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平阳公主的娘子军已经归还给皇族,顾天涯的手中现在应该没有多少兵马吧。” “呵呵,没有多少兵马?” “确实没有多少兵马,因为他讲究的是兵在精而不在多。你应该知道为夫曾经任职的天策府有一支玄甲铁骑吧,当初咱们殿下率领五千玄甲铁骑就敢硬悍十万大军。但是夫人你知不知道,顾天涯手底下的同样也有玄甲铁骑,不但有玄甲铁骑,而且比天策府的玄甲铁骑更加厉害。厉害也就罢了,关键是数量翻了好几番。” “翻了好几番?我的老天爷。”女人们忍不住惊呼起来。 这一群贵妇们,基本都是天策府官员的女眷,而天策府官员大多草根崛起,所以娶的妻子们大多也是出身普通,这就导致了她们的见识不高,即使如今成了贵妇还是没能太快长进。 但是男人们毕竟是天策府的精英人物,几乎每一个能活到玄武门事变之后的都是人才。 他们趁机继续给妻子们解说,以防妻子们会在以后犯了糊涂事。 “据我们这些人的暗中推测,顾天涯手中的玄甲铁骑最少已有三万人。最初他只有三千铁骑,然而已经能在梁国战事之中摧枯拉朽,攻城拔寨,如履平地,如今他至少有用三万铁骑,夫人你现在还觉得他手中无兵吗?” “这就我刚才不断警告你的原因。谁惹了顾天涯都会被他撕成碎片。” “是是是,夫君,妾身一定谨记,并且让咱家孩子也谨记。” “嗯,你能如此就好。至于孩子们,那倒是不必了。为夫有一种猜测,顾天涯似乎对孩子们特别的宽容。我们这些人甚至听到殿下给过一次暗示,说是顾天涯很快会给我们这些人的孩子一个机会……比如今次虎宝宝满月洗礼,我们都是带着子嗣前去,虽然没有任何一家的子嗣成功拜师顾天涯,但是顾天涯却专门给孩子们进行了十几次授课。既然有十几次,就会有无数次。” “既然他有可能会给我们的孩子机会,那我们就不能在孩子面前编排他这个未来的老师,所以,夫人你一定记住要收口。” “是是是,夫君说的是!” 女人们点头如小鸡吃米,乖巧的宛如一只一只小鹌鹑。 自古以来,历朝历代,大唐的女人们是最为彪悍的,经常会搞得自家男人下不来台,但是因为解说顾天涯的事情,各家的男人们彻底扬眉吐气了一次。 直到此时,他们才大喇喇的吩咐道:“去把油灯点燃吧,示意我们还没睡,咱家的探子想必已经归营,他看到灯火点亮之后才敢进来汇报。” 这才是女人们最渴盼的事,于是更加乖巧无比的去点油灯。 点完油灯之后,就装作在一旁照看灯火,其实两只耳朵早已使劲竖着,偷偷听着自家探马汇报的事情。 今夜,所有探马的汇报都注重提及了一件事。 很快,整个车队所有家族都知晓了一个消息。 “清河崔氏的一个偏远分支,有个郁郁不得志的崔浩然,如今在幽州担任一个小吏,他突然获得了顾天涯的赏识……” “那个崔浩然,他手里有顾天涯送出的整整一千个顾氏积分。” “一千个顾氏积分啊!” 车队的所有家族全都在羡慕嫉妒恨的咬着牙。 而崔浩然的家族崔氏,这一夜却是最为惊喜的一家,族长崔公直接拍板定案,要派人去幽州和崔浩然谈谈,只要崔浩然愿意出让一部分积分,清河崔氏可以给出任何的价钱。 这还只是想要一部分积分,崔氏没敢狮子大开口全都要。 至于顾氏积分有什么用?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积分有大用…… 第234章 【神奇的积分兑换】 “快去把老夫存着的那份积分兑换表拿过来,老夫要看看一千个积分都能换到什么东西。” “这次必须要仔细规划,正确把积分的利益最大化,让老夫想想,咱们崔氏应该先换取什么呢?” “你们愣着干什么?老夫让你们去拿积分兑换表给我……还不快点去,一个两个像跟木头桩子似的傻站着。这样子要是被外人看了去,整个清河崔氏的脸面都要被你们丢干净……” “啊?积分兑换表被老夫锁起来了?咳咳,咳咳,是老夫忘了这茬,是老夫忘了这茬。主要是积分兑换表太过重要,老夫不把他锁起来感觉不安心啊。” “有了这个积分兑换表,就等于咱们乃是顾氏商道的会员,你们可不要小看这一张小小的兑换表啊,光是这张兑换表就得付出十个积分才有资格拿到。而顾天涯的积分有多难获取,想必你们这些时日已经有所了解。” “此前大唐和突厥一战,天策府那些人全都在战场上发了疯,其中段志玄和张亮联手冲进尸山血海,一战之下就拿到了阵斩八千的战功,然而就是那么一份沉甸甸的战功,两家各自才只获得400个顾氏积分,据说为了建立那一份战功,张家和段家的亲卫部曲全都拼了命,他们在战场上像是疯子一般,根本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受伤,他们完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这才拿到了阵斩七千的战绩。” “为了那份战功,张家和段家失去了至少一百个亲卫部曲。你们应该都能知道,亲卫部曲乃是一个家族的命根子。张家和段家突然失去这么多亲卫,据说张亮和段志玄在战后跪地大哭。甚至亲自在胳膊上绑着一条白布,挨家挨户的去给亲卫们的妻子报丧,见面之后什么也不说,先就单膝跪地请求宽恕……” “但你们知道那些亲卫们的妻子怎么做的吗?那些女人毫不迟疑的表示她们因战死的夫君而自豪。她们的夫君是两家的亲卫,亲卫是一个家族最重要的基石,她们夫君的死,换得了能让张家和段家腾飞的战功。而张家和段家腾飞之后,亲卫们的子嗣也能跟着享福。” “一百多个亲卫部曲啊,还有两千多条铁血士卒的命,他们在那一场大战之中拼命厮杀,才换取了顾天涯弄出的800个积分。段家和张家平分之后,一家才只有400个积分,但就是那400积分,所有人都觉得很值。” “段志玄和张亮在第一时间里各自拿出200积分,送给那些在战场上战死的亲卫家人们,而那些女人在拿到积分的第一时间里,全都做出了一个任何人都会去做的选择……她们把积分拿到顾天涯面前,请求能给自家孩子一个拜师的机会。” “谁都不敢相信,顾天涯全答应了。” “虽然不是程处默他们那种真传弟子,但却是真传弟子之下的亲传弟子,那和顾氏学堂里随意都能去听课的学子完全不同,那是同样能够给顾天涯披麻戴孝的嫡系弟子。”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那些亲卫的孩子们全都改变了命运。” …… 在一个老者的连番感慨之后,终于有崔氏之人急匆匆的抱来一个小箱子。 那个小箱子极其精贵,通体都是最上等的铁木打造,上面密密麻麻镶嵌着金钉,刻有一副清河崔氏的族徽云纹。 这是家主才有资格掌管的传家柜。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老者探手入怀,然后在所有人的好奇之下,珍而重之的打开了这个小柜子。 入眼所见,先就是一摞摞盖着鲜红大印的官契,那每一份官契都是巨大的财富,随便拿出一张都能卖个几千上万贯。 田产,矿山,湖泊…… 还有河流码头的归属权。 这一份一份盖着大印的官契,就是清河崔氏最大的底蕴。 然而所有人都没把注意力放在官契上,而是全都直勾勾的盯着压在箱底的一张小卡,那张小卡的材质极其特殊,竟然能在光线昏暗的地方自动发亮,单就这一个功效,就让所有人大饱眼福。 “这是至宝!” 只见崔氏族长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的从箱子底部拿出卡片,满脸珍重的道:“老夫虽然不知道顾天涯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但是老夫知道这个东西肯定非常非常的难以制造……这就是你们一直好奇的顾氏积分兑换表,其实它根本就不是你们所理解的一张纸,而是一张卡片,一张神奇的卡片。” “这张卡片到底神奇在什么地方呢?” 崔氏族长忽然变得神神秘秘,语气也少有的带上了卖弄之意。 但是在场所有的崔氏之人,谁也没有抱怨族长的卖弄,反而全都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了任何的神奇。 能够掌管这张卡,就代表着乃是一族之长的权威,唯有等到族长离世,才会由新一任的族长继承。 这个规矩似乎已经写进了很多家族的族规。 “今天老夫就让大家开开眼,见识见识传说中的墨门宝物,都注意了啊,千万可别眨眼……” 但见崔氏族长一脸傲然,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伸出一根手指。 他把那根手指极其小心的放在小卡上。 瞬间! 就有一抹柔和温润的流光出现在小卡之上。 随即,则是一行一行工整无比的小字,那些小字仿佛流水一般缓缓滚动,随着崔氏族长的手指波动不断变换,在场所有崔氏族人看的目瞪口呆,一个两个全都长大了嘴巴合不拢。 “大家看到没有,这就是顾氏积分兑换表。” “这个积分兑换表不怕被人偷窃,也不怕被人抢夺,它只要绑定了使用者的手指,那么就只能由绑定者才可以打开……” “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各家各族再也不会出现夺取家权的恶事。否则拥有小卡的家主在临危之下,是可以选择让这个小卡自行毁坏的。而失去了这个小卡之后,那个家族也就失去了顾氏商道的兑换资格。” “资格,一个家族只会发放一次。这是顾天涯对我们所有世家族长的保证,他发誓不会给任何人钻空子的机会。” “这张小卡的售价是十个积分,但是我们所有族长都认为它价值无量,只不过顾天涯为了让大家能有资格成为会员,所以他才把这个小卡的价值降低到了极点。” “谁敢相信啊,这个小卡的第一个功效竟然不是向顾氏兑换东西。而是保证家族传承有序,而是扼杀夺取家权的可能。仅就这一个功效,顾天涯对所有的家族居功至伟也……” 崔族长又是一番长吁短叹。 在场的崔氏族人连连点头。 足足良久之后,终于才有人忍不住出声,无比好奇的道:“族长,您快继续啊。不是说要看看兑换价格么?您让我们再继续开开眼呀……” “对对对,族长,我们再继续开开眼!” 在族人们的连番催促中,老族长显得十分惬意,他慢悠悠的举起小卡,点点头道:“好,就让你们再看看。” 广个告,我最近在用的看书app,【换源神器APP】书源多,书籍全,更新快! 嗖嗖嗖! 十几个崔氏族老瞬间围成一圈。 但见崔氏族长又伸出手指,极其小心的在卡片上拨弄,于是上面的柔光再次点亮,一行行的文字重新现出。 ‘地瓜粮种五百斤,可满足20亩地播种,兑换价格,10积分’ 嘶! 仅这入眼所见的一条,先就让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有个崔氏族老下意识咽口唾沫,满脸不可置信的道:“地瓜粮种竟然只要10个积分。” 旁边另有一人紧跟着开口,同样语带不可思议的道:“此前顾天涯弄过一次拍卖,总共拿出了50份地瓜粮种,每份也是五百斤,恰好也能满足20亩地播种。我们谁都知道,20亩的地瓜在两三年时间就可以不断翻番,所获得的收成很快就能满足几千上万亩的播种。但是那一次顾天涯的要求很难,他不收钱财只收大家一个承诺,必须要在三年之内增加两万人口,才能购买他的一份地瓜粮种……” 这人说到这里停了一停,目光下意识盯着小卡,又道:“然而现在,我们只需要用十个积分就能换到500斤地瓜。” “你是不是认为10个积分很容易搞到手?” 众人陡然听到崔族长一声冷哼。 然后! 只见崔族长举起小卡,指着小卡顶部的某个位置道:“你们都看看,这就是咱们整个清河崔氏的积分余额,10个积分很容易吗?你们谁去给老夫弄来10积分试试看。” 这话分明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此时在场的都是族中重要人物,然而没有哪个人敢跟族长顶嘴,众人连忙看向小卡顶端的数字,顿时所有人呆立当场。 一个孤零零的7字,显得那么刺眼难堪。 也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崔族长深深一叹,颇感心酸的道:“你们都没有看错,咱们崔氏的积分只有7个,原本是有17个积分的,但是其中10分换取了这张小卡。剩余的7个积分,就是咱们整个清河崔氏的余额。” 真穷啊! …… ……第1更,后面紧跟2更 第235章 【我们心甘情愿坠入彀中】 一群崔氏大佬面面相觑,都看出对方眼中的尴尬,足足良久之后,才有人艰涩开口道:“以我清河崔氏的身家地位,号称是中原汉家的五姓七望,然而谁敢相信,我们竟然只有17个积分。” 崔族长缓缓仰头,看着屋顶像是出神,老半天后才道:“就这17个积分都是来之不易,乃是因为老夫曾经写过一首诗,那首诗词传送的范围比较广,按照顾天涯的说法属于推进人文,所以才给了老夫17个积分,算是让我们清河崔氏也拥有了入会的资格。” “族长,咱们就不能不入吗?” 突然有人冷哼一声,语带愤怒的道:“我越来越有种感觉,顾天涯弄的这个积分乃是阴谋。积分是什么?无非是虚无缥缈的一个数字,只要他顾天涯愿意,他随时可以弄出无数的积分。然而我们呢?我们想要积分却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但我们为什么要听他摆布,我们联合起来抵抗他的阴谋岂不更好……” 这人自觉说的有理,声音越来越慷慨陈词,哪知突然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似乎满屋子所有人全都像是看傻子一般的看着他。 崔族长也看了他一眼,然后只是淡淡问一句道:“你这个想法看似釜底抽薪,可你的层次还是太低了。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去跟太原王氏说说看,又或者,你可以去任何一个世家试试看,看看他们愿不愿意采纳你的建议,大家一起联合起来抵抗顾天涯的阴谋……” “见识还是浅啊你。” “顾天涯既然弄出积分岂会是虚无缥缈的骗局?” “唉,虽然老夫很舍不得崔氏仅有的7个积分,但你毕竟是清河崔氏的一个嫡支族老,既然你心中有了质疑,老夫必须要让你打消这份质疑,否则你一直这么心有抵制下去,说不定哪一天就会害了咱们崔氏。” “那么,就让老夫用这最后的7个积分,给你展现一下它为什么会让所有家族都心甘情愿的坠入彀中,看好了啊……” 崔族长在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息中,忽然伸手在小卡上的一行文字上重重点下。 众人看的分明,那一行字写的乃是药物。 ‘肺痨神药,一瓶1分,连续7瓶一个疗程,可将肺痨重病者起死回生。’ 这就是那行小子的兑换价格,点选之后瞬间扣除掉了清河崔氏仅有的7个积分。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崔族长一脸心疼,然而似乎又有一种释然,甚至有种莫名的赎罪,道:“诸位都是族中掌权者,应该知道咱们上一辈有位老人身患肺痨,那是我的四叔,也是你们的四叔……” “四叔他一辈子为了崔氏操劳,晚年却被肺痨这种恶疾给折磨,以我清河崔氏的财力,竟然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叔每天咳血,我们能买到千年人参,我们连天山的雪莲也有库存,可是有什么用呢?四叔他的肺痨治不好……” “偏偏四叔他一心为了族群,自从染病之后就把自己关了起来,不肯见人,生怕害了族中的我们。老夫每每前往他的小院求见,都被四叔给暴跳如雷的骂了回来,可我临走之时听到院子里传出来的剧烈咳嗽,我心里那种谴责简直是梦魇一般的折磨啊。” “一个月前的时候,老夫得到了顾天涯的17个积分,当我购买了这个积分兑换表的小卡之后,我几乎欣喜欲狂的发现上面有神药,只需要7个积分,7个积分就能治好四叔的病。” “可我狂喜之后,突然又浑身发凉,因为我意识到,我们整个清河崔氏也只有7个积分。” “这一个多月以来,老夫一直饱受摧残,良心上,我愧疚难安,理智上,我坚持吝啬,我不能花掉这7个积分,因为我是整个族群的族长……” “我得为整个族群负责,我得把积分兑换的利益最大化。” “直到今日,七弟对顾天涯的积分制度提出质疑,这让老夫终于破除梦魇,我决定用兑换的真实性给七弟消除质疑,但是我心里明白,我其实是想挽救四叔。” 整个屋子之中,忽然落针可闻。 然而仅是短短一瞬,随即满屋子全是响声,但见在场所有崔氏族老一齐行礼,满脸恭敬的大喊道:“族长,吾等羞愧至死矣,愿以毕生之力,为崔氏谋福祉,我们即使操劳而死,也要赚取更多的积分。” 也就在这个时候,猛听崔族长手中的小卡‘滴滴’一声脆鸣,在场众人都是微微一怔,目光下意识的再次盯着小卡。 却见上面字迹鲜明,有种温柔的流光在闪,赫然是:“清河崔氏,花费7个积分,兑换肺痨神药成功,拥有随时可以领取的权利。现有两种领取途径:一,发货寄送。二,派人前来幽州自取。” “自取,自取,这可是7个积分才换来的神药啊,这是我们整个清河崔氏仅余的7个积分……” 一群崔氏族老下意识大吼,满脸紧张的道:“派出家中的死士,保护取货的队伍,谁敢指染我们崔氏的神药,就是我们崔氏不同戴天的大敌。” 唯有崔氏族长一脸平静,似乎一双眸子饱含着深邃,突然他缓缓开口,语带深意的道:“你们只想着这7个积分花的太心疼,有谁还记着咱们崔氏另有一笔大财富,那个被顾天涯赏识的崔浩然,他手里整整有着一千个顾氏积分。” 所有人只觉得脑中轰然巨响。 是啊,他们崔氏还有积分。 那个出身分支的崔浩然,手里足足攥着1000分的巨富,若是他愿意上缴家族一些,整个清河崔氏都要一起绝尘。 再也没有哪个世家能够追的上。 但是崔族长猛然再次开口,直接打消了众人的这个幻想,沉声道:“咱们的崔浩然能得到积分,是因为他在幽州用心做事。这件事虽然是因为一些机缘,但是更多的却是给大家指明了一条捷径,那么,你们认为其他家族会坐着干等么?” 众人都是崔氏大佬,堪称全是精明之人,瞬间都有领悟,下意识点头道:“那些家族必然会大肆怂恿分支子弟前往幽州效力。” 崔族长徐徐吐出一口气,道:“任何一个世家,族中都有几百上千个分支,有些分支过的还可以,但是有些分支过的很寒酸。奈何吾等虽然是巨富之族,但是也无法保证所有人的供养,这就导致很多分支族人清苦一生,其中有很多拥有才华之人郁郁而死。” “与其如此,不如就送给顾天涯吧。” “其实老夫能够清晰的看出来,这就是顾天涯堂堂正正的阳谋,但是老夫欣然坠入彀中,这或者就是顾天涯曾经说过的双赢……” “他的幽州缺人!” “我们世家求利!” “世家之中人才众多,偏偏很多分支照顾不来,那么,就双赢吧。” “顾天涯得到我们贡献的人才,我们得到顾天涯送出的积分,积分兑换他的各种宝物,彼此都是心满意足的双赢……” “这个双赢,我们愿意和顾氏一族世世代代的持续下去。” …… ……第2更到,今天6000字。 第236章 【我是这世间最用心的老师】 半月之后,幽州城中。 “顾先生,晚生给您见礼,在下名叫崔章于,勉强算是这一代的崔氏公子。因家中族老之命,让我亲赴幽州取货,这是晚生的玉佩,上面刻着崔氏特有的族徽,顾先生可以找人查验一番,确定晚生的身份之后再做决定。” “先生,顾先生,您在听吗?” “啊啊啊,我在听,在听,你刚才说你叫…叫章鱼?” “是的,章于,晚生名叫崔章于。” “咳咳,这个名字…呃,很有内涵。” “晚生怎么感觉顾先生像是想笑?” “没有没有,你看错了,我严肃的很,满脸都是正气。对了,你说是来取货的?” “启禀顾先生,晚生正是前来取货,不久之前我们清河崔氏耗费了7个积分,用过神奇小卡的功效换取了一个疗程的神药。顾先生,您若是不放心的话可以查验一番再予以发货……” “那倒不必,不过你找的人不对。发货这个事情不能找我,应该去找我的妹妹顾嫦娥,这丫头掌管着我们顾氏的宝库,同时也负责积分兑换的事情,所以嘛,你直接去找她就行!” “顾仙子会承认我们崔氏的兑换吗?” “肯定承认,而且还不会出错,因为她手里有一个积分兑换表的总表,而你们崔氏手中的只是兑换表的副卡,每当副卡出现积分消费的时候,我妹妹手里的总卡会即时得知,并且还能现实出是哪一家在消费,以此来保证不会被人冒名顶替领了东西。” “这…顾先生家传的墨门之学真是神奇啊。” “呵呵,去吧。我这边还有一些政务需要处理,所以就不陪着你一起过去了。” 顾天涯说到这里之时,语气一直保持着温和,但是他却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这是整个大唐刚刚兴起的端茶送客之道。 以前大唐没有清茶,无论世家还是名门都是煮茶,虽然也有茶道一说,但是那个茶道太多简陋。 自从顾天涯搞出清茶之后,大唐之人再也不想喝那个煮茶,而是以泡茶为荣,并且因之发展出一套礼仪。 比如这个端茶送客,就透着一种雅致无比的谦和,每当主人想要送客的时候,根本不需要对客人明说,只需要端起茶杯轻轻一抿,懂事的客人自然就知道该走了。 这样谦谦有礼的默契,主客双方都显得舒适。 …… 可惜当顾天涯端起茶杯送客的时候,清河崔氏的新一代公子却没有告退。 反而一脸急切又道:“那个,等等,顾先生,晚生还有一些事情想叨扰。求您再给一点点时间,晚生很快就能把事情说清楚。” 顾天涯‘像是’微微一怔,有些好奇的道:“莫非你崔氏还有兑换的货物不成?” 崔章于连忙摇头,随即躬身给顾天涯行礼,这才小心翼翼的道:“顾先生,听闻您的幽州之地百废待兴,百姓不断逃荒而来,汉奴也即将被突厥人送到,这样的情况之下,您这里肯定很缺人手吧。” 顾天涯心中顿时一乐,脸上却继续保持平静,缓缓点头道:“不错,此事众人皆知。我这里确实缺人,尤其缺少有才干的人。” “顾先生,我们清河崔氏愿意帮把手。” 崔章于明显是新被培养的继承人,无论城府还是心性都比以前的崔翟公子查了很多,这个年轻人完全隐藏不住心里的事情,一脸急切的看着顾天涯又道:“晚生此次受命而来,主要的任务乃是取回神药,但是晚生另外还有一份任务,那就是带领着清河崔氏的一群士子向您投卷……”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停,语气显得颇为忐忑起来,小心翼翼的试探道:“顾先生,您有时间见见这些士子吗?他们都是很有才华的年轻人,都是清河崔氏不可多得的精干之辈。” 顾天涯‘仿佛’为难起来,伸手指指自己桌案上的一摞文书,叹口气道:“你也看到了,我这里公务实在有点多。就如你方才所说,幽云之地百废待兴,我每天要处理无数的公务,几乎一时一刻也不敢放松,否则一旦我稍微拖拉了某个政务的批阅,也许就会有几百上千个老百姓要挨冷受冻……” 这番话隐约在告诉对方,他暂时没有时间接见崔家的士子,虽然此言属于婉拒,但是顾天涯说话的语气很温和,所以崔章于并不感觉难堪,反而有种被顾天涯重视的荣耀。 这人虽然城府不深,但他毕竟是世家公子,他见此情况自然不敢再啰嗦,而是再次恭恭敬敬的给顾天涯行了一礼,告辞道:“晚生也知道先生太过忙碌,所以方才的请求实在是太失礼了。晚生不敢再耽搁先生,现在就向您告辞请去……” 他这话说的同样彬彬有礼,但是在最后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十分渴望的道:“晚生会带着崔家的士子们居住城中,一直等候着顾先生腾出闲暇的时间,若是到了那时,若是到了那时……” 顾天涯温声一笑,给他吃颗定心丸道:“若是到了那时,我优先召见你们崔家的士子,如此,如何?” 崔章于明显大喜,连忙第四次行出大礼,这次行礼之后却再也不敢叨扰,慢慢后退着走到门口然后才敢转身离开。 顾天涯目送他的背影离开,自始至终面色一直保持着平静。 直到崔章于的身影远远而去,顾天涯这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突然转头看向屋内的里屋,道:“你们看到没有,这就叫欲擒故纵,做事的套路大体有两种,每一种都有它的意义和目的。第一种套路,叫做‘将欲索之,必先予之’,你们五个都出来吧,谁来分析一下这一种套路。” 但见他话音之中,五个弟子捻手捻脚从里屋出来,程处默肯定是不愿意回答问题的,所以讪讪一笑拿起抹布胡乱的擦着桌子,口中还不断讨好,一脸狗腿的道:“我乃开山大弟子,不能跟师弟们抢机会,让他们回答吧,我帮师尊擦擦桌子。” 房遗爱和李崇义被他抢了先机,所以没法再使用搽桌子的借口,但是两个小子情急生智,突然一左一右站在顾天涯身后,舔着脸道:“师尊批阅公文太累了,我们给您捶捶肩膀……” 顾天涯叹了口气,对三个弟子很是无奈,但是他并未苛责,仅是语重心长的道:“纵观世间所有师长,能像我这般贴心的怕是没有几个了。我为了让你们学到东西,几乎用尽了任何能用的办法。但……算了算了,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你们三个站在一边乖乖听着吧,听听卢照龄和王勃有没有学到什么……” 他说着停了一停,目光先是看向年龄稍微大上一点点的卢照邻,温声问道:“老四,你先说。” 卢照邻聪明伶俐,对于任何问题都不觉得困难,这小家伙轻轻吸了一口气,毫不迟疑回答道:“师尊所说的‘将欲索之,必先予之’,就是指的做人做事先要给别人一些好处。明明是我们有所索求,但是我们在一开始的时候不能把目的表露出来,而是先给人家利益,用利益吸引别人主动凑上来……” 小家伙说着吸了口气,又道:“比如咱们幽云之地需要人才,而人才肯定得去世家各族征召,但是师尊并没有表现出急吼吼的架势,而是通过竖立崔浩然那个典型让世家之人心动,师尊明明渴盼着无数人才前来投奔,但是师尊在没有收获人才之前先送出了厚重的利益,正是由于厚重利益的吸引,才会有世家各族的闻风而动,仅这短短半个月以来,已有二十多个世家公子带着他们族中的子弟到达幽州,这就是‘将欲索之,必先予之’的成效。” 顾天涯欣慰的点了点头。 随后,他又把目光看向年龄最小的王勃,悠悠然道:“第二个做事套路,叫做以退为进。勃儿你来分析一下这个套路,让为师看看你这阵子有没有长进。” …… ……后面还有一更 第237章 【几个徒弟,各有不同】 王勃同样聪慧伶俐,闻言乖巧的朝着顾天涯一笑,略显腼腆的道:“徒儿年纪还小,学不来这种厚黑之术,但是徒儿能够看明白,师尊刚才针对崔氏公子的办法就是以退为进……” 顾天涯笑了起来,道:“是吗?你怎么确定师尊是以退为进?” 王勃小家伙抿了抿嘴,脆声道:“师尊的心里明明很是急切,怕是早就盼着崔家那些士子能在今天就上任办差,但是师尊却强行克制这份急切,并且还婉辞拒绝了召见崔家士子的请求。若是徒儿猜测没错的话,师尊会把这些士子晾在一边,最少也要三天,然后才会召见……” “而这三天时间里,对于那些崔家士子就是一种无比忐忑的煎熬,他们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留下,他们也不知道师尊到底会不会用他们。当他们在这种煎熬之中越来越丧失心气的时候,突然之间听到师尊终于要召见他们的消息,那将是何等一种激动,又将是何等一种感动。” “怕是那时候都不用师尊开口说任何一句话,那些早已被忐忑和急切摧垮了的士子就得拜倒当场。不需要任何的敲打,就是一群用心办事的人。” “好!” 顾天涯张口赞了一声。 他缓缓伸出手来,轻轻在王勃的小脑袋上抚摸一笑,而小家伙分明很享受这种宠溺,一张小脸上全是幸福无比的神色。 顾天涯轻轻吐出一口气,有些感慨的道:“勃儿你最小,受苦也最多,但是你生性聪慧,甚至比你四师兄卢照邻更加聪慧。他的聪慧仅是擅长某几个方向,而你的聪慧则是涵盖了很多很多,比如刚才这个以退为进的计策,其实就是帝王之道的某一个用人术,你一听就能明白,但你心里不喜欢这样。只因这是一种厚黑心术,而你的天性乃是质朴纯真,勃儿,你很不错哦。” 小家伙甜甜的笑起来。 卢照邻在一旁撇了撇嘴,道:“师尊总是偏心,把王勃当成宝宝。” 顾天涯笑骂一句,伸手弹他一个脑瓜崩,故作训斥道:“你出身范阳卢氏,父亲曾是卢氏公子,你从小享受的是锦衣玉食,更有无数的家仆常随伺候着,但是王勃呢?他能跟你比什么?” 卢照邻看了一眼王勃,声音忍不住温柔起来,道:“五师弟确实可怜。” 顾天涯又轻轻吐出一口气,语带欣慰的道:“你能同情师弟,比你的聪明伶俐更让为师开心。记住了,咱们顾氏一门人丁稀少,所以越发要注重同门之间的情谊。为师不指望你们纵横天下,但是为师希望看到你们能平安一生。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说是我的孩子,我可不想看到孩子们长大之后各奔东西,甚至因为理念不合,成为反目成仇的陌路。” 卢照邻连忙摇头,小脸严肃的道:“师尊您放心,我会照顾五师弟一辈子。” 顾天涯哈哈一笑,语带深意的道:“说不定是他照顾你一辈子哦。你应该知道,你们的师姑最宠溺王勃,经常偷偷塞给一动宝贝,连我这个做师尊的都眼馋。” 卢照邻郑重道:“这是五师弟的机缘,徒儿绝不会嫉妒。” 顾天涯更加欣慰。 但是当他看向程处默三人的时候,一张脸顿时拉的比驴还长。 这三个小子原本也还能勉强看的过眼,可是一和两个更小的徒弟比起来就差劲了。如果说世间真有朽木不可雕也,恐怕这三个小东西就是那三根排名前三的朽木。 程处默三人明显被顾天涯看的心里发毛,各自战战兢兢的想要躲在一边,陡然听到顾天涯一声轻叹,很是无奈的道:“罢了罢了,不可能每个人都被我教育成为智者。你们三个天性愚笨,不适合担任文官,也许你们师娘说的对,你们就该去沙场上横冲直撞,就算不去沙场,你们适合的也是跟人扯脖子硬干,这是你们的特长,发挥好了也有奇效……” 他说着停了一停,似乎短时间下定一个决断,沉声道:“既然如此,我给你们三人下达一个任务,此前大唐和突厥人谈判,双方约定放归五十万汉奴。由于草原那边更加寒冷,导致汉奴的归程十分缓慢,至今已有两个半月时间,终于有第一批汉奴即将到来,但是在交接之时必然还有一番麻烦,那些运送汉奴的突厥人桀骜不驯肯定要无端生事!” “他们桀骜,为师不喜,恰好你们三个小东西喜欢跟人耍横,那么就由你们三个去负责迎接汉奴这个事,记住了,一定要给那帮桀骜的突厥人点颜色看看。” “不要怕干仗,他们敢闹事就直接打,为师会让马三保率领一万铁骑,跟在你们身后成为你们耍横的本钱,另外,你们小师姑似乎也闲着,那就让她一起跟过去吧,正好可以成为你们三个小东西张牙舞爪吓唬人的大后台。” 程处默三人惊喜欲狂,憨憨大笑的嘴巴都快裂到耳根子后面去了。 “师尊,您对俺们真是太好了。” 耍横打架这种事,俺们可是盼了很久啊。 有马三叔的一万铁骑跟着,有小师姑那样的仙人保着,这一趟迎接汉奴的差事,简直是要美的不要不要啊。 若是能跟突厥人打起来的话,想想就觉得浑身一阵阵的得劲。 特别特别的得劲。 …… 顾天涯眼瞅着三个小东西眉花眼笑的架势,心里没来由一阵无奈,他懒得再训斥,伸手挥了一挥,道:“滚滚滚,都给我滚。看见你们就来气,滚出去自己找地方玩去。” 徒儿们自然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嘻嘻哈哈的行礼之后一溜烟跑了。 唯有王勃乖巧的留下来,道:“师尊批阅公文太过辛劳,徒儿在这里伺候您端茶倒水。” 顾天涯叹了口气,伸手摸摸王勃的额头,温声道:“你也去玩耍一会,小孩子就该玩耍,去吧,乖。” 王勃这才恋恋不舍的告辞,但是每次回望顾天涯的时候都是一脸孺慕。 他是顾氏门徒之中唯一的孤儿,所以早就把顾天涯当成了父亲。 …… ……第2更,这阵子的种田风格,大家看的轻松吧,给张票票吧,我就不撒泼打滚的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