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艺天王》 第一节 死猪不怕开水烫 “罢工。我选择罢工。” 秦淮脚一踢，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眼神涣散。 出租屋内乱成一团糟： 木屑满地，刻刀乱放，磨坏的砚尺摆在桌上，上面残留墨渍，一叠叠写满了书法的废纸，杂乱的扔在床上。 卧室外面的大厅，也堆满了核桃雕刻的废料、面目全非的木料、秃毛的笔杆、刻钝的刻刀…… 每次房东姐姐来收房租都下不了脚，总是一脸嫌弃。 可是事情闹到这种地步也并非秦淮的本愿。 从初中到高中，秦淮就是一枚妥妥的男神，无论是性格，还是外貌…… 而且他是个拆二代，父母遗产就是一栋待拆的老宅，价值一百三十万。 可人有旦夕祸福，而且祸不单行。 上大学的第一个月，秦淮脑海里突然钻出一个叫做‘技艺天王’的系统。 别人家的系统都是修仙，玄幻，再不济，也能带来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文娱作品，然后带着宿主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 偏偏他的系统，一上来要求他学习十八般武艺： 书法、雕刻、酿酒、剪纸、烫花、制笔…… 还时不时甩出一大堆古文让他阅读，美其名曰：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 于是本该炮火连天的四年美好时光。 秦淮只能被迫学艺，靠变卖家产，购买木料、刻刀、纸笔、印石等一系列材料，来维持训练技艺的昂贵开销。 以防止受到系统的惩罚。 四年后，秦淮毕业了。 同时也变得一穷二白了。 就一个普通一本，苦逼的和稀泥专业，想赚个一百三十万，需要多少十年？ “美好的未来，烟消云散，灰飞烟灭了，我逝去的青春啊。” 秦淮双目无神，呆呆的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宿主不要自暴自弃，既然已经训练了四年，就不要半途而废，只要你将所有技艺都训练到入门，会有惊喜的。] “不不不，我不信了，我下个月的房租都付不起，你还叫我训练？那么高昂的费用，我已经有心无力了。要杀要剐随便你，反正我罢工。” 秦淮一脸我就是咸鱼的表情。 如果没有系统，他可以在金陵的三环买一栋房，然后打一份小工，虽不能大富大贵，但乐在小康，衣食无忧。 现在落魄到贫困线以下，吃喝困难，都是系统的锅。 “下个月要买木料，石料，山核桃、毛笔，砚台……开销起码三五万，总不能让我穿上女装，在大腿上写正字吧？” 系统沉默了片刻。 [鉴于宿主实在是太惨，而且四年来的努力都可圈可点，是个可造之才，现提前开启技艺天王模式。] 秦淮：“……” “你是不是一开始就能开启天王模式？故意坑了我四年？” 秦淮气不打一出来。根据系统的尿性，真有可能这样坑他。 明明能省下一百三十万啊，多少人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巨款。 [想获得好处，哪有那么容易？ 四年是考核期，也是我检查你是否有这方面的潜质。 经过四年观察，我发现宿主在进行训练时，确实一丝不苟，对尘世喧嚣置之不理，始终带着与世无争的专注。 这一点，让我看到了技艺天王的潜质。] 好吧，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但一百三十万学费，加上四年披星戴月的熬夜训练，这么严峻的考核，还真不多见。这年头的系统，一个比一个坑。 [开启技艺天王模式。 系统介绍：来自于两百年后，旨在弘扬中华传统文化，让五千年的手工艺精粹再次闪闪发光。 目标：本系统将帮助宿主名扬海外，成为中华传统文化的扛大旗者。 宿主：秦淮 性别：男 年龄：22岁 技艺：各项传统技艺皆有涉及，多项入门，泛而不精。 道具：抽奖令（一枚） 技能：无 技艺评价：遍体鳞伤的小菜鸟] 秦淮眼皮跳了跳，遍体鳞伤这个形容词，扎心了。 他不是没看到抽奖，只是故意忽略，还没想到用什么方式庆祝。 作为一位非洲酋长，抽奖这种事情，秦淮是有阴影的，希望系统不是某遥远星球的中国腾讯公司出品。 根据秦淮多年的经验，古人在做大死前，都会沐浴更衣，立两句死亡flag。 虽然很想控制这种行为，但秦淮还是忍不住钻进了卫生间。 貌似最近为了冲刺入门水准，有几天没洗澡了，胡子也没刮。 总而言之，就是邋遢，或者说不拘小节。 对于处女座而言，这本是不可忍受的事情。 洗完澡，秦淮跑到楼下理发店，将蓄积了半年的蓬松长发剪了。 留了一个两边铲短中间略微留了一段的型男莫西干式发型。 剪了头发，脑袋凉丝丝的，但感觉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不少。 现在，万事具备，只欠抽奖。 秦淮端坐在被废纸挤得空间狭窄的床上，神色严肃。 四年训练，秦淮的内心都是毫无波动，甚至麻木的。 这是四年来，唯一一次心境波动的时候。 “开门啊，开门，你有胆不交房租，咋没胆开门呀。” 房东姐姐来了！ 秦淮激动的表情顿时一垮。 哇，这个时间点，正好没钱啊。 但还是得硬着头皮开门，男子汉大丈夫，贫贱不能移，担当感责任感一定要有。就算还不起，也要坦白。 “咦？帅哥你谁？” 门口站着的房东姐姐看到改头换面的秦淮，找茬的神色突然变成了‘娇羞’，一脸好奇的盯着秦淮打量。 “淡定，我是秦淮。” 听到这句话，商雅一脸鄙夷，翻了个白眼。 “我知道你是秦淮……只是你怎么突然改画风了？找女朋友了？哦，你找不到女朋友。” “咳咳……” 秦淮不淡定了，能不能不要这么一针见血？ 不过回想起这四年间，粉尘一样的木屑，沾满墨汁的废纸，被拆得一塌糊涂的竹篾片……就是秦淮生活的全部了。 “其实……” “废话少说，别的我不管。你的房租要多交两百。上上个月，上个月的房租请付一下。看你那挫表情，没钱是吧！你欠了几个月了，哼？” 房租姐姐温柔的声音慢慢变得凌冽，伸出的五根葱指慢慢握成拳头。 一股杀气让秦淮打了个冷颤。 这欠债还钱，不还就砍死你的‘社会我雅姐’姿态，简直叫人直哆嗦。 “赶紧还钱！我等着买lv包包，我还看中了一款风衣……你是不是又—没—钱？” 最后三个字，房东小姐姐拖得特别长，隐隐约约有一股杀气冒出来。 “通融一下，雅雅姐。十天，再过十天我就还房租。” 秦淮连忙举起手臂，挡住了房东小姐姐的杀招。 第二节 不归路 “十天，再宽限你十天。再不还房租，小心我敲烂你的脑瓜瓢。对了，没吃饭的话，可以来我这吃。” 商雅凶巴巴的警告道，然后话锋一转。 “不用了，我点了外卖。” 秦淮晚上还有练习任务，时间紧迫，不能耽误。 商雅：“……” “你平时就没有一点活动？比如看电影什么的？” “看电影多浪费时间。我先有事了，谢谢人美心善的雅雅姐。” 秦淮挥了挥手，一心惦记着系统和生活费的事情，皱着眉思考，顺手便把门关上。 商雅楞楞的看着房门：“……” ………… “欠了几个月房租，生活费也不足了，这还是小钱，更耗钱的是我用来练习技艺的原材料……” 寸步难行的秦淮像一只失去了梦想的咸鱼，仰身躺下。 之前四年，因为有拆迁款，所以不必担心吃喝用度，可以一心一意雕琢各项技艺。 但现在，弹尽粮绝，一种心绪不宁的情绪，萦绕在心间。 何况他每天拿十六个小时用来练习技艺都嫌时间不够，根本没办法去找工作。 可是没钱，他又没办法静安心鼓捣这些，扫了一眼满屋的废木料、废核桃、废纸…… 如果以后需要学习玉雕，就更加负担不起了。 关键是没钱。 别人获得系统直接变身装x打脸小王子，再不济也能变身女装大佬。 而我…… [哼，有了我，你即将名扬天下，受全世界无数艺术家和收藏家热捧。到时候，随随便便赚一个亿。 钱对你来说，只是一串数字而已。] 这句话在四年前就说过？ 又来这招忽悠我？ 秦淮鄙夷的眯了眯眼睛，说不出吐槽的话来——活该他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才会被系统盯上，然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这简直是现代版的姜太公钓鱼和周瑜打黄盖。 “抽奖。” 秦淮淡淡的敲着桌面，意识落在脑海的‘转盘’上。 但看到转盘时，秦淮突然感觉输氧管被人踩到了一样，几乎要窒息。 这算抽奖？ 偌大的转盘里，奖品只有一件，这件奖品占领的区域是一个圆，也就是说，系统压根没打算让他抽到别的奖品。 [为了节约能源，过场动画直接免了。] 秦淮眼皮跳了跳，总感觉这系统不像外面的妖艳贱货，但更加的妖艳贱货。 强行抽了一波奖。 来自某遥远星球的腾讯公司还会做做表面工作，给出几件不错的奖品，让你对好东西有一点念想。有时候欧皇还真能抽到！ 但这技艺天王的系统，竟然连表面工作都不愿意做。 简直丧心病狂。 算了算了，我真傻，真的，我早该料到的。 秦淮认栽，意识微微动了动，指示系统领取‘金光闪闪豪华至尊龙傲天礼包。’ ‘这个名字一听就是劣质国产圈钱网游的即视感。’ 秦淮已经无力吐槽了。苍白着脸，颤巍巍的打开‘金光闪闪豪华至尊龙傲天礼包。’ [心诚福至，你想要什么，就能开出什么。] “我缺钱，最好是来钱。” 秦淮毫不犹豫的说道。 随着礼包的金光一阵哆嗦，秦淮看到了礼包中躺着的物品，一枚山核桃、一本技能书。一个小木箱。 山核桃。 系统备字：明代天启年间精选山核桃，油脂丰满，古意嫣然，乃是核雕原料中的佳品。 技能书一：出神入化的造假技艺。 附赠一本核桃微雕技能书。 使用该技能书可以使宿主的核桃微雕技能从入门级达到熟练级，但想要变成大师级，需要宿主努力。 ‘果然是赠品，有缺陷，果然还是那个坑了我一百三十万的系统的作风。’ 秦淮一边吐槽，一边打开小木箱，里面陈放着三柄烨烨生辉的篆刻刀。 系统备字：削铁如泥，鬼斧神工之刀。 （注：所有物品最终解释权归系统所有，不接受任何质疑。） ‘核桃微雕技艺我明白，微雕篆刻工具我也能看懂，但出神入化的仿造技术是怎么回事？’ 秦淮没能理解系统的脑洞，仿造，说白了就是造假。 在这个时代造假诈骗，是嫌警察叔叔们扫·黄太多，缺少业绩吗？ ‘不过，这枚明朝天启时期的山核桃，应该算是几百年的文玩，能卖不少钱呢。果然心诚福至。这次总算没坑我了。’ 秦淮满意的盯着那枚核桃，眼睛放光，舔了舔微微发干的嘴唇。 只要把这玩意儿拿到鉴宝机构鉴定一下，然后转手卖掉…… 钞票滚滚而来呢。 至于，出神入化的仿造技术，秦淮是半点想法都没有。 作为遵纪守法的五好公民，欺诈犯罪的事情，与秦淮无缘。 [叮！现颁布主线任务：名扬天下。宿主请在三个月内，仿造出一件以假乱真的绝世赝品。赝品卖出两千万则任务成功，任务奖励：玉雕技能书（熟练等级）。] 秦淮：“……” 造假是真的会出事的！ 尤其是现代，科技如此发达，鉴定手法层出不穷，想要打擦边球，等于是在刀山火海上走钢丝。 而且，秦淮也是有底线有原则的，虽然穷人一个，但贫贱不能移，造假的事情绝对不干。 [读书人的事，能叫造假吗？ 仿造！仿造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中华五千年的传统文化中，临摹也算仿造的一种。 很多传世的作品，其实都是赝品。 比如现传世的《兰亭集序》，也只是唐中宗年间冯承素的摹本。 还有张大千，齐白石，徐悲鸿，都爱玩以假乱真的路数。 张大千和徐悲鸿还互相仿对方作品，切磋造假技术，以此为乐。能以假乱真，那代表你技艺超凡，是大师们都会引以为傲的荣誉。 而且，造假也是有底线的，有行规的。你必须在造假作品上，留下一处水印，说明这是赝品。 至于能不能被发现，就是别人的事情了。] 系统满不在意的忽悠道。 又来了！ 秦淮撇了撇嘴，这种真假掺半，言之凿凿，想要反驳，却无从下手的洗脑术，系统已经用了不知道多少次，偏偏秦淮还觉得很有道理。 [想要瞬间变成千万富翁吗？想感受金钱的力量吗？想为所欲为吗？] 秦淮不为所动。 他有着高雅的节操和宁折不屈的品格。 [不接受，你是想死吗？] 闻言，秦淮二话不说将两本技能书捏碎，金光如水，汇入秦淮脑海，凉嗖嗖的，但感觉颅内一片清明。 练习了四年的核桃微雕技艺，仿佛又精进打磨了数十年。 ‘也就是说，我要用这枚明朝事情的古代山核桃原料，来雕刻一件赝品，以假乱真，从而来完成系统给出的任务。 完成了，那就是两千万加上一本新技能书。没完成，扑街。’ 秦淮摩挲着下颌思考了片刻，想要使仿品达到以假乱真的目的，按照系统尿性，光靠出神入化的仿造技术和附赠的核桃微雕技艺肯定不行。 这是秦淮总结的防坑准则。 泱泱中华的艺术品，最讲内涵与意境，小小的一方艺术品，不仅仅是巧夺天工而已，还包涵对天地自然的感悟，对历史的浓缩……包容万象。 想要仿造，必须先去解读该物品所处的时代，深入了解其历史，否则，仿品会错漏百出，甚至缺乏神韵，沦为四不像。 而且，核桃微雕容错率低，笔画线条如蚊子腿一般细，稍有不慎，就会毁掉核桃料。 山核桃只有一枚，一旦出错，任务就直接失败了。 总而言之，看似轻飘飘的任务，却任重而道远。对秦淮的心态、技术、意识，文化底蕴，都是一种高强度的考验。 [不错不错，宿主有潜力，竟然能想得如此深远了。] 秦淮不为所动，鬼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精明。 先拿普通材料练练手，起码练它几百枚。 等胸有成竹，闭上眼睛都能雕刻出作品了，就可以在珍贵的明代山核桃上雕刻。 但这样花费时间非常久，而且代价奇高无比。光材料，就是一笔巨款。 要不找房东小姐姐借一点？ 虽然在这里住了四年，但秦淮总是足不出户，交流也少，关系还未亲密到…… 开口就去借钱，是不是有点唐突呢？ 何况还欠了那么多房租！ 可是可是…… 关键是没钱了啊。 秦淮突然灵机一动，目光落在角落的一篓篓竹制篾片上。 这是他专门到郊区精心挑选材料，分篾、分层、刮青制造的。 不如……？？ 秦淮灵光一闪。 ps：请分清楚造假和仿造，盗墓和考古，谢谢，本书不存在三观不正。 第三节 看似稳如泰山 所谓办事礼先行。用竹篾编个竹篮送给商雅，以此表达诚意？ 小姐姐看到我用心良苦编制的竹编艺术品，当然就会满脸娇羞、小鹿乱撞，然后此时开口…… “妙，妙啊！” 秦淮轻笑了一声，这种运筹帷幄，算计千里的感觉太爽了。 果然是没钱，什么歪点子都能想到。 秦淮将视线下移。 角落里放着数个竹篾编制而成的竹篓，上面整整齐齐插着已经处理好的篾片。 它们就像精选的面条，雪白敷嫩，整整齐齐，紧紧贴合在一起，从上往下俯视，竟看不到篾片与篾片之间的缝隙。 如是最精密的仪器切割而成，高矮一致，胖瘦相同。 完美符合几何学的整齐也是一种令人赏心悦目的艺术美。 对强迫症患者而言，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畅爽快。 “簌簌簌” 随意将一桶竹篓拎起，本来乖巧的篾片受到外力，在竹篓里互相撞击，簌簌声响，如春风俏皮的穿过竹林，一片高风亮节的禅意。 ‘唯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口又翻书。’ 就像聆听海螺就能听到海浪声。 竹篾的交响曲，也能让人听到风和竹林的禅意。 此刻，有一种叫做雅致的气氛，在小屋内悄然而生。 秦淮蹲下身，创意已经在酝酿了。 竹篮是最普通的一种生活用品，时间早十年，在淳朴的农村，家家户户还能看到竹编用具，多是自家亲自编制。 用于晾晒腌菜的竹斗，用于盛放蔬果的竹篓，用于储藏谷类的竹萝…… 作为耐用且美观的家具，它们在七千年前就开始被智慧的先民使用。 说它们‘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都丝毫不见夸张。 退可散进千家万户，朴实无华的充当生活用具。 进可摇身一变，冲进旧金山国际博览会，斩获金奖。 这便是竹编。 …… …… 这四年来，秦淮没少拿竹篾片练习编制手工艺品，当然也会用来编制一些生活用品。 例如文房四宝中的笔筒，就是竹篾编制的。色泽洁净，一尘不染，宛如一块高档木料镂空雕刻而成，贵气四溢。 这一件笔筒，在桌面上显得突兀高洁，就像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 说实在的，让它们摆放在乱糟糟的出租屋里，确实有些屈才了。 如果有别墅、茶具、古玩、梨花木摆架衬托，只怕它会更加幽雅，更多几缕韵味。 不过，它还是鹤立鸡群，若有客人来，目光不自觉的便会被那种雅致所吸引。 这也是秦淮准备拿竹编当‘借钱敲门砖’的原因。 捻出一把篾片。 秦淮开始编制，竹篾软糯如丝，被秦淮用镶、编、插各种层出不穷的技法，一步步按照宿命交织穿梭。 少顷，便有凹凸立体的图案浮现。 再过了片刻，桌上已经出现了一帕薄如蝉翼，光洁如绸的竹编小件。 网格纵横，格间紧凑，如镂如雕。 相传，真正的精品竹编，可在一寸见方面积内，用足足一百二十根细篾丝来回编制！ 秦淮只有入门级别的水准，极限最多十根，要达到一百二十管齐下而丝毫不乱的境界，没有十年磨一剑的恒心，是做不来的。 那已经是大巧之工了！ 正因此，在古代，竹编才会被当做贡品，受到宫廷皇室的喜爱。 能被选做贡品，就说明竹编，其艺术性，实用性，都处于一个时代审美的巅峰水准。 须知，在古代，宫廷皇室就是引领奢侈品潮流的上流圈层。 而‘宫廷贡品’四字，那可是比香奈儿、路易斯威登等知名品牌更耀眼夺目的‘金字招牌’。 竹编之美，由此可见一斑。加上它还可以染色，那就更容易琳琅满目，令人追捧了。 …… …… 夜晚七点，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的转着，秦淮终于编制出了第一件成品。 开始认真打量这一件竹篾编成的拎包。 因为着手编制之前，秦淮给它的定义就是奢侈品，所以对它的要求，自然更高。 成品两旁，篾片错落间，也形成了明暗相间的图案，那是三只圆滚滚的熊猫。 神态各异，憨态可掬，散落在竹篾编制的画布上。 有点小逗，令人看一眼，就忍不住发出痴笑。 观赏性十分出色，还有一种回归自然的惬意扑面而来。 如果要求更高，自然得采购天然大漆，给它全身摩挲一层薄如四分之一宣纸厚度的漆层，届时，整件拎包，会散发如瓷器珐琅一般美轮美奂的光泽。 自然，熊猫的似真度也会更高，恐怕能生出一种毛茸茸的萌视感。 但那太昂贵了。 “再编个奶奶款的菜篮。” 秦淮笑笑，做手工艺品时，情不自禁就会萌生满足感。 他又随性的编织了另一款，十分典型的居家类型，看着就很亲切，有奶奶的味道。 不得不佩服中华民族的智慧，七千年前，就开始使用这种取材方便、色泽淡雅、韧性强的材料。 即居家实用，又美观精致，还完美的契合环保主题。 这与古人一贯的道法自然主张，不谋而合。 将小了一圈、精致了一个层次的竹编小包放进‘菜篮’中。 秦淮绅士的敲开商雅的门。 她住在楼上，复合式公寓，独居。 这个点，夜深人静，借钱…… 秦淮没来由慌了。 “我觉得晚上敲门的都是变态、死宅、图谋不轨的色狼！” 商雅打开门，靠在门框上，斜睨了秦淮一眼，满脸戒备。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房客，一个个色胆包天……还好我生活检定。” 商雅吐槽的声音传来，她虽然头发湿哒哒的，裹着毛巾，但身上却是严严实实，没有半点走光的部位。就连腿都露不出来，胳膊也遮紧了。 秦淮看似稳如泰山，实则慌成老狗。 腿有点软。 开口借钱的事情早就不知道抛到哪里去了。 “送给你！” 秦淮把菜篮一推，转身就跑，一如小学时给爱慕的小姑娘送情书。 借钱的事情完全说不出口啊。 “喂，你有病吧？居然给我这么一个二八少女送个菜篮！是说我老吗？！” 商雅追上去就想用学习多年的搏斗术将秦淮踹飞。 但看到奶奶款菜篮里面小包上那三只摔成一团的熊猫，瞬间杀气全无。 “放过你了……” 第四节 大师难寻啊！ 溜了溜了。 死宅了四年的秦淮，这些年所搭讪过的女孩绝对不超过十个。 撩妹技能也遵循用进废退的自然规律，几年不用，完全退化了，怂是必然。 秦淮跑得贼快。 …… “切，莫名其妙。” 商雅眼看着秦淮跑下楼，撇了撇嘴，反锁上门。 将‘菜篮’放在玻璃茶几上。商雅捂紧萌系画风的抱枕，偎在沙发里，姿势惬意，浑身放松。 茶几上搁着一杯刚泡好的清茶，茶香氤氲。 “菜篮真丑。但里面的熊猫款小包……” 商雅将小包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所谓萌即正义，尤其是熊猫这种萌出血的生物，简直就是少女杀手。 不过，商雅看出来了，秦淮送的这件礼物，也不仅仅是萌而已。 她家境殷实，为了提高生活品质，总会买一些奢侈品。 对于奢侈品的鉴赏，有着自身的一套看法。 秦淮送的竹编小包，包面白净如纸，色泽十分淡雅别致，不亚于精心挑选的布料。 编制也足够细腻紧凑，就像精密的机器，一针一脚踩出的光滑绸缎。 “还挺漂亮的嘛，这几只胖嘟嘟的熊猫，也能通过编制弄上去吗？有点不可思议啊。” 商雅神态间有些讶异。左看右看，还是看不出是怎么样的手法，才能用竹篾，编出动物的图形。 黑眼圈，犬牙，爪尖都编出来了。 简直令人惊叹。 国内外手工作坊里产出的工艺品商雅买过不少，但‘作画’如此精巧的竹编还是第一次见。 无论是包口，还是旁面上的萌熊猫，都流露出了设计者不俗的艺术修养。 而且，眼前这款竹编小包，竟然出乎意料的百搭。 无论是职场装，还是休闲装，搭配这样一件竹编小包，都不显突兀，甚至有一种内涵雅致，但又不容忽略的美。 这本来就是一件被秦淮赋予了灵魂的艺术品了。 商雅举着竹编小包，明亮的灯光穿过竹编的缝隙，整件竹编，宛如盛放在展台的象牙雕塑，赏心悦目，一片洁净，不染俗尘。 “难怪前不久，梁朝伟的爱妻愿意花七十八万拍下一件竹编提篮！” 对于女人来说，一件衬托气质的装饰，简直是致命的诱惑。冒着剁手的风险，也要拿下。 商雅有点爱不释手了。 虽然在秦淮看来，这只竹编小包，还处于初级品，不算精致，但对商雅来说，新奇又童趣。 最重要的是，这个呆瓜四年里吃了她那么多饭，终于懂得送一件礼物了！ …… …… 怂成一团的秦淮披上一件外套，往古玩城、花鸟市场方向走。 金陵城的古玩城和花鸟市场毗邻。秦淮要前往古玩城购买材料，必须要穿过地下街的花鸟市场。 这是一条不算宽敞，但能通电瓶车的街道。 虽然不知道电瓶车会不会被偷。 街道两旁都是小店，卖的东西大同小异。 有些是小盆栽，有些是悬挂盆栽，也有些是景观盆栽。 例如一块奇石，安放在盆中，石下有一汪‘清湖’，湖里有水草，水里几尾金鱼。 石上会栽种一株小松，添一些青苔五星蕨，设置成悬崖峭壁迎客松。 这种玩法，稍稍有一点艺术意识了。 再安装一两件雾化装置，使得整块清湖都烟雾缭绕，搞出蓬莱仙境的既视感。 原料不过两三百，但能卖个两千往上。 反正，总有花里胡哨的人附庸风雅。 秦淮双手插进兜里，漫不经心的吹口哨，逗弄挂在门外的鹦鹉。 “唉，捡次的山核桃原料赊两三百枚，回去，还得思考到底该仿造哪一件核雕艺术品。没有名气，可是卖不到两千万的。” 秦淮唉声叹气着，虽说系统升级了，但依旧难得轻松下来，以前是埋头苦练技术，现在……整日殚精竭虑，构思作品。 相当于换了一种辛苦法。 …… …… 古玩城的核料店。 “这位客人要点什么？哎哟哎呀，换了发型第一眼竟然打眼了……” 魏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笑起来露出全部牙龈，像京剧里的捧哏。 见是秦淮，本来热情迎客的姿态烟消云散，又躺回榻榻米上。 翘着腿，惬意的看报。 地上茶杯里酽着浓茶，杯壁都是褐色茶锈。 这种茶，可能喝起来别有一番中老年的味道吧？ “都是熟人，要什么自己挑！我可不伺候。” 秦淮点了点头，便轻车熟路的在店里逛。 魏老板的店，主卖果核原料，如橄榄核，杏核，核桃核。木料也卖一些，都不算贵。 “真亏你坚持了四年。再立几年恒心，金陵核雕协会就要向你伸出橄榄枝了。” 魏老板放下报纸，像是故意引起话题。 “这四年，你买的核桃料，也有小两万了吧？我见你从来没拿四大名核雕刻过啊。” “拿来练手罢了，太贵的玩不起。” 秦淮心脏抽了抽，魏老板戳到他痛处了。 关键是没钱。 有钱他还不为所欲为？ “这样，我们商量一个事儿，先让我看看你的技术怎么样。如果能满意，我这的材料给你六折折扣，你雕刻完之后，看质量，我再回购。” 魏老板不动声色的询问道，看似平常的聊天，其实心里活络着呢。 他一个朋友在苏杭景区开了个古玩店，专卖这些小玩意。缺的就是雕刻好的核雕。 虽然工业制品进货简单，货多利润高，但哪有手工制品暴利呢？ 苦练了四年的秦淮，雕刻技术想必还是有协会成员水准的。 到时候拿这些‘作品’打上纯手工的标签，就能开价一百八十八，三百八十八…… 反正，景区的游客最好宰，而且，秦淮的水平，估计能偏偏业余玩家。 一来一回，这就是商机啊，堪称暴利。 “你看咋样，实话实话，我有门道卖，可以赚点，你也省钱，双赢的局面。” 魏老板见秦淮一声不吭，没有咄咄逼人，而是欲擒故纵的顿了顿，俄而继续开口。 秦淮脸上闪过一丝笑意。 熟练级别的核桃微雕技术，就算是练手级别的作品，那也比一般小有名气的家伙，更有价值。 回购？ 听魏老板的语气，就是想一口气吃下上百件作品。 “还是算了。对了，魏老板，这一次拿货，我赊欠一点账，下次再还。” “唉，不是，小秦，你这练了四年的核桃微雕，难道还不自信么？” ‘不是不自信啊。 而是，业内有句老话说得好，不雕不贵，一雕翻倍，何况我现在的技术，真是怕你回购不起。’ 秦淮心中吐槽道，但没有明说，说出来太狂，就没法赊账了。 老魏欲言又止，寻思着是不是要加大一点筹码？ 反正也是血赚。 …… “擦！老魏，我真是服了。你推荐的那什么协会会长，名不符实啊。真想开了他脑瓜瓢。好歹也是南派核雕代表人，那手抖得，我一块上好的官帽，被他雕坏了！” 正当魏老板劝不动秦淮时，门外闯进一个冒失青年，咬牙切齿的埋汰声，打断了魏老板的思绪。 “微雕嘛，线条小如蝇足，技术含量高，容错率太低了。一不小心，就会雕坏。加上您那标准……而且，事先不也提醒过你？” 老魏脸一垮，有点尴尬。 “那你再推荐个人才来，我爷爷七十寿辰在即，没几天了啊！我很急的。” 青年一脸急色，北派南派代表人都找遍了，一开始胸有成竹，但硬是出不了完好无损的成品。 大师难寻，大师难寻啊！ 第五节 爱信不信 “好料常有，核雕宗师不常有啊。” 赵纶摇头叹息。 魏老板也唏嘘不已，这门技艺，传承下来的难度太大了。 一生心血都得放在上面，如果没有天赋，还未必能有所成！ 技艺慢慢凋零，后人就只能从文献和博物馆的柜台里，一睹它们曾经的风采…… …… …… 青年与魏老板的攀谈，嗓门很大，秦淮没理由听不到。 按照青年的描述，他拥有一对极品麒麟纹官帽。 所谓官帽，就是四大名核之一。 其稳而庄重，形体雅致，因像某朝的官帽，进而受到追捧。一度有“官帽在手，要啥啥有”的美称。 而麒麟纹官帽，则是一款以外形命名的品种。正是因为它的出现，使官帽成为玩核人的追求的臻美品种。 在山区，一棵野树很难配出一对极品核桃来。故而更显这对核桃珍贵。 看来青年搜罗到这对麒麟纹官帽，也是花费了不小力气，难怪如此珍视。 “唉，爷爷就爱把玩这些玩意儿，可惜没找到可以雕刻五十个意象以上的大师，否则，这会是一个上品礼物。” 赵纶叹了一口气，到了这个年纪，送礼物再珍贵也没用了，珍贵的物品，老爷子见得多了。 到了老爷子这种眼界，给他送礼物，一味追求昂贵价值，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必须得投其所好。 否则的话，就算把故宫博物馆的镇馆之宝抬过来，也于事无补。 说到镇馆之宝，故宫博物院还真永久收藏了一对麒麟纹的极品官帽核雕！ 老爷子曾不止一次赞赏过那对核雕，正因为赵纶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所以才会绞尽脑汁送一件核雕当寿礼。 但问题是，找不到有高超技艺的核桃微雕师！ 古代那些大师，没有现今的科技，都能完成一件瑰宝级别的雕刻。 现在工具进步了。 而所谓的当代核雕技艺扛鼎人，却无法重现前人技艺。 虽说当世有三位核雕师号称可再现大名鼎鼎的‘核舟’，但实际上，有没有当初王船山的水准…… 他们心知肚明。 “如果阎先生未老，他那登峰造极的核雕技术，就能帮你……但可惜，阎先生封刀了。” 魏老板叹息了一声，躺在竹床上伸了伸懒腰。 没办法，将这门技艺传承下去，需要耗费的心血太多，不仅需要十年如一日的练习核雕技艺，还需要浸淫各类古籍，系统的学习书法、书画、篆刻……深谙中华的博大文化。 明代王船山能雕刻出苏轼游赤壁、响彻文坛的核舟。 也是有着深厚文学素养的积累。 苏东坡那放舟赤壁的气度，可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山野村夫就能表现出来的！ 总而言之，想要让一枚核桃化腐朽为神奇的变成一件传世艺术品，作者必须有深厚的文化底蕴与艺术修养。 当然，文化底蕴和艺术修养都可以靠学习积累，核雕师最关键的，还是悟性和天赋。 多一分悟性，那就是宗师。 不巧的是，赵纶没找到理想中的核雕宗师。 “老魏，你人脉广，有没有什么其它派系大师介绍？” 赵纶的急切已经显在了脸上。离老爷子寿辰就只剩六天了，若要找到那样一位宗师，前期的准备工作可能都要三五天，再动手雕刻，能不能赶上还是两说，由不得赵纶不急。 魏老板缄口不言，能推荐的名师都推荐过了，这位少爷的核料本来就奇伟，要求几近苛刻，就算名师，也操持不住。 但除了那几位名师，南北方又有谁能胜任呢？ 如果真有隐士，随便一件作品流出，那也早开始在圈内闻名遐迩了，不可能还默默无闻。 “没有了，除了你曾拜访过的名师，我想不出还有谁。” “几位的技术，确实还行，但……不满足我的要求。用我准备的好料雕刻时，也有数处瑕疵。这种水准，我不放心。” 赵纶脸上蒙着一层失落。 单凭一对麒麟纹官帽，还没珍贵到让老爷子爱不释手的程度。 一枚核雕作品，其价值的最大体现，其实是被一位核雕宗师用巧夺天工的刀技赋予灵魂！ 可惜，赵纶遍寻了南北两派才发现，这种宗师，似乎不存在。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 赵纶越想越愁眉苦脸，煞费苦心，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 “十万刀工。我帮你雕。” 秦淮冷不丁插上了一句。 这句话自带让空气安静的效果。 赵纶和魏老板之间的对话像是被不可抗力掰断了一般，陷入尬聊。 “咳咳。” 魏老板放下手中报纸，终于没有躺着说话，而是诈尸了一样挺起来，满脸惊诧。 仿佛是说：小哥你狂得这么理直气壮是认真的吗？ 秦淮则是一脸，我这么狂就是理所当然的平静。 完全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若非太过缺钱，秦淮才懒得开口。 况且，相当于浸淫数十年的熟练级核雕技术，十万刀工算贵么？ 这只是普通价格啊。 “你说刀工多少万？” “十万。” 秦淮言简意赅。 赵纶心中升起轻微的不屑，对秦淮的印象急剧降低。 名师级别的核桃微雕技术，必须一步一个脚印，十年如一日才能练就。 现今的名师起码四十岁往上走。 古代名师从启蒙时候解除核桃微雕，也要而立之年才能技艺大成。 年轻人哪有那么多精力与阅历呢？ 秦淮也才二十岁出头，嘴上还没毛呢，技艺能强到哪种地步？ 核雕技术，又不是拼背景，如果真能拼背景，他赵纶早就成为一代宗师了。 毫无疑问，秦淮是骗子了！ 赵纶表情古怪的看了一眼魏老板。 这世道，竟然真的有人为了一点小钱不择手段啊。 赵纶敷衍的笑了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种道理，他还是明白的。 “你知道请南派核核雕名师出马，刀工也才十万。我连你的名号都没听过，你也敢开价十万？” “更重要的是，你年纪轻轻，能比的过浸淫核雕二十来年的老者？” “爱信不信。” 秦淮撇了撇嘴，懒得多费口舌，他只是看这青年神色急迫，所以善心大发，随便开了个口罢了。 对方不领情，他何必多说？ 谁还不是大忙人呢？ 系统让他三个月内仿造出一件明码标价两千万的核桃微雕作品。 这种超级工程，足够秦淮喝上一盅了。 “魏老板，这些货我先赊了，下次再还账。” “行嘞。” 魏老板倒是没想到秦淮能这么干脆。 刚才的情景，按照常理来发展，应该是年轻气盛的秦淮被赵纶看低，不蒸馒头争口气，挽起袖口就要一试高低才对。 但为什么，秦淮直接拔腿就走了？ 好像压根没把赵纶放在心上呃…… 年轻人不该有这种心态才对啊！ 气氛又凝固了。 赵纶仔仔细细的看着秦淮的背影。 如果秦淮刚才选择争论，赵纶绝对不会多看他一眼的。 但秦淮的反应平静安详，这态度，这说话腔调，这若无其事的表情…… 赵纶之前对秦淮的判断通通被扰乱了！ 欲擒故纵还是有真才实学？ 赵纶第一次觉得玩战术的人心儿都脏。 “等等！” 赵纶打心眼里不信秦淮能够胜任，但又怕真的错过一次机会，便将信将疑的喊住了秦淮。 没准秦淮认识一位隐居深山的核雕高人呢？ 如果能引荐一番，或许，就解决了燃眉之急。 第六节 眼里只有艺术＝注孤身 ‘这家伙狂的资本应该是认识某位核雕宗师。’ 赵纶心道，想到这里，他对秦淮的重视就没那么明显了。 连名字都不想问。 反正只会利用一次。 “这位朋友，不如你帮我引荐你认识的那位隐世的核雕宗师。报酬不是问题。” “引荐？你想多了，是我亲自操刀。” 秦淮貌似已经说得足够明显了：这对麒麟纹官帽由他亲自动手，刀工十万，谢绝还价。 这青年是不是对他的话有些误解？ 赵纶懵在原地，仅剩的一丝希望随着秦淮的话而破灭…… 这种年纪轻轻，连社会经验都没几年的共青团员，会有什么高超的核雕技术啊？！ 如果这种共青团员都能胜任宗师名号的话，那满大街都是宗师了。 核桃微雕技艺，也不会面临失传、消失的风险。 “你操刀？开什么玩笑。” 秦淮懒得解释，不信就不雕，他反正不在意。反正又不是他急。 “你让我先见识见识你的能耐，就你拿个核雕现场雕一件作品。如果折服了我，我就相信你。”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是不是纸上谈兵，一看就明白。没有人能伪造核雕技术。 “明天我会让你见识见识。” 秦淮回头点了点头，始终如一的自信淡定。 如果只限于技术要求，不要考虑历史背景，不要考虑年代感，不要考虑作者的风格的话，那就很简单了。 估计完成那件作品，也就一两天的事。 两天十万，这钱赚得简单粗暴——别人都做不了，但我能做，打钱！ “你不会临阵脱逃吧？谁知道你明天会不会来，而且现在时间还早，我很急的。作品也很有难度，得加工加点才能……” 赵纶随手甩出一个激将法。 “明天再说。我很忙的。” 秦淮撇了撇嘴，谁还不是大忙人？ 他现在对仿造核雕作品已经有了初步规划。 待会必须找一些资料文献做参考……最后，也得初步试试系统赠送的工具的手感。 总而言之，就是忙得不可开交。 今晚不想白跑一趟了。 眼看着秦淮离开，赵纶一脸的忧心忡忡。 没办法，在其它南派北派的核雕名师手上浪费了太多时间，以至于火烧眉毛，看到救命稻草就一把抓住。 现在，怕就怕秦淮是来消遣他的。 如果秦淮明天不来…… 那就真的又浪费了一晚上宝贵的时间。 实际上，赵纶隐隐约约觉得秦淮真的不靠谱！ 因为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这种年纪的家伙和核雕宗师划上等号啊。 二十岁出头都没有的青年，甚至好像还是一个大学生？恐怕拿刻刀的手还是抖的！ 但为什么还要相信呢？ 鬼知道啊！ “老魏，你和他熟吗？有没有懂点底细，是不是诓我啊。老爷子寿礼只剩六天了。” 赵纶咬咬牙，嘴唇都咬破了皮。 “他啊，算得上一个怪人。在我这买了四年的料，估计有两万颗核桃了。 如果全都被雕刻了的话，技术应该不错，但要达到名师的水准，还差了一截。” 魏老板如是评价到，赵纶更加没把握，这秦淮……无论从哪方面看，似乎都没有半点可靠的样子。 除了那一身若无其事、气定神闲的高人风范。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骗子不就擅长装高明么？ 虽然心里觉得秦淮不可靠，但赵纶潜意识里，还是希望秦淮是一位天才，或者秦淮明天带一位帮手！ …… …… “终于到家了，对了，我好像没吃晚饭。” 秦淮拎着一袋宝贝慢悠悠的爬上三楼。 楼道里的声控灯已经不敏感了，必须拍几次手才能亮起。 等秦淮将它弄亮，已经习惯性的摸到了门口。 “哇！你……你干嘛？” 一道人影突然闯入视线，吓了秦淮一跳。 商雅像个女侠客倚在门框上，看起来十分英气，她眼眸明亮，淡淡的望着秦淮。 “我还想问你鬼鬼祟祟的送我两个竹篮，是想干嘛？” “这个嘛，这个……本来是……想找你借点钱，后来怂了。” 说起来，秦淮还怪不好意思的，眼睛都不敢直视商雅，微微侧身，错开商雅，摸出钥匙开门。 “就想借钱？” “嗯。” 楼道里瞬间陷入寂静，冬季的窗外连蝉鸣都没有，只有呼呼凄嚎的风。 竟然直接尬聊了？ 商雅转身默默离开，背影寂寥。 “喂，你还缺钱么？” 走到楼梯转角，商雅停了下来。 秦淮想了想，过两天他就能拿到十万块的刀工，那肯定是不缺钱的，甚至要变成小土豪。 再过三个月，如果任务顺利，卖掉仿品，立刻入账两千万。 到时候就更不缺钱了。 “不缺。” 秦淮一边说一边关上房门，从里面传来清脆的反锁声。 商雅一个人站在楼梯口，静静的看着那堵冰冷的门，几分钟后，楼梯里的灯灭了，四周一片冷清…… 嗯，秦淮眼里只有艺术。 从出门到回来，这一路上他都在疯狂琢磨要仿造的那件作品：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 尝贻余核舟一，盖大苏泛赤壁云。 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 闭之，则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石青糁之……’ 这件堪称核桃微雕史上的巅峰作品所展现出来的画面感太强！ 这件作品，一定是家喻户晓级别的了。 秦淮一边打开电脑搜索资料文献，一边在脑海中勾勒…… 如果能将这件核舟完完全全的仿造出来，再现文学作品中所描述的精巧技艺与艺术境界…… 不对！ ‘我好像忽略了什么！’ 秦淮猛得大脑震颤了起来，就在刚才，他好像忽略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 ps：更新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不好意思，前天作死懒得打热水，便洗了冷水澡。还是不能浪啊。 第七节 我愚蠢的宿主哦 “我愚蠢的宿主哦，你终于发现了。” 系统的嘲讽声适时响起，这宿主的情商就像国产股市一样跌停，并且毫无下限。 放着一个妹纸在门外，竟然自顾自的钻进屋，这还勉强能够理解…… 反锁门才是最骚的！ 你想笑晕我，然后和我生小系统吗？ 秦淮：“……” 好像……感觉商雅对我多了一丝特别的感情？ 秦淮的嘴角情不自禁就掀起了绅士一般的痴笑。 …… “咚咚咚” 秦淮爬上四楼，站在商雅房前，斟酌了片刻，终于开始敲门。 记得今晚八点，他敲了一次。 现在十点多，又敲一次。一如既往的慌张。 为什么我拿刀的手开始抖了？ 秦淮诧异的深吸了一口气，不科学啊，他雕核桃的时候这只麒麟臂可稳了。 就算是一根头发丝，也能不出差错、一气呵成的雕出来。 为什么会怂？ ‘这大晚上的谁敲门啊，不会又是……’ 商雅拖拉着毛茸茸的萌系棉棉鞋，穿过客厅，来到门口，透过猫眼看到了刚才把她反锁在门外的秦淮。 商雅的脸上多了一丝小记恨。 刚才被秦淮无视，并绝情的反锁了门的扎心画面历历在目。 下意识就张嘴拒绝： “换睡衣了，不开门，有什么事门外说。” “不好意思，刚才思考问题太投入了……是我的错。” “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今天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商雅背靠着门，手扶在把手上。 ‘如果再道歉一句，我就开门。’ 她这样想。 门没开。 她拒绝了。 秦淮恍然惊醒，这节奏不对啊，他好像被系统带了一波节奏。 哪有什么妹纸会喜欢我？ 一没钱，二没房，又不会撩。今天下午，商雅还说我是四年不出门，每天待在出租屋里鼓捣邪门歪道、坐吃山空，每个月都产出巨多生活垃圾、害她每个月的生活垃圾管理费翻倍的吊丝。 这样想着，秦淮的人格出现了一丝锯齿状的裂缝。 暴击！ 双重暴击！ ‘这把深渊一定能毕业，我能反杀，她喜欢我。通通都是错觉。’ 秦淮明白了，带着一脸的索然无味，转身默默离开。 果然人不能太膨胀，也不能太给自己加戏。 以为系统会打着‘所有解释权归系统所有’的旗号给我开后宫？ 不存在的，自作多情最难受。 …… 秦淮反手把自己关在出租屋里，坐在电脑前，旁边放着手机，双管齐下的查找资料： 王船山的那枚核舟已经丢失了。 现存有一枚清代的橄榄核核舟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馆。 橄榄核本身肉质比核桃要厚，形状更狭长，所以更适合雕刻核舟。 但相应的，技术要求没核桃雕刻那么复杂。文献记载，这一枚核舟的船底，铭刻有三百余字的赤壁赋。 虽然听起来很厉害，但仿造的痕迹都太明显了。 反观王船山的作品，只刻了十八字：‘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简洁美观，又烘托了意境，乃画龙点睛之笔。 在秦淮看来，雕刻这枚核舟，是为了体现放舟赤壁，仰观山川缥缈的意境。 刻三百字，便显得故意炫技，画蛇添足了。 对比之下，秦淮更喜欢王船山的作品。 同样，王船山的艺术修养，也更甚一筹。 “不错不错，宿主悟性很高。” 自动忽略了系统，秦淮皱起眉，一边浏览着资料，一边呈冥思苦想的姿态。 《核舟记》以及文献中描绘的核舟，他大概已经有了基本蓝图。 该做笔记的，都已经一字不漏的写下。 ‘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 想要在不足盈寸的小小核桃中，要将这些意象全部雕刻出来，并且意象们都顾盼有趣，栩栩如生，确实有一定难度。 古往今来，想要还原这枚核舟的核雕师们前赴后继，但都未能达到王船山的高度。 这也造就了，该枚核舟响彻文坛的名气、独一无二的精妙核雕技术以及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诗情画意。 总而言之，想要挑战这一件丰碑级别的核雕作品，需要勇气。 当然，更需要挑战者腹有诗书、胸中有丘壑，甚至心境上，还要求能够媲美当时畅游赤壁的苏东坡。 压力山大啊。 秦淮视线落在系统赠送的那枚核桃上，突然发现，这枚核桃竟然狭长修美 这不就是原文中的‘盖拣桃核修狭者为之’吗？ 看来系统在发布任务时，就做好了让秦淮攀登这座核雕史上的高山的打算啊。 秦淮心中了然。 目光转移，落在书桌上的小木盒上。 啪嗒打开，里面躺着三柄寒光可鉴的篆刻刀。 这应该相当于某坑钱网游中的毕业史诗了。 秦淮非常吃惊，因为这刀握在手里，感觉就像灵魂延伸到了刀尖。 似乎还有宁心静气的效果。玄异得很。 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这三柄篆刻刀，让秦淮的熟练级核桃微雕技术如虎添翼。 有了这柄刀，还要什么女朋友？！ 秦淮敛声屏息，进入无欲无求的状态，提起篆刻刀，在核桃上轻轻一划。 刻刀所及之处，仿佛是坚冰遇到了沸腾岩浆，仿佛是体弱少女遇到了暴徒，本来坚固难缠的核桃，瞬间消解，核桃粉末滑落而下。 手底下，再没有遇到阻碍。 秦淮兴致大起，这篆刻刀，竟然能够完美的将心中所想，反应到方寸的核桃上！ 不一会儿，一盏小船初具雏形。每一根线条，无不依桃核纹路而来。 ‘道法自然。’ 这正是核雕师们所追求的理念。 …… …… 第二天，秦淮早起练习了一个小时的刀工，便挎着斜包，洗漱出门，前往古玩城，魏老板的小店。 顺便随手赚个小十万小钱钱。 上午九点，秦淮到了。 ‘架子真大，我都等了一个小时了，才姗姗来迟。’ 赵纶腹诽道，坐在店里，敲着二郎腿。 且先静看秦淮如何表演，如果秦淮展示不出令他满意的核雕技术…… 呵呵，他今天会打爆秦淮的医保卡！ 只见秦淮面带骗艺超群的自信，随手从兜里拿出一个普通核桃，这枚核桃都没有精心挑选，只是出门的时候，随便一捞。 将核桃放在桌上。 秦淮又从时尚的男款挎包中取出小木盒，不慌不忙的打开。 “什么？” 赵纶和魏老板眼中的希望，瞬间流失了一半。 才三把篆刻刀？ 开什么东方明珠塔的玩笑啊。 一位顶尖的核雕大师，最起码有二、三十柄篆刻刀放在一旁，随取随用，运刀如指，如弹钢琴一般优雅。旁人看其雕刻过程就是一种享受。 有句话说得好，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般来说，只要从工具的多寡，就能断定一位核雕师的水平究竟如何！ 当秦淮掏出少得可怜的三柄篆刻刀。 魏老板立刻就明白，秦淮只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新手了。昨天的牛逼烘烘，都是装的！ 赵纶的脸色也慢慢发青，拳头慢慢握紧，几乎要暴走…… 这垃圾原来真是来消遣他的？！ 第八节 惊了！ 对赵纶来说，老爷子的寿礼是大事。 找一位核雕宗师的过程本来就千辛万苦，他一直怀抱希望，然而现实却一直让他绝望。 现在还被秦淮这样消遣！ 数个月累积起来的火气处在爆炸的边缘。 赵纶脸色阴沉，一把将秦淮抓起来。 “刀很锋利。” 秦淮作势要切，赵纶脸色立刻变了，缩回了手。 这是刻核桃的刀。他不敢硬刚。 “年轻人毛毛躁躁的，没点耐心。” 秦淮像赵纶的长辈，一边叹息，一边慢悠悠的拿起桌上的核桃。 对于魏老板和赵纶的不淡定，秦淮能够理解。 因为核雕，本就是在方寸间舞蹈的艺术，每一根线条的启承转合，都存在细微差距。 而这细微的差距，如果出错，那就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了。 光靠一柄刀的刀刃，恐怕还无法驾驭核雕过程中会遇到的各种麻烦。 一般被称作高手的核雕师，确实会有三十来柄篆刻刀，三十柄刀各司其职，随取随用，运刀如指，能大大的减少犯错率。 这就好比用不同的机床生产来精密零件。需要不同标准的零件，就采用不同的机床。 需要什么样的线条或者技法，就采用符合要求的篆刻刀。 但凡事总有例外，真正将技艺掌握到了一定境界的核雕宗师，只需一柄平刀即可。 这叫大道至简。 当然，达到这类境界的核雕师凤毛麟角。 同样的，在书法史上，能用破旧扫帚写出好字的书法家也寥寥无几。 然而很不巧，秦淮就是这凤毛麟角和寥寥无几。 秦淮将一柄平刀四平八稳的握在手里。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冷不丁去抽秦淮手中的刀，绝对是抽不动半分的。 因为抓得太稳了。 这一点，能从侧面体现核雕师的功力深厚与否，当然，外行人看不出来。 秦淮的神情自若，有点举重若轻的既视感。 第一刀，平平淡淡，看不出什么运刀如指的技术。 赵纶脸上的不屑越来越浓。 在他拜访的一群名师中，哪个不是在雕刻前庄重的摆好篆刻刀，甚至沐浴焚香？ 他们心态虔诚，在焚香准备的同时，也让自身心无旁骛，灵魂宁静下来，完全就是把核雕，当成了一种不可亵渎的典礼。 反观秦淮……一举一动充满了蹩脚业余的既视感。 ‘我怎么会相信这种人？’ 赵纶已经没耐心看下去了，简直浪费时间，有这闲工夫，他还不如四处联系熟人，替他找核雕宗师。 不对秦淮抱任何希望的赵纶恨恨的从兜里摸出手机。 他准备叫人。 叫几位壮汉，给秦淮留下一个深刻的教训。 让这丫的知道，有些人不能骗…… …… “哎哟呵，你还在装？！” 赵纶打了一通电话，见秦淮还拿着那把木匠锉刀，在有模有样的雕刻核桃，气得发生了歧化反应。 第一次见到这么敬业的骗子，都现形了，竟然还腆着脸皮装。 ‘你再装，等我人来了，我叫你去医院装。’ 赵纶被气得不浅。 然而秦淮不为外物所动，两耳不闻周围事，眼中只盯紧了手中核桃的纹理。 有一种令人产生佩服之情的专注，慢慢在秦淮的脸上浮现。 他仿佛已经化身掌控一切的造物主，而核桃上的脊纹，就是山川河流，等着他雕琢。 随着一雕一刻进行，核桃表面的木尘越来越多，但秦淮的手，没有任何颤抖。这也让核桃上遍布灰尘，除了隐隐约约的线条，竟然看不出秦淮在干嘛。 赵纶本来被秦淮无意间流露的气质所折服了一些，但看到核桃上不堪入目的景象，心中又升起了鄙视。 记得之前拜访名师时，他们每雕刻一根线条，都会仔细清理核桃表面，不留一点影响雕刻的不利因素。 像核桃上因雕刻产生的细小木屑，是必须扫除的。这是一种步步为营的宝贵匠心。 旁观者能从这些细心的呵护中，感受到核雕艺术的圣洁与高雅。 而秦淮，怎么看都像是跳大神的麻婆，俗不可耐。这蹩脚的核雕水准，跟赵纶拜访过的几位宗师相差太远了。 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果然骗艺超群，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 赵纶咬牙切齿，秦淮的套路真是一环扣一环。他都情不自禁为秦淮的套路折服。 一不小心，还真容易被骗进坑里。 “完成。” 十分钟后，秦淮不急不躁的将雕刻好的放在桌上。 赵纶非常疑惑，秦淮到底脸皮有多厚！ 明明被识破了骗局，竟然还能若无其事的表演。 这难道就是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不相信？” 见赵纶一脸怨气，秦淮挑了挑眉，拿起核桃，凑到赵纶面前，冷不丁的吹了一口气。 木屑粉尘四面扑飞，露出核桃上面雕刻的画面。 人迹罕至的松林雪地上，七匹雪狼呈合围之势，朝前方狂奔。 他们鬣发被风撩乱，獠牙微露，眼神幽绿。 或是后蹄踏雪，或是半跃在空中，或是急落地。 也有一两只狼深陷雪中，身旁的树枝正抖掉了积雪，由弯恢复。 树枝上的积雪落到了空中，即将砸在雪狼的脑袋上，这只雪狼双耳竖起，无畏的往前冲，积雪会被它撞得粉碎——谁也无法阻挡它追捕猎物！ 这一刻，它的眼神似乎更加犀利了几分。平添一股狂野桀骜的野性。 在核桃表面，猎物并没有出场，但从浮雕的画面中，似乎能感受到猎物局促的心跳。 寥寥画面，简洁易懂，却将冰天雪地里，群狼捕猎的景象勾勒得令人身临其境。 隐隐约约中，甚至还能听到狼群剧烈奔跑的喘息声。 赵纶目不转睛的盯着这枚作品，好坏与否，他心里一清二楚。 这件核雕，很能显示雕刻者的真实功底。 一笔一划，都在彰显一个事实：秦淮的核雕技艺，已经达到了王者水准。 但是二十岁出头的小青年，随手一件核雕作品，达到宗师级水准，可能吗？ 赵纶连眼睛都看得发干了，来回揉了数遍眼睛，还是不可置信。 惊了，惊了！ 原来秦淮真的是不需要三十柄刀来回替换； 不需要沐浴焚香就能进入状态； 不需要一遍一遍保持核桃表面清洁，就能完成一件顶尖作品的——真·宗师。 第九节 狗屁不通的设想 哐！ 正当赵纶心中的敬佩还没平复时，门被重重推开。 店面的采光被遮住了一大半，室内光线立刻暗了下来，地面出现了几个魁梧的身影。 糟糕，要坏事！ 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在赵纶的心底升起。 “赵哥，你说的那小子就是这个吧？我们来给他松松皮！” 领头的壮汉一身肌肉酷似比利·海灵顿，上前就要把秦淮架出店海扁一顿。 “他们是？” 秦淮面带疑惑。 “哈哈哈，我专门叫来给秦大师捶背揉肩的……” 赵纶礼貌性的笑了笑，连忙打圆场。这个时候，真·宗师是他的救命稻草。 肯定不能得罪啊，拖出去海扁更不可能。 什么情况？ 一群壮汉懵在原地。刚才打电话的时候，不还是咬牙切齿痛恨的语气吗？ 不过，看到赵纶不断的使眼色时，他们还是识相的收起戾气，露出了哲学与友善的微笑。 “哦，让他们走……” 秦淮挥了挥手。 “是是，赶紧先走，大师您喝茶。” 赵纶喝退了这群哲学壮汉。 然后亲自沏了一碗热茶，递给秦淮。前后态度截然不同。 他们这些富家少爷，说有架子吧，当你有实力后，他们对待你的方式会让你如沐春风。 说没架子吧，当你没有相对于的地位与实力时，他们甚至懒得多看你一眼，你能感受到的就是赤果果的忽略。 归根结低，还是尊崇‘强者’。 有文化，有商业头脑，有登峰造极的技艺，有令人不可小觑的财富……都是令人尊崇的资本。 秦淮不仅身怀技艺，赵纶还有求于秦淮…… 于是，赵纶对他的态度就更加热切了。 “大师有没有品茗的爱好？我家有上好的茶叶，西湖龙井御前八棵？凤凰单枞？白芽奇兰？” 赵纶选择从嗜好方面攻略秦淮，以此来消除可能产生的芥蒂。 毕竟刚才他可是蔑视了一番秦淮，虽然不是骑上脑门打脸，但也从情绪上表现了出来。现在弥补，还不算晚。 “没有这方面的爱好。” 秦淮摇头否定，这四年来，他一心一意训练各种技艺，一颗空虚浮躁的心早已被艺术所填满。 品茶？ 浪费时间。 玩物丧志。 秦淮的眼里除了艺术，就再也容不下其它。 孔夫子有句话说得好：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室，人不堪其忧。 翻译过来就是：你只有一箪食，一瓢饮，一间出租屋，家里都穷成啥样了，还有什么哔脸学领导喝茶？ 嗯？ 竟然不小心被自己戳到了痛处！ 秦淮尴尬了。 他早已身无分文，这几天的生活开销都是用蚂蚁花呗点外卖。 灌这样的毒鸡汤有点不合适…… 咳嗽两声，肃清喉咙，秦淮干脆利落的转移了话题： “由我来雕刻那对麒麟纹官帽，十万刀工，没意见吧？”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刚才的展示，就已经让赵纶信服了。 他确定，秦淮就是他要找的真·核雕宗师。 “秦大师，我想在核桃四面雕四个大寿字，然后在空隙中再雕上一万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就像康熙万寿屏一样，我在故宫参观时拍了照片……” 赵纶眉飞色舞，麻利的滑动手机屏幕，向秦淮展示他的创想和设计。 总得来说，倒是很贴合寿礼的基本意义。 因为万寿屏，就是康熙六十大寿时他子孙送的贺礼。 采用黄色丝绸做底，用彩绣绘制了一万个不同书法形态的寿字，原作的横幅宽是三米。 但想要将这幅寿字纳入到不足盈寸的核桃表面，每个字恐怕只有头发丝大小，还得拿放大镜看…… 你这是在刁难我胖虎啊。 秦淮不吭声，默默的看赵纶表演。 赵纶十分高兴，遇到了一位真·宗师，眼看着寿礼就能完成至关重要的一步，所以解说得十分卖力。 肢体动作都用出来了。 还从身上背着的包中取出木盒，木盒里用真空袋和一段绸带包着两枚核桃。 戴上手套，这才小心翼翼的将两枚麒麟纹官帽完全展示出来。 这两枚核桃的脊纹高耸，首尾相衔，如游龙滕蛇，翻滚在云雾中，奇伟异常，是极佳的核料。 “秦大师您看如何？如果不行就减少工作量，雕刻三四百个寿字也可以了。当然，尽可能多。要加钱您请说。” 赵纶不缺钱。何况这一二十万的刀工？ “不，不是钱的问题。” 秦淮一本正经的说道，接下来他要秀一波了。 “核雕这种在果核上创作的雕刻艺术，其体量只在方寸间。 之所以艺冠众工，一方面因核桃‘小巧’，另一方面也因桃核纹理‘任性’，难于把控。 中华的艺术，不会试图驯服这种任性，而是讲究自然之趣，顺势而为，一雕一刻，都是凭借核桃的脊纹走势设计。强行雕刻寿字，不符合理念。” 秦淮开口解释道。 听到这句话，魏老板也端坐了起来，上身微倾，神态认真。 终于有一位核雕师，敢于直接打赵纶的脸了。 之前那几位，莫不是碍于脸面，没有明说。 或者假装操作失误，进行推诿。 他们在多年的摸爬滚打中，都变得不够纯粹了。 对艺术的追求，不再坚定。 如果是核雕界泰斗，阎先生，也会像秦淮这样直白的点出纰漏。 这一刻，魏老板倒是从秦淮身上，看到了一丝阎老先生的风范。 见赵纶懵在了原地，一脸疑惑，拿不准秦淮是答应还是拒绝，秦淮又继续解释： “道法自然，自然而然，顺势而为，讲究意趣。这是中华文化中，一个极为重要的理念。 最能映衬这一理念的作品就是大名鼎鼎的翠玉白菜玉。 本来，该玉料开解出来时白绿相杂，水种不纯净，品相下等，一度被宫廷玉雕师当做废料。 但偏偏是这块下等废料，却与一位匠心独具的宫廷玉雕师邂逅了…… 该玉雕师逸兴湍飞，展开了天马行空的想象。 最终，玉料上端，玉雕师顺势而为的雕刻成了白菜的绿叶，而玉料下端，则雕刻成根部。 同时，绿色部分上的两团杂色玉，也被该玉雕师雕成了惟妙惟肖的蝈蝈。 原本的废料被这巧妙的艺术构思一加工，竟然转眼间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巧雕，艺术价值暴涨！ 道法自然，顺势而为。你，懂我说的吧？” 秦淮手指轻轻的敲了敲桌面，将这一典故娓娓道来。 “对，我也知道，台北故宫博物馆收藏历朝历代的精美玉器逾一万两千件，从唐宋到明清，它们都是一个时代的瑰宝，一个时代的艺术巅峰。 然而这件翡翠白菜，却依旧脱颖而出，位列第一。可见无论是这构思，还是艺术价值，都有代表性。” 魏老板补充道。 “也就是说，我的设想，其实是行不通的，不符合美学理念？” 赵纶恍然大悟。 魏老板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忍不住在心底腹诽，你那哪是不符合美学理念，你那是狗屁不通！ “那……秦大师怎么看？” 赵纶一脸期待的望着秦淮，他确实不擅长核雕，便不再乱插嘴，而是把希望都寄托给真·宗师了。 第十一节 发生了点什么 “咔咔咔” 另一枚随笔雕刻了鲤鱼的核桃也被捏碎。 秦淮收起三柄篆刻刀，装进挎包，站起来，稳了稳身体。 连续聚精会神的雕刻了五个小时，连赵纶和魏老板干坐着看都腰疼。 秦淮就更严重了。 眼前发昏，肩膀酸麻，后脑还有些刺痛，总之状态很差，除了睡觉，秦淮对什么都打不起兴趣。 一起吃晚餐的邀请，秦淮也拒绝了。 废话不多说，打开支付宝。 收钱——十万巨款。 “大师辛苦了。” 付款交接完毕，赵纶将千鲤装进真空袋，满意极了。 虽然真·宗师仅仅雕刻了一枚官帽，但这一枚核雕所蕴含的刀工技艺，其价值就远不止十万块。 而且，再雕个一模一样的核雕，有画蛇添足之嫌。 仅此一枚，足以让老爷子爱不释手，笑得合不拢嘴了。 夫复何求？ 这就值了。 天大的值。 “秦大师，要不三天后的我接您去参加寿宴，我开车来。还有，你先留下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情尽管找我，一定竭尽全力完成。” 赵纶连忙在纸上写下联系方式，然后递给秦淮。 艺术是相通的，秦淮这种年纪轻轻的核雕宗师，在书法、国画、玉雕……等领域都免不了有所精通。 用不了多久，便会成为该领域的泰山北斗。 再担任中华全国文学艺术界联合委员会会长、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教育部要员……真是稀疏平常的事情。 这一点，值得赵家投资结交。 就算不看这些，光从老爷子的喜好出发，也值得赵纶表示友好。 “先看看吧，我挺忙的。” 秦淮接过联系方式，随手塞进兜里。 上流社会这种公开的酒宴，无非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逢场作戏罢了。 秦淮对此兴致不高，口头许诺了一下。 “对了，秦大师，核雕界的第一人阎老先生和老爷子是好友，到时候也会参加，您看有没有兴趣？” 赵纶又想起来一尊筹码，连忙甩了出来。 阎老先生的名气在核雕界无人不知，是当代第一个‘重现’明王船山核舟的核雕师。 虽然不尽如意，但那枚核舟，拍卖价高达一千四百万。 有胆魄复原核舟，不是艺高人胆大，便是愣头青，阎老先生显然属于前者。 “看情况。” 秦淮冷冷淡淡，实在是太疲惫了，不想多说话。 直接离开小店，朝出租屋走。 “如果两位核雕宗师相遇，最惊诧的一定是阎老先生吧？年纪这么小的核雕宗师，真的挺吓人的。” “但不可否认，这世界上就是有天才存在。” 魏老板和赵纶望着秦淮的背影，感慨的议论道。 …… …… 小区楼下。 “你终于回来了，帮我把它抬上楼吧？” 看到秦淮，商雅嘴角翘起。指着面前放着的巨型纸箱。 “刚不是进去了一个男同胞，怎么不叫他？” 秦淮浑身乏力，指着刚走进楼梯的青年。下意识拒绝道。 每次都被当做苦力——好像被当做备胎了？ “我比较信任你。” 商雅靠在纸箱上，咬定主意让秦淮帮忙。 “唉。” 秦淮又想起昨天晚上自作多情，结果灰溜溜被拒绝的事。 人生已经如此的艰难，为什么还要有这么多错觉呢？ 帮就帮吧。 毕竟是房东，还宽限过房租，起码从这一点上，商雅为人还不错。 秦淮准蹲下身，开始抬纸箱，猛得一抬，发现竟然差点把公狗腰给闪了。 “什么东西，好重……” “沙发。小心点嘛。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虚弱，不会是出入了什么肮脏场所——？” 商雅撩起耳畔秀发，和善微笑，不过，秦淮竟然恍惚间看到了隐含在和善笑意中的一丝病娇。 而且，这种妻子审问夜不归宿丈夫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只是赚钱去了，先抬上去吧。” 秦淮眼皮直打架。 “哦。” 商雅应了一声，在另一段抬起沙发。 纸箱离地，四平八稳。 秦淮走在前面，抬得比较高，商雅在后面托着，因为有点沉，脸颊透红了。 两个人像蚂蚁抬了一块肉粒，慢吞吞的爬上四楼，爬一段路，歇息一段时间。 漫长的四层楼梯，简直是折磨，连秦淮最后一点精力都被榨干了。 “唔，能不能帮我组装一下？” 秦淮：“……” 还来？ 好吧，送佛送到西，那就顺便帮忙组装一下。 拆开包装，这竟然是一款真皮沙发，也不知道是哪种奢侈品牌，但看材质和做工就明白，不简单。 几万、十几万？ 有钱人，真会享受生活。 话说回来，商雅似乎酷爱购买各种物品，小到包包，大到茶几，对，秦淮以前还搬过大床，搬过屏风…… 客厅中不少摆设，秦淮都比较熟悉。 尤其是茶几上显眼的奶奶款竹篮，里面还放着新买的蔬菜瓜果。 墙壁的挂架上，则是三只熊猫竹编包包。 她好像很喜欢？ …… 秦淮不动声色的转移视线，按照说明书的程序，一步步组装好，最后铺上暖茸茸的毛毯。 “你今天为什么总是一副过度劳累的表情？” “赚钱很累的。” “是去医院捐献子孙了吗？注意补充营养。” 秦淮眼皮几乎要黏在一起，没空回话。 “要不在这睡一下？” 商雅拍拍沙发，啪啪啪。 也行。 秦淮坚持了这么久，如蒙大赦，顾不得见外不见外，直接躺下，脑袋一沾沙发，立刻就睡着了。 “睡得这么快啊。” 商雅伸手在秦淮眼前晃了晃。 表情有些诧异。 看来秦淮是真的累了，不然的话，以秦淮的性格，会默默的回到房间，然后反锁门…… 商雅打开空调，然后帮秦淮脱了鞋，将脚放在沙发上，盖上薄被。 独自上楼，厅内一片安静，空调发出细细的嗡鸣，如果认真听，就能听到楼上隐隐约约传来的淋浴声。 …… …… 安稳睡了两个小时的秦淮从沙发上爬起来。 “我醒了。” 商雅靠在窗，听到响动就转过身来，秦淮竟然看到了她通红的眼眶。 虽然极力掩饰着，但还是很明显。 似乎刚哭过？ “谢谢，我先回了。” 至于是什么原因才哭，秦淮也不好深究，掀开带点少女香味的薄床单，穿上鞋，准备离开。 “喂，要一起吃火锅吗？我今天新买的培根、牛肉、夹心鱼豆腐、玉米面、年糕……” 商雅先开口了。红着眼睛笑着。 这种明明心里难受得哭过，却又偏偏强颜欢笑的举动，让人挺心疼的。 而那恍惚中的病娇姿态，也让秦淮挺害怕的。 要留下来吃火锅吗？秦淮敏锐的察觉到，这似乎是一道送命题。 第十二节 坦诚相待？（修） “吃！又不是第一次来你这吃饭。” 秦淮愉悦的做出了选择。 “谢谢。” 商雅的眼睛眯成月牙，轻轻一笑，肩上的睡衣微微滑落了一寸。 有个词叫：轻笑肩滑，恰如眼前美如画中仙的商雅。 看了四年，竟然第一次发现房东小姐姐这么风情万种？ 秦淮恍惚了片刻。 “能吃辣么？” 商雅打开冰箱调酱料。 “无辣不欢。” “好巧，我也喜欢吃。” “要来一点红酒吗？” 没有等秦淮回答，商雅就决定了。拿了两瓶，又把酱料端到桌上。 然后坐在秦淮对面。 灯光柔和，火锅里的雾气缓缓升起，像一块遮羞布，朦胧中两人的动作自然了一些，不再矜持细节。 桌上白净的餐碟里整齐摆放着培根、牛肉、夹心鱼豆腐、玉米面、年糕…… “晚上少喝点。” 见商雅喝得急，秦淮起身把酒瓶抢了过来。 “就是心情不好才想喝，喝不完扔了，喝醉了全吐出来，反正不是花我的钱。” 父母赚钱也不容易，也该稍微心疼下。” “呵。” 商雅咬着高脚酒杯，仰起雪白脖项，将最后一点红色液体喂进嘴里，喝得太急，酒液从嘴角淌下。 “没什么好心疼的。他赚钱多。多得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我妈妈陪他奋斗了十六年，不也还是被抛弃？” 商雅眼眸闪着湿润的光泽，分不清是火锅的雾气呛进了眼里，还是即将泪目。 “他们不待见我和我妈，把我们赶走，那他们也别想安宁。” 秦淮想起这四年的逢年过节，就算是除夕，商雅也是行单影只的上楼下楼。 当时秦淮还在疑惑，怎么不陪家人过。原来……竟是个苦命的女孩。 “我陪你喝一杯。” 秦淮选择不安慰，可能她从小到大听得多了，会反感。 而且这种事情宜疏不宜堵，离婚对小孩的伤害太大了。尤其是婚姻背叛，更容易给小孩带来心理阴影。 “我给你倒酒。” ‘哗啦啦’ 淡红色的琼浆撞击着高脚酒杯的玻璃壁，馥郁的香味扑面而来，熏得商雅两腮更加通红。 “你又让我喝干嘛？你是不是觉得我不可理喻？” 商雅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打了一个酒嗝，不满的嘟囔道。 见秦淮不说话，商雅的眼眸黯淡了几分，似乎有些失落。男人都爱撒谎，就算表面否认，但肯定觉得她不可理喻吧？ “再喝！” 本来是约好吃火锅，结果变成你一杯我一杯的喝酒。 三杯两盏下肚，想问的、想倾诉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我记得你每次过年也不回家……为什么。” 商雅醉眼朦胧。 “穷。” 秦淮没多解释，抿了一口酒。 “穷多好，男人有钱就变坏！“ 商雅气冲冲的骂了一句，十分愤慨的样子。 “不能这样说……” “这么不能这样说，好比我妈，我妈那个倒霉催的陪我爸白手起家奋斗了十几年，还不是有钱后就养小三，闹离婚？当年我妈绝望得带着我自杀。可惜喝毒药也没死掉。 三个月后，她丢下我跑了，再没回来过。后来，我爸的小三生了一个弟弟，小三上位，过得好不舒心！从此我就变成多余的了。” “后来我看透了，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恶人还要恶人磨！ 我就报复他啊，放肆花钱，多花，乱花，买名牌包，用不了扔掉，没钱了打电话骚扰，这样他就会气得浑身发抖。 呵，最近他病了，我变本加厉的气他，他就咳个不停，真的大快人心。好解恨！” 额…… 秦淮无言以对。 这是真·病娇少女啊。 不过，无论是开口要钱，还是借贷恶心她父亲，商雅想要的其实只是一个温馨有爱的家庭。 可这对她来说，却是一种奢求。 她的报复与反抗，也不过是小孩绝食似的反抗。稚嫩得很。 …… 不知不觉，两瓶红酒已经见底。商雅酒量不大，喝醉了就迷迷糊糊的，拿着筷子在锅里乱搅。又把所有的肉啊，玉米面夹到秦淮碗里，看秦淮一脸无奈，便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肩上睡衣滑落，露出肩膀都没有察觉。 全部主食副食，几乎是秦淮一个人承包了。 等秦淮扫净桌上的食物，商雅早已经撑不住。 趴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秦淮卷起袖口，将一团软玉抱进卧室，小心的塞进被窝里，捂严实，然后掩好房门。 接下来将锅底倒掉，餐盘都洗干净放进橱柜，这才反锁掉商雅家的门。 回屋，时间是晚上十点，稍微练习了两个小时核雕，便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上午十点。 上楼敲门，没有回应。 回屋继续雕刻，中午吃完午餐，再敲门，还是没有回应。 一直到晚上。 再上楼敲门，依旧没有回应。 不在家。 但是为什么都没跟他打招呼呢？竟然直接就走了？ 秦淮有点淡淡的失落，坐在桌前，一枚又一枚的雕刻核桃。 第二天早上，敲了十分钟门，还是没有回应。 这天，秦淮再没上楼敲门了。 窝在屋内不停的雕刻，按照文献的记载，一笔一划，深入核髓。 虽然技艺越来越纯熟，但总觉得缺少什么。 核舟尾部船夫衣衫猎猎，仰天啸歌，用来表现风紧扯呼。 苏轼与黄鲁直基情满满、攻受明显的同看一卷诗。 佛印和尚卧在船头，袒胸露·乳的耍流氓。 三者各有特点，脸上的表情足够生动，人物动作自然，但秦淮反复推敲，总觉得有缺憾。 第三天一大早，赵纶就用支付宝轰炸秦淮。 ‘大师你住址在哪儿，我来接你！’ ‘大师不会是昼夜生活颠倒吧？’ “大师……” 秦淮烦不胜烦。 他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思考如何弥补他雕刻的核舟所存在的缺憾。 真正的艺术家其实就是这样，一旦陷入创作，十天半个月、甚至两三个月，都重复一件单调的事情。 然而秦淮耐得住寂寞，并且乐此不彼。 不过，系统竟然不让他享受寂寞…… 【叮！支线任务：低调的参观新一代核雕宗师声名鹊起、人前显贵的全过程。 任务时间：仅限今日 任务奖励：一枚和田美玉】 ‘新一代核雕宗师，说的不就是我吗？这种任务是怎么想出来的？奖励竟然还不错！’ 秦淮诧异的放下手中的篆刻刀。 这是让他冒充普通吃瓜群众，去围观别人震惊？ 第十三节 损坏的牡丹 ‘虽然说艺术就是要耐得住寂寞，但宿主你太耐得住寂寞了。过犹不及啊。 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人前显贵也是一门艺术。所以……请去寻找灵感！’ 秦淮尴尬而不失礼貌的一笑，就服这种一本正经的忽悠法，猝不及防就是一波传·销式的洗脑术。 而且还有看得见摸得着的奖励，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啊。 秦淮放下手中篆刻刀，拿出手机给赵纶发了一条消息。 …… “大师我以为你要狠心拒绝。艺术嘛，交流切磋也是很有必要的吧？ 一般名师比不上你，但阎老先生是真的一代泰斗，要是你俩成了忘年交，都不用你再浪费精力宣传了，直接名气大涨。岂不是省了很多事？” 赵纶头头是道的分析着。 “有道理，不过，先带我去商场换一身行头。” 要去参加的毕竟是赵老爷子七十大寿。不说穿名牌定制，起码得道貌岸然，著华服之美，这是中华民族的基本礼仪。 老人家七十大寿，你穿一套脏兮兮的旧衣服往那一杵，难道是专门跑过去碍人家眼的吗？ …… “秦大师这皮囊，啧啧……” 换装结束，上车。 赵纶从后视镜瞥了又瞥，忍不住啧舌。浅卡其色中款风衣，藏青色休闲牛仔裤，里面衬一件圆领蓝色毛衣。 从头到尾焕然一新的秦大师似乎一下子就多了几年人生阅历。 佛靠金妆，人靠衣妆，古人诚不欺我。 赵纶一边开车一边蜜汁微笑，待会把秦大师介绍出来，会不会让老爷子目瞪口呆？ 这可是年仅二十一岁的核雕宗师。 太年轻了，惊掉下巴也说不定！ …… 别墅区。 门庭若市。豪车满地，但秦淮一辆不认识。 “宴会马上开始了。” 赵纶领着秦淮快步穿梭在富丽堂皇的走廊里，墙壁上挂着山水画。 走廊的窗户，都是夔纹式，古韵十足。楼梯转角有屏风、盆栽。 宴会厅十分宽敞，地面有厚厚的地毯，七张樟木宴客圆桌。吊灯环伺，灯光明净如昼，富丽堂皇。 “别看了，再过不久，那吊灯还不如你随手一雕来得贵。” 秦淮一愣，说得好有道理，竟然没法反驳。 赵纶推开宴会厅的门，瞧了瞧。 “官员贵妇富二代们都来了，都是圈内能和赵家说上话的人物。 年纪老点的，大都散权赋闲了，酷爱文玩书画，不过这些年私人收藏形势严峻，流通的上品为数不多。你的核雕，一定能会收到热捧。 哦，对了，赵家这一代，人口多了起来，就会分出去，所以现在有本家和分家的区别，关系也有疏有远，我们本家就待在爷爷身边，获得的资源最多。我们这一代小辈有三位： 老大去了军区，将来是我们的保护伞。老三管内当家主，维持稳定。 没错，我就是那个众所周知扶不上墙的赵家老二，将来给我那小三弟打副手。” 赵纶一脸理直气壮，抽出两张高背椅，一张递到秦淮身后，另一张给自己，身体一瘫，就在高背椅上来了个葛优躺。 宾客打招呼也意思性的点头回应一下。 ——简直是教科书式的胸无大志范例。 “待会别透露我是千鲤作者的身份。” 秦淮突然说道，说实在的并不想抛头露面。而且系统要求也是低调。 低调嘛。 他做的很好了，换了一身着装，大大降低了被嘲讽的可能。 而且，赵纶就在他旁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明眼人都知道，这一位和赵纶关系还算不错。怎么会跑上来送打脸呢。 真·美滋滋。能少水几章。 “那行……” 赵纶话还没说完，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变得昂首挺胸，表情严肃，一改软绵绵的坐姿，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你为何这么熟练？” 秦淮忍不住吐槽道。 赵纶斜睨了一眼厅外，脑袋不动，眼珠动： “老爷子和老爹来了。要是被瞧见了非得敲断我的腿，我还是收敛点。” 原来如此…… “啪啪啪啪啪” 见老寿星到场，厅内的一群名流都站起身来欢迎。 “都坐都坐，呵呵……能百忙中抽空来参加我这一把老骨头的寿宴，感谢大家赏脸。” 赵家老爷子和蔼的笑着，皱纹祥和，银发满头，但眼神矍铄犀利，他就扫了一眼赵纶。 赵纶后背一寒，立刻起身，屁颠屁颠跑过去搭手，陪同其它人把老爷子搀到首座。 “顽劣。都二十的人了，还不快改一改你吊儿郎当的习气。” 老爷子用拐杖戳了戳赵纶的大腿。 老寿星坐上席。 开始送礼了。 从右边第一桌的宾客开始，井然有序的上前送。 老爷子看一眼，夸两句，然后由下人送侧房放着。 宾客送完之后，就轮到旁系亲属们了。 这一阶段，实际上是展示一下赵家的枝叶，侧面说明家族人丁兴旺。 “…………赠送玉如意一枚。” “…………赠送一盘八仙过海送寿桃书画。” “…………赠送一枚七眼天珠。” 厅内气氛有条不紊的升温着，老寿星和赵家各类厉害人物是焦点，吸引着众人目光。 秦淮寻思着这边反正没人注意，便起身准备上个厕所。 “嘭！” 秦淮压根不知道门外有个少女正扒在门缝边上，准备往里瞧。 门被秦淮一拉，少女双手的支撑点全部消失。身体一个踉跄，满脸惊慌的扑向秦淮。 一向以身形敏捷著称的秦淮机智的往旁边一闪。 “扑通。”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秦淮眼皮跳了跳，虽然地上是厚厚的毛毯，可是这样一摔下来，也挺疼的。 好巧，竟然有个妹纸藏在门外？好像不该躲开？ “哼！” 少女贝齿轻咬，脸上又是带着闯祸了的焦急，又是委屈，无辜的眼眸里含着雾珠。 只是闯祸了想先暗中观察一下‘敌情’。 没想到被这个该死家伙的直接把门拉开了。 ‘我先跑。’ 少女爬起来，趁现在大家都在注意老爷子那边，赶紧往回跑。 这回祸闯大了！ “哎，赵淑表妹，来了干嘛还走？礼物呢？” 赵纶虽然在人堆里，但一直时不时瞥一下秦淮，现在正好看到秦大师与赵淑搞笑的一幕，又看到平时关系不错的表妹。 忍不住面带笑容，嘻嘻哈哈的叫了起来。 “啊！该死该死，他怎么就看到我了。” 多双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这时，一直坐在桌前等待的少女父母也站了起来埋汰道：“长这么大了还毛毛躁躁，走个路能摔倒？！ 竹纸牡丹呢？赶紧拿出来让给外公开心开心，这可是请东阳竹纸大师制作的。” 闻言，少女面露难色，扭扭捏捏的。 “赶紧的！” 赵淑的父亲魏谦喝斥道。 闻言，赵淑怯生生的缩了缩脖子，从门后捧出一副竹纸轧制的牡丹立绘图。 东阳竹纸牡丹，非物质文化遗产之一。 竹纸立绘的牡丹，一簇簇开放着，千姿百态，争奇斗艳。 这幅竹纸牡丹不仅栩栩如生，还精心上了漆，美轮美奂，富贵精致。 然而大煞风景的是，少女手中的竹纸牡丹已经碎了一小块。 牡丹象征富贵，送上一件损坏的竹纸牡丹？ 呵呵。 果不其然，赵家不少心思阴暗，喜爱勾心斗角的人都阴起了脸。 “这是诅咒我赵家富贵不全、家道中落吗？” 听到这不怀好意的揣测，赵淑的父母吓了一跳，这个罪名扣得太大了！ 第十四节 富贵无边（修） 少女也意识到了严重性，害怕的站在原地，慌得心脏狂跳，手心冒汗，甚至洁白额头上都冒出了汗水。 这不是儿戏。 这是老爷子的七十大寿！ 不送礼顶多被说成不孝敬，大不了被臭骂一顿。 但送上一件毁坏了一部分的竹纸牡丹，这就是冒犯了！ 尤其是这种正经场合，有宾客和旁系家族看着，事情严重得多！ 况且上了年纪的老人，都爱迷信。 这一幅塌边竹纸牡丹，出现在他七十大寿的宴会上，不管是出于有心还是无心，都可以说是摊上大事了，想大事化小都难。 一时间，宴会厅内的气压急剧攀升。 “老魏要麻烦了，本来就是入赘的，虽然能力出众，但把这宝贝女儿宠得找不着北了。 过了今天，怕不是失势，要被其它家的挤一挤咯……” “是啊，资源竞争本来就激烈，还在老爷子的诞辰上搞事，愚蠢了啊。” 和魏谦相熟的宾客慨叹了一句。从今天起，怕是不能太亲密的跟老魏合作了。 “不知道本家人会怎么想，大不敬？冒犯长者？” 魏谦盯着女儿，悠悠叹了一口气。 坏事了，坏大事了！ 早知道这件事情，不该交给女儿来做。 也怪他们从小到大就一直宠溺着。现在好了，直接捅破了天！ 若是嚼舌之辈拿这件事大做文章，在老爷子和嫡系心中留下了疙瘩，那就真的……一言难尽啊。 本家的人，离权力中心很近，乃是赵家其他分出去的小家的保护伞。 如果不是仰仗了本家这棵参天树，魏谦这些年遇到的很多麻烦，恐怕完全解决不了。 可现在，偏偏以这种冒犯的方式，在本家长辈们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赵淑也知道闯了大祸。 捧着竹纸牡丹站在原地，双手颤抖。 就在宴会厅里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时，秦淮紧了紧风衣，步伐沉稳，走向少女。 “你……干什么？” 少女颤声说道，这一次她真的吓坏了，像犯了大错的小女孩。 “别……不要啊，秦大师，会出事的！” 赵纶一直躲在后面跺脚摆手，这件事情虽严重，却也只是意味着赵淑家这两年不好过一点而已。如果有能力，这一点磕磕绊绊阻碍不了多少。 这是必须承担的后果，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秦淮如果强行插手，说不定会被老爷子迁怒。 就算赵纶，也没办法为秦淮开脱，赵纶揉了揉眉心，秦大师太孟浪了。 怎么办？怎么办？ …… “这年轻人是赵淑的男朋友吗？急着英雄救美？但会不会太蠢了一点。” “太蠢了太蠢了，就算是老魏认错，也护不住局面，他去添什么乱！” “这件事，只能去说服老爷子，或者让嫡系开口。” 细细的低语声在旁系中响起。 这几年魏谦在旁系中斩露头角，获得的青睐与倾斜越来越多，已经到了木秀于林的程度了。其他人不酸才怪。 “别怕。” 秦淮一把摁住赵淑手中的竹纸，另一只手抓住损坏的部位，猛得一撕。 ‘嗤啦。’ 竹纸牡丹坏掉的部分，直接被秦淮粗暴的撕了下来。 然后，在一众错愕的呆滞目光中，秦淮轻描淡写的将手里的一角牡丹扔了…… 扔了。 它划出的抛物线，吸引着百十道错愕的视线。 “你干什么？” 赵淑眼睛瞪大，她没想到秦淮竟敢如此胆大包天。 如果认真道歉，仔细解释前因后果，说不定还能够抢救一下。 但直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撕坏送给老爷子的竹纸牡丹……可以说是性质十分恶劣。 完全没救了啊。 赵淑急得啜泣。场面这么吓人，情况还越来越糟。她一个女孩，害怕几乎要掉眼泪。 秦淮则是一脸淡定，凑到少女耳边，说了两句话，然后一把将少女推向赵纶站立的方位。 “没问题吗？” 赵淑忐忑的回头一望，眼睛里有雾气在转动。 “没问题。” “玩什么花样？难道还想改写局面？” “怎么可能！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办法，能够给老魏家的女儿解围。” 宾客们纷纷摇头。 “唉，长个教训也好，是我们太宠着她了……不管后果怎么样，我们扛着。” 赵淑的父亲——魏谦握紧拳头，半边屁股已经离开了高背椅。随时准备冲到老爷子面前认错。 ‘福祸相依。有了这次的经历，说不定淑儿以后就成熟了。’ 他想。 至于秦淮说了什么，会对当前局面带来什么改变，魏谦丝毫不抱希望。 眼下这种恶劣的局面，能三言两语挽回吗？ …… “照我说的做即可。” 秦淮淡定的挥挥手，赵淑点点头，轻咬贝齿，加快了脚步，然后硬着头皮举起竹纸牡丹。 “这是我们家送给祝贺老爷子七十大寿的礼物。请老爷子笑纳……” “你这牡丹缺了一边，还送给老爷子，是不是咒我赵家富贵不全、家道中落？” 有人阴魂不散，心非常脏的质疑道。 “不，这幅竹纸牡丹真名叫做：富贵无边。” 赵淑按照秦淮的说法，一板一眼的反驳道。 闻言，赵老爷子表情一愣，随即开怀大笑，笑得红光满面。 “好，好一个富贵无边！” 一瞬间，宴会厅内哗然。 牡丹代表富贵，损坏了一角，可以被视为不详、不敬、冒犯。 但缺了一角，不也正是‘无边’的意思吗？ 牡丹‘无边’，换而言之，就是‘富贵无边’！ 这样解释，不但没有半点不祥，反而寓意福兆，简直妙不可言！ 找茬的立刻闭嘴。 这解释没谁了！ 另一旁，魏谦握紧的拳头不知何时松了下来，悬在心头的巨石缓缓落地。 他目光感激的看着秦淮。刚才，就是这位少年，在一片喝倒彩的声音中挺身而出，大不敬的撕掉了竹纸牡丹，然后轻飘飘的说了两句话。 就在电光火石间，做出如此应对，说才思敏捷也不过分吧？！ ‘少年这么优秀，真想做你岳父。’ 魏谦擦了一把汗，半边屁股塞了回去，脱力一般的把身体撑在背靠上。 这样聪慧的年轻人，待会宴会结束，一定要好好结识一番。 赵家老爷子身后的赵纶也暗暗松了一口气，朝秦淮竖了大竖拇指。 第十五节 胸中有丘壑，刀下藏乾坤（修） “纶儿的朋友？纶儿虽然顽劣，但结交的朋友，还是挺优质的。” 老爷子多看了秦淮两眼，身旁赵纶的老爹、叔叔们也看了过来……露出赞赏。 全场的焦点一下落到了秦淮身上。 ‘真尬啊。’ 秦淮坐回原位，假装若无其事的端起茶水喝一口。 任务竟然还没失败！ 秦淮手指敲了敲桌面，原来低调当个吃瓜群众围观核雕宗师的诞生和高调解决闹剧是两码事。 ‘接下来要低调了。’ 秦淮立了一个flag。 刚才的插曲，本来不想出手的。实在是老爷子和一群本家人都很为难。看赵纶无奈的表情就知道了。 这是小错，没必要上纲上线，惩罚打压了又怎么样？ 其实最终难堪的还是本家。 ——往小了说，是赵家规矩不严，教导无方。 往大了说，是赵家后辈一个个存异心，赵家这是要走下坡路了，无论如何，都是让外人看笑话。 作为赵纶的朋友，秦淮举手之劳就能化解局面，何乐不为呢？ 一切自然而然，顺势而为。 ‘你们要玩文字游戏？竹纸牡丹坏了一点就说这是诅咒赵家富贵不全？ 那不好意思，我秦淮能玩得你们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装逼三境界： 首先是见脸就打，以这种方式追求瞩目； 再者是钓鱼执法强行拉嘲讽，然后打脸追求快感； 秦淮属于最高的一种层次：先解决别人的困境，装叉只是副产品。 ——先天境界就高人一等。 可以说是装出了风格，装出了水准。亲切得丝毫不引人反感，还让人感激赞赏…… …… “富贵无边，富贵无边。很好，你到魏谦那桌坐着，下次可别毛毛躁躁了。都是你表哥带坏的。” 赵老爷子顺着台阶就下了。 如果没有秦淮插手，接下来就该赵纶老爹打圆场，佯装骂赵淑一两句，然后劝解说：今天是您七十大寿，不宜动怒。 这是红楼梦宅斗里王熙凤惯用的伎俩。 也是一个台阶。但这种台阶，是硬搭的。肯定不如秦淮给的台阶走得舒坦畅快。 老人家何尝不喜欢富贵无边这个词？ 闹剧就此揭过，各生欢喜。 司仪也赶紧进入下一阶段。 “接下来，由我们年轻的老大老二老三送礼。” 司仪声音落下，一位走路雷厉风行的寸头军装青年捧着藏剑木盒登场。 虎背熊腰，沉稳有气势。 这就是赵纶口中的老大，二十五岁，在军区养资历。 “爷爷，我在塔克拉玛干沙漠执行训练时，戈壁滩上掘到一截胡杨木根。” 打开藏剑木盒，里面躺着一根乌褐光滑的老胡杨木根，外观遒劲有力，稍微玉化了，闪着玻璃光芒。 根上有被风沙磨蚀的累累伤痕，是根雕的极品材料。 赵纶第一时间就望向了秦淮，雕刻什么的，秦大师一定拿手咯？ 不知道秦大师会不会心动。 秦淮只是默默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磐儿的军旅生活……嗯，扛着点，瞧你都瘦了不少。” 赵老爷子摸了摸老根，嘘寒问暖。 “老二你的礼物呢？” 赵纶老爹呵斥了一声。 “先让小三弟送，我垫底。” 次序无所谓，老三随即向前迈了一步，规规矩矩，很有风范。 “我的礼物是一块寿屏玉雕，祝爷爷笑口常开。” 老三代表的自然就是老三一家，捧上一枚白玉，上面米粒大小的寿字密密麻麻，各有姿态。赏心悦目极了。 这礼物不错。 寓意深长。 老爷子笑得很开心，刚才的满面红光犹在。 “收好，收好，哈哈哈，子贤孙孝，都摆在我书房最显眼的地方。” 趁着刚才一段时间，赵纶潜出宴会厅，把装千鲤的礼盒取了过来。 “祝爷爷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是一枚核雕。” 赵纶满脸神秘，揭开礼盒。 听到核雕二字。 众人皆是将目光投向席间的一位鹤发老者——阎老先生。 作为核雕界的泰山北斗，虽然阎老先生已经封刀五年，但如今……阎老先生往昔的作品还是被炒上一个令人望而生畏的价格。 赵老爷子酷爱阎老先生的核雕作品，收藏了两三件，整日观赏把玩，爱不释手。 如果赵纶要送核雕，那么一般名师的作品，都不如阎老先生。 如何拿得出手？ 虽然老爷子明面上不说，但送礼过程中，在场宾客都看着啊。 老二能不能担大梁，从给老爷子送礼物这方面，也能看出一二。 世事洞明皆学问，在华夏，送礼要讲究的学问多着呢。从中窥人，也不算过分。 不过，老二这件寿礼，选得很糟糕啊！ ‘肯定有人在心里黑我吊儿郎当……送礼太随便，烂泥巴扶不上墙。’ 赵纶嘴角一扯，不好意思，这次有真·宗师助阵，你们要失望了。 ‘哎，这种有高人助阵的感觉，真爽！’ 赵纶戴上指套，全程带着笑意，不紧不慢的取出核雕作品：‘千鲤’。 最先眼神一凝的，是核雕界的泰山北斗，阎老先生。 他扶了扶老花眼镜，深沉的思考着。 “阎老哥？” 赵老爷子红光满面的鉴赏把玩了一阵，爱不释手，又递给阎老先生品鉴。 这是专业的。有公信力。 “嗯。” 阎老先生对核雕都有种特别的感情，只要是核雕作品，他都会十分尊重的戴上指套，拿起来端详。 在他每眼里，每一枚核桃，都是精灵。 “不得了啊。千鲤化龙，好一幅非凡的景象。 胸中有丘壑，刀下藏乾坤。宗师手笔，堪称宗师手笔。 不过，这行刀的技法，怎么看起来好陌生？” 阎老先生疑惑的取下老花眼镜。 毫不客气的说，当今业内核雕名师，谁没登门拜访，请他指点过一两次？ 勤劳的核雕师甚至一年来拜访数次。 但千鲤上表现出来的行刀技法，以及下刀的特点，印象中竟然从来没有见过？ “哈，连阎老都不吝称赞的核雕作品？” 在场宾客和旁系成员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吧？ 会不会是怕赵纶丢脸才这么说的？ 也不对，作品好坏，眼底下一看，就能分辨。 而且阎老先生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估计真是名副其实的上品核雕。 ‘胸中有丘壑，刀下藏乾坤。’ 这句诗本是用来形容阎老先生。 现在，阎老先生却转赠送给了他人？ 稀罕了。 众宾客远远的看着。 金陵是赋闲官员的养老院。市场广阔，为核雕提供了肥沃土壤。 加之阎老先生几十年带领，使得核雕的热度一时无几。 被阎老先生称赞为宗师手笔的这位核雕师，怕是从今天起，要一炮而红，备受核雕把玩界追捧了。 “落款呢？” 阎老先生突然拆掉老花眼镜，颇感兴趣的问道。 第十六节 阅历不够（修） “宗师没有落款，也不让透露。” 赵纶神神秘密的说道。 在严厉得让他敬畏的爷爷和阎老先生面前卖关子，二十二年还是头一次。真刺激。 “不透露也无妨，那位宗师年纪应该比我小很多。了不得。了不得。” 阎老先生欣慰的笑了，脸上皱纹舒展。 能在活着的时候，见到另一位核雕宗师出现，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只可惜，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时间过得真快啊，赵老弟……” “我十六岁有了自己的第一把篆刻刀，雕着雕着，竟然把青丝都雕成了白发，把白净少年雕成了鸡皮老翁……” “有时候常常想，什么时候这门传统技艺才会继续绽放烨烨光彩呢？ 活了一辈子，半只脚都要跨进墓地了。最放不下的，不是家产，也不是子孙后辈，而是这一门技艺。 想看到它走进大众，想看到更多的核雕师名流出现。想看到它走出国门，让外国人拜倒在它的石榴裙下。 有很多愿望，从拿起篆刻刀那一天起，就开始憧憬了。 六十四年一晃而过，这份憧憬，依旧揣在心里，从没变过……” 说到这些，阎老先生竟然有些泪目。 他对核雕这门技艺，爱得深沉。 赵老爷子抚了抚阎老先生的后背，以示安慰。 同为上了年纪的老前辈，他们曾经为了国家的建设添砖加瓦，义无反顾的扎进洪流中。 一个专注精神文明传承，一个致力于物质文明建设—— 赵老爷子心系家国，一头扎进建设国家的洪流，历经十年磨难，改革开放，又熬过了国家最艰难最蹒跚的九十年代。五十载，初心未变，直到退休。 阎老先生的路，也十分坎坷。 曾经，有整整七年，他都是靠媳妇养着。 曾经，国家忙着建设经济，完全没法顾及这些传统技艺…… 当年的手艺人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系，没有办法，纷纷离开了。 只剩下阎老先生和几位同仁初心不改的认准了这条路，终于熬出了头，以一件核雕作品，斩获了巴黎万国博览会金奖。 两人都堪称国士无双，民族脊梁。 “阎老哥现在心安了吧？继往开来的人出现了。” 赵老爷子和蔼的笑道。 终于是了却了阎老哥的一个心结！ “诶，这哪是继往开来，我不如他。我唯一的优点，恐怕就是这几十年的阅历了。其它的，不值一提。” 阎老先生摆摆手，发自内心的高兴。 虚名什么的都不重要，能雕刻出千鲤的核雕师——秦淮的那份技艺，连阎老先生都挑不出毛病。 何况，阎老先生也不是矜持长辈身份的人。 真名士。高风亮节。 见状，赵纶有点想把秦淮的底细抖出来。 险些脱口而出。 这样德艺双馨的老艺术家，怎么忍心欺瞒呢？ 然而秦淮一直没有允诺。 赵纶也不敢造次。 其实秦淮又何尝不是心里有暖流淌过？感觉灵魂都在发烫——在各行各业里，中华家从来不缺赤子心诚的国士。 只是盛世还没来，他们有些孤独，孤独却坚定的行走在为盛世开太平的路上，背影悲壮。 ‘过些时日，就亲自登门拜访前辈。’ 秦淮暗暗说道，实在是今天的任务还要完成，一旦跳出来，到手的和田玉就飞了。 只能暂且忍一忍了。 随后，宴会正式开始。不愧是名门，连盛菜的碗碟，都是名窑烧制的，青花烙瓷，素雅淡洁，与盘中美食相映成趣。 …… 宴会结束。 任务完成。 宾客陆续起身离席，赵纶忙完了老爷子那边的事情，才准备送秦淮离开。 当然事先要跟老爷子和阎老先生打声招呼。 “秦淮是吧？多来玩啊。” 老爷子盛情邀请道，露出和蔼可亲的笑意。 秦淮值得赵纶多交往。 看谈吐言行就知道，秦淮成熟稳重得多，赵纶多交往，能收一收顽劣懒散的性格。 “好的，我先走了。赵老爷子，阎老先生。” 秦淮勾唇咧嘴一笑。 “小友，记得哪天得空来看看我这把老骨头。” 阎老先生面带笑意，望着秦淮，意味深长。 秦淮心里咯噔一下。顺着阎老先生的视线，注意到自己的手指。 手指修长，可以说是手控福利。但执篆刻刀久了，还是免不了有特殊的茧。 对于这种茧，阎老先生再熟悉不过了。 一眼望穿了秦淮的底细。 赵老爷子也一副恍然大悟兼十分诧异的表情。 竟然这么年轻！ 阎老哥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已经学了四年雕刻，但肯定无法达到宗师境界。 眼前的这个少年，有些出格了！ 不过中华自古而来那么多神童，甘罗十二便能当宰相，这也无可厚非。神童多着呢。 “咳咳，改日一定登门请教阎前辈。” 秦淮没想到阎老先生竟然如此人精。不愧是老姜。 “后生可畏啊，你雕刻那枚核雕时，状态一直昂扬，不过呢，这种状态，不会每次都有吧？想要一直保持宗师状态，务必多阅读，多感悟。” 阎老先生勉励了几句，这终究还是宴会，不是私下见面，只聊了一阵，赵纶和秦淮就告辞离了开。 …… “不久后有一次金陵核雕的展览会，就在金陵省博物馆二楼展厅。” “再说。” 闻言，赵纶咧了咧嘴，就知道秦淮会是一副兴致不高的态度。 “私人拍卖会也是有的。” “我挺忙的。” 虽然系统发了一个任务，但并没有强制性的说失败就要抹杀他。 倒是不着急。 但秦淮真心热爱这些传统技艺。 尤其是今天看到了前辈阎老先生。更感觉灵魂汲取了力量，正在发烫，对弘扬传统技艺充满了干劲。也更争分夺秒了起来。 脑海中不自觉就开始浮现这段时刻所构思的核舟。 然后就一路发呆到小区外…… “到了，秦大师。有事记得找我。” 秦淮猛得一惊醒，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了笑，下了车，挥挥手就走了。 回到出租屋，不出所料，整个下午就在枯燥中度过。 临近傍晚，秦淮长吁了一口气。 终于雕刻出了第一件稍微满意的核雕： 线条柔和滑腻，栩栩如生，细节上有提升。比如佛印挂着的佛珠，是能转动的。 比如书卷轴和衣袂都被风吹动皱褶，映衬了清风徐来，行舟向前的意境。 秦淮将核舟捧在手里，‘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左手抚炉，炉上有壶，其人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 这一意境也有了。 但……还是缺少了一点意境——月下泛舟的意境。 无论如何栩栩如生，最终还是没法表现出凉月满天和一江流水的意境。 ‘写意，是中华家艺术理念中的难点。齐白石在九十高寿时，创作了一幅水墨画：《蛙声十里出山泉》。 这幅画，山涧乱石中泻出一道急流，六只蝌蚪在急流中摇曳着小尾巴顺流而下。 全篇没一笔画出了青蛙，但整幅画面没有涉及到的地方，却似乎有蛙声和泉声连成一片！ 这就是写意，紧紧抓住形象的特征，抽象却高度凝练。’ 然而…… 秦淮与齐白石老人，还是有差距的。 ‘阅历不够，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三个月时间，亚历山大啊。’ 秦淮叹了一口气。阅历是不能速成的。 以秦淮现在的实力，技术尚可，想要将仿制的核舟卖出两千万。 有点痴人说梦了。 阎老先生的那枚核舟，也才一千四百万而已。 想要达成目标，意境是重要的加分点！ 但，意境可遇而不可求啊。 第十七节 你不会是不想交房租了吧？（修） 就如阎老先生所说，千鲤的诞生，其实是秦淮在状态一直亢奋的情况下完成的。 这种状态出现在核雕师的创作过程中，是极好的事情，但终究不能一直期待。 假若有一天没状态呢？ 自然是罢工。 假如几个月都没状态呢？ 那就罢工几个月——核雕名师们都这么干，没有灵感就罢工。 简单粗暴。 所以一位名师一年估计也就雕刻十件来作品。这还是高产状态。 也正因此，核雕市场，一直是供不应求的。 名师稀少，把玩的人数与日俱增，但名师时常断雕拖雕甚至不雕，使得供求关系更加紧张。 虽然说秦淮现在也可以选择罢工，但要真的三个月都没灵感呢？ 任务失败，奖励消失，也蹉跎了时间。 阎老先生说，他这一生八十载，一晃眼就过了。秦淮也怕韶光易逝。 这么多传统技艺等着他去深入了解，去发扬光大…… 怎么能白白把时间浪费在等灵感上呢？ 秦淮要主动寻找灵感，灵感的最佳来源，自然是感悟生活。所谓格物致知，就是这个道理。 于是秦淮披一件外套，乘车前往玄武湖。 这里是古水师训练场，一段古城墙依旧矗立。 城墙上有明亮灯光，墙下一条道路，路边水杉成林，环境幽雅，可以说是烟柳画桥了。这个季节，正是旅游淡季，游人稀少，清清静静。 水波拍案，发出哗哗的水响，闭上眼睛，发挥想象力，便是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因为秦淮要感受一下水。 水，无处不在，但真正以艺术的眼光去感受，秦淮还从未有过。 以前的秦淮很俗，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现在要用艺术视角来欣赏山水，感觉又是不同。 沿着湖边的道路缓缓行走，路灯和月色痴痴的缠绵在一起。 玄武湖有船。 秦淮的目标就在这里。 租的一艘小舟，放入湖里，开到湖中央，然后停了下来。 凉月满天，湖面升起寒气，隔绝了繁华闹市，远处城市的喧闹似乎都寂静了下来。 只有水波舔舐船底，津津有声。 秦淮简简单单的躺在舟中，脑袋枕着手臂。 仰观‘山高月小，泛舟游湖，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一派平时难以窥见的美景。 这幅光景，和苏轼泛舟赤壁有几分相似。 ‘希望灵感会突然蹦出来，期待中。’ 如果不行，那秦淮也只能天天来这边‘悟道’了。 若再不行，就去赤壁，亲历一下原汁原味的风光。 …… 柔和的月光映照湖面，水光潋滟。 有很多诗句浮上胸口，在脑海中掠过，构成一幅幅画面。 秦淮心中一派宁静。 宁静可以致远。也可以使思维更纯粹。 秦淮开始将周围的景色与意境纳入核舟中，想要提炼出一种意象，来表现出明月与江水交融的意境。 之前练习核雕的过程中，秦淮的雕刻技术已经做到了栩栩如生。 但，这还远远不够。 艺术，不就是一直追求精益求精吗？ 秦淮放开思维。 在水墨画中，月亮都是直接画出来，或是挂在柳稍，或是碎在水面，或者用满地清霜来表现月光。 核雕是工笔的，精细的，写实性强的。 创作局限在方寸间，雕刻出一艘小船，就占据了全部空间，月亮和江水，都是核桃之外的意象，但秦淮想要把他们表现在核舟上。 这就需要极高造诣的艺术加工了。 徐悲鸿说：画出一匹栩栩如生的马，已经是高手，但画出画面外的马，才是宗师。 所以秦淮当然不想止步在高手。 他想按照齐白石老人的手法，抽象的表现月光意境。 在核雕上不雕月亮，不绘秋水，但却让人感受到满天的凉月与波光粼粼的江面！ 可惜……难度略微有点大。 …… 晚上十点，秦淮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雾气上岸了。 ——铩羽而归。 收获……几乎没有。 很正常。 灵感不是随随便便就有的，如果真的如此，那怎么会只有阎老先生一位宗师呢？ 满怀兴致前往玄武湖，结果意兴阑珊的乘车回家…… 秦淮也不失落，心态平常，慢悠悠的爬上楼，找出钥匙开门，走廊上的灯突然亮了。 映衬出一张略带疲惫，但钟灵毓秀的脸庞。 是商雅。 她站在门口。 ‘是在等我吗？’ 想到这里，秦淮自作多情的一喜，但随即表情一皱，一连几天敲门都被拒绝的失落，缓缓浮现。 为什么那几天不开门？ 如果是有事离开了，但为什么都不打声招呼？说明我在她心里的位置不重要吧？起码还没重要到打招呼的程度。 ‘呵，错觉。’ 秦淮自嘲的笑了笑，不想理睬商雅，错身开门。 “嘭！” 看到门慢慢关紧，商雅表情渐渐沮丧。 有什么借口说两句话吗？ 来我家吃饭？ 帮我取个快递？ 顺便把我的外卖送上来？ 好像没有借口了…… ‘最近他出门的次数多了，是不是要毕业了？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吗？ 以后还会见面吗？ 商雅有好多心理戏。 ………… 此时，房门开了，露出秦淮的颜值颇高且自带一种独特气质的脸。 “房租我过几天给你，还有……” 商雅默默咬了咬银牙，语无伦次的解释道： “我……我其实等你很久了……是我想处理一些急事，才突然离开的，忘记跟你说了，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哦，原来有事去了，难怪敲几天门都不开。 当然是选择原谅她。 秦淮笑了笑。 “你要进来吗？我这里很乱的。” “我看看你的狗窝。“ 商雅脸上的窃喜一闪而逝。这是四年相识，第一次被邀请进门。 “四年来，你就每天待在家里鼓捣这些？” 她拨了拨放在墙角的竹篾片，软软的像雪白面条，很难想象，就是这些编织成了那个萌萌的熊猫包包。 厉害！ 有毅力！ 新奇！ 不过这间小屋也太拥挤了，无处落脚，显得很逼仄沉闷，就像放满了货物的旧仓库。 “你这些东西太多了，我那边有空旷客厅，也有多余卧室，还有书桌台灯给你用……”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分你一间房。你不要误会！我只是看你在传承中华的优秀文化，这份精神值得鼓励。但房租还是要付，就按你以前租房的价格。” 商雅哼了哼，理直气壮。 哈？ 房租不应该涨价么？ [系统基情提示：你个呆逼，现在不是想房租的时候！撩她、向她表白。 给你十秒钟考虑，否则直接被抹杀。] 妈耶，系统你干嘛？ 秦淮咽了咽口水。 十。 九。 不是系统太突然了！ 八。 七。 [突然你妹啊，我忍你四年了，呆瓜宿主，你脑子里真的只有艺术吗？] 系统爆出了粗口。 [你难道不记得她隔三差五炖鸡汤请你喝？你难道不记得她隔三差五叫你拿个快递？你难道以为隔三差五在楼梯间偶遇她是巧合？] 秦淮回想了一下，脑袋里除了密密麻麻的书法字，练习核雕作品……就没有其它的了，脑袋都被这些技艺填满了，生活琐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六。 五。 …… 三。 二。 “其实雅雅姐，我喜欢你好久了！” 怎么突兀的就来一句表白？ 商雅俏脸猛得通红，如果她有小狐狸耳朵的话，现在一定竖了起来。 “你说什么！你不会是不想交房租了吧？” 商雅半嗔半恼的骂了秦淮一句，连忙转移话题掩饰慌张。 第十八节 阿基米德式顿悟 秦淮，男，现年二十二岁。 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后，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开启了幸福的和美女房东的同居生活。 虽然没有明确关系，但都心照不宣。 不过，秦淮挠了挠后脑勺，为什么感觉像是被包·养了呢？ ‘不管了。吃软饭也是一种本事。’ 秦淮坐在书桌前，手握篆刻刀，下刀如电闪雷鸣。木屑轻洒，他特地将书桌移到了露天阳台，否则的话，这些木粉尘会漂浮在室内，吸入肺部，长久以往，不是好事。 如果条件允许，秦淮必须在郊外购置一栋小院。 清净幽雅，周围没有闹市打扰，又不用担心会‘污染’室内空气。 敛了敛神，秦淮开始回味，今晚其实没有收获。 秦淮又开始查找中华家繁衍发展了近千年的核雕艺术史。 最后颓丧的发现：核雕师们专注于宗教雕刻、田园雕刻、春·宫雕刻…… 在表现月光和秋水意境方面，还是一片空白。 因为太难了。 找不到方法。 …… “我先洗澡了。” 商雅抱着蓝白条纹的睡衣。 洗澡干嘛要跟我说明？ 秦淮用一副我的心里只有艺术的表情瞥了一眼，然后埋头琢磨核雕。 ‘宿主你是石乐志吧？还有三个月时间，你至于当做最后一天来奋斗吗？ 你有系统啊，可以横着走。隔壁宿主天天搞事，装碧打脸开后宫，你就不能学学？’ 系统现话，秦淮放下了篆刻刀，顿了顿。 “当代哲学家周国平先生说过：‘寂寞和孤独是两种不同的境界，分属感情和精神层面。 寂寞是感情匮乏的人的专利，平庸至极。所以才需要搞事打脸。 而孤独是圣洁的，只有对精神与灵魂有执着追求的人，才可能体验真正的孤独，并怡然自乐。’ 我这种境界，难道还需要去打脸吗？自然是见贤思齐焉，跟阎老先生看齐。” 系统沉默了，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当初甩下无数本书给秦淮陶冶情操，这下好了，陶冶过头了。 不过说回来，这种性格，不正是一块绝佳璞玉吗？ “你继续。” 系统气的质壁分离。但又无可奈何。 ‘或许我该去系统聊天群里征集答案：宿主太争气了怎么办？在线等，十万火急。’ …… 敷衍完系统，秦淮继续拿起篆刻刀，尝试着将人物的脸模糊，以呈现出雾气弥江的效果。 或许还可以把丁达尔效应表现出来？ 这样想着，秦淮勾了勾嘴角，竟然有那么一点意思哈。 果然，艺术总是能让人发笑的 ‘不过，还是不伦不类啊，既没有高度体验艺术形象，也没有抓住主要的艺术特征。残破品！’ “咔咔咔” 秦淮熟练的捏碎了这枚核雕，将碎片扔进垃圾桶。 “秦淮，帮我拿下外面的浴巾，上次洗的时候忘记收回来了。” 面红耳赤的商雅有些颤抖的声音从浴室传来。 为什么一着急就会做些傻事呢。 要是待会‘男朋友’兽性大发、破门而入怎么办？ 不会的，我想多了。 商雅用手拍了拍脸庞，紧张忐忑，但如果秦淮真的无动于衷的话，却又有点小失落。 这不就说明她吸引力不够吗？ 商雅睡在浴缸中，露出膝盖与双肩，泡沫保守的浮在水面。 ‘嗯，就这样让秦淮闯进来，看他什么反应。’ 如果兽性大发，她还有练了十二年的武术傍身。揍秦淮是绰绰有余的了。 “我放到哪儿？” 秦淮站在门口。 “你推门进来，放在这来。” 推推……推门，秦淮紧了紧心脏，到底是推门还是推车？ 这不是妨碍我追求艺术吗？ ‘好吧，这是我女朋友了，并不是做梦，就算是做梦，也是尿都泚不醒的那种。’ 经过了一番心理争斗，秦淮推开门。 浴室里弥漫着雾气与甜甜的香气，甜得像酿成蜜的桂花。 头顶的灯光很强烈，打在浴缸上，水面和出露的雪白肌肤，加上那一张梦中情人似的俏颜。 秦淮突然愣住了。 视线慢慢往上移…… …… …… …… 天花板上，竟然有一团光斑在粼粼闪动！ 秦淮眼睛一亮。 这是灯光打在水上，反射到墙壁，水面波动时，那一团明亮的光影，就像荡漾开的湖面。 如果当时苏轼泛舟赤壁，月光打在水上，再投射到船上和船蓬上，用这种粼粼的光纹表现出来，会怎么样？ 简直完美！ 不需要雕刻出月亮，也不需要绘出江水，而是将江水和月光融合在一起的光斑雕刻出来！ 就是这种感觉。 秦淮刹那间恍然大悟。忍不住目不转睛的盯着天花板，要将其特征铭记。 商雅脸上小期待的表情渐渐凝固，顺着秦淮的视线，抬头看天花板。 天花板上什么都没有啊，那么究竟在看什么呢？ 而且，看天花板时嘴角那浅浅的笑意。 为什么看天花板看得这么入迷，都不愿意看看浴缸里一丝不挂的美女。 是你秦淮眼界高了，还是我静香不够骚了？ 这真是女朋友不如天花板的悲伤故事。 “咕噜咕噜。” 商雅身体滑进浴缸，将鼻子都埋进了水面以下——就在刚才，一只咸鱼失去了梦想。 ‘我的男朋友是不是不为人知的性·无能？’ 商雅开始有了一丝怀疑。 从相识四年的经历、前些天醉酒、以及今天的表现来看…… 妥妥的！ “哈，我把毛巾放这了，你先用。” 秦淮干净利落的放好毛巾，然后熟练的关上门。 带着满身的雾气，坐在桌前。 刀来！ 明亮的窗灯下，秦淮的神情专注无比，虽然是练习，但这一次的练习又有所不同。 因为秦淮找到了将月光和江水融为一体的方式了。 十分钟后，商雅站在身后观看。 半个小时后，商雅一边揉腰一边观看，委屈的呶着小嘴。 一个小时后，商雅蜷曲在沙发上睡着了。 凌晨三点，秦淮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篆刻刀。 一枚核舟，静静的躺在手心。它与原先的核舟差别并不大。 只是人物衣角、佛印的肚腩、脸庞，都在细节上，做出了相应改动。 咋一看，察觉不到有什么奇特的地方。 但当秦淮将核舟举起时，凑到灯下时。 景象突然变了！ 第十九节 我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 核舟突然发生了质变： 墙灯柔和的光芒倾泻在核舟上，被秦淮改动过的细节处，就开始呈现出波光粼粼的质感。 好似真有一轮明月，照在水波荡漾的江面。 而月光和江水揉在一起，又倒映在舟上人物的脸庞上，舟上蓬坞上、茶壶上、苏轼膝盖的书卷上…… 此刻的核舟，真真是有了在月下顺流而下的意境。 而且已经有了想象空间。观赏者可以自核舟上的细节，感受到天上一轮明月高悬，核舟下清澈的江水舔舐着船板…… 隐隐约约由静态转动态。 随着秦淮捧起核舟旋转，似乎天边那看不见的明月在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此刻，清风的徐徐绕船，水波的敲击山石，人物的推杯就盏，明月在树梢天穹的移转，茶水的沸腾声，书卷的翻动声，一下就活灵活现了起来。 不只是静态的了。 它们在动。 观赏者仿佛跨越了千年时间，被邀请乘上了当初苏轼泛舟赤壁的那艘小船。 跟随逸兴湍飞的文豪，一起顺流而下，一起推杯就盏，一起游目骋怀，一起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意境嫣然，若身临其境。 让人恍惚间有缥缈享受、极视听之娱，飘然羽化登仙的快·感。 如果材质更好的话，展现出来的美感还会再上一层楼。 稳了！ 秦淮深深喘了一口浊气，站起来，在花园阳台上松了松筋骨，肩周的骨骼噼里啪啦作响。 一连三四个小时处于精神亢奋期，这一结束，竟然有点身体被掏空的感觉。 疲惫如潮水袭来。 “睡了，接下来几天，要开始雕刻系统赠送的那枚核桃了。把真正的仿品做出来。不知道效果会怎么样？” 隐隐约约有点小激动。 拉上落地窗帘，秦淮走进客厅。 商雅趴在沙发上熟睡了。 她的脑袋侧向秦淮这边，表情有点小气恼，应该是一直等秦淮结束雕刻，然后等着等着就睡了。 好在开了空调，否则一定着凉的。 ‘有个女孩为你等到深夜，这种感觉，特别温暖。’ 秦淮一边想，一边抱起软成棉花糖一样的少女，小心放到床上，商雅却一个翻身，把秦淮拉进怀里。 原本就弯着公狗腰的秦淮措手不及，栽在床边。 但是闷在怀里，真·喘不过气。 险些背过气儿的秦淮反手掰开商雅的胳膊，花了一些功夫，才终于把头拔了出来。 不得不说，少女真是好臂力！ “你还会不会回来？你不会回来看我了对吧？” 这哀伤的语气…… 秦淮默默揉平商雅蹙起的眉，擦掉眼角挂着的晶莹泪水。 应该是想起小时候的事情了。 秦淮记得，那天她说过，妈妈自从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秦淮宠溺的揉了揉少女的脸庞。 “别怕，我一直都……” 秦淮正准备展示一下男友力，商雅突然挺身坐了起来，睡眼惺忪了片刻，便恢复如初。 刚才还皱起俏脸做噩梦，泫然欲泣，顷刻间却坚强得刀枪不入。 …… …… “你结束了？” “对，结束了。我去洗澡。你先好好睡。” 秦淮欲言又止。 虽说女人的闺房，男人的天堂，但秦淮还是一脸虚弱的打着哈欠往外走。 “我们是男女朋友了吧？明天你还会在这里吗？坐着聊聊天吗？今晚你一直都在忙……” 这语气中淡淡的委屈。 额…… 秦淮抱歉的叹了一口气，返回来坐在床沿，虽然很困，但还是强行撑起眼皮。 今晚要不就不走了吧？ 秦淮再顺势躺下，踹掉脚上的鞋，钻进被窝。 “你不要乱来哦，我练过武术的。我这一脚能把你踹到墙上。” 商雅警告道，神态像一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 这么暴力？ 秦淮和商雅面对面躺着，眼皮微微眯着，点头示意他会老老实实的，结果刚点完头，就睡着了。 “喂……” “喂？” “喂！” 三声不同的语气，代表了商雅不同的心情。 先是害羞，想找话题。 随后疑惑，惊讶于秦淮为什么一动不动。 最后发现秦淮已经熟睡了的事实，开始变得生无可恋。 我要，这武术有何用？ …… 一夜过后。 秦淮已经起来了，商雅还赖在床上。 昨天晚上，秦淮一直和商雅隔了一段距离规规矩矩的睡着。咸猪手啊，假装不小心肢体接触啊，这种情况……完全没有。 连睡觉都如此绅士，也是没谁了。 商雅吐槽道。 虽然觉得莫名踏实，但又感觉被打击到了。 难道我对他就没一点吸引力吗？ 商雅窝在残存着秦淮温度的被窝里，胡思乱想着。 以后说话软萌一点，句尾加上嘤嘤嘤？或者加上喵喵喵？或者来点小小的暗示？ 莫非秦淮其实有很浓的m属性，喜欢被绑起来，并且很享受羞辱性的称呼？！ 商雅脑洞大开，琢磨着攻陷秦淮的计策。 …… “吃早餐了。” 牛奶，吐司面包，一枚煎蛋，简单营养。 “谢谢你的款待，贱民。” 嗯？ 秦淮挑了挑眉，一脸疑惑。 “你不喜欢这个称号吗？那我赏赐你跪下舔（和谐）足。” 秦淮：“……” 好恐慌。怎么变得奇奇怪怪的。怕不是找了个假女友哦。 秦淮绝对不可能知道，是他的慢慢慢慢慢慢慢慢热，把商雅逼急了。 “穿好衣服。” “但你在看。” 商雅眼睛一亮，她瞥到秦淮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盯住了她的胸口。 我的天，终于对她感兴趣了对吗？ 不对啊，这个时候作为女朋友，我不该保持矜持吗？为什么会窃喜！？ 情绪完全跑偏了。 商雅扯了扯胸口的睡衣，用假得不能再假的‘花容失色’骂道：“再看就挖了你的眼睛啊。” 秦淮正了正脸色。 “吃早餐了。话说，我这个血气方刚的年纪，感兴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秦淮跟系统学的诡辩，已然大成。 这句话说的好有道理，完全无法反驳的。 对啊，男人变·态有错吗？。 “我还以为你是性·无能呢。” 商雅嘟囔道。 “你说什么？” “没什么。” 一个抱枕隔空飞来，打在秦淮脸上。 秦淮懵圈了，刚才那句话是不是过分了？ 以后不花嘴了。 秦淮坐在桌前，准备继续把有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艺术。 …… “这是你昨天晚上的雕刻吗？” 洗漱完毕的商雅叼起荷包蛋，踩着拖鞋，凑到秦淮身边，眼睛发亮的盯着桌上摆放的小小核舟，表情崇拜。 第二十节 落款太明显是会掉脑袋的（修） “对啊，托你的福，找到了灵感。” 秦淮颇有些感慨。 得月色秋水意境者，得天下。 缺了它，核舟便缺少了一份灵魂，永远都只能停在细节逼真这一层境界。 就算它再栩栩如生，逼真得像照片，像立体打印出来的。 也给不了观赏者们广阔无垠的想象空间； 给不了观赏者们仰头明月，低头江水的身临其境…… 意境，需要在写实的基础上，进行千锤百炼的艺术加工！ 有些艺术加工，连阎老先生，都无法完成，只能成为遗憾。 秦淮曾经在网络上找过阎老先生的视频。 阎老先生在巅峰时期，就打算重现王船山的核舟。 虽然阎老先生当时雕刻出了当时最接近传说的核舟。 但还是缺少月光与秋水相融的动态意境。 这是阎老先生的瓶颈。 而秦淮，突破了阎老先生的瓶颈。 ——这种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并且奇思妙想的光影结合手段，当属秦淮首创。 灯光下，核舟上波光粼粼，粼粼的水波，让观赏者仿佛窥见了倒映在水中的一轮明月，仿佛看到了小舟划破江面，荡起的涟漪…… 这一切未雕刻在核舟中，存在于核舟之外，却又仿佛历历在目的的动态意象，太独一无二了，在核雕艺术史上，从未有过，就凭这几点，就足以让收藏家们为之绝倒，为之疯狂，为之疯狂报价。 …… “我给你看更厉害的。” 秦淮故作神秘，将商雅摁在桌边，拉紧落地窗帘。 待屋内一片昏暗后，再打开台灯，将核舟凑到台灯下。 灯光缓缓倾泻在核舟表面，核舟上…… 见状，商雅的顿时张开了小嘴。 吃惊。 “这还自带3d环绕特效的吗？！我怎么感觉看到了中秋的圆月，甚至还听到了动物嚎叫的声音？明明只是一枚核舟，但却让我脑补出了一副画面！” 商雅不可置信的仰起脑袋，望着秦淮的眼睛。 “这就是我想要的效果。一枚小小的核雕，却能产生无限的想象空间。这便是所谓的——艺术的广度。” 秦淮自豪的一巴掌拍碎这枚核雕，枉顾商雅的尖叫，拉开了落地窗帘。 客厅内光线恢复如初。 “你为什么要毁掉？暴殄天物啊啊啊！” 商雅在秦淮胳膊上掐了又掐。 “这可是熬夜半个晚上才雕刻出来的作品。你不心疼，我都心疼。” “这只是练习作品罢了。接下来几天，我要雕刻一枚真正的核舟。” “这还只是练习作品？” 看到秦淮点头，商雅吓得小手一抖，她突然意识到，她的男朋友厉害得有些超出了想象。 “当然。” 秦淮整理了一番衣襟，拿出系统赠送的核桃——明朝天启年间的核桃，正好对应王船山的创作时间。 以秦淮精湛的核雕技艺加上鬼神莫测的仿造技术，再辅以那奇思妙想的光影结合手法，雕刻出来的核舟，恐怕现代科技都检测不来这是假的。 可以预见： 核雕界将陷入一片难以置信。 核雕收藏界将陷入一片目瞪口呆。 不过，老祖宗云：盗亦有道。根据系统的要求，仿造也不能没有底线，纵然仿造得再逼真，也得留下一处标记。用来告诉被骗者：这是赝品。 当然，能不能发现该标记，只能凭本事。 秦淮就在想，该留下什么标识，来彰显身份呢？ 随即，秦淮‘邪魅’的咧了咧嘴，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标识地点！ …… 三天转眼即逝。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核舟，完工了。 商雅凑着脑袋观看： ‘中轩敞者为舱，箬篷覆之。 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 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 闭之，则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石青糁之。’ …… ‘其船背稍夷，则题名其上，文曰“天启壬戌秋日，虞山王毅叔远甫刻”，细若蚊足，钩画了了，其色墨。 又用篆章一，文曰“初平山人”，其色丹。’ 《核舟记》中的描述，一应俱全！ 商雅俏脸上已经仅剩错愕。想开口夸赞，值得称奇的细节多得过分！ 不过，这枚核舟的些许部位出现了细细的裂纹，裂纹中落满灰尘，岁月的痕迹十分明显。 这个工序叫做老。 身为一件明朝时期的核雕，它在保存的过程中，会氧化，会有损坏。 所以在雕刻完成之后，秦淮利用它自然的纹理趋势，伪造了一些天然裂缝，人物细节处，也施加一些磨损。 再辅佐一些做老技术。 如此一来，这枚核舟，终于成为了一件‘古董’，身上古意嫣然。 它本来就是天启年间的核桃原料，再加上系统出神入化的仿造技术做老，秦淮敢保证，连现代科技都鉴别不出真伪。 喂一的玄机，就是船舱壁上悬着的蓑笠。 这蓑笠可以转动，甚至可以取下来。 但秦淮用核桃废料雕了一枚木螺丝，将蓑笠栓紧在船体内壁。 如果不是特意拿工具拆，蓑笠是绝对取不下来的。 而小指甲盖大小的落款，便雕刻在蓑笠后面！ 这个落款非常骚，按照秦淮的估计……被发现的可能性是零。 但系统也默认了，这并不算违规犯规，因为落款这种事情，一旦没弄好，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据史料记载，明代有位玉雕宗师名叫陆子冈。 他的玉雕技艺冠绝一个时代，至今仍属绝技，难以仿效！ 因为技艺精湛，名气也惊人，陆子冈经常被皇帝宣进宫。 有一天，皇帝让他作一把玉壶。但要求不能在上面留名。 陆子冈不愿意：‘不留名字就不雕。’ 皇上要挟道：‘那就是抗旨要被砍头。’ 被逼无奈的陆子冈接了圣旨。 玉壶做好以后，呈给皇帝看。皇帝很仔细地看了数遍，发现上面没有落款，十分满意。 加上其做工比宫廷御用玉雕师还精细，乐得爱不释手，天天带在身边使用。 半年过去。 相安无事。 某天皇帝一时兴起，非要亲自冲洗这把玉壶，结果洗的时候，摸到里面有一处感觉有点磨手，像是雕了文字。 皇帝疑惑万分，再三观看，玉壶内竟然藏着陆子冈的落款！ 这不是欺君吗？ 皇帝顿时气得龙颜大怒，直接以斩了陆子冈。 综上，前辈的血泪教训告诉秦淮：落款太显眼，是会掉脑袋的！ 是以秦淮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在这个几乎不可能被发现的位置雕上显眼的落款。 除非取下蓑笠，不然谁能发现？ 这也算是秦淮的恶趣味。艺术的乐趣，就在于此。 玩弄收藏家，玩弄观众……偏偏他们还发现不了！ …… “别看了。” 秦淮拍拍商雅凑在咫尺的小脑袋，用真空袋装好核舟，然后盛放进小纸盒里。 “你装好干嘛，还没看够呢。” 商雅目光追着秦淮手里的核舟，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卖钱啊。整整四年，我都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这回先定它一个小目标，把这枚核舟卖掉，换两千万。” “怎么，你不信吗？” 信不信你心里没点数吗？ 商雅抿了抿性感的小嘴，虽然这枚核舟看起来确实奇特，做工精细，但卖两千万太夸张了吧？ 一般明清时期的书画、文房四宝、玉器都卖不了这么贵呢。 不过作为女朋友，肯定不能打击秦淮的自尊心。 商雅莞尔一笑，拍拍秦淮的肩膀，嫣然鼓励道：“慢慢来，我很好养的。能卖十万我都很开心啦。” 第二十一节 鄙人略懂核雕（修） 这宠溺的小表情、语气，赫然是在照顾秦淮的自尊心…… “你是认真的吗？” 秦淮想不明白，为什么商雅会认为他在开玩笑呢？ 这枚核舟，两千万只是底价。 “你—是—认真的吗？” 商雅拖长音调，一枚小小的核舟卖两千万……你以为是贾宝玉的命（和谐）根子雕的？ “两千万很多吗？区区一个小目标而已，中等意思罢了。” 秦淮底气太足，不觉得有半点不妥。 “好啦好啦，我相信你。” 商雅表面配合着，但实际温婉的笑容中，却无时不刻关爱着秦淮的自尊。 秦淮揉了揉酸涩的眉心，自我宽慰：‘商雅并非专业的宝物鉴定师，看不出这枚核舟的真正价值，十分正常。’ “不争了，事实胜于雄辩。我们去专业的鉴定机构。” 还去鉴定？ 见秦淮披上外套准备换鞋出门，商雅愣了。 好像秦淮真的没有开玩笑。 但不管怎么说，一件核雕就卖两千万的天价，确实有点天方夜谭了。 倒是听说过藏区的九眼天珠卖出近一亿。但九眼天珠包涵了宗教意义，有神学色彩，虔心向佛的信徒，倾家荡产也愿意购买。 而核雕，好像没有附加的宗教意义？ 等等，这些通通先放一放…… “你竟然主动拉起了我的手！” 商雅愣在原地。 她其实属于那种假装自己知识很丰富，实际上纯洁得一匹，根本不碧·池的清纯贱（和谐）货。 秦淮突如其来的牵手，让措手不及，目光看着地面，俏脸娇滴滴，红润滴血。 “怎么，我不小心摁了你的遥控器？” 秦淮吐槽道，然而商雅根本没有get到秦淮的梗。 “我只是觉得你突然开窍了……” 商雅美滋滋的说道。 第一次牵手～ …… 两人换好衣服，结伴走出小区，商雅还沉浸在牵手的喜悦中。 秦淮突然心血来潮，是不是该履行一下上次许下的承诺。将核舟拿给阎老先生看看？ 阎老先生一定会乐得合不拢嘴。 “我们先去拜访阎老先生。” 秦淮拉着柔柔嫩嫩的小手，舍不得放开。 “拜访阎老先生？” “对，核雕界的泰山北斗，当之无愧的扛鼎人物。” 秦淮解释道。 “那你和他比怎么样？” “我是后辈，真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秦淮谦逊的摇了摇头，泰山北斗这个词，不仅仅是指技艺，还是指德行操守，以及对这个行业发展做出的贡献。 核雕界能有如今的欣欣向荣，阎老先生功不可没。 而八十高寿的阎老先生，至今依旧指点新人后辈，为核雕事业发光发热。对此，秦淮心里只有敬佩。 正是因为有阎老先生这样的丰碑风雨无阻的矗立在各行各业。 我们的传统技艺，才未在绵延了百年的历史悲剧前消失殆尽。 在这样的前辈面前，秦淮保持谦卑就好。 听得秦淮的介绍，商雅大感兴趣，拿出手机在百度阎老先生的信息。 秦淮则是坐在旁边，为司机指路。 一个小时后。 秦淮来到了阎老先生的住所——一栋独立式带花园的别墅。 门口阶梯上站着两位帅气保安。 作为一个名气震天的老艺术家，阎老先生肯定收藏有价值不菲的物件，雇佣保安，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您好，请帮忙通报一下，就说晚辈秦淮，前来拜访阎老先生。” 保安站直如青松，扭了扭脑袋，特别严肃。 “哦，是秦先生！阎老先生早就吩咐过了，说你哪天会来拜访，叫我们直接领进门就好，你跟我来。” 右边保安做了个请的姿势。 “阎老先生对你这么上心，你不像是籍籍无名之辈啊。” 商雅拉下脸，悄声说道，眼神中的寒芒一闪而逝，那意思便是你瞒着我的事情太多了，我回去就要兴师问罪，你给我等着。 闻言，秦淮有点怂。 “鄙人只是略懂核雕，侥幸被阎老先生赏识了而已。” 旁边的保安眉头狂跳，略懂二字简直丧心病狂。 他陪伴阎老先生有十多年了，市长政要、其它各行各业有头有脸来拜访的人物能踏破门框，但被阎老先生点名道姓关注的对象，不超过一指之数。 你说你略懂核雕，就被阎老先生赏识？ 保安终于是长眼界了——无意装逼，却行装逼之事，乃装逼之最高境界。 商雅也是察觉到了保安面部表情的异常。 ‘从这个细节可以看出，秦淮瞒着我的事情还有更多。 看来今晚要对秦淮来一波捆绑play了，学了十几年的武术，不能荒废。’ “又怎么了？” 秦淮被商雅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不由加快了脚步。 …… 阎老先生的别墅，着实雅致。 所谓‘种松剪韭，灌园鬻蔬，怡然自得，乃山水田园之乐。’ 阎老先生的园中，栽有奇葩异草、梨花木槿，还有两株及腰高的黛色茶树，枝叶剪得疏密得当。 能被阎老先生爱惜至极，且经常打理的茶树……那一定是某种千年母树上嫁接过来的吧？ “阎老先生，秦先生来拜访你了。” 保安敲了敲客厅的门，低声通知。 “进来，进来就是了。” 秦淮便推开门，领着商雅往里面走，当看到客厅内的景象时，忍不住表情僵了僵。 客厅内除了阎老先生，还坐着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官员。 权势的气场很重。 从中年官员脸上细微的表情来看，他对秦淮的到来，有三分诧异，两分警戒。 “坐，我给你先泡一杯茶。” 阎老先生颤颤巍巍的站起来，一边泡茶一边介绍：“这位小友，叫做秦淮。” “这位呢，就是金陵市的市高官，齐辅秦。请多多关照。” 齐辅秦不动声色的盯了秦淮一眼。 由于秦淮给阎老先生行的是晚辈礼。一开始，齐书记根本不重视秦淮。 他来此是有要紧事找阎老先生相商，秦淮多余了。 但没想到，阎老先生直接将秦淮放进了客厅。 并且亲自泡茶。 而且，在介绍时，竟然优先介绍了秦淮？ 这种规格的接待，他身为书记都享受不到的。 而这位年轻人，不仅享受到了，连旁边的小女友，都受到了特别关照。 秦淮，究竟是何许人也？ ps：修改了一下，抱歉抱歉，确实有些不通顺。 第二十二节 宗师过招，神仙打架（上） “喝茶。” 阎老先生将茶水冲泡好，端到秦淮面前。 “谢谢阎老先生。” 秦淮接过清茶，一杯递给商雅，一杯端在手里，轻轻吹皱一碗碧绿，施施然抿了一口。 清香沁肺，口齿留香。 茶是好茶，但气氛不是好气氛。 所谓书记，显得有些多余了。 “小友在哪里高就？” 齐书记率先打破沉默。 能享受阎老先生特殊关照的年轻人，他有兴趣结识。 “懒散在家。” “呵呵……” 齐辅秦尴尬又不失礼节的笑了笑，刚才还不愿意重视人家，结果转眼风水轮流转。 “我们先说小友的事情。” 阎老先生同样把齐书记晾在一旁。笑呵呵的坐在秦淮身边。 双重暴击。 齐书记有苦说不出。 好尊贵的年轻人！ 亲自泡茶，隆重介绍，并且招待优先，能享受其中之一，就算脸上有光。 这秦淮，竟然独得恩宠，究竟是何许人也？ 齐辅秦的好奇心被撩到了极点。 “嗯，这是我的学生，应该不见外吧？” 阎老先生见秦淮迟疑了片刻，忍不住说道。 “无妨，这次来拜访呢，是想给阎老先生看一件我的藏品。” 既然是阎老先生的学生，那秦淮也不便赶走，从纸盒中取出真空袋，开始展示核舟成品。 他并未明说这枚核舟是自己作品，其实也是有心想试一试： 以阎老先生这般心思与专业技艺，会不会看出端倪？ 如果阎老先生都打眼了，那这枚核舟瞒天过海冒充正品完全是小意思。 当核舟完全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阎老先生咦了一声，取出随身携带的指套，做好防护措施，便迫不及待的托起核舟，细细品鉴。 “明朝风格，落款是王叔远……嗯，有些许古韵，耐人寻味。” 阎老先生赞不绝口。 “这枚作品不如阎老先生。阎老先生的技艺，继往开来，推陈出新。” 齐书记也凑上前观摩，以他业余、但还算懂些皮毛的知识拍着马屁。 阎老先生抬起手拍了齐书记一巴掌。 “别瞎说！这应该是王叔远的作品吧？纯粹看风格，看朝代，看损坏，看技艺的话，假不了。你从哪弄来的！？” 阎老先生万分诧异，这件原作，早已遗失在历史长河中。 若是还保存着，不应该现在才被拿出来。 但这份雕工，以及核舟上的痕迹，以及核舟用料，都指向了一个不可能的事实…… 铁证如山，就算拿给鉴定机构，也无法证明这是赝品。 再仔细观赏，阎老先生发现，除去损坏的部位，有些线条出现得莫名其妙。 虽然不影响整体观赏性，但宁缺毋滥，追求精准，是核雕师们自古而来一脉相传品质。 若是明代核雕宗师王叔远，不可能如此毛糙。 可光凭借这一点，还不能判断真伪。 也许这些线条有妙用呢？身为核雕宗师，王叔远应该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阎老先生的眉头皱紧，他竟然不敢肯定了…… 秦淮勾唇微笑，看来他的仿造技术，确实已经达到了出神入化、瞒天过海的境界。 秦淮喝着热茶，和商雅对视一眼。 “你怎么不关灯……关了灯的效果不是更有感觉？” 商雅的小声问道，同时也有一点自得，瞧，我男朋友雕的作品，把一位宗师都唬住了。 想到这里，商雅脸上的错愕缓缓浮现。 吓。 难不成……真的能卖出两千万？ …… 另一边。 “越看越古怪，是不是还有另外的奇特之处？” 阎老先生端详良久，终于吐出了心中的疑惑。 “不愧是阎老先生。” 秦淮洒然一笑，拉紧窗帘，关掉了室内灯光，然后站在阎老先生身后，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 随着洁净光芒落在核舟上，仿佛核舟四周都是江水，月色融在水中，波光粼粼的倒映在舟蓬上、人物脸上…… 将看不见摸不着的月光，经过流动的江水过滤，再以反射折射的方式，雕刻出最终的光影效果。 由此让观赏者想象出隐含在波光粼粼下的月色和流水。 耳目一新！ 阎老先生久久无言。 齐书记的不动声色终于破功。相比于阎老先生的巅峰作品，这枚核舟，就像用全息投影加了特效一般。 明明是静态雕刻，却给人一种动了起来的错觉。并且，还延伸出了渺远广阔的想象空间。 古人的奇思妙想，究竟是从何而来？ “这不会就是那枚传说中的核舟吧？技亦灵怪矣哉！” 齐书记文绉绉的叹了一句。 阎老先生曾经复原过王叔远的核舟，不过与此对比的话，还逊色了三分——这是实话。 “应该是原作，阎某自愧不如。原来还可以这样利用光的效果！活了八十岁，第一次领悟到这一点。妙不可言，妙不可言。” 阎老先生面带惭愧。 小时候下河游泳，河面将阳光反射到岸边，就会出现这种动态的波光粼粼，淡淡的，透明的，十分空灵曼妙。 不过这么多年来，这种司空见惯的现象，阎老先生从未想过用到雕刻核舟上。 就好像苹果成熟落地是稀疏平常的事情，然而在人类几千年的文明史中，只有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 “惭愧惭愧，古人值得学习的地方，太多了啊。” 阎老先生爱不释手，好像这枚核舟是他雕的一样，满面红光，再三观赏。 看完整体看局部。 看完局部看细节。 看完细节看线条。 看完细节再开始感受创作者的下刀轨迹，从刀痕中感受创作者情绪的变迁，以及思考方式。 开心得像个老顽童。 “阎老先生因为站在核雕界巅峰，一直未逢对手，已经好久没这么忘我了。” 齐书记也想把玩观赏一下这枚传说中的核舟，可惜阎老先生让他靠一边站着，他只能假装个绅士，跟秦淮说说话。 “不对啊，秦老弟，我怎么感觉……这枚核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阎老先生孜孜不倦把玩了半个小时后，终于又发现了不对。 扶了扶老花眼境，凝神，翻来覆去瞧了一阵。 阎老先生先生越是把玩，心中的古怪就越是滋生。 这枚核舟，再三确认不是伪造；而且它在灯光下，表现出来的意境摄人心魄，恐怕就是王叔远的作品无疑。 但阎老先生就是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直觉。 这种直觉找不到根据，就但又并非空穴来风。 就好像一则轶事中记载的那样： 国学巨匠王国维请废帝溥仪去家里玩，给小皇帝秀自己淘来的古董，如字画、金石、瓷器…… 溥仪随手指了几件，说这、这、这都是假的。 王国维吓了一大跳，心说我也不至于眼力这么差？你都没仔细看，就能鉴别真伪？ 后来王国维找同行鉴别，找老板那里套话，果然溥仪指出的那几件都是赝品。 王国维顿时惊了。 他这种老炮玩了几十年，都打眼了。 溥仪年纪轻轻，竟然一看一个准？ 后来溥仪若无其事的回答了王国维的疑惑：‘其实，我根本不懂你们那些个鉴别的方法、技术，我就是看你那几件玩意和我家里的那些个不太一样。’ 这就是直觉。 可令阎老先生抓耳挠腮的是，他有一份直觉，但找不到证据来证明。 第二十三节 宗师过招，神仙打架（下） 阎老先生将核舟翻来覆去的品鉴，一副深思状，想要找到证据佐证猜想。 但很可惜，秦淮出神入化的仿造技术，让阎老先生铩羽而归。 “惭愧惭愧，仿造者技艺精湛，我竟然找不到破绽。” 阎老先生颇有些汗颜的慨叹道。 浸淫核雕六十余载，连故宫博物馆都呆了二十三年，专业知识，偏僻理论何其多，莫说核雕，其它文物古董，也能辨个八九不离十…… 然而遇上这一枚鬼斧神工的核舟，他竟然束手无策。 若不是有几十年的阅历撑着，恐怕得打眼了。 看到阎老先生焦头烂额，秦淮嘴角微微勾起，七分内敛，三分奸诈。 “阎老先生，这枚核舟还是赝品？不能吧？ 我觉得它表现出来的意境和技艺，都非常贴合《核舟记》的描述啊。” 齐书记满腹狐疑：“如果这枚艺术品还是赝品，那正品该如何的不可思议？” “正品？通过脑洞大开的光影处理手段，将静物化为动态，留给观赏者无限的想象空间。 我想，不会有比这枚核舟更符合人们想象中的核舟了。恐怕王叔远的原作，都要稍逊风骚。” 王叔远所创作的核舟，也就是《核舟记》描述的那一枚，阎老先生无缘一观。 但阎老先生想象中的核舟，和秦淮的‘收藏’如出一辙。 甚至这枚核舟表现的意境，还超出了想象。 “您就这么相信自个儿的直觉？也许会有感觉出错的时候吧？再说了，核雕技艺比您还出神入化的核雕师，从明代到现在，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您稍微分析分析。” 齐书记出谋划策。 闻言，阎老先生也陷入冥思苦想。 心中把历史上那些核雕名师滤了一遍。 会是谁仿造了这枚核舟？ 如此一件瑰宝，竟没有一星半点的记载。 “哎！你这一说，我还真想到了一个人！” 阎老先生猛得恍然，神色怪异的看了一眼秦淮。 见秦淮神色自若，阎老先生举起核舟，更加细致的品鉴起来。 二十分钟后。 阎老先生的视线从挂在核舟内壁的蓑笠上收回： “这枚核舟，全程下刀拿捏得严谨古派，沉稳老练，不落窠臼。然而就在这一处细节……” 阎老先生顿了顿，指着蓑笠旁一根线条的开端部位。 “就在这里，一刀落下，大概一毫米距离，与整体风格截然不同……倒是和秦淮小友的技法有几分神似！” “这一小刀应该是秦淮小友想到了什么妙招，正得意忘形的时候下刀雕的！虽然随后迅速调整风格，但还是留下了破绽。” “蓑笠后面，大有文章吧？我说得对也不对？秦淮小友？哈哈哈哈……” 阎老先生不等回答，以‘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姿态，大笑三声，笑声爽朗，感染力非常强。 商雅和齐书记都情不自禁跟着笑了起来，屋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秦淮很惊讶，仔细看了一眼阎老先生指出的地方，这处破绽只有毫厘。 秦淮是无心之失，当时也并未在意。 不想竟然被阎老先生发掘了出来。甚至连他当时雕刻这一刀时的心情都摸得一清二楚！ 惊了。 这就好像学霸做高考数学卷的压轴题。 第一步，先把正确答案猜出来。 第二步，摸清出题老师的思路。 第三步，写出过程，取得满分——对，学霸就是有这种骚操作。 阎老先生的操作与学霸解题有异曲同工之妙。 果然是宗师！ 秦淮不得不敬佩，笑着跟阎老先生商业互吹：“阎老先生火眼金睛，慧眼如炬，晚辈自愧不如。” “说笑了说笑了，秦淮小友差点害我晚节不保啊。” 阎老先生敞怀酣笑，反手也是一个商业吹捧。 两人相谈甚欢，有点酒逢知己千杯少的感觉，俨然已经变成了忘年交。 齐书记一脸懵圈，他这位亲徒弟竟然被晾在了一旁，完全插不上话…… 惹不起惹不起。 宗师过招，神仙打架，他连拍马屁都不知道从何下手。 憋了半天，齐书记喟然慨叹道： “我都想辞官回家搞艺术了。” 其实不难预见，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正是国家亟待发展精神文明、复兴传统文化的重要时段。 秦淮这位宗师的重要性就不言而喻了。 只要靠着秦淮做文章，不愁做不出省级文化项目。 甚至还可以试试国家级文化项目。 记得历史上的巴金和叶圣陶先生，都身担要职，譬如全国政协副主（和谐）席，教育部部长…… 如建设中华文化馆这种全国性项目，就是叶圣陶先生提出并且实施的。 还有某春晚文艺兵，如今已经是上将…… 国家缺这种人才，便会给这种人才优待。 以秦淮的才华，正属于被优待的行列，而且秦淮能享受到的，还会是顶尖级别的优待。 要不要先拉拢一下？ 正在齐书记思考时，大厅门被推开了。 “你们在干什么？不开灯还聊得这么起兴。” 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女人搀扶着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走向这边。啪的一声把灯打亮了。 中年妇人是齐书记妻子，老奶奶则是阎老先生老伴儿。 她满头银发，和阎老先生一脸夫妻相，皱纹里盛满了名为优雅的气质。 年轻时候，肯定是一位大美人。 阎老先生连忙上前扶着老伴，眉飞色舞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了一遍。 两人亲昵恩爱，笑作一团——来自一九五七年的狗粮，其实也甜得腻牙。 待了两个小时，秦淮拉着商雅的小手，起身告辞。 阎老先生和齐书记将秦淮送到别墅门口，齐书记本想特地让司机开车送一程。 被秦淮婉拒了。 …… …… …… 金陵吟笙古玩鉴定中心。 秦淮和商雅下了车，走了一段路程才来到门口。沿路都是轿车。 路上行色匆忙的鉴定客怂肩捧木盒，眼神飘闪，夹杂着一夜暴富的幻想。 还有从鉴定中心骂骂咧咧走出来的鉴定客，多半是骂狗专家不识货。 也有心怀不轨拿着高仿货来骗证明资料的。 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出没。 走入大厅，根据服务员的指示，先到智能化摇号的电脑平台挑选顺眼的专家。 “这一看就是正规的鉴定公司。不像民间很多小机构，张口闭口你这件古董价值几十万上百万，吹得你以为要平地暴富。 然后……收你两三万鉴定费！” 秦淮一边跟商雅吐槽，一边选了个价格中上的专家——鉴定费用两千元整。 “明明是我的作品，结果还要来当送财童子……” 秦淮嘴角一垮，肉疼不已。 第二十四节 专家：你不要挑战我的权威 朱专家坐在办公桌边，手指敲着桌面。 桌上有电脑，有小型的强光手电筒，这种手电筒能穿透瓷胚、玉胚。 他身上的衣服汉元素浓郁。肩和袖口上绘着浅靛色仙鹤，胸前蓝色排扣。因为中年微胖，所以气质有点像古代的乡绅财主。 “您好，我将竭诚为您服务。请把需要鉴定的物品呈上来。” ——两千元整的全·套服务，没得挑剔。不会出现狗眼看人低，然后装逼打脸的剧情。 “请。” 秦淮将储藏核舟的真空袋从木盒中取出来，放在桌上。 朱专家面带油腻微笑，点了点头，戴好指套，拉下额上眼镜，这幅眼镜，属于鉴定必需品，只有一枚镜片，用来放大细节纹路。 做好准备工作，朱专家才小心翼翼的拿起真空袋。 从事鉴定这么多年，朱专家从来不敢小觑任何一位来这里鉴定的顾客。 衣着简陋的糙汉，一脸天真无邪的用旧报纸包着一个价值千万的宝贝来鉴定，这种事情……时有发生。 真要一不小心弄坏了的话，他朱唯唯偷电瓶车也赔不起。 “嗯，这枚核雕属于明代作品，风格浑厚沉稳，四方平定，表面有些许开裂，但不影响观感，对于这种类型的手工艺品，算保存的相当完好的了。” 朱先生娓娓道来，他还是有眼光的。 可惜遇到的是秦淮那出神入化的仿造技术，注定要栽跟头。 “参照其它核雕的拍卖记录，这枚核舟估价一百万，算是核雕中的超级精品了……” 果然……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秦淮撇了撇嘴。 所谓专家，也分内门和外门。 内门专家，就是某一行的名师，他们一般先入行，主要目的是学精技艺，品鉴只是技艺精了之后，附带的技能。 内门专家鉴别文物只有三个字：快准狠。 不过，内门专家都不轻易卖弄，没有交情，就绝不会替你掌眼。花钱也请不动。 而外门专家就是先系统的学习了鉴宝知识，然后从事文物鉴定一种职业。 这种专家，一般只会看，不会做。差不多就是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只会读的感觉。 在核雕鉴赏上，秦淮属于内门专家，不过，必要的证书和鉴定资料，私人开具是不被市场承认的。必须由权威机构来。 没办法，秦淮必须走这一趟。 ‘唉，还是得主动展示啊。否则朱专家根本看不明白。’ 秦淮起身拉紧窗帘，把灯光掉，然后用朱专家办公桌上的手电筒照亮核舟，淡淡的说道： “再品鉴品鉴。” 听到秦淮的话，朱专家心中已经浮现出了一丝不悦。 如今，妄图平地暴富、连破铜烂铁也拿来鉴定的藏家如过江之鲫。 这些藏家，一旦鉴定不如人意，就会破口大骂。 刚才朱专家就被骂成了阵前王朗。 现在又来？ 朱专家拿捏了一下语气：“评鉴结果已出，我这就给你打印文件。怎么，难道你是瞧不起我的专业鉴定水准吗？” “不，我信你的专业知识，但你打开方式不对。” “我可是专业的……” 然而当朱专家的目光落在核舟上时，熟悉的翻车套路悄然而至。 “专业的……震惊脸！” 朱唯唯惊了。 一时失态。 忍不住拿起核舟看了又看，陶醉不已，这凉风有信，这秋月无边，这江景太美…… 意境。 核舟上表现出来的赫然是意境。 意境一出，这枚核舟的价值，立刻飞涨。 不，这是原作吧？ 一个念头在朱专家心底滋生，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不好意思，容我再看看。” 朱专家的脸色变了变，一边捏着核舟，一边打开珍藏了多年的文件夹。 第一次给核舟标价时，他也打开了一串核雕佛珠的资料图。 核雕先贤人物串：由一百零八颗果核组成，每颗果核上所雕皆是秦汉至明初的忠臣良将、诗人儒士等共一百八位。 拍卖成交价：一百四十万。 很显然之前估价所参考的核雕参考的就是这一件。 朱专家鼠标滑动，图片换成了阎老先生的作品。 仿明朝核舟，成交价为一千四百五十万，一时引起轰动。 不过，阎老先生的核舟作品能卖出天价，有一部分原因得归功在《核舟记》。 正因为这篇文章选入初中语文必修课本，才使得核舟雕刻家喻户晓。再加上阎老先生冠绝一时、独一无二的核雕技艺，其收藏价值突破天际，也就不难理解了。 话说回来，仿作能卖出一千四百五十万。 原作呢？ 成品于明代天启年间的原作，能卖出多少？ 自从看到了核舟的真正面目，朱专家的表情就有些亢奋。 这枚核舟，是不是课文中的那一枚？！ 再定睛一看，假不了。 以前读《核舟记》时，就通过想象还原过真正的核舟，而眼前这枚，和曾经想象还原出来的核舟，竟然是一模一样！ 朱唯唯正了正色，一脸端庄严肃。 “先生，您这枚核舟，来头很大，初步判断，它应该是家喻户晓的明代奇人王叔远所雕刻的核舟。” “再看电脑。” 朱唯唯自信满满的指了指屏幕。 能清晰看到价格。 “瞧见没？当代核雕宗师的仿品都卖出了一千四百万的高价，您这枚核舟真品，起步两千万。” 朱唯唯专家闭上眼睛，伸出两根手指，脸上带着淡淡的得意。 能为这件传说级珍宝做鉴定，将是他鉴宝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履历。 绝对是可以写在第一行的那种： ‘某年某月某日，我朱唯唯慧眼识珠，鉴别出了《核舟记》中所描绘的真品核雕。 该真品比台北故宫博物馆的橄榄核舟还珍贵。现藏于……’ 想到这里，朱专家笑得很油腻，像个玩毒奶粉的死肥宅。 秦淮忍不住摇头。 你为什么还能一脸淡定加蜜汁笑容啊，难道已经忘掉刚才被瞬间打脸的事了吗？ “我有一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其实这是赝品，我希望你在证明材料中，特别注明。” 就如系统所说，伪造可以，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不能丢。 不管收藏者信不信，我反正先特别注明它是赝品。 “不不不，观其技法，赏其意境，品其年轮。这就是家喻户晓的那一枚核舟。以我的专业素养，不会有错的。绝对错不了。请你不要质疑我身为鉴宝专家的权威。” 朱唯唯正色道，坚决反对秦淮的邪说。 怎么可能会有如此鬼斧神工的赝品！ 当他从业十六年的阅历是白瞎的么？ 而且，有这仿造技术，还弄什么赝品？早和明代奇人王叔远平起平坐了。 第二十五节 讲良心的造假宗师 “从业十六年的我，还是有一点专业水准的，不然我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我真的不会骗你。希望你也能认真听取专家的建议。” 朱唯唯一脸死不悔改的蜜汁自信。 仿佛已经淡忘了方才被瞬间打脸的事。 ‘不是你骗不骗我，而是……你把自己都给骗了啊。’ 秦淮吐槽道。 罢了。 秦淮不想多说，他来吟笙鉴定中心找专家的目的，不是打脸。 而是弄到有公信力的证书，找到把核舟卖掉的渠道，顺便完成系统任务。 只要第一笔资金入账，秦淮可以买高档木料，买名贵玉石，买上等宣纸。 在好的材料绘画、雕琢，秦淮的精力会愈加集中，思维会愈加活跃，灵感愈加如泉涌…… 这就好比考试。 十场模拟考试，说起来远不如真枪实弹的上高考考场能磨砺学生。 秦淮非常缺钱。 今后会更缺。 这不是开玩笑。 “先生您还有其它疑惑吗？” 见秦淮一副凝重的表情，朱唯唯询问道。 他已经准备好了鉴定证书，只差签字盖章。 “如果你想拍卖的话，我也能帮您联系。把这件藏品推荐到近期的私人拍卖会上。” 朱专家轻拿慢放，一边将核舟收入真空袋，一边循循说道，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桩潜在的买卖。 吟笙鉴定中心颇有比重的一部分经济来源，就是拍卖文玩、书画、玉器的提成以及手续费。 所以他顺带提了一提。 “两天后就有一项大型的拍卖会。在省博物馆二楼举办。如有需要，我可以为您安排拍卖序号，拍卖位置，购置保险……” 秦淮意动。 吟笙鉴定中心的程序正规且熟练，一看就知道是老手了，可以合作。 不过，金陵省博物馆二楼私人拍卖会？ 有点耳熟，貌似上次赵纶提到过？ 是了。 应该就是近几天，会有一场大型的核雕展览，到时候，免不了进行私人拍卖。 既然如此，就趁此机会拍卖吧。 在这种场合，海外华侨，各方富商更多，竞争激烈的情况下，拍卖价也会往上溢不少。 秦淮点头同意：“联系拍卖可以，但还是要特别注明：这枚核舟是赝品。” 秦淮再次理直气壮的强调了一遍——盗亦有道，古人的优良传统不能丢。 闻言，朱专家脸上的笑容僵在脸上，情绪逐渐趋于暴躁，但多年的专业素养，还是让他耐着性子跟秦淮解释： “这枚核舟，上方所糁石青、朱丹、烟墨虽有旧色，但与文献中描述的一般无二。 而且，现存的核舟作品，没有一件达到了眼前核舟所表现出来的意境。 光从这一点，便有七分把握证明它是明代奇巧人王叔远的核舟作品！” 朱专家据理力争，争得脸红脖子粗，他誓死捍卫身为一个专家的尊严。 明明已经有了权威的认证结果……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求加特别注明？ 他快被秦淮逼疯了。 “我还是要求特别注明：这枚核舟其实是赝品。” 秦淮不为所动，依旧坚持原则。 朱专家听了想打人。咬牙切齿，额上青筋暴起。 今天的遭遇简直了！ 上一个藏家就是个奇葩，接受不了鉴定结果，瞬间翻脸，喷得朱专家狗血淋头，头晕目眩。 而秦淮……竟然一再要求特别注明这是赝品。 什么逻辑？完全无法理解。 “你等着，我再叫另一个专家来掌掌眼。” 朱专家拨通电话，片刻间来了一位银发老叟。 “老梁，帮忙看看这件核舟。” 两人熟络多年，凑在一起品鉴。 “你看，这枚核舟还暗藏玄机。在昏暗环境下，再用灯照，它就会出现令人惊叹的意境…… 这种表现手法，可不是一般宗师能想到的，十有八九是明代奇巧人王叔远失传的技艺。” 老梁沉默了，瞎看了一番，最终与朱专家达成共识：这就是《核舟记》中记录的那枚核舟。 “实在不行用碳元素法鉴别年代。” 老梁提议道。 朱唯唯点头同意，离开十分钟，最后拿着报告回来了。 碳十四鉴定结果显示，这枚核舟的年代是明朝天启年间。 正是王叔远生活的年代。 “你看吧？我真是专家，值得信赖的那种。” 朱唯唯松了一口气，得意的看了秦淮一眼，意思是说，我是专家，我真的不骗你，你特么信我好吧？ 秦淮酸涩的叹息一声。 以假乱真了，能怎么办？ “其实，这是我祖传宝贝。祖训说，必须特别注明该物是赝品，我不能违背列祖列宗的意志。” 秦淮实在没办法，只好请出列祖列宗出来挡枪了。 朱唯唯哑口无言。 “那好，我勉为其难，加上这句话……” 朱专家被折磨得无话可说，最后还是加上特别注明。 不过应该无所谓吧？ 反正真正识货的藏家，一般对鉴定证书是偏听则信。 都是老手，不可能把鉴定资料看成金玉良缘，只是希望别横生枝节…… 朱专家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最终打印机吐出两叠文件。 分别是证明资料和拍卖协议。 秦淮认真看了一阵，发现没有问题，才签了协议。 “合作愉快。” 和朱专家愉快的握手完毕后，秦淮拿起属于他的这一份证明材料、证明书和协议书离开。 “这种奇葩要求也是第一次听。 长得眉清目秀，还有个俊俏女友，怎么就是个傻子呢？” 办公室里，朱专家躺在沙发椅上，长吁了一口气。 此时，他才突然想起来： 鉴宝环节，一向时最紧张刺激的时刻，就算多年老炮儿，也会惴惴不安，害怕马前失蹄。 但秦淮，竟然全程淡定得一塌糊涂。 可能秦淮早就知道这枚核舟是正品。 但为什么还要坚持标上特别注明呢？闲得蛋疼吗？ 朱专家百思不得其解。 …… 鉴定中心外。 憋了好半天的商雅扶住鉴定中心门口的镇府石狮。 笑得前俯后仰，花枝乱颤。 “哈哈哈，刚才情形简直要笑死我。” “那专家竟然险些跟你急眼。” “这年头说实话也没人信。” 微风吹过秦淮的脸庞，再撩动前方路边的樟树，树叶簌簌作响。 “我觉得你现在好像一个神棍。” 商雅嫣然一笑，她今天的淡色口红，衬托得小嘴鲜艳欲滴。端庄中显一丝妩媚。 “下午约会吗？看电影？” 秦淮惴着一颗心问道。 商雅摇了摇头：“不，我想见识一下传说中的捡漏。” 第二十六节 捡到漏了？ 金陵古玩城相较于秦淮河、贡院、博物馆等地方游客的络绎不绝，僻静多了。 秦淮拉着商雅柔柔嫩嫩的小手，站在南街口前。 “并不是非要你淘到什么……” 商雅撩了撩耳鬓秀发，知书达理，懂事知性的说道。 她和秦淮新交往不久，总觉得看不透秦淮……尤其是秦淮带她拜访了一次阎老先生后。 秦淮身上表现出来的陌生愈加浓郁，商雅也越来越缺乏安全感。 “我就是想多了解你、你的行业……” “没有问题的。” 秦淮不擅揣摩女孩心思，虽然他从来没捡过漏，还是满口答应了。 “不过，金陵古玩城有八百家店铺，一家一家找，逛一天也逛不完。 而且如今旅游业发达，一般店面都是骗骗普通游客的。” 秦淮顿了顿足，就如半个月前，魏老板突然要收购秦淮的核雕练习品，估计就是想拿到景区店门骗骗游客。 魏老板很精明，对古玩城的老店，应该有着相当的了解。 现在，秦淮便准备找魏老板拿一些内部资料。 走了十几分钟，终于来到了魏老板的小店。 秦淮开门见山的向魏老板说明来意。 “小事小事。” 魏老板很慷慨，直接拿出一张地图，上面标了二十三家真正的老店。 “走啦。带你看看。” 秦淮甩了甩地图。这张地图能省不少事。 …… “先看这一家店。” 走了一段路程，秦淮拉着商雅来到一家老店门口，门上横陈牌匾：陈记古玩。 迈过及小腿肚的榆木高门槛。 门面橱窗，房间立柱，皆为中式风格，木质结构，不过全是大众木材，没有特别名贵的。 进屋，直上二楼。 若把一楼比作垃圾民宿，那么二楼就是主题炮旅。直观感受就是：布置比一楼精细数倍！ 墙壁上挂字画楹联，地上一人高的热带盆栽侧枝上悬着一枚仅鸡蛋大小的铜质镂空香炉，缕缕青烟从镂网间隙袅袅升起，屋内一片安宁的香氛。 木架分四个区域，铜炉铜器、瓷器、鸟笼茶几钟表…… 另一个区域则是小物件居多，笔具、核桃、葫芦，茶具茶宠，铜印钮，折扇，手串，民国连环画，邮票…… 摆架旁边。 为数不多的买家三五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也有高声争论的时候。 “展示一下呗。” 商雅绕有兴致，拉了拉秦淮的衣角。 “哪有那么厉害。先随便瞧瞧。” 秦淮望向商雅，笑意中略带一丝宠溺。 “哎。” 秦淮突然笑了起来，从旧邮票中看到了一张卡片。 “看这张三国卡，当年买了无数袋干脆面都没集齐，没想到竟然得来全不费工夫。啧啧，简直感动呐。” “这就是你的捡漏吗？” 商雅噗嗤一笑，不禁捧腹，说好的捡漏呢，你居然看上了一张魔法士卡片？ “怀念童年嘛。这还有故事呢，我小时候隔壁有位青梅竹马，她总是缠着说要嫁给我。 我当时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我说：等我把这张卡片集齐了，就上门提亲。结果到现在还没集齐……哈哈哈。” 哦，原来注孤生这种操作是从小就有的。 商雅嘴角的笑容渐渐丧失，用窗户外面班主任一样的目光盯着秦淮。 “那你想把它买下来吗？” 不好，这是一道送命题！ 秦淮毫不犹豫的用尬笑转移话题： “我只是慨叹一下年幼的蠢事，没有其它想法，哈哈哈……我们逛逛瓷器区。” …… 瓷器区是三位年轻小伙和两位带着眼镜的中年男人在讨论。 其中一位中年男人指着残缺了不全的一件瓷器。 “这件宋代官窑烧制的瓷碗，虽然损坏了一些，但却是用来培养眼力的上品材料。三位如果想要入行，免不了吃一堑长一智。有了这件瓷碗，可以少走很多弯路。” 中年男人的高见让三位少爷纷纷点头，拿残缺的真品培养眼力和感觉，确实是种不错的选择。 而且，俗话云：宁要官钧一件，不要庄园一片。若它是真品，就算残缺，也比后世其它瓷器来得珍贵。 秦淮悄悄附到商雅耳边，偷偷的说道，声音低得只有商雅可以听到： “那件瓷器是假的。清代高仿，非常用心的民间高仿，但价值与原件天差地别。” “哈？” 商雅吃了一惊。一眼就看出真伪了？ 有没有这么玄乎？ 秦淮自信的点点头，暗示我是专业的，请务必相信我： “嗯，清代皇帝自以为天下太平，所以自康熙起开始不务正业，专门炫富，历经三代皇帝的大炫特炫，烧制瓷器的水平终于达到了历史巅峰。 上所好，下必效，民间瓷器也十分繁荣，高仿层出不穷，民间高手众多，这不奇怪……” 秦淮没有多做停留，深入浅出介绍了一下瓷器的基本情况，就拉着商雅离开陈记古玩店，来到第二家店。 第二家店专卖木料家具，木质古玩。 故而店内的空气中，都飘荡着淡淡的原木香味，胭胭如酒。 第一楼，都是一些木料，老根雕，发梳，木盒。 木料最容易捡漏，可能一根名贵木料就裹在石化的泥土中。好比赌石一样。 但捡漏的概率本身就不高，还是不要抱太大希望为好。 秦淮看了一圈，果然没有收获。 二楼。 摆放在中间的民间家具尤其显眼，有两米高，表面布满了开裂，多处有烧焦的痕迹。 正面开了四扇门，包浆温润，但多处损坏，门板有两指厚，四扇门窗采用凹雕，门窗上凿了四个隶书：反清复明。 “有点意思哈。价值十几万吧，只是可惜……没有更多的收藏价值。” 秦淮忍不住被几个显眼的隶书逗笑，看来店主的祖先，一定是明朝志士。 “好歹是一件古董清代古董，不应该很值钱么？” “并非如此。” 秦淮摇了摇头，道： “民国赵汝珍在《古玩指南》中说：‘误解者以为古玩之可贵，只在年代，凡古物即可贵，而愈古愈可贵。其实皆非也。 古玩贵在本质之精妙，做工之精良，后世所不能仿做者’。 举个简单例子：有些汉代做工粗糙的一些陶器，虽然年代久远，但没有收藏价值。 再比如核雕先贤人物串，它是清代作品，可拍卖价也不过一百四十万。 而阎老先生的核舟，虽然是近代作品，但因为技艺精湛，拍卖价高达千万。 工艺品，首看技艺，再看材质，最后才是年份久远与否。” “哦～” 商雅恍然大悟，秦淮的解释通俗易懂，很好理解。有点小敬佩。 旁边的店主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现在的小姑娘真好骗。男方随便背两句书上的话，立刻一脸崇拜。 殊不知真正的眼力，可不是光靠背书能培养出来的，需要身经百战！ 不过这小伙子也会装，竟然把小姑娘带来古玩城。 店主咧嘴笑了笑，眼神中有些赞赏，但也有一些嫉妒，这么正点的妞，被猪拱了。 …… 楼上也有木料，不过是经过店主精心挑选的，都不便宜。 “这根木料不错，我买下给你车一串珠子。” 秦淮在一堆琳琅满目的木料中挑出一根白花崖豆木在商雅眼前晃了晃。 白花崖豆木，红木的一种，也叫黑鸡翅木，木质细腻光滑。 “好～” 商雅眉梢飞扬，这想法很有诚意。 “走啦。” 正当秦淮拎着木料，准备结账离开时，目光突然一窒，落在角落里一截老树根。 这是，要捡到漏了？ 第二十七节 十个宗师九个骗（上） “眼光不错。沉香木桩。是我从两广山区淘来的老货。” 当秦淮目光落在那节老根时，二楼的胖老板立刻就夸赞了一句。 胖脸上有弥勒佛一样的笑意，换个形容词便是见钱眼开。 “哦？” 秦淮挑了挑眉，露出感兴趣的神态。 沉香木？ 沉香木其实非木，它的形成原理类似珍珠——特殊的香树受到蚁、虫蛀、真菌感染或者人工切伤后，分泌化学汁液、油脂、最终日积月累凝聚成的一种‘香果’。 这截老木根上面有很多柴刀劈过的痕迹，断口坑坑洼洼，但这些伤害，都只在表面，里面究竟什么情况，实在看不出。 凑近一闻，竟闻不到任何香味。 沉香闻不到香味，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香藏得极深。 另一种，就是没有沉香。 前者平地暴富，后者血亏。 而眼前的老香木根……给人一种奇葩的感觉，咋一看，令人惊喜。 仔细观察。 里头有没有沉香，香是什么品质，沉香重量几何，还真不好说。 它比一般老桩都要难于辨别，风险颇高。 或许这就是老板不肯自己刮香，反而选择拿出来卖的原因。 高风险的东西还是让买家来承担好了。 他稳着点。 “什么价格？” “九万。” 胖老板脸上堆笑。叉开手掌，一脸的见钱眼开。 “好贵！秦淮我们走罢，并不是一定要买一件的。” 商雅拦在了秦淮面前，开启护夫模式。 捡漏如赌，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商雅不想秦淮平白蒙受几万块的损失。 “哈哈。” 秦淮不厚道的笑了，情不自禁想起商雅家里的一堆名牌包包、衣服、高跟鞋、口红、首饰…… ‘以前如此败家，现在却为我省钱。难道这就是恋爱中的少女？’ “你以前买名牌包包、口红、手包的时候，消费观可不是这样的哦。” 商雅被秦淮的取笑弄得傲娇属性爆发： “才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觉得买一块腐烂了的木头不值得。还不如留着当老婆本。” 说罢，把木桩抢过来放在地上，傲娇的将护夫进行到底。 “哎，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胖老板严肃的拔高声音，吓了商雅一跳，秦淮一把将商雅捞到怀里。 这胖子年轻的时候，要不就是在鬼市下连环套卖假货，要不就是下坟盗过墓，身上一股穷山恶水养出来的刁民气息。 “有话好好说！” 秦淮不悦，这老板卖东西用的手段，不良善。尤其是对他这种‘新人’，恨不得宰下一块肉来。 “呵，这根木桩，损坏严重。拿来做根雕？上面被刀劈了几年。已经不自然了，没有太多价值。 而且我在树根断口处发现了一些切口。你以前是不是切了一点烧过呢？结果发现没有多少香味，是也不是？” 秦淮无情的戳穿胖老板曾经做过的烂***事，虽然切片很隐蔽，也被老板做过旧，然而瞒不过秦淮。 “少你五千块，再少不行。这本来就属于赌原料了，买进来都是这个价，我不能亏太多。 谁知道里面勾出什么品质的香？如果有沉水沉香呢？你赚的钱又不会分给我，这价格不贵。” 店老板哼哼唧唧，见秦淮没有反应，继续追击： “怂了？古玩香料玉石，水深着呢。年轻人我看你阅历少，害怕出事就别赌！ 十几年前我玩香料，也狂亏上百万。 不亏它几十万、上百万，怎么积累阅历？” 年轻人就该用激将法，尤其是身边带着美女的年轻人，一激一个准。 胖老板小眼睛滴溜溜的转，精明得很。 “付账。” 果然，看到秦淮掏出手机，胖老板眉开眼笑，肥肉乱颤。 这一截存货堆两年了，卖又卖不掉，也不敢自己解开。 正好让秦淮这愣头青吃个闷亏。 …… ‘会不会是因为有我在旁边，所以他要表现一下。才硬着头皮买的？’ 想到这里，商雅一把捂住秦淮的手机，悄声问道，语气中带一点愧疚。 “要不就算了罢，秦淮？” 但一旁的胖老板却是摆着一脸‘这点钱都不敢亏，你算什么男人’的表情盯着秦淮——激将法对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最为好用。 “没关系的，买了。” 秦淮拍拍商雅的手背，走到一旁扫码结账。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旦完成交换，就毫无关系了，谁也不能反悔。 这是行规。 交易结束。 胖老板呵呵直笑，脸上肥肉直颤，那感觉就像淘宝的无良商家，付款前后的服务态度天差地别： “年轻人有胆魄！就算刮不出香，也算花钱买个教训，不吃点亏，怎么长记性呢？是吧？” 秦淮要入这一行，反正都是要栽几个跟头的。 既然横竖要栽，栽在别人手上让别人赚钱，不如栽在他老何手里让他来赚。 “还没打开呢。着急下什么定论？” 秦淮皱了皱眉，打开挎在肩上的斜包，从木盒里抽出一柄平时少用的半圆篆刻刀。 见状，胖老板直摇头，果然是外行，随便拿把刀就上。 如果真有沉香，刮坏一克都得心疼死。 不过幸好里面多半是空的，秦淮不会心痛的机会。 …… 下刀割木胎。 业内称这一步为修香，分三步：砍胚、见油、修胚。 砍胚：下刀剔除多余的废料。 见油：接近沉香，看到中间的油性木。 修胚：小心翼翼的把沉香从木中勾出来。 其中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如琢如磨，可以说，修香是一个吹尽狂沙始到金的工艺。 不过有篆刻刀加持，加上秦淮并不在乎，一切工序都显得简单粗暴。 秦淮下刀如飞。 外围木质柔软，割一刀还能陷下一片。 胖老板差点笑成小猪佩奇，忍不住就来了一声猪哼。 ‘好在把它卖了，否则砸在手里血亏！ 而且秦淮这蹩脚的修香技术，太业余了。’ 被胖老板鄙视了的秦淮，满脸认真，将木桩外围剥开，留下中间橄榄球大小的木胚。 再割一圈。 体积只剩柚子大小了，但表面还没出现油性木皮。 ——可见里面没有沉香，就算有，也只是一克两克劣质沉香。 秦淮的九万块，最多回本一两千。 “血亏。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再亏几次，就长记性了。” 胖老板表面是在安慰，但语气听起来总特别刺耳，颇为幸灾乐祸。 秦淮皱了皱眉，神情多了一丝不耐烦。 见状，老何又情不自禁摇头。 秦淮肯定是第一次玩，这种情绪，萌新才有。 经验和心态都太嫩了！ 不过，好在秦淮是萌新，否则还骗不到呢。 “唉，钱钟书曾经说过：古玩香料玉石，就像一座围城，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套路深。你懂我们这一行的水有多深了吧？” 嫉妒让男人面目丑陋，所以老何咿咿呀呀，坐在一旁看笑话。 这么漂亮的妞跟在身边，不让你丢脸让谁丢脸？ 这一行，本来就是互相套路，欺新人，欺外行，甚至连老炮都骗。眼力不行，经验不够，就得吃教训。 亏十万只是小教训。 …… “秦淮……” 商雅贝齿轻咬，拉了拉秦淮的衣角，手心手掌都是汗，一眨眼亏十万。 心疼。 更心疼秦淮现在的失落的神态。 …… …… “哎？突然粘刀了。” 秦淮眼神一亮，神态由不耐烦变得雀跃。 手一抖，又勾下来一块木皮，老何瞪开小眼睛，分明看到一丝丝油性，以及粘在了刀面上的木片。 粘刀。 只有修出奇楠香时，才会产生的现象！ “去去去，不要凑过来看。我已经买了，就是我的货，没什么好看的！” 秦淮挥手驱赶凑上来准备细看的店老板。 老何尴尬的笑了笑。 那料有柑橘大小，完全勾出来的话，里面的沉香规格差不多相当于一截指骨，如果是沉水沉香，重量可达三十克。 沉水沉香散料都是一克万金。而完整修出的三十克沉香，没有四十万，恐怕拿不下。 “藏香深不可测。而外围竟然连一点香味都没有。你知道这是什么香吗？” 秦淮眉梢飞扬，冲着商雅问道，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第二十八节 十个宗师九个骗（下） “世有无相佛，观其无相，却蕴含万相。 正如此香，闻其无香，却蕴含万香，此谓天香。” 秦淮说罢，周围投来了几道惊诧的目光。 老何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天香稀有，产生的概率万中无一。 秦淮手里的木胚，可能吗？ 老何也曾经零距离闻过该木桩的香味。 甚至切下一小块燃烧，却只烧出一点几不可察的香树本身的味道。 当时老何再三推敲，最终还是猜测其内未成沉香。 而今秦淮言之凿凿，加上亲眼看到了此香粘刀，老何已经信了一半。 秦淮依然继续分析： “这株树还幼年时，应该遭逢战乱，一枚子弹恰好镶嵌进根部。 几十年转眼即逝，外面已经浑然看不出伤口所在，而里面依旧藏弹痕，你看……” 秦淮给商雅指了指。 这种可能……虽说概率小，但确实存在。 老何一拍后脑勺，懊恼不已。为什么之前没有想到呢？ 血亏，悔恨，不甘的情绪浮现心底。 这老货压了两年，老何心里一直痒痒的想解开，但怕一下亏得屁滚尿流，所以迟迟不敢动手。 现在竟然被一个只会背书的新手捡了漏？ 而且还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好料——天香奇楠？ 换谁谁眼红。 老何伸长粗壮的脖子，望着秦淮手里的沉香料。 “想反悔？” 秦淮警惕的看着店老板，微微侧身遮挡手中沉香，笑容灿烂。 当下，老何心里更瘙·痒难耐。 ‘里面的香，恐怕不止四十克那么简单。’ 老何动心了，对秦淮手里的货升起了想法。 “我说这位朋友，二十五万转给我如何？” 老何腆着肥肠胖耳，笑嘻嘻的说道。 谁不贪呢？ “你傻了吧？二十五万就想收？哪凉快哪待着去！” 秦淮不耐烦的摆手，赶苍蝇一样赶胖老板。 “我愿意出三十万价格。” 旁边一位顾客淡淡开口。 “我出三十二万！” “三十四万。” 仍旧有顾客跟胖老板抬杠。 “三十七万！” 老何脸上肥肉一斗，有一股凶气流露出来。他豁出去了！ 就算三十七万入手这块奇楠香胚，完全解开后，也还是能赚一个小康。 而且，此桩的伤口由子弹打出，虽然是外伤，但藏在树心，几十年不染污垢，恐怕是纯净的‘婴香’。 若是如此，价格又得高一个层次。 这个升值点，秦淮恐怕是看不出的。 其它顾客也不知晓其中隐秘。 价格来到三十七万，就没有顾客出价了。 三十七万？ 秦淮佯装沉吟了一下，实际脸上的窃喜根本不加掩饰，同时转头跟商雅说悄悄话：“十万捡漏变三十七万，很划算嘛。” “好，就按行规来。” 秦淮一口答应。 老何保持真诚的笑意，心中大定，果然秦淮也不懂什么叫做婴香。 这次他老何要时来运转了！ 想起低价收购奇楠，胖老板嘿嘿笑了。 这种好事他曾经经历过一次。 十年前，两广地区有一位老香农刮出了一百克奇楠，当时沉香粘刀，可惜老香农没有意识到，把那奇楠当做普通沉香卖给了老何。 就是靠那一桩买卖，老何开始顺风顺水的起家。 现在，当年的好运，又要重演一次？ 想起来都神清气爽啊！ 老何飘了，激动的转了账，货到手，猛得心里一惊。 ‘怎么回事？’ 如果是奇楠，质量不可能这么轻。 老何连忙把木胚凑到眼前细看。 钱中书曾说：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 对于假货，细看也是一种残忍。 老何的表情简直惨不忍睹。 这哪里是奇楠，明明是一块劣质板头！ 外面有一点油性，拿刀一剥，粘刀？ 没有…… 老何不可置信的再剥了几刀，竟然完全没有任何粘刀的迹象。 “兄弟，掉包在行业内可是大忌！” 胖老板阴沉着脸，威胁道。 掉包？ 秦淮冷冷的笑了，不想搭理。 “不，你没有掉包的机会，我们众目睽睽看着……” 老何顿了顿，冷静了下来，反手就是一个自我打脸。 “古玩香料的水很深啊。 看得准与看不准，全凭本事。 就当花钱买教训了！谁不是一路吃教训走过来的？ 不吃点亏，怎么长记性呢？老板你说是吧？” 秦淮无情打脸。 古玩香料玉石市场没有具体的交易规范，也因此造就了一批热衷坑顾客、甚至蓄意造假来坑蒙拐骗的无良之辈。 老何就是其中之一。 就在刚才，他想坑秦淮一波的心思太明显了！ 秦淮又怎么会坐地待宰？ 所以将计就计，从买料开始，就给老何下反套。 结果证明，最终还是秦淮计高一筹…… “我认栽。但是，刚才的粘刀是怎么一回事？” 老何出身香农，各种造假方法，都有亲历。 见过能在白木上用染料画出逼真的沉香油线纹路的‘画家’； 也见过能不留半点破绽往木坯里灌铅使沉香变成沉水沉香的‘化学家’。 但粘刀这种特性，只有真正的奇楠才会出现。 仿造不了！ 除非给刚刮下的木片涂抹胶水，可秦淮并未实施其它小动作…… 作为一个身经百战的老炮儿，老何竟然摸不清秦淮行骗的原理。 秦淮那一手粘刀，太有欺骗性了。 换一个老炮来，估计也得看走眼。 老何乖乖认栽。 庆幸秦淮不是冲着他来，只是随手教训一下。 否则以秦淮的能力，真给他下连环套……坑得他家破人亡都是有可能的。 又不是没有这种先例！ 老何越想越是发怵。 “粘刀？” 秦淮嘴角勾了勾。随后懒洋洋的解释道： “见过削梨、削苹果皮吧？有人可以把皮削成一毫米厚，同时，削下来的苹果皮连成一条，没有半点断裂。” “同理，削木头也能削出花样来。” 秦淮捡起一坨木料，随手一扬，木皮黏在刀上。 生动形象的诠释了什么叫技艺精湛，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这一幕，在视觉上的欺骗性简直可怕！ “是我鬼迷心窍了。” 胖老板懊恼的叹了一口气，一时贪心，结果打眼了，血亏二十多万。 而且这事，他也不占理。只能哑巴吃黄连。 “以后少坑点人。” 秦淮说了一句，便拉着商雅下楼离开。 这行业乌烟瘴气，迟迟不能健康发育，何尝不是这些人没有良心造成的呢？ 染色，灌铅，以次充好，高抛仿真！ 秦淮叹了一口气。 “秦淮，我没看明白唉，不是说天香吗？不是说子弹打的吗？怎么突然就变成假货了？” 商雅望着秦淮的侧脸，心情开朗。 秦淮笑搓商雅的脑袋，还傻乎乎的想着呢？随口便解释道： “所谓的弹痕、奇楠天香，其实都是我根据某些传说随口瞎编的。” 商雅诧异的望着秦淮。 短时间内编出一大段自圆其说的谎言？ 而且让胖老板和周围顾客深信不疑？ 信了你的邪！ “别那么惊讶。十个宗师九个骗，还有一个是神棍。刚才都是基本操作，中等意思，中等意思……” 秦淮轻松的笑了起来。 “嘴里没点实话！” 商雅翻了个白眼，举起拳头嗔捶了秦淮两拳，笑骂道。 第三十节 哪一件不是雅事呢？ 洗澡结束，十一点半。 客厅空空荡荡，商雅已经躲回卧室了。 秦淮嘴角勾起笑意，果然脸皮薄，经不起撩。 关掉客厅的灯，只开一盏墙灯，秦淮继续每天的阅读任务。 其实也不算任务，就是一种阅读的惯性。 阎老先生说，秦淮最缺的是阅历。 对此，秦淮深以为然。 若说天赋是如椽的毛笔，那么阅历则是百年的墨，能改易作品的雅俗。 苏东坡曾囿于阅历不够，而质疑宰相王安石的诗句‘明月枝头叫，黄狗卧花心’。 明月怎么能在枝头叫呢？ 黄狗怎么会卧在花心？ 苏轼提笔在原句上把宰相的诗改成：‘明月当空照，黄狗卧花荫’ 看似符合生活实际，其实不然。 为了让苏轼明白这句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王安石大手一挥，将苏轼贬到合浦。 到了合浦后，苏东坡才恍然彻悟：原来知道世间真有一种虫叫黄狗虫，有一种鸟叫明月鸟。 王安石的那句诗，乃是不可多得的佳句，看似荒诞，但却别有一番意境。 这便是阅历的重要性，能改俗易雅，改变艺术家的思维方式。 正如齐白石的《蛙声十里出山泉》，若非有着睿智从容的阅历，怎么能想出这么奇妙的画法？ 而在创作核舟的过程中，秦淮的处理方法也堪称神来之笔。 不过秦淮有自知之明，这次的神来之笔，凑巧成分居多。 想要每一次创作都有神来之笔…… 必须增加自身阅历。 阅历，可以通过年龄的增长来累积，但这并非捷径。 真正的捷径古人已经告诉秦淮了：‘行万里路’、‘读万卷书’。 故而秦淮找到了更加勤奋的理由。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万籁俱寂的时候，秦淮竟是忘乎所以，看得有些痴迷。 …… 凌晨两点。 “秦淮，你还没睡吗？” 商雅穿着睡衣，站在秦淮身后，睡眼惺忪，声音慵懒，口齿不清。 “嗯，看了一会儿书。” 商雅凑过来瞧了一眼，当看到《虞初新志》四个字，懵懵的表情像霜打了的茄子。 “没听过……” “怎么会没听过呢，初中有两篇课文就是节选自《虞初新志》。” 秦淮翻页，翻到口技篇，并指了指书上： ‘遥闻深巷中犬吠，便有妇人惊觉欠伸，摇其夫语猥·亵事。初不甚应，妇摇之不止，则二人语渐间杂，床又从中戛戛。夫呓语。既而儿醒，大啼……’ “这是什么文章？” “初中学过的啊，叫：震惊，这个人口活竟然那么好！” 商雅白了秦淮一眼，带点睡眼朦胧的小羞涩。 “初中课文里哪有这种课文题目……明明是《口技》嘛。而且，我记得课本里不是这么写的，难道我学的是假课文？” 商雅指了指第二句话。认真看了一下，估摸着是翻译了过来，突然满脸通红，啐了一口。 “净看些不干净的书。” 秦淮躺枪。 “冤枉，原文就是这么写的，只不过课本和谐了，其实许多古文里并不纯洁。” “就如小学的课文《童趣》，你以为作者只讲了童趣？” 秦淮从桌上抽出另一本书，翻到闲情记趣篇。 ‘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虾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 余年幼方出神，不觉讶然惊恐。神定，捉虾蟆，鞭数十，驱之别院。 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你懂的） 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 贪此生涯，卵（小弟弟的意思）为蚯蚓所哈（感染），肿不能便。捉鸭口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 秦淮给商雅解释：“翻译过来便是，作者年少的时候小弟弟被蚯蚓感染了，尿尿都尿不出，然后让鸭含着小弟弟…… 嗯，利用鸭的唾液治病的故事。 简而言之，就是‘作者的长辈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并且实施在作者身上。’ 商雅一脸懵。 这是曾经学过的课文吗？ 怕不是学的假课文。 “是不是感觉认知被颠覆了？当然这些都是小道八卦，里面有许许多多值得学习的地方，如这里一段讲插花法： ‘余闲居，案头瓶花不绝。芸曰：‘子之插花能备风晴雨露，可谓精妙入神。而画中有草虫一法，盍仿而效之。’ 余曰；‘虫踯躅不受制，焉能仿效？’ 芸曰：‘有一法，恐作俑罪过耳。’ 余曰：‘试言之。’ 曰：‘虫死色不变，觅螳螂蝉蝶之属，以针刺死，用细丝扣虫项系花草间，整其足，或抱梗，或踏叶，宛然如生，不亦善乎？’余喜，如其法行之，见者无不称绝。’ 意思即：沈复喜欢插花，书桌上一直放着瓶花。 沈复的爱妻也喜欢花，看到插花便忍不住夸赞：‘相公的插花有四季变化，风雨露打的鲜活感，真的栩栩如生，但插花怎么能少得了昆虫的点缀呢？’ 沈复摇摇头：‘虫乃是动的神态，若是放在插花上，难免死板。’ 沈复妻：‘我有一个办法，只不过有点犯杀忌。须知，昆虫死了，身上的纹路色彩不会败坏，相公可以找些螳螂夏蝉蝴蝶，用针刺死它们，然后用小金丝塔把它们绑在插花上，然后调整其姿态，或者踩在花叶上，或者抱住花梗，这不就兼顾了栩栩如生和神韵了吗？’ 沈复闻言大喜，连忙照做，果然美不胜收，神韵如真。 来拜访沈复的名流文士无不啧啧称奇，而沈复爱妻奇思妙想的插花技艺，也一时流行在我的朋友圈。 “第一次听说这么新奇的插花法，古人真会玩。” 商雅莞尔，长见识了，随即又有一点淡淡的失落。 “你真儒雅，懂得也多。反观我，就像一个污浊的俗人，都不知道做什么事情才算高雅。” “想行高雅事？很简单啊。” 秦淮揉了揉商雅的脑袋，顿声说道： “高卧、静坐、尝酒、试茶、阅书、临帖、对画、诵经、咏歌、鼓琴、焚香、莳花、候月、听雨、望云、瞻星、负暄、赏雪、看鸟、观鱼、漱泉、濯足、倚竹、抚松、远眺、俯瞰、荡舟、游山、玩水、访古、寻幽、消寒、避暑、忘愁、慰亲、习业、为善、布施……哪一件不是雅事？” 商雅：“……” 这就是我男朋友的思想的境界吗？简直高不可攀。 仅仅是听着，就感觉身上多了一层禅意。 而且这应该是安慰我的情话吧？ 我男朋友说甜言蜜语竟然都是如此的有意境。 商雅痴痴的笑了一声，情不自禁自我攻略了起来…… 第三十一节 ‘路人’点评 金陵博物馆二楼展览馆入口处。 “二位请。” 秦淮拿出请帖，过了安检，和商雅来到展厅。 为了本次拍卖，举办方将场馆装潢一新，红地毯，水晶吊灯。玻璃橱窗，即将拍卖的作品次第陈列。 橱窗内的灯光打在作品上，尤其是镂空银雕、玉质、金制的作品，闪闪发光，贵气辉煌，让人情不自禁的就升起想要购买的欲望。 三三两两的富翁在展品面前，低声交流。 也有熟络的老相识互攀家常，谈笑风生。 今天的展览，是私人拍卖性质，并不公开展出。 能进入其中的买家，皆非富即贵，少说也要资产千万。 当然，也有卖家——卖家身份特殊，其中不乏走运捡到漏的、或者祖传宝贝拿来拍卖，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狂喜。 这一场拍卖下来，即将诞生数位千万富翁，甚至会出现一位亿万富翁——倘若拍卖的藏品价值够高的话。 按照以往的规律，都是书画作品前面站着的买家居多，瓷器银器次之、文房四宝又次之。 不过，今天颇为特殊，有一件展品，竟然被围得水泄不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度。 “个人薄见，这枚核舟用纯粹的技术做不出这种效果，肯定添加了全息投影特效。” “我看未必，吟笙集团难道会摆出假货自砸招牌？” 闻言，众人皆点头，同意此人说法。吟笙集团不会傻到拿自己的信誉开玩笑，这是搬起石头砸脚的事情。 “我唯一纳闷的便是，在明朝时期，距今三百年，哪位核雕师竟会想到用灯光来营造意境？” “古人的智慧技艺神鬼莫测，你又怎么知道王叔远的奇思妙想？” “而且，当代有哪位核雕宗师能够雕出这件核舟，阎老先生也未必能有此大作。” 众人的观点产生了分歧，几方人马各执一词，赫然是有了小争论。 “是在谈论你的核舟呢。” 听得众人的争论，商雅悄悄的说道，眉梢间有一丝昂扬的自豪。 “低调低调。我们先看展览。” 两人离开人多处，一个展柜一个展柜的观看。 秦淮则像一位导游般为商雅介绍。 如釉下五彩专供太祖使用的毛瓷，如保存相对完好的淡描青花碗…… 甚至还有一副八大山人的立轴、水墨纸本的云雀图。 “这个有点像漫画哈，鸟在翻白眼瞪我。” 商雅被云雀图吸引。 “八大山人，是明朝皇室，明亡后，他精神失常了。自此作品中的生灵都会鼓起白眼，一副冷眼看世间的姿态。 这是一种极为孤傲，倔强，苦闷又有才情的笔触，能把情绪清晰的传递到你心中。 八大山人，堪称中国国画的巅峰画师。其作品成交价，少则千万，高则上亿。” 秦淮瞥了一眼，随口解释道。如一个移动书库。 ‘压力好大，都不知道该怎么和知识渊博的秦淮交流……’ 商雅眼神黯然，心里暗暗失落。每次秦淮将艺术史中的知识娓娓道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即崇拜，但也塞塞的——自惭形秽。 看完一圈。 商雅更心塞了。 这么多展品，秦淮竟然能如数家珍的介绍出来，作者，年代，作品风格…… 非人哉！ “拍卖我们就不去凑热闹了。反正也买不起，去左边，据说今天有一个专门的核雕展览会。” 秦淮记得赵纶提过一次核雕展览会。 相比于在拍卖席干坐着浪费时间，不如看看核雕，吸纳一些名师的优点。 或者从他们的创作中找到灵感。 “好。” 商雅莞尔，跟着秦淮来到核雕展览厅。 展厅略宽阔，有一两百位人汇聚在里面。 除了游客与藏家，就是来自各处核雕师了。 有些核雕师拥有一处展台，上面陈放近期作品，以供藏家观赏或购买。 也有初出茅庐的核雕师占据一方小展台，以图被藏家看上。 总之，这里是一个交流学习的平台。 “好多核雕师的作品。” 商雅看得眼花缭乱，虽然没有秦淮那枚核舟有视觉冲击力，但这些核雕，也算优点繁多，越看越有味道，值得把玩。 咦？ 我怎么突然就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了？ 商雅一愣，随即恍然，这些天看秦淮练习，秦淮会偶尔讲解一两句。 因此，她现在的鉴赏水平，已经很不错了。 这叫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稳闻其香。 “两位能否赏眼看一看我的作品？” 一位穿着勾云藏青长褂，蓄长发的青年站在秦淮面前，盛情邀请。 他指了指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展台。 “看先生从容不迫，闲庭信步，应该是藏家吧？请尽情点评。” 青年脸上挤出欢迎的微笑，他在这里站了一上午，却始终得不到关注，就想随手骗一个路人来看看，增添一下人气。 “点评？” 秦淮走了几步，来到该青年的展台前，饶有兴致的品鉴。 展台上摆放着三件核雕作品，下面用小纸条标明了，作品名分别是：青山妩媚、唐僧取经图，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刀工还算不错，看得出来青年勤加练习过。 然而，作品太过于写实了，反倒缺失意境和趣味。 譬如第一枚核雕：青山妩媚。 竟然就是一连串‘生机盎然’的山脉？然后点缀连绵起伏的茂密青松？ 唐僧取经图，就是师徒四人挑马牵担，结伴走在山间？是在游山玩水吗？ 至于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则是赵武灵王摆了个马上射雕的姿势？看不出这位君王半点勇于革新、骁勇善战的气度！ “其实呢，选材再深究一点就好了。 如唐僧取经图，可以假设一阵妖风刮来，师徒四人衣襟翻飞，八戒在地上打滚，唐僧惊恐的被吹上半空，白龙马四蹄死死抓住山石，悟空执金箍棒欲照着妖怪当头一棒。 如此处理，一幅静图，便可以演化成一本连环画。 前面发生的故事，可以联想，后面即将发生的剧情，也能脑补。这便是作品的深度与广度。” 青年眼睛一亮，猛拍后脑勺，厉害了，秦淮竟然还是一位有独到见解的藏家！ 秦淮顿了顿，拿起第二件作品。 “这件青山妩媚核雕就有点糟糕了。 一般来说，核雕作品很少上色，从这一点看，核雕不如书画斑斓多姿。 但艺术相通，书画可以画中有诗，核雕也可以蕴涵一句诗。我记得不错的话，苏轼该有一句词叫‘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为何不着重表现‘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这一句，反过来再烘托青山的妩媚多姿呢？” 对于秦淮这句点评，青年难以认同。 理论是理论，实际是实际。 秦淮的理论说起来简单，但实际雕刻却十分棘手。 青山非生物，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只有一道道起伏弧线。 想要表现青山妩媚，不就该描绘山峰的奇险连绵，草木鲜花的繁茂吗？ 青年觉得他的手法完全没问题。 反到是秦淮这句点评，太过于理想化了。 为追求诗意而强行为之，不可取。 “虽然您的设想非常有道理，但要处理后面一句诗，我想是很有难度的。” 青年并没有把话完全说死，而是温和的顶了一句。 “嗯，是有难度，不过让我想想……” 秦淮颔首，皱眉沉思。 不知不觉中，身后已经汇聚了一批大佬。 金陵市的名师悉数来了！ 青年表情渐渐惊恐呆滞。 站在最前面的，赫然就是鹤发飘飘的核雕界泰山北斗——阎老先生。 然而秦淮没有发觉半点异常，纯粹沉浸在思考中，两耳不闻周围事。 须知，秦淮思考起来，连温泉水滑洗凝脂的美女都能忽略。 区区围观群众，又算得了什么？ 青年有心提醒一下，刚张口，秦淮身后的阎老先生便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不要打搅。 第三十二节 随手拉一个就是宗师？ 秦淮手指轻敲展台的桌面，他一思考起来，便会雀跃，五官都淌出奇异的光彩，烨烁灼目。 “不必雕刻连绵不绝的山脉，只需摘取局部。 如一个山坡，然后以小见大，着力刻画走兽，鸟雀，蝴蝶等生物。 山间生物多不可数，林深见鹿，百鸟争鸣，便侧面显示山林繁茂，生态和谐。此为青山妩媚。 再让生物做欢迎亲昵状，不是更进一步的表现出了‘青山见我应如是’吗？” 闻言，后面的名师一个个若有所思。山间白鹿，松鼠，蝴蝶，走兽飞禽纷纷前来欢迎我，在我脚下亲昵。 还真是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 “这与踏花归来马蹄香有异曲同工之妙！” 其中一位核雕名师拍手叫绝。 所谓踏花归来马蹄香，说的是北宋天才画家王希孟的天才构思。 在他的作品《踏花归来马蹄香》中，并未直接描绘骏马在花丛中赶路的画面，而是取景于马归来之后，几只穿花蝴蝶追逐马蹄翩翩起舞。 寥寥几笔，花香扑面，意境横生，能让观者凭空想象出骏马踏花奔驰的浪漫景象，可以说是画中有诗，诗中有画。 这幅画也因此备受后世画家称赞，列为典范。 秦淮的处理，竟然与千年前的画家，不谋而合！ “妙不可言啊。” 青年恍然，如醍醐灌顶。刚才他顶嘴秦淮，确实是坐井观天了。 秦淮处理青山妩媚的手法，独僻蹊径，堪称惊艳，令人不服都不行。 “最后一件作品……” 秦淮继续沉思，眉稍微皱。 说实在的，这件描绘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肖像核雕，其实并没有任何不妥。 肖像嘛，也不可能雕出花来。 不过…… “额……” 青年见秦淮还未发觉后面的一群围观群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秦淮身后的阵容，着实可怕——宗师当头，名师在后，一群非富即贵的藏家尾行。 只是请一个看起来比较帅、稍微有气质的路人点评一下罢了，引来的仗势太大了吧？ 青年有点慌……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青年万万不会想到，戏剧性的是，这位‘稍微有气质的路人’，其实就是一位名副其实的核雕宗师。 他若得知真相，恐怕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 …… 秦淮沉思了片刻，继而开口： “我们不如换一个全新的思路来处理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可以把雕刻场景放眼于两军交战，赵武灵王军队整齐，士气高涨，而敌军丢盔弃甲、草木皆兵。 以赵国完胜，赵武灵王勒马指挥追击溃军入核雕，岂不是更直观的表现出了赵武灵王勇于改革，北掠中山、吞胡地的霸道气概吗？” 秦淮最后一字落下，展厅内鸦雀无声。 惊了。 最后这一个创意，宛如天才手笔。 “啪啪啪” 阎老先生率先鼓掌，随后掌声一片，汇聚成雷鸣。 无论是核雕师，还是游客，亦或是藏家，都能直观的从秦淮的分析中，感受到一种深刻。 “好一个胡服骑射！” 在阎老先生看来，秦淮的第三个设想，真的是灵光烨烨。 有高度，有深度！ 放眼战场，描绘敌军溃败，赵武灵王的部下乘胜追击，秦淮的艺术提炼，准确的把握住了赵武灵王的性格特征，又以小见大的点出了赵武灵王的戎马一生。 只此一个场景，一位睥睨诸国，冒举国之大讳，放手改革的君王跃然纸上。 这比一枚简单的肖像核雕，都要来得惊心动魄、气势磅礴。 核雕的可玩性，可感悟性，可收藏性，都因此更上一层楼。 光凭设想，这作品便有了名作的水准。 如果让秦淮亲自执刀雕刻，十拿九稳是一件宗师级巨作。 阎老先生不无慨叹。 雕刻千鲤时，秦淮锋芒毕露，多处出现妙趣横生的笔触。靠着天赋与自信行刀，状态还不稳定。 从千鲤看来，秦淮是不掩饰半点锋芒的半步宗师。 而雕刻仿明核舟时，秦淮已经开始收束本身风格，潜藏隐忍。 在那一枚核舟上，秦淮的个人风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事一种荒诞离奇的艺术视角，以及开创性的核雕技法。 两枚核舟前后仅相隔十天，秦淮的进步之快……竟有些令人目眩神迷。 而今天，阎老先生看到的是秦淮全新的一面：才气——通过阅读与思考凝聚的才气。 从秦淮的即兴点评就可以知道，秦淮爱读书，而且秦淮不仅仅是读书，还勤奋思考，甚至能举一反三，把书读厚。 …… …… “了不得。” 阎老先生越看秦淮越心生欢喜。 不骄不躁，注重培育文化底蕴。 秦淮能走多远，阎老先生也不敢预测。反正比他这把老骨头要远。 阎老先生脸上带着笑意。 “都听明白了吧？ 你们现在的弊端是不该把核雕当成雕塑来创作。 追求栩栩如生，没有错，然而写实到极致，也不过一尊立体打印、一张图片。 想要写实图片，照相机也可以啊，千万像素，连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你们想想，核雕写实能比得过照相机、最新的三维立体打印机吗？ 既然核雕比不过三维打印机和照相机，那要核雕有什么用呢？ 所以，诸位该把每一件作品都当一幅画卷、一句诗来雕琢。只有开拓作品的艺术深度和广度，才能让核雕有意义……” 阎老先生总结道。 无论是名师，还是新入行的核雕师，都认真记住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并引为信条。 而得到了阎老先生首肯的秦淮，则被灼灼的目光盯着。 短时间内连续构思三件作品，而且每一件，都可圈可点，发人深省…… 加上年纪轻轻，秦淮会不会是阎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十有八九！ 不然阎老先生何以对秦淮如此关注？只有这样的天资聪颖的少年，才会被一代宗师阎老先生招入门下吧？ “原来是阎老先生？” 秦淮诧异回身。 “原来秦淮小友也中意写意核雕上。难怪那天的……” 阎老先生欲言又止，看情况，秦淮暂时不想透露仿造核雕的事情。 遂作罢。 第三十三节 一人对抗写意派 ‘那件作品可能是秦淮的心血之作，因此尤为珍贵，不轻易示人。’ 阎老先生心想，大概是这样，既然如此，他就不强人所难了，转而继续另一个话题。 今天，阎老先生来展览会，实则是受邀来为后辈们传授核雕理念。 正好趁着秦淮举出的三个极佳实例，把这些年所推崇的理念讲出来。 “总而言之，核雕写意是核雕价值的最大体现！希望诸位核雕师们朝着这个方向努力。” 掌声雷动，显然都在赞同阎老先生的写意理念。 人群中，只有一个中年男子默默的咬紧牙，一声不吭——他的理念，和阎老先生完全相悖。然而他人微言轻，比不上阎老先生有分量…… 提出反驳意见？ 应该会被口水淹没吧？ 他踌躇了。 …… “好了，我要说的不多，你们互相交流切磋。” 看到众核雕师们一派受启发的样子，阎老先生脸上的皱纹舒展，后辈们愿意学，核雕一定会有走到巅峰的一天。 阎老先生挥挥手，任一群核雕师们三三两两的交流，让它们通过交流，将各种创意、理念碰撞出火花。 …… “谢谢阎老先生指点，也谢谢这位先生的点评。” 青年还不知秦淮什么身份，但不管什么身份，说一句先生是没问题的。 “这是你的福气啊，秦淮小友把核雕最精髓的理念告诉了你，而且没有藏私。 你悟透了，再勤奋打磨技艺，成为核雕名师只是时间的问题。” 阎老先生补充道。 其实各行各业，都有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的说法。 阎老先生当年在不少高手名下当学徒，他们也都有不传的技艺…… 甚至有几位师傅，宁愿把技艺带进坟墓，变成一掊黄土，也不愿外传。 现在的金陵核雕圈中，也有藏私的风气。 而秦淮不吝赐教，胸怀大度的品质，倒显得尤为珍贵。 方才的三个创意，随便一件拿出来，都足够惊艳，一般人还真舍不得公之于众。 而秦淮却拿出来了，这便是宗师风范。 可能以秦淮坦荡荡的胸怀，压根就没在意这点小事。 阎老先生越看秦淮越觉得顺眼喜欢。 宗师是核雕圈领头羊，一位宗师的胸怀是否宽广，很大程度影响了圈层的繁荣程度。 如果一位宗师的胸怀都非常狭隘，那么下面的一群核雕师们，也会拉帮结派，勾心斗角。 力不从一处使，那繁荣发展，便无从说起。 …… “你们先忙，我和小友一旁走走。” 阎老先生挥退周围跟随的后辈，而秦淮在阎老先生左侧搀扶，商雅在右侧搀扶，走走停停。 众人都开始明白，秦淮果然是阎老先生的关门弟子。 …… “今年的核雕展览，比历年规模都大。” 阎老先生欣慰和蔼的笑了，一边说话，一边半弯腰，像看亲生儿子一样，细细浏览着一枚枚展出的核雕。 阎老先生脸上的皱纹很多，还有老年斑，不过并不影响颜值，反而显得德高望重，非常儒雅。 他非常认真的品鉴核雕作品，无论是谁，都一视同仁，遇到年轻的核雕师，先指点两句，再打气鼓励。 遇到名师，则会稍加指点。 “近十年来，金陵省核雕圈发展迅猛，这些展出的核雕作品，盎然有趣，哈哈……” 阎老先生望着来来往往、交头接耳的核雕师和藏家们，忍不住开怀大笑，这一笑，包含了太多情感。 也许在缅怀曾经差点撑不下去的艰苦岁月。 也许在为曾经一同立志要坚守核雕，最后不得不为了生计而选择放弃的同事感伤。 在那个年代，坚守就像一盏随时可能烛干泪尽的孤灯，凄凉的亮在影影憧憧的黑夜里，不知何时会破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迎来曙光。 不过，终究还是挺了过来。 “对了，我那天应该请你把核舟拿来展览的，不过人年纪一大，忘性也大。” 阎老先生悄悄说道。 “已经卖了。” “卖了？！” 阎老先生吃了一惊。 “对啊，就在隔壁私人拍卖会，还不知道能卖多少钱。” 阎老先生呆愣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不是心血之作吗？他还以为秦淮不愿意将它轻易示人，没想到直接往私人拍卖会里一丢？ 而且秦淮这轻飘飘的语气……真够随便的。 “咦，这里还有一个东瀛的展位？” 秦淮突然看到那边有两位穿和服的东瀛少女站着。 展台上有东瀛文字，上面摆着几件核雕作品，并附带汉语译文。 “嗯，这几位好像每三四年来一次，是觊觎我们的核雕技艺，前来‘交流’的，等偷师结束，就倒打一耙……放肆鼓吹，说我们的核雕技艺没传承好，被东瀛发扬光大了云云。” 阎老先生当茶余笑谈一样说着。 “偷师核雕？随意啊，这是文化软实力输出。” 说句实话，并不是秦淮看不起东瀛偷师。 就拿学汉字举例吧，学了一个片假名，得意洋洋的回去了，汉字的真正精髓完全没学到。 连重中之重的文字都只学了个片面，其它偷学的茶道、花道、香道能学到精髓？ 稍微想想也能明白是什么德性。 全靠鼓吹罢了。 中华家吃亏就吃亏在，花了几十年建设经济，普通民众要改善物质条件，谁来关注这些？ 所以很多优秀的传统并未普及，但不普及，绝不意味着传承就断了。 中华家万里的疆域里，藏着多少星星之火？ 如漆器巨匠甘亦可（为表达尊敬，用真名），十年磨一剑，硬是将只在宋代的文献中有些许记载，制法早已经失传的犀皮器完美还原。 这一制作技法，没有样本可循，只能逐步摸索。而漆器，却恰恰是最难摸索的手艺——因为一尊漆器从制坯到成品，需要几十上百道繁复的工序，动辄耗时整整一年。 任何一次风干、刷漆的失误，都会令前功尽弃。 便是这样一个难以还原的犀皮漆技艺，在甘亦大师的手中重现，宋代漆器的雍容风采，再一次展现在世人面前。 甘师傅说：一千年前，我们的祖先能做出最精美的漆器上，一千年后，我们还是能做出最精美的漆器。 你说我们没有发扬光大，甚至都没继承传统技艺？ 开什么玩笑！ 其实在平遥，也有一个完整的漆器制造工序，而且传承于一千二百年前的唐朝，期间一直继往开来，不断创新，从古至今，都是中华四大名漆之一。 只是……从未出过纪录片罢了。 …… “哈哈哈，我当年也是这么想的！” 阎老先生与秦淮的淡定一拍即合。 中华家本土产生的玩法，其实还是中华家的人玩起来最得心应手。 或许囿于战乱和必须建设经济的原因，我们不得不先放下。 但要是我们开始注意起来了，那不好意思，你爸爸还是你爸爸。 “不过，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我们不但要传承下来，还要让它们普及化。这份重担就交给你了。发展核雕的同时，尽量帮衬一下其它技艺守护者。” 阎老先生拍拍秦淮的手背，也不能太乐观，传承传统技艺，重现祖先的辉煌，依旧任重而道远。 …… …… “阎老先生，恕晚辈无礼。刚才你说的理念，晚辈不敢完全苟同。 写实也是艺术的一种，我能将核雕雕刻得纤毫不差，可以与照片的逼真度媲美，难道不也是一种艺术吗？ 个人薄见，追求极致的写实，并无不妥。” 一位三十来岁、半长发中年男子来到阎老先生面前。 声音洪亮的提出了不同意见。 “刚才阎老先生都明确的说了，写实到极致，能比得过三维打印吗？核雕之所以有艺术深度，便是因为写意。” 后面的核雕师立刻反驳道。 阎老先生已经说得如此确切了，加上刚才秦淮那三个极佳的实例。 在写意与写实该如何抉择，不是一目了然吗？ “对，写实就是一个死物，但写意，可以是一句极有意境的诗。一幅能想象到前因后果的画。” 越来越多的核雕师加入了讨伐中年男子的队伍。 第三十四节 李百尺的作品（修） 阎老先生沉吟了。 若强将写意和写实分个高低贵贱，也无可能。 但在核雕这门传统技艺中，写意确实能给核雕带来更深刻的艺术价值。 首先核雕不便上色，限制了核雕的视觉冲击。 再者，核雕需要依照核桃上面的脊纹来雕刻，讲究自然趣味。 在这种情况下写实，谈何容易？ 一味的追求写实，只会破坏趣味性和艺术价值。 阎老先生将目光落在秦淮身上，意思是：元芳，你怎么看？ 秦淮：“……” 这事挺麻烦的。 其实，在中华家的艺术史上，写实的艺术作品不胜枚举。 比较有名的：如花鸟集之类的科普图本，连细小的羽毛都绘了出来，毛茸茸的异常逼真。 如汉代的错金银云纹青铜犀尊，其写实水平堪称惊艳。 再如清代的华嵒画山鼠啄栗图。 不过，中华家的主体艺术体系，还是写意独占鳌头…… 甚至于写实只能苟延残喘。 清乾隆时期。 英国画家给乾隆画肖像，便被乾隆无情的鄙视了，呵斥只有其形，而无其意。 这还是比较委婉的说法…… 可见在传统观念里，过分写实是非常的不受待见。 在核雕技艺上，写实同样遭受冷落。 竟然有一个核雕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站出来反驳？ 勇气可嘉。 秦淮突然来了兴趣。 艺术只有一种声音是很可怕的事情，兼容并包，百家争鸣，才能称之为博。 “你继续说，其它人先安静。” 阎老先生见秦淮有兴趣，顿了顿声，顺水推舟当了一回秦淮的发言人。 被万夫所指的李百尺愣了愣。 其实刚才，阎老先生并不赞同写实吧？ 甚至有些不悦，似乎是给旁边那位青年面子？ 李百尺感激的看了秦淮一眼，随即拔高声音： “我觉得，极致的写实也有不输于写意核雕的艺术价值！” 虽然阎老先生推崇写意核雕，认为写意才能赋予核雕最高的艺术价值。 虽然在场核雕师们，几乎都不待见写实核雕。 但为了自己的理念，他还是义无反顾的站了出来。 不过，顷刻间，反对的声音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刚才这位小兄弟的分析你也看到了。还要再强调写意核雕的优点吗？” 有人拿秦淮的三个事例反驳。他直呼秦淮小兄弟，也是让阎老先生都哑口无言。 ——有一种帅，叫长得平平无奇，有一种宗师，叫做这位小兄弟。 “写实核雕，不具备禅意和诗情画意，艺术深度不够。” 写意的优点不胜枚举，而且核雕师们一人说一句，李百尺完全插不上话来。 “据我所知，现今拍卖价最高的核雕，皆为写意的类型，说明藏家们更偏爱写意类型的核雕。” 拍卖价格最高的核雕作品？ 听到这句话，秦淮突然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拿起手机点开屏幕：尊敬的秦先生，您的核舟藏品已经在吟笙私人拍卖会上拍出，拍卖成交价：万人民币。 秦淮颇为开心，悄悄将屏幕递给商雅看。 “哇，多了一千万唉。” 商雅不了解古玩市场，但估价两千万，却直接卖出了三千万，不难想象刚才的竞价会有多么热烈。 恐怕不少藏家，都争先恐后的举牌，想要将这枚巧夺天工的核舟收入囊中。 “嘿，跟你说哦，我偷偷藏了几枚你的练习作品，还能卖个几千万。” 商雅突然窃喜，眯眼一笑，雪白的手探入上衣的口袋，悄悄拿出三枚秦淮雕刻的练习核舟。 几枚核雕表现的意境和那枚仿品差不多，但材质有点上不得台面。 秦淮一脸‘什么时候偷偷藏的，我怎么没发现’的惊讶表情。 商雅呶呶嘴：“就你这木头，怎么会发现我的小动作。” 竟然还有点沾沾自喜…… “别别，那几枚核舟得全销毁了，不能拿出来的。你知道吧？物以稀为贵，要饥饿营销。” 事实上，这几枚核雕属于拙劣作品，绝不可能卖出上千万。 而且，若流入市场，其弊端大于益处。 甚至可能造成其它别有用心的核雕师仿造秦淮的作品来坑蒙拐骗。 他们若仿制秦淮的练手作品，然后以秦淮的名义诓骗藏家们…… 到时候，秦淮洗都洗不白的，因为秦淮的练手作品确确实实流出过。 “好啦，我知道利弊的，不会乱来，只是喜欢得紧嘛，留着当传家宝～” 商雅拍拍秦淮的肩膀，她知道轻重，坑谁也不会坑男朋友。 秦淮：“……” 你开心就好…… 秦淮和商雅开小差时，李百尺那边的争论还在继续。 李百尺孤立无援，但为了自己的核雕理念，他不甘心就此屈服，从背包里取出一个木盒，打开。 两枚核雕静静躺在其中。 “这是我的作品，一件叫黄河起源，另一件叫长江起源。” “这两件作品，都是我对比卫星图，按照地形地貌，精心挑选核桃，然后雕刻而成的。请鉴赏。” 李百尺将核雕递到阎老先生手里，再取出两张卫星图。 阎老先生拿核雕与卫星图一比照，竟然出奇的……惟妙惟肖。 宛如将真正的长江起源地和黄河起源地按照比例缩小的三维地图。 李百尺再递给阎老先生一枚放大镜。 阎老先生拿放大镜仔细观察，瞬间有‘细察其纹理，俯仰物外之趣’的味道。 这种感觉就像‘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堑。’ 核桃的脊纹起伏，都有巧夺天工的趣味， 宛如身临其境的俯瞰两条母亲河的发源。 高山古木山石间，崇山峻岭不毛地，一条潺潺溪涧自冰川中潺潺流出。 她充满澎湃的力量，即将奔腾踊跃孕育出一个伟大的民族！ 厉害了。 在数万核雕中挑选一枚脊纹和卫星航拍一样的核桃，然后再着手雕刻名山大川。 以极致的写实，来刻画锦绣山河。 这创意令人眼前一亮！ 秦淮眉梢一挑，露出惊喜的神色。 不过，核桃脊纹和地形吻合，这种碰巧的概率，应该只有万分之一。 可能上万枚核桃，才能找到一枚理想的原料！ 名山大川的瑰丽奇美，乃是最为鬼斧神工的自然之趣。 而找到脊纹与名山大川的地形完美匹配的核桃，本身又是一种万中无一、几万中无一的巧合之趣。 两种趣味叠加，再加上李百尺精心打磨的技艺，虔诚敬畏的一刀一刻，这两枚核雕可以说是弥足珍贵。 而李百尺想常人不敢想，雕常人未尝试过的雕刻，其艺术价值只会更高。 国内，还没有核雕师和李百尺创意撞车。 在场的核雕师们纷纷不再质疑，陷入寂静…… 他们也有品鉴水准，作品是好是坏，一眼可以看出来。 李百尺相当于开宗立派了！ 第三十五节 宗师之争（修） 展厅内，原本一边倒的争论，开始有了分歧。 李百尺轻松的笑了，能获得一些认可，便是极好的事情，但依旧有顽固派反驳。 “恕我直言，你们还是那副德性，老祖宗的东西，不思继承，却整日批判这，批判那……”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 随着这声音入场，核雕展览厅内突然变得嘈杂，不少核雕师都带着警惕厌恶的情绪。 “他怎么年年都要出现，一个东瀛核雕师，我们起了争论又如何？他有什么资格评头论足！？” 有位核雕师呸了一声，十分不满。 众人纷纷转身往后看，门口竟然出现了一位东瀛老头。 老头身穿粽麻色武士服，上唇长着一簇矩形的黑色胡须，头顶削了一片头发。 有点类似满清剃头的变种，挺丑陋的，尤其是搭配老头脸上那令人讨厌的谄媚笑意。 “他是谁？” 有新入核雕圈的萌新问道。 “安彦光辉，东瀛的顶尖核雕师，核雕名师水准，但一直野心不足蛇吞象。想要挑战阎老先生的地位，失败七八次了。” 在介绍中，安彦光辉也来到了阎老先生面前。 他双手平伸，恭敬弯腰，仪式感十足的捧着一个木盒。 “阎维犀先生，我又不请自来的跑来交流切磋了……呵呵。” 安彦光辉露出笑意，笑得十分虚伪，眉眼间有一种狼子野心的既视感。 十几年前，他来参加展览会，都是自称求学。 现在翅膀熟了，就变成了交流。 东瀛文化是崇尚强者的文化。你若强壮，他们卑躬屈膝当孙子，你若羸弱，就要小心他们递的刀子了…… 现在，安彦光辉要递刀子使暗器了。 “阎维犀先生，您老了，拿不动刀了，我希望宗师的名号，能赐予真正适合者。也好令后辈们，有奋发向上的动力。” “您大可不必现在就做决定，可以缓解三五年，用心培育您的接班人。” 安彦光辉使用激将法，意味深长的说道，他的提议没有任何毛病。宗师老了，就该禅让。 之所以给阎老先生三五年时间缓冲，那是因为安彦光辉自信，在当今核雕界，他说第一，没人敢当第二。 阎老先生是宗师不假，但他想在三五年内培育出下一位宗师，那也不可能。 安彦光辉吃死了阎老先生的困境。 现在他也不掩饰司马昭之心了，直接挑明话题。 “我中华的宗师，自然有中华人继承！” 有一位核雕师怒斥，义愤填膺。 衣冠禽兽一样的倭寇，觊觎宗师称号便是觊觎宗师称号，还要粉饰一番！虚伪至极！ “怎么，你们这么没信心吗？我说阎老先生可以用三五年培育接班人的。 或者，你们都不想继承祖先的传统技艺？ 唉，这要是让你们祖先知道了，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安彦光辉故作为在场的核雕师们担忧，一副我是为你们好的伪善嘴脸。 “这是中华核雕师的事情，与你无关，如果你是来捣乱的，请自行离开！” 另一位核雕名师发言。 “啊？” 安彦光辉故作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尔后眼睛一眯，露出轻蔑： “都说艺术无国界，你们竟如此狭隘。 难怪，难怪技艺没点精进…… 胸怀放宽广一点，我可以来中华切磋交流，你们以后也可以来东瀛切磋交流嘛。 宗师的名号，又怎么能你们独占呢？自然是能者居之！” 安彦光辉安彦光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早有把东瀛发展成核雕中心的野望，忍辱负重了十几年后，现在已经有了视宗师名号为囊中之物的‘实力’。 只要再光明正大的夺得宗师名号，让中华所有核雕师承认，东瀛核雕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 让核雕发源国来东瀛学习核雕技艺，是多么酸爽的事情？ 不需要出言嘲讽中华核雕师，因为无形之中，便是打脸。 真爽！ 安彦光辉底气十足，那宗师的名头一定会是他的。 因为就在刚才的私人拍卖会上，他狂砸三千万，拍卖下了一枚惊世的核雕作品。 这枚核舟，意境横生，有着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与艺术魅力，绝对是核雕史上最巅峰之作！ 能参透之，宗师在即。 既然宗师的名号十拿九稳了，安彦光辉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装逼欲望。 ——反派第一定律：在成功的错觉前，反派总会有无限感慨要倾诉。 安彦光辉就是被阎老先生压制得太久了，一朝得意，他势必要把全部的压抑都释放，恶心一下阎维犀。 想到这里，安彦光辉歪着嘴角，举起木盒，啪嗒打开，同时吩咐随从将展厅的吊灯关掉。 不一会儿，吊灯熄灭，展览厅内只有淡淡的辉光。 安彦光辉打开强光手电筒，照向核舟。 周围的喧嚣在一刹那间全部静止了下来。 除了秦淮、商雅、阎老先生，其它所有人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核舟。 核舟表面，像是荡开了一圈涟漪，开始闪出波光粼粼的水纹，然后涟漪逐渐平静，浮现了令人迷醉的月色弥江的意境。 一幅画卷，缓缓铺开，江水慢慢流淌，小舟在水里游荡，一轮支离破碎的圆月，拖在小舟的身后。 美不胜收，宛如梦境。 ‘这是……课文《核舟记》中记载的那枚核雕作品！’ 同一个声音在众核雕师和藏家们心中响起。他们都不用多余的思考，直接将其与王叔远的核舟联系了起来。 原作！ 观其意境，绝对假不了。 唯有真真正正的原作，才能有如此高深的艺术观感。 众核雕师们一脸陶醉痴迷。 李百尺也呆在原地，第一次觉得写意，竟然如此惊世骇俗！ 唯有阎老先生责备的看了秦淮一眼。 意思在说，如此珍贵的作品，你怎么能往私人拍卖会丢呢？ 上交国家，或者让我出钱收藏岂不是最佳选择？ 秦淮尴尬微笑。 没得办法，人穷缺钱，一旦开始展开创作，剩下的积蓄完全不够，打工又不能打工，只能变卖作品这样子…… 当然，也是为了完成系统的任务。 有两重原因，令秦淮不得不卖。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竟然被东瀛核雕师拍走了。 “中华人才济济，是核雕发源地，培养宗师不难吧？怎么会怕呢，是吧？” 第三十六节 替夫装逼（修） 安彦光辉见所有人都被镇住了，歪嘴一笑。实际他不知道，这都是秦淮核舟的缘故。 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是是是，能者居之。” 阎老先生还能不懂安彦光辉那点小心思？ 敷衍复述了一遍。 然后不耐烦的挥挥手，这东瀛倭寇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看着心烦。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的话赶紧离开。” “哈哈哈！我等的就是阎维犀先生这句话！” 安彦光辉喜出望外。 “那鄙人先祝阎维犀先生在三年内培育出一位宗师……呵呵。 鄙人也会努力领悟这枚核舟的精髓。三年后，再来争一争宗师，看它到底花落谁家！” 安彦光辉道貌岸然的鞠了一躬，将伪善与道貌岸然演绎得淋漓尽致。 “三年？三年太久了，现在就可以见分晓！” 商雅往前跨一步，强行打断了东瀛核雕师的节奏。 ‘不能让东瀛核雕师再出风头。’ 商雅如是想着，开启替夫装逼模式。 “话说……我这里有一枚核舟，你要不要买回家参悟？ 这是原作者的第一遍草稿，能看出明显的技法变化，比你从完成品中领悟要来得直观哦！” 商雅举起一枚练习核舟，用白光电筒照着。 两枚核舟的意境交相辉映，可以看出，这两枚核舟，均出自一人之手。 不过商雅手中的那枚颇为简陋。但正是如此，才能从对比中看出原作者创作时的技法变化，这种细节，是最终完成品中，领悟不到的。 安彦光辉心动了，若得到这枚练习作品，他的参悟速度肯定更快，能早日变成核雕宗师。 “多少钱，你开价！” 安彦光辉不缺钱，几千万还是随便拿得出来的。 “别急。哎呀，好气哦！我这里还有一枚，是原作者的第二遍练习作品。 在这枚核舟中，你可以看出原作者在尝试着把月光与水的意境用三种方法表现了出来。 最终作者从三种方法中选择了最梦幻的一种，想不想感受原作者当时的心路历程？” 商雅用俏皮的语气大声说道，充满了戏谑。 安彦光辉十分意动，可心里却疑窦重重，脸上露出狐疑。 这小姑娘，怎么会有两枚出自王叔远之手的核舟？ 然而商雅不放过暴击东瀛核雕师的机会。 “哎呀，真不巧，我竟然还有一枚核舟呢。” 商雅若无其事的又掏出了一枚差不多意境的核舟。 周围核雕师和藏家们目瞪口呆，疯狂揉眼睛，出现一枚传说中的核舟就罢了，竟然一下出现三枚…… 惊了！ “太不可思议了。” “其实我这还有一枚核舟……” 商雅在兜里摸了摸，再掏出一枚相同意境的核舟，整整齐齐的排在展台上，拿光照着。 一连串骚操作行云流水，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东瀛核雕师瞠目结舌，不可置信的看着手里的核舟。 古语说：‘古玩本质之精妙，做工之精良，后世所不能仿做者。’ 一瞬间掏出四枚相同意境的核舟，这算什么？ 而且，那几枚雕刻核舟的核桃，他一眼就看出来是最近才产出的，年代非常浅。 安彦光辉心中生出了一种不详的预感，连忙仔细观察手中的核舟。 若隐若现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仿品！ 但怎么找不到半点仿造的痕迹？ 安彦光辉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它是仿品，它是仿品，它是仿品…… 有一道魔音在颅内钻进钻出，像黄鳝钻洞一般。 “你们中华的拍卖会竟然敢出售假货，我要投诉你们，让拍卖会承担我的损失！！” 安彦光辉气得头皮发麻。 “不不不，你没有投诉的可能，拍卖会没有骗你。 请翻开鉴定资料第七页，第十三行。有一行显眼的小字。 特别注明：本藏品为仿作，非《核舟记》中的那枚核舟。” 秦淮站了出来。将早已埋下的伏笔娓娓道来。 安彦光辉将信将疑的看了一眼秦淮，猛得想起拍卖师似乎提过相似的一句话…… 连忙找出鉴定资料，开始翻页。 “哗哗哗” 第七页的小字清清楚楚印入眼帘，安彦光辉瞳孔一缩，手剧烈颤抖。 球得麻袋！ 三千万买了一个现代高仿？ 这可是他寄予了厚望的一枚核舟啊。 他还想着要把核舟带回东瀛，三年如一日的研究核舟上所呈现出来的艺术体系。 那是一代核雕圣手的毕生才华。若能从中学到七八成，阎维犀又算什么呢？ 然而现实无情打脸，他的幻想破灭了，核舟竟然是现代高仿！ “啪” 核舟脱手，掉在地上，剧烈碰撞后，有不少边边角角碎落，如船桨，如船蓬，如苏东坡、黄庭坚的手和手里托着的书卷。 核舟残缺了，还有一片蓑笠在地上滚动。 安彦光辉心痛如绞，他突然想起来，就算是现代高仿，那也是宗师级别的作品。 对他大有益处的！ 安彦光辉连忙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片。 当摸到蓑笠背面时，安彦光辉呆了。 翻过来一看，蓑笠的背面，竟然刻了一个二维码！ ‘二维码，二维码，二维码……’ “咦，是个二维码，还上了朱砂，红艳艳的辣眼睛！” 眼尖的核雕师惊呼，随后，在场的核雕师和藏家们纷纷伸长脖子观看。 忍俊不禁的笑了起来。 有的藏家拿手机打开拍照功能，拉进焦距，把二维码拍下来。 有些熟络的藏家直接互相扫。 轻轻一扫，链接到一个简单的网页。 印入眼帘的是一张高清图片，下方紧接着是一部关于核舟全貌的小视频。 下方有小字。 作品名：明·王叔远东坡泛舟游赤壁核舟[高仿]。 作者：秦淮，金陵人士，默默无闻的核雕师。 作品简介：该作品仿造明代核雕宗师王叔远的核舟，详情请自行百度 每一处细节，都显示安彦光辉手里的核舟，是当代高仿。 安彦光辉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扫了一下。 顷刻间，他的脸色铁青如猪肝。 “秦淮是谁？中华有这么一号人物吗？在中华核雕圈名师之列吗？” 安彦光辉低声嘶吼。 这是耻辱，竟然连同行的仿品都看不出端倪。 说明他技不如人！ “对啊，秦淮是哪位？” 藏家们纷纷发问，他们很想收藏一件秦淮的作品。 能雕刻出核舟，那么其在核雕上的艺术造诣，定然是空前绝后的，收藏价值绝对高。 第三十七节 秦淮补刀（修） “核雕鬼才李百尺认识秦淮吗？” 有核雕名师看向李百尺，希望李百尺认识秦淮，毕竟李百尺也是一鸣惊人的核雕师。 那位秦淮，恐怕也是之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物。 李百尺摇摇头，眼中露出强烈的期待。 “我也很好奇，想结识创作了这枚核舟的核雕师！” “不对，我记得刚才点评赵武灵王胡服骑射的那位青年，就是被阎老先生称为秦淮小友！” 有核雕师发现了端倪，而且，商雅就是一直跟在那位青年身后，与青年关系亲密。 如此一来，答案就呼之欲出了。 雕刻了那枚高仿核舟的宗师，就是阎老先生身边那位低调不出声的青年。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刚才阎老先生被李百尺顶撞，明明是不悦的，但还是选择听李百尺的辩解，原来是因为秦淮有兴趣听。 而李百尺的作品，也是秦淮愿意出价两百万收藏。 李百尺瞠目结舌。所以刚才他其实是被两位宗师赞赏了？ 这份殊荣，让他挺直了胸膛。 “但是……你真的是核雕宗师吗？” 李百尺声音有点颤抖，不敢置信，秦淮的面相太过于年轻。 “如果你是说核雕技艺的话，勉勉强强可以称得上。 但要说品德，我和阎老先生差得很远，宗师这个名号，需要德艺双馨的人才能胜任，没有品德，可不行。” 秦淮巧妙的回答了李百尺的问题。 东瀛核雕师嘴角抽搐，秦淮一语双关，看似在回答李百尺，其实冲着他砍了一刀。 最后一句话，不是直接冲着他来的，但却是最响亮的打脸！ 真正的宗师要德艺双馨、德才兼备，你安彦光辉撒泡尿照照，你配吗？ 安彦光辉无地自容，偷偷溜了。 见状，众核雕师和藏家对秦淮的好感＋10086。 即表述了本身地位，又不夺阎老先生的名望，还打压了东瀛核雕师的气焰。 这份水准，是宗师无疑了。 虽然秦淮非常谦虚，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这样的秦淮还真能接过阎老先生的大旗。 就是有一件事特别夸张，秦淮这面相，也太年轻了吧？！ 年轻得吓死人。 “话说，其实你已经四五十岁了对不对？” 李百尺一拍后脑勺，林志颖跟郭德纲年纪相同，郭德纲都老成鸡皮翁了，而林志颖却一直停留在二十岁的小鲜肉模样。 秦淮会不会也是如此？ 二十岁的核雕宗师，太狂了，应该是四五十岁的核雕宗师才合理。 周围核雕师和藏家们深以为然。 秦淮一定是驻颜有方，实际上真实年龄差不多快五十岁。 “嘿，说得对，搞艺术的都会减龄，你看阎老先生，八十高寿还像五六十岁一样。” 关于年龄，秦淮也不否认，开了个玩笑，虚晃一招。 阎老先生耳顺，闻言哈哈大笑： “又吹捧我，这些天都被你吹膨胀了！行了，你们继续交流，我们仨往那边走走。” 阎老先生笑呵呵的，拉着秦淮、李百尺攀谈。 聊各种各样的核雕理念，创意。 截然不同的理念在碰撞，秦淮敏锐的捕捉花火，可以说是收获良多。 这一趟，秦淮有了全新的收获，着实没有白来！ 聊了许久，秦淮突然想起，昨晚系统提示，让他精心挑选核桃重新雕刻一枚核舟。 还故作高深的说会有惊喜。 到底会是什么样的惊喜？ 带着浓浓的好奇，秦淮开口。 “阎老先生，我想找一些上好的核桃原料。能介绍几位卖家吗？” “没问题，我与你介绍。百尺也来，今后你们少不了经常打交道。” 阎老先生巍巍的往前走，一边走一边介绍，譬如即将要结识的是吟笙集团子公司的负责人。 该公司专门从事玉料，木料，石料等销售——只针对名贵高档原料。 能放上它们的货架的核桃，都是直接前往山区母树摘取，再不济，也是母树嫁接而来，是以核桃质量极佳，一直广受好评。 不一会儿，阎老先生找到了一位弯腰在展台前的中年男人。 “须裴啊，我介绍两位重量级的核雕师给你认识！” 被阎老先生叫做须裴的中年男人直起身，笑容沉稳风雅，露出八颗雪白牙齿，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阎老先生。 秦淮上下打量须裴，此人四十岁出头，头发中短，三七分，穿着一身茶褐色禅衣，左腕缠一串佛珠。脚上着京都的老布鞋。 手里揉两枚核桃，其包浆红润如玉，艳如金石玛瑙，碰撞之声如骨如牙金石之响。 无论是手中小配件，还是五官神态，都透露着沉得下气、耐得住性子的气质。 “唉，自从阎老先生封刀，我都觉得现在的核雕作品多索然无味。” 须裴慨叹道。 随后又想到了什么，补充了一句：“当然，刚才那枚核舟除外。” 须裴眼中露出了一丝陶醉。 “诺，给你介绍介绍那枚核雕的作者本尊。” 面带和蔼笑容的阎老先生将秦淮拉出来，重点介绍： “秦淮，宗师级核雕师。其天赋犹为惊艳，创意更是天马行空。 现出世的两件作品，都是宗师级的。 一件千鲤，被赵家老二当做给赵小子的贺礼，让赵小子乐得爱不释手。 另一件则是核舟，你也看到了……” 阎老先生人逢喜事精神爽，健谈了起来。 “久仰久仰……刚才看到秦淮兄，真是丰神俊朗，一表人才。” “咳咳，秦淮兄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吧？敢问有什么秘诀吗？” 须裴伸出两只手，握住秦淮，用力捏紧，很是关心的问道。 秦淮气色如壮年，由此看来，某不可描述的功能一定保养得生龙活虎，这是他极为羡慕的——强壮的身体是风花雪月的本钱啊。 秦淮有点好笑的翻眼看着须裴： “好说，一个月生饮两次鹿血，鹿血每一口须喝三两，含在舌下，将鹿血的腥气擤入咽喉，同时深呼吸，以鹿血灵气，换出肺内污浊。 如此呼吸一刻钟，待灵津生出，方可咽下，喝一两年，黑发生，皱纹消减。就像我这样了。 而鹿冲泡酒呢，每日一盏，每盏二两，一滴不能多，一滴不能少。 再配上八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补益药方，三管齐下，可以与时间抗衡。” 须裴皱着眉细听，神情认真。 这个……这个……鹿血、鹿冲可以找到，喝的方法他也记住了。 八百年的补益老方……他不好意思开口问。他人古方，莫要轻易追问，否则会出事的。 须裴只能尴尬的笑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商雅斜睨了秦淮一眼，认识了四年，又同居了一段时间，从来没看过秦淮喝这些好吧？ 一听就知道秦淮又在乱编。 上次编了一个子弹打进香木中的说法，并盗用佛家典籍编出所谓的无相天香。 这次再随口编个美容养颜的秘方…… 竟然还一本正经，理直气壮，煞有介事，丝毫不见脸红。 真的……完全看不出秦淮是在开玩笑。 如果不是商雅对秦淮知根知底，怕是就信了。 阎老先生也诧异的望着秦淮，他是知道秦淮底细的，但鹿血、鹿冲的食用方法，怎么听起来有那么一点科学道理？ 第三十八节 喝茶去（修） 颇有古中医的感觉…… 唉，年轻人就是会玩，心思活泼有趣，不死板。 阎老先生笑眯眯的，满脸和蔼，他看破不点破，继续介绍： “这里还有一位核雕鬼才，李百尺，两件写实核雕，同样惊艳。” 鬼才？ 须裴哑然，他因为忙着公司的事情，才进来不久，忍不住小小的诧异了一番。 能被阎老先生称为鬼才的，至今还是头一遭。 “久仰久仰。” 两人互相客套了一阵。 “我们吟笙集团，涉及核桃、木料、玉料……文房四宝之类的，要什么原料，随时找我，一定服务到位。” 须裴自然明白阎老先生的意思，豪气干云的说道，有一种结交天下英雄好汉的气魄。 “当然，有核雕作品，也请多多考虑我们吟笙私人拍卖行。” 须裴看了看秦淮，意思很明显：秦淮的作品，可是拍出了三千万的超级天价。 今后若是密切合作，对吟笙来说，是源源不断的名气和收入。 不过，李百尺这里，须裴也没晾着。 “李兄要是有作品，也记得打我电话。” 说罢，给秦淮和李百尺各塞了一张名片。 “吟笙集团全程为您服务，不须您废半点心。” 对于醉心艺术的核雕师来说，最怕的就是琐事了。 一旦灵感来了，他们恨不得饭也不吃，觉也不睡，这个时候，还要到处寻找材料，一定会将他们逼疯。 所以帮秦淮和李百尺省事省事，就等于不断增加两位大佬对吟笙集团的好感。 敛财之道便在于此，顾客满意，元宝自来。 秦淮简单说了一下要求，须裴沉吟片刻。 说具体的选料要等上一天，毕竟满足狭长且质量上等、恰好用来雕刻核舟的核桃料，十分稀少。需要时间找。 “麻烦须先生了。” 秦淮不无失落，可惜，系统所说的惊喜要往后推迟了。 “阎老先生、李先生、秦先生还有秦先生的伴侣有空吗？不如移驾我哪里，喝一杯茶水？” 须裴盛情邀请道。 “嗯，不如吃茶去。” 阎老先生微微一笑，说了一句禅偈。 秦淮会意：“不如吃茶去。” 李百尺也明白了，附和着颔首：“不如吃茶去。” 须裴先是一愣，然后哈哈大笑，果然都是同道中人。 此句话为一典故。 据《五灯会元》记载：赵州从谂禅师，师问新来僧侣：“曾到此间否？” 答曰：“曾到。” 师曰：“吃茶去。” 又问一新来僧侣，僧曰：“不曾到。” 师曰：“吃茶去。” 后院主问禅师：“为何曾到也云吃茶去，不曾到也云吃茶去？” 禅师曰：‘七碗受至味，一壶得真趣。空持百千偈，不如吃茶去。’ 你看，随便一句话，便是典故禅意。 ——还没开始喝茶，几位就开始玩上雅事了。 待到茶香满屋，席间不知又是何等的雅致？ 须裴觉得这次请喝茶，是最值得期待的一件事情。 …… …… 众人驱车走了一段路程，来到须裴的别墅。 须裴请宾客品茗的地方就在私人别墅的一间小阁楼里。 阁楼建在花园中间，‘海拔’不低，需登木梯而上。 旁开增加采光、透气、吹风的两小窗，从小阁楼的窗户可远眺别墅内的植被假山。 小阁楼内，众人盘膝而坐。 雪白墙壁上挂着不对称的水墨画。 左边是溪涧奔腾，右边是孤崖一颗老松。有一种高坐山岗，焚琴煮茶的既视感。 后方墙角一张檀木圆面桌，上面放着一个婴儿拳头大小、袒·胸露·乳的笑卧佛。 此为香插。 须裴从木柜里取出精致的黑金色漆器木盒，取出一根线香。 点燃，插在笑卧佛的肚脐眼处。 佛祖一边开口笑，一边看青烟袅袅，也是一种别开生面的趣味。 秦淮等宾客就静静候着，并非干坐，而是放空心思，喝一杯白开水，让味蕾准备一番。 须裴做好准备工作，也坐在蒲团上： “别急，我不会沏茶，等专业的来。” 须臾，有一位穿着唐代仕女服装，蝉鬓高耸的女子款款走来。 她端着一屉粉质土，款款施礼，然后把那屉土放在桌中间，才坐在蒲团上。 “那屉土并不是随意为之，陆羽《茶经》指出，煮茶所用的风炉原料为铁，称金。风炉放置于薄土层上，生土。炉中塞入木炭，属相为木。木炭燃烧当为火。风炉上煮的茶汤则是水。 综合观之，煮茶的过程就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并达到和谐的过程。” 秦淮见商雅一脸好奇兼狐疑的看着桌面的软土，悄悄解释。 “哦～” 商雅恍然，她以前也喝一喝茶，但不知晓煮茶竟然还能跟五行扯上关系。 涨见识了！ 秦淮点头，继续静静悄悄的等候煮茶： 美女将风炉四平八稳的放置在土面。 素手执筷夹起松木炭塞入炉底，盛甘泉注入铁壶，再动作流畅的点燃松木炭。 其动作优美典雅得如在弹奏一曲古筝，每一个动作都十分雅致。 不一会儿，沸水翻滚，风炉内呼呼作响。 “一边观赏两旁的画轴，一边凝神细听，如同置身于万壑松涛，也好似聆听悬泉飞瀑！” 李百尺啧啧称赞，加上阁楼又建在高处，透过窗户，便能看到外面的假山绿树、流觞曲水。 “喝茶喝到此等境界，自愧弗如，自愧弗如……果然是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啊。” 李百尺慨叹道。 众人皆笑，连煮茶的美女都噗嗤一声笑开了，李百尺表面给人不苟言笑的印象，偶然吐槽起来，竟然出现了反差萌…… 笑过之后，又安静了下来。 此时檀香渐渐蔓延，水亦沸然滚烫，美女将凤炉拎起，放在一旁冷却。 又从后面的木柜里拿出茶叶盒，十几片当年生普洱跌入紫砂壶中。 待得檀香燃尽，沸水只剩约摸八十度，便将汤倾倒紫砂壶中，茶叶在壶内沉浮舒展，聚如月升，散则若星辰，嫣然有趣。 七八秒后，几缕茶烟轻扬，众人忽觉暗香盈袖！ 美女执壶耳，一一为秦淮等人斟汤，茶汤一出，黄亮的羊脂玉色泽一下便愉悦了众人的眼睛。 “可以喝了。” 美女曼声提示。 李百尺一愣，惊觉好快！程序如此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