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婚》 正文 1第 1 章 午休时间结束,商业街拐角处的咖啡馆里人渐渐散去。暖融融的太阳透过玻璃斜斜照射进来,奶白色的窗框上缠着幼嫩的绿色枝蔓在这样的光芒下像是活了过来,慢慢地舒展着。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的醇香与松饼的甜蜜气息。 靠窗的位子坐着一对低声细语的小情侣,目光胶粘,情意绵绵。而离他们不远处,咖啡馆的角落里却坐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她从早晨开门便坐在那里,点了一杯咖啡后便缩在位子上再无动作。 像这样的咖啡馆里,每天都有人在独自等待,最后无非是俪影双行或是依旧形单影支。这样的场景太过司空见惯了,因此一直到那个人出现前,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 “等了很久。” 她抓紧了椅垫,有些僵硬地摇摇头。男人的目光略略一扫,轻易地将她所有的小动作收尽眼底。 “要喝点什么吗?”服务生迟迟不来,她只好自己开口问,免得过于冷场。 “不必。” 她的脸色便更苍白了一些,有阵阵的寒气从心底漫溢出来。她是有求于他的,连现在这点时间也是他的施舍,分秒都不容许浪费。 “突然打电话给您……我知道这很唐突,可是我再没别的办法。我……”她咬了咬下唇,将仅剩的一点自尊与傲气全数扫入地板底的灰尘堆里,“陆大哥,您能帮帮我爸爸吗?”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抱着胸不错目地看着她。在这样近乎无礼的直视下她面如火灼,双颊红得要滴出血来。当然这并不是出于女性的羞涩,而是基于那份难以言述的羞耻。 “你知道他做了什么?” 她的手脚冰冷,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 她强忍住鼻酸,声音却带上一丝哽咽,“只说带去协助调查。” “哦?”明显上翘的尾音里是明显的质疑。 她绞在一起的双手发白,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知道父亲犯了错误,但是从自己所了解的情况来看,并不会严重到需要隔离审查的地步。除非是自己了解的并不全面,或者……父亲还有事瞒着她。 可不管怎样也好,这些都不是重点了。她现在只想弥补父亲犯下的错误,可她有心弥补是一回事,组织上愿不愿意给机会又是另一回事。而面前这个男人,他或许能给她一个机会。 “陆大哥,你可不可以……” “不可以。”他轻易地掐灭她的希望,“现在是在初期阶段,只要交代问题,不会太为难他。” 她强忍着眼眶的酸胀,声音却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陆大哥,我爸爸、我爸爸他年纪大了,我怕他受不了。” “所有的讯问都会在公正合法的情况下进行,你不用担心。”他安慰道,“何况,涉及的数目也不是特别大。” 苏若童低下头,“这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他身体一向很差,心脏也不好。我不放心,我想看看他,看一眼也好。”母亲去世后父亲便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现在他出了事她的天便塌了大半。而本该代替父亲支撑起这一方天地的男人,尚对此一无所知。 “你真的只是想看一眼?” 她其实一直不敢正眼看他,这个男人的眼眸无比锐利。在这样一双眼的注视下,连久在社会场上打滚的人都会不舒服,何况是她。可眼下情况急迫,再怎么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乞求,“陆大哥,经济方面我会想办法,哪怕倾家荡产我也会还。可是我爸爸身体不好,能不能酌情从轻……” “我不是法官。”陆东跃说话一贯沉缓,带着不容质疑的权威与笃定,“何况,现在也还没到那一步。” 她鼻尖渗出汗来。他的话意所透漏的一丝信息让她掐紧掌心冷静下来,问道:“没到那一步,是不是我们还有转寰的余地?”她的声音极小,带着十足的心虚气弱还有充满希望的试探。 ‘我们’——陆东跃的嘴角几不可见地上翘,“确实可大可小。”见她目光骤然璨亮,他顿了顿,问道:“你有想法?” 苏若童先前心乱如麻,眼前一片漆黑。而陆东跃之前的话仿佛黑暗中的一丝光芒,引得她倾身相扑。得与失的巨大狂喜让她面对他突然的反问时,一时失语。 陆东跃看着她那涨红的脸蛋。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那时他刚从部里回来,听到西瑶的大嗓门从后花园传到前厅,一时兴起便转了过去。她当时正听着西瑶的口令打着倒退,一转身险些撞上他。那时天正冷,她穿着雪白的兔毛外套,连耳罩也是白茸茸地。 他觉得她就像一捧团绒绒的蒲公英,于是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西瑶很喜欢她,自那以后时常带她来家吃饭。渐渐地,叶行楚替代了西瑶送她回家,尔后便是所有人默许的出双入对。不难想象出这是谁的授意,父亲是念旧的人,对同袍托孤的儿子的拂照连他这亲生儿子都叹而不及。而这样单纯的女孩确实很适合性格温和的行楚,父亲的想法是对的。只是—— 他以食指轻敲着桌面,见她依然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在来之前他曾经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要有耐性,隐忍许久按捺不发为的就是最后时刻的一击必中。 他在等她开口。 苏若童干咽了一口唾沫,哑着声音问道:“如果是需要钱打点的话,我可以想办法。” “如果只需要钱,你又何必来找我?”他的嘴角微沉,“别在我面前玩这些小花样。” 苏若童原本面皮就薄,听到陆东跃这么说顿时只想把脑袋夹到地缝里。她的朋友不多,也都没有能力活动父亲这个案子。陆伯伯虽然身居高位,可他性情刚直是出了名的,她求到他跟前也未必有用。 陆东跃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看腕表,黑白分明的表盘嵌着一圈罗马数字,分针歪斜,提醒她宝贵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她心乱如麻,左思右想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接他的话。 陆东跃的手指在桌上轻点了两下,“我下午还有个会议,不如再约时间吧。”就在他起身的时候衣袖却被她紧紧抓住。男人的身体笔挺如松,居高临下地看着仰着头满脸乞求的女孩。 她这阵子肯定睡不好,原本饱满光洁的皮肤黯淡了,眼下也有了浓重的黑影。出门前她肯定打理过仪表,可还是心不在焉,连衣领也忘了翻出来了。 他不喜欢她这样狼狈的模样。 “陆大哥,求求你。如果有选择的话,我也不会求到您面前。”苏若童低声乞求道,“我爸爸纵然是做错了事,可是他有意悔改。我们退赃,我们认错,要处分要开除的也认了。求你们给他一个机会,他这么大的年纪,受不了牢狱之灾……” 陆东跃反手握住她的手腕,用力慢慢地将她拉起来。再没见过比她哭得更让人心疼的了,他想,曾经她在厨房帮忙时不小心切到了手,眼里也包着一包泪,晃悠悠地荡来荡去。行楚替她拭去了,又忙前忙后地为她清理伤口、上药。 一双小佳人,莺莺私语,如胶似漆。 带着些许恶意地,他的手抚上她的脸。如想象中的冰冷湿润,拇指在要划到她眼角时突兀地垂下,斜斜地抹过了她的嘴唇。她出门时肯定很匆忙,所以连唇蜜也没上好,嘴角凝了一块。她像是惊吓到了一般,就这么僵硬地站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珍珠粉色的唇蜜在指腹上捻开,连着心底的欲望也一并被揭了开来。他缓缓地露出深藏的獠牙,“我为什么要帮你?”见她依然惊愕地说不出话来,便倾过身微低下头,略带着些恶意地问道:“你是谁呢?” 你凭什么要求我帮你?我们陆家帮你? 没等到回应他便拉着她往外走去,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着随着他前进。一直到车门重重扣上,她才回过神来。陆东跃扣好安全带,启动了车子。她慌乱得手足无措,如果可以她真想就这么从车上跳下去,但这是陆东跃的车子,她没胆子。她觉得自己像是被罩进玻璃罩里的小虫子一样,可怜巴巴地在里面绕着圈子四处碰壁。 她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而未来又会如何。 车子突然煞住停下,巨大的惯性将她狠狠地甩在车座上。头晕脑胀之际听到他冷冷地问道:“想好了没有?” 她近乎幼稚地反问道:“想什么?” “你要付出的代价?” 她不是傻瓜。就算是,到了这地步也该明白这男人要什么。她只觉得一阵恶心,胃部翻搅着干呕了两声,可今天压根就怎么没吃东西,所以也没什么好吐。 男人如山盘稳,八风不动。她知道任何的乞求都打动不了他,他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她能给得起的。 陆东跃看着她眼底燃烧着最后一点光彩也熄灭了下去,心里没有半点快意。这个女人是聪敏的,或许早已经隐约感觉到些什么可就是不愿意束手就擒。他伸手撩了撩她披散在肩上的头发,她只是微微侧了侧头却没有躲避开。 女孩的耳朵像贝壳一样光洁圆润,淡淡的粉红。一瞬间心魔狂舞。他就这么探过身去吻上她,一如想像的那般柔软,带着些许湿润。尝得到齿间残留的咖啡香气,她喝的是什么?小女生喜欢甜腻的焦糖玛其朵或是铺着厚厚奶油的卡布其诺?他的舌再探得深一些,触到她的。那片软软的肉不知所措地退缩着,连着她的身体一并僵硬起来。他没有给她任何退让的机会,手滑到她的后颈紧紧扣住。另一只手却是牢牢地锁着她的腰,她曾学过几年的舞蹈,腰身纤细却极为柔韧。他努力不让自己再往深了遐想,否则他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失控。 等她卯足力气推开他的时候手也顺势扬了起来,男人眉角一挑也不避开。而那高扬的手在空中停顿了几秒,便颓然地放了下来。这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她没有任何资本与他角力。 她愤怒至极,可质问却是有气无力,“怎么可以……你是行楚的哥哥。”话到尾声已是凄然。 陆东跃的脸色冷了几分。在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尽量不让自己去想叶行楚。他知道自己这事干得不厚道甚至很卑鄙,可是无论如何他是不能放过这个女人的。 她是聪明而机敏的,即使知道自己毫无胜算却还是想利用这最后一招,妄图让他有愧疚感。只要一点点,哪怕一点点他就有可能心软。既然她知道用这事件中唯一的无辜来刺中他的软肋,他又怎能不将这柄刀刃再磨得光利一点,再悬回她的头上。 “他不是我弟弟。” 正文 2第 2 章 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苏若童浑浑噩噩地关上门,提线木偶似地迳直走回卧室。连灯也不开,只是和衣往床上一躺,便再不想动弹。 自从父亲被带走后,她的世界便一片混乱。每夜每夜地睡不着觉,闭上眼睛便会看到父亲那或惊惶害怕,或愁苦不堪的脸。甚至有几次她梦见父亲,她叫他,他听不见。她跑过去拉住他,父亲转过身来,蓬头垢面的模样比街边的乞丐还凄惨几分。 她是哭着醒来的。次日天未亮便去找了平日里交好的几个叔伯辈,可他们像是打好了商量似地避而不见。人情冷暖她是知道的,却从来没这么深刻地体会过。 其实出事的时候她第一个想要求援的对象便是叶行楚,可是他在数月前便去法国进修。而且实事求是地说,他就算在国内也帮不上什么忙。她知道他在陆家地位尴尬,虽然陆伯伯很疼他,但正因为如此他不得不付出比别人更多的努力。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可是四处碰壁求助无门之后,在被夜夜的恶梦折磨得心力交瘁之际,她不得不找上陆家。西瑶姐回婆家,而陆伯伯则去广州开会,短时间内不会回来。陆伯母对自己依然热情而客气,而看着对方温和的面容,她怎么也开不了口。落荒而逃的时候她已经放弃了求助的想法,可偏偏又是陆东跃送她回家。 她一向是怕他的,像小学生面对老师一样敬畏着这个威严而强势的男人。叶行楚曾打趣地说道:你怎么看到我哥像老鼠见到猫似地。 可陆东跃怎么会是猫?他分明是只凶恶又心机深沉的猛兽。 那男人在她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已经知道了。”她软软地靠在了车座上,竟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鼓足勇气在下车前恳求他拔冗相见,哪怕只有一线的希望她也想努力试试。他答应了。可是没想到见面的结果竟会是这样。 陆东跃的反问令她哑口无言。自己与叶行楚的关系只是众人默认的,从来没有正式宣布过,说他们是相交甚密的朋友也是可以的。而叶行楚在陆家的身份她再清楚不过,虽然是以领养的身份入了陆家的籍,但陆东跃之前的态度明白地告诉她,在他心里只有一母同胞的陆南嘉才是他的弟弟。 她别指望他会看在叶行楚的份上帮她。 依旧是一夜的恶梦连连,凌晨时她便转醒。镜子里的人眼睛肿得像桃子,头发披散宛若女鬼,一脸的幽怨阴郁。下楼买了早点囫囵下肚,她又坐回客厅发愣。大脑一片空白,记不得还有哪里要去,记不得还有谁可以求助。从父亲出事到今天为止整整两周,她所有的努力全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甚至连只言片语的消息也没得到过一条,这太令人沮丧了。 不,还是有门路的。 她攥紧拳头,片刻之后松开。身体却失了力气,软软地躺倒在沙发上。还有一条路,可是那样的路一旦走了便再无法回头。还没到末路途穷的时候,她必须坚持住。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出的陌生号码让她的心脏顿时停跳两拍,深呼吸几口后才接起。 “现在下来。”对方说完便挂了线,她愣怔了几秒后像是触电般跳起,抓了手袋就往外冲。 一辆挂着特牌的商务车正停在楼下,黑亮的车身保养精细,连人的头发丝也映得出来。她喘着气上了车,陆东跃的目光从文件上移到她身上,微皱了皱眉。 她赶得匆忙,根本没有检查仪容仪表。穿旧了的运动装权当家居服,胸口印着的商标已经被洗得有些模糊。她窘迫地低下头,直到他的目光从自己身上挪开。 车子从市区开向市郊,最后在一处幽僻的洋楼外停下。这里曾经是上世纪八十年的干部疗养所,干休所迁址后这里就另辟他用。洋楼依山而建,植被很是茂密,几乎将洋楼的主体掩去大半。即使现在是白天,看起来也有些阴森森地。 大约是车头挂的牌子起了作用,站岗的卫兵只是例行盘问了一下便将他们放行。 有生以来第一次到这样的地方,她满心的恐惧与害怕。可是想想父亲,心里又有了勇气。她攥紧拳头,似乎想以此给自己一点勇气。 鬼使神差地,她微侧了侧头偷看了一眼陆东跃。这男人今天很沉默,路上一言不发只是看文件和在笔记上写写划划,仿佛当她是空气。不得不承认他的漠视让她放松了许多,她松了松紧攥的拳头,轻叹了一口气。 很快有人从楼里出来,看到他们的车子时似乎愣了一下,旋即上前敲了敲车窗玻璃。 苏若童像条受惊的小鱼一样往后退缩,正好抵在陆东跃的身上。车门被打开来,对方扶着车门说道:“我说兄弟,你这次可给我出难题了啊。”话是冲着陆东跃说的,可眼睛直在另一人脸上打转。 苏若童低下头,披散的长发中只露出一弯粉红的耳弓。车子宽敞可她的身体却是半蜷着,这种手足无措的窘迫模样很容易激人同情。陆东跃收起笔,淡淡道:“你给我出过多少难题,哪次我挂在嘴上过。” 对方露出一个受不了的神情,退开两步转身就走。与此同时陆东跃在她身后轻轻一推,“跟着他。”她愣怔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匆忙地下车追上。 直到她的背影再也看不见了,陆东跃才将视线收回来。他从不轻易发善心,偶尔发发也不是施舍。他给予出去的总是要加倍收回来,人情道义、利益往来无一不是。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她身上实践这一套。 她是脆弱的,因此受不起风吹雨打。只要稍稍地用些力,他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折揽在手。他很清楚自己这一网撒出去必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这样的手段撇开卑劣不谈,确实是万不得已而为之的下下策。 可是没有办法,他不想再等了。 不到半小时她就出来了,独自一人几乎是小跑着回来。他拉开车门让她进来,见她双眼通红神色哀凄,仿佛下一秒就要痛哭失声。可到底是死死地忍住了,把那一声一声的哽咽生生地吞下去。 回程的路上车厢内的气氛越发沉重,陆东跃连文件也不看只是望向窗外。冰冷的玻璃上倒侧着他冷峻的侧脸,眼底一片阴郁。 到了市区她便要下车:“我从这里搭车回去就好。”陆东跃单手支额,目光在她脸上掠过,“顺路。”她咬紧下唇,坚持道:“我这里下就好,……我还有些事要办。” 他眸色微沉,让司机将车靠边停下。她匆忙下了车,连句感谢都欠奉。他也不以为意,知道她说有事要办不过是个借口,一路忍耐到这里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凡事过犹不及,他应该保留最后一点耐性。 苏若童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门刚关上便止不住情绪崩溃地嚎啕大哭。 终于见到了父亲,虽然只是站在二楼远远地看着,前后加起来不过十几分钟的时间,可就这十几分钟的注视也足以令她撕心裂肺了。 父亲瘦了很多也老了许多,像是有将所有的精气神都从他身体里抽了去。他从来讲究体面,一向都是穿得整洁,可眼下那一身的衣服明显是穿了好几天的。最让她心酸的是他的头发在这短短的十几天里白了大半,原本挺拔的身姿也微微佝偻起来。 她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痛哭失声。她知道这次的机会争取得有多艰难,她不能让眼泪糊住了眼睛,她要好好地、狠狠地将爸爸的脸看个够。将他现在的模样牢牢记在心里,这样她才能蓄足勇气去继续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领自己进去的人看着下方空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人啊,还是得活动活动才好——她听得出其中的弦外之音。 有些事是不能逃避的,路也不是没有,可真的就只剩那一条了吗? 一直到现在她还惊疑着陆东跃之前的暗示,生怕自己有所误解。那个男人给她的印象永远是冷淡而威严的,正值壮年仕途坦顺,陆家年轻的一代唯他马首是瞻。他一直是叶行楚嘴里的好兄长好榜样,可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怎么能做出这种趁火打劫的事? 往日她去陆家时也隐约觉得他与叶行楚之间的感情并不深厚,但也不是那种面上的敷衍,多少也是有些情谊在的。所以在出事后她四处碰壁时,第一个便是想到了陆家。这样投机的想法让她不免羞赧,可是情况紧迫她也不得不厚着脸皮去。 在这件事上,她对叶行楚是有愧的。一方面她想借助他与陆家的关系求他们出手相助。另一方面又希望能将这事瞒过以免他的困扰,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他最不愿意倚仗借势陆家的力量。只是碍着形势迫人,她不得不走这步险棋。前途艰难她已有心理准备,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陆东跃的介入。 原本以为是幸运,到最后竟然成了噩梦。 正文 3第 3 章 一夜的辗转低泣,快到天亮时才勉强睡了一会儿。起来时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从冰箱里拿了冰块敷了才略略褪去浮肿。 几天的奔波让她全身酸乏,冰箱里的东西所剩无几。她翻出一包泡面煮了当早餐,刚吃一半便有电话进来,来电显示的名字让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起电话:“行楚。” “你感冒了吗?”叶行楚问道,“声音怪怪地。” “我在吃东西。”她掩饰着失态,“酸辣粉丝。” “是通街口那间吗?你老是这样,喜欢吃又怕辣。让你少放一些辣椒油你还不愿意。”叶行楚笑道,“记得吃完喝两杯淡蜜水,小心上火。” 这个男人的温情暖意隔着半个地球依然贴熨着她的身心,她越发觉得无地自容。她努力克制着情绪与他闲话,天气、食物、风土人情和见闻杂趣,零零碎碎地聊了许久。一直到电话发烫而叶行楚也要开始忙碌,两人才依依不舍地话别。 挂了电话后她想了很久,蓦地起身进房翻箱倒柜。很快便翻出家里的现金与银行卡。 她刚毕业工作不久,所攒的不过是历年的压岁钱和打工的钱。父亲的工资卡里倒是有几万块。她算了算,离退款的数字还有一些差距。不得已,她翻出妈妈留下的首饰盒。里面的金器是姥姥留给妈妈,而妈妈最终又留给自己的。这些是她对她们最后的一点念想,可这些死物远没有活着的人重要。 陆东跃刚进客厅便被母亲招了过去。 “这是你赵叔叔的爱人,”陆夫人笑眯眯地介绍,“阿冼,还记得我家老大么,用镊子拔你家仙人掌刺儿的事就是他干的。” 冼女士满面笑容地连连点头,“可别说,长得真像老爷子。”赵家和陆家的老一辈是战友,在一个大院同住了几年。虽然后来赵家外调往来得少,可关系还算亲厚。 陆东跃不像陆南嘉那样擅长应付这些婆婆妈妈的关系,浅谈几句后便借故上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赵家的那位今年任期将满。看情形似乎是有意往上再走一步,不过就其任期内的表现来看估计是很艰难。 换好衣服下楼便听到南嘉嘻嘻哈哈的声音。陆南嘉作为陆家幼子迄小就倍受长辈的疼爱,难免有些贵公子的坏习气。但好在陆家家长与兄长治训严谨,倒也没闹出什么荒唐事来。 陆夫人难得有故友来访,一整个晚上心情都很好。送走老朋友后陆夫人说:“你冼阿姨以前可是文工团里出名的美人。”陆南嘉搂着母亲的肩膀,嘴巴极甜:“世上最美的美人现在就在我身边呢。”陆夫人掐了小儿子一把,“油嘴滑舌的一点没长进,你冼阿姨的两个女儿都比你小,可全是名校硕士。现在一个是跨国公司的总监,一个是独立设计师,可真是好福气。” 一听母亲提到某某的女儿陆南嘉脑袋嗡一下就大了,果然陆夫人下一句就是‘你也该收收心……’。陆南嘉一边打着哈哈一边冲兄长使眼色,这种事兄弟俩可是拴在一起的,没道理只有他在前面挡着。 陆东跃也不理会弟弟的眼色,只是倾身替母亲沏了杯香茗,说:“冼阿姨这几年国内国外两头跑,也够劳碌的。”陆夫人嘴角的微笑顿凝了片刻,很快又扬起,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南嘉趁夜溜进兄长的房间,门还未关上便急不可待地问道:“冼阿姨家的那位是不是要倒霉了?”陆东跃刚从浴室出来,发梢犹滴着水。看弟弟毛躁的样子不免蹙眉,斥道:“胡说八道什么。” 陆南嘉也觉得自己嘴快,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开口。陆东跃一边擦着头发,一边翻阅手机:“你不小了,应该知道分寸。北边的那块地你拿到手就行了,南边的工业区别插手,也给别人留两口汤。” 陆南嘉嘟哝道:“又是哪个长舌地和你嚼嚼这种事,分明就是眼红……” “眼红也好嫉妒也好,你只管给我老实做事谁还能胡乱编排?南嘉,能给的便利我不会吝啬,但你也别越了界。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又不是生死相拼你死我活的行当,没必要做绝。” 陆南嘉点头,“哥,我都听你的。对了,小七的高尔夫球场这周末就开业了,要不一起去放松放松……”他滔滔不绝地说了好一会儿却没见哥哥回应,只是一直盯着手机发愣。 “哥?” 陆东跃收起手机,“你去吧,这周末我有事。” 陆家老大说一不二的,陆南嘉也不再游说,径直回房。陆东跃坐到床边,手里揉搓湿发的动作没停可神色却渐渐柔和下来。她约他这周末见面,是否已经考虑好了准备给他答案。 他竟然有一丝紧张,可是心情却是愉悦的。像是个做足准备的小学生,在考完一场极有把握的测试后,依然兴奋地等待着那个既定的成果。 或许她永远也不明白他的执念是从何而来,又因何而起。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有些莫名,他成年后不知过目多少清纯绝色。曾经有一个现在他已经记不得模样的女孩和他说,“我每时每秒都想看到你,一天不见就会牵肠挂肚。”这样的话在他听来只是小孩子过家家似地撒娇,于是便连微笑都欠奉。除了父母兄弟,没有谁会让他牵心挂肠。在他的骨子里只有血脉亲缘才是最紧密的联结,其余的并不在意。 真正让他起意的大概是那一天,叶行楚找他帮忙在凤凰阁订一个观景位。正好他也和朋友约了小聚,从包厢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手足无措地站在通道末端的拐角处,脚下一堆碎片。服务生可能是新来的,打破了不菲的瓷器正在抹眼泪。她也急得像要哭了,蹲下帮忙收拾残局。 他清楚地记得她穿着一袭樱粉色的裙子,柔亮的长发松松的地挽起露出颈间的珍珠项链。脚上是一双裸色的鱼嘴鞋,鞋子的扣带上还垂着一个极小的水钻,随着细白脚踝的的扭动若隐若现、绰约生光。完全不同于他见惯商政女精英脚下利刃般的高跟,踩在地板上铿铿作响仿佛随时发起进攻的号角。 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两杯,他只觉大脑一热,下一秒却是已站在她身后。她没留意到他,边收拾残局边安慰服务生:“……就说是我走路没看,和你没关系。”她的发髻上簪着一根母贝材质的簪子,晃晃地像是要掉下来,他正欲伸手按住时她却是抬起头来,一双黑白的眼睛直直盯着他。 她只来得及叫了他一声‘陆大哥’,餐厅的经理已经闻声赶来连连致歉。他没有搭理,只是在她身上略扫了扫。对方知情达意地表示免单并付清干洗费,她还不明就里,完全没有发现樱粉色的裙子上沾了一角油腻。 回包厢后他便心不在焉,找了借口提前离开。车子出了车场后他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抱着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慢慢地沿着路开。果然看到他们肩并着肩手缠着手在人行道上隅隅前行,期间叶行楚玩了一回沙子进眼的把戏,飞快地吻了她一记。她抓着小手袋轻轻砸在他身上,可嘴角的笑容却是那么羞怯。 沿街的一排街灯像约定了似地一齐忽明忽暗,衬着这场景倒是很唯美。而这一切却是尽收在他的眼底,由此心魔深种。 他知道自己用的手段着实不光彩,也知道她绝不会心甘情愿。但他毕竟不是十七八岁的冲动少年,也不是为爱成全默默祝福的善良男配。假如可以的话他愿意与其他人站在同一起点上追求她,但是她已经爱上了另一个男人,他再得不到公平的机会。可,他绝不会将对她的渴望悄无声息地埋葬,眼睁睁地看她蝉过别枝。 正文 4第 4 章 陆东跃看着桌子上的牛皮纸袋,无声地冷笑着。 男人的无动于衷让她越发紧张,心惊胆颤之余还得鼓起勇气说道:“这是我能凑出的所有的钱,正好够退还的金额。” “退还应该找有关部门。” 苏若童忍着心头的酸楚,小声说道:“我进不去。”哪怕是弄出人命的刑事案,如果经济赔偿得当家属愿意原谅也能得到减刑。虽然父亲犯的是国法,但至少得把家属的态度摆出来,才好谈后面的事。可是她去了父亲的单位,没有人理她。无头苍蝇似地找到纪委,却连门也进不去。她曾幻想过有相关部门领导的车经过,她哪怕是当街拦路也愿意。然而现实是她被门卫卡得死死地,连在门口守着也不被允许。 他看着她微红的眼眶,不紧不慢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不在那里工作更没有什么需要去那里交代的。”她一有动静便有人致电他,说‘没见过你办事这么不利索的,给她考虑的时间纯粹是浪费。你别现在绅士着等到后面正主儿知道了赶回来,到时候让老爷子知道可不止是鸡飞蛋打竹篮挑水一场空,还要吃上几顿排头’。 对方伶牙利齿惯了,又仗着和这事有利害关系所以句句刺中要害。他倒是真没想到她有这样的胆子,会找到那里去。这算是在来见他之前所做的最后努力吗?不,到现在她还执迷不悟,依然希望他能大发慈悲。 “我只是请你帮忙转交这些钱。”她的声音嘶哑,带着颓丧的无力,“我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别的要求。” 男人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只是以指尖轻轻地点着桌面。她的心彻底地冷了下去。眼下他只候她乖乖入瓮,她怎么还能期望有所转机?可是她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这样妥协。实在是被逼得急了,她突然神色狞厉地质问道:“难道你不怕我告诉叶行楚吗?” “如果你有那份胆量,现在也不会坐在这里。”两方对峙,他永远是占上风的一个。因为他会掐住最精准的一秒,送出那致命的一刀。“你一开始就会向他求援。可是你没有,因为你怕极了,是不是?” 她无力地垂下头。从知道父亲犯罪的那刻起她的自尊心已经彻底地被打碎,而自卑的情绪渐长。她是不愿意被心爱的恋人知道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切,不愿意让他知道自己现在经历的狼狈不堪。 陆东跃的上身往前倾了倾,从容不迫地说道:“你也曾想过放手一搏,但你不敢赌。你没有十足的把握叶行楚会替你解决这件事,因为你也知道——他的能力有限。” 衣角被紧紧地攥在掌心,她深藏在心底不欲人知的自私与恐惧被他这样直接地拖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知道她怕什么、顾忌什么,所以他才能以这般稳操胜券的姿态面对自己,因为他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仍然是她太天真,想要凭自己的力量神鬼不知地解决危机,可是万万没想到会经历这样的转折,这岂止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想到这里连她都觉得可笑,“你这样欺负我,……又算什么?” 她变调的声音让他坚硬的姿态有了丝松动,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她便站了起来,疲累似地抹了把脸,低哑地说道:“给我点时间考虑好吗?” 他紧紧地盯着她,“多久?” “后天中午十二点前,”她将牛皮纸袋放进包里扎好包口,神情冷漠,“你放心我不会再去任何地方,只想冷静地考虑一下。”话说到这一步,她不必再和他虚与委蛇。 他起身,“我送你。” “不用。”她几乎是在反抗,“我自己回去。” 他不再勉强。 在她离去后他独自坐了一会儿,等结好账准备离开时手机响起,看到来电时他的目光一冷,略停了片刻才接起,极冷静地:“行楚。”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相隔不到一小时后再次见到她竟然会是在派出所。见他来她倒没有意外,只冷冷地看了一眼便扭过头去。 从民警那里了解的情况是,她从咖啡馆出来后不久便被人飞车抢夺。人被拖拽了十来米最后摔倒在马路上,幸好有好心路人很快将她扶起来,后来就报了警。陆东跃听不下去了,“我要带她去趟医院。”她的脸上、手上都有明显的擦伤,裤子也被磨破了几处。 “就是些小擦伤,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了。”年轻的片警说道,“再等一下,笔录很快的。”陆东跃忍着没发作,“我要带她去医院做个检查,把伤口处理好再过来。”片警眼一瞪:“你这人怎么说不明白呢?人要有什么事儿还能好好坐这儿做笔录吗?” 陆东跃不再与他争辩而是直接上前将她拉起,“去医院。”她像是被蝎子蜇了的青蛙似地挣扎起来,“放开!”他怕弄疼她所以手上没使劲,竟然轻易被她抽开了去。 “吵什么吵什么?小情人吵架外边去,这里是派出所。正录笔录呢你们这样像什么话?”负责记录的那位用笔敲了敲板夹,“都给我安静坐着。” 苏若童红着眼睛坐回椅子上,眼眶里含着的那包眼泪终于落了下来。陆东跃看着她那模样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可心里却有一团火在烧,腾腾的烟气就往喉咙里窜。都被人欺负到掉眼泪了还要向他逞犟显能,这死倔的脾气。 苏若童见他一言不发地扭头便走,顿觉得心头痛快。她被打劫的时候确实吓得六神无主,若不是热心路人她早就被车子给碾了。手机倒是带在身上的,刚到警局便接到叶行楚每日的循例来电,她正值慌乱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控制不住崩溃了。到了这时,心里除了痛苦、难过、悲伤、恐惧与害怕外,竟然也多了丝埋怨。 她多希望这个时候他能陪在自己身边。 陆东跃回车上打了通电话,结束通话后不到两分钟她便被人带了出来。领着她的男人很快迎了过来,热情道:“陆主任您好,我是南星派出所所长李志。”陆东跃挂着公式化的微笑,“有劳李所长了。” 李志被他的笑容惊出一身的冷汗,刚才接到上面的电话里虽然说得含糊,可他却知道眼前这男人的身份不低。在他管辖的片区里发生飞车抢夺这事说大不大,但偏偏抢夺的对象是这样的人。这要是对方有意为难……不过片刻的功夫李志的心思已经转了几转,可他哪想到陆东跃根本没注意自己。 他只在看她。大概是到了应急精神反应后的沉默期,她眼睛里一片懵懂茫然。就连他拉住她的手,她也没有像先前那样激烈地反抗。他让她上车,用安全带将她固定好。 车子开到半途她突然开口:“我要回家。”他用眼角余光扫过她,“先去医院检查一下。”她重复道:“我要回家。”他捺着性子说道:“行楚特意嘱咐我带你去医院,如果你不愿意,那你自己和他说。”像是配合印证他的话似的,叶行楚果然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苏若童面色苍白地接起,敷衍似地应答了几句很快便挂了线,紧接着全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医院的检查过程倒是很迅速,但即使是这样等她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全黑了下来,她摸着手肘处的绷带,鼻子里还充斥着消毒药水的气味。 陆东跃打开了车门。她看也没看,“这里离我家不远,我走回去就行。”他今天的情绪已算是大起大落,现在憋了一肚子火,不由生硬起来:“上车。”她甩开他的手,用眼白狠狠地剜他。他已经怒极,手臂伸长便将她纤细而柔软的腰紧揽住。男人的力气强横,几乎是用塞地将她塞进车内扣紧安全带。他一手搭在头靠一手扶在座椅侧,就这么半俯着身看着她,一字一句地:“你想喊就喊,我没用胶带封你的嘴。可你敢下车试试看。” 苏若童打小就是父母手心里的宝贝,恋人也爱她如珠宝,哪里受过这样的强硬手段。她家教严谨不要说骂脏话了,连听都没听过多少。眼下面对他这样的野蛮行为只能干瞪眼,斥了句:“你,你无耻!” 他上了驾驶座启动了车子,她见大势已去便越发恼怒骂个不停。可翻来覆去只会骂‘无耻’‘混蛋’,等车子停在她家楼下了,她终于憋出新一句‘你不是人’。 她复读机似地骂了一路,陆东跃原本攒着一肚子的火早就散了个干净。现在听她终于骂了句新词他一时没忍住,竟然哧一声笑出来。苏若童被他的反应给刺激到了,想也不想地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她用足了力气所以这耳光响亮地在车内都产生的回音效果。陆东跃愣住了,她倒是反应很快地拉开车门要逃,可安全带却没来得及解开。男人趁着她分神的当口将她双手扣拢住,一手掐着她的下巴。他是克制了力道的,可她还是被掐疼了,于是挣扎起来:“你想干什么?你还想要做什么?” 等她挣扎得没有了力气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问道:“你家钥匙还在吗?”她怔了怔,脸上的愤怒很快被委屈与沮丧取代了。家里所有的钱、证件还有钥匙全都在被抢的包里,现在她除了手机外身上连一分钱也没有,现在被他提醒了才记起来。他松开她,“有什么亲戚家可以去?”她沉默了一会儿,报了个地址。他将她送了过去,看着她进了楼道后也没将车开走,而是停在小区门侧。果然不到十分钟就见她耷拉着脑袋出来,被他逮个正着。 对于他的出现她似乎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淡淡地说:“来得不巧,他们在外地。”他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她摇了摇头,疲倦地说道:“去你那里吧。”他目光一闪,利索地将方向盘一扭调头往回开。 正文 5第 5 章 陆东跃的公寓是在参加工作后不久买下来的,当时房价还未大涨加上内部折扣所以价格还算合理。八十多平方的两房一厅规划整齐,没有装修简单家具也少所以看着有些空旷。 “要吃点什么?”他打开冰箱,“面条还是饺子?或者煮点米饭或粥?” “披萨。” 他直起身看她,“嗯?” “披萨,汉堡还有薯条。”她重复道。他打电话订披萨订汉堡和薯条,末了还问她,“确定不要全家桶和可乐?”没有得到回答他也不在意。食物很快就送来了,他正准备去拿盘叉却没料到她已经直接用手撕开。 他猜她平常一定很少吃这类的食物,连蕃茄酱包也撕不好。而且,与其说她是在吃东西,倒不如说是以撕咬在泄愤。这种孩子气的举止让他有些莞尔,“慢点,没人和你抢。” 她果然停了下来,说:“我爸爸从不让我吃这个,说对身体不好。我一直很听他的话,从来没吃过。哪怕同学朋友再怎么说好,我却一次也没碰过。现在他不在我身边,终于没办法管我了。”她略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其实食物最基本的功能就是要填饱肚子,营养什么的倒在其次。再说,这东西味道还真不坏。” 她吃完手里的东西,抽了张纸巾抹嘴巴,“我知道你一定笑我,笑我之前做了那么多无用功,最后不但钱没了还弄得一身伤。其实我最可笑的地方不是装傻,而是一直指望着你有同情心有怜悯心。现在到了这一步,我实在是无话可说。” 他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你想要什么,今晚大可全都拿去。”说这样的行为是饮鸠止渴她也认了,横竖都是豁出去。可到底心有不甘,于是问出最狠的一句:“只不过我真想知道,把我逼到这个地步你看着还开心吗?” 说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可现在看来还挺伶牙利齿。应该是气急败坏了吧,所以这样不留余地。不过话说回来,他确实将她逼到退无可退。当然,不能排除今天的劫案带来的雪上加霜,这才让她痛下了决心。 “如果我们之间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开始……”他盯着她的眼,“我没有别的选择。” 她的眼底燃着愤怒的火焰,蓦地站起来直直往他卧室走去。他紧随其后,“若童。”她恍若未闻,站在床边便开始解衣扣。他阻她却被她一手挥开:“不管你要什么现在就可以拿去,但是你得说到做到。”他拧住她的手,低喝道:“够了。”她不甘示弱地瞪着他,讥嘲道:“怎么,你现在倒想充起正人君子?别虚伪了。” 彼时她的衣扣已全解开,只着一层亲肤材质的打底衬衣,领口低得能看到内衣边缘的蕾丝。他按捺住翻滚的血气,“若童,你大约没有和人谈判的经验——我答应了你什么?什么是我必须说到做到的?” 他的话如一瓢冷水兜头泼来,抑住了她亢奋的情绪,“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喃喃道:“你想出尔反尔!”顿时像只急红眼的小兽般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这骗子,禽兽!你,你这无耻小人!” 他额角青筋微浮,努力不让自己注意眼下那无边春色,“我不过好意提醒你。”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自取其辱,抖抖嗦嗦了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替她拉紧衣衫,一个扣一个扣地系好。 “我会帮你,帮你的父亲。虽然可能无法让他全身而退,但至少不会有牢狱之灾。”他的承诺滴水不漏,“你大可放心。” 她冷笑:“你这么尽心尽力,我现在倒怕你提出的要求了。你,要……”到底是脸皮薄,话未说完就面色红赤。 “若童。”他有些无奈,“这不是交易。” 她险些失笑:“陆先生,我们之间就是交易。难道你还要我将它当成风花雪月?”她恨恨道,“陆东跃你简直欺人太甚。” 他平静地看着她:“我要是想欺负你,我已经做了。” 她忍无可忍地吼道:“那你到底要什么?你说,你说得出来我就做。” 他嘴角勾起,双手在她腰臀上慢慢合拢,“我要你现在打电话和他说清楚。和他分手。” 她的脸色瞬间惨白:“不。” 他依然在笑,冷冰冰地:“怎么,你这是打算跟了我之后还想再吃回头草?” 这样的羞辱激得她手脚都在发颤,“你真龌龊。”在做出妥协的时候她便清楚自己再配不起那样一个温柔善良的男人,了断只是时间问题,但她就是听不得他提起。 “这不过是正常的推断。”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还是说,你想在我和他之间左右逢源?” 听他语气不善她已觉不妙,正要挣脱的时候却是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被抛在了床上,很快他便欺身压了上来。 到了这个时候才觉得害怕,之前豁出去要将自己祭献的大无畏勇气已经散得一干二净。她哭闹起来,像一条落网的鱼般挣扎扑腾。他落下的吻仿佛锋利的刮刀,将她的尊严如鱼鳞般一片一片剐下。 大概是听她哭得厉害,他很快便停了下来。她蜷缩在他身下,低低地哀泣着。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等闹钟响起等阳光洒在脸上的时候这一切都会随着她的醒来而烟消云散。可这仅仅只是她的希望,现实依然无法改变。 “你就想用这样的态度和我谈?”陆东跃伏撑在她上方,语气极淡,“这就是你的诚意?” 她几乎将下唇咬出血来,这才克制住不再发抖。可是喉咙里像是堵了什么东西,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他拂去她脸上的发丝,不出意外地看到一张满是泪痕的脸蛋,好不容易克制住的情绪又开始翻搅,“我不过让你和他分手,看把你委屈的。”他吻去她脸上的泪水,“打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 在他看来别人的感情都是无足轻重的,一个电话就能将所有的情爱过往一笔勾销,不留后患。她一想到以前自己一口一个‘陆大哥’地称呼这个男人时,直觉得恶心。 “其实你不用特别强调,真的。”她说,“我不擅长说谎也不愿意骗人,不要说我跟了你,哪怕是只有一次……我也不会再对他有任何妄想。我会和他分,但什么时候和他说、怎么说,都是我自己的事,不需要你来替我安排。” 陆东跃沉默了片刻后说:“好。不过我提醒你,这种事最好别拖太久。” 她望向他,眼底一片死寂:“那么,现在该轮到你告诉我,你要怎么帮我?” “你放心,顶多是吃点苦头,但绝不会有牢狱之灾。”他避开她的眼睛,低头亲吻她的脸颊,轻柔而缠绵。 “还有个问题。”她忍受着颊颈那火灼一样的触感,艰难地开口,“我们这种关系,要持续多久?” 男人的动作略一停滞,嘴角微微勾起:“一辈子怎么样?”他的声音太过轻忽,以致于在她听来无比轻佻,于是仅报以一声不屑的嗤笑。 一辈子。她想,他这样的男人懂得什么是一辈子吗? “停在这里就可以了。”苏若童眼看着车站从眼前掠过,急急说道:“不要再往前开了。” 陆东跃将车靠边停下,说:“我记得你单位不在这里。”见她不说话只是低头解安全带,心里也猜到七七八八,“你就这么不愿意让我送?” 她不说话,扭头便要开车门,可他先一步上了锁。她心里着急,但依然克制着请求道:“你把门开开。”她的声音原本就甜软,虽然一夜未得好眠因此有些沙哑,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 陆东跃伸手拽她过来,她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在叫嚣着反抗,寒毛倒竖立起了一片鸡皮疙瘩。他一手按在她膝上,另一手拔弄着她的头发:“你这毛病得改改,不能我一碰你就成这模样。别人看了会怎么想?”他挨到她耳边,“昨晚不是和你说过了么。” 男人的气息撩得她心烦意乱,怎么忍耐也憋不住,于是卯足力气地推了他一把。陆东跃正凝神欣赏她发窘的模样,冷不丁被这么推搡着脑袋就撞到车窗玻璃上。 她趁机想解开车锁,可手刚伸过去就被他紧紧攫住。陆东跃一手撑着额头看她,啧了一声:“下手还挺狠的。”他掐着她的力道并不大,但正好卡在骨头处,她的脸一下就白了。 挣扎无果,终于败下阵来,“我要迟到了。” 他看着她,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弄,“怎么,跟着我这么不乐意?”见她依然低头沉默不由火起,掐着她的下颚迫她抬起头来,“再不乐意你也只能看着我。” 他的狂妄与蛮横将她激得如一只炸毛的猫,弓起腰背再次将他推开去,吼道:“把门开开!”真是急坏了,声音都有些变调。 他停了下来定定地看她几秒,突然哧一声笑出来,抬手就解了车锁。 正文 6第 6 章 去人事部门销了假回来,还未坐回座位上又被主管叫去。隔壁的同事抬头看了她一眼,很同情的眼神。 从主管办公室出来她一直低着头,耳边犹回响着主管的训斥。她知道自己的工作能力并不出众,堪堪够用而已。当初能进这间公司,也是父亲的一个朋友帮忙。像她这样的关系户公司里还有好几个,虽然平常不会特别照顾但从不会像今天这样劈头盖脸的训斥。 大概,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吧。 她的舌根仿佛压了一片黄莲般满嘴苦意,前些日子里四处奔波、求告无门的情景又浮在眼前,仿佛一座黑峻峻的山压在心上令她喘不过气。 换是以前,受了这样的委屈她早就退缩逃避,回到自家的温暖小窝求父亲抚慰了。可现在不行,她再没有逃避的理由与借口,她得保住这份工作,她需要这份收入。 整整一天她都在努力消化着假期里堆积下的工作,中午也只吃了几块饼干填肚子。下班的时候同事们陆续走了,她仍是心无旁鹜地做事。等到了晚上八点多才将手里的活清掉大半,她伸了个懒腰。腰背处的脊骨咯咯作响,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听来格外惊悚。 她去茶水间泡了杯咖啡,打算在十点封楼前再做一些。可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却见里面有道人影晃动,她惊得险些打翻了杯子。那道令人不安的影子停顿住,转过身来:“你果然在这里。” 看清来人是陆东跃后,她的口气不自觉变冷:“你来做什么?” “派出所通知我去拿你的包。”他将手袋放在桌上,“除了钱以外,东西都在。” 她听他说第一句话时几乎是狂喜,但他紧接的一句又将她打进地狱。 陆东跃将她攥紧的手握住,安慰道:“人抓了两个,仔细问问很快就会知道其余的下落,到时候能追回多少算多少。” 她苦笑一下,将手从他掌中抽出。 他也不在意她的冷待,转而拔动着散在桌子一角的饼干包装袋,“你不会就吃这个填肚子吧。” “和你无关。”她将包装袋扫到纸篓里,“你怎么知道这里?”陆东跃拉了把椅子坐下,“打听啊,多打听打听就知道了。”她不解:“你怎么上来的?”大楼晚上的安保很严密,出入的人都会仔细盘查,他不是这里的员工也没有出入证件,怎么就给放进来了? 陆东跃笑了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他将双手交握置于腹上,问道:“你还要做多久?” 她本想说关你什么事,可转念一想,说:“十点封楼。”他看着桌上的文件夹,慢悠悠地说道:“好,我陪你。”知道赶是赶不走他的,她也懒得多费唇舌,迳自坐下忙活。 陆东跃在边上细细地打量她,说男人专注做事的样子迷人不假,这女人认真工作的时候也别有一番味道。从他这角度只看得到她的侧面,微卷的头发散在颊侧,露出小巧的鼻梁和卷翘的睫毛。大概是觉得痒了,她抬手将头发抿到耳后,露出一小截颈项。她的皮肤很好,在灯光下看着白白粉粉地。他禁不住想起昨晚上的亲密接触,指尖还残留着那滑嫩的触感与体温。他清楚地记得自己的手指在她身上游移时,她的脸上会浮起一层水印般淡淡的酡红,就像现在这样。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日光灯发出轻微的嗡嗡声音。她努力想静下心来做事,可无论怎么努力也无法将身边的男人完全屏蔽掉。他正不错目地盯着她看,令她心烦意乱。恼火地将笔一扔:“不做了。” 他带她去通宵营业的快餐店用餐。她一整天没好好吃东西,闻到饭菜香时才觉饥肠辘辘。可是等到食物送上来时,看着那油汪汪的盘子又失去了胃口。 吃了半碗粥后她便停了下来,只是用勺子搅弄着。不知不觉便有些分神,一些琐碎的、凌乱的记忆片段不断地在眼前闪过,越想越觉得透不过气来。 忽然听到他唤自己的名字,她受惊似地抬头看他。 陆东跃已经将自己面前的食物消灭干净,此时正微笑地看着她。不知是光线的原因还是他的心情好,平常严肃的面孔现在竟是十分地柔和。 “连吃饭的时候也不专心,在想什么?” 她垂下肩膀,“想我爸爸的事。”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他低头用湿巾揩去指尖的油腻,“由我来处理。” 她内心惶惶,却又止不住满怀期待,“到底还要多久?” 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眼看她,“等不及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她只觉得他的声音比之前冷了些许,但又似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暧昧。联想到之前的种种,她的耳朵便有些发烫。 他送她回家。车停稳她正解安全带的时候,他忽然伸手捏她的耳朵,“小耳朵不听话。”她想扭开头,可他的手却像是粘在耳朵上似地,挣脱不开。 他似是在笑,语气轻松:“我再说一次,你好好听着。”她不自觉地看向他,只见他的唇一张一合,“伯父会毫发无伤地回来,我保证。” 即使对这个男人心存重重戒备,但是在这个时候她却是毫不犹豫地相信他。并不是因为到了穷途末路她不得不相信,也不是因为他是眼前唯一的救命稻草。而是陆东跃身上有种让人折服的强势与魄力,你会相信他做得到这一切,并且言出必行。 连着加了几天的班,他每晚也都会来陪她。不知道是不是他计算好了时间,每次来的时候办公室的人都走得干净。这让她免去了向人解释的烦恼,心里略有些安慰。 只是后来他都是打包好饭菜带来和她一起分食。他很清楚她的口味,餐餐安排得井井有条,汤汤水水地收拾整齐。他如此地知情达意,以致于她有时候都难免产生错觉——面前这个细致体贴的男人和之前步步紧逼的那位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还要米饭吗?”他为她添汤,“今天的烧茄子很不错。”她拔弄着碗里的饭菜,“这些够了。”他问,“还要加班几天?”她看了一眼电脑,“到今天为止就差不多了。” 他像是松了口气,笑起来,“那就好,从明天开始我要出差,你要再加班我就陪不了你了。”她扯了扯嘴角默不作声,场面便有些冷。 “你是不是觉得委屈?想要的远在天边,不想要的人时时刻刻在碍你的眼。”他问,“还是说这几天都接不到某人的电话,让你心烦意乱?” 她咬紧下唇,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掌心。谁愿意每天面对这么个居心叵测的男人?可现实却是容不得她逃避的,他要她承诺做到的事她是一万个不愿意,可又势在必行。她只能一天拖一天,抱着那一丁点儿可怜的侥幸心理,妄图奇迹能发生。……这个样子,看在他眼里一定觉得非常可笑吧。 陆东跃心里是极其恼火的,恼火于她的不识时务与顽固执拗,知道前面是死路了还不愿意回头,却指望着天上劈下一道雷来轰出岔道。她的心一直不在他这里,而她也完全无意交付。即使这是早已经有的认知,可是当这一切明明白白地写在她脸上、眼里,却还是让他感到恼怒。 “我以为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可现在看来你一点没将我的话放在心上。”他说,“我不会提醒你单方面悔约的后果,我只需要离开就好。” 她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旋即一股寒气从尾脊窜起,后脑勺像是被细密的针一下一下地扎着。 是的,他只要离开就好。他离开了,她便会像之前一样陷入慌乱而毫无目标的境地,求告无处,求助无门。 所以她现在应该要庆幸、要感恩,要谢谢他手下留情,而不是仗着他对自己的‘兴趣’‘喜爱’,没有分寸地作势拿乔。 够了,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任何坚持的理由了。或者说,在她那次选择上了他的车,她就已经切断了自己的后路,再不能回头。 “若童,你知道我对你的底限在哪里?”他的手指在她手背上划着,轻轻地、痒痒地,“猜一猜?” 她像是被扼住了脖子一般,张着嘴发不出声音来。她多想不顾一切地指责他、咒骂他,告诉他自己不伺候了让他有多远滚多远,她豁出去不怕了。可,她做不到。现在他手上的筹码是她的父亲,她可以不在乎自己却不能不在乎自己唯一的亲人。 过了许久她才低哑着声音说了句:“我知道该怎么做。” 这些日子来他的温情表现几乎让她忘记了自己还受制于人,一味地冷待他借此发泄自己的忿满,以致于现在不得不再次以更低的姿态匍匐于下。 正文 7第 7 章 陆东跃将车子驶入小区,找了个车位停下,“我接送你好些天了,你也不请我上去坐坐。” 哪怕是和叶行楚交往时他也只送她到楼梯口,亦从未提过这样的要求,是以她一时语塞。男人趁着她发愣的当口解开安全扣,下车绕到她那边开门:“你不可能永远拒绝我。” 这既不现实,也没有意义。 苏家的房子是苏父十多年前分到的福利房,半新不旧的小区。但胜在地段好,周边配套设施齐全。最让苏父满意的是划片的小初高都是名校,他不止一次地说:我的宝贝外孙可不愁上学了。 苏若童每每想到这里,心便一阵刺痛。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多希望能每日告诫父亲正直为人谨慎谋事。 房子不大,陆东跃只消几眼便将房屋布局掌握。虽然装修已经落伍,但房子的主人十分爱干净,触目所及之处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他踱到客厅一隅,那里做了错层的设计,割出一小块空间充做书房。显然主人很注重阅读时的舒适度,在书架占去大半空间的情况下硬是在角落里塞了张小沙发。 她端着水出来,见他站在书架前便有些不快。她没有很强烈的领地概念,但是怎么说他都不是出于自我意愿邀请来的客人。在这样的前提下,她潜意识地有了排斥。 “那都是些旧书课本,没什么好看的。” 他抬头看她,语气温柔地问道:“这是你小时候?” 她这才发现他看的是自己从小到大的相册,立刻有种被窥私的羞恼,可又无法发作,只得压着怒火应了一声。 陆东跃合起相册,极其自然地:“送我一张。”口气是商量式的,但相片却是已经拿在手里。她很想抢回来,但理智告诉她说绝对不行。 心底的委屈一阵阵地涌上来,叫嚣着反抗反抗,可手脚却怎么也支不开。她索性垂下肩膀,耷拉着脑袋不再吱声。 这窝囊的小模样很惹他怜惜,又实在舍不得把相片还她。便搭着她的肩膀,说道:“不过一张照片,你还计较上了。”见她闷头不搭理自己,他也没泄气,“等回头我也找一张送你。” 她不愿再谈,便转移话题:“我去切点水果。” “不用了。”他拦住她,“我很快就走。”他漫不经心地扫了扫书架,目光落在一座陶瓷制风车上,风车的中间做成了相框,里面嵌着一张全家福。他心下微动,说:“等我出差回来,就着手安排你们见面。” 她的脸上立刻便有了光彩,“可以吗?”想了想又有些迟疑,“是不是还和上次一样,只能远远看着。” “当然不。” 她的心怦怦直跳,“那你,你要安排在什么时候?” “时间现在还没办法定。”他安抚她,“但我会尽快安排。” 她不愿意收这样的空头支票,但又拿他无可奈何,“那你出差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咬钩的鱼儿是最可爱的。“大约一周,最慢下个月初就回来了。” 失望明明白白地写在她脸上,“这么久……” 陆东跃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紧紧地拥着。她心事正重,冷不丁就着了这记咸猪手。原本是想挣扎的,但他放出的饵料太美味了,她松不了口。 “我也觉得太久了,”他贴着她的耳朵低低喃语道:“特别是看你这么舍不得我之后,我更不想走了。” 若是放以前,打死她都想不到这种话会从陆东跃嘴里说出来。哪怕现在他真真切切地在她耳边说着,她依然觉得不可置信。 感觉到她身体的僵硬,他略略松开些,眼睛却是直直盯着她,“你想我留下来吗?” 这男人的问话太刁钻也太奸诈了。留下来,是要留在哪儿呢?她看着脚尖,一声不吭地任由场面冷下来。 冷场了许久,他忽地笑了起来,伸手揉她的发,抱怨似地:“不想我留下来,至少也想着让我早点回来吧。” 公司争取了很久的项目终于被拿下,老板龙心大悦之余特批提前两小时下班,晚上聚餐兼K歌以示庆祝。 苏若童在公司里做的是行政工作,事情不多不少,工资也不多不少。因为自幼丧母所以被苏父保护得很好,而苏父本身是做学问出身所以多少有些固执清高,在人际交往方面颇显得寡淡。 苏若童虽然没有遗传到苏父的顽固脾气,但却是同样的少言少语。开始别人会以为她是怕生、羞涩或是不好意思,可时间久了便会给人一种不可亲近的高傲印象。 同性相斥是必然的。也有对她抱有好感的异性,会借着这样那样的机会和她搭几句话。倘若是工作问题她便会解答,要是聊到生活或是一些私人问题,她就笑一笑不再续话,场面也就冷了下来。 很快异性也对她失去了兴趣。又不是长得倾国倾城或是家财万贯,何必死咬着不放呢? 苏若童觉得自己的职场生涯不算成功,她也知道症结在哪里。可是她的性格是这样的,对于不熟稔的人她不会装出亲热的样子,那是虚与委蛇。而对于那些示好的异性,她只能以沉默来拒绝。 叶行楚曾说过她是个软绵绵的强硬派,并劝诫她说:“在职场上太过固执己见的话,很容易吃亏的。” 她还记得自己当时怎么回答他的:“吃一堑长一智嘛。如果做不下去我就换份工作好了,又不会在一棵树上吊死。” 现在想想,自己实在是太不知轻重。 聚餐完后人先散了一半,苏若童也想趁乱先回去,却被一个关系稍好的同事拉住,“有家有孩子的才能先走,你急什么?”她其实很疲累了,但想到自己前阵子总是请假,现在再推托未免不识好歹。 进了包厢她便将自己藏在角落,既不点也不唱,偶尔为旁人添茶水小食或是卖力鼓掌。也有人留意到她,非嚷着要对唱,她迟疑了不到两秒便笑着接过话筒唱完一首。 她努力地将自己融入这个吵闹的环境想要表现得合群,刻意下难免有些力不从心。包厢里的人越发情绪高涨,音响的声音震耳欲聋。她觉得胸口发闷,便揽下买零食的活出去透口气。 娱乐场所的消费不低,卖的零食也比外面贵了近一倍。她来回巡了一趟,最后挑了干果、鱿鱼条和肉干之类的小食。正准备结账时肩膀被人轻拍一记,略带着惊喜的声音:“哟,难得见的你。” 苏若童和陆南嘉见面的次数不多,这位小公子虽然看着轻佻但风评却是不错的。相比起陆东跃这个亲大哥,陆南嘉与叶行楚更玩得来,关系也颇为亲密。若论年岁她比陆南嘉还小几个月,但私底下对方却叫了她几次二嫂,后来见她窘得厉害才改了口。 陆南嘉是贪玩的性子,早早放弃从军入仕的路。陆夫人娘家从商,抗战时期没少为国出力,即使在局势动荡的年代经历了风霜雨雪,仗着根基稳子孙出息,到了现在也发展得十分得意。 陆夫人知道小儿子的性子和丈夫不对盘,怕他在家里扑腾着扎他老子的眼,所以便让小儿子跟着父兄学经营。说是学习其实也没指望他怎么造,就是挂个闲职。没料到陆南嘉倒是认认真真地对待,后来积累了人脉经验便和几个表兄弟凑份子开公司,做得有声有色。 陆南嘉为人爽快大方又有些背景,朋友自然很多,苏若童今天来的这歌房就是他一朋友的堂弟开的。今晚也是凑巧,平常他是不来这种清唱歌的地方。不过吃晚饭的地方离这里近,便被人拉了过来。 苏若童发愣的当口陆南嘉已经把一大堆东西扒拉进小推车里了,嘴里还絮叨着:“这够不够啊,够不够啊。” 苏若童赶紧阻止他,“够了够了。” 陆南嘉冲收银的笑:“账记到某某房去。”苏若童大窘,“这不行的……”陆南嘉冲她乐,“哎呀哎呀,你和我客气什么。这也算自家人的地头,哪有收钱的道理。” 她又羞又窘,只好任由他推着东西到包厢外。陆南嘉没进去,只嘻嘻地笑:“这抛头露面的事还是留着我二哥回来后再做,免得有人眼睛不好使,认错了。”他管自己家人说话都这么没计较,但苏若童却听得难受。 过了十二点后众人仍然没有散的意思,她却扛不住困意提出要先走。大约是看在她买了这么多东西又表现得非常困倦的模样,众人善意地闹了闹也就放人了。 到了门口又撞见陆南嘉,这时他手上多挂了个漂亮姑娘,长发大眼,皮肤雪白雪白。陆南嘉见她便摘下嘴边的烟和姑娘耳语几句,松开人笑眯眯地过来,“回去啊,我送你。” 她看了看那姑娘,见人一点异色没有还挺大方地冲她笑,也就没再推辞。陆南嘉开一辆大切诺基,宽敞又稳当。一路上和她说些鸡零狗碎的笑话,又提起叶行楚在国外的事,“……原本我就说外面没什么好的,要学的话国内也一样,直接上现场更好。但人家就觉得国外的月亮比较圆,要我说他要去的话也该带上你,开店不也讲究夫唱妇随么。” 她勉强笑了笑,“他怕我不适应环境。” “语言不通是吧。”陆南嘉笑了一声,说道:“也是,鸡同鸭讲那滋味真憋得慌。咱们大概都属于那种没什么语言天赋的,二哥和谣欢姐大概就属于那种学什么都特别快的人。” 等红绿灯的时候陆南嘉突然问道:“你不接电话?”他朝她的包呶呶嘴,“响了好一会儿。” 他的话音刚落,那个特别设定的铃声也戛然而止。她暗自松了口气,探进包里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不会是二哥吧,”陆南嘉问道,“这个时间他刚好吃饭,顺便给你打个电话。” 她内心苦涩。 陆东跃临走时虽然没有给她定下期限,但是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她都不应该与叶行楚再有所牵扯。 可是要怎么和他说? 叶行楚出国前在机场与她细细耳语,“等我回来,等我许你幸福。”正值热恋之际分别两地,她也曾患得患失,可是任她想象力再丰富也不会预料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花了两个晚上写的邮件最后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她选择了寄去信件。贪图的不过是漫长的投递时间,如同死刑犯人般享受着那最后一段平静时光。 她是个自私而懦弱的人,她想,如果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搏上一搏,或许不会受制于人。但是很快她也意识到,在这世界上光有勇气不足以解决所有的困难。 陆南嘉送她到楼下,临走前塞给她一张卡片:“一朋友刚开的美容院,晚上死活非送我几张。我妈和我姐有固定的地儿去了,我一大男人也用不上,干脆给你得了。” 她心里惦记着事,又急着离开便没有和他推辞,收了卡道了声谢谢,匆匆上楼。苏家的房子在通道的顶端,走廊的灯坏了两盏,可柔黄色的光却还是能让她看得清楚。 站在门口的男人身形高大,黑色长风衣被笔挺的站姿衬得极具质感。他的脚边立着一个深色的飞机箱,隐约见得到上面一层薄薄的水光。 正文 8第 8 章 她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拿钥匙开门。他站在她身侧,离得那样地近。浓密的眼睫半垂着,掩去幽深的一泓。她的心脏跳得异常地缓慢,而时间也似乎随之变得黏稠,眼前的每一幕都成了一个定格。可周遭的空气却是流动的,他身上的男性气味正渐渐地将她裹住。 他进她的家就像进自己的房子,很顺手地将行李箱往门后一放,尔后极其自然地换上拖鞋。 “有衣架吗?”他挽着除下的风衣,侧身看她。 她已经接受了这个不速之客的登堂入室,默不作声地接过他衣服,厚实的衣料上凝着一层极薄的水雾,指尖划过,微微湿濡。 她本是要泡茶的,却被他挡住,“回来的晚,别忙了。陪我坐坐。” 他比原定计划提早了两天回来,下了飞机后本要回家去。但在计程车上,看着车窗外飞掠过的景色,他陡然生出一股浓浓的倦意,想要见她的渴望变得异常地强烈。 他从未等过一个人这么长的时间,然而这样的等待却并不枯燥,因为她极有可能就在下一秒出现在他的面前,如同一份充满惊喜的礼物。 只是对她来说,他的出现只会带给她惊吓。 他的视线从她的侧脸移到她交握双手,食指与大拇指捏在一起慢慢搓着。这个小动作表示着她的情绪焦躁、不安,还有一丝无力反抗的沮丧。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些:“现在还是每天加班?工作这么辛苦。”她迟疑了一下,说:“今晚是和部门的同事们一起去聚餐,公司组织的。”想了想,又说:“回来的时候碰到……碰到你弟弟,他送我回来。” 他有些意外,“南嘉?” 她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所以,如果你以后要来,能不能先告诉我一声,要是——”她的声音在他的手抚上耳垂时戛然而止。 “你怕被人看到,怕被人知道。”他轻捏着她的耳垂,语调缓慢,“吓坏了是不是?” 她抿了抿唇,继续忍受他的小动作。 “今晚是例外,以后尽量不这样。”他忽地靠近,手指沿着她颊侧滑到尖尖的下巴,轻轻一勾,问道:“想我了没有?” 没料到他问得这么直白,她愣怔了数秒后仍然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她避开他的目光,干巴巴地咽下一口唾沫。 他像是没有看到,以指为梳慢慢地顺着她的发,说:“我很想你,每一天都想。” 这样的时间来,他自然是没有走的打算。 她同样不会天真地认为他大费周折地奔波而来,只是为了和她说两句甜言蜜语而已。这个男人一贯是强势的,不管她抗拒或是反对,结果仍会是他想要的那种。 还算是讲规矩,主动提出睡在客厅的沙发上。三人沙发勉强应付他的身高,想睡得舒服是不太可能的。从老柜子里翻出来的被褥散发出一股浓浓的樟脑丸气味,他铺垫的手法迅速而熟练。这不是一般单身汉都会的技能。 她知道陆东跃出身行伍,曾经带兵在边疆地区驻扎过两年。叶行楚与她说起这段时满脸崇拜,说大哥是真正的军人,铁血且忠诚。 她无声地冷笑。叶行楚给予他这样高的评价,近乎盲目地崇拜着这个哥哥,可他眼下的所作所为在是令人齿冷。 原本是疲倦至极的,可想到陆东跃仅与她一墙之隔,就像是被褥下压着颗尖锐的石头硌着背,怎么躺都不舒服。房门上了锁却仍是不安,一直到后半夜实在抵不住困倦,这才迷迷糊糊地睡下。 第二天醒来时他已经走了。这个男人收拾得十分干净,哪怕是洗面台上的水渍也擦得干干净净。倘若不是空气中还隐约残留着他的气味,而沙发上还整齐地叠着被褥,她几乎以为昨晚只是个梦境。 苏若童有些失神地站在客厅中央,慢慢地回想着。陆东跃是个行事严谨的人,昨晚他来得太突然。 她不会相信他说的来只是因为想见她,她不傻。 这个男人是变着法子在提醒她,让她记着眼下自己的处境。他能自由出入她的家,也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她的人生。他不行动,不过是要看她接下来怎么做,是否能让他满意。 开完早会后回到办公室,远远便看见自己的位置上放着捧花束,蓝色的矢车菊里找不到卡片。 同事打趣她:“不是七夕也不是情人节,难道是交往纪念日?真浪漫。”她笑了笑,将花束拆开分送给同事。 花刚送完便收到陆东跃的短讯,问她晚上是否有时间,有事面谈。陆东跃出差前提过,待他回来便为她安排会见。那晚他来得突兀而她又心事重重,竟然谁也没有提起。 回复完短讯后她就一直神不守舍,好不容易捱到下班时间,她的耐性也快耗尽。 匆匆忙忙地从电梯里出来,她在慌乱间与人撞了个满怀。头也没抬地说了声‘对不起’便要走,可对方却顺势把住她的胳膊,懒洋洋地说道:“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 她如遭雷击般地定地原地几秒后抬起头,叶行楚俊朗的脸映在她眼底,温煦的笑容刺痛着她的神经。 她喃喃道:“你回来了?” 叶行楚捏了捏她的脸,颇不满意地说道:“瘦了。”她呆呆地看着他不敢眨眼睛,生怕只一瞬间他又消失了。 “你真的回来了……” “吓傻了?”叶行楚很自然地拖着她的手往外走,说:“临时回来的,也呆不了几天。”他凑近她耳边,抱怨似地:“这么久不见了,你也不抱抱我。” 苏若童恍惚得不能自已,眼前看什么都带着层虚影。她干咽了口唾沫,用几不可闻的声音问道:“你没收到信吗?”他正侧身替她挡住夹道的风,眯着眼看她,“你说什么?”又笑嘻嘻地解释道:“上个月事情比较多,有课题需要又被人带着去意大利转了两圈,住的地方信号不好也就没和你联系。正好这两天那边放假,我就挤着时间回来了。啧,还不高兴呐?” 她看着他的脸,舌根底像是压了块黄莲。 叶行楚的车停在路边的泊位上,车里已经坐了一个人正在低头玩手机,透过车窗玻璃能看到对方染得鲜亮的指甲,上下舞动着十分刺眼。 “出来的时候碰到的,非要搭便车去买东西。”叶行楚与她耳语,十分亲昵,“等着,很快就把这电灯泡甩掉。” 车里的人看到他们过来倒是先一步按下车窗,语气娇嗔道:“二哥你还真慢啊,再过一会儿高峰期,非得堵到晚上九点才能吃上饭。”又看向苏若童,笑吟吟地,“苏姐,今晚我沾你的光,给顿好吃呗。” 罗谣欢只比苏若童小两个月。但是她是典型的北方女孩儿,五官明艳身材高挑,装扮也成熟,相比起来后者倒像是个刚入社会的大学生。 叶行楚上车系好安全带,扭脸过来问道:“你刚才不是说约了人逛街吗?”罗谣欢吐吐舌头,很是娇俏的模样,“别提了,那重色轻友的家伙放我鸽子了。”她往椅背上一靠,粉嫩嫩的脸蛋扬起,“二哥,你这会儿要把我丢下我可真没地儿找饭吃了?” 叶行楚笑骂道:“你就装吧,就你还没地方找饭吃,那我岂不是要饿死。”说到底还是不愿意带着这颗电灯泡,就在他考虑着找什么理由打发这位的时候,罗谣欢转向苏若童,“苏姐,你看二哥嘛,到了饭点就要把我扔开,太不够意思了。”她的双手由颈枕两边伸出,松松地搭在副驾驶座人的肩上,指端的弧度锐利无比,“你可不能和他一样啊,你们这样对我可不成。” 她心事重重,胡乱地点了点头。罗谣欢冲叶行楚扬了扬下巴,挺得意地坐回位置上,继续摆弄起手机。 等红灯的当口叶行楚忽地问道:“喜欢那花吗?” 她吃了一惊:“花是你送的?” “不是我还能有谁?”叶行楚斜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难不成还有别人追你?” 知道是他是在开玩笑,但此时她的神经如此地敏感,以至于连呼吸都停滞了几秒。 “有人追很正常嘛,男未娶女未嫁。”车后座的人说话了,“苏姐,你可别这么快在一棵树上吊死,保不齐还有条件更好的男人呢。” 叶行楚不满地从后视镜瞪她,“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我这么一大活人还坐在这里呢,你倒好,明目张胆撬墙角啊。” 罗谣欢咯咯地笑,“我只是实事求是嘛。苏姐长得这么漂亮,说不定早被人盯上了呢。” 她胸口发闷,脸色就有些不好看。叶行楚注意到了,“越说越不像话了。”罗谣欢满不在乎耸了耸肩,冲他做了个鬼脸。叶行楚只当她是孩子脾气,瞪了一眼便不再搭理。 然而,当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后视镜时,却是看到罗谣欢正冲她微笑,神情说不出来的诡谲。 可等她转身看向后座时,对方却是在玩手机游戏玩得不亦乐乎,仿佛上一秒她所见的不过是虚幻的影子。 她收回视线,一时间思绪万千。 正文 9第 9 章 晚上吃的是淮扬菜,精致而清淡。她心思沉重也没什么食欲,吃得这样少,叶行楚自然注意到了,“若童,你不舒服吗?” 她看着他关切的脸,心里越发难受,“只是有点累。” “累的话就请假休息两天,别闹病了。”叶行楚挟了只蟹黄小笼到她碗里,“再吃一点。” 罗谣欢咬着筷子看着他们,似笑非笑,“哎呀呀,你们这么恩爱,看得我这单身人士真是眼红耳热。” 叶行楚一边调着姜丝醋一边揶揄她,“眼红也去找一个,非缀在这儿当灯泡是怎么回事?” 罗谣欢罕见地没有还嘴,唇边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席间叶行楚离席接了个长途,包厢里就只剩下两个女人。苏若童有一下没一下地拔弄着碟里的食物,脑子里一片混乱。她这样心不在焉,以致于罗谣欢连叫了几声她才回过神来。 她强打起精神来,“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你说什么?” “我说你还真是厚脸皮。”明明端着张笑脸,说出的话却无比恶毒,“你的那些破事儿是不打算和二哥说清楚了吧。怎么,是不是以为他在国外你就能瞒天过海?” 苏若童像是被人迎面泼了桶雪水,全身冰冷止不住地轻颤着。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问道:“你知道什么?” “你怕我知道什么?”罗谣欢往椅背一靠,眀艳的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骄傲,“对不住啊,我什么都知道。” 她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二哥很快就回来,我也不多说废话了。直接告诉我你怎么个打算吧。可我话先放在这儿:你要是还想继续瞒着他,可是不能够的。”罗谣欢盯着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他说清楚?今天?明天?一周之内?你想拖多久呢?” 苏若童有了一瞬的恍神,仿佛面前坐的不是罗谣欢而是陆东跃。他们诘问时的神情是如此相似,连台词都差不多。 她意识天罗谣欢今天的出现并不是偶然,她没有约好的朋友,也不是想讨顿吃的才紧跟着他们。她有自己的盘算,甚至于她可能是那个男人的耳目与喉舌。 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漩涡里,无论怎么挣扎却仍然会被拖向深不见底的幽暗,再无翻身的可能。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道:“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罗谣欢哧地笑起来,“你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 对方这样尖酸刻薄,她忍不住反唇相讥:“我不是,难道你是?” 罗谣欢被她顶了一句也不生气,只是冷笑,“平常看你还挺安份的,没想到嘴巴也厉害。” 苏若童看着面前的女孩。自己与她的接触不多,每次见面她都表现得十分活泼,她们之间不能说有交情但至少是很客气的。但是今天对方的表现如此地刻薄且充满攻击性,她不得不作另外设想。 “你是不是对行楚……” “是。”罗谣欢大方承认,“我和他打小就认识,我爱他。比你早,也比你深!” 她有些晕眩,闭上眼缓了缓后抬头想说些什么,可是嘴巴张了张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女孩的嘴巴一张一合,用轻快的口吻说着罗家与陆家的渊源,说着他们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而她就像是个无关紧要的局外人,眼看着对方秀幸福。 泥人都有三分土性,她纵是再好的脾气也抵不住这样的赤裸裸的挑衅:“就算一切就如你所说。既然你这么爱他,为什么不表白?你不是个藏得住的人,也不怕他知道。”她停顿了几秒后继续说道:“你表白过吧。他接受了吗?如果他接受了,我又怎么可能坐在你面前?” 未料到底牌这么快被掀,罗谣欢恼羞成怒:“你少自以为是?” 逞一时口舌之快的感觉实在太好,好到她愿意不管不顾地豁出去继续戳对方痛处:“行楚很温柔,却也很固执。以前他不接受,现在难道就会?你爱他,可你真的不了解他。” “你给我闭嘴!” 激怒这样一个对手实在容易,可她并不愿意这样。她其实是害怕的,害怕叶行楚经由别人知道真相。她恨自己的犹豫、懦弱,一味逃避着以致于失去一次又一次主动的机会。 忽然便心灰意懒,苏若童看着面前怒目直视自己的女孩,轻声说道:“你知道我的现在处境,我和他……再没有可能。” 罗谣欢脸上的怒色渐褪,嘴角也勾了起来:“对。你早就走投无路,何必再死拖着时间?你和东跃哥在一起这些日子,多少也知道他的脾气。”看到对座人像是被蠍子蜇了似地面色青白,心中顿时无比痛快,“他可不是那种能容忍女人在他眼皮子底下耍小伎俩的男人。” 苏若童整个人都是木的。倒不是因为罗谣欢提起陆东跃,而是她突然记起今天晚上她本是与陆东跃有约的。她怎么会忘记了呢?她怎么能忘记了!下意识地,她去摸包里的手机,可是还未等她拿出来包厢的门便被推开了。 “二哥回来了,”在看到叶行楚身后的人时,罗谣欢原本清亮的声音立刻变得拘谨,“东跃哥。” 而正对着包厢门坐着的苏若童,在与陆东跃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面无血色。 叶行楚订的是小包厢,正好是四座位的桌子。叶行楚让服务生添了餐具,又另点了几道菜。 “东跃哥,我哥说你最近忙得很,连给你打电话都得掐时间。”罗谣欢拔弄着碗里的清炖狮子头,似不经意地问道,“司里有这么多事要忙么?下面不还有办事员什么的,要不要这样事必亲躬啊。” 没等陆东跃回答叶行楚便笑道:“你是不是以为上班就是接个电话看个文件签个字?哪那么容易。” “好好好,你们的工作都不简单,是我想岔了。”罗谣欢笑眯眯地,“今年上头的文件精神是加强作风整顿、廉洁自律什么的。我看自律是没用的,倒是一查就一个准儿。我哥这俩月也是天天加班到八九点,连安排好的相亲都去不成,把我妈给气的。” 苏若童自从陆东跃出现后大脑便处于放空的状态,手脚都是冰冷的。桌上几人的交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视线也只集中在面前的汤碗里。冷掉的汤面上凝着层薄薄的油脂,令人生厌的腻味。 陆东跃忽地转向坐在右手侧的人,问道:“你吃得很少,菜不合口味吗?”她将视线缓慢地上移,头顶上的水晶灯折射出碎钻般的璀璨光芒,而他的眼里却是深不见底幽暗。 他的言谈举止仍是极有风度的,神色也泰然自若。她甚至听不出他声音里是否有一丝丝的不满,于是越发坐立难安。 她不知道他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或许是想看她窘迫的模样,或许是想以实际行动给她个难忘的教训,让她难堪到无地自容。 她愿意为爽约付出代价,但怎么也不能是在这里。她鼓足勇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向他乞求,“求你……” 似乎是为了听清她在说什么,他的身体往前侧倾了倾。男人身上淡淡的烟味与须后水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已经是她熟悉的味道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可她却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她垂下眼,丝毫不掩饰疲惫神色。可是就在下一秒,她似是触电般地颤了颤身体。男人的尾指正不紧不慢地从她的手背上滑过,指尖的薄茧带来令人生厌的麻痒。 她当下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叶行楚,后者正和罗谣欢聊得起劲,压根没有发现这边的暗潮汹涌。所幸陆东跃并没有继续那轻佻的小动作,只是在她撤回手时微抿起的唇泄露出一丝不快。 她味同嚼蜡地吃着食物,盼望着这顿晚餐早早结束。好不容易等叶行楚召来待者结账,她还未起身便听见陆东跃说道:“谣欢,你送小苏回去,我和行楚还有事要谈。” 罗谣欢似乎没料到他会这样提议,但她知道陆家老大说一不二的性格,亦不敢与他唱反调,于是点头不迭,“好嘞。二哥,你把车钥匙给我。放心啦,我一定把苏姐安全送回家。”她是天生的演技派,明明是毫不含糊地推搡着,可在旁人看来却是女人间极其亲昵的小动作。 叶行楚本是想和女友再多相处一些时间,但既然是陆东跃要求他留下来,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他冲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同时不忘叮嘱罗谣欢:“慢点开,路上小心。” 从包厢到车场的路上罗谣欢都紧紧地抓着她的手,像是怕她中途反悔折回去。直到上了车,车子开出了停车场上了马路,她才放松地哼了一声,“把车窗关上,冷死了。” 副驾驶座的人恍若未闻,任由夜晚的冷风扑面。罗谣欢冷笑一声,打着转向灯将车靠边停下。她关了引擎,从小羊皮手包里摸出烟盒。细长的女士烟斜斜地叼着,衬着那张艳丽的脸庞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风情。 出于对烟味的敏感,苏若童往车门上靠了靠。到了这时她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也完全清醒过来了。 “是你叫陆东跃来的?”她问,“你早已经计划好了,是不是?” 罗谣欢嗤笑一声,“我说凑巧你信吗?不过你忘性还挺大的,一个晚上应了两个男人的约。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能耐应付得来。”她吐出一个烟圈,“你刚才的样子真够可笑的,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你和东跃哥之间的猫腻么?” 陆东跃是个攻心的高手,今晚这场戏完全由他来主导。他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左右着整桌人的情绪,苏若童就像是被他捏在手心里的一只小蚂蚁,他毫不费力就能将她困得团团转。 苏若童此时心力交瘁,她疲倦地闭上眼,说道:“你大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不过再过一会儿,行楚就会打电话来确认我是不是到家了。” 小家子出来的就是讨嫌,总喜欢拿着鸡毛当令箭。罗谣欢吃吃地笑,“你威胁我啊。”她弹了弹烟灰,说道:“瞧你那点出息,以后要扮戏的时候多了,你可得抓紧时间好好练练。” “你走不走?” 罗谣欢索性拔下车钥匙递给她:“你能耐,你开。” 她看了她一眼,拉开车门下去。车门关上时听得到后面传来轻快的笑声,“放心吧,你那点破事我会好好给你捂着。你只要这两天找个时间和二哥说清楚,让他死了心就好。反正我签证也下来了,前后脚就跟着他出去……” 苏若童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起初只是想逃离罗谣欢那尖锐的笑声,然而一路走着走着,却渐渐地盲目、迷失了方向。 夜晚的冷风刺骨,吹得她脸上一片冰凉。她裹紧衣服,到路旁的一家便利店里买了杯热奶茶。奶茶满是奶精和糖精的味道,甜腻过头,可她急需温热的饮料来让自己的身体变得温暖。 她不知道未来会变得怎么样,可她知道明天醒来仍是要面对现实。知道自己潜意识仍是抱着一丝微乎其微的侥幸在等待着奇迹发生,所以今晚陆东跃看她的眼神里带着怜悯似地嘲讽。 她不在乎陆东跃怎么看自己,可是她在乎叶行楚。她的犹豫、怯懦,造就了今晚的局面。四个人当中只有叶行楚蒙在鼓里,兴高采烈地侃侃而谈。因为她的欺骗,他整晚的一举一动在旁人看来无异于是个笑话。 她看着便利店玻璃上自己的影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这个卑劣的骗子!” 正文 10第 10 章 晨光初露的时候陆东跃便醒来,行伍生涯养成的作息习惯已经烙印进他的生活里,多年不曾改变。 初冬的天空是带着灰调的浅蓝,不是让人愉悦的颜色。他站在阳台俯瞰这个尚处于慵懒状态的城市,开始目光是随意而散漫的。而当阳光刺破灰蓝色的云层,光线让这个城市的建筑立刻变得鲜活而生动。 他身体中的某个部分也随之甦醒过来,游离的思绪拢聚成清晰而坚定的线条,沿着记忆穿行于这个城市并最终指向她所居住的那一处。 男人,特别是行伍出身的男人,虽不表露在外但骨子里对胜负却是极为执着的。哪怕从开始就知道这场战争最终避免不了惨败,却仍然会放手一搏。这种愚蠢却单纯的孤勇,对于男人来说不仅仅关乎尊严、关乎荣誉。 陆东跃对自己的生活事业都规划严谨,作为陆家的长子他负担着家庭的期望,也承担着家族的责任。他没有任性妄为的资格,也不可能像陆南嘉一样恣意洒脱地生活。 他将自己所有的欲望都收起,严密地封裹起来。可总有按捺不住的渴望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一点地从缝隙中渗透出来,这些细小的的欲望逐渐汇成了凶猛的野兽,最终吞噬了他的理智。 漱洗时右手的虎口处传来一阵刺痛,红色的血丝在水里散开来,被雪白的陶瓷衬着仿佛一张抽像画。 洗面池的水里倒映着他的脸,荡漾的波纹将他的面孔完全扭曲。一如昨晚的叶行楚,由愣怔到惊愕,由不可置信到勃然大怒,这或许是他来陆家这十几年来第一次真实地表达出自己的情绪。 叶行楚要打电话向她求证,他只是冷眼旁观,看着他几次拔出号码下一秒又按掉,最后他将手机砸得四分五裂。 记得西瑶说:若童和行楚一定合得来,他们年纪相近、志趣相投,又都是温和的脾性,居家过日子再合适不过。这样的一对,再相衬没有了,天生的良配。 在那一刻他近乎冷血地想:他们确实是天生的良配,就连在求证事实时所表现出的勇气也如此地相似。 叶行楚的视线似乎失去了焦距,目光涣散地望向他:“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他给出的答案十分狡猾:“足以了解彼此的时间。” 素来性格温顺的叶行楚情绪失控得几乎要挥拳相向,可最后仍是克制住。从他的充满愤怒与不解的眼里,他清楚地看到自己卑劣的灵魂。 可他绝不会因此而停下来。背叛了亲密的手足,抛弃了固守的原则,甚至处心积虑地与卑鄙为伍…… 只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他这么为自己辩解,他武装完美百毒不侵,唯有她能在他身上劈开这一条细而长的缝隙。他再也无法修补好自己,于是坦然放弃抵抗这个女人带来的所有诱惑。 这一生,也只这么一个而已。 陆东跃到苏家时刚过八点。苏若童刚刚醒来,可能还未睡饱便被吵醒,因此脸色不太好看。 陆东跃看她不掩困顿的模样,又见她的头发乱翘成一团便很自然地伸手要去梳理,她却受惊似地扭头避开,男人的手悬停在半空中数秒后缓缓收回。 毕竟不是故意要给他难堪,她低声道:“我自己来。”又:“这么早来,有事吗?” 他却是答非所问:“昨晚没睡好?” 她昨晚到家已经很晚,打叶行楚的手机又关机,她惴惴不安地猜想各种可能性,一直辗转反侧到半夜才睡着。 “你有什么事?” 他笑了笑,说:“之前说好的,会安排你和你父亲见面。” 她萎迷不振的神色顿时一扫而空,所有的烦恼忧虑瞬间抛之脑后,“今天!现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用最快的速度洗漱、换衣,匆匆跟下楼。 这突如其来消息将这阵子累积在心头的愁苦冲去了些许,但是她很快也意识到,自己在未来的一段时间内无法摆脱陆东跃。她必须依靠甚至是依赖他,并且容忍他对自己的予求予给。 车子很快便驶出市区。一路上他们都没有交谈,车子的主人是一个极简的实用主义者,车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品可供她发呆发愣,也没有音乐可以调节气氛。她的双手绞扭在一起放在膝上,大拇指的指甲无意识地磨着牛仔裤的纹路。 车子终于停下,她透过车窗往外看。不远处的灰白色建筑透着肃穆与威严,即使不久之前她来过一次,但门口的警戒线依旧刺痛她的眼晴。 出示通行证后车子被放行,又往前行驶了一段后停下。这不是上次来的那一处,她的手心渗出密密的汗。他绕过车头拉开车门,她迟疑了几秒,下车“换了地方吗?” “不要紧张,事情没有那么糟糕。”陆东跃替她整理领口拉链,语气淡然,“真算不上什么事。” 他的举止太过亲昵了,她不太自然地将脸偏了偏。陆东跃双手扶住她的肩膀,低下头:“若童。” 他这样叫她的名字,她没来由地一阵心慌。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得极慢:“我已经和行楚解释清楚,他不会再见你,你也不必联络他。”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说的每个字她都听得懂,但她不知该如何理解。男人的脸渐渐模糊成一团,继而汽化成了白雾。她在白雾里跌跌撞撞地走着,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来。 似乎过了很久她才缓过神来,男人的面孔再次清晰起来。他神情冷漠,却是在和她解释:“……由我来告诉他,你会比较轻松些。” 他在撒谎!他的表情,他的眼神,他所说的每个字都言不由衷。 苏若童愤怒地浑身都在发抖,可是能怎么样呢?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她能质问他吗?她能因为愤怒而一走了之吗?她能不管不顾地在这里拉下脸下和他争辩吵闹吗? 晚了,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陆东跃,你是有多恨我。” 有那么一刻,他扶着她肩膀的手用力按了按,可神色却依然平静。他将她鬓边翘起的发压绕到耳后,这个温情脉脉的动作在他做来是极为自然的,她却感觉到一股可怕的寒意由他指尖传来,令人不由自主地颤栗。 “该进去了,若童。”他说,“伯父还等着你呢。” 圆润的紫砂壶用热水浇透,趁着云蒸雾绕的时候抓进一把茶叶焖泡。少顷便有浓浓茶香透出,第一泡的茶汤烫过杯,第二泡才正好饮用。 “前几天刚寄来的,我自己也才吃过一次,”罗致衡将茶杯往前推了推,“便宜你了。” 在陆东跃喝了几口,说道:“还行,味淡的。” 罗致衡笑骂道:“泡二十块一斤的你也是说还行,牛嚼牡丹。”嘴上这么说着,却还是为他添了茶。 陆东跃摩挲着杯身,说道:“里面那位,该差不多了吧。” 罗致衡哧地笑出来,“这事你不比我清楚啊。”他压了压被舒展开的茶叶顶得浮起的壶盖,“要正经来的话,那位就不是该往我这儿送的。” “做监察的,应该事无巨细。” 罗致衡手指凌空虚点他两下,“我就讨厌你拿大帽子压我,一压准没好事。不是催我干活呢,就是给我找活干。” 陆东跃将茶杯放回茶盘,说道:“倒得差不多了,适可而止。” 罗致衡险些失笑,心想着当初这事是谁挑起的头,现在倒说上便宜话了。不过他这情绪没敢露在面上,只是点头,“该补的都补了,也就没什么事。不过人进来这事要掩住是不太可能的,多少漏了些风声出去。那位倒是提供了条挺新鲜的线索,估摸着能顺着再挖出个把祸害来。这么一来也算是将功赎罪,最后弄个警告处分什么的也就够了。” 陆东跃垂下眼,“你看着吧,别太过。” 罗致衡眨眨眼,笑道:“你别说我,我倒是觉得你这次做得有点过。”认识他几十年,从没见他以权谋私,也没见过他为女人动过歪脑筋。这次倒是齐齐破了例,怎么能让人不在意,“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那姑娘就那么好?” “说不好。” “说不好?这是怎么个意思?”罗致衡脸上的表情凝固住片刻,“你这是想娶她?不能够吧。” 陆东跃似笑非笑地反问:“男未娶女未嫁,怎么不能够。” 认识这么多年,早摸清楚彼此的脾气,自然听得出对方是动了火气。罗致衡都忘记上次见他动怒是什么时候。这几年陆东跃仕途坦顺,处事愈发沉稳,喜怒亦不形于色。往下的弟弟妹妹们提起他,少了不打个哆嗦,嘀咕着说陆家老大那脸绷起来比家里的老爷子还要让人发怵。 就这么个人,听了句‘这不能够吧’立马就窜毛。罗致衡掂量了一下,决定不再延续‘婆娘’和‘过日子’这话题。 都是男人,听那话音就知道什么是能说,什么是不能说的。陆东跃不比别个,他是即管不着也说服不了的。横竖他已经把交代好的事办妥,其它的也就不操心了。 茶到了第四泡已经寡味,而探访的时间也快要结束。陆东跃起身告辞,罗致衡刚送他到门口,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便狂响起来。 陆东跃说道:“还上着班呢,忙你的吧。”罗致衡也不和他客气,摆了摆手就回去接电话。 正文 11第 11 章 苏若童其实早已经出来了,陆东跃不在车上她又没带手机,只好在车旁静静等候。她出来的匆忙穿得单薄,近午的阳光并没有提供给她多少温暖。等到陆东跃下来时,她已经冷得瑟瑟发抖。 车内的暖气开到最大,冻红的鼻尖顿时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递了张纸巾过去,责怪道:“等不到我也不知道找个地方避一避。”她按了按眼角,哑声说道:“开门见山吧,你要我怎么做?” 陆东跃稳稳地握着方向盘,“先回家。” 回到家时已经是中午,她本想叫外卖可马上被一口否决:“家里有什么,随便煮一点就好。” 最近鲜少在家里开伙,冰箱里面只有鸡蛋和一些腌渍食品,保鲜柜里还有一包没开封的生拉面。她取了小葱和鸡蛋,很快便煮出两碗鸡蛋面条,又拣出腌萝卜条切碎一起端上桌。 陆东跃是真的饿了,很快便将面条消灭个干净。反观对面坐着的人,碗里还剩了大半。不知是不是胃口不佳,她吃得很慢。中途有几次都停下了筷子,可最后还是吃完了。 陆东跃起身要收拾碗筷,她按住碗沿,说道:“我们谈谈。”他看着她,慢慢地坐回位置上。 “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这是我的错。”她停顿一下,说道:“可是,不管你抱着什么样的目的告诉他……我们的关系,我都无法理解。” “你是觉得我这么做损人不利己?” 他的目光从她纤白的手指移到她脸上,“我明明可以一边占着你的便宜,一边继续和叶行楚称兄道弟。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你意外。”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陆东跃对她的兴趣会随着时间而消退,他们的关系总会结束。然而叶行楚与陆家的关系却不是轻易了断的,就算陆东跃不将叶行楚当成兄弟,叶行楚仍算是半个陆家的人,无论如何在面子上也要过得去。所以他们的关系非但见不得光,还要隐瞒得严严实实。 “我们的关系就这么难以启齿。” 她嘲讽地笑了笑,“难不成你还想敲锣打鼓,昭告天下?你就这么不在乎自己的脸面?” 陆东跃正了正坐姿,说道:“若童,你告诉我,你把自己摆在了什么位置?” “情人,……床伴。总归不会是正常交往的女朋友。”她咽下屈辱,“不如你告诉我我的位置在哪儿,我会乖乖地走过去,安份地坐下来。” 他的脸上浮起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你刚才不是还在奇怪,为什么我要告诉叶行楚我们的关系。”他看着她的眼,声音异常地柔和,“并不是为了报复你的言而无信,而是因为以后你的位置将是在我身边。” 她明显是受到了惊吓,慌乱中将手边的碗碟推到地上,发出一连串的破碎声。 这样的反应显然是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扫了眼狼籍的地面,平静地说道:“我要让你堂堂正正地站在我身边,面对所有的人。” “你——”她想说‘你疯了’,可是结结巴巴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她曾经有过的所有设想里,哪怕是最荒唐最荒谬最不可思议的,都比不上她刚才所听到的,“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东跃笑了起来,他的眼里荡漾着一种对他而言太过于旖旎的色彩。素来锐利的眼神因此变得温情而柔和,也更让她胆战心惊。 “我知道,”他说,“我正在向你求婚。” 苏若童觉得事情的发展完全跳脱了正常人的理解范围。她本以为陆东跃是个品格低劣的卑鄙小人,但现在看来他就是个疯子。 这个疯子很认真地向她求婚,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过了很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不可能。” 他语气平缓,“我未娶,你未嫁,这再正常不过。” “正常?我和行楚——”她怒极攻心近乎语塞,缓了几秒后才压抑着怒火继续说道:“伯父伯母还有……你的家人们都认识我,他们都知道我是,我是什么身份。” “每个人社会身份随时都会改变,时间也好,生活也罢。你会有很多身份,它们都代表你。某人的女儿,某人的前女友,我的妻子,我孩子的母亲。” 他平静看着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你记着,我从不开空头支票。” “你想得这样理所当然,”她嘲讽地看着他,“可他们不会——” “他们没有把柄在我手里,受我威胁任我摆布,我不可能随心所欲。他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洞穿她的内心,“你这么想的,是不是?” “他们或许会原谅你,但绝不会原谅我。”她缩起肩膀双手环抱着,极力抵抗着他的注视所带来的压力,“你也许一点都不在意他们怎么看我,可是我在意。你说要让我堂堂正正地站在你身边,有这样的可能吗?你如何能这样地粉饰太平,装作这一切再正常不过。” 他紧紧地盯着她:“你为什么要求得他们的原谅?谈恋爱分分合合再正常不过,难不成你和叶行楚交往过,就不能嫁给我?” 她艰难地说道:“这不正常。” “哪里不正常?违法违纪?违反社会道德?” 她简直无法再和他沟通,“你是怎么做到的?只在乎自己,完全不管别人的死活。” “别说得这么严重,”他伸手拔她的头发,发丝顺滑地由指间淌下,“我只是要你一个回答。” 她不大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了。只是他离去前落在唇上的吻,轻轻地一下,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他说:“我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我也不会。” 是的,她不会,她不敢。所以他稳操胜券。 罗致衡敲了敲房门,老半天里面也没动静。他索性嚷了起来:“欢欢,我可进来了啊。” 正对着门的公主床上鼓起老大一个包,床沿耷拉着两只小脚上还挂着系带高跟鞋。 罗致衡摇摇头,回身把门锁上,叹气:“你也是死心眼。你又不是长得多寒碜,非上赶着凑人眼前去?”他本想说‘送上门的果子怎么吃都不香,自己摘的抢的才有滋味’,可眼前的到底是自己亲妹妹,他便把话囫囵吞了回去。 “滚!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罗谣欢披头散发地冲他嚷,闷在被子里哭久了脸上的妆都糊成一团,“就知道作践人!” 罗致衡给气乐了,“妹妹啊,我可是你哥,你亲哥。再说我怎么你了,我这还一直帮你呢,你说我不是东西。” 罗谣欢伤心透了,哭得直打嗝,话也说不完整:“王八蛋……明知道那女的不要脸跟了他哥,他还,还把她当宝呢……我说都不能说一句,什么东西,什么玩艺儿啊……” 罗致衡一听就摇头了。他知道自家妹妹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大,一丁点委屈也受不得。她喜欢叶行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偏偏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其实家里人包括他也很满意叶行楚。人踏实稳重,有上进心脾气又好。虽然没什么背景,但是陆云德有意为他铺路,所以前程也不是没有。不过家里再怎么看好,谈恋爱仍是两个人的事。什么都能搭把手,就感情这事旁人帮不上忙。 “你别老盯着这棵树,活活把自己吊死。”罗致衡劝她,比划着,“好男人多了去了,哥哥认识青年才俊的有这么大一把呢,哪个不比他强?” “什么青年才俊,都是披着羊皮的狼。” 罗谣欢哭嚷着,“他就是个傻子,那女人什么都是好的。明明都跟人跑了,他还不许我说她。我就提了几句,他就吼我让我滚。……说好一块儿走的,说了不算数。飞机都飞上天了我才知道,这浑蛋!浑蛋!” 罗致衡按了按太阳穴,“我说妹妹啊,你行行好长点脑子成不?人女朋友跑了正伤心得不行,你偏偏去揭人的短,你这不找骂吗?你这么戳人心窝子,他见你不和见鬼似地。换我我也跑了。” “我是在安慰他啊!”罗谣欢捶他几下,“他是好心当驴肝肺!”有两下就砸在骨头上,疼得罗致衡倒抽几口冷气,也有些恼火:“你骂他就好,打我做什么!” 罗谣欢的哭声小了些,可讨檄的对象又多了一个:“还有陆东跃!这个骗子,骗子!” 罗致衡皱眉:“欢欢,说话注意些。”罗谣欢不服气:“这是在我家,我还不能爱说什么说什么了!不想听就出去。” 罗致衡拿她没办法,“好好,我出去,你自己慢慢一个人哭个够。”可刚转身妹妹就从后面扑上来了,抱着他哭得稀里哗啦,“哥,我委屈死了……” 这委屈也是自己讨的,得自个儿受着啊。罗致衡无奈地拍着她的背,哄道:“你说你这点心眼儿放哪儿不好使,非耗在那男人身上。” “你就只说我,你怎么不说说你的好兄弟。”罗谣欢发狠,“就他那手段,你想都想不出来,也就他能干得出那样的事。” 罗致衡的脸沉了下来,“越说越不像话了。”罗谣欢扁了扁嘴,狠狠地抹了抹眼睛,“我就知道你和他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好,我不说了不说了,我把这事一辈子烂肚子里行了吧。” 罗致衡摸了摸妹妹的头,叹气,“你到现在还不明白陆家的那位在想什么?” “他还能想什么?他脑子进水了他。直不隆咚地就和二哥说那姓苏的跟了他,他傻啊,这事儿要说也不能由他来说啊。让那女人和二哥摊牌还不好,直接让人断了念想。那女人能跟他几年啊?散了以后该干嘛干嘛,时间久了大家自然就忘记了。他可倒好,这么一抖落出来,连兄弟都没得做了。” 当哥哥在心里直叹气,耐着性子给妹妹涨智商,“他不是脑子进水了,他只是护短。男人护着自己的女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罗谣欢嘲讽道:“真出息啊,为那种女人和自己兄弟反目成仇。” “就你这脑子!” 罗致衡恨铁不成钢,“帮别人撒网抓鱼,人捞了肥鱼回家,留你一个人收拾渔网。幸亏没做绝啰,好歹给你留了根鱼骨头,你还不叼着快跑?” 罗谣欢瞪着他。 “妹妹哟,你可长长心眼儿吧。你还想不明白?”罗致衡叹道,“情人和兄弟,当然是兄弟重要。可要是老婆、孩子他妈呢?” 罗谣欢张口结舌。 “以后别老那个女人、姓苏的,以后保不齐你还得叫她大嫂呢。”罗致衡点点她,“照这样子看,叶行楚以后就算回来也不会在陆家呆着,怎么着都是尴尬。瞧这事儿做得……”说到这里也觉得有些心虚,叶行楚是个极重感情的人,单凭陆云德夫妇对他有养育之恩这一点,他会愿意为陆家做任何事。 面对敬重的大哥和自己心爱的女友,要放弃哪一个?是要爱情还是要对家庭的忠诚?这是个很残忍的选择,但显然叶行楚没费多少时间就做出了决定。 他选择了退让。 即使罗致衡觉得陆东跃这事做得不厚道,可对叶行楚也没有多少同情。在他看来,但凡这两个人中有一个表现出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勇气,陆东跃不会这么轻易就得手。 年轻,爱得不够深厚,坚持不到最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正文 12第 12 章 “小苏,小苏。”对座的同事站起来用笔敲了敲隔板,“你手机响了好几次,怎么不接?” 手机上有三个未接来电,可见她走神走得有多严重。她抱歉地朝同事笑了笑,回拔过去。打来电话是的久未联系的同窗好友方薇,大学毕业后为了追随男友去西部的山区支教。 苏若童当时被她的豪情壮志感染,脑袋发热地也提了申请。结果刚报上去便被苏俊文知道了,爱女如命的父亲怎么可能会同意宝贝女儿去那样偏远又落后的乡村。向来对女儿百依百顺的苏俊文那次大发雷霆,最后的结果可想而知。 方薇知道她的事后吓得直抚小心肝,“我家孩子多吵得很,少一个不在眼前他们还觉得清静。你爸可就你一根独苗,怎么可能放你去啊。幸亏你没去成,不然他还不得恨死我。” 苏若童觉得很不好意思,后来方薇有在校友群里呼吁为山区孩子捐衣捐物她从来是积极响应的。 她给方薇回了电话,知道她这次是和男友一起回来登记结婚。她欣喜之余心里更是百味杂陈,方薇说她明天领证,今晚算是最后的单身之夜,怎么着几个好朋友也要出来聚一聚,热闹热闹。 苏若童迟疑了一下,方薇的大嗓门又嚷起来:“童童,你说咱们几年没见啊啊,我都要踏进婚姻的坟墓了你也狠得下心不来祭奠一下。嗳,是不是叔叔不让呀,我记得你家门禁最迟不能超过十点。你放心啊,十点前我一定保证送你回家。来吧来吧,我多想你啊。” 苏若童听到她提起自己的父亲,忍不住鼻尖发酸。但很快她便掩住失态,应允了下来。 下班的时候突然下起雨,她好不容易才打到一辆计程车,赶到聚会的地点时她已经迟到近半个小时。 方薇管服务员要来毛巾替她擦头发,数落道:“你没带伞啊,淋成这样也不怕感冒。”姚子澜拍开方薇的手,“你手劲小点儿,看把童童弄得,这头发快成鸡窝了。” 苏若童生性安静,家里管束又严所以朋友不多,能聊得来的也就这么三五个,今天算是都来齐了。 “为了单身公害的末日,干杯!”姚子澜举杯,众人纷纷附议,“姐妹们也要努力啊!没有男人的赶紧找男人,有男人的早点拖他进坟!” 都是知根底的朋友了,何况今天有喜事庆祝所以有人带了酒来。方薇订的包厢在走廊尽头,清静且隔音效果特别好,关起门就是个自由小天地。酒过三巡,这些个平常看起来温柔无害的姑娘们个个说话都开始不收敛了。 姚子澜上学时就是个出名的黄姥姥,由她挑头说了几个连汤带水的黄色笑话,很快便有些收不住场。 “我刚去支教的时候啊,可真是吓到了。”方薇半瓶酒下肚,舌头都有些转不过弯来,“我,我我以为我家仨孩子算多了,结果那,那地方的人更能生,一家七八个孩子,有的多了还十来个,我都,都看傻了。我家仨算啥呀?凑桌麻将都不,不够呢。那村支书,说,说都是因为穷,晚上连蜡烛都点不起,没电,没得消遣所以净干,干那事儿去了。” 大城市计划生育管控得厉害,这桌上的大多是独生子女。对她们来说同代人里有两个以上的孩子就很令人惊奇了,现在听到这个无不乍舌。 “生这么多?身体能受得了吗?” 方薇瞪眼,“你可别小看了劳动妇女,她们可才是真英雄。我亲眼见的,我一学生,学生的妈,生完第,第……第五胎,没两天就下地干活了。靠,不要说坐月子了,连鸡都没炖一只吃,就整碗红糖鸡蛋了事。真他妈的作践人。” “这也太离谱了。”有人忿忿,“自己也吃不饱的话生那么多孩子,也不想想孩子能不能过得好。” “孩子生在那样的人家,就是受罪。可你也不能说他们错,”方薇打了个嗝,“没文化啊,看天吃饭,太穷。他们,他们觉得孩子多,以后劳动,劳动力就多,再说也是传统思想,儿孙满堂,福福气多。改不了,怎么普及优生优育都改不了他们的观念。呃,我,我和赵临在那里呆那几年,也,也只是想着给孩子们灌输这样的概念,好歹让他们知道这个道理,避免他们走父辈的老,老路。” 姚子澜的眼眶微湿,感动得语无伦次:“所以啊薇子,你这几年熬得真他娘的是意义重大。你和赵临这样为国为民,人民群众不会忘记你们的。所以你们得再接再励再创辉煌,不负众望地早生贵子!” 这么一通闹下来,又开了两瓶酒。桌上的都不善饮,可今天带的来的是半甜型的红酒,入口顺却后劲大,不知不觉就喝过了头。 苏若童酒品很好,喝多了也只是安静地坐着。方薇倒是清醒了一些,也就陪着坐在一旁。看姚子澜和另外几个又跳又唱地,她忍不住呵呵笑起来,指着人说道:“童童你看篮子这个疯婆娘,再过二十年她还这德性。” 苏若童也跟着傻笑,“她为你高兴呢。”方薇往后一仰头,说道:“嗳,终于我们都回来了,也要开始过自己的小日子了。”她嘿嘿地笑,“虽然现在我们买不起房子,可是我和赵临都找到了工作,慢慢攒总能攒出家当来。” 终身的伴侣和明确的生活目标,还有美好的未来展望。虽然会很辛苦,但是她仍然无比地羡慕,“薇薇,你很幸福。” 方薇失笑,“你逗我啊。我幸福?我一想到以后还要背房贷我就头皮发麻呢。赵临父母身体不好,每个月药钱就开支不小。我爸妈就更不用说了,东西都给我弟留着呢。赵临倒是有和我提过回老家生活,可我不想回去。在那里住是不成问题,但是能赚多少钱啊,以后生孩子、养孩子,那可是无底洞了。不瞒你说,支教最后一年我是后悔了,现实太残酷啊。可是赵临他不肯回来,他就是这么讲责任心,唉……谁让我喜欢他。这王八蛋人太好,我舍不得。算了,不就去了几年的时间么,没什么了不起。我和他都年轻,就算在这里买不起房,好好打拼上几年也是可以风风光光回老家的。” 她拍拍好友的手,安慰道:“只要两个人在一起,总是好的。” “童童,我可羡慕你。”方薇将脑袋靠在她肩膀上,喃喃道:“你爸对你那么好,你男朋友也对你那么好……” 苏若童的身体一僵,旋即苦笑。 闹腾得太厉害,到了散场的时候过了十二点。方薇觉得很抱歉,“这么晚回去,你爸爸会不会骂你啊?”苏若童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却相当地苦涩。方薇提醒她,“你赶紧看看手机,刚才里面吵得很,别是没听到电话让老人家担心。” 方薇的担心是对的,手机上确实有几个未接来电,都是陆东跃打来的。十点以后每隔半小时一通,最后一通的时间是在六分钟前 “没事吧?”方薇见她脸色沉了下来,不由问了句。 她收起手机,笑了笑,“没事。” 姚子澜的男友开车来接人,顺便将同路的几个捎了回去。赵临也来接方薇,苏若童拒绝他们送她回去的提议,“我家离得近,打个车回去很快的。” 方薇坚决不肯,“那不行,你今晚喝了不少,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去。”赵临也劝说:“我们也要打车的,又不是要绕半个城,一小段路而已。” 小夫妻这么坚持,她也不好拒绝。到了小区门口方薇仍不放心,指使未婚夫送她上去,并且说:“我是麻得动不了了,不然我亲自护送你。” 赵临拉开车门,说:“你就听她的吧,不然又和我吵。”苏若童看了看歪倒在车后座的方薇,哑然失笑。 快到楼道口的时候走在侧前方的赵临突然停下来,她一时不察觉险些撞了上去。 赵临回头看她,问道:“那是你男朋友吧。”虽然酒劲过去了可她的大脑仍不大清醒,她眯起眼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站在楼道口的不是陆东跃还会是谁? 陆东跃走上前来,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赵临为免引起误会立刻自我介绍,陆东跃非常地客气:“谢谢你送她回来。”说罢伸手拉她,口气略带责备,“怎么也不接电话?” 赵临记得方薇提过苏若童的男友比她大不了几岁,但面前这男人明显年长许多。可疑惑也只是一瞬间而已,待那两人牵着手走入楼道后,他转身便将这事忘了个干净。 正文 13第 13 章 陆东跃用她的钥匙开门,冷风趁隙而入。她冷不丁打了个喷嚏,他握着她的手搓了搓:“冷冰冰的。”又问道:“喝酒了?” 她抽回手,说道:“手机放在包里,太吵了没听到。”他似乎不太在意她的解释,只是说:“以后要是有事晚归,先告诉我一声。今晚你要再迟些回来,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我会报警。” 她交握在一起的手因寒冷而微微颤抖着,“知道了。”缓了缓才问道:“你有事找我?” 可能是在外面站得久了,他的脸色不大好看。她隐约觉得他这次深夜来访,并不似上次那样的好心情。 果然,他很快便坦承了遇到的麻烦:“被赶出来了,没地方去。” “谁敢赶你——”她倏地收声,顿时明白他是从哪里、被谁赶出来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坚持。不说情人与妻子之间的天壤之别,更因为他的婚姻不是可以轻易许诺的,也不全由他个人来决定。 固然,在她面前他是个强大的存在,但是相比起来陆家的家长积威更甚。在她的记忆里,那位长辈虽然和蔼但其身上所散发的那股威严气势却十分慑人,她不信陆东跃能在那位手上讨得了好。 “你还可以回自己的房子,没人会赶你出来。” 男人的嘴角弯了弯,“前几天上面那家漏水,地板都泡得不能看了,刚撬起来晾着。装修也一塌糊涂了,现在材料堆得里面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 他无奈地笑:“就收留我一晚,有那么难?” 陆东跃今晚是踢到铁板了,他是被陆夫人拿果盘给砸出来的。 原本听大儿子说要回来吃晚饭,当妈的是高兴得不行。丈夫出访女儿出嫁,小儿子又成天不见人影,自己也不好打牌逛街这种消遣,时间富裕得多了便越觉得无趣。 难得儿子有孝心晚上回来陪她吃饭,陆夫人让阿姨张罗了一桌的饭菜不说,还亲自煲了汤。可最后这锅汤却是谁也没福气喝上一口——陆夫人盛怒之下全掀地板上了。 陆夫人一直都觉得大儿子是最不让自己操心的。他最像他的父亲,有主见、有决心、有魄力。在别人家的孩子还等着大人给指道铲路的时候,他就对自己的未来进行规划筹谋。 毕业后去入伍,由基层一路攀上来,提干、转业、考入机要部门。这一年一年地过去,他的路越走越顺,前途也越来越光明。 不任性嚣张,也不妄自尊大。懂得进退,拿得准分寸,知道在什么样的阶段做什么样的事情。即使是丈夫那样的严厉,对长子也鲜有挑剔。有这么个省心的儿子,她是十分骄傲的。 但是很快地,一秒天堂一秒地狱。陆夫人在听完儿子的恳求后,整个人就像是被推进了冷冻库,全身都硬梆梆地。 待她回过神时,便是勃然大怒。她不知道长子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想法,甚至他还敢在她面前提出来。更可怕的是,不管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或是态度强硬地反对,他并不放在心上。 陆夫人了解自己的儿子。他问她的意见,不过是在为和他的父亲摊牌做铺垫,借由她的态度来决定后面要采取什么样的策略。 陆东跃身上那些个有主见、有决心、有魄力的优秀品质,经由母子俩之间火药味十足的对话后,被陆夫人恨恨地重新定性:顽固、胆儿肥外加异想天开。 见他还尝试着说服自己,并且十分隐晦地暗示她思想封建。陆夫人气不过地抄起餐桌上的果盘往他掷去,打得他落荒而逃。 餐桌成战场,吃饭变打仗,省心变糟心。 陆夫人欲哭无泪。 正文 14第 14 章 车刚开进院子里,陆东跃一眼就看见站在石阶上的妹妹。 陆西瑶完全就是部队家庭教育出来的女孩儿,性格爽朗,做起事来风风火火。一毕业就嫁给了在交通部任职的丈夫,夫妻俩聚少离多但感情却很好。因为婆家在山东,家里老人又没跟过来。所以每逢女婿出差,陆夫人总叫女儿回家来,母女俩凑一起也能解个闷。 三个孩子中陆云德最疼女儿,陆夫人最疼小儿子。因为老大最能干,最不需要操心,夫妻俩难得会取得这样的共识。 陆东跃下了车,往上走了两阶,停下来抬头看妹妹:“你今天来得挺早。” 陆西瑶虽然冷着脸,可胸腔里却是满满的怒火。昨天她刚接起电话就被陆夫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人还半懵半傻地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头突然咕咚一声就没了动静。 她吓坏了,当时就往家赶。到家后就看见家政阿姨在给她妈揉红花油,才知道是说到激动处,下楼梯没踩稳扭到了。 陆夫人伤得不重,但心灵却受创颇深。见了女儿就把事情又囫囵说了一遍,完了瞪她:“你当时说小苏怎么怎么好,现在呢?看看你这眼光,做事这么不靠谱。”陆西瑶觉得委屈:“您当时不也看过了么,还直夸她来着,怎么现在净赖我。那小姑娘好好地怎么和我哥搅一起去了?” “你问我,我还问你呐!”提起儿子,陆夫人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把这事给理清楚了,看你爸回来怎么收拾你们。” 陆西瑶觉得自个儿躺枪躺得十分冤枉,但看母亲这样也不敢驳,便忍气吞声地安慰了她一通。末了又说:“我明天去找小苏,问问到底怎么回事。”见母亲又瞪眼睛,她赶紧补充说:“总不能光听我哥说的吧,也得听听另一个当事人意见啊。不然偏听偏信地,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 “要不是定下了你大哥能说?”陆夫人打断她,“你不了解他?多横的性子啊,他定了的事谁能改?谁敢改?” “不是还有我爸么。”陆西瑶嘟囔一句。 陆夫人险些心脏病发,“你爸,你爸这是不在家,他要知道了你哥能有好果子吃吗?”她握紧女儿的手,“你给我把嘴闭紧了,千万别让你爸知道。” 陆西瑶说:“这不还没弄清楚事情么,我哪会到处嚷嚷。再说了,我闭嘴了,那大哥自己去说,还不是一样。” 陆夫人被女儿顶撞得脸色发青,“你马上给小苏打电话问问是什么情况。这小姑娘看着乖乖地,真是没想到……” 陆西瑶撇嘴,“妈,我看你也别老向着我哥说话。你不也说他横么,他这么横的人会给个小姑娘捏着鼻子走?我看八成是他自己底子不干净。”见母亲气得脸色红涨,她立刻改了口风,又陪笑,“好嘛好嘛,我会去问的。你看现在这么晚了人也休息了,再说这种事还是当面求证比较好。明天,明天一早我就找她。” 可陆夫人没等到第二天早上,她半夜就发起了高烧。陆东跃被妹妹急召回来,看到家庭医生冲他摆手,心知无大碍了。 陆西瑶却难得地没给哥哥好脸色看,甩手回房休息去了。等她睡醒了,陆东跃又出去了,但人走前给留了话,让她乖乖在家呆着别生事,有什么等他回来再说。 兄妹俩一前一后地进了茶室,门一关上陆西瑶的脸就完全拉了下来。陆东跃却像没看见似地自顾自地坐下,用烧水壶接了大半壶水。 陆西瑶赌气似地站着,也不坐下。她现在觉得自己这哥哥实在可恶,妈都被气病了,他还这么悠闲自在地该干嘛干嘛。 “怎么不坐?”陆东跃按下加热开关,撩起眼皮扫了妹妹一眼,“想就这么干巴巴站着?” 只那一眼陆西瑶的小心肝就像给针戳了似的。陆东跃快六岁的时候她才出生,等她会跑会跳了,大哥已经上小学了。自己和弟弟就差两三岁,打打闹闹拌个嘴什么的那是常事。但在面对陆东跃时,他们连大声说话都不太敢。 这个哥哥有能耐又护短。但是他虽然疼她、宠她,可该教训时也是不手软的。家里人都知道只有老大能将她和弟弟一齐治住,他们还不敢多吱一声。 像现在,她是理直又气壮,可站在老大面前却还是不自觉放低身段,服服帖帖地坐下。 陆东跃烧了水却不泡茶。他不好这一口,也就不浪费父亲的好茶叶。他也给妹妹倒了一杯水,“说话吧。” 这口气,倒像是她来交代问题的。陆西瑶压下的火又腾地起来了,但到底陆家老大积威颇深,她还是在开口前调整了一下声音的柔和度:“哥,你也知道我找你什么事了。你给我说说这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陆东跃笑了笑,“妈昨天不是和你嘀咕到半夜,你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陆西瑶咽咽口水,“那妈说的都是真的。你是真想和,和小苏,苏若童结婚?” “嗯。” 陆西瑶脑子里就像给扔了个烟雾弹似地,雾懵懵。但她的嘴巴却是挺快地,噼哩啪啦:“大哥你开玩笑的吧,你怎么能和她绕一块儿去?你和她,你,你跟她。不,你娶了她那行楚怎么办?” 陆东跃脸上还挂着笑,但嘴角的纹路却慢慢变浅,“他们已经分了。” 陆西瑶一口老血堵在喉咙口,差点没给憋死,“他们分了你也不能和她一块儿啊。你这是,这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适当的形容词,最后蹦了一句:“这得多硌应人啊。” 陆东跃的手搭在织锦靠背上,脸色完全冷了下来,“怎么个硌应法?说来我听听。” 陆西瑶觉得后背像窜出一溜儿的蚂蚁排队列,浑身汗毛都倒竖起来。可话说到这份上,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你看啊,原来行楚和她处过的,就算他们是和平分手,分了个十年八年的。那怎么着再见面也疙疙瘩瘩地,是不是?”见陆东跃没说话,她又壮了壮胆子,“哥你想啊,你要娶了她回来,那以后一家人还能好好吃饭么?” “要谈恋爱分手了以后不要见面不要一块儿吃饭,那涂正罡又算怎么回事?”陆东跃反问道,“你和彤宇结婚后,你们仨不还经常一起玩得欢快。怎么,撂你身上可以,撂我这儿不行?” 陆西瑶憋红脸,把嘴里的老血生生地咽回去,“哥,你这话说得真戳我心窝子。我和彤宇还有正罡跟你这情况一样吗?我们玩好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彤宇和正罡又不是兄弟,犯不着天天见面。” 陆东跃的声音很冷:“叶行楚和我们,也不是一个妈生的。” 陆西瑶震惊地看着哥哥,“哥,你这话说得太绝情了。行楚就算不是我们的亲兄弟,可也是一起长大的啊。为了个女的就和他翻脸,哥,你不能这样。” “我不过是顺着你的话说,”陆东跃的声音又恢复之前的平淡,甚至还带着点笑意,“你哪只眼看到我和他翻脸了。” 陆西瑶见他神色稍缓,便又壮起胆子:“反正,你和小苏就是不能一块儿。哥,你也得替妈想想,她昨天担心你担心得脚都扭了,半夜还发高烧。她就怕让爸知道这事你没好果子吃,你别再气她了。” 见陆东跃垂下眼不说话,她又再尝试着说服,“哥,这好女孩子多了去了。你这条件放哪儿不是一堆小蜜蜂小蝴蝶地扑上来。小苏那样的真没什么。以前你都不说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她这类型的,我以为你就等妈给你张罗了。那现在我知道了呵呵……” 越说越没意思,她干笑两声后舔了舔唇。脑袋发热的劲头过去后她仔细想想,连老妈都做不了他的主,还能轮到她?而且他敢拿到台面上来说,都这样笃定的态度了估计也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瑶瑶。” 她眨眨眼:“嗯?” “我是要娶老婆。不是你们拣什么白菜都可以往我这里放。” 陆西瑶觉得自个儿肚子里长了好大一片驴肝肺,“哥,你这意思是我和妈要坑你了?你怎么这样呀,我们是为你好。你这会儿脑子不清醒了你——” 话说半截惊觉失言,于是立刻刹了声。可茶室里的气氛却瞬间冷了下来。看着大哥的脸,陆西瑶觉得有人往自个儿后脖里塞了桶冰块,心都冻透了。 正忐忑间对面的人忽然抬起手来,陆西瑶条件反射地往后一躲,重心不稳地险些歪倒。 然而,陆东跃却只是将她的杯子拿到面前,慢慢地添上水,说道:“说了这么多话,你也不嫌口干。” 陆西瑶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是已经掐了继续游说的念头。因为不管自己再怎么说,大哥都不会再听进半句。 兄妹俩又坐了一会儿。陆东跃最后说:“妈的心思太重了,你有时间多陪她说说话,宽宽她的心。”顿了顿,又嘱咐道:“这几天天气冷,没事都少出去。” 陆西瑶低眉顺眼地听着。 他将桌上的环形水渍拭去,漫不经心的口吻:“说不好,再过一阵子你就要当姑姑了。” 陆西瑶来不及捂住嘴,小半口水就这么直直喷了出去。 正文 15第 15 章 陆南嘉将带回来的补品往阿姨手里一塞,人就往楼上窜。陆西瑶刚掩了房门出来就见弟弟三步两步地蹬上来,她不经意地蹙了蹙眉,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陆南嘉站在楼梯口,嘻皮笑脸地伸手给她搭。姐弟俩下了楼,阿姨端上两碗核桃酪。陆南嘉三口两口舀完,“还是家里舒服,吃什么都对味。” 陆西瑶问他:“海南那边找好人了?”陆南嘉点头,“刚从云宫挖来了个运营总监,假洋鬼子谱还挺大,老鲁和他谈了几个月他才点头。昨天总算白纸黑字定了下来,这事一办妥我就赶回来了。” 陆西瑶又问了些旁的事,末了似不经意地提了句:“行楚上次回来,你有和他见面吗?” 陆南嘉摇头,“我起先都不晓得他回来,后来还是听那谁谁说的,说去哪儿吃饭的时候看见他。说是回来两天办个什么事,屁股还没坐热乎又出去了。这神出鬼没地。……怎么了?” 陆西瑶笑了笑:“没什么,就觉得这小子回来也不打个招呼,再怎么时间紧也得回家看看。” 陆南嘉不以为意:“你还不知道他呀,咳,有事都闷在心里不吱声,我们想帮忙都帮忙不上。” 陆西瑶眼皮一跳,面上却是声色不动地将话题转移开。 思前想后了一通,陆西瑶先拔通了叶行楚的电话。响了两声后便被接起,很慵懒的女声:“哪位呀?” 陆西瑶愣了一下。她特意看了下时间,这时候正好是那边的早上。她清了清喉咙,还未开口便听到对方嚷起来,“西瑶姐。”惊喜中带着丝兴奋。 “谣欢。”陆西瑶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头,“怎么是你?行楚呢?” 罗谣欢的声音很轻快,“嗨,我都出来好几天了……” 她像是赤着脚从哪里跳下,不轻不重的落地声,“你找二哥吗?我们刚刚一起跑步回来,他去给我弄早点了。姐你等一下啊。” 很快叶行楚的声音便从电话那头传过来。陆西瑶心乱如麻,却不好表现得敷衍,只得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拉家常。叶行楚似乎心情很好,语气里听不出一丝异样。 有好几次,陆西瑶都险些脱口而出:你和若童是怎么了?但最后还是没问出口。起先是难以启齿,但现在却是因为突然出现的女孩。 大哥和若童,行楚和……谣欢?事情远比想象的要复杂,她不能轻率行事。 很快她便找借口挂了电话,尔后独自静坐了一会儿,几经斟酌考虑后她还是决定找苏若童谈一谈。 不管这件事的结果会是如何,她必须把整个事件的过程弄清楚——总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管自己的学妹叫大嫂吧。 因为堵车缘故,到达约定的地点时已经迟到了近十分钟。一向守时的陆西瑶有些烦躁地跺了跺脚,尖尖的鞋跟敲在旧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声音。 她有近一七零的身高,踩着高跟鞋更加高人一等。这间咖啡馆不大,很快她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人。 咖啡店里不甚明亮的灯光透过旧式灯罩,在地板上投下一块块细碎斑驳的影子。配合着苏芮低沉沙哑的嗓音,整个场景就仿佛老旧菲林里的黑白相片,令人回味的旧日时光。 她正静静地坐在这片如回忆的布景前,低头垂眸看不清表情。她面前只有一杯的柠檬水,却是早早地散尽了热气。 陆西瑶顿住脚步,心中五味杂陈。在她的印象里这个学妹安静、娴雅、性格温柔,品性教养无可挑剔。倘若不是出于真心喜爱,她是不会将苏若童介绍给叶行楚的。可是现在怎么成了这样? “西瑶姐。” 陆西瑶回过神来,目光复杂:“我找你是为什么,你心里也应该有数。咱们开门见山地说,你和行楚是怎么了?” “分手了。” “为什么?怎么分的?他出国前我不是和你说过,他就是去进修一年,说不定都不要一年呢。送行的时候你们不是在机场还如胶似漆地,怎么这才几个月的时间就变卦了?”陆西瑶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仍有丝丝火气溢出,“你们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是我的原因,和行楚没关系。”她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情绪来,“是我对不起他。” 陆西瑶紧盯着她看:“你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她摇摇头,拒绝回答。 现实的残酷、陆东跃的荒诞、罗谣欢的挑衅,还有她的软弱与愚蠢。在懵然不知的情况下被卷入其中的叶行楚,他何其无辜。 “若童,我了解你的为人。”陆西瑶叹口气,“要是别人我还不敢说,可是你?你做不出这种事。” “西瑶姐……” “是因为罗谣欢吗?” 她愣了一下,旋即苦笑,“不,和她没有关系。是我的问题。”她的语调很慢,带着深深的倦意,“是我行为不检点。” 陆西瑶变了脸色。 她仍是在笑,很坦然:“有了别人。” “我大哥。”陆西瑶的声调变得尖锐,质问道:“你们是真的?” 她听见自己很轻地笑了一声,自嘲似地:“他不是已经回去说明了,你何必再来找我求证。” “若童,你看着我。”陆西瑶命令她,“抬起头来。” 她拒绝执行,只是强调:“西瑶姐,事实就是他说的那样。对行楚我很抱歉,他很好很好,我已经配不起他了。” “我不想听你说便宜话,一点意思没有。”陆西瑶越发烦躁起来,“我要确认一点,你跟老大是在和行楚分手后,还是分手前?” 她沉默了片刻后,艰难地回答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陆西瑶险些失笑,“你这回答得真够妙的,若童,行楚也是我的弟弟、我的家人。什么是家人?家人就是一个整体。现在这样下去,老大和行楚以后是要连兄弟也没得做了。你想过没有!” 她低声喃喃道:“他没有。” 陆西瑶没有听漏她的话:“他?”直觉认为说的是叶行楚,“行楚怎么能和老大翻脸?他怎么会!当年他在学校里被人欺负,给几个小混混打得内出血,要不是老大赶去得及时,他人已经没了。” 所以你才走得那么干脆,连句话也不留。是因为欠他一条命,因此无条件地拱手退让,走得干干净净? 她麻木地看着面前的玻璃杯,沉淀在杯底的柠檬片颜色鲜黄。半透明的果肉纤维在水里悠悠地浮沉,可下一秒却忽地跳到眼前,呯地炸开来,眼睛顿时酸涩难当。 她几乎是要哭出来。 陆西瑶敏锐地觉察到她的失态,心里攒着那撮火也小了不少。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我不想指责你什么,我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她犹豫了一下,说:“老大的话说得太绝,我妈已经受不了了。他也让我别管,不准我找你。可是再这么下去肯定会乱,大乱。” “所以呢?” “你就算不为别个考虑,至少也想想自己。老大那脾气他扛得住,你呢?你扛得住吗?我妈,我爸,还有我爷爷。”陆西瑶说,“你想清楚,要是你能从这里头脱身,那也算是天下太平。” 她只是无奈地笑:“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陆西瑶一愣,突然记起那日在茶室里自己那失态的一喷。她顿时觉着脑袋被人狠敲了一棒子,眼前冒出无数的星星。 她气急败坏地伸出手,手指直直地险些戳到对方门面,“你,你居然……” 苏若童却是莫名奇妙:“怎么了?” 陆西瑶涨红脸,吭哧了半天也没个所以然出来。到了后面她颓然地放下手,自言自语:“骂你也是白瞎,凭你一个人也干不出这……这成果来。这真是,这叫什么事儿啊!” 苏若童正想问她所谓‘成果’是什么,可手机却适时响起。陆西瑶扫了一眼反转的屏幕,顿时杏眼圆睁,交叉起手指贴在唇上。 苏若童点点头,接了起来。陆东跃的声音从那头传来,低沉撩人:“还没到家?” “在外面,和朋友吃饭。” 陆东跃沉默片刻,忽地轻笑一声,略带讽意地:“叫陆西瑶接电话。” 苏若童直接拒绝。 “你倒是不否认和她在一起。”陆东跃的声音听不出是喜是怒,“好吧,早点聊完早点回家。天冷,别冻到了。” “知道了。” 要挂断的时候他再次唤她:“若童。” “你说。” “我是一直信任你的。”手机的信号像是出了问题,有沙沙的杂音,男人的声音变得陌生且遥远,“你不能让我失望。” 正文 16第 16 章 罗致衡从印着‘宝贝爱’的纸袋里拎出一筒牛皮纸,陆东跃咧嘴‘啧’了一声,顺手递过裁纸刀,“至于么,一瓶酒而已。” 罗致衡白了他一眼,“知道这酒多少年纪?你都得叫它‘哥’。”说着小心地用裁纸刀将外头的牛皮纸划开,露出里面的防震泡沫。 陆东跃讽刺他:“瞧这衣服装得,该不是扒到半夜也扒不到芯吧。”罗致衡啐他一口,小心翼翼地将泡沫扒开,露出里面的老旧瓷瓶。 陆东跃抿嘴笑,“就剩小半瓶了吧。”罗致衡咂咂嘴,“这玩艺儿喝一口少一口了。” 醇香的酒斟满薄瓷小盏,只能慢饮浅酌。 陆东跃取笑他,“喝茶细品,喝酒豪饮。喝也这么小杯子,喝酒也这么小杯子。我看你倒不如喝开水,至少倒得痛快些。” 罗致衡满不在乎地,“看你是真没喝过什么好东西,我不和你计较。”可埋汰归埋汰,却仍是将小盏轻放在他面前。 陆东跃这个人不好烟酒也不嗜茶,和他谈论这些无异是对牛弹琴。给他好茶好酒,他也是分辨不出来的。但是罗致衡但凡有好酒好茶,却总是拖他一齐分享。 相较于分享的内容而言,分享的对象更加重要。 陈年的酒劲头十足。罗致衡酒量一般,几番推杯换盏下已经有了醉意。他剥着花生米,抱怨似地说道:“谣欢那丫头到哪儿都不省心。走前还说得好好地每天一个电话报平安,结果人一撒出去就管不了了。前两天打她电话没接,再打又关机,老太太担心得跟什么似地。一个劲地跟我念叨说都是我给她撑腰,让她跑这么远去……” “她和行楚在一块,坏不到哪儿去。”陆东跃搓着花生外的红皮,慢慢地说道:“等春节让她回来过年,你耳朵也就清静了。” 罗致衡看他一眼,笑得有些古怪,“我说老陆,你现在是怎么个打算?真要结婚呐。” “嗯。” 罗致衡呛了口气,花生险些卡在气管里。他捶了捶胸口,“你真的想清楚了?结婚可不是儿戏。” “已经和老太太透了个底。” “老太太同意?” “不同意。” 罗致衡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不同意才是正常。接下你想怎么着?” 陆东跃瞟他一眼:“你兴灾乐祸啊。这么见不得我娶老婆。” “我当然想你早点成家立业,”罗致衡一脸痛心疾首,“可这成家也得看对象啊。我不能看你面前有一大坑我还推着你往前走,边推边吆喝‘坑里有温泉,泡泡更舒坦’。” 陆东跃笑着捶他一拳,“嘴够贫的。” “我这不是贫嘴,老陆。我是和你说真的,几十年兄弟不是白当地。我就闹不明白你这么清醒一人,怎么这次做事这么糊涂。”罗致衡喝上头了眼眶周围就开始发红,“就非那姑娘不可?” 陆东跃的手指点在桌面上,将无意中滴溅在上头的酒渍划开来,模模糊糊地一团。 “我妹妹死心眼,打小就喜欢行楚这没得说。可你呢?你才认识那女的多久?就非她不娶,你不娶了她这辈子就没法儿了过?你别跟我说什么一见倾心之类的鬼话,那丫头长得不差,可也不是那种能一下子能戳进你眼窝子里的。她有什么好,让你跟着了魔似地。” 陆东跃单手支腮,另一只手仍在桌上画着圈:“你问我她哪里好?” “总不会凭白无故吧。不扯长相,浅薄!她是特别温柔呢,还是特别善良。是特别有女人味呢,还是特别善解人意。”罗致衡歪着脑袋,“总得有个把比平常人好的地方,要不然呢?” “致衡,你爱安君吗?” “废话,那是我老婆。” “如果安君只是安君,不是谁谁的女儿,谁谁的侄女。你们不是青梅竹马,也不隔墙住着。天南海北人海茫茫,你跟她擦肩而过的时候,能一眼认出来吗?” 罗致衡的回答比先前慢了几秒,“要你这么假设的话,我和她有可能压根就碰不到。” “所以说,遇见合适的这么不容易。”陆东跃将微湿的指尖按在另一手的掌心里,搓了搓,“我怎么能放过。” 罗致衡愣了愣,“按照这么说还真是一见钟情了啊,……你当我三岁孩子啊,这么哄我。我闹不明白她怎么就合适了?” “爱信不信。” 罗致衡的嘴角抽了抽,挤出一句,“白认识几十年,我还真没瞧出你丫是一情圣。”腹诽得却是更恶毒些:简直就是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然而他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八卦或是讥讽好友的感情生活,他仍想让对方迷途知返:“你为她值得吗?” “你问我值不值得……” “你好好想一想,为了她和老爷子对着干,为了她给老太太添堵,为了她和打小就跟着你的兄弟翻脸。这些都是你的什么人呐,至亲骨肉!你为了个女人你值得吗?你是中了什么邪了非她不可!就算她只是你那便宜弟弟的女朋友,你也不该动那心思。你动就动了吧,……谁他妈没混账的时候,我也是该给雷劈地搭了把手。你要是玩玩也就算了,事过后就一拍两散断个干净。怎么就魔障了,非娶她不可。” 见他不说话,罗致衡越发来劲,“不说她和叶行楚分手了,以后他们见面尴尬不尴尬的问题。就说你娶了她,你娶的老婆是你那便宜弟弟不要的女人。你让别人怎么想?你也能忍得下!” 陆东跃静静听他说完,笑道:“你说的这些我听着耳熟,就和前几天陆西瑶找我说的一样。你们串通好了的?” 这油盐不进的浑蛋。罗致衡愤愤地,“我是真后悔。要知道你一开始就打这主意,我就不会兜这事儿。” 陆东跃安慰道,“放心,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罗致衡气得发笑:“你少给我说便宜话。我是劝也劝了骂也骂了,你要还这么一意孤行,以后被老爷子打断腿也是活该!”缓了缓,又说:“不是我要看你笑话,就算你最后你运气好成了事,那也只是结婚。结婚只是开始,以后日子还长着。那女孩子看着柔柔弱弱地,可身上却有股子拧巴劲儿,就是那种往死了钻牛角尖的。你只要男欢女爱就别放感情!感情这种东西,谁放得多了谁就是输家。别看你现在这么掐着她,以后指不定她往死了磨你。” 陆东跃冷下脸,一言不发。 话不投契,气氛也就不如往常热络。 酒瓶见了底,罗致衡走路也不大稳,陆东跃叫了计程车送他回家。罗致衡婚后和妻子住在城东的新区,离市中心有些距离,但交通十分方便。 安君一边向他致谢一边搀扶着丈夫进门,罗致衡半醉半醒,“还是老婆好,等我回家,给我开门。”说着要撅嘴亲,安君扭头避开,“我这是起来给儿子泡奶粉,顺便给你开的门。”手却是毫不留情地往丈夫的腰眼肉掐去,掐得男人嗷地一声惨叫。 陆东跃笑眯眯冲不远处抱着奶瓶的小家伙拍拍手,“皓皓。” 小家伙眨眨眼,像是在努力回忆对方是什么人。很快小家伙就摇摇摆摆地朝他走来,“伯伯。” 陆东跃抱起他,在软乎乎脸蛋上亲一口:“这么还不睡?”皓皓咧嘴笑了笑,又狠狠地嘬住奶嘴啾啾啾地吸起来。 安君把丈夫安顿好出来,见儿子趴在陆东跃肩上睡得正香,她赶紧上前把儿子从他身上揭下来,不忘打趣道:“陆主任,您这抱孩子的姿势可真标准。” “早点练习,免得临时抱佛脚。” 陆东跃回到计程车上,司机问他去哪儿。他随口报了个地址后便闭眼假寐,等车停下来后却是一阵愕然。 “您刚才说的就是这里。”司机强调,“我可没听错。” 陆东跃下了车,见那层的窗户里还亮着灯光。鹅黄的颜色,朦朦胧胧的一团。很奇异地,原本还有些焦躁的心立刻宁静下来。 他拔通电话,只响了两声便被接起。 “还没睡?” “没有。” 他能听出她平淡声音下的厌倦,没有刻意掩饰地。他扯了扯嘴角,却发现脸部有些僵硬。 “在做什么呢?这么晚也不睡。” “写工作计划,明天要交的。” 他哈了口气,一团白雾在眼前散开,“猜猜我在哪里?” “哦,在哪里?” 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关系,他略有些孩子气地:“你猜一猜。” “想不出来。” 冷空气像是从听筒里溢出,沿着耳道入侵大脑。透骨的寒冷令他再也无力扬起嘴角,“你还有多少要写?” “还剩一点。”像是知道他后面要说什么,她补充道:“写完就去睡了。” 他的话被堵在喉咙,最后只余一声长叹。 通话结束后不到五分钟,那团暖黄色的灯光便熄灭。黑峻峻的窗户往上无限延伸着,仿佛与夜空融为一体。 这样寒冷的夜晚看不见几颗星星,月亮却是悬挂在半空中。小小的、细细的一轮月牙,哪怕用尽力气洒下微弱光芒,却仍不尽如人意。 是这样的瘦弱而固执啊。 他在这样的月光下停伫,久久不愿离去。 正文 17第 17 章 一连几天都是阴雨连绵。 入冬后天气便越发寒冷,绵密的小雨不再缠绵诗意而是变得让人讨厌。打伞觉得多余,可不打伞的话这些雨丝便挟杂着冷空气粘在头发和皮肤上,冰冷而黏腻。 办公室里生病的人骤然多了起来,时不时能听到打喷嚏或是咳嗽声。有病得厉害的连续请假,也有仗着身体好的每天喝满八杯水硬扛着。 “幸好没到最忙的时候,不然这么多人请假可怎么办。”吃午饭的时候有同事议论道,“公司也不多招两个人,就算实习生也好啊。小苏你说是不是啊?” 苏若童往嘴里塞着米饭,心不在焉地回了几句。下午开会时忽然觉得全身发冷,人就觉得有些昏昏沉沉。她想自己可能是发烧了,其实从聚会回来的次日她已经觉得不适。前阵子缺勤太多她不想再请假,就自己拿了些药吃,看来是治标不治本。 到了下班的时候她已经十分疲累,这样的天气很难打到车,地铁和公交站台也是人满为患。于是先找了间快餐店吃了点东西,出来时雨已经停了。但是温度也骤降下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到楼下时突然发现家里的灯光亮着。她愣了一下,直觉得是被人私配了钥匙。瞬间的愤怒过后是一股浓浓的无力感,身体与精神被消耗到了极致,她已是身心俱疲。 推开虚掩的门,不出意料看到坐在客厅里的男人。见她回来他起身走过去接她的包,“堵车堵得这么厉害。”又问:“吃过了?” 她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湿漉漉的伞被放在门后的小篮子里,很快便洇出一圈的水渍。鞋架上的鞋子滴着水,她找了张报纸铺垫在下面。可是当目光触及鞋架上突然多出的那双老旧皮鞋时她立刻便呆住,大脑出现了几秒钟的空白。 陆东跃低着头,嘴角噙着丝微笑。 她蓦地跳起来就要冲向主卧,他反应迅速地扣着她的胳膊,低声说道:“动静小点儿,刚刚睡下。” 男人的脸在视界里渐渐变得模糊。 她捂住嘴大口地喘着气,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原本就虚弱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大悲大喜,脱力似地缓缓往下滑。 他架住她,将人扶到沙发上。 她目光涣散地听他细细解释:“下午才接到的消息,去的时候太赶,回来路上堵得厉害,手机又碰巧没电了所以没有通知到你。人没什么事,就是这几个晚上没睡好。精神状态比较差,好说歹说才肯去休息。”他抿嘴笑了笑,“我可算知道你这固执的脾气哪儿来的了。” 她努力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可声音仍然发颤,“都……结束了吗?”他凝视着她的脸,点了点头。她捂住脸轻轻地啜泣起来,这么多日子以来所积累的压力在这一瞬间全释放了出来,排山倒海般地淹没了她。 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下来后,她轻手轻脚地走到主卧门口,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房间里很暗,可仍能看到床上拱起的一块黑影,当听到那熟悉的、断断续续的鼾声,原本止住的泪又接连滚了出来。 她扶着门框慢慢地蹲了下去,一股无以名状的悲怆从心底掀涌起来,侵袭着她的四肢百骸。她咬着手背不让自己哽咽出声,可仍然有被挤压得变了调的声音从喉间溢出。她强忍得近乎脱力,连心脏都抽痛起来。 她将自己蜷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这样就能长出坚硬的外壳,变得坚韧、无法轻易摧毁。可她仍然颤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卷曲、无助而脆弱。 他弯腰捞起她,贴在她的耳边细语,“你看到了。”顺手将门再次掩上,说道:“这下放心了吧。” 她看着他,眼里还残存着些许迷茫与困惑。待胸腔里的那颗小东西慢慢地恢复了正常的跳动频率,她终于拾回理智,“谢谢。” 陆东跃轻轻拍她的背,说道:“听你说句谢谢不容易,我今天东奔西跑也算值得了。” 真心的微笑刚刚爬上她的嘴角,下巴便被他勾了起来:“不会真只说句谢谢吧?” 她的笑容立刻僵硬了。 他引诱她:“多少给我点甜头。”她意识到不妥,可还来不及反应便被他攫住唇。他的入侵极为强势,没有给她一丁点的反抗机会。 碍着一墙之隔睡着的人,她不敢用力挣扎。他拿捏住这点,越发放肆地吮吻着。他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即使隔着衣服她都能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 浓重的男性气息将她紧紧包围。苏若童本就有些低烧,此时被他吻得近乎缺氧。人渐渐地软了下来,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呜咽声,听起来就像是在撒娇。 在她快昏厥过去前,他终于放她一马。她大口地喘着气,眼里犹噙着泪花。他揽着她的腰,一手扣在她的后颈慢慢摩挲着,仿佛在安抚她的情绪。 急促的呼吸终于归于平缓,然而她眼底的惊愕与恼怒不减。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这样的对视更像是一种精神上的对峙,她的愤怒与他的愉悦成为鲜明的对比。 房间里突然传来咳嗽声,她在惊慌失措间将他推搡到客厅的另一头。正要开大门时他扣住她的手腕,没费什么力气就让她的手指从门把上松开,“怎么,现在是要赶我走?” 她压低的声音里透着愤怒,“你怎么敢在那里?”苍白的脸将唇色衬得十分鲜艳,像是沾着露水的樱桃一样红润。 他按捺住再次占有的冲动,反问道:“那你想在哪里?” 她险些气得昏厥过去,“你,你太过分了。”知道他卑鄙,可没料到他竟然还这么无耻。 他脸上带着极淡的笑,可目光却是冷冷地,“我过分?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你说我过分?”他捕捉她飘忽的眼神,“若童,现在就想要过河拆桥,未免太早了些。” 她沉默了。 她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父亲回来了,他手上就没有了底牌。相反,若不是他有十足把握拿捏她的七寸,他绝不会有这样的举动。父亲回来得如此突然,她虽然惊喜却也不免提心吊胆。 于是反问道:“你会给我这样的机会吗?” 陆东跃恨她的不识好歹,也恼极了她油盐不进的顽固脾气,“你想得倒美!”说着上前一步,单手扣住她的脑袋便狠狠吻了下去,在她挣扎喘息间又含含糊糊地说道:“……我见鬼了才会给你!” 知道她有所忌惮,于是越发蛮横张狂。她现在就在他的怀里,他控制着她、把持着她。他想完完全全地占有这个女人,即使知道这样的占有并不完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有足够的耐性与时间,只要坚持下去,他总会得到想要的一切。 她的眼睛、她的气味、她的唇舌让他沉溺其中。血液被心脏的高频率律动泵压,在血管里奔腾咆哮着。她给予他太多的美好臆想,臆想得越多便越发躁动不安。 他其实于精神上的渴望更加强烈。但是,这样强烈的渴望不可能仅限于思念。他想将她完全地占有,借由占有一切可以捉摸得到的实质,来确定自己的掌控权。他不会考虑她的意志如何,因此绝不会再隐忍下去。 她的眼睛很诚实,心思也很浅。他知道她会愿意为家庭,为亲人付出一切、牺牲一切。在无关她情感意愿的前提下,他一定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却也仅到此为止。 可是,他贪婪的还想要更多。 她不敢发出太大的动静,只能发狠地咬他。黏稠而火热的液体在舌尖流动,血腥味在嘴里迅速地蔓延来。本以为他会吃痛放开自己,可没料到他的反应却是报复似地在她腰侧重重掐了一把。 她是极怕痒的,被偷袭时忍不住松开唇齿尖叫一声。他舔了舔血淋淋的唇,将她搂得更紧些,“小点声,别吵到人。”又逗她:“怎么叫得跟猫似地。” 她难堪地别过头,目光落在主卧时心脏又是一阵狂跳。他本想要松手了,可还是忍不住吻了吻她的额,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挥开他的手,“我什么事都没有。”可转身却是一阵晕眩,腿脚发软地撑不住自己。 陆东跃眼明手快地捞住她的腰,骂道:“你这脾气,又臭又硬。”下一秒却是将她打横抱起,她在天旋地转间慌乱地抓住他。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被放到床上,他正在替她脱下袜子。她挣扎着要起来,他握着她的脚踝往下一拖,很严厉地:“给我好好躺着。” 见她拖过被子将自己盖严实,毫不掩饰眼里的戒备。他气得发笑:“瞪我做什么?你现在这样我能干嘛?” 她听不下去,索性闭上眼不看他。 他弯下腰再次探了探她的额,“我下去买点药。”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家里钥匙在哪儿?”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在我包里,最里面的那个口袋。”他取来和她确认,走前又嘱咐道:“再困也先不要睡。” 他很快就回来,手里拿着药盒和热水,“先吃一片,症状轻的话明天就好了。”看看说明书又蹙眉:“要明天还在烧就得去医院。” 她不想听,拉高被子将自己盖住。陆东跃弯腰拔开,“闷坏了。”她再次拉高,他索性扯开来,“别闹。” 她既倦困又恼火,想也没想地就势咬了他一口。大概是烧糊涂了,咬完还‘呸’了一声。 陆东跃原本就存着逗她的心思,就这么给咬了非但没生气心里倒还有点儿美。比起她不冷不热的模样,这么闹闹小性子更好,至少觉得俩个人像是那么回事。 他弯下腰替她掖好被子,又顺手替她抹了抹额。末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正文 18第 18 章 手机铃声准时响起。 她习惯性地按掉响铃,本是要再缩回被窝睡上一会儿。可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人走动的声音,她陡然清醒过来。 连拖鞋也不趿,就这么赤着脚冲到客厅去。在看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背影时,她眼前一片模糊,“爸爸。” 苏父身形一顿,慢慢转过身来:“童童。”他苍老了很多,这种苍老不仅仅是外表上的,更多的一种精神上的衰退。这样的衰退让他即使是在面对女儿的时候,也表现出让人心酸的畏缩。 苏若童的心都要碎了。她抹干眼泪,强撑着笑容上前拥抱父亲。感觉到手掌下那消瘦的身体,忍不住抱得更紧一些。 她多怕自己是在做梦,只要稍稍松手父亲又会再次消失不见,她这样孩子气的行径换来父亲一声满含愧疚的低叹。 她打电话去公司请假,回身时苏父已经将粥煲端上桌子。粥米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散开来,久违的家庭温暖。 她很想和父亲说说话,或是嘘寒问暖,然而每每欲言又止。苏父的目光一直落在低处,偶尔与她的碰上也是急急地避开。他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窘迫而羞赧的神色,仿佛一个做了错事不被原谅的孩子。 苏父原本是做学问出身的,后来调去文化局下辖的某研究中心任室长。说不上是什么大官,但多多少少有一点儿权力。前年中心里拔下一笔财政专款用于项目研究,但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该项目被搁置,这笔款便划入了中心小金库中作为备用金。 这样的处理是违规的,但是很多时候规定与约定俗成的‘惯例’,往往更倾向于后者。在监管不到位并且权力集中的部分附属经济体中,这种情况是司空见惯的。 既然前几任也都是这么做,苏俊文也就沿袭这样的规矩进行处理,到了年末的时候将这笔款项作为员工绩效派发下去。 绩效有多有少,拿多的自然高兴,拿少的便忿忿不满。利益纠葛、争执吵闹之下难免矛盾冲突,尔后便有匿名举报,因此东窗事发。 严格来说这样的行为并不是为谋私利,但是对于国有资金处置的随意性和在细节处理上的不严谨,他仍得因此负起领导责任。纵然没有牢狱之灾,但这次难堪的经历却压弯了他的脊骨,让他成为一只惊弓之鸟。 苏若童原本想陪父亲去理发,但是无论她怎么劝说苏父就是不愿意出门。她即心酸又无奈,记得小时候父亲曾为自己理过发。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出那套工具来,“让我来试试?” 虽然工具用得不甚顺手,但剪出来的效果竟也不差。她将剪下的碎发清理干净,笑道:“我的手艺不赖吧。”苏父笑了笑,眼中盛满歉意,忐忑难安。 父女俩整天下来也没说上几句话,可她并不在乎这些,没有什么比家人平安无事更重要的。 她像回到了孩提时代那般对父亲充满了依赖,哪怕他睡着了她也要坐在他的床头看着他,直到困倦来袭。 有些东西,当你从不曾失去它时,它是如此地稀松平常。像是路边的一块石,手边的一杯水。可是一旦你失去了它,就如同脱了水的鱼一般,再也无法生存。 接下来的日子都过得平静而安宁。 每天她早起去菜市场买好菜回来,吃完早餐出门前父亲会将准备好的饭盒和水果塞给她,照例叮嘱两句。到了傍晚准时下班,一开门就必定有热腾腾的饭菜在等着她。 仿佛是回到了旧日时光。未曾有过变故,生活平静无澜。倘若不是那通电话,她几乎是要将陆东跃遗忘到脑后。 “你还真想过河拆桥,嗯。电话不打,连短信也不发了。”他虽然在抱怨,口吻却并未带着不满,“晚上我去你家。” 她后颈汗毛倒竖起来,“你有什么事?” “送点东西过去。伯父回来的时候太匆忙,落了些东西。” 她喉咙发紧,迟疑片刻后说道:“你交给我就好,不去特地去我家里。我爸爸现在精神还是不太好,不愿意见外人。” 他低低地笑,“我也算外人?”不待她回答便说道:“送个东西而已,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你几点来?” “待会儿要开个会,可能稍晚一些。”他抱怨似地说道:“我们都多久没见了,还不许我找个借口去看你?” 她无言以对。 因为知道他要来,晚餐的时候她便有些心神不宁。苏父以为女儿胃口不好,便问道:“想不想吃面条?要不我下点饺子去?还是你想吃藕粉?” 她赶紧扒了两口饭以表示自己胃口颇佳,悲剧的是吃得太快呛到了。正当她咳得泪花都出来时,门铃适时响起。 她匆忙起身开门。陆东跃见她便笑,“怎么和花脸猫似地。”说着就伸手去摘她脸颊上的饭粒,她下意识地避让开。本是想早早将他打发走所以门只开了一半,又用身体挡着。这么一避反而是将门敞了开来,坐在饭厅里的苏父立刻站起来。 “陆主任。” 陆东跃将指尖的饭粒弹掉,微笑着,“伯父,打扰了。” 苏父的热情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拘谨,“怎么会呢?”苏若童有意挡在前面,低声说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样?” 他没理她,倒是挺恭敬地朝苏父微躬身体,眼睛却是毫无顾忌地扫过屋内,“看我挑的这时候,打扰到你们吃饭了。” 苏父有些手忙脚乱,“没有,没有,哪里会。吃过了没有?”陆东跃拦住他,笑道:“吃过了,您别忙。” 苏父让女儿去泡茶,苏若童刻意侧过身,在父亲看不到的角度警告似地瞪他一眼。陆东跃抿起嘴,似是有些忍俊不禁,“不用麻烦了,伯父。我还有事,很快就走。” 他将一个黑色的袋子递给对方,说:“本来前天就要拿过来的,一直没有空就耽搁了。” 苏父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小心地接过来,嘴里不停地道着谢。苏若童扭过头不忍再看,陆东跃也觉得有些尴尬,很快便起身告辞。 她送他下楼。 在转过拐角的时候他缠上她的手,问道:“生气了?”她低头只顾往前走,他拽住她往边上一扯,“闹什么脾气呢?” 她挣了两下没挣开,反倒被他逼得倒退两步,抵在了墙上。不知这男人是不是事先探过地形,这处正好是楼梯内侧的死角。要不是刻意探头看,谁也发现不了他们。 但毕竟有暴露的风险,她恼羞成怒地:“放开。”陆东跃低下头,像是视线不好地眯起眼睛仔细看她半晌,说:“就这么不想到看我。”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她压低的声音质问道:“看到我爸爸那样紧张,你知不知道他现在连门也不敢出。” 他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是我考虑不周道,再不会了。”她没想到他这样爽快认错,一时间竟接不上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过是几件衣服。”他松了手劲,“我就是想见见你。” “只是这样?”她的脸往角落里侧倾着,乌黑的瞳仁滑到眼角打量着他,“我不信。” 他落在她耳畔的手一滞,旋即低笑:“好,算是我别有用心。你这么聪明,应该能猜到。”见她脸上浮起难堪的神色,便安抚道:“我也知道现在伯父的精神状态,现在和他谈我们的婚事也不合适。” “西瑶姐告诉我,你在家里的处境也不好。”她其实想问‘你为什么要把事情变得这么复杂?’,他不是个惯于挑衅的男人,虽然以他的能力应付这一切或许是绰绰有余的。可是,仅凭着个人的力量来对抗来自整个家庭的压力,他又是有着怎样的自信与决心。 可她怀疑、困惑,却并不关心。 然而,他的眼角眉梢却因为她的话而染上薄薄的喜色,“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很快。” 他的承诺如此坚定,只因从未设想过失败。 从一开始便是他一个人的战争,由他独自发起、推动。无论过程如何艰辛、惨烈,他从不奢望她的鼓励与抚慰。 她从未心甘情愿。 心头泛起淡淡的酸意,他低头含住她的唇。意外地,她没有抗拒。这个吻比预料中持续得还要久,他的手在她腰上缓慢地游移着,感受着她柔顺的服从。 他不会输的。他想,只要她能留在他的身边,哪会有什么万劫不复。 正文 19第 19 章 周末,阳光正好。苏若童站在椅子上,将晒得暖烘烘的被单从晾架上拆下来。苏父扶着椅背,嘴里说道:“慢点,小心点。” 连着重复几声,仿佛是保佑她不会摔跤的魔咒。 她忍不住微笑。 记起小时候她也是这样扶着椅子腿,扬着脑袋说着:爸爸小心。那个时候父亲像是一座巍峨的山,她可以全身心地依靠着他。而现在他微驼着背,发间已现出花白痕迹。 她迎着阳光眨了眨眼,扭头的时候却是已经在笑,“爸,中午我们去长街吃牛肉拉面吧。”不等他回答又撒娇似地说道:“好久没吃,我都要馋死了。” 架不住女儿的软磨硬泡,当父亲的最后还是同意了。长街离他们的住所不远,步行不过二十分钟。 苏若童挽着父亲的胳膊,沿着人行道慢慢地往目的地前进。苏父穿着一件深灰色的大衣,依稀可见领口的洗磨痕迹。他的背微驼,又像是怕冷将脖子缩起来,整个人便显得有些没精神。 花了比平常多一半的时间才到达目的地,以牛肉拉面闻名的清真店里已经坐满了人。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牛羊骨肉炖出的高汤香味,极富韧性的面条在拉面师傅手指间延伸,拍打在面案上时发出高亢的声响。 她费了些功夫才在角落里找到一张小小的桌子。要的两碗拉面很快就上来了,金黄透亮的汤里盘着雪白的面条,被熬炖得筋肉呈半透明的牛肉片盖在上面,香葱与芫荽堆成迷你的塔尖。舀上一勺红得鲜亮的辣油,再添上老醋,一时间酸香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吃到一半的时候苏父忽然说道:“那个……小叶最近都没什么消息啊。”她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我和他分手了。” 苏父呆了呆。他放下筷子,用一种令人难过的、小心翼翼的语气问道:“是不是,是不是因为我,我,他知道我……” 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又怕问。回来这些天女儿一直努力表现得和以前一样,他也不愿回想那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他们都在竭力地保持着某种平衡,维持着平静的气氛不被打破。可总有些事情是必须面对的,他不能永远对此不闻不问。 “不是。” “陆主任不是认识小叶,他们……” “他不会说的。” “那总不会无缘无故的……唉。” 她没有说话。因为无论她怎么解释父亲都不会相信,最终他仍会将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与其一个劲地否认,倒不如表现得坦然些。至少不会让他更加愧疚,也可以尽早接受事实。 回家时路过一间小小的花店,店主人似乎并不用心经营,门口的几排花架上稀稀拉拉地插着几束鲜花。雾蒙蒙的玻璃门半敞着,娇嫩的花朵在寒风中蔫搭下了脑袋。 花架角落放着一个小小的纸箱,纸条上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地写着‘漳州水仙’。 以前过年每家都会买上几颗,一直保暖养到年后,便会开出一簇簇的水仙花来,香气浓郁得让人头晕。现在过年很少会有人买这样的水仙球茎回去,自己雕划、保温、促芽,尔后等它开花,现在的人不愿意浪费时间费功夫做这些事。 可对于闲在家里的苏父来说却是个很好的打发。苏若童索性将这箱子里的水仙球茎都买了下来,“可以送给同事几颗,她们都喜欢。” 苏父的情绪仍是很低落。他本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这样的人一旦遭遇重大挫折后,很容易变得敏感而暴躁,又或是产生强烈的自卑与自我厌恶,缩手缩脚地不愿与人打交道。 苏父就是属于后面这一种,他现在是满心的自责与懊恼。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亦不可能时光倒流。在履历上添了不甚光彩的一笔后,他很快就办理了病退。这意味着昔日同事、朋友的圈子基本与其绝迹,相比起来经济上的损失倒是其次。 深居简出的日子,时间便过得异常缓慢。女儿上班的时候苏父便尽量给自己找点事做,但空闲时间仍是居多,人难免现出颓靡神态。 苏若童也知道这样的情况持续下去不是办法,她尝试说服父亲去上个老年大学,学学绘画或是跳跳舞,交些新朋友。但苏父对这些并不感兴趣,“都这把年纪了,蹦蹦跳跳地像什么样子。” 她只能每日准时下班,用更多的时间来陪伴亲人。可是当父亲的又为此不安,“你怎么不和同事、朋友出去玩?别总陪我看电视,电视有什么好看的。” 父女俩相互体谅,然而彼此迁就的过程中又衍生出更多的不安与愧疚,时常让对方无所适从。 这天加班,到家里时已经很晚。她正从包里往外掏钥匙的时候门忽地打开来,陆东跃歪着脑袋看她,极熟稔地说道:“再晚回来就没饭吃了。” 她一时间目瞪口呆。这男人简直像是根春笋,浇浇雨就呼啦啦地拔地而起,一下子戳到她跟前。 不同于以往一本正经的模样,他今天以细条纹衬衫外搭浅灰色圆领毛衣、深色的休闲裤,很悠闲的模样。家里的暖气开得不大,然而他的袖口却卷起到手肘处,露出结实小臂。 她蹙起眉,问道:“你来做什么?” “帮忙干活啊。”他摊开手掌掌心朝上,表示自己毫无不良意图,“伯父在阳台。” “在阳台做什么?”她突然发现客厅角落里多出的一个厚纸箱。他拦住她,“先去吃饭。都还没弄好呢。”完全哄孩子的口气,她没理他,径直过去探头一看,险些惊叫起来。 竟然是一窝猫咪幼崽。 恰好苏父此时也提着一个大竹篮子从阳台进来,竹篮子里垫得花花绿绿地。仔细一看,原来是不要的旧衣物裁剪的。细问之下才知道这几只猫崽是父亲出去买东西,回来的路上拣到的。 “这样冷的天气丢在外面,不管的话就活活冻死了。我看不过眼,就给拣回来了。”苏父看了陆东跃一眼,后者正专心地往篮子里挪猫崽。他冲女儿笑,保证似地说道:“也就四五只,不会很吵的。” 苏若童当然不会反对,只是盯着陆东跃看。等到苏父去厨房里端汤时,她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问他:“别告诉我你今天又是来送东西的。” 他似是忍俊不禁,但仍故意板着脸,说:“我今天送伯父回来。”见她拧紧眉头要发作,他才不紧不慢地说:“真是凑巧碰到的,你总不能让我看着伯父抱着那么大一个箱子在路上走着,却当作什么也没看到吧。” 她仍是半信半疑。陆东跃也不再解释,只是和苏父一起蹲到竹篮子边上,小声地讨论着什么。 她很不安,父亲原本不是自来熟的性格,就前几次看到陆东跃时的态度她还记忆犹新,什么时候他们的关系变得这么熟稔,融洽得让人心慌。 父亲刚从低潮期恢复过来,他需要一段时间来缓和情绪。不管陆东跃打的什么主意,她都不希望他参与这个过程。 她决定找陆东跃好好谈一谈。 然而没等到她拔出约谈的电话,陆东跃倒是先一步找来,“晚上有空?”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稿纸边角,心思仿佛也被卷成细细的一条,“嗯。去哪里?”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想到她这么干脆,稍作停顿后才说:“你今天准时下班吧,那还是在原来下车的地方等我。” 下班到约定的地方,他果然在那里等候。上车后她问道:“去哪里?”他抬起眉毛,似是诧异道:“昨天伯父不是说让你去买个猫窝猫粮什么的,你怎么忘记了?” 她默默地扣上安全带,心想这男人做任何事都能找出正当理由,你还拒绝不了。 他们去宠物商城买了猫窝、猫砂、幼猫奶粉和一些罐头,导购小姐还十分热情地推销起猫树。 陆东跃围着半人高的猫树转了转,饶有兴致地问道:“这玩艺儿看起来挺不错的,买一个?” 她摇头,“家里放不下。” 他又拿了根逗猫棒,在她面前晃了晃,问道:“这个呢?”她将逗猫棒从他手中抽出,“那么小的奶猫,用不到的。” 陆东跃又拿起一个毛球状的玩具,捏了捏,说:“现在连养小猫小狗都这么多讲究,住的吃的玩的穿的什么花样都有。……你说给猫狗穿衣服,它们会高兴吗?” 她拿起一个老鼠玩具往推车里丢,慢慢地往前走,“宠物是没有选择权利的,主人高兴就好。” 将东西放到后备箱,他问她,“吃点东西再回去,你想吃什么?”她低头摸着安全带扣,“你决定吧。” 陆东跃说:“那就去吃日本料理,生鱼片。”见她皱起眉头,他再忍不住地伸手将她揽过,不带一丝恶意地问道:“你奉不奉陪?” 她对生食一向敬而远之,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陆东跃载她去万汇城,那里有几家料理店声名在外。由地下车场乘电梯上去,门一开便能看见居酒屋的招牌灯笼。 他却牵着她的手,目不斜视地走过。她心里虽疑惑,却并没有发问。最后他们吃的是泰国菜,沙拉清爽咖喱浓香,微辣的咖喱拌椰浆饭令人胃口大开。 他慢慢地拆着螃蟹,将雪白的蟹肉放在她的盘子里,“要是今晚吃生鱼片,你就得饿肚子了。” 她拔弄着盘子里的米饭。她怎么会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先是虚晃一枪,再临时换场。他并不是要激怒她,不过是在试探她的容忍度罢了。 陆东跃用湿巾揩了揩手,说:“不喜欢就直接说,忍过头了吃亏的是自己。” 她嗤笑一声,“我说不喜欢,你就会改变主意吗?你只问我想吃什么,却不问会我愿意不愿意和你一起吃饭。你都做好决定了,我的意见没有任何意义。” 他十指交握,目光炯炯:“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改变主意?” “你或许会改变,但只会是极小的一部分。对我来说,不会有什么影响。”她放下汤匙,“我吃好了,可以回去了吗?” 回程的路上他们再没有交流。送她到家后陆东跃折返回陆家,院子里已经停着一辆白色的保时捷。陆东跃挑了挑眉。今天是周末,陆南嘉居然这么早回家,这倒是罕见。 陆东跃回到房间,还未褪下外套便有人敲门。很急促的两声后,陆南嘉的脑袋从门缝间冒出来,“哥。” 陆东跃解开腕表,头也没抬,“有事就说。” 陆南嘉脸上带着鲜见的慎重神情,他回身将门关紧,鼓起勇气说道:“我今晚,今晚看到你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在车上搂搂抱抱。” 陆东跃抬起头,看着他,“说下去。” 陆南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太确定的口吻:“那是二哥的女朋友吧。” 他的目光锐利如刃:“现在是我的。” 正文 20第 20 章 苏若童赶到出租房时,方薇已经在姚子澜怀里哭到脱力。衣物和日用品扔了一地,原本放在飘窗上的小花盆也掉到地上,芦荟粘着泥土滚了出来。 “怎么回事?” 姚子澜抱着方肩膀,一脸无奈地冲她摇头。方薇哭得越发大声,她只得坐到另一边,和姚子澜一齐安抚她。 好不容易等方薇的情绪稳定下来,才抽泣着和她们说起事情的原委:支教回来后两个人手上都没什么钱,好在赵临找了份不错的工作,上个月发了薪水后两个人还出去吃了顿烤鱼。方薇也找了份前台的工作,想着下周上班时穿得好些,于是拖着赵临去逛街买衣服。结果赵临吞吞吐吐地说没有钱了,方薇不相信。他们租的是群租房,平常最大的开支就是吃饭和交通,怎么也能剩下几千块。抵不过方薇的追问,赵临这才说了实话。 “……拼死拼活连周末都加班干活,一个月也就赚那么点钱。我这边给他省吃俭用,他倒好,寄钱给别人念大学。”方薇捂着脸,连话都说不太完整,“我,我还计划得那样好,工作几年攒钱买房子,在这里站稳脚根……” “他怎么能擅自作主张啊!”姚子澜嚷起来,“就算当圣人也得先照顾好自己家人吧。” 苏若童问她:“赵临以前也这样吗?” 方薇摇头,“以前我们自己都没剩几个钱,那个时候他还知道省着给我买好吃的。可是刚才他居然说这房子是用他的钱租的,我要有意见就滚……”她又呜咽起来,转而嚎啕。 姚子澜抱住她一个劲地安慰,“不哭不哭啊,薇薇咱不哭了,咱不为这种人哭了……”就这么安慰着自己也带了哭腔。 赵临和方薇大吵一架后就摔门而出了。方薇一个人越想越气闷,收拾着衣服就要回老家。可是收着收着情绪就失控了,打电话给姚子澜说活不下去了,要跳楼。 姚子澜当时正在修眉毛,手一抖险些把眉毛刮掉一半。生怕真出什么事,她赶来的时候又打了电话给苏若童。 “离婚,必须离婚!”方薇抹着眼泪,“我真伤心,童童,我真伤心了。他骂我,他居然骂我说我没有同情心,说我支教了几年都没点爱心。是,我跟去支教就是为了他。但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要不同情那些孩子,我怎么会陪着耗那几年?几年啊,家里打多少次电话,劝我,骂我,我是脑子坏了了我没听劝。现在倒好,换来他说我没同情心、冷血。我们结婚只花了打证的钱,不要说办酒,连婚纱照也没拍……” “薇薇,不说这个了。”苏若童将地上的衣物拣起来,收拾到一旁的旅行袋里,“你先到我家住吧。” 方薇抹了抹眼泪,摇头,“我要回老家了。家里好歹还有我一张床,我爸妈再怎么嫌弃也不会赶我出去。” 苏若童与姚子澜对视一眼,暗自叹气。两个人陪着她去吃了些东西,原本还想要劝说,但方薇最后还是买了回家的车票。 苏若童看着正拥抱着姚子澜的方薇。上次见她时还充满活力,兴致勃勃地向她们规划着未来的蓝图,可不过眨眼间爱人、朋友都一一远离。 姚子澜问她:“薇薇是不是太冲动了些?我们应该再劝劝她,毕竟这么多年的感情。” “心死了,说什么也没用。” “哪那么容易心死啊,几年的感情不会说散就散的。”姚子澜叹道,“赵临也是,再怎么样也要打个电话来。闹成这样……” 苏若童没有说话。她能理解方薇,正是因为有几年的感情,全身心地信赖着这个男人,所以才格外不能接受他这样的行为。朝夕相处、同枕共眠的人背着你擅自做出决定,并且理直气壮地认为你应该毫无条件地支持。 说是因为亲密无间,所以默认成理所应当。可是对于对方来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尊重。 “若童,你也说话啊。”姚子澜推了推她,“我现在可难受了。看着他们风风雨雨过来还修成正果,不容易。我真不想看他们就这么散了。薇薇是气傻了,离婚是能随便说的吗?” “过不下去了就只能离婚。这世道,谁离了谁过不下去。” 姚子澜看外星人似地看她,诧异道:“若童,你这是怎么了?你以前可不这样的。”她强调着,“薇薇现在是在气头上,你也能把她的话当真?离婚啊,她和赵临又不是没感情,不过是一时气上头了。等她冷静下来,我们再劝劝。婚姻不是儿戏,哪能说散就散。” “婚姻的确不能当儿戏,可是过日子的是薇薇。他们之间出的问题也只能靠他们自己去修复,这才是根本。如果他们一方或是双方都不愿意低头,那么外人再怎么努力撮合也是徒劳的。就算勉强在一起,他们不会幸福的生活。” 姚子澜蛮不甘心的,“有时候就是当局者迷啊,我们当朋友的怎么能袖手旁观,不能放他们这么下去。” “我看薇薇她心里和明镜似地。” 姚子澜生气了,“苏若童你怎么这样啊。人家都说夫妻劝和不劝分的,你怎么老想让他们离婚?” “如果他们自己坚持要离婚,谁说和都没有用。”她说,“而且,再怎么样你也得尊重当事人的意见。” “当事人脑子进水了你也听之任之?我看你脑子也进水了。”姚子澜指责她,“你现在怎么成这样了!” 两个人不欢而散。 苏若童托着腮,静静地看着父亲在猫窝旁逗弄小猫咪。陆东跃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手轻轻地搭在她肩膀上。 “小陆,你看这两只怎么样?” 陆东跃走过去,蹲下,“这只小了些,不如带花点的那只。”他一本正经地建议道:“这两只看起来挺闹腾的,上次不是还打架了吗?” “是是,这只还把那只的鼻子挠破了。”苏父笑眯了眼,一手一只地托起,“就它们吧。” 陆东跃打开宠物箱,笑道:“本来正犯愁送小丫头什么好,这下可解决了。谢谢伯父。” 苏父一个劲地摆手,“家里就这么点大,养太多的猫也吵。虽然养猫不用和养狗似地天天出去遛弯,可都在地上窜来窜去的也不好下脚。”又收拾了玩具老鼠和猫粮罐头,“我前两天带它们打过防疫针了,还做了什么,杀虫。干干净净的,现在小也温驯听话,养得熟。” 陆东跃拎着宠物箱下楼,待走到上次两个人躲藏的拐角处,他停下脚步。她走在他身后,也跟着停下来。 见他看着那处角落,她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正要发问眼前却忽地笼来一片阴影。闪电似地偷袭,等反映过来时他已经迈下台阶。站在这个高度看去,他的眉眼扑满温柔,“怎么不走了?”本欲踩上台阶伸手要拉她,可她却是快一步地将手兜进口袋里,“走了。” 这次她走在前面,一路步伐紧凑。 到了楼下,他解开车锁先将宠物箱放到车后座。搬动间夹在箱子上的玩具老鼠掉了下来,她捡起递给他。 他盯着她的眼睛,“你精神不太好,有心事?” “朋友出了点事,觉得心烦。”她简洁地回答道,同时亦往后退了一步,显然不愿意再与他交谈。 陆东跃捏了捏掌心里的小老鼠,说:“过几天我要带你去个地方,留一天的时间给我。” 她思忖片刻,问道:“去哪里。”他本想直接告诉她,可转念一想又改了口:“到地方你就知道了。” 她点点头,“好。” 他仍没有走的打算,“伯父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她哑然失笑,“你做得这样明显,他怎么会感觉不到。” 隔三差五地跑来,瞎子都听得出他在找借口。何况苏父不过是精神差一些,智商并没有退化。买宠物用品的那次就被旁敲侧击了,她难得对父亲不耐烦:“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苏父立刻便噤声不语,尔后绝口不提。 “他有心理准备,以后说起来也就方便了。”他这么说,“西瑶后面没有再找你吧?” 她摇头。自那次后陆西瑶没敢再找她,倒是遇见过陆南嘉。他看她的眼神再不似以往那般真诚,虽然说话没夹枪带棒,但那样皮笑肉不笑地更令人不舒服。 陆南嘉不似姐姐那般温和委婉,而是十分直接地问她:“你和二哥,你们是怎么回事?” 她刚和姚子澜口角完,又被人堵着问话,心情愈发糟糕。陆南嘉问得不客气,她自然也没好气:“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 陆南嘉也很坦白:“因为我还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和我大哥搅一起去了。” 她不胜其扰,“真奇怪,他们都是你的亲人。你问他们更方便、直接,或许更容易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为什么舍近求远,非要来问我不可?” 陆南嘉一时语塞,可仍是愤愤地看着她。 她迎着他的目光,语调很慢:“被放弃的人没有选择的余地。同样,选择的权力也从来不在我身上。” 陆南嘉不知有没有听懂,不过倒是没有再继续纠缠下去。那次她倒是有冲动想打电话给陆东跃,他这样一意孤行,口口声声独自承担。但是他身边的人却不会给予他压力,只会将质疑与责问转嫁到她身上。 这个时候再回想起他的保证与承诺,便觉得格外可笑。 陆东跃从倒车镜看着那渐渐缩小的身影。这件粉色的外套很衬她,看起来柔软可爱。他心想,如果她能笑得再开心一些,那就更好了。 正文 21第 21 章 年关越近年味越浓。 养的水仙因为养份吸收得好,抽出的茎杆也特别长。苏父拿着小剪剪去过长的茎杆,苏若童在一旁看着,问道:“剪成这样,还能开出花吗?” 苏父手上的动作不停:“不剪的话养分都被分光了,那才开不出花来。”修剪完一盆便拿起红纸条将茎杆束围起来,“这样扎一扎,以后长长了也不会东倒西歪的。” 修完水仙后父女俩在一块儿剥栗子聊天。谈到陆东跃时,苏父先是小心地看了女儿一眼,见她面无异色后才说:“他跑得那样勤快,谁也看得出来。他年纪是比你大了一些,但是年纪大有年纪大的好处,懂得照顾人。”说到这里,约是想起了叶行楚,又叹气:“其实小叶和你更相衬。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样开心。” 这时再听到叶行楚的名字,她已经不那么难过了。并不是时间流逝带来的记忆磨灭,而是那份记忆已经被封存珍藏起来,轻易不被打开。 “……别的没有,爸爸就怕你受委屈,因为我的事让你抬不起头。可他和我保证,说这种事绝不会发生。要是换别人我还不一定信,可是他的话,我是相信的。”苏父说道,“童童,你见过他的家人吗?他们人怎么样?” 她沉默许久之后才说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她和叶行楚交往的时候鲜少到彼此家中,见双方长辈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只那几次的会面,陆家的长辈都是和善可亲的。 苏父稍稍放下心,“那就好,那就好。”他留意女儿的脸色,说道:“我看他那样有诚意,以后会对你好……” 她悲哀着父亲的不明所以,鄙夷着陆东跃的避重就轻。大概是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会脱口而出,“爸爸,陆东跃有没有告诉你,叶行楚就是陆家的养子?” 苏俊文愣住。 话刚说完她就已经后悔,长久的隐忍到现在却是功亏一篑。她说不清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那股冲动是因为什么,但是此时她却明白了这个事实带给父亲的震惊与联想。 很快苏俊文便起身,她留意到父亲撑在桌上的手有些颤抖,不由嗫嚅起来:“爸爸。”见他去拿手机,她更加慌乱。 陆东跃给她‘过河拆桥’的警告言犹在耳,如果这个时候和他撕破脸皮,他又会有什么样的手段在等着她?如果父亲知道了她和陆东跃的交易,他又会做出什么? 她害怕了。 可是她越阻拦,父亲就越是震怒。最后是甩开她的手,独自将自己锁进了卧室。 等到她缓过神时,打陆东跃的手机已经是占线的状态。她咬着手指,万分懊恼着自己的一时冲动。直到手机响起时,她仍沉浸在低迷的情绪中无法自拔。 陆东跃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你在家?很好,等着我。”他甚至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干脆利落地挂了线。 此时苏俊文也从房间里出来了,仍是余怒未消的模样,“这样的事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她欲言又止。 苏父却当她是心虚,于是责备道:“你也不想想,他们是一家人。你,你这样让他们家人怎么想?”说到激动处都有些口吃,“你这孩子太没心眼,太胡闹了!” 她不知该如何解释,就怕越抹越黑,于是干脆闭上嘴当锯口的葫芦。这样表现在苏父看来完全是负隅顽抗,于是更加生气。 等到陆东跃来的时候,看到苏父那张和抹了锅底灰似的脸也是一愣。但毕竟是做过政工工作的,瞬间就将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伯父。” 苏若童不由紧张起来:“爸爸……” “你别说话。”苏父喝道,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眼紧紧盯着陆东跃。他本身就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于社交和语言艺术这部分更是薄弱。倘若他擅于此道,只要稍加经营或许就不会遭遇那样的挫折磨难。 “你们年轻人或许觉得分分合合很正常,但是有些事不能太想当然。”苏父强调着,“你们得为身边的人考虑。” “伯父。”陆东跃语气郑重:“你在电话里说的事,我本应该事先告知您。只是我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也是欠考虑。我很抱歉。” 他的头微低着,连视线都不曾上抬。然而他却比平常站得更加笔直,黑色的羊绒大衣被宽厚的肩膀撑得格外挺括。 他确实在认错,但姿态却一点也不低。 相比起来苏父骨子里虽然有着文人的顽固,然而平常他却是不屑与人争执的,口舌上的功夫自然是差了一大截。此时听到陆东跃这样说,也只是黑着脸重重哼了一声。 长年埋案写报告、论述,通过分析社会现象来剖析人性的老派知识分子,压根也不是在打小就在大院混迹的老兵油子的对手。前者只会照本宣科,所以口舌笨拙。而后者则专注于看人下菜,时时随机应变。 陆东跃用极为诚恳、真诚的语气向苏父解释了一通。他的语气不急不缓,低沉的声调充满了说服力。她从不知道竟然有人可以将谎言说得如此动听,倘若她不是当事人,或许也会被迷惑了去。 她能看出父亲的态度有了软化,这代表着陆东跃的说辞已经被他接受了大半。 “就算是你说的,童童和小叶分了以后你们才在一起。可也没多久吧。”苏父回忆着,又看向女儿。后者却是低下了头,没有让他看到脸上的冷淡与倦怠神色。 陆东跃扭头看了她几秒,这才转头对苏父笑,“伯父,你也知道若童的脾气。她有事总喜欢闷在心里,有什么不好的也都是自己担着。就像这一次——”他停了下来,因为她突然抓紧他的手。他再次侧过头,微笑着拍拍她的手,尔后继续说道:“她也是什么都不和我说,我还得求着她让她同意我来帮忙。” 他居然这样大言不惭!苏若童恨不能地上立刻就裂开一道缝将他填进去。然而手却被他捏得很紧,他从来没有用过这样重的力道,似是积蓄着愤怒想要发泄出来。 可与此同时他却仍保持着风度,继续喋喋不休。终于等他说完了,苏父仍是沉着脸:“我相信你有诚意,但我不得不考虑,齐大非偶。”即使是很难堪,但他仍是说道:“我一直以为小叶是因为我的关系才和童童分开的,现在知道不是我也不觉得好受。我有这样的污点,相信你的家庭是不会接受的。童童的性格太好了,有委屈也从来不和我说。就当是我不识好歹吧,我绝不愿意以后她受了气都不让我知道。” 陆东跃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阴郁如一团浓重的墨般渐渐散开来,隐隐地带着横扫一切的气势,神阻杀神,佛挡杀佛。 沉默将空间压缩得无比沉重,压抑得连呼吸都不太顺畅。 她由心底感到害怕。她没有把握陆东跃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她是否来得及阻止他,她能不能阻止他。 可是忽然就听到一声轻笑,不可抑止的。她听到他说:“伯父,您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不会再说诸如‘我可以给您您想要的一切保证’,或是‘我有信心也有能力做到’这样的话。我必须承认,我的家人知道我和若童的事之后也是各自持有态度的。但是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已将这些都协调好,以后不会让她受到影响,也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同样的,也请您理解。不能因为曾经和谁谁交往过,就在后面的对象选择上设下了绝对的限制。这没有道理,也不公平。” 苏父似乎不甘愿就此被他说服,然而一时间又找不到话来反驳,于是他将目光投向女儿。 陆东跃也在看她,这样冷静的眼神再熟悉不过。每当午夜梦回,这双眼总会在她的梦境中出现。 他不会放过她。 于是她说:“爸爸,让我们自己来处理吧。”话音刚落,手又被捏紧了几分。她耳朵开始嗡嗡作响,听不清他又在说什么。一直到听他说:“……若要让所有的保证落实到实体上,那没有什么比婚姻契约更让人放心的了。” 她惊出一身冷汗,可怕的设想刚在头脑里成形。那厢他就露出狰狞面目:“如果您同意,我希望能在三月份举行婚礼。” 苏俊文已经完全跟不上对方的节奏,他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梭巡,有些不知所措:“你们这是商量好了……” 她刚要否认,他的手却突然松了劲。她的心脏疾跳数下,大脑却似是停摆了一般。然而,一瞬的空白过后却是有如潮水般的记忆涌入。曾经末路途穷的情景首当其冲,压抑得透不过气来。 “原本我是打算等年后再正式和您提这事,不过现在看来是计划赶不上变化。”他显然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样吧,等过完年了,两家人找个时间见个面,尽快把婚期定下来。” 倘若苏俊文脑子稍活络一些,此时就会说:什么年后见面定婚期,简直是自说自话!——可是自打陆东跃说起结婚这档子事时,他就有些糊涂了。既然抓不住重点,也就不知如何反驳。 陆东跃的手指轻轻划过她的掌心,她顿时寒毛倒竖。不待她有所准备,他便侧过身子很从容地对她说道:“你答应过给我留时间,我们去见爷爷。” 苏若童完全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程度。她就如同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小虫子,前后左右都没了退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玻璃罩盅落下,将自己牢牢扣住。 简直就是作茧自缚。 正文 22 第 22 章 倘若时光可以倒流,苏若童真的希望能返回自己轻率出言的那一瞬间,伸出手捣住那张贪图一时口舌之快的嘴。 只是话出如覆水,无论如何也收不回来。 陆东跃借机起势,扯虎皮作大旗,鸣锣开鼓唱上这么一出。先是低头认错,委婉地说明了情况。紧接着又振振有词地强调了心意所至,当真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苏若童看得出来,虽然父亲仍是语带不满,但已经没有像先前那般激烈反对,隐然间竟是接受了。 苏父也是说服自己,因为叶行楚的关系而拒绝接受陆东跃,对于后者来说确实不公平。何况陆东跃的态度如此坚决,简直是非卿不娶。苏俊文并不想当棒打鸳鸯的坏人,更不想被女儿记恨。他只有这么个独生女儿,总是希望她能随心所愿。 慈父之心拳拳,日月可昭。可他哪曾想到真实的情况?父女俩一个脾气,总是觉得为对方多考虑一些,自以为是好。然而时常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会有一方被另一方不自觉地送上了贼船。 比如现在的苏若童。 陆东跃向弟弟借来了一辆宽敞越野,正载着她往某地疗养院驶去。出城时恰有沙尘来袭,雾沙沙的一片赭黄由空中俯冲下来,沙粒敲打在车窗玻璃上,发出细微的爆裂声。 能见度降到警戒水平,陆东跃便将车靠停在加油站旁侧的空地上,等待着沙雾散去。 她看着窗外,心想着今日大约是不宜出行,不,是诸事不宜。盼望着这场沙尘最好刮到晚上才停歇。 “你是不是在想怎么逃出生天?” 她被戳穿心事,生嫩的脸皮藏不住那丁点红晕。也有些恼羞成怒,于是紧闭了嘴巴。 陆东跃伸手搭在她肩上,说:“以后我们结了婚,一起生活的时间那样长,你不可能永远这样。” 直到现在她才开始恐惧他所说的。先前婚姻在她看来里不过是一个名词,是一对男女经由法律所缔结的某种契约关系。这样的概念太过抽象,曾经她幻想症发作,设想过自己与叶行楚的婚后。小夫妻有一处蜗居,朝九晚五和睦相处,柴米油盐人间烟火,等周末空闲一起看电影、逛街,或是爬爬山、骑骑自行车。 世间夫妻的美好样本那样多,只看他们愿意如何演绎。 可是,她与陆东跃? “非结婚不可?”她听到自己问他,“一定要吗?” 他从后座取了一瓶水,拧开喝了几口。喉咙得到充分的滋润之后,他才开口:“我本来是想带你见过爷爷以后,再向伯父说明行楚的事。可没料到你倒是主动提了,我挺意外的。” 他这样答非所问,她生出不好预感。 “现在事情发展到这步,我也不得不改变原先计划,”他半侧着身子面对她,手肘挂在椅背上,矿泉水瓶不好好拿在手里,而是食指和中指弯起夹住瓶口。随着手指的小幅摆动,瓶内的水轻晃着。 她惊疑不定,仿佛被掐住了咽喉。他有计划有目的,总能一句话撩得她寝食不安、心神不宁,“你要做什么?” 他定定地看她几秒,惋惜似地说道:“我不过是怕你转念一想,又在背后玩小花样。虽然没什么影响,但也不好总开这样的玩笑。”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也是,他习惯了掌握与控制,怎么会容忍她使小聪明给他下绊子。 “若童,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人的一念之差会产生连锁反应,我们可以从中吸取教训,也能从中得益得利。” 她听到这句便忍不住,“你明知道的,我爸爸的事并没有那么严重。” 鼓足了十分的勇气,哪怕是犯最后一次蠢,“你所谓的得益、得利,不过是在我慌乱的时候含糊其辞,再借机趁火打劫。” 面对这样的指责他却是神情柔和,眉眼间流露出宽容,“我不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或许你觉得伯父这次是冤枉,只是没按规定程序办事,最多算是失职。他仍是清白的。”见她面露不忿,他微微一笑,继续谆谆教导道:“有时错误可以是疏忽造成的,也可以是明知故犯。” “倘若没有发生特殊状况,原本每月只拿五千的薪水,突然之间变成了五万,明知事有反常却是闷不作声,你认为这不是心知肚明?”他将矿泉水抛到后座,顺手勾过她的肩膀,鼻尖拨开头发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耳垂,呢喃道:“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很快,他低低地笑起来,“你这不是动小心思了,”搂着她肩膀紧了紧,“是在打坏主意。” 她被戳破心事,未免有气急败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结婚不可。如果你尊重我,……你知道我不愿意。” “我知道你不愿意,可是我爱你。”至今为止他所做的一切,追究根源时刨去所有细枝末节的冗赘或掩饰,只余下最纯粹的部分。 纯粹而残忍。 “因为这样,我就必须嫁给你。” “是。”他极冷静,“上天给我这样的机会,我没理由放过。” 她整个人像是被沉入了湖底一般五感闭塞、无知无觉。过了很久之后,车窗外开始有景物飞掠而过。 她低声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想知道自己是何时撞进他的视线,成为他蓄谋诱捕的猎物。 他没有回答。 她不再追问。 陆家的老爷子已经八十多岁了,早几年还愿意和儿孙辈们住在一起。可是年纪越大就越是念旧,思念故土思念老友。孩子有自己的工作,或是早出晚归,或是十天半个月就不见人影。 也有人陪他说话、解闷,愿意听他说起往昔的峥嵘岁月。可是他并不糊涂,是出于真心想听还是只是安慰似地敷衍,他可以能分辨得出来。 这样就更觉得无趣。 和他同辈的战友在世的廖廖无几,打听到有俩老伙计商量了去疗养院,他也压不住了,非得跟去不可。 人生在世,当一回大人,两回孩子。这人年纪大了就和孩子似地,执拗地讲不通情理。陆云德和妻子怎么也说服不了老爷子,就只能顺了他的意。陆家兄妹几个隔三差五就会来探望,老爷子倒觉得烦,“你们别来这么勤快,隔个把月来一次就行了。就派个代表来看看,就这么一股脑地涌过来,门都挤不进。” 陆东跃上个月来看爷爷的时候就告诉他说,很快要带姑娘来见他。老爷子挺高兴地,“这是要定下来啦。”陆东跃说是,和老爷子一块下棋的老小孩立刻就攀比上了,“啥,你这大孙子还没结婚呐?我家那小孙女儿啊——”中间拉了老长的音,让人心里老不安地,“给我生的那重外孙儿都三岁了呢。” 这炫耀地,陆老爷子心里十分不痛快,转头就和孙子吹胡子瞪眼:“你这效率啊,太低。进攻节奏慢了,那后面的进度就跟不上了。别跟你妈学,看完什么黄历才拣日子办事,等哪天你有空就给带过来。老周连重外孙都抱上了,我连重孙子的影子也没见着。” 现在陆东跃终于将未来孙媳带到眼前,老爷子一双眼阅人无数,单看面相也能将善恶秉性辨出七八分来。 “小姑娘不错,安安静静地顶乖巧。”趁着苏若童去洗水果,老爷子这么和孙子说,“就是话不多,有点小家子气,不够大方。” “爷爷,您生得这样威严。她是第一次见,当然会犯怵。”陆东跃正在为老爷子调节老花镜上的细小螺丝,“娶老婆也不是要她帮我交际关系,她这样挺好的。” 老爷子笑他:“你这是喜欢到份儿上了,她就算是根草你也会把她当宝。”不过又说道:“不会交际关系倒没什么,婆媳关系总得处理得好。我和你说,这女人对上女人就顶麻烦的。你奶奶那样贤惠的一个人,也有那么十好几次跟你太奶奶犯冲,好家伙可给我为难地……” 陆东跃笑道:“我们结婚后搬出去住,这样的事就可以免了。” “那敢情好。” 这时苏若童拿了水果进来,老爷子招她过去,笑眯眯地问了些情况。苏若童以前只是在叶行楚口中听说过老爷子,由他的形容中她想象出一个清癯又健谈的老者。眼下往陆老爷子身上一套,除去多了些孩子气外,其余的竟然是□□不离十。 陆东跃看着爷爷和她交流,偶尔为她补充两句,气氛倒也融洽。待她拿水果盘去清理的当口,老爷子凑过身和孙子小声说道:“你们来之前是不是闹矛盾了?” 他愣了一下。 老爷子说:“我见她看你的时候,都不带正眼的。和我说话倒是很有规矩,家教挺好。跟你说话就不咸不淡地,你还一个劲地凑话。”老爷子挤了挤眼,“你干什么了,人家这么不给你脸。” 陆东跃笑着摇了摇头,“嫌我心太急。她还不想这么快结婚。” 老爷子不乐意,“你过年都三十三了,能不急嘛。”又抱怨他,“找个年纪小的也不好,年轻轻地收不了心。” 他必须为她说好话,“不怪她,是我催得太急了。”见老爷子一脸不高兴,他便眨了眨眼,“要不,回头您把那簿子给我。这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用上了。” 老爷子没二话,起身就去翻抽屉。 待苏若童进来时,这爷孙俩已经摆开棋盘开始厮杀了。老爷子是有名的臭棋篓子,输了棋一向是要耍赖的。今天有她在,老爷子没得耍赖,下得很不痛快。期间有老友找他打门球,已经输得急赤白脸的老爷子立刻下了逐客令。 回去的路上陆东跃说,“爷爷今天很高兴,让我们以后常去看他。” 她默不作声。 车子下了高速,往市区方向驶去。她看沿途景色不对,疑惑道:“这不是回我家的路,你带我去哪儿?” 他从未笑得这样让她心慌,白生生的牙齿仿佛要将人生嚼下肚。 “去民政局,登记结婚。” 正文 23第 23 章 这个疯子,疯子! 苏若童几乎要以为自己在做梦了,可是闭上眼睛再睁开,仍是活生生的现实。 “你发什么神经。”她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了,“停车!” 他稳稳地把着方向盘,“到了目的地就停。”连眼角的余光也不曾斜来,“你乖乖坐好。” 她怎么可能照办!被他这样地诓骗,她怎么还能冷静下来,“你早计划好的是不是?说是要见你爷爷,其实你另有打算。” 面对她的指责陆东跃一言不发,仍是心无旁鹜地开车,神色冷淡。可,如果仔细看便会发现他将所有情绪都沉沉地压在嘴角。 她无法坐视时间流逝,更不愿意就这样被他钉死,指责咒骂只是徒劳无功。情急之下她竟去夺他的方向盘,他早有防备但是没料到她会这样拼命。车子失控的瞬间往左拐了一个大弯,险险地与一辆商务车擦身而过。 这样危险的一幕让跟在后面的车子接连按响了喇叭。 陆东跃一手把着方向盘,另一手却是捏着她的手腕往下一扭。自小养得细皮嫩肉怎么经得起这样对待,她当即痛叫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陆东跃的神经绷得非常紧,“你是不是以为我已经奈何不了你,什么也做不了了?”他的视线没有离开过车道,但是他的愤怒却是通过那灼热的手掌,毫无保留地让她感受到。 她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颓然地塌下肩膀低泣,“你这个疯子……” 他打方向灯,将车停到路旁的划线车位内。他勾起她的下巴,拇指在颊侧轻拭着,“记得那时你问我,要保持关系多久。我是怎么回答?” 她记起来,他说是要一辈子。她只当是玩笑,却没料到竟是一语成谶。他的手指在她湿润的脸颊上游移着,带着遗憾的语气,“我那时说的话,你是不是从来没当真过。” 多数男人更喜欢露水姻缘,利用天赋的性别优势在男女关系中占尽上风。一夜缠绵后风过云散,再相逢时也乐于相忘江湖。她以为他也是,只是不那么喜新厌旧罢了。 陆东跃冷冷地看着她,“我从不做慈善。所有的条件与要求、付出与代价,当时都已经说明好。你同意并接受了,所以我尽心尽力。”哪怕这笔交易并不公正,他确实挟势逼人。但她接受了,就代表着她定下了契约,再不能反悔,“现在,你却要反口?” 她张口欲辩,他仍是抢先一步:“我知道你一直在等待破坏的时机。我容忍你,我给你机会。因为我仍愿意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你不能。”他停顿了几秒,继续说道:“我原本的计划,就像在伯父面前说的那样。等双方家长见面定了婚期之后,先去领证,再去安排婚礼的事。……你打乱了这个计划安排,我也只好不按顺序做事了。” 她像只小小的风筝,飞得越远就越不稳定,左摇右摆地连自己也不知方向。他放心不下,只好收紧线将她快快拖回来。只有她安稳地落在他的手里,他才能真正地放下心来。 不知是气还是怕,她浑身都在哆嗦,“我不会签字的。” 在引擎的发动声中,他的声音那样冷静:“你别逼我。逼急了我什么事也做得出来。” 她没有资本和他抗争,也没有精力再与他周旋下去。摆在面前的路从来只有一条,看着很宽敞但是却只能通往一个地方。她连裹足不前都做不到,只能在越收越窄的道路上踽踽前行。 苏若童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许多年,却从来不知道民政局的门是往哪儿开的。她也未曾想到,第一次来这里要做的事就是将自己的下半生都交代给身边的这个男人。 多滑稽可笑。 或许不是多有纪念意义的日子,前来登记结婚的不过几对。陆东跃取了号,和她一齐坐在旁边的长椅上。 即使是只差临门一脚,他仍不放松警惕地握紧她的手。现在登记结婚的过程很简单,按要求提供相应的证件证明就可以办理。苏若童见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透明的塑料封,拉开封口从里面取出户口薄与相关证明材料,连着两个人的身份证一齐递了进去。 她简直要惊掉眼球,“我家的户口簿怎么在你手上?”先前看到登记材料中需要双方户口簿时她就猜想他会不会找关系进行特殊办理,但现在看来她仍是将他想得太简单。 陆东跃解释给她听:“上次从派出所领回你的证件。后来又通知我去了一次,说把这个落在桌子夹层里了。我领回来后又忙别的事,一来二去地就把这事忘了。” 她会信他才是脑子注水,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办张结婚证不过九块钱,加上拍照的费用花费不过几十元。她看着内页上两个人的合照,指腹反复抚过相片上凹凸不平的钢印痕迹,似乎在确认它的真实性。 陆东跃买来奶茶给她,同时收走她手上的红本,“这个由我来保管。”她怔怔地看了他几秒,问道:“你现在安心了吗?” 得到法律意义上的认可只是第一步,但却是最关键的一步。陆东跃对此自然十分满意,但是他并没有流露出太多喜悦。 “你要的结果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她额角浮着虚汗,撑着膝慢慢站起来, “你还要从我身上榨取些什么?”他强调婚姻,借由法律来保障长久利益。他这样苦心孤诣,上天赏他求仁得仁。 只是她清楚他的贪婪不会因此而得到满足,他只会得陇望蜀。他迫她低头,心甘情愿地交出自由,可是他却无法左右她的感情。 上天若怜他情深,应该早早发出警告劝他不必再妄想。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他已受厚待。 陆东跃刻意忽略她的迷离神情,亦未将她的自言自语放在心上。今天他只愿意铭记最大喜悦,其他的都可忽略不计。 从民政局出来,他本想载她去吃些点心。可是未料到行车中途突然暴雨倾盆,广播里的主持人也撤去柔美音调,用急促的语气告知驾驶人雨灾即将来临,请尽快停车避险。 去年的重大雨灾曾将一家三口困在涵洞内,最后溺毙车中。有此前车之鉴,任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陆东跃在滂沱大雨中将车子驶入自家小区,地下车库入口已经堆起了防洪沙袋。他将车子停在最靠近楼道的车位上,熄火之后只听见雨水砸在车顶上的轰响,而车前方已是白茫茫的一片。 从车子到楼道口不过十来米的距离,可那泼瓢大雨却是将两个人淋得湿透。等到进了家门,陆东跃便推她一把,“快去把湿衣服换下来。”也不管自己身上还滴着水,踩着一串湿脚印回房间。出来的时候手里拿着毛巾和未拆封的浴袍,见她只是脱了外套后站着不动,不由语气急促,“你怎么还不去!” “有没有电吹风?” 他看着她,说:“你该不是想就这样站着把衣服吹干吧。”眉毛挑起,口气变差,“上次病成什么样子,都忘记了?” 她不说话。 陆东跃上前推她,“洗个热水澡再出来,衣服放着我来烘干。”她挥开他的手,“我看你比我更需要烘干衣服。”他整个人就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按捺着性子,“你怎么和我比,我冬训时连冰窟都下过。”又唬她,“你再不进去,我就押着你一起洗。” 他们现在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妻,鸳鸯戏水合理合法。这威胁的效果立竿见影,她恨恨地瞪他一眼,转身就进去了。 温热的水从头浇下,冷热交替之际鼻子发痒,连着打了个几个喷嚏。简单地冲洗后她用浴袍将自己裹紧,做足了心理建议后才拧开门把。 陆东跃不知去哪儿了,只有地板上留下的一长串湿足印证明这房间里曾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或许是因为独自一人的缘故,客厅变得格外空旷,令人不安。正在不知所措之际,陆东跃从阳台转进来,“洗好了?” 他穿着湿透的衬衫,裤角也被别了起来。一条宽大的毛巾披在肩上,发梢上犹滴着水。 她感到不安,他却是泰然自若,“客房里有干净衣服,别着凉了。我冲了板蓝根在那里,等凉一点再喝。” 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天地之间除了雨水外再也看不到什么。倘若这场暴雨持续到晚上,她能想象到后果有多惨烈。 陆东跃跨出淋浴房。从架子上抓了条干毛巾搓头发,浴室内热气蒸腾熏得镜子一片模糊。他伸手抹了抹,镜子表面凝集的水渍汇成细小的水珠,每一颗倒映着他清晰的五官。 出来的时候听到她在打电话。 衣服看来大了几个号,松垮的圆领遮不住她的锁骨,下摆又宽大如围裙。裤子宽长将她的脚完全淹没,不过待她稍扭动足踝时,有如珍珠豆一样的小脚趾从裤角边缘露了出来。 她大约是有些紧张,打电话时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话筒线,一圈一圈的纠结小心思。卷得紧紧地,又忽地松开来。 他根本不想听她说什么,只是着迷地看着她这样的小动作。她专注于电话,他则专注于观察,两个人都未发现彼此的距离正一步步地拉近。 等她打完电话,站起来的时候险些顶到他的下巴。他正欲顺势抱住,可她却因为惯性而往后一倒。 她缩起来的样子就像竖起刺的小刺猬,他知道她想说话,可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暴雨掩盖了所有的自然光线,可房间里却仍有照明,她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所有表情。正在惊惶之际听到刺耳的跳闸声,视界在一瞬间归于黑暗。 她清楚得听到他的呼吸,比窗外的暴雨更加剧烈而震撼。他的鼻息在她发间、颊际贪婪地游移着。 她身上有他的味道,他最熟悉的香味。 他的浴室里没有洗发香波和沐浴乳,只用一种固定品牌的香皂。她拆了一块新的,用完后与他的并排放在一起。象牙白的颜色,滑溜溜的像尾小鱼,稍不留神就从他手掌滑走。 逃脱是天性,狩猎是本能。 黑暗中的角力充满了未知的变数,全身的神经被绷到极点,感官的敏锐指数也调整到了最高的级别。 他是最好的猎人,不必眼看耳听单凭气味就能钉住她,或许这亦是出于最为原始的本能。 悄无声息的捕获与充满力量的制服,不规律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偶尔有一两声猎物挣扎时的细微声响。 她的抵抗可以说是消极,或许也是知道这是徒劳无功的。签下婚书时就应该想到,不,应该说最早与他谈妥条件交易时,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只是未曾料到这期间的过程是这样跌宕起伏,也根本没有料到最后他成为自己的丈夫。 他已经有合法的身份来行使他的权利,即使是在不考虑她主观意志的前提下。 他分散她的注意力,一遍一遍地在她耳边低语。她的瞳底映着天花板上那盏圆形的吸顶灯,视网膜上的神经将它交错分割成不规则的碎片。 在晕眩中她看到那些碎片缓缓地落下,这样诡异的景象让她在恍惚间集中精神,可还未分辨出这影像是否虚幻,那些仿佛悬停在半空中的碎片却在瞬间击下,尖锐的棱角穿透过身体。 疼痛与抚慰相伴而来。 很难以想象在痛楚的极致后所衍生的另一种感官体验,就如同苦涩之后的甘甜,狂喜之后的失落,那种极细小的、本是微不足道的一丁点甜蜜或是失落,会在强烈的对比下开始被无限地放大。 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极为巧妙。 他鼓动、引诱甚至是挟持,迫使她服从由感官传递来的一切指令。这一系列的指令简单、粗略,可是却带着极为强大的破坏力,遏制甚至是摧毁掉所有的理智。 心脏渐渐不堪重负。由神经末梢汇集的所有感觉都堆聚在一起,像是一颗挂在叶尖的水滴般摇摇欲坠,再多汇聚哪怕一丝丝的力量也会倾巢而覆。 他多可恨。耐性十足地蛰伏到那一刻,只消勾勾指尖就划破了那脆弱的水滴。 天崩地裂只在一瞬间。 全身神经细胞颤动的同时血液亦冲向大脑,汹涌得近乎灭顶。 她说不出话来。咒骂也好,唾弃也罢,所有的语言都在喉咙间揉成了一团,只有细微的气流从窄小的隙缝间挤出,扭曲得不成声调。 广(宽)袤(大)的非(又)洲(柔)大(软)草(的)原(床)上,他将她囫囵地抱在怀里,任由她蜷着身体低泣。 巨大的满足感掩去了他心底的那点怀疑与焦虑,他不必再顾忌什么。这一切已然尘埃落定,谁也无法改变了。 正文 24第 24 章 暴雨到次日才渐渐停歇。 这场罕见的豪雨给城市的排水系统带来极大的压力,城区不少地方被淹,连主干道也有近十厘米深的积水。起前苏若童还担心家里的情况,等到住处后发现自家住的楼地势高,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有生以来第一次夜不归宿,虽然事先打电话报备,但是苏若童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苏俊文脸色也不太好看,也是碰到天灾这客观理由,否则没有一个正常的父亲会容忍女儿外宿在别个男人家里。 虽然精神不济,但苏父还是感觉到两个人之间气氛的微妙变化。等陆东跃走之后他就问女儿昨天情况,其实苏家的家庭教育非常民主。父女俩之间从不存在交流不畅通的情况,但毕竟是父代母职,有些话再委婉也问不出口。 父女俩之间的对话难得这样支支吾吾。 苏若童涨红脸,心里是把陆东跃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遍。原本就犹豫着要不要坦白已经领证的事,现在这个样子更是说不出口。 她知道陆东跃另有打算,否则他已经将这件事大张旗鼓昭告得人尽皆知。横竖都是木已成舟,他想怎么样就随他去。 放假前相对清闲一些,外省的同事都已踏上了归途,办公室一下子就空荡了。不管是供货商还是客户也都像是进入了冬眠期,连电话都鲜有响起。 下午收到通知去行政部门领取福利品。今年新任领导人倡廉倡俭,公务单位的福利比往年锐减,有的是完全取消了。受到这样的连锁影响,一般企业的年终福利也精简了许多。 “购物卡只有五百,去年还有一千呢。油也少了一桶,哎,发苹果做什么呀,这么重难道要我背回家呀。还是外地的好,福利还能折现。” 同事一边抱怨着,一边左右看看,“小苏,小苏。我们一路的,能不能让你男朋友顺道捎我回去呀。” 陆东跃从来没打算把自己藏着掖着,但应她的要求还是会很自觉地回避。那次他送她上班,将车停在离公司稍远一些的路口。彼时下了小雨,他探出身来将伞递给她,恰好就被这位看到了。 这位人倒不坏,就是有些碎嘴兼自来熟。那时还挺乐呵地说上次你送的那花真漂亮,就是挺可惜那么大的一捧最后都便宜我们了。陆东跃笑了笑,说若童也和我说了送花太浪费,不如送些糖果巧克力什么的实在。就这么说着还揽了揽她的腰,真情流露的模样让人看了都眼红。 这个男人在慢慢地渗透她的生活,日积月累后变成理所当然。并不是她毫无防备,而是她本就束手无策。 苏若童只得含糊道:“他可能没空,……不如我们拼车。”同事笑嘻嘻地说道,“行啊。能回家就行。” 过年前的两天路上的行人和车明显减少,连公车都空旷了。同事咋舌,“不看不知道,咱这儿的外来人口这么多啊。啧啧啧,难怪地铁一年比一年挤,房价一年比一年高,真不是供需不平衡的事儿。地就这么点儿大,人来了这么多哪吃得消哇。” 她低头压了压箱角的皱褶,说:“要没有外来人口,地方经济也发展不起来。经济发展不起来,说什么都是虚的。所以从根本上说,人与城市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同事捂嘴笑道:“你说得一套一套地,就跟电视上的经济学家一样。”说话间冷风吹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拉紧了衣领。 来来往往的出租车不少,但没有一辆停下来的。又站了十来分钟,同事扛不住了,“得,我把这苹果送大厦的保安好了,省了打车的钱又省了力——”后半截的话含在嘴里,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她身后。 苏若童第一反应是陆东跃来了,但回身一看却是吃了一惊。 陆南嘉大约从来没这么不修边幅过。他像是熬了几夜没睡,胡子拉茬地连双眼都布满了血丝。本来是个孔雀似的小公子,哪怕出去买盒酸奶都要穿得整齐,而现在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地不说,连头发都胡乱翘着。 这个在她印象里从来都是笑眯眯的贵公子此刻正死死地盯着她,他双手握拳垂在身侧,似蓄满了愤怒的力量。苏若童怀疑如果自己不是身处人来人往的街道上,面前这位暴怒的男人会毫不迟疑地当场将她撕碎。 多少能猜到他此时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她却是一无所知。所以陆南嘉是迁怒也好、找她算账也罢,都是没有道理的。 寒风袭来,她缩了缩肩膀,打破僵持局面,“方便捎我们一程么?” 陆南嘉许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阴沉沉地看了她几秒后咬紧后槽牙,弯下腰抱起她脚边的那箱苹果快步往车子走去。 同事有些发怵,“这谁啊?看起来可凶了。”竟然有些退缩的模样,“要不我还是自己打车吧。”再没眼力劲儿也该看得出来气氛不对,要是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那她可真是受无妄之灾了。 苏若童笑了笑,“没事的。”帮着将苹果搬上车后座,尔后报了地址。 陆南嘉虽然怒火中烧,但难得地在人前还能保持着风度,没有失态。等那们下了车之后,小公子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眨眼间已经黑得不能看了。 他握着方向盘,手背上暴起了青筋,来回调整了几次呼吸后终于开口,“你知道我哥出事了么?” 她摇头。 陆南嘉冷笑一声,“你就不想知道他怎么了?你跟他不是搅一起去了么?怎么他两天没和你联络你也不奇怪,也不会打个电话问问?”撇见她一脸漠然地看着窗外,火气更是蹭蹭往上窜,克制不住地怒吼道:“你这个女人到底有没有心肝啊!” 苏若童心想,倘若她是真的没心没肺那倒好了。这样的人通常都过得挺快活,就算被人打击得体无完肤,也会很快恢复好。 就像现在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仍要面对他人的指责。她想装做若无其事,可心里却依然介意。 她和陆东跃本是独立的个体,然而在别人眼里他们已然是被捆绑在一起。他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她、联动着她。这样的认知令人生厌,她一直在排斥、抗拒,但是现在她却已经彻底失去了否定的立场。 苏若童将头靠在车窗玻璃上,如其所愿地问道:“他怎么了?” 陆南嘉冷笑两声,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位小公子挟着满腔怒火飞车而来,本想义正辞严地讨檄,但是到了跟前却不知为何无法发作。 这一路上见这始作俑漠不关心的模样,他简直是五内如焚。他为自己的两个哥哥不值,当初简直是瞎了眼了爱上这么个女人。要不是自小家教严训不打女人,他都想将车往旁一别,直接给她两个耳光,哪怕回去后要吃几顿排头他也认了。 可是他有再多的愤懑与冲动,都在想到陆东跃的那一刻烟消云散。陆家的小公子从未有过这样无能为力的时候,他感到沮丧、挫败、心有不甘。 见陆南嘉脸红脖子粗地憋着劲,苏若童本是不打算再继续问的。可是,她也不能任由这个情绪不稳定的小公子将自己载去莫名奇妙的地方。 “你要带我去哪里?” 陆南嘉扯出一个有点扭曲的笑。他说话时鼻音浓重却满带讥讽,越发显得阴阳怪气:“我哥都要为你死了。你权当行行好,去看他最后一眼成不?” 正文 25第 25 章 一直到许多年后,每当陆南嘉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仍会心惊肉跳。 那本该是个很安逸的午后,陆云德难得回来得早,心情也好。陆南嘉拿着新得的金骏眉来讨好父亲,正在烧水的时候见兄长进来,他还挺高兴地招呼对方同饮共品。 陆东跃却是看了他一眼,说:“南嘉你先出去,我有事和爸爸说。”他那时便隐隐有不好预感,想着心底硌着那件事,便笑着耍赖,“有什么事我不能听啊,国家机密啊?” “你胡说什么,”陆云德轻斥道,“一点分寸也没有。” 陆东跃的目光在弟弟脸上点了点,又很快挪开,“爸爸,我要和您报告一件事。” 用上‘报告’这个词,就代表着他的态度十分郑重,也说明这件事情的重要程度。就像当年他申请调去驻边时,也是用这样郑重的态度向家人说明。陆夫人是一万个不愿意,软硬兼施地阻挠。最后还是陆云德力排众议无条件支持,他才能如愿以偿。 陆南嘉站起来背对着父亲,挡在哥哥面前以口型问他‘你要做什么’,可陆东跃压根没理他。虽然打小就怕这个哥哥,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却是生出了无限的胆气。因为陆南嘉知道,今天大哥恐怕是下决心要引爆火药桶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决定在今天摊牌,但陆南嘉却清楚现在绝对不是说那件事的好时机——叶行楚才走多久啊,至少得过个一年半载才行啊。 更何况今天实在凑巧,母亲和姐姐结伴上美容院了,要真有个什么事也没个劝架和稀泥的主儿。 陆东跃料得到弟弟会阻止自己,但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地坚决。一个要前进,一个要阻挡,这一推一搡之间动作太明显,陆云德怎么会看不见。 “你们俩兄弟在做什么?”陆云德脸上已经没有笑容,“南嘉,你让开。” 陆南嘉犹想力挽狂澜,可是在几秒的对视后他默默退到一边。他知道他阻止不了陆东跃,谁也阻止不了。 陆云德对长子一向倚重。这个儿子不似小儿子那样没定性,他做事向来稳当,从不让人很操心。 “你说吧,什么事?” 陆东跃的头微低,视线正好和坐着的陆云德对上。他的目光坚定,声调不高可却十分有力,他说:“爸爸,我结婚了。” 任凭陆南嘉有再丰富的想象力也绝想不出哥哥会扔出这么个原子弹来,一时间他张口结舌,傻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云德也是大吃一惊。 他知道这个儿子一向有主意,念书也好择业也好,他的人生规划从不受人摆布。就算是他这个当父亲的,从来也都是建议而不是决定。 可是相较于学习或是工作,婚姻的性质却是全然不同的。 陆云德在婚嫁上给予儿女们最大的自由,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会允许他们轻率对待。 老一辈人都讲究个门当户对,门当户对的根本却是基于两个家庭的文化层次与个人素质上的某种统一,统一的地方多了,分歧自然就小了。 从古至今婚姻美满的鲜有,只因为生活处处琐碎。爱情的浪漫在现实的繁中被不断地消磨,疲累倦怠的时候谈情说爱就显得多余且不合时宜,相濡以沫才是相伴长久的根本。 陆云德相信儿子的眼光和判断力,他选择的伴侣一定不会偏离他和妻子的要求。但是素向行事谨慎的儿子居然在不告知父母的情况下自作主张地结婚,这其中必定是隐瞒了什么。 陆云德沉下了脸。 果然,陆东跃继续说道:“若童现在是我的妻子。” 陆南嘉看到父亲的脸在瞬间变得铁青,而自己的两条腿竟然开始发软。他哀求似地看了眼哥哥,盼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然而,事与愿违。 陆云德站了起来,缓缓开口:“你说,谁是你的妻子?你要娶的是谁?” “若童,苏若童。”陆东跃的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一丝起伏,“我要娶她,她只能是我的妻子。” 陆南嘉连叫也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挨了父亲一巴掌。陆云德经历过真正的烽风岁月,虽然如今身处和平年代但他的手劲却一点没松。 看到大哥开裂的嘴角滑下血丝,也看见父亲气得浑身发抖。陆南嘉直觉得自己要做些什么,或是说些什么也好。可该死的他竟然张口结舌,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 陆东跃垂下眼,说:“我和她已经在一起了。”视线落在父亲攥得紧紧的拳头上,他只缓了两秒便继续道:“我和她已经登记结婚,是合法的夫妻。” 陆云德声色俱厉,“你和她登记结婚?你知道她是谁?她是行楚的女朋友!” “他们分手了。”他不记得自己将这话重复了几次,不过短短五个字说出来时却异常地艰涩。 陆云德的视线没有离开过儿子的脸,“行楚才出国多久?” 如果换另一个人,早已在沙场老将锐利的目光下缴檄投降了。可是陆东跃来之前已经做足心理建议,也做好了承受父亲怒火的准备。因此在面对诘问的时候他表现得大方坦荡,又冷静得可怕。 父子俩就这么对峙着,这样紧张的气氛让空气都变得僵滞。陆南嘉暗自叫苦。他是更偏心哥哥,但是父亲正在气头上,他要是轻举妄动那谁也讨不了好。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打破僵局的时候,突然传来一声重击。陆南嘉回神不及,只能眼看着大哥被打倒在地。 这一记拳头实在是狠,陆南嘉发誓自己都听见骨骼相互碰撞的声音。连陆东跃那样高大的身形也抵受不住地扑倒,他咳了两声,满嘴都是血。 陆南嘉顿时头皮发炸,惊叫着扑上去。 陆东跃整个脑袋都是木的,眼前的景象也有些晃。他老子确实宝刀未老,这一下子足够让人脑震荡的。他甩了甩头,正要站起来就见弟弟扑过来,煞白的脸上一副快哭的表情。 这个弟弟总是不省心,从小就经常挨父亲的打。因为这样见父亲就和老鼠见猫似地,今天胆子倒是大了,敢顶着来。 陆东跃不自觉地笑了笑,可很快就呛到咳了起来,有血沫飞溅出来,地板上猩红点点。 陆云德不肯罢休,怒目圆睁着上前踢他一脚,怒喝道:“你给我站起来!” 陆东跃推开弟弟,刚摇晃着站起来就被父亲揪住了衣领。他早已做好准备承受暴怒的火焰,于是再无顾忌地坦白:“我喜欢她,我爱她。她和叶行楚的关系已经结束,现在她是我的。我的妻子,以后会是我孩子的妈妈。” 即使陆云德再怎么暴怒也好,这个关系已经不可能逆转了。陆云德气得浑身哆嗦,想起战友临终前的托付,他连声音都发颤:“行楚是你的弟弟,你就算再喜欢……” “我也得忍,是不是?爸爸,你欠叶叔叔的,我不欠。”陆东跃讥嘲地看着他,“他们分手后就各是自由身,为什么不可以再有选择?” 陆云德毕竟老姜弥辣,此时已渐渐控制住情绪,冷笑道:“就算是那女孩子移情别恋,但是在这样短的时间里,难道你想让我相信你在他们之间什么事也没有做?”未等他说话就接道,“收起你那套鬼花样!” 陆东跃苦笑一下,说道:“我是做了些事。可是爸爸,能被轻易离间的感情,那也是不长久的……” 陆云德没有给他继续的机会,这次他下手比之前更狠。陆南嘉见大哥口鼻都涌出血来,他再也顾不得形象地跪在地上抱着父亲不停踹向哥哥胸腹的腿,声嘶力竭地求饶。 可他越是这样,陆云德就越是暴跳如雷。陆东跃一点也不反抗,他是存了挨揍的心,在陆云德眼里他这副模样简直就是条死狗,于是越发用上劲。 说是愤怒,其实失望之情更重。他万万没想到寄予厚望的儿子居然做出这样无理败德的事,暗渡陈仓造就即成事实,又是如此地冥顽不灵。 陆云德在愤怒之际亦是伤心几十年心血付诸东流。 陆南嘉趴在哥哥身上护着他,腰背也挨了好几脚。他不过偶尔去去健身房,又贪食好玩,身体常年处于亚健康状态,只这几下就顶不住哀哀叫疼。 陆云德一手将小儿子拖开,另一手将长子扯起来又是两记耳光。陆东跃高大的身子晃了晃,有些支撑不住地扶住一旁的矮几。陆云德上前来往他胫骨处狠踢一脚,他在剧痛中跪倒在地。 陆南嘉见大哥弓着背跪在地上,已经是卑微到极点的姿势。可父亲仍旧不依不饶,顿时血往头上冲,竟然踉跄着上前推了父亲一把。 陆云德没料到小儿子居然也跟着造反,盛怒之下竟然顺手抄起烧水壶砸来。陆南嘉被扑倒在地上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到到地板上袅袅白烟升起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是被大哥护在身下。 那壶热水大半泼在陆东跃的后背上,即使穿着冬衣那样灼人的温度依然会造成严重烫伤。 在弟弟的哭叫与父亲明显底气不足的喝斥声中,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 正文 26第 26 章 作为这场惨烈的家庭暴力的唯一目击者,陆南嘉对那天的所有细节守口如瓶。 但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陆东跃不可能将苏若童藏一辈子。何况陆夫人的性格,知道了这件事的缘由后更不可能善罢甘休。 然而这世界上的事呢,没有对比就分不出高低上下。倘若陆东跃在正常情况下向母亲提出这样的婚姻请求,是绝对得不到支持的。当母亲的会站在丈夫这一边,苦口婆心地劝说儿子尽早绝了这个念头。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死盯着别人手里的,还非要抢过来不可? 陆夫人眼界虽高,但毕竟为人母亲。到了一定年纪后眼界里只有丈夫、儿女,还有未来的孙辈们,这是她下半生的牵挂与寄托。 基于这样的原因,她必须在维持家庭和睦的前提下努力平衡彼此间的关系,适时处理矛盾冲突。可是,当看到被打得不成人形的儿子时,她是什么理智什么坚持也没有了。 彼此陆南嘉将兄长从茶室扶出来要打电话叫救护车的时候,陆西瑶正好陪着母亲回家。母女俩高高兴兴地进了客厅,上一秒还在热烈地讨论着美容院里的新仪器,下一秒就看到血人似的陆东跃。 陆云德盛怒之下没有管住手脚,除了背上的烫伤外,陆东跃的脸更是被打得不能看了。这样的视觉刺激不可谓不震撼,陆西瑶尖叫连连而陆夫人更是险些昏死过去。 没有任何人可以说服一个伤心欲绝的母亲,她拒绝接受丈夫的任何解释,“就算儿子做错了事,你也不该这样对他,你怎么下得了手!” 陆云德冲动过后也有些后悔,但仍是余怒未消,“你知道他做错了什么?你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儿子差点被他亲爹活活打死!”陆夫人哭叫着,“你这是多狠的心。” 陆东跃入院检查后得出结论是大面积软组织挫伤兼轻微脑震荡,老专家顶了顶鼻梁上的眼镜,说:“还是年轻底子好,内脏也没什么损伤。就是背后那块烫得有点麻烦,不过也不算严重。就是每天得勤换药,记着不要碰水。” 陆夫人让女儿回家收拾衣物,又让小儿子去老专家那里抄回保养方子。自己则是陪在儿子身边,看着他默默地流眼泪。从来没让她操心过的孩子,她实在想象不出来他做了什么样的事会惹得丈夫大发雷霆。 陆东跃并没有昏迷太久,事实上在处理背部伤口的时候他就已经醒来。虽然鉴定都是皮外伤,但是在他清醒后试图将自己撑起来时,肌肉拉扯间产生的疼痛仍是让他止不住地痉挛。 当妈的心都要碎了,一边替儿子擦汗一边抹眼泪。 陆东跃握着母亲的手,轻声和她解释着来龙去脉。他选择了这样一个时机,将自己和苏若童的事和盘托出。 果然陆夫人也是大吃一惊,但是经历过那令人肝胆欲裂的一幕。回头再看儿子这么趴在病榻上,虚弱成这模样了还在恳求自己,她是真的什么都不计较了。 陆东跃提出要回家休养,理由是自己不过是些皮肉伤,总不好在医院里占着床位。陆夫人原本就不放心,听到他要回公寓就更加不赞同。陆南嘉见状赶紧出来打圆场,又是赌咒又是发誓,好说歹说了一通才让母亲点头。 陆南嘉对兄长的依赖很深。这个哥哥虽然会严厉地管教他,却也十分护短。他和叶行楚都曾是陆东跃的小尾巴,在后者未入伍前成天跟在人身后转、当他的小兵。 直到现在他仍是崇拜、仰望着长兄。 因此,在为陆东跃清理伤口、换药的时候他无比地难受。小公子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的哥哥甘愿为女人栽这么大一个跟头。 他没把话憋在心里,直接问了出来。可是陆东跃只是笑了笑,纠正道:“她不是‘那个女人’,你得叫她大嫂。” 陆南嘉忍不住气:“要我叫她大嫂,她也得有个当大嫂的样子!哪有女人不关心自己的丈夫,成天连个电话也没有的。你不想让她知道是一回事,她不闻不问就不对。” 想了想又嘀咕道:“难不成是怕被数落所以才不露面?啧,证都扯了,现在怕也晚了——” 陆东跃打断他的话,“你编排起人来还真是一套一套地。”人还趴着,口气却是很强硬,“打哪儿学来的?” 陆南嘉立刻收了声。忽然记起那天在医院,大哥清醒后和母亲单独谈了许久。出来的时候母亲的神情即担忧又无奈,在擦身而过时似乎听到她自言自语了一声,“太荒唐了。” 是挺荒唐的。陆南嘉忿忿不平,大哥都成这个样子了,那个女人怎么敢置身室外! 陆南嘉将车子停入车位,往副驾驶位扫了一眼,“一路过来说得我嘴巴都干了,你总不会还记不住怎么拿药、上药吧。”他从手箱里摸出烟盒和火机,将座椅放低整个人和得了软骨病似地往后一倒,说:“钥匙给你,我就不上去了。” 苏若童看了他一眼,低头解开安全带。 一直看着她进入电梯,陆南嘉这才点起一根烟开始吞云吐雾。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一件接一件地来。兄长受伤、父母冷战,现在看来最糟心的恐怕就是这个新晋的大嫂。 这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模样,活像被人欠了几千万似地。对他爱搭不理的也就算了,对自己丈夫也漠不关心。 这也是夫妻? 即使苏若童在开门之前已经做过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陆东跃的脸时仍然是愣了一愣。 陆东跃有些不自在地扭开脸,轻咳一声:“是南嘉带你来的?我都和他说了不要去找你。” “他觉得我应该对你的现状负责,再不济也得让我看得清楚明白,你为我做了多大的牺牲。” 她平静地说道:“我看到了。” 陆东跃听出她话里的讥讽,虽然已经习惯,但身体的某处却是开始隐隐生痛。他握着水杯,脸肿着笑得也难看,却还拿自己打趣:“你觉得我现在这造型怎么样?” 她没有说话。仅仅是眼角的余光扫过他五颜六色的脸,没有掩饰眼底那一丝的不耐烦。 他的肩膀微塌下,披在身上的运动外套的袖子空荡荡地,晃动间显得那样单薄无力。 她找来药片粉剂,按照陆南嘉的嘱咐开始分配剂量。陆东跃抱着双臂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动作。等她递来药片和水时,他很配合地一口吞下。 直到她拿来了烫伤药水,陆东跃难得表现踌躇,“还是先放着吧。”她旋开瓶盖,神情淡漠,“我不至于连这点同情心也没有。” 他的脸上本有些许赧色,此时却像冻住了一般。他轻声问道:“你同情我?你在同情你的丈夫?” 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十分坦然地回答:“我不想浪费时间和你争论。”夹在指缝间的棉签微动,“你现在是否需要我帮忙?” 陆东跃定定地看了她几秒,转过身褪去衣服。烫伤的面积不小,幸好冬季衣物厚实又得到及时的处理,因此没有想象的那么怵目惊心。 她从未有过上烫伤药的经验,期间连着挑破了几个水泡,有被水液稀释了的血渗了出来,棉签很快就被浸透。 他提醒她,“药箱里有消毒棉球,”又安慰似地说道:“破了也好,愈合得更快。” 她没有说话,取了棉球清理创口后又上了一层药水。 他看不到她,只能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象她专注的模样。即使药水味道浓重,他依然能轻易分辨出她的气息。她的动作那样轻柔,然而他的心却像是被细细的鱼钩拽着,一拉一扯间都带来疼痛与麻痒。 上药事毕正要将东西收回药箱时,她忽然注意到他耳后的一块皮肤颜色比周围略浅。鬼使神差地,她伸手轻轻碰了一下。 药箱重重地砸落在地,里面的东西四下飞散。她的双臂被他牢牢把持着,声音连同呼吸都一并被吞噬了去。 他的冲动犹如暴风骤雨般将她席卷。她缩起肩膀手抵在他胸口,掌心下一片火热。他将她揉在怀里,恨不能就这么生吞入腹。她的气息与柔软给予他无数的美妙遐想,想要被她信赖、依附的愿望亦更加强烈。 他难以克制渴望,忍不住乞求道:“今晚留下来,好不好?”说话间轻咬她的耳垂,舌尖亦点弄着。 “我要回家。” 他热血冲上脑,轻喘着,“打个电话回去,……不如直接说我们已经结婚了。”手已经滑进里衣,“我是你的丈夫,……乖,听话。” “你是我丈夫,你有要求的权力。” 她的声音太过平静,“我会尽妻子的义务。但是除此之外,你没有资格要求更多。” 热情在片刻间消褪殆尽,连空气都凝结成冰。 他凝视了她许久,问道:“你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不等她回答又说道:“你已经是我的。我还会有什么要求?” 苏若童冷冷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再自私不过的男人。他的爱情偏执而□□,她在软弱与无助中节节退败。他的承诺那样动听,然而她却十分清楚他不可能将所有的责难一力承担,她日后的处境或许会因此而更加艰难。 他不是不明白。可是仍旧一意孤行,只为他的称心如意。 她的眼瞳清澈明亮,像镜子一样倒映着他的脸,“陆东跃,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贪婪。” 正文 27第 27 章
  •   “贪婪?”陆东跃的眼底满是自嘲,“你未免将我形容的太好。事实上我对你的占有欲简直穷凶极恶。” 他往前逼进一步,无形的压迫力散发开来。她没有后退,一直到他近在咫尺。 “我知道你怎么想。你认为这场婚姻不会改变什么,也许你更希望它不得善终。是不是?”他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个细微表情,“你在想我什么时候会厌倦,什么时候会罢手,你在等我放弃,是不是?”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她问,“不用结婚我也会乖乖听你的。你想要,我能给的都给你。我们彼此自由,……不,你会是自由的。那样不好吗?”他这样执着婚姻,可是婚姻能改变什么?婚姻可以让她永远无法摆脱他的控制,还是他能得到她的敬畏与仰慕? “你从未考虑过我的感受,只想要自己达成目的。你知道我的立场尴尬,却只会口头保证。可是你所做的都和你承诺的背道而驰,你又怎么能觍颜在我爸爸面前信誓旦旦?”她问道:“婚姻对你来说是什么?是法律关系上的正式约束,还是彰显你所有权的证明?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不会从这场婚姻中得到实质的好处,而她只会愈加难堪。如果不是存心报复,她实在很难以理解他的做法。 她的困惑在他的眼里却有另外的解读,“你在等能让你摆脱这个婚姻的机会,是不是?你在等能让你摆脱这一切的人,……你在等谁?” 她没料到他会将思维发散至此,觉得再和他争辩下去已经毫无意义。她放弃对峙,“到此为止,我不想再和你谈论这些。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家。” 他拦住她的去路。他的脸上带着近乎孩子气的固执神情,口气也极不善:“回答我。” 她再蠢也记得身后是卧室,调头跑就是自投罗网,倒不如让他顺心,“我确实在等能摆脱你的机会,虽然希望很渺茫,可我仍然期待你有一天能大发善心。” 他的脸色变得难看。 “至于你问我,我在等谁。”她笑容苦涩,“你明明知道他不会回头,又何必拿这样话来激我?”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结婚。因为太不可思议,所以以后也不会抱有期待。权利或是义务,我都会履行。但,只有这些,也只能是这些了。”她已现疲态,“你想要别的?抱歉,一点也不会有。” 他不知自己脸上有什么样的表情,只是看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她的神态与语气都那样平静,然而说出的话却句句诛心。 短暂的愤怒后有更沉重的失落感袭涌上心头,他想问她‘别的’是指什么?可是他知道这问题只会让她失笑,她毫不掩饰地鄙夷着他的所作所为。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过了许久才说道:“婚姻是一辈子的事,我不会轻率对待。你再不乐意,我也是你的丈夫。” 他咬了咬牙,“你给我什么,我都要。你不愿意给的,我总会让你乖乖交出来。” 他这样匪性蛮横,她险些气结。 陆南嘉在车上听着广播打着小盹,冷不丁车窗被噼哩啪啦地敲响。他一个鲤鱼打挺,脑袋就结结实实地撞在车顶上,疼得呲牙咧嘴。 摁开车锁,他抱怨道:“轻点儿敲门不会啊,我又不是睡死了。”苏若童看也没看他,说:“我下次注意。” 陆南嘉撇撇嘴,本想要埋汰她几句,可看见她开了车门拿包却没有上来的意思,他立刻就警觉起来, “喂喂,你这是干嘛?”赶紧跳下车绕过去拦住,“说你两句还不高兴啊。” 她已经被陆东跃气得心疲力竭,再也没有力气来应付这小的,“我没有不高兴。谢谢你送我来,我现在要搭车回去。”她对陆东跃的反感已经蔓延到他的血亲身上,陆南嘉这眉毛倒竖的样子和他有几分相似。她宁可走路也不愿意坐他的车回家,何必忍这一路的闲气呢。 陆南嘉眉毛拧成结,“我载你来这里,我也得送你回家。”就算他再不喜欢她,这点风度还是有的,更何况她现在的身份不同以前。 这女人现在是他大嫂了。 ……光想想就觉得牙疼,咳。 苏若童见他脸色忽青忽绿,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她并不关心这些,她只想尽快摆脱他。 “小区外面就有公车站,这时间也不挤了。” 陆南嘉不耐烦了,“我说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啊?都说了送你回去,别磨叽了行么?上车。”见她还是不动,越发地没耐性,“你再这样啊,信不信我把你……铲上去?” 小公子改口改得快,原本他险些顺嘴溜出‘扔上去’。话到嘴边记起她已经是自己的大嫂,不敢言辞轻浮。这话拐弯得及时,后果就是小公子的舌头被自个儿的大牙给嚼了。 那疼得,眼泪都包在眼框里了。 苏若童没有心思听他贫嘴,她迫不及待地想摆脱这个聒噪的男人,她名义上的小叔子。偏偏这人又粘乎得紧,一点也没让路的意思。 “你上车,我送你到家,我这任务就结束了。”陆南嘉忍着脾气,心想要不是看在老大的份上,他还管她坐公车还是走路,“你配合一下行不行?” 苏若童无奈。她看了看楼上,再看看他:“你与其浪费时间说服我,倒不如现在上楼看看。上面的人比我更需要你的关心。” 陆南嘉愣了一下。 小公子从本质上来说还是个心思比较简单的人,至少这个时候他的脑回路很直接。他第一个反应就是:“你对我大哥做什么了?你把他怎么了?”完全忘记了她与陆东跃在心理和生理上的差距。这不仅仅是关心则乱,也是因为他潜意识里认为她会对他大哥下黑手——即使他们现在已经是夫妻。 苏若童没料到他突然反应激烈,只不过现在她急于摆脱他,也愿意让他误会,“你上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陆南嘉扭头就往楼上跑,一边跑一边不忘放狠话:“我哥要有什么事我饶不了你……” 她听见自己嗤笑一声,转身慢慢地往小区门口走去。 回家时已经很晚。 为免父亲早早睡觉被她吵醒,她开门也小心翼翼。然而客厅里的灯却是亮着的,电视里播放着地方台的娱乐节目。 她看到父亲翘着脚坐在沙发上,却是已经熟睡。他的脑袋歪到一边,鼻梁上的眼镜已经滑到鼻尖,伴随着轻微的鼾声震动像是随时会滑下来。不必凑得太近,她也能看到父亲日益增多的白发。 很多时候,我们会对司空见惯的场景感到麻木。年纪越长精神也越发坚韧,轻易不会被打动。 但是,在铭刻时光流逝的证据面前,我们会感到深深的无力。可能是手边的一盆绿植,也可能是你曾每日经过的一幢建筑。还有每天叫你起床被你抱怨的父母,曾经被你抱怨絮叨啰嗦的家人们。 这些繁琐的、吵嘈的记忆最后都会变成珍藏。你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离你远去,而你除了缅怀回忆之外,再无能为力。 她静默了一会儿,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抽走父亲手上的摇控器,关掉电视。电视的声音刚一消失,苏俊文立刻就醒过来。 “老是加班到这么晚。”他取下老花镜,揉揉眼睛又打了个呵欠,脸上的褶皱都挤在了一起,“爸爸都等到睡着了。” 她为自己的谎言赧颜,“太晚就不要等了,我又不是没有钥匙。” “不等你回家,爸爸怎么睡得着。”苏俊文慢慢地站起来,“饭菜都在电饭煲里,我去把汤热一热。” 她点点头,“我先去洗一下。” 洗好澡出来,热乎乎的饭菜也上桌了。苏俊文把菜碟往女儿面前凑了凑,说:“能吃都吃掉。吃完就放着我明天洗,你早点去睡。” 苏父的厨艺一般,翻来覆去也就会这几道家常菜。饭菜重复加热后的味道并不好,她却吃得很香。 苏俊文坐在旁看了一会儿,又说:“还是少吃点,大晚上的不容易消化,积食就不好了。” 她忍不住笑,“爸爸,你刚才还让我能吃都吃掉呢,现在又让我少吃。” 苏父也记起自己的前后矛盾,笑着摇头:“年纪大了,刚说过的话就忘记。”他慈爱地看着女儿,有那么一刻他想问女儿话,但是转眼间他又记不得自己想问什么。 自己确实是老了。苏父想着,难怪总做糊涂事。 看着父亲回房间的背影,似乎比刚回来的时候挺拔了一些,但是同时她也发现父亲的身形消瘦了许多。 突然有股冲动想要上前拥抱他,她也确实这么做了。苏俊文有些莫名,只当是女儿很久没有和他撒娇,便取笑她:“都这么大了,还和孩子一样。” 她学着孩提时的动作,张开双臂由后将人抱住。把额头顶在父亲的背上来回转动,“爸爸,你要好好的。” 她看不到父亲宽慰的笑容,而父亲也看不到女儿碾碎在眼角的泪。 正文 28第 28 章
  •   公司提前半天放假。 因为福利削减的缘故,今年连春联门贴和挂历之类的小东西也没有发,而这些又是过年必须准备的。 苏若童和同事下班后去超市采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同事一个劲地抱怨着公司的小题大做,“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就几张纸而已,集体采购能省多少事儿啊,钱又不多。唉,说来说去是给整怕了……可过年怎么能少春联嘛,真是的。” “反正都要来买东西,捎带手买回去就是了。不集体采购也好,每年都是翻来覆去的那几句。”她说,“不也发了过节费吗?” “嗳,总是想多发一些嘛。” 同事瞅准时机挤到架子边上抢了几盒回来,说道:“超市货不也一样,反正吉利话就这么几句。不过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我家菜场口有个老头儿会写春联,那字漂亮来,”犹豫一下还是把盒子往篮子一丢,“就是卖得贵。哎,早知道小时候就不学画画学毛笔字了。” 买完东西同事送她回家,刚到住家楼下手机就响起。她将购物袋往地上一放,掏出手机来。 方薇回家已有月余,这期间她很消沉。不仅电话、短信廖廖无几,连网都不怎么上。起初的时候几个要好朋友去电频繁,但是电话那头的人总是说不了几句就急着挂线。 有次方薇难得和她通话久一些,说起现状时的语气令人鼻酸:“……我年纪也大了,工作工作没有,婚姻婚姻没着落。现在手头也没几个钱,住家里吃家里的。你没见我爸妈的脸,天天拉得比驴长。嫌我丢脸,跟了人几年什么也没捞着就灰溜溜的回来了。……若童,我以前真没想到有一天会沦落到今天这地步。和男人分手也不过难过一阵子,现在却是每天度日如年。想想这几年,我都做了些啥?” 她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个时候再多安慰的话都显得雪上加霜。成熟的人都知道有些事是没办法靠别人的帮助,必须自己去拼搏努力。这个道理都懂,但是那起复的第一步却是那样的艰难。 也许是临近春节,电话那头的方薇声音比往常热络了很多。拜早年问好后又聊了几句,说找到了一份工作,包吃包住薪水尚可。苏若童踌躇着想问她和赵临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感情的事外人不好评判。并不是所有同甘共苦过的爱情都能开花结果,半途夭折的比比皆是,方薇和赵今并不是其中最令人唏嘘的一对。 陆东跃打来电话时,苏若童正帮父亲将卤货从煤气炉上挪下来。苏父逢年节喜欢喝点小酒,喜欢自己卤一些东西充做下酒菜。因为有留着陈年的卤汁,做出的卤味倒比外面卖要好。 卤货的盆子刚放到桌上就听见手机声响起,她一听那铃声就不大乐意接。苏父却是一个劲地催,“怎么不去接电话?响了老久了。” 那头陆东跃听着彩铃里的女声反复唱着‘当我们的手牵在一起’,小手反复拉了十几遍都不见她接起。他没有不耐烦,按捺着性子又拔过去两次。 陆南嘉一边削着苹果皮一边看他哥。 那天冲上来倒没见他人怎么着,不过是被气狠了,甩脱衣服光着膀子在房子里走来走去。那烦躁的样子,鲜见。 印象里大约只有当年报军校时母亲坚持去送而大哥极力反对,母子俩僵持的时候才有过。 那女人真有能耐,可以把他大哥折腾成这样。陆南嘉这么想着,手里的苹果皮也削到头了。他把苹果递给陆东跃,后者脸上已经浮起了一丝焦虑,却没有拒绝。 陆南嘉看了眼垃圾筒里的苹果皮,牙齿都有些酸倒。还真是有爱乌及乌的,那女人留了一箱子苹果留在车上没带走,他见他哥被气得和斗牛似地,赶紧哄他说人是带着苹果来探病的,大小也算是份心意。 陆东跃不是小孩子,当然不可能这么哄哄心情就好,但好歹没那么郁闷了。大约是为了不辜负‘心意’,他差不多是把苹果当饭吃了,到现在为止那箱子苹果剩了不到一半。 陆南嘉心想着幸好没把留下的那桶子银龙鱼也捎带上说是来探病的心意,不然他可能得陪大哥喝花生油了。 这厢陆东跃听别人炫耀拉小手拉了几十遍,耐性差不多要用完的时候那边终于接起电话。 听到她的声音那一刻,他心里的闷气瞬间被吹散了。像是见到太阳的冰淇淋,再硬梆梆地也化成了一滩子奶油。 男人不像女人,就算上次见面有不愉快也不会一直记在心里,哪怕只是打电话也会忸忸怩怩。 陆东跃觉得过去的事就揭过去了,那天她确实说话绝情,可他态度也不好。男人的火星思维通常会在这种情况下将两人各打五十大板,就当是扯平了。你别计较我,我也不记恨你,清零来过。 女人就不同,就算两个人都有问题,这也牵涉到谁更占理,谁的态度更差,谁的口气更坏。总之没有能相互消抵的情况,就是得有一方必须低头,承认错误。 不过苏若童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没到男痴女怨、把耍小性情当成情趣的份上。严格来说他们之间除了那红本子以外,没有更多实质上的牵连,所以也就不存在牵挂这档子事。 她根本不在乎。 电话接起后她就没说话,陆东跃当她还在生气。他本来就不擅长哄人,又碍着弟弟在边上不肯放软身段,于是干巴巴地问道:“放假了是吧,现在在干嘛呢?” 她说在帮忙煮东西。他转了转手上的苹果,笑了,“煮什么好吃的,给我说说。”他原本想说‘能不能给我送一份’,话到嘴边也觉得挺不要脸地,于是临场改口。 “没什么,就是过年过节都要准备的一些东西。”她不咸不淡地回答,也没听出有不耐烦,“你在做什么?” 很多时候打电话给她,大多都是他提问她回答。要是他不接话,两人之间就会有长长的沉默,有一次竟然沉默了足有一分三十七秒——他掐表了。 这次她这样主动,他心中窃喜。 “在吃苹果。”他站在阳台上,手里的苹果还剩大半,忍不住调侃道:“见过人生病送苹果的,没见过送这么大一箱的。我这么努力吃吃到现在还剩半箱。牙恐怕要酸坏了。” 苏若童不惦记苹果,却是惦记那桶留在陆南嘉车上的食用油。不过这个时候提也挺没意思的,于是说:“那是单位发的年货,家里也不爱吃这个。” 陆东跃有些郁闷,就说是来探病买的能怎么样,非得这么明白说是因为不爱吃所以往我这儿砸。 哄哄他有那么难? 不过郁闷归郁闷,输人也不输阵,就算是他犯贱么,“正好,我喜欢吃。以后家里的苹果都归我,保证不浪费。” 要不是已经适应了他的厚脸皮,她简直接不下话,“那也别连皮带核一起吃了,小心噎到。”这时听到高压锅哧哧往外冒蒸汽的声音,她忙借口道:“家里还有事,不说了。” 陆东跃挂了电话。被她顶了一句他心里还美滋滋地,回头见弟弟蹲在苹果箱边上正往外拣苹果,他沉下脸,“你干嘛呐?” 陆南嘉一手抓一个苹果,挺无辜地眨眼睛,“你刚才不是说吃不完让我带点回家么,我这才捡的。” “谁说我吃不完?放下。” “你这一天都吃多少个了,也不怕牙酸倒了啃不动。” “啃不动我不能榨汁啊。放下!” 陆南嘉悻悻地把袋子里的苹果又倒回箱子里,心想着你刚才还说让我把剩下的端走呢,这么快又变卦。要不是你说了,我去拣这破苹果干嘛,当小爷没吃过呐。 “妈妈还没回家吗?” 陆南嘉摸了摸鼻子,站起来。小公子在家里的状态很放松,皮带也没系紧。刚才蹲下的时候裤头给撑得松了,站起来的时候就往下滑了点。于是小公子挺没形象地前后提了提裤头,要往他脸上添把鼻涕就和小破孩真人版似地。 陆东跃有了瞬间的恍惚,仿佛时光穿越看到弟弟小时候端着木枪跟在他身后的模样。不过他很就回过神来,听弟弟抱怨道:“这个时候回外公家不是明摆着打咱爸的脸吗?妈再生气也不会的。这两天在四季怡景里住着,姐都陪着她呢。我看得出来,咱爸是后悔了,可你也知道,抹不下那老脸嘛。”说着又有些兴灾乐祸,“可再怎么着也得过年吧,爷爷明天回来见家里人没来齐,那可有意思。” 陆东跃撇了弟弟一眼,“听你这话,是想看爸爸出洋相是吧。” 小公子赶紧否认,“哪能啊。你真当我三岁孩子啥也不懂,这时候就得咱们当儿女的上场了,赶紧地把他们撮合到一块儿去。我姐那边工作做得差不多了,我晚上再过去烧把火,咱妈有了台阶下就会回家。” 陆东跃想了想,“我也去吧。过年总得一家子团圆。” 陆南嘉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肿是不怎么肿了,就是那颜色还挂着。他迟疑了一下,问道:“哥,要不我下去买片粉饼什么的,给你脸上上色,好歹妈看了不那么难受。” 陆东跃乜了他一眼,“你不如给我请个特型化妆师,那更省事。” “那也不至于,”小公子又往上提了提裤头,这次倒是把皮带束紧,“哥,爷爷那边是早知道你那事了,爷爷要是表态支持的话,爸也不会说什么的。我看这事很快就能了了,就是……” “就是什么?” 陆南嘉本想说‘就是以后逢年节啊那什么老情人见面顶尴尬的’,但到底胆不够肥,没敢把话说出来,于是临时改口:“就是年后时间比较紧,你看你证都领了,接下来不是要办婚礼么。我姐结婚的时候也是先领证,但人家早大半年就开始筹备了。” 陆东跃心想横竖证已经领了,婚礼也是走个过场。但是对于中国人来说,特别是中国社会,领了证没办婚礼总像是少了道认证,总有种名不正言不顺的意思。 何况他领证领得仓促,对她来说委实不公平。而且,最重要的是苏父还不知道他们已经结婚,没有哪个父亲愿意自己女儿这样悄无声息地嫁了。就冲着这个,他也不能将婚礼这道手续给省略了。 只是这两年刮廉俭风刮得狠,身边大操大办的几乎是没有。他的婚礼倒不需要有多豪奢,但必须隆重。他承诺过会让她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他会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的妻。 这边陆东跃的小算盘打得各种响亮,而在陆家老宅的书房里,陆云德刚刚放下电话。 他支着额,眼却是盯着桌上的白瓷笔洗出神。少顷,他站了起来,手握成拳轻捶了下因长年伏案而格外光滑的檀木桌面。这个曾经驰骋沙场的老将罕有地微弓着背,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混合着不可思议、憎恶又带着些许惋惜的神色。他抵在桌面上的拳因为用力而使得青筋凸浮出来,手背上隐约可见两块浅褐色的斑。 他似叹又恨: “逆子。” 正文 29第 29 章
  •   陆东跃和弟弟费了一番唇舌才将母亲劝说回家。 陆夫人本不是个要强的人,和陆云德结婚几十年连拌嘴都很少。他们是在特殊年代结为夫妻的,一起携手经历过风雨磨难,同甘共苦至今。到了这个年纪,他们之间的感情仅仅用爱情来形容已经显得太单薄,那是比血缘亲情更浓厚的一种情感。 除了些婆婆妈妈的事,陆夫人在大小事务上都以丈夫为首是瞻。夫妻俩之间默契十足,连对外的姿态都保持在同一高度。 任谁也没想到这次闹得这么厉害。 “我这气还没消呢,回去别指望我和他说话。”陆夫人说,“你也别理他,让他一个人去唱独角戏。” 陆东跃笑道:“妈,大过年的也得给我爸一点面子。” 陆夫人心疼儿子的脸,“都把你打成这样了,……这年后去上班给人看了还指不定怎么议论呢。”说着又上火,打人不打脸,何况儿子也三十多岁,再过两年升司长是板上钉钉子的事。脸上给扇了俩巴掌印子,这不是明摆着让人看笑话么。 陆东跃不在意,“那就再请两天假,这阵子手上也没什么事。” 陆夫人还要说什么,陆南嘉早就收到大哥的目光示意,赶紧粘过去扯开话题。 兄弟俩时间掐得很准,母亲前脚刚进家门,陆家老爷子后脚就跟了进来。老爷子还挺不高兴地,“明天才年三十呢,急啥呀?我棋还没下完呢,就差老徐两个子,才差两个子呢!” 陆西瑶扶着老爷子坐下,说:“您下棋什么时候不能下呀,大过年的早早回家团圆嘛。再说了,爸也会下棋呀,大哥也会,让他们陪您下呗。” 老爷子十分不屑:“一个一个的臭棋篓子,水平太差。” 陆南嘉没扛住,噗地乐出声来。 老爷子招手让大孙子到跟前,前年他的眼睛因为白内障动过手术,光线稍弱些就看不太清。陆东跃半跪在爷爷跟前,恭敬道:“您要想下棋,我陪您。我这阵子找人指点了两手,您看看我有没有长进。” 老爷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爹可有多少年没和人动过手了。你倒是长进了,能激得他。” 这样明嘲暗讽地听在耳朵里他也不觉得难堪。总归老爷子的基本态度是定了调的,于是心里也不犯怵。 陆夫人已经提前吩咐人将老爷子的房间清理打扫。老爷子对衣食住行的要求很简单,看不上那些什么风格的装饰装修,所以他的房间是宅子里最朴素的一间。 陆云德往年是不在家过年的,他或是下基层探望一线的工作人员,或是去慰问那些坚守岗位的战士们。有许多年陆家兄妹们都是看着父亲在屏幕上亮相,再和母亲、爷爷一起守岁吃饺子。 直到前年陆云德因为突发心律过快而送医,陆夫人在丈夫出院后与其促膝长谈了一次,此后陆云德便减少了外务活动,这才开始在家里过年。 安顿好了老爷子,陆夫人正和女儿下楼准备去厨房看看晚餐准备得怎么样。冷不丁陆云德从侧门进来,一抬眼视线就撞到一起。 陆夫人没说话,只是淡扫一眼就挪开视线。陆云德见老妻这个样子也不生气,只是垂下眼匆匆走过。 陆西瑶挺尴尬地,小声劝道:“妈,这大过年的您就消消气吧。我哥也是您儿子也是我爸的儿子啊,您别看他打我哥打得那么狠,其实他心里也疼。” 陆夫人余怒未消,“你看他那样子是后悔吗?他还不当一回事呢,就和没看见我似地爱搭不理。等过了年我就回去,不受他这气。” “这不是不好意思么,您好歹给他个台阶下嘛。”陆西瑶笑嘻嘻地,“我爸大小也是个领导,您这样他面子挂不住的。” “就他有面子,就他爱面子。”陆夫人冷哼着,可口气却不似先前那样强硬。 到底是老夫老妻。 虽然还在闹矛盾,可陆夫人仍是费心操持了新年的家宴。席面上小辈们谈笑风生,夫妻俩相敬如宾,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家宴结束的时候陆老爷子露出疲态,陆东跃扶他上楼。老爷子问他:“那簿子用好了没?” 陆东跃笑着点头。 “那就是咱家的人了,怎么也没带回来?”老爷子昨天就想问他,可年纪大记性不好,转头的功夫就忘记了。刚才席面上才记起来,正想问的时候又被小孙子打了岔,一直耽搁到现在。 陆东跃解释说因为是独女,怕父亲一个人在家过年寂寞冷清。老爷子瞅了他两眼,干瘦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理由也挺充分,但是爷爷没那么好哄。”他的眼睛有些浑浊看不清,但这并没有影响他的判断力。 陆东跃苦笑一下,“爷爷。就我爸这态度,我哪敢带她回来。不瞒您说,我连婚礼都想省去。可是这样的话我怎么对得起她?” 陆老爷子想了想,说:“这事是你做得不对,也难怪你爸生气。”陆东跃低头,表现得格外虚心受教,“这我知道,但再错也是我的错,和她没关系。” “当然和人家小姑娘没关系。”陆老爷子转身进房,“你这次做得就不地道。你得先把家里都收拾利索了才能做后面的事。你这么急着生米煮成熟饭,就是怕家里收拾不干净有个什么,直接把人吓跑了。你也不想想,现在这样可不是委屈了人家。” 陆东跃一个劲地陪笑,“是是是,爷爷您说的对。都是我不好。”正因为处于这不上不下的阶段,他必须调动一切能调动的力量尽快地将障碍清扫干净。 新年的第一天,苏若童陪父亲去登山。 苏父每年的年初一都要来这座山上的寺庙烧香。倒不是烧什么头香讨彩头,而是因为当年他和妻子是在这里定情。 那时妻子在里许愿想生个女儿,后来果然如愿以偿。妻子每年初一来还愿,直到她去世前仍然坚持着。对于父女俩来说,每年初一的这柱香是习惯更是纪念。 下山的路不算崎岖,但因为昨晚下过雨所以石阶有些滑,上下山的人也不少,所以他们走得很慢。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由沿途的风景到一些零碎的小趣闻。 在路过半山腰的凉亭时,她正想问父亲要不要坐下休息时突然胳膊一紧。她下意识地顺着父亲的目光看去,迎面而来的是父亲原单位的同事。她上学时曾被父亲带去参加单位的迎新晚会,也见过几次面。 苏俊文病退后就没有再和旧日同僚有过来往,他像只受伤的蜗牛一样将自己紧密地包裹有脆弱的壳里,希望连时光都将他遗忘。因为事由缘故被含糊遮掩,本单位的许多人都是在一知半解下遐想连连,并不十分清楚其中过程。但当事人心里清楚,并因此羞于见人。 苏若童理解父亲的心情。她并不鼓励父亲去面对那段经历,因为到了这样的年纪有些事反而是无法开解。勉强他去反复地回忆,强制地去理解、释怀,这对于他太过残忍。甚至有可能会起到反作用,如今平静生活来之不易,她绝不会冒险。 苏父果然被认出来,不过那位也是个人精,寒暄之间态度与往日无异。父亲的身体由僵硬到放松,她心里稍舒口气。虽然错身之际她捕捉到对方眼中流露出的淡淡惋惜与鄙夷,但也只有她看到。 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苏若童才有准备外出。 苏父从花镜后打量女儿。白色的毛衣搭深色牛仔裤,外面一件卡其色连帽大衣,一向不怎么关注女儿衣着打扮的父亲有了疑惑:“你这么穿是不是太素净了些。” 她有些诧异父亲的好奇,反问道:“会吗?” 苏父笑道:“这还在过年呢,还是穿鲜艳一点去约会好。”她神情窘迫,讪讪地说道:“我不是去约会。”过年期间陆东跃因为脸上挂彩也没登门,只是每日固定电话问候。父亲旁敲侧击了几次她都找借口推托了过去,不愿意多谈。 苏父摆了摆手,像是不愿意点破免得女儿尴尬,“行啦。过年你都陪着我在家里,再不出门玩朋友都跑光了,快去快去。” 她有些无奈。 下了楼,刚出小区门口就见一辆车慢行而来。她小跑两步迎上,车窗滑下来露出一张略显疲惫的脸。 “快上来。” 苏若童上了车,系好安全带后才抬起头,“西瑶姐。”陆西瑶说:“……今年这年过得真是一言难尽,哎。”她飞快会往旁扫了一眼,叹道:“你大约心里也有数了吧。” 她点了点头。 到了目的地后陆西瑶熄了火,说:“我就在这儿等你。”她下了车,扶着车门弯下腰,“西瑶姐,谢谢你。” 陆西瑶摆摆手,只是苦笑。 这是一处精致的苏式小园,占地面积不大却极富韵味。有白衣黑裤的年轻侍者在前面引路,途径曲折深幽。往上看,天空被波浪状的屋檐框成一幅色调清浅的画。 侍者推开门后往旁边一让,躬身退下。 茶香迎面扑来,浓厚得近乎沉重的酽茶味道。茶也像酒,喝多了也会醉人伤身。 屋内的人站了起来,身姿笔挺正直如松。苏若童有了一瞬的恍惚,下意识间她的右手不自觉地弹动一下,像是要抓住什么。 是了,她的身边本该有个人才对。那个人曾握着她的手,紧紧地、颤抖地,用有些紧张的声音在彼此间作介绍。那个时候,面前的这位发间还未见明显白发,亦不见一丝老态。 未过一载,物是人非。 苏若童定了定心神,面带微笑地迎向屋内人的目光, “陆伯伯。” 正文 30第 30 章
  •   两天前接到陆云德电话时,她是满心惊愕。对方在电话里只问她某日是否有时间,方不方便见个面。 明明是商量的口吻,但她却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带动了情绪,一一应承下来。起初,她以为这是陆东跃促成的,但是冷静思考后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很低。她的怀疑在对陆东跃的旁敲侧击上得到了证实,他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这让她有了小小的兴奋,然而兴奋过后是深深的后悔。如果一开始她就向陆云德求助,结果是不是完全不一样。 只是覆水难收。 或许是逆着光线的缘故,陆云德的眼微眯起看了她几秒后才说:“坐。”她依言落座,像个规矩的小学生一样双手搭在膝上,神情平静。 两人之间的茶台是用巨大的树根雕成,只上了一层清漆的台面上能清楚地数出年轮来。 紫砂的茶具被烫过,此时温度散去连一丝热气也无。但是紫砂壶的壶身湿润滚烫,壶盖被泡得舒展开的茶叶顶起,壶口与壶盖的缝隙间嵌满了茶水。 陆云德将茶水点入紫砂小盏,并将其中一盏推到她面前,说道:“距离上次见面也有一年了吧。” 她细思片刻,纠正道:“不到十个月。” 陆云德点了点头,“我以为今年仍是行楚带你过来,见一见爷爷。”她握了握拳,指甲嵌在掌心留下一个深深的月牙印。她的手藏在桌下轻易不会被人发现小动作,但陆云德的目光却异常锐利。 “小苏,我今天找你不仅仅是为了求证事实。更重要的是,我要知道你现在的想法。” 看着这位威严的长辈,她心里浮起一种令人不安的焦虑。她不知道该不该信任面前的这个人,或许他公正、清廉,但是他的判断是否会被亲情血缘所影响?她真不知道。 心中的笃定被怀疑撬动,顿时开始变得左右摇摆。 陆云德见她不说话,也看出她有几分犹豫。他从未插手过这种婆婆妈妈的儿女情事,男性的思维角度决定他不可能去揣测小女儿家的心思。即使他事先斟酌过用词,却仍然避免不了尴尬。 “陆伯伯。”她轻声说道:“您需要我做什么?” “我不是要你做什么,我要知道的是你现在的想法。”他停顿了几秒,继续道:“陆东跃做的那些个破事我弄得清清楚楚,他倒是以为自己能瞒得住。” 苏若童心脏猛跳一下,亦不敢抬头看对方,“陆伯伯……” “他是看准你软弱可欺,才有这么大胆子。可是小苏,你不该一让再让。放纵了敌人的胃口,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你有再大的退让空间,总有一天到头,那个时候你该怎么办?”陆云德叹道,“为人子女的应该尽孝道,你在你父亲的事情上的立场我不予评价。你年纪也小,当时慌乱没有主张也在情理之中,所谓病急乱的投医。说到底,还是我教子无方。” 倘若她机灵一些,顺着对方话为自己辩解,或许能得到认可和体谅,甚至是同情。可是她分明知道自己一味退让、纵容陆东跃的起因是什么,“是我太贪心了。” 陆云德浓眉蹙起。 “原本我是想找您的,因为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办法。可是那时您不在,而且很快我也想到,如果您知道这件事的话还会不会同意行楚和我交往。因为这个我犹豫,最后打消了向您求助的念头。我有私心,我想在不惊动到您的情况下将这件事解决。我想要两全齐美的法子,自以为是地耍了小聪明。是我主动去找……他的,我甚至请求他不要将这件事告诉行楚。我怕行楚知道了会对我有想法,我怕我爸爸的事影响到我们。……我不仅贪心,还很无知。” 陆云德早已从隐秘的渠道得到最真实的一手资料,她所说的与资料中的吻合。而另外的部分,他的儿子估计是抵死不会认的。 陆云德觉得惋惜。这个女孩子是个实心眼,与行楚志趣相投性格也相近。行楚也曾在他面前表态过,他们的结合不过时间早晚问题。可是现在看来,却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了。 苏若童低着头。即使坦诚了自己的错误她依然不敢抬头看他,只有懊恼与后悔涨满心房。 “你和他是在年前领的证,是你自愿的吗?” 她垂下眼眸,再坚定不过地摇头。 陆云德叹道:“婚姻不是儿戏,怎么能勉强。” “您觉得我轻率,是吗?” 陆云德的凝视她片刻,说道:“你也是有几分不得已。” 但不是完全没有选择,然而她那时已经十分疲倦。 像是被猎人追击到筋疲力尽的小兔子,跌跌撞撞地逃命。身后的猎人却是不疾不徐地跟在后面,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等到猎物只剩下一口气时,他便蹲下来,说道:“到笼子里来吧。我给你住处、给你食物,我会好好待你。” 是逃到没有一丝力气被他拣回去,还是识时务地适时低头换取苟延残喘的机会。 她怀惴着恶意,选择了后者。 室内安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也听得见。 她在这样的静谧中开始神游,然而很快陆云德的声音便响起。他低沉的嗓音在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空洞的无力感:“如果你想要离婚……” 万万没料到对方会这样提议,她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呆愣住。 毕竟不是个心机深沉、胸怀城府的人,瞬间的惊愕过后无法掩饰的欣喜从她陡然明亮的眼睛中流泄而出,“您会帮我,是吗?” “倘若这是你的真实意愿,我会满足。并且,这段婚姻不会留下任何记录。整件事情的影响会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你可以放心。” 可是这仍然对她不公平。陆云德心中清楚,但是他不知该如何弥补。面前的女孩或许软弱,可也坚韧。她的退让、放弃原则、一再压缩底限,无非是为了她最珍视的家人。 既然没有任何物质可以打动她,所谓补偿又从何谈起? 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苏父赶紧将双手往围裙上抹了抹就去开门。 “这锁好像有点坏了。” “是锁心涩了,用点油就好。”苏父问她,“怎么这么早就回来?” “事情办完当然得回来了。天气这样冷,还是家里最舒服。”苏若童将外套挂到墙上,“再说明天得上班,还是早点回来休息。” 苏父斟酌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最近都没见小陆来,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她笑着摇头,“爸爸,我不会、也不可能和他在一起。”见父亲的脸色陡变,她的声音更柔和些,“我和他不合适。” 苏父的神情变得很难堪,“你是不是见过他家人,他,他们反对……” 苏若童深知他的心结,“纯粹是因为我们合不来。而且,我和他之间还夹了叶行楚,太尴尬了。” 她不知自己撒起谎来也这样流利。 陆云德的承诺给了她莫大的勇气。从现在开始,她可以将原本被那个男人扭曲的生活轨道慢慢地校正回来。 父亲一时半会或许无法接受,可能会难过但是她相信这只会是一时的。再过些时间,等他们的生活恢复往日平静,等父亲的注意力被别的事物吸引。 陆东跃曾经存在的痕迹就会像阳光下的冰块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她回到房间,坐在床边沉思了一会儿后像是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白色的长方形盒子。轻轻晃了晃,盒子里面的片状物左右碰撞发出细微声响。 她还记得那个夜晚的黑暗与混乱,湿透的衣服粘在身上,他紧紧地握着她的胳膊,将她束缚得无法动弹。 在不停竭的雨声中,他将她的灵魂与意志一并撕裂。她清楚地记得他的每一次俯冲,力道大得几乎将她撞得粉碎。热汗与眼泪在皮肤上流淌着,分不清是谁的。 他握着她的手,强迫她在黑暗中熟悉彼此的身体。她因他唇舌的折磨而难耐扭动,继而在颤栗中尖叫。 他的下巴上有极短的胡茬,在她喉间来回划动,麻麻痒痒。在她尖叫的时候他也低低呻吟着,抓住她的手扣在他劲瘦的腰上。连续凶狠的冲撞令她不自由地收紧拳头,指甲刮过他的侧腰。那处的肌肉在瞬间纠结、膨胀,汗湿的皮肤下有饱满的生命力喷薄而出。 他是故意的,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与她接触,甚至在结束后也不愿意离开。 那是个贪婪的男人。 无论是实质上的占有还是法律上的正式身份,他都得到了。然而他仍不满足,他仍不放心。 他清楚她的软肋是什么,也知道该如何利用它让她对自己言听计从。但是只这样的控制对他来说显然是不够的,他需要再多一层的保障。 让她永远也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正文 31第 31 章
  •   如果说年前的那段时间对陆东跃来说是天堂,那么在年后他是直接由天堂跌到地狱。 眼看煮熟的鸭子飞走了——这样的心情不是每个人都有可能深刻体会到的,特别是这鸭子还是自己非常辛苦收拾好,刚吃了一口就飞走了。 撂谁身上都不会善罢甘休。 当陆云德将调查纸摔在他面前时,他脸上还挂着笑,大着胆子耍花枪。但是面前的老狐狸压根不买账,一件件、一桩桩,面上的里子的能见人的不能见人,条条罗列个干净。 他领教过老头子的厉害手段,可他更明白这里面的内容老头子不会透露给她知道。于是不慌不忙地说道:“我们已经结婚了。这爷爷认可的。” 陆云德抄起调查纸甩在他脸上,轻飘飘的几张纸没什么攻击力,但给予人的羞辱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陆家大家长声响如雷:“你还有脸提爷爷!你爷爷要知道你做的这些腌臜事,他第一个打死你!” 他抿紧双唇,打定主意做硬嘴的死鸭子。 陆云德斥道:“人家的心根本不在你身上,连多看你一眼都讨厌。你花这些心思,给人使绊子下套子。你打哪儿学来的这些下流手段!我不提行楚,提了你就急赤白脸地和我横,你觉得我偏心是吧?我是偏心!要没有你叶叔叔,你老子命早就丢老山上了。老子都没了还能有你这王八蛋么!你倒好,抢人女朋友,唬着人结婚。简直是土匪行径!什么玩艺儿你个混账东西!” 爱之深,责之切。 正是因为对长子寄予了最大希望,所以当他犯下这样的过错时,老父才这般暴跳如雷。 陆东跃从未被人骂得这样难听,要是别人他还能从别个地方找回场子,可跟前的是他爸,他没奈何只能乖乖地受了。可是挨骂没什么,等陆云德说出离婚的时候,他急眼了。 “我不会离婚的。” “你个混账东西!两个人结婚的前提是有感情,你这算什么?你家结婚你结仇!就你干的那些破事,你都不怕她哪天晚上趁你睡觉捅你一刀子!” “她要这么干我也认了。我不会离婚的。” 这是着了魔了,和鬼迷心窍似地无法自拔。哪怕这是他一个人支撑起来的独角戏,他也要殚精虑竭地将它演上一辈子。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许是上辈子欠她的,这辈子注定是要还的。可是这么兜兜缠缠着,到底是谁欠着谁,连他也糊涂了。 可不管怎么着,这婚,他死都不离。 陆云德看着儿子那副破釜沉舟的模样,突然就觉得无力。他扶着桌子慢慢地坐下来,再无法掩饰住颓态。 他可惜自己的儿子,更可怜他。 “你这样拖着她有什么意思?你最后又能得到什么?婚姻不是结束,只是开始。你从一开始就是败的,哪有可能转败为胜?”陆云德长叹一口气,说:“我曾经教过你,不管做什么事你都要想到最坏的结果。且不论你所得到的和你所付出的对不对等,因为你一旦决定去做这件事,就必定有你坚持的理由。可是东跃,你能不能告诉爸爸,你有没有能力去承担那个最坏的结果?” 他知道所谓最坏的结果是什么,他一早知道的。可是他从未想过有可能承担它,因为他对未来有信心,他更愿意相信时间会帮助他。日积月累的点滴,相濡以沫的陪伴,这些足以打动任何人。 因为心存希望,所以他会不惜代价。 “我可以的。” “婚姻是两个人的,你承受得了这样的结果,对方怎么办?亏你还口口声声说什么爱情,到头来却只想到你自己!” “我知道她不爱我,可我这辈子就自私这么一次。”他的口吻近乎哀求,却又像是剖白心迹,“我不能没有她。” 陆云德冷笑,“你岂止是自私,你简直是自私到了极点!你自己的能扛得住,可她会慢慢地被你耗死!” 他知道多说无益,只是表明坚定立场:“我和她的婚姻是合法有效的,谁也撤销不了。” “你还有脸说‘合法有效’!”陆云德气得发笑,“你简直是大言不惭。” 陆东跃一向是尊敬父亲的,打小时候起和他顶嘴的次数屈指可数。至今为止最大的争执也就是眼前这次,他起初想毕竟是父子,打骂不算什么。可是婚姻是他的底限,他寸步不让。 他放低姿态,放软声调:“爸,我是个男人,离婚也就离婚了。可若童是女人,二婚总是不好听的。” “你现在知道为她着想了?你怎么早不这么想,非到现在才来说这便宜话?”曲线求国政策在陆云德这里根本行不通,“小苏连考虑都没考虑这事,直接就点头。” “她不会的。”他的声音立刻拔高,但一点底气也没有。 “人家压根儿看不上你!撇你和撇臭虫似地,就你还在这里白日做梦,自说自话!” “您这是想滥用职权,搞小动作让我的婚姻失效是吧。”这话说出来就知道是急眼了,就是没过脑子,“要真这样的话,我也做好行政诉讼的准备。” 撂狠话谁不会。 横竖他就是只吃了秤砣的王八,死沉死沉的心眼。谁来搬动都省不了力,还要被反咬一口。 “你胆大包天!” “爸,你太不讲理!” 陆云德这般的修养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书房里打人称手的东西样样都是心头好,他舍不得拿来招呼逆子,最后是连踢带踹地将他赶出去。 放在桌上的米色贝壳包里传出嗡嗡的震动声,很快有优美的旋律响起。同桌的人问:“这谁的包?电话响几次了。” “是我的。”正陪着部门小领导在隔壁桌敬酒的苏若童匆匆跑回来,“太吵了根本听不到。” “有急事吧,打了好几回了。” “嗯。我出去回个电话。” 她走到僻静处,回拔了过去。只响了一声便被接起,那端的男人语气焦躁,“你在哪里?” “出差。” “过完年就出差?” 她塌下肩膀,放松身体背靠墙壁,回答道:“你不相信的话,可以查。不过,你还能坚持多久?” 隔得这样远,他的磨牙声都能传过来,“我不管我父亲和你说了什么,承诺了什么。他不同意也只是他个人意见,改变不了即成事实。” 他从未这样气急败坏,她越发放松自己,连声音都变得轻快:“既然改变不了,你又担心什么?” 那头沉默了许久,问道:“离婚真是你先提的吗?” 她反问道:“你说呢?”他煞费苦心地筹划到这一步,以为大功造成结果却仍是功亏一篑。 多可惜,多可怜。 “你别妄想!我不会离婚的。” 她微笑起来,“我想也没那么容易。不过,胳膊总拧不过大腿,是不是?” 短暂的愤怒过后他恢复理性,没有被她的语言所挑衅,“若童,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只这样不行。” “你在哪里?我们谈一谈。” 她嗤笑一声,挂了线。 正文 32第 32 章
  •   `P`JJWXC`P``P`JJWXC`P` 大半个月后她才随项目组回来。 苏父得了消息,一早赶去车站接女儿。项目组组长打趣她:“小学生郊游回来了。”她有些不好意思,可却是紧紧地挽着父亲的胳膊,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行而出。 回去的路上老父问她吃得怎么样,住得惯不惯,又说她瘦了。她直笑:“这次回来见谁都说我长胖了呢。”去的那个城市是有名的小吃天堂,像是她这样鲜少吃零食附餐的人都抵不住诱惑。 从行李里翻出一袋袋的当地特产,苏父一边整理一边说她浪费钱,可是脸上却是有掩不住的喜色。 洗去一身的疲惫,她搓着头发回房。房间里的仍保持着她离去时的模样,不过放在窗台处的水仙花已经谢了,只剩个光秃秃的杆子,看着有些萧索的意味。 突然便想到那个男人。 那日的电话后他便没有再联系。虽然陆云德告诉她会把他‘解决’掉,可是她并不放心。 诚然陆云德的能量远在他之上,但是她不会将陆东跃想得那么简单。他曾那样志在必得,被人横摆一道后又怎么会轻易罢休。 结束通话后她也曾惴惴不安,生怕他找到家里去。别的没有,只消他在父亲面前胡言乱语几句,她的生活就会天翻地覆。可是直到现在他也没有动静,安静得像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 或许就到此结束了,就像那个连誓言也没有的荒诞婚姻,轻忽得像是午后的云,一阵风吹来,瞬间消散得干净。 几天后是国际妇女节,公司通知女员工放假半天,下午开茶话会。办公室里的女人们一下就炸开了:“放假就干脆点放嘛,开什么茶话会。”有假期都想自由安排,谁喜欢集体排排坐吃果果的活动。 大约是反应得厉害,上午临下班的时候又通知说茶话会取消,就放半天的假,并加一张购物卡。 办公室里顿时一片欢呼,已经有人打电话去预订包厢唱歌,“小苏,一起去,不是刚拿了出差津贴么,好好享受一下。”她正想说好,可手机却适时响起,那许久未闻的旋律让她立即改了口。 陆东跃的车子仍旧停在以前来接她的地方。 今天是阴天,厚厚的云层在天空上缓慢地移动,阳光无法穿透它,于是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种晦暗沉闷的氛围中。 他阴郁的眉眼在看到她时有了一瞬的放松。白色衬衣、黑色长裤,外面一件米色的长风衣,腰间的束带扎紧勾勒出纤细的线条。本是很普通的OL打扮,不过颈间多了条色彩鲜艳的丝巾,使得原本单调的搭配变得明艳生动。 她走得不紧不慢,看到他的时候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她看他如同看一个站牌、一张广告招贴纸,平淡而没有意义的眼神。 他们来到最初见面的那家咖啡厅。 时间没有过去多久,这间店里摆设布置都没有变,吧台转角放的那个木桶装饰甚至连位置也没有移动。 他们坐在原来的位子。 不过送上柠檬水与餐单的服务生换了新的面孔,热情地推销起店内的新产品。待服务生点完单离开后,他们之间便只剩下可怕的沉默。 陆东跃先开口,“我要被外派了。”这是他父亲施压的结果,也是惹得父母之间爆发冲突的起因。原本陆东跃在现在的职位上再做足两年,只要经过内部考核便可以顺理成章地擢升。但是陆云德这次是铁了心要让他受到教训,父子俩拉锯的结果是老头子动用关系将他挂职外派。 虽然外派后回来的提升会更加迅速顺利,但是外派的地点却是条件艰苦且形势不太稳定的偏远地区。陆夫人知道后顾不得夫妻俩还在冷战,和丈夫大闹一通,指责他无情冷血。陆云德就驳斥她是无理取闹,年过半百的老夫老妻吵得眼红脖子粗。 陆云德最后还是撂话,外派是铁板钉钉子的事了,谁也改不了。并且,在外派前他必须将离婚手续办了。 “我不奇怪我父亲会这么做,从他知道这件事的来胧去脉时,我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陆东跃说道,“离婚的主意不会是你先提的,你那时根本不会想到。” “我要离婚。” 陆东跃深深地看她一眼,说:“你就讨厌我到这种程度,非离婚不可?” “这场婚姻本来就是个错误,你心里清楚我会为什么会签字。不要摆出这样的面孔,你不是一无所知,你不过一直在自欺欺人。” 他忽地笑起来,“自欺欺人?我确实是,而且以后还要这样继续下去。”他看着她纤细光洁的手指,说道:“我还没给你买戒指呢。” 她蹙起眉头。 他像是自言自语,“你看,我们都结婚好些日子了,我连戒指都没给你买,真是太不像话了。你下午不是放假吗?等会儿我们去挑一个。拣你喜欢的买,别给我省钱。” 他这样自说自话,她有些毛骨悚然。 “陆东跃,你再这个样子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她抓起手包起身要走,却被他一把拽住。她险些失声,“你放开!” 听到动静有不少人往这边看来,陆东跃笑了笑,挺无所谓的模样,“你想让别人看免费的戏,我不介意。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坐下来,趁我还能好好和你说话的时候。” 他的目光太过慑人,她深呼吸一口,坐了下来。 “让你失望了。不管是外派也好、撤职也好,无论我父亲怎么做我也不会同意离婚。你也许觉得他有能耐可以私下将这婚姻关系撤销,也许他是当面和你保证了这个,不过我告诉你这根本不可行。”他的声音里略略上扬,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你们想都不要想。” 未料到他的态度这样坚决,她有些泄气,“你这样又有什么意思?勉强来的婚姻不会幸福。” 他看着她,那眼神像带着善意的嘲笑,又有些宠溺的无可奈何,“是不是我现在发什么誓,你也不会相信?”不待她回答便说道:“的确,誓言是最不靠谱的东西。你那时也和我说,你什么也都愿意做的。” 她咬紧下唇,“你今天叫我出来就是为了羞辱我,是吗?” “当然不是。”他说,“我想问你,你愿意不愿意跟我走?” 如果不是对这个男人有所了解,她一定会认为他精神错乱了,“跟你走去哪儿?” “外派的地方,我会为你安排工作。” 等到任期满,我们再一起回来,他看着她,“新婚夫妻两地分居也太不像话了。” 他才是越说越不像话! 她气得发笑,“我以为在你外派前就会办妥离婚手续。”她咬着牙,表情都要扭曲了,“陆东跃,我要离婚!你听清楚没。” “你要是不愿意跟着我外派,那我就努力争取留下来。”他像是将她的话过滤了,“大不了去求求老爷子。” 她认定他的精神状态出问题了,这时也不管别的站起来就要走。他仍然先前那样将她拽住,她想要挣脱可是脚下却突然一滑,整个人就扑到他身上去。 贱人使阴招。 她被他箝制在怀里动弹不得,连嘴巴都被他捂住。他们离得这样近,她甚至能看到他瞳孔中倒映着自己满是惊恐的脸。 只是他们坐在这样的位置,光线与角度将他们的动作变得暧昧,就像是寻常打闹的小情侣一般。 他说得异常缓慢,“我知道你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怎么摆脱我。可是我说过,我可以为你容忍一切、妥协一切,只有这个不行。想要离婚,除非我死!” 在那一刻她确实连杀人的心都有。但是她现在处在弱势,被他胁持着无法动作。即使是在这样的公共场合,她的心中仍充满了恐惧。 陆东跃看着她眼里的情绪变化,将她拿捏得恰到好处时蓦地松开手。她这时坐在他的内侧,想要逃走绝不容易。 他今天的表现如此诡异,没有章法的出牌,近乎神经质的臆想自语。她深深怀疑是不是陆云德的施出高压手段将他逼成这副德性。 正在她苦恼如何脱身时,陆东跃突然问她:“你最近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没有。” 他迟疑了一下,轻声说道:“那天,我没有做措施。”面上浮起赧色的同时也隐隐有期待的喜悦,“要是有了孩子……” 她听不下去,打断他:“不会的。我再怎么蠢,也知道买盒事后药,以免后患。” 他像是被迎面泼了桶冰水,整个人都冻住。 她轻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又能听出分明的恶意,“没能如你所愿,抱歉了。” `P`JJWXC`P``P`JJWXC`P` 正文 33第 33 章
  •   陆云德很快就知道了他们的这次见面。显然他非常关注儿子的行踪,在知晓后的第一时间他就亲自致电向她道歉。 陆云德做事是公正的,但是陆东跃毕竟是他的亲儿子。再怎么生气,做父亲也不会真的对亲生骨肉下狠手。他还是爱惜这个孩子,希望他可以早早地清醒过来,迷途知返。 但是陆夫人却不这样认为。上次儿子被打得和开印染厂似地时候她已经觉得丈夫是小题大做,偏心过头。而这一次,儿子的前途等于是被毁了。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头一次闹得不可开交。 女人么,总是习惯性地护短加偏执。丈夫儿子都是至亲骨肉,也不到恨的份上。一来一去,这就埋怨到同处于漩涡中心的人身上去。 “也不知道那小苏是有什么手段,把你哥迷成这样,和着了魔似地。结婚证都给忽悠着领了,真想不到她居然有这么大能耐!再这么下去你哥非毁在她手上不可!” 陆西瑶知道母亲平素是讲理的,现在是在气头上,又是在家里所以嘴巴没个遮拦。要是别的事也就听一听,附和两句让她消气就算了。可这事却是不能瞎应承的,何况陆西瑶的直性子,“妈,您可别提小苏了。这事真不能全赖她,人家也没招他惹他,还不是我哥自己找上门去。” “你这孩子怎么净向着外人说话。” “妈,您得讲道理啊。我哥不乐意的事谁能逼着他?他不一枪把人顶在南墙角就算好的了。就这样一人,谁能把他忽悠了去领结婚证?”陆西瑶也挺郁闷地,学妹真成了大嫂,哎哎哎,这以后见面她怎么好叫出口。 陆夫人被女儿呛了一句,气顺不过来,“反正我不管,这事就是她搅起来的。咱这一大家子从年前到年后都闹得不太平,她倒和没事人似地。” 她先前还想说找那姑娘谈一谈,看她是什么个意见。可没料到儿子竟然是直接带去见老爷子后就领证,都到这份上地她还有什么可说的?都说生儿子没用,养着养着就给养丢了。 就跟灰喜鹊似地,看到媳妇就扬着尾巴追过去,哪还记得爹妈! 陆夫人自觉不是不近情理的人,何况这个儿子打小就主意大,谁都做了不他的主。虽然都说父母之命,但是较真起来,哪有几个父母能真正拧过自己的孩子。 就算是能拧得过的,也要能先下得去手才行。 陆西瑶知道母亲是心软的人,现在不过一时气上头。她也觉得刚才自己有点火上添油的意思,于是劝道:“妈,您就省省心吧。这事还是让我爸来,现在全家就只剩下他能治得住我哥。您要去找小苏,到时候有个什么事闹起来,那真不好收拾了。” 陆夫人说:“那是我儿子,我能害他!倒是你,当妹妹的净是揭你哥的短。你说小苏单纯、心善,小姑娘家家什么也不知道。合着什么坏都是你哥使的,她就是一木头人被你哥架着走?她不哼不哈地能把你哥迷成这德性?” 陆西瑶嘀咕了一句:“这不都是前世的冤孽么。”见母亲眼睛瞪过来,她立刻投降,“这可是我哥说的。我看不过他跟得失心疯似地撵着人跑,逮着问的时候他回我的话。” “你哥要是早说喜欢,省过了行楚直接落他手里也就没这么多事了。”陆夫人叹道,“这头尾合计着都没两年呢,搞成样的阵仗。” 陆西瑶也在想这个问题,虽然不知他们从何时开始交往,可就算是从叶行楚那时开始到现在也不足两年。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能将他的感情酝酿成这样。 寻常人很难理解。 但是感情这种事本就是不足外道的。就像普通人无法理解追星族的狂热、宗教信徒的疯魔,种种不同寻常的举动他们却是习以为常。 人的执着都有其根源,或是唯物,或是唯心。 有时根本无法解释。就像一次出游时偶然带回的一块石头、一片树叶,那样多的石头和树叶,偏偏是带了它们回来。会那样地喜欢,摆放在书桌上日复一日摩挲。费心思做成叶脉书签,夹在珍爱的书籍里。 那已经是与眼缘无关了,而是认定它本就该就是你的。 陆南嘉看着长兄像一只困兽般在房间里团团转。 陆云德是下了决心要将他的爪牙羽翼都束紧,不允许他再扑腾着闹事。他不能回去自己的房子,在外一举一动亦被监视。老头子难得假公济私一回,却是用来对付自己儿子。 老头子轻易不发力,一发力就是重招。谁都没料到他能狠下心把最看重的儿子外调,外调就外调吧,外调的地方简直要跌掉人眼镜。条件艰苦倒不算什么,重点是那块地方处于敏感区域,前几年还因为局势不稳而进行过封锁。 也难怪母亲听到时险些气晕过去,寻常人谁能狠得下心呐。 陆南嘉几乎要怜悯起自己的哥哥来了。不管他对那女人是怎么个想法吧,娶都娶回来了,让他叫大嫂他也认。看母亲和姐姐的意思也是,可没料到老头子的态度竟然那样坚决。 看多了肥皂剧,像是儿女婚姻有不如人意的都是当妈的来搅局。他家倒好,全反过来了。 陆南嘉寻思着这事不好惊动爷爷,最后悄悄给叶行楚打了电话。他知道自己这事做得挺让人捏鼻子的,但眼下他想不出老头子还能听进谁的话。 可是叶行楚只听到他说到结婚,就淡淡一句:陆伯伯是讲道理的人,既然他们结了婚,他不会反对到底的。也不给他机会继续说下去,寻了空就撂下电话。 这是还怀恨在心呐。陆南嘉想,可是既然他那么喜欢,为什么当时不争取呢?既然那时放弃了,现在又凭什么耿耿于怀? 你看,这就是亲缘相近的偏心。小公子觉得自己大哥抢人女朋友的事做得不厚道,但是对于苦主的记恨他却是不能感同身受。 人性中的极品部分,永远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人、事、物。不知理解不懂宽容,于是总觉得自己的好心正义被辜负被抛弃。 性格自大的人尤其如是。 “哥,省省力气吧。爸这是铁了心了,你再和他顶着没好果子吃。”陆南嘉劝他,“你总不能为这事儿和自己亲爹翻脸吧,爸也是为了你好。” 陆东跃冷笑:“为我好,为我好就逼着我离婚?” 陆南嘉很想问大哥,他那便宜大嫂哪里好?他这现在倒是有点理解父亲,大哥对那个女人的感情强烈到这样的地步不是件好事。 可是他没有父亲的雷霆手段,又习惯了对大哥的仰视服从,这就注定他对这件事没有评价的权力。他只能尽力缓和双方矛盾,适时将注意力转移开。不过现在陆东跃就和炮筒子似地一点就着,他说话更得小心翼翼。 下午的时候陆南嘉接了通电话要出门,陆东跃喊住他:“去哪儿?” 小公子挠了挠头,说:“去美容院接人。”本来是陆西瑶陪着陆夫人在做保养,可半途有事先走了,这才把任务交代给弟弟。 “我也去。” 陆南嘉眼皮子一跳,本想拒绝的。可是转念想母亲和大哥也有阵子没见了,或许让母亲开导开导他也好。 看到大儿子来接自己,陆夫人确实很高兴。不过看着儿子绷着脸的模样和丈夫是那么地相似,又不免叹气:“你要不高兴来接我就别来,来了给我摆这脸色,我看着不痛快。” 陆南嘉赶紧打圆场:“瞧您说的,这也就是接您哎,否则哪能劳动我和我大哥出马。”他挤眉弄眼地十分滑稽,又不着痕迹地碰了碰兄长。陆东跃的脸色才有了丝松动,“妈,这阵子让您操心了。” 陆夫人眼眶红了红。当妈的总是最容易原谅孩子,也最擅长给孩子找借口赦免他们的错误,“行了行了,你也大了。妈只是希望你们几个兄弟姐妹过得好,时间到该结婚的结婚,该成家的成家,以后添了孩子家里也热闹。唉……”她原本有意去苏家看看,可是女儿极力阻止,说父亲瞒着结婚的事不给外人知道就是怕横生枝节。要是给苏家爸爸知道女儿闷声不响地嫁了又闹着要离,指不定出什么乱子呢。好说歹说劝了一通,她这才打消了念头。 陆东跃在听到母亲说这话的时候神色陡然一变,喉结上下滚动着欲言又止,可最后到底是忍住,默默地将视线调到窗外。 中途陆夫人要改道,“这两天睡得不好,得去你于阿姨那里抓个方子。”陆南嘉知道于醒春是母亲多年的手帕交,杏林世家出身医术精湛,于是接话过来:“嗳,我这阵子也失眠,要不顺便给我多抓一副。” 陆夫人笑他:“中医得看人问诊,对症下药。哪像西药,有个头疼脑热地就一盒一盒往家里买。”又提醒他,“你于阿姨今天坐诊,去省医。” 于醒春就算是在人才济济的省医里也是声名鼎鼎,而且她只在每周三下午才坐诊,没有提前几个月预约是挂不到她的专家号的。 不过作为于专家的老闺蜜,陆夫人还是享有那么丁点儿特权。于醒春替她号完脉,开了方子后又转向陆南嘉,“小嘉,你这脉我就不号了。你呀,少熬夜少喝酒,多跑步多运动,这失眠的症状就会消失了。” 陆南嘉讪笑着,“于阿姨,您总是这么直接……”于醒春交代道:“你去药房,找一个叫小黎的,她知道怎么抓我的方子。” 陆南嘉刚要伸手,陆东跃却是先一步抢过,“我去吧。”只眨眼的功夫人就消失在门后。 陆南嘉正要追上去,还是陆夫人发话,“行了,别老跟着你哥。再怎么着他也拿着我的药,不会跑没影的。” 可半小时后陆东跃却没有回来,陆南嘉慌神了,“妈……”陆夫人心里也有些忐忑,打发道:“你出去看看。” 陆南嘉早一阵风似地刮了出去。 药房说药早给抓好,人也走了有一会儿了。陆南嘉的眼皮子都要和车灯似地打起双闪,正六神无主的当口,前方突然一阵骚动。 小公子通了神窍似地拉长耳朵,手脚利索地拔开人群往前拱,拱到前头了他那本来就悬在嗓子眼儿的小心脏‘嗖’地蹦到嘴里来,噼哩啪啦一通乱跳。 处在人群中心的陆东跃一手抓着药袋一手死死抓着苏若童的胳膊,眼睛都发红了,“你说你没怀孕。你没怀孕到妇产科来做什么!” 小公子的心脏从张大的嘴巴里掉出来,‘啪叽’一声砸在地板上。 天老爷哎~ 你打这么大个雷也不提前吱一声,谁招架得住啊! 正文 34第 34 章
  •   现在先不管小公子的心脏在地板上怎么个扑腾吧,单说处于漩涡中心的那一对儿,特别是女的那位,她是怎么会在妇产科前给人抓到现行的? 这还得从两天前的那通电话说起。 那天苏若童刚开完会就接到方薇的来电,吞吞吐吐地说遇上麻烦了。她一听对方那犹豫的语气,后背就泛起了寒气。试探地问了问,果然是中招了。 方薇在电话那头哭得险些喘不上气:“这都三个多月了才发现……我原来那个本来就不准所以也就没在意,怎么办?”她不敢让父母知道,也不愿意告诉已经分手的男人。可是要她一个人面对这些,哪儿来的胆气?不是小猫小狗,这是一条人命。 要是一个月左右的还能安慰自己说只是颗豆芽,吃了药就当拉了次肚子。可是现在不要说感情上能不能接受,对身体也是个考验。 “……没办法,只能做手术。以前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流过一次,这次我得小心。我以后还想结婚,有自己的孩子。你知道我这里的医院,我真不放心。”短短几个月经历了结婚、离婚,已经让她心力交瘁。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来找了份工作,想要重新来过却又发现怀孕,而这个孩子却是不能要。方薇觉得这几个月就像是几辈子,她把几辈子的苦都吃尽了。 苏若童只能尽力稳定她的情绪,说如果她有需要,她会尽所有能力提供帮助。方薇流泪:“我这是有多倒霉。”又求她不要告诉姚子澜,“篮子的脾气太暴了,我怕她憋不住火去找那人麻烦。我是真不想再和那人有牵扯了,说到底还是我倒霉,自己瞎了眼能怨谁?……唉,我净是给你们添麻烦。” 她的鼻子也酸酸的:“别说了,我听着难受。” 方薇的新工作刚稳定下来,只敢请三天的假,虽然连着周末有五天,可来回路上就得用去一半时间。苏若童担心她:“做这个手术很伤身,你至少坐一周的小月子啊。”方薇说:“我身体皮实着呢,你放心吧,能扛得住。” 方薇是直爽性子,上学时更给人叫野小子。苏若童记得那时她的皮肤被晒得很黑,笑起来牙齿格外地白,那样的灿烂。任谁也不会想到,数年后她会落寞地坐在医院外的小花圃边上,用再淡漠不过的语气说‘我扛得住’。 这时才觉察到时光的残酷,它在不经意间抽走人的意志与生气,轻而易举地让人卸下自尊与尊严,老老实实地跪倒在现实脚下。或许并不要一生,可只消一刻便足够屈辱。 她曾切身体会。 来省医就诊的人多,妇产科就更不用说了。苏若童硬着头皮,拜托同事在这里当护士长的母亲走了后门。有熟人事情就好办多了,硬是挤了个号排进去。方薇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手术后也只打算在医院附近的小旅馆对付两天,等身体缓过来就走,完全没调养的想法。 她不放心,特地求了人将手术排在周五。自己则是和父亲扯了谎,准备等方薇做完手术送她到旅馆休息,这两天里再去买些营养品给她补补身体。 事情就是这样凑巧,在方薇进去做手术的时候她正要出去转转透口气,好死不死就撞到这世的冤家。 跃东乍一见她时还很惊喜,等他看清她是从哪儿出来的时候,惊喜成了惊吓。再看她看到自己那急慌慌的样子,他那脑容量瞬间不够用了。 男人么,生来就带着自大光圈的一种生物。他们永远不会明白青春期少女痛经起来堪比孕妇生产,也是需要火速来妇产科调理痛经失调的。他们只会因为陪老婆来医院检查、待产,就认准了妇产科是孕产妇专用。要把他们在这方面的脑敏感度再调高一些些,也不过是意识到了另一种可能性。 陆东跃捏着她的手腕,也还顾着眼下这场面,没有大声嚷嚷而是压着嗓子问她:“你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她不愿意和他在大庭广众下拉扯着难看,于是放软态度,“你先松开我好不好?有什么事我稍后会和你解释。” 他冷笑,“稍后?我刚才要一错眼没看到你,什么都晚了。”说着就将她半圈在怀里,她的力气小挣不过他,差不多是被他拖着往外走。 她慌乱间看到小公子和得到中二病似地张着嘴巴站在边上,急着嚷起来让他过来拉住他那神经搭错的兄长。 小公子刚往前迈一步就感觉到兄长火辣辣的视线扫来,嘴巴倒是比大脑先动一步,“大嫂,我哥也是关心你。你好好跟他说嘛。”人也跟着围过来,竟然是和无良兄长一齐将她往外捞,俩兄弟一唱一和配合默契地将人给兜到外面。 苏若童恨得要命,“你以为我来这里做什么?确认怀孕?打胎?”陆东跃反问她:“不是?不是你跑妇产科来做什么?”脑筋一转就开始气急败坏,“扯谎扯得有板有眼的,长能耐了你。” 陆南嘉听到‘怀孕’‘打胎’这类的敏感词立刻眼皮子一跳,就跟火烫了似地立刻退得远远地。 她气极反笑:“我来看痛经行不行?”他伸手,“病历呢?”她未料到他如此老道,一时间竟然语塞。 “病历也不敢给我看,还想让我相信你?” “我连病历也没有,医院怎么接待我?”这个时候也只能捺着性子和他解释,免得他越描越黑,“我是陪朋友来的。” 他眨了眨眼。 “她正在里面手术,很快就要出来。你要不相信,可以在这里等着,用你的眼睛去证实。我希望你能对这件事守口如瓶,那关乎我朋友的名誉。” 他看得出来她没有撒谎。 “那天过后,我有买了药吃。”看着他的目光一点点地冷下去,她仍是继续说,“就算有千分之一的机率,你也知道受药物影响的结果。” 陆东跃定定地看着她几秒后忽地笑起来,“看来真是我多想了,”他慢慢松开手,声音低得近乎听不见,“可为什么要这样?” 陆南嘉在远处不错目地看着两人互动,先头拣起咽回肚子里的小心脏又噗嗵噗嗵地跳得热烈,直到看到他大哥跟斗败公鸡似地垂下脑袋,小公子心里可难受了。 “我朋友就要出来了,我得去陪她。”她说,“你看,不管是谈恋爱还是结婚,也不管是男人的错还是女人的错,糟糕的后果总是女人来承担。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这真不公平。” 陆东跃这次是真的笑了,却是笑得疹人“你说这么多,不就是想让我答应离婚么。可这真不行。” 她也不恼,“那我们就真没什么好说的了。”又看了看时间,“我得去陪我朋友,请你不要过来。” 他和没听见似地跟在她后面,她也懒得和他计较。只要他不缠上来,她自然能将他当成空气。 苏若童算好时间方薇就要出来,于是站在通道旁等候。 挨着墙壁放的一排长凳上坐满了人,有年轻的也有年老的,有满面笑容的也有愁云惨雾的,还有从刚才起就和身边的男人吵得不停的。 妇产科本就是女人多是非多,什么狗血故事都能在这里拣一箩筐。再加上当事人压根就没控制过音量,周围的人也就乐得听免费八卦。 无非就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裸婚、失业、房东涨租,一睁眼就要为衣食住行奔波,加班到低血糖昏倒在办公室还得强撑着不敢请假。有了孩子也要不起,怀孕就要降薪甚至下岗,生完孩子后的开销想也不敢想。没办法,只能放弃了。女人舍不得,当然舍不得。只恨男人太没责任心,创业失败后也不肯屈尊去工作,宁可天天家里蹲,大男人在家只守着电脑上网打游戏连饭也不肯做。 当年海誓山盟甜甜蜜蜜都给磨得粉碎,情书都给烧成了灰,风一吹就四散而去了。 怨谁呀? 苏若童这时正扶着方薇出来,刚动完手术的方薇显得很虚弱。这里的人实在太多,太挤,她只尽量搀扶着好友,护着她不被人撞到。 女人的哭声高一声低一声,从人群的缝隙间漏过来。方薇停下脚步,看着她自嘲地笑笑,“这世上傻女人真多。赵临好歹还是会好好工作的。”悲惨是对比出来的,有更加不幸的存在,多少能安慰到自己。 这样的对比略显卑劣,却更可怜。 苏若童暗自叹气,宽慰的话还未说出口,却突然听到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咆哮,女人的尖叫声随即拔地而起。 骚动来得这样突然,甚至不给人一秒的反应机会。苏若童和方薇被炸开的人群冲散,方薇被人群推挤着重重地撞上墙壁,五脏六腑都要移了位。小腹像刀割一样地抽痛着,她疼得脸都扭曲了。 苏若童试图突破混乱的人群,可是这时的人们已经惊慌失措。丈夫护着妻子,母亲护着孩子,都想要第一时间逃离这血腥之地。在推挤中她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她有些茫然地四下环顾,视线中只有重重叠叠的人影,有倒地的女人和满地的鲜红,神情狂热的男人挥舞着沾着血的水果刀手舞足蹈,发出阵阵的怪笑。 不知是谁在后面用力推了她一把,她往前踉跄两步,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过来!”有人冲她吼道。 可是她却因受惊过度而动弹不得,她呆滞的眼中映着倒在血泊中女人的脸,半睁着的眼睛已经毫无生气。那个已经陷入疯狂的男人离她越来越近,她都能嗅到刀尖上的血锈腥气。 她想逃,可身体怎么也动不了。这个时候却有人伸手抓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得让她觉着自己的胳膊都要被捏碎了。 他像是神话传说中力大无穷的怪物,神色狰狞地将她整个人生生扯了过来,一个转身将她紧紧地护在怀里。 这个男人的怀抱从未给予过她美好的遐想,比起曾经的温柔恋人,他的胸膛是那样坚硬,连带他身上的气息也充满了攻击性。 她一定要离他远远的,以免被他慢慢渗透。可是现在他就像一枚顽固的蚌将她紧紧包裹住。这是他的珍珠,谁也不能取走。然而她却一心想要脱离他,他不知道自己最后能不能将她留住。 从开始到现在,他不知自己做了多少努力与尝试。他这一生所有的例外都用在了她身上,真是前世欠的债,这辈子不知能不能还完。 他细细地啜着气,对她说:“别怕。他伤不了你的。”可是她突然开始扭动起来,她想去哪儿? 苏若童被他骤然收紧的手臂勒得险些喘不过气来,她抻着脖子艰难呼吸,“陆东跃你放开我。” 他低下头深深浅浅地呼吸,鼻尖里净是她的气味。剧痛在短暂的神经反射之后猛烈来袭,眼前晃动的人影也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他听她说:陆东跃你放开我。他回答她:“不行。”他还想说,你别动,危险。可是话到嘴边却没力气说出来。 她在他怀里挣扎着,极力摆脱他的束缚。力量正从他身体里慢慢流失,他用剩下的所有力气锁住她,头却是无力地垂在她肩上。柔软的发在摆动间拂过他的脸,她小巧的耳弓露了出来,离他的唇那样近。 他曾经吻过那里的。 当他的舌尖沿着轮廓勾勒最后含住她的耳垂时,她呜咽地缩起脖子握紧了拳头,连脚趾都蜷得紧紧地。 那绝不是他一个人的回忆。 她叫他的名字,一遍一遍地叫,到后面便有些听不清楚。 他心脏的隐秘处生长着硬刺,偶尔会被她不经意触及。那丛蒺藜坚硬而顽固,每每被触动便会让他痛极失声。 他一直缄默、忍受。 但是现在,他在突然之间放松下来,仿佛梦呓般地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他说:“你不记得我了。” 正文 35第 35 章
  •   有老话说,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落。 陆夫人觉得这人该到倒霉的时候真是连喝口水都塞牙缝呐,明明儿子只是陪着自己来看病时顺手去拿了副药,结果就这么赶巧被一个神经病给捅了。 一刀给扎在后腰上,要再深上几分这儿子可能就没了。 陆夫人熬红了眼睛,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她已经从围观的人口中大致得知了当时的情况,又从小儿子嘴里得知被救的人是谁,当时就胸闷得透不过气。 “你哥这是要把命都交代在她手上了!” 可是能怎么着呢?其实往细了想,要是当时她也在现场,就算是拼命阻止也还是挡不住儿子奔去的脚步吧。 没奈何啊。 陆夫人与在外开会的丈夫通了电话,大略告知了情况,“……现在情况是稳定下来了,等清醒过来后再做些细致的检查。爸爸那边我还没说,怕他不放心。”陆云德常年在外,家里的事基本都是妻子在打理。现在出了这样大的事,他仍然无法第一时间赶回来,仍然是老妻在张罗善后。他心里不是不愧疚,“勤华,你辛苦了。” 陆夫人叹气,“儿女债,是这样的。”看着儿子那苍白的脸,眼睛又一阵酸楚,“老大实在是太死心眼了。” 陆云德沉默着。 “南嘉说那个时候他就是不要命了,拉也拉不住。”陆夫人的声音很疲惫,“那件事,你也别再逼他了。长这么大他正儿八经地求过你几次?就算你不同意,你也别干涉,让他们年轻人自己去处理。行不行?” 陆云德叹道:“勤华,我们先不说这个……” “不行,你必须给我个态度。不然等儿子醒了你又揪着他不放,你还要逼他。这是你亲儿子啊,你不能总为别人家的孩子考虑,把自己家孩子撂一边吧。从小到大你就教他当哥哥的要让着弟弟妹妹,可是有些东西是不能让的,这是原则问题。”陆夫人对丈夫的态度很失望,“你对他太不公平了。” 于醒春过来的时候就见老友站在窗台角落抹眼泪,以为她正在为儿子的伤难过。 于醒春早年离异,儿子留法后就直接定居在当地,娶了法国媳妇生了外国孙子,几年都难得回国一次。她是看着陆家的孩子长大的,对他们也有很深的感情。看着素来意气风发的陆东跃成了现在这模样,她心里也很不好受。 陆夫人平复好情绪,招呼她坐下。两个人聊了几句后于醒春话锋一转,说道:“你说的事我已经去查了,安排的手术单里确实没有你说的那个名字。”陆夫人蹙眉,“那她没撒谎,她确实是陪别人去的。唉。” 于醒春说:“我想也不会这样离谱。吵两句嘴而已,怎么会拿这样的事来开玩笑。”又问她:“东跃什么时候结的婚?你可瞒得真紧。” 陆夫人苦笑,“为这个父子俩还僵着呢,我哪有脸说。” 于醒春安慰她:“老陆那脾气你还不知道,吃软不吃硬的。东跃年轻气盛,硬碰硬哪有好果子吃。你啊,就从中调解调解,父子俩哪有隔夜仇的。那小媳妇呢?老公都这样了她不在这儿守着?” 陆夫人没吱声。 于醒春便识趣地转开话题,聊起了术后保养的事。正聊着起劲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于醒春看了下时间,晚上九点多钟会有谁来拜访? 陆夫人猜到是她。 事发后的现场曾有过短暂的失控,幸好陆南嘉临时发挥出色,稳定住了场面。 在将行凶者制服后陆东跃被紧急送去抢救,慌乱间小公子也没忘记拖着这个便宜大嫂一起。可是等他去找陆夫人过来,再怎么瞪眼睛找都找不到那本该守在抢救室外的人了。 丧尽天良啊!小公子捶胸顿足,还找得到比她更没良心的女人吗? 陆南嘉气得七窍生烟,但顾及母亲正在伤心,他也没敢表露出来。小公子想着苏若童这没胆子的怂货肯定是害怕承担责任,吓得跑回家去缩起尾巴裹进被窝里。 可是他想错了。苏若童是临阵脱逃了,但她没回家而是去安顿方薇了。苏若童在现场是被吓坏了,也知道陆东跃被捅伤完全是为了保护自己。在惊吓与混乱后,恐惧与害怕渐渐褪去的同时却有更大的不安涌上来——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那时方薇也还没离开医院,她在混乱中躲到角落,除了最初的推撞外没有受到更多的伤害。可她的情况并不好。 苏若童权衡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先将好友送去旅馆安顿好。方薇术后受了惊吓,精神紧张,情绪也非常不稳定。她便陪着好友直到她安然入睡后才又转回医院。 苏若童能预料到自己会面对陆家人的冷脸,只是对方是陆夫人,她觉压力格外大。可没料到陆夫人淡淡看她一眼,说了句‘进来吧’。完全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指责与责骂,她反倒不安起来。 于醒春看着面前这个有些局促的女孩。并不是让人惊艳的长相,也没有那种由内而外的张扬自信。她温和而柔顺,或许不擅言辞,可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亦不会被人忽略。 苏若童也注意到了一旁的于醒春。 陆夫人揉了揉鼻心,说道:“这是于阿姨。”苏若童迟疑了一下,叫了声‘于阿姨’。于醒春不着痕迹地看了老友一眼,转而笑道:“小苏今天吓坏了吧,我直到现在心率都还没恢复正常呢。” 苏若童看了眼病床上的男人,低声问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倘若陆小公子在,肯定会跳出来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一通,可这会子他还去郊区接姐姐的路上,一时半会儿还赶不回来。 陆夫人虽然不是大院出身,但也不习惯拐着弯说话。她对人的态度是很鲜明的,喜欢时就多说两句,不高兴的时候连哼也不哼。 要说起来陆夫人有足够的理由对她不满,就凭她撇下还在动手术的丈夫跑得不见人影,单这点就让能让好事的人嚼上许久的舌根子。 可是现在不是和她计较这个的时候,陆夫人哪怕有再多不满意,也记得自己儿子是为什么受的伤。这是他拼了命护下的宝贝,哪怕她有再多的瑕疵,自己也没有权利替他不值。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陆夫人不咸不淡地应了她几句。苏若童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不满,她本想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倘若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因为安顿朋友才离开的,估计会更恼恨吧。 “过去看看他吧,”陆夫人说,“先前迷迷糊糊的时候他还问起你来。”说问起是夸张了,只是那时她拖着儿子的手,一叠声地叫他名字的时候他有微弱的回应,却并不是回应母亲的呼唤。 苏若童从未见过他这样虚弱,因失血而惨白的脸、灰白的嘴唇。她的胳膊上似乎还残留着他手掌的力量与温度,可是现在他却是这样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 床头的仪器发出单调而枯燥的声音,点滴不间断地从透明的输液管输入他的身体里。在这样的背景里,时间变得格外地漫长。 他的手很冰冷,且僵硬着。男人的手指修长而粗糙,分明的骨节上结着茧子。指甲剪得极短,边缘修成方正的形状。 他曾用这样的手围捕、禁锢她,也抚慰、呵护她。然而迷茫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她便从迷离的思路中抽身而出。他的付出她不会否认,然而他的坚持却太强人所难。 她摩挲着他冰冷的手,对他在遇险的那刻所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他说:你不记得我了。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他并不是用问句,而是陈述句。 她对他从未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可他为什么用那样遗憾的语气? 陆东跃还未醒,他回答不了她。 枯坐了一会儿,陆夫人终于开口:“时间也不早了,你先回去吧。今天我来陪他。”话说得很有技巧,寻常人听来会觉得这婆婆真是通情达理、心疼小辈。可只有当事人知道,这话的内里有多苦涩。 苏若童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于醒春说:“东跃这伤不是一天两天能痊愈的,你回去好好休息,今天也吓得够呛。等养好精神,明天再来换你婆婆。” 碍着陆夫人在场,苏若童即使知道不妥也不好驳对方的话。 于醒春又对陆夫人说,“你也几十岁了,别硬撑着,我已经叫了个熟识的护工,等会儿就来接你的班。” 陆夫人脸上这时才有了丝笑意,“我急慌慌的还没考虑到这个,你倒是替我想周全了。” 这时有护士进来置换点滴,又看了看伤口的情况。陆夫人有意让她听到,“这伤的地方要紧吗?会不会对以后的正常生活有影响。”护士三十多岁,胖胖的说话很麻利:“运气好,再往偏点儿就是脊椎了,要是扎那上头,最好的结果也是落个半身瘫痪。” 陆夫人本来是想唬一下苏若童,结果倒是自己听得头皮发麻。 苏若童在旁听着心里也疹得慌,庆幸陆东跃没有大碍,否则她都不知该如何自处。房间里开始弥漫消毒药水的气味,这味道她打小就闻不惯,现在闻着越发犯恶心。 于醒春注意到,问她:“哪里不舒服吗?”她摇了摇头,努力压制着反胃,“我就是不习惯医院这个味道。” 于醒春说:“你进来的时候脸色就不大好,最近是不是休息不规律?”她伸出手,“我帮你把把脉吧。”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了手,“谢谢。” 于醒春把了一分多钟才收手,“你这阵子时常干咳吗?会不会头晕?” 她有些吃惊,对方说的这些症状确实有。不过因为并不严重,她也一直以为这是自己的精神紧张睡眠不足的关系,所以没有太在意,也没吃药。 于醒春的目光在陆夫人脸上扫过,饱含深意的一瞥。几十年的相交,陆夫人立刻觉察到不妥。 果然,于醒春笑起来,嗔怪道:“现在的孩子真是粗心,连自己怀孕了也不知道。幸亏没有乱吃药,小家伙运气真好。” 正文 36第 36 章
  •   于醒春的话堪比重磅炸弹,虽然没将另外两个人炸得人仰马翻,可也受足了惊吓。 反应最激烈的是当事人,苏若童坚持自己不可能怀孕。于醒春看了看好友,见她神情迫切却欲言又止。想到刚才她谈及儿子婚事时的左右为难,知道到有些话眼下她是不便问的。 可于醒春是医生,用这层身份来问诊却是再正常不过,于是笑道:“傻孩子,你和东跃已经是夫妻了。这个阶段要孩子很正常,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苏若童仍是否认,说自己吃了避孕药是不可能中招的。但是她也有些心虚,因为月信确实迟迟未到。可她的经期一向不准,用这个来推断怀孕未免太草率。 对于她的一味否认于醒春也不恼,说你要不信的话可以去买个测纸测试一下。又或是直接安排检查,检验室也有值班的人。 于醒春这样自信,苏若童态度已经有所动摇,毕竟这世上没有成功率百分之百的避孕措施。 陆夫人说:“反正现在就在医院,还是安排检查一下吧。”她的语气虽然淡,但却不容人拒绝。于醒春笑着挽起苏若童的胳膊,说:“正好,我陪你去吧。这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苏若童是极不愿意做检查的,但是她知道现在这事是避不过陆家人。她和陆东跃的婚姻或许可以由他们自行处理,但是如果涉及到孩子,那就不仅仅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了。 与其被对方持续猜忌着,倒不如直接给出结果让对方死心。她仍然认为是于醒春诊断失误,毕竟她与陆东跃只发生过一次关系,并且她吃了事后避孕药。虽然这不是百分百保险,但她也不相信自己会遇上那样低概率的事件。 检查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苏若童看着那行小字,整个人都是懵的。 宫内早孕。 于醒春见多这初为人母时的震惊与不知所措,于是安慰道:“不要紧张,现在是早期,要保持心情平和。” 苏若童慌乱了,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可事实摆在眼前,怎么也否认不了。然而她更深的恐慌却不是源于此,“我明明是……” “避孕药并不是百分百有效的。” 于醒春的笑意稍敛,有些责备道:“你一直有吃吗?吃了多久?” 她脸皮薄,吞吞吐吐地说就吃过一次紧急避孕药。于醒春蹙眉,说道:“这类药太伤身了。对胎儿有没有不良影响,现在还真不好说。”她说得委婉,但心里已经有了分辨。 苏若童能听出对方语气里有几分责备。可能是觉得这对小夫妻太贪恋二人世界,拒绝早早为人父人母。她觉得好笑,却又隐隐有些难过,“如果是这样的话,是不是要尽早做处理。” 于醒春有些诧异她的态度,毕竟遇见这类事情时母亲的第一反应多是自责和懊恼,而避讳谈及后续。鉴于好友还在苦等消息,她有意回避话题,说:“这个问题还是得你们一家人坐下来商量。” 回到病房,陆夫人正坐在沙发上揉着眉心,一脸疲倦不堪的模样。于醒春将基本情况说了,陆夫人初初是惊喜,可听到后面脸便阴沉下来。 想想,儿子刚脱险儿媳妇就检查出怀孕,怎么想都有些宿命的意味。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多多少少有点迷信,特别是最近家里烦心事一件接一件,好不容易盼到一件值真正得高兴的事,却极可能是竹篮打水空欢喜一场。 换谁谁都沮丧。 见老友的脸色实在难看,于醒春轻咳一声,说:“时间也不早了,不如让小苏早点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陆夫人不甘心,问道:“小苏,你是不是真的确定?”其实这话问得多余,当事人已是那样斩钉截铁的肯定。 可是,这让人怎么甘心啊。陆夫人看了眼还在昏睡的儿子,要是他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反应?怀惴着对儿子的怜悯,陆夫人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小苏,你明天把那药拿来给你于阿姨看看,是不是真的会受到影响。……然后再决定怎么做吧。” 事实证明了陆夫人的这个决定真没辜负她的希望,倘若不是这一下子,陆絮絮小盆友约摸得重新排队投胎了。 待于醒春拿到苏若童交来的药时,她先是仔细看了说明,再看了剩余的那板药片。随后,她脸上浮起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神色,“你确定吃的是这个吗?” 苏若童点了点头。 “这药买回来后,除了你没有人再动过吧。” “没有。” 于醒春又仔细看了看药盒包装,摇头叹道:“这小家伙的运气啊,”将那板药反面摆到她面前,“这药被人换过。这根本不是紧急避孕药,只是普通的维生素片。” 她惊叫失声,“怎么可能?” 不要说她,就连一旁陪同的陆西瑶也是大吃一惊。 谁能想到? 苏若童根本想不到药盒与内容物不相符,买的时候遮遮掩掩,拆的时候着急忙慌,吃完后就避之唯恐不及地扔到抽屉深处。这样匆忙的过程中,她哪会仔细去看铝薄板后面印的字? 这种药不是采用破坏型的包装,封口并不严密,所以才有人挑它下手。也许是想占小便宜的情侣,也许是囊中羞涩的少男少女,用便宜的维生素片将昂贵的紧急避孕药置换。然后,这盒被动过手脚的药再被摆上药架,最后被不知情的人购买走。 这么大的城市,这么多的药房,她是有着怎样的运气最后挑中了那盒药? 于醒春立刻打电话将结果反馈给老友,调侃她:“这小家伙真是天生的福星呀,这样的运气啧。小媳妇看着很紧张,你就别给她压力了。现在的小年轻都不喜欢太早生孩子,还想着多玩两年呢。” 陆夫人嘴上说是,可心想着陆东跃都三十多了哪还算得上年轻啊。她留了心眼,让女儿陪着小媳妇过去,就是怕她临时起意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来。这要是没看紧出了状况,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和儿子交代。 陆东跃醒来时已过了中午,陪在身边的除了护工外还有陆南嘉。小公子很高兴,这么大个人就跟小狗似地扑上来,眼里亮晶晶地,“大哥,你醒了。” 麻药褪去后的骤然疼痛让陆东跃冷汗涟涟,但见弟弟这模样又忍不住想笑,于是脸部表情就有些扭曲。 “她没事吧。” 陆南嘉料到大哥第一件事问的就是这个,挺没好气地回答道:“她好得很。就是你进抢救室的时候,她也陪着朋友回家了。” 小公子也是不想挑拔,就是看不过眼大哥受的这种不公平待遇。这火憋在他心里,烧得实在是难受。可话说完见大哥闭着眼不吱声,又觉得自己给他心里添堵。 于是小公子及时补救,把刚得到的新鲜消息贡献出来,“那什么,呃,刚刚知道我过几个月就能当叔叔了。” 陆东跃‘嗯’了一声。 小公子觉得大哥不在状态,或许是自己说得不够郑重,于是直接摊牌:“哥,你要当爸爸了。” 果然,陆东跃在几秒后缓缓睁眼。 陆南嘉凑近些,说:“昨天才知道的。她,……原本大嫂自己也蒙在鼓里,还是于阿姨把脉把出来的。”陆夫人没和小儿子说得太详细,只是告诉他家里要添人口了,让他收身养性,以后可别和小侄子一起疯。 陆东跃要下床,小公子赶紧按住他,“哥,你可别乱来啊。医生说了,你得静养,这几天都不能动的。”背后都漏出个窟窿来了还不消停呐,小公子很是哀怨地想:你这一心向着她,可她心里有没有你还两说呢。 陆东跃的欢喜劲头过去后,忽地记起昨天她说的事,心里不免忐忑。左思右想都放心不下,正要陆南嘉去寻人的时候外面传来动静。 抬眼一看,心心念念的人就站在门口。陆东跃立刻要下床,翻动间后背剧痛难当,还未坐起便疼得冒冷汗。 小公子眼明手快伸手撑住他,眼珠子转转鬼脑筋动得快,嘴里叫着:“哎,姐姐嗳。快过来给我搭把手啊。”人似支撑不住地歪倾了身体,演技真是钢钢地。 陆西瑶赶紧上前帮扶了一把,和弟弟协力将人给扶坐在病床上。 这整个过程她都在旁观,神情漠然,却心乱如麻。 陆家姐弟很快就默契地找了借口一齐退出去,只留他们两人独处。陆东跃看着她,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还好吗?” 她定定的看着他,说:“你得意了吧,终于如愿以偿。” 陆东跃没有在意她的讥讽。他的声音带着罕有的迟缓,问道:“我们的事,你就不能重新考虑?” 正文 37第 37 章
  •   陆东跃的话说得相当客气,如果他的姿态再低一些,完全可以说是在乞求了。 但是她却知道现在的情况已完全不同。之前陆云德会支持她、帮助她,除去她与叶行楚的旧缘外,更大的原因在于他想挽救自己的儿子,不让他越陷越深。所谓的打骂也都是出于爱之深责之切的缘故,和大义灭亲沾不上边。 她深深清楚这一点。 然而现在的情况却完全不一样了。从陆东跃为她受伤的那个时候开始,她的处境已经是被动了,这个孩子的到来更是雪上加霜。 现在陆云德是什么样的态度,她已经不敢想了。 陆东跃见她默不作声地站着眉头紧锁,也知道她在想心事。恐怕还是在想着怎么把他撇开,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她手上沾的泥巴,拍拍手就能抖落干净。 “别一直站着,过来坐。” 她摇头,“我还有事,很快就得走。” 他沉吟一下,问道:“是去照顾你的朋友?” 她没说话,也是默认了。 陆东跃正了正身体,后腰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男人不是长年坐办公室的白弱书生,忍得了疼痛。不过这时他却呲了呲呀,倒抽了一口冷气。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认真追究起来他也确实是为她受的伤,他救了她。她想了想,说:“她刚刚动过手术,家人也不在身边。” 陆东跃很想说我也刚刚动完手术,身上还留个窟窿呢。可话在舌头上滚了滚,却没说出来。他怎么会不知道自己在她心里的份量轻得可怜? 侥是这样,他仍是以轻松的语气调侃她:“古代人都还讲究‘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呢,你倒好,连多看看我也不乐意。” 她看着他,仿佛在说:不是已经结婚了么。 陆东跃轻声唤道:“若童。过来吧,坐在这儿陪陪我。就一会儿。” 这次她倒是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在病边的陪护椅上坐下。陆东跃握住她的手,她也没避开。 “不离婚好不好?”他说,“我们才刚刚开始,以后……” 她听他说了许多话,许多她都记不住。这个男人太聪明,心机也深。他说话并不是有多么娓娓动听,更谈不上甜言蜜语。然而正是因为言辞朴实不花哨,反而更具有说服力,更让人听得入耳。 末了,他总结道:“我们的婚姻不是不可救药,而是你一直不愿意去面对。” 又问她:“给我一个机会有这么难?” 苏若童将手从他掌中抽出,被他包裹有掌心的手发烫,手心里渗着一层薄汗。这个狡猾的男人,就算是在为自己争取的时候也不忘拖她下水。可是她真的能和这样的人同处一屋檐下,分享彼此的一切么? 她转头看他。男人脸上仍未见血色,因为这样而显得眼睛格外乌黑明亮。他的五官刚毅,眉头蹙起时越显得凌厉。下巴上已经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却没有一点颓废落败的意味。 他仍是自信而骄傲的。 这样的一个男人。她有了瞬间的恍惚,有一道极细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袅袅回荡。她似是无意识地问道:“你昨天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未料到她会反问自己,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她重复了一遍问题,并提醒他:“你说:你不记得我了。我们很久以前见过面吗?”她怎么回忆,和他相关的记忆最早也只追溯到在陆家的初识,再往前就是一片空白。 可是他那时说话的语气又充满了遗憾与感叹,让人不得不怀疑他们之间的渊源是否更早于她的记忆。 陆东跃的神情有些不自然,可也只是短短几秒的时间。很快他就说:“当时的场面太乱了,你大概听错了。” “我不会听错你的声音。” 他的嘴角无意识地微微弯起,可仍是坚持,“现场很吵……” 她看着他,说:“是你说的,我听到了。” 他微哂,“那大概就是我意识不清,说胡话了。”见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面皮居然也有些挂不住,说道:“我记不得了。” 当事人这样的态度,就算是承认有这么回事,恐怕也是不愿意详细解释的。而她也不过是一时的好奇,倒不是存着刨根问底的心。 呆的时间够久,她准备要走。陆东跃拉住她。他仍坐在床上而她却是站着,他仰起头看她,说道:“我不想离婚。” 从‘不会离婚’到‘不想离婚’,这期间并未有由强到弱的过渡。他的处境与所表现出来的姿态并不匹配,因此显得尤为玄妙。 苏若童垂下眼眸,男人的脸庞在视线里变得有些模糊。她想说你这又是何苦?可料想得到他是听不进去的。他原本就是个执着的人,现在这个时候更没理由放弃。 如果说他挨的这一刀有可能换来她的心软,那么她肚子里的孩子就会是他坚持到底的理由。 他抛出的绳子在慢慢收紧,最终是要将她永远地绑在他身边,再也不能离开。 她慢慢挣脱他的手,移开视线不再看他的脸,低声说道:“对不起。”她仍旧是要和他切割开来,哪怕血肉淋漓也要把错误结束。 看到她出来,陆南嘉立刻就站起来往里面走。小公子就怕她使坏心眼,又把他大哥给整趴下了。 陆西瑶神情复杂地看着她,说:“我送你回家吧。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是不要到处走” 苏若童笑了笑,说:“我没事的,西瑶姐。” 陆西瑶的目光扫过她的腹部,太阳穴处的筋突突直跳,“还是我送你回去吧,要不真不放心。” 她说:“我不是要回家,而是要去探望一个朋友。她就住在对面街的旅馆,走过去非常近。” “那也得过马路啊,反正就近,我陪你去。”陆西瑶肩负母亲的重托,也完全理解母亲说的‘这就是你大哥的眼珠子’这句话的意思,理解得再深刻不过。 其实医院门口往不到五十米就有一座人行天桥,过马路压根谈不上危险。不过陆西瑶这样坚持,她也不好一直否决。 陆西瑶将她送到旅馆门口,说:“等你探完朋友,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竟然是没有走的意思。苏若童不得不硬着头皮和她解释说今天剩下的时间自己都要陪护这个朋友,不方便走开。 陆西瑶知道这里住的就是昨天陪同去医院的女孩,也知道她动的是什么手术。同是女人多少有点同情,但是一想到自己那被扔在医院的大哥,心里也很不舒服。 可苏若童无法将所有人的心情都照顾得圆满周道,她只能先周全自己所在乎的。 方薇的精神不大好,不过看她来还是很高兴的。苏若童原本说周末要好好陪护她,帮她坐小月子。可是一早就折腾着去医院检查,到现在大半天的时间都过了。 她看着方薇床头的快餐饭盒,心里十分过意不去。方薇却说起昨天医院的事情后续,大约是无聊得厉害,于是份外八卦:“今天的报纸都报道出来,说那疯子杀了他老婆,一尸两命。还把一个围观的人给捅成了重伤。这真是太可怕了。我第一次亲身经历这种事啊。” 事发的当时方薇已经被挤到外围,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因为身体不适她还在外通道的椅子上休息了很久,等苏若童从抢救室匆匆赶来后才将她扶回旅馆的。 方薇仍在说:“那样的人就该判死刑,自己的老婆孩子都能下得了手,心肠太恶毒了。”话说出口后又忽地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小声说道:“我的心也挺狠的,居然下得去手。” 昨天与今天,苏若童的心境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变。原本是怜悯着自己的好友遇人不淑,如今自己也要走上差不多的道路。 谁不比谁可怜。 快到傍晚的时候她出去为好友买来饭菜小炒,外加一盅的煲汤。方薇吸了吸鼻子,说:“太香了,我的胃都快要从鼻子里跑出来了。” 苏若童说:“这汤还是油了些,明天我从家里带汤来,比这个炖得好。”她打开自己的那份饭,还未吃两口手机就响起。 电话是苏父打来的,让她现在就回家。她说正在陪朋友吃饭,稍后再回去。可父亲的态度十分坚决,强硬得让她害怕。 方薇见她的脸色不好,便说道:“我这里没什么事的,你赶紧回去。叔叔肯定是有急事找你,快回去吧。” 苏若童越发心神不宁,她直觉父亲的态度反常或许是因为知道了什么。她应该想到陆东跃是不会接受她的拒绝,他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当她回到家,待到她看清客厅里坐着的人时,她知道自己仍是低估他的决心。 她道歉得太早了。 正文 38第 38 章
  •   与于醒春通完电话后,孟勤华决意要走这一趟。 说起来,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虽然丈夫的态度有所软化,但是几十年夫妻下来她听得出来他依然是不赞同的。现在不过是看在儿子受伤的份上,拖拖时间使个缓兵之计。 而经过这一次她算是彻底看清儿子在婚姻关系里所处的位置,要让他放弃根本是不可能的。 按这样发展下去父子俩又要硬碰硬,作为妻子和母亲,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老子儿子的路都走不通,陆夫人思来想去,觉得根源还是在这小媳妇身上。虽然觉得儿子的这个婚结得很仓促,但毕竟是走了正式的法律程序,所有的手续都是合法的。这恋爱自由、婚姻自愿,怎么还没过上俩月就要提离婚? 这未免太儿戏了。 她曾在与丈夫争执的时候问起,丈夫鲜见的勃然大怒,直吼道:去问问你的好儿子,做的那些个混账事。 孟勤华是过来人,有些事一点就通透了。后来再看自己儿子那副模样,估计用的手段真是太不光彩。 强扭的瓜不甜,这道理谁都懂。可是儿子就是死心塌地地抱着不肯松手了,能有什么办法? 她倒是想眼不见心不烦,让他们随便折腾去。可是这话说得也只是图个嘴上痛快,要真有个什么,自己也是挖心挖肝的疼。 对于苏若童,她其实是不满意的。原先是因为她曾与叶行楚交往过,都是一家人,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得心里硌应得慌。后面则是因为一贯冷静稳重的儿子为她闹得家里鸡飞狗跳,不是被打就是受伤。 这一连串地下来,哪个当妈的心里会没想法? 可是能怎么办?儿子就栽在这个坑里死活不肯出来了,她也只能接受。毕竟那是陪他过下半辈子的人,要他喜欢才好。 陆夫人想横竖儿子都是要成家立业的,现在既然都结婚了,她也没必要去当这个坏人。 只是眼下小夫妻闹离婚,一个坚决要离一个死活不肯。或许这中间有不足外道的内情,原本自己是不便插手的。但是突然蹦出个孩子,这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哪有怀孕还继续闹离婚的? 这种事撂哪家哪家都会炸窝。 陆夫人打听到小媳妇还把结婚的事瞒着家里,她不去猜小媳妇的心里在想什么,她直觉得这事必须让对方家长知道,或许这就是转机呢? 这位爱子心切的母亲愿意放低身段,亲自上门为自己的儿子争取机会。 果然,陆夫人的来访让苏俊文吃惊不小,可更让他震惊的是女儿居然瞒着他结婚了。 陆夫人是多乖觉的一个人。一句话拆几句说,边说边看对方的反应,视情况调整后面的台词。 苏俊文本就不是个心眼儿多的人,虽然临退休前栽了个大跟头连带着胆子都摔得只剩一半,可事关爱女,他难免情绪激动,“这,这也太胡闹了。他,他们怎么能这样自作主张?也不和家里打个招呼,就这样结婚了。这太不像话了。” 陆夫人地态度十分诚恳:“是啊。我和老陆刚知道的时候也是吓了一大跳。你说说现在的年轻人呐,真是会搞小动作。这样的人生大事,他们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办了。东跃比小苏年长,他应该要懂得分寸,可你看看他办的这事。他爸爸当时就把他教训了一顿,我也骂了他了。”见对方的脸色稍有些缓和,又说:“这事就该东跃负责任,和小苏没关系。” 这场面话漂亮得,苏俊文也不好揪着隐婚不报的事不放。毕竟女儿和陆东跃交往的事自己也知道,就是没料到他们会瞒着他去登记。 结婚登记是得你情我愿才能办成,孩子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更何况现在人家家长上门说明情况,态度摆得很公正,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出于中国父母固有的客气习惯,苏俊文觉得这责任不能全砸在人家儿子头上,自己女儿多少也得揽一点。而且人家孩子已经坦白从宽了,自己女儿还憋着不给他知道呢。 苏俊文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后,心里便浮起欢喜。原本他对陆东跃的印象就不错,只是碍着自己的污点所以心里疙疙瘩瘩地。现在对方家长上门,摆明了态度那他的后顾之忧就没有了。 陆夫人在他打完电话后才说:“小苏胆子小,你可别骂她。”顿了顿,又笑吟吟地扔出下半句:“她现在有了孩子,吓不得的。” 苏俊文没料到对方不经意间放出大招,直接就给拍晕了。他回过神,有些结巴地问道:“你是说,说……” 孟勤华点点头,“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小苏年纪小没经验,有反应还以为是生病了。”她正了正坐姿,双手叠搭在膝上郑重说道:“年轻人做事太草率了,我们这些大人就跟着后面收拾。说来说去还是东跃做事没计较,太欠考虑。虽然他们领了证,但是没办婚礼怎么也不说不过去。你也都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呐,想法很自由,标新立异。有的就说不办婚礼,或是旅行结婚什么的。可我是觉得婚礼是必须要的,毕竟结婚是人生大事。” 陆夫人家中从商,打小就跟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处事圆滑自不必说。一句‘我们这些大人’就把彼此的立场统一了,这过度得再顺畅自然不过。 苏俊文连连点头,“是的,”他对女儿的婚礼早有期盼,年纪越大这样的心情就越迫切。想想婚礼情景很快就要实现,他不免有些激动。不过他也问道:“小陆怎么没来?”家长上门是表示重视与诚意,当事人更应该陪同才是。 陆夫人说:“发了个小意外,他受了点伤。等他好一些的时候,我一定让他来负荆请罪。” 苏俊文这时已经认他是女婿了。这位老父亲和天下大多数丈母娘一样,觉得女婿好女儿才能过得好,这时不免关心多问了几句。 陆夫人没有将陆东跃受伤的前后因果说得清楚明白,只是含糊地说是小伤,没什么大碍。 诚然,把事情挑明了说肯定会得到决定性的认可和更大的同情分,但是陆夫人最后却是决定避而不谈。一方面是觉得这时候打悲情牌并不合适,另一方面也怕这件事给苏父带来心理负担。 苏若童的阵脚已经被完全打乱,如果来的人是陆家姐弟或是陆东跃本人,那她还能应付。 可来的是陆东跃的母亲。 她不知道对方和父亲说了些什么,说到了什么样的程度。想起父亲在电话里的严厉口气,一时间忐忑不安。 苏俊文这时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看女儿小心翼翼的样子,再想想陆夫人说的那些话,他摆摆手,“行了,你什么都不用说。该知道我都知道了。竟然瞒着都我领证了,你们这些孩子啊……”想着女儿一向乖巧听话,有什么事都不会隐瞒自己,这次居然连结婚都不告诉他。真真是女生外向,不贴心了。 苏若童吃了哑巴亏,话还没说一句就都给堵了回来,心里郁闷得很。不过从苏父的反应看来,那些她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现在仍是秘密。 苏俊文虽然在陆夫人面前说女儿胡闹乱弹琴,但孩子在跟前时却舍不得多数落一句。 陆夫人笑吟吟地说道:“小苏,坐这里。”苏若童知道她十有八九是为陆东跃来当说客,不知接下来她葫芦里还要卖什么药,可这时只能硬着头皮过去挨着她坐下。 陆夫人拉着她的手合在掌心,却是对苏父说:“亲家,我是这么想的。这接下来的天气也暖了,再过一个月办婚礼正适合。”她停了停,看向身边的人,目光更柔和了些:“小苏,你有什么要求或是想法,都可以提。” 苏若童张了张口,还未出声就听父亲说:“这会不会太快了些。” 陆夫人笑道:“一个月时候足够准备了,酒店场地什么都是现成的,现在就可以开始通知亲友。我这可是头一遭当婆婆,接着又要当奶奶,心里急啊。” 陆夫人没娶过儿媳妇,但是她嫁过女儿。对于婚礼细节之类的自然比苏俊文熟稔,孟家是做实业起家的,也涉及酒店与餐饮经营,这些安排甚至不必她发话,自然有人操办好一切。 苏俊文这会儿脑筋也转过来了。想起女儿已经怀孕,再拖两个月显山露水了地办婚礼也不太好看,频频点头之余也不忘问女儿的意见。 苏若童知道自己怀孕的事一旦被捅破,事情就再难转寰。这个时候她提出任何的反对意见都会招到双方家长的反扑,特别是父亲,他的目光那样殷切。要知道她的想法,他一定会追根究底,届时她又要怎样自圆其说? 陆夫人见她不作声,料想得到对方心里斗争得厉害。有些事本就该是点到即止,见好就收的。于是,她适时结束话题,起身告辞。 苏若童送她下楼。 到了楼下,陆夫人说:“小苏,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埋怨我,觉得我不该插手干涉。可是现在你也看到了,我的态度和你父亲的态度。婚姻不仅仅是你们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庭的事。你们对家庭有责任,父母对你们也有责任。” “这个婚姻完全是个闹剧,它本不该存在的。” 陆夫人看着她,意味深长地说:“没有什么本不该存在的东西。如果这个婚姻是个闹剧,那孩子又算什么?你想拿它怎么办?” 苏若童想到了方薇,舌根都泛起了苦意。 “如果不愿意负责任,那就不应该开始。你认为婚姻是一场闹剧,想正本清源纠正自己的错误。可是无论是你也好东跃也好,你们都不是这个婚姻中最大的牺牲者。你肯定认为我自私,劝说你为了孩子将就忍耐。你其实可以更自由的生活,也能重新开始。但是,如果你有这样坚定的想法,刚才在上面的时候你就会反驳我。” 陆夫人看得出来,这个自幼失恃的女孩对家庭对亲人在精神上的渴望与依赖,这注定了她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骨肉。 “你和东跃之间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但是东跃对你怎么样,我看得太清楚了。我这样说并不是强调他为你付出多少,你要珍惜。毕竟没有一条法律规定某人喜欢你,你就必须喜欢他。可是小苏,你真的一点都没有被触动吗?” 苏若童迟疑着,对方说话这样的直接,每个问题的角度都把握得恰到好处,正中她的死穴。 陆夫人伸手替她理了理领口,就像是一个母亲的姿态,“东跃不知道我这来这里。他没求过我。可我是他妈妈,我看不下去。他挨的那刀就和扎我身上一样,疼得不行。以后你当了妈妈,也一定能体会得到。”她叹了口气,“他是怎么受伤的,我没和你爸爸说。这又不是苦肉计,而是他自愿为你挨的,我不能拿这事来拿捏你。他也不会。” 很突兀地,苏若童记起陆东跃坐在床上,仰起头看着自己的样子。他说:我不想离婚。 陆夫人说:“他能为你做到这份上。你要是能给他一个机会,他又怎么会让你失望?” 正文 39第 39 章
  •   姚子澜在出站口望了一会儿,拉长胳膊使劲挥了挥,“薇薇,这边!”方薇从人群中挤出来,累得直喘气。 姚子澜一拍她的肩膀,说道:“早和你说了我去接你吧,非得要去体验一下地铁。累坏了吧,嗨,这还不是高峰期呢,碰到工作日上下班,都能把人挤怀孕。”方薇白着脸,真拍心口,“你可别说了。我都想吐。” 上了车,姚子澜说:“你说家里那份工辞了是吧。要我说,一个月累死累活赚二千多太不值。”方薇笑了笑,没说话。姚子澜接着说:“薇薇你想不想回来?我老公打算跳出来单干了,他说起来我头一个想到你。” 姚子澜知道方薇在家里日子很难过,但她不知道的是上次方薇来这儿动完手术回去后因为贫血晕倒过几次。老板一看她这体质就直说要不起,多发半个月工资把她给辞了。 一听说她又丢了工作,父母抱怨还在情理中。没料到没过门的弟媳妇都嚼上话了,生怕这大姑子赖在家里头。方薇的弟弟是个没脑子的软骨头,听未婚妻挑唆后也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方薇压不住火。自己给这个家贴补多少,给弟弟收拾多少次麻烦别人不知,父母心里都是有数的,可竟没一个吱声。 方薇和弟弟准弟媳大吵一架,险些动了手。她是个有骨头的,转天就收拾了东西搬了出去。收到苏若童要结婚的消息时,她已经在小旅馆里住了小半个月。 姚子澜仍在喋喋不休,“以前我老说你和童童一个是炮仗一个是棉花,倒没料到她结婚的速度就和二踢脚似地,蹭一下就上去了。都没个预告的,人也没带来咱们见过。”她是不记仇的性子,上次因为方薇和赵临的事还留的小疙瘩这时已经被喜讯给冲散了。 “哪里没见过啊,以前不还请我们吃过饭嘛,请得请高档的地方。”方薇把自己的烦恼抛到脑后,说:“长得眉清目秀,个子也高,和童童在一起就跟金童玉女似地。” 姚子澜撇嘴,“就请过那一次,后面可再没有了啊。”“那不是人家出国了么,你那时还撺掇童童跟着出去,免得人在外面给洋妞拐走了。”方薇笑道,“我看他那性格和童童一样,翻不出这种事的。你看,这隔着几千几万公里呢,还能修成正果。” 到了苏家楼下就见扎好的花拱门,有婚庆公司的人还在往上绑绸纱。姚子澜咂咂嘴,说道:“用的鲜花呐,这花挺贵的,真舍得造啊。” 苏家里,另外几个朋友也是刚到,见面不免热闹一通。见到化好妆的新娘时姚子澜毫不夸张地惊呼,“童童你好漂亮。”呼天抢地地拖着她,问她愿意不愿意嫁给自己。 姚子澜的疯癫作派大家都知道,连苏父都不禁莞尔。 有人问婚纱照呢,求被新郎新娘靓照闪瞎眼。苏若童笑了笑,说:“不过是应景的东西,没洗那么多。太大,也占地方。酒店里有录相,到时候会放。”有人惋惜,“结婚一生就一次啊,张张是美好回忆呢。” 姚子澜往新娘边上一坐,说:“要说我那确实挺浪费的,拍几本就成千上万地出去了,这玩艺儿又不能吃的,一年到头也看不了几次,真是没那必要。”又凑到新娘身边嗅嗅,嚷道:“宝贝儿你真香。” 众人将她拉开,骂她色欲熏心,就不怕姐夫哥揍扁了她。又推推挤挤地换上伴娘服,让化妆师挨个补妆,一时间吵吵闹闹得气氛十分欢快。 方薇坐在新娘身边,握住她手时脸色却微变,“童童,你手好冷。”坐得近了才发现她脸上有着精致妆容都掩不住的疲态,“你不舒服吗?早上没吃东西?” “胃口不好吃不下,有喝了牛奶。”苏若童靠在她肩膀上,闭上眼睛,“就累这一天,撑一撑也就过去了。”方薇觉得她的态度有些奇怪,不过她没有去深究。 接亲的车队来了。 有小小失望的声音:“怎么搞个大众当头车啊……”边上的姚子澜拧了对方一把,“大众怎么了,多皮实的车子呀。不过迈腾好像没这么长啊,……嗨,他们上来了上来了”又吆喝起来,“走走走,姑娘们赶紧地锁门,别轻易放人进来啊!给我狠狠敲上一笔!” 说话间就听到门外一阵吵嘈,伴娘们立刻将门堵个严实。 比起这边的伴娘团来,陆东跃的伴郎团阵仗更加声势浩大。和他一拔儿的发小兄弟到这年纪大多已经结婚,为人夫为人父,但余下的没结婚的就个个是混世魔王的级别。 这次听闻这棵千年铁树突然炸开花,结婚的没结婚的个个都坐不住了摩拳擦掌地要凑这份热闹。伴郎嘛,结了婚的是当不成的,但底下还有弟弟没结婚的啊,一股脑地都给赶过去。 干嘛?看新娘子啊。 一个个咋呼着这陆家老大比革命烈士还要嘴硬能藏,没看出来啊没看出来,作风正派得身边连只母蚊子也见不着都让人要怀疑有搅基嫌疑的家伙,突然就放话说要结婚了。 新娘给藏得紧,就没几个人见过。有好事地打听到罗致衡那里,那老小子忒不是东西,一脸感叹地说还是老陆有能耐啊,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逮个小姑娘,那水嫩嫩地。见那嘴碎的瞪大眼往下听,又贱贱地收了口,抛下一句:老夫少妻啊这是。 能不炸窝么。 陆东跃也不过三十四,老能老到哪儿去?少又少到怎么个程度。一时间这疯传地,到后面连新娘是不是未成年的猜测都有了。越传越玄乎,逼得陆家小公子跳出来驳斥说他大嫂是大学毕业,才不是未成年。有那几个一肚子坏水的在边上噗噗笑,说:你哥真厉害,刚大学毕业就给网来了,盯得真紧。惹得小公子直翻白眼,心想真是一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这都什么人呐! 伴娘们出的题目涉及天文地理日常百科,连化学反应方程试都用上了。门外的是群什么东西?有狡诈腹黑的未来政客,有吃喝玩乐的祖宗,有商海破浪的精英,名校毕业的学霸撂里头就是垫底的,解决这些个就和吃大白菜似地。 苏俊文怕她们闹得过,说:“行啦行啦,差不多就该好了。”姚子澜笑嘻嘻地说:“叔叔,可不能这么容易放他们进来。您好不容易把女儿养大,哪能这么轻易被他们抱走。” 说话间红包一个接一个地塞进来,伴娘们拆的时候还笑着闹呢,拆完就傻眼。美容名店消费卡,面额大到让收到的人手都在抖。拿人手短,有人就说要不放进来吧,这红包收得也太烫手了,再卡着人不好意思啊。姚子澜看着卡也有些懵,咬咬牙小手一挥:姐妹们,退二道门! 新娘房就是最后防线,这道门得新娘发话才能开。姚子澜冲门外嚷:不要糖衣炮弹啦,来点真情实意啊! 外面的人一阵哄笑,然后真情实意又从门缝里爬了进来。这次直接就是商业广场的购物消费卡,实打实的真金白银。伴娘们互看一眼,纷纷又众门缝下塞回去。外面的嚷起来:“怎么着还嫌烫手啊,这可没退的道理哎!收下收下,赶紧地开门啊……” 也不知哪个缺德大发的在外面带头唱起了小白兔乖乖把门开开,后面兴致上来了就直接上嗓子吼,和唱军歌似地嘹亮整齐。 伴娘们面面相觑,想着这些没打照面的伴郎团还真是团结强大,这再唱下去门板都要崩坏了。再看看时间也差不多,就说要不让新郎唱支歌,唱到新娘点头就开门。 外面瞬间一片静默。 谁都知道陆东跃五音不全,唱军歌都破音,这会子现出来不是摆明了让他丢脸么。一时间谁都不敢说话,个个眼睛瞪得和灯泡似地看着新郎。 新郎倒是淡定,捧着漂亮的小花束清了清喉咙,在众人惊恐交加的眼神中张嘴就唱了一曲。 唱完后伴郎们个个如梦初醒,劈哩啪啦地鼓掌,有两个不怕死地在交头接耳:可吓死我了,我就怕里面的人听完跳窗跑了。没想到唱得还真不错,挺有那味道的。肯定是加班加点练的,果然是铁汉柔情啧啧啧。另一个也大力点头:我还以为会唱军港之夜呢,再不然就是打靶归来。结果丫居然唱月亮代表我的心,感动得我啊,鸡皮疙瘩掉一地都没敢拣。 里面的人也觉得到份儿上了,于是问新娘:亲,可以开开门不?这一个一个腰间揣的小红包都在发烫,为新郎助威呐喊。 更多的是好奇,毕竟有的都还没见过新郎的庐山真面目呢。方薇见苏若童有些迷离的神情就知道她在走神,便上前轻轻推她一下,笑道:“新娘都听入迷了啊。”把手往她面前一伸,说:“时间差不多了,该开门啦。” 苏若童看着一脸喜气的女友们,她们今天是满怀喜悦与祝福而来的。她抚了抚婚礼上的细小褶皱,点了点头。 守在门的几个得了眼色,忙不迭地开了门。外面一阵阵地起哄,配角自动退到旁边而将主角拱了进来。 姚子澜看着面前穿着正装的男人,咧开大嘴来不及合上打嗝似地冒出一句:“你是谁啊?” 她突然蹦出这句来,边上的人都有些愣。苏若童的几个朋友中只有她和方薇见过叶行楚,印象里分明是个白晳清秀的男人,和眼前这个面部线条刚硬、气质冷峻的男人大相迳庭。 方薇这时反应比平时迅速,立刻就过来往大嘴婆背上拍一巴掌,嚷道:“你眼睛长着出气用啊,没见人胸前别着小红花么。你连新郎这俩字也不认识的事,你小学语文老师知道嘛。” 这么麻溜的一串话拎出来所有人都笑了,先前的淡淡尴尬气氛顿时冲得烟消云散。 陆东跃也笑了起来,说:“你是方薇吧,我听若童说你以前是足球队的,守门守得挺好。” 他原本就生得不错,就是习惯绷着脸所以看着不易亲近。因为结婚今天也乖乖地被化妆师按在椅子上倒饬了一番,这会子放松神情放柔声音,眉眼舒展开来倒是生出几分的和蔼可亲。 “我能见见我的新娘吗?” 不给见就没天理了,方薇和其他人赶紧把呆愣愣的姚子澜搬到一边去。这时苏父招呼着接亲的人去吃点心,于是人群又一股脑地涌了出去。 苏家是老房子,房间布局较小。他不是第一次进她的房间,不过今天他是来接她走的,心情有别于前。 他慢慢走近。 她坐在床边,头微低头看不到表情。置办婚礼的时间原本只有一个月,但实在太赶了便往后又推了半个月。因为母系那边的关系,婚礼的细节部分并不怎么操心。只是婚纱订制是怎么也来不及了,只能托人去采购回半成品再进行贴身剪裁。现在看来,只要人合意穿什么都很好看。 他从未尝试过像现在这样,有喜悦止不住地从心里往外冒,怎么压也压不住。阳光从窗台洒进房间,细细碎碎的金色光芒扑在他的眼角、眉心,于是柔情便似春水般淌漾开来,令人动容。 她的双手交叠着搭在腿上,订婚用的戒指是先头送来的,是一枚样式古典的祖母绿戒指,晶莹鲜艳的色彩衬着她的手指越显得白晳。修剪圆润的指甲上没有半点修饰,呈现出健康而自然的粉色。 她的婚纱几乎铺满了床,他就不坐下而改为半跪在她跟前,握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地摩挲着。他抬眼看她,说道:“坐了这么久累了吧。再忍耐一下,过了今天就能好好休息了。” 她合了合眼,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的心思,左不过就是不愿意。可是能怎么样?他施了浑身解数才掐住她的命门,死死地扣到现在。到这份上她再没得回头了,那样多双的眼睛都看着,她还能去哪儿? 眼下只差临门一脚就大功告成,他仍不敢放松警惕。心里除了喜悦外仍有着防备,只有等过了今天他这颗心才能踏实地放在肚子里。这样复杂的情绪交错着,他不由自主地将额抵在她的膝上。这样安静地停顿了一会儿,他才将突然涌起的巨大焦躁压下去。 苏俊文端着热乎的面条进来,看到这场景就是一愣,转身用手肘将门推掩上,说:“来来,吃面条了。”苏家上一代是南方迁来的,仍然保留着一些南方习俗。香菇炖鸡的汤底,细面上还卧着鸡蛋。陆东跃躬身接过,“谢谢爸爸。” 苏俊文哪曾料得到有这样一天会被他这样称呼,顿时有些局促不安,手无意识地在衣角蹭了蹭,说:“看着点时间,趁热吃了。”转身走两步又回过头来,说:“要全吃完,汤也不要剩下。 陆东跃很快就将面条吃个精光,他今天凌晨就起床准备,来之前只吃了两片面包垫肚子到现在早就饿了。苏若童只吃了几口就停了筷子,他劝她再吃一些,“哪怕多喝口汤也行。” 她孕初期的反应不算厉害,只是偶尔胸闷和食欲不振。不过她原本就娇小,吃得少又多了份消耗,体重总也上不去。陆东跃劝了半天也只让她多吃了两筷子,出门的时间眼看要到他也顾不得,就着她吃剩的全卷进肚子里。 刚撂下筷子就听到外面叫唤着抱新娘啰,人也跟着涌进来。陆东跃弯下腰在她耳边细语:“抱紧我的脖子。”手却是没含糊地穿过她胳膊下和腿弯处,再一发力将她整个抄起来。 拖尾的婚纱这时便显得有些冗赘,伴娘们七手八脚地将拖尾翻折,层层叠叠地堆上来。她被包裹在雪白蓬软的婚纱里,他抱着她就像是捧着一团云朵,美得走路都在打飘。 刚走出房间他突然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因为事先交代化妆师就只给上了淡妆,不过因为皮肤底子好凑得再近看也是粉嫩嫩地。被他这样盯着看,她似乎有些困惑不安,脸颊也微微发红,就像是揉碎的玫瑰花瓣湮在水里慢慢化开。 她皱着眉,原本涣散的目光渐渐凝聚起来。她扬起脑袋像是要问他什么,可是没等她张嘴他就先一步低下头,结结实实地吻住她。她没料到他会在大庭广众这下举止孟浪,略有挣扎时舌头又被啜紧。她原本就精神不济,手脚也没什么力气只能任他鱼肉。 边上的人一个劲地起哄、鼓掌。感叹着这炸开的铁树再无法掩饰闷骚的本色,这还光天化日呢就原形毕露了。 更有人激动地掏出手机啪嚓啪嚓地拍个不停,嘴里还读着秒数。数到整六十的时候新郎才松口,新娘这时将脸转贴在新郎胸前看不到表情。有眼尖的看到新娘红通通的耳朵,当时就要起哄,结果新郎一把眼刀甩过来,这几位赶紧咬紧舌头不说话。 陆东跃抱着他的新娘下楼。他身上的伤还未全好,用不得大力气。但是她是这样轻,软软得像团棉花一样。不要说抱下楼,让他一路抱着走回去也是可以的。 早有人守在婚车旁挤眉弄眼,伸手拉开车门并拖着长长的声音揶揄道:“急坏了吧,啧啧。瞧你这点出息。” 陆东跃只当没听见,将人抱进车里安置好。罗致衡扶着车门坏笑,“我可关门了,把身子收拾整齐了当心夹到。” 车门刚关上她便要从他身上滑下,他把住她的腰,小心地挪腾位置,“要不要靠着休息一下,有准备了抱枕,垫着更舒服些。” 她脸上有着薄薄怒色,嘴唇动了动大约是在骂他无耻。他也不恼,只是抿着嘴笑,说:“你靠着睡一觉,我让他们开得慢些。时间来得及。”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陆东跃从纸袋里提出一双鞋来,伸手就去捞她的脚。她冷不丁被他扣住脚踝,险些没惊得跳起来。罗致衡扫了后视镜一眼,看到陆东跃扣着人脚丫子抵在自个儿胸口笑得那个陶醉。他撇了撇嘴,目不忍睹地挪开视线。 试了几下都收不回脚,她终是忍不住开口抗议,“你做什么?我自己会穿,不要你。”她到现在才和他说话,开口就是嫌弃。他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抬眼看她,慢慢地说道:“你穿成这样怎么方便,别折了身子。”说着就将鞋子往她脚上套,又仔细扣好了链勾,“这鞋子鞋跟不高,走得稳当。” 他的手刚松开她就立刻将脚缩回层叠的婚纱之下,他笑起来,像是包容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车内空间宽敞,可她仍是被他捞到身边。他的额抵住她的,手臂也同时收紧。这姿势在外人看来是亲密无间的,谁也应识相装看不见,不忍打扰。 他凑在她耳边,往她颈窝处轻轻吹气,“你跑什么?”手臂又紧了紧,“别跑了,我们以后好好过。” 正文 40第 40 章
  •   陆家的婚宴定在圆山礼堂。 与方薇同车的人就问:圆山礼堂在哪儿?没听过啊。边上有人凑声说:可能没订到酒店的婚宴,现在快到结婚旺季了吧。 方薇从后视镜看见开车的人勾勾嘴角,挺不以为然的表情。她也没听过圆山礼堂,但是从她进了这台车子后就觉得好友嫁的这家人不简单。车标确实是满街跑的大众,但是车子的结构与内饰却极为考究,比起百万级别的豪车半点不逊色。 车子缓慢地前行,在闹市的中段拐道。渐渐地道路两边已见不到商户,取而代之的是一长排的行道树。市内的行道树多是新植的,而这里的行道树树龄少说也有几十年。 粗壮的树茎撑起茂密的树冠,层次交叠着,远远望去就是一条绿色的长廊,静谧而幽深。 车内渐渐变得安静,等到车子停下来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声音。开车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看着就是身娇肉贵的公子哥但眼下却正儿八经地套着白手套,弯腰为她们开车门做足了司机的本分,并说:“在一楼的北国厅,一会儿有人带你们进去。” 后面的姚子澜随车也抵达了,这厮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一下车就猫着腰蹭过来,一把勾住方薇的胳膊,声音都发颤:“丢脸丢大了,刚才我问那司机这迈腾中配的二十五万搞得定不,他就回我两字。” “搞不定?” “不。是‘呵呵’。”姚子澜的脸到现在还发烫,“我就手机上网查了下,那车是大众的没错,不过是辉腾高端定制版,好几百万呢。我刚上车的时候还手贱地去抠座椅的皮子了,我靠我靠……” 另外几个也凑过来,说:“这酒店看着就和人民大会堂似地,我感觉自己是来开会的。” 这话是说对了。圆山礼堂本就是专供行政招待用的宴会场所,轻易不对外开放。原先婚宴是订在陆夫人娘家旗下的五星级酒店,但考虑到不少宾客的身份特殊,最后由陆家老爷子拍板定在这里举行。 作为陆家的长房长孙,陆东跃的婚礼办得低调而隆重。宴请的宾客不多,均是陆家多年来的知交。因为年长的人居多,所以年轻人的举止也很收敛。没有人提着酒瓶满场乱窜找人拼酒,连大声嚷嚷的都没有。 陆家老爷子坐在主桌,笑眯眯地和苏父聊着闲话。而一旁的陆云德面色却是很严肃,这边陆夫人与老姐妹寒喧完回到位子上,俯身坐下时用低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今天儿子结婚,你绷着张臭脸给谁看呢。” 陆云德瞪了老妻一眼。陆夫人像是没看见,仍是保持着一贯的端庄优雅,说:“孩子都要当爸爸了,你就不能专心等着抱孙子吗?”她知道丈夫纵然是再生气也不会当场给儿子难看,传出去不好听伤的也是陆家。作为陆家的男人,头一样是护好家里的老老小小,再一样就是得顾全家族的名声。 陆云德再生气窝火,他也不会将这两样事一并做了。 虽然安排了婚庆公司,但更多心思花在会场布置与迎宾细节上。因为婚礼中的许多花哨环节都被省略了,所以仅剩的宣誓仪式便下足了功夫,十分地煽情。 苏父独自抚养女儿长大,现在又看着她出嫁,自然感慨万千。因此在给小夫妻俩祝福语时他说得结结巴巴地,有几次哽咽地说不下去。和陆家夫妇的稳重大方比起来他显得太过激动,然而现场却没一个人觉得他失仪出丑。 台上,新娘抱着老父亲久久不愿意松开。心底深处,她其实对父亲是有些怨怼的。然而此情此景,那点怨怼早已是不值一提。至少她能安慰自己说,至今为止自己所做的一切仍是值得的。 台下,陆夫人碰了碰丈夫,说:“西瑶出嫁的时候我就没见你这样,这当爹的也是有不同的。” 陆云德看着台上的父女俩,只是叹了口气。 到了敬酒的环节,新娘要去换敬酒的礼服。陆东跃不放心要跟着去,被伴郎给按住:“哥哥,别这么形影不离成不?就换个衣服的时间都等不得啊。”陆东跃脱不开身,就使唤弟弟:“你跟过去,看看她们有什么需要。” 小公子苦哈哈地领命去了,没多久又一溜烟地跑回来说大嫂换好衣服后觉得不舒服。陆东跃原本就有些担心,听了弟弟这么说就更管不住自己的脚了。伴郎们也识相,纷纷表示嫂子要紧,这边有兄弟们给顶着。 圆山礼堂九楼往上是贵宾房,出了电梯就是厚厚的地毯,脚踩在上面听不到半点声音。 化妆师见他进来便迎上来,压低声音说:“刚换好衣服要站起来突然说头晕,现在正靠着缓神呢。”见男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也知趣地退出门不当电灯泡。 婚纱已经被换下,这时她穿的是金银丝勾绣的龙凤袍,红得鲜艳耀目。头饰也撤了下来,只是在鬓边簪了枚造型古典的花钿。水滴状的红珊瑚耳坠悠悠地晃荡,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幼嫩。 他欲伸手探她的额,她却是扭头避开。他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后便落下,顺势握住她的手,皱眉:“怎么冷冰冰的。”双掌合起小心地搓了搓,“要不舒服就在这里休息,别下去了。我和长辈们解释一下就好。” 她摇摇头。新娘在婚礼的半途离场,就算用身体不舒服做托辞也会惹人闲话。她虽然心有芥蒂,但还不至于这么不识礼数。 “再给我两分钟。” 他为她倒来热水,走两步又想起摸了摸口袋,掏出两块奶糖拆了包装扔进水里用勺子搅化。 他将杯子凑到她唇边,哄道:“喝点甜的。”她就着喝了两口便摇头不肯继续,他耐心满满地哄她,“可能是你今天起得太早,有点低血糖。再喝一点,再喝一口。” 他一声一声地哄着,她嫌吵,“不要了。”没留神将杯子打翻在地上,地毯沾水颜色变深,上面还有颗半溶化的奶糖。 陆东跃只在手被打开的时候收了收笑,却仍是好声好气:“那你就再休息一会儿。” 苏若童也知自己刚才举止有些过份,可又实在不想道歉。她闭了闭眼,缓和了一下疲劳所带来的晕眩,说:“没关系。”扶着矮几站起来时原本放在身侧的手机滑落在地,他先一步替她拣起来。却是在这时手机微震,屏幕上有水波一样的纹路荡漾开来提示收到短信。 发信人:楚 他的目光在上面停顿了一秒,随后递给她。他看得分明,她的眼里突地跳跃起一朵细小的火焰。在手机被抽走的同时他仿佛听到一阵刺耳的撕裂声,突然之间遍体生寒。 理智告诉他现在最好装作若无其事,他有足够的信心她不会逃离这里。叶行楚于她已是翻过去的一页,不可能再回溯。收到婚讯后他甚至没回国,而是与谣欢一起去比利时度假。 她与叶行楚已经结束了,彻底地结束。 他应该留有风度,保持着胜利者的体面与大方。不过是一条短信,他没必要惴惴不安。 然而他却无法放过她脸上的一丝表情,殚精竭虑地想要解读出她每一次眨眼,每一回颦眉里所包含的情绪。 不知信息有多长,待她读完时他的掌心里竟满是汗水。多可笑,三十多岁的男人,无论心智还是意志都应是坚强的,然而现在却被一条短信轻易地动摇。他很想问她,短信内容是什么。可是他清楚地知道这样只会让她反感,他咬碎了牙也得忍着。 她垂下的眼睫如鸦羽般浓密,层层叠叠地不知掩去多少心事。他往前迈一小步,问道:“可以走了吗?”说话间手却已扶在她的腰侧。 他极缓慢地侧倾着身体,手掌沿着她仍纤细的腰身往后探去。龙凤袍上的龙鳞凤羽交缠,金丝银线织就成一张密密的网。 他再次问道:“可以了吗?” 她收起手机,沉默了片刻后说道:“我们……” 他的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弹动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诚实地反应出主人潜意识中存在的极大不安。见她只说了两个字便没有了下文,他反问道:“怎么了?” 握在手里手机发烫,她的心情却渐渐平静下来。有些问题现在问已经没有意义了,毕竟和现实比起来任何的假设都是一场镜花水月。 他仍再问:“你想说什么?我们……怎么了?” 她忽然就想起他曾说过,他要的是一辈子。可是一辈子会有多长呢?她真的不清楚。 见她摇头,陆东跃就知她无意和自己继续这个话题。他在松口气的同时,心也从高处重重地坠回原地——他真不想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将时间浪费在猜忌与毫无意义的拉锯上。 他低下头亲吻她的脸颊,喜悦重新涨满心房。 “差不多该下去了。” 他环着他的新娘,亲密无间地并肩前行。 厚重的木门慢慢合上,收起一室的富丽华贵。地毯上的污渍已晕化成一块沉甸甸的黑影,逐渐隐没在幽暗之中…… 正文 41第 41 章
  •   等到婚宴结束时已经是深夜。 苏若童独自坐在华丽的蜜月套房里。这是整幢楼中视角最好的一间,从落地窗往外望去能看到松泽湖的全景,和映在城市旅游明信片上的一模一样。 松泽湖畔零星点缀着景观灯,红红绿绿地倒映在湖面上粼粼泛光。与人工制造的璀璨艳丽相比,月光显得那样寡淡清冷。 她将额抵在玻璃上,心慢慢沉静下来。 房门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很快虚掩的门便被推开,涌进的人里陆南嘉被挤在最前面。 小公子难得喝得脸红脖子粗,难为他还走得了直线认得了人,就是说话大舌头:“大嫂,我,我把我哥送,送给你了。” 后面跟着的几位也都喝高了,不过还没到东倒西歪的份上。听到小公子说的话,一个一个地咧开嘴坏笑。 席上因为长辈们压镇,这拔儿人没敢闹起来。等客人走得差不多了,长辈们也退席了,他们才一个挨一个地冒头,按着新郎不给走。 几十年的兄弟,赶上这回热闹可不容易。没结婚就叹他怎么能这么早入火坑,单身日子多逍遥啊。结了婚的就兴高采烈地和他把臂言欢,说兄弟我可等到你落坑里了,以后多交流啊。有孩子的就不凑这热闹了,都赶着回去给娃娃把屎把尿呢。 陆东跃在席面上没喝多少酒,反而是在婚宴结束后被人灌醉了。用陆南嘉的话来说:这帮孙子就等着我哥落单,逮着机会往死了灌他呢。 小公子很忧愁,他知道他哥可盼着这新婚之夜。所以席面上能代的酒他和伴郎都包了,结果没料到有这么群混蛋来横插一杠子,拦都拦不住。他哥被灌得腿都软了还怎么愉快的过新婚之夜啊,缺德大发的! 小公子愤愤不平地指挥着这些人将陆东跃扶到床上,还有个估计是喝高得厉害,还拍拍陆东跃的脸,挺不高兴地说新郎这样怎么闹洞房啊?结婚不闹洞房算怎么一回事嘛。 小公子的脸都黑了。好在其他几位良心没全被狗啃走,一边打着哈哈一边把那位胡言乱语地给拖走了。 门一关上房间里就清静了。 仰躺在床上的男人发出轻微的鼾声,房间里的酒味渐浓。她将小窗户打开,临湖的房间空气极好,夜风拂入更带着幽幽的玉兰花香。 苏若童看着床上的男人,他熟睡的时候仍是微蹙着眉,面容略显得严肃。身上的西服外套已经敞开,领带松垮垮地连衬衫下摆也被扯出一些。他似乎有些不舒服,喉间发出含糊的声音,右手抬起横挡住双眼。 她踌躇半晌,仍是走上前去替他脱去西服外套。领带却是被他扯成了死结,她费功夫解了很久才解开。领带刚除下拿在手里,手腕上却是一热。 他竟然醒了。 她愣了愣,说:“你装醉。”声音已经有些冷了。 他像孩子一样笑得没心没肺,将她的手住心口处拖。她迫于力量,慢慢地俯靠过来。 “不这样的话那帮小子怎么会甘心回去,”他抚着脸‘啧’了一声,暗骂刚才那小子下手黑。其实也是有六七分的醉,只是仍记挂着她,“你现在是最怕吵闹的时候。” 她身上有沐浴乳的香味,真丝睡裙软滑如水。他忍不住支起身体,伸长脖子凑上前去贪婪地吻她的耳侧、脖颈。刚才她为他解领带的时候怎么也拆不开,便低头用牙齿将死结咬松。低头时发丝蹭得他的脸麻痒无比,那时就有股冲动,想将她按在床上狠狠地吻住。从头到脚,每一寸都不能遗漏。 她尚不知他心里存着这样龌龊的念头,只是皱眉避开他的吻,问道:“你打算就这样睡?” 他知道自己一身酒气惹她嫌弃,也怕熏得她反胃。于是很利索地翻身下床,“我去洗洗,你要是困了就先睡。”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身问她,“肚子饿吗?晚上你没怎么吃东西。” “刚才妈……妈妈让人送了点心过来。”她许多年没有叫过‘妈妈’这个词,仍是不太习惯。 陆东跃咧嘴笑,“还是妈想得周道。我就这会儿才记起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不过依然是带着欢喜的。 虽然男人洗澡的速度很快,但是等到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床铺实在太柔软,他再蹑手蹑脚地爬上来也免不了床铺震荡。终于,他憋着劲在她身边躺下。她乌沉沉的发压在雪白的枕头上,粉嫩的皮肤上一抹嫣色。 他小心地将胳膊从她肩颈之间的空隙穿过,挪动身体紧贴着她。这个时候他才能静下心来,没有什么比实实在在的掌握更让人放心的了。 他闭上眼睛,感觉到她胸腔内那颗活蹦乱跳的小东西的频率。他们同步着心率与呼吸,同时也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然而她很快就觉得不舒服,略显烦躁地翻了个身。他不敢打扰,只能就势贴着她的背。手掌却是罩笼在她的腹部,极缓慢地抚摸着。正在孕育的新生命给予了他从未有过的踏实感觉,人生的色彩亦因此变得鲜明而饱满。 她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微震的声音提示着收到新的短消息。然而,他现在不再好奇发信人是谁,更不想去猜测短信的内容是什么。 她半蜷着身体就像一只疲倦的蜗牛,而他则是一块温暖的石头,提供出足够的依俯空间。 这是他的世界,生人勿扰。 解决完长子的婚事,陆夫人顿时觉得自己老了好几岁。不过,这些日子以来的操劳都是值得的。儿媳妇进门了,儿子和丈夫的关系也日趋缓和。 陆云德终于在婚礼前夕松了口,陆东跃外调的事就此作罢。陆夫人在收到撤消调令的消息时一颗心才落了地。 老头子的手段和心肠一样强硬,哪怕儿子被捅伤入院了,他仍是坚持着不肯改变主意。最后是小媳妇点头确定肯嫁了,从整个家庭和谐的角度出发,这才肯收手。 陆夫人原本是想小夫妻婚后就住在老宅里,反正房间多也宽敞。小媳妇怀孕了也需要人照顾,放她眼皮子底下更安心。没料到儿子第一个跳出来反对,说家里有楼梯上上下下不方便,又说这里交通不方便,理由扯了一大堆总之就是要叼着媳妇回自己的狗窝去。 陆夫人心想着这本来儿子娶了媳妇就和娘不亲了,横竖她也不是非得要他们在家住。年轻人想过自己的小日子也就随他们去,只是要求周末必须回来全家在一起吃顿饭。 陆东跃点头,“行。那就周六回这里,周天去苏家。” 陆夫人碍着儿媳妇在边上不好发作,等回头就数落儿子:“行啊,一天一家分配得挺公平的啊。养你这么大,娶了媳妇一扭头的功夫你这大半个人就归她家去了啊。” 陆东跃笑着说:“真不是我偏心,若童是独生女,她出嫁了家里该多冷清。岳父他退休后也没什么兴趣爱好,上次我们回去见他伺弄那两只狗,一边添饭一边还和它们说话呢。” 苏父的交际圈太小,又不爱出去走动。每天的生活内容除了书报电视就只剩下两只小狗,小狗再通人性也不会说话,他仍是孤独寂寞的。 苏若童于是每天下班仍是回到苏家。陆东跃自然不会让她独行,也陪着她去,和苏父一起吃完晚饭,陪他看完固定的连续剧后才回到自己的小家。这么连续了几周,苏父又心疼女儿女婿来回奔波,难得强势地要求他们只需周末时来看看他就好。 “你那个老丈人也是不爱说话的,这样也好。”陆夫人对亲家的印象比较淡,原本苏俊文就不是个惹眼的人,“天气这样热,你小心别让若童中暑了。她现在快四个月了,以后会越来越辛苦。” 陆东跃提起妻子就笑,说:“昨天刚陪她去产检,各项指标正常,孩子也很好。” 陆夫人说那好,回头周末你们来的时候我让阿姨多炖点汤水,暑气重的时候就得要多多滋养。 陆东跃笑着说我早让阿姨抄了方子给我,可是那些汤她都不爱喝,嫌腻。这阵子天热,我就煲点银耳百合,吃的时候添两颗红枣,她挺喜欢的。 陆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儿子,说:“你挺能耐的,都学会给媳妇儿煲汤了啊。” 陆大公子美滋滋地点头不迭,说:“医生说药补不如食补,合理补充胶原蛋白,孩子的皮肤会很好。”说到这里话锋一转,有些谄媚地问道:“妈,您那儿是不是还有些陈年的花胶啊……” 正文 42第 42 章
  •   晨光初露的时候他便醒了,身边的人仍睡得很熟。 昨晚她写报告写到很晚,他催了一遍又一遍,耐性险些用完。她有时是很执拗的,好说歹说都听不进去,简直顽固到可恶。 将报告润色完她才去洗澡,出来后已经困得要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走到床边就想一头栽下去就睡,他怎么肯?让她的小脑袋靠在自己的膝头,用干毛巾搓去大部分的水分后再将吹风机调到最低档,慢慢地梳理起来。 怀孕后她将头发剪短了一些,现在又慢慢地长长了。他轻揉着她的发,她许是觉得很舒服,于是放松了表情沉沉睡去。 他们已经结婚月余。刚开始只他们独处的时候她几乎不说话,连肢体交流也很少。她心里仍是抗拒的,可陆东跃并不着急。他有时间更有耐心,更有百折不挠的精神。什么叫贵在坚持,就是哪怕是一块石头,把它揣在怀里十年八年它也会热。(= =,这其实是违反物理原理的吧) 他了解她的性情,知道她在意什么、在乎什么。他会尽己所能去满足她、讨好她。夫妻么,在一起生活就是相互磨合相互包容的过程。可他不需要她有任何的改变,原来什么样现在仍旧是什么样。需要妥协、退让、包容甚至是改变的部分都由他来做,他能做得到。 刚结婚的时候母亲有漏口风想让她辞职回家安胎,他一听话头就截了。她不会同意的,他知道。她想回家陪父亲,他亦步亦趋地跟着。吃好晚餐再陪着看完电视回家已经很晚,她总是先一步洗漱完上床休息。而他却是要处理一些待办的公文,凌晨一两点才休息已是常态。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每晚他回到房间,就着床头那盏小灯看着她熟睡的模样,哪里还会觉得累。 苏家父女的性格很相似,看着少言寡语不好亲近,但骨子里他们都是十分客气的。就算再不喜欢面前的人或是不赞同对方的观点、言论,也不会轻易给对方难堪,让人下不了台。 陆东跃这般伏低作小、百依百顺,让人挑剔不出一丝错处。面对这样积极而热烈的一个男人,她不可能无事生非,天天盯着他找碴。 这样日复一日的朝夕相处,她尽管冷淡无视,却也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完全渗透进她的生活。 陆东跃每天都起得很早,简单漱洗后便去最近的生鲜市场采买当日食材。 凭心而论,她真的是个很安静的孕妇。身边的发小兄弟都会抱怨老婆怀孕时太难伺候了,不是吐得天翻地覆就是作死作活地要这要那。有时被折腾得狠了,男人都会牙痒痒,可能怎么办?老婆在为这个家生儿育女,她更难受遭罪。所以男人啊,这时候就得往死里忍。 罗致衡曾这么炫耀过:我家安君怀孕时都没怎么闹腾,也就是换了口味喜欢吃酸辣粉,经常让我半夜去买。 陆东跃现在回想起来,先是嗤之以鼻又实在是有点羡慕。他倒是想被她这么折腾呢,却没机会。 早市永远是最热闹的。 陆东跃不似弟弟妹妹那样讲究非要去超市买那些昂贵的有机食品,这个市场里有不少是近郊的农民拿了自家种的蔬果在卖,各种颜色的蔬菜水果整齐地码放在一起,就像幅色彩浓烈的油画。 陆东跃熟练地在各个摊位间穿梭着,很快便将需要的东西买齐了。回到家里不到七点,太阳却已升起。 他取了两个鸡蛋打散,捻了一小撮的盐巴进去。平底锅里舀上两调羹的水,开小火烧得微沸后将蛋液倒进去,蛋液受热凝固时用筷子快速搅开,等水收得半干时就能得到香嫩软滑的水炒蛋。 白吐司切成片放进模具里,在吐司片上放切片的蕃茄、煎培根和水炒蛋,再盖上一片吐司后压模。牛奶在小锅里煮得微沸,可以从炉上端起放在一旁待凉了。 陆东跃推开卧室门,床上的人仍保持着他离去时的姿势。她睡觉时习惯将一只手垫在脸颊边,嘴巴会习惯性地微微嘟起。怀孕的头三个月让她消瘦了一些,后面胃口恢复正常了倒也长了些肉,脸颊渐渐丰润起来。 他就这么坐在床边看着,舍不得叫醒她。直到她揉着眼睛,懒懒地翻了个身。他才伸手轻摇她的肩膀,柔声唤她醒来。 大约是睡眠充足所以没有什么起床气,在床上缓了两分钟后就爬起来,眯着眼睛去漱洗。 洗脸台前,牙杯里已经盛好了温水,牙膏牙刷也准备就绪。她或许还迷糊着,双手扶在洗面盆的边缘,眼睛半闭半睁。 他跟过来,说:“还困的话就再睡一会儿,时间也还早。”她摇摇头,拿起牙杯牙刷,说:“这些我可以自己来。”她本来想说‘你以后不要这样’,话到嘴边又觉得说出口未免生硬。 见她鼓着腮帮子嘴巴周围糊了一圈白色泡沫,他想笑,又忍住,说:“捎带手的事,洗好就出来吃饭。” 陆东跃独居时很少在家用餐,所以一直不觉得餐桌小。等到有了妻子,他想过阵子这餐桌一定得换,不然以后添了孩子更不够用了。 西式的早餐被放在白瓷大圆盘里,夹着蕃茄培根和蛋的口袋面包沿着对角切成了两块三角形,中间红红黄黄的很是鲜嫩好看。边上还有两根小香肠和奶油玉米粒。 她有些怔忡。 他说:“前几天你不是吃了这面包后直说好吃么,所以今天换个口味。”她问:“我记得面包里放的是草莓酱,出新产品了?”他笑着摇头:“没有。这是自己做的,”见她吃惊的样子又有些得意,“买了个模具,做起来很简单。” 他把晾好的牛奶倒进杯子里,问她:“要不要加点糖?” 她迟疑一下,点点头。 不得不说他做的口袋面包十分美味,她一口气吃了两个,仍有些意犹未尽。陆东跃心中跃跃,不过脸上仍是谦虚,“偶尔换个口味也不错。”又问她喜不喜欢吃牛肉汉堡,他准备买好肉回来绞碎自己做。 就这样聊到早餐时间结束,他简单收拾了下桌面就送她去上班。这房子离他们上班的地方都近,但两个人的方向却是相反的。好在她早上班半小时,错开了他的时间。 陆东跃送她公司楼下,又从后座提出保温杯递过去,“炖的梨汁,放了冰糖的。” 她愣了一下,停了几秒后才伸手接过。却没有像平常那样转身就走,而是往后退了一步,站在路边。本以为是漏了东西没拿,正欲探身去问时突然一个奇怪的念头钻进脑子。或许她是想和他说些什么,比如‘路上小心’。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 后面的车子响起了喇叭,示意他让道。他看着她的唇动了动,可却是什么也没说。说不失望是假的,然而当他沿着车道缓慢前行时,由倒车镜看到她依然站在原地,眼睛看着自己的方向。 已然是心满意足。 一整个上午陆东跃的情绪都十分高涨,工作效率直线提升。人事司的秘书过来取签批文件时还问他是不是中了彩票,这样地高兴。 小伙子刚毕业一年还在实习期,长得不错性格也好,难得年轻轻轻办事稳当。因为堂哥与陆东跃是战友,所以私底下说话也没那么多避讳。 他笑问道:“有这么明显。”小伙子说对啊,明白地写在脸上嘛,活像拣了颗金南瓜似地。 将人打发走后他拍了拍脸,心想哪有这么夸张。可想着想着嘴角又忍不住扬起,于是抬手拔了个电话给她。不知是不是出去吃饭没带手机,连打了两个电话她也没接。等他吃完午饭回来看时间她应该在午休,便又撂下了。 到了下午他仍是打不通她的电话,一时心急便拔到她的办公室,她接起时分明吃了一惊:“你怎么知道我公司的电话?” “上网查了总机,再请前台接过去的。”他问道:“我中午打了两个电话给你,可能信号不好你没有接到。刚才又打了你没接,是不是不在位置上?” 她沉默了。中午的时候她出去吃午餐,手机留在办公室,回来时也是有看到未接来电的。当时只想着缓一缓再回,结果忙起来就忘记了。他许是怕她下不了台,直接为她找好了借口。 她只能为刚才的失联做出解释:“嗯。中午休息的时候手机关了静音,忘记开了。” 他问她中午有没有休息好,又问:“晚上想吃些什么?要不要换个口味出去吃?” 她看着电脑旁的小仙人球,说:“不了,中午吃的乌冬面不太好消化,有点难受。” 他立刻警觉起来,“怎么难受了?”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久到他急跳脚,“你请个假,我现在过去带你看医生。” 她吓了一跳,连忙说不要。他不肯罢休:“都觉得难受了怎么能不去看医生?”她很无奈,说:“只是胃胀得难受,时不时会打嗝。这样就去看医生,开什么玩笑。” 他愣了一下,随即忍着笑,说:“打嗝也是可以治的,不骗你。”虽然他的口气是一本正经,她却也听得出他在逗自己。不过抬眼扫过那洗干净的保温杯,握着电话的手又有些发烫。 下班的时候他准时到达,见她上车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还打不打嗝了?”她没说话,看着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样子。 他点到即止,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等红绿灯的空隙冷不丁扫过去几眼,居然看到她鼓着嘴巴像是在憋气。 从侧角度看去她这模样有些滑稽,可是他却觉得她实在可爱,忍了又忍才没欺身亲上去。 晚餐她几乎没动,他看着她像尾烦恼的鱼一样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时值初夏,她穿着白底小碎花的睡裙来来回回地兜圈子,裙角在回旋时翻起小小的波浪,搅乱一池春水。 他下楼买来消食片,拆了递给她。 苏若童瞪着他手上的药片,嘴硬:“我不吃这个。”又不是没留意到他的神情,要是他大大方方地笑出来也就算了,一直忍着憋着反而让人看了心里不痛快。 她也赌着气,不吃。 可到了睡觉的时候胃仍是胀得难受,坐立不安更不要说躺下。这时态度也有些软了,磨磨蹭蹭地去找山楂片。 陆东跃就盯着她呢,像是从地上冒出来一样按住她的手,说:“你现在不能吃这个。”见她拧着眉头瞪自己,他耐心解释,“保健医生开给我的禁食单子里就有它,不能吃。” 她不肯给,他难得姿态强硬。最后是把山楂片从她掌心挖走,换上之前买的消化片。 “这种孕妇能吃。” 她也不是一条道走到黑,或是撞到南墙也不回头的人。胃胀得越发难受,她再拒绝就太愚蠢了。 吃完消化片果然感觉好很多,她终于能上床安睡。他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里默默地数着数。等听到身边人均匀的呼吸后他才支着胳膊撑起自己,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这时依然能将她看得清楚。 她总是习惯背对着他睡,哪怕在她熟睡后他将她翻过身来,第二天醒来她仍是背对着自己。就像是一对相斥的磁铁,一方稍稍靠近另一方就反射性地后退。他心里岂止是不快。 然而也就只有在这个时候她不会拒绝自己的亲近。 他一只手枕在她的脑袋下面,另一只则搭在她腰腹间。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腹部,那里已经微微凸出。他们的宝宝四个月了,正在慢慢长大。 回想起今天她的模样,他无声地笑,嘴巴亲着她的脸颊,一下又一下。她可能觉得痒,扭动身体想挪开。他最后亲了一口,手移到她腹上的位置,轻柔地打起圈来。 她在他耳边发出一声叹喟,很舒服惬意的样子。他调了调姿势,将她的脚丫子夹在自己的小腿间。她约是觉得不舒服,扭了扭身体。他粘她粘得紧,任凭她扭动了也不肯松开。摩擦间便隐隐有走火的迹象。他忍得厉害,结婚到现在都规矩本分,连眼珠子也不敢乱转。这对一个身心健康的男人来说是怎样的折磨?但是她现在这样他怎么敢动,再渴也不能动。 他僵着身体保持着这别扭的姿势,久久无法入眠。 正文 43第 43 章
  •   周末的时间总是安逸而轻松的。 虽然他们不是那种晨起后喜欢在床腻歪上好一阵子的新婚小夫妻,但休息日的早晨也会比平常晚一些起来。 苏若童并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去,闲暇的时候也宁可在家里看书或是做些手工。就算是亲密无间的好友也会取笑她,说她和古代的大家闺秀一样贤良德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放在眼下来说,她就是标准的宅女。 就连陆夫人也觉得她太过安静,问女儿,女儿一摆头,说:“人性格就是这样,爱在家里呆着呗。再说她现在这样要出去玩,给人挤到怎么办?还要不要我哥活了。” 陆夫人说就算是孕妇也不能老在家里呆着,不怕闷出病来。想着自己儿子又觉得可惜,说老大平常话也不多,找个性格活泼的多好,现在这样两个人在家里都不知道谁先吱声。 天下当妈的都一个德性,总觉得自己的孩子好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说句糙一点的话,哪怕这孩子长得和屎克螂似地,当妈的也笃定自己孩子能堆出个金粪球来。 这没得讲理,就是偏心。 陆西瑶随她爸,性子直嘴巴快,立刻就纠正了:“您别操这心呐,这该我哥去琢磨的问题呢。再说了,当初她和行楚一块儿的时候您不还说他们这对儿安安静静地光看着就让人舒心么。”话说完就发现母亲的脸色有些变,立刻就有些讪讪地。 叶行楚现在可算是所有人共同的心结,心里都知道这个疙瘩,也都知道谁是谁非,却不是可以摆在台面上来说的。 陆夫人叹了口气,说:“你这嘴巴啊。以后在你哥和小苏跟前说话注意些。”陆西瑶应了声,记起来和母亲通报,“我哥刚才打电话来说人在外面,我听着像是在商场。也是时候该准备孩子的东西了。” 说到孩子陆夫人不免兴奋起来,“问问他们在哪儿,我去给他们参考参考。”陆西瑶泼她冷水,“妈,人家小夫妻给孩子买东西多甜蜜的事,您在边上跟着算怎么回事啊?”心里再补上一句,这多难得的机会呢还要去当电灯泡,简直不给她哥活路了。 陆夫人消停了,可眼睛也瞄到女儿身上,扫来扫去地。陆西瑶一见她妈这架势,脑袋嗡地就大了…… 就在孟勤华和陆西瑶母女打嘴仗的时候,陆东跃正陪着妻子在商场的婴幼儿用品区挑选新生儿用品。 生活水平的提高与独生子女政策的普及让婴幼儿产品的种类一再丰富,随之而来的是令人咋舌的价格。不管是在大城市努力拼搏还是安守故居乡土,只要身为父母,都愿意尽力为孩子提供最好的一切。 陆东跃平日里购物习惯就是订好一张清单,按单购买。购物车能走直线绝不绕弯,最讨厌在同类商品中进行价格对比,在预算宽裕的情况下以质量为优先。这是他在行伍生活中养成的习惯,数十年不变。 然而购买婴儿用品却不同于普通采购,他绞尽脑汁列出了清单后又上网查了新手父母必备贴士,最后列出的明细居然有整整五张纸。 真需要买这么多?陆东跃觉得不可思议,再看看自己住的房子,清单上的东西买齐了两房一厅能装得下?难道要换房子?这不是削足适履么?于是又扑在书桌上挥起了笔锋嚓嚓嚓地开始划明细,七除八扣后还有整两张的采购清单。 陆东跃左看右看觉得这单子列得蛮不错的,这才拿去给妻子过目。苏若童那时正在玩报纸上的拼字游戏,看完后就随手添几样进去。男人的字遒劲有力,女人的字则是清秀雅致,并列在一起时有着奇异的美感。 夫妻俩本是打算一样一样地按着清单上购置婴儿用品的,但是进了购物圈后竟然齐齐犯了选择困难症。 婴儿用品繁多的种类与层出不穷的花样让两个人都挑花了眼,特别是陆东跃,一边奇怪着怎么连奶瓶盖子都单独拿来卖,一边又吃惊于连别在婴儿衣服上的安全别针都有不同的用途,甚至连婴儿洗澡水的水温都有专门的温度测试器。 他有些眼晕,刚开始只想按单采购清清爽爽地买完。结果现在眼睛看着这个也好,那个也好。这个或许有用,那个也可能用得到。很快就装满了推车,苏若童觉得他有些夸张,可是她翻来翻去也觉得这些东西都能用得到。 买完小件后挑大件,婴儿床很快就选好了,但在挑婴儿车的时候两个人有了分歧。 当父亲的坚持婴儿车必须安全第一,所以设计和质量都得过硬。他选了个英国的牌子,原装进口带遮阳伞,折叠方便携带轻便,当然价格也是十分地好看。 苏若童觉得太贵,她认为婴儿车不过用上两三年,没必要花大价钱。她看中另外一辆,价钱不到前者的五分之一,也是实用的款式。陆东跃难得地和她唱反调,坚持要买看中的这辆。 争执的时候气氛便有些僵,就在这时听到有人叫老陆老陆。两个人这才缓了缓表情,看向来人。 罗致衡正满面春风地大步朝他们走来,安君推着儿子跟在后面,他们是逛商场偶然逛到这儿来的。 罗致衡一见他的推车就笑,说:“挑花眼了吧,看什么都好,是吧。”陆东跃有些讪讪,说:“都是有用的,总能用得上。”安君在一旁插嘴,说:“我看这里至少有一半是你在两年内都不会拆封的。” 苏若童的注意力被婴儿车里的皓皓吸引去,小家伙今天穿着白底蓝条纹的海军衫,小胳膊小腿儿胖乎乎地十分可爱。父母基因优秀造福了小朋友的先天优势,唇红齿白笑眼眯眯地十分讨喜。 安君见她喜欢,就将儿子从婴儿车里抱起,说:“他就喜欢上街,一见到我们推车子就高兴得手舞足蹈。”怀孕时母性比平时更加充沛,何况面前这孩子实在是漂亮又不怕生,苏若童捏捏他的小手小脚,他就咯咯地笑出声。 在罗家小夫妻的建议下陆东跃拣了一些东西放回货架。那辆婴儿车还是按他的意思定下来,罗致衡说这车贵是贵了些,不过还真是好看,扭头说老婆我们要是再生个孩子,生个女儿就买辆给她坐,这小伞一打妥妥的贵妇范儿。 安君笑他心眼真大,一个儿子就够闹腾的了。转头又和苏若童说,你别指望现在的男人能帮你带孩子洗尿片,他们也就能在花钱买东西上表现表现父爱。罗致衡不忘插刀好兄弟,说陆东跃平常省得很,出差津贴又多肯定攒了不少私房钱,让她可劲地花。 这么插科打诨了一通,罗家小夫妻又带着儿子走了。苏若童看着皓皓趴在安君的肩膀上,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冲自己笑。她也忍不住笑出来,“他真可爱。” 陆东跃说:“很快我们也会有一个。”往常提起这样的话题她总是回避,然而今天却有些出乎意料,她说:“或许会是个女儿。” “女儿好,乖乖的多贴心。”他有些兴奋,“女儿也好打扮,每天都能穿得漂漂亮亮地。”越说越觉得那婴儿车买得值,要不是已经结账了他还想调头回去把车里的东西都换成粉红色。 苏若童怀孕快五个月,腹部已经开始鼓胀起来,需要添置应季的孕妇裙和内衣。这些私密的东西她自然不要他陪着,陆东跃也知趣地退开。不过远远地看着别人陪着老婆女朋友大大方方地挑着内衣,大公子心里略不是滋味。 不过不能陪同着挑总能脑补一下吧,陆东跃看她在柜台前挑拣、对比。他还挺喜欢刚才被她放下的那件水红色带蕾丝边的,手上这件颜色太浅。孕妇裙也太素净了,刚才那件裙角带褶皱的更好看。怎么选了带小蝴蝶结图案的,太孩子气了…… 大公子脑补得起劲,一时头脑发热掏出手机就发了条短信过去。这厢苏若童正在问店员优惠折扣是多少,挂在手腕上的小包震了震,掏出手机来看了看,又往不远处扫一眼。 陆大公子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眼睛瞪得和猫头鹰一样炯炯有神,很热切地盼望着她的赞同与回复。 她脸上发烫,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仍是照原来挑的那些结账。陆东跃脸皮有些烧,被她那样用眼刀子刮了心里倒有些痒痒地。他不觉得泄气就觉得自己这事做得有些唐突,可是转念一想不对呀那是我老婆,我就算没发言权,建议一下也是可以的。不过建议嘛,人家可以不采纳的。大公子自我安慰的本事见长,在心底‘呵呵’两声算是把这事揭过去的。 婴儿床是和他们一并到家的。 苏若童见他将送货的工人打发走,不免奇怪,“不是说包安装的吗?”陆东跃拆着说明书,回答道:“就一个小床能有多复杂,我自己都能装。” 苏若童心想他约是闲着没事拿这个打发时间,其实真不是大公子吃饱了撑着。这男人除了些微的洁癖外还有很强的领地意识,这房子从装修完后就没进过外人,连陆家人也没来过几次。安装工人要在这里呆上几十分钟或是个把小时的他觉得不痛快,也不是多复杂专业的东西,索性自己包办了。 苏若童见他拿着安装说明研究得起劲,也就不理他,稍微拾掇拾掇就去午睡。下午微风阵阵,一点也不觉得燥热。她睡得舒服,一觉起来时天已经黑了。 睡过头人就有些慵懒,电话响起时她迟了十多秒才接起。那边陆东跃也抓起分线先开口,语气比平常略显烦躁。陆西瑶在那头问他几点到家,等着开饭呢。陆东跃说今天有事不过去了,也不管陆西瑶在那头嚷直接就撂了电话。 这边电话刚撂下没两分钟,她放在客厅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苏若童暗叫不妙,正要出去时就听到陆东跃的声音响起来:“这时间你找她做什么?……你嫂子在休息呢,”后来那头换了个人,他的口气就变得缓和,“……今天逛了大半天,她累坏了。买好了,买得差不多了。行,……好的知道了。” 她见他放下电话,叉着腰绕着半成品的婴儿床左看右看。地板上垫着两张报纸上面放着个打开的家用功具箱,边上还散落着小螺丝和迷你扳手。 觉察到有人走近,他蓦地转过身来。大约是觉得有些尴尬,还刻意往前挡了挡,说:“醒啦。”她问:“还没弄好吗?”他眨了眨眼,说:“比想的复杂些,不过我能搞定。” 他忙活了半天忘记做晚餐,两个人只能出去吃。吃完回来苏若童继续收拾今天买的小物件,陆东跃仍在和婴儿床做搏斗。等到她把东西都收拾清爽了,大公子还在研究婴儿床床板的角度问题。 客厅的门窗开得很大,夜晚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她本是要回房了,又停下来看看盘腿坐着的男人。他低头看着腿弯上放着的说明书,手里拎着把螺丝刀嘴还还念念有词。 这大概是她认识他这么久以来,他表现得最狼狈的一次。她这么想着,竟然是走了过去。 他可能是被折腾得脾气也没了,苦笑着说道:“有点难办啊。”她问他要说明书,看完后也绕着床观察一围,最后说:“你把这块侧板拆了,往后挪一格装好再试一试。” 他闻言照办,这次果然一下就对上了。从送货来到完全装好,整整花了费了七个小时,他就没干过效率这么低的事。陆东跃不免觉得郁闷,不过想到她居然肯给自己出主意,心情又好了起来。 干了大半天的活浑身汗臭,他抓了衣服去洗澡。很快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从浴室传来,隐约听得到不连调的歌声…… 正文 44第 44 章
  •   六月中旬时陆夫人去德国探亲,陆西瑶陪同前行。而在妻子走后没两天陆云德因阵发性心律过速而入院,老爷子脾气很硬,严令儿子们不许透露给妻子知道,“你妈准备了这么久才出去一趟,别让她知道了赶着回来。” 陆东跃和妻子解释说:“姨婆在出国定居前和妈妈关系最好,现在年纪大坐不了飞机,妈妈也有好些年没见她了。” 苏若童对公公是极为尊敬的,在她心目中陆云德就是正直、刚毅的老一辈人的代表。在确定她要嫁入陆家的时候,他曾特意约谈她,问她是否受到压力。得到否定的答复后他只是叹气,劝她再考虑清楚。 她清楚记得他是这么和自己说:“小苏,你现在所做的选择是要为你的未来负责的。确实,现在是形势比人强。但是只要你有想法,你完全可以提出来。结婚是人生大事,必须慎重。只有愿意不愿意的婚姻,而没有‘不得不’结婚的理由。这世上当母亲的都偏心自己的孩子,东跃的妈妈要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我请你原谅她。因为有时候我们是看不到自己犯错误的,就算别人指出来了也未必会认为自己做错。” 陆云德仍是想帮助她的,她知道他可以阻止这一切。不过那样一来对于陆家来说就是内战爆发,她如果自私一些确实可以点头。然而再想得深一些,又不得不考虑到自己的父亲会不会因此被波及。 她不敢冒个这风险。何况陆东跃做了这么多的事让父亲看进眼里,他是这样期待着这场婚礼,因为在他看来陆家是再好不过的归宿。还有那个运气极好的孩子。这些因素交织在一起让她在犹豫中裹足不前,抉择艰难。 等她说出自己的决定之后陆云德只是看了她几秒,点了点头说:“好,我们仍然成为一家人。” 他语气中淡淡的失望是不是在为叶行楚惋惜,她已经分辨不出了。 按说阵发性心律过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陆云德近几年身体情况不大好,所以还是必须认真对待。 陆云德入院后按级别安排了病房,人少也清静。平时陆东跃工作忙碌,只能下班后来坐上一会儿。陆南嘉倒是有时间,可总是嘻皮笑脸没个正形,没伺候半天就被陆云德赶走了。 苏若童倒是请了两天假来陪床,陆云德又怎么肯,直说这里有医生护士护工,还有勤务兵随时听命。确实人是不缺的,但于情于理她这个当儿媳妇的都不能没有表示。 陆东跃下班后接她回家,陆云德没好脸色给他看:“怎么这么晚?”陆东跃知道自己不招他待见,却还是陪笑着说是路上堵车。出来后就说老头子嫌我嫌得厉害,要不是你在边上站着,他能拿花瓶砸我出去。 苏若童知道他说得有些夸张,但是听着心里居然有些痛快。回去得晚也没什么胃口吃饭,翻出了冰箱里的杯子蛋糕,配上水果粒拌酸奶当晚餐。陆东跃则是给自己下了碗面条,随便应付过了。 半夜的时候陆大公子美梦正酣,手臂伸长往身边一抱,空的。他立刻就醒了,瞪大眼睛左看右看就是没在床上见到自己老婆,当时就惊出一身冷汗,就怕是自己睡得不规矩把人踹下床。可扒着床沿一看,床底下也没有。 怎么能呢?大半夜睡着睡着人就不见了。 正冷汗夹热汗地着急呢,听到外面有动静。大公子跳下床也没穿拖鞋就这么光着脚冲出去,客厅是暗的可厨房的灯亮着,失踪的人正半蹲地冰箱前像是在翻找什么东西。光溜溜的脚丫子踩在白瓷砖上,小而圆的脚趾别提多可爱了。 待他走近时她吓了一跳,随即面浮赧色。他蹲下来,问她:“饿了吧。”她别开脸,小小地‘嗯’了一声。他搀她起来,问她:“想吃什么,我去做。”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说想吃火锅。 大公子愣了愣,随即又乐了。上两周还在羡慕着别人的老婆爱折腾,自己连晚上出去买宵夜的乐趣都没有,这不现在就享受上了。陆东跃立刻来了精神头,换上衣服拿了车钥匙拉了人就走。 这城市里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火锅店不少,陆东跃打电话给弟弟问哪间东西干净口味好。小公子睡得迷迷瞪瞪地被吵醒,原本要发脾气的,一听那头的声音立刻就软了,一口气报出五六家火锅店的名字,又好奇地问道:“哥,你和谁半夜出去吃火锅,我嫂子一个人在家?” 陆东跃觉得弟弟的问题很弱智,他怎么可能会半夜把自己老婆单独丢在家里!为了表示鄙视,他二话没说就挂了线。 选了离家最近的一家火锅店就餐,虽然是半夜可竟然人还蛮多的。陆东跃挑了空气流通好的位置,又点了个鸳鸯锅。苏若童原本不嗜辣的,不过怀孕的时候口味会有变化,这时看着红通通的锅底口水就出来了。 下火锅的涮料无非就是毛肚、黄喉、百叶之类的,还有一些丸子和菇菌蔬菜。吃火锅嘛,一般来说烫得没有吃得快。不过大公子亲手伺候着,这种情况就没出现过。 陆东跃怕她吃得太辣待会儿胃不舒服,舀了碗白汤放在手边,从红锅里捞出料后在里面头再涮一遍。见她鼓着腮帮子呼呼地吹着气,嘴巴被辣得红红地。他心里即欢喜又满足,说:“都说酸儿辣女,这胎肯定是女儿,跑不了了。” 她正从碗里挑拣出花椒,随口应道:“我也觉得是。” 陆东跃手上停了停,脸就和绽开的花似地笑得那个美。 火锅店里又来了几拔人,看着像店里的熟客一来就吆五喝六地吵吵,又点起了烟抽。 陆东跃皱着眉头就要起身,她拉住他,说:“我快吃好了。”他看了看桌子,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没事,我过去一下。”她有些紧张地看着他走过去,挨桌地和他们说些什么。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那些人的声音很快就小了许多,烟也掐灭了。 他回来,仍是慢慢地往锅里填涮料。她本有些好奇,不过想想他的手段也很快释然。 回去的时候他在车上说今天这火锅口味太重,改天带她去吃白汤羊肉火锅,紫铜的老锅子涮得那个香,搭上那酥香的椒盐火烧别提多美了。他说得起劲,等车子开到楼下才歇了声。扭头一看,她早已经睡着了。 月底的时候陆东跃随团出访欧洲,这一去就得小半个月。考虑到母亲和妹妹还未回来,父亲的身体还在恢复,回去陆家老宅恐怕她得不到周全的照顾。苏若童提出来要回娘家住,他怎么会同意,“爸爸的身体也不好,你住在那边他早起晚睡地还得张罗着每天买什么吃什么。再说,那里离你上班的地方也远。别跟我说坐公交坐地铁,你现在这样我怎么能放心。” 她有些恼火,说你这样也不行那样也不行,那是不是得把我拴在腰带上拎着出国。 婚后第一次两个人跟乌眼鸡地斗上,谁也不让谁。对峙了好一阵子后陆大公子决定请个临时保姆住家里,等他回来再辞了。这种临时保姆月薪很高,但有钱买来放心也是值的。至于她上下班问题,他让弟弟全程包办。反正小公子现在给自己打工,每天上班就和遛鸟似地闲晃荡,不用白不用。 她接受小叔子的接送但是对于保姆是坚决反对,认为他不过出差十来天,完全没有必要请个陌生人来家里。一个要请,另一个坚决不肯。这么僵持着就开始冷战,不过大公子先天在气势上就矮了一头,再说在临出差前冷战他表示心灵太受伤了。 冷战持续了不到三个小时就结束,陆东跃妥协了。不过这妥协得实在不甘愿,而且说真的他确实放心不下。左思右想决定拉下脸皮,趁着她给自己收拾行李的当口悄悄到楼上楼下和对面的邻居家串门,说明情况拜托他们这阵子多多关照。这么转了一圈后,他这心才稍稍放下一些。 回来的时候她正往箱子里填东西,见到他像是松了口气,脸上仍是淡淡地,“东西收拾好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 陆东跃之前出国都是自己整理的行李箱,只求简洁方便。显然女人更细心些,衣裤按厚薄分类放好,配饰比如领带也按颜色卷放整齐。袜子用单独的塑封袋封好,塞在角落里。洗漱用品和一些常备的药物放在附箱,隔层里放着充电器之类的零碎小东西。 大公子看了又看,直叹自己单身时的日子过得不如狗。当然这是夸张了,只是除了母亲外再没有女人会这样细心地为他整理盘算。这么想着他心里又十分快活,之前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到了临别的日子,她在他的明示暗示下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去机场送她。陆南嘉送他们到机场,看着大哥把大嫂拉到一边说话。小公子远远地看着看着牙就酸倒了,扭过头两秒又犯贱地又看过去。 有这么多话好讲吗?还又搭肩膀又摸脑袋的。小公子观察了一会儿觉得大哥完全在唱独角戏,说上十句八句都换不来大嫂回一句。要入关前还逮了机会亲一口,这撂以前完全想不到啊想不到。 小公子真觉得大哥结完婚后腻歪指数一路上扬,不要脸指数已经爆棚了。 正文 45第 45 章
  •   陆东跃出差的日子里陆南嘉除了承担起接送的任务外,还得费心思四处觅食给大嫂和未出生的小侄女补充营养。 小公子本来就是吃喝玩乐的祖宗,被指派了这个任务后是欢喜并忧伤交加。毕竟要照顾孕妇是件责任重大的事,再加上陆东跃每天早晚一个电话地和他确认老婆的早餐、晚餐,小公子压力大的险些脱发。 好在小公子朋友多路子多,抬手一个电话出去就能找到不少别人连门边儿也摸不着的好地方。像是今天晚上定的是莲月阁,做素菜做到不少领导人都能大驾光临的程度,那是到一定境界了。 小公子有个狐朋狗友和这家的大股东沾亲带故,所以提前两天就订到了水榭小阁。临湖,清静。 苏若童扶着雕栏往外看去,湖面上荷叶连成一片,上面托着大大小小的荷花,有盛放的也有打着花骨朵儿的。夕阳下有微风拂过,成片的荷叶涌动着送来阵阵花香。 “真漂亮。”她由衷地赞叹道,“现在很少看到这样大的荷花池了。” 陆南嘉打发了服务生,回过头来说:“可不是,就这个池子都能盖幢楼上去了。不过你别看这是浪费,成本可都算进来了。不然的话素菜怎么卖出熊掌的价钱。”见苏若童明显是吓了一跳,他又赶紧补充道:“也就那几道功夫菜,其他的都是正常价格,正常的。” 餐是事先订好的,很快就上来了。两个小碟三个例盘加一个汤。有用面筋和烤麸做的烧肉,也有用海苔和豆腐做的以假乱真的蒸鱼。最对胃口的是一碗烧茄子,小茄子洗干净连皮煎得微焦,再以豆瓣和甜酱调味烧制。卖相不怎么好看,但却是出人意料的美味。主食则是玉米面小窝头,喷香软韧有嚼头。 正餐用完,服务生撤下了盘碗后又送上熬沙的陈皮红豆,一旁樱花色的点心碟上趴了只圆团团的小兔子。 “说是刚请来的苏州师傅做的,什么门派的正宗传人。”陆南嘉掂起自己面前那只扔进嘴里,嚼了嚼说:“还行,馅儿调得不甜不腻。” 从包厢里出来的时候在水榭回廊上遇见了一拔人,打头的那位和陆南嘉很熟稔,张嘴就称兄道弟。看到苏若童时明显一愣,可都是老江湖见人家没主动介绍也就不方便问。倒是后面有个声音递出来,软绵绵地:“陆总,不介绍介绍后面这位美女。” 问话的女人站在副手位置,齐耳短发,一身宝姿的套装看起来十分干练,可却是一口吴侬软语。 陆南嘉心里暗骂一声,脸上的笑却是敛了几分,说:“这是我大嫂。” 打头的那位‘嗬’了一声,那神情立刻正经起来,都有点毕恭毕敬的意思了。 都知道前阵子陆家老大结婚,但只给关系好的递了口信,正经发贴子的少之又少。这人不过是做矿产发的家,来这城里扎根也就近两三年的事。这块地盘近在天子脚下,卧虎藏龙的比比皆是,想要顺风顺水的做生意就得擦亮眼睛走对路子。像陆南嘉这样身份特殊的人物,只要能搭上边就能递上话,关键的时候作用不小。 不过讨好也讲究时间地点,明显现在不合适。对方也是明白人,打了招呼后就要走。可是那位宝姿美人却是缓了两步,停下来笑吟吟地说道:“没能赶上陆司长大婚,我还挺遗憾的。赶巧今天碰上了,真是我的运气。陆太太贵姓?” 陆南嘉还来不及打岔呢,就听苏若童回答道:“免贵姓苏。”小公子心想,坏了。 果然,那女人笑起来,说:“这么巧,和我是本家呐。”美人脸上挂着笑容明媚,竟是要凑上来挽她的胳膊。可是这位身上的香水味实在太浓烈,靠得越近越是熏人。 苏若童正想开口,可突然一阵地反胃。她捂嘴巴,摆了摆手扭头就走。陆南嘉乐得眉毛都在跳舞,说了句:不好意思啊。就跟着跑了出去。 留下那女人横眉怒目地干瞪眼。 陆南嘉追出去后看苏若童扶着墙干呕,心里直打鼓。想着大嫂这顿要是吐了,他得往哪儿找夜宵给她补啊。好在她最后只呕了两口酸水出来,小公子赶紧扶她到车旁,又拿了矿泉水给她漱口。 苏若童向他道歉:“那是你朋友吧,真不好意思。”陆南嘉心里对她仍是有点偏见的,可是现在她已经是自家人,在外面当然得护着没商量,“嗨,没事,不过是点点头的交情。再说那香水味浓得我也受不了,亏他们那群人对着她都能吃下饭。” 苏若童抿了口水,正要开口就听到手机铃声响起。陆南嘉笑得促狭,“这个点肯定是我哥打来的,查岗呢。”掏出手机一看果然是,接起来就换上正经口气汇报工作了。 她在一旁听着兄弟俩你来我去的对话,在晕眩所带来的恍惚间突然想起叶行楚。他没有来婚礼,或许是为了避嫌连电话也不曾打来一个。倒是有托人送了份贺礼,一对精美的珐琅彩花瓶。她曾在核对清单时看过一眼,后来也不知被放去了哪里。 就像他们的过去,哪怕再美好也只能和那对花瓶一样永不见天日。 小公子驱车送人回家。 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苏若童突然开口问道:“刚才那位是?”陆南嘉不知为何有些心不在焉,随口回答道:“苏阳阳。老爷子战友的孙女,以前在某部当过同传翻译。挺聪明的,不过心气也忒高。” 苏若童其实是想问那个男人,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在哪里见过,挺面熟的。没料到陆南嘉答非所问,“我不是问她,是另外一个。” 陆南嘉不知哪根神经断线了,脑洞大开智商泄漏去一半,“另外一个?那个男的啊,嗨,苏阳阳的备胎。她和我哥分手后就辞职去那男人公司里当运营总监,活得不要太滋润哦。” 有过了一分多钟这蠢货才记起自己说了什么,小公子手发抖的同时,声音线也调成了绵羊音:“大嫂,我的意思是你别理她。” 苏若童点点头,“嗯。” 小公子默默地吐了口血,还不敢擦,“是她先倒追我哥的,后来又端摆子摆谱地玩暧昧。这女的心太野。” 苏若童‘哦’了一声,就再没说话。她觉得今晚小叔子的脑回路有些异常,回答问题都回答不到点上,索性就不再问了。 陆南嘉想再作些补救,可又怕说多错多越描越黑就得不偿失了。他将人送到家,调头回家的路上那个百爪挠心的纠结啊,恨不能停下车抽自己几个大耳光。 可是说出的话就像是泼出的水一般,他只求大嫂别多想,今晚回家一觉睡到天亮,明天就将这小插曲扔到后脑勺去。 苏若童是看到备份文档里的会议纪要时才想起来,那晚遇见的男人竟是公司的数得着的大客户之一。之所以觉得面熟是因为去年她曾参加过一个会议,与对方打过照面。不过当时只是匆匆一眼,像她这样无足轻重的人物对方必定是记不得的。 她关掉文档,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中午部门经理约她出去吃饭,对座的同事朝她猛眨眼。她笑了笑,拿起包便跟了出去。 虽然劳动法明文规定女职员在孕期哺乳期期间不得有就业歧视,但这条例众多私企来说等于一纸空文。不过做得更隐蔽、文雅一些。比如加大劳动量或是调整工作地点让员工不得不自动辞职,又或是调整岗位降低薪酬,总之一句话就是不养闲人。 苏若童对这样的特色文化早有风闻,所以在经理委婉地提出岗位调整的时候她没有犹豫地答应了。 从现在的部门调去后勤,基本工资就少了三分之一,其他的补贴比如话费和交通费也少了一半。后勤的工作不太动脑子,但工作内容十分繁琐有时需要跑上跑下。对于孕妇来说并不是一个合适的职位。 经理是个三十多岁的北方男人,也是她入职时的面试官之一。对于这样的安排他也觉得不合理,但这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他不可能为个人破例。苏若童的识趣让他减轻了心理负担,于是也很爽快地表示说等她生完孩子返岗后,再找个机会将她调回来。 吃完饭结账时服务人告知说已经有人买过单了,经理一边收钱包一边嘀咕,“谁呢,这么大方。”苏若童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可是回头往二楼看去,那里却空无一人。 这天陆南嘉比往常来得早,神情也有些不自然。她上了车后便不说话,等到小公子和抓痒的猴子似地扭起来时,才问了句:“你不舒服吗?” 陆南嘉一贯是藏不住话的,这时将方向盘一扭,拐到路边的临时泊位上。他熄了火,用略带便秘的表情问道:“大嫂,你今天有没碰到什么人?”见她摇头就有些着急,“那你今天有出去吗?” “和同事一起吃了顿饭,结账的时候说单已经被人买了。”她问,“和这个有关系吗?” 陆南嘉沉默了一会,终于说:“我今天和朋友打球的时候碰到苏阳阳,正好有时间就聊了几句。”他有些郁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瞎操心了,“她说话怪怪的,我恐怕她去找过你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说:“我没有看到她。不过,有可能那单是她买的。”陆南嘉也这么想,“改天我还她,顺便让她改改这到处买单散钱的臭毛病。”他看了看她,说:“她要找你聊天的话你可别理她,再缠着你就给我打电话。” “她为什么找我聊天?”她问,“我和她根本不熟。” 陆南嘉觉得事说不清楚很容易让人误会,干脆就挑明了说:“她这人吧有点心高气傲,架子端太高又很自以为是。当初追我哥的时候要死要活,后来又不安份,我哥是看老爷子面子不和她计较。分手后她又后悔了,哎,反正她就和根刺似地,没事就扎扎人让人不痛快。”小公子很坦白,“我就担心她到你面前胡说八道,虽然我哥和她几百年没联系了,可她要时不时来表演上一段也实在是恶心人。”心里又补一句:谁知道她会不会往我哥身上泼脏水。 她想了想,问:“要是她堵着我不让我走,非找我聊呢?”陆南嘉十分严肃,“你打我电话,我来收拾她。”又说,“这人说话你一个字都别信。” 苏若童觉得他难得这样可爱,便故意问道:“那,她要说你哥是个好人,我也不信?”小公子哼了一声,说:“我哥是个好人还需要她来强调?切。” 陆东跃是个好人?她心想,开什么玩笑! 苏若童那时想陆南嘉或许是多心了,不是每个女人都会沉耽在过去的恋情中无法自拔。何况苏阳阳看着也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总不会为已婚的前男友降低自己的格调。 不过,当苏阳阳真正站到她面前时,她才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天真。 说起来也是陆南嘉点背,他张罗了这些天也才安排了一顿西餐,就这么赶巧地碰上了。更不走运的是那时他还出去接了通电话,回来后就看见苏阳阳站在桌前双手环胸,通身上下透着股狗血逼人的气场。 陆南嘉那个气啊,嘴巴一张都能喷火的。正要捋袖子上前找回场子,却没料到有人先一步窜在他前面。 苏若童没料到最后会是罗谣欢来为她出头。其实说出头是夸张了些,因为苏阳阳才刚刚做完自我介绍,就被人打了岔。 看得出来罗谣欢和苏阳阳挺不对付的,而且明显后者的战斗力不如前者。几番唇枪舌剑下来,苏阳阳悻悻地离去,而她作为主角之一则是从开始旁观到结束。 小公子这时冒出头来,挺谄媚地奉承道:“还是谣欢姐厉害,三两下就把那祸害打发了。”说着殷勤地拉开椅子,很绅士地躬身,“请入坐。” 罗谣欢摆摆手,说:“我约了朋友呢,不好让人久等。”又笑嘻嘻地说,“苏姐,你结婚的时候我没赶着及回来,不知道多遗憾呢。等东跃哥回来,腾个时间给我我好请酒赔罪啊。” 苏若童这时倒宁可面对的是苏阳阳,至少知道对方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而来。也正因为不在意,所以才不会被触动情绪。 而此时此刻面对罗谣欢笑盈盈的脸,她喉咙干涩得连个‘好’字都应不出来。 等罗谣欢离开后,她问陆南嘉,“你怎么管谣欢叫姐姐?”陆南嘉笑道:“她小时候就仗着个子高欺负我,非让我管她叫姐姐不可。打小就这么叫着,早就习惯了。” 他眼皮耷拉下来,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她这回悄没声息地潜回来,也不知道能呆多久。”停顿了好一会也没见对面的人接话,仍是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 小公子耸耸肩,端起面前的杯子一仰脖喝个干净。 陆南嘉冲好澡出来时手机铃声已经响了几遍,看到屏幕上的名字他的后脖子就一阵地发凉。 忙不迭地接起来汇报工作,今天天气怎么样、穿的什么衣服、吃什么、喝什么、中途有没有要求去哪里,小公子一一汇报完毕,最后还自曝说吃饭的时候不小心喝了杯鸡尾酒,他连方向盘也不敢摸直接找了代驾送人回家。 “安全第一嘛!”他说完就喜滋滋地等表扬,没料到电话那头的人声音立刻硬起来,“让你陪吃饭,你居然叫酒喝?” “这不是吃西餐嘛,当然有配酒了。” “你嫂子怀孕,你让她喝酒?!” “她没喝啊,我也不可能让她喝啊。而且那酒是配餐的,都没什么酒精度的。” “你还嘴硬。” 陆南嘉立刻蔫了,“我错了我错了。再不敢了,不敢了。”认完错后觉得还该趁机坦白点事情,便捏着鼻子把苏阳阳的事说了说。末了,他总结道:“我看大嫂根本不搭理她,就她一个人在唱独角戏。真闹不明白她现在怎么变得和小丑似地,真不知羞耻。” 话说完听到那边一直没动静,他心里不免打小鼓,试探道:“哥。” “谣欢是一个人回来的?” 陆南嘉早有准备,应答如流,“就她一个人。其实人上周就回国了,不过前几天都在申城玩,昨天才回市里。”听到那头没动静,他又说:“哥,你别想太多。你们婚都结了,孩子也有了。以前的事都过去,就算他回来。咳,他回来你更该踏实地过啊。” 陆东跃久久没出声。 他不踏实,他每晚都睡得不踏实。每次午夜梦回,惊醒时总会第一时间去确认身边的人在不在。他起初以为得到手的才是最真实的,可是现在他发现那些看不到、摸不着的东西才令人恐惧。 小小的餐桌,一伸手就能碰到彼此。她坐在自己的对面,他占据着她的视线。她的眼底映着他的模样,可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在一个十分遥远的地方。他不敢深究,生怕自己胡思乱想。 他其实已经记不起苏阳阳的模样了,但是听到弟弟说起时脑中隐约浮出一个轮廓。印象里,是个精明干练的人,也十分地尖锐。陆南嘉起先说的时候他生怕她会吃亏,可是听弟弟说到后面,他就明白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对于苏阳阳的挑衅她表现得那样平静,没有不知所措,更不是不屑搭理。她只是无动于衷。她根本不在意他,又怎么会拿正眼看为他而来的敌人。 和弟弟通话结束后,陆东跃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有好几次他都要往家里拔电话,可是最后又按掉。他拿着手机的手骤然握紧,手背上青筋浮鼓。壁灯将他的影子乌沉沉地压在地毯上,浓得化不开的一块。 她说:你不会得到更多。 陆东跃突然想笑,可是嘴巴一张开胸口就传来闷钝的疼痛。原本以为她只是嘴硬,没料到竟是言出必行。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自觉关系渐渐融洽。可是他无法否认她极少主动回应他,相处时也多是沉默。她总是有意识地避开他的碰触,哪怕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她也尽量远离他。而在她清醒的时候,永远是背对着他。 她离他很近,仿佛触手可及。 然而,在他们相处时她也会生气、也会高兴,她有时像孩子一样任性、不服输。做错了事会心虚,固执己见时也会流露出委屈。他珍藏着这样的片段,放在心底,暗自窃喜。 这是他们真实的生活,并不是出自于他的臆想。他一手建立起了城堡,将他的妻与子护卫其中。它不会像美丽的肥皂泡一样悄无声息地破灭,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正文 46第 46 章
  •   七月仍是非常地炎热。门前树上的知了一迭声地叫着,这小虫子在黑暗的地下潜伏数年,为的不过是能有几个月可以在阳光下尽情鸣叫。 陆东跃与领队打过招呼,一下飞机便招了计程车直奔回家。他一去数日,思念情切。这时只想将她狠狠地抱着,亲吻着,问她想不想自己。他要看着她的眼睛,亲耳听到她的回答。 男人拿钥匙开门时没一点动静,行李箱的万向轮贴着大理石地板无声滚动,静悄悄地靠在门边。 她坐在靠近窗户的角落,正好背对着他。待他蹑手蹑脚地靠近后才看到她正在修剪婴儿服上的线头,手边一个南瓜状的针包上插着几根大小粗细不同的针。 她虽然肚腹圆凸,可仍是坐得很直,膝上放着个绸布软垫权当工作台。垫子上绣着个胖胖的小天使,手里抓着一支红心小箭。 她做事情时认真而投入,小小的衣服袖子、领子、衣摆都翻了一遍,仔细地检查好。或许是嫌面料不够柔软,修剪后又翻回正面拿手揉了揉。包手的小手套检查得更仔细,手套口处缀着的小蕾丝被拆了下来,再用针密密地缝合好。 她巨细靡遗,苛求着完美,专注到连他在身后站了那样久都未发觉。 或许是长时间视线集中所带来的疲劳,她在缝合好小手套后便将针插在针包上。正要抬手捏捏鼻心放松精神的时候,眼前忽地一黑。她吓了一跳,连肩膀都缩了起来。 他差不多是贴在她背上,那样熟悉的气息她怎么会分辨不出来?眼睛仍被他捂着,耳朵也被他的鼻息烘烤得发烫,这个男人任何时候都不遗余力地展现他的热情。 她问:“不是说晚上到吗?” 他没有回答,手上只消用两分力就能让她的小脑袋往后仰,唇精准无误地熨了上去。 他生得高大,此时只能折腰将就她。然而她的身体绷得很紧,哪怕他极尽所能地挑逗着、诱导着,她仍是十分不配合地想要扭开头去。 他吮着她的舌头,含含糊糊地让她放松一些。结果手背上突然传来一阵刺痛,他终于松了口。男人皮糙肉厚也没见流血,倒是她手指头上新添的小洞直往外冒鲜血。捻了捻就抹开一片,散发出腥锈的气味。 他顾不上生气,连忙寻来药箱。可又不敢用消毒水,只好拿着药棉仔细擦拭干净,最后包上创可贴。 “长脾气了啊。”他略有些自嘲地说道:“想谋杀亲夫?” 她更不高兴,“进门也不出声,就这么突然冒出来,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吓人。”心脏仍在怦怦直跳,肚皮也一阵发紧。她咬咬唇,恼怒道:“你能不能别这样?” 他满腔的热情已经被她那针给扎得泄了气,这时又觉得一盆冷水迎面泼来。原本就有心事了,这时也隐隐有些动怒,“我怎么样了?” 他从来没对她用过这样生硬的口气,她抿了抿唇,决定放弃与他理论。可他却不依不饶, “我怎么你了?我在自己家里亲自己的老婆,这有什么问题?” 她有些恼火,声音也提高了,“你提前回来就是为了找我吵架,是吗?”她扶着椅背,略有些艰难地站起来。他见她这模样,哪还能和她继续争执,于是放软口气,“你去哪里?” “我去休息。”她收拾着针线包和小衣服,“行李就先放在那里,我抽空了收拾。”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其实在国外十多天他都是数着日子过来的,担心她的衣食住行,盘算着回来后要怎么补偿。他风尘仆仆地归来,原本没指望着她热情相迎。一个拥抱、一个轻吻就是他奢想的全部。他不过是想给她一个惊喜,可最后却是弄巧成拙。 苏若童坐在床边折着小衣服,刚才情绪的波动让肚子隐隐发闷。孕期进入第六个月,数胎动已经是每日功课了。小家伙其实很规矩安份,每天早晚都会和她打招呼,或是动动手,或是动动脚。将手放在肚皮感觉十分清晰,这是种非常神奇的体验。 这时将手轻按在肚皮上,掌下的动静让她眉头微微皱起,小家伙这时或许是在翻身?她的胸口有些发闷,于是慢慢地调整起呼吸,反复几次后小家伙便安静了下来。 不知何时他进到房间里,站在她身后。她没抬眼看他,眼角余光扫过他垂下的手,握紧又松开。 陆东跃的心情正是在这一松一紧之间百转千回地纠结。看她刚才摸着肚子又皱头,应该是觉得不舒服。他想要凑上去关心,又觉得这时候上前恐怕更给她添堵。 他后悔不该和她发脾气,可心底仍认为自己没有错。男人也很矛盾,一边要死撑着脸面,一边又眼巴巴地想和好。他烦恼着,要怎么表现才能准确地释放出积极信号而不被误解或忽略? 于是,当苏若童缓过神想继续收拾衣服时,他一步上前弯腰抄起,“这些我来折,你去休息。” 她愣了两秒,回过神的时候眼前已经是一片空荡。忽然之间就觉得好笑,可又实在笑不出来。 陆东跃将衣服抱到沙发上,很快堆成一个小小山丘。他在野战部队摔打过两年,生存能力与生活自理能力同样强悍,不但铺床叠被的专业技能满分,就连缝缝补补也难不倒他。 不过男人在部队里整理内务时,上衣裤子衬衫常服都有规整的叠放方法。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一堆颜色粉嫩的连体衣、抱被、小袜子和小手套,这得怎么折才既美观又好收纳? 陆东跃拿起一件比划了几下就分神了。他觉得这小衣服实在可爱,袖子和裤腿都小小的。用它裹着小婴儿抱在手里,感觉就像抱着洋娃娃一样。正在陶醉的时候就听她说:“有几件衣服我还没改好,不要和那些放在一起。” 他心底窃喜,神情却挺正经的,“你看看哪几件没改好?我挑出来。”苏若童挑了几件放在旁边,随后在沙发上坐下,与他面对面。陆东跃觉得这时气氛有些微妙,果然她开口说道:“刚才……” 他倒是抢先一步,打断她,“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我不该冲你发脾气。大概是时差还没调整过来,情绪不好。” 她说:“我刚才真的被你吓到,”见他又拧起眉头要解释,也不给他机会,“心脏跳得厉害,孩子也觉得不舒服,刚才就有些闹腾。” 陆东跃突然记起来,他陪她去产检时于醒春曾提醒他,不要让孕妇受惊,情绪波动太大对胎儿也有影响。陆夫人还举了个带着浓重封建迷信色彩的例子,说有个孕妇被楼下放鞭炮的声音给惊吓到,等孩子生出来脸上就有一大块青色胎记。 现在,这一大块胎记就贴在大公子的脸上,还青得发黑。 “我和你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刚才的反应有些过份。”她停顿一下,说道:“我们已经结婚了。关于婚姻的责任和对家庭应尽的义务,我心里有数。” 陆东跃沉默着。她是多敏感的一个人,由他的只言片语中就能探知到令他不安的根源所在。她强调着责任与义务,却没有关于感情的任何回应。她仍是委婉而坚定地将他拒于心门之外,即使他们已经结婚。 然而他们却是夫妻。 他的心沉了沉。然而,很快他就抹了把脸,笑了出来:“真的是我错了。因为提早回来心里高兴,就想给你个惊喜。结果喜是没有,惊倒是一堆。”他握着她的手,拇指轻轻摩挲着,“以后一定注意。” 她像是赞同他的说法,嘴角往上弯了弯。本欲接手他未完的工作,没想到他忽地站起来去拖行李箱,“我给你买了些东西,看看喜欢不喜欢。” 陆东跃不是第一次给女人买东西,他的母亲和妹妹都曾收过他送的礼物。然而送给亲人的礼物与送给爱人的礼物毕竟不同,后者要更费心思。 所以在国外时他一有空余时间就在免税店、专卖店流连,看到哪样合适她的就买下来。带出去的行李箱不够装就再买一个,他从未在选购礼物上花这样多的时间。 名牌包包、太阳镜、护肤品、丝巾,还有一些零食。她叹他奢侈,说:“我现在也用不了这么多的护肤品,太浪费了。不如送给西瑶姐,她也喜欢这个牌子。” “就这么些个东西她还没有?都多得没地方放了。”陆东跃一样样地拆着,“本来想给你买块手表,看来看去也没挑到合适的。” 她的腕表是父亲送的毕业礼物,铁达时的经典款。她无意换掉:“这个用得习惯,没必要再买。”又有些好奇,“你每次都买这么多回来。” 陆东跃心想哪能呢?以前他单身汉一个,简简单单地收拾了出去,回来的时候顶多带盒巧克力或是饼干糖果什么。那时见身边的人抽了空就去大采购还挺不理解的,又不是生活必需品,有必要买那么多包袋首饰么?换成三头六臂的哪吒也用不过来吧。不过,现在他却是切身体会到了为妻子买礼物的乐趣,还真会上人瘾的。 陆东跃也没忘记给未出生的小宝宝带回礼物,是最近很流行的薰衣草小熊。苏若童拿在手里看看,除了淡紫的颜色讨喜外,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何况里面还填了干薰衣草,说是可以助眠,但是小婴儿的呼吸道和皮肤都很敏感,这样东西不能摆放在床边。 只是看他现在正沾沾自喜,她也不说破,仍旧收回盒子里,放到旁边。 正文 47第 47 章
  •   陆东跃回来后得了几天的休假,正好赶上苏父每年的例行体检。虽然现在体检都外包给专门的体检中心,不会像往年那般拥挤无序,但这并不妨碍陆东跃在此期间跑前跑后。 和苏俊文同年纪的人都还未退下来,因此虽然是系统内部安排的体检,却也没碰到几个熟人,倒是有自费来体检的老人和他搭话,知道陪着他前来的是女婿后毫不掩饰地表达了羡慕。 苏俊文本就是不擅与人打交道的,退下来后更是深居简出。女儿出嫁,女婿孝顺,亲家也没有因为他的污点而另眼看待,这令他心怀感激与安慰。眼下生活平顺,只等着小外孙出生安享天伦。 他已十分地满足。 早上的检查项目结束后陆东跃看时间尚早,他提议道:“若童的公司就在附近,不如中午一起吃饭。”苏俊文也有些天没见女儿了,自然满口应允。 苏家父女的口味清淡,陆东跃便就近挑了间粤菜馆子。中午的时候附近的上班族扎堆前来,大厅里人声鼎沸。 陆东跃一边给岳父倒茶,一边说道:“包厢都没有了,今天先将就一下。”苏俊文连连摆手,“要什么包厢啊。一家人坐在一起就好了。”看女儿面色红润,就知她的饮食起居被照顾得很好,他更放心了。 陆东跃点的菜大部分是以蒸炖为主,另外加了一道她喜欢的避风塘茄盒。苏若童贪嘴多吃了两块,等要再挟的时候却被父亲拦住了,“天气热,这个吃了容易上火。”她鼓了鼓腮帮子,罕见地撒娇:“再让我吃一块嘛,爸爸。” 陆东跃这时十分虚心地听岳父教导:“童童的体质随她妈妈,油炸类的东西吃多了就容易上火。她小时候很听话,乖乖地都不吃。等长大了有零用钱了,会背着我买来吃。可多吃两块她脸上就会长痘子,我马上就知道她又去光顾炸串店了。” 自己的窘事被父亲用这样轻松的口吻说出来,她脸上有些发烫。身边的男人还支着脑袋拿手肘碰了碰她,一脸的促狭,“看不出来嘛。”她低下头,用筷子将碗里的红豆糕戳得稀烂。 午休的时间很短,吃完午餐后陆东跃送她到公司楼下,又叮嘱道:“预报说傍晚的时候会下雨,你别急着下来,等我给你电话。” 到了傍晚时果然变了天,不过片刻的功夫雨就下来了。他比平常晚些来,车头侧面有刮擦的痕迹。她上了车问起,他说在来的时候有人往前加塞,不小心别到了。 她看着窗外濛濛雨雾,说:“雨天路滑,小心些。”这时正好等红灯,他腾得出手去握她的,“只是小事故而已,别担心。”又换上轻快的口吻,“有买了排骨,你想吃清炖的还是糖醋的?”她本想说都可以,但是话到嘴边又换了,“糖醋的吧。” 糖醋小排算是陆东跃的拿手菜,不过他平日忙碌,很少有机会露上一手。这次有心想要好好表现,她倒是很给面子,就着排骨比平常多吃了半碗的饭。 把最后一只碗擦干净放进消毒柜时,雨已经渐渐停歇,他取了把伞陪她在小区里散步。 大约是刚下完雨的关系,小区里没见到什么人。他们沿着铺着鹅卵石的小路慢慢前行,他托着她的胳膊,提醒着她小心脚下。 小区里有个很小的景观池,原本种了些荷花,后来也不知怎么都没了。不知道是谁放了几只青蛙在里面,繁衍生息到现在的结果就是入夏后听得一片蛙鸣。 苏若童在池边的长凳上坐下,雨后空气清新,连扰人的蚊虫也少了。池边栽了几丛栀子花,原本浓郁的花香被雨水冲刷后变得淡雅。 陆东跃摘下两枝递给她,说:“我上学的时候,有一年暑假陪老爷子回老家住,和村里的孩子们混在一起。开始请吃请喝的装大方,后面钱用光了也不好意思和家里说,就想法子弄钱花。那里花多,我们就把茉莉、栀子或是玉兰串成串,拿到村口去卖,来来往往的车子路过时都会停下买上两串。” 她简直是惊诧了,“你?你去卖花?” 他笑道:“没想到吧。我爷爷说这就叫‘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让我抓紧时间好好体会。你别看那花一串串地才卖几毛一块,都是路边树上长的东西不要钱,就费点针线。一天几十上百串地卖下来,收益很可观。我卖了一个多月的花,赚了好几百块钱,说出来都没人信。” 她实在想象不出他挎着篮子在路边卖花的样子,忍不住将他的脸代入到卖花小姑娘的身上,这么一想便险些笑得喘不过气来。 他弯腰将花别在她衣襟上,问:“工作累不累?”“还好,就是办公室换了,有些不习惯。”她扶着他的手站起来,“不过工作内容简单了很多,不用费什么心思。”他挽着她慢慢地往回走,又细细碎碎地问了些别的事。两人有问有答,气氛和谐而平静。 半夜,他忽地惊醒,怀里空荡荡的。她不知何时挪到床铺的边沿,身体佝偻着,极小声地呻吟。 他开了灯,翻身下床绕到那一侧。她额间的发被汗水打湿,脸都有些扭曲了。进入孕后期,她的身体负担加重,时常腰酸背疼,腿部的抽筋也变得频繁。她是个拧脾气,再难受也是默默地忍着。 陆东跃打来水,拧了毛巾为她热敷。慢慢地按摩着,小腿肚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她这时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疲惫地合上眼。 他热了牛奶喂她喝下,手臂枕在她脑后,说道:“找时间让妈妈带你去于阿姨那里看一看。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太耗精力了。”她困得厉害,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陆夫人接到儿子的电话时就笑,“我还以为你就记得你媳妇儿,把我这个当妈的扔到脑后去了。”在陆东跃陪了几句好话后就一口答应了儿子的请求,又说:“你爸这两天也有些咳嗽,我顺便去醒春那里配两剂茶回来给他喝着看看。” 母子俩又聊了几句后,孟勤华忽地话锋一转,说道:“罗家的那姑娘回来了,这阵子在外头玩得挺疯的。”她对儿女以外的小辈并不投注多少关心,会说起这件事仍是因为儿子。 谁都知道罗谣欢对叶行楚志在必得,小时候跟着转不说后来还眼巴巴地跟着去了法国。早先的时候陆夫人有意撮合他们,但后来叶行楚选择了苏若童。她也不怎么在意,毕竟不是自己的儿子不方便干涉太多。 然而现在出于私心,陆夫人很热切地希望他们可以修成正果。一方面是因为陆东跃的婚事,陆家到底是欠了他的。丈夫虽然现在不再提起,但心里仍是存着不满。 另一方面,陆夫人还有别的担心。按计划叶行楚很快就要回来,他虽然在外也有居所但每周都会固定来探访,必定会和儿子儿媳碰面。那时又该是怎样的尴尬?出于以上种种考量,陆夫人很难不忧虑。 陆东跃怎么会不明白母亲的心思。罗谣欢回来得突然,他知道的时候也吃了一惊。后来寻了机会问她,罗谣欢那时正在夜店里和狐朋狗友厮混,喝得半醉的时候被他拖出来。 没说上两句她就哭了,眼泪鼻涕一起下来整张脸和花猫似地,“他说当我是妹妹,我不干,谁要当他妹妹!”刚开始的时候叶行楚正处于低潮期,对于她提出的试着交往的建议没有拒绝。她欣喜若狂,一心一意地想和他好好发展。收敛了脾气,学着做家务学着做饭。然而两个人的性格与成长环境有差别,人生观与价值取向有很大分歧。 罗谣欢贪玩,个性又张扬,事事喜欢出风头。叶行楚却是温吞的性子,不喜欢到处和人打成一片,更不喜欢当人群中的焦点。 于是很快就有争吵,第一次罗谣欢能忍得下,到了第二次就压不住了。叶行楚没有给她第三次发作的机会,也不需要给彼此冷静的时候,直接就此打住。因为先前罗谣欢答应得好,和则合,合不来就恢复到原来的关系,一点也不会影响自小就有的革命友谊。 然而她承诺时那样爽快,到了实践的时候却反悔了。 叶行楚的性子再温和也无法忍受她的吵闹,在这段感情的处理上他表示出鲜见的果断与坚决。罗谣欢再任性无理也是要面子的,吵过闹过仍得不到回应后她一气之下就拖着行李回国。 “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凭什么非在他这棵树上吊死?”她摇摇晃晃地踉跄着,“东跃哥,你多好啊。婚结了,孩子也有了。我呢,还是孤家寡人。嘁,忙活了一番最后为他人作嫁衣……哈哈,东跃哥,你真的得谢谢我。” 陆东跃掐住她的下巴。罗谣欢吃痛地挣扎两下,酒却是醒了一半。倒是记得自己说过的话,这时看着男人阴沉着的脸也生出几分胆怯。 陆东跃松开手后盯着她看了足有一分钟,说:“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罗谣欢捂着嘴呜呜地哭。 上了车后她的情绪倒是渐渐稳定下来,拿纸巾将脸擦得干净,说:“十多年了,我也该死心了吧。我仁至义尽,我做得够多的了。” 她是罗家最小的孩子,打小就受宠。任性、脾气大,不高兴的时候随时翻脸。就这么个野丫头,在叶行楚面前却乖乖听话,柔顺像只小绵羊。 陆东跃想,这或许就是所谓的宿命。就像苏若童是他的宿命一样,怎么也逃不了。 他问她回哪里?罗谣欢说给找个酒店住吧 ,实在不想回家。这时酒已经完全醒了,心里却空荡荡地。吸了吸鼻子,又是一阵地酸楚。她不甘心啊,十多年的执着迷恋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只能是嘴巴上说说痛快,这时倘若叶行楚在她面前,她仍会和飞蛾扑火一样地扑上前去。 罗谣欢从来不是个宽容的人,她霸道且自私。在自己受伤的时候也不会忘记将猜忌与伤痛一并传播出去,只想让别人与她感同身受。 “东跃哥,叶行楚是个长情的。你老婆呢?” 要说以陆东跃的阅历与城府,注定了他不会轻易被人挑拔。这个男人理智而冷静,在心理与情绪的掌控上有时强悍到变态的地步。然而凡事都有例外,罗谣欢的话恰好击中了他的软肋。 叶行楚的行程到期后一定会回国,他没有别的亲人投靠,而父亲出于补偿心理也不会让他离自己太远,这么一来就为曾经的恋人相见提供了天然的条件。 执手相望,对面无言。 这样的场景只消想想他便怒火中烧。嫉妒就像一条浑身是毒的蛇般缠住他的心脏,随着猜忌的加深一点点地勒紧。这样的疼,这样的痛,像是被架在火上烤,连皮带肉地一点点燎焦。呼吸的时候满是火星子灌进来,从鼻腔到食道一路烧灼,直至五内俱焚。 在婚前,他的不安源于她的犹豫不定。而婚后他一度以为尘埃落定,然而时间的推移与生活中点滴却让他有了新的恐惧。他是她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可是他并不是她爱的男人。他不知道她对叶行楚的爱是否成为过去式,还是仍将他放在心底。 她曾经说过他太贪婪,断言他必定得陇望蜀。她确实很了解他,再温柔的谎言也只是谎言,永远遮掩不了野心。 陆东跃驱车回家,在车上他抽掉了半包的烟。第二天她问他是不是多了个爱抽烟的新同事,“衣服沾了烟味很难洗得掉,如果不方便提醒他办公室不能抽烟,那你就尽量离他远一些。” 她那时穿着红白格子的罩衣,头发挽起只在耳后落下几绺,看起来十分温婉。熨斗在白衬衫上来回,蒸气升腾起来模糊了她的脸。他靠上前去,由后面抱住她。他吻住她的时候她微皱了皱眉,却也没有抗拒。 陆东跃心里百味杂陈。她关心他,却不知是不是只因为他是她的丈夫,这是她身为妻子应尽的责任。他拒绝对此做出任何设想,恐怕自己会嫉妒得发狂。 正文 48第 48 章
  •   孟勤华问于醒春,“这个时候能看出是男孩女孩了吧。”于醒春白她一眼,“再等三四个月就知道了,急什么。”又笑她,“看不出来你还有封建思想啊,重男轻女。” 孟勤华说:“你认识我这么久,我什么时候成这种人了。就是想早点准备给孩子的东西,不是要挑颜色么。”于醒春一点不留情面,“那就都买黄色的,男孩女孩都能穿。或者再等几个月孩子就出生了,到时候再买也来得及啊。你还别狡辩,就是重男轻女。” 孟勤华推她一把,笑道:“毕竟是第一个孩子,好奇啊。”说着又叹叹气,“开始还和他们说放手不管呢,可临了临了又过不去。哪能真放手不管呐。东跃那么忙,小苏又年轻,都是不省心的。” 于醒春说:“我说你啊还真别管太多。我看东跃也没准备把孩子交给你带,顶多给你看看过个眼瘾。”把这几次小夫妻俩陪同前来的情景一说,直摇头,“你是没看见,东跃那小心的模样,就怕没含在嘴里了。你别说生男生女,东跃自己都说一定是个女儿。我看他那美得,都快找不着北了。” 孟勤华回去就和丈夫说了,抱怨儿子狠心。陆云德说你之前还说怕小的当甩手掌柜让你受累,现在又埋怨儿子不让你带孙子。说一套做一套,改来改去的不嫌累啊。你这个女同志是怎么回事? 陆南嘉在一旁听了直乐,帮腔说孟勤华同志从来就是这样表里不一,口是心非。 孟勤华确实也只是嘴上抱怨抱怨,她生了三个孩子,没一个是手把手带大的。陆东跃不到一周岁就送到爷爷奶奶身边,西瑶出生的时候因为条件的限制,也是让娘家的姨婆带到五六岁才送回来,等到小儿子出生时她倒有心要带,可那时精力已经跟不上了,只能请保姆。 说起来,陆家有许多年没听到孩子的哭笑声了。去年罗家得了孙子,她还和丈夫抱怨说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享儿孙福,丈夫还说她封建思想浓重,儿女的事他们自己会把握,让她少唠叨。可等他看到罗家大孙子的时候,也是喜欢得和什么似地。 终归是到了年纪,人之常情呐。 这天孟勤华拜访老友回来,途中经过市区时记起苏若童的公司就在附近,便顺道拐过去。 对于婆婆的突然袭击苏若童没有一点准备。彼时她正提着两个大袋子准备上电梯,未料到孟勤华居然与她同乘一部。上班期间电梯里并不拥挤,苏若童见到婆婆一脸惊异地看着自己,脸上就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叫人时一旁的同事突然大声抱怨着行政采购得太多,来回搬了几趟才搬完。 孟勤华的脸色微变,但到底是沉得住气,一声不吭。等电梯到了,同事走出去后苏若童才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妈。”孟勤华看她一眼,轻叹口气,“东西给我。” 她怎么肯,“不重的,我能拎得动。”孟勤华跟着她出去,扫了一眼前台后面的铭板,微微蹙眉。 苏若童匆匆出来,略有些局促不安:“妈妈,您怎么来了?”孟勤华这时脸上带了点笑容,说:“正好路过,就顺道来看看你,给你送点东西。”拿来的是一小罐腌制的青梅,“我按你于阿姨的方子腌制的,试过了味道还行。你尝尝看,要是喜欢家里还有。” 苏若童接过罐子,呐呐地道谢。她幼年丧母,父亲虽然疼爱她但父爱总不及母爱来得细腻温柔。对于这个婆婆,她心里抱着敬之远之的态度,礼节上做得周全但总是少了几分真心。 然而青春期时母爱的缺失让她抱有遗憾,于是在潜意识里她很容易被一些细节上的关怀所打动。虽然心里明白孟勤华对她的关爱很大一部分是因为陆东跃和孩子的关系,但她仍心存感激。 孟勤华一到家就给陆东跃电话,直接发作:“你怎么回事?在家里把媳妇看得和眼珠子似地,放出去就不管了?”陆东跃那边正忙,回答便有些敷衍。孟勤华这时正恼火,提高了嗓音:“天天给人搬东西上上下下的,你也不怕出事。”陆东跃这时才分神过来,回应道:“她做的文职,又不是搬运工。”那头的人更是恼火,“我问过了,她现在在后勤。每天上上下下要跑几趟。你忍心,我还看不下去。”陆东跃嘴巴还挺硬的:“一天也就那么两三趟,有电梯又不用走路。妈,你别神神叨叨,若童她能应付得来。您要实在不放心,再过个把月我就让她休产假回来,天天在家里你就放心了吧。” 陆南嘉在边上看着母亲的脸色越来越差,最后摔了电话。他凑过去,说:“妈,这多大的事啊,您和我哥生这么大的气。”他搂着母亲的肩膀说:“回头我找人打个招呼,把嫂子调回原职就好了。”见母亲仍是面色不豫,又说道:“我哥这是想使力呢,但现在他这身份出面不方便,他心里也急啊。”孟勤华仍是余怒未消,“他那样子也叫急?他还嫌我多管闲事呢。你别管,省得他到时候知道了也闲你多事。” 陆南嘉嘻皮笑脸地说:“哪能啊。这事就交给我,您甭操心了。” 苏若童知道婆婆本来就对自己工作有意见,今天看到她那样肯定心里不痛快。她觉得有必要和丈夫谈一谈,没想到陆东跃倒是先提起:“妈妈和我说过了,她是看你上上下下的辛苦,想让你休息一阵子。” “我知道。”她咬咬唇,说:“可是我不想辞职。” “妈妈没有这个意思,她只是怕你吃不消,想说能不能让你提前休产假。”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现在的话也太早了,而且还没这个先例。”婚前孟勤华就透出口风,想为她换一份工作。她知道陆家有能力为她安排清闲稳定的工作,但是她不想接受。她固执地认为一旦接受那样的安排,那自己在经济上的独立便无从谈起。 陆东跃用指腹沿着她脚趾甲边沿磨了磨,确定修剪整齐了,这才说道:“我知道。你不用担心,原来怎么样现在还怎么样,妈妈这边由我来应付。”他摸摸她的肚子,笑道:“小家伙最近变懒了,都不怎么动。”她说:“时不时都在动,只是你正好没碰上。” 他的手掌覆在她的肚皮上,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她看他微皱着眉头,神情很专注,突然就有些忍俊不禁。 他问:“你笑什么?”她拉了拉衣角,说:“我看你这样子,就像是钓鱼的人在等着鱼上钩。” 这比喻倒是新鲜。他索性将耳朵贴在她肚皮上,嘀咕道:“不是说晚上胎动最频繁吗?小家伙是不是故意躲着我?”听了一会儿仍没动静,他不太甘心地摸了摸,试图做最后的努力,“宝宝,爸爸在这里。宝宝。” 宝宝没理他。大公子悻悻地自我安慰,“今晚睡得这么早。也好,早睡早起身体好。” 苏若童打了个呵欠,就势拉过薄被躺下。他看了看时间,还不到九点。她最近很容易犯困,睡得也早。陆东跃静坐在床边待她熟睡,大手在她腹上轻轻抚摸。随着她的呼吸渐渐平缓,他俯身在她额上印下一吻,旋即起身推门出去。 书房里,电脑屏幕上的视频闪了两闪,陆南嘉的脑袋就冒出来了,“哥。”陆东跃问他,“办妥了吗?” 陆南嘉点点头。说起来要给苏若童调个岗位是件很轻松的事,但是事到临头才知道县官不如现管。何况陆东跃现在的身份,有多少人想要搭关系走路子。少不了有人想从这件事上讨人情,这也是为什么孟勤华不愿意儿媳妇在外面工作的缘故。相对单纯的环境能很大程度上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防范于未然。 陆南嘉这回是费了不小的心思,托了七拐八弯的关系给公司主管人事的副总传了话,这才把事办圆了。 “大哥,你真的打算让大嫂生完再去上班?”陆南嘉问道:“孩子谁来照顾啊?你别说要送回家里来,妈今天都说了,再不管你的事。” 陆东跃笑笑:“你这是替妈来探我的话吧。”没等弟弟辩解就说:“还是看你嫂子的意思,到时候到再说。” 陆南嘉早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复,又摸了摸鼻子说道:“哥,你真不打算换房子啊。现在住是没感觉,等添了孩子这两室一厅肯定不够住的。大舅都急了,问你明泉公园的房子是不是打算留着养灰,一辈子不住呢。” 孟家在恢复名誉后返还不少的祖产,其中一幢旧宅就位于如今的灸手可热的金融商圈内,后来在城市规划改造时孟家承揽下其拆迁改造工程,就势将那一片打造成高端住宅。那时孟老太太就点了名,内孙外孙人人有份分一套,就当是给他们的结婚礼物。 陆云德深知官商不可交往过密,所以更注意避嫌。然而岳母的理由合情合理,他无权阻止。不过陆东跃觉得那房子太大,不如他这小窝住得自在。既然不想搬过去,自然不会去装修。 到了现在觉得房子可能不够住了,大公子不免郁闷:“不是没装修么,再说就算现在赶着装修好了,没晾个一年半载的怎么敢住。” 陆南嘉奸笑两声,“你的房子不能住,可我的能啊。”陆家兄弟分的房子就在同一幢同一层的对面,“早两年大舅装修房子的时候我图省事,把他家的施工队拉过来顺手把我的那套给装修好了。你要不嫌弃就先拿去住,对面那套慢慢装修就好。” 陆东跃没有立刻答应,换房子毕竟是件大事,还是得和妻子商量完才能做决定。 次日送她去上班的时候陆东跃提起这事,苏若童先是一愣,尔后说:“你拿主意吧。”陆东跃看着她,轻声说道:“若童,这是得一家人商量的事,我不能独自决定。” 他握着她的手,鼓励似地,“就算给我个建议也好。”她迟疑片刻后,说:“那地方虽然好,但交通却不太方便。”因为地处市中心金融商圈,早晚高峰期时常堵得水泄不通,“如果一定要换房子,不如等孩子出生之后再考虑搬过去,虽然我觉得不是很有这个必要。” 陆东跃笑起来,说:“每个人都想住大房子,你倒不愿意。是不是怕房子大了不好收拾?不是还有我这个免费劳动力么。” 她没有说话,只是望向窗外。 陆东跃最怕她这样的沉默,不知此时她的心思又飘忽去了哪里。他试探道:“等有时间我带你过去看看,那里环境真挺好的。” 她‘嗯’了一声。 他不气馁,“说不定你看过了就会喜欢上。那里的配套设施很齐全,有儿童中心、健身房,还有游泳池。不过你要是真不习惯,就这么继续住下去也蛮好。你喜欢就好。” 正文 49第 49 章
  • 人事部的调令下来时苏若童正在茶水间添补零食,有好事的同事跑来问她。她起先是一头雾水,然而联想到前两天婆婆的突袭,也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原部门的同事对于她的回归纷纷表示欢迎,只有部门经理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说:“还是小苏深藏不露啊。” 临下班时接到姚子澜的电话约她出去吃饭,两个人有阵子没见面了,像是有聊不完的话。姚子澜对好友的现状表示羡慕,她和丈夫的小公司开张三个多月了,因为规模小接单少,有阵子还因资金困难向苏若童借了两万元周转。 “这个月接了个大单,账面上有了盈余。”姚子澜笑嘻嘻地,“臭男人给了我一笔经费,让我好好感谢一下当时雪中送炭的兄弟姐妹。” 苏若童也为她高兴。姚子澜又说方薇已经决定回来,“最慢到下个月底,她就会过来帮我的忙。到时候咱们又能聚一块儿了。” 吃完饭后姚子澜拖着她去逛商场,逛到女装部时忽地听到有人叫‘童童姐’。苏若童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父亲同事的女儿,也是她曾经的家教学生王明娜。 王明娜是趁暑假出来打短工的,她很有自知之明,“我那专业烂大街的,估计出来也不好找工作。倒不如趁早熟悉社会,积攒点经验也不错。”她不掩羡慕口吻,“还是我妈说得对,干得好不如嫁得好。她说你撞了大运,嫁到首长家去了。” 亲历了那场婚宴,姚子澜自然知道好友嫁到高门。因为没存着攀龙附凤的心,压根儿不会去刨根问底。只是在送人回家时她不免打趣几句,“哟,你家那位还是首长啊。真不够意思,也不和我透个底,让我也沾沾光。” 苏若童笑了笑,说:“你别道听途说,他现在顶多是家里的厨师长。” 姚子澜的车子已经停下来。不远处,男人正抄着手站在小区门口,大约是被远光灯闪到,他微眯了眯眼睛,等看清车里的人后便迈步上前。 因为接亲时的那句乌龙,姚子澜现在看到他还有些不好意思。陆东跃倒是很客气,还邀请她上去坐坐。那当然这只是客套,谁都不会当真。 回到家苏若童就问他工作调动的事,陆东跃没有否认,“这也是他们的心意,希望你能体谅。”她低低地应了声,“知道了。” 晚上睡得不太安稳,她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再次翻身的时候见男人正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暧昧在黑暗中被无限地放大,火热的碰触亦随之而来。陆东跃隐忍数月,这时已经把持不住。任凭她怎么推拒他也不肯停止,“……已经过了六个月了,我问过医生,可以的。童童,老婆……” 一边吻着她一边哄,手脚更是不安份。她顾及孩子,没敢用力挣扎。软玉温香在怀,他脑子便有些发热,这时也不哄了,就是低低声哀求,只差没有求她可怜自己。 她坚决不配合,“你就不能,不能……再忍忍吗?”感觉到肚皮上的火热存在,越发地羞愤,“你,你给我下去。”男人这时就发挥死皮赖脸的本事,她恼怒道,“听见没有?” 他在黑暗中咧嘴笑,听见了,听见了也可以装听不懂。男人像块牛皮糖一样黏着她,粘粘地甩不开手。她推他,他就抓着她的手指一根根地吻。由指尖至手腕,再顺势落下……她的声音高一阶低一阶地,和身体同时发颤。 他将脸贴在她脖子以下不能说的地方╮(╯▽╰)╭,像虔诚的信徒一样膜拜着。这里面是他们的骨血,由他种下又经她孕育的小生命。他喉结上下滚动,正欲俯身和她耳语,冷不丁她突然曲膝。男人的临场反应很迅速,险险地避开这要命的一记。 他哭笑不得,“你是不是想守活寡!”她不理他,只是卷紧了被子侧过身,摆明态度让他滚蛋。 男人无可奈何,身体又僵硬着不好动弹,缓了好一会儿才挨着她躺下。然而他一贴过来她就往外挪,他生怕她掉下去,便低喝道:“别动!我不做了还不行吗?” 好歹他是说话算话的,她这才稍稍放松一些。经过这么一闹她越觉得困乏,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去。 然而,身后的男人并没有安分。 她在半梦半醒间被他侵扰,人也像是被连绵的海浪托送着,在潮涌间起起伏伏。男人的声音像魔咒一般,诱惑着她放弃自制与矜持。肚皮一阵阵地发紧,她仍闭着眼,可眉头却是皱了起来。等到身后的男人轻轻颤动起来的时候,滚烫的温度让她蓦地清醒,手下意识地往后探去,触及一片腻滑。大脑迟滞了片刻之后才运转起来,她坐起来,都被雷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你,你……” 罪魁祸首此时正十分淡定地拿纸巾抹拭自己,“你不理我,我自理还不行吗?” 苏若童气得发昏,再往身后一摸更是欲哭无泪。她拿纸巾盒丢他,又拿了衣物去浴室换洗。 睡裙的下摆脏污一片,她也不想要了,卷了卷扔到垃圾桶里去。洗完出来换上干净的衣服,眼角扫过垃圾桶又气上心头,索性将垃圾袋扎了口,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房间,那个脸皮堪比城墙厚的男人已经睡着,脑袋压在她的枕头上,鼾声如雷。 陆东跃这一觉睡得可美,连生物钟都险些失效。醒来时已经快八点,他打了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刷牙洗脸。出来的时候叫了声老婆,却没人应他。 里里外外地找了个遍就是不见人,大公子有些傻眼。还好留神四处看看,果然冰箱上给留了张纸条,说怕迟到先走了。 陆东跃气得把纸条揉成一团,恼火地想至于这样么,他都到自给自足的地步了她还不满意呐。就这么和困兽似地来回转了几圈,突然看到沙发上叠得整齐的薄被,这才意识到昨晚她竟然跑去睡客厅。 原本的怒气这时便散了,深深的的无力感蔓延开来。他慢慢走过去,坐下。薄被上还留着她的几丝头发,他将手放在上面,轻轻地叹气。 中午的时候他觍着脸给她打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精神不大好,声音懒懒地。他问:“你是不是感冒了?”她否认,“刚才去档案室,里面灰尘多打了两个喷嚏。” 想到昨晚她跑去睡沙发,他心里仍是很不舒服,“昨晚为什么没有回房?居然跑去睡沙发。”他不提还好,提了她就想起那件报废的睡裙,“你还有脸说。你——”旁边有人经过,她压低声音,“我现在不想和你讨论这件事,有什么回去再说。” 男人的脾气冲上来的时候,那德性就和癞皮狗似地讨嫌,这时就开始不依不饶了,“你总是这样拖时间敷衍我,有那么难解释吗?我们是夫妻,你有什么不满意可以直接和我说,我改。可你总是一声不吭地扭头就走,把我干晾着。我受不了这个。” 苏若童本就觉得昨晚的事难以启齿,他现在这样不依不饶地要解释,简直就是无理取闹,冷冷地砸了一句‘不可理喻’后就挂了线, 陆东跃没料到她居然会挂自己的电话,拔过去,挂断,再拔过去,再挂断,到后来就直接是忙音。这时脾气也上来了,你有胆子拉黑你有本事一辈子躲着我。 回去非好好收拾一顿不可,他愤愤地想着。 嗯,只是想想而已。 整个下午都有些心神不宁,三番两次地拿出手机看看,想着那个小没良心的有没有发条短信过来道歉,结果等到两眼生花也没等到。 大公子心想好歹发条骂人的来也比现在一点动静没有的强,这念头只在脑子里转了两转就觉得自己犯贱。 又熬了一会儿仍是没等到讯息,打电话过去也是久久没人接。于是咬咬牙,索性把脸皮摁到沙子里,编了条认错的短信发过去。发完后他就后悔了,觉得自己这姿态低得真是有些丧权辱国。 明明不是他的错么。 秘书进来汇报工作的时候他仍有些神不守舍,有时不时往手机上瞄两眼。终于,在文件上到签字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手一抖,跃字的最后一撇往外勾连着划出两个卷来。 秘书十分识趣地退了出去。他迫不及待地接起来,“童童。”然而电话那头的人声音却是陌生的,带着十分惊诧,“你是小苏的家人吗?”他愣了愣,不安油然而生,“我是她丈夫。你是哪位?”那头的人‘啊’地叫了一声,说:“小苏今天下楼时摔了一跤,人已经送去医院了。” 陆东跃腾地站起来,按在桌上的手微微发颤,厉声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在哪间医院?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对方似乎是被他突然提高的声音吓到,结结巴巴地说道:“也就,就前俩小时发生的事。”报了医院的地址后又说:“我们有通知家属啊,……咦?你说你是她老公,那刚才接了通知赶去医院的那男的又是谁啊?” 那个男人是谁? 陆东跃飞车赶去医院的路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答案显然是呼之欲出的。可是怎么可能?他明明在国外,计划里最快也要下个月才会回来。 就算他回来了,他又怎么能在收到通知后以丈夫的身份赶过去?他怎么敢! 陆东跃攥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泛白,太阳穴处的神经急促地跳动着,像鞭子一样抽向他的心脏。 到了医院门口却找不到停车位,他刚靠路边停下就有交警过来敲车窗下玻璃,“这里不能停车。” 陆东跃这时已经五内如焚,拔了车钥匙往对方手里一塞,明摆着‘要罚要拖我都认了’的态度。交警还未反应过来,一抬头就见不到人影了。 陆东跃横冲直闯到急诊,询问今天接诊的患者有没有姓苏的。护士翻了记录说是有个姓苏的孕妇,已经开了单子去四楼做B超了。 他上了四楼,这里的人比下面少一些,但空气仍十分混浊。他看到B超室的指向牌,刚往前跑两步,突然就停了下来。 不远处,离他不到十米的远的地方,静静地站在B超室外等候的不是叶行楚又是哪个? 正文 50第 50 章
  •   陆东跃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原地。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由他身边经过时忽地化成一道道虚无的线条,浮光掠影般地闪过。他听到许多或低或高,或悲怆或喜悦的声音,像是海浪般不断向他涌来。 他收缩的瞳孔里看不到半点色彩,只剩下纯粹的灰与白。记忆中那个瘦弱、苍白的孩子的形象渐渐丰满起来,虚虚实实地堆叠成面前的模样。这已不再是他幻想中的敌人了,他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存在。 陆东跃看着他低下头,一手握拳砸在另一手手心。他熟悉这个动作,代表着懊恼与后悔。他是因为后悔,所以才回来的吗? 罗谣欢的声音在耳边飘飘忽忽:他可是一个长情的人。那她呢?陆东跃不敢再想下去。他走上前去,在离叶行楚一步之遥时停下,站定。 叶行楚这时才看到他,他迟疑了一下,叫了声:“哥。” 陆东跃这时已经收拾好所有的情绪,将愤怒与恐惧深深埋在心底,面上流露出的只有不安与忧虑。 “她怎么样?” 叶行楚目光一闪,旋即回答道:“接诊的医生看过,说什么事。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来照个B超,再决定要不要留院观察。” 陆东跃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天气炎热而他又匆忙赶来,合身的白衬衫这时浸了汗水绷在身上,挽起的袖子也上沾了块灰迹。这样看来有些狼狈,然而他的气度仍是沉着而稳重的。 惊慌不过一瞬,他依然可以将情绪收放自如。 “我记得你下个月才结束课程,怎么会在这里?” 陆东跃的口吻十分和缓,仿佛在与他聊着家常。语气中流露出疑惑,却又是点到即止。 很难以形容叶行楚现在的心情。乍一看到陆东跃时他竟然有种干了坏事被发现的难堪,然而现在的状况也是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的。 他确实是安排了下个月回来,然而上周时被通知需要补齐一份材料。这材料必须他本人申请办理,于是请了假回来。因为是临时决定并且停留时间很短,他也没有和谁打招呼。 飞机一落地他就打了辆车回自己的住所,然而在计程车上他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要说不怨恨是假的,然而回头审视的时候,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错误。 在她仍抓着他的手的时候,他选择了放弃。有误解,也有因为亲缘矛盾而难以取舍的缘故,但终究是他先放了手。甚至于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将她推到另一个男人身边,自己则选择了逃避。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一度想要切断来电。但身体的反应永远比理智来得诚实,他接起了电话。 他多么庆幸他接听了。 电话那头的人慌里慌张地问他是不是苏若童的家人,未等他回应就急急忙忙地说她刚才由楼梯摔下来昏过去,现在人已经送去医院了。那人或许当时目击到现场,说话仍有些语无伦次。最后那人再一次问他,似是为了确认:“你是小苏的爱人吗?”他那时虽然慌乱但仍未失去理智,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应了声:“是的。” 恋爱的时候,他们在彼此的手机通讯薄里存下了自己的号码,设定了昵称与专用的来电铃声。他们的爱情始于春暖花开的时节,灿烂明媚,人人称羡。原以为是一条可以终生携手相伴的坦途,谁也未料到中途生变,最后落得劳燕分飞的下场。 他仍怀念着这段感情,于是格外好奇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标注留在她手机的通讯薄里。 那个拿走手机的同事十分健忘,等他赶来后匆匆交待几句就回公司取东西,手机仍揣在口袋里带走。 叶行楚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清醒了,看到他时毫不掩饰惊诧。人来人往的急诊室,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过数月的时间,变化又岂止是沧海桑田。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笑了,问她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也不回答自己,仍是定定地看着他。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独处,都知道彼此有许多话要说,然而那样多的疑惑与遗憾最后却连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你过得好吗’都无法问出口。 他看到她圆鼓的肚子,很奇异,居然没有一丝愤怒,更谈不上痛苦。只是觉得失落,心里空荡荡地,带着一丝心酸。 能看出来她被照顾得很好,除去眼底里带着的迷茫与惊愕外,她的状态比他离去时好太多。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孕妇裙,领口处露出一角糯白。 叶行楚从未痛恨自己的眼力这样好过,他看得分明。那是一块洒金皮的和田玉,上面饰以仿古龙虎纹,护佑主人平安顺遂。 那是陆东跃的贴身之物。 只需一眼,他便从失落的情绪中抽身而出。他清醒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是别人的妻子。 除此之外他们的关系不需要任何的注脚,更毋需特别说明。 叶行楚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做出了解释,然而陆东跃心底最大的疑问却没得到答案。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通知我,有可能是按通讯薄的顺序,也可能是顺手。” 这样的解释怎么说得通?发生这样重大的事件怎么可能会轻率对待,顺手就打电话。如果是按通讯薄排名的话那也不对,两个男人的姓或是名,陆东跃都排在对方前面。 唯一的解释就是标注的名片。 叶行楚见陆东跃神色未变,又提出一种可能:“也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其实他不必再多做解释,对于一个心存怀疑的男人来说,解释得越多只会让对方越发不安。 他们站在走廊的尽头。这家医院有外资的背景,因此装潢上也有别于本土医院的苍白刻板,端头的窗户饰以彩色玻璃,天晴时鲜艳得宛如流动的油彩。这时已是傍晚时分,晚霞映照在上面折射出一种迷离而暧昧的斑斓暗色,如同破碎的琉璃一般嵌在陆东跃的眼中,形容了令人痛楚的尖锐视线。 这时B超室的门推开。陆东跃几乎是条件射般地快步上前,苏若童的面色不太好看,但精神状况良好。她向医生道了谢,又看向面前的两个男人。 与陆东跃的直接反应不同,叶行楚只是往前迈一步,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突然就记起有一次他们去看某位天王的演唱会,水泄不通的人群里他们的紧紧地着手。她是那样用力,指甲都将他的手背掐出深深月牙印。她说人这样多,我怕把你丢了。 然而现在她的手已经被另一个人紧握着,再也脱不出来。 叶行楚不愿再看下去。她已经安然无样,眼下又在丈夫的保护范围内,他可以放心了。 陆东跃向他道谢,“要不是你及时赶来,不知还会生出多少事。这次你回来时间太紧,等下个月再为你接风洗尘。”这话太客气又不切实际,隐约中还带着一丝暗示。 他深深忌惮。 其实这次苏若童的意外可以算是虚惊一场。她确实是在下楼梯的时候摔合倒,不过在脚滑之际已经有人及时搀住大,只是太过吃重才没搀住。人是顺势坐到地上的,因为有先前的缓冲所以并不厉害。 她会晕倒是因为之前在档案室查资料查得太久,那里又通风不良所以产生的临时性缺氧的情况。 在检查完确认没有异状之后陆东跃仍不放心,坚持要留院观察。医院的病床十分紧张,连过一夜的临时铺位也没有。他就要打电话找人调剂,但苏若童觉得他小题大做,“医生都说没问题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样兴师动众地,要是让爸爸妈妈他们知道了,又会不放心。” 陆东跃尽管不高兴,但是见她这样坚持也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但他要求她必须在家里静养两天,以弥补小宝宝所受的惊吓。他这种荒腔走板的理由近乎无理取闹,但她立刻就同意了。 在从医院回家之前那位毛毛燥燥又忘性大的同事终于送来了手机,同时解释道:“我本想拿了你的包就过来,结果来的路上搭错了车,往反方向开了。我也是只顾玩手机,等到终点站才傻眼。”递过手机又道歉,“真对不起啊。” 这位也是缺心眼的,这时看到一旁的陆东跃便说道:“你是小苏的老公吧,啊哈哈真不好意思,到后面才通知到你。”又挠挠头,说:“我给小苏爸爸打电话是关机。我急啊,就直接按快捷键拔号了。” 这就是乌龙的真相,对于陆东跃来说算不上残忍,阴错阳差而已。 回到家后她立刻去洗漱中,而他则去准备宵夜。水饺是周末的时候包好的,现剥的玉米粒加猪肉馅,她很喜欢。他包了很多,分了几个小袋子放进冰箱里,她想吃就能随时煮。 水饺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来,起锅、盛盘,接着做辣醋汁。忙活完了她还未出来,陆东跃擦了擦手,走到客厅。 她似乎对他没有防备,又者她根本就不屑防备。手机就这样放在桌上,粉色的边框还是他陪着她去挑选的。 时下流行设置密码,指纹扫描的、九宫格的、动物抚触的等等等等,然而她却连最基本的数字密码也不设。倘若她设置了密码,他破译时或许会有些成就感。但是眼下他这样轻易地取得、打开、窥探,心里却是开始自我厌恶。 手机的通话记录里,从事发后拔出去的记录往上翻,先是苏父的,紧接着就是叶行楚的,再来是他的。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旋即去翻通讯薄。同事、朋友、家人,他的名字和其他人一样,按字母顺序排列其中,冷冰冰的灰调。叶行楚的名字却只是剩一个‘叶’姓单字,并被设为快捷呼叫的第一号。 陆东跃握着手机久久地坐着。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不再愿意思考。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仍未占有地位,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他以为自己可以。然而今天,在叶行楚跑在他的前面,代替他承揽起丈夫的责任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容忍。 在她的号码薄里,他是‘陆东跃’,连名带姓的丈夫。他做了那样多的努力,并不奢望她会立刻爱上自己。可是现在看来,就连接受都是那样的艰难。 他枯坐着,渐渐焦灼起来。 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倘若他心胸狭窄一些,现在就能删去叶行楚的号码,或是等她出来时歇斯底里地发作一通。 可是他做不到。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淡淡玫瑰味沐浴乳的气味随着裙摆的晃动散发开来。 “你怎么了?” 陆东跃由恍神中抽身而出,慢慢地抬起头看她。 苏若童垂下眼眸。男人手里还紧紧地捏着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电话薄上。他抬头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失望,还有一丝的……茫然。 她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他很快又低下头,一手在身旁的沙发拍了拍,“坐,”手指在屏幕上触触点点,“怎么不给来电设置头像?” 她说:“有强迫症的人一旦设置了一个头像,会想把剩下的都设置了。索性就都不设,一视同仁。”又伸出手:“给我吧。” 他险些失笑。一视同仁,那他又为何低人一等? 她伸出的手未得回应,于是继续保持着掌心向上的讨要姿势,“还给我。”也听不出生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问她:“你今天是不是吓了一跳,行楚突然回来了。”一直让自己要忍耐,可是仍然功亏一篑。 “是挺意外的。”她说,“刚看到的时候以为脑子撞坏了产生幻觉,结果居然是真的。” 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句句听得入耳,这时再压不住酸意与猜忌,“高兴吗?” 她看看他,说:“我今天由楼梯滑下来,一通兵荒马乱后送到医院。你问我高兴吗?” 他的脸僵住。 诚然他有上百个吃醋的理由,她这时的态度就足以让所有的理由变得滑稽可笑。 他着急解释,然而声音却生涩无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因为叶行楚。你认为我看到他会很开心,是不是?”她问道:“我以为你之前就会问我,可你能忍到现在,也算不错了。” 他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他们婚后数月,说不上每晚耳鬓厮磨,却也算是相处融洽。她是个性情温柔的人,除了偶尔的口角外连大声说话也不曾有过。 他给予她爱护与关怀,没想过她会给予同等份量的回报。他想当个好丈夫、好爸爸,他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她接受了,亦没有否定。他想要消磨去她心底的影子,用时间也好、用相濡以沫的亲情也好。他从未想过他会失败。 她没有接受他。她的心严丝合缝,连个小小的口子也不曾有过。她接受他的按排,收下他的温柔以待,仅此而已。 你爱她,她就非得爱你不可?你这样的幼稚狂妄,竟然还有脸在我面前谈什么真心!父亲曾经这样呵斥过他,你算什么东西,你有什么资格去改变别人的心意。 他以为那是父亲一时气极的斥责,可是现在看来却是字字诛心。或许父亲早已经看透了,却劝不回他。 她软弱却柔韧,怯懦却又固执。是不是因为她能守住的东西不多,所以这时才格外地执着。 哪怕她是他的妻,是他孩子的母亲,她也不曾改变过心意。而他却还愚蠢地以为自己的付出会得到回报,终有水滴石穿的一天。 他不甘心,“你一直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每天对着我,……熬时间。”这个熬字说出来异常的艰难,他仍是垂死挣扎。 “我选择嫁给你,就不会有后悔的想法。既然是自己做的选择,那就必须面对。”她停了一下,说:“也谈不上是熬时间,毕竟作为妻子也好、母亲也罢,总是有许多事要做的。不过是在你身边而已。” 他抿紧双唇。 她轻声说道:“你能得到多少,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我以为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过你有没有准备好,其实和我也没多大关系。” 他死死地看着她。情绪上的失落与失控也只不过一瞬而已,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执着纠缠的话,只会收到更多的难堪。 他一直心存希望,并且付诸实践。她从未拒绝,冷眼旁观时也不多置一词。任凭他再努力讨好,她依旧守着最初划下的那条线,时时提醒,防备着他擅越雷池。 他很想问她说:你要以这样的方式来报复我,是不是?然而话在舌尖滚了两滚,最后又咽了回去。 任何的疑问在这个时候都不具意义,不过是在彼此之间再刻下一道难看的裂痕,再也修补不好。 他输不起了。 她站了起来,这时脸上却是带了微笑,说:“饺子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吃一点吧。”手竟是揪着他的衬衫拉了拉,“走吧。” 他的心一点点地冷下去。 正文 51第 51 章
  •   在从医院回家之前那位毛毛燥燥又忘性大的同事终于送来了手机,同时解释道:“我本想拿了你的包就过来,结果来的路上搭错了车,往反方向开了。我也是只顾玩手机,等到终点站才傻眼。”递过手机又道歉,“真对不起啊。” 这位也是缺心眼的,这时看到一旁的陆东跃便说道:“你是小苏的老公吧,啊哈哈真不好意思,到后面才通知到你。”又挠挠头,说:“我给小苏爸爸打电话是关机。我急啊,就直接按快捷键拔号了。” 这就是乌龙的真相,对于陆东跃来说算不上残忍,阴错阳差而已。 回到家后她立刻去洗漱中,而他则去准备宵夜。水饺是周末的时候包好的,现剥的玉米粒加猪肉馅,她很喜欢。他包了很多,分了几个小袋子放进冰箱里,她想吃就能随时煮。 水饺一个接一个地浮上来,起锅、盛盘,接着做辣醋汁。忙活完了她还未出来,陆东跃擦了擦手,走到客厅。 她似乎对他没有防备,又者她根本就不屑防备。手机就这样放在桌上,粉色的边框还是他陪着她去挑选的。 时下流行设置密码,指纹扫描的、九宫格的、动物抚触的等等等等,然而她却连最基本的数字密码也不设。倘若她设置了密码,他破译时或许会有些成就感。但是眼下他这样轻易地取得、打开、窥探,心里却是开始自我厌恶。 手机的通话记录里,从事发后拔出去的记录往上翻,先是苏父的,紧接着就是叶行楚的,再来是他的。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几秒,旋即去翻通讯薄。同事、朋友、家人,他的名字和其他人一样,按字母顺序排列其中,冷冰冰的灰调。叶行楚的名字却只是剩一个‘叶’姓单字,并被设为快捷呼叫的第一号。 陆东跃握着手机久久地坐着。大脑似乎停止了运转,不再愿意思考。他知道自己在她心里仍未占有地位,这一点他早有心理准备。他以为自己可以接受,他以为自己可以。然而今天,在叶行楚跑在他的前面,代替他承揽起丈夫的责任时,他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容忍。 在她的号码薄里,他是‘陆东跃’,连名带姓的丈夫。他做了那样多的努力,并不奢望她会立刻爱上自己。可是现在看来,就连接受都是那样的艰难。 他枯坐着,渐渐焦灼起来。 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倘若他心胸狭窄一些,现在就能删去叶行楚的号码,或是等她出来时歇斯底里地发作一通。 可是他做不到。 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淡淡玫瑰味沐浴乳的气味随着裙摆的晃动散发开来。 “你怎么了?” 陆东跃由恍神中抽身而出,慢慢地抬起头看她。 苏若童垂下眼眸。男人手里还紧紧地捏着她的手机,屏幕停留在电话薄上。他抬头看着自己,眼神里带着失望,还有一丝的……茫然。 她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然而他很快又低下头,一手在身旁的沙发拍了拍,“坐,”手指在屏幕上触触点点,“怎么不给来电设置头像?” 她说:“强迫的人一旦设置了一个头像,会想把剩下的都设置了。索性就都不设,一视同仁。”又伸出手:“给我吧。” 他险些失笑。一视同仁,那他又为何低人一等? 她伸出的手未得回应,于是继续保持着掌心向上的讨要姿势,“还给我。”也听不出生气,一如既往的平静。 他问她:“你今天是不是吓了一跳,行楚突然回来了。”一直让自己要忍耐,可是仍然功亏一篑。 “是挺意外的。”她说,“刚看到的时候以为在做梦,结果居然是真的。” 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句句听得入耳,这时再压不住酸意与猜忌,“高兴吗?” 她看看他,说:“我今天由楼梯滑下来,一通兵荒马乱后送到医院。你问我高兴吗?” 他的脸僵住。 诚然他有上百个吃醋的理由,她这时的态度就足以让所有的理由变得滑稽可笑。 她轻声说道:“你能得到多少,不是早就已经知道了吗?我以为你做好心理准备。不过你有没有准备好,其实和我也没多大关系。” 他定定地看着她。男人的情绪失控不过一瞬而已,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如果在这个问题上执着纠缠的话,只会收到更多的难堪。 他一直心存希望,并且付诸实践。她从未拒绝,冷眼旁观时也不多置一词。任凭他再努力讨好,她依旧守着最初划下的那条线,时时提醒,防备着他擅越雷池。 他想问她说:我怎么就焐不热你?然而话在舌尖滚了两滚,最后又咽了回去。 她站了起来,说:“饺子太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你也吃一点吧。”手也揪着他的衬衫拉了拉,“走吧。” 他看着她在笑,心却是在发冷。 陆东跃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在原地。 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由他身边经过时忽地化成一道道虚无的线条,浮光掠影般地闪过。他听到许多或低或高,或悲怆或喜悦的声音,像是海浪般不断向他涌来。 他收缩的瞳孔里看不到半点色彩,只剩下纯粹的灰与白。记忆中那个瘦弱、苍白的孩子的形象渐渐丰满起来,虚虚实实地堆叠成面前的模样。这已不再是他幻想中的敌人了,他是一个再真实不过的存在。 陆东跃看着他低下头,一手握拳砸在另一手手心。他熟悉这个动作,代表着懊恼与后悔。他是因为后悔,所以才回来的吗? 罗谣欢的声音在耳边飘飘忽忽:他可是一个长情的人。那她呢?陆东跃不敢再想下去。他走上前去,在离叶行楚一步之遥时停下,站定。 叶行楚这时才看到他,他迟疑了一下,叫了声:“大哥。” 陆东跃这时已经收拾好所有的情绪,将愤怒与恐惧深深埋在心底,面上流露出的只有不安与忧虑。 “她怎么样?” 叶行楚目光一闪,旋即回答道:“接诊的医生看过,说什么事。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先来照个B超,再决定要不要留院观察。” 陆东跃松了口气,肩膀微微塌下。天气炎热而他又匆忙赶来,合身的白衬衫这时浸了汗水绷在身上,挽起的袖子也上沾了块灰迹。这样看来有些狼狈,然而他的气度仍是沉着而稳重的。 惊慌不过一瞬,他仍可以将情绪收放自如。 “我记得你下个月才结束课程,怎么会在这里?” 陆东跃的口吻十分和缓,仿佛在与他聊着家常。语气中流露出疑惑,却又是点到即止。 很难以形容叶行楚现在的心情。乍一看到陆东跃时他竟然有种干了坏事被发现的难堪,然而现在的状况也是他完完全全没有想到的。 他确实是安排了下个月回来,然而上周时被通知需要补齐一份材料。这材料必须他本人回来办理,于是请了假回来。因为是临时决定并且停留时间很短,他也没有和谁打招呼。 飞机一落地他就打了辆车回自己的住所,然而在计程车上他突然接到了她的电话。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名字时他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要说不怨恨是假的,然而回头审视的时候,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错误。 在她仍抓着他的手的时候,他选择了放弃。有误解,也有因为亲缘矛盾而难以取舍的缘故,但终究是他先放了手。甚至于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将她推到另一个男人身边,自己则选择了逃避。 怀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他一度想要切断来电。但身体的反应永远比理智来得诚实,他接起了电话。 他多么庆幸他接听了。 电话那头的人慌里慌张地问他是不是苏若童的家人,未等他回应就急急忙忙地说她刚才由楼梯摔下来昏过去,现在人已经送去医院了。那人或许当时目击到现场,说话仍有些语无伦次。最后那人再一次问他,似是为了确认:“你是小苏的爱人吗?”他那时虽然有些慌乱但仍是理智的,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应了声:“是的。” 恋爱的时候,他们在彼此的手机通讯薄里存下了自己的号码,设定了昵称与专用的来电铃声。他们的爱情始于春暖花开的时节,灿烂明媚,人人称羡。原以为是一条可以终生携手相伴的坦途,谁也未料到中途生变,最后落得劳燕分飞的下场。 他仍怀念着这段感情,于是格外好奇自己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标注留在她手机的通讯薄里。 那个拿走手机的同事十分善忘,等他赶来后匆匆交待几句就回公司取东西,手机仍揣在口袋里带走。 叶行楚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清醒了,看到他时毫不掩饰惊诧。人来人往的急诊室,她愣愣地看着自己。不过数月的时间,变化又岂止是沧海桑田。 他记得自己似乎是笑了,问她感觉怎么样,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也不回答自己,仍是定定地看着他。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独处,都知道彼此有许多话要说,然而那样多的疑问最后却连一句再简单不过的‘你过得好吗’都无法问出口。 他看到她圆鼓的肚子,很奇异,居然没有一丝愤怒,更谈不上痛苦。只是觉得失落,心里空荡荡地,带着一丝心酸。 能看出来她被照顾得很好,除去眼底里带着的迷茫与惊愕外,她的状态比他离去时好太多。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的孕妇裙,领口处露出一角糯白。 叶行楚从未痛恨自己的眼力这样好过,他看得分明。那是一块洒金皮的和田玉,上面饰以仿古龙虎纹,护佑主人平安顺遂。 那是陆东跃的贴身之物。 只需一眼,他便从失落的情绪中抽身而出。他清醒地意识到,面前的这个女人已经是他的大嫂。 除此之外他们的关系不需要任何的注脚,更毋需特别说明。 叶行楚花了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就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做出了解释,然而陆东跃心底最大的疑问却没得到答案。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通知我,有可能是按通讯薄的顺序,也可能是顺手。” 这样的解释怎么说得通?发生这样重大的事件怎么可能会轻率对待,顺手就打电话。如果是按通讯薄排名的话那也不对,两个男人的姓或是名,陆东跃都排在对方前面。 唯一的解释就是标注的名片。 叶行楚见陆东跃神色未变,又提出一种可能:“也可能是不小心按到了。”其实他不必再多做解释,对于一个心存怀疑的男人来说,解释得越多只会让对方越发不安。 他们站在走廊的尽头。这家医院有外资的背景,因此装潢上也有别于本土医院的苍白刻板,端头的窗户饰以彩色玻璃,天晴时鲜艳得宛如流动的油彩。这时已是傍晚时分,晚霞映照在上面折射出一种迷离而暧昧的斑斓暗色,如同破碎的琉璃一般嵌在陆东跃的眼中,形容了令人痛楚的尖锐视线。 这时B超室的门推开。陆东跃几乎是条件射般地快步上前,苏若童的面色不太好看,但精神状况良好。她向医生道了谢,又看向面前的两个男人。 与陆东跃的直接反应不同,叶行楚只是往前迈一步,就这么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突然就记起有一次他们去看某位天王的演唱会,水泄不通的人群里他们的紧紧地着手。她是那样用力,指甲都将他的手背掐出深深月牙印。她说人这样多,我怕把你丢了。 然而现在她的手已经被另一个人紧握着,再也脱不出来。 叶行楚不愿再看下去。她已经安然无样,眼下又在丈夫的保护范围内,他可以放心了。 陆东跃向他道谢,“要不是你及时赶来,不知还会生出多少事。这次你回来时间太紧,等下个月再为你接风洗尘。”这话太客气又不切实际,隐约中还带着一丝暗示。 他深深忌惮。 其实这次苏若童的意外可以算是虚惊一场。她确实是在下楼梯的时候摔合倒,不过在脚滑之际已经有人及时搀住大,只是太过吃重才没搀住。人是顺势坐到地上的,因为有先前的缓冲所以并不厉害。 她会晕倒是因为之前在档案室查资料查得太久,那里又通风不良所以产生的临时性缺氧的情况。 在检查完确认没有异状之后陆东跃仍不放心,坚持要留院观察。医院的病床十分紧张,连过一夜的临时铺位也没有。他就要打电话找人调剂,但苏若童觉得他小题大做,“医生都说没问题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你这样兴师动众地,要是让爸爸妈妈他们知道了,又会不放心。” 陆东跃尽管不高兴,但是见她这样坚持也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正文 52第 51 章
  •   罗致衡赶到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他约是美梦做到一半被叫醒,嘴角边还拖着一道口水痕。罗大少起床气很重,一路横行过来的时还踢飞了几个啤酒罐子。 “我以为你不来了。” “我能不来吗?你丫大半夜的给我打电话说那些话,我能不往心里去嘛。”罗致衡脸色很难看,眉头都打成了结,“你这是怎么了?” 陆东跃指了指对面,“坐。” 罗致衡伸长腿勾了张塑料椅过来一屁股坐下,顺手点了支烟。这时有穿漆皮短裙的啤酒妹过来,笑吟吟着叫着哥哥要喝什么。罗致衡眼睛也不带眨地说道“来半打,要冰的。” 这边排档的老板过来点单,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地:“这不是罗队么,您可好久没来啦。” 罗致衡早年在刑警队的时候没少来这里开庆功宴,那个时候这老板还只是一个顶着火鸡头的非主流帮工呢。 菜很快就上了,啤酒也开了。罗致衡一边给老友倒酒,一边感叹:“时间真特么地快,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当年老子还以为能一辈子干刑侦呢,结果最后还是跑去坐办公室了。” 想当年他也是有抱负的大好青年一枚,干起活来不要命的。十天半个月不着家是常态,夜不归宿更是家常便饭。后来认识了安君,两家人都反对他继续从事这份高危险的职业。他开始还顶着压力,直到后来在一次行动中的漏网之鱼绑架了安君。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工作所带来的危险不仅限于他本人,连他的亲人与朋友都有可能被波及。 所幸安君最后安然无恙,他也考过了司法考试调去检察系统工作,生活才渐渐地规律起来。 罗致衡回忆了一番当年英勇,又感叹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啰啰嗦嗦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来自己是来当听众的,不知何时喧宾夺主了。 “你到底怎么了?” “睡不着。” “废话,你要睡着了我能被你吵起来么。电话里那调调听着疹人,害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罗致衡剥着小龙虾,说:“你有什么心事啊大半夜地睡不着,最近也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发生啊。” 陆东跃没有说话,只是用指尖划着桌上凝聚的水珠。 罗致衡嘬了嘬手指上的红油,说:“你今年可什么好事都赶上了,结婚、升职,眼看就要当爹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该不是……”他暧昧地挤了挤眼,“该不是憋坏了吧。” 没等到确认他就拍大腿,“嗨,我就知道是为这个。这特么的老子最有发言权了,安君怀我儿子的时候那小兔崽子天天兴风作浪,足有七八个月我连我老婆的边都挨不上,简直没天理。不过兄弟,这阵子再难熬也得熬啊,你还得把她捧着供着,千万别惹她生气。这怀孕的女人最不讲道理了,哪怕她说鸡蛋是方的,你也得跟着说哟,这方块鸡蛋长得真俊。” 陆东跃笑骂他:“贫嘴。” 罗致衡见他手边的啤酒没动,催他:“你不是心情不好嘛,心情不好就得吃吃喝喝的。来,干了这瓶。” “我开车来的,不能喝酒。” “一会儿找代驾就行了。” “身上会有味道。” 罗致衡翻了个白眼,“没见过你这样的,叫人出来喝酒自己却不喝。”陆东跃提醒他:“我叫你出来聊天。” “俩大老爷们儿有啥天好聊的,又不是没老婆。”罗致衡顶没好气,“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是。” 罗大少用一种神棍才有的诡秘表情说道:“婆媳问题!我说中了吧。嗨,这事避免不了的。就连我妈和安君,关系那样好了也免不了磕磕碰碰。这还是分开住了,住一起更不得了。” “不是的。”他轻声说道,“都不是因为这些。” 罗大少正抄着根棒子骨啃得满嘴流油,闻言抬起头, “那是为啥?” 陆东跃看着对方那双堪比街边抢骨头胜利的旺财一样闪亮的双眼,忽然失去了倾诉的欲望。 “你说话啊。”罗致衡胃口给吊得老高,见好友仍是面有难色一声不吭,更荒腔走板的猜测信手拈来,“该不是你干坏事被你老婆发现了吧。” 那本是陆东跃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恐惧,即使是对方猜测有误,但他仍是面色骤变。 罗致衡这时连声音都发抖了,“你真有胆子。你老婆怀着孕呢,你特么地——”他压低了声音,“你还敢出去乱搞,你要不要脸呐。你有没有良心!” 陆东跃觉得今晚他犯的最大错误就是挑了这么个不靠谱的猪队友,原本还有一点的倾诉欲这会是彻底地湮灭了。 他拿起盘子将剩下的小龙虾全倒在对方碗里,“你好好吃龙虾吧,不要再说话了。” 他将罗致衡送回家。这哥们酒量一般,喝完半打啤酒也有些醉意,这时正打开车窗户让冷风灌入。 “今晚你到底是怎么了,一脸的苦瓜相。还是因为你那个弟弟?”罗致衡抽了张湿巾抹脸,声音不复先前的轻佻,“拜托,孩子都快出生了,你还记得这茬呐。早说了强扭的瓜不甜,要是这样还真不如不结婚呢。……这有些事我是不大清楚的,但是老陆,做人呢该糊涂的时候就要糊涂。你自己要过不去这坎,以后日子怎么过?” 陆东跃的喉结动了动。他憋了许多话在心底,不吐不快,然而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叙述。这样的婚姻状况,寻常人怎么能理解。他确实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让她嫁给自己,然而他是有心要经营好这份婚姻。哪怕它并不是被所有人祝福,可是他曾经信心满满地想要给予她幸福。 然而到了现在,她明白地告诉他,无论他怎么做、做了些什么都无法在她心里占有一席之地。她会给予他肯定与赞美,也会在所有人面前保全他们婚姻的光鲜与完美,然而这就是他所能得到的全部。他最想要的却永远也得不到,她从不避讳让他知道这一点。 他觉得自己十分可笑,处心积虑得到这样一个结果。他越热烈积极,她越是冷眼旁观。 她居然也可以残忍。 如果要将那晚的对话当成一个默契的秘密继续守下去,他们仍可以平静地生活。日复一日如流水般,和世上大多数的夫妻那样过着平淡而简单的生活。 他能甘心吗? 不甘心又能怎样? 她是那样坦然无畏,就像他之前对她所做的那样。把选择的权力交给他,让他来决定接下来的道路。你想要得到什么,就必须付出一定的代价,和能承担所有后果的勇气。 这不是最完美,然而却是最直接有效的报复。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罗致衡的声音远远地飘过来,“你还没告诉她吗?我敢打赌她肯定忘记了,那时她才多大啊。不过话说回来,还真是女大十八变,你要没去她家压根儿也没想到吧。这还不是缘份?……都睡一块儿就别玩你猜我猜的游戏了,直接跟人摊牌呗。” 陆东跃木然地看着前方。他原本是有一手好牌的,却敌不过阴错阳差。与其向她重提旧事借以陈情,还不如让那段往事继续沉淀在她年少轻狂的记忆里。 他不能将她曾有的美好回忆也一并毁去。 回到家时天已微亮。 他没有开灯,就着微弱的天光看到床上的人。她睡得很沉,依然是保持着他离去前的姿势。 他静静地站在床边看着她。翻搅的心潮这时已经完全平静,有些心如止水的意思。 他一贯是不服输的。一旦设定了目标就要拼命去达成,从来没有例外。可是这一次他必须承认失败,在尊重她决定的同时将自己所应付出的代价一并承担起来。 他认命了。 人生的纠结之处总在于无法很好地自我开解,总是时不时地去钻个牛角尖。有时我们称这种行为是‘原则问题’,然而有原则就有破例。 时间、地点、人物、心态……这些因素都有可能推动事物往一个无法逆转的方向发展,个人的力量是无法阻止的。哪怕已经知道未来的结局不尽如人意,甚至是可怕的毁灭,却依然无法阻止。 这就是宿命。 不过现在这个时候,陆东跃并没有考虑到这些。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赶紧去冲澡,将身上的烟味和酒味冲洗干净,免得被她闻到。 苏若童就是在他冲澡的时候醒来的。听着浴室里哗啦啦的水声,便以为他刚刚晨跑回来。 男人的生活十分规律,日常习惯也很好。只是不知今天是怎么了,脱下的衣服一路铺到浴室门口。 她看不得这样的乱象,小心翼翼地半蹲下一一拾起。刚刚拣完肚子里的小家伙就开始伸展小胳膊小腿,再过小半个月就要临盆,或许是因为这样小家伙最近活动得越发频繁。 怀胎十月,母子连心。她怀着满满的希望,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其实产检时她已经从医生的神情中观察出来,大胆猜测这胎是个女儿。女儿多好,小时候白白的软软的,长大了又乖巧又听话。 她喜欢女儿,父亲也一定喜欢。 陆东跃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看她捏着自己的衣服发愣,立刻就有种做坏事被发现的感觉。还没等她开口,自己就先承认了,“昨晚朋友找我有事,半夜出去了一趟。” 她‘哦’了一声。 他将衣服拿去阳台,折返回来时问她:“今天来不及做早饭,出去喝早茶好吗?” 她不置可否。 住家附近就有一间很不错的广式早茶店,经营了十多年依然水准稳定,口碑很好。 他点好了单交给服务生,又问她,“路口有卖酸辣粉的,想不想吃?”她口味一向清淡,但是对酸辣粉倒有独特偏好。 “这里写了外食勿入,别麻烦了。” 随着客人渐多,大厅里渐渐人声鼎沸。他们坐在不起眼的偏僻角落里,独享一份清闲安逸。 他见她目光扫过人群,尔后她不知想到什么,忽地微笑起来。于是问她,“你笑什么?” 她约是心情很好,没有回避他的问题,说道:“就是觉得时间很快。十多年前,我还在念书的时候就想自己成年后、毕业后会是什么样子,我会和什么样的人结婚,我的孩子会是什么模样。那时候觉得还要过很长的时间,可是现在回头看看,其实不过眨眼的事。” “相对论?” “有点这么个意思。像刚才我又在想我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以后的模样,想到孩子上学、长大成人、结婚生子。突然就觉得她就是在重复我们的人生,按部就班。” “人生是不可复制的。每个人都不一样。”陆东跃为她添水,“或许我们的宝宝她有不同的选择。” “再不同的选择,她也一定长大成人,我们会不可避免地衰老。一增一减,一进一退。”她摸着杯沿,轻声说道,“这是自然,也是必然。” “所以说时间宝贵,不能浪费。”他将送上来的蒸笼一一排开,“等孩子出生,等她稍大一些,我们该带她到处走走看看。说起来,我们蜜月旅游也没有去,真是遗憾。” 她竟然点点头。 用餐到一半的时候他去了趟洗手间,服务生来为她添茶,“您还需要些什么吗?”她摆摆手,目光却是由对方手臂交错的间隙间穿过,落在不远处的一桌客人身上。 是王明娜和她的父母,还有他们的……朋友? 她眨了眨眼,本想再看得清楚一些,不料男人却适时回来,“早上的人还真多,好挤。”他没有留神她略带惊疑的表情,殷勤地问道:“要不要再吃一些?”视线已被遮去了大半,她只好放弃。 陆东跃招来服务生结账,携着她由侧门出去。苏若童在玻璃门合上的时候最后一次回望,可在人影交错间哪里还能分辨得出谁是谁? 深夜,她被一阵咳嗽声惊醒,费力地转身却看到一片空荡。房门虚掩着,地板上印着一线明亮灯光。 她推门出去,看到他站在餐厅里正眯着眼睛看药水瓶上的刻度。餐桌上散着几个药品包装盒,还有一支温度计。 他看到她,有些不好意思,“把你吵醒了。”她看看桌面,问:“你生病了?”他倒出药水,放在一边,“有点发烧。”“要不要去看医生?”“没什么事,吃两片药就好。你快进去,天冷。” 她回到房间,这时已经睡意全无。她看着天花板,忽地想起早上看到的那一幕。不知是不是孕期症候群发作,突然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奇异感觉由心底涌起,挟裹着莫名的猜疑。似乎有个很重要的信息被她给遗漏了,是什么呢? 这时他也进来了,却是来收拾被子的:“恐怕还会咳嗽,我先到客厅睡,你有什么事就叫我。” 她的思路被骤然打断,这时不免有些愣怔。见他赤足站在地板上,神情严肃地收拾着枕头被子,觉得他有些小题大作,“我看你不用,呃……” 腹部突然传来一阵收缩,她的心跳在瞬间加快。在突如其来的疼痛与心慌意乱之下她尖叫出声,这声尖叫就像团刺猬一样砸在男人的脸上,把他从惊滞的状态中砸醒。他条件反射地掀开她的被子,脑袋嗡一下地麻了: “羊水破了!” 正文 53第 51 章
  •   陆东跃看着床上的湿迹,额上的冷汗不住地冒出来。一向果断的男人这时也慌了手脚,迟滞了数秒后才和火烧屁股似地冲出卧室。听着他在外面乒乒乓乓地收拾东西,有了这样大的动静她反而觉得心安。 很快他又冲进来,胳膊里挽着个袋子。他喘着气,声音都有些发颤,“现在感觉怎么样?我能不能抱你?”她按孕产笔记上的方法调整着呼吸,点点头。他如释重负,从衣柜里翻出一件大衣里裹在她身上,紧接着弯下腰将她整个人抄起来。 男人的臂膀十分有力,像磐石一样稳稳地托着她。又一阵剧痛袭来,她咬紧牙根不让自己失声痛叫。然而豆大的汗水止不住地滑下来,双眼也渐渐失了焦距。 她双手挂在在他脖子上,脑袋无力地靠在他胸前,耳朵听到他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像战鼓一样擂声阵阵。她听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可能是怕她疼得晕了过去,他在不停地和她说话,试图让她保持着清醒。她的视线有些模糊,可是居然能看清他鬓边渗出细密的汗水。 男人的唇贴在她额上,一下一下地亲吻着。她不得不费力地提醒他,“留神看路。”他竟然笑出来,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到了楼下看到车子,他总算松一口气。正欲低头安慰她时就见她紧咬着双辰,闭着眼睛流泪。男人抱着她下楼时腿都未软,现在看到她这模样全身的力气倒是要被抽去了一半。 他手臂用力地紧了紧,“童童,童童。”她吃力地睁开眼,声音几乎听不到:“怎么了?”他太阳穴处的青筋鼓跳着,后槽牙都要咬崩了,“你再坚持一下。” 他疾步小跑到车旁,解锁开了车门将她安置在后座。等他跳上驾驶座在启动车子的时候却因为手抖得厉害,车钥匙竟然滑落到车座下面。 他弯下腰来回摸索了几遍才找到,发动车子时眼睛已经是红的了。这时天空飘起了细雨,柔软的雨丝迎着车灯扑来。车后座传来断断续续的痛呼,她在车后座辗转反侧,如同被架在火上烤的羔羊。 他在焦灼中渐渐冷静下来。这时记起将蓝牙耳机戴上,往外打了几通电话。等车子赶到医院时,已经有医生在门口等待。 她全身已经被汗水浸透了,眼睛一睁开就对上医院内那白惨惨的灯光。她觉得这一切就像是在做梦。偏偏手又被他紧紧地握着,挣脱不开。 接诊的医生上周刚为她做过产检,很快就调出她的产检资料,翻看完后说:“这离预产期还有十来天呢,”又拿手压她腹部,“这里疼吗?” 她没防备对方来这一手,疼痛的同时身下又是一热。她难堪地闭上眼点点头,这时已经有些气若游丝的意思了,“好疼。” 医生是个年长的,在妇产科呆得久也看惯了这些,一点也不将她的痛呼放在心上,仍在她腹上有规律地按压着,时不时问两句。 苏若童觉得腹部一阵阵地发紧,要说痛也不完全是,可全身的神经都紧绷着,往死了憋着劲。 她攥紧了丈夫的手,几乎语不成调:“……好难受啊。”陆东跃被她这样看着已经是受不住了,再这么一听,眼眶越发地红了。他转向医生,近乎乞求道:“您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她不那么疼?她受不住的。” 医生约是见惯了这样的家属,头也没抬:“女人生孩子哪有不疼的,都熬了这么久,最后一下怎么着也得忍着。” “她羊水不是破了吗?羊水破了不就是要生了,那怎么不把她推去产房?” 医生挂好听诊器,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她羊水没破,只是尿失禁。”这话说出来不止是陆东跃傻眼,躺在一旁的苏若童更是如遭雷击。 “孕后期的时候胎儿长大,子宫会压迫到膀胱,所以孕妇到了月份大的时候容易尿频尿急,在临产前发生腹压性尿失禁是很正常的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陆东跃尴尬得挪不动脚,讷讷地看向妻子。后者却是羞得抬起胳膊压在眼上,嘴巴扁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哇哇大哭。 医生看看难堪的小夫妻俩,有意给他们台阶下:“不过看情况她确实是要生了,只是现在宫口还没开,要再等等。” 苏若童被安排进待产室,和一拔儿待产的孕妇呆在一起。陆东跃则跑上跑下地忙着办入院手续,等他办好手续时两家的大人也陆续地到了。 他们都是在睡梦中被吵醒的,虽然陆东跃一再强调着人已经在医院,让他们天亮再来,然而长辈们仍然是放心不下。 这是陆家的第一个孙子,也是苏父牵挂了已久的外孙,这时两家人除了紧张不安外便只剩下欢喜与期待。 苏若童被推进待产室后便被上了胎心监测仪,观察腹内孩子的情况。或许是规律的阵痛让她产生了一定的疼痛免疫,这时倒不像先前那样忍得死去活来。 她扭头看向胎心仪上那跳动的小点,心想着小家真的今天就要出来和她见面吗?从怀胎十月到现在最后的拆封时刻,她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好奇。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不知道她的头发多不多。或许,不是‘她’而是‘他’呢? 躺在她旁边的那个孕妇这时发出一声尖叫,她吓了一跳,扭头过去看发现对方不知何时坐了起来,哭得满脸都是眼泪鼻涕。护士赶过来,“哎哎,你怎么了?怎么回事呐?” 孕妇抓着护士的手哭叫起来,“太疼了,受不了了,给我打一针止疼针好不好?”她哭得那样惨,连连地跺脚,“求求你了……” 护士又好气又好笑,“你这是生孩子啊,这时候打什么止疼针?你现在就是等,这还没开五指呢,急什么呀。再忍忍,忍忍啊。” 孕妇又是一阵嚎哭。护士受不了了,“你这是生孩子啊。生孩子哪有不疼的,这一屋子都是要生孩子的,就没和你一样哭闹的。你这样让其他人怎么休息放松啊。”嘴里虽然抱怨着可还是扶着她坐回床上,“你就想着熬过这阵,熬到生完孩子你就轻松了。好不好?” 孕妇这时情绪稳定了一些,可还是哭个不停,“……我疼啊,疼啊。”苏若童见她这样子实在可怜,如果不是疼得忍受不了,哪个女人都不希望自己这样失态。她有意想安慰对方几句,然而腹部又是一阵地紧缩,宫缩的间隔时间越来越短,她想自己估计也快要步人后尘了。 十多分钟后她已感受到在频繁的宫缩所带来的精力与肉体的双重压力。腹内的五胆六腑都像是被一只大手拧在一起紧紧地揪住,在她痛得险些失声尖叫的时候又陡然松开。 全身的神经绷得那样紧,抵抗着那股强烈的剧痛。然而剧痛陡然消失的时候,神经末梢却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变得极度酸疼。 可怕的是这样的经历并不是一时的,而是反复地、频繁地,一次比一次剧烈。她现在充分体会到刚才那位孕妇的歇斯底里,那是身而为人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这时就体验到母亲的伟大之处,从古至今的每一位母亲都要经历这样的疼痛才能将自己的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这是怎样的不易,任何赞美与歌颂都无法表述万分之一。 苏若童在又一波的疼痛褪去之后,恍惚间听到旁边又有人闹起来,不知是不是先前那个孕妇,连连尖叫着要剖腹产。大概是疼得狠了,理智不在更管不了自己的嘴巴,将自己的丈夫一通狠骂。骂完了又哭个不停,连医生都由呵斥转为无奈,“你把哭的力气省下来,孩子很快就生好了啊。唉,做女人呐……” 她听不到后面她们说什么,因为很快有一阵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的宫缩来袭。疼痛是这样强烈,持续的时间是那样的漫长,她不记得自己是不是嘶声尖叫出来,或许比刚才那位孕妇更加地失态咆哮。 记忆由这里开始变得模糊,有冰冷却刺目的灯光投映下来,视网膜上像是被粘了一层薄薄的棉纸,看什么都是影影绰绰地。耳边听到许多的脚步声,又有金属器械碰撞时产生的脆响。 这时忽然就不怕了,只想着要将孩子平安地生下来。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让她用力拥挤,再努力一下孩子就快要出来了。她其实全身都脱力了,身上的衣服也被汗水浸透,又被空气冷却后贴在身上,冰凉凉得很不舒服。 她很想努力,可是,“……我没有力气了。”她很不甘心就此半途而废,然而疼痛持续了这样久,漫长的时间将她的力气几乎消耗殆尽。 有双温柔的手抚着她的额,鼓励道:“再一下,再一下就好。宝宝也在努力,她也在努力地要出来。” 因为这句话她竟又生出一股力量,这时就有些孤注一掷的意味。在又一阵的疼痛到来时,她咬紧牙根憋足力气用力推挤。只短短的几秒时间,于她来说像是像是几个小时。 在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时,她终于放松神经,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产房外,陆东跃额冒冷汗地看着一架产床由产室内推出。等候在一旁的家属立刻就冲上去,看孩子的看孩子,看产妇的看产妇。 这时就能看出谁是娘家人谁是婆家人了,就连丈夫也是先看了眼孩子才回到妻子身边说了句老婆你辛苦了。 孟女士站在儿子身后,小声提醒他:“你别可犯混,等小苏出来你先紧着她。孩子什么时候看不可以,别寒了她的心。” 陆东跃握了握拳头,掌心满是汗水。 这时又一架产床推出来,又一家子围了上去,欢天喜地的模样。这家的男人倒是机灵的,先窜到妻子身边握着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老婆,你辛苦了。” 孟女士刚想要点头,却见那位前一秒还在哼唧唧地喊疼的女人这一秒却是扬起了巴掌,精准无比地盖在丈夫脸上:“尼玛的疼死老子了!混蛋,老子绝不生二胎!” 不过到底是刚生产完,全身没啥力气,就这一巴掌也是软绵绵地没个响。这个丈夫脾气极好,握着老婆的手叫着老婆你手疼不?都是我不好,等你回去吃饱喝好,有了力气再打我成不?边上的婆家人娘家人都围着新出生的婴儿转,压根不往这边甩一眼。 孟女士皱了皱眉,小声说:“小苏应该不会打你。” 陆东跃想她要打也没关系,打完了左脸不够他把右脸再凑过去。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上遛圈,那样一个娇娇弱弱的人,要有多大的意志力才能生生熬过来。 终于等到她出来了。 等到她出来时他竟然心生怯意,往前迈不动步。等到父亲在后面推了一把,骂他:“你发什么愣呢!”他腿上才有了力气。 她许是体力消耗过度,这时正沉沉地睡着。护士让他签完字又交代了一些事,并嘱咐道:“刚醒的时候可能会有些疼,家属要尽量分散她的注意力。不是非常必要的话,不要上止疼栓剂。” 陆东跃像小学生一样听教,不住地点头。一旁的苏父却是愣愣地看着女儿,红了眼眶。 苏若童悠悠转醒时已经是次日中午,明媚的阳光由窗户洒入,连空气中细细小的灰尘都看得十分清楚。 窗前,男人背对着她。他怀里抱着新生的婴儿,轻轻地晃动上半身,同时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 她想叫他,可喉咙却干得不像话。只稍稍移动一下就觉得疼痛难忍,这种疼痛是由内而外的,像是肚子里的内脏被人翻搅了一遍后又照原样放了回去,疼痛之余又有一种奇异的感觉。 几乎是在听到动静的同时,陆东跃猛地转身。正好看到她挪着手臂试图将自己撑起来,他三步并着两步冲过去,“别动。” 她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他怀里的婴儿身上,“给我看看宝宝。” 他笑着,小心翼翼地半蹲下来将孩子降到与她视线同一水平,轻声说道:“果然是个女儿,六斤六。老婆,你受苦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女儿,这个从她身体中剥离出的小家伙,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小盆友五官还未长开,看不像谁。不过头发倒是很茂密,小嘴巴微张着,睡得很舒服的模样。 陆东跃悄声说:“你看她的耳朵,爸爸说长得像你。”这里的爸爸是指苏父,他第一眼看到外孙女就老泪纵横,说想起女儿刚出生时的情景。眨眼几十年过去,女儿也当了妈妈,自己也已经是外公了。 她贪婪地看着孩子的睡颜,一遍又一遍怎么也看不厌。期间小家伙打了个呵欠,初为父母的两个人竟然也跟着张了张嘴巴。 稍后有护士进来指导母亲为新生儿哺乳,又让陆东跃在一旁看着学习,“哺乳期间最怕的就是乳腺不通,那可是受老罪了。要时不时地按摩,保持乳腺通畅也能促进乳汁分泌。有条件的话每天保证按摩两到三次,能办到吗?” 陆东跃十分虚心受教,又信誓旦旦:“保证完成任务。” 正文 54第 51 章
  •   女人,生孩子是个坎,生完孩子后的产后恢复期也极为难熬。 苏若童是顺产,比起剖腹产的那些产妇来说相对恢复得要快些,但是在生完孩子的第二天仍是行动艰难,最为难的是要上厕所。 诚然有不少办法可以让她不用下地就能解决生理问题,但是她怎么也接受不来。聘请的月嫂已经到位开始陪护,然而月嫂毕竟力量有限,这时帮不上什么忙。 她就算脸皮再薄也不得不接受陆东跃的全程陪护,由他搀扶着到卫生间门口。他还要再陪着进去,她坚决不让,“到这里就行了,我自己能进去。” “就差两步了,我扶你进去我再出来,等你好了再叫我。” 她死活不同意,坚持要一个人进去。 陆东跃无奈,眼看着她扶着墙慢慢地由门口挪进,再转身关上门。这时就觉得她那犟脾气实在可恨,一点儿也不听劝。她不让进去他也没辙,就站在门口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这要撂外面肯定觉得他是一精神病变态狂。 过了快十分钟门才开了,她苍白着脸慢慢挪出来。他这里脸色也很不好看,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责备她不听劝告,可话到嘴边又于心不忍。 由卫生间门口到床边不过几步路,她却走得异常艰难。原本就是被娇养大的,往前几十年受过最大的皮外伤就是膝盖破皮,现在遭受到的疼痛身体在短时间内根本无法消化。 坐到床上后也无法立刻躺下,因为生产时腰背间的肌肉紧绷用力,到现在仍是酸痛。 “时间到啰,小宝宝该吃饭了。”月嫂是个五十岁出头的白胖妇人,性格开朗做事麻利,“等你喂完孩子我给你揉一揉。” 苏若童就势抱过孩子,看着襁褓里婴儿柔嫩的脸蛋。她似乎刚刚睡醒,眼睛半睁着还有些迷糊的模样。虽然还未长开,但已经能看出清秀的轮廓。月嫂拿着温毛巾在小宝宝的下唇点了两下,小家伙条件反射似地慢慢张开小嘴。 这是她第三次哺乳了,相较于先前两次的手足无措,她现在的动作已渐渐熟练。小家伙可能是不太饿,或是仍然想睡觉,小嘴巴只动了几下就不再吸吮,但是天生就有的独占欲让她依然叼着天然奶源不肯松嘴。 月嫂提醒她:“你动一动,她还会再吃。” 她照办了,果然一发现奶源或许有移动的可能小家伙又很积极地吸吮起来,双颊随着吞咽的动作一鼓一鼓地十分有趣。 刚出生不久的孩子其实长得都不太好看,但是作为父母,自己的孩子怎么看都是世上最最可爱的。 陆东跃十分自觉,在她哺乳的时候自动站到两米开外。这时他站在窗边,听到动静忍不住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往这边看。看到小家伙御用的移动奶源时立刻喉咙发紧,他火速挪开了视线,即羡又妒。 小家伙终于吃饱了,有些不太甘愿地松开嘴巴。小舌头在双唇间缓慢地蠕动着,似乎在回味。 “有母乳是最好的,大人方便孩子也更健康。现在也不知有的年轻人在想什么,明明可以母乳喂养偏偏要喂奶粉。说是为了保持身材,嗳,当妈妈的难道不是要首先保证孩子么?”月嫂将小床铺得更柔软些,说:“不过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也不好勉强就是了。” 苏若童不好评判别人的做法,她只是想多些时间与孩子相处,其他的她并不在意。 “你下次喂她的时候,可以把她的手拿出来摸她的手。婴儿喜欢抚触,她会觉得有安全感。要是到了夏天你可以多摸摸她的背,她会睡得很香。”月嫂笑道,“这孩子很安静,吃饱就睡会长得很快。” 陆东跃这时才敢凑近些,问道:“她什么时候会认人?”月嫂笑嘻嘻地,“真正会认人的话要等上好几个月呢,不过啊带孩子的时间过得很快。婴儿期的成长变化也是很快的,你要是出差十天半个月看不到她,回来后肯定会吓一跳。” 陆东跃笑了笑,心想他现在哪舍得离开她们一步?别说十天半个月了,要不是怕被嫌弃累赘,他分分钟都想和她们粘一块儿。 孟女士找的这位月嫂在苏若童刚清醒后的一段时间内帮了很大的忙,不管是对于产后护理还是对小婴儿的看护,她都尽心尽力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只是对于陆东跃来说,他却是有小小的不满。原本护士交代下来的任务被月嫂给抢去做了,他深感失落。 不过失落之余也有收获,因为在月嫂进行任务的过程中是由他负责看护小宝宝。新生的婴儿软绵绵地,更有一身的奶香,他一抱起来就舍不得放下。 男人的抱孩子的姿势十分标准,像是个坚固的围栏一样将小宝宝围护在胸前。就这样稳稳妥妥地抱在怀里,慢慢悠悠地踱着步,小盆友就在轻缓的慢摇中舒服惬意地熟睡。 陆东跃十分得意,觉得自己哄孩子很有一套。可是月嫂却一个劲地摇头,“陆先生啊,你这样抱着摇着哄她睡,会把孩子惯坏的。”见男人一脸不以为然,便笑道:“你这是还没领教到,等到了你一不抱她她就不肯睡觉的时候,那时就会知道厉害了。” 陆东跃还真不怕:“那样多好,我就怕她不找我呢。” 月嫂对女雇主笑,“现在真是很少看到对孩子这样有耐性的男人了,您真是好福气。”又将孩子接手过来,说:“这孩子的鼻子像爸爸,多挺啊。” 陆东跃听着十分受用,嘴上还是挺谦虚的,“也像妈妈,妈妈的鼻子更漂亮。” 因为订的是豪华间,除了陪护间外还有一个便捷厨房,烹炒什么的不可能,煲个汤却一点问题也没有。 孟女士领月嫂来的时候就叮嘱过让她为儿媳妇加餐,以保证营养供应。不过苏若童刚生产完是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的,只愿意接受一些清淡的流食。过了两天后才慢慢恢复正常饮食,开始增加营养。 因为产后恢复得不错,苏若童很快便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到陆家老宅。 陆家和苏家对于对于新生命的诞生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陆云德与孟勤华都不是古板守旧的人,无论男孩女孩都是陆家这代的第一个孩子,更何况家里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听到孩子的哭闹,实在是太冷清了。而对于苏俊文来说,外孙女让他重温了数十年前初得爱女时的激动与喜悦,说这孩子是他的命根子也不过为了。 陆家老爷子也特意赶来看重孙女,令人惊奇的小宝宝前一刻还在哭闹,可刚抱到太爷爷手里时竟然慢慢地止住了哭声。老爷子高兴坏了,非说小丫头会认人了,知道太爷爷大老远赶来看她,就想给太爷爷看个笑脸。 孟女士在一旁笑,心想现在这孩子连看人都看不清呢,哪知道认人呐。可看老爷子兴致那样高,也不好扫他的兴。 就连陆西瑶和陆南嘉也是喜气洋洋,特别是陆南嘉,高兴得就像是他生了孩子似地。没别的原因,家里多了个孩子,孟女士对他婚姻的关注度就会直线下降。至少在小侄女上幼儿园前,她是没空理会自己啦。 陆家早早地将三楼最大最明亮的房间收拾出来,陆西瑶又按照育儿图书上的指导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布置完毕。 苏若童知道有些不好意思,说:“西瑶姐,给你添麻烦了。”陆西瑶那时正在拾掇婴儿床,听到她这么说险些脚下一滑:“你这样叫我我可真受不住,要是给老大听到了又要说我没大没小。” 陆西瑶将手头东西收拾好,又出去洗了个手擦了把脸,这才敢靠近,“小宝贝儿,来给姑姑抱一个。” 真上手了又直瞪眼,惊呼,“好轻哦。软软的真好玩!”她一时玩心起扭了扭身子,小家伙像是感觉到和平常不一样的晃动,小眼睛开始缓慢地左溜溜右溜溜的瞄来瞄去。 这个时候的孩子其实视神经还未完全发育好,只对光感有反应。大人凑得再近孩子也是看不清楚的,更不要说认人了。 可陆西瑶不知道,见小家伙有了表情便以为她喜欢这样,于是越发用力扭动,嘴里还配合着发出有节奏的拍子。 苏若童正要提醒她不要幅度过大,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男人的低喝。陆西瑶就和被捏了后颈的猫一样立刻安静下来,缩着脑袋塌着肩膀地叫了声‘哥’。 今天月嫂休息,陆东跃便下去端汤。没料到离开一会儿的功夫,上来的时候就看到妹妹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没头没脑地晃个不停。 男人立刻就火大了:“你有没有常识啊?宝宝才多大你这样晃她,把她晃晕了吐奶,你来负责啊。” 苏若童看不过眼,“这也没怎么样,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她抱歉地朝陆西瑶笑了笑,伸手接过孩子。 陆西瑶略略不忿,“人家又没生过孩子,当然没这方面的常识了。也不是故意的嘛,这可是我大侄女,我怎么舍得让她吐奶。”见兄长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便找个借口溜了出去。 陆西瑶离开后她便忍不住说道:“你怎么能对西瑶姐这么凶,她也不是故意的。”陆东跃这时脸色才缓和些,“没常识也要有知识,这么小的孩子经得起那样晃么。” 她知道他在孩子的问题上是绝对寸步不让的,也就不再和他计较。但是对于每日定时要喝的汤,她是真的反感了,“我还不饿,不想喝。” “我已经把油撇得一滴不剩了,不会腻的。”他劝道,“而且就半盅,很清淡的。” 她仍是摇头。 一日三正餐两点心外加一道汤,她已经有些吃不消了。知道婆婆是好意,但是她也得量力而为。 “我真的喝不下。”她抱着宝宝一脸为难,“撑着很难受的。” 他不再劝她,只是掀开盖盅看了看,尔后替她喝得一干二净,“不好让妈妈看到,要不然的话她肯定要再煲两份上来。” 孟女士是资本家出身,原本就很讲究养生之道。她十分看重坐月子期间的饮食,坚定地认为坐月子的质量好坏会影响到一个女人后半生的健康。 在苏若童怀孕的时候她就从于醒春那里抄了不少食疗方子回来,现在每天换着煲汤,红枣糖水更是不断还不到半个月苏若童已经胖了足足四斤,面色红润光彩照人。 陆东跃这次请了小半个月假陪她,很快假期就到了。他再舍不得也只能丢下抱也抱不够的女儿,揣着十分的哀怨去上班了。 这时的苏若童已经渐渐上手照顾孩子,很多时候亲力亲为。她自小失去母亲,对于母爱的渴望是极为迫切的。然而当有了自己孩子后,她就将这份迫切渴望转移到女儿身上,加倍地疼爱她,对她好。 考虑到月嫂总是要离开的,也为了增进与女儿的亲子交流,苏若童开始尝试着晚上带女儿。然而这时陆东跃的‘哄睡技能’所带来的副作用开始发酵——小家伙晚上必须被抱着晃悠才能入睡,等她睡了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放下,一放下就醒,一醒就哭。 月嫂无奈道:“呐,你别看孩子小,以为她什么也不懂。她小归小,可知道什么是舒服,怎么舒服怎么来哎。” 苏若童开始还不信邪,后来试了几次,每次都是小家伙睡着了她尝试着将她放到床上,可才刚刚有放下动作都还没挨着床呢,小家伙就咿咿呜呜地哭起来。 毕竟是初生婴儿,哭声倒也不大,细细软软地像小猫咪似地。看到她皱起来的小鼻子还有那一张一翕的小嘴,当妈妈的心都要疼化了。 陆东跃这时才知道坏菜了。不过男人十分有担当,拍着胸脯说我负责到底。于是男人在一天的劳碌奔波后,回来又承担起人肉摇篮的任务。 这任务可艰巨,就得抱着孩子一刻不停地走来走去不间断地轻晃慢摇。小家伙吃饱喝足,享受着这舒服惬意的人体摇篮,满意地咂起了小嘴。她是舒服得劲惯了,肉乎乎的小手握成拳头悠悠地晃着,再慢慢地松开来。 陆东跃这么来回踱步到半夜,也有了些许困意。这时看女儿睡得香甜,就想将她放回婴儿床上。然而大公子才停止摇晃,刚有个弯腰下探的动作,小家伙的脸忽地皱成一团,警告似地‘咿咿’两声。 眼看她就要哭出声来,大公子赶紧收手。他紧张兮兮地往身后一看,还好,老婆没被吵醒。 他这时才苦了脸,低声求饶:“宝宝,不能这样坏脾气。你该自己睡了,爸爸也要休息啊。”说了几句后,他又悄悄绕到婴儿床边,这次学乖一边轻摇着一边放低。 手臂触到婴儿床时他心底暗自窃喜,可没料到下一秒小宝宝又扁起了嘴。大公子只好再次收手,这时才觉得事态不妙。 真的要通宵抱着不放啊。大公子倒不是怕辛苦,就是想明天上班时自己的这双手还能不能用。 终于,在小宝宝第三次陷入熟睡后,他将动作放得更加轻柔,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回婴儿床上。 这次总算大功告成。 大公子十分得意,心想我女儿又不是不讲道理的,女儿最体谅爸爸了。 正在眉飞色舞呢,忽地听见后面有动静。扭头一看老婆正揉着眼睛下床往这里走来,他连忙迎上去低声问道:“怎么了?” “到时间喂宝宝了。” “……” “你怎么还没睡?” “我……”大公子一咬牙,用壮士断腕的表情将女儿从婴儿床里抱起来,“我来帮你。” 正文 55第 51 章
  •   孟女士很快就从月嫂那里听到了儿子的笑话。她第一反应是乐,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没被人治得这么服帖过,看来老话说一物降一物还是有道理的。 不过,乐完后她也觉得儿子这么白天晚上的透支精力总不是办法。月嫂说她倒是想接手啊,当爹的不肯。 孟女士细细回想一下也是,苏若童正在坐月子,如非必要极少下楼来。多数时候都是陆东跃抱着孩子下楼晃荡,简直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不过小宝宝也实在是可爱,二十多天过去脸慢慢长开,白嫩嫩的脸蛋儿水汪汪的眼睛,嘴唇红润润得像朵花儿。不要说她了,连老头子也喜欢得和什么似地。说是隔代疼也有,更多的原因可能是为了弥补三个孩子都不是在自己身边看着长大的缺憾。 这天逢到苏若童的父亲来探望外孙女。其实小宝宝刚出生的时候苏父每天都来,陆东跃怕岳父出入不便特地派了司机接送。苏俊文也曾当过一阵子的小官儿,但即不是实权部门也因为职衔不够,他从未享受过专车的待遇。结果到了退休后倒有专车接送,他简直受宠若惊。连司机向他鞠躬的时候,他也险些回了一个。 因为不是周休日,所以陆氏父子并不在家。苏父对着笑吟吟的孟女士有些不自在,他原本就不是个擅言辞的人,在面对强势的亲家时就更不知该如何打开话题了。 好在这时月嫂将小宝宝抱下来,苏父立刻站起来,双眼发亮。孟女士见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一脸的满足欣慰,“小乖乖,外公好几天没见你了。” 他早年丧妻,只有一个独生女儿。这个谨小慎微了半辈子的男人其实早早为女儿做了盘算,他本打算在退休前攒足一笔钱为女儿置办一套房产做嫁妆。 因为是那种保守而守旧的人,他从不做投资性的投资,这么多年下来积蓄十分有限。所以苏俊文计划在自己现在住的小区里买套二手房,不要太大够一家三口住就好。这样的话女儿就算嫁出去了也住得近,有什么事他能关照得到。以后有了小外孙可以帮忙带,小夫妻拌嘴了他也能及时过去灭火。 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苏俊文心中裂开了一线贪欲的缝隙,从而造就了他人生中无法抹灭的污点。 小宝宝这时表情还不太丰富,就是拿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人。婴儿的眼瞳是最纯净明亮的,被这样一双美好的眼睛所注视,任凭再铁石心肠的人也无法抵挡。 苏父这回是遁老家的习俗来送金的,“千金千金,有这么个意思。”他带来的金锁片样式很古老,旧式的金子泛着一种锈红的颜色。上面的图案是用手工錾刻上去的,一面是童子弄莲另一面则是条肥胖的锦鲤。 孟女士只看一眼就笑道:“这可是有年头的老东西了。”苏俊文连连点头,说:“这是童童出生的时候,她外婆送的。”家里妻子留下的金饰遗失殆尽,只留下这块锁片和两枚小戒指,因为都是小孩子戴的东西所以用红布包着放在角落。他一想起来心就疼,那些本都是要留给女儿的嫁妆呐。 孟女士对于这个亲家印象蛮好,虽然与他并不投缘但是知道他是个老实本分的人,也一心一意为儿女着想。这样的父亲教出的孩子,品行差不到哪里去。 苏父问道:“名字取了没?”孟女士说:“她爷爷说要等满月,不过刚取了小名,叫絮絮。” “絮絮?未若柳絮因风起的‘絮’?” 孟女士笑吟吟地应道:“是啊。” “很好,很好。”苏父看着小外孙女,都有些合不拢嘴了,“小絮絮,我是外公,认得外公吧。” 苏若童早听说父亲来了,但是那时正逢涨奶,她便费了些时间处理。等到下去的时候,苏父却是打算回去了。 孟女士见她匆匆下来,也有意让他们父女独处一会儿,也拉拉家常。于是孟女士很快就找了个借口离开,让父女俩好好坐下说会儿话。 到了现在,苏父对于女儿的这桩婚事是再满意没有了。女婿对女儿好很容易,要女婿一家子都对女儿好却不简单。有多少婚姻都是毁在了不和谐的婆媳关系上,苏俊文耳边从未有断过这样的新闻。 婚嫁中最注意的莫过于门当户对。倘若双方家庭中在经济或是家世方面过于悬殊,除了给弱的一方带来压力外也会为婚姻埋下隐患。 起初他不赞同女儿嫁入陆家,最大隐忧是怕这样的家庭眼高于顶,让女儿受委屈。他是希望女儿嫁给平凡而踏实的年轻人,生儿育女,就像曾经他和妻子一样过得平淡而幸福。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最终女儿选择了陆东跃。 现在看来女儿的选择是正确的,而陆东跃也确实做到了对他的承诺,绝不会让童童受委屈。 苏俊文了了这桩心事,于是剩下所有的心思都给了小外孙女,“絮絮一直盯着我看,你看她的眼睛多亮,以后一定很聪明。” 苏若童看看女儿,手捏着她细嫩的手指,唇边浮起一抹笑容,“她这会子看着很乖,晚上吵得要命。” “像你,你小时候就非要摇着才肯睡。那时候我和你妈妈都是晚上轮流起来抱着你摇啊摇的,后来我实在是扛不住了,你妈妈就让我去睡,她一个人陪你。那时我和你妈妈都要上班,家里也没人老人,你白天的时候就寄在邻居家带。” 苏若童吃惊道:“妈妈就这样陪我一个通宵,第二天再去上班?” “是啊。那时请假要扣钱,你妈妈怎么舍得。”苏父很感慨,“后来连着几天你妈也吃不消,她跑去医院打了证明,去单位请了病假。可病假也不能老请,而且病假也是要扣一点钱的。也不知你妈妈不知道从哪儿听了个歪方子,说是抱着爱哭的孩子往门后角落那块地站着,晃上一小会儿孩子就不哭了。” “有这种事?”苏若童奇道:“是真的吗?” 苏父抱着小絮絮笑得很开心,“你妈妈试过,效果很不错。” 她抿嘴笑,“回头我试试去。这孩子晚上也是非得抱着睡不可,一放下就哭。这背上就和安了开关心要,碰一碰就亮嗓子。” “随你,这肯定是随你了。” 她有些孩子气地呶呶嘴,说:“她要是随我的话,那这方法一定有效果。” 苏父问女儿:“在这儿住得还习惯吗?”她点点头,“公公婆婆人都很好,家里人都挺好的。” 一个人的精神状态很能好地反映她所处的环境,苏俊文认为女儿没有撒谎,她是真的过得很好。 苏俊文的生活很单调,苏若童这阵子也都闷在家里。父女俩真正交谈的内容其实不多,苏父除了女儿和外孙女以外,余下的精力拔了一大半给家里的两只猫咪。他本人是很节俭的,但却舍得给猫咪买猫砂猫粮和猫罐头,甚至还托邻居家的孩子从网上买了漂亮的猫窝回来。 苏若童很久未听父亲这样眉飞色舞地描述事物了,心下感慨之余也记起了些往事:“爸爸,我记得谷阿姨家里也有养猫吧,是一只很漂亮的波斯猫呢。现在还养着吗?” “哦,你说小谷家的那只猫啊。”苏俊文随口应道:“你以前去给她家孩子补习的时候不是还被它挠破过衣服么。” “是呀,那样大的一只,突然窜出来把我吓坏了。”她吐吐舌头,“现在想起来那猫还是鸳鸯眼呢,就是脾气不太好。不知它还在不在,爸爸,你知道吗?” 苏俊文摇头,“我退下来前小谷就调走了,后面就再没联系过。我怎么可能知道。”他看女儿一眼,立刻警告道:“现在你要照顾孩子,可没空养什么猫啊狗啊的。你要是实在喜欢的话,爸爸替你养,你想要看随时回家就能看到了。” 苏若童笑着连连摆手,“我现在哪有空去想这些……” 父女俩又聊了一会儿,直到苏父的手机闹铃响起提醒他该吃药了,苏若童才惊觉时间过得这般快。 “你和东跃说,以后那车可千万别派了。爸爸又不是老得走不动,到这里的公车也不少,来一趟也就几十分钟的事。他现在坐上这个位置不容易,别因为搞特殊化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苏若童微笑着点头,“我会和他说的。” 傍晚陆东跃一回来便问她:“今天爸爸来了。”用的却是肯定句,“坐了挺久吧。” 她点点头,又将父亲的嘱咐说了一遍。陆东跃这时正在解袖口的扣子,闻言笑道:“爸爸想的真仔细。不过别担心,车和司机都是南嘉的人,每个月派不派都要付一样的薪水和折旧保养费,物尽其用也不浪费。” 晚上陆东跃仍是坚持让他哄孩子入睡。月嫂很无奈,说:“您明天还要上班呢,这么一哄又漏过半宿没睡。” “没关系,习惯了。” 陆东跃兴致很高地抱起女儿,低头嗅了嗅,“絮絮,今天乖不乖?想不想爸爸?”孩子刚洗完澡,一身香喷喷地。这时大概是心情最好的时候,眼睛直直瞪着父亲看,嘴巴也咧了开来。 “她对我笑呢。”陆东跃看向妻子,小小得意的模样,“絮絮在对我笑呢,多可爱。” 他低头在女儿脸上虚亲一口,“快快长大,学说话学走路,爸爸妈妈带你到处玩儿去。”他抱着女儿坐到妻子身边,将孩子往她面前递了递,说:“你看你看,她又笑了又笑了。” 苏若童看着他这样宠溺孩子,心里却是很平静。 又到了大公子哄睡小宝贝的时候了,絮絮依然是遵循每晚的节奏,很快就入睡,赖在父亲的怀里不肯躺回自己的小床。 陆东跃已经做好了长时间对抗准备,这时又要满屋子的转悠踱步,没想到她竟靠上前来,说:“你把她给我吧,我来哄她。” 他怎么肯:“你还在坐月子,快去休息。” 不管她怎么说,他也坚决不改主意。她无奈,把父亲说的偏门法子告诉他。陆东跃本想嗤之以鼻,但看看她又觉得不妨一试。 应该说,这试验的效果是极好的。好到大公子都震惊了,震惊于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偏门歪方还真不少。 他仔细地为女儿盖好小被子,和妻子说:“这法子爸爸是从哪儿打听来的,真是太厉害了。” 她却是静静地看着他。男人已经很久未被她这样注视过,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安,“怎么了?” 她手里捏着女儿的金锁片,轻声说道:“宝宝和爸爸,他们是我最重要的亲人。”他心思一动,说道:“也是我的。” “所以,他们会一直被你保护着,对吗?” 他心潮涌动间竟拥她入怀,亲吻着她的发,“一直是的。还有你。” 她合眼微笑,不再提问。 正文 56第 51 章
  • 再过两天小絮絮就要满月了。孟女士对月嫂十分满意,有意让她多留些日子。毕竟小夫妻俩还年轻,总有照顾不周全的地方。 然而月嫂却挺为难地说她的小女儿也正在待产,她必须回老家去。这么一来孟女士就很为难,要在短时间内找个称心如意的月嫂或是保姆都是不件容易的事。 最让她不放心的是这对小夫妻似乎已经在筹划着搬回家自己的小窝,他们要搬回去了那小孙女就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了。孟女士十分郁闷。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诚然自己是很喜欢小孙女,但是如果年轻人坚持自己的想法,那她也无可奈何。 陆东跃早已和妻子商量好等出了月子就搬回家去。这里虽然大,却不如他们的小家舒适。房子小有房子小的好处,只要走上几步就能碰到。住在老宅子里一出房门就空荡荡地,说个话都有回声,住着实在很不习惯。 这天陆东跃回来得早,正好碰到月嫂在给孩子洗澡。小家伙比出生时重了不少,圆乎乎的脸蛋上一对乌溜溜的大眼睛,笑起来十分喜气。她的头发长得可好,黑油油又略有些卷曲,看着像个洋娃娃。 就像月嫂说的,这孩子爱吃爱睡长得挺快,衣服裹着还不觉得,这衣服剥了露出那一身的白嫩小膘肉,小胳膊小腿儿白胖白胖的就和藕节似地,用孩子奶奶的话说,‘真是看了就想咬一口’。 陆东跃这是第一次帮忙给孩子洗澡,原本苏若童只想让他在旁打下手,递递沐浴乳什么的。结果他一句话就将她挤旁边去了,“坐月子的时候不是应该少碰水么。” 虽然絮絮小盆友不过丁点儿大,但是给她洗澡却是需要准备很多的东西。浴盆、毛巾、浴巾、洗头发、洗身体用的各种物品,零零碎碎地一大堆。 陆东跃看到时只动了动眉毛,随后很用心地将每样东西是什么、怎么用、什么时候用都一一记了下来。 大公子看着月嫂熟练地将一个网兜状的东西扣在浴盆边缘,又探了探水温,“这边上的扣子得扣好了,然后慢慢地把孩子放上来,先让她脚挨着水,一点点地放下。脑袋最好一直托着,因为这块儿虽然软,但比不上人的手舒服。” 絮絮的脚在刚碰到水的时候像是抽筋似地弹了一下,肉乎乎的脸蛋皱起来,嘴巴也扁了像是要哭出声来。陆东跃本是双手托着女儿,她这么一动就怕她掉下去,心慌慌地问道:“她是不是害怕了?” “开始会有一下,不过孩子大多喜欢洗澡,他们都很享受的。”苏若童这时凑过来,伸手沾了沾水按在女儿心口处轻轻地抚摸起来,“宝宝不怕,洗澡了。”小家伙这时胡乱地挥动小胳膊,苏若童一把握住女儿的手。婴儿的手那样小,只堪堪握住母亲的大拇指,然而这样握着几秒她就慢慢安静了下来。 “这样捏她的手,她才会觉得放心。”她轻声说道,“入水的时候才不会哭闹。” 陆东跃不知道带孩子竟然有这样多的讲究,这么多要注意的细节。他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放在网兜上,小家伙果然在屁股落下的时候咿咿哭了两声,抓着母亲的手指越发地紧握。陆东跃按月嫂的叮嘱,一手托着女儿的后颈,一手掬水慢慢地润着她的身体。 新生儿的皮肤比水豆腐还要幼嫩,陆东跃简直不敢用力,生怕把她捏疼了。就这么憋着劲,很快出了一额头的汗。 冬天给孩子洗澡最怕孩子受凉,所以月嫂的手脚很快。陆东跃不解:“怕冷的话开暖气啊。”月嫂笑嘻嘻地,“暖气开久了对孩子呼吸道不好,够温度了就该关掉,而且还得多给孩子喝水。” 男人默默记下,回头看女儿时愣了一下,笑了:“她睡着了。”“十次有八次会睡着,说明她很舒服。”苏若童抿嘴笑,“在水里晃悠悠地多惬意呀,比摇篮更舒服。” 小家伙睡得极熟,嘴角流下一道亮晶晶的口水。双手还举起抓着母亲的手指,造型十足萌态。 陆东跃又将刚才给孩子洗澡的前后顺序回忆了一遍。还不及整理思路呢,衣袖被拉了一下,“洗好该抱她起来了。” 陆东跃不敢怠慢,用上十分的小心才顺利地完成任务。但是洗完澡后还有擦干、润肤、抚触等一系列的后续动作,一直到小家伙穿好衣服揉干头发被放到摇篮里,这才算结束。 陆东跃感叹道,“难怪说养恩大于生恩,养个孩子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问:“后悔了?”他反问:“后悔什么?”“如果搬回家住的话,你每天下班后会比上班更忙、更累。” 男人笑了。他正值壮年但眼角已有了几道细细的纹路,这时拢聚到一起似乎在嘲笑她,“伺候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叫累。”她也弯了弯嘴角:“我尽量不麻烦你。这样的话以后一个人也能应付得来。” 陆东跃这时正趴在摇篮边上看女儿,随口应道:“白天就你一个人会很辛苦,不如还是请个钟点工吧。就做做饭,打扫打扫卫生。” “我考虑考虑。” 转眼陆絮絮小盆友就满月了。孟女士就算再舍不得,也只能眼看着儿子带着老婆孩子甜甜蜜蜜地回他的狗窝。 看他们走的时候还没什么感觉,到了晚上家里又冷清了,孟女士忍不住掉眼泪,“生儿子有什么用,都不在家多呆两天。这狠心的。”陆云德也很想念小孙女,这时只能安慰她,说平常你有时间想去看就能去,又不是不给你见。 “那总不比就在眼皮子底下方便啊。”孟女士抱怨,“多住几个月又没什么,月嫂也不跟去,也没打算请保姆。东跃这么忙,小苏一个人能照顾得过来吗?这孩子真是固执,唉。” “儿女长大就得成家立业,有自己的小家庭了就让他们自己操心去,你这当妈的还管他们一辈子了?”陆云德很看不惯,“你啊,就过去看看孩子,他们夫妻俩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计划。”孟女士不服气:“我给建议还不行吗?他们爱听不听。”“你就先让他们这么过着,要是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你不说东跃也会开口的。” 孟女士心想他倒是会开口,一张嘴就要这要那的,她手上有点好货都给他搜罗去孝敬老婆了。 所以说,生儿子有什么用?!可一想到陆西瑶又更惆怅了,小夫妻倒是好得蜜里调油,说是享受二人世界太幸福了,幸福到连自产的第三者都不想要。 这么一想,女儿也是不省心的。 孟女士又心塞了。 因为有计划回来,陆东跃提前两天回家收拾妥当。这时他让开身子,看着妻子抱着女儿进门,他喜不自胜:“宝宝,我们到家了。”又强调道:“是我们自己的家。” 小家伙这时刚刚睡醒,一双眼半开半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觉得周围的景色不一样了,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这边看看那边瞧瞧,视线略有些迟滞。 趁着苏若童去整理衣柜,陆东跃抱着女儿每个房间看过去,嘴里介绍个不停。最后他抱她到窗台边,给她看那排长势良好的绿植。 小家伙对鲜嫩的色彩有特别的偏好,这时正瞪着一株仙人掌上开着的黄色小花,简直到目不转睛的地步。 苏若童收拾好东西出来,正好看到他抱着女儿在窗台边上嘀嘀咕咕。走近一听才知道他在给女儿普及植物知识,不知是不是看过百度百科上的词条,科普得有板有眼。 这样小的孩子哪里听得懂呢。她想,可是待她想走上前抱过女儿时,男人忽地侧过身体低下头,用鼻尖亲昵地抵了抵孩子的前额。他的眼微微眯起,嘴角含笑,神情满足而幸福。 逆着光线,男人的的腰背显得那样厚实而宽阔。胳膊的肌肉结实,线条有力。双肩拱起臂膀如翼般拱卫着怀中小人,这样一双充满力量的臂膀也能变得如此温柔,只为了呵护他最珍视的。 她竟不忍上前打扰。 周末,姚子澜打来电话约她出去。苏若童放下电话就见陆东跃瞅着她笑,“闷坏了吧,”见她不说话,便鼓励道:“你想去就去吧,反正今天我休息在家里,可以帮着看宝宝。她肚子饿的话,冰箱里不是还有挤好的母乳,我知道怎么加热。你放心去吧。” 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轻声说好。 从女儿出生到现在,陆东跃还真没有和她单独呆超过两小时的。这天孩子也特别安静,醒来就讨奶吃,吃饱了就睁着眼睛到处看看。陆东跃单手撑着脑袋侧躺在女儿身边,也学着妻子把手指交给女儿握。小家伙可能兴致不高,挺不给面子的摊开手掌。 陆东跃不死心,用指尖轻轻地挠着女儿的掌心。小家伙的手掌果然包了起来,随即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指。 大公子暗自窃喜,又得意自己的女儿手脚有力,可还没高兴上几分钟他突然闻到房间里多了一股诡异的气味…… 大公子叹了口气,十分自觉地找来湿巾和纸尿片,静静地在一旁等候出手。 就在陆东跃专心致志地伺候宝贝女儿的时候,苏若童却在一间港式餐厅里与人相聊甚欢。 姚子澜前些日子去了趟香港,用她的话说是土鳖进城大开眼界,回来的时候虽说不是大包小包,可战利品数量也算可观了。 她带了一袋子婴儿用品给好友,“给娃儿用的,觉得好以后我去的时候再带啊。哎,童童,不如等啥时候有空,咱们仨一起去吧,那真挺好玩的。” 苏若童笑着点头,又问道:“上次你不是说在香港碰到那谁了是吗?”姚子澜愣了一下,说:“上次?哦,打电话那次。咳,还不是你那学生,就上次见过的那什么娜。她也是自由行,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听他们说像是要一起出国留学的。”这时又‘啧’了一声,说:“上次她见你的时候不是还说学习不好要早点工作么,那出国留学不是浪费钱。要我说,有钱不如留着创业,比出国强。镀金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好工作,有些野鸡学校的文凭连废纸也不如。” 苏若童笑了笑,没有说话。 姚子澜和丈夫的小公司已经站稳脚跟,业务渐渐多了起来。小老板娘也不好当,处处要劳心劳力,一餐饭毕匆匆告辞。 苏若童没有离开,而是让服务生撤了碗碟后重新上了一套新的餐具。她今天还约了另外一个人,现在只等着对方来为她解开心底最后的疑惑。 陆东跃一直等到傍晚还未见妻子回来。他看了看时间,踌躇着要不要给她打一通电话。毕竟她很少出去与朋友相聚,如非必要他实在不愿意打扰她。 正在犹豫的时候床上的小家伙又有了动静,这回应该是肚子饿了。他顾不上别的,赶紧为女儿准备食物。 小家伙约是饿得狠了,嘬奶瓶嘬得小脸通红。陆东跃伺候她吃饱喝足,抱起来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家伙张了张嘴巴,又咂咂嘴。这时又眯起眼睛,似乎在酝酿睡意。 门口传来开门的动静。他轻轻地嘘了一声,边走边说道:“宝宝,妈妈回来了。妈妈终于回来了。”待他抬头看向妻子的时候,却忽然觉得有股冷意扑面而来。 或许是玄关的灯没有开,看得不真切? 他眨了眨眼,笑道:“可回来了。宝宝都等急了,怕妈妈迷路找不到家。要再不回来,我可真带她去找你了。” 过了很久很久她才开口:“我确实迷路了。不过没关系,现在找到方向也还不晚。” 正文 57第 52 章
  •   没来由,陆东跃突然感到一阵心慌。她站的那处阴影浓重,他甚至连她的轮廓也快要看不清。 她按亮了玄关的灯。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痛了他的眼睛,同时也在视网膜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炸开的光点。他几乎是在灯光亮起的瞬间张开手掌遮住女儿的眼睛,心底的不安裹挟着愤怒让他低喝出声:“你怎么了?”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低头脱去鞋子。要是在原来他一定会上前帮她拿手袋,可这时他脚底却像是生了根,一步也挪不动。 她放好鞋子,迎面走来。视线交会之际,他的脸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记耳光。她从未用这种充满鄙视与憎恶的目光看他,而且是毫不掩饰地。 他觉察不妙,而这时她已将宝宝从他手上抱走。不过几秒的愣怔,他转身要拦住她,可终归是慢了一步。 她进了卧室,他紧随其后。她没有理会他,只是将宝宝放在婴儿床上,先解开抱被,松了松小衣服上的系带,再盖上了小毯子。 小家伙或许是困得厉害,放低的时候一点也不闹腾。她呶了呶小嘴巴,发出一个单调的音符尔后继续沉睡。 苏若童摸了摸女儿微卷的头发,心里翻腾的焦虑与愤怒渐渐平息了下来。肩膀忽地一沉。 “你今天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还高高兴兴的,”他大惑不解,“发生了什么事?” 她握着婴儿栏的手蓦地抓紧,很快又放松了下来,“你该关心的不是今天发生了什么,而是我知道了什么。”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站起来,却没有回头。永远是这样,他们近在咫尺而她总是背对着他。他仍旧不习惯,可是他忍耐这一切,只因为她还愿意留下来。 “我从来不是一个多坚强的人,在忍受不了的时候我也会逃避、退缩,甚至于很懦弱地寻求庇护。我知道自己的缺点,我也为它付出代价。可是你知道,任何人,哪怕再胆小再懦弱的人也一定会有想要坚守的东西。我明明白白告诉过你的。” 倘若她肯分出哪怕是眼角的余光,必定会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地弹动一下。 “我今天见了几个朋友,老朋友。我们谈了些事情,有关于你的。老实说,我真的很吃惊。我从来不知道我的丈夫,每晚睡在我身边的男人,他会这样可怕。”她这时转过身来,目光与他相触。男人的目光一如往常的沉静,仿佛没有听到她说的话。又或许是,他对她所说的无动于衷。 太过无动于衷了。 苏若童知道论心机城府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他的对手,更遑论只消三言两语就能激出他的情绪——那本该是他的拿手好戏。 陆东跃定定地看着她,忽地微笑道:“你一定是太累了。”他扶着她的肩膀,一如平常的温柔体贴,“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她知道他的内心有多强大,哪怕面前境况对他再不利,他也可以保持冷静,从容应付。这是一个训练有素的战士,据她所知还未曾有人成功地动摇过他的意志。 她的手别在身后,握紧了摇篮的栏杆,“我今天见了罗谣欢。” 他面色未变,“哦。”这时像是放松了一些,肩膀稍稍塌了下来,甚至连微笑都泛开来,“我以为你们关系没有好到可以一起吃饭聊天。” “你这样放心,是不是以为她一定会遵守和你的攻守同盟。”她问道,“你们约定好各取所需,但是现在她两手空空。换成是你,你会甘愿。”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说的话有多荒谬!”他的声音提高了些,也变得严厉。然而很快他就控制住情绪,伸手去拉她,也放软了声音:“宝宝睡了,我们出去说吧。” 她摇头,“不。”他不愿在孩子面前与她拉扯,哪怕孩子已经睡着,“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一回来就说这些莫名奇妙的话。” “陆东跃,你当着孩子的面回答我,罗谣欢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隐忍着怒气,“我根本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她要是胡说八道,你也非让我承认不可?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她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哪怕一丝的波动。她在捕捉他心中的不安,借以肯定自己的推测,“我爸爸的事,其实没有那么严重。对不对?可为什么突然他的案子会调到罗致衡手上!” 如果不是因为这样…… 陆东跃难以置信地摇头,“她和你说了这些?你相信?”他逼近她,“你相信她的话,所以你回来质问我。你宁可相信她的一面之词,以此直接定了我的罪。” 她被他逼问得欲倒退一步,可再往后却已是退无可退。 他双手扶在摇篮横杆上,将她困在这方寸之地。除了在床笫之间,他们从未贴得这样近。她扭过头试图躲避他灼热的呼吸,然而他的诘问却一声声敲在她的耳膜上,“你叫她来,我要和她当面对质。我得好好问问她,她是存着什么心想要间离我们夫妻!” 罗谣欢会来吗? 不,她不可能来。 他的身体紧贴着她的,鼻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耳沿。他的语调低沉而缓慢,充满了让人无法抵抗的说服力:“我不知道她对你说了什么。可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让她为自己所说的话负责。” 她的身体因他的逼近而微微颤抖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惊恐油然而生。 他往后退了半步,那股迫人的力量骤然减轻,她如释重负。可下一秒他就抓起她的手,不容抗拒地:“不然,我们现在就去找她。”他的迫切毫不作伪,他是这样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让她知晓自己错怪了他。 他拖着她走了两步,很快手就被她挣脱开来。他看着她气急败坏的脸,心里即酸楚又难过。 她撒谎了。 她一开始就在骗他,想诓他的话。 罗谣欢不可能和她见面,更不可能和她面对面坐下来谈话。罗谣欢确实是个极自私的人,可就算她真的很想让昔日的情敌体会到后悔不迭的滋味,也不会选择用这样的方式。她绝不敢破坏他的婚姻,她没有这个胆量。 可是,他的妻子已经在怀疑他了。是什么让她起了疑心?会让她这样地耍心眼,对付自己的丈夫。 陆东跃再次将她困于那块方寸之地,有一股焦躁不安在他身体里四下冲撞,他努力克制着情绪,“你连让我自证清白的机会也不肯给?” 自证清白? 他自证清白的方式只能是去找罗谣欢对质,可这根本不可能。因为从头到尾她都没见到罗谣欢,她不过在诈他的话。 苏若童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先前的举动有多可笑。她想打他个措手不及,然而他根本不上当,反而是步步紧逼地让她自乱阵脚。 他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又是这样坚定而诚恳的态度,她几乎真的要相信他了。 她差点相信了。 “你不用去找罗谣欢,她不会和你对质,她既不敢也不能。”苏若童往后看了一眼,说道:“因为我今天根本没有找她,就像你说的,我和她根本不是那种能好好坐下来吃饭聊天的关系。可是,这并不代表着你和她所做的事能永远瞒过我。” “陆东跃,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让我更看不起你。” 他定定地看着她数秒后忽地轻笑摇头,“我不知道你给我所谓的‘机会’,是想要让我承认什么。童童,你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单凭莫须有的推测,单凭外人的三言两语,你怀疑我、质问我。你让我解释,可是我的解释你能听得进耳吗?你心里明明判定了我的罪,我怎么说也是没有用的。” “我知道我们有个很不好的开始,可是到了现在,”他停顿一下,“到现在不是一切都已经慢慢好起来了。我什么也不多想,只想一家人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他已经认命,不再强求。这是他能做到的极限,再无退让底限可言。 对于他来说这世上有太多事物唾手可得,可偏偏是这样强求不来。他狠不下心来对付她,便只能委屈自己。分明不是那种委曲求全的人,可这辈子就只能这样过了。 还能怎么样呢? 还想怎么样! “是。如果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们确实还能在一起过日子。”她似是疲倦极了,抬手揉了揉眼睛,“特别是有了宝宝以后,我一度认为就这样生活下去也没有什么不好。哪怕我不爱你,我曾经那样恨过你。……我告诉自己说你并不是多坏的人,你仍然有可取之处。” “我给了你最后的机会,你依然是……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你做的那些事,我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她的眼里蒙着一层极薄的雾气,“罗谣欢确实不可能泄密,可是她的帮手会。” 陆东跃的眼瞳猛地收缩一下。 话已经说破,她这时陡然放松下来,“罗谣欢确实很费了一番心思,她找了谷阿姨。我爸爸和她共事多年,一直很信任她。她做财务那么久,过手那样多的文件资料、报销单据,从来就没有出过什么岔子。可是为什么这样熟练、老道的一个人会在那年的年奖分配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是,谷阿姨只负责制作最基本的分配表格,分配的比例也是比照往年。要真正追究起来,她顶多是个工作失误,因为最后决定拍板并签字确认的是我爸爸。可是在那之前,厅里明明下过一份内部文件,里面明文规定不允许私自开设奖金池。爸爸他顶风作案,正好就撞在枪口上。”她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道:“我问过爸爸,他是否有看过那份文件,他说没有印象。我知道我爸爸做事很认真,但凡是他看过的文件他都会签阅,然而在调查的时候找出的那份文件的正稿上却根本没有他的签名。可是,在文件交接的明细单上却有他的签字确认。” 这样的把戏其实很简单,再简单不过了。单位里有规定但凡是内部文件必须按归类封册,打印出两份明细清单。在上交呈阅的时候,接收人必须在两份清单上签字确认,一份明细单会随册封存在签批人处,而另一份明细单则单独归档保管。 因为有时呈阅的文件数量多,接收人多数时候只是随便翻翻就在明细上签字确认收到签阅,稍后再仔细阅览、签批。而涉及到财务口的内部文件,由于性质特殊只有财务部负责人与签批人看得到。 仅仅这两道的关卡。 只要其中一个人手上保存着明细单就能证明这份文件确实上呈过,更何况苏父手上留的清单上也和财务部留档的一样,然而翻开清册里面却没有这份文件,百口莫辩。 事发时谷阿姨已经调离单位近半年,接手她的是一个刚出校园的女大学生,一问三不知。然而翻开谷阿姨与她交接的清册,无论是账目还是文档都清晰规整,每笔账务开支都有据可查,干净得无可挑剔。 谷阿姨调动的时间便是在次年的年初,数月之后苏俊文才在年中内部审计时事发,谁会怀疑到她?谁会想得到是她! “……如果我没碰到王明娜,如果我不知道她正在筹备出国留学,如果……那天我没有在茶餐厅看到罗谣欢和他们坐在一起,我根本……万万没料到会是她。” 父亲在经历过这样的挫折之后就与故交旧识断了往来联系,深居浅出。她嫁入陆家后父亲更是言谈谨慎,生怕给她惹麻烦。身边的人,包括她的好友都不知她嫁入的是什么样的人家。 那么王明娜怎么会知道?她说:‘我妈说你嫁到首长家去了’。罗谣欢与他们一家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可他们却同桌而饮,谷阿姨一家的经济条件也只是将就,然而王明娜却一改之前‘一毕业就出来打工赚钱’的口风,去完香港自由行还准备出国留学。 直觉告诉她这一切有联系。就算时间点间隔得远并且不是连续发生的,然而这么多不可能的因素都凑在一起,就绝不是偶然。 多厉害的女孩。计划完整,目的明确,行动干脆利落。然而,就算罗谣欢有这样的心机手段,以利益相诱谷阿姨协助她的计划。但是她的手无法伸得更长,还必须有人在暗中协助她,不露声色,伺机而动。 “我告诉你我去见了罗谣欢,你连眉毛也不抬一下。你知道我在撒谎,因为罗谣欢根本不会见我,更不可能主动告诉我这一切。你信心满满。就像你们之前所计划的那样,”她的手按在他的手背上,“你甚至连根手指头也不必动,我就一步一步地走到你面前,向你低头,求得你的帮助。” “你藏得这样深。是不是肯定我得不到证据?所以你才会这样理直气壮地指责我,是不是?” 陆东跃面色未动,可内里却早已乱了分寸。他绝不会回应她的问题,绝不!他近乎恶狠狠地想着,她的指责毫无来由更无证据。 人证、物证,她一样都没有! 她平静地看着他。掌心下,男人的手已经是一片冰冷。而她早已不对他的坦承抱有希望,所谓的机会,倒不是她给予的‘坦白从宽’式的谅解。 只不过因为他仍是孩子的爸爸。 “我刚拿到一些东西,你是否有兴趣看看?” 正文 58第 52 章
  •   陆东跃周身发冷。 面前的女人神情平静、语气平淡,然而她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要将他逼入绝境。 这会不会仍是她唱的一出空城记。就像先前她诓骗他那样,只为套他的话。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她本不是这样的人。是什么时候?她有了这样的心机、这样的手段。 陆东跃有些混乱。他无法像平常那样理智地、冷静地去考虑问题,整理思路,发现她言语中的破绽。 她已经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过程,可是站在他的立场,他无法反驳她的推测,因为他已经明确表示‘我什么也不知道’。 说了一次的谎便要再说上十次百次来圆,他只能继续在坚持在‘一无所知’的前提下洗清自己的嫌疑。 单凭巧舌如簧,他完全可以在她的假设与推理之下把自己摘洗干净,他有十足的把握。 可是她拿到了什么? 陆东跃第一次有了不自信。 要有多坚定的内心才以独自负担着秘密,他所有不安的来源,亦是构筑他婚姻的基础。他将所有的幸福建立在那巨大的空洞之上,如履薄冰地小心经营。为了维持这一切他不惜代价,哪怕在午夜梦回之际仓惶醒来、患得患失。 幸福越多,恐惧越甚。恐惧越多,愈发坚强。几次三番的试探尝试之后,他不再奢想得到她的爱,而只是想要守住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婚姻、家庭,还有他们的孩子。 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将他们拆开来,然而他从未想过破坏的初始却是由内部开始的。 “……这是谷阿姨和罗谣欢的通话清单,上面的通话频率和之前说的时间点符合。当然,只有这些肯定是不够的。”她顿了顿,说道:“还有她们的短信清单。罗谣欢比你更自信,自信我永远不会查到她的头上,她连手机号码也不肯换,通信时连代号也不取。换成你,肯定不会出这种纰漏。” 不知何时他的手由栏杆处松开,颓然地垂在身侧。她得到了舒展的空间,于是扬起手,几张A4纸对折着抵在他胸口,“你现在还可以反驳,说这些都是我伪造的,你还要找罗谣欢对质,让她还你清白。” 他的胸膛起伏着,大脑一片混乱理不出思绪来。根植在心底的恐惧终于化成了一只狰狞的怪兽,将他的冰上城堡推翻。 ‘哗’地一声,倾巢而覆。 他仓惶逃离,赤足狂奔。然而那薄薄的几张纸却化成削铁如泥的刀刃,在半空中划破气流一下一下地劈在他的身上,蚀骨腐心般的疼痛。 “你怎么做得出来?为了一己私欲去设下陷阱,你不会良心不安?”她的声音尖锐起来,“不,你不会。但凡你有一点良心,你就会在我求你的时候怜悯我、放过我;但凡你有一点良知,你不会在我痛不欲生的时候还落井下石。你是个多可怕的人,怀揣着这样的秘密,仍然可以每天地睡在我身边、对着我笑。若无其事地做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甚至于,你竟然还能对着我爸爸那样恭敬客气,仿佛你什么都没有对他做过。哈,你做了。在我爸爸心里你是他的恩人,他开始甚至是畏惧你的。你一手把他推到泥潭里,再漫不经心地将他拉起来。他是你的猎物,而我则是你的战利品。你赢得多么彻底!” 他的眼瞳里倒映着她充满讥嘲的脸。 她正在瓦解他的世界,可他却无能为力。 “在整理这些线索的时候,我心惊胆颤。知道你们行径卑鄙,可我从未想象过你们会设下这样的圈套。是不是只要能达成目的,中间牺牲多少人都无所谓。”她的声音倏地提高,“我们无怨无仇,我们甚至不是陌生人!我也跟行楚一样叫你大哥,可你竟然做得出来。” 叶行楚的名字像烙铁一样刺痛了他的神经,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握住她胳膊,那样地紧,“不许叫他,不许提他!” 那个名字是长在他心底的坚硬蒺藜,稍一碰触就会令他痛叫失声。 他曾经是那样地自信,自信自己能将那个男人的影子从她心底完全地抹去。日久天长,她总会记着自己的好。然而事与愿违,那个影子成为了他们婚姻中最浓的一片阴影,更成了他的心魔。 “你怕什么?”纸张由她手中滑落。她反握着他的胳膊,纤细的指尖像针一样扎进他的肌肉,那样地用力,“你一直装作天下太平、若无其事,可我知道你比谁都害怕他回来。你很清楚我心里还有怀念,你却不得不容忍。以你的自尊心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是的。他已经容忍到了极致,绝不会再退让半步。可是她要什么?她要做什么?不过数秒的时间他脑中闪过无数的可能,每一种设想都让他肝胆欲裂。 他近乎咬牙切齿:“你想怎么样?”没等她回答他却是失控地咆哮,“我不会离婚的,你别妄想和他双宿双栖!” 她愣了许久,许久之后才笑了一声,空洞而悲凉,“双宿双栖?我没有想过。从我答应你条件的那一刻开始,我就连幻想的资格也没有了。我越不过去,他也走不过来。以前是这样,以后也会是这样。这样的结果你满意吗?” 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臂,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就像先前的无数个夜晚,她背对着自己沉睡,他只能从后面拥抱着她。心贴得那样近,可一点也不觉得温暖。她吝于施舍他哪怕一丁点的温度,即使他已经冷得瑟瑟发抖。 “我只要你放我自由。” “自由?你的心一直是自由的。”他深深地呼吸,理智已濒临崩溃边缘,“我的妻子向我坦白她还爱着别人,我只能保持沉默。我得说服自己,谁让你使了昏招,你活该。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有什么好埋怨的。我认命了,我只想守老婆孩子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辈子,别的我一样也不多想。我有自知之明我要不起了!可是现在,你要让我放你自由?苏若童,你是不是还想让我为你的忠贞爱情鼓掌!” 她想也没想地挥手劈下,“啪”地一声脆响,像个小型的炸弹。 这样连续的动静终于将熟睡的孩子吵醒,小家伙扁着嘴巴嘤嘤地哭出声来。 陆东跃的耳朵嗡嗡作响,整个人都是懵的。脸颊上火辣辣的触觉告诉他这一切不是梦境而是真实发生的,梦魇成为了现实。孩子的哭声在他耳膜里回荡,像把钻子一样钻着他的心脏,那样的地疼,太疼了。 “……我给过你机会,我希望你能先一步坦诚。至少这样,这样我也能安慰自己说,孩子的爸爸并不是无可救药。可现在看来,我真是错得离谱。” 她想哄孩子,可刚要转身他便扯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过去,一双眼已经是赤红,“你给不给机会结果仍然会是一样的。你早打定了主意要走,是不是?” “你觉得我们还能一起生活?在我知道你做的那些事以后。”她反问道:“你觉得我有那样强的心理素质?就像你一样,不知惶恐、不懂愧疚,半点也不心虚。” 她挣脱了他僵硬的手指,正欲转身抱起孩子时忽然腰间一紧,她在天旋地转间失声尖叫。 人被重重地抛在床上,她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他压住。男人高大的身体里充斥着不安与愤怒,这让他的力量开始失控。任凭她尖叫怒骂着,他没有半点回应。 他不会放她走。 她撕扯、踢打着,由他身下挣扎着要爬离。可是他的力量比她强大太多,只是伸长手臂就将她拖了回来。 他异常地沉默,连粗声喘气都不曾。他抛弃了理智与思考,任由感情将他掌控。男人乌沉沉的眼瞳里燃烧着一种前所从未有过的悍狠,然而在那之下却是无边无际的绝望与冰冷。 在短暂的对视之后,他低下头。她像是被蠍子蜇了一样地尖叫起来,可,并没有预料中的亲吻与碰触。他只是将头埋在她脸侧。他们的身体紧贴着,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腔里发出空洞的共鸣。 有温热的液体滑落在她颊边、发间,分不清是谁的。她不愿意在他面前痛哭失声,只是不连贯地啜泣着。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片断,每一帧都闪得那样快,她抓也抓不住。不是没有做过心理准备,只是没有料到情绪的反噬会这样强烈。就像大起大落的潮涌一样,退去之后只留下一地狼籍与荒芜。 孩子的哭声越发响亮,打破了父母之间的僵持。他终于松开她,跪坐在床上,将脸深深地埋进掌心。 末路途穷。 接到电话的时候,陆南嘉委实是吃了一惊。 电话那头的人和他不甚熟稔,不过是朋友相聚时打过几次照面而已。印象里,似乎是他一个发小的远房亲戚,做的是红酒生意。曾经想走他的路子拿下孟家旗下酒店的酒类采购,但是因为资质不够最后没能成功。 这类人他接触得多,根本就没放心上。然而走惯了野路子的人总比别人长多了几个心窍,什么事都会上心留意,有什么好东西也会记得他一份。就是这样的圆滑世故,才能在这鱼龙混杂的地盘上争得一席之地。 这人祖上是苏州的,说起话来不愠不火,调子软软的却不令人反感。说话倒不拐弯抹角,直接切入主题。 陆南嘉开始并不相信对方说的话,他那个治身严谨的大哥会去买醉?开什么玩笑!现在是几点?晚上九点,这个时候陆东跃肯定在家带孩子呢,他怎么可能出去买醉。 心里这样想,陆南嘉嘴上却不好驳,只是客气地敷衍。对方也听得出他的话意,也改了口说可能是自己眼花了。 电话撂下后陆南嘉没像往日那样抛到脑后去,反而有些耿耿于怀。虽然那人只见过陆东跃一次,但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那个精明的生意人是不会给自己打这个电话的。 陆南嘉想了想,给大哥家里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又拔陆东跃手机,也是没人接。 小公子觉得有些不妥,又打电话给那人,很客气地问了地址。那人或许就等着他电话呢,说人还在,没出什么情况。 陆南嘉驱车前往。 地方倒是离得不远,新开的场子还算干净。陆南嘉扫了一眼,没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心也就放下一些。 打电话的那人早看到他,双手兜在裤袋里慢步踱来。陆南嘉记得他姓周,于是点点头,叫道:“周总。” 周总的五官并不出众,但气质很儒雅,看着很舒服。在他的示意下陆南嘉往对面看去,坐在吧台角落独饮的不是陆东跃又是哪个? 周总笑眯眯地说道:“陆总来了就好,我正准备走了。”陆南嘉不由多看他两眼,这人尺度把握得当又不过份热情,倒是个聪明人。 小公子笑了笑,算是记下这份人情。 陆东跃正要唤酒保时就见身边晃来一道黑影,他其实喝得不多,还有六七分的清醒。 “南嘉,你怎么来了?” 陆南嘉的心情有些复杂。小公子长这么大从来都是惹了祸让哥哥姐姐去收拾的,夜半三更被兄姐们从夜场拖回来的次数数不胜数。他还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机会,去酒吧把大哥拣回来。 在小公子的印象里他大哥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在外面极少喝酒。要喝也会叫上一两个至交好友,从来不会落单。今天这状况太反常了,他再迟钝也料到大哥这是遇到什么没法子解决的事情。 有什么事情连大哥也解决不了? 陆东跃喝得不多,他没费多少力气就让他停了下来。不过待他说‘我送你回家’的时候,陆东跃却是定在那里,忽地冷笑一声。 “家里没人。” 家里怎么可能没人?陆南嘉心里奇怪,嫂子侄女可不都在家么。可,没等他问出口陆东跃已经提了外套往外走。 陆南嘉将人送到家里,又要扶他上去。陆东跃挥开他的手,“不用你,我自己能走。” 陆南嘉抬头看窗口一片漆黑,觉得不大对劲:“我让大嫂下来接你吧。你这样她肯定不放心。”陆东跃抹了把脸,说:“你回去吧,我能自己上去。”陆南嘉还想说些什么,可看到大哥那阴黑的眉眼,又把话吞了回去。 大约是小俩口闹矛盾了,还在冷战呢。 小公子觉得清官都难断家务事,自己还是少插嘴比较好。于是摸摸鼻子,很快就上车走人。 陆东跃目送弟弟离开之后才转身上楼。这幢楼里住家多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也有退休的老干部。这个时候上去会听到每家每户传来交谈声、嘻笑声、孩子的打闹声。还有一户人家刚为孩子买了钢琴,才开始学单调的敲琴键。 咚、咚、咚…… 他踏着这样的音调走到自己的家门口,拿钥匙开了门。里面黑洞洞、冰冷冷地,没有灯光也没有声响,连一丝饭菜的香味也闻不到。 他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有人上楼来按亮的楼道灯光。他回头看去,是住在楼上的一家三口,小女孩早已趴在父亲的背上睡着,而母亲则一手托着孩子的背,另一手拎着两盒喜宴糕点。 都是楼上楼下的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相互微笑,点头致意。陆东跃站在门口,眼看着他们慢慢地由身边经过。 彼此扶持,相濡以沫。 最平淡也是最真实的幸福,他本已经得到,最后又失去了。 周五的晚上,孟勤华打电话给儿子问他明天几点到。为了筹备高中同学会孟女士这一整周都很忙碌,闲下来时想起可爱的小孙女,心痒得不行。 陆东跃说这周有事,就不过去了。孟女士说你们大人有事要忙,把孩子送过来也行。 陆东跃看着房间角落空空的婴儿床,眼角便有些发涩。他敷衍了母亲几句,很快挂了电话。 这房间里有许多样东西都是他们一手添置起来的,触目所及,睹物思人。她走得那样干脆,连孩子的东西一齐收拾了也不过两袋子衣物用品。 他阻止不了她离开,于是只能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说,她只是需要时间冷静,等她冷静下来后一切都好说。 但怎么想都不现实。 陆东跃像一抹游魂般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来回走动,房间的每一处都还残留着她们的影像,他仿佛能听到孩子的哭声。 絮絮在困觉前总会吵上两声,要他抱起来慢慢摇着哄,她才会渐渐安静下来。这孩子是卷发,额前有六个特别漂亮的小卷儿,他数过的。 他不知自己是何时睡着的。没有洗漱、脱衣的印象,只是和衣倒在床上,沉沉地睡去。 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 听到门口有动静,他想起来,可身体却那样沉。他想自己或许是病了,病得很厉害。 有人走了过来,在床边坐下。 他闻到一抹熟悉的、温暖的气息,像是冬日的暖阳般抚慰着他冰冷的身体。来人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额,手心柔软、手势温柔。 突然间,心底就涌起了一股莫大的委屈。他像孩子一样地撇过脸,面部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扭曲起来。 他呜咽着低泣起来。为他的水晶城堡,为他的卷发小公主,为那个决绝离去、再不回头的爱人。 对方像是慌了神,一遍遍地叫着他的名字。他一个劲地摇头,泪水在脸上肆虐着,淌在了对方的手背、掌心。 他胸腔中发出空洞的悲鸣,那样高大的身体蜷曲起来剧烈地颤抖着,声音嘶哑: “妈,她不要我了。” 正文 59第 52 章
  •   孟女士的心都要碎了。 这位还真不是没经历过风风雨雨的温室小白花,虽然说出身富贵,但在艰苦的年代也是和丈夫一起生生熬过来,心理素质与抗打击能力还是有的,但这次她却是实实在在地被吓倒了。 不说这家里冷锅冷灶没个人气,也不说儿子病倒在家里没有理睬,只消听听那声音,听他说的那句话,孟女士心酸得都开不了口。这个儿子没惯过、没宠过,打小会走路起就自己这么摸爬滚打过来。老爷子管得严,从没让他沾过什么光,搞过特殊待遇。 儿子驻边的时候她去过两趟,艰苦的环境和剽悍的民风让她至今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样的地方他一呆就是几年,没叫苦喊累。老爷子总说这孩子硬气,哪怕被人打断了骨头也能梗着脖子不喊一声疼。 可是这次呢。 他没缺胳膊断腿,浑身上下连个小口子也没有,可他却在流泪。是,他没有喊疼,然而她却清楚地知道他已经疼得快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要我了。 轻飘飘的几个字,由他嘴里说出来是怎样的剜心剜肝,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打着颤。 孟女士心痛至极,托着儿子的脑袋一迭声地安抚着,不管他听不听得进去。等到他渐渐地安静下来,孟女士却再也控制不住眼泪…… 陆东跃觉得热。 这天太热了。 也是,每年都说温室效应越发厉害,当然是一年比一年热。人都是贪图安逸的,怕热就不出门。关紧房门窗户,把空调冷气开足,把自个儿当成冰箱里的生果蔬菜那样囤起来,保准舒服痛快。 也有人不这么干的,仍然是大热天顶着毒辣的太阳跑来跑去,跟小蜜蜂一般勤快。 就像他眼前坐着的这位姑娘。 “成不成?给句话呗。”姑娘长得漂亮,立体的五官化浓妆最明艳动人。微卷的长发挑染几咎斜斜地扎成马尾,耳朵上坠着造型夸张的耳环,看起来野性难驯。 陆东跃收回目光,低头抿了口茶:“你的话,我听不明白。” “东跃哥,我舌头可没打结,一句一句地都跟您说得清清楚楚的。”姑娘撅起涂得红润的嘴唇,带着些许撒娇意味,“您可别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放下茶杯。 “我这网早半年就撒下去了,就等着时候收起来。我一人做事一人担着,在这儿直接和您交个底儿。您就直接说,要不要管吧。给句话,我心里也有数。” 她话说得顺溜可心里其实是忐忑的,小动作泄露了紧张情绪,拿长指甲划着桌面,一点也不在意指甲上粘着的水晶亮片会不会掉下来。 “你说的这些,和我有关系?” “要真没关系,您也不会来这儿。”她狡黠地眨眨眼,“我知道自己的斤两,还没重要到能让您在上班时间撂下手里的事出来和我喝茶的地步。” 陆东跃冷冷地看着她。 她也不犯怵。事情做到这一步她早就豁出去了,往后退不可能就只能往前走,至于能走到哪一步,就看面前这男人愿意不愿意助她一臂之力。 “……现在还没到紧要的时候,苏若童还不清楚其中利害,但是很快她就会知道情况。我有把握,以她的性格不会向二哥求救。一来是怕家丑外扬,二来,我想她心里也清楚,以二哥现在的人脉是使不上多少力的。她不是笨蛋,这点算计还是有的。”她分析道,“所以她最有可能找你,让你帮忙。” “你要让我袖手旁观?”他反问道:“她还有别的选择。” “但是她的第一选择会是你,只要在你这里截住她就可以了。”她涂得红艳的嘴唇抿紧,“她跑不了的。” 陆东跃定定地看着她许久,问道:“你做这么多,就为了行楚。” 原以为她是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大小姐,没料到她骨子里还有罗家人的精明劲。就是这聪明劲儿用的道不正,手段也太不光明。 “对,我只为了他。”她扬着脖子,毫不掩饰眼里的野心与欲望,“我也不怕人笑话,反正好的赖的最后都是我自己愿意揣怀里的。我就是非得到他不可,管别人说什么道义不道义,我活着就是要自己痛快。自己都过得不痛快了,还管别人怎么说我。” 作为罗家的小公主,她打小要什么有什么。喜欢什么人也从不避讳着让人知道,但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叶行楚虽然性格温和但是在感情问题上从来态度分明,很早就直接告诉她说只将她当妹妹。但是她不甘心,毕竟感情这种事谁也说不好。现在不合适不代表永远不合适,她才不会因为这一次的碰壁就灰心。 但是她没料到中途会杀出另一个女人,而且他们会那么快就如胶似漆。她怎么能甘心?她怎么会甘心! 她绝不会放弃这个男人,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手里溜走。她从不屑使小女生的伎俩抢男人,更何况在对方已经占据优势的情况下,这时借小卖乖也不会讨得了好。何况叶行楚是个很重感情的人,让他主动放弃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从另一个人身上下手。 而且必须是一击就中,让她从此再无反抗之力。 陆东跃看着她因为兴奋而熠熠生辉的眼睛,问道:“就算他们分开了,你也未必能如愿。” “那就是后面的事了。后面的事,谁也说不好。”她耸耸肩,“要是不先把眼前的事解决掉,那就连一丁点的‘可能性’也无从谈起。” “我为什么非得当这个坏人?” 罗谣欢的脸上浮起了与年龄并不相称的妖冶笑容,“因为你想要她。”大胆的猜测是源于一次很偶尔的遇见。 那时正好一拔儿人约了烧烤,男男女女混作一处嘻笑吵闹。玩到一半时她找不到那两个人,以为他们躲去哪儿郎情妾意。于是愤愤去寻,这一路就寻到了厨房外面。原来两个人在一起切水果糕点,又兼窃窃私语。她本想进去打断,可里面的人却割伤了手指,接下来就是一通的手忙脚乱。 她兴灾乐祸地在旁偷看,没料到眼角扫过却发现另一道身影。女人的直觉有时是非常敏锐的,何况男人的目光是那样直接而纯粹,毫无隐藏的意思。原本只是萌动的野心因此疯狂滋长起来,最后形成了一张巨大的网。 “你可以得到她。”她放出最诱人饵,“她会乖乖地到你身边,任你予求予取。” 陆东跃沉默着。 她放出手中最后一张牌,心里也不免忐忑。她觉得自己没有错估男人的心思,但是男人会不会按照她所设想的去做?她心里没底。 在长达数分钟的沉默后她按捺不住开口:“东跃哥,要是我有的什么话说得过,您别放心上。我这不也是急的嘛,你想想我这些日子有多难过。”到底是个女孩子,再恶毒也熬不过情关,这时耷拉着脑袋红着眼睛,“特别是看着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 他递去面纸,“这么大的姑娘了,别老哭鼻子。” 她接过面纸,不忘拿眼角的余光偷瞄他。见他神色如常,心里不免有几分沮丧。可是计划现在进行到一半,没有退路只能往前走。而且话都说到这一步了,就算陆东跃不出手帮助她,却也不会为难她。 的确,他没有为难她。 然而对于苏若童,他也没有袖手旁观。相反,他为她做了许多事,每一件每一桩有着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罗谣欢确实说中了他的心事,他对那个女人的渴望已经强烈到无法掩饰。眼下有现成的机会送上门,他又怎么会放过?不过费些劲,顺水推舟罢了。果然,正如计划的那样,她乖乖地走到他身边,任他予求予取。 男人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只要他有心,他可以用再温柔不过的方式将她吞没。 然而,初起就是一念贪妄,再怎么苦心经营也无法改变它虚无的本质。但是他从未想到过自己费心维持的一切会这样轻易地土崩瓦解,连一丝挽回的余地也没有。 那天,她要带孩子离开。他怎么肯,赌气似地将东西都踢到角落去。可是当他靠近,她就满脸戒备地退开。 她不愿意和他说话,眼里满是轻蔑。她给他离婚协议书,他直接撕了扔地上,咆哮着说死也不会离婚。 他知道自己可恶,并且是可恨到了极点。可是那时他真的是要疯了,他怎么能让她们走? 她们要去哪儿? 他拦着她,她抱着孩子也没和他撕扯。两个人僵持了数小时,这期间孩子时不时地哭闹。他气昏了头,说你要走可以,孩子不能带走。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一直很卑劣。从一开始拿她的父亲来拿捏她,到现在换成了他们的女儿。对于她来说,亲人永远是最重要的。所以他屡屡得逞,百试不爽。 可这次,她只问他:你是不是要逼死我?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对于她来说亲人胜过一切,可对于他来说,她就是他的一切。被人抓住软肋继而要胁的滋味他尝过这一次,再不想尝试。 她抱着女儿坐上计程车的时候他有股冲动想将她拉下来,可是忍了又忍,最后还是眼看着车子绝尘而去。 他打给她电话,刚刚接起来还未酝酿着开口,电话那头便掼来一句:“你考虑好签字了吗?” 他整个人像泡在冰水里一样,心都冻透了。 男人坐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从头开始回忆,一幕幕的场景,一帧帧的画面。回忆越往前推越是支离破碎,一堆杂乱无章的黑白影像。 头疼欲裂。 他翻出他们结婚时的录像,给孩子拍摄的视频,来回反复地播放。然后,他会在这热闹而又吵嘈的声响中熟睡。 他多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就像她们依然在他身边,从未曾离开。 陆西瑶轻轻地碰了碰母亲的肩膀,悄声说道:“妈,你都守了一天了,该休息休息,换我来吧。” 孟女士摇摇头,说:“你哥还烧着呢,我怎么放心休息?”又叹气,“刚才烧得狠了,说了几句胡话,我也没听清。” 陆西瑶说:“刚才护士来量过体温,说是有下降了。您就休息吧,要不等我哥好了,您倒下了,我哥心里也过不去啊。” 孟女士很固执,“你别说了,我累的时候自己会去休息。”她摸了摸儿子的手,说:“你哥这病就是心病闹的,就算烧退了一时半会也好不齐全。” 陆西瑶原本心里就犯嘀咕,这会就忍不住:“妈,我哥病成这样你怎么还拦着我不让我通知若童呢?这里面有什么情况啊?” “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他们闹矛盾了。”孟女士声音很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你哥心思重,恐怕不会愿意让她知道他生病住院这事。我就作主先按下来,等他醒了再说。” “你说不让知道就不让知道啊,都在一屋子住着怎么可能不知道。” 孟女士有些恼火,声音也提高了:“要真是在一屋子住的话,你哥也不会病到倒床不起了也没人理。” 陆西瑶大为惊诧:“怎么,他们还不在一块儿住了?”,小夫妻闹矛盾不说话情况常有,但要闹到一方搬出去住那就这问题可严重了。 “谁知道他们搞什么鬼!”孟女士心里憋着股气,老郁闷了,“平常我多问两句你哥就不乐意,好像我有多爱打听似地。小苏那脾气你也知道,有一句答一句,不问她就什么也不说。” 陆西瑶想了想,说:“要不我给小苏打个电话,问问情况?总得知道她人在哪儿吧。” 孟女士说:“你也看看时间,都几点了给她打电话。再说她能去哪儿?不在自己家就在娘家,她还带着孩子呢。”说着又叹气,“一吵架就回娘家,这让亲家心里怎么想。” 陆西瑶想得开:“夫妻俩拌嘴常有的事,有什么疙瘩说解说解就好了呗。小苏也不是不讲理的,到时候我还能做个和事佬啊。” 孟女士欲言又止。她有预感这次恐怕不是小夫妻俩拌嘴这么简单,闹不好真的是会让人死去活来。 正文 60第 52 章
  •   接到婆婆电话的时候,苏若童刚喂完女儿。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在接起电话时心还是跳快了一拍。 要说她对陆云德是发自心底的尊敬敬重,那么对孟勤华的感情就比较复杂了。当初还是叶行楚女友的时候,孟勤华毫不掩饰对她的喜欢,表现得十分和善可亲。 直到后来她和陆东跃纠缠在一起。她心里很清楚自己绝不是孟勤华心中理想的儿媳妇,更何况她曾经与叶行楚的关系。不要说孟勤华,但凡是个正常的母亲都不会对她有好感。 只是形势比人强。就连陆云德都在儿子面前铩羽而归,孟女士怎么可能翻盘?既然已经是事实了也只能接受,不是勉强接受而是不得不接受。 这挺无奈的。 可是,虽然是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接受的,但并没有像小说或是电视剧里恶婆婆欺负碾压小媳妇的戏码发生。凭心而论,孟勤华对她很好。适当的关怀、适度的问候。从不干涉夫妻俩的私人空间,也从不为他们做任何规划。就是在孩子的问题上,孟女士的小动作有些多。不过这是人之常情,她非常地理解。苏家爸爸也是这样的,都一样。 因为母亲很早就去世。对于年长的女性她一直抱着种隐晦的、不足外道的小小幻想。虽然孟勤华与她的母亲无论在外貌或是气质上都有天壤之别,但她确实有心将她当作母亲一样敬爱。 电话里孟女士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静。她的语速不快,于是声调就显得有力。她先是向苏父问好,再来就关心儿媳妇和小孙女在娘家的情况。 苏若童原本是做好了被责问,甚至是被斥骂的准备了,可没料到对方是这样的态度,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她心想是不是陆东跃另编一套说辞骗陆家人,孟女士还不明就里。 然而这个时候,孟女士话锋一转,说起陆东跃生病住院的事,“……他都多少年没进医院了,都烧得说胡话了,还想扛着呢。你和絮絮不在家里,家里太冷清了。” 苏若童吃了一惊。 之前她打给陆东跃的电话总是说不了两句就挂线,他极力挽回、拼命解释。而她只是想要他给个痛快,答应离婚。 双方的诉求在根本上存在差距,所以没能保持顺畅沟通。 她不知道他病成这样。然而就算他现在病得胡言乱语,她也绝不会改变主意。 陆东跃想掩着这件事,就像掩着一块溃烂的脓肿。她不愿意再被他牵着鼻子走了,哪怕是要割肉刮骨,这次都要一刀切个干干净净。 她说:“妈妈,我和他正在协议离婚。我暂时不会回家,等手续办好,我会带絮絮去看您和爸爸。”说完,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等待对方的反应。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不过片刻以后孟女士的声音响起,“小苏,絮絮才刚刚满月,你们这个时候谈离婚……”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语气间责备意味十分明显。 苏若童很想问她说您知道不知道陆东跃做了些什么?他对她的父亲做了那么可怕的事,她怎么还能和他继续生活下去?但是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下去。电话里三言两语解释不清,而且就算解释清楚了,对方会不会相信?就算相信了,陆东跃仍然是她的儿子,为人母亲自然而然会袒护他。 “我们过不下去了。” “人只要活着,没有过不下去的日子。不过,我相信你这么说一定是有理由的,因为你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孟女士搭在扶手上的手手指曲起,轻轻地叩击着,“但是这个消息实在是太突然。小苏,你和你爸爸也提过了?” 苏若童颓然地垂下头。 她还没敢和父亲提这件事,苏父一直以为陆东跃是出差,所以女儿才临时回家小住。就在昨天他还在问陆东跃什么时候回来,想和他下两盘棋过过瘾。这时就觉得自己做事仍是太冲动,对于后续事宜的处理没有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很容易就陷入被动的境地。 她的沉默已然让孟女士了然于心,这时语气也软了许多:“小苏,我知道东跃身上的小毛病不少,你肯定是受了委屈。但是你们之间的矛盾真的尖锐到非离婚不可的地步?” 别的不说,就自己儿子那老婆奴的德性,孟女士是实打实看在眼里的。陆东跃绝不可能动她一根手指头,就算是吵架,孟女士也坚定地认为自己儿子绝对会是妥协的一方。 的确,她和陆东跃之间的问题并不是出在哪一方的性格或是生活琐事上。所以对于孟女士的问题,苏若童只能是摇头苦笑。 孟勤华深知儿媳妇少言寡言的脾性,也不继续刨根问底,只是叮嘱说天冷,让母女俩注意保暖,等陆东跃病稍好一些,她会来看望小孙女。 苏若童一一应允,等那头挂线后才放下电话。 她看着女儿。小家伙吃饱奶正躺要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小小的嘴巴撅成O型,很好奇的模样。 她俯身亲了亲女儿的脸蛋。闭上眼睛却是男人近乎扭曲的脸,他失控着冲自己咆哮:你要走可以,把孩子留下! 他吃定她绝不会丢下孩子。之前是她的父亲,现在是她的女儿。他一直在用亲情绑架、囚困她。 她身心俱疲,不知前世烧错了哪柱香为今生惹来这段恶缘。是不是要逼死她才肯善罢甘休?她这样问他,他居然仓惶失色。 最后他退开来。 她想,他或许还有那一丝丝的良心。 离婚是势在必行,但是她头疼这一切要怎么和父亲解释。如果和他坦白一切,得知真相后他能不能受得住冲击?如果不坦白,要用什么方式才能让他比较容易接受? 与孟勤华的通话勾起了苏若童的烦恼,整个晚上都在辗转反侧,差不到凌晨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次日苏父约了邻居去市郊买有机蔬菜和禽蛋,临走前不忘叮嘱女儿:“今天去的人多,买得多价钱会更便宜些。我搭小李的顺风车,中午赶不及回来吃饭。冰箱里有煲好的花生排骨汤,你中午就凑和吃点面条,等晚上回来爸爸给你做好吃的。” 她一一应下。 苏父前脚刚走,后脚她就接到方薇电话。方薇已经在姚子澜老公的公司里工作一阵子了,虽然是新手但她肯吃苦学东西也快。现在她和公司里的另外两个小姑娘合租,摆脱了家累人比以往精神,连气色都变好了。 方薇在电话里说:“絮絮满月的时候我和篮子都忙,没能过去看你们。今天方便不?我和篮子去看你。” 苏若童想了想,说:“我在家也闷得慌,不如约个地方吧。离你们公司近点的地方。”方薇很快就说了个地址,又问:“要不要吃饭完来公司逛一圈?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哦。”苏若童接话说:“如果有发展潜力的话我还考虑跳槽呢。”方薇哈哈大笑,又咬牙切齿,“那我们岂不都要叫篮子老板娘了?” 敲定好时间地点后,苏若童将女儿用背带缚在胸前,提了个黑色的妈咪包就出门了。 到了地点还未站定就听到姚子澜的欢呼,她循声望去,姚子澜正和跳豆一样蹦个不停,“童童,这边这边!” 她们坐在餐厅的角落。姚子澜和方薇轮流抱过小絮絮,目不转睛之余不忘埋汰好友:“这孩子眼睛真不像你,比你漂亮。鼻子也不像你,比你的挺!哎哟喂,这耳朵好,耳垂厚厚的多有福气。不像你跟片菜叶似地……” 埋汰完了才依依不舍地将孩子还给她,姚子澜咂着嘴说:“小孩子真香,又白又软真好玩。”方薇立刻跟进:“你也赶紧地生一个,马上就有得玩了。”姚子澜不上当:“生小孩多疼啊,再说也就玩个几年,再长大就不好玩了。我还是玩别人家的比较好,玩过瘾了让人爹妈带回去该干嘛干嘛。” 苏若童和方薇笑作一团。 聚在一起不过吃吃喝喝,闲聊谈天。苏若童这阵子过得郁闷,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纾解情绪。不过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很快姚子澜就接到老公电话说有个急单要赶,让她们赶紧回去。 苏若童十分理解:“工作要紧,聚会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姚子澜看着大咧咧地可心却细,走前不忘把账结了。 因为带着女儿,苏若童也不准备逛商场给孩子添置什么东西了。她仍旧将女儿用背带绑在胸前,提了包就走。 下楼是乘坐手扶梯,就要到底部时突然有人从后面用力推搡了她一把。她甚至来不及惊叫,脚下一绊人就往前摔去。这一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抱紧女儿。 然而最终迎接她的并不是坚硬冰冷的大理石,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没事吧。” 她在惊魂未定间胡乱地点头,正欲开口道谢。但是在抬眼看清面前的人时,她却当场呆住。 竟然是叶行楚。 正文 61第 52 章
  •   很明显地,叶行楚也吃了一惊。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松开了手,但仍是护卫似地环在她身侧。 有两个孩子由他们身边嬉笑跑过,紧随其后的母亲忙不迭向她道歉,说刚才一时疏忽没看好,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有叶行楚那么一挡,她和宝宝都没什么事,小家伙仍酣睡得香甜。看她表示不追究,对方便放心地去撵两个顽皮的小朋友了。 叶行楚这时才收回手,略有些不满地说道:“应该让孩子们过来道歉才对,这样他们才知道自己做错了。”又问她:“没事吧。” 她摆了摆手。 这场景不是不尴尬的,两个人又都不是那种懂得调节气氛的人,一时间竟有些冷场。最后仍是叶行楚打破沉默,“今天只你一个人出来?” “嗯,约了朋友。” “现在要回去吗?我送你吧。” 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然而往前走了两步后忽然肩上一轻,她下意识地托住孩子。 叶行楚也发现了不妥,“背带的肩扣松了。”取下来看后发现是肩扣开裂,“这个用不了了,去买个新的吧。” 商场二楼设了母婴专柜,里面的东西很齐全。这个时间点逛的人很少,导购员比顾客还要多。 导购员推荐了几款背带,并建议:“妈妈可以试着背一下,哪个用着舒服。”试的时候由叶行楚抱着孩子,看得出他挺紧张,抱住了便固定着姿势不敢动。 导购员又对他们笑道:“买个浅蓝色的,爸爸也可以背。” 苏若童面色一僵,正欲开口就听叶行楚说道:“宝宝是女生,买粉红色的就好。我大哥是不会介意这些。”导购员的目光飞快地在两人间转了一圈,旋即连声附和。 叶行楚坚持由他来结账,“当叔叔的给侄女买东西是天经地义的,别和我推来推去。” 上了车子,她坐在斜后方。他开了暖气,暖流吹着后视镜下悬挂的红色中国结,流苏在半空中舞动着。 她有些怔忡。那个中国结还是他们相恋的时候她做的手工,后来他买车时向她讨来系上去的。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凌晨。只打了电话,还没回家过。” 他看了眼后视镜,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她‘哦’了一声。 “你过得好吗?” 很俗套的一句话,可是他却是斟酌了许久才问出口。虽然在这个时间地点,他们现在的社会关系,问出这句时仍然有所顾虑。他若是聪明的话应该闭口不提或是谈论别的话题,但是他仍是问了。 她沉默着。 很久以前,在她向他提出分手的时候她一直等待着他来问自己一句:为什么?可是她没有等来他的责问。在她与陆东跃传出婚讯的时候,她也曾盼过他至少打来一通电话,哪怕是斥责谩骂也好,可是她依旧没有等来。 他没有责骂她,也没有追究原因更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她那时觉得自己是被放弃的一方,这种认知持续地沉淀在她的意识里。然而在和陆东跃撕破之脸后,她回头审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只能是苦笑。 她一直认为自己处在被动的位置,每次转折总有迫不得已的理由。可事实上很多时候她都是随波逐流,因为知道反抗没有结果,所以连尝试也不曾。懦弱地逃避现实,连打电话给昔日恋人解释的勇气也没有。 她总是在等待,等待着别人发现她的无奈与委屈。可是即使被理解又能怎么样?没有人有义务来拯救她,想要脱身最后只能靠自己。 后视镜里的那双眼依旧温柔,他一直是个隐忍而温和的人。 他们真的很相像。 她回以微笑:“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心口处传来一阵闷钝的痛楚。车窗紧闭着,只有暖气输送时的轻微气流声。他凝望着后视镜,却没有勇气回头看她。他其实有许多话想和她说,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万水千山,恍如隔世。 怀里的小人儿突然动了一下,这是要醒来的先兆。果然,很快小家伙就缓缓睁开眼睛,小舌头伸出来舔了舔。 这是饿了。 出来的时候她就有所准备。现在的公共场所很少有配备哺乳室的,不想当众哺乳的话就只能调奶粉。好在这孩子胃口挺好,从来不挑食。 叶行楚看她从妈咪包里面取出保温瓶和小袋奶粉、奶瓶,立刻放缓了车速,最后打着闪灯找了个路边泊位停下。 保温瓶里的水还是热的,正好冲泡奶粉。她摇晃着奶瓶,又滴了两滴到手背上试温度。 小家伙被放在后排座椅上,这时已经等得不耐烦,小嘴翕动着发出不耐烦的单音。温度还不合适,她只能轻拍着孩子哄她。这样小的孩子根本忍不了饿,很快就哭了起来,小脸蛋憋得通红。 叶行楚将车内温度调低,说道:“把奶瓶给我。”她这时准备拧开瓶盖吹凉,听他这么说也只是迟疑一下,将奶瓶递了过去。 他从手套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先倒去一半再用剪刀剪去一半瓶身,尔后拧松瓶盖将奶瓶泡在里面,时不时晃上两下。不到两分钟他就将奶瓶递给她,“试试看,应该可以了。” 她试了一下,果然温度合宜。小家伙已经等不及了,小嘴巴蠕动着寻找奶源,刚一叼上就迫不及待地吸吮起来。 叶行楚一手搭在椅背上,看着小家伙憋红脸蛋努力吸吮的样子。也是不自觉地,他建议道,“要不要把奶嘴剪开一些,她好像很吃力。” “吃得太快会呛到的,这样正好。”她调整了一下手臂的角度,“她是饿坏了,所以现在这么着急。” 由他所在的角度看去,她斜侧着身子低头哺喂女儿,颊边的发滑下两咎悠悠地荡着。不是不感慨的,然而失落的情绪却是转瞬即逝。他不着痕迹地将手握成拳,慢慢地移开视线。 “小名是叫絮絮吧。” “对。是她爷爷取的。” “挺形象的,白白软软的一团。” 陆絮絮小盆友终于吃饱,红润润的小嘴巴咂了几下,恋恋不舍地松开奶嘴。苏若童将女儿竖抱着,用三根手指轻点着她的背帮助她打嗝。小盆友吃饱喝足很是惬意舒服,没两下又昏昏欲睡。 叶行楚一直等到她将孩子哄睡,又把所有东西收拾好之后才再次上路。因为她回的是自己家,他倒也熟门熟路。 到了楼下,他先一步下车为她开车门。她低声道谢,提前包往前走两步,忽地停下来,回头。 叶行楚扶着车门望向她。很难以形容他脸上的表情,似遗憾似宽慰,或是释然又带着些许惋惜。 或许当事双方的心情一样复杂,不过心头滋味又各有不同。 这时已是傍晚,寒风卷着细小的沙粒从楼与楼的缝隙间呼啸而过。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孩子,低下头转身进了楼道。 回到家里,苏父也刚刚回来。他上前接过她的包包,又探身看了看小外孙女,笑道:“睡得真香。”又问女儿今天的情况,她心神不属,只是胡乱应了两句。 回到卧室将女儿解下来安置好,她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愣。等听到苏父在外面叫她喝汤了,她才回过神来。 喝完汤后把碗拿去厨房,厨房的水槽上开着一扇小窗户,正对着楼下那片空地。她无意间扫去一眼,骇然发现叶行楚的车子仍然停在原地。 大脑在瞬间空白一片,她恍惚得不能自已。水槽里的水很快就涨满,溢了出来。她手忙脚乱地关了水龙头,衣服下摆已经湿了一大片,黏在身上冷冰冰地。 然而这时再往下看去,空地上却什么也没有了。 叶行楚到陆家时已经过了八点,陆家人刚刚吃完晚饭。 陆云德前一天就接到他的电话,对于他的突然出现也没表现出过份的惊奇。 孟勤华却是变了脸色。 这两天孟女士一边要照顾儿子一边又要瞒着丈夫,她年纪也不小了,这么来回折腾着也是心力交瘁。 眼看儿子今天病情有起色了,这厢叶行楚又回来了。倒不是孟女士心眼多,她现在真觉得这世上的事,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陆云德不知道老妻的心事,他纯粹为养子回来感到高兴。这次他学成归国,陆云德早已为他筹谋好出路。相比起对长子的严厉要求与对小儿子的放任,陆云德在叶行楚身上用心最深。 对于叶行楚,陆云德是有私心的。不仅仅是为了战友的嘱托,也是为了心中的那份亏欠。 孟勤华很早就知道丈夫为养子谋位铺路的事,要放早几年她确实心理不平衡,可眼下她却顾不上这个。 叶行楚今晚也有些心不在焉,看起来心事重重。陆云德也看出来了,倒是没有点破,只是说时间晚了不如就在这里休息,房间还是原来的样子,没动过。 叶行楚陪笑说今晚还是先回自己的狗窝,行李还没收拾整齐。说话间他往陆西瑶的方向扫去一眼,等叶行楚起身告辞的时候,陆西瑶就说要送他。 出了门,两个人同时松了口气。 “大哥的电话打不通,他去哪儿了?我去他家里,没人在。” 陆西瑶说:“大哥生病住院。怕家里担心,还没往家里说呢。”她想着母亲的嘱托,不免有些小心翼翼,“你有事找他吗?” 叶行楚倒也没瞒她:“我今天碰到大嫂。” 陆西瑶眼皮子一跳,“你碰到她了?这么巧。”话说出来就觉得不妥,可已经来不及收回来了。 叶行楚没在意她的语气,只是问:“大哥现在在哪间医院?我去看看他。” 陆西瑶的心眼不如孟女士多,她觉着这是人之常情,于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孟女士将陆东跃安排进私人医院,环境清幽,设施配套也好。他们到的时候还未过探访时间,陆东跃刚打完吊针。 持续的低烧让他看起来有些精神不振,人也消瘦了很多。但是在看到叶行楚的时候,他原本散漫的目光立刻收敛起,乌沉沉的瞳底一片阴鸷。 这个一贯自信、坚韧而又游刃有余的男人在这几天内变得消沉而颓靡,恐惧让他裹足不前。所有的思路都停滞住,无法继续思考下一步要怎么做——至少在叶行楚推门进来前,他仍是这样的状态。 陆西瑶刚说了句开场就被陆东跃支了出去,她走前不甚放心地看了眼叶行楚,后者冲她点了点头,示意一切正常。 陆西瑶不太放心,但她碍着兄长积威,也没胆子在门外听墙角。她将门虚掩着,慢吞吞地往前走几步后回头一看,门已经被关得严严实实了。 她这心一下就提到嗓子眼,可仍没胆子挨过去偷听。就这么不远不近地站着,提心吊胆地拉长了耳朵听情况。 没几分钟里面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声响,像是瓷器或玻璃之类的东西碎裂的动静。 陆西瑶一跺脚,“坏事了。” 这时去拧门把却发现门从里面锁死了,她顾不得形象,脸就这么贴着门和熨斗似地上下移动,“开门,开门啊!” 里面没人理她。 她想起护士站或许有钥匙,扭头就往护士站冲去。然而没跑两步就听到房间里传来一连串让牙齿酸倒的金属摩擦声——那是病床的金属零件相互摩擦时才会发出的声响。 陆西瑶傻眼了。 这是有多大仇哇,非得在医院干架! 正文 62第 52 章
  •   叶行楚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陆东跃起冲突。要是在前几年,不,哪怕是前几天前有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他只当是笑话听听就算了。 但是人的一生这么长,只要活着就什么事都能碰到。 叶行楚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了。迷信一些的说法就是,他当时或许是被什么东西给厣着了。 他隐约觉得苏若童与大哥的婚姻出了问题。事实上他这人在这方面向来不怎么敏感,如非必要也绝不问人隐私。可今天他没有忍住,便提了一下今天的偶遇。他毕竟不是来质问揭短的,用词也比较谨慎隐晦,但那语气还是流露出了疑惑与些许的不满。 陆东跃原本就对他十分忌惮,再听到他说这些怎么还熬得住?先不说他大病初愈心结未解,单说他这头正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补救挽回,那边叶行楚就找上门来——这么一声不吭地回来,又这么巧碰上。两个人磨蹭了一个下午,都说了些什么? 陆东跃一贯是沉得住气的。当年入伍的时候老兵油子欺负新兵,唾沫直接啐他脸上了,他也只笑笑,把脸擦干净后该干嘛干嘛去。当着面没给难堪,待事后寻了机会慢慢地磨死。他从不赌一时之气,历来如此。 然而心境影响,这次他偏偏就忍不下这口气。 事后陆东跃也不大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和叶行楚说的了,只知道自己那时的口气确实很刻薄。 他很少这样尖锐。然而面对对方的质疑,他简直像是被点了引信的火药桶一样随时处于爆炸的边缘。 愤怒源于心灵深处的恐惧,源于他已经崩塌到所剩无几的自信心。他努力维持、精心维护的家,他的梦想与希望……所以的一切就像是穿过指隙的风,再寻不到踪迹。 在这样的心理压力下,陆东跃的负面情绪在瞬间膨胀到了极点,再也压不住火。 叶行楚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虽然他是个性格温和的人,但不代表着他没有脾气。在陆东跃发火砸了个杯子后,他也较真了。 叶行楚这人较真起来即不是和人对骂也不是挑理反驳,他只问了两个问题。 你说过会让她幸福,现在她幸福吗? 你到底做了什么?她竟然连家都不要了。 说叶行楚是谦谦君子嘛,他这两个问题一个比一个戳人心窝子。特别是第二个问题,简直就是拿把带倒刺的刀子戳进陆东跃的心口,捅进去还搅上两搅,□□时那叫个血呲啦呼、惨不忍睹。 是,他没让她过得幸福,可那也轮不到外人来指责。她离开的原因更是他最怕提及的隐痛,他正在为此被清算,不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得赎。 难道说因为这样他就得放手?他的老婆他的孩子,他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且行且远,再不回头? 被害妄想症这时一发不可收拾。他甚至想到叶行楚下一句有可能会说:如果你不行,那就让我来。 你说陆东跃能不急红眼嘛。就这么个问法,他就算是给活活气死了转眼的功夫都会炸尸返魂。 在挥出第一拳的时候,叶行楚的脑子其实还是懵的。在理智所存无几的时候,他记起的竟然是小时候跟被陆东跃提着领子指导他防卫技巧的情景。 陆东跃是个很护短的人。往下的弟弟妹妹,无论远近亲疏都受过他的关照。叶行楚记得自己刚到陆家时不过十一二岁,那时陆东跃已经上了军校,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很少,然而他们的感情却很好。 他救过他的命,他教他为人处事的道理,也为他的升学选择出谋划策。他们是那样的亲密无间,可是居然有一天,他们会挥拳相向。 没来得及后悔。 肾上腺素爆发的时候根本控制不了行动,只图一时的痛快。你来我往,你一拳我一脚,谁也不肯吃亏。 和陆东跃比起来,叶行楚那两下子完全是过家家。但这么巧陆东跃大病初愈,虽然不是病得死去活来的那种,可毕竟精气神消耗了许多,难免气虚体弱使不上劲。对比起叶行楚的一鼓作气,出手也没个轻重。 此消彼长,其实两人还算是势均力敌。 所以当陆西瑶弄来了钥匙把门打开的时候,陆东跃和叶行楚已经扭打得难舍难分了。 病房里一片狼籍,就连病床都险些给掀翻了,更不要说会客的桌椅之类的物件。整个房间就和台风过境后差不多,简直都没地儿下脚了。 而造成这惨烈后果的两个男人还死死地掐在一块儿,谁也不让谁。陆西瑶看她哥脸上挂了彩时已经尖叫出来,再细看他赤红着眼睛,干裂的嘴唇都咬出血。他的手上也一片血淋淋地,可那发狠的劲却一点都没松散。 他就像一头濒临绝境的困兽,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 陆西瑶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这人有见血晕的毛病,手指头戳个针眼子都要叫半天,眼下看到这山河一片红的,她能不惨叫嘛。 私人医院的保安业务素质个顶个的好,看到这情况也没二话,几个人上前去没两下就把人给架开了。 陆东跃这时已是全身脱力,惨白着脸呼呼地直喘气。保安们见他这模样恐怕他随时会倒下去,哪里敢怠慢,七手八脚地将他给搀到外间。 陆西瑶看着叶行楚直跺脚,“你疯了啊,好好的怎么打起来了?他还是病人啊。” 叶行楚知道自己这次是趁人之危了,可陆东跃就算病着也没给他占多少便宜。保安在陆西瑶的示意下松开了手,他一下坐到角落的沙发上,疲倦地抹了把脸。 他这时已经是后悔,可也晚了。但是他真不觉得自己今天说错了什么,竟然会惹来他的勃然大怒。是,他不否认自己确实有私心,然而他绝不是抱着兴灾乐祸的态度看他们好戏。 苏若童于他来说是一段美好的回忆,即使结束来得那样突然,却也不是那么不堪回首。一个是他曾经爱过的女人,一个是他尊敬的兄长,他是真心希望他们过得好。 他明明是要来确认这一切的,可为什么最后会成了这样?或许他潜意识里也存着不甘与后悔,只是他没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陆西瑶将陆东跃安顿好过来,看到叶行楚仍是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生来长得白净,于是脸上的青瘀就显得格外惹眼。 陆西瑶叹了口气,转身出去。很快她又进来,手里拿着药棉和药水。其实这事她本可以叫护士做的,但她特意将人支了出去,就是想趁这机会和叶行楚聊聊,问他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可刚上完药,她还来不及问话就被叶行楚抢了先机:“大哥和若童,他们到底怎么了?” 陆西瑶的脸色有些难看。这几天她倒是从母亲那里听到一些事,虽然不是很清楚情况但她也知道兄长的婚姻出了问题,而且情况挺严重的。 “我今天碰到她,她一句也没提大哥。”叶行楚说话的速度很慢,“她现在带着絮絮住在娘家。” 陆西瑶想了想,说:“那天妈妈去大哥家,他一个人在家里,也不知道病了几天。他住院的这些日子也没见小苏打个电话,就算是吵架闹矛盾吧,也不能这样。我倒想当个和事佬呢,妈不让,说这是他们夫妻俩让他们自己解决。”她像想起什么似地,叮嘱道:“爸还不知道这事,你可千万别说漏了嘴。” 叶行楚这时在走神,她重复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说:“他们不是吵架闹矛盾这么简单,”回想起前一刻陆东跃压抑而愤怒的低吼,他的声音有些艰涩,“他们在闹离婚。” 陆西瑶的脸白了。 不说他们这样的家庭不会轻易闹离婚,就是要闹也轮不到他们啊。她大哥差不多是死乞白赖地娶来这老婆,又生了宝贝闺女,这疼都疼不够呢怎么这节骨眼闹离婚?还是说小苏…… 陆西瑶看叶行楚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你怎么知道他们在闹离婚?”叶行楚没在意,只是埋着头,声音闷闷地:“是大哥说的。我也很意外。” 陆西瑶这人性子直,向来藏不住话。她问:“行楚,你有什么想法?”她认为刚才的冲突和这有直接关系。这并不是女人的直觉,而是出于再正常不过的推断。 苏若童是她带进陆家的,她自然清楚她的秉性如何。苏若童与叶行楚的感情她是看在眼里的,后来出现了那样的逆天转折并不是她所乐见的。她很清楚自己的大哥表面上是得偿所愿,然而内里却相当地苦涩。同是女人,怎么看不出来她的心另有所属?只是心照不宣罢了。 陆西瑶觉得陆东跃的做法挺残忍的,可她也十分不理解苏若童。既然余情未了,又为什么答应另一个男人的求婚? “若童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叶行楚轻声说道,“她对亲情有很深的依赖,会尽己所能维护家庭和亲人。如果是她提出离婚,那么一定是有什么事让她无法继续忍耐下去。” “比如?” “比如……原则性的问题。”叶行楚也只能猜个大概,“否则我真的想不出别的理由。” 孟女士听完女儿的转述,也有些悚然。陆东跃住院的这些天她也找机会问过他,可他咬死了什么也不肯说。 虽然当婆婆的出于惯性总是站在儿子这边,但她清楚苏若童不是不讲理的人。何况从那天的谈话看来,确实是有隐情的样子。 如果真像是叶行楚说的是因为原则问题,那陆东跃犯了什么原则性的错误要被扫地出门? 孟女士越想越心惊。 陆西瑶见母亲脸色变了几变,便有心安慰她,“行楚昨晚和我说,他永远都是絮絮的叔叔,他向我保证了的。” 孟女士摇头。现在的问题并不是昔日恋人的旧情复燃,而是比这更加严重数倍的情况。 可是由于一无所知,孟女士的焦虑比之前更甚。她甚至考虑要不要将事情向丈夫和盘托出,免得情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在她踌躇犹豫的当口,医院那边打来电话,说陆东跃擅自离院,不知去向。 收到消息时孟女士竟然没有感觉到惊讶,像是等待已久的第二只靴子落下,这时的她出奇地平静。 他到底是扛不住,去找她了。 正文 63第 53 章
  •   陆东跃站在路边等车。 这间私人医院开在城市的新区,虽然环境很好但是公共配套设施还不到位。地铁站还未开,离得最近的公交站走路至少要二十分钟。倘若不是医院有自己的班车,估计人更不好招。 天很冷,空中还飘着绵绵的细雨。他穿着入院时的外套和裤子,在这样的温度里显得很单薄。 很快就有一辆计程车停了下来,司机是个胖小伙,“去哪儿?”陆东跃报了地址,胖小伙说:“不打表,六十。”没等他回答又解释道:“从新区到市区都不打表的。”陆东跃这时哪还会去计较这个,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从新区到市区路途不短,不过交通顺畅的所以车开得很快。计程车上的收音机坏了,胖小伙大概是挺无聊地就拣着话和他聊天。 陆东跃心事重重,仅仅是出于礼貌回应几句。胖小伙也看出他心情不好,很自然地就收了话,专心开车。 进入市区时交通开始拥堵,特别是在主干道上时不时有电动车从旁窜出。胖小伙闪过几辆载人电动车,骂了两句脏话,又说:“再等两天路上就该没什么人了。” “怎么说?” “不是下周就过年了嘛,在外打工的人都要回家团圆啊。”胖小伙说,“不是有个歌这么唱么,忙活了一整年就为这一天。” 陆东跃看着车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流。他记去年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他半是哄骗半是强迫地带她去登记结婚。 那天下着很大的雨,后来他带她回家。 他闭上眼睛,将额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慢慢地回忆着。与她有关的记忆是那样甜蜜,然而记忆里她的神情却多是惆怅的。 她没有真正快乐过。 计程车在小区门口停下,结车资的时候陆东跃才发现没带钱包,衣服口袋里的零钱加起来不到六十块。好在胖小伙挺大方,“就算五十吧,剩下的钢蹦儿还够你搭趟公交。” 下了半天的小雨,地面湿漉漉地。不知道今天是谁家办喜事,通向小区的路上有许多鞭炮花纸的纸屑。 陆东跃忽然间觉得有些冷,身体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然而很快他又握了握拳头,步伐坚定地往前走去。 门铃响起的时候苏若童正在给女儿洗澡。偏巧这时苏俊文去社区办事不在家,她洗到一半也腾不出手来,只好叫外面的人先等一下。 她用最快的速度冲干净孩子身上的沐浴乳,又仔细地将她包裹严密,就这样抱着去开门。 陆东跃站在门外耐心地等着,开门的瞬间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牛奶味沐浴乳的气味。 他在片刻的恍惚过后就要伸手去抱孩子,她立刻后退。倘若不是顾及手上的孩子,她或许早已经将门摔在他脸上了。 陆东跃尴尬地收回手,问道:“能不能先让我进去?”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精疲力竭后的虚弱。 她犹豫了一下,松开门把手转身往客厅走去。陆东跃跟了进来,轻轻将门带上。 房子是老式的格局,客厅与卫生间挨在一起。因为门没掩紧,陆东跃一眼就看到卫生间的地上放着的澡盆与矮凳。 “你一个人给宝宝洗澡?”打孩子出生起每次为她洗澡至少要两个人,没出月子的时候有月嫂帮忙,出了月子回家后是他来打下手。因为新生儿实在太娇嫩了,只一个人总是有些不放心的。 “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坐在沙发上,用细棉纱布轻揉着女儿的头发,“你来,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陆东跃站着看她,还有她怀里的孩子。小家伙刚洗完澡挺有精神地,这时也睁大眼睛看着他,似乎在好奇。 他忍下拥抱的冲动,小心解释道:“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了,手机放在医院没带出来。” 她抬头看他,问道:“你考虑好了?”他的腮线骤然紧绷,“我是不会离婚的。”她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是眼中流露出些许轻鄙,“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看你,还有我们的宝宝。” 苏若童后悔不该让他进来,早就知道他是个死皮赖脸的人,又怎么会轻易改变本性。 “你看过了,可以走了吗?” 他紧紧盯着她:“你要怎样才肯回家?要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 “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陆东跃,我们不可能再生活在一起。绝不可能了。”她觉得他是在异想天开,“你把我爸爸的人生祸害得一塌糊涂,你也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在一无所知的时候我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我尽力去履行妻子的义务。可是现在我知道了所有的事,所有的事!陆东跃,我不是傻的。你让我回家,问我要怎样才能原谅你。你认为过去的事还有可能补救吗?就算补救了又怎么样?你给我和我的父亲所带来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陆东跃,你别欺人太甚。” 他面色青白,紧抿的双唇毫无血色。分明是满盘皆输了,可仍想孤注一掷,“我答应你提出的所有条件,除了离婚。”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我会让爸爸恢复名誉,把本不该属于他的污点从他档案上抹去。虽然这样的补救只是表面的,但至少能让他心里好过一些。我也可以向他下跪认错,求他原谅。” 手握权势果然胜人一等,她悲哀地想着,早先的时候他挟势逼宫,将她当成砧板上的鱼肉。现在他虽然气焰全消,却仍可以将权势所带来便利作为与她谈判的筹码。 “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就不该把这些你本该要做的事当成条件。”她站了起来,“这是你欠我们的。你要做,就做。不做,随便你。我今后学乖,但凡有事,哪怕天塌下来我也不求任何人。” 陆东跃僵立着就像一根枯死的树,茎干早已没了水份脆弱得不堪一击,摇摇欲坠。 她不再理他,抱着女儿就要回卧室。可还未迈步他便拖住她,下一秒,他由后将她圈抱住。 “我们回家吧。”他的声音很低很低,已经是在哀求。所有的理由、所有的借口、所有的筹码这时都不起作用。他已经将自己在她那里的信用透支完毕,再还不上了。 “我的家在这里。”她的声音很平静,“陆东跃,我们不算是好聚,至少要好散吧。” 他松开了手。 “我昨天遇见叶行楚。我和他以前在一起时候总有说不完的话,可是昨天我们就算面对面坐着说不了几句话。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硬着头皮互相敷衍着,却谁也没借口先离开。虽然尴尬,可还是想知道对方现在过得怎么样。我希望我爱的人过得幸福,哪怕他是和别人在一起。我这么想着,心里却很难受。太难过了。” 他面色灰败地看着她,嘴唇蠕动着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告诉我,你是怎样才练成这副铁石心肠?用我的不幸来换取你所谓的幸福,你就这样心安理得?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不管你做了什么只要你低一低头,说句对不起就能得到原谅?你哪来的自信?” 她本不是一个刻薄的人,可现在她说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在剜他的心窝子。 他挪开视线,呼吸艰难。 “如果你坚持不肯签字,我只能起诉离婚。我想你的权势还没大到让法院拒绝受理这个案子,你不要脸面,陆家还是要的。” 听到这里,男人脸上颓色渐褪。他已经被逼了了极限,乞求无用、倾诉无门。于是收起示弱姿态,取而代之的是绝望的悍狠,“起诉?你要用什么原因起诉离婚?经济纠纷?家庭暴力?还是夫妻性格不合?就算法院受理也会先调解,调解不成再上庭,一场离婚官司耗上一年半载的时间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他反倒咄咄逼人,她咬牙切齿,“你……” 他没给她机会,往前逼近一步。男人的目光里跳跃着狂热的火焰,像是绝地反扑的野兽一样紧咬着不放,“还是说你要把我的罪状一一列在起诉书上,……你确定你能如愿以偿?” 不管是对她的父亲也好,对他的家人也罢。他们之间已经经由血缘缔结了千丝万缕的关系,稍有不慎就会鲜血淋漓。 这注定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她愤怒得全身颤抖,“大不了撕破了脸。我带爸爸和宝宝离开这里,永远也不回来。”她绝不再受他要胁了,一次又一次,她收足惨痛教训。 他笑了起来,从容而又轻慢,“你,要带着他们走?”不要说出国、出省,他甚至不会让他们踏出这个城市一步,“童童,别犯傻。” 他知道自己是疯了。 因为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所以不惜以伤害为代价将她留下来。明知道这是错误的,只会让情况越变越糟,可他再没有的办法。他现在只想让她和孩子回家,回到他的羽翼之下。哪怕她是想要他的命,他也认了。 她被彻底地激怒了。 那样性情温柔的人冲着他咆哮让他滚。在她近乎失控的推搡与踢打中他麻木得没有感觉,他的身体仍很虚弱,只靠着心里那一点点的信念支撑着让他不至于立刻倒下。 她打得累了,这时已无力地跪坐在地上,浑身仍是止不住地轻颤着。卧室里传来婴儿哭闹的声音,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往卧室走去。她没有拦他,只是在他推开卧室房门的时候说了一句:“陆东跃,我耻于让孩子知道有你这样的父亲。” 他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扶在门框的手背上青筋浮凸。 执念成魔,回头无岸。 正文 64第 63 章
  •   孟女士正在与好友通电话,忽然听到阿姨的惊呼,“怎么就回来了?这天多冷啊,还淋这一身的湿。” 陆东跃避开阿姨的手,神情疲倦,“没事,我去冲个澡。” 孟女士拦住他,先是仔细看了看,这才问道:“你这大半天去哪儿了?就这么从医院跑出来,不知道留个话啊。”虽然心里有气,但到底是担心多过责备,“去洗洗,别回头让你爸看到。” 陆东跃点点头,慢步上楼。 孟女士看着儿子的背影一阵心疼。这才几天呢,好好一个人给折腾成这样了。这时就想老辈人说的家和万事兴,这家里要不太平了,不要说做事了,连人都活得不痛快。 陆东跃回房冲澡。热水冲在湿冷的身体上时皮肤阵阵刺痛,可五脏六腑仍被寒冷包围着。镜子被氤氲的雾气蒙住看不清楚,伸手抹开来,只有一双茫然的眼,连焦距都没有。 孟女士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回应。隐隐不安,又唤了两声,没有人回答她。门没有上锁,她便直接进来。 陆东跃坐在床沿,低着头,双手搭在膝上。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发愣。他身上穿着浴袍,发梢犹滴着水。 孟女士有些害怕。她犹豫了片刻,还是上前轻唤了一声。陆东跃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时才看到她。 “妈。你怎么来了?” “刚才敲门你没听见,我就自己进来了。”孟女士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反应,问道:“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他扯了扯嘴角,“胡思乱想呗。”抓过身边的毛巾擦头发,“刚才去看了若童和絮絮,小丫头脾气急,一哭就憋红脸,真像小杮子。” 他的语气很轻松,完全是炫耀的口吻。可是孟女士看他的笑容心里直发慌,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哄她睡着,她那小手就抓着我的手指头不放。小小的,还挺有力气。她还冲我笑。” 想起小孙女那可爱模样孟女士很烧心,“这孩子现在是一天一个样,隔上几天没见就像换了个人。” “您也好久没见到她了吧。您再等几天,这不眼看过年么。到时候一家人凑一起热闹热闹。” 孟女士正要说话,就看到儿子的脸色忽然冷了下来。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陆云德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陆东跃站了起来,“爸。” 陆云德却转身下楼,“你给我下来。” 夫妻几十年,孟女士太清楚丈夫的脾气了。上次他得悉婚讯,暴跳如雷之际将儿子打伤的时候也有过这样的神情。 孟女士立刻跟上去,“老陆,东跃这病还没好全,刚刚又淋了雨。有什么话明天和孩子说,现在先让他好好休息。” 陆云德的声音很响:“他病着?他病着还能到处找事,你还这么护着他!简直是是非不分。” 孟女士声音比先前高了两个音阶,“孩子生病了我这个当妈的能不关心吗?这和是非不分有什么关系?” “你问问他都干了什么好事,看他敢不敢告诉你!” 争吵声渐渐地远了,陆东跃疲惫地抹了把脸,转身打开衣柜,取了套衣服换上。 衣服上散发着极淡的薰衣草香味,这是她之前买的香包,自家的衣柜也放着两个。 他贪婪地呼吸着这熟悉的气味。 陆东跃下楼时没有看到孟女士。通往后花园的边门半开着,有冷风灌入。他站了几秒,旋即转身往书房走去。 书房里,陆云德背对着门站着,从紧绷的背部轮廓看来,他正处于盛怒之中。 陆东跃将门关好,走上前去,“爸爸。” 陆云德转过身来,“小苏回去多久了?” 不等他回答便冷冷说道:“你妈还想替你瞒住。” 陆东跃低头,“我今天去找她,已经谈好了。” 陆云德怒极反笑,“人家已经把事情打听清楚,就差没把证据甩到你脸上。你还有脸找她谈?” “这是我们夫妻俩的事,我们自己能解决。” “你是不是嫌把人一家子祸害得还不够?”陆云德怒斥,“她知道真相后没给你两刀就算你拣条命!居然还敢逼上门去,事情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在异想天开。” 陆东跃抬起头来,神情淡漠,“她找您了?也是,她只能找您。陆家人要脸面,陆家更要脸面。”这时才轻笑一下,“不过没有用,她找谁来都没用。除非我死,她休想离婚。” 陆云德抄起桌上的琉璃镇纸砸过去,他偏头避开。镇纸砸在墙上,粉身碎骨散了一地。 “爸,我这阵子够难看的了。您要有火也别着冲我脸来,”他竟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回头我哄絮絮,会吓到她的。” 陆云德被他的冥顽不灵气得发昏,手都抖了,“你还有脸提絮絮,要让孩子知道她亲爹把她姥爷给坑成这样,你看她认不认你!” “爸,您说这话之前得想想因果关系。要没那茬事,也就没有她了。”陆东跃神情很平静,“要没有她,我还得耗上一阵子才能结得成婚。” 陆云德后悔不已,“我那时就不该让你们结婚。”如果那时将事情捅破,那也就没有后面这些事。可那时的情势实在是选择艰难,他不否认自己存了私心,以至于最后默认粉饰太平。 “时移势易。现在已经是这样,您再懊恼也没有用。”陆东跃看着他,目光炯然,“我可以将整件事情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我绝不能失去我的家庭,谁也别想动这个脑筋。” “陆东跃,你当真以为自己能一手遮天!”陆云德怒喝,“你就这么独断专行,把她当犯人一样绑在你身边。这是正常的家庭吗?谁会对自己的家人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威胁。我告诉你,就冲你对她爸爸做的这事,她没找你算账你就该谢天谢地。可是都到这份上了你还反过来要胁她,说还想和人好好过日子。你脑子有毛病!” 陆东跃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你别瞪着我,这都欠了一身的债还挺横的,啊。”陆云德讥讽道,“小苏到这份上还给留着情面,你倒反过来蹬鼻子上脸。” “这婚必须离。你已经对不起她全家了,现在还死咬着不放,你想怎么着?想拖着人一辈子?你不肯离,这婚就离不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简直狂妄到极点。” 陆东跃忽地笑起来,说:“爸,您别这么寒碜我。我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也知道您这次是铁了心要收拾我。我不逃不跑,站在这儿就等着您出招。您说,是要撤我的职还是要和我断绝父子关系。要不,您就续着上次那法子,把我外调。去甘肃挖沙子,去南疆种树。只可惜我不当兵了,否则您还可以把我调去看小岛,守礁石。一周一次补给,平常连个人影都见不着。” 陆云德的胸膛上下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他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些我都不怕。” 眼前就是块油盐不进的滚刀肉,横横地摊在你眼前,你骂也好打也好,他愣是纹丝不动,甚至还呵呵笑两声,看着这模样气也要气死了。 然而这时陆云德看着他的脸,心脏却是一阵发紧。这个儿子恐怕是要废了,他苦涩地想着,可怎么也无法理解他这样的偏执。 “好。你既然这样说,那就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陆云德绕回书桌后,慢慢坐下,再也不看他,“挖上十年八年的沙,种十年八年的树。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回来。现在滚吧。” 陆东跃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低声道:“爸,对不起。” 陆云德闭上眼,再不理睬他。 孟女士很快就知道了父子之间的争执还有丈夫下的决定,她无法理解丈夫的铁石心肠。然而无论她怎么反对,丈夫却是一反常态的强硬。 孟女士气得狠了,“夫妻吵架从来就是劝和不劝分的,你倒好,是巴不得儿子家散了是吧。你也不为絮絮想一想,她才这么小,你就让她家散啊!” 陆云德看着老妻,反问道:“你要是为絮絮好就该劝劝东跃,他们这么耗下去,受影响最大的就是孩子。” 孟女士不肯罢休,仍是据理力争。末了,她撂狠话:“我要找老爷子评评理,哪有你这么当爹的!”陆云德叹了口气,无奈,只得把自己儿子干的丑事挑拣着说了。 孟女士岂止是目瞪口呆。她不愿意相信,然而她深知自己的丈夫绝不会在这种事上撒谎。可是这样的事,……他怎么做得出啊! “我和他谈,根本谈不通。他就和着了魔一样,现在要逼着他,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陆云德说道,“你想想小苏,设身处地地为她想一想,你就知道她有多艰难。” 孟女士实在是很难接受。 陆云德说:“我调他出去两年,这两年让他找不到空回来。等时间久了,他心思或许会淡。可我觉得等他自己想通,恐怕不可能。到时候就让小苏起诉,分居两年是事实,要是操作的话也比较容易。他在那么远的地方,消息不灵通手更伸不回来。等他回过神的时候,这边事早已经办妥了。到时候他就是想闹,影响也有限。” 孟女士流眼泪,“你要调走他,非得调去那地方啊?那里有多乱啊,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 “能有什么?他以前不也驻边过,那时的情况比现在更糟,不也好好过来了。他身上这横劲该磨磨了,不给他吃点苦头哪里会去反省。”陆云德满心疲惫,“要是拿他干的那些事来算账,就是让他挖上二十年沙子都不冤。” 正文 65第 54 章
  •   新春家宴本该是合家围炉其乐融融的场面,然而今年陆家的家宴身为长子长孙的陆东跃一家却缺席。 陆南嘉觉得家里的气氛着实诡异。不说他爹妈,单说老爷子的古板脾气,过年就喜欢一大家子团聚在一起,更何况今年家里还添了人口,怎么着都要比往年热闹才是。 可是眼下陆西瑶回婆家,大哥一家缺席。偌大的圆桌就只有四个人围座,显得极为冷清。陆南嘉问母亲,母亲只说大嫂是独生女,出嫁后家里只留老父亲未免凄凉,今年就让她在娘家过。 小少爷觉得这理由太牵强了,他大哥又不是入赘的,再说了要怕老人家寂寞就接来家里一起过啊,那不是更热闹。可母亲听他说完只是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就离开了。 陆南嘉这人藏不住心事,躲回房间就给姐姐打电话。陆西瑶也只说大哥俩口子闹矛盾闹得挺大,别的就不清楚了。小少爷有些不高兴,说我前阵子出差呢,你一天到晚在家就知道这些啊。陆西瑶说你这么关心,直接打电话给大哥问问呗。小少爷焉下来,说我打了,大哥没说两句就把我撂边上去,再不理我了。陆西瑶说你都吃闭门羹,何况我。 姐弟俩扯了一通皮后才结束通话。陆南嘉正打算向狗借胆再管他哥打听内情呢,就听到爷爷洪亮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回来啦……” 小少爷兴奋地窜出去一看,陆老爷子正拍着叶行楚的手肩膀,不住地点头。虽然有些失望,但看到他来小少爷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家里多添了一个人也多了一份人气。叶行楚是个心思细腻的人,一早觉察到家里气氛不对。他也不多嘴,只是在陆南嘉有心搞气氛的时候捧个哏,让桌面上不至于那么冷清。 撤了席之后陆南嘉迫不及待地要出门,被老爷子喝住,“大过年的往哪儿去呢,给我乖乖呆在家里。”小少爷看了眼正陪爷爷下棋的叶行楚,挺不甘愿地撇了撇嘴,回房去了。 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精神有些不济,下完一盘就收起来。他对叶行楚说:“今天你也别回去了,跑来跑去多麻烦,就在家里睡吧。”叶行楚恭恭敬敬地应下,跟着孟女士上楼。 客厅一下变得空荡荡地,老爷子转向儿子,说:“时间还早,我去看看那小子。” 陆云德劝道:“时间不早了,您这时候都要睡了的。”老爷子说,“我倒是想睡,就怕睡不安稳。” 因为过年家里的家政勤务人员都放了假,陆云德亲自开车送老爷子到了地方。老爷子下车的时候问了句:“你不上去?”陆云德一声不吭,老爷子也没说话。 陆东跃没料到这时候老爷子会来。他倒不显得慌乱,只是到底心里有愧,于是格外低眉顺目。 老爷子的眼睛没漏过这房子里的每一处。这家里看起来是蛮整洁的,可只要稍留神就能到家具电器上落的一层薄灰。 陆东跃泡了茶来,恭恭敬敬地端上,“爷爷。”老爷子没接,只是看着他,“你长出息了啊。都敢和你老子对着干了,嗯。” 陆东跃低下头,“您都知道了。” “知道有什么用,你还想我帮你啊。”老爷子把茶放到一边,“你爸这次是伤心坏了,也是气狠了。” 陆东跃小声地说道:“我没想让您帮我。” “哦,那你就乐意去挖沙子种树是吧,把老婆孩子丢家里十年八年,有个头疼脑热地也没人看顾。”老爷子说话一贯直接,“要是这样话,还不如撒开手让她们自己过。” “您也是来劝我的吗?”他眼里满是血丝,“我知道我爸心里怎么打算,我不是不怕,可我真没别的法子。要是能放手的话,我早已经放了。可我就是过不去这个坎,我做不到。” 老爷子看着他慢慢地跪下去,声音也渐渐地小了。这位半生戎马的老将心中百味杂陈,可他仍是端坐着,没有扶他起来。 “你奶奶当年长得可好,喜欢她的人乌泱乌泱的,随便哪个都比我强,都能让她过上好日子。可她还是选了我,甘愿跟着我吃苦受累。为啥?因为她心里有我,和我在一块儿吃糠咽菜她都乐意。可我讨了她当老婆,我舍得让她吃糠咽菜吗?我得拼命,拼了命也得让她过得好。你妈也是,娇生惯养的一个人,跟着你爸也没少吃苦,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老爷子顿了顿,继续说道:“爷爷不懂得讲什么大道理,跟你说这些只想让你知道,这夫妻俩在一起就得你心里有她,她心里也有你。只有这样日子才过得踏实、长久。就你那么坑蒙拐骗的,能有个正经下场么。” 陆东跃的双手紧握成拳。 “强扭的瓜不甜,你怎么就想不明白?姻缘不强求,强求变成仇。”陆老爷子摸了摸大孙子的脑袋,想起他当年虎头虎脑的模样,叹道:“东跃,你糊涂啊。” 面对父亲的斥责与拳头时,他没有低头。面对母亲的不解与眼泪,他也没有动摇。那根深蒂固的执念像一根黑色的藤般缠缚着他的理智,让他义无返顾。他告诉自己绝不能失去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家庭,更不能失去他心爱的妻子与女儿。 他一直以为自己能给予她们最好的保护,他是这样自信着。因此当这一切突然被摧毁的时候他根本无法接受,只能在痛苦与暴怒之中自我催眠自我麻醉。他不是一个乌托邦主义者,然而在他的城堡土崩瓦解之后,这时却是要拼了命地打造出一个虚幻的影像。 他告诉自己一切安好。他的婚姻仍是维持着的,哪怕得不到她的爱,她也依然是他的妻子。他们共同孕育的小公主还是躺在漂亮的小摇篮里,冲着他们甜甜地笑着。 可是这刻,当听到老爷子说“你糊涂啊”这一句时,那根死死缠着他的黑藤却在瞬间松了劲,散散地落下。 他终于肯正视现实,看清这空荡荡的房子里再无往日烟火欢乐。他也终于明白,并不是他肯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就能得到她的原谅。可是要让他彻底放下又谈何容易? 剜心之痛也不过如此。 “爷爷,我难受。” 老爷子没说话,只是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按了一下。他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样颓然倒地,像个迷路的孩子一样彷徨无助、脆弱不堪。 没有人能救他,也没有人可以将他的痛苦减轻分毫。就像旁观者永远无法理解当事人的心情与行为一样,所谓的看开在旁人嘴里不过是轻飘飘的两个字,可对于正在经历的人来说,却是为了重生而进行的蜕变。 这是个极难熬的过程。他要回溯过去,他们的相识、他们的重逢、他们共同经历的点点滴滴。他一件一件地清算自己做过的事,布局、细节,以及由此而衍生的每一条脉络。 这期间所经历的人与事,不在计算内的每个细枝末节。他所布下的局并非天衣无缝,命运总会如期而至,在不经意间寻隙而入,造成如今境况。 你不愿意向命运低头,然而这时它或许连妥协的机会也不给你了。 矛盾、困惑、质疑、否定,继而纠结、反省、懊恼、悔恨,这样复杂的情绪需要时间来消化。然而这个过程却不能持续太久,没有人能长时间沉浸在这样的挣扎中。 然而这个过程只能由他自己来亲历完成。要么撕裂旧茧获得重生,要么继续困于这方寸之间渐渐死去。 已经接近零点时分。楼下传来人们倒数计时的欢叫,夹杂着零星的鞭炮与焰火的爆裂声。 新一年的来临,是否能带来新的开始? 苏若童很早就醒了。 每年的大年初一她都要陪父亲上山烧香的,一年一次的生物钟依然守时。只是今年苏父起得更早,只留了张字条让她在家里好好看着孩子。 小家伙今天也醒得很早,喝过水又吃饱了早餐奶,这时一双眼正骨碌碌地转着四处看。 苏若童关掉电暖气,解了女儿的抱被为她松筋骨。小家伙吃饱喝足时就懒懒地不爱动,被母亲抓着小手小脚做运动各种不高兴。没两下脸就皱起来,像是随时会哭出声。 苏若童一边哄着她一边做完了早操,又为她换上了新衣服。正在给女儿套袜子的时候就听到门铃响,这样的时间还会是谁来? 她没有急着去应门,仍是慢条斯理地为女儿整装。门外的人也极有耐心,只按过一次门铃后便沉寂着等待。 这是他们相隔数日后的再次相见,比起上一次会面结束时的情景,这时两人都很平静。 男人的脸更清瘦了,只有那双眼越发明亮慑人。她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两秒,说道:“进来吧。” 正文 66第 51 章
  •   这两个人之间似乎还有默契,这种默契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和谐,仿佛之前的冲突根本不存在。 他们仍是相敬如宾的夫妻。 “爸爸呢?” “出去了。” 他沉默了一下,问道:“絮絮还在睡?” “醒了,正在和自己玩。”她似不经意地说道:“孩子的爷爷前天来,坐了一会儿。” 意料之中的事,陆东跃内心有些苦涩,他本想当面和苏父解释,但现在看来连这样的机会也没有。他的父亲确实是下了狠心,没给他留一点退路。 “我来看看孩子。” 几天没见小家伙的脸又长开了些,两腮肉肉地让人忍不住想掐一把。陆东跃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神情温柔地坐在床边仔细端详着女儿。这孩子其实长得像他,大眼睛挺鼻梁耳珠圆厚。嘴巴像她的母亲,红嫣嫣的像朵花儿。这时期的孩子并没太多的感情流露,她的面部表情变化更多的是一种生理性的反应。 房间里还很暖和,孩子穿着一件浅黄色的连体衣,这时正舒展着手脚打呵欠伸懒腰。 他握住孩子的小手,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她的手背。婴儿的皮肤是如此地娇嫩,他甚至不敢太用力。小家伙的眼睛亮晶晶地,或许是觉得他面生,也可能是是好奇,她就这么直勾勾地瞪着他,连眼睛都不眨。 他用另一只手去轻触她嫩汪汪的脸蛋,小家伙条件反射地伸出小舌头要舔他的手指。他不敢造次,改了方向去揉她的卷发。小丫头头发很茂密,乌油油的手感极好。额前的小卷多了好几个,他这时已顾不上细数。 小家伙似乎被他的骚扰得有些不耐烦,开始扭动身体,手脚用力地划着,很快就张牙舞爪地哭号起来。 她上前抱起孩子,“她想出去玩了。”手上颠了两下,小家伙渐渐止住了哭声,脸上泪痕未干,看起来很委屈。 当爹的于心不忍,就说:“我带她下去逛逛吧。”又怕她不放心,“就在楼下,不会走远的。” 最后是三个人一齐下楼。 旧式的楼房不讲究绿化和公共设施,每幢楼前只有一小块空地,绿化带早已经被人铲去一半种上了蔬菜。昨晚是大年夜,地上散落了许多的鞭炮屑与烟花纸壳,空气中还有一丝硫磺味。 离小区不远有个市民公园,散步过去要不了五分钟。大年初一许多人还在睡懒觉,公园里很冷清。 陆东跃抱着女儿走得很慢,小家伙外罩一件粉色的小披风,头上戴着同色系的小帽,帽子两边各垂了条带子,尾端缀着一团毛球。 天还很冷,陆东跃她兜在胸前,再扯了大衣将她掩住。小家伙起先觉得好玩,可很快就发现这样影响自己看风景。她人小手短,又被披风裹着不好动,只能用愤怒的单音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等陆东跃寻到避风处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开始闹腾了。苏若童摘了朵黄色的小花往她面前一递,她立刻停止了哭闹,视线跟了过去小手也一开一合地,可小花却先落到另个宽大的手掌里。 小家伙的目光顺着看去,男人正冲自己微笑。他的手指在花茎上搓了又搓,确定上面没有刺人的绒毛后才用纸巾裹住根茎放在她手里。 “给你。” 小家伙的手攥得很紧,目光仍紧紧跟随着他。陆东跃知道婴儿并没多少记忆力,他与她在一起不过月余,哪怕是朝夕相处,她现在也未必记得他。 可这时他内心仍是满怀着温柔。 絮絮窝在父亲的怀里,目光移到手里攥着的小花。在天性的驱使下她举着小花就要往嘴里塞,可是她手部动作还不灵活。几次尝试失败后她有些恼火地将花甩在地上,啊啊地叫了几声。 陆东跃抱着女儿不好弯腰,她便俯身捡了起来,也不递给孩子,只是拿在手里把玩。 公园里的树木大多树叶凋零,灌木倒是常青。冷风吹拂而过,卷起地面上枯黄的树叶,细微的沙沙声响。 这是他们在一起时难得有过的宁静时光,就像这世上无数幸福美满的家庭一样,父亲、母亲与孩子所构建成的稳定三角,有脉脉温情在此间流动。 “你什么时候走?” 她的话如同解除禁制的咒语将静谧的空间打破,就像倒映着美丽宫殿的水面被石子击破,满地繁华碎片。 他的笑容苦涩,“年后才会下通知,这一去短则一两年,长了,我也说不好。” 黄色的小花朵在她指尖转着圈圈,“我以为你不会答应。”当陆云德告诉她时,她心里是没底的。因为之前他的态度是那样的强硬,几乎是要鱼死网破了。 毕竟是做过一年的夫妻,清楚他骨子里有多固执强势。陆云德可以掣肘他,可他未必会甘心受箝制。这个男人冷静而疯狂,聪明又狡猾,因此对于陆云德的提议,她其实没有多少信心。 他调了调臂弯的高度,让女儿躺得更舒服一些,“这个决定我还没和家里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是直觉的话,你相信吗?”今天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她就知道在他身上已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想想也有些荒诞,可那时心情确是出奇平静。 陆东跃看了她几秒,笑着低头,“我信。”难得的心有灵犀却是在这件事情上,不是不讽刺的,“爸爸的事,我会在走之前办妥。虽然是亡羊补牢,但至少能让他过好些。我也得向他解释,无论他是否会原谅我。” “孩子爷爷交代了,这件事你别插手。”她语气很淡,“我只想我爸爸平平静静地生活,有些事他永远也不需要知道。你走之前我会回去暂住几天,手续等你下次回来再办。”这完全是为了给父亲缓冲的时间,不至于突然到让他无法接受。 她承认自己是瞻前顾后的性子,在很多时候这样的性格拖了后腿。但只要能守住现下宁静生活,她并不介意这样做。 陆东跃裹着女儿的小手,低低地应了一声。小家伙似乎感觉到他传递来的悲伤,这时转着脑袋看过来,小嘴咿呜出声像是在安慰他。 男人的情绪已经有些绷不住了。等到她接过孩子,他立刻站了起来转身背对她们,深深地呼吸。 有个愚蠢的念头钻进他脑子里。他很想问她,如果他没有选择用那样的方式迫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们是否还有可能在一起? 回去的时候他走得很慢,像是要刻意延长与她们相处的时间。她一定是觉察到了,也放缓了脚步。 直到许多年过去后他仍清楚地记得这些,那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并肩同行。没有交流和相动,亦没有心结和隔阂。 过完年后不久调令便下来了。 原本这个年龄也适时下基层挂职,安排去的地方多是发展中的二线城市,也有人申请去贫困山区或较偏远的市县。而这次陆东跃去的是南疆,虽然地产丰饶可地区局势不太稳定。 陆东跃对于父亲的安排没有异议,接到调令后就开始整理、分配手里的工作。陆家人的反应则各有不同。孟女士即难过又无奈,却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陆西瑶虽然不在系统内,却也知道这份调令有些不同寻常。可这既然是父亲下的决定,当老子的总不至于坑儿子吧。而陆南嘉却蛮开心,说老在一个地方呆着没意思,有机会走远了看看挺好的。 不过他们同时都在担心,大嫂怎么办? 苏父难得表现出不悦,“刚出差回来没休息几天又要外调,挂职的地方那么远,还不怎么太平。亲家是怎么想的,就没给筹划筹划。”可抱怨归抱怨,回过头还是连打几次电话叮嘱女婿注意安全。 苏若童这时已经带着女儿回家。陆东跃很快就要动身,她继续带着女儿住在娘家,就算婆家不说什么,自己的父亲也会起疑。 陆东跃将尽可能多的时间留给女儿。白天守着她睁眼,晚上守到她睡熟。哪怕知道这时的小婴儿认不得脸,可他仍贪心地期望着她能记住自己。记住这个嗜好数小卷、每晚唱摇篮曲哄她入眠的男人,他是爸爸。 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收到消息的发小兄弟为他饯行。回去的时候是罗致衡当司机,他在车上问他是不是非去不可。 这兄弟知道他坏了事的第一时间就将妹妹送到外面避风头,看到他都不敢大声说话。其实他心里并不怨他们,罗谣欢不过提供了一个选择,抵受不了诱惑的是他。 因为断不了这份念想,索性就走得远远地。既然他无法让她的人生回到原来的轨道,至少要满足她平静地生活的愿望。 这一点他还能做得到。 出发的那天天气晴好,天空是少有的湛蓝色。巨大的落地窗外有巨翼铁鸟在缓慢地滑行,在白色的机身阳光的照射下越发耀眼。 登机的时间越来越近,陆东跃将女儿往上托了托,低下头用鼻尖轻触她的额头,小声地和她说话。小家伙却是心不在焉,第一次来这里新奇的不得了,两只眼睛都不够看了。 “时间要到了。”她在提醒的同时伸手抱过女儿。怀里空落落的感觉让他难受,实在是不舍。小家伙躺在母亲的怀里吐着口水泡泡,眼睛仍是四下张望。他裹着她的小手,“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她还会不会记得我。”她说:“你每周都可以和她视频,不会记不得。”他笑了笑,“也是,现在通讯这么发达。” 亲切甜美的播报声响起,提醒着旅客准时登机避免延误。他忽然往前一步,张开手臂将她和孩子一齐抱住。 很短暂的拥抱,被父母夹在中间的絮絮甚至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退开了。小家伙很不满地‘哎咿’了一声,手握着拳凑到嘴边就要啃。陆东跃裹着她的小拳手轻揉两下,继而低头亲吻她摊开的手心。 孩子还小,不知道离别的滋味。然而对于苏若童来说,这个男人的离去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伤感,也没有预想中的如释重负。她想自己或许是麻木了,可眼角却有微微的湿意。 等陆东跃过检之后再次回头看时,身后人流如织,哪里还寻得到她的身影。 正文 67第 54 章
  •   电脑音箱里发出嘀嘀嘀的通讯音从客厅传到卧室,正躺在床上努力翻身的小家伙立刻抬起头,眼睛滴溜溜地转向门口。 苏若童替女儿拭去嘴角的口水,说:“不是找你的,还没到时间呢。”又揉了揉她的小手,鼓励道,“再翻两下,妈妈就带你出去。”小家伙显然不上当,摊开四肢平铺在床上哼哼唧唧地不肯动。 她忍不住笑,抱着女儿到客厅。电脑屏幕上的对话框还在震动个不停,发过来的字体一行比一行大。絮絮的嘴里也发出“哦哦”的单音,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苏若童将她抱得远一些,也不管她是不是听得懂就和她解释:“这是薇薇阿姨找妈妈,有活儿干了。”方薇在跑广告的同时也会接些零碎小活,偶尔让她帮忙画个插画,按件计酬。 刚接收完方薇发来的底稿那边絮絮就闹了起来,她关了电脑专心伺弄女儿去了。这一忙碌就忘了时间,等到她将絮絮洗得香喷喷从卫生间里抱出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过。 她这时才记起开电脑。陆东跃离开之前和她约定好每周五晚上的固定时间和女儿进行视频通话,雷打不动。只是这样小的孩子怎么会和他对话,也只不过是让他看上两眼聊以慰籍。 他现在所在的地方是南疆辖下的某县级市,干旱、少雨,又多风沙。初到的时候倒没有水土不服,只是饮食还不习惯,人消瘦了一些。春夏季风沙大太阳也毒,没几天就被打磨成个黑糙汉子。 有一次他下乡几天,回来时正逢周六视频时间。男人一下车就兴冲冲地奔回宿舍开电脑,看到孩子就笑嘻嘻地要逗她。结果小家伙看到他先是一愣,然后张着嘴哇哇大哭。回头男人自己去照了镜子,晒得和黑炭似地再一笑那牙白森森地别提多吓人了。打那之后他就特别注意,每次视频通话之前总要把自己倒饬干净,再坐到灯光明亮的地方,免得再把他的宝贝女儿吓到。 一上线就看到他发来的消息。最早的消息记录是在七点,尔后每隔半小时就发一个微笑的表情。她点开视频工具,很快就连线上了。一周没见他似乎又清减了一些,眉宇间隐隐现出疲态。不过在看到女儿的时候那丝疲倦已经无迹可循,只余满满的幸福笑容。 絮絮已经六个多月,她比同龄的孩子长得更壮实也更活泼。或许是父女天性使得她对他有着天然的亲切感,从开始的好奇到现在会试着伸出小手想要去触摸屏幕。当爸爸的也会配合地将脸凑近,装作被她摸到后挤眉弄眼,逗得小家伙直咧嘴笑。 父女俩在电脑的两端,相隔着数千公里享受着天伦之乐。她看在眼里,心里不是不唏嘘的。 絮絮中午没睡好午觉,很快就犯困打起了呵欠。可是又舍不得丢下会逗她开心的大玩具,于是情绪烦躁地开始吵闹起来。苏若童泡了奶粉喂她,小家伙窝在母亲怀里叭唧叭唧地喝得痛快,眼皮子很快就耷拉了下来,没一会儿就睡熟了。 苏若童抱女儿回了卧室安顿好,出来的时候看到男人仍然在线,“你还有事?” “嗯,爸爸不在家吗?” “老家的叔伯儿子结婚,去喝喜酒了。” “老爷子说爸爸的事快解决了,只等下通知。”他斟酌着用词,“爸爸知道了吗?” 她说:“是有听到一些风声,不过事情还未落实,他心里也没底。”男人罕见地咬了咬下唇,这是他紧张时才会有的动作,“你让他放宽心,事情办到□□成,差不离了。” “知道了。” 他踌躇了一下,问道:“你辞职了?” “嗯。原本打算请人来照顾孩子,不过后来想想还是自己带比较好。”见他面色不豫,她又解释道:“我也不是死脑筋,你寄回来的家用也拿来开支了。” 陆东跃这时脸色才稍稍放松了些,说:“我记得宝宝下周要打预防针的,到时候让南嘉送你们去。” “好的。” 他说:“我昨天寄了个包裹回家,就是干果和一些当地特产。嗯,给宝宝买了一套民族装,集市上看到的,要了最小的号码,还得等她再长大些才能穿。真的,小姑娘穿着特别漂亮……” 她静静地听他说话。今晚他似乎很有倾诉的欲望,想要与她分享自己的所见所闻,但是又怕说多了惹她反感。偶尔会磕巴两句,他便停顿下来笑笑,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到末了,他终于说道:“十月份的时候我会回去一趟,到时候……”这时停顿了几秒才继续道,“到时候就可以把手续办了。” 她点点头,“十月份的话也很快了,不会再有什么变数了吧。”他的声音发涩,“不会了。”她笑了笑,这时反而轻松道:“能保证吗?”他扯出一抹笑容,很是勉强,“我保证。” 到了絮絮要打预防针的那天,陆南嘉果然一大清早就到楼下候命。小公子也是个死脑筋,陆东跃叮嘱他不要太早打电话免得吵醒孩子,他就愣是在车上干等。要不是苏父遛弯回来恰好看到,估计小公子还要继续等下去。 因为去得晚排队等候的人很多,陆南嘉建议她带孩子先出去,他留着排队等轮到了再打电话让她进来。苏若童就带絮絮到外头转了几圈,等到陆南嘉打电话来时小家伙竟然是睡着了。 打针的时候小公子很紧张,“打得轻一点儿啊,别留针眼。……我侄女睡着呢,别给她弄醒了。” 他这么紧张,不止护士就连苏若童都笑了,“打针多少会有感觉,她也该要醒了。”护士也抿嘴笑,说这个叔叔真够瞎紧张的。 护士打针的水平不错,等注射完了拔出针头絮絮才悠悠转醒,慢半拍地拧起眉头‘哇’一声哭出来。小公子赶紧接手过来,挤眉弄眼地逗她,“絮絮乖啊,别哭别哭,小叔叔带你吃好吃的。……哎,不对,给你买好玩的去。” 护士在预防小册子上盖章,说:“这当叔叔的真逗。”苏若童笑了笑,收起册子放进包里。 上了车后陆南嘉用商量式的口吻说道:“大嫂,你今天要没什么事的话不如带絮絮回趟家?妈妈一直念着你们呢。还有我姐,我姐也在家。” 苏若童看着怀里的女儿,小家伙这时已止住哭声,眼里却还包着一泡泪,看着十分委屈。陆南嘉凑眼一看,乐了:“这要哭不哭的样子可真像我哥小时候。” “会吗?”“当然,那相片我妈还收着呢。”陆南嘉开始揭哥哥老底,“你看了肯定也会觉得像。” 陆南嘉对他们的事了解得并不多,只当是小两口还在置气。说起来小公子是真觉得自己这大嫂小题大作,这脾气太犟。但是现在她是他的大嫂又是宝贝侄女的妈,就算再不满意他也不会撂明面上。怎么说她现在也是陆家的人,必要的时候他还得护短呢。 絮絮的到来让孟勤华十分欣喜。她到这个年纪就只得这么个孙女,现在一周只能见上一次,其实心里挺憋屈的。但是想到自己儿子造的那些破事,她哪还有脸提什么意见建议。 孟女士抱着孙女亲也亲不够,又被小儿子怂恿着拿出老相册翻看。苏若童被陆西瑶拉着说话,聊些家长里短。聊到一半时孟女士喊她们过去,“你们来看看,这张像不像?”相片里挎着小木枪的小男孩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她们,陆西瑶笑了,“像,就是太凶了。我们絮絮可是小美女。” 孟勤华想了想,说:“有一张穿蓝白条纹衫的更像的,我记得东跃自己收着,”她看向苏若童,“小苏你上去看看,就在他房间抽屉里。” 苏若童应声上楼。陆东跃的房间仍保持着他们离去时的模样,连灰尘也不见多少。她凭着印象翻了书桌和矮柜,没见到婆婆说的相册。原本要下楼了,可这时却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走到衣柜前,拉开放闲置衣服的抽屉。 几件洗得起了毛边的制服下压着一本黑色封皮的老式相册,她翻了翻,里面多是他与战友的合影。初入伍时他理着寸头,略显青涩。再往后,男人的神情渐渐变得坚毅,目光也愈发锐利。 翻到最后也没见到婆婆提到的相片,正准备将相册放回去时夹层却滑出一张边角泛黄的相片。这相片拍得有些年头了,又因为对焦不准拍得有些模糊,但是里面人的五官却是能看清的。 那是陆东跃……和她。 可是她完全没有印象。相片里的男人那样年轻,笑容拘谨又隐隐带着些许羞涩。而自己则是齐耳短发,一脸稚气未脱。相片上没有日期标注,反面也找不到任何文字记录。 她又将相册从头翻了一遍,却再没找到类似的相片。正在烦乱间陆西瑶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没找到吗?找不到就算了,老大把自己小时候的相片藏得很牢,刚才那张纯粹是漏网之鱼呢。” 她一边应话一边把相片收放在衣服口袋,又将相册原样放了回去。回去的路上心事重重,陆南嘉几次和她搭话都无疾而终。 到家后她先安顿好女儿,又去书架上抽出自家相册进行比对。那时她不过十四五岁,怎么会遇见他?为什么她完全没有印象?心乱如麻之际忽然记起他临行前的一个夜晚,他问她还好不好奇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已经过了对什么都好奇的年龄了。更何况有些事不知道更好,每个人都应该有秘密。” 现在回忆起他当时的笑容,是带了些许凄凉的。他说:“你就是我所有的秘密。” 原来那时他是想将自己剖给她看,可是她并不在乎。她与他的秘密擦肩而过,毫不留恋,可现在她却迫切地想知道这张相片背后的故事,她要他亲口告诉自己,这一切的起点到底是在哪里! 这个周五的夜晚,她在电脑前枯坐到凌晨也未见男人的头像亮起,对话框里一片死寂。拔打手机过去,那头总是机械的女声反复播放着忙音。 她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没来由地心烦意乱。 这时她尚不知道,遥远的边疆正被一场酝酿已久的风暴席卷、肆虐…… 正文 68第 51 章
  •   那一天是周四,她是被女儿沾满口水的小手指给挠醒的。絮絮转过脸和她对视,咧着嘴巴笑得挺开心。苏父做好早餐叫她时,母女俩还在床上腻歪着。 陆南嘉就是在这时敲响了门。小公子脸色不大好,可看到他们时还是挤出了敷衍的笑容。 他是来接他们去陆家的。 在路上,苏父问陆南嘉出了什么事。小公子话还没说出口眼睛就红了,他顺风顺水长这么大,连走路给石头绊倒也不曾有过。可这次的事太大,于陆家来说是一场大地震,对他来说更是塌了半边的天。 陆南嘉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全。看到他这样苏父也不敢再追问,苏若童心头泛起一片的寒意。 事情远远比她所想的要严重许多。 数日前南疆地区突发数起恐 暴事件,首要攻击的对象是当地基层部门,在引起骚乱后袭击平民制造恐慌。因为最早被袭的是一个很小的县城,当地人武力量相对薄弱又缺乏经验,因此在事发时没能及时做出反应,等到上一级部门收到消息调动武装力量赶到时,那里已经损失惨重。县城的通讯网络不甚发达,因此在第一时间控制住局势后就立刻对该地区进行封闭,切断了与外界的往来。 这一切从发生到结束不到两天,网络上虽然有零星的消息与质疑的声音,但在情况未明朗之前均被压下。 因为陆东跃所在的城市离出事的地方挺远,所以起初陆云德并不担心。然而很快他便收到儿子失联的消息,再一打听,事发前陆东跃正好与市里两个宣传干部下县。 地区封闭军方入驻维系稳定后,剿灭、清扫、清理的工作一步步进行的同时,也有坏消息陆续传出来。确认了陆东跃一行的行程与路线与骚乱爆发时的时间点重合,在县城广场前的监控探头在被破坏之前也拍到了他们车子被人围攻。 那时陆云德尚能沉得住气。他了解自己的儿子,毕竟当过那么多年的兵,也不是没有应付过这类紧急状况的经验。然而当老战友打来电话,确认他们的车子在城郊被发现,而车子和车子里的人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时,陆云德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他与女婿连夜赶去,老战友在溶溶夜色中等他。已经是过了耳顺之年的人,看到他时满面悲凄。 人,已经认不出来了。烧焦的衣服口袋里找得到工作证残片,相片被燎得起泡可还是能看得清面容。 陆云德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整整一天,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可他不能垮下去,老父亲尚不知情,而妻子儿女们还在等他回去给一个交代。何况他还未死心,他仍存着一线希望。 只是孟女士等不及,她通过自己的渠道在丈夫回来前确认了大部分信息。当时她的精神就垮了,整个人都有些神智不清。陆西瑶寸步不离她,而陆南嘉就作主接了苏家父女来。 “爸爸之前一直不让我们告诉你,怕是虚惊一场惹你们担心。但是现在……”陆南嘉抹了把脸,说不下去了。 有人送上热腾腾的茶水,是叶行楚。他将手搭在陆南嘉肩上,说:“还未最后确认,或许还有希望。” 陆南嘉捂着嘴,说了句对不起便起身冲出门外。苏父直到这时才消化完所有信息,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你说还未最后确认,是什么意思?”她的目光略有些失神,“到底是不是他?” “衣物和工作证是大哥的,但是人……”叶行楚嘴巴发苦,险些说不下去,“人已经没法看了,得做DNA鉴定才最终确认。” 她呆坐在沙发上,毫无焦距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杯里。杯中茶叶浮浮沉沉,最后全数沉淀在杯底。 “他和我保证过的,十月回来。”她声音低缓,“我又上当了。” 孩子在她怀里不耐烦地动着,她的神经像是被切断了大半,竟无暇反应。叶行楚将孩子从她怀里抱出,轻声地哄着。苏父握着女儿的手,“童童,你要是难受,你就哭出来。” 她摇摇头,缓缓地将手抽出。大脑像被泼了桶白油漆,雪白又粘稠的一滩,转都转不动了。 楼上,陆东跃的房间里拉着窗帘透不进阳光,凝固的空气因为她的闯入而缓慢地开始流动。他已离去数月,可这里仍依稀留存着男人的气息,缠绵而顽固。虽然决裂得那样惨烈,可是认真细数,他们也有过和谐美好的时光。他们曾那样努力地维持着一个家庭,他们不是没有好过。 现在他已经不在。或许再回不来了。 有脚步声由远及近。陆西瑶挨着她坐下,手紧紧地握着她的,“若童,坚强点。”她抬眼看她,过了半晌才说道:“我还好。” 可明明已经止不住眼泪,怎么算‘还好’呢? 然而比起孟女士来,苏若童的情况确实是‘还好’。孟女士现在的情况已经严重到必须依靠药物才能镇定入眠,醒来时也时不时胡言乱语。原本是那样优雅从容的妇人,这时苍老得如同老妪。 只有在看到孙女的时候她眼里才有了些许的光彩。絮絮还小,根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遵从着本能笑闹哭叫。她的到来在一定程度上减轻了孟女士的绝望,可煎熬却仍在持续。有时孟女士会突然抓住她的手,问道:“东跃这次要是回来,你别赶他走了,好不好?让就他留在家里,绝不能让他再去那样危险的地方。”有时又会说:“东跃做错的事,我已经说他了。他受了教训,你还不肯原谅他?”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倘若是陆西瑶在旁边她会立刻将母亲的手拉开,一通安抚过后又来和她道歉,“妈妈还不清醒,她太难过了。” 她能理解也能体会,但是她什么都做不了,就像她控制不了自己,仍会为他流泪。 过了两天,孟女士的情绪日渐稳定,理智慢慢回归。虽然仍是面色苍白精神不济,但言谈举止已经恢复如常。陆云德那边仍是每天一通电话,确认家里情况。那边的鉴定结果还未出来,他们仍需要等待。 陆家姐弟和叶行楚紧守着这方寸天地,神经紧绷到近乎心力交瘁。只有絮絮的笑声才能将这愁云惨雾冲淡,带来片刻的欢乐。 晚间时分,苏若童来领女儿回去。絮絮扭着身体不肯走,孟女士说:“要不今晚让絮絮和我睡吧。”“这孩子晚上很吵,会打扰您休息的。”拒绝得这样明显,孟女士也没说什么。 孟女士将孩子抱到她房间后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一旁看着她哄孩子入睡。苏若童起先并不知道,等到起身时才发现,“妈……” 孟女士的目光仍停留在小孙女脸上,“东跃和我说过。他说妈妈,在家里,如果我不抱着絮絮,她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她语气平缓,“我以为他说笑,哪有那么严重?” 苏若童愣愣地看着她。 “可他真的没有骗我。”孟女士的视线移到她脸上,“他是咎由自取,却不是十恶不赦。” 泪水一滴滴地砸在手背上。 他在的时候,她恨他恨得要命。可是现在他生死未卜之际,那些曾经被她刻意忽略的东西慢慢浮了上来,一点一滴地凝聚在一起。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会让她这样地难过。 正文 69第 50 章
  •   在焦灼的等待中煎熬数日之后,DNA对比报告终于出来。从车上所提取到的样本中没有一例吻合,陆东跃并不在这辆车上。 最先确认消息的是陆西瑶的丈夫周正。他喜不自胜地将这个消息告诉岳父,又说:“我刚和家里通了电话,那边都还好。”累积了数日的焦虑与压力在此刻释放了出来,陆云德的神情十分地疲惫,“好,没事就都好。” 虽然确认了陆东跃并未遇险,但他仍是下落不明。可,希望却因此被无限的放大。翁婿两人又等了两天,好消息没等来却等到了陆南嘉。小公子在父亲面前永远是低眉顺眼的乖乖牌,将家里的情况巨细无遗地报告一通。当陆云德听到苏若童带着絮絮回到陆家时,他的眉微皱,继而长长地叹了口气。 晚上陆云德去拜访老战友,周正便带着小舅子出去遛弯兼吃饭。回来的时候就见市局的老郑在门前团团乱转,没等周正出声招呼,老郑嗖一下就窜到眼前,大嗓门嚷得门框都在震,“可等到你们了!人找着了!” 说起来陆东跃确实是命大。骚乱发生的时候他们的车子刚好经过广场,看情况不妙时他立刻就拉开车门让慌不择路的老幼妇孺上来,可老式的吉普车哪能装下那么多人。就在他跳下车准备去救助不远处的一对小情侣时,先一步扒上吉普车的小伙子竟然毫无预警地关上了车门。司机只顾着一路加油门逃命,哪里还会留意到他。 落了单又寡不敌众,他一度陷入苦战。好在是撑到了支援力量赶来,虽然那时他已经站不起来。事件中受伤的人数众多,县城的医院根本接收不了这么多伤患。进行人员分流的时候他已经陷入昏迷,就这么阴错阳差地被送往邻县的医院。 数日的等待耗尽了陆云德的耐心与坚韧,期望值也降到了最低——只要人还在就好,别的都不重要了。他连夜赶去,那时陆东跃仍处于半昏迷状态。这位严厉的父亲就这么坐在病床边,握着儿子失去血色的手陪了他一夜。 等到苏若童再次见到陆东跃时,离他出事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男人的形容憔悴但精神还算好,因为要缝合伤口头发被剃光,这让他的脸看起来更加清瘦。他受的大多是皮肉伤,左手小臂上的刀伤深可见骨,连医生都不敢断言日后不会影响到正常生活。 护士很快就换好点滴出去,他这时才发现她站在门边,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你来了。”下一秒却是有些紧张地看向她身后,“没带絮絮来吧。” 她摇头,“没有。”他松了口气,“可千万别让她看到我现在这样子,会吓坏她的。”停顿了几秒后又说道:“让你们担心了……” 她没有接话,只是反手将门关上。虽然男人的心理素质一向强大,但在这个时刻仍是不可避免地被刺伤了,“我这么说,你会不会觉得我有些自作多情啊?” “不会。”她否认道,“我确实担心你。” 男人脸上本已挂了自嘲的笑容,这时却是凝固了。这层僵硬的画皮很快就褪了去,有一种不知所措而又忸怩的神情浮了上来。她是学不会撒谎的,担心是真的,他的欢喜也是真的。 “我没什么事,就是这里面瘀了点血,”他指了指脑袋,“医生说再过阵子自己就能消掉。”手上打着点滴不好动,也下不了床,这时想招待她一颗苹果都有心无力。 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极缓慢的扫视。他并没有觉得不自在,反而坦然地迎接她的审视。待她的视线移开时,他问道:“过得好吗?”不知是他声音太小还是她分了神,她没有回答他。 陆东跃调整了一下坐姿,床头的金属架子互相摩擦发出短促的声响。她蓦地回神,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扶他。他顺势握住她的手腕,“谢谢。”只不过借一下力而已,却没有立刻松开。 她没有拆穿他这别有用心的小动作,手腕轻轻转动就松了他的劲。病服袖口宽大,衬得男人的手腕显得细瘦。她的动作停滞了片刻,随后将袖口往上折了一截。她低着头,样子很专注。他的嘴角不经意地翘起,脸上也流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色。 他骗不了自己,一分一秒都骗不了。他不想放她走,这辈子都不想。他不知道自己这次的遭遇会不会让她心软,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会是他的机会。 他想赌一把。 “若童……” “我有事问你。”她倒先一步开口,与此同时那张泛黄的旧照也摆到他面前,“关于这个的。” 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陆东跃嘴角的微笑已带上几分苦意,“我以为你对我的贴身衣物没兴趣。” 她不想将时间浪费在解释自己是怎么拿到这张照片上,只问道:“那次在医院,你说我不记得你了,再加上这个。我们以前就认识吗?可我一点也想不起来,是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陆东跃拿起那张相片看了几秒,说道:“确实是女大十八变,现在的你哪还能看出以前的影子。西瑶带你回来的时候,我也没觉得面熟。要是那时我知道,现在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他相片放在被面上,五指微微张开扣住,反问道:“你在南阳读过一年中学,后来为什么转的学?” “因为……” “因为了出车祸,你不得不休学疗养。正好你父亲分到这里的房子,就借机把你转到附近的学校,”他的语气平淡,“为此你还复读了一年。” 她模模糊糊地有了些印象,“这些都和你有关?” 他的神情温柔,“我当过你的教官,在南阳的时候。”他那时带队来南阳集训,正逢到学生军训的高峰期,她就在其中,“这相片就是那个时候拍的。” “……你那时脾气可不好,个子小小嘴巴还挺馋。带的零食被没收了,你就和几个女同学偷溜出去买。光这个我就逮了你四次,你每次都保证说下次不会了。可我一回头,你就提着裤子往外跑。”他回忆起来不免觉得好笑,“有一次跑得太快还摔了一跤,膝盖都摔破了。” “后来呢?” “后来啊……军训结束的时候你哭得挺伤心,问我要了地址说要给我写信。”他的手指无意识地磨着相片边缘,“可我等了很久,什么也没等到。” 部队有纪律,这样的来往是不被允许的。其实那时他也是二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她却只是十多岁的小姑娘。不说年龄差距,单就人生经历与社会层次就有根本上的差别。可若说他没动一点感情,那是假的。只是那并非爱情,而是一种相对纯粹的爱护,或许也掺杂了一丝男性虚荣。但是她断了联系,他也无意去追寻,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戛然而止。 他们生命在那个炎热的夏季里交错,他仍保有回忆与证明的相片,可她却忘记了一切。 “我一点也不记得。”她并不愿意相信他说的,但理智告诉她,他并没有撒谎。 “是车祸的造成的后遗症,可是为什么你的记忆里独独这部分被忘得彻底,我真的无法解释。”他轻声说道,“就好像我,西瑶带你回来的时候,你和我说话的时候,调查你背景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发现,更没有想到。” 直到那天登堂入室,翻看她的家庭相册时看到她的毕业照,隐隐觉得熟悉。回去之后辗转反侧,翻找出旧时相簿才敢确认。 阴错阳差,兜兜转转。这如果是缘份的话,也算是被老天戏弄的缘份。他在即将错过的时候悍然出手,硬生生地将她的姻缘撕裂。他知道她的心并不在他身上,可是他仍是安慰自己她曾经也算是爱过他的,哪怕只是在青春期时的朦胧好感。 他们相遇的那样早,只是走岔了路。再次重逢的时候他又选择了一个很糟糕的方式将她拉回自己身边,这一步步走到现在,脚下似乎没有路了。 “知道了之后我很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形象,我想为自己加点分。可是我又怕,那或许是你对我留存的最好回忆,也是最值得纪念的。我有私心,我不想毁了它。”他是那样的矛盾,也是不甘心。有好几次都想和她说明,临了临了又生生地咽回去。他将这份秘而不宣的私隐小心翼翼地保留起来,锁在了心底深处。 在他去南疆之前他想向她吐露,可是她并不想听。她说:每个人都有秘密。他煞费苦心所保留的一切,在她的回复之前成了笑话。 确实心灰意冷。 她愣愣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从记忆深处抠挖出来。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仍是无法找到与他相关的任何回忆。 “我知道假设没有一点意义,可是若童,你能不能告诉我,倘若一开始我们就认了彼此,”他停了几秒,有些艰涩地问道:“那么你是不是有可能……” 她的手指绞扭在一起,“如果我说我会爱上你,那一定是在同情你。因为有太多的可能,然而世事总不遂人意。” 他定定地看着她,嘴角无力上扬。她是这样的顽固,执拗到连善意的欺骗也不肯做。 她逗留时间太久,也准备要离开了。他没有挽留,只是说:“十月,你安排一个时间,定好了告诉我。我和你保证过的,不耽误你了。” 她这时已站在门边,听到他说的话又转过身来。他靠在靠背上,侧着脸望向她。因为光线与角度的关系她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是觉得他现在的姿态很放松,也很脆弱。 “我会考虑的。” 闻言,他缓缓地直起上身,沉沉的眸色中染上了几分异样的神采,“你要再考虑?” 她的心情并不轻松,“你突然说了这些……”倘若他是在走之前告诉她这一切,她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消化。然而在经历过那些事之后他向她坦诚,决定却变得艰难起来。 明知道不该犹豫,可她还是迟疑了。 他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于是微笑:“你慢慢考虑。想好了,我随时等着你。”他说得那样慢,眼眸中除了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外还涌动着决绝的悍狠。 这次你若回头,我永远都不会放你走了。 正文 70第 51 章
  •   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细密的雨丝粘在车窗上雾濛濛的一片。陆南嘉眼角扫过后视镜,见苏若童正望着窗外出神。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他觉得她的脸色过于苍白,连带着神情也显得淡漠。 怎么说大哥也是死里逃生地回来,不该是这样的态度啊。小公子心里挺别扭的,可脸上却没露出来。 到了家里,孟女士正指挥着阿姨往外面端汤。看到他们回来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时间刚好,再一会儿就能吃饭了。”又对苏若童说:“絮絮玩得累了,刚刚吃完睡下。” 苏若童上楼看孩子。小家伙这阵子在陆家混得很开,看到谁都肯要抱抱,一点也不吝啬笑容与口水。前些日子家里气氛凝重,倒是多亏了她来调剂。闲暇时陆云德最喜欢抱着小孙女到园子里逛,指给她看花花草草,有时一逛就是小半天。 她握着女儿的手轻轻摩挲着,小家伙睡得很熟,嘴巴微张嘴角有一道口水印子。她动作轻柔地拭去,指尖触及孩子嫩乎乎的脸蛋,忍不住摸了又摸。小家伙肯定是觉得痒了,眉毛一拧,小脸蛋就皱了起来。她探身在她额上吻了吻又轻轻拍哄两声,小家伙咂咂嘴,安静了下来。 转身的时候看到孟女士,她愣了一下,“妈妈。”孟女士近日来气色好了许多,虽然眉宇间仍依稀看得出着疲惫痕迹但神情却是柔和的。 “这孩子脾气好,爱笑,不像别的孩子吵吵闹闹地。”孟女士说,“她爷爷可喜欢抱着她到处兜圈子。我生了三个孩子,可没见他对哪个这么上心过。” 她不知该怎么接话。 “到了年纪想的事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简单。就想着孩子们一家一家地过好,逢年过节拖家带口地来,高高兴兴地聚一场。”孟女士轻轻叹气,“你和东跃,你们夫妻一场,该经历的经历了,不该经历的也挨过了。……别的没有,我只希望你们能在慎重地考虑之后再做决定。毕竟你们有了絮絮,你要多想想她。” 下楼的时候孟女士挽着她的手。孟女士虽然不是那种清高孤傲的人,但因为出身的关系行事多少带着些大家式族的作派。像是这样的主动亲近甚至是亲昵,是极少有的。 迈下最后一阶楼梯时陆云德也从茶室出来,后面跟着苏俊文。孟女士迎上去,笑吟吟地:“亲家难得来一趟,又被你拉着练棋。”陆云德笑了笑,“你也说难得了,还不抓紧机会。” “时间差不多,可以准备开饭了。” 孟女士拍拍苏若童的手,说道“走,一起去厨房看看。” 苏若童应了一声,却没忽略父亲脸上那激动未平的神情。 过后她才知道父亲的旧案已被理清,内部通告虽然还未正式下达但陆云德那天已提前知会。苏俊文从未料到会有这样一天,虽然有种种诱因巧合让他行差踏错,但他清楚自己确实是动了贪念,因此付出了代价也不觉得有什么冤屈。然而现在组织上给出这样的处理结果又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其中的曲折厉害他是绝不知道的,可这样的结局却是喜闻乐见。 陆东跃的伤恢复得很慢。她去了几次,逢到换药的时候都不忍看。有时护士叫着帮忙搭把手,她也上前去替他把着纱布。一圈一圈地绕着,将那狰狞的伤口包裹得不见天日。 男人的身上的伤口有大有小,有在渐渐愈合的也有化脓的。下雨的时候伤口会痒、会疼。他忍着不吭声,看她在边上还会笑着说没事。她只是蹙着眉,有时还扭过头去。 更多时候他是自己在唱独角戏,逗着她说话。他说上十句,她总会应上一两句。只在聊起孩子的时候她的话才多一些,这也是他最喜欢的话题。医院毕竟不是适合孩子呆的地方,所以不管他再怎么想念也坚持不让絮絮来探望,宁可看着弟弟拍来的相片和视频过过眼瘾。 在他养病期间频繁有人来探望,有些可以婉言谢绝有些却不可以。他知道她不喜欢和人应酬,总会事先告诉她让她避开。偶有一次碰到,对方又是认识她的,一直拉着她问长问短,末了又说了诸如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话。 苏若童知道对方说这些话不是无的放矢,陆东跃这回的遭遇无疑为他的未来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几乎是可以预见的前途无量。 来的人走了,留下一个精致的果篮。他难得向她提出要求,想吃个苹果。她向人借了水果刀,从果篮里挑了个小一些的苹果慢慢地削起来。她并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人,虽然年幼丧母但父亲将她照顾得很好,洗碗拖地都不太让她做。 削出来的苹果比原来小了整整两圈,她捏着看了看,说:“我再削一个。”他却伸长没受伤的那只手生生抢了过来,一口一口地咬着。苹果口感脆爽,咬到果核的地方时有些酸涩。也许是吃得太快了,苹果碎末呛到了喉咙,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 十月,天气微凉。陆南嘉带着药粥来看他,经过护理站时听护士碎嘴说某床的病人太馋,贪食一个果子害得伤口又裂开,得,继续住吧。小公子抽了抽嘴角,直接想咆哮回去说你才馋呢你全家都馋。 等看到他哥的时候心情才好些。就这几天恢复得挺好,气色什么的比以前好多了。就是看着有些郁闷,不太高兴的模样。小公子一边拧开粥罐一边劝说这粥虽然难闻难吃,可放的都是真材实料,对伤口愈合快。说了半天没见他哥回话,扭头一看,人正站在窗边绷着脸往下看。 小公子凑过去一看,眼珠子险些没鼓出来,可还是硬着头皮说:“……二哥或许是顺路呢,送大嫂来看你。” 陆东跃没理他,关上窗户躺回床上去,抬手遮住眼睛。陆南嘉没料到他会和孩子似地闹脾气,也是知道他心里难受,更觉得那两个没分寸。不过很快陆东跃又坐起来,“把粥给我。”小公子刚奉上小碗和汤匙,外面的脚步声也由远及近。 叶行楚先一步推开门,见陆南嘉也在便笑了笑,“南嘉也来了,真巧。”说着让开身让后面的人进来,“在路上碰到若童,就顺道捎她来。” 陆东跃看着他们,脸上慢慢浮起笑容,“麻烦你了。”叶行楚脸的笑容微滞,“怎么会是麻烦。”到底是个知趣的人,很快就找机会和陆南嘉一起离开。小公子到了楼下才抱怨:“怎么她要来不打个电话给我,还这么巧给你捡着了。”见叶行楚笑得无奈,他又解释道:“二哥,你别嫌我说话直。你也知道老大看她看得和命一样,有个风吹草动地他就紧张。我看着都难受,他以前哪是这样的。” 叶行楚往手上呵了一口气,说:“我能理解,换我我也不舒服,可今天确实是碰巧。”他拍了拍陆南嘉的肩膀,说:“我下周就出发去某市,长丰准备在那边立项,我要提前过去盯着。说不定,也有好姑娘在等着我呢。” 他这么说陆南嘉反而觉得不好受,可他心里却清楚这样的结果是必然。况且楼上那位是他的亲大哥,他总是偏心的。 楼上,她沉默地看他喝完最后一口粥,正要上前收的时候他却按住她的手:“不急,我们说说话。”她看向他的目光坦然,“你想问什么?” 他动了动嘴唇,脸上浮起一丝尴尬。她轻轻拔开他的手,说道:“我们是在路上遇到的,他也来看你,顺道送我来。”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我知道了。” 她定定里地看着他,说道:“有些事我没必要一再重申,挺没意思的。你一向是个清醒的人,就算有想不通也只是偶尔,总不会像我一样老钻个牛角尖。……你还想和我说什么?” 他看着她,说道:“今天是十月二十六号,离十月结束还有五天。” “哦,时间挺快的。” “我答应你十月份去办手续,只是十月。”他再次握着她的手腕,不松不紧,却抓得很牢,“只限到这个十月,过期作废。你考虑清楚了?” 她很清楚他的意图,想来他等待这一刻也等了很久。其实如果他再狡猾一些,拖到月末的最后一天未尝不可。但他仍是骄傲的,虽然挣扎反复却还是挑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这是你唯一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了。 男人的指腹有着干裂的薄茧,粗糙的毛刺刮到静脉的皮肤带来细微的疼痛。她抬眼看他,男人的眉眼近在咫尺,仍是锐利得令人无法直视。她妄图在他面前掩藏一点心事都不得要领,更何况说谎。 他一直没有放弃,哪怕心灰意冷的时候也没有想过干脆地放手。上天总给予他机会,像是克星一样死死地克住她。这个男人掐捏着她的弱处、她的要害,他掌握着所有能让她犹豫心软的秘诀与手段。 他清楚什么对她来说最重要,更能利用那样的羁绊将她牢牢攥住。她放不下的,就注定挣脱不开。 这个男人亲手制造出城堡将她围困,哪怕最后城堡粉碎,她却仍然走不出他画的圈套。不是不想,而是在很久以前就失去了机会。 他已经由她的迟疑中得到了答案,可仍要确认:“不走了,好不好?”她闭了闭眼,缓缓地舒了一口气。 有丝丝的欣喜由心底涌上,错综交缠着最后形成一股巨大的喜悦。他用尽力气将她揽进怀里,呼吸间带着高低不平的颤音。他终于是将她留下来,她再也不会离开了。 可是,在未来的日子里他又会不会再有别的奢想?谁也说不清,毕竟人心往往欲壑难填。但是现在,就在这个时候他已是十分的满足。 而怀里的女人下巴将支在他的肩上,双眼却是望向窗外。少顷,她闭上眼睛,心沉了下去。 他的怀抱就是囚困她的城,这一生一世,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正文 71第 51 章
  •   两三岁的孩子挺黏人的,不过去楼下倒个垃圾也一定要跟着。夏天,楼下绿植生长旺盛少不了蚊虫,孩子皮肤幼嫩,叮上一个包没三五天消不了肿。 本来打定主意不带她的,可女儿水汪汪的眼睛眨了几下,扯着他衣服扭扭小屁股,当爸爸的哪还找得到原则在哪儿。 扔个垃圾不过几分钟的事,可要带了孩子这没一两小时回不来。楼下小伙伴多啊,一招呼一叫唤就走不动了。孩子走不动了,大人就回不来了。 苏若童从窗户往下看,正好看到女儿和小伙伴们蹲在沙坑里玩沙子。孩子披着长长的衬衫,动作有些迟缓可是玩得很开心。孩子的爸爸半蹲地沙坑边上,时不时用塑料小铲子给女儿添沙,也会应要求到处寻来树叶花朵小石子当装饰。 女儿玩得累了,伸手要抱抱。他一把将孩子捞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迷你小水壶喂她水喝。女儿咕噜噜地喝完,嘴都没抹就亲他。肯定又叽哩咕噜地说了什么,男人笑得满脸是牙,将她的脸蛋亲了又亲。 父女俩回来的时候满身大汗,絮絮蹦蹦跳跳地扑到她怀里撒娇,摸了摸,衣服全湿透了。 给女儿洗好澡,天已经全黑了。她抱着孩子出来时看到他正在拖玄关的地板,“回来的时候没注意,满脚都是沙子。”他将垫毯卷起放到门外,“现在快清理干净了。你带孩子先吃饭,我去冲个澡。” 晚上煮的咖喱饭,照顾孩子的口味煮得偏淡。焖炖的胡萝卜和土豆熬得绵软,洋葱丝都成了半透明。絮絮喜欢自己动手,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往米饭里添咖喱,再慢慢拌匀。 米饭有些黏稠,小家伙拌得有些吃力,有好几次都险险地将饭拔到桌上。她问道:“絮絮,妈妈帮你好不好?”小家伙眼睛盯着碗,固执地摇头,“我自己来。我自己可以。” 等她把饭拌匀了,男人也坐到餐桌边上,不吝夸奖:“絮絮的饭拌得真好看。”小家伙得到赞美各种得意,小勺子挥舞着落下几颗饭粒,“爸爸,我,我也帮你拌好看的饭饭。” “絮絮乖乖吃饭,爸爸自己来就好。”他从自己碗里挑出鸡肉丁给孩子, “汤也要喝光光。” 吃完晚饭原本他要洗碗的,无奈孩子一直吵着要听故事,“今天轮到爸爸给我讲故事了。”她已经系上围裙:“你顺她的意吧,今天玩得这么狠,她很快就会睡着的。” 童话书已经读了过半,今晚的故事是美女与野兽。絮絮窝在父亲怀里很认真地听着,也会问问题:“贝儿的爸爸为什么要偷野兽的玫瑰花?他为什么不去买?”“因为贝儿爸爸不知道那花是野兽的,而野兽也不需要金钱。”“那为什么贝儿的爸爸非要摘玫瑰花不可,为什么不摘小野花呢?”“嗯,因为贝儿喜欢玫瑰花啊。”小家伙顿悟状:“哦……原来是这样子啊。” 他继续念下去,声音放得更轻,没几分钟孩子便睡着。他蹑手蹑脚地起身,替孩子掖好空调被。女儿卷卷的头发贴在肉乎乎的脸颊上,怎么看怎么可爱。他不由自主地笑起来,俯身吻了吻她的脸蛋,再将床头小灯调到最暗。 客厅的窗户半敞着,空气里有淡淡的茉莉香味。妻子还未睡,这时正坐在角落的软榻里,膝上放着一个有些旧了的抱枕。枕上是他新发的制服衬衫,刚过一水,已经熨烫得雪白。 她有这样的习惯,无论是发的还是外面买回来的衣服,总要将上面的衣扣重新钉缝。其实原来的衣扣已经钉得很严实,但她仍会再象征性地缝上一圈,似乎这样才会放心。他也觉得安心。身上穿过的衣物每一件都留着她的印记,像是烙在雪茄盒上的烙印一样。轻轻一按,也是一辈子。 他从冰箱里取了芒果,切碎了拌上酸奶端到她面前:“留着明天再做吧,太伤眼睛了。”她头也没抬:“只剩几个了。” 他挨着她坐下,一勺勺地喂她。她吃了几口,扭过头去:“别滴到衣服上,还要再洗一次。”他搅着芒果酸奶,问道:“定了后天出发吗?”“嗯,后天早上九点半。”她用小剪将线头剪干净,“14号回来。” “到时候我送你去机场。”“你不是要上班。我和薇薇一起坐机场大巴,搭乘点就在蓝湾酒店,楼下就能打车。”“带着行李不好打车,还是我来送吧。” 她知道他的脾气,虽然是商量的口吻但态度却是已经决定这么做了。想想工作日打车也确实不方便,便也默许了。 周一早上他请了假送她和方薇去机场,目送飞机起飞后他才驾车离开。飞机上方薇说:“我还以为他怎么也不肯让你跟我一起去呢,可现在他竟然会来送你。”他看她看得紧,先前她和方薇的小工作室刚起步,他是持反对态度的。一方面是她带着絮絮,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份工虽不要朝九晚五,可忙起来通宵却是常事。 他不需要她赚钱养家,如果她想工作,他也有能力为她安排一份舒适清闲的工作,甚至她想自己当老板也行。男人是十分容忍她的,只这件事反对得最激烈。后来还是婆婆出来说了他一通,这才把事揭了过去。 姚子澜那时还打趣她:“人家都说丈夫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都是女人看紧男人的。你家倒好,反过来了。我现在一看你老公在电视上晃来晃去地,感觉就和看到一特大号牧羊犬似地。” 没有女主人在,家里连烟火气都少了几分。他上班前送絮絮到父母家,晚上吃了晚饭再接回来。母亲十分不满:“来来去去地折腾孩子。你要回去就滚回去,把孙女给我留下。”他陪着笑脸,说孩子认床。絮絮也配合他一唱一和,晚上仍旧是跟他回家。 给女儿洗澡、换衣,给妻子打电话。每次都是孩子先说,唧唧咕咕地说了一大堆之后才轮到他。问她这几晚睡得好不好?吃食习惯不习惯?多是他发问,她回答。有时她也会说今天下雨了,他笑了笑,从她离开的那天起他手机上的天气预报地点已经换做了她现在所在的城市,阴晴雨雪他一清二楚。 絮絮这晚又吵着听美女与野兽的故事,他满足了她的要求。书上的插画里美女抱着倒地的野兽在垂泪,背景是成片的玫瑰花。修饰过的童话故事多是大团圆的结局,好人得好报坏人得惩罚。是非善恶黑白分明,然而在现实里,有许多事往往是相反的。 他与她,和这个童话故事里多有相似。想为女儿带回礼物的父亲,捉到父亲短处的野兽,代父亲受过的女儿。一样的交换条件,一样的心不甘情不愿。 只是美女与野兽最后得到了圆满的结局,他们呢? 看似圆满,也还好。 她走了几天,屋子里属于她的气味渐渐地淡了。他将脸凑在她的枕头上,茉莉的香气若有若无。或许是累了,或许是困了,神智便有些恍惚。 她这次去的哪里?某市,离那个男人在的城市很近,不到一个小时的车程。他们会不会还有联络?他知不知道她在那里? 他有些烦燥地转过身。忽地记起几个月前母亲过生日,叶行楚正好出差路过,顺道来送了一份礼。席面上有母亲爱吃的小锅贴,醮酱自调。她给女儿调好后又来拿他的料碟,三份酱油五份醋,还有两份辣油。连她自己也没有自觉,这也是习惯成自然,可是全家人中会在醮酱里加辣油的只有叶行楚。 他无法不在意。 他只能装作不在意。 他们结婚三年有余,谈不上耳鬓厮磨,可也算朝夕相处。但是她的潜意识里却仍然记得另外一个男人的饮食习惯,他们在一起才多久! 成熟的男人不应当抓着一点鸡毛蒜皮的事私底下咬牙切齿,那是心胸狭窄的表现。可是他确实感到了威胁,这种威胁并不来源于叶行楚本身。 放不下是她,放不了手的是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还真是天配的夫妻。 只一个人在的时候总会想起许多事,想得多了就容易钻牛角尖。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心浮气躁,抽屉里的有抽剩的烟,烟盒边上的红色包装则完全没有拆封过,上面长角的小恶魔一脸坏笑。 电影非诚勿扰里葛优相了个女人,向他提‘一年一次’的要求。看电影的人笑得东倒西歪,说能娶这种女人的男人,也算是男人?他的情况不比这好多少,或者说,还能再惨一点。可他怎么不是个男人了! 她不乐意,他也不逼她。开始的时候只求她不走,能留下来就好。可是日子久了,慢慢地就贪心了。但仍是顾着她的感受,那次也是忍到份上了,挨上去磨磨蹭蹭了半天才得手。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真是被活活地踩到她脚底下。可是他转念又会想,偶尔她也是会可怜自己的,并没那么铁石心肠。 只这么一想,也很快释然了。总归他最好的、最坏的、最卑微的一面,都只给她看而已。 身体的燥热褪去一些,他燃起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烟放久味道都变了,呛得喉咙难受。他愤愤地将烟盒揉碎,扔进垃圾桶里。转身将脸埋进她的枕头里小心轻嗅,幻想她在自己的怀里辗转轻吟。 男人低低的喘息声在封闭的空间里被压缩、扭曲,沉重而压抑的释放过后,他将自己裹紧,慢慢地蜷起了身体。 还有两天,还有两天她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