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娇娘》 001 穿越 雨后的清泉村,透着一丝深秋的凉意。 村口处,顾娇正满头大汗地追赶着一名男子。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镇上最有学问的秀才小秦相公,小秦相公年方十八,生得那叫一个芝兰玉树,顾娇垂涎他许久了,只是一直没逮住机会接近他。 这次小秦相公到村里来有事,有人告诉了顾娇。 顾娇连饭都顾不上吃了,撒腿便朝外跑。 奈何小秦相公见她如见鬼,投胎似的奔上马车,顾娇扑了个空,吧唧一声摔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 周围传来一阵哄笑。 要说顾娇犯傻也不是头一回了,每当大家伙儿认为她已经傻得不能再傻时,她都能做出更傻的事。 小秦相公是什么人?能看得上她?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人家父亲是员外,自己又是秀才!会看上一只破鞋!” “丑八怪!” “小傻子!” 有熊孩子抓起地上的泥巴朝顾娇扔了过来。 顾娇恼羞成怒朝那孩子扑过去,却不料脚底一绊栽进了水里—— …… 冰冷的湖底,失去意识的女子忽然睁开了眼睛。 什么情况?她不是执行任务时飞机撞上冰山,机毁人亡了吗?怎么会掉进水里? 顾娇翻了个身,往上游去,然而不知是不是摔惨了的缘故,她竟有些使不上来力,好不容易游上岸时,她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她趴在冷冰冰的草地上,抹了把脸上的水珠,随后,她愣住了。 手感不太对呀……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是一双十四五岁的小手,要知道她已经二十八了,怎么会有如此娇小的手?何况作为特工界的精致女王,她可是很懂保养的好么?这双手长满了冻疮,有的地方还开裂了。 很快,顾娇发现不仅自己的手变了,就连衣着身材也大不一样了。 虽不愿意承认,但她似乎真的穿越了。 顾娇凑到水面上,想看看自己如今的模样,却险些没给栽下去,她脸上花花绿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太恶心了…… 顾娇捧了水将脸上的劣质胭脂洗干净,哪知这一洗,更丑了。 面黄肌瘦不说,左脸上还有一块延伸至眼尾的大红斑,难怪把自己涂得像个鬼,原来是想遮丑……可惜了,这块红斑面积太大,再厚的脂粉也遮不住。 前世连长一个小粉刺都要炸毛三日的顾娇,忽然摊上这么一副盛世丑颜,恨不得原地再死一次。 “话说回来,这里哪里?又是什么朝代?” 话音一落,她脑子里一阵刺痛,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原来,她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并不存在的朝代,这个村子叫清泉村,坐落在清泉山下。 原主也叫顾娇,是顾家三房的独苗,顾老爷子年轻时是个读书人,曾考上童生,之后做了清泉村的里正,这一做便是好些年,清泉村穷,做里正也没多少油水,不过终归饿不死就是了。 顾老爷子膝下有三个儿子以及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大儿子顾顺海,与周氏生了一儿一女;二儿子顾大陆,与刘氏生了两个儿子,前面两房都算人丁兴旺,到了三房这里,就像是中了咒似的死活生不出来了,好不容易有了顾娇,却是个女娃,还容颜丑陋、天生痴傻,用村子里的话说——这就是个赔钱货,不对,倒贴都卖不出去的! 且自打顾娇出生后,三房再无子嗣,村里渐渐传出闲话来,说顾娇不吉利,所以才把三房的儿子运都给克没了。 起先顾家只是听听没太往心里去,直到顾娇的爹娘先后去世,顾家才彻底觉着这孩子果真是个命里带煞的。 顾家四处托关系,打算把顾娇给嫁出去,问题是谁敢娶她? 也是巧,一日顾娇在村口溜达,碰到一个饿晕的男人,不知怎地竟把他给捡回来了。 这事儿换别人来做,一准让家里人打死了,可一则,顾娇是傻子,傻子就爱干傻事;二则,他们正愁无处安置顾娇,让那男人把她娶了,分出去单过,他们不就能名正言顺地摆脱这个小灾星了? 顾娇一边消化着脑子里的记忆,一边朝村西的一处破烂小茅屋走过去。 那是她如今居住的家。 咝—— 走到一半,后脑勺传来一阵剧痛,顾娇抬手摸了摸,竟满手是血。 一定是方才在水下磕到石头,磕破了,这血量还不少,得尽快止血才是。 顾娇一边想着,一边进了自家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也不过是篱笆围起来的一块小空地而已,小茅屋除去堂屋外,一共有两间房,东边的这间稍大一点的房是顾娇的。 唉,还没前世的衣帽间大呢。 这惨淡的穿越啊…… 顾娇一边感慨着,一边抬手推开了房门,然而就在她跨过门槛的一霎,敏锐地察觉到屋里有人,从呼吸上判断,是个男人。 男人躲在门后,努力地屏住呼吸。 顾娇的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状若无意地走进屋,嘭的一声合上门,几乎是同一时刻,她素手一抓,将躲在门后的男人狠狠地抻在了地上! 男人的身材比她想象中的高大,若在前世,再高大顾娇也不怕,奈何眼下这副瘦弱的小身板儿,她用了巧劲,又整个人压上去,才将对方堪堪地锁住了。 “说!你是什么人?在我屋子里做什么?”顾娇冷声问。 对方的身子明显有些僵硬。 “顾娇你疯了!是我!” 认识? 熟人作案? 那就更可恶了。 顾娇不仅没放开他,反而将他的手也摁在了头顶。 “你……你给我下来!”男人咬牙,语气冰冷。 “嗤~”顾娇翻了个白眼,向来只有她使唤别人的份儿,可没别人对她呼来喝去的,在她屋子鬼鬼祟祟,被抓包了还一副比她更嚣张的样子,不给他点儿颜色瞧瞧,她就不是顾娇! 顾娇抡起了拳头,手肘却不小心撞开身后的窗棂子,明亮的光线照了进来,落在男子清隽俊美的容颜上,顾娇的眸子一下子瞪圆了。 天啦!这个男人……也太好看了叭! 002 相公 作为颜控的一员,顾娇前世没少收集帅哥,但从没哪一个……不,确切地说是所有美男加起来都不如眼前这一个。 这人长了一张十分干净的脸孔,眉眼棱角精致得宛若玉雕一般,一双眸子很是冷冽,如寒潭般深不见底。 他面上透着病态的苍白,却因羞恼而浮现起一抹嫣红,反倒显得有那么一丝诱人。 再有他的年纪,与其说是男人,顾娇倒觉得少年郎更合适。 “看够了没?”萧六郎咬牙问。 “没看够,不过……”顾娇扫了他的身板儿一眼,凤眸微微一眯,“怕压坏你。” 言罢,顾娇装模作样起来了。 人虽是起来了,眼珠子却粘还在他身上意味深长地打转。 “顾娇你……”萧六郎被她的目光看得恼羞成怒。 顾娇笑眯眯地探出手:“要扶你?” “不用!”萧六郎神色冰冷地侧过身子,扶着一旁的椅子站了起来,随后他不再搭理顾娇,一瘸一拐地出了屋子。 顾娇这会儿记起他是谁了,正是原主的相公萧六郎。 萧六郎是被顾娇捡回来的,他苏醒后顾家人问了他情况,发现他是孤儿,无处可去,当机立断,以男女授受不亲、我们家闺女救了你一命、不如你俩成亲以全了她名节云云,逼迫萧六郎将顾娇给娶了。 说是娶,却更像是入赘,他们目前居住的破房子是顾家给的、种的地也是顾家分的,这并不是说顾家有多仁慈,一切都只是为了顺利摆脱顾娇这个小灾星,并且不落人口实罢了。 顾娇成亲时不知萧六郎是瘸子,知道后便开始嫌弃起他来,转头迷上了镇里的小秦相公。 这件事人尽皆知,萧六郎也听说过,却没见他对原主发脾气,村里人都为萧六郎抱不平,道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萧六郎是那花儿,牛粪是她。 难怪萧六郎对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视而不见了,这两口子的关系根本是势同水火嘛。 顾娇拉开柜门,打算把身上的湿衫换了,再扯个布条包扎伤口,却悲催地发现柜子里一件干净的衣裳都没有。 顾娇正寻思着要不要上隔壁屋找便宜相公借点布,就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萧大哥,你在吗?” 顾娇走出屋子,看见一个穿着紫色大花袄的小妇人,小妇人梳着油亮的发髻,涂了脂粉,臂弯里挎着一个篮子,篮子上盖了花布,叫人看不清不知里头装的是什么。 顾娇很快便从原主的记忆里翻出了这号人物——清泉村的小寡妇薛凝香。 薛凝香是他们的邻居,平日里便爱往他们屋里钻,大多挑原主不在的时候,偶尔也让原主撞见过几次,原主傻乎乎的,在薛凝香手里吃了不少闷亏。 “哟,这不是凝香嫂子吗?大白天的,来我家做什么呀?”顾娇顶着一身湿漉漉的衣裳以及满头鲜血走了出来。 薛凝香被吓了一跳,半晌才认出这是顾娇,她失望地说道:“怎么是你?” 顾娇笑了笑,轻叩门板道:“这是我家,看见我很奇怪吗?你在失望什么?” 薛凝香噎了一把,她当然是失望没见到萧六郎了。 薛凝香再一次看向顾娇,人还是那个人,却变得有些陌生,不似从前那般木木的,眼睛里有灵气了,哪怕浑身湿漉漉的,却并不让人感觉她很狼狈,反而无形中自有一股慑人的气场。 一定是自己眼花了,傻子怎么可能变样呢? 薛凝香扬起下巴道:“我是来找萧大哥的!” 顾娇淡淡地笑了笑:“多大年纪了,还叫大哥?我看叫你一声大婶儿还差不多。” “你!”薛凝香气急,她年纪当然不大,可比顾娇还是大几岁的。 “闪开!”薛凝香懒得理她。 “不闪开又怎样?”顾娇挡住了她。 薛凝香丝毫没将顾娇放在眼里,抬手便朝顾娇推了过去。 顾娇冷冷一笑,扣住薛凝香的手腕,将薛凝香毫不客气地抻到了地上。 薛凝香连人带篮子摔了个狗吃屎,门牙都瘸了一颗:“哎哟——” 顾娇摇了摇头,这副小身板儿可真弱呀,若在前世,她这一摔连基地那群特工都会去掉半条命,眼下却只把这泼妇摔瘸了一颗门牙而已,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战斗力都给初始化了呀。 顾娇对自己的战斗力毫不满意之际,殊不知薛凝香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这个小傻子,什么时候力气变得这么大?瞧把她给摔的,骨头都要散了! 就在此时,萧六郎神色冰冷地走了出来。 薛凝香见到他,顿时如同见了救命的稻草,柔弱地哭了起来:“萧大哥,她欺负我!” 顾娇恣意地说道:“欺负你怎么了?以后再敢上我家来,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薛凝香委屈道:“萧大哥——” “凝香嫂上门是有什么事吗?”萧六郎打断她的话。 薛凝香愣了一下:“啊?我……那个……你上次帮我念了信,一直没好生答谢你,你家里不是没吃的了吗?我挖了几个红薯给你送来。” 她说着,去找与自己一同摔在地上的篮子。 萧六郎说道:“不用了,凝香嫂,家里还有玉米面,你拿回去自己吃吧。” 薛凝香咬了咬唇:“可是……” “都说了让你拿回去,没听见吗?”顾娇将篮子拾起来,凶巴巴地塞回了薛凝香怀中。 薛凝香一怒:“你……” “还想再吃我拳头是不是?”顾娇冷笑。 薛凝香很怕这傻子又发疯,她看向萧六郎,希望萧六郎做点什么,却见萧六郎并没有替自己出头的意思,她愤愤地跺了跺脚,挎着篮子离开了。 顾娇含笑看向自家便宜相公:“看不出来啊,你一个小瘸子,还挺招女人喜欢。” 萧六郎淡淡地睨了顾娇一眼,杵着拐杖回屋了。 “咝——” 伤口又疼了。 顾娇扶着脑袋回了自己屋。 她坐在凳子上,摸了摸伤口,好大一道口子啊,虽不算太深,可若不及时消毒,十有八九会感染,可这是古代,她上哪儿去弄那些消毒的东西? “要是我的药箱还在就好了。” 念头刚一闪过,顾娇便感觉自己的脑子又狠狠地抽痛了一下,这一下太剧烈,直接把她给痛晕了。 等她醒来时,赫然发现面前的桌上多了一个箱子。 ------题外话------ 新文先占坑,《神医》完结后来更它,大家记得收藏哦~ 03 药箱 这箱子不大,看上去十分破旧了,仿佛是在哪里狠狠地磕过摔过,凹凸不平,漆也掉了,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垃圾堆里捡来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小破箱子,却让顾娇的心底升腾起了无限的熟悉。 顾娇愣愣地打开了箱子,结果就看到里头的药品,她的脑子当即一嗡。 不是吧? 她的药箱! 它怎么会在这里? “我没做梦吧?” 顾娇掐了自己一把,真痛!不是做梦! 箱子也是真的,里头的药材也全都是货真价实的! 顾娇想起来了,飞机出事时小药箱也在她身旁,难道是这个缘故,所以它也来了这里吗? 只是……它怎么破烂成了这样?闪瞎人眼的土豪金呢? 从前小药箱还是金光闪闪时,顾娇便嫌它丑,如今变得破破烂烂的,顾娇就觉得它更丑了。 然而架不住心底翻涌而起的亲切感,顾娇忍不住将箱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姐姐再也不嫌你丑了,姐姐以后都对你好好的!” 顾娇好生将小药箱擦拭了一番,好在它只是外表摔破了,里头的东西一样也没损毁。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几块纱布和一瓶生理盐水,给伤口消了毒,又挑了一支抗菌的药膏给自己抹上。随后吃了两粒消炎药,本以为要包扎,后面发现没必要了。 处理完伤势,顾娇有些饿了,她将药箱放进柜子里,打算去厨房找点儿吃的。不过在那之前,她需要换一身干净干爽的衣裳。 顾娇犹豫了一下,穿过堂屋,叩响了萧六郎的房门。 “何事?” 屋子里传来萧六郎冰冷的声音。 顾娇道:“我想找你借身衣裳,柜子里的外衫都没洗,我没得换了。” 萧六郎良久没有回应,就在顾娇以为他不会把衣裳借给她时,房门开了,萧六郎将一套干爽的长衫递到了她手上。 长衫的料子并不怎么好,颜色也有些旧了,却浆洗得很干净。 若在前世,顾娇绝不会穿一个男人的衣裳,可谁让形势比人强,不穿这个,难道要穿柜子里那些早已经发了霉的? 换完衣裳,顾娇顺手把脏衣物洗了,随后去了厨房。 厨房还挺干净,应当是萧六郎收拾过。 米缸的米空了,不过诚如萧六郎所言,还有半坛玉米面,不仅如此,顾娇还在碗柜里发现了两个鸡蛋与一把香葱。 顾娇将鸡蛋拿出来,烙了两张玉米面鸡蛋饼,撒上切好的葱花,还剩下一点面糊糊,让她煮了小半锅玉米面疙瘩汤。 顾娇将做好的吃食端去堂屋。 萧六郎的房门虚掩着。 记忆中,俩人总是各吃各的,萧六郎做了饭,会在锅里给原主留一碗,但原主大多数时候都会上顾家去吃。 顾娇顿了顿,还是叩响了萧六郎的房门。 “什么事?” 萧六郎清冷的声音自屋子里传出。 顾娇道:“我做了晚饭,要不要一起吃?” 顾娇极少下厨,即便下了也不会做他那一份,所以,他是打算等顾娇出来再去做自己的。 萧六郎狐疑地看着紧闭的房门。 “不吃我先吃了。”顾娇倒是想等他来着,奈何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只差没晕倒在地上了。 她必须尽快补充体力。 顾娇刚坐下,还没拿起筷子,房门嘎吱一声开了。 萧六郎走了出来。 萧六郎并不是来吃饭的。 只不过,当他目光不经意落在顾娇身上时,一下子顿住了。 他给顾娇长衫时拿的就是一件自己已经穿不了的,可在顾娇身上还是太大了,瘦弱的小身板显得长衫空荡荡的,看上去有些笨拙。 大抵是为了方便干活,她将头发与袖子都挽了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细长的脖子,手腕很瘦。 没了往日的跋扈癫狂,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认真吃着碗里的东西。 都不像是她了。 萧六郎的眸光微微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冷漠地移开了。 这时,顾娇发现了他,对他道:“来了啊,快坐下吃饭吧。” 顾娇的对面摆着另一副碗筷,看得出她两次都不是随口喊喊,是真给萧六郎做了吃的。 然而萧六郎没动。 顾娇明白他在顾虑什么,原主与他关系不好,突然给他做了吃的,是挺让人起疑的,可顾娇没法儿解释自己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了。 想了想,顾娇说道:“家里柴火不多了,现在不吃,一会儿又得浪费柴火热一顿。” 不知是不是这句话触动了萧六郎,萧六郎最终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原主初遇萧六郎时是有被他的容貌所惊艳的,不然也不会把他捡回来了。原主对萧六郎的嫌弃在外人眼里是出于他的腿疾,在顾娇看来却不是。 原主傻,顾娇又不傻,有些事原主看不透彻,顾娇翻翻记忆便什么都明白了。 萧六郎,根本就是故意激怒原主的。 他不想与原主圆房,不愿原主亲近自己。 其实正好,她也有此意。 别看她嘴上调戏他,真让她和他干点什么,她怕是办不到的。 顾娇很快吃饱了,把自己的碗筷拿去灶屋,背了一个篓子出来。 萧六郎没问她去做什么,她也没说,他们之间一贯如此。 哪知顾娇走到门口,突然回头道:“方才没骗你,柴真的快烧完了。趁天没黑,我去后山砍点柴。一会儿可能要下雨,我要是没回来,你记得把衣裳收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从前的顾娇既不会看出天色有变,也不会交代自己的去向。 顾娇出门后,屋子里就只剩萧六郎,以及那一桌也不知能不能下嘴的饭菜。 家里日子清贫,萧六郎再不待见顾娇,也不会和粮食过不去。 他蹙了蹙眉,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葱花鸡蛋饼。 ------题外话------ 开始更新啦,大家都还在吗? 04 救人 顾娇出去砍柴,一方面是真的缺柴,另一方面,也是想进山找点什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 家里虽说还没穷到揭不开锅的地步,不过也差不离了。萧六郎一个人吃,或许能多支撑几日,算上她就有些捉襟见肘。 眼下正值深秋,天高气爽,万里无云。 不止是不是毫无污染的缘故,顾娇感觉头顶的天特别蓝,是她从未见过的蓝。空气也很清新,令人心旷神怡。 莫名其妙来了这里,也不知研究所的那群疯子会不会想她。多半是咬牙切齿,怪她没把最新的研究成果发给他们就突然玩消失了吧。 不过,她表面是M大学研究所的医学博士,实际却是一名特工。她八岁就进了组织,那之后所有的经历都只为她的真实身份做掩饰。 当然了,她没打算刀口舔血一辈子。她与组织约定,这是她最后一单,做完她就离开,不料飞机出了事…… 现在想来,飞机失事的太巧合了些。 只是眼下再说这个也没了意义,她死都死了,不可能回去找谁报仇了。 应该没人会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她爸妈在她八岁那年便离异了,之后各自组建了家庭,有了新的儿女,她从来都是多余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与原主的命运还真有相似之处。原主爹娘去的早,原主在顾家也是多余的。 原主死了,也没有一个人会真正为她感到难过。 顾娇自嘲地笑了笑,眉间有些冷。 因为担心要下雨,顾娇没太往林子深处去。不过饶是如此,也还是叫她发现了不少好东西:有菌子,有蘑菇,还有长在树桩上的野生木耳。 木耳又肥又厚,几乎布满了大半个树桩子,顾娇捡大的摘了。 这一片显然被村民伐过,诸如此类的树桩不少,长出来的木耳也多。 顾娇一片片地摘过去,没一会儿筐子便沉甸甸的了。 见摘得差不多了,顾娇及时收手,砍了点干柴,用绳子将干柴与篓子绑好,背在背上准备下山。 然而顾娇刚一转身,突然感觉自己脚底吧唧一声,似是踩到了什么东西。 紧接着她听到一声闷哼,十分轻微与羸弱。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慢吞吞地挪开腿。 “没这么倒霉吧……” 她深吸一口气,低头一看,就见一片杂草中,一个白胡子老爷爷被自己踩晕了…… 顾娇:“……” 不是,怎么会有人躺在阴沟的? 还好巧不巧被她给踩了? 顾娇良心十分过得去的从他身上跨过去了。 不过没两秒,顾娇又面无表情地回来了。 “先说好,我可不是出于良心救你的。” “咯咯哒——” 老者身旁的一个扎紧的布袋里,有野鸡扑哧着翅膀叫了一声。 顾娇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扫了那布袋一眼,布袋瞬间没动静了。 随后她看向面前的白胡子老爷爷,对方脸上残留着一个被顾娇踩出来的大脚印,十分惨不忍睹。 看衣着,像个普通的村民。 但眉宇间,又有一股说不出的威严之气。 顾娇把背上的干柴放了下来,开始给对方把脉。 她上学时学的是西医,不过后面为了执行一次十分特殊的任务,在国医圣手家以拜师学艺为由潜伏了长达五年之久。 从他的脉象来看,身体本身没有恶疾。顾娇推测,是感染了风寒,突发高热,不小心跌倒在了阴沟里,还把左边的胳膊给摔脱臼了。 顾娇从背篓里拎出自己的小药箱,拿了个冰袋给他敷在额头上。 随后,顾娇将他的胳膊接了回去,并砍了一块木柴,撕下他的衣摆,对胳膊进行了制动处理。 做完这些,顾娇又给他量了一次体温,发现仍居高不下,于是给他肌注了一剂退烧针。 不远处有个供村民上山歇脚的小草棚子。 顾娇把人挪到那里。 烧退了,人也快醒了,顾娇起身下山。临行前,顾娇将自己的雨伞留给了他。 “我呢,不白给人治病的。” 话落,将一布袋野鸡顺走了。 顾娇刚到家,雨水就落了下来,没一会儿便形成滂沱之势。群山远黛,村落草棚,全都笼罩在了一片雨雾之中。 顾娇直接去了灶屋。 萧六郎已经碗筷收拾干净了,灶台也擦了,衣裳也收了。 顾娇将柴火与布袋放下,拉开碗柜瞧了瞧,纳闷道:“都吃完了?” 她留了挺多的。 没想到那小子看着清清瘦瘦的,胃口不小。 果然是长身体的年纪么? 顾娇挑眉,找了个笼子把野鸡关了进去。 顾娇把小柴与大柴分开,需要劈的单独捡出来。 等她把柴火劈完了已是傍晚,雨还没停,屋子里又湿又冷。她找来火盆,打算给自己升点火。突然想到什么,走到萧六郎屋前,轻轻叩了叩他的房门。 “要不要烤火啊?” 她轻声问。 屋子里没有反应。 她又唤了一声,依旧没反应。 顾娇见门虚掩着,轻轻推开,探头一瞧,看见昏黄的油灯下,那道单薄清瘦的身影已经伏在破旧的桌子上睡着了。 手里还拿着一本没看完的书。 那书明显泛黄了,封皮也破裂了,用油皮纸糊着。 乡下的读书人是很辛苦的,尤其萧六郎这种,长期被顾家与原主压榨,连个私塾都上不了,学问全靠自己。 顾娇犹豫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柜子里拿了一件棉衣披在他身上。 萧六郎一觉醒来已是半夜。 他前几日没睡好,也没想过自己会趴在桌上睡着了。他睁眼时发现身上多了一件棉衣,眉心就是一蹙,眼底掠过一丝警惕。 他蹙眉看向手里的书,忽听得劈啪一声脆响传来,他扭头,就见地上不知何时竟放了一个燃着的火盆。 冷冰冰的屋子,一下子被火光照暖了。 萧六郎目光落在火盆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家里只有一个火盆,给萧六郎后,顾娇这边就没有了。 顾娇藏起小药箱后赶紧钻进了被窝,将自己裹得像个小蚕蛹。 许是白天折腾几趟,把这副小身板儿累得够呛,因此虽有些冷,她也仍是很快睡着了。 顾娇许多年不做梦了,然而今晚她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镇上来了一个大夫,萧六郎前去找他治腿,结果大夫所在的那间药铺发生医闹,误伤了不少人。 萧六郎瘸了一条腿,本就没别人跑得快,一下子被人把原本完好的另一条腿也砍伤了。 这一次的伤虽未要了萧六郎的命,却令他错过了三日之后的考试。 ------题外话------ 娇娇【笑眯眯】:老爷爷,您感觉怎么样? 某大佬【尴尬】:……屁股疼。 娇娇【笑吟吟】:那是为您打了退烧针呢,还有呢? 某大佬【严肃】:胳膊疼。 娇娇【笑嘻嘻】:那是您自己摔脱臼了呢,还有吗? 某大佬【沉吟】:脸疼。 娇娇:…… 05 恶棍 前世常听老人说,夜里做了梦,早上翻个身就会全都忘了。 然而顾娇也不知翻了多少个身,醒来时那个梦连细节都在脑海里清清楚楚的。 不过到底只是个梦而已,顾娇并未真的放在心上。 这会儿天蒙蒙亮,天际还有几颗星子,看来今天会是晴天。 顾娇不记得自己多久没这么早起过了。前世她虽在研究院工作没错,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夜猫子,她的研究与手术大多排在午后。至于组织给她的任务,也鲜少会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 顾娇今天穿的是自己的衣裳。 萧六郎恐怕不知道,昨晚顾娇把火盆拿进他屋子后,是围着火盆烤了会儿衣裳的。只是她动作很轻,没把萧六郎吵醒。 顾娇去后院打水洗漱。 萧六郎的门开着,人已经不在屋里了。 以为自己起得算早的,不料有人比她更早。 顾娇把家里前后走了一遍,不见萧六郎的人影,只发现水缸旁少了一个水桶。 顾娇看着还有一半的水缸,摸了摸下巴没有说话。 前门的门栓还插着,萧六郎是打灶屋的后门出去的,出去后从外头上了锁。如此一来,外人便不能随意进来,但如果顾娇想出去,可以打开前门走出去。 顾娇洗漱完,回屋抹了药膏,吃了消炎药。 小药箱里装的都是研究所的顶级药品,药效自不必说,昨日还血淋淋的口子今日已几乎没什么感觉了。 此时萧六郎还没回来,顾娇先把最后那点玉米面发上了。 这是最后的存粮。 顾娇得想法子把带回来的野鸡拿到镇上卖了,给家里换点粮食回来。只是原主从没出过村子,所以顾娇也不清楚去镇上的路到底怎么走。 醒面还要些功夫,顾娇拿了扫帚把后院与堂屋以及自己的屋子扫了,萧六郎人不在,他的屋子她便没有进去。 昨天的衣裳只洗了一半,还有几件在衣柜里,顾娇把它们全都抱了出来,放进后院的木盆。 这个朝代是有皂胰子的,原主曾在货郎的担架上见过,不过村里人穷,大多买不起,用的都是树上摘下来的皂荚。 顾娇将皂荚砸碎,均匀地抹在衣服上,不断地用棒槌敲打,直到打出一股清香的泡沫来,才开始反复搓洗。 皂荚的去污能力没想象中的那么强,可顾娇把衣裳洗干净的执念很强。 终于,顾娇将肚兜搓出了一个小洞洞。 顾娇:“……” 顾娇洗完衣裳时,半缸水也用得差不多了。 此时面也醒好了,顾娇做了玉米面馒头放锅里蒸上。 萧六郎依旧没有回来。 村子里一共有两口井,旧井在村尾,离他们比较近,但已经快枯竭了,顾娇估摸着萧六郎打水,应该会去村口的新井。 那儿就比顾娇昨日落水的地方远了数十步而已,正常人不用一刻钟便够一个来回。萧六郎腿脚不便,加上拎了一桶水,顾娇算他两刻钟,那也早该回了。 顾娇站在灶台前,望了望前门的方向,最终还是拉开门出去了。 顾娇是在古井附近的一颗大槐树后找到萧六郎的。 萧六郎正被几个凶巴巴的恶棍围着,水桶倒在地上,井水泼了一地。 恶棍们每人头上插着两根鸡毛。 古代版的杀马特? 顾娇认出那群恶棍不仅有本村的,也有隔壁村的,成天为非作歹,杀人放火不至于,却没少祸祸邻里乡亲。 萧六郎的拐杖被一个小恶棍夺走了,那恶棍年纪不大,看侧脸不过十三、四岁的样子,却十分嚣张。 他将萧六郎推到地上,用拐杖指着萧六郎的脸:“老子警告过你多少次了?不许再出现老子面前!你他娘的是聋了是吧?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出清泉村!” 小恶棍分明还处在变声期,声音有些熟悉。 小恶棍的拐杖朝萧六郎招呼下来了,顾娇没顾得上细想,三两步走上去,抬手替萧六郎挡了一下,并一脚踹上那小恶棍的屁股。 “哎哟!谁他娘的敢踹老子——”小恶棍被踹了个狗吃屎,扭过头来就要骂人,却一下子噎住了。 顾娇可没管他噎不噎,上前夺了他手中的拐杖,反剪住他的手,将拐杖勒在他脖子上。 小恶棍被勒得难受极了,瞬间大叫起来:“姐!姐!你干嘛呀!” 顾娇一愣。 一旁的恶棍们见老大被人欺负了,一窝蜂地朝顾娇扑来。 小恶棍怒嚎:“都他娘的给老子住手!这是我姐!” 恶棍们呆住。 顾娇……顾娇想起这小恶棍是谁了,顾家二房的小儿子顾小顺。 顾小顺今年十三,是顾家孙儿辈中最小的,也是唯一一个与真心与原主亲近的。他不嫌原主是个傻子,也不嫌原主丑。 究其缘故,可能是顾小顺太混了,不肯好好念书,成天鬼混,哥哥姐姐们总骂他,爹娘也总揍他。只有原主会傻兮兮地拉着他的手,用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糖糖哄他,小顺会打架,小顺真厉害。 顾小顺知道顾娇这样是因为她傻,可他也不是啥聪明人啊。 他就觉得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 “姐!姐!我疼!”顾小顺委屈大叫。 顾娇放开了他,将右手背在身后,用左手把他拽了起来,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欺负你姐夫?” “姐夫?”顾小顺怀疑自己听错了,“不是你让我揍他的吗?” “我?”顾娇疑惑。 “是啊!”顾小顺看了眼萧六郎,压低音量道,“你跟我说的,你不想要这个小瘸子了,让我把他赶跑,这样你就能和小秦相公在一起了!” 他自认为声音不大,可在场人全都听到了。 萧六郎眉目清冷。 恶棍们都没眼看了。 顾小顺道:“姐你不会忘了吧?你亲口和我说的!” 顾小顺不会骗她,看样子原主的确讲过这样的话,只不过,原主自己都不记得了,她这个弟弟倒是一个字儿也没忘啊! “我就……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 顾娇牙疼。 “那现在怎么办?”顾小顺意识到自己似乎做错事了,耷拉着脑袋立在那里,像个小鹌鹑。 ------题外话------ 劳动最光荣,节日快乐 06 卖鸡 顾娇弯身,用左手将地上的拐杖拾起,走到萧六郎面前递给他。 萧六郎淡淡地接过拐杖,杵着站了起来。 他去拎倒在地上的水桶。 “你去。”顾娇对顾小顺说。 “哦。”顾小顺屁颠屁颠地走过去,先萧六郎一步,把水桶提了起来。 “去打水。”顾娇对顾小顺说。 “去打水!”顾小顺对一个手底下的恶棍说。 那恶棍嘴角一抽,抓着水桶去打水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往回走,整个过程一句话也没说。 一直到他走远了,顾小顺才再一次开口:“姐,咋回事儿啊?你不讨厌他了?还有姐,你的力气怎么变得这么大?刚刚那是什么招式来着?你再给我使一次!回头我也使使!” 顾娇一记眼刀子飞了过去。 顾小顺悻悻地闭了嘴。 “老大!水来了!”恶棍提着满满一桶水,健步如飞地走了过来。 “还不给我姐拎回……咳。”在顾娇充满压迫的眼神里,顾小顺接过了水桶,“行了,给我吧,你们几个都散了!” “那一会儿还去隔壁村打……” “打啥呀打!都滚!给老子滚!” 恶棍们散了。 顾小顺笑眯眯地看向顾娇:“姐,你别生气嘛,你要是不讨厌他了,我以后再不欺负他就是了。” “你经常欺负他吗?”顾娇问。 顾小顺挠了挠头:“也……不经常吧,就一个月三四回,四五回?五六七八回?” 越到后面,顾小顺声音越小,他记性不好,欺负了多少次自个儿都不知道。 “回去吧。”顾娇说。 “诶!”顾小顺嘻嘻一笑,拎着水桶跟在顾娇身后。 忽然,他步子一顿,目光落在顾娇僵硬的右臂上:“姐,你的手受伤了?” “没事。”顾娇说。 “还没事!都流血了!”顾小顺将水桶放下,抓住顾娇的胳膊,把她的袖子捋起来,就见右手腕上一片血红,“是不是刚刚我那一棍子打的?” “都说了没事。”顾娇抽回手。 “还有你的脑袋怎么了?” “落水前磕了一下。” 伤口藏在头发里,这小子的眼睛怎么这么毒? 顾小顺还想问,顾娇已经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姐!姐!你等等我!” 顾小顺跟着顾娇回到家时,赫然发现屋门口多了一个年轻书生。对方穿着长衫,文质彬彬,气质儒雅,就是眉间有些傲气。 “你谁呀?在我姐家干嘛?”顾小顺叉腰问。 对方看也没看顾小顺,只冷冷地瞪了顾娇一眼:“你又让人欺负萧兄了是不是?你这个恶妇!” “你敢骂我姐?”顾小顺放下水桶,抡起拳头朝那人呼去。 别看他才十三,可他是真能干架,不然也不会成为十里八乡第一恶棍了。 一个羸弱书生,根本不可能是他对手。 “小顺。”顾娇叫住了他。 几乎同一时刻,萧六郎也换好衣裳,从屋里出来了。 “我同窗。”萧六郎对顾娇姐弟道。 同窗不屑地一哼,走过去扶住萧六郎,并接过他手中沉甸甸的包袱:“我们走吧!” 顾小顺见萧六郎包袱都带上了,不由一愣:“你们去哪儿?” 不会是被他打怕了,真打算走人了吧? 同窗才不想搭理顾小顺。 顾娇没多问,只是默默地走进屋。 与萧六郎擦肩而过时,萧六郎瞥了眼她微微僵硬的右手。 顾娇用袖子把手包住了,看不见手腕流下来的血迹。 可她人都进屋了,忽听得身后传来萧六郎有些清冷的声音:“我去一趟镇上。” “治腿吗?”顾娇下意识地问。 萧六郎微愕。 不知怎的,顾娇想到了那个梦,她是真不信这个,但…… “你三天后要考试吗?”顾娇看向他。 萧六郎眸子里闪过更多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嗯。” 同窗没好气地道:“你和她说这些干什么?当心她又拦着不让你去!你忘记你上回错过考试,就是因为她了!还有你的腿,不是她把你关在家里,你也不会与张大夫失之交臂!” 顾娇转头看向顾小顺。 她不记得有这些事。 顾小顺指着他鼻子道:“你会不会说话了?什么叫我姐拦着不让他去?我姐生病了,他刚成亲就撇下我姐像话吗?” 提到这个,顾娇就有印象了,刚成亲不久原主的确病了一场,不过不是真病,是装病。因为有人告诉她,萧六郎走了便不会回来了,她就和薛凝香一样是个小寡妇了。 她不想做小寡妇,于是把萧六郎给关了起来。 她并不知道,萧六郎因为这个错过了半年前的考试,以及唯一治腿的机会。 顾娇看了看萧六郎的腿:“那个,其实……” “萧兄,走了!马车还在村口等着呢!”同窗打断了顾娇的话,拉着萧六郎头也不回地往村口走去。 “我要吃桂花糕!”顾娇突然走出来,望着萧六郎道,“李记的桂花糕!我只吃它家的!你不给我买回来,我就不让你进门!还把你的书都拿去烧了!” “恶妇!”同窗咬牙,扶着萧六郎坐上了村口的一辆旧马车,“萧兄,你别听她的!李记是老字号,它家的桂花糕多难买呀!等你买完,张大夫都走了!他是京城来的大夫,比镇上大夫厉害,只有他能治你的腿,你千万不能被那恶妇拖累了!” “这才是我姐,就得这么使唤他!”顾小顺冲顾娇比了个大拇指。 顾娇扶了扶额:“知道集市在哪儿吗?” 顾小顺点头:“知道啊,姐你问这个干啥?你要去吗?去干啥?” “卖鸡。” “鸡?姐你哪儿来的鸡?” “野鸡。” 没说是自己强行顺来的诊金。 顾小顺便想当然地认为是他姐自个儿抓的:“姐,我发现你变了,变得比从前厉害了!” 不是不傻了,是比从前厉害了,顾小顺心里,从没把原主当成傻子对待过。 顾小顺说了集市的方向,集市与医馆都在镇上,只不过一个在西,一个在东。 顾小顺坚持要陪她一起去,被顾娇拒绝了。 顾家人并不喜欢顾小顺与顾娇走得太近,说顾娇傻,会把他也带傻。 顾娇回屋打开小药箱,拿碘伏清理了伤口,抹了点抗菌的软膏。 肚子好饿。 顾娇去了灶屋。 ------题外话------ 留个爪印 07 院长 萧六郎来到镇上后,立马被同窗拉去了医馆。 医馆外排起了长龙,全是来找那位神医看诊的。 二人站在队尾。 同窗踮起脚尖望了望:“不算太晚,应该是能排上的。” “车钱,一会儿给你。”萧六郎说。 同窗拍拍胸脯:“你我同窗又同乡,客气这个做什么?对了,你饿不饿?” 他出门急,没吃东西,萧六郎就更没吃了。 他从宽袖里取出一个干净的小包袱,打开露出三个漂亮的玉米面馒头来。 “哪儿来的馒头?”萧六郎觉得这几个馒头有点儿眼熟。 同窗就道:“你家灶台上拿的,我去的时候刚蒸好!” 萧六郎拧了拧眉:“你留了几个?” 同窗古怪道:“不是一共才三个吗?你自己做的馒头,自己不记得了?” 萧六郎抿唇不语。 半晌后,说道:“怎么没给她留一个?” 同窗一惊:“你说那个恶妇啊?给她留做什么?她害你害得还不够吗?况且她也不吃你做的东西!” 同窗拿起一个馒头啃了一口,眸子瞬间瞪大了:“萧兄,你今天做的馒头怎么这么好吃啊?” 萧六郎走出队伍。 同窗一愣:“萧兄你去哪儿?就快到你了!” 萧六郎没说话,只闷头往前走。 同窗看着后面几乎排到巷子里去的长龙,急得直跺脚,对身后的妇人道:“大婶儿,我们去上个茅厕,马上回来!” 他追上萧六郎:“你干嘛呀?” “买桂花糕。”萧六郎说着,穿过巷子,来到了李记的铺面。 李记是百年老字号,来这儿排队的人可不比医馆少。 同窗急眼了:“你疯了吧?真给那恶妇买桂花糕啊!你知不知道张大夫只坐诊半日?等你买完桂花糕,黄花菜都凉了!” 萧六郎是个倔脾气,他一旦决定的事八匹马都拉不回来。 一个时辰后,萧六郎买到了李记的桂花糕。 “希望张大夫还没走吧!”同窗拉住萧六郎便往医馆而去。 然而,当他们到医馆门口时,却发现排队的长龙不见了,只围了一群看热闹的百姓,以及一队威严肃穆的官兵。 同窗看向一旁的中年男子,问道:“大叔,这里是出了什么事吗?看病的人怎么都没了?” 中年男子道:“方才有个疯子冲进医馆,说医馆的大夫治死了他婆娘,拿着刀一通乱砍,里头的人都被砍伤了!看见门口那大婶没?她是最后一个进去的,她刚进,那疯子就来了!她运气好,跑出来了,不过也摔了一跤,头摔破啦!” 那个大婶儿,不就是当时排在他们身后的那一位吗? 若是他们没走,那么最后进去的就是萧六郎。 以萧六郎的腿疾,是万万跑不出来的,那么被砍伤的人里多半也有他了。 回去的路上,二人都一言不发。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马车走在寂静的小道上,车轱辘咯吱咯吱地响。 这个时辰镇上的马车已经不愿往乡下跑了,他们花二十个铜板租到了一辆骡车,没有车厢,只有一个简易的乌篷,前后都漏风。 二人冻得手脚僵硬。 忽然,一道瘦弱的小身影闯入了萧六郎的视线。 萧六郎眸光一顿。 这是一个岔道口。 前方是回村的路,西面是去集市的路。 从集市而来的小路上,顾娇正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背篓,气喘吁吁地走着。 夕阳的余晖已经散了,她笼在最后一丝暮色中,骨骼清瘦。 她抬手擦汗,露出了腕上的纱布,纱布上隐有血丝。 “停车。”萧六郎说道。 车夫将马车停下了。 “为什么要停车啊?”同窗不解地问。随后,他就看见了徒步走来的顾娇。 顾娇俨然没发现他们,只当是一辆普通的骡车。她没抬眼,目不斜视地转过身,从马车旁边走过。 “上来。”萧六郎开口道。 顾娇这才扭过了头来,错愕地看向骡车上的萧六郎,萧六郎身旁还坐着白日里的那个同窗。 同窗依旧是一脸厌恶,却没说什么不许萧六郎搭理她之类的话。 “上来。”萧六郎又说了一次,嗓音清冷。 明明就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却有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稳与气势。 顾娇犹豫了一下,上去了。 她坐在萧六郎的对面,把背上的篓子拿下来放在地上。 萧六郎看了眼篓子道:“你去集市了?” 顾娇点头:“嗯,我去卖了两只鸡,买了点大米和白面。”还,干了点别的。 萧六郎深深看了她一眼,仿佛是看出了什么,却又一个字也没说。 倒是同窗朝顾娇投来古怪的眼神,这傻恶妇还会做买卖? 顾娇却好似没察觉到他的打量,问萧六郎道:“你呢?今天去镇上见到大夫没?” “还说呢!都怪你!不是你嚷着要吃桂花糕,我们哪里会错过张大夫的坐诊?”同窗才不会告诉她,因为去给她买桂花糕,萧兄避过了一劫。 “那……还真是遗憾呢。”顾娇垂下眸子呢喃。 她嘴上说着遗憾的话,可莫名让人觉得,她半点儿也不遗憾。莫非她已经知道医馆的事了? 不可能,以她的尿性,知道自己阴差阳错救了萧兄会如此淡定吗?上次救了萧兄,逼着萧兄把她娶了,这次若再救,还不得上天? 同窗嗤道:“桂花糕我吃掉了!才不便宜你呢!” 顾家淡定:“哦。” 同窗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之后几人谁也没再说话。 一辆十分有讲究的马车迎面驶来。 同窗心神一荡,正襟危坐道:“快看!那是院长的马车!” “什么院长?”顾娇问。 同窗道:“天香书院的院长啊!萧兄三日后要考的书院!院长是京城人,曾经的京城四大才子之首,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他二十年前的科考成绩,至今都无人超越!得他一句指点,胜读十年圣贤!我要是能做他的弟子该有多好啊!不过听说院长大人已经许多年不收徒了,我进书院半年,连院长正脸都没见过……” 同窗喋喋不休地说着,太兴奋的缘故,都忘记自己是在和最厌恶的人说话了。 马车上。 身着白色院服的院长恭谨地坐在一旁,正位上是一名身着布衣的老者。 老者的左胳膊缠了绷带,怀里抱着一把小破伞,脸上依稀可见一个不知哪儿来的大脚印子。 这副样子让院长有些一言难尽,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敢问。 他恭敬地作了个揖:“您怎么突然出山了?也不告诉学生一声,学生好派人去接您?” ------题外话------ 早安(^-^)V 04章的老者,还记得吗? 08 独处 村子里的路不好走,尤其到萧六郎与顾娇家里的那一段,太多坑洼,容易把车轱辘陷进去。 骡车在村口便停下了。 “萧兄。”同窗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将萧六郎扶了下来,又把萧六郎的包袱拎了下来。 萧六郎站定后,回头朝顾娇看了一眼。 只见顾娇轻盈地跳下马车,将篓子背在背上。 萧六郎收回目光,对同窗道:“你回去吧,不用再送了。” 天色确实晚了,车夫也有点不耐烦了。 同窗于是道:“那行,我走了,三日后的考试你别忘了。那天书院不放假,我就不来接你了,你自己记得去啊。” “嗯。”萧六郎淡淡点头,拿过了包袱。 夜路不好走,他们手里又没个灯笼,顾娇于是没动,在一旁默默地等着萧六郎。 同窗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将萧六郎拉远了些,小声道:“萧兄,三日后你好好考,考上了就能住进书院,不用再被这恶妇欺负了!治腿的事你不用着急,我会继续打听张大夫的消息的。哦,还有,桂花糕你自己吃,别便宜那恶妇!” 顾娇背着篓子从集市走回来时发了一身汗,可都在骡车上吹干了,红扑扑的小脸儿这会儿冻得煞白,在月光下有些打眼。 萧六郎的余光扫过她,同窗还想再多交代几句,被萧六郎打断了:“知道了,你回。” 同窗张了张嘴,萧六郎却是不再搭理他,一手抓着包袱,一手杵着拐杖,转身往自家的方向去了。 顾娇迈步跟上。 顾娇与他的距离保持得刚刚好,不让人感觉太靠近,但若摔倒她也能及时将人扶住。 不过萧六郎对这段路十分熟悉,一直到家里都没出什么状况。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家家户户的门都关上了,只有薛凝香出来倒洗澡水,在门口愣了一会儿。 “阿香你咋不进来?你在看啥?” 屋内,薛凝香的婆婆躺在病床上沙哑着嗓子问她。 薛凝香怔怔地眨了眨眼,道:“没,没什么。” 一定是她看错了,萧六郎怎么会跟那个小傻子走在一起?他们虽是俩口子,却比仇人还仇人。 顾家老宅。 今日是大房做饭,周氏与女儿顾月娥将热腾腾的饭菜端去堂屋,摆好碗筷。 在顾家,女人是不上桌吃饭的,桌上只有顾老爷子和大儿子顾长海、二儿子顾长陆以及三个孙儿。 老太太吴氏则带着两个儿媳以及孙女顾月娥,端碗坐在灶屋里吃。 顾老爷子是里正,比大多数只懂地里刨食的村民有出息,大家伙儿一年上头也见不了几次荤腥,顾家却每月都能吃上两顿肉。 今天恰是吃肉的日子。 五花肉炖白菜,连汤汁都散发着浓郁的肉香。 但五花肉不多,一人两筷子都吃不上。 顾长海与顾长陆夹了各自夹了一片后,便在自家老爹威严的气势下,不敢再打这碗肉的主意,转头去夹咸菜酱菜了。 顾老爷子自己也没多吃,只夹了一片小的,给顾小顺与顾二顺也各夹了一片不大不小的,余下的全都给了顾大顺。 顾小顺仔细数了数,足足五片,还全都是大的! “凭啥都给他吃?”顾小顺一边扒饭,一边幽怨地嘀咕。 顾二顺轻声道:“那是因为大哥是读书人,咱家就指着大哥出头了。” 他说这话时,其实也忍不住瞥了瞥顾大顺碗里的肉。 他馋。 是真馋。 可他已经习惯这种区别待遇了。 家里男人那么多,只有大哥是块读书的料,今年秋闱大哥还考上了县学,比爷爷当初的成就还高。 “切。”顾小顺翻了个白眼,“我姐夫也是读书人,怎么不见你们喊他吃肉?” “那怎么能一样?大哥都考上县学了,他怎么能和大哥比?” “我姐夫只是没去考而已。” 俩兄弟还要争,顾老爷子将筷子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二人瞬间闭嘴了。 老爷子发起火来,别说三个孙儿辈的扛不住,就连顾长海与顾长陆都有些杵。 屋子里静得可怕。 “二弟,我给你的书看了吗?上头有我做的注解,你好好看,有不懂的就来问我。” 说话的是顾大顺。 敢顶着老爷子的怒火出声的也只有他了。 他声音清润,语气平和,不紧不慢,当真有几分读书人的风范。 顾老爷子怎么看这个金孙怎么顺眼,气儿很快就消了。 顾二顺受宠若惊地笑道:“那我先谢谢大哥了!” 顾老爷子当初三个孙儿都教了,只有顾大顺考了出去,后面老爷子的学问教不了他了,便将顾大顺送去了镇上的私塾。 私塾太贵,顾家只供得起最优秀的那一个。 顾二顺做梦都想和顾大顺一样。 顾老爷子不怒自威道:“这几天别吵你大哥,他要考试。” 顾二顺恭敬点头:“知道了,爷爷。” 顾小顺不愿多待,三两口吃完便走了。 他想出去,可堂屋的前门走不了,灶屋的后门也不行,吴氏不比老爷子好对付。 顾小顺决定翻墙。 可他刚爬到一半,被刘氏抓包了:“顾小顺!你给我下来!” 顾小顺被刘氏拽了下来。 刘氏一巴掌呼上他脑袋,低叱道:“你爷奶都在呢,不想活了是不是?” “别打我头!”顾小顺不耐道。 “这么晚了,你出去作甚?” “我姐都一天没来吃饭了,我去瞅瞅她。” 刘氏哼道:“她不来正好,你去瞅啥?成了亲的人了还一天天儿往娘家跑,像什么样!” 顾小顺撇嘴儿道:“三叔三婶儿临终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爷奶答应三婶儿了,姐是要在咱家招婿的,那姓萧的是上门女婿,姐还是咱家人。” 刘氏说不过他,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顾二顺听话不中用,顾小顺既不听话也不中用,白瞎她生了俩带把儿的! -- 顾娇在集市买了米面,她没料到萧六郎也买了,还多买了几个白面馒头。 顾娇去灶屋把馒头热了。 是萧六郎生的火。 顾娇也没矫情。 她出门时,手腕上的伤并不重。可她在集市上干了点事,伤口撕裂了。也亏得她嫌家里不安全,随身带着药箱,当场给包扎了。 二人谁也没提早上那三个玉米面馒头的事,萧六郎没解释,顾娇也没质问。 “就在这儿吃吧,暖和。”顾娇说。她实在冻坏了,这会子还一个劲儿地哆嗦。 萧六郎迟疑了一下,嗯了一声,在顾娇身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下来。 二人头一次离得这么近,近到他坐在顾娇的左侧,能清晰看见她左脸上的那个胎记。 以往顾娇都用厚厚的脂粉盖着,而今却素面朝天,大大方方没有任何遮掩。 萧六郎好看的唇角微动,却到底没出声。 一如她不会过问他的事,他也不会去问她的。 本就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没必要有更深的牵扯。 白面馒头没什么味道,但顾娇饿了一整天,也就不挑剔这个了。 顾娇吃得有些噎,回屋喝了口水,等回到灶屋时萧六郎已经不在了,小板凳上放着一包东西。 顾娇打开一瞧。 是桂花糕。 ------题外话------ (^_^)早上好呀 09 护短 转眼到了萧六郎考试这日。 顾娇起了个大早,发了面,蒸了一笼瓷实的白面馒头,还煮了一锅野菌汤。 野菌是在山上采的,第一次采的已经吃完了,这些是昨日上山新采的,还剩下不少,她打算一会儿背到集市卖了。 其实她还摘了木耳,但新鲜木耳是有毒的,必须晒干了才可食用。 等饭的功夫她回屋吃了药。 她手腕与后脑勺的伤口已经没事了,药也快吃完了,药膏倒是比较经用,还剩大半支。 另一边,萧六郎也起了。 顾娇知道他昨夜又念书到很晚,早上没吵他,不料他仍是这么早起了。 其实可以多睡一会儿的,去镇上的牛车没这么早。 顾娇把碗筷摆好,给他盛了小半碗野菌汤。这是担心他进考场找茅厕,特地没盛满。 可不知是不是顾娇的错觉,总觉得萧六郎不经意间瞥过来的小眼神有点儿幽怨。 考试要考一整天,顾娇给装了馒头和水。 顿了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她又往包袱里塞了十个铜板。 萧六郎看着她塞铜板的动作,眸光动了动,没有说话。 顾娇将装好的包袱递给他:“车钱我已经付了,招呼也打过了,让直接把你送到书院附近。”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拿过包袱,杵着拐杖出了门。 顾娇看着他的小瘸腿,忍住了把他送到村口的想法。想必他也不乐意。 萧六郎到村口时,罗二叔的牛车已经停在槐树下了,坐了不少人,都是拿自家小菜鸡蛋去镇上贩卖的村民。 村民看到他,都笑着冲他打了打呼。 萧六郎是读书人,平日里看着冷,实则没多少架子。哪家要念个信、回个信,都上门找他。虽说顾大顺也是读书人,可顾大顺白天在私塾,晚上回家又埋头苦读,乡亲们很少去打扰他。 牛车上还有最后一个位子,应该是给他留的。 他正要上去,就感觉一道人影晃过,一把挡在了他身前。 对方一手按住牛车,一手扶住身后另一道身影:“顺子,快上!” 正是顾家大房周氏母子。 周氏将萧六郎挡了个严实,完全不给萧六郎上牛车的机会。 牛车上,一个大娘发话了:“顺子他娘,是六郎先来的。” 顾大顺上牛车的动作顿住了。 他扭头,目光越过他娘,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眉目清冷,神情淡漠。 周氏毫不在意地哼道:“我顺子要考试!他先来的怎么了?先来就能耽搁我顺子考试了?” 村里人都知道顾大顺是个有出息的,前阵子考上了县学,那可是秀才啊,听说见了县太爷都不用下跪行礼的。 萧六郎虽是个好小伙儿,可到底没顾大顺的前程重要。 顾大顺若发达了,不仅是给顾家光宗耀祖,连带着整个清泉村都会沾他的光。 所有人都不吱声了。 “那个……”罗二叔讪讪地说道,“六郎他……也是去考试的。” 昨晚顾娇来找罗二叔时便和罗二叔交代清楚了,萧六郎要参加一个书院的考试,萧六郎腿脚不便,叮嘱他一定把人送到。为此还多给了他两个铜板。 罗二叔挺纳闷儿,与萧六郎不对付的顾家小傻子,说话做事都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过他没来得及多问,顾娇就走了。 听到萧六郎也去考试,周氏压根儿没放心上,萧六郎的考试能和她儿子的比吗? 倒是顾大顺错愕地朝萧六郎看来:“你……也是去天香书院吗?” “嗯。”萧六郎淡淡地应了一声。 萧六郎刚来村里时就已经是童生了,那会儿顾大顺也是童生,后面顾大顺考上了秀才,萧六郎还是童生,顾大顺对萧六郎也就没有那么看得上。 “你半年没去私塾了……”顾大顺摇头。 这意思很明显,萧六郎压根儿考不上。 而原本打算劝哪个乡亲给萧六郎让个位子的罗二叔,默默把话憋回肚子了。 既然考不上,那就不用折腾了。 罗二叔出了钱袋。 去集市是两个铜板,稍微些的地方三个铜板,顾娇多给了两个,一共五个铜板。 罗二叔把铜板数出来还给萧六郎的功夫,顾大顺被周氏推上牛车了。 只是他还没坐稳,一只瘦可见骨的素手蓦地自他背后伸过来,一把揪住他的后领,将他从牛车上拽了下来! 顾大顺比萧六郎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九了,是个结结实实的青年,却被那一下子拽得踉跄不已,险些没给跌在地上。 周氏吓得够呛,赶忙去扶顾大顺。 “谁啊!” 她怒骂着回头。 随后就和众人一起看见了瘦瘦小小的顾娇。 顾娇眼神冰冷,透着一股不羁的寒意。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娇你发什么疯!”周氏还当谁这么大胆,却原来是这小傻子。 “铜板拿回去。”顾娇压根儿没理周氏,只淡淡看向手僵在半空的罗二叔,不耐地蹙了蹙眉,“牛车我昨晚就定了,你想反悔可以,把所有人的车钱都退了。” “你什么意思?”周氏问。 “字面上的意思,今天萧六郎上不了牛车,那谁也不许上牛车。”顾娇道。 “你凭什么呀?”一个婶子哼道。 顾娇慢悠悠地从背后拿出镰刀:“就凭我是傻子?傻子只做傻事?” 众人一见那刀脸都白了。 想冲上去扯顾娇头发的周氏也吓得不敢上前了。 没人明白顾娇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早已厌弃的萧六郎和一贯亲近的顾家人过不去。 就连萧六郎的眼底都掠过了一丝错愕。 “想去请顾家老爷子的就赶紧去。”顾娇吹着被自己磨得发光的镰刀说。 周氏还真想去。 被顾大顺拦住了。 和傻子讲道理是讲不通的,耽搁考试可就不妙了。 虽然,萧六郎也会错过考试,但萧六郎本就考不上,错过也就错过了,他不一样。 最后,还是罗二叔给想了个法子,让周氏花钱买下其中一个乡亲的菜,那乡亲把位子让给了顾大顺。 顾娇不在乎顾大顺是买了谁的位子。 不过,为了防止半路再出意外,顾娇背上镰刀随行。 牛车没有多余的位子给她了。 她拖着瘦瘦小小的身子,愣是徒步走了十几里地,将萧六郎安然送进了考场。 ------题外话------ 六郎: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娇娇:你好看。 六郎:…… 10 揍人 萧六郎进入考场后,顾娇便背着背篓离开了。 她要去集市把篓子里的野山菌与已经风干好的木耳卖掉,顺带着再做点别的事。 天香书院声名远播,来考试的人不少,有本地的,也有像萧六郎这种外地户籍的。 每个参考的人手中都拿着村学、县学或府学的推荐信,并分别进入对应的考场。 因级别不一样,萧六郎与顾大顺被分进了不同的考场。 萧六郎在最后一排。 天香书院台阶很高,一般来求学的都至少是秀才,这年头考秀才并不容易,像顾大顺不到二十便考上已算难能可贵了。 萧六郎才十七,是所有考生里最年轻的一个。 也是模样最俊朗的一个。 可惜,是个瘸子。 众考生纷纷投来异样的眼光,不过并未持续多久,便开始埋头填写考卷了。 上午考诗赋,下午考经义。 能来这里的考生肚子里大多是有墨水的,现场作点诗赋对他们来说并不难,难的是下午的经义。 经义的题目一律出自四书五经的原文,考生必须严格使用八股文。 八股文由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八部分组成,不允许比喻,必须使用圣人语气,注解又只能来自程朱学派,对考生的限制非常大。 而加上这次的题目出得很难,一天考下来,考生们的脸几乎全都成了菜绿色。 萧六郎出来时,同窗已经在考场外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六郎!这里!”他冲萧六郎挥了挥手。 萧六郎杵着拐杖走过去。 同窗道:“我刚刚听到好多人抱怨经义的题目刁钻,唉,也是你们倒霉,这次的题目是院长亲自出的。要是你当初没出事,和我一起考,就不用这么难了……都怪那个恶妇!” 萧六郎睨了他一眼,眉心蹙了蹙。 同窗接着道:“对了,她这几天没欺负你吧?我都好担心你今天又来不了。” 的确……差点来不了。 萧六郎顿了顿。 忽然,也不知感受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朝前方望去。 这会儿刚结束考试,书院门口的大街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一道纤瘦的小身影,背着小背篓,双手抱怀,倚墙而立,有些漫不经心。 身旁不时有人走过,因为她的脸朝她投来各种眼神,她却半点不在意,不怒、不恼、不羞、不窘。 很快,同窗也看见了顾娇,眉头就是一皱:“啊!她怎么来了?不会是来找你麻烦的吧!你老实说,你今天是不是从家里逃出来的?” 其实萧六郎也不确定顾娇是不是来找他的,只知她靠在那里,分明是一副等人的样子…… 大概是出来的考生多了,终于引起了顾娇的注意。 顾娇转头朝这边看来,人山人海中,一眼就看见那个清姿卓绝的少年。 她微微一笑,朝萧六郎走了过去。 “考完了。”她道。 “嗯。”萧六郎点头,“等很久了?” “也没有。”顾娇扒拉了一下小耳朵道。 “你不是去集市了吗?怎么没有回家?”萧六郎是看见她背篓里装了木耳与野山菌的,知道她会去集市。但集市最多午时就关了。 “刚好在附近有点事。”顾娇道。 “你能有什么事?”同窗翻了个白眼。 不过,顾娇的话倒是提醒了他。 他今天下课早,去了一趟医馆,发现张大夫又来了,还给一个快死的人救活了。 “确定是张大夫?”萧六郎微愕。 上次医闹,张大夫也受了点皮外伤。其实治死凶手家属的并不是张大夫,他完全是被牵连的,可到底是惹毛他了,他放下狠话这辈子都不来了。 同窗笃定道:“当然了!我亲眼看见那人被抬进去的,满身的血,脖子也歪了,气儿也没了,除了京城来的张大夫,还有谁能救他?” 顾娇默默地看着地上的小蚂蚁,没有说话。 同窗接着道:“张大夫连那样的都能救活,你的腿,他一定也能治好。这些你都不用管,张大夫出诊的时间我会去问。” “你什么时候去?”顾娇突然开口。 同窗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我干嘛告诉你?” 顾娇:“……” 晚饭是在镇上吃的,同窗坚持要带萧六郎尝尝书院附近的阳春面,说是有家乡的味道。 吃过饭,萧六郎与顾娇坐了一辆骡车回村。这次萧六郎要了一辆有车厢的。 夜幕彻底降临,车厢里没有油灯,却有皎洁的月光趁隙而入。 顾娇坐在萧六郎的对面,伸直一双小长腿,一下一下绷着自己的脚尖。 她买了新鞋。 并非大户千金穿的绣花鞋,只是一双成本低廉的小布鞋,纯黑的鞋面,没有多余颜色,却意外的在她脚上很好看。 她玩鞋的样子很乖巧,眼底像碎了星光。 骡车依旧是停在村口。 二人下车后,顾娇也依旧是跟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走。 顾娇为萧六郎与顾大顺翻脸的事在村子里已经传遍了,薛凝香特地守在门口,结果就看见二人一前一后从夜色中走来。 难道上次并不是她眼花? 这俩人真的好上了? “顾傻子!” 一道声音打破了四周的宁静,薛凝香转身回了屋里。 顾娇与萧六郎在自家门外停下脚步,扭头看向冲他们疾步走来的小伙儿,正是顾家二房的顾二顺。 顾二顺与顾小顺都是刘氏所出,不过比起自己的同胞弟弟,顾二顺一向更亲近顾大顺这个堂兄弟。 顾娇只淡淡地扫了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开了锁,与萧六郎进屋。 顾大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叉腰站在门口,怒道:“顾傻子我看你是翻了天了,敢这么对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差点耽搁大哥的考试!还当着全村人的面让大哥没脸!”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顾娇跨过了门槛,就要将门合上。 顾二顺见她竟不理自己,怒上心头,一脚跨进屋,一手撑住门板:“你敢?爷爷让我来找你的!你赶紧滚过去给大哥磕头认错!不然我打死你!” 顾娇不耐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 烦。 “听见没有?今儿不把这事儿整明白,你休想……” 他话说到一半。 顾娇抬起脚来,一脚将他飞了出去! ------题外话------ 只对萧美人有耐心╭(╯^╰)╮ 11 同屋 顾二顺直接被顾娇这一脚踹懵了。 他在顾家的地位虽不如顾大顺,可到底也是刘氏娇生惯养长大的,平日里舍不得叫他干农活儿,只让他学顾大顺在屋里念书。 念没念进去只有天知道,可他身子娇气是真的。 他趴在地上,好半晌都没动弹。 这小傻子今儿是抽的什么疯?竟敢拿脚踹他?他真想冲上去给她一耳刮子了,可他不会承认,顾娇那一脚,把他给踹怕了。 “你你你……你给我等着!”他撂下狠话,捂着肚子逃了。 顾娇插上门栓,转身进屋,一眼看见萧六郎站在堂屋看着她,目光充满了打量。 她想了想,无比镇定地说:“他自己摔出去的。” 萧六郎:“……” 顾家原本在等顾二顺把顾娇带来训话,结果只有顾二顺一人回来了,还灰头土脸捂着肚子,像是被谁给揍了。 刘氏赶忙走上前:“二顺,你咋啦?那丫头呢?” 顾二顺把在顾娇门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我好心劝她过来把话说清楚,给大哥道个歉,她不听,还踹我,我拿她当妹妹没还手……” 刘氏一听这话头皮都炸了:“小贱蹄子!娼妇养的!连自家哥哥都上脚!” 相较之下,周氏淡定多了。 那丫头连大顺都敢上手,何况区区一个二顺? 可心里到底是有些疑惑,这丫头最近有点不太寻常啊。 “岂有此理!”刘氏气不过儿子被打,捋起袖子,拍了一旁的顾小顺一巴掌,“你去!把那小蹄子教训一顿!给你哥出气!” “我才不去。”顾小顺白了顾二顺一眼,“谁知道他干什么了?” 顾二顺理直气壮道:“我什么也没干!我就好好和她说的!谁知她就上脚了,我看她就是个傻子,疯子,丧门星!” “你骂谁呢?”顾小顺带着一身痞气站起身来。 顾二顺连忙躲到了刘氏身后。 “你还帮那小丧门星说话!谁才是你亲哥!”刘氏气得要揍顾小顺,可顾老爷子在,她不敢上手打他孙子。 她转头给自家男人使了个眼色:“你倒是吭一声啊!” 顾长陆敢吭什么声?那丫头几天不来吃饭的时候没人去问她,这会儿倒是知道兴师问罪了。 他不想去。 不是多为顾娇抱不平,而且三兄弟里最窝囊的就是他。当初老三出事,他就在老三身边,如果他及时拉了老三一把,或许老三不用死。 可洪水太猛了,他吓坏了,丢下老三就跑了。 这件事儿他没敢往外说,只老爷子知道。 他对三房一直有点儿心虚。 “长海。”顾老爷子叫的是大儿子,“你过去一趟。” 顾长海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爹,娇丫头脑子不好使,我看这次的事儿就算了吧,省得闹大了让村里人说闲话,道是咱们刻薄老三的骨肉。” 刘氏炸毛了:“怎么能这么算了?敢情伤的不是你的大顺是吧?没见二顺都给踹成什么样了?” 顾二顺委屈地捂住肚子。 小丧门星那一脚可真不轻,他这会儿还在疼。 顾老爷子沉着脸犹豫。 顾长海轻声道:“爹,闹大了,对大顺名声不好。” 说到底,挨了一脚的是顾二顺,不是顾大顺。顾大顺只是被顾娇当着众人的面推搡了一把,有些没脸。可顾大顺一没受伤,二没耽误考试,也就犯不着为了出这口气把好好的名声连累了。 顾大顺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读书人最看重名声,不然当初顾家也不可能逼萧六郎就范了,他不能在这事儿上犯糊涂。 他温和地说道:“算了爷爷,妹妹有傻病,和她计较倒显得我们得理不饶人了。” 刘氏气了个倒仰,这话咋不早说?真不计较,方才让二顺去逮她时你就阻拦啊! 顾老爷子显然很满意长孙的话:“你是个明事理的。多和你们大哥学学,别成天与个丫头计较,失了兄长身份。” 最后几句自然是对顾二顺说的。 “还有你,没事别出去惹祸,连累你大哥名声。” 顾小顺也没逃过。 顾小顺左耳进右耳出,压根儿不往心里去。 -- 顾娇并不知顾家因为自己闹了一场。 她今天在镇上小赚了一笔,买了不少东西,当然也耗了不少东西,麻醉药少了一支,凝血剂少了两支,还有缝合线以及其它外伤药品若干。 顾娇把盐巴、八角、茴香和一些食材拿去灶屋,顺便烧了水,最后还有灶台里的柴火点了个火盆。 她把火盆给萧六郎拿过去。 临近腊月,夜里还是很冷的,她可以早睡,萧六郎却得挑灯看书,加上他的伤腿也不能受寒。 房门虚掩着,顾娇叩了叩门:“是我。”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 顾娇推门而入。 萧六郎正在伏案抄书,手边只点了一盏小油灯,光线调得很暗。 顾娇把火盆放在地上,走过去将油灯调到最亮,想了想,又去把自己屋里的油灯也拿了过来:“光线太暗,伤眼睛。” 萧六郎眸光动了动:“火盆你用。” “我睡了就不冷了。”顾娇说。 顿了顿,似想到什么,又道,“睡之前能不能来你屋里烤烤火?” “……嗯。”萧六郎点头,正襟危坐,继续去抄手边的书。 顾娇知道他是靠给人抄书挣钱,别看挣得不多,一月也有小二两,奈何顾家就要从他这里拿走一两。美其名曰,为原主交公粮。 原主并不知道自己在顾家是交了饭钱的,还当顾家是真心对自己好。 平心而论,萧六郎对原主只是态度不好,而这也是因为二人关系不好,不是萧六郎人品不好。 顾娇笑了笑,说道:“你不用再给顾家银子了,我以后都在家里吃。” 萧六郎提笔的手一顿。 顾娇把没干透的褥子与衣裳拿过来烤。 她动作很轻,呼吸很安静,若不是萧六郎几次用余光看到她,只怕感觉不出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衣裳烤好了,临走时,她突然对他道:“对了,你同窗叫什么名字?” “冯林。”萧六郎说。 萧六郎抄书到半夜,起身时发现顾娇把他的衣裳一并烤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椅子上。 他拿起衣裳,打算放进柜子,却在最底下看见了一双新鞋。 ------题外话------ 情侣鞋,get! 12 行医 自从没了夜生活后,顾娇每天起得比鸡还早。 天不亮,她便挑着水桶出了门。 她来到村口的古井打水。 村民们起得早,这会儿古井旁已有几个婶子与小媳妇儿在打水了,众人看见她都一脸错愕。 顾娇大闹牛车的事在村子里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知道她把顾大顺从牛车上拽下来了。到底是傻子啊,犯起病来自家堂哥都害。 可…… 她这么早过来担水是怎么一回事? 小傻子从不干活儿,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顾娇没理会众人的目光,淡淡地来到古井旁,把桶子放下去打了水,用扁担挑着回了家。 一直到她走远,众人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他们是不是眼花?刚刚小傻子瞧着一点儿也不傻,而且她打水的样子真好看,走路也好看。 顾娇挑完水,蒸了一笼大肉包子。 昨儿买了一条腊肉,入睡前用水泡上了,多余的咸味被泡了出来,腊肉的风味却保留得正好。 大肉包子的香气飘出来,隔壁的狗都馋哭了。 顾娇带上两个包子上了山。 木耳被她薅得差不多了,野山菌还有许多。 其实村民上山砍柴也能看见这些食材,只不过大多数人并不敢摘,一是区分不了毒蘑菇,二是不知还能除新鲜木耳的毒。 顾娇摘完蘑菇后直接去了集市。 镇东是比较富贵繁华的地带,最好的医馆与酒楼都在那儿,衙门与书院也在那儿。相比之下,镇西就复杂多了,集市、作坊、赌坊、窑子……鱼目混珠,啥都有。 顾娇来到集市,随意找了个空地摆摊。 旁边的婶子还记得她,冲她笑了笑:“你来了啊,你上次摘的那种蘑菇还有没有?我大孙子喜欢吃,能再换给我一点儿吗?” 婶子是卖番薯的,番薯的价格与山上的蘑菇不可同日而语,不过顾娇也没在意,嗯了一声,把篓子递给她,让她自己拿。 婶子抓了两把,给她放进去两个又大又红的番薯。 不一会儿,另一边的大娘也凑了过来,笑嘻嘻地道:“我……我能用萝卜跟你换点儿吗?我也想给我家里人炖点儿。” “嗯。”顾娇浑不在意地点点头,用眼神示意她自己动手。 大娘于是用自己的两个大萝卜换了顾娇的两把蘑菇。 之后,又来了几个小贩,陆陆续续用自家的小菜换走了顾娇的蘑菇。 这一幕,被斜对面茶棚里的两个男人尽收眼底。 “王掌柜,你说的就是她?”问话的是三十出头的华服男子,五官刚毅,身材高大。 他手边的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道:“回二东家的话,就是她。” 二东家望着顾娇,蹙了蹙眉:“那么贵的山货,让人用那么便宜的小菜给换了,她是不是傻?还有人往里头放烂的,她也不说,她真傻吧!” “这……”王掌柜无言以对。 他总觉得她不是傻,她是不在乎。 “你确定没认错吗?”二东家问。 “她抢救病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我亲眼看见她把那么深、那么长的口子缝合了,我不会认错的。”王掌柜比划着说。 王掌柜没说的是,他其实见过她两次,第一次就是在这个集市,所以他才知道她会来这里做生意。 “她才多大?”二东家眉头紧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相信她就是那个起死回生的大夫。 太小了,也太穷了,脸上还有个那样的胎记。 但王掌柜不会骗他。 上次医闹的事件影响很大,不仅得罪了张大夫,也令京城的总堂十分不满,二当家的位子岌岌可危,他急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大夫撑住局面。 二东家道:“你去问问她,师承何处,我愿意重金聘请她师父上堂坐诊。” 这丫头的医术总不会是自己凭空得来的,请她师父必然还是比请她要靠谱。 王掌柜亦觉得此法可行,转身就要去问,不料刚迈了一步,就个年轻男子倒下了,正巧倒在一个卖鸡的摊位前,把笼子里的鸡都吓跑了。 “哎呀!我的鸡!我的鸡!”卖鸡的大爷慌忙去捉鸡。 现场一片混乱。 王掌柜与二东家的目光落在那年轻男子身上,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年轻男子出现了胸闷、发绀、气短的症状,这和被他们医馆致死的患者症状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来势更汹、更紧急,那位患者好歹是撑到了家里,这个年轻人却马上就要憋死了。 这是不治之症,就算他们医馆的大夫来了,也治不好他。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中掠来一道清瘦的小身影,来到年轻男子身前,唰的撕开他衣裳,拿着一个东西对准他的胸口猛地刺了下去!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要杀人吗? 下一秒,顾娇拔掉穿刺针的针芯,一股细小的气流泄了出来。 众人就看见那个原本已经快要憋死的年轻人胸口憋了下去,瞬间恢复了正常呼吸。 王掌柜傻眼了:“还……还要问她师父吗?” “问个屁呀!”他们医馆若是有这样的大夫,那日也不会治死人了。 二东家果断掀开王掌柜,站起身来,亲自朝顾娇走了过去。 “你是说,要我做你们医馆的大夫?”听完二东家的话,顾娇陷入了沉思,“你们是哪个医馆?” 二东家笑道:“在清泉镇,能称得上医馆的只有我们同福堂!” “唔。”她摸下巴。 二东家本以为对方不会轻易答应,他已经做好对方拿乔的准备了,哪知顾娇唔了一声:“来得正好,我正要去找你们。我可以与同福堂合作,不过我先说好,我一个月,只接诊一次。” “一、一次?”二东家愣住,不是,您这是答应了?不矫情一下?抬抬价?不对,一次,她一个月只接诊一次! “我很忙。”顾娇认真地说。 忙着……卖菜? 二东家看着她的篓子,嘴角有些抽搐。 老实说,一次他是真不满足,但做生意嘛,讲的是循序渐进,先进他同福堂的门,以后熟了再慢慢讨价还价。 二东家道:“好……一次就一次!”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仿佛接下来的才是重点:“另外,我还有个条件。” -- 冯林下课后马不停蹄地去了医馆。 医闹事件后,医馆生意冷清了些,伙计们正在大堂没精打采地整理药材。 “请问张大夫在吗?”冯林叫住一个伙计说。 伙计道:“张大夫回京城了。” “那他何时再来?”冯林客气地问。 “不清楚。”伙计道。 “你能帮我问问吗?我朋友的腿伤了半年了,只有张大夫能治好他。”冯林锲而不舍道。 伙计略有些不耐地看了他一眼:“老实说和你说吧,张大夫不会再来了,你要真想找他治病,可以去京城的回春堂找他,不过他出诊费很贵的。” “多少?”冯林问。 “十两。” “什么?十两?” 冯林愣住了,他就算和萧六郎加起来,也拿不出这么多银子。 13 治腿 冯林失望离开,刚要走出大堂,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道客客气气的声音:“这位公子是来瞧病的吗?” “啊?”冯林愣了一下,朝对方看去,是个身着华服的青年男子,气场有些强大,态度却很是温和。 冯林不认识他:“阁下是……” 伙计们认出了他,纷纷要来行礼,被二当家一个眼神制止了。 “哦,我是回春堂的人。”二东家和颜悦色道,“这位公子是哪里不舒服吗?” 冯林摇摇头:“不是,我没病,我是替我同窗来问诊的。” “敢问公子名讳。” “我叫冯林。”冯林拱了拱手。 “鄙人姓胡。”二东家回了一礼。 “原来是胡大夫。”对方说自己是医馆的,冯林便理所当然地将对方当成了这里的大夫。 二东家没纠正他,笑了笑,道:“那请问你同窗是哪里不舒服?” 冯林叹道:“他的腿半年前受了伤,找了不少郎中都无药可医,我想,只有医馆的张大夫能治好他。可我听说……张大夫再也不会来医馆了。” “谁说他不来?”二东家轻咳一声,道,“他来,改明儿就来!” “诊金……” “一口价,一百文!” 咳! 一屋子伙计全都呛到了。 冯林也呛了一下:“一、一百文?” “贵了吗?”二东家眨了眨眼,忙道,“我说错了,是十文!” 冯林:“……” 伙计们:“……” 冯林再笨也知道看病是很贵的,别说京城来的张大夫了,就是乡下的赤脚游医,也不是十文钱能打发得了的。 “不是说张大夫的出诊费要十两吗?”他疑惑道。 二东家面不改色:“堂诊比出诊便宜。” “便宜……那么多?” “我们医馆医死过人,生意不行,淡季!” 冯林再次:“……” 伙计们再次:“……” -- 冯林立马去村儿里把看诊的事儿与萧六郎说了:“……诊金只要十文钱,草药费另算,他们现在生意不好,我估摸着草药费也不会太贵。” 医馆的生意的确受到了冲击,但要说一下子这么便宜,也仍叫人难以置信。 冯林兴冲冲地说道:“我事后问过王掌柜了,王掌柜也是这么说的,这事儿不会有假,你就安心等着吧。月底那天正好我放假,我陪你一起去!” 竟是连日子都定好了,看来是真的。 三天后,考试的成绩出来了,顾大顺考了第二。 这次的考生来自五湖四海,足足数百人,其中不乏大户人家的孩子。他们自幼请先生,学习条件比顾大顺强了太多,就这样顾大顺还能考第二,实在太给顾家长脸了。 尤其这次的试题是院长大人亲自出的,书院都在传,院子大人怕是要出山了,他要从这一批考生里招收亲传弟子。 顾大顺觉得,自己的希望很大。 “六郎考得怎么样吗?”顾老爷子问。 顾大顺笑道:“他也考上了。” 也是第二,只不过,是倒数的。 这次总共录取一百人,萧六郎排在九十九。 想到萧六郎被自己甩了这么远,顾大顺不免有些得意,嘴上却道:“他半年没去私塾,全是自己在家潜心苦读,能考这个成绩已经很厉害了。” “他潜心苦读这么久,也差点没考上,可见念书是要讲天分的,这一点,你比六郎强多了。”顾老爷子难得说这么多话,原本他对顾大顺还不敢抱有太多期待的,可如今成绩出来,他觉得顾大顺明年的秋闱十拿九稳了。 顾老爷子很高兴,让二儿子去镇上割了两斤五花肉。 今天轮到二房做饭,刘氏知道端出去的五花肉多半要进顾大顺的肚子,偷摸藏了两块在罐子里。 “娘,你藏肉!” 顾小顺眼尖儿地窜了进来。 刘氏吓得一哆嗦,险些把罐子给打翻了,她转身,打了顾小顺一下:“你小声点!嚷什么嚷!” 顾小顺挑眉道:“我要吃肉。” “不给!”刘氏背过身,把罐子护得死紧。 顾小顺哼道:“不给我就告诉爷奶,你藏肉!” “你……”刘氏气得抬起拳头,人家生儿子是享福的,她生儿子是来气自个儿的。 刘氏也知道顾小顺真干得出把她捅出去的事,肉痛地揭开罐子,拿刀切了一小片给他。 顾小顺还没尝出味儿呢就没了:“怎么就给我半口?罐子里两大块儿呢!” “那是给二顺的!”两个儿子里只有二顺肯念书,刘氏就指望二顺将来有出息了,她好跟着二顺沾光的。小顺她是指望不上了,整一泼皮,日后不来败家她就阿弥陀佛了。 顾小顺想给他姐整点肉送过去,可他也不能真上手硬抢他亲娘的罐子,只得趁他娘不注意,揭开锅盖,唰唰唰地抓了几个白面馒头跑了! “小畜生!”刘氏炸毛了。 白面馒头也是好东西啊,平日里只有顾大顺能吃,他们都吃棒子面的。 刘氏气得抄起棍子在后头撵他,奈何顾小顺溜得飞快,一下便没影了。 顾小顺一口气跑到他姐那里,手都被馒头烫红了。 “姐!”他冲进灶屋,却忽然闻到什么,整个人都定住了。 他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姐,你在煮什么?” “野鸡。” 上次的三只野鸡她卖掉两只,剩下这只养了几日,今天才杀掉。 “你拿的什么?”顾娇看向他的手。 “馒头。”顾小顺耷拉下小脑袋,本想给她顺点好吃的,谁曾想她姐这儿都吃上鸡肉了,这几个白面馒头瞬间有点儿拿不出手…… 顾娇拿了碗,让他把馒头放进来,又打了一盆冷水过来,“手,放进去。” “哦。”顾小顺没问为啥,乖乖照做了,手一泡进水里就不痛了。 “就在这里吃饭。”顾娇又对他说。 “嗯?”顾小顺一愣。 “给你留了一碗,正想着怎么送去,你来了就省得我跑一趟了。”顾娇一边说着,一边拉开碗柜,把一碗鸡肉端出来,重新倒进锅里。 顾小顺看着那碗鸡肉,就知道她姐不是因为他来了才说场面话,是真给他留了。 里头有个完整的大鸡腿,他全看见了。 顾小顺的鼻尖忽然有点酸。 他来到顾娇身后,弯下身,额头抵上顾娇的背,蹭啊蹭地说:“姐,你怎么能这么好?你说,会不会其实你才是我亲娘啊?” 顾娇:“……” ------题外话------ 早呀,大家。 14 报恩 顾娇终于明白原主和顾小顺为何能够玩到一块儿去了,俩人的智商根本是一个段位的。 顾娇今天做的是野鸡炖蘑菇,野鸡的味道虽然鲜美,肉质却比家禽紧实,她用大铁锅炖了足足两个时辰才炖烂。 她还做了个爽口的凉拌木耳,酱白萝卜丝,主食是白米饭和在铁锅上烙的玉米面饼子。 虽说萧六郎只考了个倒数,可顾娇还是挺重视,所以才把鸡都杀了给萧六郎庆祝。只是她嘴上并不会去讲这些。 “去叫你姐夫吃饭。”她将烙好的饼子揭了下来,对顾小顺道。 “诶!”顾小顺屁颠屁颠地去了。 萧六郎刚抄完一本书。 有些优秀考生考上举人或进士后,他们用过带有自己注解的书籍和笔记便会被书铺借来,眷抄后卖给其余考生。这种书比一般书籍贵,但仍有不少考生趋之若鹜。 萧六郎的字赏心悦目,他抄的书是卖得最好的。 “姐夫!吃饭啦!”顾小顺从门缝里探进一颗小脑袋。 脸皮厚就是好,分明前几日还把人欺负得半死,这会儿就亲热得跟那什么似的了。 萧六郎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没因为顾小顺态度上的转变表现出丝毫惊喜,当然,也没拿着顾小顺过去的不懂事给顾小顺甩脸子。 顾小顺突然举得,和姐夫相处还挺自在的。 三人坐下来吃饭。 顾小顺先夹了一块蘑菇。印象里,他姐是不做饭的,所以他也是头一回尝到他姐的手艺,没想到这么好吃! 他又夹了一块鸡肉。 天! 好吃得他要哭了! 顾娇把两个大鸡腿舀了出来,萧六郎一个,顾小顺一个。 鸡腿也炖入味儿了,肉汁饱满,一口咬下去,顾小顺感觉自己要升天了。 萧六郎很淡定。 但是如果顾娇知道他从前的饭量,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 二人很快吃完了一碗饭,顾小顺去盛饭,他瞥见萧六郎的碗也空了,就道:“姐夫,给你也盛一碗吧!” “嗯。”萧六郎没有拒绝。 是没拒绝他的好意,还是没拒绝那声姐夫,不得而知。 顾小顺麻溜儿地去盛了饭来。 这是顾小顺吃过的最舒坦的一顿饭了,味道好,饭桌上的气氛也好。虽然他姐和姐夫都不说话,但他能说呀!他们三个都吃得挺开心哒! 吃过饭,萧六郎帮着顾娇收拾碗筷,顾小顺去后院儿劈柴。 进灶屋后,萧六郎突然将一个钱袋放在了顾娇手边。 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家用。”他说。 萧六郎给顾娇的是二两银子,是他抄书一个多月挣来的,他身上就还剩下十来个铜板而已。不过他手头这本书快抄完了,再过两日应该就能拿到镇上去换钱。 顾娇挑眉看了眼灶台上的钱袋,拿过来收下了。 收拾完灶屋,顾娇去村口打水,顾小顺夺下她的扁担:“姐你歇着,这种粗活儿我来!” 他挑上扁担就走了,顾娇想拦都没拦住。 这会儿大家都在屋子里吃饭,没人出来打水,他一个人把古井霸占了,正打着水呢,两个威武雄壮的汉子策马朝这边奔来,二话不说停在了顾小顺的身旁。 二人翻身下马。 顾小顺感受到了一股凛冽的杀气。 他是村里的小恶棍,当下看出对方练过武功的,十里八乡所有恶棍加起来都不是他们任何一个的对手。 “你是这村子的?”其中一个壮汉问。 “呃……是,你们有什么事吗?”顾小顺愣愣地问。 “我们是来找人的!”壮汉亮出一把破伞,凶悍地问道,“你可见过这把伞?” 怎么没见过?那是他姐的伞! 顾小顺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见过是不是?”壮汉危险地眯了眯眼。 “我……我我我……”顾小顺结巴了,他姐干啥了,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人上门找她? “小子。”壮汉探出粗粝的大手,轻轻地按住顾小顺的肩膀,“我劝你说实话,否则我问别人……” 这人力气好大,他半边身子都不能动了! 顾小顺一咬牙:“是我的!” 壮汉一愣。 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壮汉收回了手,将信将疑地问道:“你的伞?你确定?” 顾小顺的腿肚子其实已经开始发软了,嘴上却倔强道:“我自己的伞我当然确定了!伞把儿上有个刻痕,写了个‘小’字,我亲手刻的!” 后面几句是真的,他那会子无聊,在他姐的扇柄上刻他的名字,可他就只会写一个小字。 壮汉们当然知道伞把儿上有字了,因此他话一出,壮汉们信了大半。 “这么说,那天去后山的人是你?” “是我!” “往我们老爷脸上踩了一脚的人也是你?” “……是!” “我们老爷的胳膊是你整的?” “……是!都是!” “屁股上的针眼儿也是你扎的?” 顾小顺险些一个踉跄栽倒了,姐,我亲姐,你没事儿跑去扎人屁股玩儿是咋回事? 顾小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是是是!都是!不信你就去问问,十里八乡除了我顾小顺,还有谁干得出这种事?” 顾小顺觉得今天要被揍死在这里了,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小心地睁开眼一瞧,就见两名壮汉唰的后退了一大步,朝着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恩公!我们总算找到你了!” 顾小顺:“……” “姐!姐!”顾小顺投胎似的跑进了灶屋,“我好像闯祸了!” “小点声,你姐夫在念书。”顾娇冲他比了个嘘声的手势。 顾小顺哭丧着脸把村口的事一五一十地与顾娇说了:“……姐,现在咋办啦?什么恩公啊?他们是不是讹上我了?” “原来是这样啊。”顾娇想起那日在山上的事,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你没问他们是谁?” 顾小顺耷拉着小脑袋:“我忘记问了。” “他们走了没有?”顾娇道。 “还没。”顾小顺哭。 顾娇放下扫帚:“好,你在这里等我。” “姐你别去!”顾小顺拉住她。 “没事。”顾娇笑了笑,朝村口的方向去了。 顾小顺不知道他姐和那两人说了什么,总之,他们乖乖地离开了。 翌日天刚亮,一辆马车驶入村子,停在了顾家大门外。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儒雅的中年男子。 今儿是大房做饭,周氏与周月娥早早地起了。 周月娥背上篓子去地里割猪草,一开门,看见一个正要敲他们家门的中年男子,以及男子身后的大马车。 周月娥没见过这架势,一下子怔住了。 中年男子和颜悦色道:“请问,这里是顾里正的家吗?” 周月娥转身便往屋里跑:“……娘,娘!有人找爷爷!” 出来的是顾长海。 顾长海是顾老爷子长子,偶尔跟着顾老爷子去衙门办过事,比村里大多数人有见识。 对方一看就来头不小。 顾长海客气道:“我爹在洗漱,您是……” 中年男子拱手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管事,今日专程来给顾公子送入学文书的。” 入学文书不都是自个儿去镇上拿的么?还能劳驾书院的人亲自送来? 果然是大顺考得太好了吗? 顾长海感觉自己的腰杆儿都挺得更直了,他骄傲地冲屋里唤道:“大顺,书院给你送入学文书来了!” ------题外话------ 有奖问答走一波:是顾大顺的入学文书么? A:是。 B:不是。 15 打脸 顾大顺的书能念这么好,除了脑子确实很灵光外,勤奋也是必然的。 他比周氏和顾月娥起得更早,这会儿正在房里念书,听到他爹叫他,放下书本走了出来:“爹,怎么了?” 话音一落,他就看见了门外的中年男子。 他隐约觉得对方的面相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可以肯定的是,对方的衣着气度皆不凡,不知登门他们家所谓何事。 “爹,您方才说啥?我在念书,没听清。”他转头对顾长海说。 顾长海指着中年男子笑道:“这位是天香书院的管事,他来给你送入学文书了!” “入学文书?”顾大顺出现了与顾长海一样的疑惑,书院早通知过了,考试后三日出成绩,七日出入学文书,自己上书院东门去领。 距离七日还差三天,怎的就出来了?还亲自送上门了? 中年男子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笑了笑,说道:“原来贵宅家里还有一位考生,不过顾老爷怕是有所误会,我手中的文书不是送给这位考生的,是送给另一位顾公子的。” 顾长海古怪地说道:“我们家只有大顺是考生啊。” 中年男子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我方才说的不太明白,请问,顾小顺公子在吗?” 父子俩直接懵掉了。 顾长海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弄错了吧?顾小顺没考试。” 顾小顺就是个泼皮!无赖!八辈子都不会去考的! 考了也绝对考不上的! 中年男子温声笑道:“我没弄错,就是顾小顺。是我家老爷亲自举荐的,免试入学。” 刚起床的顾长陆听到了儿子的名字,走过来道:“小顺咋啦?他是不是又闯啥祸了?混小子!我这就去揍他!” 顾长陆刚起,形容是真邋遢,中年男子的笑容却没有丝毫变化:“我家老爷上山,不小心摔了一跤,幸得顾小公子出手搭救。那么,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劳烦两位老爷将入学文书交给顾小公子,四日后入学。” “我们家交不起两份束脩!”顾长海突然开口。 顾长陆还云里雾里的,不大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中年男子看了看顾大顺,又看看顾长海。这一次,他的眼底没了笑容:“文书上写了,束脩全免,另外,书籍和院服我也备好了,请一并转交给顾小公子。” 自家亲爹与二叔没留意,顾大顺却是注意到了,对方称呼他时用的是“这位考生”,对顾小顺却始终称呼顾小公子。 而且,他考了第二,对方竟然不知道这是他家。 顾大顺的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他想细问对方以及那位老爷的身份,中年男子却将一个红木锦盒交给顾长陆后直接坐上马车离开了。 顾长陆有些回不过神来:“大哥,那个人……是不是说小顺……也能去念书了?” 早饭时,全家都知道了这件事。 “你啥时候上的山?救的啥人?咋没和家里说一声?”刘氏一连串问了好几个问题。 “我……我哪儿知道?就……救了呗。”他姐不让他往外说,他只能把锅背下,可他没料到结果会是这样的,他咋个就能去上学了? “咳,既然不要束脩,就让小顺去上吧,省得他成天在外惹祸。”顾长陆说。 “他走了,地里的活儿谁干?”周氏不满。 不要钱是不要钱,可地里少个人干活,累的是他们呀! 顾大顺看向周氏:“娘,家里多个读书人是好事。我放了学,可以帮着干活。” “哪能要你干?”周氏否决,她儿子天生就是读书的料,不是地里刨食的! 这话刘氏不爱听,合着她儿子是贵人,她儿子就下贱吗?不过顾小顺的确是个不中用的,若是二顺念书被阻拦,刘氏就怼回去了。 “只不过……小顺的性子要改改,至少要像二顺一样坐得住。”顾大顺再次开口。 他这话算是说到了众人心坎儿上,是啊,以顾小顺的尿性能把书念好么?没得把先生得罪了,害得顾大顺受牵连。 “要不……让二顺去念?”刘氏问道。 二顺比小顺聪明,也比小顺规矩,让他去念,一准能念个秀才回来! 其实周氏还是有些不赞同,她觉得二顺只是看着好学,实际好几次大顺给他讲题,他都根本没学进去。 这也不是块读书的料,也就是刘氏异想天开,老在二顺身上做秀才娘的梦。 可这回家里的爷们儿都没反对,周氏就没说什么了。 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过问顾小顺的意见。 三天后,萧六郎和顾大顺各自拿到了书院的入学文书与院服。 书籍是自己准备的,顾小顺那边是知道他没有,特地给备了新的。不过如今,都是顾二顺的了。 顾娇背上小背篓,送萧六郎去镇上。 她照例先把人送进书院,再徒步去集市。 萧六郎换上了崭新的院服,这院服顾娇也见别人穿过,冯林,以及不少从书院出来的学生,但没人像萧六郎这样,身形欣长,白衣胜雪,眉目如画。 端的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不一会儿,顾娇的视线落在了他脚上。 发现他穿的是自己给他买的新鞋,顾娇弯了弯唇角。 “合脚吗?”顾娇问。 “嗯。”萧六郎淡淡点头。 顾娇把拐杖递给他,与他一道出了门。 来到村口时,罗二叔的牛车已经等着了,今日去镇上的人不多,除了他们俩,便只有顾大顺与顾二顺。 二人也穿上了院服。 老实讲,顾家人长得都不难看,甚至顾大顺还比镇上绝大多数男子好看,可往萧六郎身边一站,立马被秒成渣了。 萧六郎什么也不干,就能像是一幅画,浑身都散发出清贵的书香之气。 顾小顺救了书院某关系户的事儿,顾娇与萧六郎说了,因此二人都知道今天去书院的人应该是顾小顺才对。 不过,二人看到穿着明显小了一号的院服的顾二顺出现在牛车上,都没露出多少诧异,仿佛早料到顾家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来。 顾娇冷笑了一声。 萧六郎扒拉着自己的包袱,发现顾娇又给他塞了铜板,这次是二十个。 “哼!”顾二顺给了他俩一个白眼。 牛车很快到了书院附近。 “就停这里,我们自己走过去。”顾大顺道。 萧六郎与顾娇却是一直坐到书院门口。 萧六郎进书院后,顾娇背着篓子去了集市。 ------题外话------ 要相信娇女王的实力(^-^)V 16 恶徒 本次入学的考生一共分了四个班级,按成绩从高到低依次是天子甲班,天子乙班,地字甲班,地字乙班。 顾大顺考了第二,理所当然进了天子甲班,萧六郎倒数第二,进的是地字乙班。 至于顾小顺这个关系户,则也被分到了地字乙班。 原本顾大顺还想着顾小顺究竟救了个什么大人物,可到头来也不过是进了最差的班而已,看来对方在天香书院并不是太说得上话。 “那边就是地字乙班,你去吧。”顾大顺给顾二顺指完路便转身往天子甲班去了。 顾二顺从小就梦想和大顺一样去上学,如今终于如愿以偿,自是乐得不行。 不过想到自己居然和萧六郎分在了同一个班,心里有点儿不乐意,他虽不知道天子甲班、地字乙班究竟是几个意思,可萧六郎考了倒数第二,他去的班能是什么好班? 回头得找到那个被顾小顺救过的老爷,让他把自己调去顾大顺的班! 顾二顺理所当然地想着,浑然不觉得这想法有什么不对。 他轻蔑了看了在座的学生一眼,扬起下巴就要进去,忽然,讲座上的夫子开口了:“你是谁?” 顾二顺道:“我是新来的学生,顾二顺。” 夫子闻言不再看他,淡道:“哪里来的蹭课的?班上没这个人,给我出去。” 顾二顺就是一怔。 所有学生都朝他看了过来,顾二顺的脸唰的一下涨红了:“我……我是……” “顾小顺到了吗?”夫子打断他的话。 课堂里很静。 “顾小顺到了没有?”夫子又问了一遍。 学生们窃窃私语了起来。 顾小顺,顾二顺,摆明就是有什么关系的,夫子却连问也不问…… 学生们窃窃私语了起来,再看顾二顺时眼底多了一分耐人寻味。 顾二顺的脸子挂不住了,转头去找顾大顺,原本指望顾大顺能替他解决这个难题,却不料天子甲班已经开始上课了。 顾二顺无处可去,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一堂课结束后,顾大顺被自己班的夫子叫了出来。 “陈夫子。”顾大顺恭敬地行了一礼。 陈夫子想了想,问他道:“你弟弟入学的事你知道吧?” 顾大顺点头:“我知道,书院的一位管事亲自将我弟弟的入学文书送去村子的,请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陈夫子蹙了蹙眉:“被录取的是顾小顺,来的却是顾二顺,你可知情?” 顾大顺一瞧陈夫子的脸色,便感觉这事儿不对劲。他眼神一闪,垂眸道:“我不知情,我先走的,那两个是二叔家的弟弟。” “我明白了,你先去上课吧。”陈夫子道。 “夫子,我弟弟他……”顾大顺看向陈夫子,神色有些不安。 陈夫子摆摆手:“没事,是你二叔家的事,不与你相干。你好好上课,这次考得不错,院长很看好你。” 顾大顺去上课了。 他望了眼走廊的方向。 顾二顺胆儿小,应该不会乱说话。 …… 却说顾娇去集市后,直接来到了从前的摊位,大家似乎都知道她要来这里卖山货,早早地把位子给她留着了。 顾娇今天带了新摘的蘑菇,以及晒干的黑木耳。 “这个能吃吗?不是说有毒?”卖番薯的婶子捏着一片黑木耳问。 “我卖的,能吃。”顾娇说。 经过暴晒风干的黑木耳已经没了鞣酸与卟啉,不会引起任何中毒反应。 卖番薯的婶子信她:“我能还用番薯和你换吗?” 顾娇点头:“嗯。” 篓子里的黑木耳与蘑菇又被附近的摊贩们用小菜换走了大半,剩下很小一部分才是真正卖给了过往的行人。 顾娇单手抓起背篓。 那么沉甸甸背篓,萝卜番薯冬瓜南瓜应有尽有,却被她轻轻松松地就给抓起来了。 众人目瞪口呆地目送她走出集市。 顾娇没回村,而是往一条灰扑扑的巷子里去了。 薛凝香也来集市了。 她婆婆的老寒腿又犯了,她没钱去镇上的医馆,只得来集市找赤脚郎中买点草药。 买完药,她正要回去,却无意中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定睛朝对方望去,确定自己没看错,不由地更疑惑了。 “她怎么会来这里?还往那种地方去了?” 那条巷子后可不是什么好去处,就薛凝香知道的便有赌坊、窑子、黑作坊…… 薛凝香实在想不通顾娇去那里做什么。 是被人骗了还是…… 薛凝香皱了皱眉头,快步跟上。 然而她刚穿过巷子顾娇便没影了,对面是一间大赌坊,左边是窑子,右边不知是啥,不时有凄厉的惨叫声传出来,还有人鼻青脸肿地跌出来,之后,吐血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薛凝香吓坏了,转身就要往回走,却被几个痞里痞气的男人堵在了巷子里。 “哟,哪里来的小娘子?长得可真俊呐!” “可不是?陪哥几个玩儿一下?” 前面的两个男人一边说着,一边朝薛凝香伸出了咸猪手。后面两个虽没动手,却也猥琐地笑了起来。 四人朝她围过来,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薛凝香要叫,却被其中一个男人捂住了嘴巴。 这四人仿佛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了,配合得极好,一个人捂嘴,另外两个将她架起来,然后所有人开始对她上下其手。 薛凝香叫也叫不出,动也动不了。 她整个人陷入了绝望。 就在此时,几人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哎,让开。” 几人正在兴头上,猛地听到女人的声音,暗自一喜,又有送上门来的? 可他们一扭头,看见的却是一个脸上长着红斑的小丫头。 脸那么丑就算了,身板儿还瘦,一看就没长好。 几人顿时没了把她一并压在身下的兴致,捂住薛凝香嘴的那个男人喝道:“滚一边儿去!” “我说,让开。” 她声音不大,语气透着一股子漫不经心,然而不知怎的,所有人心里都漫过一层古怪的寒意。 “嗤~”还是那个捂住薛凝香嘴巴的男人,他不屑地笑了,放开薛凝香朝顾娇走来。 他一拳朝顾娇砸了过来! 薛凝香不忍直视闭上了眼! 咔! “啊——” 骨折声,惨叫声,所有人皆是一惊。 顾娇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抓住第二个男人的领子,将其狠狠地摔到了墙壁上,当场把人摔晕了。 余下二人朝她扑来,却连她一片衣角都没碰到,便被她接连两脚踹中要害,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然而就在此时,第一个倒地的男人突然挣扎起身,抓着一块板砖朝顾娇的后脑勺拍了过来—— ------题外话------ 早安,大家。 17 葵水 “啊——”薛凝香尖叫。 顾娇却是旋身一脚,将那人直接踹飞了。 薛凝香简直傻眼了,她完全没明白过来顾娇是怎么做到的! 顾娇揍完人就背着篓子离开了,看也没看薛凝香一眼,让人感觉她出手真的只是因为这几个无耻之徒挡了她的道似的。 薛凝香从巨大的怔愣中回过了神来,抖抖索索地站起身:“你……你等等!” 顾娇继续往前走。 薛凝香想追她,可她衣裳被那几个男人扯坏了,就这么走出去,她身子都得让人看光。她急得眼泪直冒。 顾娇的步子顿住,有些烦躁地拨了拨鬓角,自篓子里拿出自己的棉衣,扔在了薛凝香的身上。 薛凝香怔了怔,看看棉衣,又看看顾娇:“你……你不冷吗?” “不穿就给我。”顾娇伸出手。 “穿!我穿!”薛凝香麻溜儿地把棉衣穿上了。 顾娇的棉衣有些瘦,尤其胸脯的地方,把薛凝香勒得慌。 薛凝香弯腰将掉在地上的草药捡了起来,对顾娇小声道:“刚刚……谢谢你了。” 她是真没料到会遇上这种事,更没料到顾娇会出手搭救自己,她的心情有些复杂,可不论怎样,那声感激是发自内心的。 也就是这一刻,她是真的确定顾娇和从前不一样了。 “你……你是不是不傻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顾娇没答她的话。 “还是傻的吧……”不然怎么会救自己呢?自己从前那么欺负她。 顾娇:“……” 突然,薛凝香看见顾娇左手上滴下来的血迹:“你受伤了!” 顾娇淡道:“不是我的血。” 她没撒谎,的确不是她的。 不过,不知想到了什么,她还是拿帕子把血迹擦掉了。 薛凝香回头望向那四个倒在地上的混蛋,心道他们四个也没流血啊,这丫头手上的血是哪里来的?她方才到底干嘛去了? 二人出了巷子。 顾娇望了望天色。 薛凝香突然揪住了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我能和你一起回村吗?” 顾娇小眉头微蹙。 她不回村。 薛凝香觉得顾娇若是拒绝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自己与顾娇的关系并不好,她出手救自己都已经是看在同村的份儿上仁至义尽了,没必要再带着自己回村。 薛凝香默默地抽回手。 顾娇淡道:“我要先去一趟书院。” 薛凝香眸子一亮,抬起头来:“那我可以一起吗?” 顾娇没说话。 转身往镇东的方向去了。 薛凝香试探地跟了两步,见顾娇没赶她,心头一喜跟上了。 薛凝香是裹了小脚的,裹小脚的女人走得慢。 顾娇烦躁地抓了抓小脑袋,但还是会停下来等她。 二人抵达书院时,书院正好下课。 萧六郎拎着书袋走出来,一眼看见对面巷口的顾娇,他愣了一下。 他神色如常地走过去:“今天也在附近吗?” “嗯。”顾娇含糊地应了一声。 薛凝香惊到了,从集市到这里少说七八里地,这这这……这也能叫附近啊? 萧六郎这时才总算看到了顾娇身旁的薛凝香。 萧六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讶异,凭他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俩人怎么会在一起,而且看薛凝香还穿着顾娇的衣裳。 罗二叔的牛车已经在巷子里等着了,这是早上打过招呼的,让他酉时来接。 三人上了牛车,顾娇坐在二人中间。 薛凝香从前对萧六郎挺有好感,可刚刚发生了那种可怕的事,她对男人心有余悸,和萧六郎连招呼都没打一个。 萧六郎倒是不在意薛凝香对自己的态度,他只是觉得有点奇怪,不过他也没问。 顾娇的棉袄给了薛凝香,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夹袄,赶路时尚不觉得,一旦坐下来便有些冷了。 萧六郎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院服,不禁有些犹豫。给她,他们的关系好像还没这么好;不给她,她又会冻坏。正犹豫着,就看见薛凝香弱弱地往顾娇身边靠了靠,拿自己的身子去暖顾娇了。 萧六郎:“……” 牛车穿过巷子后,见到了等在那里的顾大顺。 顾二顺已经被“撵”回家了,因此等牛车的只有顾大顺一人。 顾大顺没管牛车上的薛凝香,只看向神色无波的顾娇与萧六郎,想到他们早上也是这副淡定模样,突然觉得,他们从一开始就猜到会是这个结果。 可他们什么没说,就眼睁睁看着顾二顺被人赶出来,还害得他险些被夫子怀疑。 到底是谁的主意?萧六郎的?还是这小傻子的? 微风拂过,顾娇轻轻地拨开挡在脸上的发丝,丝毫不介意露出脸上的那块胎记。 这样的顾娇是顾大顺不曾见过的。 不,他其实也见过,就在考试的那天早上。她把他从牛车上拽下来,那时的她也是这般云淡风轻。只是那会儿他在气头上,没去注意。 这个小傻子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突然就转性子了,突然就不来顾家吃饭了,突然就和萧六郎好上了。 “你渴吗?”薛凝香把腰间的水囊解下来递给顾娇。 就连总与她不对付的薛寡妇也成她的朋友了? 顾大顺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牛车抵达村子,顾大顺一把跳下牛车。 顾娇没与他抢,只是坐在牛车上,淡淡含笑看着他:“明天记得送小顺去上学。” 顾大顺捏紧了拳头。 -- 回家后,顾娇感觉今天格外冷,手脚一片冰凉,到夜里,她来了葵水。 乡下人营养不足,葵水多来得晚,这副身板儿都十四了,居然才第一次来葵水。 也不知是不是前段日子落了水,寒气太重,加上今天又吹了风,她肚子疼得厉害。 她在组织多年,其实早已习惯了各种疼痛,却独独对这种生理期的腹痛不耐受。 薛凝香上门还顾娇的衣裳,一进屋就发现顾娇面色发白地坐在椅子上,当即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娇淡淡地说。 白日里一拳能砸死四个汉子的女人这会子虚弱得都站不起来了,能是没什么吗?薛凝香看着她捂肚子的手,啊了一声道:“你来葵水了?” 顾娇没力气理她。 萧六郎听到了这边屋子的动静,走过来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娇没说话,倒是薛凝香开口了:“她来葵水了,疼得很厉害。家里有红糖吗?给她熬一碗。” 萧六郎忽然就呆住了。 薛凝香没想这么多,她寻思着二人都夫妻半年了,肯定早圆房了,这种事儿没啥不能说的。 ------题外话------ 早安,大家。 18 脸红 萧六郎尴尬地出去了。 家里没有红糖,这么晚集市也关门了,要的话只能上别人家去借。 萧六郎从不找人借东西,更别说借的还是女人来那个时喝的红糖。 他站在屋檐下,脸颊有些烫。 但在深吸几口气后,他还是起身往村子东头去了。 “张大婶。”他叩响了张家的房门。 张大婶开门看到是他,笑着问:“是六郎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我……来借点红糖。”萧六郎故作镇定地说。 在乡下,红糖是稀罕东西,一般人家里没有,张大婶儿的儿媳刚生了娃,正在坐月子,萧六郎听见她托罗二叔去集市上给她带红糖了。 “咋个要红糖?顾丫头怀上了?”张大婶儿问。 萧六郎脸颊又是一烫:“没,没有!” “啊,那就是来葵水了?想不到啊,六郎是个会疼人的!”村子里早传言这俩口子重新好上了,张大婶儿起先还有些怀疑,眼下她是信了。 张大婶儿回屋拿碗装了一块红糖给他,打趣道:“女人来那个是喜事儿,说明很快就能给你生娃了!” 萧六郎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 他将煮好的红糖水端去顾娇的屋,薛凝香已经回去了,顾娇歪在床上,有点儿没力气。 他目不斜视地进屋,把红糖水放在桌上:“你先喝,不够再叫我。” 说罢,转身离开了。 尽管他走得很快,可顾娇还是眼尖地发现,他耳根子红了。 顾娇轻笑了一声,把碗里的红糖水一颗不剩地喝了。 她没料到,红糖水还真有效果,身子暖和了,整个人舒服不少,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她梦见自己第二天起晚了,萧六郎独自出门,在村口碰到顾小顺。 二人结伴去书院,进了同一个班。 顾小顺是个混不吝的,第一个上午的课就给全程睡下来了,结果给人的印象非常糟糕。到了分寝舍时,没人愿意与他住,只有萧六郎站了出来。 二人被分到最西头的寝舍,那间屋子年久失修,二人刚进去屋顶就塌了,萧六郎被砸成重伤,顾小顺也受了轻伤。 第二天,顾娇果真起晚了。 因为有了上次做梦的经验,顾娇这回淡定多了。 萧六郎不在,应当是去上学了。 她去罗二叔家问了问,得知萧六郎是与顾小顺一道去书院的,她决定去书院一趟。 罗二叔的牛车去镇上了,她是走去的,抵达书院时正好中午。 顾小顺趴在桌上睡得昏天暗地,直到他前面的学生拿笔杆子戳了戳他:“喂,该吃饭了!” 顾小顺才揉着眼坐起来:“啊,要吃饭了吗?” 周围的学生看着他脸上被书压出来的褶子,全都噗嗤一声笑了。 班上谁不知顾小顺是关系户,是靠走后门儿进来的,只是大家伙儿也没料到这货是个彻彻底底不学无术的。 就算是天香书院最差的班,也没出过这么混日子的呀。 众人看向顾小顺的眼神都带了一丝不赞同。 很快,他们班的张夫子过来了。 张夫子道:“今天要分寝舍了,四人一屋,你们自己商量好,再到我这里领钥匙。” 地字乙班一共二十六人,这意味着其中一间屋子只会住两个人。 大家很快分好了,萧六郎的同桌在班上有两个自幼相识的朋友,他叫上了萧六郎一起。 顾小顺这边就坎坷多了,没人愿意与他一屋,他成功落单了;还有一个昨天请了假,今天才入学的学生因为与大家不认识,所以也落单了。 可明显,这个学生也是嫌弃顾小顺的:“我……我不要和他一屋!” “哼!那我自己住!”顾小顺抱怀,两眼望天。 他当然不能自己住了,那个落单的学生难不成要糊在墙上睡觉么? 萧六郎淡淡开口道:“我和你换。” 那学生感激涕零,道了好几声谢,只差没叫爹。 顾小顺咧咧道:“姐夫,你不用和我住!我不是不乐意和你住啊,我是觉着……” 萧六郎从张夫子手中接过钥匙,面无表情地走了。 顾小顺砸咂嘴,不情不愿地跟上了。 好屋子都让人挑完了,剩下那间是最偏的,二人拎着包袱往前走。 刚走到一半,一个小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你们谁是萧六郎?” 萧六郎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他说:“我就是。” 小厮气喘吁吁道:“你家人来了!在外头等你,说是急事!让你马上去见她!” 萧六郎是孤儿,能被称作他家人的人……只有她了。 萧六郎顿了顿,对顾小顺道:“是你姐。” “我姐来啦?”一听是顾娇,顾小顺整个人都精神了,“那还等什么?赶紧去找我姐呀!” 离寝舍其实就只有几步的距离,把东西放进去了再见她也不是不可以。 但她说,有急事。 萧六郎加快了脚步,拎着包袱,杵着拐杖,和顾小顺一道去了书院大门口。 街道上人来人往,她又穿着毫不起眼的衣裳,可萧六郎还是一眼认出了她来。 她站在寒风中,小脸冻得有些红,许是不喜欢嘈杂的缘故,眉头时不时微皱。 “姐!姐!”顾小顺兴冲冲地朝顾娇跑了过去。 顾娇看了他一眼,很快便移开目光,去看人群后的萧六郎。 萧六郎正巧也在看她,四目相对,萧六郎怔了一下,顾娇微微一笑。 萧六郎错开视线,迈步朝她走了过来。 “姐,你来找我们啥事?”顾小顺问道。 “哦,没什么。”顾娇云淡风轻道,“就来找你们吃个饭。” 说完,见萧六郎将信将疑地看着她,她理了理顾小顺的领子,一本正经道:“你第一天上学,放心不下你。” 二人去附近的面馆吃了三碗阳春面。 正是上次冯林带萧六郎与顾娇吃过的那家。 萧六郎吃得不大香。 顾娇就道:“不是你家乡的面吗?你不爱吃?” “没你做的好吃。”这句话是脱口而出,说完萧六郎自己都愣住了。 顾娇也愣了一下,随后托腮看着他,笑道:“好,晚上做给你吃。” 顾小顺食量大,他一碗吃完,原本还想再吃一碗,可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肚子饱了。 “我吃啥吃饱了?” ------题外话------ 狗子:吃了我的粮食,你说呢!!! 19 天才 吃过饭后,萧六郎与顾小顺回到书院,结果就被告知他们的寝舍塌了。 “什么时候塌的?”萧六郎问。 那学生道:“你们刚走没多久就塌了,不少人看见你们往寝舍去了,都在担心你们会被埋在里头呢。” 原本是要去的,但…… 萧六郎神色微顿。 顾小顺跑去看着塌掉的寝舍,只见满地断壁残垣,地板都让梁子给砸裂了。想到这玩意儿若是砸在人脑袋上会怎样,他吓得直拍胸口:“还好我姐来找我们吃饭!不然我俩都得被活埋呀!” 算上医馆那次,这是第二次了,每次都是因为她,才避过一场飞来横祸。 萧六郎望着顾娇离去的方向,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天香书院的寝舍一直比较紧张,这次又招了足足一百零一名学生,属于招生力度最大的一次,因此书院实在没有多余的寝舍了,只得让二人继续走读。 因住宿费是含在束脩银子里的,一般来说不住也不给退,但考虑到这不是学生的问题,书院主动承担了萧六郎与顾小顺每日的车钱。 顾小顺无所谓,他不喜欢顾家,但他也不见得多爱书院,哪儿哪儿都一样。 “姐夫,你是不是挺开心的?”回课室的路上,顾小顺小声问萧六郎。 “我为什么很开心?”萧六郎反问。 “你能回去和我姐困觉了呀!”顾小顺说话没个把门儿的,他今年十三岁岁,说不懂并不尽然,可要说很懂那也不是。在他看来,男人就是要搂着自己媳妇儿睡的,至于睡下去后要干嘛他其实是不知道的。 所以,他讲这话时一点儿也不羞。 萧六郎呛了下:“别乱说话。” “哦。”他也没乱说啊,姐夫就是能回去和他姐困觉了嘛! 二人进了课室,下午是算学。科考没有算学这一门,唯取八股,所有朝廷对算学并不重视,之所以开设这一学科完全是院长的主意,院长希望能为昭国不拘一格培育人才。 萧六郎刚坐下,张夫子便将他叫了出来:“院长找你。” 萧六郎去了院长的中正堂。 刚走到门口,与从中正堂出来的顾大顺不期而遇。 顾大顺的脸上还挂着没来得及褪去的得意,甫一见到萧六郎,他眉头就是一皱:“你来这里做什么?” 萧六郎没理他,杵着拐杖径自从他身边走过去了。 顾大顺眉头紧皱。 萧六郎也是来找院长的么? 顾大顺入学第一日,陈夫子便告诉他,院长十分欣赏他,之后又悄悄暗示过他,院长有从这一批学生里挑选一个亲传弟子的打算,让他好好努力。 他当然要努力了。 他天资这么高,若再有院长这样的文学泰斗悉心指导,他何愁不能考取功名? 他昨晚几乎一宿没睡,写了一篇文章,早上拿来给陈夫子看了。中午,陈夫子又拿去给院长看了,院长把他叫来问了他几个有关那篇文章的问题,他都答得很好。 他看得出院长很满意。 他想,弟子的事应当十拿九稳了,就是不知怎么萧六郎也来了。 是为了寝舍的事吧? 听说他和顾小顺的寝舍中午塌了,这么倒霉的事也能让他遇上,可见他就没那个命。 思及此处,顾大顺冷笑了一声,倨傲地回了课室。 中正堂内,院长指了指书桌上的八股文,问萧六郎道:“这篇文章是你自己写的?” “是。”萧六郎说。 院长犀利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身上,少年不过十七岁的模样,面容上还带着青涩,眉宇间却又透出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清冷。 他瘸了一条腿,却仿佛比任何康健的学生都要清贵。 “前面两科为何不答?”院长问。 外人只知这个学生考了倒数,却不知三门考试,他交了两门的白卷。 本不该被录取的,但那文章写得实在太惊艳了。 原本那个叫顾大顺的学生文章也不错,可那是属于新生的不错,与萧六郎的一比,立马黯然失色了。 萧六郎没有回答院长的问题。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啊,院长心中暗叹,摆了摆手,道:“行了,你去上课吧。” 萧六郎行了个学生的礼,转身出去了。 帘子后,走出来一个布衣老者。 “老师。”院长立马站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布衣老者拿起萧六郎的文章,看完后摇了摇头:“你这学生,戾气很重啊。” 却说顾娇与萧六郎二人道别后,便去了附近的市场。 镇东的市场与镇西的集市差不多,只是更高档一些,相应的价钱也贵上一些,不过这会儿集市已经关门了,所以她想买东西的话只能在去店铺或者市场了。 顾娇铺子里买了五斤白面,割了两斤上好的三线五花肉,又称了两斤盐,零零总总花了一百多个铜板。 路过一家布庄时,她想起前几日给萧六郎收衣裳时,他的中衣和里衣都破了。 她进去各买了一套新的,又问老板要了点碎步,有些可以补的她就补一下。 虽然她没补过衣裳,但她缝合过心脏,把布料当成一块人皮的话,应该就很好缝了叭! 顾娇将买的东西全部装进背篓后便准备动身回村了,当她走出铺子时,发现街上突然多了许多官兵。 一旁有百姓在窃窃私语。 “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是麻风山上的病人跑了,官府正满大街的搜查呢!” “哎哟,麻风病人啊,那还得了?” “可不是吗?这几日都少出门,别一不小心碰上了!这病一传一个准,染上就没得治啦!” 在古代,麻风病是不治之症,感染之后只有被送上麻风山等死的份儿。 顾娇突然想起一件事来,萧六郎的兄长似乎就是因为麻风病去世的。 那队官兵搜完这条街就往下一条街去了。 顾娇回了村。 街上的事顾娇并未放在心上,回屋后便去做阳春面了。 当她正在揉面团时,门外突然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在了她家的门板上。 顾娇拿干布擦了手,走过去一瞧,就见一个老太太倒在了她家门口。 ------题外话------ 应网站的要求,暂时改了个封面,大家眼熟书名就好,群么么~ 今天,又是求关注、求暖场的一天。 20 抉择 老太太是侧倒在地上的,一头蓬乱的头发遮挡了面容,身上脏兮兮的,穿的是布衣,顾娇第一反应是这个村子的村民,可能刚从地里回来,却不知怎的晕倒在了她家门口。 方才那一声巨响是她的头在门板上砸出来的,额头都磕破了,流了点儿血。 顾娇前世不是没碰到过碰瓷儿的,但要说拿生命去碰的,没有。 对方是真的晕倒了。 顾娇蹲下身来,想瞧瞧她究竟是哪家的也好把她送回去,结果刚把对方的身子扳过来躺平,顾娇便发现了不对劲。 她的面部有对称的浅色皮损与淡红色斑,色斑之间边界模糊,两边的手背上也有。 顾娇的眉心微微一蹙,这分明是…… “姐!我们回来啦!” 就在此时,顾小顺拎着一个旧书袋,飞一般朝顾娇奔了过来。 顾娇转头看向他,眸光一厉:“别过来!” 顾娇从未用如此严厉的语气与顾小顺说过话,顾小顺一下子呆住了。 “姐……”他又往前冲了两步。 “我说了,别过来!”顾娇的语气更冷冽了几分。 这下,顾小顺是彻底不敢动了,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距离顾娇约莫十几步的地方。 他看到了顾娇,自然也看到了倒在顾娇门口的老太太。 直觉告诉他,这事儿和这老太太有关。 他问道:“姐,她是谁呀?” 顾家凝眸道:“我不知道,你先回顾家。” 原本她是打算喊顾小顺过来吃饭的,可眼下出了这种事,家里的安全不能完全保障了,她不能害了顾小顺。 顾小顺老大不乐意了,可既然他姐这么说,那他先回去就是了。 “那什么,姐夫,我先走了啊。”他转过身对身后的萧六郎说。 顾娇微微错愕,萧六郎也回来了? 何止萧六郎啊,冯林也一道过来了呢。 冯林帮同桌温习功课,同桌送了他一筐柚子以示感谢,他直接给了萧六郎送一半。担心萧六郎拎不动,这才给送回村。 至于说顾小顺,他总欺负萧六郎,冯林也是有点儿不放心萧六郎与他一道回家,有点看着他俩的意思。 萧六郎与冯林此时皆注意到了地上的老太太。 “你们最好也别过来。”顾娇对二人说。 冯林古怪地皱了皱眉头:“她死了?不会是你弄死的吧?” “喂!你瞎说啥呢!”顾小顺可看不惯这个总诋毁他姐的小白脸了。 冯林哼道:“我难道说错了吗?那位老人家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怎么不让我们过去?” 萧六郎神色清冷地走了过去。 “你……别过来。”顾娇说。 萧六郎还是过来了。 他其实老远就看出不对劲了,走近了仔细一瞧,才算是笃定了心底的猜测。 冯林见他走过去,也忙跟了过去。 “哎!你们怎么都过去了啊!姐,我……我……”顾小顺急得直挠头。 冯林来到萧六郎身旁,看着那满脸红斑的老太太,心底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萧兄,这是……” “麻风病。”萧六郎蹙眉说。 冯林身子一晃,险些跌倒了! “这这这这这这……这老太太是麻风病人啊……”冯林惊得都结巴了。 要知道麻风病可是最可怕的传染病之一啊,据说村子里只要有一个染上,全村都会染上,而且这种病没法儿治,得了就只能等死。 前朝便出现过因为对麻风病不够重视,结果死了好几万人的悲剧。 本朝开国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建立麻风山,将所有麻风病人送到山上集中管理。 “你碰她了?”萧六郎冷静地看向顾娇。 顾娇点头。 不过她方才只碰了一下,且她的皮肤上没有破损,被传染的几率不大。 但别人未必这么想了。 若是让人知道顾娇与一个麻风病人有过接触,一定会把她和病人一道送往麻风山的。 麻风山那种地方,一旦上去便再也别想下来。 冯林拉着萧六郎走到十几步外,惊魂未定地说道:“她的话你也听见了,她碰过那个麻风病人了,必须立刻把她送走!不然你们全村都会被传染的!” 萧六郎眉心微蹙。 冯林跺脚道:“哎呀,萧兄,你还在犹豫什么啊?你不是一直想摆脱那个恶妇吗?是她自己碰了麻风病人,十有八九也被感染了,按朝廷律法,就得被送往麻风山,这可是名正言顺摆脱她的机会!” 冯林想过了,萧六郎是读书人,真干出抛妻弃子的事会败坏他的名声,眼下的事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既能保全名声,又能摆脱那个恶妇! “没人会被送往麻风山。”萧六郎平静地说。 冯林一怔。 萧六郎杵着拐杖朝顾娇走了过去:“拿块干布来。” 顾娇没多问,依言去屋子里拿了一块干净的布片。 萧六郎从她手中接过布片,在老太太面前蹲下身。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顾娇道:“我来。” “不用。”萧六郎将布片围在了老太太的脸上,挡住了她的口鼻,“把人抬进去。” “好。”顾娇点头道。 “哎!萧兄!”冯林出言制止。 顾小顺这会儿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了,敢情那老太太是个不知打哪儿来的麻风病人,他姐是怕他被传染才不让他过去的。 可他顾小顺是那么不讲义气的人吗? 顾小顺跑过去帮着他姐与姐夫一道把人抬进后院了。 冯林急得跺脚。 疯了! 你们都疯了! 随后,他也咬咬牙,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进屋了! ------题外话------ 老太太的身份,猜到了吗? 指路简介。 21 医治 几人将老太太放在了后院的草席上。 也亏得他们这间屋子的后院够大,不然一个麻风病人,以及要与麻风病人保持距离的他们未必装得下。 “现在怎么办啊?”顾小顺看着地上的老太太问。 “先去洗个手。”顾娇说。 三人用清水与皂荚洗了手。 随后,萧六郎进自己屋,提笔写了个方子。 顾娇站在他身后,轻声问:“这是什么?” 顾娇来到这里,虽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可原主并不识字,所以她也不认得这个朝代的文字。 “药方。”萧六郎说。 “这是什么字?”顾娇指着药方上的第一个字问。 “地。”萧六郎念道,“地骨皮。” “这个呢?”顾娇继续往下指。 “苦参,荆芥,细辛……”萧六郎顺着顾娇指的地方将方子念了一遍。 顾娇的神色很认真,好似真在认字一样,虽有些不合时宜,但萧六郎也没多想。 “你怎么会有治疗麻风病的药方?”顾娇疑惑地问。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当初我兄长也感染过麻风病,有个赤脚郎中给他开了个祖传的方子,我亲眼见我兄长喝过之后有所好转。” 他兄长有麻风病的事原主是偶然听他提到的,原主脑子傻,不明白麻风病是个什么病,也就没放在心上,没对任何人提起。 这事儿冯林知道,就是因为萧六郎的兄长得了麻风病,连带着他也遭了乡亲们的嫌弃,他才背井离乡来清泉镇求学。 半路上,俩人不期而遇,问明身份后冯林才知对方是自己小时候的邻居,只不过冯林他家搬走了,多年不见,双方变化都很大,不是名字户籍对得上,冯林压根儿认不出他。 “既然好转了,又为何去世了?”顾娇问道。 萧六郎垂眸道:“他得麻风病的事走漏了风声,被官兵抓去麻风山了。之后没多久,就病死在了山上。” 原来如此。 顾娇点了点头,又道:“这就是你兄长当年治病的方子吗?” 萧六郎嗯了一声:“她现在的症状很轻,与我兄长那会儿差不多,好生医治,或许有治愈的可能。” 方子顾娇已经了解了,是对症的不假,但药效十分缓慢,只能延缓麻风病的发展,要说治愈,还是有些困难。 不过,顾娇什么也没说。 冯林拿过方子:“我去抓药!” 萧六郎叮嘱道:“记得去不同的药房。” 冯林顿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我明白!” 不能让人看出这是一张治疗麻风病的药方,否则他们就暴露了。 “我也去!”顾小顺道。 “你去做什么?”冯林不想和他一起。 顾小顺挑眉道:“我防着你报官!” 别以为他没听见,这货方才撺掇他姐夫把他姐送去麻风山来着! 冯林翻了个白眼。 若是萧六郎没碰那老太太,他一准报官了,可萧六郎已经碰了,他再去报官,岂不是要连同萧六郎一起抓走吗? 不论怎样,顾小顺跟着他的态度很坚决,冯林只得将他带上了。 坐牛车去是不可能的,万一走漏风声就危险了,二人徒步去了镇上的各大药房,约莫一个时辰后,将所有药材买了回来,还买了个药罐子。 顾娇将药材拿去灶屋熬了。 等药的功夫,顾娇问萧六郎:“你们怎么回来了?我听说顾大顺都搬去寝舍了。” 萧六郎将寝舍塌掉的事情与顾娇说了。 果然,顾娇暗道,面上却有些诧异:“幸好你们没事。”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后院太冷,顾娇将装谷子的小屋收拾了出来,搬了张竹床进去,铺了棉絮,也勉强算个床铺了。 “你们出去吧,我来喂她。”顾娇对几人说。 “姐你要当心啊。”顾小顺担忧道。 “放心,我有分寸。”顾娇将几人打发出去,悄悄拿出了藏在篓子里的小药箱。 萧六郎判断的没错,这名患者的确是麻风病早期,且她是属于少菌型麻风,皮损少,传染性较小,只要对症治疗,完全可以康复,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但她的昏迷却并不是麻风病造成的,是疲劳过度引起的,她的衣裳刮破了,鞋子也走坏了…… 顾娇不由地想起了在镇上碰到的官兵,难道……她就是那个从麻风山上逃走的病人? 老太太稍稍恢复意识后,顾娇从药箱里拿出氯苯砜与利福平给她服下,另外还加了一种研究所的特效药。 至于那碗中药,她也喂老太太喝了点,可老太太似乎特别不爱喝苦药,一脸嫌弃地全吐出来了。 “老人家,你是哪里人?”顾娇尝试询问对方的来历,也好把她安全地送回去。 结果老太太老神在在地看了顾娇一眼,鼻子一哼,睡着了。 顾娇:“……” 顾娇收拾好东西出来,先去后院洗了手。 “姐!”一直等在后院的顾小顺迎了上来,“怎么这么久才出来?” “老人家喝药喝得慢,我多喂了会儿。”顾娇云淡风轻地说。 “咳。”顾小顺四下看了看,小声问道,“姐,她真的能治好吗?我听说,麻风病是治不了的。” 顾娇淡淡地笑了笑:“放心吧,能治。” 顾小顺从没听过麻风病还能治好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他姐在说这话时,他莫名就信了。 他姐说能治,那就一定能治! 天色晚了,顾小顺与冯林也该回去了。 临走前,冯林偷偷地对萧六郎说:“萧兄,我知道你为人侠义,不舍得见死不救,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麻风病是治不好的,你趁着村子里的人没发现,等人醒了就赶紧把人送走。” 他没办法去指责萧六郎做的不对,因为当初就是这样的萧六郎,在根本没认出他的情况下,从驿站的大火里救了他。 萧兄就是这么一个侠肝义胆的人。 “还有,你注意一下那个恶妇,她与病人接触比较多,万一……” “她有名字。”萧六郎打断冯林的话。 冯林一愣,不解地朝萧六郎看来。 老实说,萧六郎并不是个相处久了便会热络起来的人,他身上自始至终都带有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场,若不是当初的救命之恩,冯林大概会认为对方就是一个冷漠至极的少年。 可他越来越觉得最近的萧六郎对那恶妇有点不一样了。 萧兄……你变了!!! 22 喂药 这件事的严重性四人心里都清楚,嘴上不说,但都心照不宣地将事情瞒下了。 顾娇让顾小顺这几日别往这边来,早期少菌型麻风的传染性虽然没有那么强,但也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 顾娇没再上山上摘蘑菇,安心在家照顾了老太太几日。 约莫是她护理得还不错,第三天的中午,老太太彻底醒过来了,不再迷迷糊糊的,不过脑子好像有点儿不对劲。 顾娇问她是谁,她睁大眼看着顾娇;顾娇问她家住哪儿,她还是睁大眼看着顾娇。 该不会是老年痴呆吧? “你还记得自己生的是什么病吗?”顾娇继续问。 老太太依旧是睁大一双眼瞅着。 顾娇没辙了。 看来,这老太太不仅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连生病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其实忘了也好,顾娇可以看着不让她出去,但不能防着村里人上门,万一老太太一不留神儿把麻风病的事儿说漏嘴,她和萧六郎还有顾小顺这些密切接触者就得跟着遭殃了。 至于说以后如何安置她,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把她治愈,千万不能让任何人发现她得过麻风病。 这么想着,顾娇端起药罐子去给老太太熬药了。 药箱里的药要吃,中药也要吃,否则药箱的秘密就暴露了。 老太太一见顾娇端着药罐子,便嫌弃地把脸给撇过去了。 顾娇隐约听见了一声幽怨的哼哼,这老太太,脾气还挺大? 药要架在文火上熬半个时辰,等药的功夫,顾娇把小药箱拿出来检查了一番。 这段日子用了不少药物,一直没机会好好清点,她得看看自己的药还剩下多少,哪些不能再随便用了。 结果她检查完有些傻眼。 原本被她吃光的消炎药居然有了一瓶新的,抗菌的软膏也多出了一支备用的,另外还有几支她不记得何时放进去的药剂。 顾娇看着一动不动的小药箱,摸下巴,陷入了沉思。 -- 临近月底,书院又来了一次考试。 顾大顺是顶着新生第二的光环进入天子甲班的,之后他果真不负众望,表现得十分优异。这一次的考试,他又拿了第二。 陈夫子很高兴,顾大顺的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 陈夫子以为他是在责怪自己没勇夺第一,耐心宽慰道:“你与涵之都是新生中的翘楚,涵之年长你两岁,又开蒙早,比你多年了好几年的书,你大可不必为眼下的成绩感到忧心。” 顾大顺当然不是忧心这个,那个叫许涵之的学生只是仗着比他多念几年书,所以略有些冒头罢了,但对方的天赋不如自己,他有极大的信心超过他。 只是,他的野心不止于此。 他是奔着院长的亲传弟子来的,他希望院长能成为他的老师。 自打上次后,他又作了不少好文章,陈夫子也都一一拿给院长看了,可院长再也没有传见过他。 “怎么了?还有事吗?”陈夫子察觉到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顾大顺想了想,还是鼓足勇气说了:“我听说这次的入学考题是院长出的,不知院长是不是有收弟子的打算?” “的确是有。”陈夫子一寻思也会过意来了,不过可惜了,院长中意的人选并不是顾大顺。 顾大顺从陈夫子的眼底看出了一丝惋惜,心下一凉:“是许涵之吗?” “不是他。”陈夫子摇了摇头,“这个事还彻底没定下来,你先不要问了。就算不能做院长的弟子,院长也会抽空指导有书院中的优秀学生。” 这怎么能一样?一个是继承院长衣钵,是院长传人,得到的不仅仅是学问,更有院长的人脉。 而随意指导就弱了太多。 他这种寒门子弟,做梦都想一飞冲天,如果自己不够优秀倒还罢了,偏偏他有足够的条件被院长看上。 他如何甘心? 顾大顺还想追问,陈夫子却不愿说了。 中正堂。 院长看着眉目清冷的萧六郎,温和地说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萧六郎淡淡地说道:“倒数第三你也要?” 这次考试,萧六郎考了倒数第三,这可不是他进步了一名,而是多了个顾小顺垫底。 院长清了清嗓子,道:“我也不为难你,这样,你先回去考虑几日,不必着急给我答案。我年前都会在书院,你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来答复我。” 从院长口中讲出这种话,可以说是非常有诚意了。 别看天香书院只是一个镇上的学府,可院长曾位列京城四大才子之首,他的名声与才华毋庸置疑。若不是家中出了变故,他也不至于离开京城,来一个小小的清泉镇教书育人。 他见了这么多学生,真正让他有冲动收为亲传弟子的,萧六郎是第一个。 “就这么想要他?也不怕自己降不住这刺儿头。” 萧六郎离开后,屏风内的布衣老者淡淡地哼了哼。 院长对着屏风行了一礼,笑道:“我还真怕自己降不住,不如……老师收他为弟子吧?” 屏风后沉默了,半晌,传来老者一声幽幽叹息:“你忘了,我说过这辈子,再也不会收徒了。” 小侯爷死了,国子监永远关闭了,老师的心也彻底死了。 放学后,萧六郎与顾小顺坐着罗二叔的牛车回村。出镇子时发现官道上多了好几个关卡,全是在搜查麻风病人,二人心中更加警惕了起来。 萧六郎到家后,顾娇将把老太太的情况与他说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六郎也并不觉得这是坏事,至少眼下来说不是,不知道就不会说漏嘴。 “她可吵着要出去?”萧六郎问。 顾娇摇头:“这倒没有,我对她说,她得了肺痨,不能出去吹风,她脸上的红斑是冻出来的。因为肺痨会传染,所以她最好待在自己的屋子,以免过了病气给别人。看她的样子,像是听进去了,一下午都挺安分。” 萧六郎去屋子里看了老太太,她的情况有了很大好转,皮损淡了许多,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脸上的红斑。 顾娇没说的是,再治几天,她的麻风病就能失去传染性了。 转眼到了月底,也到了冯林与“张大夫”约好给萧六郎治腿的日子。 ------题外话------ 早安,大家。 23 夫妻 顾娇与萧六郎都早早地起来了。 萧六郎去村口打水。 顾娇先去小屋里看了老太太的情况,她脸上的红斑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手背上的皮损也基本消失了。 虽说离彻底治愈还早,但她的传染性已经被阻断了。 顾娇满意地摸了摸下巴,转身去灶屋给她熬药。 看着端到自己面前的苦药,老太太嫌弃得直翻白眼。 为了让她更好地喝药,顾娇让萧六郎从镇上带了些蜜饯,老太太很喜欢吃蜜饯,但她不喝药,就没有蜜饯吃。 顾娇将一碗药和一小碟蜜饯同时放在了桌上。 “这么少!才三个!”老太太对蜜饯的数量严重不满意。 “蜜饯很贵的,不吃就算了。”顾娇说着,探出手去拿装蜜饯的碟子。 老太太幽怨地瞪了顾娇一眼,将蜜饯抢在怀里,把一碗汤药苦大仇深地地喝掉了。 因为今天萧六郎要去医馆治病,所以顾娇也得去,但又不能把老太太独自放在家里。 顾娇不是没考虑过把老太太带上,可管道上关卡还在,万一官差把老太太认出来,他们就前功尽弃了。 尽管她也不确定老太太是不是就是他们在抓捕的麻风病人,但小心驶得万年船。 思量再三,顾娇将顾小顺叫了过来。 “姐!你终于肯让我进门了!”顾小顺一脸兴奋地说。 顾娇道:“我今天要陪你姐夫去镇上,你留在家里,帮我照看一下老太太。她的病已经不过人了,屋子我也消过毒了。” 顾小顺没听懂消毒是啥意思,也没问他姐是咋知道那病已经不过人了,他完全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应下了:“行!姐你就放心吧!我会看着她的!” “中饭我热在锅里了,你给她端一份过去就行。”顾娇继续叮嘱。 顾小顺拍拍胸脯道:“姐,我办事,你放心!” 想到了什么,顾娇叮嘱:“要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你姐夫的亲戚,前来投奔他的。” 顾小顺乖乖哒:“好嘞!” 顾娇与萧六郎前脚刚走,原先跟着顾小顺的那帮恶棍们便摸上门来了。 “老大!可算是见着你人了!听说你去念书了,砸个你还玩起大顺那一套了!走啊!去干两票啊!” “滚滚滚滚滚!老子有正事!”顾小顺想也不想地把人轰走了。 虽然憋太久他挺手痒的,可他姐交代他的事,他得办好了。 顾娇与萧六郎抵达回春堂时,冯林已经在门口徘徊了好一会儿了。当初与回春堂约定的时辰是巳时,不过他担心找张大夫治病的人太多,所以辰时就过来了。 哪知他搁这儿等了大半个时辰,愣是一点排队的迹象都没有。 他正纳闷呢,便看见了萧六郎与顾娇。 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怎么来了?” 顾娇淡笑道:“我来转转。” 冯林就不明白了,这个恶妇不是听说看上别人了吗?怎么最近老缠着萧兄不放啊?连萧兄治病她也跟来! 萧兄也真是的,治病这么重大的事,带个麻烦在身上做什么?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冯林冷声道:“我可警告你,一会儿进了医馆你不许乱说话,也不许乱动人家东西,别给萧兄惹麻烦,耽误了萧兄治腿!” “哦。”顾娇应了一声,没不耐烦,也没脾气。 倒是萧六郎蹙眉看了冯林一眼,杵着拐杖进去了。 接待他们的是王掌柜。 王掌柜也等了许久了,笑嘻嘻地迎上来,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娇一眼,对冯林笑道:“冯公子来了啊,这位想必就是冯公子的朋友萧公子吧?我是回春堂的王掌柜。” 萧六郎淡淡颔首。 王掌柜暗暗惊叹,这个萧公子未免也长得太俊朗了,明明穿着穷酸不已的衣裳,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公子都出尘清贵。 “这位是……”王掌柜看向顾娇,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样子。 萧六郎顿了顿:“内人顾氏。” 王掌柜拱手一笑:“原来是萧夫人,失敬失敬。” “王掌柜,张大夫真的来了吗?怎么这里一个排队的病人都没有啊?”冯林问。 “唉,那还不是张大夫伤势未愈,不能大量接诊吗?我就没放消息出去,只告知了几个确实十分着急的病人,上午就你们一个,其余的都在下午呢!”王掌柜早知冯林会发问,已经提前把词儿给窜好了。 “原来如此。”冯林不疑有他。 王掌柜笑道:“冯公子请在大堂稍作歇息,我这就带萧公子去里头给张大夫诊治。” “我不能进去吗?”冯林问。 王掌柜笑道:“这怕是不合规矩。” 冯林想了想,点头道:“那行吧,我把萧兄交给你,王掌柜,你一定要让张大夫治好他!” 王掌柜余光瞟了顾娇一眼,笑容满面:“我们会尽力的。” 萧六郎与王掌柜进入后排的厢房后,顾娇也站起身来。 “你要干嘛?”冯林警惕地问。 “如厕。”顾娇说。 冯林闹了个大红脸:“早去早回,别乱跑!” 顾娇背着小背篓去了后排的院子。 当她走进厢房时,萧六郎已经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王掌柜与二东家都在。 “顾姑娘。”二东家拱了拱手。 顾娇的目光扫过桌上的熏炉,落在萧六郎沉睡的俊脸上,问道:“这香没问题吧?” 二东家和颜悦色道:“安神香而已,是我们回春堂自制的,对身体没有伤害。顾姑娘现在要为他诊治了吗?” “嗯。”顾娇走过去,将小背篓放在桌上,里头装着她的药箱,不过,她并不打算当着他们的面拿出来。 二东家其实很想问顾娇,既然萧公子是她夫婿,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还是说,他俩并不是真正的夫妻啊? 不过,二东家是个聪明人,开门做生意,一定要多长一双耳朵,少长一张嘴。 他最终一个字也没问。 ------题外话------ 娇娇:我身边都是聪明人! 小顺:就是就是! 娇娇:那个,我更正一下…… 小顺:←_← 24 能治 顾娇拉上了屏风,在里头为萧六郎检查。 早在家里的时候顾娇便观察过萧六郎,发现他的问题其实主要出现在脚踝上,眼下仔细检查一番后顾娇笃定了自己的猜测. 他的脚踝断过,但大夫并没诊断出来,以为他只伤了腿,所以只对他的腿做了治疗。但就算没刻意治疗,腿被制动所以也几乎没用到脚,脚踝还是自己长好了,只是里头的碎骨没清理干净,他一走路便会有钻心的疼痛。 他从来没表现出来,乃至于顾娇揣测他只是普通的踝关节僵硬,那个是不痛的,眼下确诊了,才明白他平时都用了多大的克制力忍着。 唉……真是个让人心疼的崽。 顾娇前世做过做过不少这类病例的手术,对她来说难度不大,就是药品与手术耗材药箱中暂时还没有出现。 但……想到前几日的发现,顾娇决定再等等,何况眼下也不是手术的大好时机。他的患处先要做一点调理,不如等到年关书院放假。 二东家与王掌柜全程都在屏风外等着,没有半分窥伺。 早先二东家其实存了让同春堂的大夫围观顾娇医术的打算,可才头一次便这般要求似乎唐突了些,他便忍下了。 方才顾娇进去诊治特地拉上了屏风,这个态度本身就说明顾娇是不乐意泄露自己医术的,这么一想,二东家就有些庆幸自己方才没提出观摩的要求了。 不过有一点二东家猜错了,那就是顾娇不是不乐意泄露自己的医术,她是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小药箱。 顾娇在里头待得有些久。 检查一刻钟,欣赏美人半时辰。 咳! 没脱衣裳,没有没有! 小药箱被顾娇装进了背篓,她拎着背篓走出来。 二东家迎了上来,客气地笑道:“顾姑娘进去这么久,是不是萧公子的伤势很复杂呀?” 顾娇面不改色地说道:“是挺复杂的,我需要给他做一次手术。” 复杂是真,看美人也真。 一听要手术,二东家有些呆愣,手术是战场才会用到的医术,民间很少涉猎。一则,是风险大,二则,也是对大夫的医术要求太高。就连他们回春堂的大夫,也没几个敢在伤患身上动刀子的。 “你……确定吗?”二东家一脸怀疑。 回春堂上一个敢给人动刀子的大夫已经五十了,人家还是医药世家的传人呢。 “嗯。”顾娇点头,“日子我先想想,等定好了会通知你们。另外,还有一些需要准备的东西要劳烦二东家,银子……就从我接下来的诊金里面扣。” “不妨事。”二东家笑道。 回春堂可不是什么做慈善的地方,来这儿的病人都是要花钱的,医术越高明,诊金越丰厚。 “不过……你是什么病都能治吗?”二东家问。 “那倒也不是。”顾娇道,“要看过才知道,你最好找些疑难杂症给我,别浪费了接诊次数。” 听听听听,这就是底气! 二当家并不觉得她是在大言不惭,事实上,只要见识过她医术的人都完全有理由相信她能起死回生。 顾娇需要给萧六郎找一些做药熏的药材,背着篓子去大堂了。 二当家诡异地笑了起来:“老王啊,你说她医术这么好,能不能……给京城那一位治病啊?” “京城那一位?”王掌柜就是一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你说的是侯府那位小公子?” 二东家两眼放光道:“就是他!” 王掌柜慌忙摆手:“不不不,使不得!使不得!” 那可是京城的贵族啊!回春堂在他们面前,也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根本不够看的! “我瞅着顾姑娘医术不错……” “二东家,咱们都只有一颗脑袋。” 王掌柜残忍地掐灭了二东家的想法。 不是他不愿意去赚侯府的银子,而是那位小公子的病是真不好治,治坏了是要死人的。 说起来那位小公子也是可怜,当年侯夫人生他时还不足月,在一间破庙里生的,身边没带稳婆于是从附近的村子里找了一个。 早产,生产条件差,加上稳婆技术也不好,一胎生下来,侯夫人半条命都没了。 雪上加霜的是,侯夫人怀的居然是双胎。生完第一个,侯夫人的力气便差不多用尽了,第二个在肚子里憋得有些久,出来时全身都紫了。 小公子便是那第二个孩子,他上头的是一个姐姐。 小公子是打娘胎里带的弱症,打小吃药,几乎是药罐子泡大的。 为了治好小公子的病,侯府这些年寻了不少名医,可惜都小公子的病情始终毫无起色,反倒因为频频用药,导致他越发羸弱。 据说他如今只剩一口气吊着了。 运气不好的话,他们一副药下去了,小公子就咽气了。 小公子若真死在他们手里,回春堂所有大夫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给他偿命的。 二东家也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可他不死心。 他原本就是一个极富野心的人,否则也不会看到顾娇身上的巨大价值。 说起来,那位小公子与顾姑娘似乎是同岁。 二东家若有所道:“那不然这样,先让顾姑娘医治萧六郎的伤,若真给治好了,再让她去侯府试试也无妨。” 王掌柜:“……” -- 萧六郎醒来时屋子里多了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大夫。 “您是……” 老大夫笑了笑,道:“我是张大夫,方才你睡过去了,这事儿怪我,忘记把安神香撤走了。” 萧六郎顿了顿:“不妨事。” “让我看看你的腿。” “好。” 老大夫按照顾娇交代的法子走了一趟流程。 老实说他很诧异,萧六郎的腿疾他是看过的,以回春堂如今的医术根本无法治愈。 那丫头,真的有办法让他重新……站起来吗? 萧六郎拿着老大夫开的方子去了大堂,冯林嗖的站了起来:“你可算出来了,张大夫怎么说?你的腿有的治吗?” 萧六郎嗯了一声,道:“张大夫说先用药熏一段日子,下月再来。” 为不影响他上课,顾娇暂时没让老大夫提手术的事。 “我就说了张大夫一定能治!”冯林满心欢喜。 萧六郎却四下张望着什么。 ------题外话------ 咦?媳妇儿呢? 25 高手 就在此时,顾娇背着小背篓从后院儿的方向走了过来。 “去趟茅厕也去那么久!”冯林小声嘀咕。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待她走近了,问她道:“哪里不舒服,让大夫看一下。” “没有,走吧。”顾娇说。 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生病了,萧六郎去拿了药材,付账时发现半个月的药包居然不到一两银子:“是不是弄错了?” “没,就这个价。”伙计道。 “早和你说过了,他们生意不好,降价啦。”冯林在他耳旁小声说。 但也降得……太离谱了。 可除了这个,萧六郎又想不出别的缘由了,总不会是有什么贵人在暗中襄助自己。 一行人出了回春堂。 二东家亲自将人送到门口,与顾娇擦肩而过时,二东家笑眯眯地冲顾娇伸出五根手指。 药费,五两银子,先记账上了啊。 顾娇给了他一个霸气的小眼神,从诊金里……扣! 话说回来,二东家还没找她给别人看诊呢,也不知道到时候会给她接一单怎样的生意。 “萧兄,我送你回去。”冯林说。 萧六郎不容拒绝地说道:“不用了,罗二叔的牛车就在那里,你回书院吧,好好温习,明年要下场的。” 提到这个,冯林就头大,他的学问其实不怎么好啊,夫子总说他的文章太过刻板,没有足够的新意,碰上守旧派的考官还好,若是碰上新派的他妥妥就落榜了。 冯林叹气:“行吧,我先去书院,你路上小心。” 说罢,他又瞪了顾娇一眼,仿佛又在担心顾娇会给萧六郎惹祸。不过,自打萧六郎讲了那句她有名字后,他到底没再喊过她小恶妇了。 冯林离开后,顾娇与萧六郎没立刻回村,而是先去铺子里买了点东西。 顾娇买了点蜜饯与花生瓜子,她发现老太太挺好哄的,只要给她吃的,她就能在屋子里待上一整天。 萧六郎则是买了点红糖,上回找张婶儿家借了红糖,一直还没还给她。 二人将东西拎上牛车时,罗二叔笑了:“办年货呢?也是该办了,马上就年关了。” 二人同时愣了一下。 突然意识到年关要到了。 其实二人并不是过得浑浑噩噩不知日子,只是在他们心里都没有过年的习惯与打算。万家灯火,一家团圆的除夕,对他们而言永远都是最孤单的日子。 顾娇前世八岁离家,住进组织的实验基地,组织一旦到了除夕便会集体放假,空荡荡的基地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 萧六郎的情况顾娇了解的不多,或许他也曾经热闹过,但后面也全都没了。 她是异世的孤魂,他是异乡的孤客。 罗二叔的话,让二人顿时有些无所适从。 但二人什么也没说,只是拿着手里的东西默默地上了牛车。 牛车走得慢,抵达村子时天色已经暗了。 罗二叔将牛车赶回自己家,顾娇将所有的东西扔进自己的小背篓,与萧六郎一道朝自家方向走去。 刚走到一半,便远远瞧见自家门口好像出了事,围着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水泄不通,里头隐有骂声传出。 正在门口因为给两个孙子喂饭而走不开的张大婶儿冲二人嚷嚷:“哎呀,六郎,你们咋才回呀?你家出事儿啦!” “出什么事了,张婶?”萧六郎问。 “顾家人上门,和你那什么……姑婆……吵起来了!” 姑婆? 他们家几时来了这么一号人物? 该不会是……老太太吧? 老太太老年痴呆了,会被欺负得很惨的! 顾娇转头对萧六郎道:“我先去看看。” 张大婶儿忙道:“你赶紧去!你奶不是省油的灯!” 顾娇来了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原主的奶奶,只知她姓吴,年轻时便是个泼辣户,之后嫁给顾老爷子。顾老爷子是读书人,后面又做了里正。按说吴氏跟了他该有所收敛才是,偏吴氏还越发气焰嚣张了。 村子里谁第一不好惹,非吴氏莫属,所以张大婶儿才会担心萧六郎的“姑婆”被欺负。 顾娇到自家门前时,发现顾家的妇人全来了,吴氏以及她的两个儿媳周氏与刘氏。 当然,顾小顺与顾二顺也在。 顾二顺站在她娘身边,顾小顺则站在老太太身边。 不过,与张大婶儿描绘的有些不一样,因为……被骂得脸红脖子粗的似乎是吴氏三个! “你你你你你……你有种再把方才的话说一遍!”吴氏叉着腰,拿手指着老太太。 老太太不知让谁给她搬了条板凳,她大刀阔斧地坐在板凳上,翘着二郎腿,抓了一把瓜子,一边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凭啥再说一遍?你是脑子不好听不懂啊,还是耳朵聋了听不清啊?” 吴氏在村儿里横行霸道这么多年,还没被谁这么下过脸。 不怪两个儿媳要请她过来骂架了,这老婆子的道行,两个儿媳根本招架不住啊! “我不管!这一两银子他今晚必须给我送来!”吴氏说不赢,便开始耍赖。 老太太吐了她一脸瓜子壳儿:“我呸!他是吃你家米了,还是喝你家粥了?窑姐儿都比你要脸!别说一两银子了,一个铜板都不会给!” 竟是把吴氏比作窑子里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吴氏要给气炸了呀! 吴氏:“你你你你……” 老太太完全不给吴氏发挥的机会:“还有,你也别说是我家娇娇吃了,她才吃多少,你们又找六郎要了多少?我家娇娇原是要在顾家招婿的,奈何你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俩赶出来了。既然赶出来了,那就和你们顾家没关系了!” 吴氏气得直发抖:“那……那只是分家!”什么赶不赶的,这种话传出去,顾家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老太太又嗑了个瓜子儿:“哦,你承认是分家了呀!既然分家了你咋还让六郎拿银子贴补你们呢!脸呢?拿去糊墙啦!” 吴氏被噎得直翻白眼。 这哪里来的疯婆子,简简简……简直气死她啦! 乡亲们却是快笑死了。 吴氏那张嘴在村里骂架就没输过,今儿却被怼成了锯嘴葫芦。 分家的事儿原就是顾家做的不地道,只是那会儿顾家对外声称是萧六郎的主意,萧六郎不愿意与顾家住一起,乡亲们便不好多说什么。 顾娇之后总在顾家吃饭的事,村里人也都知道,可没料到顾家居然是收了银子的! 顾娇只是个十四岁的丫头,她能吃多少米啊?顾家却让萧六郎每个月给他们一两! 这不是讹人吗? 一两银子,够一大家子吃上两个月了! 周氏与刘氏只是见萧六郎这个月没给家用,于是上门来讨要,哪里料到会闹成眼下这种一发不可收拾的局面? 这下该如何是好? ------题外话------ 老太太:满朝文武皆怼过╭(╯^╰)╮ 26 姑婆 自家婆婆的嘴儿是个没把门儿的,吵了多久,就被人套话套了多久,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全给说出来了。 再这么下去,顾家的底儿都要被婆婆给揭穿了。 妯娌俩交换了一个眼色,都在心中做了决定,不能再让她们吵了,得赶紧把婆婆拉回去。 “娘!咱不和她一般见识!咱先回去!”周氏上前,拉住吴氏的胳膊说。 刘氏也走过来,拉住吴氏的另一只胳膊:“是啊,娘,咱不和这疯婆子计较!” 若是她们最初这么说,乡亲们或许还会信,可一场架干下来,吴氏和两个媳妇儿都成了炸毛鸡,老太太却气定神闲,纹丝不乱,真要说是疯婆子,那也得是吴氏才对。 乡亲们看好戏的神情,彻底激怒了吴氏。 吴氏把袖子一捋,唾沫星子横飞道:“老不死的!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里正他婆娘!” “呵。”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我还皇帝他娘呢!” 周围的人全都笑翻了。 这老太太有点儿意思,怼起人来真是没个轻重的,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砍头了。 吴氏自己就是个胡搅蛮缠的,却碰上个比自己道行更深的,说不赢,她就打算直接上手了:“我今儿非把你从村子里撵出去——” 话音未落,老太太一盆冷水泼了过来,泼得吴氏当场石化。 随后,老太太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进了屋,板凳也不要了,顾小顺也不要了,嘭的合上门,把门栓给插上了! 溜得还挺快! 众人肚子都笑疼了。 适才这老太太气场全开,他们还当她会与吴氏硬刚到底呢,却原来没被怒火冲昏脑袋还,知道自己打不过吴氏三个,先泼吴氏一头愣,然后趁机把吴氏婆媳给关在外头了! 吴氏何时受过这窝囊气啊,从地上找了块石头,冲上去就要砸门。 可石头没砸到门板上,倒是一把明晃晃的镰刀嗖的一声飞来,猛地剁在了门板上! 吴氏心头一惊,抱着石头的手瞬间僵住了。 这镰刀若是偏上半寸,就该剁在她手上了。 吴氏惊得手一松,石头掉在地上,砸了她自个儿的脚。 “哎哟——”吴氏惨叫。 用来砸门的石头能小么?她特地挑了块最大的!这么一大块石头砸在脚上,吴氏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那镰刀飞来的快,吴氏的脚砸得也快,这一出出闹的,众人简直目不暇接啊。 要知道,村子里许久没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了。 众人齐齐回过头,就见顾娇从容淡定地走上前来。 她背着一个小背篓,清瘦的小身影看上去人畜无害,只是那冷冽的眼神无端透出一股杀气。 众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自动地给她让出一条道来。 天知道她是怎么扔出那把镰刀的,万一没扔门上,岂不是扔谁的后脑勺上了? 这么一想,所有人的后脑勺都不禁有些发凉…… 刘氏率先反应过来,呵斥道:“娇娘你回得正好!赶紧让疯婆子把门打开!瞧她把你奶砸的!” “嗤~”顾娇冷冷地笑了,“老人家眼神儿不好,二婶年纪轻轻的也瞎了吗?这石头是谁搬来的,又是谁砸到她脚上的,你心里没点数吗?” 这话一出,刘氏傻眼了。 这这这、这丫头怎么这么会对怼人了? 若说她当初拉拽顾大顺,踹顾小顺都只是糊涂犯傻,那么当众骂她和吴氏眼瞎就是妥妥地与顾家撕破脸了。 “你这臭丫头!敢骂你奶?”吴氏捋起袖子就要往前走,可刚一步就差点儿疼得摔在地上。 周氏忙扶住自家婆婆:“娘,您当心!” 吴氏又痛又窝火,指着顾娇鼻子痛骂:“小畜生!当初怎么没把你淹死!” 这时,萧六郎过来了。 萧六郎与顾娇最近频繁出双入对,村里早在传他俩重新好上了,只是他本人从未正面回应过,所以还是有不少人猜测,一切都只是顾家傻儿的一厢情愿。 “六郎啊,瞧瞧你姑婆和娇娘干得好事,你奶年纪这么大了……”周氏数落萧六郎。 不料她话没说完,就听得萧六郎不咸不淡道:“既然年纪大了,就不要出来瞎晃悠。” 周氏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有没有事?”萧六郎走到顾娇身边问。 “没有。”顾娇摇头,将门上的镰刀拿了下来。 萧六郎对着门道:“姑婆,是我们回来了。” 门嘎吱一声开了。 萧六郎和顾娇走了进去。 众人面面相看,他们方才没眼花吧?萧六郎真和顾傻子说话啦?还问她有没有事?他俩真的好上了?! 萧六郎进屋后便将门给关上了,但关得并不严实,能听见他不紧不慢的说话声:“以后再碰到这种事就报官,我会亲自去衙门书写状纸。” 这话一出,本打算跟着冲进来的吴氏三人直接就钉住了。 这种事还能报官的吗?萧六郎讲得这么理直气壮……应、应当是能报的吧? 小瘸子的心原来这么黑呀! “娘,三房的东西……”周氏小声提醒。 当初的分家的确有猫腻,三房的田地与老三媳妇儿的嫁妆都被她们扣下来了,真闹到衙门去怕被查出来。 吴氏咬牙,与两个儿媳灰溜溜地走掉了。 当事人都走了,看戏的也各回各家了。 顾二顺也走了,只有顾小顺在村子里绕了一圈后又窜进了他姐和他姐夫家。 顾娇与萧六郎坐在堂屋的椅子上,老太太坐在二人对面的板凳上,依旧是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丝毫没有该为自己的兴风作浪解释一下的觉悟。 其实何止村子里的人觉得顾娇与萧六郎和想象中的不一样,就连他们俩也觉得对这个老太太看走眼了好么? 干啥啥不会,问啥啥不清楚,反应还呆板,顾娇真以为她是老年痴呆呢,可适才怼吴氏那几下根本就是满级高手空降新手村好么? “你这几天都是装的?”顾娇问。 老太太没好气地说道:“你就这么和你姑婆说话的?” 你还演上瘾了? 不对,不像是演的。 顾娇对顾小顺严肃道:“你跟我来。” 27 搜查 顾娇合上房门:“说吧,今天一整天都发生了什么?” 顾小顺老老实实地把自己的看护经历交代了。 其实也没什么,无非他俩闲着没事儿干,对着嗑瓜子儿,磕着磕着顾小顺就被老太太套话了。 “说吧,那两个不孝子哪个才是我孙子啊?” 这是老太太的第一句话。 原来老太太果真是什么不记得了,她醒来就在顾家与萧六郎的家里,便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当成这个家里头的人。 但这俩人对她的态度又有些冷淡,不仅不和她同桌吃饭,还不许她出去溜达,这是要憋死个大活人么? 顾小顺谨记他姐的叮嘱,没敢告诉老太太,您老其实是得了麻风。 但他也不能真说他姐和姐夫是她亲孙子,情急之下就来了句您是我姐夫的姑婆,您是大老远来投奔他的。 也是顾娇没料到老太太不是老年痴呆,没给顾小顺应付她的一套说辞。 “然后她就说,这个家怎么看着是你姐在当家,我就说,那可不?我姐夫是入赘的!她又问,入赘的咋没见其他人呢?我就说你们分家了。” 听到这里,顾娇直扶额,这个家哪里是她当家?她和萧六郎一直是各忙各的,偶尔搭伙吃个饭罢了。 小顺这二货啊,被老太太套话了。 难怪老太太数落起顾家来都不带停顿的,根本是从顾小顺这儿把敌情了解得透透的了。 “那我之前问她话,她怎么总对我爱理不理的?”害她以为她反应迟钝。 顾小顺道:“她说你不孝顺,不想理你!” 顾娇:“……” 不就是给她少吃了几个蜜饯吗? 顾娇来到堂屋,显然,萧六郎已经与老太太交谈过了,不知萧六郎怎么威胁她了,老太太没了适才那股子高高在上的气焰,有点儿蔫哒哒的。 “吵了一架困死我了,我先去睡了,饭好了叫我!”老太太鼻子一哼,甩了个大屁股给几人,回屋困觉了。 顾娇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顿了顿,说道:“当初那位郎中说过,药得按照方子吃一年,但是如果恢复快的话,一个月便会失去传染性。” 他没有强硬地劝顾娇把人留下,只是告诉顾娇她很快就不会传人了,这是希望顾娇能答应继续收留她。 顾娇倒是不知道,这个黑芝麻小汤圆儿也有对陌生人露出怜悯的时候。 或许是老太太让他想起了早逝的兄长。 兄长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遗憾,他可能不止一次地想过,如果当初兄长没被抓上麻风山,一直吃着那副药方,是不是最终就能痊愈? “好吧,那就先让姑婆住下吧。”顾娇一脸叹息地说。 本来她也没打算赶她走呀。 不过要是能卖他一个人情也不错。 姑婆的身份他俩暂且认下了,这是如今最稳妥的办法。 事实证明他们的决断是正确的,因为就在当天夜里,一队官兵便闯入了清泉村,挨家挨户地搜查那个从麻风山上逃走的病人。 村里唯一的外来客是老太太,当得知她是近日才来的村子后,官兵们二话不说冲进了顾娇与萧六郎的家。 官兵们上门时,老太太已经吃完去屋里烤火了,夫妻俩还坐在桌上吃饭。 晚饭还挺丰盛,一碗腊肉炒白菜,一盘大葱鸡蛋饼,一锅野山菌浓汤,一钵凉拌黑木耳并一叠下酒神菜花生米。 当然,没人喝酒。 腊肉与大葱鸡蛋饼的香气扑鼻而来,瞬间让官兵们饥肠辘辘。 “几位官爷,有什么事吗?”萧六郎问。 官兵们回神,道明来意:“听说你家里来了个老太太,人在哪里?” 萧六郎将人带去老太太的屋:“我姑婆,前几天刚从苏县来的。” 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把老太太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盘子拿了过来,“您又偷吃蜜饯了,不是说了您年纪大了,不能吃太多甜食?” “哼。”老太太被抓包了,幽怨地撇过脸去。 官兵们并没有麻风病人的画像,但是,上头讲了她的特征,说她的脸上与手背上都已经出现了麻风红斑,脸色蜡黄,精神不济。 眼前这老太太除了年纪对得上,别的哪儿都不一样。 没有麻风斑不说,还气色红润,精神好得不像话。 麻风病是治不了的,有些药方能延缓发作,但绝不可能在短短十日之内让对方恢复得这么好。 官差们的疑心去了大半,又看萧六郎对老太太没有半分避讳与嫌弃,就更觉得不大可能了。 但为首之人不敢掉以轻心,他又去了灶屋,指着炉子上的药罐子道:“谁的药?” 萧六郎道:“我的,我有腿伤,这是去镇上医馆抓的药。” “药包给我瞧瞧。”对方道。 顾娇去拿了药包过来。 那人拆了一包,在里头发现了三七。 三七是一味十分常见的活血化瘀的药材,习武之人对它都不算陌生,另外还有红花,也是常见伤药。 有了这两味药材,基本可以确定不是治疗麻风病的了。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问道。 “萧六郎。”萧六郎正色道,“如果几位官爷若对我身份有疑虑,可以去天香书院找院长查我的户籍。” 那人眉头一皱:“天香书院的院长?他可姓黎?” “没错。”萧六郎道。 官差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对萧六郎的态度客气了些。 一般来说,查户籍不必跑去院长那里,萧六郎特地把他搬出他,就是在告诉他们,他是黎院长要罩着的人。 萧六郎虽然不愿做院长的徒弟,但并不妨碍他狐假虎威。 脸皮厚起来,完全没压力。 黎院长的名号还是很好用的,官差们又例行公事问了几句之后便收兵离开了。 但官兵们并未走远,而是派了一人悄悄折回去,进了隔壁薛凝香的家。 “隔壁的老太太真是那小子的姑婆?” “是。” “什么时候来的?” “就前几天。”薛凝香说。 “我怎么听说是十天前?”官兵紧盯着薛凝香的眸子问。 薛凝香正色道:“听谁说的?我住隔壁我怎么不知道?” 官兵看了眼薛凝香怀中抱着的一岁大的儿子,眸中冷光闪过,但最终还是离开了。 薛凝香后背冷汗湿透。 ------题外话------ 叮,娇娇的小迷妹已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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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然院长为何放着自己不要,去要一个次次都垫底的萧六郎? 看着本本分分的一个人,没想到背地里这么阴损! 想到萧六郎抢走了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顾大顺就觉得萧六郎实在是太卑鄙了。 “萧六郎,你给我等着!” -- 这一晚,顾娇又做梦了。 不出意外,她梦见的又是萧六郎。 萧六郎手头的书正巧抄完了,趁中午把书送到书斋去。不料书斋出了盗窃案,怀疑到了萧六郎的头上。 其实当时是有目击证人的,就是顾大顺,顾大顺亲眼看见萧六郎是在失主进入书斋前便离开了,也知道萧六郎自始至终都没进入过失主的房间。 可顾大顺不肯把真相说出来,还一口咬定只有萧六郎上了二楼。这虽没有直接指证萧六郎是窃贼,却把其他人的嫌疑排除掉了。 然而萧六郎也不是吃素的,直接根据后院的几个脚印破了案。 事件进展到这里按说是结束了,偏偏因为查案耽搁了不少功夫,等萧六郎回村时赶上了一场鹅毛大雪。 半路上,骡车打滑冲进沟里,把萧六郎的脸给摔破相了。 狰狞的疤痕伴随了萧六郎一生,让他一辈子都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29 坑人 翌日顾娇醒来后,又坐在床头发呆了好一阵。 这一次,她不是呆愣自己的梦境,而是呆愣自家相公的运气。 都什么水逆小少年啊? 这么倒霉的吗? 还有这回毁的居然是那张盛世美颜,这不行,绝对不行! 整件事说起来都是因为顾大顺从中作梗,若不是他做假证,萧六郎也不会为了自证清白耽误了回村的时辰,结果赶上大雪,发生意外,把好好的一张俊脸给毁了。 …… 顾娇与萧六郎吃完早饭时,天还没亮,老太太还在房里呼呼大睡,顾娇轻轻地送萧六郎出了门。 “今天会下雪,多穿点。”顾娇拿了件外袍给他。 萧六郎看着满夜空的星子,感觉不像是会下雪的样子,但还是接过了她递来的外袍:“多谢。” 顾娇像往常那样把他送到村口。 萧六郎上了牛车,顾娇在一旁陪他等着,直到顾小顺抱着书袋迷迷糊糊地过来了才转身离开。 顾娇知道萧六郎今天下午会去书斋,也知道他会被人诬陷,但她没提醒他不要去。 萧六郎破案的细节她记得清清楚楚,所以她知道窃贼拿着赃物去了哪里。 …… “饭菜我热锅里了,饿了自己吃,还有药,一顿也不许少,你若是倒掉了我会知道。”堂屋内,顾娇对老太太说道。 老太太既然不是真正的老年痴呆,那就没必要守着她了。反正她如今也不传染了,不担心会害了谁,至于说别人害她?不存在的。 老太太撇嘴儿一哼。 顾娇背着篓子出去了,她路过顾家大宅时恰巧碰到出来倒洗脸水的顾月娥。 “月娥妹妹早。”她打了招呼。 顾月娥受母亲与顾二顺的影响,与顾娇不亲,见顾娇主动与自己打招呼,没说什么,闷头往屋里去了。 “谁在说话?”里头的周氏问。 “娇娘。”顾月娥小声说。 周氏唰的推开了门。 顾娇与她也打了招呼:“大伯母早。” “呃……早,早。”周氏自诩是秀才娘,比刘氏还是客气些,她看了眼背着篓子的顾娇,讪笑道,“娇娘啊,这么早去哪儿呢?” 顾娇含笑说道:“我去山上摘点山货,然后拿镇上卖。” 周氏的眼珠子转了转,笑道:“山货卖钱吗?我听说山货有毒……” “我知道哪些是没毒的,相公教过我。”若说是自己认识的,没人会信。 前几日周氏三个上门大闹一场,那时她可看见顾娇篓子里的东西了,又是瓜子又是蜜饯,还有红糖与花生,那么得多少钱啊,这丫头怕是卖山货挣了不少银子。 周氏眼神一闪,笑呵呵地道:“娇娘啊,能带大伯母一起吗?你看你一个人也摘不了那么多不是?大伯母帮你摘!” “好啊。”顾娇大方地应下。 周氏暗笑,傻子就是傻子,好哄得很,等自己把山货认全了,哪儿还有她摘的份儿? 这种好事周氏不会叫上刘氏,奈何刘氏自个儿听见了,挎着个篮子就走了出来:“二伯母也去!” “好。”顾娇笑。 顾娇与两个伯母去山上摘蘑菇。 其实她大可摘点木耳与毒蘑菇骗她俩去卖,但那样会害了无辜的人,她还不至于这么缺德。 她带着她俩摘了些寻常的冬菌,把几人的篓子与篮子都装满了才心满意足地离去。 “这真的能卖钱啊?”刘氏将信将疑地问。 “二伯母跟我去就是了,很好卖的。”顾娇说。 周氏想一个人去,这样卖了多少都是她说的算,能扣下不少,不巧刘氏也存了这等心思,结果就是俩人都跟着顾娇去了。 “娇娘啊,这不是去集市的路啊。”半路上,刘氏古怪地问顾娇。 顾娇道:“这个时辰集市已经快关了,我们去镇东的市场,那儿的价钱更高。” 一听能卖更多钱,二人都再说什么了。 路过一个巷子时,顾娇忽然道:“我要去茅厕,大伯母二伯母等我一会儿。” “去吧去吧。”周氏说。 刘氏撇嘴儿嘀咕:“懒人屎尿多!” 顾娇穿过巷子,来到回春堂的后门,拉开门走了进去。 一刻钟后,顾娇回来了。 “怎么这么久啊?”刘氏不满。 顾娇淡淡一笑:“吃坏肚子了。” 周氏忙道:“好了,娇娘,市场在哪儿啊,咱们快去卖山货吧,别一会儿不新鲜了!” “嗯。”顾娇含笑点头。 顾娇带着二人往前走。 突然一个人影打侧面的胡同里窜了出来,顾娇不闪不避,与那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被撞得倒在了地上。 顾娇唰的拿出镰刀来:“你敢撞我?” 那人都懵了,姑娘,咱俩到底谁撞谁啊? 顾娇不管,她提着镰刀便朝那人砍了过来,双方很快地缠斗在了一起。那人的包袱被顾娇打掉了,却没来得及去捡,被顾娇提刀追出了几百米远。 周氏与刘氏手痒地打开了那个掉在地上的包袱,看到里头白花花的银子,二人顿时起了贪念。 这银子不是她们偷的,也不是她们抢的,是她们在大街上捡的。 捡到了就是她们的! 二人心照不宣,决定捡了就走,一个也不给小傻子留! 二人手忙脚乱地抢了起来,为了谁能抢到更多,还结结实实打了一架! -- 书院那边,萧六郎吃过饭便拿着抄好的书去了一品阁。 清泉镇的书斋不少,但最大的仅此一家,是以哪怕是中午,生意也依旧十分不错。 萧六郎抄的书最好卖,书斋的人都认得他。 一个侍童很是客气地迎上去:“掌柜不在,你去二楼的账房稍等片刻?” 萧六郎正要进门,突然,一个伙计自门外走了进来:“是萧公子吗?” 萧六郎转过身来。 “萧公子可还记得小的?”伙计笑着问。 “记得。”萧六郎点头,“你是回春堂的,有什么事吗?” 伙计讪讪地说道:“是这样的,上次的药给您抓错了几副,王掌柜让我来找萧公子,不知道萧公子这会儿有没有空,随我去回春堂拿一下药,顺便……再让大夫给您瞧瞧。” 一般来说,抓错了药直接给送过来便是,但回春堂提出免费为萧六郎看诊一次,听上去就像是在表达歉意。 没毛病。 萧六郎与回春堂的伙计离开了,书架后的顾大顺收回了厌恶的目光。 萧六郎去回春堂拿了药、看了腿,伙计亲自送他回书院,只是二人刚下马车,便听见书院外的学生们窃窃私语。 “听说了没?书斋出了盗窃案,窃贼是咱们书院天字甲班的新生。” “甲班的新生?叫什么名字?” “顾大顺!” ------题外话------ 30 同住 萧六郎这次根本连书斋的门都没进便被回春堂的伙计接走了,之后直接去回春堂抓药,整个回春堂都可以作证,自然没人怀疑他。 顾大顺却不同了,有人亲眼看见他上了二楼,而失主的厢房也在二楼。 那会儿失主恰巧出去了,整个二楼没人,除了顾大顺。 来过书斋的人都知道,二楼除了账房便是贵人们的厢房,并不对所有人开放,像顾大顺这样的寒门学子按理说是不该出现在二楼的。 顾大顺大呼冤枉:“是有个老爷让我挑几本书给他送上去的!他说要与我谈诗论道!” 顾大顺也是个有野心的学子,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秀才身份能为自己的将来带来许多便利,甚至会有人跑来结交自己,所有当时他并没有怀疑。 “你说的老爷是谁啊?把他叫出来!”书斋的人说道。 顾大顺着急道:“我去楼上的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你们有谁……见过什么老爷啊?”书斋的人问向众人。 众人纷纷摇头。 他们能只注意到了顾大顺,因为顾大顺穿着天香书院的院服,天香书院的学生在哪里都是十分引人注目的。 偏偏顾大顺与那位老爷的谈话发生在自己去出恭的路上,那一段路是没有目击证人的。 所以,众人只看见顾大顺抱着书上了二楼,没看见顾大顺被人邀约。 这可真是要命。 失主的小厮道:“没想到天香书院的学生会干出这种龌龊事,我家公子的包袱里有十分贵重的东西,里头的银票你若是拿走了我家公子都可以不和你计较,但那封信你务必要还回来!不然,我们就报官了!” 顾大顺冤枉死了,为今之计只有找到那位老爷,然而对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怎么也找不着了。 顾大顺灵机一动:“你们说我偷了东西,那赃物又在哪里?我总不会把它给吃了!” 总捕快眯了眯眼:“去他家搜!” 顾大顺才不担心他搜,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把他家翻个底朝天,也没有那些赃物! 结果,顾大顺被啪啪打脸了。 捕快们冲进顾家时,周氏与刘氏刚到家,正在后院挖坑埋银子。 捕快们很快认出了这些便是失主丢失的官银。 顾娇的梦境里,萧六郎是通过后院草地与外墙的脚印判断出凶手是爬窗而入,独立作案,身高六尺。右脚印比左脚印深,推测凶手的左脚有轻微跛形,但并不严重,否则也不能蹬墙上二楼,并且凶手有一定身手。 案发现场的部分脚印里残留着一种石灰与檀香混合的细小砂砾,这是赌场才有的沙石路,原是作辟邪之用。 所以,窃贼不是赌坊的人就是赌棍,拿了银子早晚都会去集市附近的赌坊。 顾娇只用守在去集市的必经之路上。 可惜顾大顺不是萧六郎,他破不了案,证实不了自己的清白,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与周氏、刘氏被抓进大牢。 “哎呀。”回春堂的账房内,二东家优哉游哉地喝茶,心情看上去十分愉悦。 王掌柜嗔他一眼道:“害了个人,就这么开心?” 没错,二东家就是那个将顾大顺忽悠进二楼的神秘老爷。 二东家笑嘻嘻地伸出三个手指:“不是一个,是三个。” 王掌柜不寒而栗:“那丫头心可真狠呐,算计起自家人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与这种人合作,咱们是不是得……小心谨慎些呀?” 二东家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你懂什么?没经历过别人的苦痛,就不要轻易劝别人善良。” 这话王掌柜听不大懂,他虽是二东家的手下,可对二东家的了解并不多,只知他是胡家嫡子,但似乎并不太得老爷子器重。 二东家淡笑着喝了口茶:“真是越来越喜欢这丫头了。” -- 因为这件事与萧六郎本身没什么关系,萧六郎也就没过多打听,只知顾大顺偷了人东西,至于是偷了谁的、又偷了什么,他一概不知情。 不过,他到底是去了书斋的,院长还是把他叫去中正堂了解了一下顾大顺的情况。 “你去书斋的时候,可看见顾大顺了?”院长问。 萧六郎道:“看见了,但我午时四刻便离开去回春堂了,之后的事一概不清楚。” 这是大实话。 院长顿了顿,又道:“那你可看见顾大顺与什么人在后院说过话吗?” 萧六郎摇头:“我没去后院。” 院长头疼地按了按眉心:“行了,我知道了,你先回课室吧。” 萧六郎转身离去,刚走到门口,院长再度开口:“你觉得顾大顺真的会行窃吗?” 萧六郎淡道:“这个,好像不是我说了算。” 是啊,失主报官了,衙门已经立案了,行窃不行窃都得讲证据了,可偏偏所有的证据都指向看顾大顺…… 萧六郎离开中正堂后,又被天字甲班的陈夫子叫去问了话,陈夫子问完,他自己班的张夫子也找他问了话,大抵都是向他打听顾大顺情况的。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不早了。 纷纷扬扬的大雪落了下来。 竟然真的下雪了。 萧六郎望了望雪落缤纷的天空,举步朝书院的门口走去,刚出来,便看见一道清瘦的小身影。 穿着杏色碎花小袄,背着小背篓,低头,用脚碾着地上的小石子玩,模样有些乖巧。 萧六郎眸光微动,杵着拐杖走了过去。 顾娇看见了他,微微一笑:“放学了?” “嗯。” 想到了什么,顾娇道:“刚刚等不到你,我让罗二叔和小顺先回去了。” “没事,我去雇车。”萧六郎道。 顾娇用柔软的指尖轻轻拉住他一点袖子:“雪大了,走车不安全,找间客栈住一晚吧。” 萧六郎看着袖子上的葱白指尖:“……好。” 许是年关快到了,客栈都是满的,二人问了好几家才终于找到一间可以入住的客栈。 萧六郎道:“来两间客房。” 小二道:“客官,只有一间房了。” ------题外话------ 住不住?住不住?住不住? 31 共枕 一听是最后一间房,二人都愣住了。 小二疑惑地看着二人:“二位是在犹豫什么?不是我说啊,年关将至,所有客栈的生意都挺好,加上今日突然下大雪,不少外来的商客都滞留在咱们镇上,您二位再挑挑拣拣的可就住不上了!” 他们一路问过来哪里不明白客房告急,只是……这似乎有些不合适。 萧六郎的眉宇间浮现起了一丝纠结之色。 至于顾娇……她一点儿也不纠结,他们是合法夫妻呀,困个又怎么啦?何况又不是她上赶着去睡他,是没房间了,对叭? 不过她还是十分配合地露出了与他如出一辙的纠结之色,就显得更乖巧了。 萧六郎大多数情况下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她低头的样子像只无害的小兔,隐隐透露出一丝顺从。 这时候再拉着她瘦弱的小身板儿去风雪里找客栈都有点说不过去了。 萧六郎定了定神:“那就住下吧。” 小二将二人领去了二楼的厢房。 会成为最后一间剩下来的厢房不是没理由的,屋子小不说,还十分阴冷,不过考虑到大雪天的缘故,客栈免费送了他们一盆炭火。 房价是两百文。 往常是一百文,过年涨了价。 小二把炭火放下后便离开了,临走时告诉他们晚饭可以去大堂吃,也可以让人直接送到房价来。 唔,居然还有客房服务,顾娇挺意外。 但顾娇并没在客栈吃,她推开窗子,小身子趴在窗台上,对着对面小胡同口儿的一个卖桂花糕的小摊位直流口水。 她发现自己多多少少与前世是有些变化的,譬如她前世不爱甜也不吃辣,来这里却变得很喜爱桂花糕与酱菜。 “想吃桂花糕?”萧六郎在她身旁,看见了她口水横流的小样子。 顾娇点头:“嗯。” 其实顾娇并没有那么馋,至少没有萧六郎眼中的那么馋。但这段日子的相处,让顾娇发现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似乎很难拒绝自己乖起来的样子。 萧六郎带着顾娇出了客栈。 外头的雪越发大了,但是风却停了,雪花静静地落下来,有种宁静的美感。 而雪景中的萧六郎也更眉目俊美了,路上的行人简直都要移不开眼睛。 早上顾娇提醒萧六郎多带件外袍,自己出门却给忘了,另外这副小身板儿也确实比前世的身体怕冷啊,因此她的瑟瑟发抖真不是装出来的。 萧六郎走在前面,回头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解下外袍递给她。 她睁大眼,无辜地看着他,仿佛不懂他的意思:“啊?” 萧六郎张了张嘴,有些蹙眉,但似乎又有些无奈地将外袍披在了她的身上。 外袍上残留着他的体温与一股淡淡的幽香,温暖又好闻。 顾娇水汪汪的眸子眨了眨:“多谢。” 声音也软甜。 自己都激灵了一把。 萧六郎没说话,但顾娇留意到他的步子放慢了。 哟,还知道等她了? 二人穿过街道来到摊位前,才发现这里不止买桂花糕,也卖热气腾腾的汤圆。 顾娇的眼神骗不了人,几乎都能发光了。 萧六郎要了两碗米酒汤圆,与顾娇坐下。 顾娇让老板打了个荷包蛋。 老板以为是她要吃,于是打在了她的碗里,可当汤圆被端上来后,顾娇却用勺子将荷包蛋舀出来,放进了萧六郎的碗里。 家境贫寒,他们很少会在外面吃,看见顾娇把唯一的荷包蛋给了自己,萧六郎的眸色掠过一丝复杂。 “老板,再来个荷包蛋。” 他声音低润,在风雪中听来又更多了几分清冷的意味。 老板被小俩口的情意打动得不要不要的,特地将那个荷包蛋煮得又大又漂亮。 顾娇默默地拿勺子戳了戳那个黄橙橙的荷包蛋。 那什么,她真的只是讨厌荷包蛋啊…… 吃完汤圆与荷包蛋,二人回了客栈,顾娇的怀里揣着那盒桂花糕。 原本是冲着桂花糕去的,结果一碗汤圆加一个荷包蛋下肚,饱的不能再饱了。 屋子里有炭盆,不算太冷,顾娇将外袍脱下,又唤来小二上了一壶热茶。 小二问二人可要热水。 顾娇要了些。 洗漱完毕后,二人准备歇下了。 这里只有一张床,天寒地冻,打地铺是不能的,会冻死个人。索性棉被有两床,顾娇与萧六郎一人盖了一床。 盖上去顾娇才明白为何要准备两床棉被了,不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人,而是因为一床棉被太冷。 顾娇冷得睡不着,手脚一片冰冷。 她听着萧六郎的呼吸,知道他也没睡着。 “那什么……”顾娇想叫他,却发现自己似乎到现在也没正式地称呼过他,当然他也没称呼过自己,就仿佛他俩都不清楚彼此到底是个什么关系。 夫妻?不是。 朋友?也不是。 炮……不,这绝对不是! 最后,顾娇还是决定勉为其难叫他一声相公。 “相公。” 第一次喊,有点儿不熟练,嗓音都瓢了。 萧六郎那头半晌没反应,估计也是被这声相公惊到了。 许久他才低沉着嗓音问:“有事?” “你冷吗?”顾娇问。 “你很冷?”萧六郎反问。 “嗯。”顾娇的声音在夜色里听来细细的,带着一丝受冻之后的小鼻音。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的棉被分了一半出来,往她的棉被上盖了盖。 顾娇本着你分我我也分你的原则,将自己的棉被也往他身上盖了盖,然后他俩的棉被彻底共享了。 少年的身躯滚烫,像个小火炉一样。 顾娇瞬间感觉自己暖和多了。 萧六郎有些怔愣,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不速之客从自己棉被里踹出去。 “相公,我不冷啦。” 少女声音娇软,带着一丝小小的娇憨与满足。 萧六郎……踹、踹不动了。 ------题外话------ 娇娇:哼,你喜欢的样子我都有! 32 相拥 顾娇前世没与人同床共枕过,就连女室友也不曾,本以为会有些睡不着,可没一会儿便在那股令人安心的气息里睡了过去。 她去见周公了,萧六郎却没这么快睡着。 他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顾娇,稀薄的雪光透过窗户纸落在她脸上,她侧躺着,有胎记的那半边脸被压在了下面。 她约莫是真怕冷,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睫羽很长,五官精致,如果没有胎记,这也该是个美丽脱俗的小姑娘。 莫名地,萧六郎的心头闪过一丝惋惜。 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头,将这种情绪从心底抹去。 萧六郎的睡相极好,一整晚几乎一动不动。 顾娇也还算乖,除了靠萧六郎越来越近,手脚并用抱住萧六郎,小脑袋也枕在萧六郎的肩上,真的没有什么别的啦。 顾娇一觉睡到天大亮,醒来时萧六郎已经起了,正坐在窗边看书。 天光照透了窗纸,映着他如玉的俊脸,不知是不是顾娇的错觉,感觉他似乎有点儿脸红啊。 “你醒了。”萧六郎一本正经地与顾娇打了招呼,眼神却并未看向床铺上的顾娇。 “嗯,醒了,早。”顾娇揉了揉眼,打了个小呵欠,她刚醒,人还迷迷糊糊的,不自觉就带着一丝慵懒的小奶音。 大清早的,正常男人谁受得了这个? 萧六郎只觉胸口一涨,几乎是腾的站起身来:“我去买早饭!” 言罢,拉开门就出去了,只留下顾娇一脸懵圈地抓了抓小脑袋。 雪半夜就停了,今日阳光特别好。 因为今天书院休息,吃过早饭后,二人便雇了一辆骡车回村。 路过村口时,就听见在古井边打水的乡亲们议论:昨日突然下雪,好几个夜里回村的人都摔伤了,隔壁村还有把骡车翻进阴沟里的,听说人都摔掉半条命了。 萧六郎想到了自己昨晚要雇车回村的事,若不是她提出在客栈住一晚,可能他们也遭受了意外。 萧六郎这会子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毕竟……这已经自己是第三次因为她避过一劫了。 二人回了家。 老太太起了,正坐在堂屋里生闷气。 昨天顾娇以为事情会结束得很早,她和萧六郎能赶在下雪前赶回来的,所以只在锅里留了一顿午饭,不料书院的夫子们那么会来事儿,缠着萧六郎问到大雪纷飞。 为规避梦里的厄运,她只能拉着萧六郎在镇上留宿了。 老太太不会烧火,昨晚是啃的冷馒头,今天早上啃的又是冷馒头,牙都快豁了! 顾娇挺纳闷,您说您一穷酸老太太,怎么就不会烧火呢?您是大户人家的老夫人啊,还是当朝太后啊? 顾娇默默地拿出一包蜜饯以及一盒桂花糕:“允许您今天多吃两颗。” 老太太:“不行!五颗!” 顾娇:“三颗。” 老太太:“成交!” 老太太抱着蜜饯与桂花糕,背过身子,吭哧吭哧地开吃了。 顾大顺与周氏刘氏被抓的事早已在村子里传开了,甚至隔壁村都有过来看热闹的了,他们暂时还不知这件事与萧六郎和顾娇有什么关系,都跑去顾家老宅打探消息。 正午时,两个捕快上了门,他们是来找顾娇的。 原来,周氏与刘氏被抓去衙门后,在严厉的审讯下老实交代了银子的来历:是和小傻子打架的那个人身上掉下来的,她们一时起了贪念,才在小傻子回来之前揣着银子回村了。 “啊,原来是这样,我说怎么回去的时候不见两位伯母的人了呢。”顾娇一脸恍然大悟地说。 捕快看着他:“你们为什么打起来?” 顾娇冷声道:“他撞我!欺负我!还骂我!” 被人撞了、骂了,就拿着镰刀追着人家砍了几条街,姑娘,你是个英雄啊。 换别人这么做,捕快们只怕要怀疑了,然而他们已从周氏、刘氏口中得知顾娇是个傻儿,傻儿的行径不能用常理来判定。 因此,就算是到了这里,也没人怀疑顾娇是故意蹲在那里守株待兔的,又是故意把窃贼赶走,留下银子给周氏二人贪慕的。就连周氏刘氏都认为一切只是个意外。 只有萧六郎,隐隐觉得一切真是太巧了。 “那个人可能就是窃贼,他最后怎么样了?”捕快道。 “他跑了。”顾娇摊手。 “你可还记得他的长相?”捕快又问。 “他长得……嗯……”顾娇一边回忆,一边比划,另一个捕快是衙门的画师,他画下了窃贼的长相,“是这样吗?” “这个嘛……”顾娇蹙眉。 这时,萧六郎拿着一张画像走了出来。 顾娇眸子一亮:“对!就是这个人!” 捕快与画师交换了一个尴尬的小眼神,堂堂衙门画师忽然画不过一个学生,饭碗被砸的感觉有木有? 拿到画像后,衙门很快破了案。 然而周氏、刘氏并没立刻被衙门释放,原因是当初衙门的捕快找上顾家问她们银子是哪儿来的时,她们信誓旦旦地咬定是自己卖山货卖来的。 数额巨大,加上撒谎拒交,妥妥构成了侵占罪,一人罚了二十两银子,痛打三十大板。 至于顾大顺,亲娘与二婶做出这种丑事,家风不正,他也被人钉在了耻辱柱上。 33 轻哄 顾家这回算是伤筋动骨了,四十两银子,老本儿都给罚没了吧,还有顾大顺辛辛苦苦经营的人设,这回也崩得不要不要的了。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顾家应该都没力气上门找茬了。 顾娇很开心,晚饭都多吃了半碗。 这一日的下午又飘了点雪,但并不大,下了没一会儿便停了,不影响路面行走,就是有点儿冷,萧六郎到家时手都冻僵了。 顾娇忙将煮好的姜汤递给他。 就算冻成这样,他喝起姜汤来也是不疾不徐的,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贵与优雅。 顾娇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怎么了?”他扭过头来问。 被抓包的顾娇一点儿也不尴尬,莞尔一笑:“没事,你喝,我去端饭!” 顾娇将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叫上老太太一道吃饭。 刚吃到一半,家里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去开门。”顾娇放下碗筷。 “我来。”萧六郎先她一步杵着拐杖站了起来。 “吃你的。”老太太对顾娇说。 虽然在老太太的认知里,萧六郎才是她侄孙,顾娇只是孙媳,但她从不偏私萧六郎。 顾娇接着吃饭,萧六郎拿掉门闩,打开了屋门,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村里人,而是一对年轻的主仆。 那位年轻公子衣着华贵,气质矜贵,一看便是大户人家的主子。 萧六郎有些意外,当然他们也很意外,他们是来找顾家姑娘的,却万万没料到开门的竟是一个少年郎。 少年郎穿着天香书院的白色院服,一身干净的气质,出尘脱俗,五官精致,眉目如画。 如此穷乡僻壤,竟然有这等如玉精致的少年,主仆二人不约而同地怔愣了一下。 那位年轻公子开了口:“请问……是顾姑娘的家吗?” “阁下是谁?找内人何事?”萧六郎语气清冷地问。 内人? 年轻公子又愣了一下:“我姓秦……” “小秦相公?”顾娇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古怪地看着门外的年轻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小秦相公一见是她,吓得差点掉头跑了:“这话该我问你才对!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娇道:“这是我家,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 “你怎么会在顾……”话到一半,小秦相公猛地意识到了什么,瞠目结舌道,“你……你就是……顾姑娘?” 顾娇挑眉,摸了摸下巴:“原来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啊。” 白瞎原主纠缠了他那么久,他却连原主的身份都没打听一下。 萧六郎的脸色冰冷了下来,他冷冷地看了小秦相公一眼,头也不回地进屋了! 顾娇:“哎——” 莫名觉得相公生气了! 小秦相公这才发现萧六郎的腿疾,他就说呢,这么个俊美少年怎么会娶一个不守妇道的小傻子?原来是个瘸子。 “你来我家做什么?”顾娇冷淡地问。 小秦相公于是又发现了另外一件事,那就是小傻子的眼里似乎没了以往对他的狂热,而且小傻子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傻了。 “有事说事,没事慢走不送。”顾娇说着就要关门。 小秦相公回过神,按住门道:“我是来问你有没有捡到一封信的?” 他包袱里的银子被周氏刘氏捡走了,但信函没有,就随意丢在了大街上,捕快们没找到,便想到了曾回过现场的顾家姑娘,兴许她捡到了也不一定。 捕快们没说顾家姑娘就是清泉村的小傻子,不然小秦相公一定不会自己找上门。 听完小秦相公的话,顾娇惊讶了。 老实说,她也没料到失主竟然是他,梦里她只顾着去看萧六郎了,哪儿还记得失主长什么样? 不过那封信她倒是真有捡到。 顾娇转身进屋,将信翻了出来,走出门问他道:“你说这个?” 小秦相公眸子一亮:“果真被你捡到了!不过,你怎么没告诉捕快?” 顾娇摊手:“捕快也没问呐。” 这倒……也是啊。 捕快忘记了。 “咯。”顾娇大方地把信函给他。 小秦相公赶忙将信函拿了过来,信函上封了蜡,没有被动过的痕迹。 失而复得的惊喜让小秦相公瞬间对她改观了,或许她从前做出那些傻事只是因为脑子不灵光而已,可她本性不坏,是个拾金不昧的好姑娘。 “真是多谢你了!”小秦相公由衷地说道。 顾娇斜斜地睨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道:“就一句口头感谢吗?” 小秦相公一愣。 顾娇淡笑道:“不来点儿实质性的,譬如银子之类的?” 小秦相公石化了。 说好的拾金不昧的小姑娘呢? 一刻钟后,顾娇拿着一百两银子进了屋。这笔钱是周氏与刘氏抢到手的三倍之多,而且是小秦相公心甘情愿给的,合理又合法! “咦?相公呢?”顾娇看问老太太。 老太太冲萧六郎的屋子努了努嘴儿。 顾娇推门进了屋。 萧六郎正在抄书,脸色冰冷。 顾娇把讹……呃不,拿到手的银子抱过去,轻轻地放在萧六郎的桌上。 萧六郎看也没看一眼。 顾娇轻声道:“生气啦?” 萧六郎淡淡地背过身子,不理顾娇。 这傲娇的小模样,可把顾娇萌坏了。 顾娇凑过去,弯下小腰身,在他耳畔低声叹道:“你说我年纪轻轻的,怎么眼睛就瞎了呢?明明他那么丑……” 萧六郎睫羽微微一颤。 距离太近,她呼吸全都落在了他的耳垂上。 顾娇轻言细语道:“我不知道是他的信,随便捡的,捡回来自己都忘了。刚刚他来找我拿信,我讹了他一百两。” 萧六郎心底所有的不快都在最后一句话里烟消云散了。 都讹上小秦相公了,看来是真死心了。 其实他不该生气的,他们原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他终有一日会离开她、离开这里,她与小秦相公如何,他从前不介意,如今也不该介意。 只是他自己都说不上来,方才那股子火气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软软地哄道:“不生气了嘛,我以后都不看他啦。” “随便你看。”萧六郎冷冰冰地说道。 顾娇莞尔,在萧六郎耳畔轻声道:“他没你好看。” 萧六郎:“……” 34 买山 有银子后,顾娇就琢磨着干点什么了。 第二日萧六郎放学归来,一家三口坐在堂屋吃饭。 说是一家三口,其实彼此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但诡异的有些和谐。 老太太啃了个大鸡腿,瞥了顾娇一眼,道:“有话就说!” 顾娇:老太太眼力很好啊,怎么看出来她有话要说的? “我想买山。”顾娇说道。 “冬衫还是秋衫啊?”老太太给了顾娇一个无语的小眼神,仿佛在埋怨这点小事也值得磨磨唧唧的。 “我说的不是衣衫,是大山,咱们村子后头的那座山。”顾娇总在山上摘木耳与山菌,发现那里好东西不少,要是买下来,既然摘山货,又能采药,还能伐木、狩猎……总之,满山坡都是价值,绝不会亏就是了。 “买呗!” 出人意料的是,老太太竟半分迟疑都没有,在花钱这件事上,老太太真是无可挑剔的大方。 这若换成原主的亲奶吴氏,只怕要跳起来骂顾娇一顿:“小丧门星,败家娘们儿,山你也买,银子是大方刮来的啊!” 在大多数乡亲的眼里,山是不值钱的,顶多就是能砍点柴,摘点野菜,虽说也有山货与猎物,但没人会为了这些东西就去把整座山头买下来。 顾娇一是识货,一是有能力应对深山中的任何危险,所以那座山头在她手里将会是一个巨大的聚宝盆。 以往这种事她自己拿主意就好,萧六郎从来不干涉她任何决定,但自打老太太来了之后,他们的相处模式似乎潜移默化中发生了某种变化。 “你说的是从罗二叔他们家后面上去的那座山吗?”萧六郎问。 “嗯。”顾娇点头。 清泉村三面环山,她看中的是正中间那座山头,也是村里人常去的山头,罗二叔家就在山脚。 “好,一会儿我去问问里正。”萧六郎没什么犹豫。 顾娇抓了抓小脑袋,里正是她爷爷,她去问也可以的,她说出来不是为了让他忙前忙后啊。 吃过晚饭,萧六郎去了顾家老宅。 周氏与刘氏被衙门打了三十大板,这几日都老老实实地趴在屋内养伤,宅子里清净不少。 “姐夫!你咋来啦?”开门的是顾小顺。 “我来找里正。”萧六郎说。 他虽与顾娇成了亲,但从来都是称呼老爷子一声里正。 “哦。”顾小顺只是惊讶姐夫会上门,却并不惊讶姐夫的称呼,毕竟顾家逼迫他姐夫成亲在先,压榨他姐夫血汗钱在后,一笔笔都是债啊。 “爷,姐夫来了!”顾小顺将萧六郎领去了顾老爷子的屋。 顾老爷子有些意外地看了萧六郎一眼,如果他记得没错,这还是萧六郎与顾娇大婚后第一次来顾家老宅。 “这么晚了,什么事?”顾老爷子问。 萧六郎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来问问里正,罗二叔家后面的那座山怎么卖?”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们书院有人要买山吗?”任由顾老爷子怎么脑洞大开也绝不会料到是自家孙女儿要买山,“那座山可要不少钱……而且,也不是谁想买就买的。那座山不归咱们村儿管,也不归县衙管,是庙里的土地。” “庙?”萧六郎微微蹙眉,他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座庙。 顾老爷子道:“没错,就是庙,你来这儿不久,可能还没去过吧。在山的另一面,从山脚绕过去,约莫一个时辰能走到。你们书院的人若是想买山,得去庙里找他们主持方丈谈。” 想到什么,顾老爷子又道:“说起来,娇娘还是在那座庙里出生的呢。” 萧六郎回家后,顾娇便迎了上来,问他道:“怎么样?顾家怎么说?” 萧六郎将顾老爷子的原话转述了一番。 “是庙里的土地啊……”原主也没去过那座庙,不对,按顾老爷子的说法,她是在庙里出生的,那便算是去过了,“没说大概需要多少银子吗?” “具体没说,但可能一百两不太够。”萧六郎道。 “哦,那我还有。”顾娇说着,从兜兜里抓出了一把银裸子放在桌上。 老太太嗑瓜子的动作顿住了。 然而这还没完,顾娇又抓了一把,一把,一把,又一把。 老太太与萧六郎同时怔住了,这些银裸子少说也有二三十两吧,她哪儿弄来的? 萧六郎定了定神,问道:“都是你卖山货挣的吗?” “嗯!”顾娇努力睁大眸子,一脸真诚,“绝不是打架打来哒!” 萧六郎:“……” -- 在古代念书没有太多假期,除了十天一次的旬假,农忙时的田假,九月的授衣假,便只有腊月到正月的年假。 以往的年假都在腊月上旬,今年延迟到了下旬,而因为快放年假的缘故,接下来的半个月都不再有旬假了。 顾娇不希望萧六郎为了这件事去向书院请假,于是决定自己去庙里走一趟。 考虑到上次的前车之鉴,顾娇这回没直接把饭菜给老太太留在锅里,而是找到薛凝香,拜托她照顾一下老太太。 “你姑婆……” “她的病没大碍了,不会传染。”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薛凝香帮助她圆谎的事,顾娇怎么可能不知道?自然也猜到薛凝香猜出什么了,不过薛凝香并没有告发她,也没因此疏远她。 薛凝香没问顾娇是怎么治好麻风病的,她只用相信顾娇就对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家姑婆的。” 35 相见 顾娇背着篓子去了山的另一面。 那座寺庙在半山腰,十分难走,中间还有一段路是没有台阶的,全是积雪。万幸顾娇自打来了这里,勤于爬山、勤于锻炼,才没被这险阻的山路给劝退。 她脚程比寻常人,但也还是走了一个时辰,抵达寺庙时已快临近午时。 这间寺庙并不是很大,古朴而沧桑的匾额上写着宁安寺几个大字,不知是不是雪天人少的缘故,顾娇一路走来没有碰见一个香客。 寺庙的和尚也不多,顾娇进来好一会儿了,一个也没看到过。 “不会这间庙已经空了吧?” 可地上收拾得干干净净,像是每天都有人打理啊。 正寻思着,顾娇来到了观音殿,她站在柱子后,不经意地往殿中一瞥,总算是看见了今天的第一个大活人。 那是一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夫人,虽衣着华贵,却并不招摇,一件白色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像是映了一地雪光。 从顾娇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却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那股温柔优雅的气息。 她虔诚地磕了几个头,双手合十:“求菩萨保佑我儿平安顺遂……” 竟是连声音也温柔好听。 顾娇很少会去留意一个陌生人,尤其对方还是一个女人,她又不喜欢女人,对叭? 可就在看得失神的时候,一旁突然传来一声娇喝:“哪儿来的小东西?竟敢偷看我家夫人!” 顾娇回神,循声朝那娇喝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就见对面的长廊上走来一个穿着豆绿色比甲的丫鬟,丫鬟呵斥的对象并不是自己,而是几个不知何时趴在另一根柱子后的小和尚。 小和尚们看美人被抓包了,咿呀一叫,惊慌失措地跑开了。 所以是有和尚的呀,却是这么小的小和尚! 其中一个小团子跑反了,朝顾娇这边跑了过来,吧唧一声撞在顾娇的腿上,又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顾娇看着那个原地懵圈的小团子,突然很想挼一挼。 不过不等她伸出手,小团子爬起来跑掉了。 殿内拜菩萨的夫人走了出来,对绿色比甲丫鬟道:“柳儿,不得无礼。” “夫人。”被唤作柳儿的丫鬟嘟哝着走上前,“几个小家伙不好生教训一下,一会儿蹬鼻子上脸,得跑去您禅房闹了!” “都是孩子。”夫人说。 丫鬟撇撇嘴儿,俨然不赞同,却没继续与夫人顶撞。 就在顾娇以为二人要离开时,夫人却突然朝顾娇这边望了过来。 顾娇的身形被柱子完全挡住了,就连迎面走来的丫鬟都没发现,也不知这位夫人怎的就察觉到了自己。 “什么人?”丫鬟瞬间警惕起来。 顾娇只得走了出来。 她穿着寒酸的淡紫色碎花短袄,酱色棉裤,脚上踩着一双早已被积雪浸湿的黑布鞋,背后还背着一个破旧的小背篓,只是她不大会梳妇人的发髻,所以把头发挑了一指,在发顶挽了个丸子头。 妥妥一个乡下穷丫头的打扮,更别说她脸上还有一个打眼的红色胎记。 丫鬟的脸上瞬间浮现起了一丝轻蔑。 夫人的眼中却不见丝毫嫌弃。 雪停了,寺庙的屋顶瓦檐盖着瑞雪,山青秀色被银装素裹,天地间都是一片白茫冰洁之色,然而这一切都不如她的一分好姿色。 顾娇也是头一次见生得这么美的女人。 但最美的是她的气质,温柔娴雅,静姝端庄。 “姑娘也是来拜见观音菩萨的吗?”夫人微笑着问顾娇。 好温柔的声音,好温柔的笑容…… 顾娇愣了愣神,方说道:“不是,我是来找主持方丈的。” 夫人温声笑道:“主持方丈下山了……” 话才说到一半,另一名丫鬟拎着食盒匆匆走来,路面上有没化完的冰,她脚底一滑,啊的一声,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她扑倒了不说,手里的食盒也飞了出去,眼看就要砸中那位夫人,顾娇一个箭步迈上前,用手臂挡开了那个食盒。 食盒在半空散开了,里头的汤汁菜叶撒了出来,浇了顾娇一身! “夫人,你没事吧?”柳儿焦急地看向自家夫人。 夫人摇摇头:“我没事。” 言罢,她转头看向顾娇,眸子里难掩担忧:“倒是这位姑娘,你怎么样了?” 刚刚她站在前面,那个飞来的食盒原本是要砸到她的,不是小姑娘替自己挡了一下,自己的脸只怕都要被砸坏了。 “没大碍。”顾娇说。 天气太冷,菜已经不烫了,就是汤汁黏在身上怪不舒服的。 夫人看着她一身狼狈,心中愧疚,她望向那个摔倒在地上的丫鬟,叹息一声道:“不能好好走路吗?” 那丫鬟也摔得不轻,膝盖都肿了,她忍住疼痛爬起来,委屈道:“路太滑了……” 夫人也明白她不是故意的,只是到底伤了人家姑娘,她心中着故意不去,对顾娇道:“都是我管教无方,弄脏姑娘的衣裳了,还请姑娘随我来禅房换身干净衣裳。” 顾娇想了想,没有拒绝。 这位夫人俨然是这间寺庙的常客,在庙里居然有一间单独的禅房,禅房在走廊的尽头,看上去与别的禅房没什么两样,但内里的陈设却十分雅致清幽,与她的气质相得益彰。 两个丫鬟也一道进屋了。 夫人让那个穿绿色比甲名唤柳儿的丫鬟将箱笼打开。 柳儿登时不乐意了:“夫人,这里头都是小姐的衣裳!” 一个乡下的野丫头,哪里配穿他们小姐的衣裳? 夫人的温柔之色敛了三分:“你出去重新端一份斋饭进来,记得给这位姑娘也拿一份。” 丫鬟感受到了主子的威压,低头应下:“……是。” 夫人亲自从箱笼里挑了一套衣裳给顾娇:“我女儿的衣裳,也不知你合不合身,但总比湿衫好,姑娘快换上。” 顾娇去屏风后换了衣裳出来。 本以为会有些大,不料意外地合身。 “真适合你。”夫人笑着说,明明是她女儿的衣裳,这小姑娘穿起来却更鲜亮,“你今年多大了?” 顾娇答道:“十四。” 夫人眸子一亮:“和我女儿一样大,我女儿是在这间寺庙出生的。” 顾娇:好巧,我也是。 36 胎记 夫人指了指身侧的炕头,温和笑道:“坐下说话。” 顾娇在炕上坐下了,二人之间隔了一个小几,小几上摆着几样精致的点心。 夫人将点心推到她面前:“肚子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斋饭一会儿就来了。” “嗯。”爬了这么久的山,顾娇的肚子的确饿了,顾娇挑了一块黄色的花型点心。 顾娇很安静。 “好吃吗?”夫人问她。 “嗯。”顾娇点头,见夫人一脸怀疑地看着自己,顿了顿,说道,“比李记的好吃。” “李记是什么?”夫人问。 “镇上最好的点心铺子。”顾娇说。 夫人这下总算释怀了,其实这些点心是她亲手做的,她在府中闲来无事便会做点心打发日子,只可惜她一双儿女,儿子体弱多病不能吃,女儿身子很好却不爱吃,弄得她都怀疑是不自己做得太难吃了。 顾娇的吃相不是装出来的,她是真的觉得很好吃。 夫人在顾娇这里找到了成就感,忍不住多打量了顾娇几眼,顾娇的脸上有胎记,这是她方才就已经注意到的。 多好的姑娘啊,真是可惜了,夫人暗暗惋惜。 随后,她又注意到了顾娇的手,那是一双常年劳作的手,手心长了茧子,手背伤痕交错。 夫人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庆幸女儿是生在侯府,不用受民间疾苦,否则她这个做娘的非得把自己心疼死不可。 顾娇在夫人房中坐了一会儿,把一盘栗子糕全吃进小肚子了,这会儿主持方丈也回了寺庙。 顾娇到底没忘记正事,与夫人告辞后去了方丈的禅房。 方丈的年纪有些大了,留着花白的胡子,精神却十分矍铄,应当是常年修行习武之故。 顾娇简明扼要地说了来意:“……不知方丈可愿意卖?” 说完,半晌没等来方丈回答。她定睛一看,只见方丈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 顾娇刚想问,我脸上有东西吗?话到唇边想起来,她脸上可不就是有东西吗? “方丈?”顾娇提醒。 “咳咳咳!”方丈回神,清了清嗓子,坐直身板儿道,“你刚刚说……要买山?” 顾娇:“是啊。” 主持方丈:“你今年多大?” 嗯? 这话题是不是转得有些快了? “年纪小不能买山吗?”顾娇淡淡地问。 “啊,不是不是!阿弥陀佛,小施主不要误会!”方丈单手立掌,说道,“掌管寺庙财物的静心师弟外出了,要得个三两日才回,不如施主过几日再来吧。” “那好,我年前会寻个日子再来一趟。”顾娇说罢,便起身告辞。 方丈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的胎记。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方丈,虽然我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但您是出家人,总这么盯着别人的缺陷看,是不是有点儿不应该啊?” 方丈赶忙赔罪:“老衲失礼,请小施主莫要见怪!” 顾娇离开后,方丈仍久久回过神。 一个弟子走上前问:“方丈,您怎么了?” “想起了一件事。”方丈说。 “什么事?”弟子问。 方丈长叹一声道:“很多年前的事了。” 那晚他喝多了,要给刚出生的婴孩点守宫砂,结果他手一抖,点在了那小女婴的脸上…… 第二天他醒来,想起自己干的糊涂事,赶忙去向侯夫人赔罪,结果发现侯夫人怀中的孩子脸蛋儿白白净净的,根本没有守宫砂的痕迹。 因为是喝多了,所以他对自己的记忆其实并不十分确定,既然小婴孩的脸上没有,那么应该是自己没做吧?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彻底将那件事给忘了。可方才见到那小丫头,回忆一下子涌上心头,他又怀疑那一晚他是不是真的把守宫砂点人家脸上了? 不对,他点的是侯府千金,刚刚那丫头说她是山脚的村民。 顾娇出了主持的禅房后便去找刚刚那位夫人,结果就被告知对方已经下山了。 “这几盒点心是夫人吩咐小僧拿给小施主的,请小施主务必收下。”打扫禅房的和尚将一个大包袱递给了顾娇。 顾娇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就知道那位夫人是把所有点心都留给自己了。 顾娇轻叹一声,衣裳还没还给她呢…… 夫人给顾娇的衣裳好看是好看,但不利于走山路,估计没两步就得勾丝了。这不能怪人家质量不好,毕竟穿得起这种料子的人,都是不需要自己走路的。 回去的路上,顾娇走得挺快,她有些担心老太太与隔壁家的合不来,毕竟老太太脾气不好,人又挑,属于极度不合群的类型。 不料顾娇一进门就傻眼了。 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多人?还全都是女人? 顾娇于萧六郎都不主动与村里人走动,往日里只有谁家要写信念信才会往他们家来,最高纪录一天三个,不能再多了。 所以顾娇什么不理解他们家的堂屋怎么突然就被挤满了? 老太太威武霸气地坐在最上方的一张椅子上,罗二叔的婆娘罗二婶子端着一壶茶,毕恭毕敬地站在她身旁。 而另一边是张婶子家的小媳妇儿桂芳,桂芳端着个托盘,托盘里放着瓜子儿与茶盅。 顾娇更纳闷了,桂芳姐不是刚出月子吗? 余下的人似乎没那个资格近身,于是站在对面,你挤我我挤你,活像一部乡村版宫斗大戏! “行了,都回吧。”老太太放下瓜子,摆了摆手。 所有人退下,临走前,全都歪七斜八地冲老太太行礼。 宫妃们行礼赏心悦目,可一群裹着头巾的村婆子行礼,那简直是大型车祸现场! 顾娇给雷得不要不要的,抓住身边的薛凝香问:“我家老太太又干啥了?” 薛凝香难掩崇拜地说道:“姑婆给乡亲们说戏呢!说得可好听了!” 顾娇嘴角一抽:“行礼又是怎么一回事?” 薛凝香想了会儿才明白顾娇指的是什么:“哦,你说这个啊?姑婆教的,她说戏园子的人都这样!” 戏园子的人才不会这样! 老太太是明目张胆地忽悠大家伙儿给她行礼呢。 顾娇就纳闷儿了,到底哪儿来的老太太呀,这么能作妖的吗? ------题外话------ 小剧场① 老太太:立规矩,哀家是专业的! * 小剧场② 娇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是我的药。 六郎:…… 37 手术 古人爱听戏,毕竟除了听戏,他们也干不了太多别的,尤其女人。 在乡下是很难听到戏的,最近的戏园子也是在镇上,那还得使不少铜板才能进去,乡下人听不起。 老太太虽不会唱,但她能说,还说得挺详细。 “您哪儿听的戏呀?”顾娇凑过去问。 “不记得了。”老太太摇头说。 顾娇见她神色不像是在撒谎,又道:“那您还记得什么别的事吗?” 老太太认真地想了想:“没了。” 顾娇:“……” 顾娇又道:“那您以后能别再这么忽悠人了吗?” 老太太再次认真地想了想:“不能。” 顾娇:“……” -- 年关将至,顾娇变得忙碌起来,也就顾不上时刻盯着老太太,老太太偶尔作个妖,但都自个儿能兜住,没给顾娇和萧六郎添麻烦。 之后顾娇又上了寺庙一次,那位掌管财物的大师还没有回来,顾娇决定年后再来。 书院年前又进行了一次考试,不知是不是受偷窃事件的影响,顾大顺这回的发挥明显弱了许多,一下子掉到了班级第十。 顾小顺的成绩很稳定,依旧是倒数第一。 萧六郎上升了一名,不过,这次也仍旧不是因为他考得好,而是原本的倒数第二与倒数第四生病请假了,与顾小顺并列倒数第一。 书院不少夫子都是知道萧六郎入学的那篇八股文的,可自那之后他再也没作过文章了,考试基本交白卷。 有人怀疑他是江郎才尽了,也有人怀疑他最初是舞弊入学,可黎院长一直坚定坚信,萧六郎是有才华的。 不管别人怎么说,他都不想放弃萧六郎。 科举三年一次,明年刚好就有秋闱,若是错过了,得等下一个三年。 而参与秋闱的考生必须先通过县试,考取秀才。 县试每三个月一考,开过年便有一次,黎院长犹豫了一下,擅自给萧六郎把名报上了。 这一切顾娇目前还不知情,书院放年假了,明天就是给萧六郎动手术的日子,她得保证睡眠,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 其实这种手术她前世做了不要太多,按理是完全不必有心理包袱,可给陌生人做手术和给萧六郎做手术不一样。 那么完美的崽,她不能在他身上留下任何遗憾。 睡前顾娇检查了一下小药箱,果不其然,手术需要的麻醉剂与针剂已经全都出现了。 这些药剂并不是前世药店里卖的那些,全是研究所的药品。顾娇严重怀疑只要研究所不倒闭,她的药箱就能一直一直地补给下去。 嗯,是好事! 顾娇美滋滋地睡了一觉,起床后便把早饭做了,给老太太把药熬上。 顾娇把药端去老太太屋时,老太太迟疑地看了看盘子里的药丸,再看看碗里的药汁,蹙眉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汤药是可喝可不喝的?” “您想多了,汤药和药丸一样重要。”顾娇面不改色地说。 老太太将信将疑地把药丸与汤药喝了,苦得她直翻白眼,严重怀疑顾娇是来报复她平日里作妖的。 顾娇依旧是将老太太托付给了薛凝香,之后就与萧六郎一道坐罗二叔的牛车去了医馆。 这么重要的日子,冯林自是不会错过的。 他早早在医馆等着了,只是如今天气越发寒冷,他又不愿去里头坐着等,愣是在外头冻成了一个小冰棍儿。 冯林一眼看见了牛车上的小夫妇,脸色沉了下来。 他有种想骂狗男女的冲动,不过被他按下了,萧兄没有错,是这个女人越来越不要脸,总粘着萧兄! 顾娇看到冯林倒是一脸淡定:“你没回去过年?” 冯林哼道:“我家那么远,怎么回去啊?” 顾娇这才想起来古代交通不便,前世高铁一天就能到达的距离在这里可能要走上一个月,冯林指不定还没到家呢,年假就已经结束了。 顾娇:“哦。” 一拳打在棉花上的冯林:“……” 日子是提前定好的,王掌柜与那位老大夫天刚亮便在诊堂里候着了。 冯林与顾娇都跟了进去。 老大夫先问了萧六郎这几日在家药熏的情况。 “每晚入睡前都有药熏。”萧六郎如实道。 他每晚放学到家,顾娇都已经将饭菜做好,以及把他的药熬好了。 老大夫点点头。 冯林道:“张大夫,萧兄的腿是不是快好了?” 老大夫道:“好不好,要等手术过后才知道。” “你说什么?手术?”冯林愣住了。 萧六郎的眸子里也掠过一丝错愕。 顾娇就是担心会出现这种状况所以一直没告诉他们,这个时代的手术并不普及,大家的接受度不高,普遍认为只有在战场才会用到。 冯林惊吓道:“张大夫!您之前没说啊!” 老大夫当然不会把实话倒出来,正色道:“那不是当时条件不允许嘛,如今药熏了一段日子,经脉打开了,可以做手术了。” 但这毕竟是大事,要在人的身上动刀子的,冯林很是犹豫:“除了手术,别无他法吗?” “嗯。”老大夫点头。 “一定能成功吗?”冯林又问。 “这个不能保证。”老大夫摸着良心回答,“要是成了,他就能恢复正常行走,要是失败了,他可能比现在还糟糕。” 这也是顾娇当初的原话,就算她是研究所最厉害的医生,也不敢夸下海口说哪台手术完全没有风险。 “萧兄……”冯林打退堂鼓了,他是个保守派,不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 萧六郎却淡淡地动了动唇角,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手术吧,劳烦张大夫了。” 他答应得如此之快,就连顾娇都朝他看了过来。 其实就算相处了那么久,顾娇也从来没有真正地看懂过他,不过刚刚那一瞬,她似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冰冷的漠视。 就像是……他毫不介意手术可能会失败。 他是真的胆子大,还是压根儿不在乎自己的命? ------题外话------ 娇娇:你不在乎的,我替你在乎! * 时隔半年,家里的小家伙又不舒坦了,这次当地医院没法子,只有到武汉来。不同科室的医生给出的诊断还不一样,神经内科说是心理问题,让住院做暗示治疗;骨科医生说是寰枢关节半脱位,让回家做牵引,开了个颈托。 她小人家可有想法了:“我不住院!我也不要颈托!” 我说,行,那咱俩从长计议?结果晚上在酒店疼得饭都吃不下,自己乖乖地把颈托戴上去住院了。 38 成功 冯林给顾娇使眼色,希望她能劝劝萧兄,顾娇只当没看见,把冯林气得半死。 手术前,老大夫递过来一份奇怪的文书,萧六郎微微顿住。 “这是什么?”他问。 老大夫轻咳一声道:“手术同意书,需要家属签字。” ……就很迷。 他做大夫几十年,从来没说过这么个玩意儿啊! 不过,既然是顾姑娘强烈要求的,他们也只能照办。 这个字冯林不能签,萧六郎本人也不能签,顾博士终于要体验一把家属的瘾,然后就悲催地发现,她不会写自己名字啊! 好悲伤啊有木有??? 当初让二东家拟手术同意书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啊? 用前世的医生体笔走飞龙地签下顾娇两个字,会被当成鬼画符吧?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娇抓着笔杆子,抓耳挠腮,急得小脸都红了。 是想在萧六郎面前威风一把的,结果这下全糊了。 萧六郎看了顾娇一眼,去抓笔杆子抓得那么顺溜,还当她会写。 最后,还是萧六郎代笔,签下了顾娇的名字。 萧六郎被带去了专程的厢房,安神汤这种伎俩连着用容易露馅儿,这次老大夫直接递给他一碗麻沸散。 麻服散就是古代的麻醉药,据说为神医华佗所创,只不过真正的麻沸散药方已经失传,如今大夫们使用的麻沸散大多是由曼陀罗花制成的药粉或药汁。 这种药能在使人麻醉镇定的同时,导致肌肉松弛,汗腺分泌受到抑制,所以也叫蒙汗药。 蒙汗药毒性不小,顾娇当然不会给萧六郎用这个,那碗里装的是其实还是回春堂的安神药。 萧六郎喝下去没多久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顾娇寻了个借口撇下冯林,这次耗时会比上次久,顾娇就没说自己要如厕,而是道去街上转转,看有什么年货可以买的。 冯林被她气得肝疼,方才不阻拦萧兄就算了,这会儿萧兄都要被人动刀子了,她倒好,还有闲情逸致去看年货! 果然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 顾娇从后门绕回了回春堂,老大夫在厢房门口等着了。 老大夫回春堂的老人了,在这儿干了不下三十年,医术虽比不上京城的张大夫,但德行绝对称得上业界良心。不然,二东家也不会放心让他参与此事了。 老大夫对此次的手术十分好奇,有点儿想跟着顾娇进去。 顾娇却好似没领回他的意思一般,进屋便把门给关上了。 老大夫:“……” 顾娇觉得老大夫也不容易,回头给他几个药方做答谢,至于药箱的秘密,她暂时还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 顾娇打开药箱,先给了萧六郎一针局部麻醉。 …… 一个时辰后,顾娇背着小背篓出来了。 老大夫与二东家赶忙迎上来,异口同声问:“手术怎么样?” 顾娇点头道:“手术很成功。” 她的操作完全没有问题,只不过具体的恢复情况因人而异,还有就是他的脚踝毕竟伤得太久,就算手术成功了,也需要做很长一段时间的复健,腿脚一起做。 可至少手术成功的话,他就不用再疼了。 想到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他都是疼过来的,还总是去打水烧柴……干力所能及的活儿,顾娇这心里就有点不是滋味。 早知道他这么疼,她就不顾及他的自尊心,啥活儿也不让他干了。 萧六郎醒来时依旧是老大夫在他身边。 老大夫对他说了他的情况,手术很成功,让他回家静养,十天后再来:“……记住,这十日切不可受力,多卧床歇息,不食辛辣之物,忌酒……” “嗯?”萧六郎忽然疑惑地嗯了一声,神色恍惚地朝老大夫看来。 老大夫以为他没听明白,笑了笑,说道:“我让你忌酒,就是别喝酒,明白吗?年纪轻轻的,就算没生病也不得饮酒啊。” 萧六郎垂眸:“嗯。” 老大夫叮嘱完便让伙计去大堂叫冯林与顾娇了。 冯林冲进屋第一句话便是:“萧兄你还活着吧?” 跟在他身后的顾娇翻了个小白眼! 冯林来到床边,想看看萧六郎的伤势,奈何早已被包扎好,只能看到一圈又一圈的纱布。 “疼吗?”冯林问。 麻醉药的药效过了,这会子是有些疼的,但那么久,他已经疼习惯了,便摇了摇头,说:“不疼。” 他还在昏睡时,老大夫便已去大堂与冯林说过他的情况,冯林知道手术顺利,因此并不是特别担心。 可突然想到什么,他扭过头,凶巴巴地瞪向顾娇:“方才你不在,张大夫的话你没听到,我再和你说一遍!你给我记好了!” 把老大夫的叮嘱一字不漏地重复给了顾娇。 顾娇十分认真地听着。 一旁的老大夫直抹冷汗,小子,你怕是不知道这些注意事项都是谁交代下来的吧…… 出了同仁堂时天色不早了,罗二叔帮着冯林将萧六郎扶上牛车,之后罗二叔先送冯林回书院,之后才带着顾娇与萧六郎赶回村子。 刚走到一半,顾娇与萧六郎的肚子同时叫了。 二人是吃了早饭出来的,可忙了大半天,把中午饭都给忘了。 天空阴沉沉的,看起来要下雪。 顾娇想了想,对萧六郎道:“快下雪了,我们就不在外面吃了,我先去买几个葱油饼垫垫肚子。” 附近刚好有卖葱油饼的,萧六郎点头:“好。” 卖葱油饼的地方就在他们路过的拐角处,顾娇轻盈地跳下牛车,朝目的地大步流星地走去。许是走得太急了,竟然被人撞到了。 天地良心,这回可不是她故意撞别人,而是别人故意撞他。 顾娇前世又不真的只是个医生,这种雕虫小技也想瞒骗过她?在她身上占到便宜的人还没出生呢! 那人撞完顾娇便一头扎进人群了。 顾娇冷笑一声,看了眼地面,脚尖一碾,一颗石子飞起来,被她脚尖一踹,不偏不倚地砸中了那人的脑袋。 “啊——”那人一声惨叫扑倒在地上,随后回过头,一眼看见人群后方,如同小杀神一般的顾娇。 39 祭酒 许是那眼神太有穿透力,透过茫茫人海,依旧如刀子一般直戳小毛贼的双目。 小毛贼几乎是本能地感受到了危险,爬起来就跑! 从顾娇手下逃走的毛贼,嗯……还从来没有过! 顾娇追着他,进了一旁的巷子。 小毛贼把投胎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然而身后的顾娇依旧越追越近,而他适才慌不择路之下似乎选了一条死胡同,前方没路了! 小毛贼慌了,血气翻涌之下竟然唰的拔出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别过来!不然我杀了你!”他怒目咆哮。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脚蹬上墙,借力腾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另一脚踹上小毛贼的匕首,将匕首狠狠地踹飞了出去。 小毛贼大眼一瞪,下一秒,顾娇身手落下,踢中他胸口,他连惨叫都来不及,便重重地摔趴在了地上。 顾娇冷漠地走过去,用脚扒开他身子,将自他袖口掉出来的荷包捡了起来。 萧六郎还在牛车上等着呢,顾娇没功夫与他耗,也没打算去报官,准备就此离开,不料刚转过身,小毛贼便不动声色地抓起了地上的匕首。 然而他还没出手,顾娇便一脚踩在了他的手腕上,当即断了他的手骨。 “啊——”小毛贼又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他简直不明白对方是怎么做到的,明明她都没回头看,她是后脑勺上长了眼睛吗? “抓住他!” 巷子的前方忽然用来几名护院打扮的男子,匆匆扫了顾娇一眼,没在意,直朝那名小毛贼奔去。 “找到了没?”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公子气喘吁吁地跟来了。 许是跑得太快,体力透支了,他跑到便再也跑不动,扶住墙壁直喘气。 顾娇与他擦肩而过。 他突然开口:“顾姑娘?” 顾娇顿住步子看向他:“小秦相公?” 镇子这么小的么?抓个毛贼也能遇上他? 另一边,按住小毛贼的那群护院回来了,其中一人手中捧着一个画轴,呈给小秦相公道:“少爷,找到了!” “这么快?不是说惯偷不好抓么?”小秦相公接过画轴。 护院看了眼顾娇,道:“是这位姑娘抓住他的。” 经历上次一事时,小秦相公对顾娇的印象已经有所改观了,尽管顾娇讹了他一百两银子,但比起被她死缠烂打,他更能接受她贪财。 “这次又多谢你了。”小秦相公客气地说。 顾娇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老被偷东西?” 小秦相公讪讪地说道:“应当是消息走漏了风声,被对家盯上了。” 具体什么消息他没说,顾娇也没问。 顾娇只是想找回自己的钱袋而已,旁的和她没关系。她没再搭理小秦相公,面无表情地离开了。 看着她没有丝毫犹豫的背影,小秦相公不解地皱了皱眉,她是……真的对自己没意思了吗? “少爷。”又一名护院跑过来,“小的在地上拾到一方帕子,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那位姑娘的?” 小秦相公赶紧抓过帕子朝顾娇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等他追到顾娇时,顾娇已经买好葱油饼回到牛车上了。 “顾姑娘!顾姑娘!”小秦相公是养尊处优的读书人,方才去追小毛贼就榨干了他的体力,这一趟完全是凭着意志力坚持下来的。 他扶着牛车上气不接下气,好半晌没能再开口。 萧六郎的目光变得有些凉。 顾娇摊手,一副“和我没关系呀,我不认识他”的样子。 “有事?”萧六郎淡淡地问。 小秦相公闻声一愣,定睛看向萧六郎,面上浮现起一抹尴尬:“啊……萧公子也在啊……” 萧六郎:所以你是趁我不在才追过来的么?! 小秦相公将手里的帕子递过去:“顾姑娘,你的帕子掉了。” 顾娇看了看,道:“不是我的。” “啊……”小秦相公更尴尬了,追了一路结果不是她的,怎么感觉有点儿丢人啊? 小秦相公一着急,身子一倾,怀里的画像掉了下来,正巧砸在牛车上,在萧六郎的脚边铺开。 那是一副江南烟雨图,有山有水,还有雨中的乌篷船。饶是顾娇不懂字画,也觉得这幅画笔酣墨饱、意境悠远。 这幅画来之不易,父亲叮嘱他拿到手后务必妥善保管,不得让人看见。 此时突然画曝光了,小秦相公原本挺紧张,可见顾娇盯着那副画似乎很是好奇的样子,他突然不着急把画收起来了。 他颇有些自豪地说道:“这是昭都小侯爷的墨宝!名为《春山烟雨图》,是小侯爷十二岁那年游历江南时所作。小侯爷的画千金难求,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从熟人手里买来的!” 顾娇拿起画,睁大了眸子:“十二岁就画得这么好啦?” 她错愕的模样呆萌呆萌的,就连脸上的红色胎记在小秦相公眼里都不丑了。 小秦相公于越发得意地说道:“这还只是他随手画的呢,据说画了不满意,给扔掉了,是下人偷偷保存起来的。你要是喜欢的话……给你多看两眼!” 顾娇:“……” 萧六郎的目光自那幅画上淡淡扫过,随即云淡风轻地说道:“赝品。” 小秦相公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这幅画,当即跳脚:“你胡说!我这幅画明明是真迹,怎么可能是赝品?” 萧六郎道:“就是赝品。” 小秦相公拔高了音量:“你哪里看出是赝品了?” 萧六郎似是给他一个眼神都嫌多余:“你哪里没看出是赝品?” 这话太嚣张了,简直是在说这幅画造假造得惨不忍睹,哪儿哪儿都是破绽。 小秦相公终于忍不住炸毛了:“你懂什么?你一个穷书生懂画吗?我可是找专人鉴定过的!这就是小侯爷的真迹!” “他没画过这幅画。”萧六郎淡定地说。 “你怎么知道他没画过?你认识他吗?” 这话说出来,小秦相公自己都笑了。 一个乡下小瘸子,怎么可能会认识大名鼎鼎的昭都小侯爷? 昭国都城的侯爷多,侯爷的儿子们也多,个个儿都是小侯爷,但能被称作昭都小侯爷的却仅此一个。 昭都小侯爷乃宣平侯独子,生母是信阳公主,深受当今陛下宠爱。 他三岁上金銮殿,力战群儒,一战成名!四岁入国子监,五岁通读国书殿,精通六国语言! 天香书院的黎院长位列京城四大才子之首,那是因为才子榜要年满十八才能上,黎院长的科举成绩至今无人超越也是因为这位小侯爷从来没科举下过场! 他十二岁便被陛下钦点为国子监祭酒,五国使臣都曾来恭贺这位少年祭酒,那是真正的风华潋滟,冠绝昭都! 可天不遂人愿的是,小侯爷虽拥有无与伦比的出身与才学,却在一场国子监突发的大火中意外身亡,据说他是被活活烧死的。 死在了除夕夜,年仅十四岁。 ------题外话------ 昨天38章《成功》里,老大夫与萧六郎的对话,你品,你细品。 40 学字 萧六郎又不和是他关系好才提点他的,既然他不信,那就算了。 顾娇原本挺欣赏那幅画,可一听到是赝品顿时兴致全无,把画还给了小秦相公。 小秦相公瞅着她那一脸嫌弃之色,突然就解释道:“你别听他的!这幅画就是真迹!” 顾娇斩钉截铁道:“我相公说是假的,那就是假的!” “你……” 小秦相公可真气。 若在以往,他才不在乎一个小丑八怪怎么看他的画呢,可今儿也不知是怎么了,他不想在她面前丢人。 小秦相公挺直腰杆儿:“是真的!他没见过世面,不懂画!” “你才没见过世面!”顾娇不允许有人这么贬损她家的崽! 若说上一次小秦相公上门找顾娇拿信,萧六郎只是事后听了结果而已,那么眼下就算是真真正正领教到顾娇对小秦相公的冷漠了。 她居然为了自己和他吵起来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忽然又大方地提醒了小秦相公一句:“这幅画若是拿去送人的,我劝你还是别出这个丑了。” 言罢,萧六郎对罗二叔道:“回村吧,罗二叔。” “好嘞!”罗二叔不掺和年轻人的事儿,笑盈盈地将牛车赶走了。 小秦相公望着二人在冷风中共啃葱油饼的背影,气得特别想骂一句狗男女! 不过,这事儿到底是在他心里留了根刺儿,当他把画拿回秦家时,他老爹迫不及待地迎了上来:“怎么样?画找回来了吗?” “找是找回来了……”小秦相公欲言又止。 他老爹一慌:“出什么事了?不会是坏掉了吧?” “没坏……唉。”小秦相公最终还是把萧六郎的话与他老爹说了。 他老爹比他的态度更强硬:“一个小瘸子的话你也信? “他是天香书院的学生。”小秦相公上门去找顾娇拿信时见过萧六郎,那时萧六郎穿的就是天香书院的院服。 “天香书院的学生怎么了?”他老爹不屑道。 “他们都很厉害的。”小秦相公说。 他老爹不以为意道:“你不也很厉害?我花了那么多银子给你从京城请夫子,你哪里输给他们了?何况,那都是些死读书的,哪儿见过世面?” 小秦相公心道,我当时也是那么说的呀! 小秦相公其实是个十分自傲的人,若是旁人这么提醒他他半个字都不会听进去,但萧六郎当时的眼神与气场莫名很有说服力。 最终小秦相公也没能说服他亲爹,眼睁睁看着他爹把那幅画包好,让人给京城的贵人送了过去。 --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村里的路都封了,牛车也走不动了。村里原本有不少人都想在过年前去集市做点生意,可由于雪太大也只能无奈搁置。 这几日大家伙儿都闷在家里,也没人上门找老太太听戏了,老太太百无聊赖,于是让顾娇把薛凝香叫了过来。 老太太不知薛凝香与顾娇曾经有过龃龉,她来这儿的时候二人关系已经转好了,而且薛凝香自打遭遇登徒子一事后,对男人便有些避之不及了。 她对萧六郎完全看不出有过好感。 反倒是顾娇,她总时不时黏糊着,弄得老太太一度怀疑这小寡妇是不是看上自家孙媳了! 不过薛凝香针黹做得好,头也梳得好,还是很得老太太欢心。 年前,边关的小叔子给家里来了一封信。 薛凝香不识字,于是拿去找顾娇。 呃……顾娇当然也不识字了,但究竟是什么让你有了一种我突然会识字了的错觉?竟然把信拿来让我读给你听? 顾娇简直一筹莫展! “我……我……”薛凝香见顾娇皱着小眉头的样子,慌张地说道,“你……你不傻了,我就以为你也识字了。” 顾娇:不傻和识字能什么时候都能划等号了? 然而,薛凝香又不大想去麻烦萧六郎,一是她心底的阴影没有彻底消除,二……也是她明白自己从前做的不对,所以如今才更要与萧六郎避嫌。 薛凝香低着头,不知如何是好。 顾娇郁闷地抓了抓小脑袋,她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薛凝香与她横,那铁定横不过她,可薛凝香一示弱,她也就横不起来了。 顾娇觉得自己的心其实没这么软,主要还是薛凝香帮她分担了不少针线活儿,这是一个很有用的邻居。 她也要做个有用的邻居,以换取日后薛凝香帮她承担家里所有的针线活儿! 顾娇于是拿着信去了萧六郎的屋,她如今进他的屋已经不需要敲门了。 萧六郎这几日都在床上静心养伤,知道他要念书,顾娇亲手做了个可以放在床上的小几,他这会儿就在小几上练字。 十七岁的少年郎,身姿清瘦,眉目清冷,手腕如玉骨,气质如兰。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呢? 顾娇摸下巴。 “有事?”萧六郎发现她来了,扭头朝她看来。 顾娇好几次盯着他看都被他抓包了,可顾娇是一次也不尴尬,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小几的另一边坐下,把信递给她道:“找你念信。” 说着,顾娇看见了小几上的红纸:“咦?这是什么?” “红纸,冯林给的。”萧六郎道,似乎是在解释不是自己买的。 顾娇倒是没在意它的来路,她好奇地问:“做什么用的?” 萧六郎想了想,道:“剪窗花,写春联。” 顾娇的眼睛顿时变得亮晶晶的,她还没剪过窗花,也没贴过对联呢。 前世总看别人贴,她也是羡慕过的,只是在她的认知里,那些都是一家团圆的时候才会做的事。 她没有可以团圆的家人,也就没有做过这种事。 “想写吗?”萧六郎问。 “我不会。”顾娇低头,对了对自己的小食指。 萧六郎想起了她指着药方上的字一个个问他怎么念的样子,也想起了手术前她二话不说抓起笔杆子要签字的样子。 原来她想学写字。 顾娇:不!我不想! 萧六郎将小几上的书籍连同那封信放到床铺上,将红纸铺开了一张:“我教你。” 顾娇:“……” ------题外话------ 薛凝香:Hey,你们是不是忘了什么←_← 41 独处 顾娇绝对没有想到,前世历经过高考、考研、考博,好不容易才从高压中孵化出来的学霸,重活一世居然要从一只小学鸡做起,而且还是她最不擅长的领域——毛笔。 顾娇蔫哒哒的,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虽说美人在侧,秀色可餐,但她不要练毛笔,不要不要不要! “先从你的名字学起。”萧六郎说。 他的嗓音是介于少年变声期以及成熟男子之间的声音,没有那股子难听的公鸭喉,反而透出一丝干净的低润。 顾娇有点儿抵抗无能,睁大眼默默地看他在纸上写下她的名字。 与早先在手术同意书上签的不一样,这次似乎更工整了些。 但顾娇还是不大懂。 顾娇在萧六郎的对面,从她的角度看,字是倒的,萧六郎于是将纸倒过来,让顾娇仔细看个明白。 随后,他又将笔划与笔顺一一在纸上写好。 顾娇看着那么多笔划,头都大了。 这既不是繁体字,也不是隶书小篆大篆,而是一种她完全陌生的字体。 萧六郎见顾娇笨拙地抓着麻痹,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说道:“握笔姿势不对,手再往上一点,手腕不要太僵硬。” “这样吗?”顾娇按照他的交代调整了一下。 顾娇的握笔姿势在前世其实算标准的了,奈何在萧六郎这个古人面前就有点儿不够看。 “食指。”萧六郎说。 “嗯?”顾娇疑惑。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将她的食指轻轻往上拨了拨。 若是别的场合他这么做,顾娇一准“他碰我指尖了,四舍五入一下就算是牵手了”。但他在教她认字,四舍五入就是上课,顾娇在课堂上一贯很正经。 顾娇脱了鞋,盘腿坐在他对面,一笔一划,认认真真地练了起来。 薛凝香在堂屋等着,她不明白顾娇怎么进去那么久,那封信也不长啊,要念这么久的吗? 薛凝香哪里知道,屋子里的两个人已经彻底将那封信忘到九霄云外啦,一个看书,一个练字。 萧六郎偶尔纠正一下顾娇的握笔姿势,至于她写得好不好看,他并不强求。毕竟第一次握笔,能不写到纸外面都不错了。 顾娇若知他的想法,只怕要跳起来暴走了,她堂堂现代学霸,怎么可能是第一次握毛笔嘛! 顾娇的记忆力还是非常不错的,那些复杂的笔顺她只写一遍就会了,只是写得太丑,有些惨不忍睹。 以萧六郎的标准来看,就是刚握笔的小学鸡。 毕竟,他两岁时写的字都比这好看。 二人在屋子里不知不觉就待了半个时辰,最后,还是老太太闲着无聊过来找顾娇,才发现他俩竟然在房中写字。 老太太倒是没走近看,只在门口瞄了一眼,是红纸。 她心中立刻有了判断:“写春联儿呢?唔,是该写了,再不写都赶不上了,写好了叫我。” 她要贴春联儿! 这真的是一个很美丽的误会,不过顾娇原本也没认为萧六郎拿着这些红纸不是来写春联儿的,只是恰巧自己学写字,耽搁他的进度了。 眼下老太太提出来,那就回归正轨,开始写春联儿呗! “我来裁纸!”顾娇放下毛笔,去屋子里找剪子。 感谢姑婆救她于水火!再这么练下去,爪爪要废了! 萧六郎看着面前的红纸,神色有些恍惚。 可是当顾娇将它们裁得整整齐齐摆在他手边时,他还是提笔写了几副春联。 “给小薛也写几副。”老太太提醒。 老太太很喜欢薛凝香,当然她也很喜欢顾娇,她嘴上不说,可顾娇是能感觉出别人对自己的善意与恶意的。 薛凝香与她见第一面时就带着浓浓的恶意,如今这股恶意已经彻底消失。 老太太对薛凝香的喜欢与对顾娇的喜欢还是有所不同,对顾娇是家人的喜欢,对薛凝香却是主人的喜欢。 说白了,她认为薛凝香是个不错的客人,适合经常来往。 老太太这么一说,二人才终于记起把薛凝香和她的信忘到脑后的事儿了,二人的面上都掠过一丝尴尬。 也不知薛凝香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在堂屋等他俩的…… 半个时辰后,顾娇将薛凝香的信以及萧六郎亲手写的春联,外加一盘子麻糖与栗子糕来到了薛凝香家中。 “怎么这么多?”薛凝香错愕。 顾娇当然不会说自己是来表达歉意的,她一本正经道:“快过年了,姑婆让我拿过来的,春联儿是给你的,栗子糕和麻糖是给你婆婆和你儿子的。” 薛凝香赶忙道了谢。 “方才……”顾娇犹豫了一把,还是决定解释一下。 哪知薛凝香坏坏一笑,给了她一个我懂的眼神。 顾娇:你懂什么了你懂!!! 薛凝香是过来人,小媳妇儿进了相公的屋子,半晌不出来,能是干什么去了? 她怎么会为这种事生气呢?之所以不声不响地走开,也是避免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 “就是……”她小声对顾娇道,“下次要记得关门,姑婆还在家呢。” 顾娇:我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薛凝香的小叔子在信上说,他在边关立了个小功,做了伍长,还得了十两银子的赏赐。赏赐全给薛凝香寄回来了,他让薛凝香照顾婆婆与儿子的同时别苛待了自己。 银子他往后还会挣很多,让她别省。 这小叔子,人还不错。 顾娇问薛凝香可要回信,薛凝香摇头,这几日大家都回去过年了,驿站没人,写了也寄不出去。 顾娇把东西交给薛凝香后便回家了,吃食那些薛凝香收下了,春联儿她只要了一副,理由是春联太贵。顾娇说不是外头买的,是萧六郎自个儿写的,她又说:“纸贵。” 纸是冯林送的,送了好多,顾娇就没去管价钱,等她问过了萧六郎才发现这种写春联的纸竟比普通纸张贵好几倍。 “平时倒也没这么贵,过年会涨价。”萧六郎解释。 “那……冯林家境很好吗?”顾娇问。 萧六郎想了想,摇头:“我没问过,但应该……不算太好。” 42 除夕 冯林的家境也就只比曾经的萧六郎强上一点点,但真算不上太好,这一点,从他平日的吃穿用度就能看出来。 只不过,在对待萧六郎的事情上,他一直都是无条件的大方。就拿这次的红纸来说,一张几十文,十几张买下来,几乎要半两银子了。 他平时在书院都是啃咸菜馒头的。 傍晚时分,天空又纷纷扬扬地落了雪。 冯林独自一人待在书院。 他在寝舍看书,一盏油灯不够亮,但他没舍得去点第二盏油灯。 有寒风自门缝里刮来,吹得他瑟瑟发抖。 他没烧炭,一是书院不让烧,二也是他舍不得烧。 这间舍馆一共住了四人,平日里同窗都在,倒还不觉得这般寒冷,而今形单影只的,只觉所有寒风都灌进他一个人的肚子了。 这是他在异乡过的第一个年。 他想爹娘,也想家中的姊妹,但他却不能回去。 远是真的,能省下几两银子的路费也不是假的,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他要把时间全都拿来念书,一天也不想耽搁。 他家三代单传,到他这一代也没生出第二个儿子来,家中姐妹为供他念书,一个嫁给了鳏夫做填房,一个许给了年过半百的茶商。 她们为了他把自己一辈子都搭进去了,他不能不努力,不能不衣锦还乡。 冲自己的手哈了口热气后,冯林将身上的被子裹紧了些,继续埋头看书。 咚咚咚! 忽然,有人叩响了屋门。 奇怪,这个时辰了,会是谁来找他? 书院放假了,大家都走了,就连夫子们也都回去过年了,空荡荡的书院仅剩他一人而已。 “不会是鬼吧……”他成功把自己吓到了,脸一白,裹紧被子道,“你……你是谁?” “是我。” 屋外传来熟悉的少女声音。 冯林一把掀开被子,穿了鞋走过去拉开屋门,看见被满身风雪的顾娇,心道他还不如见鬼呢! 这可是男子寝舍! 她一个女人跑来这里做什么!!!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萧兄出什么事了?”除了这个,冯林也想不到别的原因了,他不等顾娇回答,立马披了件斗篷,对顾娇道,“萧兄人在哪儿?” “在家。”顾娇说。 冯林二话不说地出了屋子。 看着他火急火燎的背影,顾娇淡定地说道:“没马车哦。” 大过年的,又碰上风险,牛车马车都没办法雇到。 冯林想也不想地说道:“没马车难道不会用腿走吗?你赶紧的!” 顾娇:“哦。” 走不动的人又不是她。 事实证明,冯林的体力当真不如顾娇,一路上,顾娇脸不红气不喘的,冯林却是几度差点趴下。 等好不容易到了顾娇与萧六郎的家时,冯林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门,定睛一看,却被里面的场景弄得有些傻眼。 只见萧六郎坐在堂屋的椅子上,看老太太教顾小顺剪窗花,那气色要多红润有多红润,哪儿半点生病的模样? “回来了。”萧六郎冲二人打了招呼。 “是小冯来了呀,快坐!”老太太也打了招呼。 顾小顺一贯看冯林不顺眼,然而今天意外的没给冯林白眼。 冯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愣愣地看向顾娇:“不、不是萧兄他……” 顾娇摊手:“那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冯林:“……”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女人这么狡猾呀? 冯林在顾娇与萧六郎这里度过了背井离乡的第一个除夕,由于有他厌恶的顾娇与顾小顺在,本以为会不大自在,结果竟是意外的和谐。 顾娇按村子里的习俗包了饺子,也按他与萧六郎家乡的习俗做了桂花糖年糕,当家乡的味道涌上舌尖的一霎,他眼泪一下子冲出来了。 不是感动的,是真的太太太太好吃了! 啊! 这个小恶妇不是当地人吗?为毛把糖年糕做得这么香啊?! 冯林吃得眼泪哗哗的。 起先的确是好吃得哭了,后面则是勾起了对家乡的思念,他开始惦记家中姐妹以及年迈的爹娘。 也不知不在家的这一年,他们都过得怎么样。 顾小顺见他哭得这么惨,破天荒没呛他,还把自己的那份糖年糕也分给了他。 这无疑是个热闹的除夕,对冯林来说如此,对顾娇几人也是。 顾娇前世的除夕都是一个人在组织里过的,长大后她不再是组织里的实验品,但也不过是从实验室搬去了另一间屋子,人仍旧只有她一个。 顾小顺以往都在顾家过年,顾家倒是人多,可谁都不会注意到他,譬如今晚他跑了,他保证没一个人会发现。 老太太完全不记得从前的年都是怎么过的了,反正这个年她过得挺开心就是了。又亲自贴了对联,又教顾小顺那个憨憨剪了窗花,果然比她剪得还烂,心里登时平衡啦!除此之外,娇娇还破例让她吃了五个蜜饯,平时都只给吃俩。 萧六郎很平静,他从来不是一个喜怒形于色的人,但顾娇还是能感觉到他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那股怅然。 比平时更多。 几人守岁到半夜。 家里只有三间屋子,不好委屈老太太与人挤,顾娇于是将萧六郎的屋子收拾了出来,让冯林暂住。 冯林与萧六郎关系再好,也并不知小俩口至今没同过房,他十分爽快地住下了。 算上客栈的那一晚,这是二人第二次同塌而眠,顾娇的床铺比客栈的宽敞许多,被子也够厚。 除夕是不熄灯的,桌上的油灯散发着微弱的光亮。 二人躺在各自的被窝里,萧六郎闭上了眼,顾娇知道他没睡着。 “这个年过得好吗?”顾娇轻声问。 不等萧六郎作答,一只纤细的小手伸进他的被窝,抓住了他冰凉而僵硬的手。 顾娇:“明年会更好。” ------题外话------ 潜台词就素:明年还要跟你一起过!!! 43 梦魇 萧六郎讨厌除夕,因为每个除夕的夜里,他都会梦见无边的大火。 他试图不要入睡,可一闭上眼,就能深深感受到那股火光中的绝望。 “萧六郎,先说好了,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你不可以对我动手动脚的!”顾娇一本正经地说。 “谁要对你动手动脚的了?”他烦躁地撇过脸。 顾娇端了一碗水来:“那谁能保证啊?你们男人嘴上一套,背地里又一套!为防止你做坏事,我要在这里放一碗水,你半夜要是敢爬过来打翻这碗水,你就是禽兽!” “好,我要是过来了,我就是禽兽!” 他怎么可能会过去? 他对这个女人一点想法都没有! 第二天醒来后,他得意地看了眼一脸发懵的顾娇,仿佛在说,怎么样?我就是对你没兴致吧? 哪知顾娇非但没有开心起来,反而甩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连禽兽都不如!” 萧六郎唰的惊醒了! 他坐了起来,发现这并不是自己的屋子,墙壁上贴着几个歪歪斜斜的福字,窗户上贴着丑得不忍直视的窗花。 都是老太太与顾小顺的杰作。 萧六郎总算记起这是在哪里,他看向自己身侧。 顾娇面向他侧卧而眠,有着婴儿肥的脸颊被压得肉嘟嘟的,小嘴儿也撅着。 她一直抓着他的手,抓了整整一宿。 萧六郎想到了那个奇怪的禽兽梦,英俊的小眉头一皱,冷冷地拿开了顾娇的手! 睡梦中被人嫌弃,顾娇不满地哼唧了一声,再次抓住他的手。 萧六郎也再次将她的手拿开,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她还是缠了上来。 也不知他挣扎了多少次,到最后他自己都累了,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直到天亮,梦魇都没有出现。 -- 冯林在清泉村住了三天,萧六郎也与顾娇同塌而眠了三夜,除了第一夜她抓了他的手,之后都没有了,都是手脚并用,萧六郎一觉醒来总能发现两个人的被窝合在了一起。 萧六郎气急了也会问她:“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顾娇就会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弄得萧六郎一时也不确定,到底是谁睡觉不老实,搞不好是他把人家拐进被窝的…… 今天是萧六郎拆线的日子,其实顾娇在家也能拆,但那样容易暴露,而且老太太的中药也喝完了,该去抓新的了。 别看那方子只是辅助治疗,但有了它疗效的确会更好。 早饭过后,顾娇与萧六郎、冯林便坐罗二叔的牛车去了镇上的回春堂。 伙计们都回去过年了,回春堂里只有二东家、王掌柜以及那位一直为萧六郎冒充名医的老大夫。 三人都是特地从家里赶来的,想看看拆线后的效果究竟如何。 别说他们了,就连顾娇自己都挺期待。 她确定手术的操作过程没有任何差错,但具体恢复得如何还得看最终的结果。 线是老大夫拆的,这点医术他还是有。 拆过之后,所有人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萧六郎的身上。 这次手术关乎的事情太多,二东家至今没放弃为小侯爷治病的想法,尽管他回京过年时已被自家老爷子骂了一顿。 王掌柜有些期待手术成功,毕竟他是个有良心的人;但他也希望手术失败,毕竟做个有良心的人的前提是他得先是个人,死了就是鬼了。 给小侯爷治病,真的会死的! 萧六郎坐在椅子上,拆完线的腿脚已经缓缓地挪到了地上,拐杖就在他身旁,不过,他没伸手去拿。 他扶着椅子站了起来,先用的是没受过伤的左脚,当他用右脚迈出第一步时,只觉脚底一软,整个人朝前扑了过去! 顾娇眼疾手快地扶住他,与他抱了个满怀。 小俩口嘛,旁人倒是没说什么,可萧六郎的耳根子唰的一下烫了。 顾娇没察觉到他的异样,她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他的脚踝上。 “你没事吧?”她盯着他的脚踝问。 萧六郎摇头:“没事。” 他伤了半年,就杵了半年的拐杖,右脚很少受力,毕每一次受力,都会感觉到钻心一般的疼痛。 方才那一下虽是没站住,但似乎并不疼了。 萧六郎把拐杖拿过来,又试着走了一步,确定是真的不疼了。 他一贯没什么表情,这一次却有些呆愣,俨然是没料到自己真的能够治到这个地步。 本以为会一辈子瘸下去、疼下去…… “萧兄,你到底是好了还是没好啊?”冯林见焦急地问。 “我不疼了,就是有些没力气。”萧六郎说。 冯林忍不住问道:“那……那这是真的好了吗?为什么会没力气啊?” 老大夫缓缓说道:“冯公子先别着急,萧公子已经不疼了,就说明手术是很成功的。但毕竟伤了太久,气血瘀滞,筋骨乏力,踝关僵硬,还需要仔细调理,外加艰苦训练。” “能恢复得跟从前一样吗?”冯林担忧地问。 老大夫不着痕迹地看了顾娇一眼,笑道:“只要萧公子不怕辛苦。” ------题外话------ 娇娇:相公你一定可以的! 六郎:嗯,你能学会写字,我就能学会走路。 一点也不想写字的娇娇:…… 44 文书 手术成功的事给了二东家莫大的鼓舞,他决定与顾娇说说接诊的事。 当初顾娇承诺的是一个月接诊一次,从顾娇来回春堂刚好满一个月,他觉得自己可以把日程安排上了。 当然了,因为事关重大,他决定有些与病情无关的消息可以先不交代出来,譬如,治不好会被砍头之类的…… 哪知他压根儿还没说到对方是谁呢,就被顾娇一口拒绝了。 “为什么?”二东家一脸惊愕。 顾娇不假思索道:“太远了,我不出诊。你告诉他,他若要治病,让他自己到回春堂来。” “我……”二东家都懵了,人家连御医都能请到府上去的,怎么可能屈尊降贵来一个小镇上的医馆? 二东家讪讪笑道:“不远不远,就在清泉镇附近的温泉山庄内。” 顾娇挑眉:“都出镇子了,还不远吗?” “……”二东家无言以对。 二东家时常觉得顾娇太能干了,着实不像一个村妇,然而这一刻她却嫌二十里外的温泉山庄远,实力演绎了什么叫做没出过远门的小村妇。 二东家有些委屈地看向顾娇:“说好了的,一个月接诊一次。” 顾娇摊手道:“是啊,是接诊一次,但不是出诊一次啊。” 二东家最终在顾娇的各种道理中败下阵来,说白了,也是他不愿与顾娇撕破脸,从前不想撕破,而今见识了她的医术就更不愿撕破了。 “顾姑娘没答应就没答应吧,好歹是保了咱们回春堂一条命。”王掌柜得知顾娇拒绝后,暗暗松了一口气。 二东家一筹莫展道:“你懂什么?我帖子都递出去了……” 王掌柜惊得原地跳了起来:“东家!你说啥?” 二东家轻咳一声,道:“我这不是寻思着她一定能治好萧公子么?就……就提前递了拜帖。” 全昭国都知道定安侯府的小公子病了,就算治坏了的后果很严重,可重金之下必有勇夫,还是有很多大夫排队上门为小公子看诊的。 要是现在才递帖子,等排到他们时小公子指不定已经不在人世了。 王掌柜简直不知该说二东家什么好了! “不去也没事儿。”二东家撇嘴儿说。 顾娇对二东家与王掌柜的谈话一无所知,她去大堂抓了药,为了不让人看出她抓的是治疗麻风病的药,她额外多配了好几样药材,恰巧能在家里制作一点金疮药。 冯林回了书院,顾娇与萧六郎坐罗二叔的牛车回了村。 萧六郎虽是不疼了,但右腿脚没有恢复力气,暂时丢不开拐杖。 他杵着拐杖与顾娇往回走,远远的瞧见一辆马车停在他们家门口,马车上的徽记有些熟悉。 马车俨然也是刚到,车夫掀开帘子,将一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扶了下来。 “请问,是萧六郎的家吗?”中年男子在门外客气地问。 “我就是。”萧六郎淡淡出声。 中年男子转过身来,看到萧六郎与顾娇,露出一抹温和不已的笑:“我是天香书院的管事,我姓刘,院长与我家老爷让我送些东西过来。” 若是顾家人在这里,一定就能认出他便是当初给顾小顺送入学文书的男子。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萧六郎:“这是院长给你的。”又拿了一个锦盒给顾娇,“这是我家老爷给顾小公子的。” 一听顾小顺也有份儿,二人就猜到他口中的老爷是谁了。 萧六郎接过信件,顾娇接过锦盒。 顾娇道:“刘管事进屋坐坐吧。” 刘管事笑了笑:“不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这时,姑婆在里面喊萧六郎,萧六郎杵着拐杖进了屋。 刘管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递到顾娇的手上:“这是我家老爷送给姑娘的。” “为什么送给我?”顾娇问。 刘管事但笑不语,转身上了马车。 顾娇回屋看了老者送来的东西,给顾小顺的是一支十分精致的狼毫笔,而给她的则是一块触手温润的羊脂暖玉。 她体质偏寒,暖玉戴在身上,几乎像是贴了个迷你版的暖宝宝一样。 顾娇就算再不懂行也看出这是一块宝玉,其价值绝不在顾小顺的狼毫笔之下。 顾娇托下巴,喃喃道:“唔,还以为自己瞒过去了呢……” 原来老爷爷早知道是她了呀。 顾娇对自己的新年礼物十分满意,忙跑去看院长给萧六郎送了什么,结果就见萧六郎黑着一张脸,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把什么给撕碎的模样。 “怎么啦?”顾娇探出一颗小脑袋问。 萧六郎想把不该有的证据毁尸灭迹,奈何顾娇已经走了过来,并成功拿起了他手中的文书。 “这个是什么呀?好像还有衙门的公章。”顾娇指着文书上一个自己刚学过的字,念道,“试。是有考试吗?” “……嗯,县试。” 可恶的院长,竟然背着他给他报了这个月的县试! 他一点也不想县试!!! “你报的?”顾娇问。 “院长报的。”萧六郎咬牙说。 这就很让顾娇惊讶了:“全班都给报了吗?” “应该没有。”萧六郎道。 也对,顾小顺就没有。 萧六郎是班上出了名的倒数,从入学到放年假,没有一次考试跳出过倒数第三。就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成绩,院长大人都不放弃,亲自给他报了县试,这是多么伟大的人民教师啊! 院长在顾娇心目中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 “相公,我觉得,我们应该去拜访一下院长,给他送点礼!”顾娇的眸子亮晶晶的,前世她就想贿赂老师了,可一则没人替她贿赂,二则她成绩太好也根本不需要贿赂。 相公成绩这么差,还不赶紧和院长搞好关系吗? “不要。”萧六郎表示拒绝,见顾娇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别扭地撇过头去,“太远了。” 顾娇问道:“在哪儿呀?” 萧六郎按住想造反的良心:“温泉山庄附近,都出镇子了。” 顾娇对医馆的事一秒失忆:“不远不远!一点都不远!你在家安心养伤,我和小顺明天就去!” ------题外话------ 二东家:我怀疑你双标,并且已经掌握了证据! 评论区恢复啦,欢迎来耍~ 45 出诊 萧六郎实在不愿意顾娇去拜访院长那只老狐狸,奈何这个提议得到了家人的一致通过,家人是姑婆。 老太太:“嗯,是该去拜访一下。” 萧六郎郁闷地抱着被窝回屋了。 顾娇一脸惊诧地看着他:“你今晚……还睡我这边呀?” 萧六郎心底猛地一阵尴尬:“……走错了。” 顾娇挑眉,双手恣意地环抱胸前:“在西屋住了半年不见你走错,在我这儿住了三天就走错啦。” 萧六郎被噎得耳根子直泛红,气呼呼地说道:“都说了是走错了!” 顾娇淡定:“哦。” 萧六郎:“……” -- 顾娇说到做到,当晚便把贿赂老师的年礼清点了出来。 翌日顾小顺过来吃早饭,听说他姐要带他去温泉山庄附近拜见院长,自动过滤掉了附近与院长,满脑子都是温泉山庄,兴奋得嗷嗷直叫。 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这么远的门! 我长这么大!我姐还没带我出过门! 真相是……如果顾娇不带上他,萧六郎不会允许她一个姑娘家独自出这么远的门。 这么远的路坐牛车是不成的,毕竟牛车太慢,指不定天都黑了他们还在半路晃荡,可镇上的车行都关闭了,马车也是雇不到的。 思量再三后,顾娇带着弟弟出现在了回春堂。 面对突来乍到的顾娇,二东家有些神色莫名:“顾姑娘有何指教?” 顾娇面不改色道:“我想过了,温泉山庄确实不远,坐马车一个时辰就到了,我们赶紧出发吧!马车你有的吧!” 昨天还信誓旦旦不出诊的,怎么一晚上的功夫就给变卦了? 二东家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手里抱着的包袱,以及在门外同样抱着个大包袱的顾小顺,“怎么还带了个人和这么多东西?都是治病用的?” 顾娇含笑摇头:“这些是送给院长大人的年礼,忘记说了,我相公的院长就住在温泉山庄附近,一会儿看完病人我可以顺道去拜访拜访他老人家!” 二东家一口茶水险些喷出来,我看你去拜访院长是正紧,给人治病才是顺道吧,把蹭马车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良心不会痛吗!!! 二东家最终还是妥协了。 二东家、顾娇、顾小顺以及老大夫齐齐上了马车。 马车跑得挺快,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温泉山庄附近的宅子,高高的匾额上写着黎府。 这应当就是院长大人的别居了。 据说院长大人原是在京城做官,是家中母亲得了重病,他才辞官离京,在此处买了一座别居,供家母颐养天年。 顾娇带着顾小顺下车,叩响了紧闭的院门。 不多时,一名家仆为他们开了门,见是两个衣着寒酸的乡下人,并没露出任何鄙夷之色,反倒是客气地问:“请问二位是……” 顾娇道:“我相公和我弟弟是天香书院的学生,特地来拜访院长大人的。” “啊。”家仆惊愕。 “什么事啊?”宅子里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家仆忙回头道:“回老夫人话,是老爷的学生!” 老夫人用有些迷糊的声音说道:“那还不快把人请进来?天寒地冻的,让人进屋喝杯热茶。” 顾娇虽没见过那位院长,可他家人与家仆的态度,都让人感觉很舒服。 家仆打开了院门道:“二位请随我进来吧,老爷他出去钓鱼了,快的话可能一会儿就回,慢的话也可能天黑才回。方才那位是我家老夫人,老爷的家母。” 家仆带着二人去拜见黎老大夫,可当他们来到黎老夫人床前时,对方已经呼呼地睡着了。 黎老夫人已至耄耋之年,和小婴孩似的,每天醒醒睡睡没个定数。 “二位来茶室坐会儿吧,我给二位上点茶。”家仆又将顾娇与顾小顺带去了茶室,又是端茶,又是烧炭,招呼得十分周到,丝毫不因他们身份卑微而有所轻慢。 顾娇坐了一会儿,估摸着院长不会这么快回来,黎老夫人也没这么快醒来,于是对家仆说她自己去找院长。 钓鱼的地方不算太远,家仆给她指了路。 “我也要去。”顾小顺说。 顾娇哄道:“万一老夫人醒来发现咱俩都不在,会觉得咱们怠慢了。” “哦。”顾娇乖乖地留下了。 顾娇出了宅子,转身上了二东家的马车。 “我还以为会很久。”二东家说。 “院长不在。”顾娇问道,“你说的那个患者在哪里?” “咯,那里。”二东家摇手一指,只见小道尽头,直通青山,山脚风景秀美,宅院错落有致,正是闻名定安侯府的温泉山庄。 有关对方的身份二东家没介绍太多,只道是京城某位侯爷的小儿子,出生时早产,自娘胎里带了弱症,这么多年寻遍名医,可始终没太大气色。 “那位小公子和你差不多年纪,坊间传言他活不过十五岁。”二东家惋惜地说。 “那不是只剩一年了?”顾娇今年已经十四了。 “可不是吗?不过,也可能撑不到六月。” “他当真病得这么严重?” 二东家叹息着点头:“是啊,可怜侯夫人,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虽说小公子上头还有个龙凤胎姐姐,可这也弥补不了失去儿子的痛苦。 这些与病情无关的信息二东家就没与顾娇交代了。 说话间,马车来到了温泉山庄的入口。 这里立着一个巨大的飞檐牌坊,用鎏金的大字写着温泉山庄,而在这个字的最右侧竖着一行草书小字——定安侯府。 几人下了马车。 顾娇站在大气恢弘的牌坊下,渺小如兔。 侯府的气派展现得淋漓尽致,而这还仅仅是其名下的一个山庄而已。 二东家路过山庄不少次,可真正来这里也是头一回,老实说他也被面前的大牌坊给震慑到了。当然他不知道的是,顾娇之所以望着牌坊发呆不是因为被震慑,纯粹是在想牌坊上的金子是不是真的。 ------题外话------ 早安 46 昏迷 牌坊下驻守着两名侍卫,有别于镇上那些大户人家混日子的护院,他们身材魁梧、眼神犀利、手握长枪、英姿挺拔,一看就知道训练有素、规矩严明。 因提前许多日递了帖子,二东家的名字赫然在册,侍卫放了他入内。 他指着老大夫与顾娇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夫和他的药童。” 女子做药童的并不常见,却也不是没有。 侍卫没说什么,却对顾娇的小背篓起了疑。 “里头装着什么?”一名侍卫问。 顾娇直接把背篓拿给他看。 侍卫翻了翻,发现里头就是一些山货和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箱子,他将背篓还给了顾娇。 “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穿过第一个亭子就会有人接待你们。”侍卫给三人指了路。 二东家拱手道了谢,与顾娇、老大夫迈步朝凉亭走去。 没走几步,牌坊外来了另一辆马车,二东家只当是山庄的人,没太往心里去,哪知却被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叫住:“前边儿可是大爷?” 二东家步子一顿,诧异地转过身去,结果就看见一个与王掌柜差不多年纪的身材发福的男人大步流星地朝他走来。 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夫和一个背着医药箱的小药童。 二东家的脸色沉了下来。 男人却好似没瞧见他的厌恶,笑吟吟地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大爷,这么巧,咱们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大爷是知道我会带人来给小公子治病,所以特地在这儿等我的吗?不过,这两位是谁呀?” “回春堂的大夫。”二东家淡淡地说。 两位都是,二东家没细说,男人却理所当然地认为大夫只有老大夫一人,这个脸上有胎记的丑丫头只是个小药童。 “他是谁?”顾娇问二东家。 二东家冷冷地看着男子道:“胡家的管事,京城回春堂的掌柜。” “我姓何。”何管事笑着对顾娇说。 顾娇斜睨了他一眼:“荷花的荷吗?白色的那种。” 何管事:“……” 莫名觉得她在骂我。 “我们走。”二东家懒得与他虚与委蛇。 何管事却再次叫住了他,语气里多了几分讥诮:“原来大爷也是来给小公子治病的啊,不知老爷与大东家知不知道这件事?” 自然……不知道,他若是将此事告知了家里,老爷子一定第一个不同意。 二东家捏紧拳头,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这时,顾娇开课了:“老爷是谁?大东家又是谁?” 二东家深吸一口气:“老爷是我爹,大东家……是我弟弟。” 顾娇不解:“为什么你弟弟做了大东家?你只做了二东家?你是庶出吗?” 并不。 他是嫡出。 是胡家真正的嫡长子。 奈何他亲娘去的早,他爹紧接着娶了续弦,没多久后娘便生下弟弟,他弟弟比他聪明,比他更讨老爷子的欢心。 老爷子渐渐忘了还有他这么一个嫡长子,以他庸碌无能为由将他扔到了一个偏远小镇上的回春堂,胡家的家业则几乎交给了他弟弟。 他这个二东家,其实也就叫得好听。 何掌柜只是一个掌柜而已,可仗着自己是大东家心腹,连带着没把二东家这个胡家正主放在眼里:“定安侯府的小公子可不是镇上的那些平民,治死了就治死了,你别不自量力,害了整个胡家!” 顾娇看向他,烦躁地说道:“这么喜欢打鸣,你是公鸡吗?” 何掌柜一噎。 顾娇三人离开了。 他们穿过凉亭,果真遇到了几个山庄的下人。 下人们的衣着比镇上那些大户人家的主子还体面,容貌气度都不俗,待人接物虽不像院长的家仆那边淳朴,但都依着规矩来,一板一眼,叫人挑不出错儿。 顾娇三人被一个小厮领走了,何掌柜三人才过来。 “又是回春堂的?回春堂到底来了几个人?”接待何掌柜的是一个伶牙俐齿的丫鬟。 别看何掌柜的身后有胡家与回春堂撑腰,可他根本不敢与侯府的任何一个小丫鬟拿乔。 何掌柜客客气气地笑道:“姑娘,您仔细瞅这令牌,我才是京城回春堂的人,那几个是清泉镇回春堂的,与咱们京城的回春堂还有胡家没关系!一会儿若是出了事啊,还望姑娘不要怪罪到我们回春堂的头上。” “不都是回春堂吗?”丫鬟问。 “不一样,不一样。”何掌柜笑道。 丫鬟想了想:“你们只是恰巧医馆的名字一样吗?” “呃……也可以这么说吧。”何掌柜一时间找不到更合适的解释了。 丫鬟点点头:“知道了,我们侯府不会牵连不相干的人的。” 何掌柜松了一口气,大爷那个庸人根本请不到厉害的大夫,不然当初也不会向京城的回春堂借张大夫过去坐诊了,这一次,多半是要坏事的。 幸亏他机灵,及时与大爷撇清了干系。 何管事三人走得快,顾娇三人到时,他们也到了。 与何掌柜同行的丫鬟挑开帘子进了正屋,对管事嬷嬷低声说:“那三个才是京城回春堂的,这三个是镇上的。” 这意思,像是顾娇三人是蹭他们名声的。 这种事管事嬷嬷见多了,不过既然来都来了,没有不看诊便把人轰出去的道理,她道:“让那三个先来。” “好。”丫鬟应下。 小公子不吃了。 丫鬟将何掌柜三人叫了进去。 小公子患病多年,请了不少大夫,但每个大夫看诊后都被下了封口令,因此坊间并不知小公子到底得了什么病,又病得有多重。 何掌柜这次带来的是一位在江南素有再世华佗之名的神医,尤其擅长疑难杂症,来之前二人都信心满满,然而只看了一眼,神医就傻了。 “怎么了,廖神医?”何掌柜问。 廖神医没回答何掌柜的话,而是转头问向屋子里的丫鬟:“小公子昏迷多久了?” “十天了。”丫鬟说。 廖神医脸一白。 他硬着头皮给小公子把了脉,随后就踉跄着站了起来。 “恕廖某医术浅薄,无法为小公子医治,贵府……另请高明吧!” 他真正想说的是,你家小公子患的是心疾,这种病本就无法治愈,还一连昏迷十日,大罗神仙也救不活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题外话------ 今天是顾怼怼上线的一天 47 抢救 廖神医说完便逃一般地出去了,他怕自己再不走就走不掉了,小公子一死,那就成他治死的了! “哎!廖神医,廖神医!”何管事没料到大东家花重金聘来的神医如此不争气,治都不治就跑了! 不过他也明白廖神医为何会跑,实在是那小公子的情况太糟糕了,他不是大夫都看出小公子要不行了。 难怪听闻侯夫人年都没过,日日用膝盖跪着爬上山,一步一磕头,为小儿子祈求菩萨保佑。 这确实不是人力所能挽回的了…… 何管事追了出来。 那小药童也跟着师父飞快地溜掉了,何管事连片衣角都没追到。 二东家见三人仓皇而出,心底有了不详的猜测,见顾娇起身打算往里去,他突然抓住了顾娇的手腕:“我突然想起来回春堂还有点事。” 顾娇:“哦,那你回去处理。” 二东家:“你跟我一起回去。” 二东家想让顾娇给小公子治病,那是建立在顾娇能治好对方的前提之上,可何管事三人的样子让他产生了动摇。 何管事的背后是他弟弟,他弟弟的能耐他还是清楚的,请来的一定是地方神医,神医一进去就走了,只能说明小公子的确没得治了。 治疗的医术或许千千万,可判定死亡只用一种就够了。 他不能坑了顾娇。 顾娇这会儿进去,小公子可能直接就死在她面前了,那样,她就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了。 顾娇当然不会领悟不到他的意思。 她前世做过医生,但那只是她身份的掩护,她本质上不是什么好人,她不会拿自己的命去赌。 “好,我们走。”顾娇点头。 就在顾娇转身的一霎,心口忽然抽了一把。 “公子——”里屋传来丫鬟的惊叫。 小公子在床铺上抽搐了起来。 顾娇突然觉得难受。 她无比确定自己没有生病,所以这种心慌慌的感觉简直来得莫名其妙。 “难道我这么有医德吗?放任病人不管我就良心不安到心痛的地步了吗?” 他疼,她也疼。 真奇怪。 顾娇最终还是走了进去。 府上是有御医的,正在药房为小公子配药,不在小公子房中,下人们赶忙去请。 一片混乱中,没人在意顾娇是不是进了屋。 顾娇来到床前时他已经没有心跳了。 顾娇的神色严肃了起来,二话不说迈上床,跪在小公子身侧,双手按住他的胸腔,开始为他做紧急心脏复苏。 “顾姑……”二东家一进屋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这丫头在对小公子做什么? 顾娇这会儿顾不上医药箱暴不暴露的事了,正色道:“守住门口!别让人进来!” “……好!”二东家脑子还是木的,但却用最快的速度将门合上了。 老大夫留在了屋里,看有什么是自己能帮上忙的。 顾娇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任何反应:“把我医药箱拿出来!油灯蜡烛都点上!统统点上!” 老大夫赶忙将背篓里的小破箱子拿了出来,却发现自己打不开。 顾娇自己开了医药箱,他去把油灯和蜡烛点上。 顾娇给小公子静脉推注了一支肾上腺素。 老大夫简直目瞪口呆,这丫头……拿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往小公子的筋脉里扎呢? 第一支肾上腺素注射完,效果并不理想。 而这时,侯府的管事与丫鬟带着御医过来了,二东家记得顾娇的叮嘱,大步一迈,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你是什么人?”管事嬷嬷没好气地问。 适才带顾娇三人过来的是个小厮,他已经出去了,在场只有一个玉芽儿的丫鬟认出了他,玉芽儿是带何掌柜过来的下人。 玉芽儿指着他道:“我认得!他是那个冒充京城回春堂的!” 二东家正色道:“什么冒充?我们就是回春堂的!只是不是京城那一家!” 玉芽儿告状:“嬷嬷你看!他承认了!” 二东家一头雾水,不是,姑娘,我是那个意思吗? 管事嬷嬷虽没曲解二东家的意思,但也不太看得起京城之外的医馆,能让他们进来都是因为侯夫人走投无路,死马当做活马医而已。 “你堵在这里什么意思?”她冷声问。 二东家给自己壮了壮胆,道:“我们回春堂的大夫正在里头抢救你家小公子,不想你家小公子出事的话,最好别进去打搅她!” “嬷嬷,他们骗人!”一个小丫鬟说。 她在屋里都看见了,小公子已经没气儿了! “你确定能救小公子?”管事嬷嬷严厉的声音如同刀子一般悬在二东家的头顶。 二东家的后背猛地冒出一层冷汗。 好狡诈的嬷嬷,这是把责任算在他们头上了,若是小公子出事,不是她们看护不力,而是回春堂救治无方。 其实她们已经看护得很尽心了,只是小公子若死了,总得有人背锅,去承受侯爷与侯夫人的怒火。 谁会愿意是自己呢? 二东家腿肚子都在抖啊。 顾姑娘,你到底行不行啊? 不行。 已经用了三支肾上腺素了! 老大夫也渐渐意识到不对劲了,就算他不知道这种稀奇古怪的针剂是怎么来的,却也明白它们肯定是用来续命的。 “顾姑娘……放弃吧……” “我再试一次!”顾娇数好时间,将第四支针剂推注进了小公子的身体。 已经四次了,要是这支再不行,她也回天乏术了…… 门外的众人等不下去了,每一分一秒对众人而言都是煎熬。 二东家的冷汗吧嗒吧嗒滴在了地上。 管事嬷嬷眸光一厉:“把门给我撞开!” 两个孔武有力的仆妇上前将二东家推一边,抬脚就要踹门,忽然,那个叫玉芽儿的丫鬟开口了:“嬷嬷!你听!” 管事嬷嬷比了个手势,众人瞬间安静。 “……好吵。” 是小公子的声音。 很小,很虚弱。 她们已经有十天不曾听见小公子的声音了,她们真以为小公子要去了,可方才……方才…… “你、你们是都听见了吧?”管事嬷嬷头一次感觉自己如此紧张。 众人齐齐点头。 虽然很微弱,但他们确实听见了! 48 亲密 很快,房门从里头打开了。 屋子里静悄悄的,原先亮起来的烛火也一一熄灭了,光线有些暗。 老大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整个人像是死了一回。 讲真,人不是他抢救的,他只是帮着拿了个箱子、点了几盏油灯与几支蜡烛而已,然而他是唯一目睹了顾娇从阎王殿把人拽回来的人。 那过程有多惊心动魄,从前他没遇到过,往后也将不再遇到。 管事嬷嬷招呼丫鬟将他扶了起来,她自己则迈着小碎步去了床前,结果她就看见一个村姑打扮的小丫头坐在自家小主子的床沿上。 这可是侯府公子的床! 哪儿来的野丫头,竟敢脏了小公子的床! 管是嬷嬷张嘴就要呵斥,却意外发现并不是对方赖在自家小公子的床上,而是小公子……抓住了这丫头的手。 管事嬷嬷是侯夫人的陪房,她是看着小公子长大的,小公子什么德行……呃不,什么品性她再清楚不过了,性子孤傲、不近人情、不与人亲近,便是他亲娘与亲姐姐的手他也是没拉过的。 管事嬷嬷怀疑是自己看走眼了,又上前看了看,确定不是这丫头耍聪明,真是自家小公子拽住了她,还拽得死紧,把人家的手背都掐红了。 难得这丫头没嫌疼甩开…… 小公子又睡着了,不够他的呼吸与脸色都与昏迷时完全不一样,所以管事嬷嬷能看出他是有所好转的。 “啊,怎么会,刚刚明明……”跟进来的小丫头睁大眸子。 “闭嘴!”管事嬷嬷喝止了她,大过年的,她敢说一句小公子没气了,她就撕烂她的嘴! “咳咳,这是我药童。”老大夫解释。 原来是回春堂的药童。 管事嬷嬷的神色客气了些,轻声问道:“我家小公子方才是不是醒过了?” “嗯。”顾娇点点头,转头朝她看来,“醒了一会儿,吃了药又睡下了。” 由于顾娇将脸转过来的动作,管事嬷嬷看清了她的左脸,居然有个那么大的胎记,看侧颜以为是个小美人呢,真是可惜了…… 她本想着,如果小公子真看上这丫头,收在房里当个体己人也不是不可以的。 小公子的眉头都舒展了,看样子是睡得挺舒服,管事嬷嬷已经不记得小公子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他总是睡着睡着便开始喘不过气,不然就是盗汗、绞痛心悸。 管事嬷嬷不敢出声打搅,默默地在一旁站着。 顾娇适才忙着抢救,没顾上看他容貌,这会子仔细一瞧,才发现他好看得不像话。 这是什么绝美小病娇啊,美到犯规了! 行叭,看在你这么貌美的份儿上,允许你拉一下小手啦。 屋子的地板下烧了地龙,散热十分均匀不说,还不干燥,暖得很舒服。 顾娇困意来袭,脑袋一点一点开始小鸡啄米,不知琢到第多少下时,咚的一声趴了下去。 老大夫与管事嬷嬷吓了一跳,就见顾娇竟然趴在小公子的枕边睡着了,这可把二人吓坏了呀,老大夫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管事嬷嬷嘴角抽到飞起,拉你的手是给你脸,谁让你在小公子的枕边睡着了?蹬鼻子上脸是吧! 管事嬷嬷这下也不管会不会吵醒小公子了,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就要将顾娇蛮横地拽起来,却在伸手的一霎,熟睡的小公子仿佛有所感应一般,唰的一下醒了。 他形容削瘦,皮肤也比寻常人的薄,肌肤下隐隐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 他目光冰冷地看了管事嬷嬷一眼。 管事嬷嬷被那眼神吓得一个哆嗦,踉跄了好几步! 侯府这位小公子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脾气差不说,还不近人情,又仗着自己身患重疾,谁都不敢拿他怎么样,行事作风完全不讲道理。 他房中的丫鬟没一个能干满一个月的,不是被他撵走了,就是被他吓跑了。 管事嬷嬷是侯夫人的心腹,不然也被他撵走多少次了。 管事嬷嬷不敢与他来硬的,笑了笑,轻声说:“小……” 小公子:“滚!” 管事嬷嬷:“是!” 管事嬷嬷麻溜儿地出去了。 老大夫茫然无措:那个……我要不要出去啊? 没人理他! 太可怜啦! 小公子看着趴在自己枕边呼呼大睡的人儿,她的脸朝着他的方向,半张脸被压出了小肥肉,小嘴儿嘟嘟的,有些可爱。 她露在外面的是有胎记的左脸。 顾小公子讨厌任何有瑕疵的东西,也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唯独这一次是个例外。 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她丑,他看着她熟睡的样子,听着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心底恍然升起一股想要亲近她的感觉。 一般人或许会有所顾忌,但顾小公子不是一般人。他从生下来就过着等死的人生,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去在乎世俗规矩? 他觉得靠近她很舒服,便真的这么做了。 顾小公子往她身边靠了靠,拉着她的手没有松开,反倒是虚弱地抬起另一只手来,给她匀了匀自己的被子。 随后他挨着她,无比安心地睡着了。 顾小公子醒来时顾娇已经不在了,他很生气地撕掉了好几幅他亲爹珍藏的前朝古董画!!! -- 出山庄后,二东家问起了侯府小公子的病情。 顾娇没答,而是先问道:“御医怎么说?” 二东家在外头并没闲着,向御医打探了一些情况,御医还算大方,把知道的都与二东家说了:“……说是心气不足、瘀血阻滞,是心疾。” “李大夫怎么看?”顾娇问。 老大夫在小公子睡着时也给他把了脉,他若有所思道:“应该是心疾没错。” 顾娇沉默,其实她诊断的结果和二人的差不多,用前世的话来说,他患的是先天性心脏病。 这个病在古代太难治了。 光有药物是不够的,必须得手术,这个手术可比萧六郎的手术复杂多了,她目前并不具备相应的手术条件。 “顾姑娘,能治吗?”二东家问。 顾娇想了想,道:“我给他留了药,先保守治疗吧。” ------题外话------ 两家都姓顾,纯属巧合,没有什么可追溯的渊源关系。 49 拜年 却说何掌柜在逃出山庄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在不远处等待山庄的动静。 小公子看着是不行了,也不知大爷那个傻帽儿会不会这么撞上去呢? 若小公子真死在他手里,胡家只怕再也没有大爷的容身之地了吧! 何掌柜正窃喜着,就见顾娇三人安然无恙地从山庄里出来了。 他就是一愣。 什么情况? 小公子没死吗?还是他们也和自己这边一样,治都没治就逃了? 可瞧他们气定神闲的样子,不像啊…… 何掌柜愣神的功夫,顾娇三人坐上马车往黎院长的住处去了。 那个叫玉芽儿的丫鬟追了出来:“哎呀!回春堂的!你们等等!” 奈何马车已经走远,听不见她的呼喊了。 玉芽儿扶着牌坊的柱子直喘气。 何掌柜从大树后愣愣地走出来,来到她跟前儿问道:“姑娘,请问是他们三个出了什么事吗?” 玉芽儿就道:“他们能出什么事啊?是我家小公子……” 何掌柜眼睛一亮! 小公子果真被他们治死了? 玉芽儿喘了口气,接着道:“我家小公子醒了,发好大的脾气呢!” 这每个字何掌柜都懂,但合在一起他就不明白了:“是小公子的病……” “回春堂当真有神医啊!我家小公子醒了!还有力气发火啦!”玉芽儿开心坏了,他家小公子一口气撕了侯爷的四幅古董画,他已经一整年没过这么厉害过啦! 何掌柜表示他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思路…… 玉芽儿自责一叹:“都怪我们太高兴,忘记给他们诊金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们……”后面的话,何掌柜简直都不敢说了,完全不可能嘛! 不料玉芽儿点头如捣蒜:“嗯嗯!就是他们把我家小公子治醒的!” 这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吧! 何掌柜打死也不敢相信一个小镇上的大夫医术能如此高明,不过,不妨碍他往功劳往自个儿身上揽呐! “没错,我们回春堂就是妙手回春!” “干你什么事?” 玉芽儿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我……”何掌柜讪讪地笑了,“那人是我们回春堂的二东家,胡家大爷!” 玉芽儿讥讽道:“不是只是名字一样吗?他们是镇上的回春堂,你们是京城的回春堂!两家没有关系!他们和胡家也没有关系!这么快就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呵呵呵!” -- 二东家死里逃生了一回,哪里还记得诊金的事儿?顾娇倒是记得,不过她以为二东家收了。 马车抵达黎院长的住处时,黎院长刚钓完鱼回来,他褪去了一身院长的服侍,换上渔夫的衣裳,还戴上了渔夫的斗笠与蓑衣,看上去真和渔夫没什么两样。 当然若是近了,还是能感受到他不凡的气质与谈吐。 顾娇与二东家下了马车。 “你们是……”院长没见过顾娇,至于二东家他就更没见过了。 顾娇客气地说道:“萧六郎是我相公,我今天和弟弟一起来拜访您,我弟弟在屋内。” 院长的态度立马变了,他对学生上门这事儿一贯是很排斥的,可如果对方是萧六郎——他未来爱徒的家人,那就另当别论。 二东家:我怎么觉得这个院长突然换上了看儿媳妇儿的眼神? 院长温声道:“怎么称呼你?” 顾娇答道:“我姓顾,村里人叫我娇娘。” 其实村里人是叫她小傻子。 顾娇又向院长介绍了二东家:“……今天他们也来附近,顺带捎了我一程。” 院长很有礼貌地没问对方来附近做什么,单纯对于帮助了自己学生以及其家人的二东家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并邀请二东家等人一道进屋坐坐。 “这个院长,是天香书院的院长吗?”进入院子时,二东家小声问顾娇。 “嗯。”她相公是天香书院的学生,他的院长可不就是天香书院的院长,你难道现在才反应过来吗? 二东家一早上都在紧张给小公子治病的事儿,连自己姓谁名谁都忘了,哪里能反应过来这个? 等他反应过来就觉得事情不简单了。 院长在小镇的名声可能还不显,在京城却是所有人趋之若鹜的存在。他师从老祭酒,乃京城四大才子之首。二东家比院长要小几岁,他是在院长的阴影中长大的。每个父母都希望自己儿子长成院长那样的才俊,可惜大多数最终都只长成一只菜鸡。 院长简直就是他们那一辈人的噩梦。 因为这个变态,多少爹娘觉得自己儿子不成器? 论底蕴,胡家乃百年杏林世家,院长是草根,可论影响力,胡家所有子弟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黎院长。 他曾位列内阁大学士。 听说是陪家母养病才搬来这里。 院长来清泉镇比二东家早,二东家最初也寻思过要不要去拜访一下他,可想到童年时的阴影又赶紧作罢。 当然主要也是明白院长不会见他。 “我听说……他不收礼的。”二东家对顾娇道。院长做官时人清廉,因此还得罪不少人,来这儿开办书院更是不齿私相授受。 顾娇把篓子里的山货拿了出来:“院长,这是六郎孝敬您的!” 院长赶忙接了过来,好似生怕谁反悔似的:“六郎有心了。” 二东家一脸懵逼:不是,你都不客套一下的?堂堂院长,缺那么点山货吗? 院长:嘴上说着不要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拜师礼都让媳妇儿送来了! 顾小顺在顾娇的鼓励下,也送上了自己的年礼——他刻的木雕。 他打小爱刻东西,不然当初也不会在顾娇的伞柄上刻下自己名字。这个木雕原是要送给顾娇的,可顾娇说先送给院长要紧,给她的可以以后再刻一个。 顾小顺觉得他姐说的很有道理,于是把木雕拱手送上! 他刻的是顾娇,栩栩如生,惟妙惟肖,脸上没有那块胎记,美如仙子。 但是……把你姐的雕像送你们院长真的好么? 二东家嘴角直抽。 顾娇的嘴角也抽了下,她完全没料到顾小顺刻的是这个。 院长:他把学生媳妇儿的雕像摆屋里是不是有点不大好啊? 就在此时,黎老夫人醒了,她看到木雕眼神儿一亮:菩萨! 黎老夫人将顾娇的木雕拿过来,虔诚地摆在案桌上,还点了两炷香。 顾娇:“……” 院长:“……” 所有人:“……” 50 母子 一行人在院长家里吃了午饭才离开。 到镇上时天色已经不早了,二东家直接让马车把顾娇姐弟送回了村子。 黎老夫人很满意顾小顺送的“菩萨”,临走时特地让院长把自己珍藏多年的佛珠送给了顾小顺。 那佛珠是翡翠做的,在佛前开过光,不论价值还是意义都非寻常翡翠可比。 不过顾小顺不好这个,他把佛珠送给了顾娇。 顾娇当然不会贪他的东西,但让他带回顾家也只会被顾家人私吞,于是先收下,打算日后他成亲另立门户时再还给他。 “姐,我进去了。”顾小顺说。 顾小顺进了顾家老宅,顾娇背着背篓继续往前走,不一会儿便进了屋。 萧六郎与老太太正坐在堂屋吃晚饭,老太太的脸色不大好,见顾娇回来,头一次露出了无比亲切的表情:“娇娇回来啦!” 顾娇点点头,这么热情,倒也不必。 习惯了老太太总是臭着脸不搭理她,突然热情起来反倒让顾娇有些不习惯。 “怎么了?”顾娇看着桌上的饭菜,明明都快凉了,二人却都没怎么动筷子。 老太太把嘴儿一瘪,苦大仇深地说道:“六郎做饭好难吃!” 长得人模狗样的,厨艺比顾小顺那个二货还烂!!! “啊……”顾娇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看看老太太,又看看萧六郎,她没尝过萧六郎的厨艺,不知道是好是坏。 不过老太太嫌弃还说得过去,怎么他自己还嫌弃起来了? 他从前不都是自己做饭吃的吗? 萧六郎一本正经没说话。 顾娇叹息一声,把菜重做了一番,另外烙了几个鸡蛋灌饼。 老太太眼睛都放绿光了! 萧六郎还是挺正经的,可顾娇觉得或许是自己看老太太看多了,所以再看萧六郎时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也有一丢丢的绿光。 萧六郎饭桌上不怎么说话,但老太太会说,萧六郎若是不让她说,她便会哼哼我是你姑婆! 自己认的姑婆,跪着也要孝敬下去。 老太太问起了拜访院长的事:“见到院长了?” “嗯,见到了,他为人和善,家中有一个年迈的母亲和一个年轻的家仆。”以天香书院院长的地位,顾娇还当他家里会有多么奢华,甚至奴仆成群,结果统统没有。 他的宅子很大,却也很雅致清幽、朴实无华。 老太太:“就俩人?” 顾娇:“三个,还有家仆。” 顾娇带着前世的思想,家仆也是人。 “没有妻儿吗?”老太太道。 “他妻子过世了。”萧六郎突然开口,顿了顿,说,“年轻时过世的,之后一直没有再娶。” “怪可怜的。”老太太没再说话了。 吃过饭,顾娇将院长送的礼物拿了出来,一大盒桂花味的千层酥,两条院长亲手钓的鱼。 老太太很喜欢千层酥,萧六郎却非常不喜欢那两条鱼,眼神怪嫌弃的。 顾娇把鱼杀了腌好,又烧了水洗漱,她脱衣裳时突然有个东西掉了出来。 她拾起来一看,发现是一个白玉扳指。 这玉扳指的成色极好,质地温润,状若凝脂,绝非凡品。 “奇怪,我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她不记得院长和黎老夫人给过她这么一个大宝贝呀? 她把玉扳指拿在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难道是他的?” 温泉山庄。 侯夫人结束了每日的上山祈福回到山庄,听说儿子醒了,她大喜过望,半道便问起了具体的过程与情况。 管事嬷嬷一一与她说了:“小公子的情况不大好,幸得回春堂的神医出手,把小公子成功救醒了。” 她可不敢说小公子真的没气了,毕竟她也没亲眼见到。另外也省去了小药童爬床一事,只道那小药童很是机灵,将小公子伺候得尤为周全。 谈话间,二人来到了顾琰的院子。 顾琰醒来后怒撕几幅古董画,撕完就虚脱了,咸鱼一般瘫在床上喘气,模样惨不忍睹。 但俨然他能醒侯夫人就谢天谢地了,侯夫人激动地走上前,坐在床沿上握住儿子的手:“琰儿,你醒了?” 顾琰无语地说道:“我没醒,还昏迷着。” 侯夫人被呛声,不怒反笑:“琰儿都有力气和娘说话了!你昏迷了这么久,知不知道娘吓坏了?还好菩萨保佑……” “干菩萨什么事?”顾琰哼唧。 侯夫人笑道:“是是是!是琰儿自己福大命大!” 顾琰认真道:“她治好的,我知道是她,她还给我留了药。” 顾娇抢救他时,他并未苏醒,留药时,他也没醒,可他就是有一种直觉,这些事儿都是她干的。 侯夫人以为顾琰说的是“他”,那位回春堂的老夫人,忙点头道:“琰儿说的是,是回春堂的大夫救了你,娘会好生答谢他们的。咦?琰儿,你手上的玉扳指怎么不见了?” 那个玉扳指是顾琰的贴身之物,虽不知他是从哪里弄来的,可他大小就带在身上,从不许人碰一下。有一回掖在被子里找不着,他愣是发好大的脾气,直接气晕了过去。 “她拿走了。”顾琰无比平静地说。 “谁?”这回侯夫人倒是没猜老大夫,毕竟堂堂神医,怎么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顾琰没回答她的话,而是道:“她不小心拿走的。” 他们虽只见了一次,可他好像很了解她,他自己也说不清这种心有灵犀的直觉是怎么一回事。 “可能是那小丫头。”管事嬷嬷在侯夫人耳边小声说,“老大夫带过来的,年纪挺小,不大懂事。” 侯夫人叹息:“算了,他们救了琰儿,一个玉扳指而已,既然琰儿不在意,那给她也没什么,不必追究了。” 51 惊喜 接下来的几日顾娇没再出门,安心呆在家里和萧六郎学写字,以及陪萧六郎复健。 萧六郎对自己能不能重新站起来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顾娇从手术前便发现了,也不知他经历了什么,心如死灰,完全没有对生命的热爱与热情。 冯林都担心他做手术会出意外,他却二话不说地答应,这可不是勇敢无畏,而是死不死无所谓。 但顾娇不会让他死,也不会让他残。 “该去锻炼了。”顾娇收拾完屋子,来到萧六郎的屋。 她如今越发不拿自己当外人,进来连门都不敲了。 萧六郎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不是因为她进来不敲门,是他不想锻炼。 顾娇猜到他会是这副反应,压根儿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走过去将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不仅随便进他房间,还动不动拉拉扯扯,真的是很授受不亲了! 萧六郎眉心微蹙,奈何单脚的干不过双脚的,他还是被拽出了屋子。 “拐杖。”萧六郎说。 顾娇眉梢一挑:“从今天开始,没有拐杖。” 萧六郎睨了她一眼,淡淡地说道:“没拐杖,走不了。” 顾娇双手插抱胸前,风情万种道:“走不了,我扶你,我就是你的拐杖!” 别以为她没看出来,他每次杵拐杖时都没好好复健,将身体的重量全部压在了拐杖之上,右脚根本没有得到任何锻炼。 萧六郎眉头紧锁。 顾娇莞尔一笑:“想要拐杖的话,自己走回屋子啊。” 右脚没力气,怎么回?只能蹦着回。 想到自己一蹦一蹦的样子,萧六郎果断放弃! 萧六郎利用拐杖偷懒的苗头就这样被顾娇掐灭在了。 他可以心安理得地把重量压在拐杖上,却没法儿这么压在顾娇柔软的小身躯上,因为—— “相公,你别老压我,你要学会自己用力。” “对了,就是这样!” “你自己再用点力嘛!我要被你压坏了!” “这种事情你怎么能全部指望我一个女人?!” 萧六郎咬牙:“……借、借个力而已!” 都让你说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能不能把嘴闭上?! 萧六郎被迫认真地走了起来,往常十几个来回都不喘气的,如今一个来回就不行了。偏生顾娇还规定每日的步数不得低于一百。 走完一百,萧六郎浑身都湿透了。 顾娇拿了帕子为他擦汗:“相公,是不是感觉浑身酸痛,像被大马车碾过?累到无法动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双腿不停发抖……” 萧六郎:“……” 萧六郎终于结束了今日份的摧残,接下来轮到他摧残顾娇了。 “你今天的字练了没有?”他严肃地问。 前一秒还幸灾乐祸的顾娇,忽然就僵住了。 萧六郎找回了一丝报复的小快感,眯了眯眼道:“你每天让我走那么路,自己却一个字也不练,算上昨天的,你有一百字没写了。” 顾娇烦躁地抓了抓小脑袋! 她讨厌写毛笔字!尤其是笔画这么多的昭国字! 萧六郎呵了一声,道:“今天还不写的话,明日翻倍,你就得写两百个。” 顾娇啪的一声放下笔杆:“那你明天就走两百步!” 萧六郎:“我不走。” 顾娇:“那我就不写!” 萧六郎:“随你。” 顾娇:“……” 她写不写字无所谓,他却是必须要复健的,不然一辈子都是小瘸子。 萧六郎却根本无所谓自己是不是瘸子,他淡淡地看了顾娇一眼,带着胜利的表情回屋了。 萧六郎其实也看出顾娇不喜欢写字了,最初好奇药方上的字可能只是心血来潮,等尝到了练字的枯燥后便打了退堂鼓。 他笃定顾娇不会写。 哪知第二天,他刚睁眼就看见一个小人儿盘腿坐在他床上,双手抱胸,气鼓鼓的,像只暴躁的小野猫,偏又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对他进行着可怕的死亡凝视。 “你做什么?”萧六郎错愕地看着她,也不知她到底来多久了,难道就一直瞪着他睡觉? 顾娇冷冷一哼,自身后拿出厚厚一沓练好的字,威武霸气地甩在他面前:“男人!这是你要的字!” 萧六郎看了看那些字,又看看她的黑眼圈,蹙眉道:“你不会一整晚没睡,都在写这个吧?” 这得多少字啊?她怕不是疯了! 顾娇如同一只终于露出獠牙的小兽:“一千字!今天你给我走一千步!” 萧六郎:“……” -- 顾家鸡飞狗跳的日子开始了,老太太每天的乐子除了嗑瓜子、吃甜食、逗薛凝香儿子,又多了一项看他俩相互折磨、相恨相杀。 “娇娇,六郎少走了一步!”老太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顾娇拎着菜刀从灶屋冲了出来。 看着一菜刀足以剁死一头牛的顾娇,萧六郎神色悲痛! 那个在风雪中低着头、等待他为她披上披风的害羞小丫头,终究是他看走眼了…… 转眼正月十五过完了,天香书院也开学了。 萧六郎起了个大早,把包袱收拾好。 过了这么久,书院的寝舍应当修葺完毕了,等住进寝舍,他就再也不用被逼着走路了。 他收拾包袱时,顾娇一个字也没说。 顾娇照例把他送上罗二叔的马车,拐杖也递给了他,离开时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微笑着对他道:“啊,对了,最近太忙,有件事我差点忘说了。你在书院不方便练习走路,我上次去拜访院长的时候就和院长打过招呼了,你这几个月都不用住书院,一直到你……痊愈为止。” 萧六郎:晴天霹雳!!! 顾娇走后没多久,顾小顺来了。 顾小顺挨着萧六郎坐下:“姐夫,你带包袱干啥?”他只带了个书袋。 萧六郎不好说我被你姐摆了一道,反问道:“你不住书院?” 顾小顺道:“姐夫都不住,我当然也不住啊!我陪你嘛!半路上发生点啥事也好有个照应啊。” 怎么说他也是十里八乡第一村霸,保护姐夫,妥妥哒! 萧六郎忍住火气:“你不早说?” “姐不让我说,她说要给你个惊喜!”顾小顺摊开双手,笑嘻嘻地道,“怎么样姐夫,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萧六郎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顾、娇! ------题外话------ 娇娇:诶!O(∩_∩)O~ 52 再遇 另一边,顾大顺也从顾家老宅出来了。 顾大顺的气色不大好。 顾家这个年过得简直糟心,以往多少人上门拜年,门槛都要踏破。今年却都听说了衙门的事,唯恐自己也名声受累,导致今年顾家门可罗雀。 村里人对顾大顺其实并没太大想法。 大家乡里乡亲地住了这么多年,谁都知道刘氏、周氏的德行,可顾大顺是个好苗子,他打小便和村里其他孩子不一样。 他将来是要出人头地的,偏偏被亲娘和二房连累了,村里人纷纷为他感到惋惜。 只是顾大顺并不这么认为,他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每一道落在他身上的目光都充满了鄙夷与不怀好意。 他上牛车时就看见顾小顺与萧六郎有说有笑的。 顾小顺从前不粘着顾大顺,顾大顺才高兴呢,眼下却有种被人孤立的羞恼。 萧六郎与顾小顺全程都没搭理顾大顺,之后二人还一道进了地字乙班,也只有在看到班级木牌的一霎,顾大顺心气儿才总算顺了一把。 再狼狈为奸又如何?终归是不可能出人头地的。 书院为返院的学生进行了一次考试,顾大顺一心想拿个第一一雪前耻,奈何他用力过猛,心神太过紧绷,反而发挥不如以往,一下子跌出了前十。 顾小顺依旧垫底,他上学只是为了让他姐高兴,不是为了考取功名,因此考了倒数第一完全没压力。 不过他也并非当真什么都没学到。他喜欢雕刻,萧六郎就告诉他——雕刻的最高境界不是刻人、刻物,而是刻字、刻书。他要是能把四书五经一字不错地刻出来,那才是真正的厉害。 顾小顺把这番话听到心里去了,当天开始再也不见他在课堂上打盹儿,坐得比斗鸡还精神。他要记住夫子教的每一个字,他要做真正的雕刻大师! 年假前请假的那位差生这次没有缺席考试,成功挤上倒数第三,萧六郎如愿以偿跌回倒数第二。 然而他的好日子并未因此而结束,考完第二天他便被叫去了院长大人的中正堂。 看着椅子上笑得无比奸诈的院长大人,萧六郎的眼神瞬间充满了戒备。 院长大人温和地笑道:“你不用紧张,我今天叫你过来不是为了这次考试的事,县试的考试文书收到了吧?再有十天就是县试了,我答应过娇娘,开学后帮你温习功课,争取让你顺利考上秀才。即日起,你中午都来中正堂学习。” 偷偷报名的事我都还没找你算账,你又打上霸占我午休的主意了?! 萧六郎表示一万个拒绝! 院长拿腔拿调地说道:“娇娘和我说,你已经很用心了,每天都念书到很晚,你脑子其实也不笨,但不知为何总是考不好,可能是学习方法不大对,又或者学习情绪不高涨……让我务必想想办法。” 又是不让住校,又是叫院长给开小灶,我竟不知去拜访的那一趟你俩谈了这么多! 萧六郎的俊脸黑得透透的。 “怎么样?我们现在就开始吧。”院长笑着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嗤了一声,漫不经心地说道:“我是不会参加县试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说罢,他便杵着拐杖,头也不回地走了。 -- 顾娇对书院的事一无所知,她还琢磨着今天院长就会给萧六郎开小灶了,萧六郎天资不错,就是没把心思用在学习上,一旦有名师指导,一定会竿头日上的! 顾娇开心地把家里收拾了一番,衣裳洗了,柴也劈了,随后便对老太太道:“姑婆,我一会儿去趟庙里。” 老太太嗑了个瓜子儿道:“去庙里干啥?求菩萨保佑六郎考上秀才啊?” 唔? 顾娇愣了下。 原来还有这个办法? 虽然她是相信科学的,可不是有句话叫科学的尽头就是神学嘛? 她不妨也去求菩萨保佑她相公,让他从学渣变学霸! ……好叭,其实她是去买山的。 年都过完了,主持方丈的师弟也该云游四海归来了。 顾娇:“中饭我……” 老太太摆摆手:“小薛会过来做,你去吧!” 老太太不爱吃热在锅里的饭菜,虽然薛凝香厨艺不如顾娇,可老太太就要吃现做的。 也不知这脾性是谁给惯出来的。 顾娇时常觉得老太太就是个普通人,可偶尔对方流露出的习性又让她觉得她似乎是个人上人。 想多了叭,顾娇摸了摸下巴,背着篓子去了山的另一边。 抵达山脚时,顾娇看到一辆奢华的马车,她心生古怪,那间庙只是一间小庙,怎么老有贵人往这儿来? 顾娇没放在心上,迈步朝山顶走去,当她走到最后几个台阶时,忽然一道女子的身影自上面摔了下来。 这可是山路,台阶异常陡峭,这么摔下去,不活活摔死才怪。 更要命的是,顾娇就在她的正下方,顾娇可不想和她一起摔下去。 电光石火间,顾娇侧身一步,伸手拽住了她。 那人原地打了个旋儿才堪堪稳住,随后她抬起头来看向顾娇,顾娇也看向了她。 四目相对的一霎,二人都惊到了:“是你?” 顾娇:这不是上次在寺庙遇见过的夫人吗? 夫人:这不是上回在寺庙替我挡了食盒的小姑娘吗? 夫人惊喜地笑了:“姑娘,你又救了我一次。” 顾娇淡淡地问道:“为什么每次见你,你都出状况?” 夫人讪讪地笑了笑。 顾娇看见了她额头上的红肿,又看了看她膝盖上的淤泥,问道:“你一路磕上来的?” “嗯。”夫人点头,“我求菩萨保佑我儿子,结果菩萨显灵了,我是来还愿的。” 顾娇虽然也想上柱香让菩萨保佑萧六郎考中秀才,但如果让她这么一步一步磕上来,她可不会干。 ------题外话------ 娇娇立的flag,划重点,要考的。 53 千金 “姑娘,你这次也是来找主持的吗?”如果她记得没错,她上次就是来找主持的。 顾娇想了想,认真点头:“嗯。” 原本打算顺便给萧六郎求下菩萨的保佑,可菩萨好小气,非得人磕头跪成那样才显灵。 夫人忙道:“那你快去吧,主持就在庙里,去晚了他又下山了。” 主持近日下山比较多,据说是镇上的一户人家要收养庙里的孩子。 顾娇看了她一眼,仿佛在说,你一个人能走吗?别一会儿又摔下去了,那可没人救你了。 夫人读懂了顾娇的眼神,温声笑道:“我刚刚应该是累了,有点头晕,现在已经没事了,何况也不剩几步路了。” 顾娇问道:“你经常头晕吗?早上多还是晚上多?空腹的时候多还是吃饱后多?” 夫人被她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怔了下,但还是客气地答道:“早上,刚起床那会儿比较多,若是不吃东西也会头晕。” 顾娇哦了一声,从荷包里拿了一块麻糖给她:“多吃点糖。” 把糖给这位夫人后,顾娇便去找主持了。 顾娇是第二次来寺庙,不少小师父都还记得她,知道她是来买山的便将她领去主持的禅房了。 也是巧,主持刚接待完一位客人,那客人从主持的禅房出来,与顾娇擦肩而过。 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模样周正,衣衫华贵。 这是顾娇在寺庙看见的第二个香客。 “是顾小施主来了吧?”禅房内传来主持宽和的声音。 顾娇嗯了一声,迈步进了禅房。 令顾娇意外的是,禅房里居然还坐着几个光头小和尚,都是四五六岁的年纪,长得虎头虎脑的,眼神调皮又干净。 一样的光头,一样的衣裳,顾娇顿时感觉自己有些脸盲了。 小和尚们睁大眼看着顾娇。 顾娇虽是第二次来寺庙,可上回小和尚们还没来得及看见顾娇呢,便被那位夫人的丫鬟呵斥跑了。 因此严格说来,这才是双方的第一次见面。 小和尚们的眸子都瞪圆了。 好半晌才用小手捂着嘴,自以为声音很小地说起了悄悄话。 “哇!她脸上有朵发(花)!” “为什么她脸上会有发发(花花)?” “为什么我们没有?” “我也想有发发(花花)!” 小和尚们一口一个发发,不过顾娇还是听懂了,是花花。 所以,他们以为她脸上的胎记其实是朵花吗? “你自己发(画)的发(花)吗?”一个小和尚问。 是啊,生下来就画了,还洗不掉呢,羡慕不羡慕?嫉妒不嫉妒? 顾娇好整以暇地看着一群好奇小和尚。 主持方丈清了清嗓子,对小和尚们道:“你们先去找净尘师兄。” 小和尚们俨然有点儿不想走,但净尘师兄的魅力应该挺大,小和尚们纠结了一会儿,还是跑出去找他了。 一串小和尚挨个跨过门槛,最后那个吧唧一声摔倒了。 顾娇立马认出了他来,看脸她不认得,但看这笨拙的小样子,可不就是上回撞在她大腿上的摔跤小团子? 顾娇又想挼一挼他,但他麻溜儿地爬了起来,完全没给顾娇神魔爪的机会。 顾娇遗憾地瘪了瘪嘴儿。 主持方丈示意顾娇坐下。 顾娇坐下后喝了几口苦茶,想到从禅房里出来的青年男子,于是问主持方丈道:“刚刚那位是香客吗?还是和我一样,也是来买山的?” 主持方丈温和地笑了笑,说道:“他不是来买山的,是来收养孩子的。” 顾娇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 主持方丈解释道:“庙里的小和尚都是孤儿,有时候,一些好心的人家会来收养他们。” “哦。”不知怎的,顾娇想到了那个傻得冒泡的摔跤小团子,那么傻,应该没人会要他吧?毕竟那么多机灵的小和尚在一旁比着呢。 主持方丈道:“买山的事我与师弟提过了,他说若是顾小施主诚心想买,寺庙这边可以卖,只是价钱上嘛,要比从前贵一点。” “从前是多少?”顾娇问。 “二百四十九两。”主持房展道。 “如今呢?”顾娇又问。 “二百五十两。”主持方丈答道。 顾娇嘴角一抽:严重怀疑你师弟在内涵我! 主持方丈看出了顾娇的不忿之色,也觉得这个价钱的确是高得离谱,可寺庙的财务一直是师弟掌管,他说多少,就是多少,连他这个主持方丈都无权干涉。 主持方丈道:“如果顾小施主觉得贵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其它的山。” 顾娇问:“你们寺庙还有别的山吗?” 主持方丈诚实道:“没有了。” 顾娇嘴角又抽了抽:“……” 顾娇手中所有的银子加起来不够买山的,不过她上次医治了温泉山庄的小公子,诊金还没拿。 那次出诊代价不小,仅肾上腺素就用了三支,抗心衰的药物一共就那么几盒,全都留给了小公子。 她决定,多找二东家要些诊金! 顾娇下山时那位夫人已经离开了,马车也不在了。 顾娇没打听她的去向,下山去了镇上。 当她来到回春堂时就发现回春堂的门口也停了一辆奢华至极的马车,这样的马车以往在镇上是绝不可能见到的。 今儿是怎么了,总能看见豪车,这是在提醒她……她也该买辆马车了吗? 王掌柜见到顾娇很是客气,亲自将人迎了进来:“顾姑娘,什么风把你吹来啦?先坐下,我给你泡壶茶。” 顾娇淡道:“喝茶就不用了,我是来拿诊金的。” “嗯?”王掌柜一愣,“什么诊金?” 顾娇看着他道:“温泉山庄的诊金啊,不是给侯府的小公子治了病吗?诊金呢?” 提到这个,王掌柜简直笑得见牙不见眼:“顾姑娘来的真是时候,看见门外那辆马车了吗?侯府的!上回二东家太紧张,忘记找他们要诊金,我猜啊,他们就是来送诊金的!” 原来是侯府的马车,难怪如此奢华。 “二东家在账房,您要去找他吗?”王掌柜笑嘻嘻地问。 “不用了,等侯府的人结完账我再去找他。”顾娇说罢,转身去了大堂后的厢房。 她前脚刚走,马车的帘子便被人掀开了。 先是一个衣着光鲜的小丫鬟跳了下来,紧接着,一个身着青衣、戴黛青色幕篱的少女在小丫鬟的搀扶下优雅地走了下来。 ------题外话------ 被报错的千金登场了 54 狭路 幕篱上的半透明皂纱长至脚踝,却依旧难掩她身姿曼妙。 镇上的女子并不时兴戴幕篱,唯京城的贵女才会如此讲究。 她搭在丫鬟小臂上的手细腻如玉,纤长美好,只看这手便不知是多富贵的人才能养出来的手。 她下马车后便径自进了回春堂,一刻也不曾停留,然而周围的人全都惊呆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在这个贫瘠的小镇出现这样一号人物,简直就和天上的仙女儿下了凡一样。 “这是哪家的千金啊?秦家的吗?” “我看不像,秦家小姐没这么贵气!” “难道是卢家?” “也不像。” 镇上最大的两户人家当属秦家与卢家,一个家里出了员外,联姻富商,家财万贯;一个家里坐着一位县太爷,在清泉镇只手遮天。 他们家的千金自然是无比尊贵的,寻常百姓其实没机会见到她们,但也不知为何,他们就觉得这位千金不可能是镇上的人。 当然也有真见过秦家与卢家千金的,当真是云泥之别,秦、卢两家的千金还不够给对方提鞋的。 这样一号人物进了回春堂的门,不由地让众人对回春堂高看了一眼,都治死过人了,还有如此贵人愿意上门,是她笨呢,还是回春堂当真有几分本事? “你们东家在吗?”少女进了大堂,问向目瞪口呆的王掌柜。 王掌柜简直都结巴了,活了大半辈子,从未见过如此美若天仙又华贵不凡的女子啊。 小丫鬟不悦地蹙了蹙眉,呵斥道:“我家小姐问你话呢?你们在不在?” 小、小姐? 难道这位是侯府千金、小公子的龙凤胎姐姐吗? 天啦! 有生之年,他居然见到如此厉害的贵人了! 王掌柜赶忙回过神来,捏了把豆大的冷汗道:“在的,在的,小的这就去叫东家出来。” 少女淡淡地说道:“不必了,你去通报一声,我亲自去见他。” “不敢不敢!” 他哪儿能让侯府的人等呢?反正二东家这会儿也无事,王掌柜索性做主将人带去了大堂后的书房。 王掌柜猜的没错,少女的确是来送诊金的,只不过她除了付诊金,还给了不少赏银。 救治小公子时少女不在,许多事少女都是事后听说的,但不妨她了解事件的经过。 “那位老大夫与他的小药童,我弟弟很满意,下次还让他们来。”少女说罢便起身离开了。 侯府千金亲自来回春堂,是为了感激回春堂妙手回春,救治了侯府的小公子,并不代表回春堂真有资格去结交侯府的千金。 二东家是个聪明人,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自己根本结交不上,于是没做徒劳的巴结。 他客气地应下少女的要求,亲自将少女送到大门口。 “二东家请回吧。”少女不紧不慢地说。 二东家拱手作了个揖,一直到少女坐上马车离开才转身进了回春堂。 马车行进了一段路后,少女忽然看向腰间,面色微变:“不好,我玉佩不见了!” “是侯爷送给您的那块玉佩吗?您今天出门不是还戴着?怎么不见了呀?”小丫鬟急得满处找,然而马车里并没有。 小丫鬟问道:“会不会……是落在回春堂了?今天除了回春堂,咱们没去别的地方。” 少女若有所思地点头:“嗯,你去找找。” 马车折回去,停在回春堂附近。 小丫鬟提着裙裾进了大堂。 王掌柜见她回来,不由地一怔:“这位姑娘,你怎么回来了?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小丫鬟没好气地说道:“我家小姐的玉佩不见了!你快让人找找!” 一听这话,王掌柜立马谨慎起来:“请问,顾千金的玉佩长什么样?是什么玉种?” 小丫鬟比划道:“这么大,环形的,羊脂玉。” 王掌柜立马带上大堂内的伙计四下寻找,小丫鬟也没闲着,她去了二东家的书房。 她记得她家小姐在那儿坐过,或许是落在那里也说不定。 二东家不在,她没等二东家回来,就那么进去翻找了一阵,一无所获。 紧接着,她又在过道与回廊上自习找了找,仍是连玉佩的影子都没看到。 而当她路过一间厢房时,注意到厢房的门虚掩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去了。 厢房的桌子上放着一个与这里格格不入的破背篓,篓子里有些山货,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小箱子。 小丫鬟嫌弃地看了那箱子一眼,忽然在箱子旁发现一个荷包。 她打开荷包一瞧,隐约感觉不对,将荷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凌乱地散落在桌上,有几粒银裸子滚到了地上。 小丫鬟没去捡,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玉佩,以及与玉佩一起掉出来的一枚玉扳指。 她愣愣地嘀咕道:“这不是小姐的玉佩,和小公子的玉扳指吗?怎么会在这里?” 顾娇来月事了,她去了趟恭房,进屋便看见一个小姑娘在翻她的荷包。 她冷冷地走进屋,看了眼桌上与地上的狼藉,问道:“你干的?” 小丫鬟抬头看向顾娇。 顾娇就是村姑打扮,脸上还顶着个红色胎记,小丫鬟的面上浮现起不加掩饰的鄙夷:“是我又怎么了?这些东西是你的?” 顾娇双手抱怀,幽幽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一丝心虚与害怕。 小丫鬟是侯府的下人,她的吃穿用度比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差,她走出去,不知多让人忌惮,一个小村姑,却敢那样的眼神盯着她。 小丫鬟生气道:“你聋了吗?没听见我在问你话?” 顾娇:“呵。” “你……”小丫鬟被她的态度气到了,越发没好气地说道,“偷了我家主子的东西,不敢承认了是吧?” 55 相逢 “发生了什么事?”二东家与王掌柜走了过来,问话的是二东家。 二东家方才去对面的钱庄兑银子了,刚进大堂便听王掌柜说说侯府千金在回春堂丢了东西,他便与王掌柜一同寻找,不料却在厢房看到这一幕。 这间厢房是专程为顾娇准备的休息室,尽管顾娇用的并不多,但一般不会有人闯入,听丫鬟说“偷了我家小姐的东西”时,他们还当是那个小贼躲了进来。 结果二人发现厢房里只有两个人,侯府的丫鬟与顾姑娘。 那么,丫鬟口中的小贼是顾姑娘吗? 小丫鬟并不认识顾娇,见二东家与王掌柜来了,立马指着顾娇道:“你们来的正好!就是这个小贼偷了我家小姐的玉佩!她还偷了我家小公子的玉扳指!” 二东家愣了愣:“这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她不会偷东西的!” 小丫头怎么可能会偷人东西呢?她能自由进出他账房,账房里那么多值钱东西她都从来没有动过。 而且小丫头眼神坦荡,若真被捉贼拿赃了,怎么也不会连一丝心虚都无吧。 王掌柜却不这么认为,那日他虽没跟去侯府,可事后听二东家与老大夫说了,是顾姑娘抢救了顾小公子,她是有机会偷走小公子的玉扳指的。 加上侯府千金今日刚来回春堂,玉佩就失窃出现在了顾娇的桌上,由不得王掌柜不多想。 小丫鬟怒了:“什么叫她不会偷东西?你的意思是我在冤枉她吗?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我千里迢迢跑来冤枉她!” 这话说的不中听,但话糙理不糙,小丫鬟是侯府的下人,身份比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尊贵,她要诬陷也得找个身份够格儿的,顾娇这种小村姑简直如同地上的蝼蚁,她疯了都不会去专程去踩她。 除非她真的偷了侯府的东西。 “你确定没认错吗?这世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一样的。”二东家还是坚定坚信顾娇是清白的。 “我认错?”小丫鬟气笑了,“你以为我家小姐和公子用的饰物是什么烂大街的东西吗?这块玉佩是宫里赏下来的,你们整个胡家倾家荡产也买不起!” 二东家的脸色白了一瞬,如果是这么珍贵的东西,那的确不可能是顾娇的,但他仍不相信顾娇会行窃:“就不允许有赝品?” 指不定顾姑娘手里的东西是假的呢! 王掌柜担忧地看了二东家一眼,二东家对顾娇深信不疑,这无疑会得罪侯府,他不希望二东家出事。 就在他斟酌着语气,打算劝顾娇承认罪行不要得罪侯府时,顾娇淡淡地开口了:“不是假的,是真的。” “你听你听!她承认了!”小丫鬟恶狠狠地说道。 “玉茹。” 一道轻柔而不失高贵的声音自门外徐徐响起。 “小姐!你来了!”小丫鬟忙换了副恭敬神色,对少女行了一礼。 戴着黛色幕篱的少女提着幕篱的皂纱与裙裾缓步而入,梳云掠月、仪态万方。 她身上用着京城贵女才买得起的香粉,莲步轻移间,暗香浮动,整间屋子都香气怡人了起来。 “阿嚏!”顾娇打了个喷嚏。 她对这种香粉过敏啊。 小丫鬟怒瞪了顾娇一眼,见到她家小姐不行礼,还敢粗鄙地打喷嚏,村姑就是村姑,一辈子上不得台面! 少女的语气如常地说道:“这块玉佩不可能有赝品,它所用的玉是昆山羊脂玉,在昭国,只有皇室有权开采。伪造皇室所用之物是重罪,何况还无法仿造得一模一样。” “哦。”顾娇摸了摸下巴。 “你、你什么态度啊?”小丫鬟继续瞪她,不过由于侯府千金在场的缘故,她倒是没先前那般跋扈了。 少女看向顾娇,温声道:“你就是那个小药童吧?” “嗯。”顾娇应了声,没问她怎么猜出来的,毕竟不难猜。 少女不紧不慢地说道:“玉佩送给你,玉扳指还给我,这件事我会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小姐!”小丫鬟跺脚。 王掌柜没料到事情来了如此惊人的逆转,侯府千金真是大人大量啊,这么贵重的东西说送就送了,还不对外宣扬,保住了顾姑娘以及回春堂的名声。 见顾娇不说话,少女接着道:“玉佩是我的,你喜欢尽管拿去,但玉扳指是我弟弟的,我必须拿回去还给他。” 王掌柜在一旁急得半死,快答应啊快答应啊! 顾娇面无表情地看了少女一眼,说道:“玉扳指你拿回去,玉佩给我放下。” 她早先就怀疑过玉扳指是侯府小公子的,如今算是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她没解释玉扳指自己是抢救小公子时不小心滑进她袖兜的,一是她没法儿讲述抢救的过程,二也是这对主仆根本不会信。 既如此,她又何必浪费唇舌? 少女道:“你倒是会挑东西,这个玉扳指只是对我弟弟有特殊意义而已,说到值钱,的确不如那块玉佩值钱。” 顾娇道:“玉扳指还给你,是因为它的确是你弟弟的。玉佩不是你们的,所以你们要还给我。” 小丫鬟哼道:“不是我家主子的,难道还是你的呀?你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戴得起这么贵重的玉佩吗?” 少女:“玉茹。” 二东家皱眉:“姑娘请慎言!” “你们不信我也没办法。”顾娇说罢,伸出手来,“我最后说一次,玉佩还给我。” 小丫鬟往后退了一步:“你做梦!这是我家小姐的!” 少女捏了捏手指,压下怒气,对二东家道:“今天的事二东家也看到了,她亲口承认自己行窃,念在你们回春堂为我弟弟治病的份儿上,我就不报官了。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这样的事!” 顾娇从始至终只承认了一件事:那就是玉扳指是小公子的,并没说是自己偷来的,然而到了对方口中,就成了她承认自己行窃。 56 道歉 双方僵持得有些久,回春堂的伙计全被吸引了过来。 回春堂知道顾娇医术的人只有三个:二东家、王掌柜、老大夫。 其余人虽常见顾娇过来,却只当她是患者家属。 二东家与王掌柜都待她十分客气,众人也只当是看在她相公是天香书院的学生的份儿上。 别小瞧任何一个读书人,日后的乡绅、员外、地方官很可能都是他们。 只是没想到她会做出这种事来。 “看不出来,平时老老实实的一个人,竟然是惯偷。” “是啊,偷了人家的玉佩,还偷人家的玉扳指。” “我就说呢,今天她相公又没来,她也不用抓药,怎么还进回春堂了?是盯上了那位千金吧?就是追进来偷东西的!” “她也不怕连累自家相公的名声。” “可不是吗?读书人摊上这么个恶婆娘,真是有够倒霉的!” 在场所有人,只怕除了二东家,没人相信顾娇是清白的。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她那么穷,怎么可能有一块那么好的玉佩? “小姐,玉佩您收好。”小丫鬟说着,躬身就把玉佩挂在了少女的腰上。 顾娇伸手去拿。 “大胆!”小丫鬟眸光一冷,抬手就给了顾娇一巴掌。 奈何她的巴掌还没落到顾娇的脸上,便被顾娇反手一耳刮子打趴下了。 众人简直不清楚顾娇是怎么出手的,等反应过来时小丫鬟已经趴在地上,腮帮子肿了起来。 少女也怔住了。 顾娇伸出那只因常年劳作而伤痕交错的小手,挑开少女的幕篱,将挂在她腰间的玉佩拽了下来。 整个过程,顾娇都屏住呼吸,没去闻她身上的香粉气。 少女杏眼圆瞪地看着她:“你……放肆!” 一个乡下的村姑,竟拿手碰她! 顾娇拿回玉佩后没急着收进荷包,而是从怀里取出一方干净的帕子,将玉佩上上下下擦了擦。 少女的呼吸都滞住了。 这个村姑……是在嫌弃她脏吗? 顾娇要膈应人,那必须是全方位无死角的。 少女只觉自己的胸口一下子堵住了,气儿都快要顺不过来。 少女咬了咬牙,怒叱道:“给我报官!” “谁要报官啊?” 伴随着一道威严而不失清冷的男子声音,院长大人神色严厉地走了过来。 又来了个不好惹的,回春堂的伙计们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院长大人进了屋,看看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少女,又看看趴在地上好半天都爬不起来的丫鬟,神色如常地来到了顾娇的身边。 从他所站的地方就能看出他的立场。 他转过身来,不卑不亢地看向少女:“是这位姑娘要报官吗?不知出了什么事,惹姑娘如此动怒?” 他的话客气,语气却不客气。 少女蹙了蹙眉,问道:“你是什么人?” 院长大人道:“我是天香书院的院长。” 少女:“黎院长?” 院长大人:“正是在下。” 黎院长的名字在京城如雷贯耳,少女当然不可能没听说过,别看黎院长归隐小镇做了个教书匠,可他在京城的影响力仍在。 少女对他还算客气,看了眼顾娇,道:“她偷了我们家的东西,还不还给我。” “我没偷,玉佩是我的。”顾娇可以不再乎少女的看法,但她在乎院长的看法,她是萧六郎的妻子,她不希望在院长心里留下污点。 “玉扳指你怎么说?”少女问。 “不小心掉进我袖兜的,回家了才发现。”顾娇实话实话。 丫鬟气呼呼地道:“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承认是你偷的!” 看看,这就是为何顾娇不愿与她们解释,因为她们根本就不会好好听。 “玉佩给我看看。”黎院长对顾娇道。 顾娇把玉佩递给了他。 黎院长想起老师也有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又想起老师曾给顾小顺送过年礼,约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块玉佩是老师送出去的,至于是送给了顾娇本人,还是送给顾小顺,顾小顺又转送给顾娇,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顾娇绝对没有行窃。 老师归隐,不愿让人知晓他的去处,他自然不会把老师搬出来。 他淡淡地笑了笑,对少女说道:“姑娘弄错了,这块玉佩不是你的,是我老师送给我的,之后我又送给了她相公。” “她……相公?”少女上上下下打量了顾娇一番。 “她相公是我的亲传弟子。”黎院长单方面宣布了徒弟的主权。 这么说,就全都解释得过去了。 黎院长的恩师是国子监的老祭酒,归隐前深得陛下器重,他手中会有宫廷之物一点儿都不奇怪。 可少女还是有些不可思议,京城多少人想拜黎院长为师,都被黎院长婉拒了,这小村姑如此穷酸,嫁的应当也是个乡下穷小子,怎么就入了黎院长的眼呢? 就在少女心存怀疑之际,一个回春堂的伙计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找到了找到了!” “阿嚏!”顾娇闻到了玉佩上的香粉气息,又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玉佩是在草丛里找到的,上面还有与少女身上如出一辙的香气,比起顾娇的玉佩,这一块才明显更像是她的。 “现在真相大白了吗?”顾娇问。 “就算玉佩不是你偷的,那玉扳指总是你偷的。”丫鬟小声嘀咕。 “别说了,玉茹。”少女制止了她,神色复杂地看了顾娇一眼,迈步走上前,欠了欠身,道,“对不起,我误会姑娘了。” “小姐!”丫鬟大惊失色! 她家小姐乃堂堂侯府千金,怎么能对一个卑贱的小村姑低声下气? 就算冤枉她怎么了,还她清白不就是了?何必要道歉? 少女对丫鬟道:“你也赶紧向这位姑娘道歉。” “可是……” “道歉!” 少女的语气瞬间变得严厉起来,丫鬟不敢忤逆,黑着脸给顾娇道了歉。 少女转头对二东家道:“希望这件事不会影响到回春堂对我弟弟的救治。” 二东家不动声色地看了顾娇一眼,见她没有反对,笑着对少女点了点头:“顾小姐说的哪里话?我们回春堂悬壶济世、妙手仁心,不会因为私事耽搁了对病人的医治。” “多谢。”少女颔了颔首,带着鼻青脸肿的丫鬟离开了。 黎院长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道:“顾家人?京城的那个顾家吗?” 二东家感慨道:“除了京城顾家,还有谁家能养出如此怀瑾握瑜的千金?”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能及时认错悔改,并诚恳地向一个身份卑微的村姑道歉,足见其品行高尚、怀瑾握瑜。 黎院长没说的是,那位千金的名字还真的就叫顾瑾瑜。 57 爹娘 顾瑾瑜离开医馆后直接去了镇上的一间茶舍,那里,侯夫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顾瑾瑜进入茶室,乳燕一般扑进侯夫人怀里,娇柔地唤了声娘。 侯夫人抱着阔别多日的女儿,心都要化了,嘴上却说道:“多大的孩子了?还往娘怀里钻?没羞没臊的。” 顾瑾瑜抱得更紧了,撒娇道:“我多大也是您和爹爹的女儿,怎么就没羞没臊了?” 侯夫人哪儿能是真嫌她不害臊,不过是哄她说几句话孩子话,以慰藉这么久没见的思念。 侯夫人捏了捏她小鼻尖:“你呀,真是让你爹爹宠坏了!” 顾瑾瑜哼道:“谁让爹爹只有我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侯夫人哭笑不得,问她道:“方才去回春堂付诊金可还顺利?” 提到这个,顾瑾瑜的眼神就闪躲了起来。 侯夫人敏锐地察觉到了女儿的异样:“怎么了?是回春堂对诊金不满意吗?” 诊金的事说起来也是个大乌龙,侯夫人以为下人给了,下人以为侯夫人给了。 要不是侯夫人顺嘴问了句,还不知他们一直拖欠着回春堂诊金。 也是这个缘故,侯夫人才打算亲自前往回春堂一趟,不料刚出山庄便碰上从京城赶来的女儿。听说事件的来龙去脉后,顾瑾瑜义不容辞地担起了付诊金的重任,但侯夫人也没闲着,而是上山给菩萨上了香。 “不是回春堂对诊金不满意,而是……”顾瑾瑜把在回春堂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没添油加醋,也没半句隐瞒,只是娘亲打小教导她毋以貌取人,所以她没刻意强调那个小村姑容颜丑陋,左脸上有个醒目的红色胎记。 “女儿错了,不该如此武断。”她低头认错。 侯夫人语重心长道:“这世上总有比我们身份更贵重的人,你身份比她高,便可以看轻她,若是日后碰上比你尊贵的,是不是也能看轻你呢?” 侯夫人虽疼女儿,却并不是没有原则的。 顾瑾瑜撒娇地挽住侯夫人的胳膊:“女儿是侯府千金,谁能看轻女儿?” “你呀!”侯夫人无奈地嗔了她一眼。 “可是弟弟的玉扳指是怎么一回事?”顾瑾瑜问。 侯夫人道:“你弟弟说是她不小心拿的,你也知道,你弟弟不会撒谎的。” 可顾瑾瑜还是不明白:“什么叫不小心拿走的?他怎么知道她是不小心?他看见了吗?” “这……我也不知道。”侯夫人宠女儿还有原则,可到了儿子这里就全都不作数了,毕竟儿子是活一天少一天的人,她不舍得拿规矩去约束他。 那日的事儿子不愿多说,她也就没多问。 一个玉扳指而已,没了就没了,儿子高兴就好。 顾瑾瑜吃味儿地哼道:“我上回也是不小心拿走的,可他整整一个月没理我!我还是不是他亲姐姐了?” “你呀。”侯夫人点了点她脑门儿,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不是,谁是?难道那拿了玉扳指的小姑娘才是?” 因为这个完全不可能的玩笑,顾瑾瑜心情变好,靠在娘亲怀里,伸出小手道:“娘,我手冷。” 侯夫人摸了摸她手背,确实有些凉,当即心疼坏了,放下手里的糖,拿过一个精致的手炉给女儿暖了起来。 顾瑾瑜却是看着盘子里的麻糖,神情古怪:“娘,您哪儿来的这种东西?一看就不干净,当心吃坏肚子。” 侯夫人想到了那个小丫头,眸光染了一丝温柔:“一个好心的姑娘给的,我就收下了。” -- 另一边,顾娇拿到了自己的诊金,一共二十两,算上手里的银子,足够买下那座山头了。 二东家有些担心今天的事会惹顾娇不高兴,讪讪地问道:“那个……下个月的看诊……” 顾娇淡道:“我答应了一个月接诊一次,不会食言。” 言罢,她拿着银子去了书院。 院长不回书院,先一步离开了。 顾娇到书院时书院已经放学了,身着白色院服的学生陆陆续续地出来,顾娇依旧在老地方的巷子口等着,却始终不见萧六郎与顾小顺。 就在顾娇揣测二人是不是被夫子留堂之际,萧六郎与顾小顺从另一方向走来了。 萧六郎和顾小顺的手里拎着一堆东西,待走近了顾娇才发现那是一些香烛与厚厚的纸钱。 顾娇问道:“你们买这些东西做什么?” 顾小顺目瞪口呆:“姐你忘了?今天是三叔和三婶的忌日啊!” 顾娇哑然。 她、她还真忘了。 原主记忆里是有这么一个重要日子的,可惜顾娇她不是原主,也就把这个日子给忘了。 “多亏你记得。”顾娇对顾小顺说。 顾小顺难为情地挠了挠头:“其实我也不记得了,是姐夫。” 顾娇挑眉看了萧六郎一眼,她不记得“自己”曾经和他提过爹娘的忌日,他应当是听村里人说的。以他俩目前的假夫妻关系,倒是难为他记得。 顾娇:“多谢啊。” 萧六郎杵着拐杖面无表情地上了牛车,他还在生气顾娇与黎院长“暗通曲款”的事,打算一天不和她说话! 顾娇并不知他突如其来的别扭是怎么一回事,但他都帮她记得爹娘的忌日了,肯定不会是因为她才闹别扭的! 顾娇没心没肺地上了牛车。 自认为他俩关系好得不得了的顾娇还特地挑了个离他最近的位子。 萧六郎自己气得半死,惹他生气的某人却半点做错事的觉悟都木有,萧六郎于是更气了。 三人回村后,刘氏直接把顾小顺叫走了,顾娇与萧六郎去了田埂那头的坟地。 顾三郎与妻子徐氏的坟紧挨着,许久没人打理的缘故,坟头草都有半人高了。 萧六郎生闷气归生闷气,却还是捋起袖子,把坟头草一株一株地拔了。 他拔得很认真,没注意到身后的顾娇正望着坟头发呆。 原主的记忆里,顾三郎是被大水冲走的,村里人沿着河岸打捞了半个月才把尸体找到。那时尸体已经泡得没法儿看了,徐氏只瞧了一眼便当场崩溃,之后再也没好过。 她只强撑了一年,便在顾娇爹的忌日上撒手人寰,留下年仅五岁的女儿。 他们都是极好的父母,比顾娇前世的双亲不知强了多少倍,可惜那么早就去了。 看来不论前世今生,她都注定是没爹疼没娘爱的。 58 县试 二人给顾娇爹娘上完坟后动身回家。 二人清理坟头很是费了点功夫,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尤其萧六郎,他拔坟头草把手拔绿了。 顾娇知道他爱干净,路过河边时,便对他道:“去洗个手吧。”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杵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朝河边走去。 顾娇观察着他走路的姿势,老实说,手术很成功,这段日子的复健也很努力,可他还是没能丢开拐杖。 是复健的力度不够么? 顾娇摸了摸下巴。 “你不洗吗?”萧六郎回头问她。 顾娇呵呵呵:“洗!咱俩一起洗!” 洗个手而已,干嘛这么积极,又不是洗澡,对叭? 萧六郎问完就想起来这是她曾经落水的那条河,或许她是害怕才不过来,暗怪自己多嘴了,打算赶紧洗了离开,顾娇却已经在他身旁蹲了下来。 河水有些冰冷,不过二人都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与千金小姐,忍忍也能洗。 然而就在二人相继起身的一霎,顾娇怀里突然掉出一个东西,咚的一声掉进了河里。 “我的荷包!”顾娇没料到会有此变故,眼疾手快去抓却已是来不及,荷包里装了不少碎银,沉甸甸的,瞬间就给沉下去了。 顾娇想也没想,纵身跳进了河里。 萧六郎勃然变色! 她跳水比荷包落水更意外,萧六郎也是没反应过来,她人就不见了。 萧六郎望着涟漪阵阵的湖面,脚尖动了动。 他原先当然会凫水,可如今伤了腿,他没有把人救上来的把握了。 就在萧六郎捏紧了拳头,紧盯着水面心底天人交战之际,顾娇抓着荷包浮上了水面:“找到了……我找到了……” 萧六郎忙将她拉上岸。 顾娇跪坐在草地上吧嗒吧嗒滴着水,气喘吁吁。 萧六郎眉头紧锁地看着她拽在手里的荷包:“一个荷包罢了,多少银子值得你不要自己的命?” “不是银子。”顾娇摇头,打开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尽数倒了出来,她看也没看那些银裸子,只是抓起一个巴掌大小的用蜡封过的牛皮纸包。 “有帕子吗?”她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自怀中拿了干净的帕子给她。 他以为她是要擦脸上的水,不料她却是用帕子小心翼翼地擦起了那个牛皮纸包。 待把牛皮纸包擦干后,她小心翼翼把表层的蜡剥开,再把牛皮纸包打开,赫然露出一张盖了官印的文书来。 文书是干燥的,完好无损。 顾娇长松一口气。 这是院长给萧六郎送来的县试文书,萧六郎不想考,转头就给扔进废纸团里了。 顾娇帮他收拾屋子发现文书,只当他是不小心弄掉的,于是给他悉心地保管了起来。 顾娇把文书递给他:“你拿好,我身上都是水,别弄湿了文书。” 萧六郎:“你就为了这个?我又……” 不会去考。 这样的天气在河边洗个手还行,真落水了人是扛不住的。 顾娇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小手就那么一直伸到他面前,袖口吧嗒吧嗒滴着水,却半点也没弄湿他的文书。 那四个字在嘴里绕了一圈,最终没有说出口,而是道:“反正我也考不上,你何苦?” 顾娇义正辞严地说道:“你没考怎么就知道考不上?就算这次没考上,不还有下次?下次考不上,还有下下次,总有一日能考上!” 萧六郎道:“要是一直考不上,一直都没出息……” “谁说考不上就是没出息?人生道路千万条,读书只是最容易的一条出路而已。你要是不喜欢,也可以做别的。”想到什么,顾娇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你应该……不会不喜欢念书吧?” 萧六郎看着那双小鹿一般充满期盼的眼睛,仿佛自己只要说不喜欢,她就要受伤了。 萧六郎轻叹一声,接过了文书。 “你是不是傻?” 他声音很低又很轻。 顾娇歪头看着他:“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萧六郎背过身子,解开扣子脱下院服,转过来,弯身将院服来披在她身上,“回家。” -- 顾娇落水后病了一场,到萧六郎县试这一日还发着烧,但她依然起了个大早,顶着晕晕乎乎的小脑袋给萧六郎做了早饭,又做了带去考场的干粮。 县试一共五场,隔一天考一场,每天都考上一整天,吃喝拉撒全在里面。 首场叫正场,是必须参加的一场考试,通过之后才能进入第二场的复试。五场全过,则有资格参与下月的府试。 府试过后还有院试,院试过了便是昭国的秀才了。 当然,秀才也是有分级的。 成绩最好的一批考生被称为廪生,由官府每月发放廪粮;其次是增生,不供给粮食;最后是附生。 顾大顺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廪生,为此顾家骄傲了许久。 顾娇觉着,自家相公不必和顾大顺一样考个廪生回来,附生其实也不错!她要求不高,考上就行,实在考不上也没关系,她养他,不用他科举。 顾娇坐在牛车上,小身子被寒风吹得发抖,她一边挂着小鼻涕泡泡,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你不要紧张,咱们就是随便考考,你只当走个过场。我都打听清楚了,一共有五场呢,第一场没发挥好也没关系,后面还有四场,我每天都陪你过来……阿嚏!阿嚏!阿嚏!” 顾娇说完,接连打了三个喷嚏,打得两眼冒金星。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进入考场后,考官将试卷分到了每个考生手上。 他之所以会坐在这里,是因为某人为了那一纸被他扔掉的考试文书差点丢了命。 但这并不代表他会认真赴考。 他要交白卷。 “阿嚏!”隔壁考棚传来一个考生的喷嚏声。 萧六郎的脑海里蓦地闪过某人在牛车上狂打喷嚏的画面,她的小脸因为高热烧得潮红,眼神也有些迷离涣散,小身子摇摇欲坠的,却偏不肯回去。 想到某人要拖着病歪歪的小身子在牛车上等他一整天,萧六郎烦躁地提起了笔! 萧六郎考了一场就不去了。 消息很快传到了顾大顺的耳朵里。 通常来说,只考一场的只有两种情况:第一种是考得太好,成为案首,被保送府试;第二种是考得太差,没资格进入接下来的四场复试。 第一种情况并不多见,毕竟就算首场发挥得再好,也不能保证后面四场无人赶超。更别说是萧六郎这种乙班都倒数的学渣,就算发挥出全部的水平也没可能得第一。 ------题外话------ 【有奖问答】来一波:六郎究竟考得怎么样? A:考得太好。 B:考得很差。 (P.S.只有潇湘书院的后台可以发放奖励,大家可以来潇湘这边留言。) 59 和尚 “听说六郎去县试了。”晚饭时,顾老爷子问起了萧六郎的事。 年前发生了小秦相公的事,大家虽没想到顾娇是故意的,却觉着顾娇着实晦气,萧六郎既与她成了亲,那萧六郎也晦气。 此时听到萧六郎的名字,婆媳三人心里全都堵得慌,可惜是老爷子问的,她们不敢说话,只闷头在灶屋吃饭。 “嗯,他只考了一场。”答话的是顾大顺。 顾长海纳闷:“为啥只一场?你那回不是考了五场吗?” 顾大顺想了想:“应该是考砸了吧?第一场考不过,后面是不让参加的。” 顾长海:“那考费退吗?” 顾大顺:“不退。” 顾长海夹了一筷子咸菜:“啧,二两银子呢!丢粪坑里还能鼓个泡。” 顾老爷子蹙眉看了大儿子一眼,顾长海一怂,闭嘴不吭声了。 一桌子被粪坑倒足了胃口,顾大顺除外。 别以为他不知道,这次的考试是院长大人给萧六郎报的名,院长放着自己这个好好的廪生不要,却对萧六郎那块朽木给予厚望,结果只能是让自己失望。 顾大顺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报复的快感。 十天后,县试的成绩出来了。 顾大顺等着看萧六郎的笑话,却直接被一道晴天霹雳劈傻了! 只见书院的大红喜报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县试案首,萧六郎! 其实衙门放榜没那么快,是院长大人着急亲自去了一趟县衙,把成绩问到之后,根本不等人家放榜,先自个儿把喜报挂上了。 挂在最醒目的位置,保证每个路过书院的人都能看到! 院长站在喜报下,笑得像个傻子。 知道的说是他学生考了个县试案首,不知道的还当是他亲儿子中举了。 他还特地把萧六郎叫来了中正堂:“……我就知道自己的苦心不会白费。” 你果然还是被我感动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我只是讨厌考那么多场。” 院长慢悠悠地道:“哦,那你可以交白卷啊!” 交白卷也不用往下考不是吗?承认吧六郎,你就是心疼本院长!不舍得让本院长失望! 萧六郎懒得理他,转身出去了。 喜讯还没传到村子里来,顾娇对此一无所知。她在家养了几天,风寒已经痊愈了,这会儿正在收拾东西,打算去寺庙。 “上回那点心不错,再带点儿回来。”出门前,老太太叫住了她。 顾娇想了许久才记起来老太太说的是她第一次去寺庙时,那位夫人送给她的点心:“那不是庙里的点心,是一位香客带来的,我也不知道这次能不能碰上她。”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觉得,去了两次,碰见两次,概率还是挺大的。 顾娇在篓子里装了点山货,打算一会儿与对方换些点心回来。 不过一直到她上了山,都没有碰见那位夫人,倒是看到了几个古灵精怪的小和尚。 小和尚们的功课做完了,一个个叠罗汉似的趴在门后,向外探出各自的小脑袋,也不知是在盼谁。 当顾娇背着小背篓来到山顶时,几人的眸子一下子瞪圆了! “她来了!她来了!” 她背着篓子走来了! 她来了!她来了! 她带着发发(花花)过来了! “快快快躲起来!” 小和尚们急速后退,奈何人小团子太多了,一个压一个身上,上面的下不来,下面的退不开,最后只能是一股脑儿地扑了出来,小冬瓜似的,咕溜溜滚了一地。 顾娇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一串东倒西歪的小和尚:“……” 嗯? 大型集体碰瓷现场? “净凡!你们几个又去哪里了?” 在漂亮女施主面前摔了一跤,他们不要面子的哦?臭师兄还叫他们名字! 小和尚们爬起来就要跑掉! 顾娇忽然开口:“你们刚刚在干什么?” 几人的小步子一顿。 小和尚一:“我们不是在看你!” 小和尚二:“对,没看你!” 小和尚三点头点头! 顾娇挑了挑眉:“为什么看我?” 小和尚一二三:“你好看啊!” 顾娇:“……” 小和尚一指着顾娇的胎记:“你的发发(花花)好看!” 说来可笑,村子里的孩子都拿她当丑八怪,见了她不是欺负她就是躲她,这群没下过山的小和尚们却不止一次被她的胎记深深吸引。 顾娇成功被几个小和尚萌到了,从背篓里拿了几块麻糖给他们。 “我们不能要女施主的东西。”小和尚一拒绝。 顾娇想了想,说道:“你们和尚不是都会化缘吗?你们找我化缘,化完缘这些麻糖就是你们的了。” 几个小和尚一想好有道理!立马回屋拿了小钵钵找顾娇化缘,顾娇把麻糖分给他们。 小和尚们端着小钵钵,坐在台阶上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顾娇数了数小和尚的人头,问道:“咦?你们不是有四个人吗?怎么只剩三个了?” 小和尚一道:“你说净空啊?他要下山啦!” 原来摔跤小团子叫净空啊。 顾娇从小和尚口中了解了前因后果,才知摔跤小团子被一个好心的大户人家领养了。那户人家的夫妇成亲十年,始终没有子嗣,把摔跤小团子领回去是要当亲儿子养的。 “他要离开这里,一定很难过吧?”顾娇问。 三个小和尚齐齐摇头。 小和尚一最活跃,是小和尚团的小小发言人,他说道:“他才不难过呢,他早想下山了。” 顾娇不解道:“为什么?” 小和尚一道:“他说下山就可以吃肉了!” 顾娇:“……” 这是个什么误入歧途的小和尚? 顾娇又道:“那你们一定很难过吧?” 三个小和尚再次摇头。 小和尚一道:“其实他下山了也不能吃肉,他晕肉!他自己不知道!” 这世上还有人晕肉啊,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顾娇道:“你们也不告诉他?” 小和尚一道:“告诉他了,他就不会走啦!” 顾娇顿了顿,感慨道:“你们还挺替他考虑的。”被好心人家领养,总比在山上做一辈子和尚强。 小和尚一豪横道:“谁让他吃那么多,都把我们的饭饭吃光啦!” 顾娇:“……” 这都是一群什么塑料小和尚? 不过摔跤小团子最终没能下山,因为那位大户人家突然不来了。方丈让人打听下才知大户人家的夫人怀孕了,昨夜刚诊出来的喜脉。 大夫信誓旦旦地说是个儿子。 顾娇去方丈禅房时,小和尚正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手边放着一个崭新的小包袱,他耷拉着小脑袋一动也不动,小背影有些落寞。 很显然,他已经知道自己被收养的人家抛弃了,所以整个小身子都笼罩在一片小小的忧伤中。 顾娇想了想,走过去,问他道:“我能在这儿坐会儿吗?” 小和尚没说话,只是把小包袱往一边扒拉了一下。 顾娇于是挨着他坐下了。 作为一只颜狗,顾娇对好看的事物一贯没什么抵抗力,庙里的小和尚其实都挺可爱,可眼前这只尤为可爱,小脑袋圆圆的,眼睛大大的,睫毛又黑又长,简直是个小睫毛精。 “很难过?”顾娇问。 “什么?”小净空应了声,意识到顾娇是在问什么,哼道,“我才不难过呢!” 声音奶唧唧的。 顾娇挑眉道:“这么说,你不想下山?” 小净空双手插抱胸前,撇过脸,傲慢地说道:“对啊,下山有什么好的?听说还会被逼着吃肉!我才不要破戒呢!” 哟,你那群小伙伴可不是这么说的。 顾娇逗他道:“真不想下山?” 小净空神情严肃道:“当然不想!我这辈子都不下山!我要做一辈子和尚!将来还要做庙里的方丈!” 顾娇暗暗竖了个大拇指,有志向。 顾娇睨了他一眼,叹息道:“既然你态度这么坚决,那就算了吧,我原本打算和主持方丈说一声,让你跟我去山下住几天的。” 小净空叉腰道:“我说了不下山的!尤其不和你下山!不信你再问我一遍!” 顾娇愣愣地问道:“你要和我下山吗?” 小净空唰的抓起包袱:“要!” 顾娇当场:“……!!” ------题外话------ 我只有三个字:哈哈哈! 60 领养 顾娇长这么大,从没被人如此套路过,尤其对方还是个小糯米团子,顾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刚才明明说不和我下山的,出家人不打诳语!” “那是刚才的小净空,和现在的小净空没关系!现在的小净空答应和你下山啦!” 顾娇:还能这样?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进屋:“方丈!有人要收养我啦!” 顾娇:不是,我原话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是谁呀?”住持方丈慈祥地问。 小净空抬手一指:“她!” 一只脚刚跨进禅房的顾娇:“……” “原来是顾小施主,阿弥陀佛。”住持方丈冲顾娇单手立掌行了一礼。 顾娇清了清嗓子道:“方丈,我刚刚其实是……” 住持方丈温和一笑:“顾小施主的意思老衲明白,顾小施主放心吧,老衲不会让顾小施主为难的。” 顾娇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方丈是个明事理的。 住持方丈语重心长道:“净空其实是我师弟的徒儿,一般来说要先得到他的首肯,不过顾小施主的为人老衲清楚,这件事老衲替师弟做主了。” 顾娇一脸懵圈,等等,你干什么你就做主了? 住持方丈对小净空道:“净空啊,下山一定好乖乖听顾小施主的话知道吗? 小净空点头点头:“嗯!知道啦,方丈!” 顾娇:“……”不是,你们都这么随便的吗? 顾娇:“我觉得,你们是不是得问问其他人,譬如他师兄们的意……” 啪! 一把椅子被搬到了屋里。 “净空,你最喜欢的小竹椅,大师兄送给你了!下山后记得大师兄哦!” 咚! 一个陀螺被塞进了小净空怀里。 “净空,你最爱的陀螺,二师兄送给你了!不要忘了二师兄哦!” 随后,每个师兄都送来一样临别的礼物,速度之快,仿佛慢一步顾娇就会反悔似的。 顾娇嘴角直抽:小和尚你是造了多少孽,看把你师兄们猴急的…… 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顾娇是来买山的,结果下山时身后多了个小拖油瓶。 住持方丈咧嘴一笑:“买一赠一嘛!” 顾娇:并没有感觉自己赚到! -- 今天是萧六郎的大日子。 不管他本人是否在意,他都完成了从乙班倒数到县试案首的巨大蜕变。 倘若是天字甲班的优等生考了案首,绝不会造成如此大的轰动。 说白了,还是他这一步跨得太大。 萧六郎在书院就被人围观了一整天,听罗二叔说,报喜的人去村子里了,想必这会儿乡亲们全知道了。 果不其然,当他走到家门口时,就看见里里外外围满了人。 乡下人爱热闹,但凡谁家出了事,全村都会去围观。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做好了一会儿被乡亲们围着说话的准备,可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乡亲们堵得太严实,他进不了屋,只得先拍了拍前面一人的肩膀:“赵大娘,我进去一下。” “干哈呀?”赵大娘嫌弃地动了动肩膀。 “是我,六郎。”他说。 赵大娘回头匆匆睨了他一眼:“是六郎回了啊。” 说完,继续朝屋里瞧,不理萧六郎了! 萧六郎有点儿懵。 你们不是为了我才堵在这儿的吗?这个敷衍的态度是怎么一回事? 萧六郎又扒拉几位乡亲,发现大家伙儿确实是没功夫打理他,他纳闷了,不是为他来的,那挤在他家做什么? 当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挤进门时,被眼前的一幕弄傻眼了。 只见他家的堂屋里,不知何时来了个三头身的小和尚! 小和尚乖乖地坐在老太太身旁的小板凳上,一脸萌萌哒! 乡亲们全是冲小和尚来的,他们没见过这么小的和尚,还又乖又漂亮,太稀奇了! 萧六郎考了第一的风头就这么被个小和尚给抢走了,找谁说理去? 天彻底黑下来乡亲们才陆陆续续地离开,萧六郎的脸黑得透透的,尤其当他看见顾娇端着一碗菜走出来,小团子唰的扑进顾娇怀里时,他的脸更黑了。 “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他看向老太太与顾娇。 老太太嗑瓜子儿:“别看我,又不是我带回来的!” 顾娇顿了顿:“我说是买山送的你信吗?” 萧六郎:“……” “去后院洗个手,水给你打好了。”顾娇把小净空支开后,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萧六郎说了,当然了,省去了她被小净空套路一事,毕竟这有点丢脸,她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他太可怜了,我就把他带回来了。” 萧六郎狐疑地看了顾娇一眼,总觉得她不是这么烂好心的人:“你确定不是被人坑了?” 顾娇眸子睁得大大的:“绝对不是!他才几岁,怎么可能坑到我?我才没那么笨!” 萧六郎表示怀疑。 顾娇赶紧翻篇,垂眸对了对食指道:“你要是不喜欢的话……” 萧六郎打断她的话:“没有,你喜欢就好。” 又不是真正的夫妻,她爱养多少孩子都是她的自由,他无权干涉。 顾娇去灶屋端饭。 小净空洗完手回了堂屋,他来到萧六郎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认真问道:“你是我爹吗?” 萧六郎一噎:“她认你当儿子了?” 小净空摇摇头:“这倒没有,娇娇说随我。我就来问问你,你是要做我爹还是怎么着?” 萧六郎淡漠道:“我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小净空正色道:“我不大,我才六岁!” 萧六郎呵呵道:“是吗?可你看上去只有三岁。” 确实往上虚了两岁半的小净空:“……” 小净空歪着脑袋想了想:“那你就是要做我哥?” 不待萧六郎回答,小净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行,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 萧六郎虎躯一震:“闭嘴!” 这什么不正经的小和尚!!! ------题外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 61 嚣张 后山的樵夫嘴里没好话,小和尚们听到过几次,那三个都不记得了,只有小净空过耳不忘。 他理解的意思是字面上的意思,毕竟饺子确实好吃,也毕竟他确实很想和娇娇一起玩。 “这话以后不许再说。”萧六郎严肃道。 “为什么?”小净空眨巴着眸子问。 萧六郎张了张嘴:“娇娇会不喜欢。” 说罢,他不着痕迹地往灶屋望了一眼。 那么远,她应当没听到那声娇娇。 当顾娇把饭菜从灶屋端过来时,家里的两个男子汉已经确定好彼此的关系了。 萧六郎指着顾娇道:“她是你姐,你亲姐。” 这总不能乱打主意了。 况且顾娇反正已经有个弟弟了,再多一个也无妨。 小净空已经了解了顾娇的家庭关系,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行叭,虽然我不是她独一无二的弟弟,但你也不是她独一无二的男人。” 他拍了拍小胸膛,表示自己也是娇娇的小男人! 萧六郎:“……” 小和尚,来家里的第一天,你很嚣张啊。 为了表示自己是个有担当的小男人,小净空还帮顾娇摆了碗筷。 庙里的小和尚其实比寻常孩子艰苦,他们练功、上课、干活,一样不落。所以别看他个子小,做起事来还是挺有模有样的。 晚饭是干锅野山菌、青椒鸡蛋、玉米面疙瘩汤与白菜包子,家里的条件早吃得上肉了,只是今天太忙,没去镇上割肉。 小和尚望着满满一桌子素菜,难掩小小失望:“没有肉啊?” 萧六郎呵呵道:“你不是和尚吗?和尚还能吃肉?” 小净空认真道:“可我下山就不是和尚了呀!”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他的小光头上。 小净空赶忙用小手盖住了自己的小光头:“我、我的头发会长出来的!” 萧六郎一本正经地说道:“咱家吃不起肉。” 小净空啊了一声,看了看家里的陈设,这么寒酸,好像真的很穷的样子。 “哦。”他不吵着吃肉了,把小手手从脑袋上拿下来,乖乖去夹素菜。 他是不挑食的小净空,他很好养活哒! 顾娇噗嗤一声笑了:“你姐夫逗你的,明天给你吃肉。” “嗯!”小净空开心地笑了,想到什么,又严肃着小脸瞪了萧六郎一眼,“坏姐夫!” 小净空的食量确实不容小觑,吃的比顾娇还多。 吃过饭,顾娇去收拾碗筷,小净空坚持把自己的碗筷洗了。 这是在寺庙养成的习惯,大师兄为了让他们自立,穿衣洗漱洗碗都是自己来。 洗澡还是需要人帮忙,毕竟太小了,还没浴桶高。 家里是没浴桶的,只有木盆,不过他这么小,给个盆盆他也不会自己洗澡。 顾娇没给这么小的孩子洗过澡,怪新奇的。 她把盆盆拿去了灶屋,灶屋刚做过饭,灶台里还留着没熄完的柴火,比老太太屋里都暖和,而且锅里热着水,盆盆里凉了随时可以添加。 顾娇回屋给小净空拿衣裳。 小净空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等顾娇。 哪知他等来的并不是顾娇,而是萧六郎。 比起冷冰冰有点儿嫌弃自己的萧六郎,小净空当然更喜欢朝他散发出无尽善意并且时不时会被他给萌到的顾娇。 “唉。”小净空叹气。 就挺失望。 萧六郎:“……” 洗过澡后,小净空该去睡觉了。 家里总共三间屋子,没多余的给他,顾娇寻思着他人小,和人挤一挤也不是问题。 老太太屋里最暖和,当属首选。 “去和姑婆睡吧。”顾娇拿了个小枕头给他。 小净空抱着小枕头来到老太太的屋,他没着急进去,而是站在门口,严肃地打量了一番道:“您要是同意把藏起来的蜜饯分我一半,我就和您睡。” 老太太二话不说,嘭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小净空抱着枕头回到顾娇的屋里:“姑婆不和我睡。” 想到老太太的怪脾气,再想到那声剧烈的摔门声,顾娇不疑有他,拉了拉被子道:“那你和我睡吧。” “好呀!”小净空开心一笑,把枕头放上去,自己也迈开小短腿儿爬上去,刚爬到一半,被萧六郎给提溜了起来。 萧六郎:“你和我睡。” 小净空:“我不想和你睡。” 萧六郎:“不,你想。” 小净空被萧六郎提溜回了屋。 萧六郎的床没顾娇那边的大,但也不小,一大一小绰绰有余,偏小净空并不规规矩矩地躺在一侧,他直接像个靶心横在了床的正中央,四仰八叉的。 萧六郎放好拐杖,眉心一蹙:“睡好。” 小净空在床上滚来滚去:“不要。” 萧六郎冷声道:“再这样我就把你丢下去,不给你睡了。” 小净空正要说话。 萧六郎道:“房门也锁上,不让你过去。” 后路被堵死,小净空不吭声了。 萧六郎眉梢一挑,道:“你最好老实一点,或许我会考虑让你挤一挤。” 小净空愣了一会儿,爬起来说道:“这话应该我和你说才对,娇娇说了,我也是这个家里的人!所以应该是我让你和我挤一挤!” 前面的话萧六郎能听明白,可最后两句是几个意思? 他淡道:“什么叫你让我挤一挤?” 小净空叉着小腰看着他:“因为我也是家里的人,所以家里的屋子也有我的份!你和娇娇成亲了,你们应该睡一屋,那间才是你的!这间是我的!娇娇不和你睡,现在是我在收留你!” 无法反驳的萧六郎:“……”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歪理? 还有,能不能把这小臭和尚丢出去? 小孩子是最不能用常理去判断的人,前一秒还在和萧六郎叭叭叭的小净空,转头就趴在了软乎乎的枕头上,睡得口水横流。 萧六郎喜静,对这个一晚上都在叭叭叭的小东西自然不会太适应,但他也没真把人丢出去。 他把小净空从枕头上抱下来,塞进棉被里躺好。 萧六郎看着这个抢了自己风头的小家伙,因为他的到来,所有人都忘了他县试考了第一。 虽说他考第一的初衷并不是为了出风头,可心里就是点儿不舒坦,就像是……少了点什么。 嘎吱—— 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顾娇贴着门缝轻声问道:“睡了吗?” “没有。”萧六郎说罢,顿了顿,看了眼呼呼大睡的小净空道,“他睡了。” “那我进来啦。”顾娇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盏油灯,“我看你油灯快用完了,今晚就用我的吧。” “嗯。”萧六郎坐在床沿上,淡淡地应了声。 顾娇把油灯放在他的桌子上:“那个……还没恭喜你县试考了第一。” 萧六郎的眼皮微微一抬。 “给你。”顾娇递了个东西给他。 “什么?”萧六郎问。 顾娇微微一笑:“你进步这么大,这是给你的奖励。” 萧六郎撇过脸:“我又不是小孩子,要什么奖励?” 话虽如此,他还是伸手接了过来。是一个顾娇亲手做的香囊,里头放着助眠的干花,干花也是她自己制的。 顾娇轻声道:“把香囊带在身上,你就能睡个好觉啦。” “你……”萧六郎想问她怎么知道他睡眠不好。 顾娇猜到他想问什么,莞尔道:“你忘啦,我们可是睡过的。” 萧六郎眉心一动,神色却依然镇定。 顾娇打算回屋,刚走一步忽然折了回来,俯身在他耳畔呵气如兰:“你方才……是不是叫我娇娇啦?” ------题外话------ o(* ̄︶ ̄*)o 62 病娇 二人离得太近了,她呼吸全落在了他的耳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耳尖发烫。 “没有。”他否认,没去扭头看她。 顾娇却一直看着他,他的耳尖与脸颊都烫了,乌发下那一截细长而又微微泛红的脖颈,极尽少年的青涩与美好。 “我不管,我听见了。” 说罢,顾娇心满意足地出去了。 调戏小相公什么的,真是越来越轻车熟路了! 萧六郎看着手中的香囊,心底的不舒坦不知何时已被驱散,他捏着香囊,睡了个还算安稳的觉。 他起床时,一眼瞥见胸口上横着一只小脚丫子。 小净空四仰八叉,睡相无比嚣张。 萧六郎将他的小脚丫子拿开,沉默了一会儿,拿出顾娇送自己的香囊,放在了枕头上最显眼的位置,之后就去挑灯抄书了。 小净空醒来,一眼看见了枕头上的香囊,揉着大眼睛疑惑道:“唔?这是什么?” 萧六郎一边抄书,一边云淡风轻地说道:“香囊。” 小净空没见过香囊,翻来覆去地看:“谁做的呀?真好看!” “你姐做的。”萧六郎道。 “是送给我的吗?”小净空抓着香囊,麻溜儿地爬起来,在床铺上兴奋地蹦来又蹦去。 萧六郎面不改色地睨了他一眼:“你想多了,是送给我的。” “……”小净空突然就蹦不动了。 小净空不信,特地拿了香囊去找在灶屋做早饭的顾娇求证。 顾娇能怎么说,当然是承认了。 小净空委屈巴巴的。 他不是贪得无厌的孩子,只是小孩子天性使然,让他不明白为什么坏姐夫有,而他没有! 那委屈的小模样,又把顾娇萌到了。 顾娇没养过孩子,没考虑到这件事可能会给他造成心理落差,主要也是不知道萧六郎会那么幼稚,居然拿着香囊向小净空炫耀…… 顾娇向小净空解释了香囊的来龙去脉,小净空是很懂事的孩子,知道香囊的意义后便不再难过了。 他雄赳赳地回了屋,将香囊大方还给萧六郎。 萧六郎眯眼看他:“不生气了?” 小净空扬起下巴,怜悯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成绩这么差!考了一次第一就要奖励!我在庙里总是考第一,都拿习惯了,不需要奖励了!” 萧六郎:“……” 今天,又是想把小臭和尚丢出去的一天。 一会儿后,顾小顺来家里吃早饭,认识了家里的新成员小净空。 小净空这才知道原来家里不是只有两个男子汉,顾小顺也是家里的男子汉,只是没住在家里而已。 比起总能给小净空挖坑的萧六郎,顾小顺的战斗力俨然并不足以引起小净空的警惕,小净空愉快地和他成为了好兄弟! 二人去上学后,顾娇也准备去镇上了。 老太太来这儿后的冬衣是找薛凝香做的,那会儿薛凝香不忙,可开春后薛凝香要开始农忙了,没时间做针黹,顾娇打算去镇上给老太太买几套成衣。 小净空也需要添置衣裳,他半岁被人遗弃在寺庙,之后再没下过山,包袱里全是小僧衣。 听说顾娇要去镇上,小净空立马两眼放绿光:“我能去吗?我能去吗?” 若只是买衣裳,顾娇当然会带他去,奈何顾娇还有别的事。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下次带你去。” 顾娇看得出小净空还是很想去,但他没有闹脾气,乖乖留下了。 这孩子,挺让人省心。 顾娇背着小背篓去了镇上。 她不是去行医的,她只是有将小药箱带在身上的习惯,毕竟小药箱的秘密太大,带在身上才放心;二也是自己一会儿没准真需要用到里头的药品。 顾娇去了那条满是赌坊、青楼与武场的街道。 一个时辰后,顾娇揉着右手的手腕,神清气爽地出来了。 流了不少汗,棉衣被她脱下来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小袄。 “几天没来,手生了不少呢。” 她一边感慨,一边转身,打算去镇东的铺子给老太太和小净空买衣裳,然而没走两步,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有人在跟踪她! 顾娇凉凉地勾起了唇角,一点儿也不意外让人盯上。 也好,本就没打够,再来几个练练手。 快出巷子时,顾娇慢悠悠地停下了脚步。 追着他的那伙人也齐刷刷地停住,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顾娇慢悠悠地转过身来,冷漠地看了众人一眼:“你们八个,一起上吧!” 为首的壮汉冷冷眯眼:“好大的口气!丫头,你可知我们是谁?” 顾娇恣意地看着他:“我管你们是谁,要打就打,不打就滚。” 为首的壮汉嗤了一声:“丫头,黑水巷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我给你一次求饶的机会,只要你自断右臂,并答应从此不来打搅我们生意,我就绕你一条小命!” 顾娇的耐心不是给这些人的,该说的她都说了,他还叽叽歪歪的,这就很讨厌了! 顾娇飞快地朝对方奔了过去,一脚蹬上墙壁,另一脚一个回旋踢踹上了为首壮汉的脸。为首的壮汉连反应都来不及,便整个人被踹飞了出去! “大哥!” 他们都傻眼了。 顾娇可不会给他们反应的机会,出掌成刀,转眼劈晕了三个。 这下人就去了一半。 余下四个朝顾娇猛扑而来,顾娇一把抓住前两个,抡起来狠狠地砸在了后两人的身上。 四人都被砸吐血了,捂住胸口,简直怀疑这不是真的! 顾娇拍了拍手,转身离开,然而她头顶唰的掠过一道黑影。 还有? 而且是个会轻功的? 这也太看得起她了! 顾娇自地上抓起一根木棍,几步蹬墙而上,将那名黑衣人嘭的砸了下来! 黑衣人跌下去时都懵了。 姑娘?你和我有仇哇? 顾娇:“呵,装傻也没用。” 黑衣人:不是,我真不认识你啊! 顾娇一棍子将他闷晕了! 黑衣人:“……” 顾娇揍完这个就发现附近还有一个,不过那人十分警惕,在顾娇察觉的一瞬便隐入了人群。 “快!刺客在那里!” 伴随着巷子外的一道厉喝,几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冲了过来。 他们看了看昏死不醒的刺客,又看了看倒了一地的地痞,完全不明白方才发生了什么?难道这个刺客与镇上的地痞发生冲突,两败俱伤了? 可这刺客好歹也是高手,怎么会连几个地痞都打不过? “姑娘,没伤着你吧?”一名侍卫问顾娇。 “没有。”顾娇摇头,她觉得侍卫们的衣着有些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正寻思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巷口。 马车的窗帘被一只苍白的玉手缓缓掀开,一张虚弱的少年俊脸露了出来。 顾娇眸子一亮,小病娇? ------题外话------ 弟弟来找娇娇啦~ 63 姐弟 顾琰看到顾娇的眼神就知道她还记得自己,他万年厌世的小俊脸上有了一丝喜悦的笑意。 顾娇见他笑,心情也跟着变好,正要上前和他打个招呼,就见他如玉的食指放在了唇瓣上。 顾娇瞬间会意,垂眸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这几名侍卫虽也是温泉山庄的人,却并未见过顾娇,因此没认出顾娇的身份,但见顾娇没事,便继续往前找去了。 确定人走远,顾娇才来到马车前。 这是民间的马车,十分简陋,难怪能瞒天过海,侍卫们打死都没料到矜贵的侯府小公子会委身在这样一辆马车上吧。 车夫也是镇子上的,给了足够的银子,不会乱说话。 顾娇掀开窗帘,看着眼前这个眉眼精致的病娇小少年,问道:“你怎么来了这里?还把自己的侍卫都甩开了?” “我来找你。”顾琰诚实说。 “找我?你身体不舒服了吗?”顾娇下意识地把手伸进窗子,要去给他把脉,刚抓上他手腕才记起自己在侯府只是一个小药童。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顾琰苍白的面上浮现起一抹清浅笑意:“我知道是你。” 啊,这是怎么知道的? 自己哪里露出马脚了? 顾娇抓了抓小脑袋。 顾琰被她懵圈的小样子逗笑:“别人不知道,你上来吧。” 她的秘密越来越兜不住啦,先是老爷爷,再是二东家与老大夫,现在又是这位侯府小公子。 顾娇还是决定苟一苟:“不是我给你治的病,是回春堂的李大夫,我只是他的小药童!” 顾琰微笑着说道:“好,小药童,你上来吗?再不上来,他们要发现我了。” 顾娇想了想,最终还是上车了。 她在顾琰身边坐下。 这辆马车顾娇坐着都嫌寒酸,真是难为这位侯府小公子了。 顾琰丝毫不觉着委屈,只要能见到她,坐什么都可以。 顾琰笑着伸出瘦可见骨的白皙手腕:“小药童你要不要给我把个脉?” 顾娇面不改色:“不一定把得准的。” 顾琰含笑点头:“嗯。” 顾娇给他把了脉,脉象比上次平稳了不少。 随后她又打开小药箱,拿出听诊器。 “这是什么?”顾琰好奇地问。 “听诊器,脱衣服。”顾大夫高冷地说。 顾琰愣住:“……” 顾娇解开他的衣扣,将听诊器放了进去。 还是有心律不齐和杂音,抗心衰的药物对他来说是有效的,只是并没有那么神效。 “很难受吧?”顾娇收回听诊器。 顾琰低头,修长苍白的指尖一点点合上衣衫:“不难受,真的,比从前好多了。” 他这么多年都是在心疾的折磨中度过,从没感受过正常人的舒适,只要少一点难受,对他来说都是好受。 “扳指的事让你受委屈了。”顾琰忽然开口。 顾娇愣了一下,他不提她都要忘了,其实也没什么,无关紧要的人,误会她就误会了:“是我先拿了你的扳指,我该和你道歉才是。” 顾琰讨厌她与自己生疏:“我不要你的道歉。” 顾娇淡笑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为什么要甩开侍卫?” “他们烦。”顾琰说。 顾娇挑开帘子,望向地上的黑衣人:“可是你会遇到刺客的。” 顾琰笑着说:“他不是刺客,是我的暗卫,是他把他们引开的。” 顾娇无辜地眨了眨眼:“那他可真倒霉啊,被几个地痞砸伤了。” 不远处的另一名暗卫一口老血吐了出来,姑娘,睁眼说瞎话真的好么? “嗯。”顾琰轻笑,“被地痞砸伤了,不管他,让他自生自灭。” ……倒也不必。 顾娇清了清嗓子:“你的暗卫不止一个吧?” 顾琰笑意不减:“有两个。” 看来跑掉的那个是他的暗卫没错了,幸亏自己没追上去,不然把那个也弄晕就麻烦了。 顾娇满脸都是大写的尴尬。 “你叫什么名字?”顾琰问。 “顾娇。”顾娇道。 顾琰惊讶:“你也姓顾啊,我叫顾琰,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 顾娇乐了,你堂堂侯府公子爷,自降身份和一个小村姑攀关系,不怕侯爷侯夫人知道了揍你吗? “你饿不饿?”顾琰问。 顾娇起得早,又走了一路,这会儿当真有些饿了。 镇西不比镇东繁华,没什么太上得了台面的酒楼,半晌才找了间还算凑活的小饭馆。 “你来过这种地方吗?”顾娇下了马车问。 “没有。”顾琰诚实地说。 作为风一吹就恨不得倒下的小病苗,侯府可谓是将他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儿能允许他来这等市井之地? 当然他自己也没多大兴趣,一是没力气折腾,二是厌世懒得折腾。 如今不同了。 他没那么难受,还有,他想见她。 二人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顾琰的容貌气质与衣着注定了会惹来诸多目光,他讨厌被人盯着,可如果是和她一起,他可以不介意。 小二从未见过这般尊贵的公子,连招呼都忘了。 顾琰点了一大桌好菜。 顾娇蹙眉:“你能吃吗?” 又是冰糖肘子,又是红烧狮子头,还有腊味合蒸,他这个病,得忌口的! 顾琰托腮看着她:“你帮我吃。” 顾娇:“……” 顾娇很想矜持一下,可他点的全是她爱吃的菜。 其实也是顾琰一直以来想吃的,只是御医不让他吃。 最后就是顾娇吃着大鱼大肉,顾琰只能在一旁喝粥。 不过,看着她吃,就像是自己也吃到了,那种满足感是从未有过的。 吃过饭,顾琰去结账,顾娇再看了一次小药箱。 果然,又有抗心衰的药了。 顾娇原先的包装拆掉了,和上次一样装在几个不同的小瓷瓶里,瓶身用朱砂写了用法与用量。 顾琰过来时,顾娇刚把药递给他:“你的药快吃完了吧?” 顾琰看着她手里的药,一时间陷入了沉思。 “顾娇继续苟:“李大夫给我的!” 顾琰:“……哦。” 顾娇接着道:“按时吃药,出门散心是可以的,但不要再甩开侍卫,尤其你暗卫的本事还不咋滴,一棍子就打下来了……”顾娇神情严肃地说着,突然瞥见他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心里咯噔一下,正色道,“不是我打的,我没有!我不打人!” ——此地无银三百两。 顾琰心里笑成了麻瓜。 64 侯爷 顾琰没能在小饭馆里待太久,因为侯府的侍卫找上门了。 顾琰没让他们打搅顾娇,轻声与顾娇道了别。 望着他徐徐远去的背影,想到他谦谦有礼的样子,顾娇的小心心有一丢丢受不住了、——要样貌有样貌,要家世有家世,还这么温润如玉懂礼貌,如此完美的小乖乖,老天爷是为什么要折磨他? 谦谦有礼的某小乖乖,一坐上侯府的马车便笑意全无,戾气全开,眼神冰冷,与在顾娇面前判若两人。 那名被顾娇一棍子闷晕的黑衣人已经和同伴一起回到了顾琰身边,二人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们算是见识了小公子的不要脸,这么能装的吗?有本事你在侯夫人与侯爷面前也装下小乖乖呀! 那个成天暴躁得要死的讨厌鬼到底是谁呀??? 严格说来今天算他俩失职,小公子却连一句责罚都没有,看得出他心情真的很不错。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把那个消息告诉他了呢? “还不走,有事?”顾琰嫌弃地问。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最后还是那个被闷了一棍子的黑衣人开了口:“侯爷在来的路上了。” 顾琰的气场一下子冷了下来。 半晌,他伸出手:“画。” 二人十分有默契地各自递上一副侯爷珍藏的古董画。 顾琰抓过来就唰唰唰地撕掉了! 另一边,顾娇也打算离开了。 今天的菜很好吃,顾娇买了一份冰糖肘子和一碗红烧狮子头,并付了五十文的押金,找店家拿两个罐子装好打算给家里人带回去。 可就在她抱着罐子走出小饭馆时,一匹骏马疾驰而过,策马之人手中挥舞着鞭子,蛮横地驱赶着街上的人群。 其中一个被驱赶的大娘为躲避他的鞭子,往前一个趔趄撞在了顾娇的罐子上。 顾娇的罐子掉在了地上,嘭的一声砸得粉碎,汤汁与肘子丸子撒了一地,很快又被慌乱的另一个大婶儿踩了一脚。 “哎哟——” 大婶儿脚底打滑,险些摔倒,顾娇伸手拽了她一把,将她拽到了一旁。 那位大娘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后,赶忙给顾娇道歉:“对不住啊姑娘,我……我不是有意的……” 冤有头债有主,这事儿不怨她,要怪也该怪那个当街纵马的男人。 男人对自己造成的混乱置若罔闻,甚至连个眼神都没给顾娇,顾娇双眸一眯,在他又一次挥出鞭子并与自己擦肩而过时,顾娇一把抓住了他的鞭子。 随后,不给对方商量的余地,毫不客气地将人从马车拽了下来。 那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马儿脱手而去,哒哒哒地跑不见了! 他是个练家子,这一摔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点轻伤。然而他十分恼怒,谁这么大胆,竟当街将他拽下了马! 他猛地朝顾娇冲过去,顾娇将鞭子拿在手里,一鞭子打过来,将他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他撞上了后面的马车。 车厢猛地一晃荡,车内的少女没稳住,脑袋磕在了车壁上,发出了一声疼痛的惊呼:“啊——” 就在此时,马车也被迫停下了,那个被顾娇一鞭子抽飞的男人惶恐地自地上爬了起来,跪在马车的一边,拱手道:“属下有罪!请侯爷责罚!” 顾娇古怪地皱了皱小眉头,侯爷? 马车内,顾侯爷扶住撞了头的女儿,担忧地问道:“瑾瑜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顾瑾瑜的额头红了,这其实根本连小伤都算不上,顾娇的手伸出来,随便哪道新伤旧痕都比这严重许多,可谁让顾瑾瑜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呢? 她就没吃过半点苦,没遭过一点罪。 顾瑾瑜捂住额头,委屈地看着顾侯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疼。” “让爹瞧瞧。”顾侯爷拿开顾瑾瑜的手,当他看见她发红的额头时,怒火腾地窜上心头。 他一把掀开帘子,冷冷地看向跪在地上的侍卫:“出了什么事?!” 侍卫指了指顾娇,道:“属下在前开路,谁料她夺了属下的鞭子,还将属下从马上拽了下来,用鞭子鞭打属下,属下这才撞上侯爷的马车了。” 周围的人在听见侯爷的一霎,全都吓得双腿发软,呼啦啦跪了一地,只有顾娇倔强地傲立在那里。 顾侯爷的目光冷冷地落在了顾娇的脸上。 那是一张令人不愿去看第二眼的脸,眉眼清冷,血红的胎记衬得她肤色异样白皙,妖冶中透出一丝不羁。 她的眼神冰冷而锐利,对上顾侯爷的视线时丝毫不见闪躲。 她的衣着打扮像一个乡下的村民,年纪与瑾瑜差不多,却拥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顾侯爷冷声道:“你胆子不小!” 不论是当街殴打他的侍卫,还是不给他下跪,都太胆大妄为了! 顾娇却没因他的呵斥而有所畏缩,她捏着鞭子走上前。 侍卫唰的站起身,拔出腰间佩剑拦住她。 顾娇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一鞭子将他的剑打回了剑鞘! 所有人惊呆了! 顾侯爷也怔了怔。 顾娇来到马车旁,其余一窝蜂地围了上来,她依旧面不改色。 她朝顾侯爷伸出手。 顾侯爷蹙眉:“做什么?” 顾娇淡道:“罐子五十文,冰糖肘子六十文,红烧狮子头四十文,还有我要重新让店家做一份,误工费一百文,一共二百五。” 顾侯爷:“……” 感觉自己被骂到。 顾侯爷看了眼地上的狼藉,又看向那个惹祸的侍卫。侍卫心虚地低下头,顾侯爷什么都明白了。 顾侯爷冷冷一哼道:“我的人固然有错,但小丫头你是不是也太狂妄了?你就不怕本侯治你死罪?” 顾娇看了他一眼,似是在认真思考他的话,须臾后说道:“二百四十九文。” “……”顾侯爷简直迷了,这都什么跟什么? 顾瑾瑜认出了顾娇,她拉了拉顾侯爷的袖子,冲他微微摇头。 顾侯爷蹙了蹙眉,对顾娇道:“本侯的女儿替你求情,本侯就饶了你!” 说罢,扔给顾娇一个银锭子,放下车帘让车夫驾着马车离开了。 顾娇说了两百四十九文就只要两百四十九文,他给多了。 顾娇将银锭子掰下来一小块,剩余的随手扔回了他的马车里。 银锭子不偏不倚地砸中顾侯爷的脑袋,当即砸出一个大包! 顾侯爷:“???” 顾侯爷:“!!!” ------题外话------ 顾侯爷:你爹没教过你不能乱扔东西吗? 娇娇:我爹死了。 顾侯爷:阿嚏!!! 65 抱错 顾侯爷怒不可遏,刚毅俊朗的面庞上青筋直跳,就在他打算让人把那丫头抓过来好生治罪之际,一名侯府的侍卫策马而来:“启禀侯爷,小公子出事了!” 顾侯爷这下顾不上找顾娇的麻烦了,赶忙让侍卫带路,马不停蹄地前往了儿子出事的地点。 顾琰的马车在半路翻车了,暗卫虽及时稳住了车厢,没让它整个人倒在地上,可到底还是倾斜严重,顾琰摔到了。 顾琰的身子比小孩儿还弱,府里人从来不敢让他磕一下碰一下,顾侯爷一路上紧张得半死,然而当他看见顾琰时却发现顾琰压根儿没事。 顾琰坐在小杌子上,伸长一双修长的腿,优哉游哉地晒着太阳。 “弟弟!”顾瑾瑜提着裙裾下了马车,来到顾琰身前蹲下,握住他的手道,“你没事吧?” 顾侯爷神情古怪地走上前,定定地看了儿子一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琰淡淡地应了一声:“死不了。” 顾侯爷在信上便得知儿子好多了,他曾经还有所怀疑,眼下见了才发现是真的。 马车都翻了人竟然没事,这在以往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顾侯爷暂时放下心来,让儿子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父子俩关系不大好,上车后,二人谁也没说话,只有顾瑾瑜时不时说几句,打破车内尴尬的气氛。 顾侯爷的额头上顶着银子砸出来的大包,顾琰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的大包包。 顾瑾瑜以为弟弟是在担心父亲,忙解释道:“弟弟你不知道我们方才遇见谁了,就是那个拿了你玉扳指的小药童……爹给她银子,她不要,看她把爹砸的。” “她砸的?”顾琰凤眸一瞪。 “嗯。”顾瑾瑜点头。 顾琰忽然就乐了。 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 顾侯爷气得想揍人,这要不是亲生的,早被他弄死了! 在外头被个野丫头气得半死,回来了又让自己儿子气得半死,他就不明白了,这是为啥呀?都商量好的么? 马车很快抵达了温泉山庄。 庄子里的人都知道侯爷要来,一个个面露喜色,仿佛又要过年了似的。 倒是不怪他们如此激动,实在是侯爷在京中任职,很少能过来山庄这边。只有侯夫人常年陪伴小公子住在这里。至于小姐,她是两头跑,山庄住一段时间,京城住一段时间。 厨房张罗了一桌好菜给顾侯爷接风洗尘,一家四口难得聚在一块儿吃了一顿饭。 饭后,顾瑾瑜拉着弟弟回了各自的屋,只留顾侯爷在侯夫人姚氏房中。 孩子在跟前时,二人是恩爱如初的,可两个孩子一走,姚氏的笑容便敛去了几分:“时辰不早了,侯爷也该歇息了,我去让人准备屋子。” 顾侯爷拉过她的手,温柔低语道:“还在生我气呢?” 姚氏撇过脸:“我哪儿敢生侯爷的气?侯爷快别说笑了。” 顾侯爷宠溺地看了她一眼,惭愧道:“是我的错,不该这么久不来看你,但我真的是走不开。京城的局势你也知道,皇子们都大了,陛下又正值盛年……” 姚氏打断他的话:“朝堂上的事侯爷还是不要与我一个小妇人说起,左右我也不懂。侯爷这次突然来山庄,是有什么事吗?” 顾侯爷欲言又止。 他当然有事。 只不过,这事儿他还不确定究竟要不要这么早告诉她。 顾侯爷不动声色地说道:“我在京城寻了一位名医,带他来给琰儿治病。” 姚氏道:“琰儿的病情好多了。” 顾侯爷道:“我知道,瑾瑜已经与我说过了,回春堂的大夫医术高明,琰儿的身体大为好转。不过,他们也没有把握能治愈琰儿不是吗?多个大夫看看,总是多点希望。” 这一点,姚氏倒是与顾侯爷意见一致。 顾侯爷从身后拥了拥妻子,在她耳畔柔声说道:“我晚点过来,给我留门。” 姚氏垂眸应了声好,便打了帘子进里屋了。 顾侯爷看着妻子疏离的背影,无奈叹了口气。 顾侯爷去了书房,叫上等候多时的诸葛大夫去了顾琰的屋。 顾琰已经睡了,顾侯爷没吵醒他,屏退所有人后将诸葛大夫留在了房中。 顾侯爷之所以如此谨慎,主要是因为诸葛大夫的身份有些特殊,不能让人发现他离开了京城,更不能让人知道他与定安侯府有所来往。 顾侯爷冷冷地看向诸葛大夫:“你徒儿为本侯儿子治过病,之后,他与本侯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本侯希望你明白,本侯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人!永远不要试图愚弄本王!” “小的不敢。”诸葛大夫宠辱不惊地说。 顾侯爷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让开路,让他来到床边,用银针从顾琰的指尖取了一滴血。 之后,二人去了顾瑾瑜房中。 顾侯爷道:“瑾瑜,大夫要取一滴你的手指血。” “哦,这次还是为弟弟做药引吗?”早在几个月前,便有一位大夫来山庄取过她的手指血,说是可以给弟弟做药引。 “是的,还是做药引。”顾侯爷面不改色地说。 顾瑾瑜怕疼,但为了弟弟她忍了,她闭上眼伸出手:“大夫你取吧!” 诸葛大夫取了一滴她的手指血。 顾瑾瑜疼得眼泪汪汪,顾侯爷宠溺地安抚了女儿一番,随后就去书房等消息。 约莫一刻钟后,诸葛大夫神色复杂地过来了。 “如何?”顾侯爷紧张地问。 诸葛大夫直视顾侯爷的双眸道:“令郎与令爱的血的确无法相融,他们不是亲姐弟。” 饶是做了心理准备,可真正听这话从诸葛大夫嘴里说出来,还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顾侯爷整个人都劈愣在了原地。 顾琰不用说,肯定是他亲生的,那小子和他哪儿哪儿都像,臭脾气都一样。除了一双眼睛是随了他母亲。 反倒是顾瑾瑜,从小就不像他与姚氏,越长大,越不像! 顾侯爷并非没有纳闷过,如果两个孩子是一前一后两胎生的,顾侯爷指定就怀疑了。可他俩一胎双生,一个是亲生的,另一个难道会是假的? 他打起都想没过抱错的可能。 66 晕肉 顾侯爷愣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件事先不要告诉任何人,尤其是夫人,本侯不希望她受任何刺激。” 诸葛大夫道:“只要侯爷能放了我那不中用的徒儿,我会一辈子为侯爷守口如瓶。不过,侯爷确定夫人当初诞下的是龙凤胎吗?” “本侯确定,夫人生产时是醒着的。”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抱错了。 顾侯爷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先在府里住下,有事本侯会叫你。” 诸葛大夫欠了欠身:“随时听候侯爷差遣。” “你退下吧。” “是。” 诸葛大夫离开后,顾侯爷一屁股跌坐在了椅子上,他的力气好似被抽空了一样,脑子也木木的。 山庄的夜静得可怕,凉薄的月光无声地落在地上,照着一院子树木花草疏影轻晃。 孩子是抱错无疑了。 至于怎么抱错的就只能问当年在姚氏身边陪产的下人。 只可惜过了这么多年,那些人已经不在侯府了,找起来十分困难。 何况,他也不确定那个孩子如今是否还活着。 要说他没有一丝在乎那是假的,可要说在乎到义无反顾也是假的。 为了儿子的病,姚氏早已熬空了身体,他必须考虑到姚氏能否承受得了真相的打击。 如果告诉她会害死她,那他情愿一辈子将真相烂在肚子里。 同时,他也得考虑瑾瑜的处境。 瑾瑜是他捧在掌心养大的孩子,他疼她比疼四个儿子都多,他不愿瑾瑜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最后,才是那个孩子。 他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认回那个孩子,但不论如何,他都必须找到她。 她是顾琰唯一的药引,她能救顾琰的命。 “来人!” “侯爷。” “把房嬷嬷叫来。” “是。” 房嬷嬷是庄子里的管事嬷嬷,亦是姚氏的陪房。 当年姚氏的弟弟成亲,姚氏在不知怀了身孕的情况下前往青城姚家,在姚家住了半年后返回京城。本是打算回京待产,不料半路就发作了。 那一次房嬷嬷并不在姚氏身边,可房嬷嬷对当年的事还是比一般人了解。 房嬷嬷进屋,给顾侯爷行了一礼:“老爷,您找奴婢?” 顾侯爷抬了抬手,屋子里没有点灯,他的神色笼在夜色中,被透的入月光切割得半明半暗。 顾侯爷问道:“夫人当年是在哪间寺庙生产的?” 房嬷嬷微愕:“侯爷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顾侯爷淡淡说道:“我听说夫人最近常去那间寺庙拜菩萨,琰儿的病因此有了起色,我打算改天也寺庙上柱香。” 房嬷嬷觉得很奇怪,侯府从不信佛,怎么会突然之间提出去寺庙上香? -- 另一边,顾娇拿了银子后又找店家做了新的冰糖肘子与红烧狮子头,仍旧用罐子装好。之后她去布庄买了几双鞋与几套衣裳。 东西太多,她的小背篓装不下,又包了两个大包袱抱好。 萧六郎知道她今天会来镇上,而她只要来镇上就一定会来接他放学,他让罗二叔等着。 等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连顾小顺都在想他姐是不是已经回去了,随后顾娇就出现了。 她的身子小小的,包袱却大得惊人,几乎把她的人都挡住了,她很艰难地从包袱旁边探出一颗小脑袋,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她不是累的,是憋的。 三人忙去帮她把包袱接过来放在了牛车上。 坐好后,顾小顺催促道:“罗二叔,赶紧回村吧,我饿坏啦!” 罗二叔笑:“好嘞!” 顾娇擦了把额头的汗:“你们怎么还没走?” 顾小顺道:“等你啊,姐夫说你会来。” 顾娇看了萧六郎一眼,一本正经道:“等了这么久,不怕我已经回去了吗?” 非要等她,真是的!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那你来得这么晚,不怕我们已经走了吗?” 从布庄到这里可不顺路,非要绕远路过来看看他是不是在等她!真是的! 顾小顺摸着肚子犯起了嘀咕:突然就饱了,为啥? 到家时,小净空已经在门口等许久了,老太太告诉他从一数到一百,娇娇就回来了。 在不知数了多少个一百后,牛车终于进村了。 他撒开脚丫子往外跑:“娇娇!娇娇!” 他就爱叫娇娇,顾娇随了他。看到小团子哒哒哒地朝自己跑来,她正要提醒他别摔了,结果他就摔了。 他约莫是摔习惯了,不忘抱住自己的小光头,像个小冬瓜似的,咕溜溜地滚到了顾娇脚边。 包袱有顾小顺扛着,顾娇两手得空,将小净空拉了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尘土:“摔疼了没有?” 小净空摇头:“没有!不疼!我摔跤很厉害的!” 顾娇:摔别人才叫厉害,摔自己那叫伤害。 “叫人。”顾娇指了指身后的萧六郎与顾小顺。 小净空是懂礼貌的小孩子,乖乖地叫了姐夫和小顺哥哥。 虽然其实并不想叫。 顾娇牵着小净空回了家。 小净空一蹦一跳的,开心极了! 到家后,小净空去灶屋把几个大大的烤红薯抱了过来。 “娇娇,吃红薯!我烤的!” 事实上,红薯是薛凝香中午过来做饭时带过来的,火是薛凝香生的,红薯也是薛凝香洗的,小净空只是把洗干净的红薯用火钳夹进灶膛而已,就连烤好之后都是薛凝香扒拉出来的。 但在小净空看来,自己完成了烤红薯中最有灵魂的一个步骤——烤,所以这就是他烤的红薯! 薛姐姐干的分别叫做拿红薯、洗红薯以及扒拉红薯! 顾娇很给面子地尝了一口。 “好吃吗?好吃吗?好吃吗?”小净空歪着脑袋叭叭叭。 “嗯,好吃。”就是有些凉了,她吃不打紧,小顺也没事,但萧六郎肚腹娇弱,可能会闹肚子。 顾娇把烤红薯拿去灶屋热了一下,又拿出两个碗,装了些冰糖肘子和红烧狮子头给薛凝香送过去。 薛凝香回送了她几个水煮蛋与白面馒头。 顾娇回来时,小净空已经把碗筷摆好了。 一家五口坐下吃饭。 小净空乖乖等投喂。 顾娇夹了一块肥而不腻的肘子到他碗里。 小净空兴奋得嗷嗷直叫,抓起筷子去夹肉,却还没吃到嘴里,只是短暂地闻了一下便两眼一翻,咚的一声朝后栽倒了! 他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歪着脑袋,吐着舌头,不省人事! 顾娇:“……” 这世上,还真有人晕肉啊! 67 坑爹 不是身体有啥毛病吧? 顾娇把人抱回屋检查了一番,啥事儿木有。 两世为人,见过晕血的、见过晕针的,还是头一回见到晕肉的,真是活久见。 其余人也挺意外,但听这小家伙还能打呼噜,便知他没大碍。 小净空醒来时桌上的肉已经没有了,他伏在桌上,哇的一声哭了! “我的肉!我的肉!我的肉……” 众人:不是我们不给你留肉,是你压根儿吃不了啊。 哄人不是顾娇的强项,老太太亲自上阵,她忽悠过全天下最位高权重的人,一个小屁孩儿,根本不带怕的! 老太太哄了一小会儿便哄住了。 小净空出了老太太的屋,来到顾娇屋里,抽抽搭搭地对顾娇说:“肉说,它不想被我吃。” 顾娇目瞪口呆:“啊……它不想被你吃啊……” 小净空强忍住泪水,坚强地说道:“姑婆说因为我还太小,等我长大了,它就愿意被我吃了。” 顾娇对自家姑婆佩服得五体投地,这种借口也想得出来,整一忽悠大王啊,从前没少忽悠人吧? 老太太也记不清了,她只是隐约感觉自己的确忽悠过不少人,比她厉害的,没她厉害的,全被她忽悠得不要不要的。 萧六郎给小净空洗完澡澡后,小净空穿着小寝衣回了萧六郎,呃不,他自己的屋! 顾娇洗漱完也准备歇息了。 这时,小净空抱着一个小枕头走了过来。 “怎么了?”顾娇看向他,“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净空睁大水汪汪的眼睛:“我的床说,它今天不想被我睡。” 顾娇一愣,这话怎么这么耳熟? 不是,才学的歪理,你这就举一反三上了? 顾娇双手抱怀:“你的床没这么说。” 小净空:“它有。” 顾娇:“它没有,它不会说话。” 小净空挺直小身板儿道:“娇娇怎么知道它不会说话?我的肉都能说,那我的床也能说!” 顾娇:“……”我竟然无力反驳。 顾娇严肃着小脸去找老太太。 谁灌输的歪理,谁来搞定! 老太太果断把门栓插上,躺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睡着啦!睡着啦!” 顾娇:“……” 您这样不负责任是不对的,忽悠完了连个售后都没有,差评! 顾娇不会对弱小的孩子用强,她最终还是将小净空带回了自己屋。 期间,萧六郎一个字也没说。 小净空带着胜利的小表情冲萧六郎挥手:“今晚西屋就让你睡啦!不要太想我!” 开心的小净空抱着枕头在顾娇的床铺上蹦了许久,蹦累之后倒头便睡着了。 但如果小净空以为这样便能和顾娇睡一整晚那就太天真了。 他刚睡着,萧六郎便杵着拐杖过来,二话不说将他提溜回了西屋。 没有最深的套路,只有更深的套路,你姐夫还是你姐夫! 小净空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西屋的床铺上,毫不意外地伤心了一场! 他感觉自己这一觉白睡了!!! 他当然不会认为是娇娇不要他,用脚趾头也能猜到自己是被某人偷回屋了! 饶是小净空再懂事这会儿也绷不住了,他仰头,扯着嗓子蹬着腿,嚎啕大哭:“坏姐夫!坏姐夫!他居然偷孩子!他半夜把我偷过来!他是人牙子!” 正在堂屋嗑瓜子儿的老太太手一抖,瓜子都洒了! 还人牙子?是这么用的吗? 萧六郎去上学了,顾娇去摘山货了,家里只剩下小净空与老太太。 老太太再次发挥了一回忽悠大法,然而这回小净空不好糊弄了。 “我要天黑!我要天黑!!” “晚上就天黑啦……” “不行不行!我要现在!现在就天黑!呜哇——” 懂事的孩子一般不哭,哭起来一般人招架不住。 小净空哇哇大哭,哭得乡亲们全都赶了过来,那质疑的眼神仿佛是老太太在家里凌虐这小和尚了。 老太太头都大了! 昨夜没做售后的老太太,终于还是一个人扛下了所有。 -- 顾娇还不知小净空起床后崩溃大哭的事,她对养孩子没经验,她自己又从小爹不疼娘不爱的,也没这方面的体验。 若是在后山摘蘑菇,小净空的哭声她应当可以听见,偏偏她今日走得有点远,去山的另一面挖春笋了。 她把小净空领养回来的那一次,就发现寺庙附近的林子里有春笋。 她在集市卖山货时,曾有人用冬笋和她换了两捧木耳,她用冬笋熬了鸡汤,萧六郎把汤都喝光了。 眼下没有冬笋了,但春笋味道也不错。 林子里的路很难走,所以来挖笋的人并不多,顾娇很快便把小背篓装得沉甸甸的了。 就在她即将下山之际,林子深处忽然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 顾娇第一反应是哪个村民受伤了,她没什么犹豫,迈步朝林子深处走了过去。 她当来现场时,赫然发现是一个男人掉进了足足两米深的陷阱里。 这陷阱有点儿眼熟…… 呃……好像是她年前挖的。 因为一直没什么猎物上钩所以她自己都将这个陷阱忘了。 没料到过去这么久,猎物没抓到,反倒是大活人中招了! 什么大活人敢来这么深的林子啊? 顾娇探出小脑袋,朝深坑里望了望。 那人只觉顶上光线一暗,立马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俩人都怔住了。 “是你?” “是你?” 异口同声! 顾娇:这不是在大街上让侍卫横冲直撞,撞翻了她东西还差点赖账的臭侯爷吗? 顾侯爷:这不是当街打了他侍卫,讹他银子还砸他脑袋的臭丫头吗? 顾侯爷的脸顿时冷了下来,心底升腾而起那丝即将被救赎的欣喜也消失殆尽。 顾娇:呵呵呵。 顾娇转身就走! 这个人,她不救了! ------题外话------ 小净空:略略略! 68 父女 顾侯爷看着顾娇出现,又看着顾娇离开,心底的怒火蹭蹭蹭地燃烧了起来。 “你给我站住!”他厉喝。 呵,你让我站住就站住,你是我什么人? 顾娇走得可潇洒了,丝毫没因他的身份,或者他的怒火而产生一丝一毫的迟疑。 顾侯爷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嚣张的人! 他已经从女儿口中了解到了她的身份,她是回春堂的小药童,她的主子李大夫医治琰儿有功。 因为这个,他决定对她在镇上的冒犯既往不咎。 可她倒好,在大深山里对他见死不救! 尤其她方才那是什么眼神,一个贱命居然也敢藐视一国侯爷,这是活腻了,赤果果地挑衅定安侯府的权威! 等他出去了,他非得治她大不敬之罪! 不救就不救,他自己也能出去! 嗷呜—— 林子更深处,传来一声似有还无的狼嚎。 一般来说,成年的狼白天是不叫的,这是一只幼狼,还不会很好地控制自己的狼性,它发出了尖细的狼嚎,应该是饿了。 不出意外,它家的狼大人很快就要出来觅食了。 顾娇在附近的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开始守株待狼。 顾侯爷则在陷阱中拔出了匕首,他身形高大,陷阱对他来说并不深,难的是他的脚被捕兽夹给夹住了。 他试图用匕首将夹子撬开,可这似乎不是普通的夹子,他撬了半晌也没撼动分毫。 “撬不开的。”顾娇拿出水囊,淡淡地喝了一口水。 她做的捕兽夹,能轻易撬开才怪了。 顾侯爷眉头一皱:“你没走?怎么?等着看本侯笑话?” 顾娇淡道:“你不好笑,也不好看。” 顾侯爷:“……!!” 他是这个意思吗? 还有,什么叫他不好看? 不是顾侯爷自大,而是顾侯爷的颜值从小就掩盖了他的才华,乃至于他都成家立业了,世人谈论最多的还是他那张脸。 这是头一回有人说他不好看。 顾侯爷本质上是一个视颜值如粪土的男人,可真被顾娇这么说,他心里又有点儿不大舒坦。 幼狼又嚎了几声,野狼应该快过来了,他可不认为一个小丫头有本事对付一头甚至几头成年的野狼。 他厉声道:“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快想办法拉本王上去?一会儿狼来了,你自己可活不了命!” “等等。”顾娇说。 等什么? 再等下去野狼就真的过来了! 顾侯爷心急如焚。 饶是他是有武功的人,也不能保证在被捕兽夹夹住脚的情况下,仍可以屠杀掉成年的野狼。 草丛里传来淅淅索索的声响,是狼来了。 顾娇爬到了树上。 顾侯爷见她一言不合就上树,气得心口都痛了。 把他救上来再爬树会死吗? 留他一人在陷阱里,是等着祭狼吗? 狼不出意外的发现了陷阱中的顾侯爷,它两眼放着绿光,张开血盆大口,口水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地上。 顾侯爷死死地握紧手中的匕首。 狼嗖的一声跳下陷阱,一爪子拍飞了顾侯爷的匕首,朝着顾侯爷的脖子狠狠地撕咬过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瘦小的身影从天而降,揪住狼头,一镰刀割破了它的喉咙…… 鲜血溅了顾侯爷满脸。 顾侯爷整个人都懵了! 方才那一刻他是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鲜血飞溅出来的一霎,他第一反应是自己的,直到那头狼被顾娇摔到了地上,他才意识到自己得救了。 顾娇拍了拍手,弯身用镰刀一挑,将捕兽夹挑开了。 顾侯爷看着气定神闲的顾娇,一时间竟是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丫头真的是杀了一头狼吗?怎么瞧她的样子还当她砍了一兜白菜呢! 顾娇前世出任务,比狼可怕的东西多的去了,若是连狼都杀不死,早在任务中死了千百合了。 顾娇一手拎着狼,一手拽住从树上吊下来的绳索,三两步出了陷阱。 “要上来吗?”顾娇把绳子扔给他。 顾侯爷不会承认自己被这丫头震惊到了,他愣愣地抓住绳子,任由顾娇将他拉了上来。 顾娇的捕兽夹并不锋利,只是咬得紧,但他另一只脚却崴了,肿得老高老高的。 他坐在地上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刚刚……是不是拿我做诱饵了?” 顾娇没说话。 顾侯爷咬牙:“快说!是不是拿本侯做诱饵了?” 顾娇坦荡地对上他的审视:“那种情况,你不做诱饵也会被追上,而且在陷阱里更方便我杀死它。在平地上,你一定会被它咬上两口。” 顾侯爷气得牙齿咯咯作响:“所以你就是拿本侯做诱饵了!你这个狠毒的野丫头!” 顾娇道:“我不是野丫头,我有爹娘。” 顾侯爷冷笑道:“是吗?那你爹在哪儿?” 顾娇想了想,认真地说道:“他来不了,不过你倒是可以去找他。” 顾侯爷捋了捋袖子:“好,你说,他在哪儿?” 子不教父之过,他倒要看看什么混账东西生了个这么狠毒的丫头! 顾娇瞥了眼他脚底:“他在地底下。” 顾侯爷:“……” 顾娇收拾东西准备下山。 顾侯爷冷声道:“你就这么把本侯扔在这里不管了?”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你是我什么人?我凭什么管你? 顾侯爷的心口又疼了,他算是发现了,这丫头没见过世面,不懂一个侯爷的权力有多大,就是俗话说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顾侯爷正色道:“幸好本侯不是嗜杀之人。”否则你已经没命了! 顾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确实幸好。” 想杀她的人,她是绝对会做得非常干净的。 顾侯爷:怎么感觉脖子后面有点儿凉…… “你知道这附近的寺庙怎么走吗?”顾侯爷问道。 “知道。”顾娇道。 “带路。”顾侯爷吩咐。 顾娇看着地上的狼尸体,一脸犹豫。 顾侯爷心知她是舍不得这头狼,这头狼拿到市面上应当能换不少银子,对贫穷的农户来说是笔不小的财富。 他不耐地说道:“本侯买了!” 顾娇没有拒绝:“二十两。” 顾侯爷随手递给她一张二十两的银票:“现在可以走了?” 顾娇收好银票,再次看向地上的狼尸体:“你打算怎么处置它?” 顾侯爷不假思索道:“扔掉!” “你确定要扔掉?”顾娇疑惑地看向他。 顾侯爷不屑地说道:“一头狼罢了,本侯扔不起吗?还不赶紧带路?” “哦。”顾娇弯下身,轻松将狼抓起来扛在了肩上,“你已经扔了,这是我捡的,不许找我要。” 顾侯爷:“……!!” ------题外话------ 求侯爷的心理阴影面积23333 69 好运 你能扛得动它你刚才怎么不说呀?做出那副犹豫不决的样子,难道是在决定用哪只手扛吗? 顾侯爷觉得自己要是英年早逝,一定是让这臭丫头气死的。 想想自己的女儿多温柔可爱,再看看这丫头,简直浑身上下无一是处! 幸亏不是他女儿! 顾娇对顾侯爷的内心戏一无所知,她背着狼走在前面,很快就出了林子。 她来到台阶上,指着台阶的上方,道:“顺着台阶往上走,就能看到寺庙。” 言罢,她转身往山上走去。 顾侯爷叫住她:“等等,你不带本侯上去?” 顾娇顿住脚步,古怪地扭头看向他:“我为什么要带你上去?” “你……”顾侯爷呼吸一滞,深吸了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买你的狼?买了我还不要,当场扔掉?” 顾娇想了想,认真道:“因为你人傻钱多?” 顾侯爷简直要吐血了! 啊啊啊! 这到底是个什么气死人的丫头啊! 原本他觉得顾琰那小子挺气人的,可自打见了这丫头,他都开始觉得自家小儿子分外有些可爱了! 顾侯爷最终也没能胁迫顾娇给他带路,其实看到这些台阶时他就知道怎么上山了,只是面子上过不去,想使唤这丫头一把,偏这丫头软硬不吃—— 顾侯爷气归气,但不能真对一个丫头动手,尤其他还很有可能打不过…… “下次别再让本侯见到你,否则本侯新账旧账和你一起算!” 顾娇理都没理他,甩了他一个小后脑勺,优哉游哉地下山了! 顾侯爷捂住几欲炸裂的胸口,平复了一番情绪后,一瘸一拐地上山了。 他直接找到住持方丈,道明了自己的身份。 住持方丈看着面前这个满脸血污的汉子,差点以为是什么穷途末路的草寇,正要喊弟子们摆十八罗汉阵灭寇来着…… “原、原来是定安侯,老衲有失远迎了。”住持方丈讪讪地说。 侯夫人是寺庙的常客,顾侯爷却是头一次到来,因此住持方丈并不认识他。 顾侯爷不紧不慢地说道:“方丈不必多礼,我今日来,是有些事想向方丈打听。” 方丈看了看他身后:“侯爷是一个人来的吗?” 顾侯爷道:“没错。” 要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怎么会迷路呢? 其实也怪他不肯下马,他到山下时就打听到了上山的路,只是因为他骑着马,不便于在台阶上行走,于是他打算从山林里穿过去。 不料遇上陷阱,他被困住不说,马也跑不见了,最后还是老老实实走上山的。 住持方丈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让弟子守住门口,不许任何人靠近:“侯爷现在可以说了。” 顾侯爷直言道:“内人是在寺庙生产的,本侯想问,那一晚是否还有别的产妇也在寺庙生下孩子?” 住持方丈的心底升腾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侯爷为何这么问?” 顾侯爷淡道:“方丈不用管本侯为何这么问,你只用回答本侯,有,还是没有?” 住持方丈沉吟片刻,捏了捏手中的佛珠:“……有。” 顾侯爷心头一紧:“方丈可知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住持方丈摇头:“不知。那位施主只来了一次,没留下姓名,生完孩子没两天就下山了,是个女儿。” 顾侯爷对于是女儿并不意外,毕竟如果不是,也不可能抱错。 想到什么,他又问道:“那个妇人看上去可像是富贵人家?” 住持方丈再次摇头:“不像,她的衣服上还有补丁。” 他只是远远见了那位女施主一眼,连对方模样都没看清,只依稀记得她穿着十分简陋的衣裳。 要说来寺庙的香客这么多,为何会对那位施主有印象,主要是因为她挺着大肚子还上山进香。 谁也没料到的是,午后下起滂沱大雨,她与侯夫人不得已留宿在了寺庙。 谁先发作的记不清了,侯夫人毕竟有人伺候,那位女施主却孤身一人在禅房,产婆过来时才发现她也快生了。 那是一个无比混乱的夜晚。 尤其住持方丈还被人骗着喝了酒…… 往事不堪回首,住持方丈敛了敛思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 顾侯爷沉默了。 他有想过那孩子可能不是被他们这样的簪缨世家抱走了,但也没料到会是一个穷到要穿补丁的人家。 那样的人家会养出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他不敢想。 看瑾瑜就知道了,在侯府被养得如此优秀,可见人的出生不是最重要的,成长的家庭才是。 一个在市井乡野长大的孩子,真的能成为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侯府千金吗? 不过,那孩子的处境也确实悲惨了些,好歹是侯府血脉,他日后就算不认回她也不会亏待了她。 他会从别的地方补偿她。 与住持方丈结束谈话后,顾侯爷起身告辞:“……我来寺庙的事,还请方丈不要告诉任何人。” 住持方丈虽不知顾侯爷为何秘密调查起了当年那位女施主的孩子,却仍点头答应了。 顾侯爷打道回府。 没了马真的是件十分煎熬的事。 尤其他的一只脚还肿成了大猪蹄子。 好不容易来到山脚,他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榨干了,他坐在最后一层台阶上直喘气。 忽然间,他感觉头顶光线一暗,似有什么庞然大物朝他笼罩了过来。 他按住腰间匕首,警惕地抬起头,就看见一匹健硕的高头大马。 这马有点儿眼熟…… 等等,这不是他走丢的那匹马吗? 下一秒,他发现马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的面前还放着一头狼。 “是你?”顾侯爷惊得都站起来了! 顾娇第一次骑古代的马,怪新鲜的,小小的身子坐在高大的骏马上,瞬间有了一股睥睨天下的王之霸气的感觉! 她拉了拉手中的缰绳,居高临下地看着顾侯爷,认真点头道:“嗯,是我。” 顾侯爷:“……” 顾侯爷古怪地看着她的坐骑:“你哪儿来的马?” 顾娇诚实道:“捡的。” 顾侯爷顿时满面黑线,马你都能捡?到底啥运气? 70 争吵 “这是我的马。”顾侯爷严肃地说。 顾娇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似在判断他话里的真假。 顾侯爷被她的眼神看得心肝儿一阵乱抖,猛地记起了那头狼的事,忙道:“这可不是我扔掉的,是我不小心遗失的!” 遗失的东西虽然也可以捡,但如果失主索要就必须得归还,否则会构成侵占罪。 当初捡了小秦相公的银子不肯归还的周氏与刘氏就是吃了这个亏,结果在衙门被打了板子,还罚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银子。 顾侯爷当然不知顾家人的乌龙,但他觉得一个小姑娘,自己应当唬得住:“你要是不还给我,会被县太爷抓去打板子的。” 她再厉害,也终究是个乡下丫头,乡下人最怕什么?当然是官了,自己虽是侯爷,但又没说是什么侯爷,她不知而无畏。 县太爷却不同,那是真正的地头蛇,没哪个乡下人不怕的! 顾娇听了他的话,没立即反驳。 顾侯爷觉着有戏! 结果下一秒,他就听见她问他:“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马?” 顾侯爷就是一愣。 是啊,怎么证明啊? 为了低调出行,他没坐自己的汗血宝马,而是选了一匹侍卫的马,就连马鞍上的侯府徽记都被他刻意抹掉了。 “马蹄铁!这是军中的战马所配,与市面上的马蹄铁所有不同。”顾侯爷总算想到了一个证据。 不料顾娇道:“我又没见过别的马蹄铁,怎么知道是不是你的一面之词?” 顾侯爷一噎。 这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了! 顾娇公平公正地说道:“要不这样,你去衙门报案,要是县太爷说马是你的,那我就把马还给你。” 县太爷是几个脑袋,敢不把马判给他吗?可问题是,他堂堂昭都定安侯,遗失了一匹马跑到小小的县衙去报案? 咋滴了,他定安侯缺一匹马呀?他是有多穷?穷得揭不开锅了,还是穷得要去街上讨饭了,居然和个乡下丫头争夺她半路上捡来的马? 尤其又是一匹不怎么名贵的普通马。 他不要面子的吗? 顾娇看了他一眼,沉吟片刻道:“你真想要的话,我可以把它卖给你。唉,我把它捡回来也是很不容易的。” 你到底哪儿不容易了?这一路不是它驮着你么?你连走路的力气都省了!狼也不用自己背了! 顾侯爷真是被顾娇气得半死。 不过,他也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到了镇上才能雇到马车,而从这里到镇上至少二三十里地,他只怕腿断了都走不到。 “五十两。”顾娇道。 顾侯爷炸毛:“一匹破马怎么比狼还贵?你这是坐地起价!” 顾娇严肃道:“狼不是你的刚需,马是。” 是刚需,就要坐地起价! 顾侯爷气得肝都痛了! 最后,顾侯爷以五十两银子的价钱买回了自己的马。 自己的马啊,上哪儿说理去? -- 顾侯爷回到山庄时已是傍晚,夕阳的余晖落在山庄的屋檐上,映出一片鎏金般的眩光。 顾侯爷将马交给了府中的侍卫,大步流星地前往一家四口居住的内院。 刚到门口,他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剧烈的吵闹声,他眉心一蹙,跨过门槛,就见院子里的下人几乎全都来了,躲在树后、花丛后,不敢动也不敢走。 而在廊下,被所有下人注视的一把藤椅上,赫然躺着他儿子小顾琰。 顾琰身旁,站着气得小脸发白的顾瑾瑜。 顾瑾瑜怀中抱着一只白白的小兔子。 “为什么不许我养兔子?”顾瑾瑜不满地问。 顾琰懒洋洋地哼道:“就是不许你养。” 顾瑾瑜气呼呼地说道:“有本事你说个理由!” 顾琰将一只手枕在脑后,优哉游哉地说道:“这是我的院子,我说不让你养,就不让你养!” 顾瑾瑜抱着兔子直跺脚:“这也是我的院子!” 顾琰淡淡一哼:“你的院子在京城!” 顾瑾瑜一半的时间住京城,不像顾琰长年累月住这里,顾琰理所当然认为这里更多是属于他。 下人们不敢劝架,也不敢真拍屁股走人走了,万一姐弟俩闹出个好歹来,他们担当不起。 顾侯爷差不多听懂是怎么一回事了,顾瑾瑜打小就喜欢猫猫狗狗,顾琰却十分反感,姐弟俩没少为养小宠的事吵架。 他从前一直很纳闷,他们是龙凤胎,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按理说感情应当很好才对,可顾琰从不会说话就会欺负瑾瑜了。 顾琰不让瑾瑜吃姚氏的奶,一吃他就哇哇大哭,也不让姚氏抱瑾瑜,甚至只要躺在一个摇篮里就会对瑾瑜拳打脚踢。 那会儿顾琰只是个吐奶泡泡的小奶包,谁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当是小孩子的占有欲。 后面顾琰大了,倒是不会再这么去欺负瑾瑜了,却也不怎么亲近瑾瑜。 曾经想不通的事在知道瑾瑜的身世后,似乎都渐渐明朗了。 顾琰与姐姐在娘胎里相处了十个月,他们才真正是世上最亲近的人,所以顾琰出生后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个躺在他身边的小女婴不是他姐姐。 他想要姐姐。 只有姐姐能让他和在娘胎里一样安定,然而他身边却躺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婴。 不怪他总是哭得那么大声,他是在要姐姐。 可惜没有一个人明白他。 直到他大了,自己都不记得了,可对顾瑾瑜的排斥却残留在了骨子里。 顾侯爷觉得这番猜测好不荒唐,然而除了这个,他又着实想不出更好的解释了。 姐弟俩的争吵仍在继续。 顾瑾瑜委屈道:“小兔子不吵也不闹,你怎么连这个也不让我养?你讲讲道理好不好?” 顾琰两眼望天:“就不讲道理!” 顾瑾瑜咬唇:“凭什么?” 顾琰嚣张挑眉:“凭我喜欢!” “你……”顾瑾瑜脸都气红了! 71 亲亲 顾瑾瑜最终也没能赢过顾琰。 虽说她是家中唯一的女儿,可毕竟顾琰最小,也毕竟顾琰确实身子骨不好。 看着顾瑾瑜恋恋不舍地让人把那只小兔子抱走,顾琰得意地挑眉,顾侯爷的心里五味杂陈。 顾琰自幼不合群,他不亲近任何人,包括姚氏。 他排斥一切对顾瑾瑜好的人,但阖府上下几乎没人对顾瑾瑜不好。 如果他不知道真相,一定会和以前一样认为全部是儿子的错,没想过儿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见了,儿子才是最受伤的一个。 不过,就算他认为错的是儿子,也从来没苛责过儿子,只是会加倍地去弥补瑾瑜受到的委屈。 但瑾瑜受的委屈能补回来,儿子受的呢? 他们都不能给儿子的东西,会不会那个孩子能给呢? 却说顾娇下山后,没着急回家,而是先将那头狼扛去了集市,卖了十八两银子。 之后,顾娇又去了书院接萧六郎与顾小顺放学,三人一道回村。 被小净空吵了一整天的老太太终于解放了。 她咸鱼一般瘫在藤椅上,一丝动弹的力气都没了,她感觉他俩要是再不回来,她简直可以原地驾崩了! 小净空一整天都在盼顾娇,可真等顾娇回来,他又噔噔噔地跑掉了。 一个人关上门,坐在角落里的小板凳上,小脸怼着墙,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顾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没见到小净空她有些意外:“咦?净空呢?”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西屋:“生气了,躲你呢。” 顾娇疑惑地唔了一声:“生气?谁惹他了?” 老太太没好气地看了顾娇与萧六郎一眼:“你俩呗!谁让你半夜把他抱过去的?谁让你天不亮就走了的?” 第一句是在叨叨萧六郎,后一句是在叨叨顾娇。 “累死我了!”老太太表示不想理这两口子了! 顾娇原先的确不懂,不过老太太说出来了,她就懂了。 顾娇去了西屋。 小净空听到有人来了,耳朵竖了竖,却没有转过身去。 顾娇来到他身后,弯下腰身,看向他的侧脸道:“生我气啦?” 小净空在凳子上转了个方向,继续背对顾娇。 顾娇轻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会害怕。” 小净空憋不住开口了:“我才没害怕!我胆子没那么小!” 顾娇故作惊诧:“是吗?那你为什么生气?” “我……我……我……我那是……”小净空揶揄了半晌,也没讲出那句“想你”。 顾娇又来到他身前,他垂眸不看顾娇,顾娇却定定地看着他:“好嘛,今天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可以原谅我吗?” 小净空飞快地看了顾娇一眼,迅速低下头,捏着小衣角,软萌萌地说道:“要一个亲亲才能原谅你。” 顾娇心都要萌化了,这什么绝世小可爱?别说一个亲亲,十个她也给啊! 顾娇毫不犹豫地在他小脸儿上亲了一口! 小净空懵了! 他睁大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盯了顾娇好几秒,终于,一下子叫出了声! “呀!” 人家随口说的,你还真亲呀! 小净空的小手捂住脸脸,害羞害羞地跑掉了! 得了亲亲的小净空一整晚都像是喝了酒似的,小脸儿红得没边儿了。 吃饭的时候,他坐在顾娇身边,乖得像朵小含羞草。 夜里萧六郎照例给他洗澡,他坐在小盆盆里,将自己的左脸递过去:“洗这边就够啦,不要洗那边,那边有亲亲!”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抓起盆盆里的巾子,吧唧一声拍在了他的右脸上。 小净空:“……” 小净空:“!!!” “呜哇——” 灶屋猛地传来小净空撕心裂肺的哭声,闷在屋里偷吃蜜饯的老太太心肝儿一抖,半条命险些吓丢了! 老太太炸毛怒吼:“六郎!你又对他干啥了!” 萧六郎啥也没干,就是把某个小和尚脸上的亲亲洗得一干二净。 小净空哭得那叫一个凄惨。 最后还是顾娇过来,一边又给他补了一个亲亲,他才堪堪止住了泪水。 之后小净空就很小心了,一直用小手护住脸,防止坏姐夫偷袭。 他没头发,洗完澡穿了衣裳就能睡觉。 他抱着自己的小枕头,先去老太太屋里道了安,又去顾娇屋里道安:“娇娇,我要睡了,明天见。”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去睡吧,明早我叫你。” “嗯!”小净空一蹦一跳地回了西屋。 他脱了鞋子,跐溜爬上床。 萧六郎正坐在书桌前抄书。 小净空警惕地看了坏姐夫一眼,将小枕头往里摆了摆,离坏姐夫的枕头远远的! 萧六郎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地呵了一声。 小净空叉腰道:“你别想动我的亲亲!” 萧六郎眉梢一挑:“你的亲亲?” 小净空得意道:“娇娇给我的!你没有!” 萧六郎慢悠悠地朝他看了过来,目光落在他有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儿上,不紧不慢道:“不用我动,等你睡着了,它们自己会飞走。” 小净空的脸色唰的变了! 他仿佛已经看见两个亲亲趁他不注意弃他而去的残忍画面了,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两个小叛徒! 惊吓三秒后,小净空嗖的跳下床,哒哒哒地去了顾娇的屋,找顾娇要了一条头纱裹在自己的脸上与脑袋上。 他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活像个要去下地劳作的小农妇。 随后他端着一手标准的农民揣,雄赳赳地回了屋。 小净空扬起下巴,对坏姐夫道:“我蒙住了!它们飞不走了!” 小净空是个十分聪明的孩子,别看他不满四岁,可他认的字比庙里的师兄们认的还多,其余小和尚都在头疼经文怎么念的时候,他已经能倒背如流。 所以他曾经对萧六郎说的那一句“我总考第一,都习惯了”,还真不是吹嘘,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 他有一套自己完整的逻辑,不受任何人干扰,师兄们全都说不过他,住持方丈也干不过他,他在寺庙里实则是一个十分让人头疼的存在。 也就是碰上萧六郎,才偶尔被带偏。 不过他的逻辑依旧是无敌强大的,所以不论萧六郎如何干扰他,他都找到属于自己的解决之法。 萧六郎道:“你蒙着有什么用?明天你把头纱拿下来,它们还是会飞走。” 小净空道:“不会,我把它们种下了!明早就发芽!以后都不能离开我了!” ------题外话------ 若干年后,神将大人想起小时候的黑历史—— 啊啊啊!好羞耻!!! 72 府试 萧六郎无言以对。 萧六郎其实也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别人家的是不是也这么奇葩。 薛凝香家的肯定不是,那小豆丁只会吃,不像顾娇带回来的小和尚,脑子里稀奇古怪的简直不知装了些什么。 安心等待亲亲发芽的小净空,抱着被子呼呼地睡着了。 如今的西屋在顾娇的打理与修葺下,早就不潮湿了,褥子是前几日刚晒过的,又软又暖和。 小净空睡得很舒服,小脸儿上都仿佛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萧六郎看了小净空一眼,没往心里去,继续抄书。 萧六郎抄了一行字,眉心微蹙,放下笔,拿起一本书看了看。 很快发现书也不大看得进去,他深深地皱起小眉头。 须臾,他扭过头,目光落在那个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和尚身上。 他站起身,来到床前,微弯着腰,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地解开了小净空裹在头部的头纱。 小净空睡得雷打不醒,丝毫不知坏姐夫又双叒叕地对着自己作妖了。 萧六郎看着他红彤彤的小脸蛋,坏坏地伸出魔爪,在他脸上咻咻咻地拔了起来! 顾娇干完活儿,过来西屋叫萧六郎做复健。 门是开着的,她就那么堂而皇之地走了进来,结果就看见萧六郎趴在床上,玉雕般精致的手在小净空的脸蛋上方抓抓放放的,仿佛在拔什么看不见的草! 他还拔得挺认真,比念书都认真! 顾娇都迷了。 这是干什么呀? 中邪了吗? 看着老气横秋的读书人,玩起孩子来这么幼稚的吗? 翌日,小净空被顾娇叫醒。 小净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摸自己的头纱,见头纱还完好无损地缠绕在自己的头上,暗暗松了口气。 一个晚上过去了,芽芽肯定已经长出来了,以后娇娇的亲亲就会一直在他脸上了! 顾娇不忍告诉他,你的小种子小芽芽昨晚便已惨遭毒手,被你姐夫拔光光啦! 吃过早饭,顾娇送萧六郎去村口,从前她都自己送,如今有了小净空,娘俩……呃不,姐俩一起送。 一家三口,怪齐整的! 值得一提的是,萧六郎考了县试案首,在镇上的名声响了不少,前来找他抄书的人也多了不少。可为了让他安心备考,顾娇不准他再接抄书贴补家用。 萧六郎把之前答应的书抄完,拿了十两银子,这还不到以往一半的抄书量,银子却多了好几倍。 他把挣来的银子全给了顾娇,之后果真没再接抄书的任务。 府试的日子渐渐逼近,考生们开始张罗了起来。 本朝的县试与府试比前朝要早,二月下旬,考生们便要动身前往府城的贡院迎接府试。 从镇上到府城坐马车也得好几日,萧六郎尽管日日复健,却依旧没能丢掉拐杖,因此,顾娇不大放心他独自出门。 顾娇倒是想和他一块儿上府城去,奈何家里有老有小,她不大走得开。 万幸冯林向书院请了假,陪萧六郎一道前往府城。 临行前,顾娇给萧六郎收拾好包袱,除了衣裳与银子外,还装了几瓶从小药箱里拿出来的应急药,以防他路途太长晕车,也以防他水土不服闹肚子。 去镇上的马车是院长大人准备的,顾娇没推辞,她如今虽不缺雇车的银子了,可雇来的马车哪儿有院长的马车好? 车夫也是书院的,对府城一带很熟。 天不亮,车夫便驾着马车来了村里,冯林在镇上等着。 顾娇把包袱拿到车上,顺带着给了车夫一个荷包:“辛苦你了。” “使不得使不得!”车夫是奉院长之命送萧六郎去府试的,他从没见院长对哪个学生如此关怀过,自然不敢私底下收顾娇的好处。 更何况院长廉洁,若让院长知道他收受贿赂,非把他赶出书院不可。 顾娇道:“收下吧,给院长的红包比给你的大。” 车夫:“……” 另一边的茅厕里,小净空与萧六郎展开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小净空神情严肃:“要谈谈吗?” “谈什么?”萧六郎云淡风轻。 小净空瞥他一眼道:“你不用背着我嘘嘘,我不会偷看的。” 萧六郎面无表情:“说重点。” 小净空正色道:“听说你和娇娇成亲这么久,还没出过远门。” 萧六郎挑眉道:“所以呢?” 小净空目视前方:“家里有点放心不下你。” 萧六郎淡淡地扯了扯唇角:“呵。” 小净空严肃地抬起一只小手掌,比了个停不用再说的手势:“你不用有太大压力,考不好也没关系。反正等我长大了,我会考得很好就是了。家里不必靠你,我撑得起来!” 说罢,他气场全开地从小马桶上起来,搂好小裤裤,一脸霸气地出去了! 解个手也遭遇鄙视链的萧六郎:“……” 这什么无孔不入的嚣张小和尚?! 73 上门 另一边,顾侯爷在温泉山庄住下了。 顾侯爷在京城身居要职,按理是不能离开太久,但事关重大,他已书信京中次子,让他入宫代为向陛下告假。 寻常侯爵可能见不到陛下,可谁让顾侯爷的亲妹妹是陛下宠妃呢?因此顾二公子入宫面圣一事毫无难度。 陛下是知道顾琰情况的,猜测顾侯爷留下来可能是顾琰不大好了,他让顾侯爷安心待在山庄,把家里的事情打点妥当。 ……只差没说处理完顾琰的后事再回京。 顾侯爷对陛下的内心戏一无所知,他正忙着寻找当年那个孩子。 顾侯爷先找了当年为姚氏接生的稳婆。 稳婆从附近的村子请来的,这个搜寻范围并不广,很快便有了消息。 只可惜产婆几年前便已离世,她家人只知她的确去寺庙接生过,还得了好大一笔打赏,至于更多的她家人便不清楚了。 顾侯爷死马当作活马医,先从附近的村庄找起,还真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在寺庙出生的孩子共有五个,其中一个十八、一个十九,另一个才七岁,这三个的年龄都对不上,剩余两个年龄是对的,都是山脚的村民,一个在杏花村,一个在清泉村。 顾侯爷的心腹侍卫先去了杏花村,结果上门后发现对方是个男娃,而且月份也不对。 龙凤胎是十月出生的,那个男娃是八月。 如此一来,就只剩清泉村的那个孩子了。 这个若是也不对,他们就得往清泉镇外去找,那样搜查的范围就广了。 “侯爷。”负责此次调查的侍卫叫黄忠,是顾侯爷从京城带来的心腹,他说道,“侯爷,清泉村不是寺庙正山脚的村子,都绕到山的另一面了,恐怕……” 可能性不是很大。 顾侯爷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把清泉村放在了最后一个排查。 顾侯爷心里也没抱太大希望,对黄忠道:“你先去看看,不是就回来,别走漏风声,是的话……我在镇上的茶肆等你。” “是。” 黄忠领命后,即刻坐马车去了清泉村。 黄忠四十出头,身材魁梧,面相温和,一看就是个好人,很容易取得陌生人的信任。 “那是顾家的娃!”一个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大爷说。 这大爷有些年纪了,耳背眼花忘性大,就记得顾家有个娃娃是在庙里生的。 “哪个顾家?”黄忠问。 “里正!顾里正!”大爷手一挥,给指了路。 居然也姓顾?还真是巧呢。 黄忠谢过大爷,将马车赶去了顾家老宅。 顾大顺与顾小顺去念书了,顾里正带着顾长海去衙门领米粮了,顾长陆与顾二顺在地里春播,家里只有顾月娥与吴氏婆媳几人。 开门的是顾月娥。 顾月娥不是第一次见贵人与马车了,却依旧一愣一愣的:“你、你找谁?” 乡下丫头没见过世面,这反应倒也正常,黄忠笑了笑,说:“请问顾里正在吗?” 顾月娥害怕与陌生男子说话,转头便往屋里跑:“奶!有人找爷爷!” 婆媳三个都在后院儿剁辣椒,看到顾月娥慌慌张张地跑来,吴氏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谁找你爷爷?” 顾月娥往后指了指:“不认识,坐大马车来的。” 一听是马车,吴氏的表情不一样了。 吴氏放下手里的菜刀,拿抹布擦了手,快步去了门口。 黄忠坐的两匹马的马车,比上回给顾小顺送帖子的管事的马车还多一匹马,吴氏心中顿时有了计量,这人的身份比书院的院长还高! 但这种贵人怎么会来了他们家呢? 吴氏笑吟吟地问:“你是谁啊?找我那口子啥事?” “我姓黄。我听说你们家有个在庙里出生的孩子,我想打听一下那孩子的情况。” 吴氏的笑容顿时没了。 是找那小灾星的,只要和那小灾星扯上就准没好事! 吴氏黑着脸就要关门,刘氏却眼神一闪走了过来,笑呵呵地道:“那不能白打听。” 黄忠会意,笑容不变,从怀中拿出了一个银元宝。 婆媳俩的眼珠子瞬间瞪直了。 刘氏伸手去拿,却被吴氏先一步将银子抢在了手里!刘氏暗暗咬牙,是她要的银子,怎的就进了婆婆的腰包? 吴氏收了银子后,脸色就好看多了:“你要问啥,问吧!” “那孩子多大?是个女娃吗?” “十四!女娃!” 这回,换黄忠的眼神发亮了:“几月生的?” 这可把吴氏问住了,一个赔钱货小傻子,谁会费心记她的生辰八字呢。 刘氏忙道:“我我我我知道!十月生的!” 那个月她刚怀上顾小顺,所以印象很深刻。 居然连月份都对上了,黄忠的内心开始激动了:“几号?” “十七还是十八来着?”这个刘氏就记不大清了,似乎除了顾小顺,没人会去记顾娇的生辰。 龙凤胎就是十八号出生的,这些线索可以说是非常接近了。 黄忠按耐住激动的心情,继续问道:“是在哪间庙里生的?” 刘氏指了指道:“就山那面的寺庙啊,还有哪间?” 恰巧此时,顾长陆扛着锄头出来了。 刘氏冲他招手:“二顺他爹,娇娘是十八号还是十七号生的?” “十八,怎么了?”顾长陆一边说着,一边古怪地看了看门前的男人与马车。 黄忠激动得无以复加,什么都对上了,应该是没错的。没想到啊,完全不抱希望的孩子,居然就是他们要找的孩子! 顾长陆来进了吴氏与刘氏身边,这时,周氏也出来看热闹了。 只有顾月娥胆子小,躲在堂屋的后门那儿往这边偷偷张望。 黄忠的激动已经有些藏不住了,顾长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问刘氏道:“怎么突然问起娇娘了?” 刘氏把顾长陆拉到一旁,指了指吴氏的口袋,小声道:“他来打听娇娘的消息,给了一锭银子,全被娘拿走了!” 顾长陆拿眼瞪刘氏,不满刘氏用这种语气抱怨自己老娘,但吴氏的做法他也不太认同。 他走到吴氏身边道:“娘,这银子咱们不能收。” 吴氏拽紧了荷包:“怎么不能收了?” 顾长陆看了黄忠一眼,道:“都不知道他是谁,打听娇娘做什么?万一他是坏人,对娇娘图谋不轨怎么办?” 吴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那小灾星死活干她屁事?死了干净,省得祸害得全家不安宁! 74 认亲 黄忠道:“你们放心,我不是恶人。这么说可能有些唐突,不知可否让我见见娇娘?” “不行。”顾长陆想也不想地回绝。 对方连见都不让他见,他还怎么把人带去镇上让侯爷见呢?他总不能把一家子打晕了,把那个孩子绑去吧? 何况他眼下连那孩子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黄忠觉得对方是自家小姐的可能性很大,既如此,他就不好把小姐养父养母家的人给得罪了。 他放缓了语气,说:“请问那孩子的爹娘在哪儿?我有话与他们说。” 吴氏就道:“她爹娘去世了,我是她奶,我把她养大的!你有啥和我说!” 竟然是从小就没了爹娘吗?黄忠的心情突然变得复杂,他想了想,问道:“可否进屋说话?” 吴氏将黄忠带进了屋。 黄忠又问了些当年生产的细节,尤其问了徐氏为何挺着大肚子上山。 原来呀,徐氏不是本村人,她算是远嫁,娘家来了家书说她爹快不行了,让她想法子回家一趟。 徐氏怀着身子,婆家人自然不允许她出远门儿,无奈之下她就想着去庙里求求菩萨。 她是瞒着婆家去的,说是去摘点野菜,算准了天黑之前能回。谁曾想突发雷雨,她给困在了寺庙,并且滑了一跤。 侯夫人早产乃双胎所致,她的早产却是事故。 顾家人起先不知她是去了庙里,下着那么大的雨不见她回来,顾三郎死活要去找媳妇儿,被两个哥哥摁住了。 雷雨天进林子,不要命了啊! 徐氏是两天后回来的,回来时孩子已经生了,是个女娃,脸上有块红斑,丑得都不像是顾三郎亲生的。 顾三郎是出了名的模样好,十里八乡多少人上赶着给他做媳妇儿,最终挑中徐氏,主要是徐氏嫁妆多。 吴氏曾一度怀疑徐氏是不是进山把孩子摔没了,怕家里人怪罪所以捡了个孩子抱回来。 徐氏是老实人,她说这娃是她生的,在庙里生的,不信可以去问庙里的方丈。 吴氏还真和二儿媳刘氏去问了,确定徐氏是在庙里生了娃,娃生下来是活的,哭声全寺庙都听见了。 “不是捡的?”吴氏当时这么问。 和尚都笑了:“你可知道那晚在这里生产的另一位女施主是谁?是京城的贵人,谁能捡到她家的孩子?” 吴氏瞬间没声儿了。 贵人的孩子,那是比金子还尊贵,别说捡了,偷都偷不来的。 听到这里,黄忠已经能完全确定徐氏的孩子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不过看样子,徐氏也不知道自己抱错了。 “也姓顾,真是巧呢。”黄忠突然有了一种宿命的感觉,他很快问道,“徐氏和三郎可疼那孩子?” 这是什么鬼话?徐氏与顾三郎只差没把那孩子拴裤腰带上! 这也是让吴氏不满的地方,徐氏那只不下蛋的母鸡,霸占着三郎这么好的夫君,却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来。 好不容易生了个女娃,不仅丑,还傻。 傻是后面长大了才发现,别的孩子都能蹦能跳了,她连走路都不会,三岁才叫娘。 偏两口子半点儿不嫌弃,对那孩子是疼到了心窝窝里。 顾娇娘的苦日子,是从两口子去世之后才开始的。 当然这话,吴氏就没说了。 黄忠脑子里要消化的线索太多,一时间也没注意到吴氏的欲言又止。 他看向吴氏一行人,按耐住激动说:“实不相瞒,当年在寺庙生产的贵人就是我家夫人,两个孩子……当年可能抱错了。” 吴氏几人惊呆了。 “我我……我没太听明白,你再说一遍。”吴氏结结巴巴地说。 黄忠笑了笑,道:“三郎的女儿,是我家小姐。” 吴氏张了张嘴:“你家是……” 黄忠温和道:“定安侯府。” 轰! 一屋子人全都五雷轰顶了。 定安不定安的他们没整明白,可后面俩字他们听懂了。 侯府! 那死丫头居然是侯府的? “侯、侯府比县太爷的官儿大吗?”刘氏小心翼翼地问。 侯府不是官儿,是府邸,侯爷才是官儿,但刘氏的意思黄忠听明白了,黄忠笑笑:“那是自然。” 具体大多少黄忠就没说了,说了他们也不懂。 在京城敢这么问的人可能已经被侯爷给捏死了。 拿他和一个狗屁县太爷比大小,瞧不起谁呢? 黄忠对于顾家人还是比较客气的,毕竟顾家养了他们小姐一场,他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家侯爷就在镇上,我能带那孩子去见见我家侯爷吗?” 这几人已经彻底吓傻了,连话都不会说了,一是惊讶,没想到那丫头的身世这么可怕;二是惊吓,他们这些年可没少欺负那丫头啊,让侯爷知道他们如此刻薄他亲生女儿,会不会把他们一个个地弄去衙门吃牢饭啊? 就在一屋子人六神无主之际,顾长海到家了。 他先是发现了门外的马车,再是看见了一屋子惊弓之鸟。 他瞥了眼气场强大的黄忠,眉头一皱,问吴氏道:“娘,咋啦?” “你爹呢?”吴氏往他身后张望。 顾长海道:“爹去叔公那儿了,让我先回来。” “那个……”吴氏不知道怎么和儿子说。 黄忠善解人意地笑了笑:“这样,我先让人给侯爷报个信,你们商议一下怎么告诉她,若是你们绝对不方便说,那便我来说。” 发生这么大的事,于情于理都得给人消化的时间,但绝不能拖延太久,他今天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见到那孩子。 黄忠出去后,婆媳三人战战兢兢地把顾娇的身世说了。 别看顾长海是个大老爷们儿,反应却不比三个女人强到哪儿去,他整张脸都白了,腿脚也发软。 若他们对顾娇很好,听了这消息自然是高兴的,关键是他们……压根儿没拿顾娇当个人! 好吃好喝没有她,重活儿脏活儿都是她,割猪草、喂猪食、挑猪粪……也就是她傻,总是做不好,才渐渐没让她做了。 可打骂还是常有的,并且她十四岁不到,他们便把她强行嫁给了一个捡来的瘸子,还将他俩赶出去单过。 这些若是让侯爷知道了,他们还有活路吗? 75 真假 “大顺他爹,你倒是说句话啊,咱们该怎么办呐?”周氏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问顾家谁对顾娇最差,不是吴氏就是她。 当然刘氏也不是什么好鸟,只不过顾小顺从刘氏那儿分走了一半的怒火,刘氏揍顾小顺是揍得最凶的。 有句话叫“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人怒到极点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同样,人吓到了极点,为自保也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顾长海当下做了个大胆的决断:“让月娥去。” “啥?”周氏一怔。 吴氏与顾长陆两口子也愣住了。 他们听错吧?大房的要把自己女儿拿去顶替娇娘? “大哥,使不得!”顾长陆第一个反对。 撇开对三房的愧疚不谈,他胆子小,做不来这么厉害的事。 刘氏也不大乐意,又不是她闺女去做侯府千金,她没享福,反而跟着大房担惊受怕,不干! 吴氏与周氏没吭声,她们一个是顾月娥的奶,一个是顾月娥的娘,她俩是能从中直接得到好处的。 而且她俩胆子不小。 顾长海开始说服二房:“二弟,二弟妹,你们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替二顺想想吗?二顺也是个顶聪明的孩子,只是大顺生在了前头,先去念了书,家里供不上两个孩子才把二顺给耽搁了。月娥去了侯府,我一定让她把二顺接去京城念书!以二顺的聪明劲儿,那还能不念出个名堂来吗?” 这话算是说到了刘氏的心坎儿上。 刘氏做梦都想沾二顺的光,她也坚信二顺是个能出头的,只是机会都被顾大顺给占了! 顾长海道:“三弟的孩子和咱们不亲,咱们指望不上她,而且指不定那孩子会被侯府给送回来!你们也别指望侯府会补偿咱们一笔钱财,人家也替三弟养了女儿的,两不相欠!真要欠,那也是咱们欠了他们!侯府每年在三弟女儿身上花多少,咱们每年又在娇娘身上花多少?真算起来,咱们是不是还得给他们赔钱?” 听到赔钱,二房的脸色唰的变了。 顾长海接着道:“可只要月娥去了那边,多替咱们说些好话,侯府能不顺着她吗?月娥是你们看着长大的,她什么性子你们还不明白吗?最亲她二婶了!” 刘氏的腰杆儿都挺直了。 顾月娥与刘氏的关系实则算不上太亲密,只不过顾月娥乖顺,手脚勤快,性子也柔软,刘氏不讨厌她,她也没和刘氏红过脸。 周氏忙帮腔道:“是啊,总和我说她最喜欢二婶!还说二婶好看!比我强多了!” 要在以往,周氏才不会承认刘氏比自己好看,可眼下不是要哄着刘氏吗? 刘氏成功被哄到,难为情地笑了笑:“月娥那孩子谁不喜欢?” 成功拿下刘氏后,顾长海转头看向顾长陆:“二弟啊,大哥知道你不爱种地,你喜欢做生意,等月娥去了侯府,让她在镇上给你买间最好的铺子,你想卖啥都成!” 顾长陆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他对三房有愧不假,但……他也真的很想有一笔自己的生意。 “爹那边……”刘氏弱弱开口。 顾长海深谙老爷子的为人,对顾娇薄情是真,重男轻女也不假,但真让他干这种损阴德的事儿,他不一定干得出来。 “等回头我再告诉他。” 刘氏撇嘴儿道:“那你说啊,别扯上我们!” 顾长海咧嘴一笑:“放心吧,二弟妹,是我的主意,老爷子要骂,就骂我一个。” “侯府会不会怀疑啊?”顾长陆忽然问。 顾长海笑道:“怎么可能?谁能猜到咱们有这么大的胆子?何况那人是在村子里问过了才找上顾家的,不会再问了。” 周氏道:“滴血认亲呢?我听说有这么个东西。” 顾长海笑意更深:“那就更容易了,月娥与三弟的女儿是血亲,届时让月娥想法子把侯府那边的血换成三弟女儿的血,自然可以瞒天过海。” 一家子就这么把顾娇与顾月娥的人生决定了,一如当初他们决定顾娇与萧六郎的一样,根本没想过当事人同不同意。 顾月娥哭着不想去给人家做女儿,周氏、刘氏好劝歹劝她不听,顾长海一巴掌甩下去,她老实了。 周氏给女儿换了身像样的衣裳,刘氏拿出从徐氏那儿占为己有的压箱底首饰给顾月娥戴上。 方才顾长海那一巴掌打在了顾月娥的头脑勺上,脸上没留痕迹,只是她哭过,眼睛一片红肿。 对此,顾家人的解释是小姑娘接受不了这个事实,有些难过。 黄忠倒觉得这是人之常情,生恩不及养恩大,这么多年合该养出感情了。 只是黄忠没料到给自己开门的小姑娘就是自家小姐,方才她穿得更寒酸,神情也更胆怯,举手投足间充满了小家子气。 黄忠又想到了端庄优雅的顾瑾瑜,不由暗生叹息。 顾月娥一直掉泪。 黄忠不忍道:“侯爷也不是要立刻把你接回去,他今天来就是先见见你,你若实在舍不得……” 吴氏忙道:“没有的事!一家团聚是应该的!哪儿有什么舍不得?侯爷才是她亲爹!” 黄忠亲自打开马车的帘子:“小姐,请上马车。” 顾月娥不动,吴氏催促:“去吧,月……咳,娇娘。” 周氏与刘氏将顾月娥搀上马车。 这估摸着是顾月娥出生以来最被家人器重的一回了,全家都拿她当菩萨似的捧着,然而顾月娥高兴不起来。 她不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不要离开家里。 一家人哪儿管顾月娥死活,全都开始做自己的春秋大梦。 顾长海催促道:“天色不早了,早去早回。” 再不走老爷子该回来了,那样顾月娥就走不了了。 几人没料到的是,黄忠与顾月娥没碰上老爷子,倒是碰上了从书院归来的顾小顺! 顾小顺吊儿郎当地往回走,一边走还一边甩书袋。 顾长海眉心一跳:“小顺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萧六郎去省城考府试了,顾小顺一个人不用坐罗二叔的牛车,他自己走回来的,脚程比牛车快多了! 此时黄忠的马车已经快出村子了,周氏就道:“没事的,他又看不见。” 顾月娥坐在马车上,顾小顺还能手贱地去撩人家帘子不成? 76 女儿 顾家人怕是忘了,顾小顺是从小手贱到大的。 为着这个,从小没少挨刘氏的打。 马车与顾小顺擦肩而过时,顾小顺随手一撩:“咦?顾月娥?” 顾月娥只比顾娇小俩月,按理也是顾小顺的姐姐,但顾小顺从来只叫她名字。 顾月娥当即慌了。 她虽不愿离家,可她更怕失败了被父亲毒打。 黄忠将马车停了下来。 他跳下马车,来到顾小顺面前,自顾小顺手中夺过车窗的帘子,冷冷地问道:“哪儿来的毛小子?” 顾小顺穿着天香书院的院服,可他浑身上下每一根头发丝儿都仿佛写着不正经。 念书念多了,似乎让人忘了他是十里八乡第一小恶霸了。 方才他可是看见了,顾月娥在马车里哭。 他的心里登时有了某种不好的猜测——顾月娥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家里正为顾月娥的亲事发愁呢,差的顾家看不上,好的顾家攀不上。 这个糟老头子,该不会是要买顾月娥回去做小的吧? 顾小顺的臭脾气上来了:“连你小顺爷爷都不认识,就敢来顾家抢人了?月娥,下车!” 顾月娥没动。 顾小顺一步迈上马车,就要将顾月娥给拽下来。 黄忠是习武之人,哪儿让个毛头小子从他手里抢人,他擒住顾小顺的胳膊,冷冷地说:“小子,有话好说。” 顾小顺没好气地说道:“我大伯要了你多少银子?把自己闺女都卖了?” “什么你大伯的闺女?这是顾家三房的闺女,顾娇娘!等等,你是顾家人?”黄忠突然怔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这时,顾长海与周氏、刘氏气喘吁吁地赶来了。 顾长海厉声道:“小顺!给我过来!” 顾小顺没鸟顾长海,而是古怪地看向黄忠,用一只手挑开帘子,另一只手指向顾月娥:“你傻了吧?我姐我不认识啊?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顾家大房的闺女,顾月娥!” 风和日丽,镇上的街道川流不息。 顾侯爷坐在茶肆二楼的厢房中,一边品茶,一边听车夫禀报。 他手边的窗子大开,阳光与喧闹声齐齐传来,与京城的热闹不同,镇子的热闹多了几分当地的风土人情。 “……去了村子,那家人也姓顾。”车夫说。 事关重大,顾侯爷用的都是自己信得过的人,车夫也不例外。 车夫把在顾家打听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 当听到对方也姓顾时,顾侯爷的反应还不是很大,但听到那孩子确实就是当年抱错的女婴时,顾侯爷的杯子哐啷一声掉在了桌上。 车夫吓坏了:“侯、侯爷,您没事吧?” 他失散多年的孩子找到了,本以为会很镇定,结果却是有些紧张。 他问道:“人在哪里?” 车夫道:“在路上了,黄侍卫让我提前给您报个信,他一会儿就把人带到。” 顾侯爷的内心有点小激动,他理了理衣襟,问车夫道:“本侯看着可还行?” 车夫一愣,您这……又不是相看。 顾侯爷沉下脸:“本侯是问你,可会吓着那孩子!” 车夫身子一抖! 顾侯爷深吸了一口气,压下有些凶悍的表情。 其实没什么可担心的,瑾瑜就很喜欢他,那孩子一定也会喜欢他。 主要是他怕自己太威风八面,会把那孩子吓跑。 时间好似突然慢了下来,顾侯爷在楼上渐渐有些坐不住了,他索性起身下了楼。 他刚出茶肆没两步,便撞到了一个捧着点心的糯米小团子。 小团子哎哟一声,面朝下扑在了地上,手里的一盒点心摔了出去,哗啦啦滚了一滴。 小团子看着好不容易买来的点心没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怎么了,净空?” 顾娇在不远处买了个糖葫芦过来,见小家伙一脸蒙圈地趴在地上,忙上前将他提了起来。 小净空看看顾娇,又看看撒了一地的桂花糕,小嘴儿一瘪,大眼睛里有了泪水:“桂、桂花糕没了……” 今天是小净空第一次来镇上,第一次见这么多人,也是第一次排队买桂花糕。 他可珍惜了,一个都没舍得吃,结果就这样没了。 顾娇看了眼地上的桂花糕,问小净空道:“摔疼了没有?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小净空捂住自己的小心心,一脸委屈道:“这里受伤了。” 顾娇:“……” 这是李记的桂花糕,他们排了大半个时辰才买到,小家伙是伤心了。 但你要不要戏这么多?还给演上了? 顾娇拿帕子把他的小手擦干净:“下次小心一点。” “我很小心的,不是我的错,是他撞我!”小净空说完,抬手一指,指向了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顾侯爷。 严格说来这事儿还真是他走急了,小净空当时没动,就捧着点心在屋檐下乖乖等顾娇给他买糖葫芦。 只不过,顾侯爷也不是故意的,小净空太矮了,他一下没瞅见。 等他打算叫人把小净空提溜起来时,顾娇出现了。 怎么哪儿哪儿都有这丫头?顾侯爷怪纳闷的。 顾娇冷冷地看向顾侯爷,顾侯爷被她犀利的眸光看得有点儿心虚,但要他堂堂侯爷向个孩子认错是不可能的。 他轻咳一声,正色道:“谁让他挡路的?你说你带个孩子出来,怎么不把人看好?行了,本侯今日心情好,饶了你们,这点银子,买一百盒桂花糕也够了!” 说罢,他拿出一锭元宝,扔在了二人面前的地上。 寻常平民见到这么多银子,早磕头谢赏的,可顾娇与小净空都没动。 顾侯爷冷眼一扫:“呵,随你们!” 言罢,他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他的衣着非富即贵,自然没人敢替顾娇二人说话。 然而就在他与顾娇擦肩而过的一霎,顾娇轻轻地伸出脚,一把将他绊倒了。 他猝不及防地扑出去,当场摔了个大马趴! 他瞬间怒了,扭头狠狠地瞪向顾娇:“臭丫头,你找死?” 顾娇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了他:“谁让你挡路的?” 顾娇使完绊子便带着小净空转身离开。 顾侯爷这回是动了真怒,恰巧县太爷带着衙门的捕快打一旁路过。 顾侯爷一怒之下让县太爷把人抓了! ------题外话------ 这一章的侯爷:哈哈哈! 下一章的侯爷:呜呜呜~ 77 誓言 县太爷前脚刚走,黄忠后脚便到了。 “侯爷!侯爷!” “怎么就你一个人?那孩子呢?” “差点儿上当了!顾家那个不是!”黄忠将顾家李代桃僵的事儿原原本本地说了,“幸亏碰上小顺兄弟,否则又得弄错!” 顾侯爷火冒三丈,很好,这群人是不想活了!回头再收拾他们! “问你话,聋了?”顾侯爷瞪向黄忠。 黄忠撇嘴儿,一开始不是还在犹豫要不要把人认回来嘛?现在就这么着急了? 黄忠从怀中拿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木雕:“小顺兄弟给的,说这就是小姐!” 上次的木雕送给院长的老母亲了,之后顾小顺又刻了个新的,还没来得及送给顾娇。 黄忠这回长了个心眼,没告诉顾小顺真相,只道是自家老爷受过他姐姐恩惠,想请她姐姐去镇上答谢。 顾小顺唯恐他们又谢错人,这才把木雕赠与了他。 顾侯爷觉得木雕瞅着有点眼熟。 “少了个东西。”黄忠又在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块小面皮,吧唧贴在了木雕的左脸上,“小顺兄弟说,小姐脸上有块红色胎记。” 红色胎记…… 顾侯爷终于明白木雕眼熟在哪里了,这可不就是那个刚刚被他下令抓走的臭丫头么? “你是不是弄错了?”顾侯爷皱眉。 “这次绝对没有错!”黄忠为了核实真假,找村子里的人核实过,是真正的顾家三房的孩子! 顾侯爷只感觉几道天雷轰上了自己的头顶,整个人开始有些摇摇欲坠。 黄忠注意到了自家侯爷的异样,担忧地问道:“侯爷,你怎么了?你不会是嫌弃小姐容貌有残吧?小顺兄弟说,虽然是有胎记,但一点儿也不难看的!” 情人眼里出西施,弟弟眼里出天仙,顾小顺就从没觉得他姐难看过。 黄忠正顾侯爷的话呢,下一秒,顾侯爷不见了! 顾侯爷自然是去追顾娇了,他没料到那个臭丫头就是自己在苦苦寻觅的孩子! 这下完了 他亲手把人送去吃牢饭了! 认不认得回来还两说,只怕届时找她要血做药引都难了! 顾侯爷抵达县衙时,县太爷一行人也刚刚到达。 方才他是亮明了身份才让县太爷唯命是从,县太爷见了他忙上前行礼,哪知顾侯爷看也没看他一眼,径自朝关押顾娇二人的马车走去。 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马车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木有! 顾侯爷眸子一瞪:“人呢?” 县太爷也傻眼了,是啊,人呢?亲眼见她与那孩子坐上马车的,一路上并没停过,怎么不翼而飞了? 那丫头难道还是个隐藏高手? 县太爷捏了把冷汗道:“下、下官的失职,下官这就派人把她抓回来!大刑伺候!看她还敢逃!” 区区九品芝麻官,也敢大刑伺候侯府的血脉吗?顾侯爷劈头盖脸道:“狗官!两个孩子你也抓!还大刑伺候!你咋不上天!” 县太爷一脸懵逼:“不是……您让下官抓的吗?” 顾侯爷一脚踹过去:“我让你抓你就抓吗?到底谁才是百姓父母官?不替民伸冤,不为民出头,只懂趋炎附势、曲意逢迎,要你何用?” 风中凌乱的县太爷:“……” 暮色四合,最后一抹斜阳消失在了天际,天色灰蒙蒙的,半暗不明。 顾娇牵着小净空的手,不疾不徐地走在静谧的街道上。 虽然没了桂花糕,但还有糖葫芦。 小净空人小,胆子却不小,方才一系列的事并没给他造成任何惊吓,他一下一下地舔着糖葫芦,舔得认真极了! 顾娇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他:“害怕吗?” “嗯?”小净空舔糖葫芦的动作一顿,睁大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向顾娇,半晌才会意,“不怕!” 他如是说。 顾娇嗯了一声。 不怕就好。 顾娇第一个学会的道理是生存之道,好人不好人的她没太在意,不过有了小净空后,她似乎开始慢慢在意了。 越狱什么的,让小孩子学去了似乎不大好。 顾娇正寻思着如何教育小净空,就见小净空摇了摇她的手:“娇娇,你很厉害!” “嗯。”顾娇只当他在说孩子话。 小净空:“我也要变得很厉害!要比娇娇还厉害!这样娇娇就不用厉害了!” “嗯?”顾娇顿住步子,不解地看向他。 小净空仰起头,清澈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进顾娇的眼睛:“娇娇很辛苦吧?师父说,厉害的人都是吃了很多很多苦,以后也还会继续吃很多很多苦。” 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人变厉害了还要吃苦。师父说,因为厉害的人都注定了要上山,上山的人都辛苦,下山才舒服。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顾娇辛不辛苦。 她八岁进组织,鞭打、电击、刑讯……每日几乎训练到休克,只有人关心她能不能接下下一个任务,从没人在意过她辛不辛苦。 顾娇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小净空想到方才的事,情绪低落地耷拉下小脑袋:“我……是不是让娇娇感觉辛苦了?” 顾娇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顾娇摸了摸他的小光头:“没有,养小净空一点也不辛苦。” “真的?”小净空愣愣地看着她。 顾娇从他眼底看到了一丝彷徨,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家伙,其实比任何人都容易受伤。 顾娇笃定地点头:“嗯,真的。” 小净空眼底再次有了笑意,他拍着小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娇娇你等我长大,我长大了,背你上山!” 如果厉害的人都得上山,那他就背着娇娇上山! 娇娇不用走路,娇娇的苦,他来吃! 什么上山下山的,顾娇没听明白,但小家伙的关心她感受到了。 她蹲下身来,轻轻地刮了刮他的小鼻尖。 此时的顾娇还不知道,某人三岁半立下的誓言,长大后真的做到了。 这个萌啾啾的小糯米团子,有一天竟然成为了那样一个威风凛凛的神将——六国之中,寰宇之内,再没人敢让她吃苦。 回到村子时,小净空已经睡着了,趴在顾娇怀里,睡得口水横流。 村口停着一辆马车,顾娇没在意,然而当她走近时却发现马车旁站着一个人。 不是别人,正是下令把她与小净空抓去大牢的顾侯爷。 78 坦白 顾侯爷的身边除了侍卫黄忠,并无其他人。 顾娇排除了他是来抓她的可能。 但若不是为了抓她,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顾娇对这个高高在上、视平民如蝼蚁的侯爷没什么好感,她抱紧怀中的小净空,警惕地看着他。 他若敢做一点伤害他们的事,她不介意在这里要了他的命。 顾侯爷看出了顾娇的敌意,轻咳一声,正色道:“本侯不是来抓你们的,本侯没有恶意。” 顾娇却没在意这一茬,依旧是警惕而又戒备地看着他。 顾侯爷的心情非常复杂,他一方面难以消化这个坑了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丫头是他失散多年的骨肉,另一方面也对于二人的相处有些不堪回首。 可不论如何,既然来了,就得把话说清楚。 顾侯爷给黄忠使了个眼色,黄忠退避三舍。 顾侯爷掸了掸宽袖,道:“我姓顾,是定安侯,温泉山庄的定安侯。” 顾娇其实很早就猜出他的身份了,第一次相遇时,他的马车里坐着顾瑾瑜。 她听出了顾瑾瑜的声音。 能坐在顾瑾瑜的马车里又自称本侯的人,似乎不太可能有第二个人。 之后与他在林子里相遇,她近距离地看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与顾琰分外相似的脸,要说不是顾琰亲爹只怕她自己都不信。 只是他一直没说,顾娇也没点破。 顾侯爷:“今天的事……” 顾娇打断他的话:“如果你是来道歉的,不必了,我不稀罕。” 顾侯爷眸子一瞪:“不是,我……你怎么说话的?有你这么没大没小的吗?” 他是带着一丝愧疚来的没错,但他是侯爷,他怎么可能给一个丫头道歉! 天下无不是之父母,她不知道吗? 她爹娘没…… 咳,自己和姚氏的确是没教她。 顾三郎与徐氏走得早,也没来得及教导她。 听说她从前是个傻儿,最近傻病才好了。 想到这里,顾侯爷觉得自己可以对她宽容些。 他压下了翻滚的火气,对她道:“我来找你,是有件事和你说,可能你会不大相信,但你……和我……我们……” 唉,怎么有点儿讲不出口呢? 顾侯爷心里愁。 “我和你什么?”任顾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男人和自己能有什么关系,但她好歹是活了两辈子的人,什么奇葩没见过,“你该不会是有什么怪癖,看上我了吧?” 她虽容颜有残,可她小,有些男人口味就是这么重口。 顾侯爷一个踉跄,险些没栽进面前的井里! 这丫头把他当什么人了?有这么诋毁自己亲爹的吗? 顾侯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暴脾气蹭蹭蹭地上来了:“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 …… 一刻钟后,顾侯爷拖着一瘸一拐的步伐,鼻青脸肿地回到了马车上。 黄忠走了过来,见状一愣:“侯爷,您、您挨揍了?不会是被小姐揍的吧?您连小姐都打不过吗?” 顾侯爷暴风咆哮:“我那是不和她计较!” 才不承认自己是打不过她! 这也太惨了,黄忠都不忍直视了,跟随侯爷十几年,从没见他如此狼狈过。 黄忠问道:“小姐她下手这么重的?您没告诉她您是她爹吗?” 提到这个,顾侯爷就更火冒三丈了:“怎么没告诉?” 黄忠不解:“您……是怎么说的?” 顾侯爷义愤填膺道:“我说我是她老子!她说我骂她,然后就把我揍了!” 还揍得特别惨! 顾侯爷从小到大就没受过这委屈! 黄忠:您咋不说您是她大爷呢?爹这个字儿是烫嘴还是怎么着? -- 顾娇揍完人便抱着熟睡的小净空回家了。 萧六郎不在,他去省城考试,下个月才能回来。 突然少了一个人,屋子都好像变安静了。 其实萧六郎在家时也很安静,多数时候都是待在自己的屋子里,然而当顾娇推开西屋的门,看不见那个伏案念书的少年,心里突然就有些不习惯。 顾娇将小净空放在床铺上,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随后她去灶屋做了晚饭。 小净空在镇上吃饱了,顾娇没叫醒他,与老太太坐在堂屋吃饭。 顾娇问道:“咦?小顺没过来?” 顾小顺每晚都是吃过饭才回顾家老宅。 “他说去书院住一段日子。”老太太说着,夹了一块红烧肉。 六郎和小憨憨不在,红烧肉都不香了! 顾娇古怪地问道:“他怎么突然去书院住了?” 老太太道:“不知道,他走得挺急的。” 顾小顺搅黄了顾家的好事,顾长海夫妇与刘氏恨不得打死他,他为了躲难连夜住进书院了。 书院不允许外人进入,唯一能进去的顾家人是顾大顺,顾家人有本事就让顾大顺去揍他,可顾大顺还打不过他呢! “我明天给他送点银子过去。”顾娇担心顾小顺会没钱吃饭。 “我给了。”老太太说。 “您哪儿来的银子?”顾娇问。 老太太刚来家里时十分落魄,身上别说银子,一个铜板都木有。 过年时顾娇倒是孝敬了她老人家一个大红包,但那是银票。 老太太哼道:“我白说戏给人听的?” 顾娇一愕,敢情您在家还发展起副业来了? 老太太面不改色道:“还有你的药,反正你也不要了,我就都给卖了。” 顾娇古怪地问道:“什么药?” 老太太道:“金疮药啊!你在家捣腾了好几天,当我不知道呢!” 顾娇:“哦,您知道啊。” 她做药都是白天,萧六郎不在家,老太太虽然在,可她没想过老太太会认识金疮药,所以没太避着老太太。 她对药物的要求很高,做了十几瓶,只留了药效最好的三瓶。 余下的罐子不见了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老太太扔掉了,谁料却是被老太太私自倒卖了? 顾娇听她口气像是老手:“您以前干过这种事吗?” “你说卖药啊,唔,或许吧!不过我卖的应该不是金疮药。”老太太认真想了想,从为数不多的记忆中调出一个名称,“好像是春药。” 顾娇:“……” 后世记载,贤德后曾倒卖春药给妃嫔,并收受贿赂操控绿头牌。 贤德后的后言后语:“别和本宫谈感情,皇帝,价高者睡!” 79 做梦 吃过饭,顾娇将家里收拾了一番,去西屋给小净空被子,之后便回房睡了。 距离上次做梦已过去两个月,之后顾娇一直没再梦过。 不料这一晚,她又做梦了。 只是她梦到的不是萧六郎,而是她“自己”。 她梦见自己成了顾府的千金,见到了温泉山庄的顾瑾瑜,并与顾瑾瑜一道回了京城。 她住进了雕梁画栋的宅子,每天都有十几个下人伺候她,也有素未蒙面的家人疼爱她。 下人们恭敬地唤她顾小姐,然而好景不长。 顾瑾瑜貌美倾城、娴静优雅、知书达理、谈吐不凡。 反观她,容颜有残、举止粗鄙、大字不识一个,说话更是笨嘴拙舌。 在顾瑾瑜的强烈对比下,她成了彻头彻尾的笑话。 所有人都在说,顾家带回了一个乡下的野丫头。 下人开始嘲笑她,千金们开始疏远她,就连曾经疼爱她的家人,也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她为了挽回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在有心人的挑唆下做了些不大好的事情,导致所有人对她失望透顶。 最后,她被送去了京城外的别庄,每日郁郁寡欢、伤心欲绝,最终病死在了一个寒冷的冬天。 顾娇醒来后,很奇怪自己为何做了这样一个梦。 梦见与萧六郎有关的事时,她明白那些是会发生的,可放到自己身上则不然了。 不为别的,就为梦里的那个“她”根本就不是她。 她没有不学无术,也没有笨嘴拙舌。 她不会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不会去嫉妒顾瑾瑜,也不会被人挑唆,更不会对顾瑾瑜使用那些弱智得要死的伎俩。 她真正想弄死一个人,会做得比擦地还干净。 至于得不到家人的疼爱便伤心欲绝,那就更扯了。 所以,她是为什么会做了这个天马行空的梦?脑子抽了不成? 另一边,萧六郎与冯林的马车历经几日长途跋涉,总算抵达了府城平城。 他们来的不算早,考场边上的客栈都住满了,他们退而求其次,选了相隔一条街的客栈。 二两银子一间房,简直是漫天要价。 不过这也没办法,谁让考生们都等着住呢?只能乖乖掏银子了。 等府试结束,第一批落榜的考生离开,价钱会跌一半,等院使也结束,价钱又会再跌一半。 冯林与车夫路上嘴馋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闹肚子闹得险些不能上路,幸好有顾娇准备的腹泻药。 萧六郎一切安好,只是每晚入睡时都会有些不习惯。 两日后,府试开始。 府试的地点在平城贡院,卯时一刻考生们携考引入场。 不同于县试的考试文书,府试给每位考生发放的是一张鱼骨所指的考牌,府衙称之为考引,上面有考生的姓名、考棚、座号。 平城的贡院有四大考棚,甲字号考棚多是各地县试案首以及名次靠前者,萧六郎也在其中。 大考棚又分成无数的小考间,一人一间,地方不大,却放有一张案桌,一个蒲垫以及一张狭窄的木板床。 考生除了考引之外,什么也不许带进来,考生的笔墨纸砚由贡院统一发放,此外还有一日三食、过夜的棉被也皆有专人送来。 考生若是累了,可以随时歇息,只要不作弊,不违背考场纪律,就算在里头睡上四天四夜也没人干涉。 府试不存在一场定江山的局面,因此考生们都要乖乖地考完三场,除了如厕能在专人的带领下走出考间,其余时候都不得离场。 一旦离开,不论任何状况,都不能再返回考场。 第一场是帖经。 府试的帖经要求通三经以上,《孝经》与《论语》为必选,余下一经考生们可在《诗经》与《周礼》中二选一,按指定段落默写。 这看似简单,但需知道,除了《孝经》只有两千三百六十九字以外,其余三书加起来足足超过九万字,就算去掉字数最多的《周礼》,那也还有五万多字,记诵量是巨大的。 帖经的题量也很大,最快也要写到下午去,一般到了黄昏时分才陆陆续续有人交卷。 萧六郎却只写了半个时辰便停笔去睡觉了。 他的试卷盖在白纸之下,用砚台压住。 监考官都懵了。 这是……答完了? 不,这不可能,没人能答这么快! 除非是将这几经倒背如流,不必思考就能下笔。 这可不是一般的天才能够做到的,他以为他是谁?曾经的少年祭酒——昭都小侯爷吗? 监考官觉得他多半是答不上来,索性放弃不写了。 还是个县试案首呢,真给他们县城丢脸! 考完后有专人上来收卷,先糊名,再放入专用的匣子里,就连监考官都不能见到卷面。而等见到时,名字已被糊住,也就不知道哪张考卷是哪位考生的了。 或许是第一场萧六郎给监考官的印象太深刻,接下来的两场,监考官也格外留意了他。 第二场杂文,考的是考生们的辞章能力,措辞与行文的限制都不大,算是三场中最轻松的一场。 萧六郎又是只做了半个时辰便盖卷去睡觉了。 你……能不能别这么自暴自弃?杂文多简单!连这个都不会写吗?你县试是怎么考上案首的?你们这一届的考生这么带不动的吗?! 最后一场是八股文,连着考两天,足见其难度。 尤其这一次是京城来的庄刺史亲自出题,庄刺史从《论语》中摘了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敏于事而慎于言,让考生们将它们硬生生地凑在一起破题。 不过一刻钟,便有两位考生压力太大倒下了。 他们被抬了出去,本场考试作废。 监考官暗骂操蛋,这么难的考题,你咋不给爷爪巴! 他以为萧六郎这一次一定半个时辰不到便会放弃去睡觉,谁知他竟一直呆坐在那里没动。 “‘贫而无谄、富而无骄,敏于事而慎于言’,庄先生为什么要布置这么难的作业啊?阿珩,你帮我做!” 少女明媚的笑容闪过脑海,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80 故友 第四日黄昏,考试结束。 冯林一大早便在这儿蹲守,守了一整天,别的考生都陆陆续续出来了,只有萧六郎不见人影,他不由地担忧了起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向里头的人打听打听,就见萧六郎神色冰冷地出来了。 冯林赶忙迎上去,发现他脸色不大好,于是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考得不好?” “没什么。”萧六郎淡淡地说。 冯林听他嗓音无恙,应当不是身体的问题,宽慰道:“我刚听到出来的考生说,这一次的考题特别难,你别灰心啊,可能他们考得还不如你呢!” “回客栈吧。”萧六郎说,转身就往客栈的方向去了。 冯林欲言又止。 他似乎从未见过萧六郎这副样子,尽管他一直很冷漠,但不会冷到让他不敢靠近,他周身充斥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戾气,仿佛下一秒就要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六、六郎,你等等我!” 冯林怕归怕,却还是咬牙追了上去。 如今他不叫他萧兄了,本来嘛,他就比萧六郎大啊,叫萧兄是因为萧六郎救了他,敬称而已。 可二人一起过过除夕,是过硬的交情了,再叫萧兄就生疏了! 萧六郎杵着拐杖,没冯林走得快,冯林一会儿便追上了他。 二人一道回往客栈。 路过一间茶肆时,两名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打茶肆中走了出来,其中一人不经意地瞥了眼萧六郎。起先没在意,须臾像是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唰的扭过头朝萧六郎望了过去。 此时的萧六郎已经与冯林跨过了街道,往对面的客栈去了。 他的眼神一直追着萧六郎的背影,直到他彻底消失在街角。 “庄大人,您怎么了?是瞧见什么熟人了吗?要不要下官去打个招呼?” 问话的是平城太守,姓罗。 庄羡之摇头:“不用,不是本官的熟人,只是有几分相似罢了。” 小侯爷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把小侯爷的尸体从国子监的废墟中刨出来的,尸体已被大火烧成了焦尸,那惨不忍睹的样子无论过去多久都无法忘记。 也或许,根本不是有几分相像,而是纯粹是他眼花。 小侯爷那样的容貌与才情,放眼天下六国也绝不可能找出第二个。 “用不用下官去确认一下?”罗太守见庄大人似乎很在意那个认错的人,不由地提出要为他去瞧一瞧。 庄羡之再次摇头:“不用了,那位故人已经去世了。” “啊……”死人那就不用确认了。 萧六郎与冯林回到客栈,刚进门便听见一个人高喊:“冯墩子!” 冯林汗毛一炸! 被童年支配的阴影瞬间窜上了头顶!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墩子了! 他减减减……减肥了! 冯林举眸望去,就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兴冲冲地下了楼,来到冯林跟前,笑道:“真是你啊,冯墩子!行啊你,变化挺大,害我差点没认出来!咦?他是谁啊?” 青年的目光落在了萧六郎身上。 萧六郎生得比女子还好看,实在让人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而且讲句不怕被冯林揍的话,方才青年就是先被萧六郎吸引,之后才注意到萧六郎身旁的冯林的。 冯林这会让也认出对方了,惊诧道:“杜若寒?” 青年笑着拍了拍冯林的肩膀:“是我!” “真是你啊!”冯林也笑了,对萧六郎介绍道,“六郎,你还记得他吗?小肚子!咱们仨小时候一块儿上过私塾!” 青年难以置信地看向萧六郎,半晌后对冯林道:“你认错了吧?他不是六郎!” 冯林笃定道:“没认错!就是六郎!” 青年狐疑地打量萧六郎:“那个……住了一年就搬走的小六子?” 冯林道:“是啊!就是他!他搬走没两年,你们家也搬走了!这么一算,咱们都十多年没见了呢。” 青年仍觉得对方不是萧六郎。 他对冯林道:“我都能认出你,为啥认不出他?” 小六子哪儿有这么好看? 其实冯林第一眼也没认出萧六郎,是看了萧六郎的路引才知道他是自己儿时的邻居,加上萧六郎救了他一条命,他对萧六郎的身份便更加没有怀疑了。 至于说萧六郎不记得从前的事,那很正常嘛!都过去十年了,萧六郎搬走时才不到七岁,六七岁的娃娃能记住什么! “那小子,小时候胆子很小,总是躲在他娘身后。” 萧六郎先上了楼,青年与冯林跟在后面小声议论,说话的是青年。 “六郎现在不一样了!他可勇敢了!他还救了我!”冯林说。 “是不一样了……”青年瞅了瞅萧六郎的背影,总感觉对方身上有一股京城公子的气势,这种气势没有见过的人是难以察觉的。 “他的腿怎么了?”方才当着萧六郎的面,青年没大好问。 “大半年前为了救我受了伤,现在在治疗。”冯林愧疚说完,问道,“话说,你搬走后去哪儿了?” “去京城了。”青年说。 冯林眸子一瞪:“你居然去了京城?” 那是冯林做梦都想去的地方,可惜京城守备森严,像他们这种平民除非是进京赶考,否则绝没可能弄到京城的路引。 青年呵呵道:“我姑姑在京城给人做小妾,把我们一家子都接了过去。现在,还羡慕吗?” 冯林不吭声了。 青年大笑:“骗你的,走吧!” 三人一道吃了晚饭,从青年口中,冯林得知他如今在京城一家很有名的书院念书,两年前考上秀才,今年八月准备下场乡试,此番是随姑父出门游历,增长见闻。 整个过程都只是青年与冯林交谈,萧六郎话少,还不爱搭理人。 “这小子原先不这样啊……”萧六郎回屋后,青年拉住冯林嘀咕。 冯林轻声道:“他娘亲和大哥都去世了,这些年过得不容易。” “哦。”青年没再说什么,半晌后他话锋一转,“你今年也要下场的吧?我在京城等你!” 冯林想了想,说道:“我和六郎一起下场。” 青年撇嘴儿:“你怎么知道他能考上?那小子脑子可不好使,你忘记他总被夫子骂了?” 就算记不住萧六郎小时候的样子,可青年没忘记萧六郎的糗事。他倒不是傻,只是反应比别人慢,这种人干活儿可以,念书却会吃力。 冯林正色道:“六郎如今不一样了,他县试考了案首,这次……这次虽然题目很难,但我相信他能考上秀才的!” 青年坏笑:“打个赌,他考不上。” 冯林果断下了逐客令! 没人能瞧不上萧六郎,就算他儿时的小伙伴也不行! 青年讨了个没趣,被冯林从客栈轰出来,他没了闲逛的心情,无聊地回了太守府。 太守府的侍卫看见他,恭敬万分地为他开了门。 他一脚刚踏进庭院,便被一声厉喝恫在了原地:“去哪儿了?这么晚才回来!” 青年讪讪地转过身,笑了笑,说道:“姑父好。您不是去批卷了吗?这么快就批完了?” 庄刺史严肃道:“别岔开话题!问你呢,去哪儿了?” 青年干笑道:“我碰到两个从前在松县的邻居,就和他们聊了会儿,晚饭……也是和他们一块儿吃的。” 庄刺史冷声道:“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信吗?你是不是又去干什么不正经的事了?我答应你姑姑把你带出来,不是让你游手好闲的!来人!把他给我关进屋子!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他出去半步!” 青年大呼冤枉:“我没有!姑父!我真的去会友了!他们就住悦来客栈!一个叫冯林!一个叫萧六郎!萧六郎是本届的考生!今天刚考完你出的变态考题!脸都考绿了!不信你派人去查!” 81 奶狗 这番话一出来,杜若寒便明白自己今日没救了。 他恨死自己这张嘴了,怎么关键时刻竟说大实话! 果不其然,当罗太守赶来劝架时,杜若寒已经被庄羡之用家法“伺候”得爹妈都不认识了。 罗太守尴尬而不失尊敬地问:“大人,是否要去查查那两人?” 庄羡之一口否决:“那小子嘴里有实话吗?” 罗太守嘴角一抽:杜小公子说您出的考题很变态,妥妥的大实话呀…… 顾娇对于平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正坐在前往温泉山庄的路上。 今早二东家亲自上门了,与她说起了本月出诊的事:“……虽然我知道咱们之前谈的是接诊,但顾小公子的情况你也了解,他确实不大方便出门。” 二东家还不知顾琰前不久来找过她,并且她已经给他复诊过的事。 顾娇顿了顿:“好。” “诶?”二东家一愣,这么好说话的? 我憋了一路的绝招啊,白整了? 风和日丽,马车走得很快,不到一个时辰便抵达了山庄。 山庄的人对他们的态度有了极大转变,侍卫虽依旧严肃着一张脸,举止却十分客气。 来接他们的小丫鬟与上次是同一个人,据说是叫玉芽儿。 玉芽儿将顾娇、二东家以及老大夫领去了小花园附近的凉亭:“小公子在泡温泉,几位稍等片刻,我去给小公子禀报一声。” 温泉离凉亭比较近,玉芽儿不确定小公子想在哪里看病,如果是去温泉那儿,便不必将他们带去主院了。 玉芽儿去请小公子示下,并吩咐了一个小丫鬟去厨房拿了些点心与茶水过来招待顾娇三人。 这待遇,真真比上回强多了。 二东家尝了一口玫瑰酥,笑得合不拢嘴儿。 “有这么好吃?”顾娇问。 二东家笑道:“侯府的东西,贵不在好吃,在于吃不到。” 他吃的不是点心,是荣耀啊! “呜!呜!” 几人等候的功夫,小花园里传来了什么小东西的哭叫声。 三人都听见了,老大夫循声望去,纳闷地问道:“什么声音啊?” 二东家吃点心的动作一顿,凝神听了听,没大听出来。 “我去看看。”顾娇说。 “呃……不要吧……”二东家想阻止她,可顾娇是那么容易阻止的人吗? 她说完便起身走下台阶,往小花园里去了。 她循着声音,没多久就找到了那个困在栅栏下的小东西。 是一只刚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不知怎的卡进了栅栏里,栅栏底下还有一圈荆棘,结果就是它越挣扎,越让荆棘的刺刺进了它肉里。 它疼坏了,泪汪汪的,看见有人过来,不知是惊吓还是激动,伸出了小舌头,却不料一下子舔到荆棘的刺,疼得它当即呜咽起来。 “真是只小蠢狗。”顾娇蹲下身来,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别动了。” 小奶狗听不懂,它还是动,动得老疼老疼了。 要把它救出来得先把栅栏移开,再把荆棘从小奶狗的身上一根一根地拔出来。 顾娇选了个最佳位置,动手去抽栅栏。 就在此时,一个身着杏色比甲的丫鬟走了过来:“什么人?给我住手!” 顾娇没住手。 顾娇背着小背篓,一副小村姑的打扮。 那个丫鬟只觉这副打扮有些眼熟,却并未放在眼里,她大步流星走过去,一把拽住顾娇的小背篓:“我让你住手没听见吗?” 顾娇淡淡地扭过头来,冰冷的目光如刀,吓得丫鬟一个哆嗦松开了手。 随后,丫鬟认出了她:“是你?” 顾娇也认出了她,那个在回春堂翻了她荷包并污蔑她是窃贼的下人,顾瑾瑜的心腹,名唤玉茹。 “你怎么来了?”玉茹蹙眉,想起方才听人说回春堂的大夫来给公子复诊了,她脸一沉,“你不过是个小药童,不必每次都跟来!” 顾娇懒得理她,动手去抽栅栏。 玉茹呵斥道:“你干什么?那里头全是小姐的花!弄坏了你配得起吗?” “呜!呜!”小狗疼得直叫唤。 玉茹看了它一眼,冷笑道:“就为了一条土狗?你的狗吗?果然是什么人配什么狗!你知道这里头的牡丹多少银子一朵吗?就是把你和你的狗卖了……” 聒噪。 顾娇烦躁地皱了皱眉,唰的将栅栏拔了起来。 “你——”玉茹脸色一变扑向她。 其实顾娇拔栅栏时是避开了那些牡丹花的,可玉茹飞身一扑,扑在了栅栏上,反倒让栅栏的尾部一扫,将其中一株牡丹花扫折了。 那是开得最艳的一株。 玉茹脸都白了。 她猛地后退了好几步,离现场远远儿的,一手捂住嘴,一手指着顾娇:“你……你把小姐的花弄坏了!” “你自己弄坏的!怪人家呀!” 是玉芽儿的声音。 她禀报完顾琰回来了,顾琰让她把人带去温泉那边,可巧就让她撞见了这一幕。 “不要脸!”玉芽儿说。 玉茹是顾瑾瑜的贴身丫鬟,山庄的下人没几个敢与她这么说话。 玉茹的脸都黑了:“是她弄坏的!是她把栅栏拔出来的!不信你问问……问问他们!他们都看见了!” 四周不知何时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下人。 玉茹让他们作证。 玉芽儿叉腰道:“好呀,你们说!到底是谁弄坏的?” 众人纷纷低下头。 玉茹的靠山是顾瑾瑜,为了一个小药童得罪她显然并不划算。 倒不是顾琰就不让人忌惮,而是玉芽儿的态度根本不是顾琰授意的呀!谁不知道小公子最厌恶这些阿猫阿狗了? 玉茹冷笑:“看见了吧?是她弄坏的!” 被玉茹拿手指着的顾娇丝毫没理会四周的嘈杂,她将小奶狗身上的荆棘拿掉了,用干净的帕子包住它。 帕子不一会儿便被它身上的血迹染红了。 “呜……呜……”小奶狗疼得眼泪汪汪。 二东家与房嬷嬷是同时赶到的。 顾娇爬床一事房嬷嬷记忆犹新,对顾娇印象不大好,尤其看见她手中那只血淋淋的小狗就更不耐了:“还不赶紧扔出去?” 这话既是对顾娇说的,也是对二东家说的。 二东家知道顾娇不会扔。 “给我吧,我去放在马车上。”二东家伸手去拿小狗。 顾娇却没给他。 二东家扶额,小丫头吃软不吃硬,好生说不行吗?非得凶她?完犊子了。 房嬷嬷冷声道:“我再说一遍,把这小畜生扔出去!不然她也给我滚出去!” “你让谁滚出去?” 伴随着一道不咸不淡的声音,顾琰的软轿被下人抬了过来。 82 解气 “小公子!” 房嬷嬷与众人赶忙向顾琰行礼。 二东家也拱手作了个揖。 昭国阶级等级森严,二东家作为商人,见了侯爵之子当然要躬身行礼,顾娇也不例外,不过她没有向人卑躬屈膝的习惯。 她就那么定定地朝顾琰凝视而去。 当所有人都拜下身子时,她就显得有些鹤立鸡群了,让人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二东家不着痕迹地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行礼。 别看他们是来医治小公子的,可那也不得对小公子无礼不是吗? 顾琰却好似没看到似的,既没与顾娇打招呼,也没逼顾娇下轨行礼。 他看向房嬷嬷:“要让爷问第二遍吗?” 房嬷嬷方才太震惊了,一时忘了回答,眼下意识回笼,便把顾娇抱着小狗不肯扔出去的事儿与顾琰说了。 至于顾娇弄坏牡丹花的事,她倒是没提,毕竟她没亲眼看见,就是说也不该轮到她来说。 府里下人皆知顾琰最讨厌这些小东西,嫌吵,前不久顾瑾瑜养了只不会叫的兔子都被顾琰强行扔出去了。这个丫头真是撞在了刀刃上了,怎么死的只怕都不知道了! 果然,顾琰的目光落在那只被顾娇抱在怀里的血淋淋的小奶狗时,气场一下子变冷了。 房嬷嬷冷哼。 让你扔你不仍,这下落在小公子手里吧? “哪儿来的狗?”顾琰问。 “捡的。”顾娇说,“它被栅栏卡住了,还被荆棘刺伤了。” 顾琰的目光扫向栅栏。 被顾娇拿起来的栅栏已经重新插了回去,但翻新的泥土还是能看出动过的痕迹。 玉茹瞟了眼折掉的牡丹花,心神一动,说道:“她还把小姐的牡丹花弄折了!就为了这条土狗!” 玉芽儿呸了一声:“明明是你弄折的!” “是她!”玉茹冷冷地指向顾娇。 “就是你!”玉芽儿叉腰。 顾琰的脸色变得无比冰冷,任谁都看出他动怒了。 他有心疾,轻易不能动怒,否则会发病,若非如此,侯爷与侯夫人也不会如此惯着他,就连那么名贵的古董画也说给他就给的,哪怕明知他是拿去撕着泄火的。 “你们两个,都给我闭嘴!”房嬷嬷厉喝。 两个小丫鬟瞬间不吭声了。 顾琰扫了眼在场的所有人,又看了看花丛中的顾娇:“你们都看见是她弄的吧?” 这是兴师问罪的口吻,众人全都低头默认。 “不……不是她……”玉芽儿有些被顾琰的气场吓到,声音也弱了下来。 顾琰淡道:“她们都说是她做的,就你一个说不是。” “就不是。”玉芽儿小声嘀咕。 玉茹得意地勾了勾唇角。 再怎么着,小姐都是小公子的亲姐姐,小公子怎么可能会不相信她的贴身丫鬟,而去相信一个外来的野丫头呢? 至于说这个玉芽儿,不过是小公子院子的三等丫鬟,连近身伺候小公子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话当然也没多少分量了。 “很好。”顾琰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玉芽儿一愣:“我……我吗?玉芽儿。” 顾琰道:“除了豆芽,所有人都给本公子赶出山庄!” “是玉芽!” 不对,赶出山庄?不是她? 玉芽儿愣住了。 所有人齐刷刷地变了脸色,怎么小公子不罚玉芽儿和那个小药童,反而要把他们赶出去? 唯一神色如常的就只剩顾娇,自始至终她的面上半点波澜都没有,只一心一意地安抚着那条受伤的小奶狗。 玉茹难以置信地扑过来:“小公子,我是……” 是个毛啊是! 两名暗卫迅速现身,一根手指头便摁住了她,将她与所有试图污蔑顾娇的下人丢了出去。 正打算上前执行命令的侍卫们有点儿傻眼。 这俩货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光天化日之下他们抢饭碗呐? 黑衣人暗卫:呵,你们对小乖乖一无所知。 这么好的讨好他的机会,怎么可能让给你们? 最后就剩房嬷嬷了。 她是姚氏的陪房,若是山庄的侍卫定然不敢动她,暗卫却是二话不说把她架了出去。 房嬷嬷:“你们放开我!我要见夫人!我要见夫人!” 咻! 一名暗卫点了她哑穴,她瞬间嚷不出声了。 侍卫们齐齐竖了个大拇指,连房嬷嬷都敢动,牛还是你们牛。 黑衣人暗卫做完这些,立马消失在了暗处。 当小主子需要他们时,他们是暗器!当小主子不需要他们时,他们就是空气! 二东家嘴巴张大,久久无法合上。 顾琰让人把轿子放了下来,他走下地,来到顾娇面前,温润地笑道:“怎么样?解不解气?” 二东家:等等,啥情况啊?你把那么多人丢出去就是为了给小丫头解气?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点头:“解气。” 顾琰笑意更甚。 他本就生得好看,再展颜一笑,简直连满园春色都黯淡无光了。 “它流了好多血,是不是伤得很重?”顾琰看向她怀中的小奶狗问。 “嗯,我要找个地方给它止血。” “可以来我院子。” 顾琰将顾娇带回了自己屋:“豆芽,拿个干净的小褥子过来。” 是玉芽!!! 玉芽儿叉腰,内心咆哮! 玉芽儿黑着脸将小褥子拿去顾琰屋,铺在了顾琰的书桌上。 顾娇拿碘伏给小奶狗清理了伤口,涂了点她自制的金疮药,有些地方还缠了纱布。 “有羊奶吗?”她问。 “有,豆芽!”顾琰让玉芽儿取了一碗新鲜的羊奶来。 小狗舔巴舔巴地喝了起来,喝完就睡着了。 整个过程顾琰没打搅顾娇,盘腿坐在床上,特别专心地玩着顾娇的听诊器。 他把听诊器挂在耳朵上,低着头,一会儿听听自己的心,一会儿听听自己的肚子。 哇! 声音好大! 厌世乖戾的顾小公子,终于还是变成了一个好奇宝宝。 老大夫例行公事给顾琰把了脉。 顾琰很配合老大夫,态度好得让老大夫受宠若惊。 顾琰的脉象也很让老大夫惊喜,当然了,与正常人比还是有不少差距,但较之他过去已算是有了极大的好转。 ------题外话------ 明天上架,更新时间在中午。 83 揍爹 老大夫不由地再一次佩服起顾娇的医术来。 心疾心疾,无药可医,这种病在时下来说是真真正正的不治之症,能让其有如此好转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小公子的脉象不错,继续服药即可。”不知顾娇早在好几日前便把药给了顾琰,他继续演,“老夫炼了许久,终于在昨晚把药炼好了。顾丫头,药你带上了吧?一会儿记得给顾小公子。” 顾娇:十几天前就已经给了。 突如其来的穿帮…… 顾琰笑翻在了床上! 小花园里的事终于还是传到了总管事的耳朵里。 这几日侯夫人染了风寒,恐过了病气给顾琰——顾琰的身子,一点小风寒都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她单独搬去了后边的兰院。 庄子里的大事都是由顾侯爷在拿主意。 总管事于是禀报到了顾侯爷那里,他倒是没添油加醋,只是将事件原原本本地描述了一遍,包括顾娇拔栅栏救小狗的事,玉茹与顾娇的争执,以及无意中弄坏了顾瑾瑜的牡丹,和房嬷嬷触怒顾琰的事。 总管事叹道:“玉茹是京城来的,一贯瞧不上山庄的下人,这次也算是吃个教训……就是房嬷嬷可惜了。” 顾侯爷冷哼道:“她可惜什么?什么人都赶往外赶,我看她是管事做得太久,都忘了自己也不过是个奴才了!” 他认不认回那孩子,那孩子都不是一个低贱的奴仆可以欺辱的。 总管事有点儿懵逼。 奴才咋滴了?那不还是比小药童的身份高么? 更何况房嬷嬷是侯夫人的陪房,侯爷一贯器重她,怎么突然就说了这么重的话?” 顾侯爷道:“他们不是下午来吗?提前了?怎么没人禀报本侯?” 帖子上说的是下午。 二东家是打算下午来的,没料到顾娇那么爽快,上午就动身了。 民间的大夫一般是见不着侯爷的,至多就是治完之后到侯爷跟前儿磕个头,得个露脸的机会。 所以总管事没有提前禀报侯爷。 房嬷嬷都被骂了,总管事自然不敢推卸责任:“是奴才办事不周,请侯爷恕罪。” “人在哪儿?”顾侯爷问。 “好像是去了小公子的院子。”小公子对回春堂一行人未免也太看重了些,纵然那些下人有做错的地方,但没必要连房嬷嬷与玉茹也一并赶出去吧? 若是让侯夫人与小姐知道了不是要难做吗? “本侯去瞧瞧。”顾侯爷说罢,从椅子上站起身来。 “侯爷!”总管事叫住他,“外头那些人……怎么处置啊?” 顾侯爷沉吟片刻:“房嬷嬷留下,其余人打发掉。” 房嬷嬷是姚氏的陪房,把她打发了不好向姚氏交代,儿子能把人赶出去,他却不能不把人接回来,当爹难,当相公更难。 何况房嬷嬷除了性子讨厌些,并无别的坏心眼,对姚氏很忠心,办事也得力。 “玉茹姑娘也打发掉吗?”总管事问。 顾侯爷冷声道:“这种目中无人还栽赃家伙的丫鬟,不打发掉留着过年吗?带坏了瑾瑜你负责啊?” 总管事慌忙应下:“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办!” “还有。”顾侯爷吩咐道,“让房嬷嬷回来后不要再去琰儿的院子了。” “……是。” 顾琰脾气不好,每个月都会赶走一批人,因此这件事一开始并没在山庄引起轩然大波,不过当下人们听说房嬷嬷与玉茹也被丢出去时,着实惊诧了一把。 小公子以往再大火气,也不会动侯夫人与小姐身边的人,这回是怎么了? 当事人顾娇对众人的疑惑一无所知,在顾琰面前穿帮后,她就默默地去前院吹风了,她要一个人静静。 也怪她没事先与老大夫通个气,但她确实没料到老大夫这么皮,居然学会了二东家与王掌柜的那套邀功吹嘘。 他昨天才熬制好的药,她十天前就给顾琰了,她被卖得连裤衩都不剩下! 顾琰就在廊下笑吟吟地看着她。 顾娇:还看,你还看!还笑着看!我不要面子的哦! 顾娇甩了个后脑勺给顾琰。 恰巧此时,小奶狗醒了,呜呜呜地开始四处寻找顾娇。 顾琰将它拎了起来。 小奶狗一靠近顾琰就怕,小身子瑟瑟发抖,呜呜直叫。 顾琰毫不吝啬自己的死亡凝视。 他没有爱心,他讨厌这些可可爱爱的小东西,尤其它还被她抱在怀里…… 她都没抱过我! 顾琰嫉妒地瞪着它,仿佛下一秒就要捏死它。 小奶狗感受到了顾琰的杀气,叫得更厉害了。 “嗷嗷嗷!” 顾琰哼道:“看在她的面子上,饶了你。” 虽然讨厌这个小东西,但是她喜欢,那么他不那么讨厌也可以。 当顾侯爷踏进院子时,看到的就是顾娇与顾琰二人蹲在前院的草坪上做狗窝。 地上散落着一堆木材,顾娇负责劈,顾琰负责搭,钉子也由顾娇来钉。 二人很有默契,往往顾娇做完这一步,顾琰就知道下一步是什么,虽然他从前没搭过这种狗房子。 二人的眼光也一样。 下人们抱来各式各样垫窝的褥子,二人要么都喜欢,要么都不喜欢。 二人像是认真玩耍的孩子,彼此都很享受对方的陪伴。 果真是龙凤胎么? 顾瑾瑜与顾琰自幼一起长大,顾侯爷也不知想了多少办法,试图让姐弟二人更亲近些,可二人就是玩不到一块儿去。 其实不止顾瑾瑜,别人与顾琰也很难相处,这孩子浑身都是刺,谁靠近扎谁。 顾侯爷没见过这么乖顺的儿子,他一身的暴脾气都没了,那丫头也是,安静了许多。 那丫头若是一直这样,似乎也不是那么惹人厌。 “不要这个,好丑。”顾琰拿着一个顾娇做好的屋顶说。 “可是我觉得不丑。”顾娇说。 这是最后一步了,钉上屋顶就能完工了。 顾琰两眼望天:“我不管!我不要!” “好。”顾娇把自己好不容易做好的屋顶拆开,重新再做一个。 二东家也挺迷的,小丫头很容易烦躁的,除了萧六郎,他还没见她对谁如此耐心过。 顾琰那点小心思瞒不过顾侯爷。 他是舍不得狗窝完工后顾娇就没理由继续待在这里。 龙凤胎总是特殊的,就算做着同样的事,但看龙凤胎就是比看别的孩子有意思。 或许认回来的确不是一件坏事。 但倘若认回来,瑾瑜那边只怕要受些委屈。 顾侯爷担心顾琰会越发欺负顾瑾瑜。 若是别的儿子这么做,顾侯爷还能严厉制止,偏顾琰先天有疾,谁让他不痛快,他能给你来个当场去世! 顾侯爷头疼。 “侯爷。”黄忠过来了。 “你来做什么?”顾侯爷往外移了移,不让院子里的人看见他,以免打搅了两个孩子玩耍。 黄忠郑重道:“听说小姐来了,我来保护您,免得您又被小姐揍了!” 顾侯爷给了他一记冰冷的眼刀子:“我那是打不过她吗?我是让着她!” “哦。”黄忠一脸不信。 想到什么,顾侯爷问:“有银针没?” “有!”黄忠自怀中掏出一个暗器匣子,“侯爷要银针做什么?” 顾侯爷:“本侯要取一滴她的血。” 黄忠问道:“您要小姐的血做什么呀?您是不信小姐是亲生的吗?” 顾侯爷没好气地说道:“现在是本侯不信吗?是她不信!” 黄忠想起了侯爷的那句“我是你老子”,嘴角一抽道:“那是您的表述方式有问题吧……” 顾侯爷冷哼道:“不管了,她不信,本侯就拿出证据让她信!” 黄忠又道:“那您干嘛不直接和小姐说?” 顾侯爷睨了他一眼:“你觉得说了她就会给我?” 黄忠:“呃……不会。但您拿针扎小姐会不会太过分了?” “要不你来扎?”顾侯爷冷冷地看着黄忠。 “您您您……您扎吧。”黄忠捏了把冷汗,他可不敢。 顾侯爷当真拿着银针过去了。 院子里的人见到他,纷纷起身行礼,连在庭院喝茶的二东家与老大夫也站起身来。 他摆手,示意众人该干嘛干嘛去,别吵吵。 他来到姐弟俩的面前。 头顶光线一暗,二人抬头看了他一眼,谁也没搭理他,继续埋头做狗窝。 被无视的顾侯爷:“……” 算了,他是来取血的,他们不理他正好,方便他偷袭。 他站在原地等待时机。 须臾,二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一脸嫌弃地看着他。 顾侯爷微笑:“是哪里不会弄吗?我来帮你们!” 顾琰嫌弃地说道:“你挡着光了。” 顾侯爷脸一黑,默默地绕到了二人身后。 很快他发现这个位置更好。 随便扎哪儿,一针就够。 顾侯爷暗戳戳地寻找时机。 顾娇正叮叮叮地钉着屋顶,忽然就感觉两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烦躁地扭过小脑袋,一下就对上了顾侯爷那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顾侯爷都准备下针了,没料到顾娇如此敏锐,差点就把他抓包了! 他唰的把拿着银针的手背到背后! 顾娇看了看他收回去的咸猪手,又看看自己的肩膀,总觉得他心虚的样子……非常猥琐! “你不要在这里碍着我们!”顾琰察觉到了顾娇对顾侯爷的排斥,直接开始撵人。 顾侯爷气了个倒仰! 他还是不是他们老子了?这要不是亲生他早把人打死了! 顾侯爷没这么容易放弃,明着来不行,那就来暗的。 他轻咳一声道:“几位一路辛苦了,关于本侯儿子的病情,本侯有许多地方要问。我看顾姑娘也累了,不如先去厢房稍作歇息,胡二东家与李大夫随本侯来一趟书房。” 胡二东家与老大夫去了顾侯爷的书房,顾琰与顾娇抱着小奶狗回了厢房。 顾琰不可能一直守着顾娇,趁着他去上茅房的功夫,顾侯爷也寻了个如厕的由头出了书房。 他在茶水里悄咪咪地下了点安神药,找了个丫鬟给顾娇送去。 等她睡着了,取她的血就易如反掌了。 他主意打的不错,却不料顾娇一下便闻出了不对劲。 她叫住丫鬟:“这茶是谁让你送来的?” 丫鬟道:“是侯爷。” 顾娇的眸光冷了下来。 伸咸猪手未遂,就打算给她下药了是吗? 一把年纪,都够做她爹了,没想到骨子里这么变态! 顾娇的小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她地来到窗前,一把掀开窗棂子,看到了蹲在窗台下鬼鬼祟祟的顾侯爷。 顾娇杀气如刀! 顾侯爷从她逼人的杀气里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心肝儿一抖,后退一步道:“那什么,你听我解释,我其实……” “佛、山、无、影、脚——” “啊——” 轰! 砰! 砰砰砰! 砰。 咚! 咕噜。 …… “我不会水呀——” 84 府试(二更) 黄忠是在距离院子一百步开外的一棵大树上找到自家侯爷的。 顾侯爷被顾娇捞起来挂在了一根大树杈上,像挂着一件湿哒哒的衣裳,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燥的地方,还吧嗒吧嗒滴水。 黄忠看到他时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这得亏是青天白日,若是晚上指不定会以为见了鬼! “侯、侯爷,您咋把自个儿挂到树上去了?” 是我挂的吗?是那胆大包天的丫头! “还有您的脸怎么肿啦?” 还是那丫头! 每次见了那丫头都没好事,他浑身上下就快没一处完整的地方了! 他算是发现了,那丫头就是来克他的! “我不要把她认回来啦——” -- 顾娇与顾琰告辞,顾琰很不舍,但顾娇答应他很快就来给他复诊,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放顾娇去了。 他和顾娇一块儿坐他的轿子,把顾娇送上马车。 这一操作又惊掉了一众下人的下巴。 要知道,顾琰的轿子是他的绝对私人领地,有一回,年幼的顾瑾瑜好奇爬进去,当场被顾琰给踹了下来。 “下次还给你坐。”顾琰对顾娇说。 顾娇点头:“好。” 顾娇离开温泉山庄后并未立刻回镇上,而是先去了黎院长家一趟。 梨院长在书院,家里只有黎老夫人与家仆。 黎老夫人一天里清醒的时候不多,据说有时连黎院长都不认得。 不过她似乎认得顾娇,给顾娇抓了好一大把糖,笑吟吟的。 顾娇给她检查了身体,她没大碍,就是年纪大了,记忆退化,身体衰老。 顾娇留了一篮子新鲜山货,发现黎老夫人总是望着墙外的一株桑葚树流口水,顾娇于是出了院子,打算去给黎老夫人摘点桑葚回来。 可当她走近了才发现原来那株桑葚树不是路边野生的,是隔壁庭院里栽种的,因为树冠太高大,所以冒出了自家墙头。 顾娇想了想,走过去叩响了对方的大门。 “咳咳,谁呀?” 伴随着一道低低的咳嗽声,朱红色的大门被拉开了,开门的是个气质如兰的夫人。 顾娇一眼认出了她。 她也认出了顾娇。 她用帕子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随即露出一抹微笑:“姑娘,是你啊?” 顾娇愣愣的,她来摘个桑葚,怎么都碰见了寺庙的夫人? “夫人你原来住这么远吗?”从这里到庙里去上香,说是跋山涉水也不为过了。 “我姓顾。”姚氏温柔地说。 顾? 这里还有第二个大富大贵的顾家吗?答案是否定的。 顾娇很快猜出了她的身份,但她没说自己是侯夫人,顾娇于是也不点破。 姚氏将顾娇请了进来,她方才在院子晒太阳,藤椅与桌椅板凳都是齐全的。 她指了指木凳,道:“坐。” 顾娇坐下了,她发现院子里一个下人也没有。 姚氏看出她的疑惑,微笑着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就让她们去前院了,这里是后院。姑娘也是住在这附近吗?” 顾娇道:“我路过,看见桑葚好吃,就想进来问问,我可是打搅顾夫人了?” “没有的事。”姚氏见到顾娇很开心,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我让人给你摘。” 姚氏唤来一个仆妇给顾娇打桑葚,她自己拉着顾娇在院子里说起了话:“还不知姑娘名讳。” “顾娇。”顾娇说。 姚氏惊喜一笑:“你也姓顾?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这话顾琰也说过,不愧是母子。 姚氏的情况不大好,才讲了几句话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顾娇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顿了顿,说道:“顾夫人,不介意的话我给你把把脉吧?” “顾姑娘精通岐黄之术?” “略懂一二。” 姚氏笑了笑,把手伸出去放在桌上。 仆妇打完了满满一篮子桑葚,过来请姚氏示下,姚氏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仆妇把桑葚轻轻放在桌上后便退下了。 她的脉象不是很好,但她的实际情况比脉象看上去的更糟糕。 顾娇不动声色地收回手,问姚氏道:“顾夫人,您的睡眠如何?” 姚氏道:“不大好,难以入睡。” 顾娇问:“食欲?” 姚氏微微摇头:“也不大吃得下。” 顾娇顿了顿:“风寒之前就如此吗?” 姚氏:“嗯。” 顾娇:“大概多久了?” 姚氏:“具体不记得了,总之很久了。” 顾娇又问了一些问题。 其实太医也问过,但姚氏不愿敞开心扉,每每都是敷衍了事。 姚氏很信任顾娇,全都如实答了。 顾娇又道:“顾夫人从前看过大夫吧,他们怎么说?” 姚氏苦笑:“他们说我忧思过重,让我放宽心,什么都不要多想,也开了药。但吃了没多大用,后面我就吃了。” 这就是了。 大夫口中的忧思过重,换前世的话说就是抑郁症。 但她同时还伴有癔症,一旦发作起来是很危险的。 顾娇从小药箱里取了两盒抗抑郁的药物,用瓷瓶换装好。 姚氏坐在顾娇对面,只看到竖起来的箱盖,没看见顾娇的操作。 顾娇把瓷瓶递给姚氏,说了用法与用量,并叮嘱道:“顾夫人,您一定要吃药,这样病才会好。” 御医的药都无效,一个小姑娘随手递过来的药怎么可能会有疗效? 但小姑娘忙活半天,姚氏不忍拒绝她的美意,接过药笑了笑:“好。” 顾娇认真地望进她的眼睛:“您不能把药扔掉,您要答应我,您真的会按时吃药。” 姚氏许久没见过如此真挚的眼神了,那些想治好她的人,他们治的不是她,是侯府的夫人。 如果她不是侯夫人,没人会看她一眼。 而眼前这个小姑娘,却是真真正正想要治好她这个人。 姚氏要给顾娇付诊金,顾娇晃了晃背篓里的桑葚。 姚氏笑了。 不过顾娇的确找姚氏额外要了点诊金,却不是银子,而是她亲手做的糕点。 姚氏很开心。 她许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每次见到她,她都总是能走好运,不是被她救,就是被她治愈。 这丫头,是她的福星吗? 许是年龄一样,姚氏很快想起了顾瑾瑜。 虽然是母女,但她与瑾瑜的关系并不如她与顾琰亲近。 顾琰就算成天臭着一张脸,她也能感觉到顾琰对她的需要。 她留在山庄,让顾琰去京城,顾琰是不会干的,瑾瑜却更可以十分轻松地离开,她似乎更向往京城的繁华与侯府的热闹。 这倒不是说瑾瑜不爱她这个娘,而是瑾瑜的世界里不止有她这个娘。 没了她,瑾瑜也能活得很好。 她想,这或许是一件好事。 毕竟如果有一天顾琰不在了,她也不想活了。 她至少不用放心不下瑾瑜。 回去的路上,顾娇向二东家问起了侯府的事。 “你是指哪方面?”二东家问。 “侯夫人。”顾娇说。 问起侯夫人并不奇怪,毕竟温泉山庄的主子他们已经见了三个,只剩那位夫人素未蒙面了。 二东家没觉着顾娇是有什么目的,他想了想,说道:“那位侯夫人貌似姓姚,说起来也有些故事。她是定安侯的继室,家道中落,父亲在户部挂了个闲职,据说得罪了人,最后连闲职都没得当了。她与前侯夫人是手帕交,前任侯夫人病逝前,她去探望过几次,京城便有传闻,她是趁前任侯夫人病重勾搭上定安侯的。” 顾娇眉心微蹙,她不像这种人。 二东家接着道:“真相却是她在侯府与定安侯连面都不曾见过。” “你怎么知道?”顾娇问。 二东家淡淡一笑:“我们回春堂在京城还是有些名声的,给前侯夫人治病的御医与我家有些来往,不过前侯夫人的确拜托过姚氏照顾自己几个孩子。” 顾娇问道:“前侯夫人有孩子?” 二东家道:“没错,有三个儿子,后面两个是双胎。前侯夫人动了让姚氏给定安侯做续弦的念头,可惜姚氏自己不同意。姚氏亲口拒绝的,御医在后头熬药,全给听见了。 “但兜兜转转,定安侯最终还是遇见了姚氏,并且一眼相中了她。定安侯直接向姚家提亲,姚家二话不说答应了。之后的事你应当能够想到,京城开始了各种污蔑姚氏的传闻。 “侯夫人这些年待在温泉山庄,一是为了陪顾琰养病,二也是因为她在京城过得并不自在。 “定安侯对原配其实并无多少夫妻之情,相反他很疼姚氏,以姚氏的出身原是不够给他做续弦的,是他自己坚持要娶姚氏。但他越疼姚氏,越让人觉着姚氏是个狐媚。” 其实二东家曾见过姚氏一次,那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女人,眼神干净得如见了底的湖水。 她要是狐媚,那天底下没人不是了。 -- 却说府试结束十日后,府衙放了榜。 考生们一大早便纷纷前往府衙,想看看自己究竟有没有考过。 府试录取的人数十分有限,数百名考生一共只录取五十人,分甲乙两等,一等十人,余下皆属乙等。 冯林是被杜若寒吵醒的,杜若寒天不亮就溜出了太守府:“冯林冯林!快起来!输银子了!” 杜若寒单方面与冯林打了赌,他赌萧六郎考不过,赌注十两银子。 冯林打着哈欠开了门:“……我还没吃早饭。” 杜若寒立马往他嘴里塞了个大肉包子,拉着他便往楼下走。 冯林拿下包子:“六郎也还没吃……” 杜若寒道:“行了行了!他有手有脚的,难道还会饿死啊!” 杜若寒不由分说地将冯林拉去了府衙门口。 那里已站了不少考生,将告示栏围得水泄不通,杜若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拉着冯林挤到最里边。 在杜若寒看来,萧六郎这种呆瓜考上的几率真的不大。 “嘿嘿嘿,等着给我银子吧,冯小墩!” “我不是冯小墩!我……我也没和你……”话到一半,冯林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醒目得所有人都无法忽视的名字上,他蓦地噎住了,指着榜单道,“你、你看!” 杜若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一个相当醒目的位置看到一个名字——府试案首,萧六郎! 杜若寒下巴都要惊掉了:“不是吧?那家伙居然考上了?还是案首?怎么可能?” 说好的小呆瓜呢? 三字经都背不完的家伙,居然一跃成为府试案首了? 府试的案首可比县试案首难多了,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 何况这次的考题是他的变态姑父出的,那就更让人无从下手了好么? 冯林伸出手。 杜若寒:“干嘛?” 冯林:“愿赌服输。” 不是,你不是不和我赌吗? 你被那小子带坏了! 冯林带着杜若寒的全部家当,喜滋滋地回了客栈,他把银子分了一半给萧六郎,成绩就不用他说了,报喜的人已经到客栈恭贺过一番了。 ------题外话------ 还有一更 85 归家(三更) 客栈老板得知在住的考生里出了一个府试案首,当即把萧六郎三人的房费退了,还将几人的伙食包了,都是最贵的酒菜,本店没有的还可使唤小二出去买。 冯林虽说早已考上秀才,但他的成绩不算拔尖,自然没有过这种待遇。 此番跟着萧六郎,他算是好生风光了一回。 值得一提的是,萧六郎考得太好,他的文章在放榜当日便流传了出去。自然就来了不少想要结交萧六郎的人,全都被萧六郎拒之门外。 本朝的科考制度较之前朝有了极大调整,前朝的府试过后,要等两到三月才院试,本朝的院试却紧紧地排在府试放榜第二日。 在等成绩的这十天里,大多数考生都是心惊胆战地度过,好不容易确定自己考过了,却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又得进入下一轮的考试。 这无疑加大了考生的压力。 院试一共两场,分别试八股文与帖经。 帖经的难度与府试相当,八股文依旧是庄刺史出题。 萧六郎已连拿了两个案首,再拿下院试案首便是小三元。 平城已有近十年没出过小三元了,府衙所有官员都对萧六郎给予厚望,然而令众人都没料到的是,萧六郎的帖经竟然交了白卷。 院试帖经与府试帖经的范围区别不大,依旧是要求通三经,只不过题量更大,题型更刁钻,但要说交白卷还是不至于。 当然了,每一轮的考试都不排除考生可能会出现各种始料不及的状况——曾经有一次,一个学生将秽物弄在了试卷上,导致整张试卷作废。 那是三年一度的乡试,一个考生三年的努力就这么付之流水了。 但交白卷还是太罕见了。 尤其这个白卷的对象是在府试中给庄刺史留下了深刻印象的萧六郎。 如果庄刺史记得没错,此番阅卷的考官一共十二人,其中就有十一个给萧六郎的八股文判了甲等。 唯一没判甲等的是庄刺史。 他给萧六郎的是乙。 但若是知道庄刺史给别人的全是丁,就能看出萧六郎的成绩有多难能可贵了。 十一个甲,帖经就算瞎写也能排进前十,偏偏萧六郎排了倒数第三。 这让庄刺史很意外。 他把试卷调了出来,结果就发现是一张空白试卷。 庄刺史让人将萧六郎之前府试的帖经试卷也调了出来。 如果萧六郎府试的帖经做得十分糟糕,这件事或许就这么过去了,偏偏萧六郎府试的帖经卷是全甲卷。 也就是说,他一题也没错。 “而且他只用了半个时辰!”前来送考卷的监考官道。 这名监考官便是府试时坐在萧六郎正对面的那一位。 试卷是糊了名的,交上去后便不知道那张试卷是谁的。只不过萧六郎考了府试案首后,他的八股文流传开了,监考官偷偷去过客栈,想瞧瞧这位府试案首究竟长什么样,竟能作出如此旷世奇文,结果发现对方就是那个帖经与杂文都只写了半个时辰的考生。 庄刺史眼光太高。 能全部作对在他看来不足为道,但若是只用了半个时辰那就非常令人惊艳了。 他所见识的人中,能做得比这名考生更优秀的只有已故的昭都小侯爷。 庄刺史即刻派人去了一趟客栈,找萧六郎问明情况。 “我没交白卷。”萧六郎说。 如果萧六郎说的是真的,那么就是有人动了他的试卷,这件事大了。 科举考试的试卷管理是相当严格的,每位考生交卷时,都有两名监考人员共同前去收卷,并在糊名时同时按下手印,证明这张试卷是他们收走的。 一旦试卷出了问题,唯他们二人是问。 值得一提的是,所有监考人员都是入场后抓阄配对的。他们与考生一样,进来便不能再与外面联系,一直到考试结束。 收买其中一个人容易,但要同时收买两个就太难了,因为谁也不能保证收买的那两个恰巧就能被分在一起,更不能保证他们就恰巧被分配在萧六郎所在的考场。 尽管如此,罗太守依旧把收卷的人叫过来盘问了一番,二人都表示自己没有任何不规矩。 “可是白卷?” “不清楚,交卷前考生都会在上面盖一张白纸,这也是为了防止我们窥伺他的笔迹。” 庄刺史点点头,转而对罗太守道:“经他们二人的手后,试卷就是糊了名的吧?一直到所有监考官批阅完才会拆开姓名。那我倒是很好奇,那人是怎么认出萧六郎的试卷并将其成功掉包成白卷的?” 罗太守想了想,说道:“两种途径:一个是发卷,一个是阅卷。萧六郎是府试案首,院试时他坐第一个,这是规矩。第一张发下去的就是他的试卷,那么可以提前在试卷上动手脚,即便之后被糊名也还是能够辨认出他的试卷来。 又或者,有考官拿到了萧六郎府试时的试卷,并记下了萧六郎的笔记,在批阅帖经时,根据笔记把萧六郎的试卷认了出来。 不论哪一种,阅卷的考官里都一定有手脚不干净的!” 府试与院试的阅卷官不是同一批,就是为了避免有人记住考生笔迹,进而影响了对考生的判断。 但不排除有人悄悄弄到府试的试卷,毕竟阅卷结束之后,试卷的保密程度就大大降低了。 除了庄刺史之外的十一名考官皆被押入了密室,接受罗太守的严刑盘问。 重刑之下,还真让罗太守把真凶给查出来了。 那是一名姓吴的阅卷考官,在贡院矜矜业业地干了二十年,平日里老实得像个古董,罗太守原本觉得最没可能的就是他。 看来不背叛不是一个人的道德高,是筹码不够高。 “那人给了我一千两银子,让我把萧六郎的试卷毁掉。我原本是准备了墨汁,打算伪装出萧六郎本人不慎弄脏试卷的情况。这种情况我见的多了,都是当废卷处理,没人会去核实。可是我还没动手,被我支开的汪大人回来了。 我手一抖把墨汁泼自己身上了,再去找别的墨汁也来不及了,恰巧手边有几张空白试卷,我便拿了一张替换了。” “那人长什么样?” “他蒙着面,我没看清。” “声音?多高?” “我不记得了……真的不记得了!” 罗太守把审讯的结果禀报了庄刺史。 一般来说,科举中出现舞弊的状况,所有人的考卷都将作废重新再考一次,这么做官府伤筋动骨不说,也会令不少考生崩掉心态。 考试从来都是实力与运气的结合,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的下一场一定发挥得比这场更好,更无法保证别的考生不会趁势赶超。 当然,对于落榜的考生而言,这无疑是一次白捡的契机。 可问题是,萧六郎就算被人换了一张白卷,他也依旧凭着十一个甲等、一个乙等通过了院试。 换言之,该录取的都录取了,落榜的本就是该落榜的,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名次可能都往前排了一名,而萧六郎则失去了案首之位。 罗太守感慨:“那人大概没料到,都这样了萧六郎还能通过院试吧,只是可惜了,萧六郎本该是有机会成为案首的。” 庄刺史正色道:“这件事可大可小,目光放长远些,它就是一件小事;若平生止步于此,那它就是一件大事。” 小三元足够一个秀才风光一阵子,但也仅仅是一阵子。 他若真想扬名立万,就必须继续去考乡试,乡试中举人后再进京赶考。 院试并不是一切的终点,恰恰相反,它是科举之路的起点。 庄刺史道:“这件事决定权在他自己,你去问他是否需要重考。” 重考就不是他一个人的重考了,而是所有参加院使的人将八股文与帖经两场考试再经历一遍。 罗太守去了客栈。 他见到了萧六郎,委婉地道明自己的来意,问萧六郎是否重考。 萧六郎没直接回答他的话,而是推开窗子,让他看了看一楼大堂中正在相互交流成绩的学子——榜已经放出去了,没考上的灰头土脸,考上的红光满面。 这一瞬,没人知道他内心经历了什么。 “这些考上的考生都是无辜的吧?”他突然说。 罗太守闻言就是一愣,半晌才哑声道:“是啊,你毕竟没落榜,所以不存在他们之中有谁多占了一个乡试的名额。” 萧六郎望向那些考生,道:“如果重考一次,他们之中会有人考不上吧?” 罗太守叹气点头,这是难免的,重考心态都崩了,很难去正常发挥了。 “那么罗太守你呢?”萧六郎问。 “我……什么?”罗太守愕错愕。 萧六郎道:“听说罗太守的任期快到了,院使重考是大事,需上报朝廷,记大过,会影响罗太守的连任吧?” 罗太守无奈点头。 本朝对科考管制极严,一旦因舞弊重考,他的官也算是做到头了。 萧六郎不紧不慢地问道:“罗太守觉得自己的前程值多少钱?” 罗太守一怔! 这这这、这小子是在公然敲诈他吗? 萧六郎不疾不徐地说道:“太守大人是清官,定拿不出太多银两。不过,那人收买阅卷官应当花了不少银子吧?受害者是我,大人是不是应该把这笔银子赔给我?” 又能买回自己前程,又能不花一文钱,还能落个清官的好名声。 这笔买卖,划算呀! 罗太守一头栽进了萧六郎挖的深坑:“应该的应该的,一千两,我一定悉数给萧考生送来!” 萧六郎又道:“还有,若是试卷没人做手脚,我就是小三元,这一点罗太守并不否认吧?” 罗太守点头如捣蒜::“当、当然!萧考生的实力本官与刺史大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萧六郎幽幽叹气:“可小三元是有奖金的,这笔奖金,我现在拿不到了。” 罗太守:“……” 为毛感觉这个坑有点儿大? 小三元的奖金是朝廷拨款,经由衙门发放,府衙发放一比,贡院发放一比,县衙再发放一比,加起来足足一百两。 又因为平城府已十年不曾出过小三元,奖金早已翻了倍。 也就是说,萧六郎到手的奖金应当有二百两。 只是如今的情况,自然不能走公账。 换言之,这银子得罗太守自个儿掏。 罗太守:我居然天真地认为自己可以一个子儿不花,我真傻,真的! 舞弊事件以罗太守吐血掏腰包结束。 庄刺史是罗太守的远房亲戚,当事人不追究,他也就没上报朝廷。 罗太守的乌纱帽保住了,考生们也不用崩心态了,皆大欢喜。 至于那舞弊之人,不出意外应当是一名考生,因为嫉妒萧六郎的成绩,所以很想将他拉下马。 罗太守表示会继续暗中调查。 萧六郎回到村子时已是四月初,村庄里充斥着暮春的暖意,池塘边上的柳枝发了嫩芽,一缕缕垂下水面,如同一片浮动的翡翠珠帘。 地里的庄稼也长出来了,一眼望去绿油油的。 他是去年这个时候来的村子,谁能料到一转眼,已经过了一年。 刚从地里回来的张伯转头对身后的张婶儿道:“娃他娘,你瞧那是不是六郎?” 张婶儿眼神儿比自家男人好,她看过后点头如捣蒜:“可不就是六郎吗?哎!秀才回来了!” 她也转过头去,朝那些正在地里劳作的村民吆喝。 萧六郎的成绩早就传回了村里,尽管院试失利,可县试与府试得了案首,他也还是被评上了廪生。 这是自顾大顺之后村儿里出的第二个廪生。 早在今早,县衙的人便把几十斤廪粮送来了。 那白花花的大米,瞅着比顾大顺的还好呢! 村民们像是头一次认识萧六郎似的,想上前搭话又不敢。 毕竟今时不同往日,人家是秀才了! “张伯,张婶。”萧六郎与二人打了招呼。 这家子都是热心肠,当初顾娇葵水腹痛,就是张婶借了红糖给萧六郎。 二人受宠若惊,话都接不上了! 之后,萧六郎又陆陆续续碰上几个村民,他都与他们打了招呼,不过分热络,也不过分冷淡,与往常的清冷样子没什么两样。 终于,他到了家门口。 因没提前递消息,所以家里人并不知他今日回来。 后院传来小净空叭叭叭的声音。 萧六郎迈步走了进去。 被阳光铺满的后院,顾娇正在给小净空洗头。 小净空圆溜溜的小光头上长出了青色的发桩子,他特别得意地问顾娇他头发多长了,是不是又比前几天长了。 老太太坐在一旁的藤椅上,一边看小美和尚出浴,一边嗑瓜子。 她身边的小板凳上坐着薛凝香一岁大的儿子狗蛋。 狗蛋正在慢吞吞地啃玉米棒子。 第一个发现萧六郎的是小净空。 小净空将脑袋低下去,从小裆裆下往后望,一眼望见了倒着的萧六郎! 他认了半天:“咦?坏姐夫?” 顾娇舀水的动作一顿,静静地扭过头来。 她看着他,他也这样看着她。 一个多月不见,家里人都有了变化,小净空长头发桩子了,老太太越活越年轻了,她似乎长了个子,也更有了几分少女青涩美好的样子。 她的胎记依旧在脸上,却并不像一块丑陋的红斑,反而浑似一朵妖娆的花,在清冷孤独的气质里绽放出一抹明艳动人的色泽。 艳若桃李。 而他也高了,眉宇间褪去了几分少年气息,多了一丝矜贵尊华的书香气。 二人就这么愣愣地看着,谁也没说话。 “六郎回来啦?”老太太语气轻快地回过头,“带什么好吃的没有?” 萧六郎回神:“带了。” 他说着走上前,却没看门槛,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顾娇一脸镇定地转过身,继续给小净空冲澡澡。 只是她刚一瓢水下去,就听小净空大叫:“哎呀!好冷呀!” 顾娇大囧。 舀、舀错水了。 ------题外话------ 今天一共是一万二,是平时六更的字数,所以也算是小爆更。 祝大家食用愉快。 86 遛鸡(一更) 老太太看一眼顾娇,又看一眼萧六郎,眼神迷之意味深长。 感觉自己不久就要抱小重孙孙! 顾娇无缝切换问起了冯林。 萧六郎也答得一本正经:“他回书院了,去府城一个月,耽搁了不少课。” 这次多亏了冯林,他的好,顾娇记下了。 二人说话间,几只嫩黄色的小鸡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萧六郎这才发现,自己离家月余,家里竟然开始养鸡了。 顾娇对养鸡不感冒,是小净空偶尔看见隔壁家的小鸡崽,喜欢得不行,问顾娇他可不可以养几只。 顾娇说可以养,但有个条件,他必须自己照顾小鸡,喂食喂水、清扫鸡粪都不能假手于人。 为了让小净空明白养鸡的难度,顾娇让他先去薛凝香家喂了两天鸡,不仅有萌萌哒的小鸡崽,还有已经发育成熟不再可爱的老母鸡和大公鸡。 且顾娇告诉他,所有现在看着可爱的小鸡崽,有一天都会长成老母鸡和大公鸡。 结果这都劝退不了他,顾娇只能让他养了。 他养了七只,每一只都肥嘟嘟的。 他还给它们取了名字,从一到七,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辨认它们的。 萧六郎给老太太带了平城特产——糖渍杨梅干,这个时节杨梅刚结果,果子不大,酸味很浓,但这种杨梅最适合糖渍,酸甜的口感吃起来不会腻。 萧六郎带了两罐,一罐是去了核的,一罐是有核的。 别看只是两罐吃食,但这是平城最有名的一家糖渍杨梅干,又恰逢考试学生多,每天几乎一出来便被一抢而光了。 萧六郎是半夜去排队的,在冷风里瑟缩了许久。 老太太扒拉了一个无核的杨梅干给狗蛋。 狗蛋吸溜得口水横流。 顾小顺还没放学,萧六郎给他也带了东西,是一整套做木雕的工具,特别齐全。 昭国对铁的管制极严,一般人很难买到如此精细齐全的铁具,萧六郎是讹了罗太守才买到的。 眼看着萧六郎的包袱瘪了下去。 小净空遛着小鸡,脸上浑不在意,却时不时往萧六郎拎着的包袱里上瞥一眼。 顾娇捕捉到了他的小异样,问道:“净空是不是也很期待自己的礼物?” “我才没有!”小净空傲娇地撇过头去。 坏姐夫是不会给他买礼物的! 萧六郎将小家伙的别扭尽收眼底,本来俩人的关系就够呛,又分别了一个多月,如今连生疏都算不上了。 萧六郎从包袱里拿了一套孔明锁出来:“不要就算了,我送给狗蛋。” “不行!”小净空一下从椅子上蹦下来,将孔明锁抢在怀里,“他、他小!他玩不了!” 狗蛋茫然地看着小哥哥,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最后是顾娇的。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锦盒,只瞧盒子便感觉其价值不菲。 顾娇暗道比划了一下锦盒的长度。 是簪子么? 这么贵的盒子,至少是根银簪吧。 银簪在乡下可不多见,一般都是木簪,豪横一点的就是铜簪。银簪只有条件很好的人家才能买,而且只有在很重要的日子才舍得佩戴。 当然最重要的是,如果一个男人送女人簪子,那就代表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意思! 顾娇满脸都写着我好喜欢我好喜欢我好喜欢! 吧嗒。 萧六郎将锦盒打开了。 却不是什么簪子,而是一支毛笔! 顾娇当场傻眼。 萧六郎道:“你的字总是练不好,除了握笔姿势不对,与毛笔也有关系。这是平城一位名匠所制的狼毫笔,很适合你的力道。” 他一本正经地介绍,顾娇却整个人都不大好了。 簪子它是烫手吗? 为毛要给她送支笔? 这好比是给一个满心只想氪金游戏的学生送了一套考试真题,她能拒绝吗?! 看着顾娇强忍住抓狂的小样子,老太太笑得肚子都疼了! ——有一种需要,叫六郎认为你需要。 顾娇抱着怀里的狼毫笔,小脸黑成了炭。 随后萧六郎又递给她一块铜对牌,上面刻着周记钱庄。 “家用我存在钱庄了,你需要就自己去取。” 萧六郎没说具体数额,顾娇也没问,她还沉浸在被送了一支毛笔的暴走情绪中。 顾娇不知道的是,这支狼毫笔比其余几人的礼物加起来还要贵,不是银子这等俗物能买到的。 顾娇倒也没暴走太久,她还记得正事。 临行前,顾娇叮嘱过冯林,务必盯着萧六郎每日练习走路,现在她要验收成果! 顾娇和萧六郎去了西屋,看了他的脚踝。 手术的伤口已经淡到几乎看不见了,顾娇探出手捏了捏:“还疼吗?” 萧六郎摇头:“不疼了。” “一点也不疼?”顾娇抬头看他。 他点头:“嗯。” 顾娇又捏了捏他的腿肚子,手感不错,看来冯林没有偷懒。 曾经弱化的肌理在复健了近四个月后已经基本恢复,也就是说,萧六郎也不存在腿脚无力的状况了。 他至今仍没丢掉拐杖,最大的问题可能来自于他的心理。 顾娇在前世见过不少类似的案例,有的是因为害怕二次受伤,自我保护过度,不过这种多半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淡忘并好转。 另一种的情况则比较复杂。 患者有心结。 打不开那个心结,他就会一直活在伤病的状态里,以此来惩罚自己,或逃避什么事情。 顾娇思量的空档,萧六郎已经放下裤腿,杵着拐杖出去了。 顾娇望着他清冷而孤单的背影,不由心生疑惑,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 萧六郎考上秀才的事很快在十里八乡传遍了,作为村里的大户顾家当然也听说了消息。 他们真是做梦都没料到萧六郎能连考两个案首,还最终考上了廪生。 明明连天香书院都差点考不上的学渣,怎么和大顺一样考上廪生了? 而且同为廪生,萧六郎的显然更有含金量一些,否则也不会发给萧六郎的大米比发给顾大顺的大米要好上许多了? “两个案首呢,只差一个就小三元了。”饭桌上,顾长陆不无羡慕地说。 他是生来不愿读书吗? 不是。 只不过他读不进去,后面他有了两个儿子,指望他们读进去,可愿意读的家里供不起,免费入学的又是顾小顺那个不争气。 顾家人哪里知道,不是萧六郎考不上小三元,是他主动放弃了小三元。 一桌子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最难看的当属顾大顺。 一贯被自己瞧不起的萧六郎突然翻身骑到了自己头上,顾大顺心气都不顺了:“有黎院长亲自辅导他,他的进步当然很大,县试前的那个月,我天天都看见黎院长把他叫去中正堂。” 他才不信萧六郎是凭自己的本事一飞冲天的,明明论资质,萧六郎还不如自己,如果被黎院长亲自辅导的人是自己,那他一定能考出比萧六郎更好的成绩。 说白了,他是输在资源上。 若是以往,顾家人一定跟着酸萧六郎两句,然而今晚众人一个字也没有接。 这令顾大顺微微皱起了眉头。 他感觉最近家里的气氛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大家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除了顾小顺。 他会这么想并不奇怪,顾家打侯府千金的主意失败后,顾娇的事就算彻底东窗事发了。 都不用顾侯爷使什么审讯的手段,只让黄忠在村里里走一圈便将顾娇从小到大的经历弄了个明明白白。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侯府血脉,能被人这么欺负吗?这不是把顾侯爷的脸摁在地上摩擦吗? 顾侯爷的怒火可想而知。 要不是念在顾瑾瑜与顾家三房夫妇的份儿上,顾侯爷早把这家子抓去乱棍打死了! 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顾老爷子的里正做到头了。 这是顾老爷子最冤枉的一回,去族里吃了个酒,回来存管儿就没了,还是被自家婆娘和儿子儿媳坑没的。 至于顾瑾瑜那边,顾侯爷让顾家放弃了顾瑾瑜的抚养权,并发誓这辈子都不出现在顾瑾瑜的面前。 另外,替顾侯爷守口如瓶,一个字也不许往外泄露。 所以顾家人连顾大顺与顾小顺都瞒着。 顾二顺无意中偷听了一些,知道顾娇可能是抱错的孩子,但更多的他也不清楚了。 以上是气氛古怪的原因之一,之二是家里的女眷竟然上桌吃饭了。 顾大顺对此很不习惯。 顾大顺瞥了眼亲妹妹顾月娥,想到什么,道:“娇娘真有福气,嫁了个秀才相公。” 自家妹妹年纪不小了,按理该说亲了,若是嫁给好人家,于他也是一股助力。 顾月娥闷头吃饭不吭声。 众人心道,有福气的是娇娘吗?分明是萧六郎那小子吧!他知不知道自己娶了谁?侯府千金啊! 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事! 说起来这门亲事是他们大意了,若早知那丫头这么有来历,他们就不把她嫁出去了! 留在家里当棵摇钱树,不知能找侯府讨多少好处呢! 顾家人毁得肠子都青了,然而又有什么办法?那丫头不再傻乎乎的好糊弄,他们就算想修复关系也没这么容易了。 吴氏冲刘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夹碗里的大肉。 这是实实在在的大肉,每一片都切得特别厚,肥的直流油,以后都只有顾大顺能吃到。 刘氏咽了咽口水,夹起最厚的那片,原本想放进二顺碗里,被吴氏一记眼刀子瞪来,她赶忙放进了顾小顺的碗里。 顾小顺一脸古怪地看着他娘:“干嘛?” 刘氏讪讪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吃点肉!” 这段日子顾小顺都在书院住,今天才被顾大顺请回来。 顾大顺才不想好声好气地请他,可亲爹发话了顾大顺也没办法。 顾小顺看着碗里的肉,不咸不淡地吃了。 顾二顺馋得直流口水。 顾大顺眉头紧皱。 其余人全当什么也没看见。 刘氏笑道:“小顺呐,你回来还没去你姐那儿吧?” 顾小顺问道:“干嘛?” 刘氏讪笑道:“你姐对你这么好,你说你回来了咋不去看看她?” 顾小顺吃了口饭:“一会儿就去。” 刘氏继续讪笑:“你姐夫考上秀才了,你记得多说几句恭喜的话。” 顾小顺:“嗯。” 半天没说到点子上,吴氏与大房都急了。 顾长海道:“小顺呐,大伯准备了一罐上好的茶叶、两只老母鸡,一会儿和你一起给你姐送去。” 顾小顺道:“我去就行了,你去干嘛?” 我怕你拎不动行了吧! 顾长海简直要被顾小顺气出毛病了,顾小顺一根直肠通到底,弯弯道道的话他听不明白。 顾长海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之前是我们做的不对,如今给你姐赔不是。从今天开始,咱们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顾侯爷只说不许他们接近顾瑾瑜,又没说不许接近顾娇,只要他们不对顾娇吐露真相。 顾侯爷的意思他们大概能猜出来,无非是怕顾娇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所以徐徐图之,他们只用在父女相认前与顾娇重修旧好就可以了! “你们是看我姐夫如今考上秀才了,想去巴结他吧?”顾小顺不冷不热地将筷子放在桌上,“东西在哪儿?” 前一句话挺让人皱眉,后一句却让顾家人感觉有戏! 顾长海忙对周氏道:“快去拿来!” 周氏不敢怠慢,去屋里把花大价钱买的茶叶以及家里最肥的两只老母鸡捉了过来。 顾小顺放下筷子,拿了东西就往外走。 顾长海伸出手:“哎!等等我!” 等你才怪了! 本来就是你们欠我姐的! 顾小顺撒开脚丫子往外跑,一溜烟儿地进了他姐的家,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被门拍得鼻血横流的顾长海:“……!!” 顾长海花了血本才舍出去的茶叶与老母鸡就这么没了,他还不敢闹不敢吵,上哪儿说理去? 顾长海倒是想敲门来着,可惜敲了半天没人理,他只得咬牙切齿地回去了。 顾娇才不会理顾家人,老太太与萧六郎就更不会了。 不是顾小顺把门板按着,老太太能现场给顾家人扣个屎尿盆子! 顾娇在灶屋做饭。 “姐姐姐。”顾小顺许久没回村,怪挂念他姐的,先冲去灶屋和顾娇打了招呼,随后才去找萧六郎与老太太。 萧六郎把从平城带的刻刀给了他,顾小顺喜欢得紧,每一把小刀都看了又看,爱不释手。 好刀之于工匠,与好剑之于剑客一样,那种欣喜一般礼物替代不了。 顾小顺越发觉得自家姐夫好。 顾小顺玩着小刀,突然就被老太太叫去了屋里。 老太太特别热情地冲他招手:“小顺来,尝尝六郎给我买的糖渍杨梅干!” 顾小顺眨眨眼:“姑婆今天怎么这么大方?” 平日里吃她一颗蜜饯比登天还难。 “给。”老太太扒拉了半天,给了他一颗最小的。 顾小顺倒也没挑,一口塞进了嘴里。 下一秒,他就看见老太太一二三四五六七,数了七颗大大的糖渍杨梅干装进自己的小蜜罐里,并大声嚷道:“娇娇!小顺吃了我八颗杨梅干!” “……” 顾小顺差点没活活噎死! 为了几颗杨梅干,您至于吗?! 顾娇管着老太太,一天最多让她吃三颗,过年才能吃五颗,她一口气便攒下七颗,可以说是一笔滔天横财了! 老太太很满意,摆摆手让顾小顺该干嘛干嘛去。 顾小顺一脸懵逼,这就把他利用完了? 顾小顺打算去找小净空,结果发现小家伙出去了。 小净空去溜小鸡了。 起先他只在自家后院溜溜,慢慢地觉着后院不够溜,便将小鸡们带了出去。 小净空溜鸡的路线是从自家到村口,再原路返回来,要是碰见乡亲,他都会礼貌地打招呼。 乡亲们从最初的惊诧到如今已是习以为常,甚至开始喜欢这个小和尚。 人家的小鸡出了门都乱跑,他的小鸡居然还能有队形。 “小七,不能插队哦。”小净空把偷溜到第五的一只小鸡捉回了最后。 小净空溜着溜着就来到了顾家老宅外,这是去村口的必经之路。 他知道两家的关系,不会往顾家去,也不会与顾家人打招呼。 然而今日,他却被一阵古怪的声音所吸引。 89 揭穿(二更) 似乎是男人的读书声,断断续续,每次到了同一个地方就会卡壳,然后又从头念起。 小净空的强迫症有些受不了了,他溜着小鸡哒哒哒地走过去,在顾家外的一棵大树下看见了眉头紧锁的顾大顺。 小净空是认识顾大顺的,只是没和顾大顺说过话,他不明白顾大顺为什么不在家里念书,跑到树下来。 家人正为茶叶与老母鸡的事吵得不可开交,二房怪大房出了馊主意,大房怪二房的顾小顺搞砸了事情…… 顾大顺无法集中精力于是来树下躲清静,没想到念着念着,竟发现自己有几个字不会。 “躲!这个字念躲!”小净空站在他背后,看着他书上的字说。 突然起来的小奶音让顾大顺吓了一跳,他转头,诧异地看向小净空。 小净空来村子这么久了,他听过也远远见过,只是没交流过。 小净空见他发懵,以为他没明白,又念了一次:“埵,音同躲起来的躲!” 顾大顺才不会信他,淡淡撇过脸:“不懂别瞎说。” 小净空叉腰:“我没瞎说!我学过!” 顾大顺道:“你怎么可能学过?” 小净空道:“《金刚萨埵心咒》,我早会背了!” 顾大顺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指着另外一个字道:“这个呢?” “耨!‘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般若波罗蜜心经》!”他小嘴叭叭叭,一口气说下来,流畅得连一个小停顿都没有。 顾大顺就算不懂佛经,也明白这么难的句子不可能是一个三岁半的孩子随口编出来的。 所以他是真会。 之后顾大顺又指给小净空几个字,有他会的,也有他不会的,没想到小净空全部都认识,还能准确地说出出处。 小净空痛心疾首地看向顾大顺:“你怎么念书的?听说你是个秀才,秀才都这么差劲的吗?” 小净空突然想起坏姐夫也刚刚考上秀才,不会也这么差吧? 那要怎么养家呀? 能支撑到自己长大吗? 操心家里难以为继的小净空突然没了溜小鸡的心情,将小一到小七统统带回了家。 他将小鸡放回鸡笼后,即刻去了西屋。 他现在还不大会写字,主要是力道小,抓不住毛笔,但他有经书。 他从自己的小箱子里翻出几本经书,来到萧六郎的面前,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头的一个生僻字道:“这个怎么念?” 萧六郎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念了出来。 小净空严肃地皱着眉头,暗暗点头。 没念错。 小净空又指了一个字,正是方才顾大顺不会的第一个字。 萧六郎轻而易举地念了出来。 “嗯。”小净空还算满意。 之后他又陆陆续续考了萧六郎许多字,每一个萧六郎都说对了。 他又考了萧六郎释义,萧六郎解释得与师父差不多,甚至比师父更言简通透。 看来坏姐夫有好好念书,小净空总算是稍稍放下心来。 萧六郎哪里知道他的小九九?还当他是突然想认字了。 镇上的孩子七岁开蒙,但小净空比寻常孩子聪明,又在寺庙有过一点基础,或许早些送去蒙学也可以。 萧六郎暗暗把小净空开蒙的事记在了心上。 -- 另一边,顾侯爷的伤势基本痊愈了。 他没说自己是被亲闺女一脚飞成这样的,只说是不小心摔的,下人们被迫都信了。 黄忠这边收到了京城来的家书,是写给顾侯爷的。 顾侯爷看过家书后,眉头渐渐拧成了川字。 黄忠问道:“怎么了侯爷?是侯府出什么事了吗?” 顾侯爷叹气:“侯府没事,是淑妃的信。” 黄忠纳闷道:“淑妃娘娘?她有事召见您?” 顾侯爷无奈地将信件折回信封:“她生辰快到了,瑾瑜的生辰与她同月,她问我何时带瑾瑜回京,今年是瑾瑜的及笄礼,让我千万不要忘了。” 黄忠感慨:“是啊,一转眼,小姐都要十五了。” 顾侯爷道:“还差半年呢。” 龙凤胎是十月的生辰。 黄忠笑了笑:“淑妃娘娘一定是惦记小姐了。” 淑妃是顾侯爷的亲妹妹,与前侯夫人的关系极好,待姚氏这个继室不怎么热络,对顾琰也不不冷不热,只有顾瑾瑜凭借一身才华获得了她的宠爱。 顾侯爷头疼。 他现在还不能回京,而且就算回,他也要带上姚氏与顾琰一起。 毕竟是瑾瑜的及笄礼,怎么能没有亲娘陪在身边呢? 况且他瞧着顾琰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可以跟着回京了。 “那……小姐呢?”黄忠指的是顾娇。 “当然一并带走了。”顾侯爷说。 这么果断?您是欠虐么? 黄忠愣了愣:“不滴血验亲了?” 顾侯爷炸毛道:“那也得拿得着啊!你去拿?” 黄忠缩了缩脖子:“属下不敢。” 顾侯爷蹙眉道:“琰儿这么亲近她,不会有错的。至于说药引,回春堂的药暂时有效,药引迟些日子也无妨。只是……” “只是什么?”黄忠问。 顾侯爷沉吟片刻,道:“那孩子在乡野长大,一身陋习,言行举止半分女儿家的仪态也没有,回了京城势必惹人诟病。回去之前,得找人好好教教她。” 黄忠的眼珠子转了转:“您……是不是跳过了什么关键的步骤?比如……小姐可能自个儿不乐意?” 顾侯爷掸了掸宽袖:“哼!这种事有她不乐意的余地吗?本侯是她亲爹!管她信不信,本侯真要带她走,她还能反了不成?” 黄忠撇撇嘴儿,那是谁被小姐挂在树上的嘛? 顾侯爷不是打肿脸充胖子,他这会儿最担心的还真不是顾娇,而是姚氏。 他不知如何向姚氏开口,才能将对姚氏的刺激降到最低。 “夫人呢?”顾侯爷问。 黄忠回忆道:“好像是在温泉外的牡丹园,属下方才路过那里时看见夫人了。” 姚氏的确是在牡丹园。 顾瑾瑜的牡丹被弄坏之后,顾侯爷又让人快马加鞭运来了好几株,并辟了个新的院子给顾瑾瑜做牡丹园。 这也算是对顾瑾瑜失去了丫鬟玉茹的补偿。 顾瑾瑜与姚氏坐在牡丹园中央下棋:“娘,到您了。” 姚氏出神。 顾瑾瑜拿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娘,娘!” 姚氏回神,抱歉地笑了笑:“到娘了吗?娘来看看怎么走。” 顾瑾瑜拿过她刚夹起的棋子,温声道:“下了许久了,您一定累了,不如歇会儿,吃点东西吧。” “嗯。”姚氏点头,让丫鬟把棋盘撤了,把一盘现切的瓜果以及一盒她亲手做的桂花糕拿过来。 顾瑾瑜吃了点瓜果,也尝了一小口桂花糕。 姚氏看得出她不怎么想吃,究其缘故,是瑾瑜的亲姑姑淑妃曾说过点心吃多了会发胖。 瑾瑜从那之后便不大碰甜腻的东西了。 “娘,您最近气色不错。”顾瑾瑜笑着对姚氏说。 姚氏摸了摸脸颊。 是啊,用了顾姑娘的药后,她感觉整个人轻松多了,能吃能睡,也不再那么容易情绪低落。 唯一费解的就是她最近总惦记顾姑娘,方才走神也是想起了她。 和女儿下棋,实在不该如此心不在焉。 “娘,您稍等!”顾瑾瑜放下手中的点心,迈步去附近的厢房拿了件氅衣披在姚氏的身上,“风大,当心着凉。” 女儿是体贴的,只是女儿的这份体贴,姚氏受之有愧。 没人知道,她心里其实一直有个秘密。 她曾经无比厌恶瑾瑜。 她从在月子里就喜欢顾琰多过瑾瑜,她看着那个襁褓中的孩子,总有一种无法亲近的感觉。 这样到了他们三岁那年,顾琰将一碗汤药泼在了瑾瑜的身上,瑾瑜约莫是气坏了,冲过来便将顾琰扑在了地上,并死死地骑在顾琰的身上。 顾琰被压得喘不过气。 她发现后,走过来粗鲁地将瑾瑜拽开,并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是顾琰先动的手,瑾瑜反击也正常,何况都只是三岁孩子。 她作为母亲,将两个孩子分开就好,犯不着动手打她。 她至今都记得瑾瑜诧异与受伤的眼神。 瑾瑜哭着喊娘,她却非得不心疼,反而有一股冲动将她丢下! 这件事过去这么久,两个孩子都没了当时的记忆,她也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寻回了对女儿的感情。 只是每每想起这件事,她都感觉自己不配做母亲。 所有人都认为她的心病是来自她与侯爷的关系、来自世人的诟病。 其实不是。 她只要想到自己作为母亲,居然能不爱自己的孩子,甚至想过抛弃自己的孩子,她就没办法原谅自己。 瑾瑜是一个完美的孩子。 就算自己曾经那样伤害过她,她也依旧敬重自己,并且无限包容总是在欺负她的弟弟。 “娘,您怎么哭了?”顾瑾瑜发现了姚氏的泪水。 姚氏抹了泪,苦笑道:“你会不会觉得娘这些年……对你不够好?” 顾瑾瑜握住姚氏的手,郑重道:“怎么会?娘对我很好,和爹爹还有祖母一样,你们和弟弟都是女儿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女儿会一辈子爱重你们。” 回去的路上,顾瑾瑜被丫鬟叫走了,又一盆牡丹到了,她得去验货。 姚氏一个人走回院子,没让丫鬟们跟着。 路过一座假山时,姚氏听到了争吵的声音。 “你不要命了?这种事也能胡说?当心被人听见告到侯爷与夫人那里,要了你的小命!” “婶娘,我没胡说!我亲耳听到的!” 姚氏认出了二人的声音,一个是她院子的方嬷嬷,另一个是方嬷嬷的表侄女儿翠翠。 翠翠在顾侯爷的书房外做洒扫。 谈话声还在继续,姚氏停下了步子。 “你怕不是听错了!”方嬷嬷呵斥。 翠翠大声道:“我没听错!侯爷就是这么说的!咱们小姐抱错了!她不是侯爷与夫人亲生的!” 姚氏只觉当头一棒,愣愣出声道:“你说什么?谁抱错了?” “夫人?”翠翠与方嬷嬷扭过头,齐齐一怔。 姚氏怔怔地来到翠翠面前:“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什么抱错?什么不是亲生的?” 方嬷嬷忙道:“夫人你别听她胡说……” 姚氏厉喝道:“你给我闭嘴!” 姚氏是个温柔的性子,可兔子逼急了也有咬人的时候。 翠翠低下头,支支吾吾道:“小……小姐抱错了,她不是您和侯爷的女儿,真正的小姐流落民间,在一个村子里长大,又丑又傻,时常被人欺负,侯爷找到她时,她……” 后面的话姚氏就没听到了,她只感觉两眼一黑,一阵天旋地转。 之后她双眼一闭,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88 母女(一更) 书房。 顾侯爷正犹豫着如何向姚氏开口,就听到下人来报姚氏晕倒了。 姚氏这段日子养病,都住在小别院中,只每天会过来看望顾琰与顾瑾瑜。 顾侯爷抵达小别院时,姚氏已被方嬷嬷与翠翠放到了床铺上。 房嬷嬷最近几日染了风寒,不在跟前伺候,方嬷嬷打理院子里的事宜,她亲自去请御医了。 顾侯爷看着昏迷不醒的姚氏,又看看一屋子瑟瑟发抖的丫鬟,脸色一沉:“今天是谁伺候夫人的?” 两个丫鬟扑通跪了下来。 其中一人哭道:“奴婢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奴婢们回到院子时……夫人已经在房中晕倒了!” 顾侯爷厉声道:“你们怎么伺候夫人的?竟让夫人一个人在院子待着?” 另外一个丫鬟也泣不成声道:“侯爷饶命啊,夫人素日里就不爱有人跟着……奴婢们不敢不听……” “一群废物!”顾侯爷发火间,方嬷嬷带着御医过来了。 二人正要向顾侯爷行礼,顾侯爷摆手:“不必了,赶紧给夫人医治!” “是!”御医背着医药箱走上前,放了一块丝帕在姚氏的手腕上,开始为她把脉。 老实说,御医对于姚氏的病情并不乐观。 姚氏看着没什么大病,实则早已熬空了身体,兼之她又有心病,最受不得刺激,严重时可能出现幻象与疯症,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 顾侯爷就是怕出现这样的状况,才一直犹豫着要不要把真相说出来。 御医这一次把脉把了许久。 久到顾侯爷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何了,陈御医?”他焦急地问。 方嬷嬷也紧张地看向陈御医。 陈御医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再一次搭上姚氏的脉搏:“奇怪,真奇怪。” 顾侯爷忙道:“奇怪什么?是不是夫人很严重?” 陈御医摇头:“不严重。” 姚氏的身体一直很虚,又受不得刺激,一般出现晕厥的情况都会十分危险,然而姚氏此时的脉象却比想象中的平稳。 所以他才感到奇怪。 “夫人最近在吃什么药?”御医问。 顾侯爷看向方嬷嬷。 方嬷嬷愣了愣,道:“不就是您开的那些药吗?” 陈御医道:“拿开给我瞧瞧。” “诶。”方嬷嬷来到梳妆台前,拉开姚氏的药盒,将姚氏最近每日都在服用的小药瓶与药罐子拿给了御医。 小药瓶里装的是白色药片,无色无味,陈御医没见过这种药。 药罐子里的是一小瓶一小瓶的颗粒,陈御医也没见过这种药,但他闻到了熟悉的中药味,依稀能辨认出人参、酸枣任、茯苓、肉桂、天冬、熟地黄等药材的气味。 “药还能做成这些样子吗?”陈御医喃喃。 他只见过把药做成药丸的,还没见过做成药片和颗粒的,尤其那白色的药片,完全辨认不出成分。 “这些药是哪里来的?”陈御医问。 方嬷嬷愕然地看向陈御医:“不是您开的吗?” 陈御医道:“我没开过这些药。” 顾侯爷冷冽的目光落在了方嬷嬷身上:“夫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吃这些药的?” 方嬷嬷慌忙解释道:“具体的……奴婢记不清了,有一阵子了。夫人从前都不肯好好吃药,她突然吃了起来,奴婢还以为是夫人终于听陈御医的劝了。” “是这些药让夫人昏迷的吗?”顾侯爷问陈御医。 陈御医沉吟道:“不好说……药罐子里的安神药,应当对身体没有损害。另外一种药片我没见过,不敢妄言。” 顾侯爷冷冷地看向方嬷嬷:“是谁把这些东西拿给夫人的?” 方嬷嬷苍白着脸道:“奴婢也不清楚,奴婢虽在夫人跟前儿伺候,但夫人身边伺候最多的还是房嬷嬷。” 房嬷嬷养病去了,不在山庄! 顾侯爷捏紧了拳头道:“派人去把房嬷嬷给我叫来!” 陈御医想了想,说道:“侯爷,您先别急,夫人的脉象比从前有所好转,可能这两种药对夫人都是无害的。” 顾侯爷冷声道:“那怎么解释夫人突然昏迷一事?” “这……”陈御医无法解释,“夫人应当很快就能醒来,一会儿问问夫人就能真相大白。” 方嬷嬷低着头,手指一点一点捏紧了。 陈御医给开了方子,方嬷嬷拿着方子去山庄的药房拿了药。 在小厨房熬药时翠翠鬼鬼祟祟地从后门走了进来。 “婶娘!” 方嬷嬷警惕地往外看了看,合上门,对她道:“你怎么来了?” 翠翠小声道:“黄忠突然去找房嬷嬷,是出了什么事吗?” 方嬷嬷眯眼道:“夫人最近在吃药,把病给吃好了!” 翠翠花容失色:“什么?不是说……刺激一下……她就会……” 姚氏是受过刺激的,那时姚氏的病还没这么严重,但也险些没抢救过来,本以为这回万无一失,怎料…… “淑妃娘娘的信到了,让侯爷带小姐回京行及笄礼,小公子的病有了起色,侯爷一定会把夫人与小公子也带回去……”方嬷嬷说着,阴冷的目光落在了冒着热气的药罐上。 …… 黄忠去了一趟房嬷嬷的家,将病中的房嬷嬷带回了山庄。 顾侯爷亲自去书房盘问她。 屋子里只剩下两个值守的两个丫鬟。 方嬷嬷端着热气腾腾的汤药入内,对二人道:“行了,这里我守着,你们去膳房看看给夫人的粥熬好了没,还有小姐要的果子,别忘记送到兰亭阁去。” “是。”两个丫鬟应声退下。 屋子里没了第三个人,静得有些可怕。 方嬷嬷端着药碗,一步一步地来到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睡容安详的姚氏,不屑地说:“夫人,你别怪奴婢,怪就怪有人不想你回到侯府。” 方嬷嬷撬开姚氏的下巴,将碗里的药一勺一勺地给姚氏灌了下去…… 今天是回春堂给顾琰复诊的日子。 二东家有事没来,来的是顾娇与老大夫。 二人直接被玉芽儿接去了顾琰的院子。 顾琰如今的病情很稳定,只要继续服药,再活个两三年不成问题。 小狗的伤势也痊愈了,它还记得顾娇,老远便迈着小短腿儿去扑顾娇,结果把自己摔得哼哼直叫。 顾娇就想起了总摔跤的小净空。 “上次的狗房子坏了,我们再做一个吧!”顾琰面不改色地说。 顾娇古怪地唔了一声,她做的房子很结实啊,怎么会坏呢? 下人们纷纷低下头,装作不知道小公子半夜把狗房子拆掉的事。 “那好吧。”顾娇应下。 再做一个也没什么。 顾娇在顾琰这边待了一个时辰,把全新的狗房子做好了才起身告辞。 出山庄后,她照例去探望了黎老夫人。 探望黎老夫人时,她看到了那棵桑葚树,不由地想起姚氏,打算去看看姚氏的病情是否有了好转。 然而顾娇去那边敲了好一会儿门,也不见有人应。 或许是不在。 又或许别的事走不开。 顾娇决定下次再来。 可就在转身的一霎,她双耳一动,听见了一声极为痛苦的呻吟。 那声音又小又远,一般人绝对听不见,可顾娇前世的训练中就有一项听音辨位,她要在数百种声音的干扰下准备辨认出对方的呼吸声。 换了这副小身板儿后,她的身体素质远不如前世,但也在逐渐恢复。 声音是侯夫人的。 这一点,顾娇可以确定。 顾娇当下也不管门有没有关着了,后退几步,蹬墙跃了进去。 当顾娇来到姚氏的屋子时,里面已经只剩姚氏一人了。 姚氏昏迷地躺在床铺上,面色发青、印堂发黑,气息十分微弱。 屋子里散发着一股浓郁的中药味,却不见药碗。 顾娇在姚氏的枕边上发现了几滴尚未干涸的药汁,她俯身闻了闻。 是乌头! 乌头本是一味散寒止痛的中药,但本身具有毒性,轻易不会用到它,姚氏体质偏寒,就更不能沾染乌头了。 顾娇不确定姚氏喝了多少,但必须尽快吐出来! 顾娇沉吟三秒,立即打开小药箱,取了一条特殊材质的输液管从姚氏的鼻腔缓缓插进了姚氏的胃里。 这种输液管是专为组织里那些亡命之徒准备的,比寻常输液管硬,本可用于杀人,顾娇也没料到自己会用它来救人。 顾娇拿出一氯化钠补液,接上软管的另一端。 她捏住袋子,将补液迅速灌进姚氏的胃里。 一袋很快灌完了,就在顾娇开始灌第二袋时,被方嬷嬷支开的两个小丫鬟回屋了。 二人不认识顾娇,当即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眼。 “你是谁?你在对夫人做什么?” 二人回过神来,朝着顾娇扑了过去。 顾娇不能被她们打断,脚尖勾起一个凳子,将二人撞翻在了地上。 小丫鬟甲:“啊——” 小丫鬟乙:“来人啦!有人要谋害夫人——” 屋外,方嬷嬷手一抖,不是吧?这么快就发现了? 顾侯爷刚盘问完房嬷嬷便听见小丫鬟的叫声,他健步如飞地去了姚氏的屋子,一眼看见顾娇拿着奇怪的东西灌进姚氏的鼻子里。 他走时姚氏的脸色都还是正常的,这会儿却发青发黑,俨然一副中了毒的样子。 这丫头……难道是在毒杀自己亲娘吗?! 顾侯爷怒火中烧,杀气腾腾地走过去:“你给我住手!” 顾娇没理他,加大了捏补液的力度。 顾侯爷见她非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气得抽出了腰间的鞭子,朝着顾娇瘦小的脊背狠狠地打了下去。 就听得啪的一声鞭响,鞭子落在了顾娇的脊背上。 这可不是寻常的鞭子,是行刑的军鞭。 顾娇却依旧没有放开姚氏。 顾侯爷气得咬牙,伸手去拽顾娇。 顾娇一记冰冷的眸光打了过来:“不想她死,就给我让开!” 顾侯爷被她的眼神与杀气震住了。 最后一滴补液也灌进去了,顾娇抽出输液管,将姚氏扶起来,撬开姚氏的嘴,用手指抠了抠她的喉头。 下一秒,姚氏身躯一震,将药汁与补液一块儿吐了出来。 吐过之后,姚氏的脸色总算不再发青,呼吸也有了一丝力度。 与此同时,陈御医也赶到了。 他方才不过是去给侯夫人捏药丸了,怎么才离开一小会儿侯夫人就像是死过一次似的? “诶?这不是回春堂的小药童吗?”他认出了顾娇。 顾娇没说话,淡淡地站起身,收好自己的小药箱。 陈御医给姚氏把完脉,眉头一皱:“夫人怎么中了乌头之毒?” 顾侯爷眉头一皱! 陈御医看看顾娇,又看看地上的药汁,差不多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万幸侯爷让这位小药童及时为夫人催吐,否则夫人就没命了。真是没想到,回春堂一个小小的药童竟都如此厉害……” 后面的话顾侯爷就没听进去了,他满脑子都是方才他给她的那一鞭子。 那鞭子他不说用了十成力道,却也有八成…… 倔丫头,就不会好好说吗? 非得挨鞭子?! 顾侯爷绝不承认是打错了,分明是她不解释,才让自己误会了! 但为什么心里有点儿没底气呢? 顾侯爷心虚地望向顾娇,正要开口说什么,顾娇却已经背着小药箱面无表情地出去了。 暮春的风很暖,她的背影却一片冰冷。 89 上药(二更) 顾侯爷开始下令彻查姚氏中毒一事。 据两位小丫鬟交代,药是方嬷嬷熬的,也是方嬷嬷送来的,她俩被方嬷嬷派去给顾瑾瑜送东西,之后的事便什么也不清楚了。 “把方嬷嬷叫来!”顾侯爷冷声吩咐。 不一会儿,便有下人来报:“回侯爷,方嬷嬷不见了!” 顾侯爷的大掌倏地捏成了拳头。 很快,他想起了方嬷嬷在府中还有个侄媳:“那个叫翠翠的丫鬟呢?把她给本侯带过来!” “是!”下人领命去了。 方嬷嬷为了不引人注意,并未带走翠翠。 等翠翠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时,连忙收拾包袱走人,可惜终究晚了一步,让山庄的侍卫逮住了。 等她被带到顾侯爷跟前,才知姚氏竟然中毒了。 下毒的人是谁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方嬷嬷了。 翠翠扑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道:“侯爷饶命啊!不是奴婢干的!奴婢什么也不知道!奴婢是冤枉的!” 顾侯爷道:“冤枉?那本侯问你,夫人究竟是怎么晕倒的?” 翠翠支支吾吾道:“是……是……” 顾侯爷讥讽道:“好,留着这条舌头没用,那不如拔了它!” 翠翠身躯一震:“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是方嬷嬷……方嬷嬷让奴婢干的!她让奴婢把偷听到的消息故意说给夫人听!” 顾侯爷心一紧:“你都说了什么?” 翠翠害怕道:“就……就说了……小姐不是亲生的……是抱错了……” “混账东西!”顾侯爷气得一把摔碎了手边的茶盏! 翠翠整个人匍匐在茶盏的碎片上,手都流了血,却半分不敢动弹:“老爷饶命……是方嬷嬷逼奴婢的……” 顾侯爷是担心会这样,所以他一直都不敢告诉姚氏真相,他宁愿一辈子不要认回那个孩子,也不希望姚氏有一点儿闪失! 可他小心翼翼,倒是让两个贱婢把真相捅了出去! 他厉声道:“夫人待她不薄!她为什么这么做?” 翠翠抽泣道:“奴婢不清楚……婶娘……不是……是方嬷嬷……她让奴婢做事……从来不许奴婢问缘由……奴婢也不知道她为何要陷害夫人……奴婢要是不听她的话,她就让她侄儿打死奴婢!侯爷明鉴啊,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呵,你听她的话倒是比听本侯与夫人的还多,怎么?她的话是圣旨?”顾侯爷到了这个份儿上,又怎会看不出翠翠的话半真半假。 方嬷嬷指使她是真,可她浪子野心更是真,不是她贪图方嬷嬷许给她的好处,怎会替方嬷嬷卖命? 她这儿应当是问不出什么了,顾侯爷厌恶地摆摆手:“拖下去,乱棍打死。” “侯爷饶命啊!侯爷饶——” 侍卫没给她绕绕的机会,直接拿抹布堵了她的嘴,将她蛮横地拖下去行刑了。 山庄的侍卫兵分四路去抓捕方嬷嬷,天黑时总算找到了方嬷嬷的踪迹,只可惜方嬷嬷已经在一棵大树上自缢了。 “死了?”书房中,顾侯爷冷下脸来。 黄忠是武夫,勾心斗角他缺根筋,可要说验人尸体,他是在死人堆里呆过的,见过死状无数,哪里会看不出方嬷嬷是咽气之后才被人挂在树上的? 顾侯爷神色凝重:“这么说……她是让人灭口了?” 灭口不灭口的黄忠不敢妄言,但他确定方嬷嬷是他杀。 顾侯爷沉默了许久:“本侯知道了,这些日子你加强山庄的戒备,夫人身边除了房嬷嬷,其余人全部打发掉。” “是!” 顾侯爷去了姚氏的屋。 房嬷嬷带病守在屋内,气色不大好。 顾侯爷对她道:“你去歇着吧,今晚不必过来了。” 房嬷嬷却并未立刻退下,而是顿了顿,斗胆开口:“侯爷,您一定要带夫人回京吗?” “怎么了?”顾侯爷问。 房嬷嬷语重心长道:“奴婢知道侯府宠爱夫人,可整个侯府除了侯爷,只怕没人欢迎夫人回去。” 顾侯爷捏紧了拳头:“她是本侯的妻子,本侯自会护她周全,用不着你担心!” “侯爷……” 顾侯爷双目如炬:“本侯不会再让她出任何事!” 房嬷嬷没再反驳,冲顾侯爷欠了欠身:“奴婢告退。” 顾侯爷封锁了姚氏院子的消息,没让顾琰与顾瑾瑜知情。 一个时辰后,姚氏悠悠转醒。 顾侯爷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轻声问:“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姚氏虚弱摇头,定定地看着他:“孩子呢?我的孩子在哪里?” 事已至此,顾侯爷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他紧了紧握着她的手,深吸一口气道:“她方才来过,就在这里。” 姚氏再次激动了起来。 顾侯爷恐她又晕了过去,忙扶住她双肩道:“你先别激动,听我把话说完。她很好,我已经找到她了,等你把病养好了,我就带你去见她。” 姚氏不假思索道:“我好了!” 顾侯爷道:“我知道,我知道,只是今天天色太晚了,你过去也是打搅她歇息,明早,我答应你。” 姚氏这才重新躺了回去。 她不解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顾侯爷沉默。 姚氏眉心一蹙:“你是不是不想认回那孩子?” 顾侯爷给她吓得小心肝儿一阵乱颤,巨大的求生欲让他在坦白与撒谎之间做出了决定:“没有的事!你不要多想!她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么可能不想认回她?只是……已经错了一次,我不想再错第二次。” 顾侯爷将药引的事与姚氏说了。 “……我是想等拿到她的血,与琰儿的融合过后才告诉你。不过琰儿与她相处得极好,我想,如果不是血脉相连,琰儿不会那么喜欢她。” 姚氏神色一怔:“琰儿也见过她了?” 顾侯爷缓缓点头:“……是,她就是回春堂的那个小药童。” “有她的画像吗?”姚氏迫不及待想看女儿的样子了。 顾侯爷迟疑:“这……” “求你了,侯爷。”姚氏第一次哀求他。 就为了一个臭丫头的画像,顾侯爷心里不是滋味儿。 但顾侯爷还是硬着头皮去画了,他似乎永远都无法拒绝姚氏。 只不过,当姚氏满怀激动地打开画卷时,笑容一下子僵住了:“你画的都是什么?” 圈圈叉叉圈圈叉?! 这张圆不圆方不方的大饼是脸吗? 两颗不对称的小绿豆是眼睛吗? 鼻孔是怼到天上去了吗? 还有嘴巴也是个歪的! 顾侯爷尴尬地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是她长得丑。” 绝不承认是自己画得丑! 才华横溢的顾侯爷一直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就是他的书法与作画稀烂,外人只道顾侯爷的墨宝求不到,却不知是他压根儿不敢让人看到。 “你才丑!”姚氏将画扔回了他怀里,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顾侯爷一眼就猜出她想做什么,云淡风轻道:“你是要去找琰儿要画像么?呵呵呵,他画得还不如我。” 很想打死他的姚氏:“……” 姚氏最终还是得到了女儿的画像。 是顾瑾瑜画的。 顾侯爷没告诉顾瑾瑜真相,只让她把小药童的样子画出来,顾瑾瑜画功了得,在全京城的贵女中至少能排进前三。 顾侯爷将画像拿到姚氏跟前。 当姚氏看清画像上的小姑娘时,神色蓦地怔住了。 如今天黑得晚,顾娇回到村子时日头还没下山,村子里炊烟袅袅,菜香四溢,一片乡间的烟火气。 顾家最近很安静。 听说顾老爷子的里正之位丢了,顾家的几十亩佃田也被收走了,那些佃田本是上头拨给顾家种的,说是佃田,然每年的租子却不过百余斤而已,与白送没什么差别。 这既是沾了顾老爷子的光,也是沾了顾大顺的光。 然而眼下,统统没了。 顾家的日子变得捉襟见肘起来。 听说顾大顺的束脩都快要交不上了。 不过这与顾娇没有任何干系,顾娇才懒得搭理他们。 顾娇的后背有些火辣辣的疼痛,她没太在意,去灶屋做了晚饭。 小净空蹲在后院喂小鸡,喂到一半,他抓着一只小黄鸡走了过来:“娇娇,娇娇,小七它不吃东西!它是不是生病了?” “早说了你不会养鸡,看吧,你要把它养死了。” 是萧六郎戏谑的声音。 小净空生气地扭过头来,叉腰跺脚:“我没有!小七不会死!我有好好养它!” “给我看看。”顾娇伸出手。 小净空委屈巴巴地将小七放在了顾娇的手心。 他嘴上说着自信的话,眼眶却有些红了。 看得出小家伙是真心小七会被自己养死。 顾娇摸了摸小鸡的肚子,笑道:“它吃饱了,吃不下了。” “啊?”小净空睁大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小鸡,挠挠头,一脸幽怨地问道,“小七,你是不是又抢食了?” 小鸡:“叽!” 小净空拿回小鸡,冲坏姐夫吐了吐舌头,哒哒哒地将小七放回鸡笼了。 萧六郎好笑地看了他一眼,目光转而落在顾娇的脸上,发现她脸色比平日里苍白。 “饭好了,吃饭吧。”顾娇说。 萧六郎顿了顿:“好。” 晚饭时,顾娇胃口不大好。 小净空抱着碗筷问她:“娇娇,你也吃饱了吗?”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也看了看她。 顾小顺亦抬起头来,愕然道:“姐,你的脸色这么难看?你是不是生病了?” 小净空放下碗筷,爬起来站在凳子上:“胡说!娇娇才不会生病!” “我没生病。” 确实没生病,应当是受了点伤。 疼是疼的,只不过这种疼痛她前世早习惯了,她根本没放在心上。她忘了这副身体本身的底子够呛,又哪里挨得住一个武将的一鞭? 夜里,顾娇的情况越发恶化。 黑漆漆的夜空电闪雷鸣,将屋子照得忽明忽暗。 床铺上小净空趴在他的小枕头上,睡得口水横流。 萧六郎睁开眼,望了望门口的方向,犹豫了一会儿坐起身来,先给小净空拉上被他踢翻的被子,随后披上衣衫去了顾娇的屋。 顾娇从前是锁门的,自打有一次小净空半夜被噩梦惊醒,抱着枕头来找她却推不开门,吓哭了好久。 那之后,顾娇就不锁门了。 萧六郎推开虚掩的房门,扑鼻而来的是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萧六郎眉头一皱,顿了顿,还是迈步进了屋。 “顾……顾娇。” 他叫了她一声没反应,于是来到床前。 他探出手,摸了摸顾娇的额头,一片滚烫! 又一道闪电惊起,将屋子照得亮若白昼,萧六郎看见了椅子上的血衣。 他的脸色变了变,将血衣拿起,随后就发现那是一件小衣。 算不上柔软的廉价料子,曾磨砺在她娇嫩的肌肤上,血腥气的遮掩散发出一股似有还无的少女幽香。 萧六郎红着耳根看清了血迹的位置,确定顾娇是伤在背部,他深吸一口气,打算将顾娇翻过来,然后去请个郎中过来。 他的手刚靠近顾娇,便被顾娇的冰凉的小手抓住了。 她拽拽地说道:“大半夜不睡觉,想占我便宜啊。” 萧六郎一阵尴尬,解释道:“不是,我是……” “不许占太多。”顾娇含糊不清地说完,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所以……是梦话吗? 萧六郎呼吸微促,冷汗都渗了出来。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 他不经意地扭头,又一道闪电惊起,在门口照出了老太太阴森森的小身影。 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老太太面无表情地进屋,将一瓶金疮药放在顾娇的桌上。 萧六郎后衫都湿透了。 他说不清自己是害怕多一点,还是心虚多一点。 毕竟,他的手还按在她胸口,虽然是被她拉过去的,可怎么看都像是他主动的。 “姑婆你别误会……” “不是两口子吗?有毛好误会的?” 老太太放下金疮药,鼻子一哼出去了。 真是的! 月黑风高! 还不快给她整个小重孙! 90 是娘(一更) 萧六郎哪里知道老太太的内心戏?更不知她哪儿来的金疮药,不过眼下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顾娇的情况很严重,必须立刻疗伤。 虽说二人同床共枕过,但那都是在衣衫完整的情形下,而眼下,他却不得不把她的衣裳撩起来。 萧六郎定了定神,将她轻柔地翻了个身,让她趴着睡。 他修长如玉的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勾起她微热的亵衣,缓缓地掀开一点。 那道鞭痕极长,从她若隐若现的右腰窝一直蔓延到左肩。 他不得不将她衣衫全部掀上来,露出整个光洁的后背。 她的双手搭在枕上,身下被压出了少女独有的美好形状。 为了看清她的伤势,萧六郎在屋子里点了一盏油灯,可萧六郎的目光却不经意地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 他呼吸都急促了一下,赶忙撇过脸,不敢再乱看。 再次定了定神后,他指尖蘸上清凉的药膏,一点点涂抹在她的鞭痕上。 睡梦中她似是感觉到了疼痛,但也只是轻轻蹙了蹙眉。 那鞭痕实在狰狞,不像是寻常鞭子打出来的。 她不像是个会被人欺负的性子,至少如今的她不是,萧六郎不禁疑惑她这伤是怎么弄上去的,她与谁交恶了? 而她自己半点不在意,像是习以为常的样子就更令人摸不着头脑了。 她从小到大虽说过得苦,但还不至于时刻遭人毒打。 萧六郎带着满腹疑惑涂完药,又找了块干净的布条盖在她伤口上,之后才为她放下衣衫,盖好棉被。 做完这些,他打算回屋了,却在站起身的一霎踢到了一个东西。 只听得嘭的一声,像是什么箱子倒地,随后里头的东西哗啦啦地滚了一地。 萧六郎将小木箱抱起来放在桌上,地上的东西也一一捡起来放在了桌上,然后他看着堆满整张桌面的东西有点儿懵。 “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还有,怎么会这么多?” 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把整个桌面都铺满了,真不知一个小小的破箱子是如何装得下的? 顾娇第一次落水那天,他曾来顾娇的屋子找过东西,他无比确定那时她还没有这个箱子。 先是莫名其妙的伤势,再是稀奇古怪的箱子,她身上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熟睡的顾娇一眼,忽然间有些烦躁,却又说不上来自己在烦躁什么。 不过他到底没有调查人隐私的习惯,他没去研究桌上的药品,将它们一一放回了小药箱。 装完他自己都感到神奇,什么箱子啊,太能装了。 这下他真打算回屋了。 可约莫是他没把小药箱放稳,小药箱又吧嗒一声,直接从桌子上摔下来了。 里头的东西再次哗啦啦地滚了出来。 然而令人惊奇的是,这回掉出来的东西似乎与方才的不一样! “是我眼花了还是……”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地上的药品,头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他把东西装了回去,打算把箱子再打翻再验证一次。却突然,床铺上的顾娇翻了个身,压到伤口,难受地呓语了一声。 萧六郎的动作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大半夜的翻人箱子似乎不大对。他叹息一声,把箱子放回桌上转身回屋了。 翌日,萧六郎起了个大早。 顾娇的高热退了大半,只是太累了所以还在沉睡。 萧六郎没吵醒他,去灶屋做了早饭,给老太太交代了一声,之后才去书院上学。 而山庄那边,等了一整晚的姚氏迫不及待地让顾侯爷带她来了村子。 开门的是小净空。 乡下一般不锁门,不过今天顾娇在睡觉,为防人打搅,小净空才把门闩给插上了。 小净空从门缝里探出一颗圆溜溜的小脑袋,好奇地看向门口的姚氏与顾侯爷。 姚氏他认识,是总去寺庙上香的漂亮女施主。 顾侯爷他也认识,是下令把他和娇娇抓走的大坏蛋! 他们两个居然在一起…… 小净空严肃认真地想了想,歪头问道:“女施主,你也是被他抓了吗?” 姚氏一脸不解。 顾侯爷满面尴尬:“……” 昨儿夜里,姚氏倒是让顾侯爷说了不少顾娇的事,可顾侯爷哪儿敢一股脑儿地告诉她?至少没说自己让人把顾娇和她身边的一个小娃娃给抓了。 事后他打听过了,那娃娃是顾娇从庙里领养回来的孩子。 明明自己都养不活,还弄个小拖油瓶,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 姚氏没听明白小净空的话,但她依稀记得这是庙里的小和尚,她蹲下身来,与小净空温柔地平视:“我记得你,你是庙里的小师父,你叫什么名字?” 小净空眨巴着黑溜溜的大眼睛,萌萌哒地说:“我叫净空!我现在不是小师父啦,我下山了!” 姚氏摸了摸他长了点发桩子的小脑袋,温和笑道:“我来找娇娇,娇娇在家吗?” 小净空惊讶:“唔,你也认识娇娇呀?” 姚氏点头:“是,我认识她。” 小净空耷拉下小脑袋,难过地说:“你今天可能见不到她,她生病了,不能见客。” 姚氏立刻担忧起来:“她怎么生病了?” “姑婆说,她太累了。”小净空想了想,自责地说,“一定是养我好累。” 毕竟我吃那么多。 顾侯爷有点儿心虚,那丫头怕不是被他昨天那一鞭子给打伤了吧? 这事儿他也没敢告诉姚氏…… 姚氏哀求地看向小净空,语气急切,声音却很轻:“能让我进去看看她吗?我保证不吵她。” “我不确定娇娇想不想见你,你等等,我去问问她。”小净空关上门,哒哒哒地跑进屋,来到顾娇床前,特别轻声地问,“娇娇,庙里的女施主来看你啦,你要见她吗?” 顾娇睡得呼呼哒! 不一会儿,小净空拉开门,对姚氏道:“好啦,娇娇没反对,你可以进去啦!” 姚氏满含激动地进了屋。 顾侯爷也想进屋。 小净空伸出一只小手拦住他:“你不能进。” 顾侯爷眉头一皱:“为什么?” 小净空扬起小下巴:“娇娇又没答应让你进!” 顾侯爷都迷了。 这是她答不答应的问题吗?是你这黑心小和尚压根儿没问吧? 顾侯爷严肃道:“有本事你去问一遍!我就不信她能反对!” 人都没醒,怎么反对? 小净空想了想:“行。”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进屋:“娇娇娇娇,大坏蛋要来看你,你要见他吗?” 什么叫大坏蛋? 那丫头自己气人就算了,养个小和尚也这么气人的吗? 顾侯爷脸都黑透了! 小净空抓起顾娇的手摇了摇:“我知道啦,你不同意!” 他趾高气昂地走出来,对顾侯爷义正辞严道:“娇娇拒绝你了!” 顾侯爷:“……” 小净空为了不让某人擅闯,直接搬了个小板凳坐在门口,虎视眈眈地看着顾侯爷。 顾侯爷:“你干嘛?” 小净空:“盯着你。” 顾侯爷:“哼,本侯才不会进去!” 小净空:“那谁晓得?” 顾侯爷:“你不信就把门闩插上!” 小净空正色道:“万一你翻墙呢?我要盯着你,防止你做坏事!” 顾侯爷:好歹我也是京城定安侯,信誉已经查到要个小和尚盯着的地步了吗? 一大一小,就这么大眼瞪小眼,在门口对峙了起来。 姚氏这会儿是顾不上丈夫的,她的心已经被顾娇装满了。 她进屋后,直接在顾娇的床边坐下。 顾娇的脸色比昨夜已强了太多,只是仍有几分病态的苍白。 所谓病在儿身,痛在娘心,姚氏看着自己孩子病成这样,心都抽疼了起来。 再看看她住的屋子,姚氏的眼圈都红了。 姚氏又握住她的手,她手上的茧子与伤口磨得姚氏的手心都痛。 姚氏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抽泣了起来…… 老太太在屋里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打算去瞅瞅顾娇怎么样了,结果一进堂屋就看见小净空像尊小石像似的坐在门口。 “咦?没出去么?” 老太太纳闷。 别看小净空只是个三岁孩子,但其实他每天都很忙。 他延续了在寺庙做早、晚课的习惯,起床后一定会在心里诵读佛经,诵读完又去屋后的小林子里练功。 有一次老太太出来,见他用双手抓住自己的双脚,将自己环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老太太险些以为自己见到了小蛇妖! 他练的都是基本功,偶尔顾娇会陪他一起练,没人陪他就自己练,完全不掺水的那种。 他练完功会去找村里的小伙伴,中午回来吃饭,下午帮顾娇干活儿。 眼下正是他去村子里祸祸小伙伴的时间。 小净空答道:“娇娇生病了,我要陪娇娇。” 他的日程不容许任何人打乱,只有娇娇可以。 这个回答倒也不意外,老太太哦了一声,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门口的陌生男子身上。 “这谁呀?”她淡淡地问。 小净空将大坏蛋“三个字”憋了回去,因为她答应过娇娇,不把他们被人抓走的事告诉家里,以免姑婆与坏姐夫担心。 “一个人。”小净空嫌弃地说。 老太太:我能看不出这个人吗? 老太太倒也没多想,迈步朝门口走去。 此时的顾侯爷也注意到了朝自己走来的老太太。 顾娇的现状,顾侯爷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不仅知道她领养了一个小和尚,还知道她捡了个瘸子相公,另外还有个来投奔他俩的姑婆。 姑婆是男方家的。 不是,她自己都穷成这样了,咋还老往家里捡人呢? 你是能捡个首辅,还是能捡个太后哇? 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点儿数吗? 想到这里,顾侯爷便气不打一处来。 不过,当老太太走得近了,他看清对方的容貌时,就不是气不打一出来,而是压根儿喘不上气儿来! “太太太太太……” 太后? 顾侯爷双膝一软,一个大跟头栽到了门槛上,来了个五体投地! 老太太看着扑倒在自己脚边的陌生人,初次见面就行如此大礼,她摸了摸下巴:“……倒也不必。” 小净空扭头道:“是来找娇娇的,女施主已经进去了,我在这里守着,不让他进去!” 不让男人进娇娇的屋,没毛病,老太太不疑有他,也懒得问顾侯爷是谁,打了个呵欠便去后院嗑瓜子儿了。 顾侯爷扶着几乎摔掉的脑袋爬起来。 从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老太太坐在堂屋后门外的板凳上,她穿着一身乡下人的衣裳,头上裹了一条老村妇的头巾。 这么看,顾侯爷又觉着不是那么像了。 庄太后十三岁嫁给先帝,入宫即被封为贤德后,她叱咤后宫数十载,垂帘听政十七载,虽并未为先帝诞下一儿半女,可当今陛下是她一手扶上帝位的,她不论在后宫与朝堂,地位都无可撼动。 一般人见不着这位庄太后。 顾侯爷有幸见过她老人家两次,一次是在中元节的宫宴上,他只远远地看了个身影,但庄太后一身凤凰霸气,竟是将一旁的皇帝都给比了下去。 另一次则是他入宫探望有孕的淑妃,他撞见了庄太后的銮驾。 他退到边上给庄太后行礼。 他只是斗胆看了一眼,那凌厉的眼神就险些压得他当场喘不过气。 庄太后可不是什么好人,不然也不会背地里被人骂作毒后、妖后。 眼前的老太太除了容貌相像,哪儿有半分庄太后的气场? “姑婆,您是不是又在偷吃?”小净空突然发现老太太嗑瓜子的声音不对劲,一回头,就见她不知何时把糖渍杨梅干的罐子抱上了。 老太太果断背过身,甩了小净空一个后脑勺:“你别瞎说!我哪儿有?” 说着,一手抓了一大把塞进荷包。 等小净空过来没收罐子时,她已经偷藏了不少。 顾侯爷将一切尽收眼底,越发笃定这人是个吃货,不是庄太后! -- 屋内,顾娇幽幽转醒。 她本可早些醒来的,但姚氏为了让她安睡,临时做了个帘子将窗户遮上了。 昏暗的光线实在让人好眠,顾娇一直睡到了中午。 她睁开眼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心底顿时警铃大作! 她一把抽出枕头下的匕首,绕过对方的脖子,用刀尖抵上了对方的脖颈,将对方反扣在自己怀里! “娇娇,是我!”姚氏说。 顾娇听到熟悉的声音微微一顿,眉宇间的警惕散开,拿走匕首放开了她:“顾夫人?” 方才那一下,直把姚氏的冷汗都惊出来了。 她转过身,定了定神,探出手去摸顾娇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 顾娇下意识地偏头避过她的手。 姚氏的神色一顿,讪讪道:“是不是吓着你了?” 屋内的光线有些暗,顾娇没看出她眼睛的红肿,却看见了她脖子上的血丝。 是她方才挟持她时弄的。 她在高热,力道不如平日里精准,竟是把她误伤了。 但她第一反应不是注意自己的伤势,而是在关注顾娇。 顾娇神色复杂地看着她。 姚氏注意到了顾娇的眼神,用帕子遮住伤口,笑道:“我没事,娇娇,你感觉怎么样?” 她问第二遍了。 顾娇想了想,还是回答了她:“我也没事,顾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你。”姚氏说着,走到窗边拉开了窗帘,强烈的光线瞬间透过窗纸照了进来。 顾娇的眸子微微闭了闭,须臾才适应了光线,她道:“顾夫人刚中过毒,应该卧床休息。” 姚氏温柔的目光落在她小脸上:“我知道,我今天来,其实是有话与你说。” 顾娇看着姚氏,蓦地发现眼底有晶莹的泪光。 姚氏一步步来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她清瘦的脸庞。 她的身子很柔弱,这一次却带了莫大的力量:“娇娇,我是你娘。” 91 坦白(二更) 顾侯爷在门外等了许久,等得都要睡着了,姚氏总算出来了。 姚氏满脸泪痕,双目红肿,看样子哭得不轻。 顾侯爷一个箭步迈上前,扶住她肩膀:“夫人!” 姚氏点点头,忍住泪水,转头望向后院的老太太,冲对方欠了欠身:“老人家,我走了,娇娇拜托您照顾了。” 姚氏是没入过宫的,自然没见过老太太,但她来之前就知道家里有萧六郎的姑婆,姑婆待娇娇很不错。 老太太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没搭话。 姚氏让顾侯爷把忘在马车上的点心拿下来,亲手交给老太太:“我自己做的点心,不知道合不合您胃口。” 唔,老太太的脸色好看了些。 姚氏转身的一霎,老太太突然对着她嗯了一下。 “……”姚氏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老太太是在应她刚刚的那句话。 是因为看到了点心,所以才愿意搭理她吗? 不过似乎也算不上搭理,只施舍了一个语气。 姚氏给顾娇家里的每个人都做了点心,小净空也有。 这之后,姚氏便与顾侯爷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顾侯爷迫不及待想知道母女二人都谈了什么:“那丫头怎么说?” “她怎么说啊……”姚氏回忆起自己说完全部真相后的场景。 顾娇的反应很平静,至少比姚氏想象中的要平静,仿佛她听到的不是自己的身世,而是别人的。 随后她疑惑地唔了一声,眼底闪过一丝迷茫。 她明明就在姚氏的面前,可那一刻姚氏觉得女儿很遥远。 自始至终,顾娇只说了一句让姚氏摸不着头脑的话:“你们若是早一点,哪怕只早半年,该多好。” 姚氏不解。 顾家三郎夫妇去世是在九年前。 女儿成亲是在一年前,与顾家分家也在一年前。 为何希望他们早到半年? 半年前发生过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吗? 她受伤害了吗? 姚氏就是带着这样的心情离开的。 另一边,萧六郎向书院请了半天假,去回春堂抓了几副草药,坐罗二叔的牛车回村的路上正巧与顾侯爷的马车擦肩而过。 马车的帘子被风吹起,顾侯爷随意一瞥,不其然地看见了牛车上的萧六郎。 他惊得又是一个趔趄,一头撞在了车壁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大包再次蹭蹭蹭地鼓了起来! 他揉揉眼,想再看一遍,牛车却已经走远了。 他将头伸出车窗,巴巴儿地朝后张望。 “你在看什么?”姚氏问。 顾侯爷收回脑袋:“啊,没什么。” 今儿是怎么了?出门没翻黄历么? 先是碰见一个貌似太后的乡下老太太,紧接着又撞见一个神似昭都小侯爷的穷书生。 太后在行宫养病,昭都小侯爷早已去世,谁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顾侯爷暗暗嘀咕:“真是见了鬼了。” 萧六郎其实也看到了顾侯爷的马车,他没往车窗里看,因此并不知里头坐的是谁。 但他看到了注意到了骏马的马蹄铁。 那不是寻常的马蹄铁,是京城侯爵所用。 马车似乎是从村庄那边过来的,萧六郎第一反应是来找自己的,尤其当双方的车已经错开朝相反的方向行驶时,车内的男人居然探出一颗脑袋来打量他。 萧六郎没有回头,冷了冷目光,对罗二叔道:“罗二叔,麻烦快点,娇娘病了。” “好嘞!”罗二叔应下。 -- 姚氏与顾侯爷离开后,顾娇在屋子里发了会儿呆。 她想起了那个天马行空的梦,它竟然是真的,她果真是侯府的骨肉。 “唔,那这么说来,那天是我误会他了。” 顾侯爷说他是她老子,原来是字面上的意思,她还当他是找抽呢。 这不是重点,那家伙那么讨厌,揍了就揍了,关键是那个梦。 梦里的她不是由姚氏来上门相认的,是顾侯爷自己。 姚氏与顾琰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以姚氏与顾侯爷的关系,不大可能是姚氏被休弃了。结合姚氏与顾琰的病情,顾娇推测顾琰与姚氏是死在了自己回侯府前。 顾琰是死于心脏病,姚氏可能是受不住儿子去世的打击,或病死或自缢。 没了亲娘与弟弟的庇佑,梦境中的那个自己犹如无根的浮萍,空顶着侯府千金的名号,却活得像个外人。 “娇娇!” 小净空举着受伤的小手指,委屈巴巴地走了进来。 顾娇回过神,扭头望向小净空:“怎么了?” 小净空走到顾娇面前,让顾娇看他流血的小食指:“受伤了。” 顾娇拉过他的小食指看了看:“怎么受伤的?” “砸核桃砸的。”小净空委屈地说。 核桃是顾娇从集市带回来的,有人用菜换她的山货,有人用蛋换她的山货,她一般懒得管,有时候背回来自己都被里头的东西吓一跳。 “下次小心些。”顾娇没说不许他再砸的话,小孩子磕磕绊绊难免,她并不是因噎废食的父母。 顾娇从医药箱里取出碘伏与棉签给小净空的伤口消了毒:“好了,不严重,不用擦药。” “要呼呼。”小净空眨巴着大眼睛说。 顾娇给他呼呼了一下。 小净空不是娇气的孩子,与平日里练功的疼痛比起来,这点小伤一点也不痛,他就是想蹭个娇娇的呼呼! 得到呼呼的小净空,无比开心地出去了! 顾娇把用过的棉签扔进专门的篓子,将没用完的碘伏放回小药箱。 方才只顾着给小净空清理伤口,没细看,眼下眸光一扫顾娇才发觉一丝不对劲。 “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药?” 她药箱里的药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急救药品,是她在研究所担任博士时就放进去了的。她在组织出生入死,这些药可以救命;另一种来这边之后出现的药品,譬如顾琰的抗心衰药,姚氏的抗抑郁药以及曾经为萧六郎手术所需的麻醉药等。 但不论哪一种,都是她治病用得着的。 眼下这些—— 六味地黄丸? 七步壮阳茶? 滋阴补肾大力丸? 这些奇奇怪怪的补药倒也罢了,最中间最醒目的位置竟然躺着一盒明晃晃的计、生、用、品! 顾娇:是谁动了她的药箱么?它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 却说姚氏回到温泉山庄后,决定向顾琰与顾瑾瑜坦白真相。 顾侯爷迟疑了:“这……会不会太仓促了?” 和顾琰说道是没什么,左不过他那么喜欢顾娇,告诉他顾娇是他亲姐姐,他意外之余只会感到开心。 瑾瑜就不同了。 她一直是家中的独女,习惯了被人捧在掌心的日子,突然得知自己不是爹娘亲生的,一定会备受打击。 “瑾瑜会难过的。”顾侯爷轻声说。 姚氏蹙眉道:“她难过,娇娇难道不难过?娇娇也刚刚得知了自己不是顾三郎夫妇亲生的。” 顾侯爷义正辞严道:“那怎么能一样?顾家是什么人家,侯府又是什么人家?那丫头……咳,娇娇得知自己身世,指不定多高兴,瑾瑜却会受打击的。” “高兴?”姚氏摇头,“我看不出来。” 顾娇的反应平静到几乎冷淡,明明不知自己身世时,她对她还没这么冰冷,突然成了她的娘亲,她似乎就在心里竖起了一扇门。 姚氏寻思着顾娇是因为与顾三郎夫妇的感情太深厚,所以才没办法接受她,她倒是没怀疑什么。 顾侯爷见妻子脸色不大好,忙放软了语气,说道:“娇娇是咱们的孩子,瑾瑜也是,娇娇是必须要真相,因为她得回到侯府;瑾瑜又不用回那个顾家,告诉她干嘛?” 关于不把瑾瑜送回去的事,姚氏是有认真考虑过,平心而论,养了瑾瑜这么多年早养出感情了,她自然是舍不得把瑾瑜送走的,况且顾三郎夫妇已经去世,瑾瑜回去也成了孤儿。 可这件事最终做决定的不是他们,是瑾瑜与顾家。 毕竟瑾瑜是顾家人,就算爹娘不在,爷奶与叔伯都在,他们有权利要回瑾瑜。 再就是瑾瑜自己,她若执意回去,她也无法挽留。 姚氏对顾娇也一样,她完全尊重顾娇的决定。 在处理相认的问题是,她对两个孩子其实是一碗水端平的。 可在顾侯爷看来,顾娇回侯府是挣了,瑾瑜回侯府却是亏了,这么做有对瑾瑜有点儿不公平。 “我不同意。”顾侯爷说。 姚氏道:“你有多想认回娇娇,顾家就有多想认回瑾瑜。” 顾侯爷心道:我才不想认回那丫头!认回来干嘛?揍自己吗? 顾家的事儿顾侯爷也是说了一半留了一半,他只讲了顾娇从小到大不容易,但没太敢说顾家人把她欺负得很惨,他怕姚氏会难过。 可眼下再不提,他只怕姚氏会落入那家人的陷阱。 顾侯爷斟酌了一下,道:“我寻思着,那家人有些心术不正,咱们还是别与他们来往。” “出什么事了?”姚氏问。 顾侯爷把顾家人拿顾月娥顶替顾娇的事说了。 “还有这等事?”姚氏皱眉,“那娇娇岂不是在他们家吃了许多苦?” 顾侯爷忙道:“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 姚氏如今是迫不及待想把女儿认回来了,想到她这些年在外吃的苦,姚氏恨不得把自己的这条命都给她。 顾侯爷轻咳一声道:“你看顾家这总情况,咱们不能让瑾瑜回去受苦。” 姚氏道:“我当然不会让她受苦,她也是我的孩子。” 她对瑾瑜有过不好的时候,她曾经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做一个称职的娘亲。如今得知身世真相,她反倒释怀了。 瑾瑜不是她亲生的,所以她做不到疼瑾瑜与疼顾琰一样多。 但从今往后,她会以养母的身份继续疼爱瑾瑜,带着顾三郎夫妇的那份疼爱一起。 姚氏道:“不论瑾瑜回不回顾家,她都会是我的孩子。” 听姚氏这么说,顾侯爷就放心了,只要姚氏不执意把瑾瑜送走,瑾瑜自己是不会离开他们的。 当晚,夫妇二人便将顾琰与顾瑾瑜叫到了房中,向二人坦白了抱错的事情。 顾侯爷正色道:“……那孩子你们也认识,就是回春堂的小药童。” 果不其然,顾琰的眼珠子都亮了! 原本听到顾瑾瑜不是他亲姐姐,他还没啥反应,不过当得知姐姐是顾娇时,他就开心到原地飞起了。 顾琰虽勉强坐着,但顾侯爷脑子里已经有画面了:顾琰举着手,以神棍跳大神的姿势,在屋子里兴奋得跑来又跑去! “呃!”顾侯爷扶住额头。 快住脑! 相较于顾琰的兴奋,顾瑾瑜却是如遭晴天霹雳! 她没料到自己竟然不是爹娘亲生的,那个被人瞧不起的野丫头才是! 92 身世(一更) 顾瑾瑜感觉自己仿佛一夕之间从天堂坠入了地狱,震惊、惶恐、难过、即将失去爹娘的委屈交织在她的心底,如同一张铺天大网,将她整个人都困住了。“娘想找个时间,安排你与顾家见一面……” 后面姚氏又说了许多,然而顾瑾瑜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姚氏温柔地拉过她的手,让她好生歇息。 是夜,顾瑾瑜躺在奢华而柔软的床铺上,头一次尝到了无眠的滋味。 屋外刮起了大风,将枝叶吹得簌簌作响。 顾瑾瑜掀开被子走下地,拉开房门,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将她的衣袍与青丝吹起。 “哎呀!小姐,您怎么出来了?这么大的风!当心着凉!” 值夜的小丫鬟赶忙走上前,要将顾瑾瑜扶进屋。 顾瑾瑜淡淡地说道:“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 “啊……可是这么晚了……”小丫鬟说着,见顾瑾瑜没有回屋的打算,咽下了劝诫的话,“那小姐等等,奴婢给您拿件披风!” “嗯。”顾瑾瑜点头。 小丫鬟从衣柜找了件柔软的披风给顾瑾瑜穿上。 顾瑾瑜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披风,忽然喃喃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 小丫鬟愣愣问道:“小姐,您怎么了?怎么突然吟起诗了?您是想作诗吗?” 小丫鬟不懂诗,原先的玉茹懂,可惜玉茹被顾琰撵走了。 顾瑾瑜挑起披风的一角,喃喃地说道:“知道什么是千金裘吗?我身上的就是,有些人不吃不喝几辈子也买不了一件这样的衣裳。” 这个小丫鬟听懂了,她笑嘻嘻地道:“那是自然,小姐是侯府千金!不是外头那些平民可比的!” “你叫什么名字?”顾瑾瑜问。 “奴婢小梨。”小丫鬟答。 玉茹走后,顾瑾瑜身边的下人被顾侯爷筛选了一批,最近调来的都是几个生面孔。 “你是附近村子里的?”顾瑾瑜又问。 “是!”小丫鬟睁大亮晶晶的眼眸答。 顾瑾瑜上下打量她:“你看着比我还小,你家人怎么舍得让你出来给人做丫鬟的?” 小丫鬟嘿嘿一笑:“小姐说笑了,能进山庄做丫鬟是咱们村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美差呢!奴婢家中有四个姊妹,只有奴婢的差事最好!” 顾瑾瑜愕然:“四个姊妹……都要做事吗?家中没有哥哥?” 小丫鬟点头道:“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哥哥要娶亲了,我们正在给挣彩礼,弟弟将来也要娶亲,他那份儿也要挣到。不过,我们要是都嫁得好的话,收到的彩礼银子应该够他们娶亲了。”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抱怨,仿佛她生来就该为了兄弟而活。 顾瑾瑜感觉自己的三观都被颠覆了。 她自幼养在侯府,家中三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虽调皮,但也只是欺负她,不会压榨她;三个哥哥全都年轻有为,就算不待见他们这一房,也从没想过牺牲继妹为他们铺路。 顾瑾瑜又听小丫鬟说了些家中的事,越发发现顾侯爷与姚氏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 她舍不得这么好的爹娘,也割舍不下侯府的一切。 翌日,顾侯爷与姚氏来看她,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核桃。 小丫鬟解释道:“小姐昨晚哭了一宿……” “你退下吧。”姚氏说。 “是。”小丫鬟惶恐地退下了,她好担心是自己没把小姐伺候好,害小姐难过了,她不要被赶出山庄。 顾侯爷与姚氏来到床前,顾侯爷在边儿上站着,姚氏在床沿上坐下。 “娘——”顾瑾瑜扑进了姚氏怀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滴进姚氏的胸襟,“不要抛弃女儿……女儿舍不得您……舍不得爹爹……女儿不要离开你们——” 顾瑾瑜这般哭着,简直把顾侯爷的心都给哭乱了。 他心疼地说道:“傻孩子,爹娘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我和你娘已经商议过了,这件事的决定权在你,你若是想回去——” 顾瑾瑜哭着打断他的话:“女儿不回去,女儿要一辈子孝敬娘和爹爹!” 可怜的孩子,回去就是孤儿,姚氏其实也不忍心,尤其在得知顾三郎夫妇曾那么疼爱娇娇,她就更不能亏待瑾瑜了。 她抚了抚顾瑾瑜的脸庞道:“只是,就算不回顾家,也该去给你亲生爹娘上柱香。” “嗯!”顾瑾瑜含泪答应。 姚氏欣慰地点点头,起身与顾侯爷一道去看顾琰,顾瑾瑜突然抓住了她的衣袖,哽咽地说:“是我不好,霸占了姐姐的身份这么多年,还抢了天底下最好的娘亲和爹爹,等姐姐回来,我一定会好好疼姐姐,连同爹娘这些年给我的……一起疼给姐姐!” 姚氏摸了摸她的头。 夫妇二人又去看了顾琰。 顾琰一宿没睡,兴奋得像只小牛蛙,呱呱呱地叫了一晚上,玉芽儿都快被他烦死了! 还是安静不理人的小公子最可爱了! 顾琰太高兴,连白眼都忘记给亲爹了。 顾琰道:“她喜欢我!” 姚氏宠溺地看着儿子:“娘知道。” 顾琰又道:“我也喜欢她!” 姚氏笑着点头:“嗯。” 顾琰坐直小身子:“我要去找她!” 姚氏握住儿子的手,轻声道:“先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消化一下。” 顾琰按耐住心里的一万只小蚂蚁:“唔,好吧。” -- 村子。 有关自己的身世,顾娇没瞒着家里,薛凝香也在。 因顾娇伤病在身,老太太又实在是吃不下萧六郎做的饭,于是把薛凝香叫过来帮忙做饭。 她做完之后,老太太留她与狗娃一块儿吃。 老太太在饭桌上问起了姚氏与顾侯爷的事,顾娇便把二人的身份以及自己被抱错的事轻描淡写地交代了。 一屋子人除狗娃之外全都听明白了,顾娇其实才是顾瑾瑜,顾瑾瑜其实才是顾娇,俩人的身份互换了。 但顾娇的语气实在太过平静,不知道的还当她只是说了一句今天晚上吃白菜之类的话。 薛凝香的下巴都要惊掉了,自己相处了这么久的邻居居然是侯府千金?她在侯府千金的家里吃饭?! 薛凝香感觉自己的筷子都要拿不稳了。 她看向老太太、萧六郎与小净空,发觉这几人的神色除了在听说顾娇被抱错时意外了一把,之后全程都很冷静。 你们、你们难道不觉得娇娘的身份很厉害吗?她爹是侯爷啊! 老太太:曾揍过全昭国最位高权重的男人,区区侯爷算个屁! 萧六郎:二品侯爵,空有头衔,没有实权。 小净空:只会欺负女人和孩子的大坏蛋,能有多了不起?哼! 薛凝香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桌子气定神闲的邻居:“……”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吃过饭,薛凝香让顾娇回屋躺着,她来收拾。 顾娇确实还有些使不上力,于是没跟她矫情,道谢后回了屋。 薛凝香去洗碗,小净空去遛***,萧六郎则把从回春堂抓回来的药熬了给顾娇端过去。 门是开的。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叩了叩。 顾娇关上小药箱,抬起头来:“什么事?” 萧六郎的目光自她的小药箱上不着痕迹地扫过,正色道:“药好了,是退热的药。” “哦。”顾娇将小药箱推到一旁,伸手接过他递来的药。 她不爱喝苦药,但念在是他亲手熬了一场的份儿上,她还是硬着头皮一滴不剩地喝了。 她把药碗还给他:“多谢。” 萧六郎淡道:“举手之劳。” 顾娇看着他的背影,莞尔道:“我是说,你昨晚替我上药的事。” 萧六郎的脊背一僵。 顾娇醒来就发现自己的伤口被人处理过了,浑身都散发着一股金疮药的味道,更别说背上还有一块遮盖伤口的布条。 能做得这么细致的绝不会是老太太。 萧六郎没有回头,却能感觉到她有如实质的目光落在他的脊背上,他不由想起了她光裸的背以及她身下压出的圆弧形状。 血气方刚的年纪看见这些东西真是要命。 萧六郎的喉头都干涩了一下,定定神,一本正经地说道:“没什么。” 说罢,拿着空药碗,同手同脚地出去了! 望着他的仓皇而逃的背影,顾娇唔了一声,喃喃道:“看来,看见了不少呢。” 今日是薛凝香帮顾娇上的药。 门其实关上了,可萧六郎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仍感觉不大自在,索性抓了桶子去村口打水。 顾娇上药上到一半,有人叩响了大门。 “我去看。”薛凝香放下金疮药,走出顾娇的屋,给顾娇把屋门合上,又拉开了堂屋的大门,看向面前一身儒雅之气的中年男子道,“你是谁?” 黎院长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院长,我姓黎,请问这是萧六郎的家吗?” 薛凝香一听是萧六郎念书的地方,忙客气地说道:“原来是院长啊,你找六郎吗?他去打水了!诶?你方才从村口过来,没碰见他吗?” 黎院长的马车停在村口,人却是走过来的,天色有些暗了他没太在意。 薛凝香就道:“你等等,我去找他!” 黎院长突然制止了薛凝香:“那个……请问娇娘在吗?” 薛凝香歪头:“嗯?” 顾娇将黎院长请进了堂屋,倒了一碗煮好的凉茶给他。 这几日小净空有些上火,顾娇于是从买来的山里采了些能下火的鱼腥草,煮水后给他喝。 黎院长从没喝过这么难喝的茶,但还是硬着头皮把一大碗干了。 顾娇见他这么喜欢,又给他倒了一大碗。 盛情难却的黎院长:“……” 在一连干了三大碗后,顾娇摇晃着茶壶道:“嗯?没有了。” 差一点就喝吐的黎院长:谢天谢地,总算没有了! 顾娇客气地问道:“院长今日特地前来是有什么事吗?” “你去探望过家母多次,我还没好生答谢你。”黎院长说着,将手中的包袱递给顾娇,“后院的桃树结了果子,家母让我务必带一些给你。” 顾娇接过包袱:“多谢老夫人。” 黎院长温和地说道:“家母年事已高,有时连自己有几个儿子都不知道,却是一直记得你。” “几个?”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啊。”黎院长一时嘴快把家里的事儿说了出来,他讪讪一笑,“我上头还有四位兄长,我是家母的老来子。” 难怪黎院长不到四十,黎老夫人却已是耄耋之年。 “兄长们都在京城,已许多年没见了。”更多的,黎院长就没说了。 顾娇也没再问。 黎院长道:“今日来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六郎的。” 顾娇:“相公他怎么了?” 黎院长:“他考了廪生的事想必你已经听说了,但还有一件事不知你知不知情——他原本有机会成为小三元,是有人买通考官换掉他的试卷,害他第三场交了白卷。” 顾娇的眸光冷了下来。 这可是古代的高考,居然都有人作弊。 黎院长接着道:“重考一事事关重大,他没重考的原因我并不清楚,或许是他自己不愿意,也或许是有官府出面调停。” 他有学生在平城府的贡院任职,才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但也没打听到全部。 黎院长问道:“他可有与你提过此事?” 顾娇摇头:“没有。” “他那性子倒也不奇怪,什么都藏在心里。”黎院长道,“我事后问过他,他不肯说。没考上小三元其实倒不算太大的事,只要考上了秀才就都会机会参加乡试,那才是真正的开始。” 顾娇:“但是?” 气氛烘托到这个份儿上,不来个但是没天理了。 黎院长叹息一声道:“他似乎不大愿意去乡试。” 想了想,他纠正道,“不对,我提到乡试时他还没多大反应,提到乡试过后要进京赶考他的脸色就沉下来了。不知道这么说准不准确,但他从前不好好念书,似乎就是为了避免走到进京赶考这一步。” 不想进京么? 顾娇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黎院长是上门找顾娇了解情况的,结果并没有太大收获,他无奈而归。 这么好的苗子,他当真不愿对方屈才在一个小小的村落啊。 心里想着事儿,黎院长没一下子撞上了从院子里滚出来的狗娃。 狗娃是草垛上滚下来的,也得亏是撞人停住了,不然得滚进水坑。 黎院长忙把小家伙从地上捞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没事吧?撞疼你了没有?” 狗娃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狗娃最近在长牙,哈喇子特别多,他一边流着哈喇子,一边看着懵圈地看着黎院长,突然张开小嘴,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黎院长浑身一抖! 从顾娇院子出来的薛凝香也娇躯一震! 狗娃正学说话呢,见了女人就叫娘,但还没叫过爹,毕竟他没爹。 薛凝香心底那个尴尬呀,恨不得找个坑把狗娃和自个儿埋进去! 她快步走过去,把狗娃抱了过来,讪讪道:“对不住啊,娃不懂事,您别见怪。” 黎院长笑笑:“啊,没事。” 薛凝香急忙把狗娃抱走,哪知狗娃又扭过头,冲黎院长喊了一声爹。 薛凝香羞愤得都要哭了。 娃,别说你爹死了,就算没死,那也没可能是人家院长大人啊! 人家是啥你是啥? 这瞎认爹的本事哪儿来的? 叫你狗娃,你可就真有狗胆了啊! 薛凝香抱着儿子逃一般地回了屋,关上门,插上门闩,一鼓作气! 黎院长好笑地摇摇头。 爹? 他这辈子……怕是都没可能做爹咯。 薛凝香把儿子抱回屋后,将儿子放在床上,严肃地纠正他:“狗娃,你没爹。” 狗娃:“爹。” 薛凝香:“不是爹!” “爹。” 薛凝香:“说了没有爹!不许叫爹!没有!” 狗娃往外爬:“爹。” 薛凝香要被儿子弄疯了! 你再瞎认爹,你爹的棺材板我就摁不住了!!! 薛凝香气得直晃枕头,晃着晃着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掉了出来,吧嗒一声砸在凳子上。 薛凝香拾起那个东西,一开始有些想不起来,思索了许久才眉头一皱:“咦?这不是……” 93 上门(二更) 萧六郎打完水回来,顾娇坐在堂屋等他。 顾娇道:“方才黎院长来过。” 萧六郎把水提去了后院,倒进水缸:“嗯,在村口碰见了。” 顾娇来到堂屋的后门口,淡淡地倚靠在门上道:“不问问他和我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萧六郎随口问。 顾娇云淡风轻道:“他说你在京城养了个小老婆。” “咳!”萧六郎险些没给呛死! “没有吗?” “没有。” “没有什么?” “没有小老婆!” 不是没去过京城,而是没有小老婆。 顾娇眉梢一挑:“哦,一般人听到那句话,第一反应都该是‘我都没去过京城,怎么在京城养小老婆’吗?你只否认了第二点,这么说,你是去过京城了?” 萧六郎镇定道:“去过又怎样?” 顾娇问道:“你怎么拿到去京城的路引的?” 京城乃昭国都城,全昭国身份最贵重的人全都住在里头,其防守十分严密,寻常人根本拿不到路引。 像萧六郎这种平民除非是乡试中了举,否则绝无可能进入京城。 “那你呢?”萧六郎没选择直接回答顾娇的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将矛头对准了她,“你的那个箱子又是怎么一回事?” 顾娇瞳仁一缩。 好家伙。 学会用她的秘密来堵她的嘴了是叭? 萧六郎杵着拐杖一步一步走向她,在她面前不到半步的地方停住:“你告诉我你那个箱子哪里来的,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拿到京城路引的。” 这是他头一回距离顾娇如此之近,呼吸都落在了顾娇的头顶。 顾娇这才发现他不止长高了一点。 顾娇能感受到他身上喷薄而出的少年气息,干净清冽,却又不仅此而已,他在慢慢长大,快要长成一个真正的男人了。 他的气息冰冷而危险,如同一只张开了獠牙的凶兽! 顾娇眨了眨眼,忽然伸出小食指,戳了戳他的小胸肌。 萧六郎:“……” “啊——我不是故意的!” 刚来到门口的薛凝香一把捂住脸,表示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萧六郎与顾娇的站姿确实太过亲密了些,乍一看还以为萧六郎将她壁咚在了墙壁上,正要对她为非作歹来着。 手感不错。 顾娇又戳了一下。 萧六郎:“……!!” 胸口全是她指尖戳上来的柔软触感,萧六郎凶兽气息全无,红着耳朵回了屋。 薛凝香怔怔地感慨:“啊……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萧六郎呢。” “有什么事吗?”顾娇云淡风轻地走过来。 薛凝香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她脸上,明明做着亲密的事被外人抓包,怎么脸红的是萧六郎而不是这丫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 “呃……那个。” 不过薛凝香到底没忘记正事,她把手里拿着的一块铁牌递给顾娇:“这个,给你。” “给我的?”顾娇接过来,发现是一块青铜所制的铁牌,铁牌上没有字,只有一个奇怪的徽记。 “嗯!”薛凝香点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这是在萧六郎最初昏迷的地方捡到的,你当时只顾着把人捡回去,没发现草丛里落下了这个。我偷偷藏下了,本打算拿去集市上卖掉,但我婆婆说这既不是金子也不是银子,卖不了几个钱,我就把它放一边了。要不是今天……” 薛凝香尴尬地跳过狗娃认爹把她气得直晃枕头的事,“突然从枕头里掉出来,我都忘记自己见过这么一个东西了。” 一年前萧六郎晕倒在村口,是薛凝香与顾娇一起发现的。 薛凝香去村子里叫人,顾娇直接把人背了回去,等薛凝香带人赶到这边时早已没了萧六郎的身影,但薛凝香眼见地发现草丛里遗留了一块沉甸甸的牌子。 薛凝香道:“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萧六郎的,要不你问问他?” 顾娇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穿越来的第一天,萧六郎鬼鬼祟祟地在她屋里翻箱倒柜,会不会其实就是在找这个东西? 呵呵呵,少年,咱们就看谁先揭开谁的秘密? 顾娇带着青铜牌回了屋。 她无比确定萧六郎动过她的小药箱,可能就在昨晚。 她的药箱外人是打不开的,不过她昨晚烧糊涂了,似乎忘记把药箱锁上。 那些奇奇怪怪的大补丸与计生用品就是在萧六郎碰过药箱后才出现的吗? 顾娇目光凶恶地盯着小药箱:“再敢给我出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把火烧了你!” 一阵冷风吹过,小药箱安静如鸡。 -- 早饭过后,顾瑾瑜便收拾东西准备出发了,她答应过姚氏要去给顾三郎夫妇上香。 临行前,她去见了姚氏与顾侯爷:“我去村子应当能碰到姐姐吧?我想去看看她。” 姚氏没反对。 顾侯爷却担心顾娇性子太烈,把顾瑾瑜给欺负了,毕竟,两个孩子是有过摩擦的。 顾侯爷让黄忠与一个有经验的嬷嬷随行。 顾琰由于兴奋了一整晚,导致早饭时才睡着,这会儿正趴在床铺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知自己错过了去乡下的机会。 顾瑾瑜坐上马车,小丫鬟与嬷嬷坐在另外一辆马车是,黄忠则领着几名侍卫打马护驾在顾瑾瑜两旁。 半路上,顾瑾瑜挑开车窗的帘子,看向一旁策马随行的黄忠,和颜悦色道:“黄大人,你见过我姐姐,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啊……这……”黄忠不好说啊。 暴脾气,把侯爷都摁在地上摩擦的不孝女? 黄忠捏拳咳嗽了几声:“小的虽见过大小姐,但没与大小姐说上话。” 顾瑾瑜遗憾一笑:“我也是,没正儿八经地说过几句,要是早知她是我姐姐,我才不那么对她。我真傻,连自己姐姐也不认得。” 黄忠心道,又不是亲生的,你当然不认得,瞧瞧小公子不就一次便和大小姐亲近上了?亲生不亲生啊,到底不一样! 这些话他没敢说出来。 目前关于两位千金的事府里还没传开,也就他和几位主子知晓真相,不过纸是包不住火的,就看侯爷与夫人怎么对外说了。 黄忠来这边好几次,早把村里的消息打听得透透的,包括顾三郎夫妇的坟地。 顾三郎是横死,按乡下规矩是不得葬入祖坟的,他的坟地离顾家的风水宝地很远,徐氏临就葬在他身边,据说是徐氏临死前要求的。 马车就停在村口,阵仗有点儿大,加上来了个天仙儿似的顾瑾瑜,不免引得乡亲们一阵巴望。 顾瑾瑜戴了幕僚,身边跟着体面的丫鬟与嬷嬷。 乡亲们从没见过城里的千金,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小姐,您当心脚下!”乡下的路不好走,黄忠生怕这位娇气的千金把自个儿摔了。 顾瑾瑜紧紧地扶住丫鬟的手臂,这种坑坑洼洼的土路真是委屈她这双富贵脚了。 一行人走远后,乡亲们议论开了。 “诶?他们是谁呀?” “不认识。那个男人好像来过咱们村儿几次,打听了不少顾家的消息。” “诶!你们看,他们往顾三郎的坟地去了!” “不会是徐家人吧?” 顾家没这么体面的亲戚,乡亲们只能往徐家身上猜。 徐氏不是本村的,家境比顾家要好些,算是半个城里人,只不过徐氏过世后,徐家便与顾家断了来往。 顾瑾瑜抵达坟地时发现坟头站了个人,粗布麻衣,身形纤瘦,戴着斗笠,背着一个小背篓。 “姐……姐?” 顾瑾瑜试探地开口。 顾娇弯身锄草的动作一顿,淡淡地直起身,扭头朝顾瑾瑜看来。 顾瑾瑜顿时露出一抹喜悦的笑:“姐姐,真的是你!” 顾娇古怪地瞥了她一眼,没理她,继续弯身锄草。 自打在顾三郎夫妇的忌日上发现坟头草特别多后,顾娇便定期过来锄一锄草。 顾瑾瑜遭了冷落,倒也没打退堂鼓,松开小丫鬟的手朝顾娇走过去。 奈何她那双精致的绣花鞋压根儿走不了坟头的路,差点没把脚给崴了。 “小姐!当心啊!”小丫鬟与嬷嬷齐齐扶住她。 “我没事。”顾瑾瑜讪讪地看了顾娇一眼,示意二人松手,之后她便小心了些。 她提着洁净的裙裾来到顾娇身边,冲顾娇伸出手:“姐姐,让我来吧。” “我不是你姐姐。”顾娇说,“你也来不了。” 这种脏话,可不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千金干得了的。 需要用铲子的顾娇才用铲子的,有些不需要的她便直接上手。 顾瑾瑜学着她拔草的样子,也伸手拔了拔,结果可想而知。 小丫鬟与嬷嬷是不知真相的,但侯府的下人向来懂规矩,不该问的事绝不过问。 只是嘴上不问,心里却很是好奇。 这小村姑好大的架子,自家小姐放下身段叫她一声姐姐,她不领情就算了,还给她们小姐脸色瞧。 “你们先退下。”顾瑾瑜吩咐。 小丫鬟与嬷嬷退到了三丈之外。 “你也退下。”顾瑾瑜对黄忠说。 正在拔草的黄忠拍了拍手,也退得远远的。 坟头上只剩下顾娇与顾瑾瑜。 顾娇依旧旁若无人地锄草。 顾瑾瑜把带来的草垫子与纸钱放在地上,用火折子烧了纸钱,跪在草垫上给顾三郎与徐氏各磕了三个头。 随后,顾瑾瑜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呢喃道:“我听说,他们生前是好人,对姐姐很好。” 顾娇终于有了反应,淡淡道:“叫声爹娘烫你嘴吗?” 顾瑾瑜一噎。 顾三郎与徐氏实在是很好的爹娘,若他们知道孩子抱错了,一定会很难过,很想听亲生女儿叫他们一声爹娘。 顾娇睨了她一眼:“只是来烧纸钱的就不必了,这点纸钱,我还是烧得起。” 顾瑾瑜低下头,低声说:“姐姐,你是不是恨我?我知道是我不好,我抢走了你的身份,抢走了爹娘,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恨我是应该的,我不怪你……” 顾娇没理她。 被抢走一切的人已经去世了,再者说抢也不合适,顾瑾瑜是无辜的,她也是被抱错的那一个。 她心里没有怨恨,也没有喜欢。 这个人,与她无关。 顾瑾瑜并不理解顾娇的想法,她只觉得顾娇是在埋怨自己,这种埋怨无可厚非,毕竟是她占了便宜。 她诚恳地说道:“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和你争的,你才是侯府的大小姐。等你回了侯府,我会把院子挪出来还给你。只是爹娘毕竟养了我这么多年,还请姐姐允许我在爹娘身旁尽孝。” 顾娇有些烦躁:“说完了没?说完赶紧走。” 顾瑾瑜哀求道:“姐姐,你跟我回侯府吧!” “不回。” “姐姐!你到底怎样才愿意跟我回去?你告诉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顾娇看向她淡淡一笑:“包括你净身出户,永远不出现在侯府?” 顾瑾瑜的表情就是一僵! 94 打脸(一更) 顾娇的身材比顾瑾瑜要高挑,即便顾瑾瑜穿着厚底绣花鞋,顾娇也依然能压迫性地俯视她。 顾娇淡道:“要是连这点诚意都没有,就别再来劝我回去。” 顾瑾瑜双目微红道:“你如果是想把我赶走……” 顾娇冷淡地说道:“我不稀罕,你爱拿什么拿什么,不要来烦我就好。” 这已经是顾娇和陌生人说过的最多的话了,明明她只对在意的人这么有耐性的。 接下来,顾娇用实力诠释了什么叫做当顾瑾瑜是空气。 顾瑾瑜硬着头皮将纸钱烧完,一直到最后也没能当着顾娇的面喊顾三郎夫妇一声爹娘。 顾瑾瑜跪坐太久,腿了都麻了,还是小丫鬟与嬷嬷上前将她扶起来的。 她冲顾娇欠身行了一礼:“我先走了,有空再来探望姐姐。” 她刚走没多久,小净空便从另一条小道上一蹦一跳地过来了:“娇娇!” 他看见了不远处的顾瑾瑜,疑惑地问道:“咦?他们是谁?” 顾娇道:“陌生人。” “哦。”陌生人呀,那小净空就不用理会他们了。 “你怎么过来了?”顾娇问。 小净空道:“我回家,你不在,姑婆说你来上坟了!” 小净空每天上午都要做早课、练功以及祸祸村子里的小伙伴,他刚祸祸完小伙伴,回家发现顾娇不在,就问姑婆娇娇去哪儿了。 “这是谁的坟呀?”小净空睁大眸子问。 顾娇望向两座旧坟道:“我爹娘的,这个是我爹,这个是我娘。”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歪着脑袋想了想:“是娇娇的爹娘,那就也是净空的爹娘!” 小净空说着,跪下来给顾三郎与徐氏磕了几个大大的响头。 他磕得特别虔诚,脑袋都磕进了土里,还叫了爹娘。 他声音奶声奶气的,小脸却一脸肃穆,小身子跪在苍凉的坟头下,不禁让人有些泪目。 一个被领养来的孩子尚能如此,而自己这个亲生的却连句爹娘都叫不出口,顾瑾瑜感觉自己的心里有点儿发堵,像是被人甩了一耳光。 “小姐,你没事吧?”小丫鬟察觉到了顾瑾瑜的异样。 顾瑾瑜闭了闭眼:“没事,回府。” “是!” 顾瑾瑜一行人坐上马车回了府。 另一边,顾娇与小净空清理完坟头的杂草,一起往回走。 “娇娇你的病好了吗?”小净空拉着顾娇的手问。 “嗯,好了。”顾娇点头。 高热退了,这对她来说就是好了。 至于伤口结痂掉痂,那都是家常便饭,没往心里去的。 小净空听顾娇说她的病好了,便相信她是真的好了,他雀跃地欢呼了一声:“我刚刚和爹娘说话了!” “哦?你说了什么?”顾娇在锄草时,的确听到小家伙嘴里嘀嘀咕咕的,就是不知他嘀咕了啥。 小净空扬起下巴,得意地说道:“我让爹娘保佑娇娇以后不要再生病了!爹娘一定是听到了,所以才让娇娇病好了!” 顾娇:还能这样? 小净空坚定坚信是泉下的顾三郎夫妇显灵,而显然是自己让他们显灵的,所以其实是他的功劳,不是坏姐夫抓回来的药! ——可以说是一个无时无刻不在与姐夫争宠的小和尚了! 却说顾瑾瑜离开村子后,便匆匆回往山庄,刚到镇上便发现自己有个东西不见了。“停下。” 她吩咐道。 车夫将马车停在街边,黄忠骑着骏马问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顾瑾瑜在自己的袖兜与荷包里仔细翻找,蹙眉道:“我的东西掉了。” “是什么掉了?”黄忠问。 “一封信。”顾瑾瑜说。 “那我让她们过来帮您找找。”黄忠将后面那辆马车上的小丫鬟与嬷嬷叫了过来,帮着顾瑾瑜一块儿在车厢内翻找。 结果几人翻箱倒柜,始终没找到顾瑾瑜遗失之物。 “是很重要的信吗?”黄忠问。 “嗯。”顾瑾瑜点头。 那是淑妃写给她的信,里头有一道题,原是出给诸位皇子的,不过淑妃的儿子五皇子解不出来,于是给顾瑾瑜送了信。 顾瑾瑜冰雪聪明,比五皇子的那些伴读强多了,从小到大基本上都是她偷偷为五皇子解题,解完就说是五皇子自己做的。 皇帝不明真相,还真当老五比其余几个皇子聪明。 皇帝宠爱淑妃,与器重五皇子不无关系,因此淑妃格外器重顾瑾瑜。 这次的题是陛下亲自所出,据说把所有皇子难住了。 全昭国的人都知道他们的这位陛下并不喜好诗词歌赋与八股文,他爱钻研算术与天文。 淑妃在信中一再交代顾瑾瑜,让她务必帮五皇子解出来,并且一定要快。 谁能抢在前面解出这道题,谁就能讨陛下欢心。 顾瑾瑜日日将题带在身上,只要闲下来就算一算。 可陛下出的题未免也太难了,她绞尽脑汁许多天才勉强算了一半而已。 但哪怕只是一半,也是历经了十分庞大的计算量才得出来的,今日却把折腾那么久的成果弄丢了。 顾瑾瑜心里堵得不行。 再让她从头算一次,她怕是要疯掉。 顾瑾瑜按住胸口,道:“会不会是落在村子里了?我方才一直跪在那里烧纸钱,说不定就是那时从袖兜里掉出来的。” -- 小净空拉着娇娇的手,一蹦一跳地回了家。 顾娇去做饭,他去喂,顺便铲鸡粑粑、收拾鸡笼。 不过他还没开始,就发现了一件事。 “咦?”他低头看着自己脚后跟上粘着的东西,古怪地眨了眨眼,弯身把它拾起来。 竟然是一个折叠的小信封。 信封上没写名字。 他打开信封,把里头的“信”拿出来。 “信”上依旧没有名字,也没有落款,一张大白纸上满满当当的全是数字。 “这好像是一道题。”小净空露出了茫然的小表情。 这是他没学习过的领域,所以他不知该怎么做。 更重要的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他的脚下? 他无比确定出门之前自己的鞋子是干干净净的。 “难道……是爹娘给我的?” 小净空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一定是爹娘听到他的祈求了,然后回应了他! 他原地思索了片刻,将信件揣进兜里,哒哒哒地奔进灶屋,蹲下身围着顾娇的鞋底看。 顾娇被他看得一头雾水:“你在看什么?” 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爹娘没给娇娇留信,只给他留了。 因为刚刚娇娇没有和爹娘说话,只有他说了。 念头闪过,小净空越发笃定这封信是九泉之下的爹娘写给他的! 但由于他没和爹娘交代自己的学习水平,导致爹娘对他的能力范围有所高估。 为了不让爹娘失望,小净空决定请求外援。 小净空拿着纸笔回到灶屋:“娇娇娇娇,这道题我不会做!” 小净空下山时带了不少佛经以及一些据说是他师父出的怪题,有些是他师父做了一半的,有些事他师父截然没做的。 顾娇看到这一题时并没多想,只当又是他师父留下的题。 锅里炸着酥肉,油温刚刚好,不能炸太嫩,也不能炸太过。 顾娇抽空给他把题解了,随后将一锅炸至金黄的酥肉起锅,整个过程不足一分钟。 小净空拿着解好的题去了顾三郎夫妇的坟前。 小净空是诚实的孩子,并没有隐瞒自己询问顾娇的事。 同时,他也向顾三郎夫妇背了一遍自己学过的佛经,希望他们下次考他时能从这些佛经里出题。 “那爹娘你们好好休息,我先走啦!改天再来看你们!” 小净空把解好的题目放在坟前,为防止被风刮走,他还特地找了一块小石头压着! 顾瑾瑜一行人又来到了村口。 “小姐,你在马车上等着,我们去找。”嬷嬷对顾瑾瑜说。 顾瑾瑜乃千金之躯,最好不要频繁出现在这种低贱的地方。 顾瑾瑜凝眸想了想,没有拒绝。 嬷嬷与小丫鬟以及黄忠几人沿路去找。 “你们几个找这边,我和柳儿去坟头看看。”嬷嬷说完,带着小丫鬟去了顾三郎夫妇的坟前。 小丫鬟突然指着地上的一块石头:“嬷嬷!你看!石头下压着什么东西!” 嬷嬷眸子一亮,忙上前将小石头拿开,却发现下面压着的只是一堆燃烧的灰烬与一张没烧完的纸钱而已。 ——没错,回去的路上,小净空突然想起一件事,那就是给爹娘的纸钱必须要烧了爹娘才能收到,那题也一样啊! 于是他折回去,一把火将做好的题烧掉了! 这样爹娘就能收到啦! “我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95 和尚(二更) 小丫鬟与嬷嬷将烧完之后的灰烬用帕子捧回来带给了顾瑾瑜。 刚烧完的纸灰是能看见一点字迹的,但也仅仅是一点而已,刚好够顾瑾瑜辨认出那是她的题,却又拼不出完整的解题过程。 顾瑾瑜当然不会猜到是小净空一把火把它烧光光了,还当是自己不小心把题纸落在了纸钱里,导致它与纸钱一块儿被烧没了。 想到这里,她心口都疼了起来,恨不得吐血,当场昏死过去! -- 吃过饭天色还早,顾娇打算去自己买来的山头走走。 她最近没事就上山转转,除了采药摘蘑菇之外,还记下了整座山头的地貌,如今只剩最后一点她就能构建出整座山的地形图了。 小净空听说她要上山,歪过头问她道:“我能和娇娇一起去吗?” 顾娇想了想:“你要回去看看你的师父和师兄们吗?” 主要是想和你待在一起,但也行叭。 小净空从凳子上蹦下来,对顾娇道:“那我就去看看他们。” 这次去的地方离寺庙挺近,其实挺顺路。 顾娇自己背了个小背篓,小净空一脸羡慕,顾娇于是给他也弄了个小小背篓。 小小背篓里装着他带给小伙伴们的礼物。 有素肉丸子,顾娇炸的。 有桂花糕,顾娇买的。 有野果,顾娇摘的。 小净空背上顾娇的同款小小背篓,神气极了,特地去老太太屋炫耀了一番,又跑去隔壁在薛凝香与狗娃面前炫耀了一番。 随后姐弟俩就上山了。 别看小净空年龄小,个头也小,但他比绝大多数孩子能吃苦,绕到山的另一面那么远的路,他愣是坚持走下来了。 上山时他噔噔噔地往前跑,顾娇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等到了半山腰,他体力终于耗尽,瘫在台阶上,成了一条小咸鱼 顾娇把小咸鱼·净空抱上了山。 寺庙门口,恢复了体力的小净空冲顾娇挥手:“娇娇你去忙吧,我自己去找净凡、净心和净善!” “嗯。”顾娇看着小净空进了寺庙,与一个僧人热切地打了招呼,还叫了一声净尘师兄,她这才放心地去丈量自己的山头。 买这座山头花了不少银子,不过越走多几次顾娇越是觉得买得值,这漫山遍野的不知有多少野生药材与野兽,统统都是她的。 大概是今天的运气真不错,半路上她挖了两株人参,都不算很大的参,炖鸡汤是够了。 不知怎的,顾娇突然想起了自己在林子里布下的陷阱,不过这次应该没人这么倒霉。 哪知念头刚一闪过,林子里便传来动静,好像真有什么东西跌了下去。 那边是她曾经设下的陷阱。 “没这么巧吧……” 顾娇挑眉。 或许是只大虫? 一头狼也行。 顾娇满心期待地去收获自己的猎物,结果走到那儿一瞧。 呃……这回又是个人。 顾娇有点儿懵。 她做的是用来捕猛兽的陷阱啊,怎么中招的总是人? 不过这回似乎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僧人。 他穿着灰白色僧衣,身形欣长,怀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露在袖口外的一截腕骨白净如玉。 许是听到了地面的动静,他抬起头来,一张不坠世俗的脸就这么闯入了顾娇的视线。 这和尚长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右眼下有一颗泪痣,看不出多大年纪,总之十分年轻。 顾娇暗暗感慨,这世道……竟是连和尚都这么美了吗?不会是林子里的妖怪成了精,专程来魅惑她们这些良家小妇女的叭? 顾娇警惕地看着他。 他勾起嫣红的薄唇,微微一笑:“这位小施主,可否拉贫僧上去?” 声音也特别好听! 有一种神祗一般的空灵。 顾娇想了想,还是拿出背篓里的绳索,将他拽了上来。 随后顾娇才发现他怀里抱着的一只白白嫩嫩的小野兔,而在他适才呆过的陷阱里,还躺着一具毒蛇的尸体。 顾娇看看毒蛇,又看看他怀中的小兔子,道:“你是为了救这只小兔子才掉下陷阱的吗?” “嗯。”他含笑点头。 他笑起来很温柔,却不是姚氏那种母性的温柔,而是让人眼晕上头,会脸红耳赤的温柔。 可惜顾娇天生就不害羞。 因为他好看,所以顾娇多看了两眼,但顾娇的内心其实很平静。 顾娇听到他这么说,唔了一声:“你还挺善……” 良字未说完,就见对方拔出匕首,一刀杀了那只野兔。 顾娇:“……” 和尚杀了野兔后,问顾娇要了点水,把兔子洗了,原地升了一堆篝火开始烧烤兔肉。 顾娇有点懵懵哒。 又杀生又吃肉,这怕不是个假和尚? “你要吗?”他割下最肥嫩的一块兔肉,用匕首串着递到顾娇面前,“见者有份。” 顾娇:不该是我救了你,所以你在好好答谢我么? 顾娇午饭吃的不多,这会儿倒真有点饿,她接过兔肉咬了一口。 不难吃,也不好吃,有点浪费食材。 “啊,忘记放盐了。”和尚拍了拍脑袋,从宽袖中掏出一个小竹筒,拔掉盖子,在兔肉上撒起盐来。 “这下应该好吃多了。”他又割了一块递给顾娇。 顾娇接过兔肉,有盐之后味道果然了美味了不少,她问道:“你救它就是为了吃它?” 和尚理所当然道:“不然呢?” 顾娇嘴角一抽,心道这是庙里的哪位和尚?怎么自己从没见过? 和尚指了指一旁的陷阱:“吃蛇肉吗?想吃的话去把它捞上来。” 顾娇道:“你自己怎么不捞?” 和尚叹道:“我怕。” 顾娇古怪道:“怕你还把它打死了。” “不是打死的。”和尚顿了顿,纠正她道,“是咬死的。” 顾娇:“……” “你没事咬它干嘛?” “它先咬我的!”和尚义正辞严地说完,拉起自己左侧的裤腿,露出已经肿得像猪蹄的小腿来。 顾娇简直目瞪口呆。 蛇咬你,你就咬蛇,这到底什么操作? 蛇估计到死都没料到自己有一天是被人给咬死的! 而且你都被蛇咬成这样了,居然还有心情吃烤兔子?你难道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和尚仿佛是看出了顾娇的想法,叹息一声道:“我知道啊。” 言罢,嘭的一声倒在地上,口吐黑血,不省人事! 顾娇:“……” 这到底是什么奇葩和尚?! 咬伤他的是一条剧毒银环蛇,万幸顾娇的小药箱里有银环蛇的抗蛇毒血清。 抗蛇毒血清属于马血清制剂,含有异体蛋白,容易导致过敏。 时间紧迫,顾娇放弃了脱敏注射,肉痛地给他用了两针抗敏药。 和尚醒来时已经不在原先的草坪上了,他发觉自己坐在一棵大树下,天空正吧嗒吧嗒地下着雨。 他瞥了眼身旁的顾娇,沙哑着嗓音道:“春季雷多,不能在树下避雨的不知道吗?” 顾娇漫不经心地睨了睨他,道:“被蛇咬了还能淡定烤兔子的人,我当你不怕死呢。” 和尚噎了噎,轻咳一声道:“我那不是以为活不了,怎么也得做个饱死鬼吗?话说……是你救了我?” 他拉开裤腿瞧了瞧,伤口被包扎上了药,疼痛感已基本消失,水肿也没了。 “你连蛇毒都能治,你是世外高人吗?”他古怪道。 顾娇没接他的话,只坐在一旁静静避着雨。 约莫是感觉自己一连欠了人家两个人情,和尚怪不好意思的,讪讪地笑了笑,说道:“女施主贵姓?” “顾。”顾娇说,目光没看向他,一直望着落个不停的大雨。 和尚笑道:“贫僧略懂相术,可为顾施主看个手相。” “不用。”顾娇淡淡拒绝。 长得如此俊俏的和尚一般是没有女子能拒绝的,顾娇是第一个。 和尚不由好奇起来,多看了她两眼,顾娇已经戴上了斗笠,看不清容貌,只留下一个精致的下巴。 和尚勾了勾唇,打算收回目光,却突然看见顾娇手中把玩的一块青铜牌。 他疑惑挑了挑眉,道:“姑娘原来是宣平侯府的人啊。” “什么?”顾娇转过脸来。 和尚的目光扫过她左脸的胎记,没表现出丝毫异样,说道:“你手中的令牌。” 顾娇看看令牌,又看向他:“你认识?” 和尚勾唇一笑,伸长一双修长的腿,抬起一只胳膊枕在脑后,靠上身后的大树,望向细密的大雨道:“是啊,贫僧认识。” “说说看。”顾娇道。 和尚玩味儿地瞥了顾娇一眼:“原来你不认识?那你是怎么弄到这块令牌的?” “捡的。”顾娇说。 “呼。”和尚的表情越发玩味起来,好看的桃花眼眯成两弯月牙儿,如盈满春水秋波,充满魅惑,“那你运气可真好,这么贵重的东西也能捡到。” 他说着,收回落在顾娇身上的视线,继续望向不知何时才能停歇的大雨:“宣平侯府,数百年簪缨世家,皇亲国戚,京城一霸,出过三朝元老,出过皇后,顾施主具体想听什么?” 顾娇没问他为何一个深山里的和尚能了解到京城的状况,只道:“都可以。” 和尚笑了笑道:“那就是都想听,可惜宣平侯府的事三天三夜也讲不完,顾施主是想打听人呢,还是想打听趣事呢?” 顾娇想了想:“人。” “主人还是下人?” “随你。” 和尚笑意更深:“明明是你打听消息,怎么随我说?也罢,你真打听下人我也不清楚,就从宣平侯说起吧。这个侯爵之位是从老侯爷那儿世袭来的,宣平侯是家中长子,亦是嫡子,继承家业顺理成章,没什么可说的。” “他有一个嫡亲妹妹,一个庶出弟弟,妹妹是当今皇后,弟弟是威远大将军。啊,忘了说,他还娶了信阳公主为妻。他和信阳公主生了个儿子,那真是个了不起的儿子,可惜英年早逝。” “就这么些人吗?”顾娇问。 “还有几个庶子,不足为道。”和尚说着,再一次含笑看向顾娇,而这一回,他的笑容里透出了一丝警告,“丫头,这块令牌你捡了就捡了,别拿出去四处招摇,很容易引来杀身之祸的。还有,别与宣平侯府的人扯上关系,也会惹来杀身之祸的。” 他郑重起来,竟是连称呼都变了。 顾娇没在意他的警告,她从来不是一个把风险交给别人去判断的人。 只不过,这个宣平侯府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萧六郎的身上怎么会有宣平侯府的令牌?他与宣平侯府究竟是什么关系? “那要是……”顾娇话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什么,扭头一瞧,就发现方才还在自己身边喋喋不休的和尚突然消失不见了。 更离奇的是,顾娇竟不知他是何时离开的。 顾娇来异世这么久,这回真的碰上了高手。 顾娇看了看和尚方才坐过的地方,那里赫然留着一个用手指写出来的字:萧。 顾娇沉思道:“宣平侯府……姓萧?” 萧六郎也姓萧,怎么这么巧? 96 上山(一更) 和尚走后没多久,雨停了,顾娇去寺庙接小净空。 小净空在寺庙度过了愉快而又充实的一天,确切地说是半天。 他见到了温和体贴的净尘师兄、几位其它的师兄、住持方丈以及与他曾经的玩伴净凡、净心、净善小和尚。 因为住持方丈与师兄们都有事,他与三个小和尚待的时间最长。 由于没有净空抢食,三个小和尚养分充足,一个个都比之前圆乎了。 小净空也不是原先的小净空了——他换下了僧衣,穿着民间孩子的衣裳,小光头上也长出了小发桩。 小和尚里其实他的年龄最小,可他话说得最早,也说得最好,乃至于到后来住持方丈都说不过他。 他十分骄傲地向小和尚们展示自己的小脸脸:“看见小芽芽了没有?是娇娇给我的!”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净凡说。 “我也看见了!”净心说。 净善一脸懵圈地想了想,慢半拍地说:“那……我也看见了!” 小净空大为满意。 “那芽芽会长成小发发(花花)吗?”净凡指着他的小脸问。 小净空顿了顿,摇头:“应该不会,它们只会长成亲亲,一直在我脸上!” “能吃吗?”净凡问。 “不能吃。”小净空说。 既不能长成漂亮发发(花花),也不能吃,三个小和尚瞬间对亲亲小芽芽没了兴趣。 但小净空这里还有别的东西。 小净空果断拿出了顾娇给他装好的一罐素肉丸子,打开盖子后,一股葱油酥香飘了出来,几乎弥漫了大半个院子。 小和尚们都惊呆了。 净凡瞪大眸子:“什、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三人的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小净空想吃肉却不能吃,顾娇于是想了个法子,用豆腐等食材给他做素肉。 家里吃什么,他也能吃上什么——譬如家里吃烤鸭,他也有“烤鸭”;家里吃腊肠,他也有“腊肠”;家里吃红烧肉,他也有“红烧肉”。 最近家里在吃丸子,他于是有了自己的专属净空小肉丸。 小净空当着小伙伴们的面吃了一颗小肉丸,实力震惊了小伙伴! 小和尚们再次惊呆! “你你你……你在吃肉吗?” “你不晕肉啦?” “天啦太可怕啦!师兄我要回家!” 小净空并不是十足恶趣味的孩子,逞完威风后他便坦白了肉丸的真相:“是素肉啦,娇娇说出家人也可以吃!” 三个小和尚起先有些犹豫,害怕自己被净空骗着破了戒,最后还是三人中的小老大净凡秉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牺牲精神尝了一口,然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从来只有抢食别人的小净空遭遇了人生的第一波抢食! 他原地懵圈了三秒! 他,寺庙抢食小能手、专注抢食三年半,有一天居然被别人给抢食了? 被抢的不止有素肉丸子,就连点心与野果果都未能幸免。 三个昔日的手下败将好似一瞬间将技能点满,把小净空抢得毫无防守之力。 小净空的小拳拳悲捶小胸口,出来混,果真迟早要还的! 三个小和尚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山下的东西这么好吃! 他们突然也有点想下山了肿么办? 撇去抢食一事,四人的相处还是挺和谐的。 小净空向几人描绘了自己的山下生活,得知他目前每天都在收留自己的姐夫,净凡小和尚问:“姐夫是谁?你爹吗?” 他们几个还小,又不像小净空心智逆天,因此并不懂姐夫是什么意思,但家中的男主人似乎就是爹。 小净空叹了口气:“临时的爹吧,娇娇随时可能换了他。” 小净空嘴上叫娇娇,心里是拿顾娇当了娘的,但萧六郎是不是他爹他就不敢保证了。 毕竟据他这么多天的观察,这个爹还没正式上位,随时都有下岗的危险。 几人说着话,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各自的功课。 净凡小和尚:“你下山这段时间我们背了好多佛经!你都没有背吧!” 净心赞同:“就是就是!” 净善点头点头! 小净空眉梢一挑:“哦?你们都背了什么?” 净凡小和尚:“《般若波罗蜜心经》!” 小净空摊手:“两岁就背过啦。” 净心小和尚:“《佛说药师如来本愿经》!” 小净空耸肩:“两岁三个月就背过啦。” 净善小和尚:“愣、《愣严经》!” 小净空掏了掏小耳朵,无奈叹道:“是《楞严经》啊,笨蛋。名字都说错,你真的有背吗?” 几个小和尚涨红了小脸脸。 他们哪里是真的背了嘛?不过是把名字记下来了,就这几个拗口的名字还记了好几天呢,累死他们的小脑瓜了! “唉,和你们说经没意思,我找方丈去。”小净空从台阶上蹦下来,迈着小短腿儿去找方丈。 主持方丈刚在经堂坐下,正打算给和尚们讲经,突然,一个小沙弥急匆匆走了过来:“方丈不好啦,净空来找您了!他要和您说经论禅!” 主持方丈身子一晃,手中的佛珠都吓掉了。 那、那小磨人精要来找他论禅? 要老命也!!! 小净空自幼学习佛经,对佛经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方丈说一句,他能问十句,问到最后总能让方丈答不上来!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有样子的都是虚妄,那方丈也是虚妄吗?既然方丈是虚妄,那方丈和我说的话也是虚妄!如此我就不能信方丈!不能信方丈,也就不能信方丈和我说的佛经!佛经也是虚妄!” 住持方丈:虽然你强词夺理但我竟然觉得有一丢丢道理…… 住持方丈秉承着超高的职业素养回过神来,与他耐心地解释了一番。 他听完却道:“我觉得你说的不对!” 方丈:“怎么不对了?是你太小了听不懂!” 小净空:“佛祖那么聪明,他一定有办法让我懂,是你没好好传达他的意思,这不是我的问题,是方丈的问题!” 诸如此类的对话不胜枚举,往往方丈没说服他,倒是他用自己的那套逻辑把新进庙里的和尚们完美带偏了。 被小净空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方丈整个人都不好了。 当顾娇终于来接小净空时,小净空已经以一己之力,成功把整个经堂的和尚们问得头顶冒黑烟! “方丈我走啦,这个问题我们下次再探讨哦!”小净空一只手被顾娇牵着,他转过头,朝方丈挥了挥另一只手。 恨不得当场圆寂的方丈面如死灰:求你了,别来了好吗…… 姐弟俩手拉手下山。 小净空蠢蠢欲动,有点想撒开脚丫子跑下去。 奈何刚下过雨,路面湿滑,顾娇担心他像个小冬瓜咕噜咕噜地滚下去,一直没敢撒手。 “今天玩得开心吗?”顾娇突然问。 “开心!”小净空萌萌哒地说,举起小手手数了起来,“今天见到了净心、净凡、净善,净尘师兄还有方丈……” 他说了一大堆,基本上庙里见到的都让他数了一遍。 “没见到你师父?”顾娇问。 小净空叹道:“他老人家神出鬼没的,很少会在山上。” 老人家? 顾娇想到了林子里的奇葩和尚,那和尚年轻得很,应当不可能是小净空嘴里的老人家? 顾娇不知道的是,老人家只是小净空比对自己的年龄得出来的称呼而已,他师父的年纪其实并不大,比方丈小二十多岁呢! 顾娇又道:“那……庙里有很好看的和尚吗?最好看的那种。” 那和尚的颜值几乎要与萧六郎不相上下,天底下都只怕找不出第二个。 “有哇!”小净空十分郑重地抬起头,指了指自己,“我!” 顾娇:“……” 顾娇道:“除你之外。” 小净空无比笃定道:“那就没有了,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小和尚!除了我,他们都不好看!” 师父也不好看! 因为师父说全天下他最好看,但小净空觉得自己最好看,所以他坚决不会承认师父好看! 顾娇唔了一声。 难道那个人不是这座庙里的和尚? ------题外话------ 和尚:小崽子,你说谁不好看??? 97 偷香(二更) 顾娇与小净空下山时,萧六郎已经从书院回来了。 顾小顺最近住书院,一是他与顾家彻底闹掰了,二也是他迷上了萧六郎给他带的刀具,每天晚上都在寝舍挑灯雕刻。 至于说萧六郎的安危他也不必担心,最近罗二叔崴了脚,赶牛车的换成了他儿子大壮。 大壮与顾小顺关系铁,保证照顾好萧六郎。 萧六郎在往屋里一桶一桶地打水,看得出有些吃力。 他腿脚不便,顾娇很少让他干这种重活儿,顾娇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木桶:“我来。” “我可以。”萧六郎说。 “你去生火,一会儿我来做饭。”顾娇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果断拿过木桶,用扁担挑上,多加了个木桶,转身去村口打水了。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道:“我也要帮娇娇打水!” 说罢,他从后院找到自己的专属工具——一条迷你扁担与两个迷你小木桶,学着顾娇的样子挑在小肩膀上,雄赳赳去打水了! 这套工具是顾娇给小净空做的,起因是他要帮忙,但他又挑不动大木桶,于是顾娇给他做了一对又轻又小还能密封不洒水的小小木桶,并配上了一条小小扁担。 他一趟挑回来的水加起来还不到一大碗,反倒是顾娇给他做工具耗费了不少时间与精力。 到古井那儿后,顾娇先打水把小净空的小小木桶装满,虽然允许他挑水,但顾娇明令禁止他在井里打水。 小净空很听话,从不靠近古井。 一大一小将打来的水挑回家,顾娇的两大桶水下去,水缸里的水位顿时涨了不少。 小净空的两小桶水水下去……呃,和没添水似的。 但小净空看着满满当当的水缸,依旧感觉自己的两捧水发挥了很大的功效,他非常自豪! “傻乐什么?” 是萧六郎过来了。 萧六郎一进灶屋,就看见某小和尚踩在板凳上,一脸骄傲地望着水缸。 就看个水波而已,不知道的还当他在观摩自己亲手打下的小江山呢! 听到坏姐夫的声音,小净空的小脸严肃起来,挑眉看了他一眼,冷哼道:“我干活了,我在劳动!” 萧六郎被他逗得有点儿想笑:“你还知道劳动呢,三岁小毛孩,能干什么?” 小净空从小板凳上蹦下来,生气地说道:“我能干的可多了!比你干得多!我会打水!会喂鸡!还会帮娇娇洗衣裳!家里的衣裳一半都是我洗的!我在家里干的活比你还多!我才不是小毛孩!你是!” 萧六郎瞥了眼他的玩具扁担与玩具小木桶,呵呵道:“那你可真是会干活。” 让别人干活。 折腾这些东西,多累人。 “哼!”为了证明自己的确是家里的干活小能手,小净空果断走到泡着衣裳的木盆前,提起裤腿,蹬掉鞋子,嗖的蹦进盆里,小脚丫子对着萧六郎刚换下来的院服一顿猛踩! 萧六郎简直看呆了。 家、里的衣裳……都是这么洗的? 小净空的小脚丫子踩得可欢了。 不用下雨也能享受到踩水的乐趣,还能顺便把衣裳洗干净,他可真是个聪明又勤劳的小孩子! 顾娇走了出来,原本打算把衣裳搓了,见小净空在踩就暂时没过去。 萧六郎不可置信地问道:“家里的衣裳都是这么洗的?” 顾娇嗯了一声:“不止衣裳,你每天吃的咸菜也是他这么踩出来的呢。” 萧六郎顿时:“……!!” “哈哈!”顾娇一下子笑翻了。 她很少会笑得这么厉害,但萧六郎那仿佛是吞了苍蝇的表情真是戳中了她两辈子的笑点。 “骗你的。”她说道,“我怎么会让他踩咸菜呢?” 萧六郎暗松一口气:还好还好。 顾娇接着道:“他力气这么小,都踩不好。” 萧六郎再次:“……” 难道不是脚踩的不干净不能吃? 那照这么说来,将来小和尚力气大了,岂不是就能脚踩咸菜给我吃了? 画面太美好,萧六郎不忍直视…… 顾娇笑弯了腰。 “呼!呼!”小净空踩完了,累得满头大汗,自己回屋喝水。 顾娇这才走上前,去洗被被他踩得皱巴巴的衣裳。 小净空有想干活的心,顾娇从不打击他的积极性,大不了就是每次他干完了她都重新收拾一遍。 顾娇倒是没上升到科学育儿的层面,只是觉着他玩得开心就好。 此时的顾娇并不知道,未来征战六国的某神将,他一切的勇敢与力量都源自于顾娇赋予他的强大童年。 “你不必这么惯着他。”萧六郎面无表情地说道。 “我也很惯着你呀。”顾娇莞尔一笑,拿了个干净的木盆,把萧六郎的衣裳单独拿出来放进去,然后用不算细嫩的小手轻轻地揉搓起来。 “你的衣裳平时不这么洗的,今天是你自己放进盆里,被他撞见了。” 他们三个的衣裳都是粗布麻衣,随便踩踩没关系,萧六郎的院服却是绢帛棉衣,顾娇都是用专门的木盆给他清洗,力道也放得很轻。 因为轻,所以慢,洗他一件衣裳抵得上洗全家人的衣裳。 但这些顾娇也从来没有说过。 萧六郎还沉在她那句“我也很惯着你呀”所带来的巨大冲击里,紧接着就看到她小心且认真地洗起了自己的衣裳,那双被皂角水泡得发白的小手似乎抓的不是他的领口,而是他的心口。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二人的关系仿佛在朝某个不可掌控的方向发展。 萧六郎惊出了一身冷汗。 不可以。 他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终有一日要一别两宽。 他们两个……绝对不能产生一丝一毫不该有的东西。 吃饭时,萧六郎坐在板凳上,那件晾晒好的白色院服在风中招展,展得他有些心烦意乱。 晚饭过后,萧六郎给小净空洗了澡,然后拿上斧子去后院劈柴。 顾娇在收拾灶屋。 老太太在自个儿屋里偷吃杨梅干。 天空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娇娇娇娇!”小净空突然抱着小枕头从西屋哒哒哒地奔了出来,“屋顶漏雨啦!” 顾娇与他去了西屋。 这会儿雨并不大,应当是下午的雨水在瓦片上积攒了一堆,这会儿被风吹了吹才给漏下来。 漏雨的地方正对着二人的床,接也不好接,而且半夜下大了可能导致瓦片断裂,这屋顶本就不老实,再让大雨给整塌了就不妙了。 顾娇道:“今晚不能睡这里了,睡我那边吧,等雨停了我把屋顶修一下。” 小净空抱着小枕头,开心地去了顾娇的屋。 萧六郎当然也只能一块儿睡过去。 好在顾娇的床够大,三人其实也躺得下。 就是小净空有点儿不想把床分给坏姐夫,毕竟坏姐夫那么大,要占好大一块地方,不像他小小的,窝在娇娇怀里就够了。 “能和娇娇睡了,开心!” 满心欢喜的小净空如愿以偿地躺在了顾娇的床铺上,他把自己摆成了一个大字——身上盖的是娇娇的被子,身下躺的是娇娇的褥子,还有娇娇的枕头,娇娇的枕巾,娇娇娇娇娇娇…… 小净空兴奋得在床上滚来又滚去。 忽然,门被推开了,一只魔掌朝他伸来,抓住他的小裤腰带,一把将他提溜了起来。 小净空惊得手脚一阵扑腾:“姑婆?” 老太太:“今晚你和我睡。” 小净空:“我不要!” 老太太:“你要。” 小净空:“为什么?” 老太太:“为了我的小重孙孙。” 老太太毫不留情地将小家伙抓回了自己屋。 小净空的美梦就这么落空了,前有不讲理的姐夫,后有更不讲理的姑婆,孩生真是太凄惨了! 当顾娇与萧六郎各自忙完手头的事时,小净空已经在与老太太的斗智斗勇中耗光力气,脑袋一歪打起了小呼噜。 顾娇没说什么,洗了澡后回屋躺下了。 今天累了一整天,她睡得很快,没一会儿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萧六郎洗完澡过来,她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屋子里为他留了一盏油灯。 如今天气渐暖,厚被子盖不住,她盖了一半踢了一半。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走过去把被子给她拉上了。 随后他熄了油灯,在她身侧缓缓躺下,他起先是背对着她,但一个姿势久了身子容易发麻。 他于是转了个身。 可他不知道的是,顾娇恰巧也转了个身,将脑袋挪在了他的枕头上。 他的唇毫无预兆地蹭过了她的脸蛋。 他的脑子当即嗡了一下,立马变得空白一片。 屋外的雨下大了,敲打在瓦片上叮叮咚咚作响,然而他却什么也没听到,满脑子都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来,打算将她推开,可他推的不是地方,触感一片陌生的温软,他的脑海轰的一声炸了…… -- 顾娇这一夜睡得极好。 许是金疮药与萧六郎抓回来的草药发挥了功效,她起床时感觉自己的伤口完全不痛了。 但是,她却在枕头上发现了几滴干涸的血迹。 “咦?谁的血?” 萧六郎已经起了,正在灶屋圣火。 顾娇洗漱完也去了灶屋。 如今的天色比冬季亮得早,灶屋不再漆黑一片,顾娇于是得以看清萧六郎的脸。 她看了好半晌,眨巴着眸子问道:“你没睡好吗?” 萧六郎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面不改色道:“看书看得有点晚。” “哦。”顾娇睡得早,无从考证他看书看到什么时辰。 想到什么,顾娇又道:“对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枕头上有血。” 萧六郎正色道:“不是我的血。” 顾娇疑惑道:“那难道是我的?我的伤口早愈合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瞎胡说道:“你上火了,流鼻血,我都看见了。” 顾娇十分不解:“我天天喝鱼腥草茶,怎么还会上火呢?” 萧六郎面无表情道:“那谁知道?” 萧六郎的表情实在太正经了,很难让人产生怀疑,顾娇哦了一声,去堂屋捏着鼻子灌了一大碗鱼腥草茶。 喝这么多,总算不会再上火了叭! 萧六郎心虚地闭上眼,出了一身冷汗。 吃早饭时,萧六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昨天忘记说了,我在镇上找了一家蒙学,今天可以带净空去上学了。” 突然就被上学的小净空:“……?!” “这么突然?”顾娇给老太太和小净空各盛了一碗红薯粥。 小净空一边吸溜着红薯粥,一边警惕地看着坏姐夫。 ……总感觉是坏姐夫的阴谋! “昨天我忘记说了。”一回家就被撩,是真给忘了。 萧六郎接着道:“大户人家的孩子五岁便会在家请西席,学至六七岁,会看千字文后就会送入族学或私塾蒙学,他虽小了些,但他这么聪明,又在寺庙上过课,问题不大。” 头一次被坏姐夫表扬聪明,小净空却越发警惕。 阴谋,妥妥的阴谋! “蒙学在哪儿?”顾娇问。 萧六郎道:“在天香书院附近,是一家开了十多年的私塾,里边有个蒙学班,上课时间与我差不多,他可以每日和我一起上下学。” 来了来了,坏姐夫要开始分离他和娇娇了! 顾娇的前世是有幼儿园的,因此她对三岁孩子上学的接受度极高。 顾娇不在家时,小净空就是小喇叭精,一天到晚叭叭叭,老太太深受其害,也乐见其成他去上学。 顾娇转头看向小净空:“净空想上学吗?” 不想! 小净空话到唇边留了个心眼,如果自己说不想上学,那岂不是成了一个厌学的小孩子? 坏姐夫真会给他挖坑! 幸好我聪明! 小净空萌萌哒地说道:“我要是去上学的话,娇娇就一天都看不到我啦!” 顾娇摸了摸他小脑袋:“没事,我早上会送你,晚上也在村口等你,若是得空,就去私塾接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小净空再拒绝就不是懂事的小孩子了。 他食不知味地咽下嘴里的红薯粥,挤出一个萌萌哒的笑:“好叭,既然娇娇想让我去上学,那我就去吧!” 学是一定要上的,但为了挽回一整天见不到顾娇的损失,小净空为自己索要了两个离别的小亲亲。 蒙学并不便宜,一个月二两银子的束脩,管一顿中饭,中途不上了也不退钱。 顾娇把二两银子装进了小净空的兜兜,他坚持要自己交束脩,不假手坏姐夫。 一大一小坐上牛车去上学。 顾娇则在家里琢磨着怎么修屋顶。 她上屋顶看了一下,发现坏掉的瓦片还真不少,再来几场大雨估计三间屋子都会漏雨。 她决定把整个屋顶都修葺一番,顺便,再把后院的东西两面起两间小屋子,这样顾小顺回村就不担心没地方住了。 她手头原是有些银子,可要做这么多事就不大够,她去了一趟镇上的周记钱庄,取了二十两银子,顺便问了一下里头还剩多少存款。 结果钱庄的掌柜告诉她:“一千一百两。” 顾娇原地懵圈了三秒。 “你是不是弄错了?不是一百一十两?是一千一百两?” 掌柜笑了:“我们周记钱庄是讲信誉的,可不能昧着良心黑了姑娘的银子啊!” 萧六郎把对牌给她时,她没多想,只当是百八十两,万万没料到会这么多。 其实原本更多,但是给顾娇买毛笔花了足足一百两,那真是全昭国独一无二的大师作品,可怜顾娇还为他的直男审美幽怨了好久。 另外二十两是顾娇给萧六郎塞在包袱里的路费,萧六郎没花完,也给存进钱庄了。 顾娇有点怀疑人生:“他真的是去考试了吗?” 确定不是去府城开展抄书业务了? 随后顾娇忽然想起了黎院长与她提到的院试舞弊一事,黎院长说不知为何萧六郎没有重考,顾娇想,她大概知道了。 -- 拿到银子后,顾娇便回村着手修葺房屋的事宜,她请了几个村里的工匠,给他们说了自己的要求,让他们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宅子修缮完毕。 只要银子给的多,就不愁人干活不快,更何况这是萧秀才的家,他们还指望将来萧六郎高中了,他们能在萧六郎名下挂几亩免费田呢。 顾娇这边如火如荼地修缮屋子,顾瑾瑜那边却是突然病倒了。 她从清泉村回去的当晚便感觉不大对劲,只以为是累着了没往心里去,半夜就发起了高热。 山庄的老仆妇说,这是去上坟时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御医给开了药,疗效甚微。 顾侯爷心急如焚:“早知道,就不让瑾瑜去上坟了!” “咳咳……”顾瑾瑜用帕子捂住嘴咳嗽了两声,虚弱地问道,“我没事,弟弟怎么样了?” 这两日顾琰也不大舒坦,主要是他天生体弱,兴奋了一宿后把身体给透支了。 为防止他乱跑,姚氏不得不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前。 “他没事。”提到这个,顾侯爷还是很欣慰的,儿子的身体比从前真的强了太多,从前若敢这么折腾,早把命都玩没了,如今只在床上躺了几日便又活蹦乱跳的了。 不过谨慎起见,他与姚氏都觉得还是该让儿子多在房中静养几天。 “弟弟没事就好。”顾瑾瑜咳嗽着说。 顾侯爷心疼道:“哎呀你都病成这样了还操心你弟弟。” 顾瑾瑜微笑:“他毕竟是我唯一的弟弟。” 顾侯爷想起了不孝女顾娇,咬牙道:“那丫头若是能有你一半懂事就好了。那天的事我都听黄忠说了,她给你脸色瞧了是不是?我看你不是撞见了脏东西,纯粹是让那丫头气病的!” 顾瑾瑜赶忙道:“爹爹别这么说姐姐,姐姐这些年在乡下长大,那户人家对她又不好,她只是吃了太多苦,不知道该怎么和人打交道。若换做是我,也不会比姐姐做得更好。” 顾侯爷道:“你呀,就是太心善了!” 顾瑾瑜摇摇头:“我这次生病还真不是姐姐的缘故,怪我自己。” 顿了顿,她把弄丢题纸的事与顾侯爷说了。 “姑姑对我给予厚望,我却把好不容易解了一半的题弄丢了,一时着急才病倒了。” 顾侯爷拍了拍她的手背:“傻丫头,这有什么好急的?就算做不出来你姑姑也不会怨你。” “真的吗?”顾瑾瑜一脸不信。 顾侯爷神秘地笑了:“你姑姑又来信了,你猜她信上说什么?” 顾瑾瑜认真地想了想:“让爹爹赶紧带我回京?” 顾侯爷道:“这是自然,还有呢?” 顾瑾瑜柳眉微蹙:“女儿猜不出。” 顾侯爷宠溺地看了她一眼,颇为自豪地笑道:“你姑姑为你准备了一份大礼,本打算你回京了给你一个惊喜的,早些告诉你也无妨。你姑姑向陛下求了恩典,你及笄当日,陛下会亲自下旨册封你为县主!” ------题外话------ 太后:县主,呵呵呵→_→ 98 姐弟(一更) 散发着药香的屋子,姚氏守在儿子床前,累得靠着床柱睡了过去。 顾琰悄咪咪地睁开眼,贼兮兮地打量了姚氏一会儿,伸出修长的手在姚氏眼前晃了晃。 确定姚氏真的睡着了,他坏坏一笑,缓缓地拉开棉被,蹑手蹑脚地走下床来。 长这么大,呼风喝雨惯了,头一回如此小心翼翼,还怪新鲜。 顾琰做贼似的出了屋子。 姚氏的身子晃了一下,顾琰吓得险些发病,万幸姚氏没醒,正了正身子又继续睡过去了。 在外值守的丫鬟此时也被暗卫引开了,他只用走出院子与他们会合就好。 不料他刚走进前院便被玉芽儿给逮住了。 玉芽儿抱着一床新缝好的棉被,古怪地看着他道:“小公子,你要干嘛?夫人不是让你在床上好生躺着吗?你怎么鞋子都不穿就出来了?” 顾琰清了清嗓子:“我说我出来走走你信吗?” 玉芽儿黑下了小脸,一条胳膊夹住棉被,另一手叉腰道:“你是不是又想跑?” 顾琰心虚地眨了眨眼。 玉芽儿杏眼一瞪:“你果然想跑!不行!你不能出去!” 顾琰危险的眸子一眯,瞬间变得杀气四溢:“信不信本公子杀了你!” 玉芽儿视死如归道:“你杀我也不许你出去!” 顾琰无奈扶额。 这丫头死脑筋,宁死不屈,当初就是这么替顾娇直言的,如今也是这么把他堵在后院的! 顾琰同样宁折不弯,但那是从前,如今他要去见生命里最重要的人,面子什么的他统统都不要了! 只见前一瞬还杀气腾腾的顾琰,一秒上演川剧变脸! 他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委屈巴巴地看着玉芽儿,那模样真是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如果他再嗷上一嗓子,玉芽儿几乎要以为他是小奶狗附体了。 “小、小、小公子……你怎么了?”玉芽儿招架不住这么软弱可欺的小公子啊! 顾琰委屈地咬住红唇:“我想出去透透气,一下而已。” 玉芽儿遭遇了萌杀暴击:“一……一下?真……真的就一下?” 顾琰撒娇地点头:“嗯。” 玉芽儿捂住心口:“那行……你去吧……我在这儿守着。” 不行不行了,再待下去她要伸手去揉小公子的脑袋了! 顾琰成功骗过玉芽儿,出院子的一霎,他神色一冷,唇角坏坏地勾起。 他成功来到小花园与暗卫会合,暗卫将他带出府,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一路往清泉村的方向疾驰而去! 黄忠察觉到了顾琰的行踪,忙去了兰亭阁禀报顾侯爷。 顾侯爷让他在门外说。 黄忠道:“小公子溜出府了!看样子是往镇子那头去了!” “镇子?”顾侯爷蹙了蹙眉。 顾瑾瑜看着父亲道:“爹爹,弟弟是不是去找姐姐了?” “十有八九是去找她了。”顾侯爷知道关不住儿子,对这个结果倒也不算太意外。 “那要不要把弟弟找回来?” 顾侯爷摇头:“他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清楚,除了你娘,谁拦得住他?” 说白了,整个府里顾琰只给姚氏面子。 他若是派人去抓他只能有两个结果,一个是被顾琰的暗卫干趴下,一个是把顾琰气趴下。 顾侯爷摆手:“算了,随他去!” 反正那丫头又不会欺负顾琰。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姐弟俩关系亲近,也许顾琰出面,能让那丫头心甘情愿地回到侯府。 倒不是他有多么迫切地想要认回那丫头,可姚氏与顾琰都很喜欢她,他也只能接受她。 这会儿刚过午时,街上没有多少行人,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了清泉村。 最近总有马车往村子里跑,乡亲们已经见怪不怪了,不过,当他们看到一个美玉一般的小公子从马车上走下来时,他们还是狠狠地惊呆了。 顾琰身上有一股干净纯粹的气质,宛若一块淬炼得不见一丝杂质的美玉。 全村最俊俏的人当属萧六郎,其次是顾大顺,但二人还是有天壤之别。这位小少年与萧六郎的差距就不大,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乡亲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这这这……这是哪家的公子啊?找谁的?” “还能是来找你的?当然是找六郎与娇娘他们了!” 在村口打水的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言地打趣了起来。 若在以往啊,这种贵人一定是来找老顾家的,可前阵子顾老爷子突然不做里正了,吴氏对人说是老爷子年纪大了,给乡亲们操不动心了,于是主动请辞了。 可村子里都在传,是他们得罪了人,被人家给整了。 至于是得罪了谁,乡亲们揣测是萧六郎一家——萧六郎考上廪生,成绩比顾大顺还好,县太爷器重他,为了他教训一家老顾家也不意外嘛! 顾娇家里最近在修缮房屋,又盖了两间新的大砖房,今早刚竣工,顾娇正在和工匠们把添置的家具搬进去。 搬完最后一个衣柜时,顾娇感觉身后有人来了。 那人在她肩膀上轻轻地戳了一下。 有了姚氏的前车之鉴,顾娇如今不那么草木皆兵了,她淡定地转过身来,一眼看见正打算拿手指戳她第二下的顾琰。 顾琰没料到她这么快就转过来,一下子呆住了。 那呆愣无措的样子,像极了庄子里的那只小奶狗。 顾娇噗嗤一声笑了:“你来了?” 顾琰回神微笑:“嗯,我来看你了。” 顾娇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大概猜到他路上有多着急了,她指了指堂屋的椅子:“你坐,我去给你倒杯茶。” 顾琰在椅子上坐下了。 顾娇去灶屋给他倒热茶,他开始打量这间屋子,自幼锦衣玉食的顾琰从没来过如此破旧的宅子,别说侯府了,就连山庄的柴房也比这儿宽大许多。 顾琰最初的兴奋渐渐凉了下来,他感到了莫大的心疼。 是真的心在疼。 龙凤胎的羁绊让他对顾娇的心疼比任何人都来得刻骨。 当顾娇端着一大碗热茶过来时,顾琰忽然抱住了她的腰肢,将脑袋紧紧贴在她的肚子上。 自打他三岁后,他对姚氏都不曾这般亲密过了。 但这一刻,他的心真的疼得不行了。 顾娇在执行任务时是个相当能察言观色的人,平日里却有些迟钝,不过这世上就是有那么一个人,不用自己去猜去想,也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 这大概是龙凤胎的感应。 顾娇知道他在心疼自己。 顾娇把茶碗放在桌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脑袋:“我很好。” “嗯。”顾琰将脸埋在她身上。 顾娇的眼角忽然淌下一滴泪来。 顾娇古怪地用食指抹了抹,对顾琰道:“唔?你哭了啊?” “我没有。”顾琰哽咽否认。 顾娇拍拍他脑袋,示意他抬头看自己指尖的泪水:“你就是哭了。” 她的眼睛和他一起哭了。 不愧是龙凤胎。 顾娇感觉好神奇! 顾琰抹完泪才抬起头,一脸若无其事地看着她:“我饿。” 顾娇道:“我去给你做吃的。” 顾琰问道:“我能看看吗?” 他指的是这座宅子。 “嗯。”顾娇点头,想到什么,又指了指姑婆的屋子,道,“姑婆在睡觉,别吵她就行。” 顾琰在宅子里转悠了起来,说宅子有些牵强,不过是个一进的院子,进门是一间敞亮的堂屋,两边分别是东屋与西屋,以及老太太的小东屋。 穿过堂屋是一个后院,北面是灶屋与柴房,东面新建了两间屋子,西面是小净空的鸡舍与一个小菜园子。 “这间屋子好像没人住。”顾琰指着东面的一间房说。 顾娇一边在小菜园里摘菜,一边道:“那是小顺的屋,才建的。他人在书院,旬假才会回来。” “就是那个顾家的弟弟吗?”顾琰酸溜溜地问。 顾家的事儿顾琰听说了一些,知道那一家子不是好东西,但唯独顾小顺与顾娇感情极好。 “嗯,就是他。”顾娇点头。 “那这个呢?”顾琰指了指一旁崭新的鸡舍,这个鸡舍比他院子里的狗屋大多了! 顾娇道:“那是净空的鸡舍,他养了几只小鸡。他去蒙学了,晚上才回来。” 顾琰当然也知道她从山上领回来的小和尚。 顾琰只觉醋海翻涌,到底谁才是她的亲弟弟? 顾娇顿了顿,开口问他道:“你……想住这边吗?想的话,可以住小顺的……” 让他住顾小顺的屋? 顾琰生气得不行,鼻子一哼,嫌弃地说道:“我才不要住这里!” 顾娇遗憾道:“这样啊,那好吧。” 顾琰冷冷地指向顾小顺隔壁,臭着脸问道:“这是哪个弟弟的屋啊?” “亲弟弟的。”顾娇说。 “亲弟弟?呵!等等,你说什么?亲、亲弟弟?”顾琰不确定地指了指自己,“我的吗?” 刚刚不是让他住顾小顺的屋,是让他住顾小顺的隔壁? “嗯。”顾娇点头,“不过你不要——” “要要要要要要要要要——” 顾娇话未说完,顾琰麻溜儿地闪进自己屋,嘭的一声将门关上,原地插上门闩! 谁也不许把他从屋子里弄出来! 从现在起,他要在这里发芽!!! 99 真相(二更) 两名暗卫都无语了。 这是金屋还是银屋?至于激动成这样吗?还生怕谁把你捞出来,瞧那小腿腿能耐的! 忘记自己是个先天心疾患者了? 忘记自家的柴房都比这座农家小院儿要大要奢华了? 也不知是谁一天天的嫌弃山庄住宅环境不好,不够高端大气上档次! 哼! 双标! 两名暗卫尽管心里吐槽,却也不能真把自家小主子从里头给捞出来带走,他自个儿折腾自个儿心里没点数,他们却不能不替他有数。 打不得、动不得、气不得,这就是他们家的病娇小乖乖! 暗卫甲:“怎么办?” 暗卫乙:“能怎么办?守着呗!” 暗卫甲:“我是说山庄那边,一直这么不回去也不是办法,他们会派人来找的。” 找了就打扰了小公子与小姐的情景,那样小公子会发脾气,他发脾气就容易发病…… 二人齐齐叹气! 他俩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娇气的小主子? 一番协商后,二人决定一人留在这里,一人去山庄报个信。 山庄内,顾侯爷正在指挥下人修缮顾琰的院子,主要是为顾娇准备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子,搭建一个小花棚,再为她换上崭新而名贵的家具。 认回那丫头已是一个既定的事实,他不能反抗。 他要树立一个好父亲的形象。 ……给姚氏看。 “棚子再搭宽一点儿!”顾侯爷严肃道。 下人道:“侯爷,再宽就得压着小公子的梨树了。” 顾侯爷嗤道:“你砍了他都不会说!” 只要是给那丫头弄的,把顾琰自个儿的屋子拆了顾琰都不会有二话! 想到自己舞剑不小心砍断了一截梨树枝,结果那小子与他生了整整一个月的闷气,顾侯爷就有点儿憋屈。 黄忠琢磨道:“侯爷,现在修缮屋子会不会太早了?大小姐真的会来住吗?万一她不来,您不是白动了小公子的梨树了?” 顾侯爷呵呵一笑:“放一百个心,她不会不来的!姐弟俩感情这么好,她不可能拒绝得了琰儿。” 黄忠似懂非懂,想了想,又道:“那万一小公子没问呢?” 顾侯爷瞪了他一眼:“他怎么可能不问?你没见他有多喜欢那丫头吗?从前是不知道那是他姐姐,如今知道了,还能不把她接回家呀?” 二人说话间,暗卫乙来到了顾侯爷的面前。 黄忠一把拔出腰间佩剑。 暗卫乙亮出令牌:“我是小公子的暗卫,我是来给侯爷报信的。” 顾琰身边的暗卫是老侯爷安排的,老侯爷年轻时训练过一支自己的军队,之后军队被朝廷收编了,其中一些无法再作战的将士被老侯爷留在了身边。 这些暗卫是他们的后人,武功了得,行迹神秘,就是数量不多,顾侯爷自己身边都没有一个。 顾侯爷也是头一次见到老爷子的暗卫,眯了眯眼道:“是琰儿让你来报信的?怎么?带个丫头回来,还得提前让本侯准备排场不成?” 暗卫乙道:“侯爷误会了,不是小公子让我来的,小公子没空理我,我是来告诉侯爷一声,小公子不回来了。” “什、什么?谁不回来了?”顾侯爷怀疑自己听错。 暗卫乙也怀疑他耳朵不好使,认真地想了想,一字一顿、吐词清晰地说道:“你儿子,顾琰。” 顾侯爷都懵了:“他为啥不回来?” 暗卫乙淡定道:“他在小姐家住下了。”顿了顿,担心他又没听清,一字一顿道,“就是你女儿,顾娇。” 顾侯爷炸毛:“不用你说!我知道是那丫头!” 暗卫乙一脸古怪地看向他:“真奇怪,我说小公子你没反应过来是你儿子,我说小姐你却反应过来是那丫头,你是不是太偏心了?” 顾侯爷:我那是难以置信,难以置信懂不懂?! 暗卫乙不懂。 杀手课程里没教过。 顾侯爷气得心口疼,让你把那丫头拐回来,谁让你被丫头拐走了?! 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姚氏那边。 姚氏已经搬回顾琰院子了,其实方才顾琰走后不久她便醒了。 果然还是没看住儿子,姚氏无奈摇头。 她不让儿子出去其实并不完全是担忧儿子身体吃不消,也是在琢磨女儿消化完自己的身世没有,儿子贸贸然前去找她会不会让她赶紧困扰。 当得知顾琰在女儿的村子住下时,姚氏反而松了口气。 女儿愿意接纳顾琰,就说明女儿并不觉得自己被打扰了,或许她已经接受自己的身世了。 房嬷嬷却有些担心:“夫人,村子里的条件那么差,小公子金尊玉贵的,如何住得惯?” 房嬷嬷做事有些刚愎自用,令人生厌,但她对姚氏与顾琰的忠心不是假的,至于说顾娇,房嬷嬷如今还不大看得惯她。 姚氏笑了笑,说道:“娇娇会照顾他好的。” 房嬷嬷道:“吃的也不习惯。” 姚氏温声道:“娇娇是大夫,她比我们懂得多,知道琰儿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而且只要是她做的,琰儿就不会吃不惯。” 房嬷嬷不以为然:“她只是个小药童,碰巧给夫人治了两次病而已,并不能说明她医术高明。” 姚氏握住房嬷嬷的手,温柔而郑重地说道:“嬷嬷,你还不了解娇娇,等你了解了,也会喜欢她的。” 房嬷嬷暗暗摇头。 她们做下人的,对主子哪儿谈得上喜欢不喜欢?既是夫人的女儿,往后她也会将她看成自己的小主子。从前多有得罪,她日后自会向她赔罪。 只不过,那孩子的心太冷了,她怕夫人根本捂不热。 顾侯爷过来找姚氏时,姚氏正在收拾东西。 顾侯爷疑惑地问道:“你在做什么?” 姚氏道:“给琰儿收拾几套换洗的衣物送过去。” 语气还算温和。 她目前还不知顾侯爷打伤顾娇的事,顾娇不是个爱告状的性子,就算是也不会把自己与顾侯爷的恩怨捅到姚氏的面前,姚氏有严重的癔症与抑郁倾向,顾娇作为大夫,会尽量避免让她受刺激。 姚氏找回了女儿心情好,连带着给顾侯爷的脸色都好看了不少。 顾侯爷心中慰贴,可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后他就不大好了:“你要给琰儿送衣裳过去?你真打算让琰儿住那儿吗?” “不可以吗?”姚氏反问。 “啊……”顾侯爷欲言又止,好不容易姚氏不给他脸色瞧了,他若不识趣,姚氏又得不理他,他笑道,“可以是可以,我这不是担心琰儿离了你,住不惯吗?” “也是。”姚氏点头。 顾侯爷心头一喜,不料却听姚氏道:“要不我也搬过去。” 顾侯爷:“……!!” 打住打住! 你怎么能搬过去?! “算了,我还是先别这么着急,会吓着她。”姚氏上次就感觉到了女儿对自己的……说排斥可能不大贴切,总之女儿似乎还没打算接纳她。 顾侯爷长松一口气。 可一口气没松到底,又听得姚氏道:“要不……我还是去问问她?” 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 忽然,顾侯爷灵机一动,抓过桌上的画像,对姚氏道:“哎呀,她吃了这么多年的苦我们才出现,她心里一定没那么容易接纳我们,就这么去会把她吓到的!你先让琰儿劝她几天!你若实在思念她,多看看她的画像就是了!”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点道理。”姚氏确实思念女儿,画像就摆在桌上,日日看夜夜看也总看不够。 姚氏的目光落在女儿的画像之上,神色都温柔了起来。 “侯爷,”姚氏突然开口,“你说娇娇脸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她是生病了吗?” 这个她老早就想问了,可从前她与顾娇是路人,不大方便问,之后虽然相认了却又没得及问。 顾侯爷道:“没生病,那家人说是天生的,从寺庙回来就有了。小时没这么明显,越大那块胎记也张开了。” “不对。”姚氏蹙眉摇头,“女儿刚出生时我看过一眼,与普通婴孩没区别,如果真有一块胎记,我不会不记得。” 顾侯爷眸子一瞪:“不会又弄错了吧!” 难道那丫头不是他与姚氏的骨肉? “娇娇是我的女儿,我能确定,只是我不明白她的脸为何成了这样。” 稳婆去世了,下人们也告老还乡了,一时间还真不知上哪儿找那晚的人去。 姚氏沉吟片刻,脑子里灵光一闪:“不对,还有一个人见过娇娇。” “谁?” “方丈。” -- 二人即刻动身去了寺庙。 当听完二人的来意后,住持方丈整个人都不大好了:“二位施主说什么?抱错了?那个脸上有胎记的姑娘才是侯府千金?” 姚氏温声中带着一丝迫切:“是的,方丈应当见过她,她来庙里找过您两次。” 住持方丈要还猜不出来那人是谁就说不过去了。 难道那段若有若无的记忆不是他酒后做梦,真的是他手抖,把一大坨守宫砂点到小娃娃的脸上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住持方丈汗颜地把事件交代了。 昭国的大户千金出生时都会让稳婆点上守宫砂,姚氏身边的下人当时也这般交代了稳婆。 可乡下又没人点这个,稳婆没那个技术,又不好说自己不会,怕拿不到银子,于是找上了住持方丈。 住持方丈若是清醒呢就不会答应了,偏生他被那不着调的师弟忽悠着喝了一口梨花酿。 一口就给他灌醉了。 他说,他没点过守宫砂。 稳婆说,可您给庙里的和尚点过戒疤呀,这不差不多吗? 醉糊涂的方丈感觉稳婆说的好有道理! 于是他就去了。 于是他就手抖了。 之后的事他好像是想去找师弟来,结果半路摔倒在地上睡着了。 他一觉睡了三天三夜,醒来后第一件事便去看找姚氏赔罪,结果看见姚氏抱着一个白白嫩嫩的女婴,女婴的脸上白白净净,哪儿半点守宫砂的痕迹? 稳婆也下山了,之后再也没遇到。 “……贫僧就一直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 顾侯爷问道:“那徐氏呢?她难道没发现孩子的脸上多了什么东西?” 住持方丈道:“徐施主产后昏迷,第二天才醒。贫僧斗胆猜测,她看到孩子时,孩子大概已经抱错了。” 正因为徐氏昏迷无法照顾孩子,稳婆才将两个孩子放在一个屋里,顾娇先出生的,顾瑾瑜晚了一两个时辰。 孩子用的都是姚氏这边的襁褓,所以乍一看,还真是容易混乱。 稳婆原本也在场,奈何腹痛去了一趟茅厕,回来时守宫砂已经点完了。 虽然已不能找稳婆求证,但姚氏与侯爷不难猜测当时的情况。 孩子的守宫砂点在了脸上,稳婆知道出大事儿了,连夜寻借口下了山。 而侯府的下人来抱孩子时看见顾娇脸上有一块红色胎记,小姐的脸上是没有东西的,她们理所当然地把她当成了徐氏的孩子。 之后,小女婴的手臂上没有守宫砂,姚氏只当是没点好脱落了,回京后又找人给顾瑾瑜点了一次。 这应当就是全部的经过。 夫妇二人离开后,住持方丈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他冷着脸去了自家师弟的院子,找到正毫无形象地躺在树下晒太阳的某和尚,将抱错的事儿义愤填膺地说了:“……知不知道你害我酿成大错!” 和尚拿下挡在脸上的佛经,露出一张如妖似魅的俊美容颜。 阳光下,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如揉碎了一池春水。 在他手边的石凳上,搁着一张上半脸的银质面具。 见过他真容的人不多,住持师兄算一个,那日林子里的小丫头也算一个。 他无辜摊手,施施然地笑道:“这怎么能怪我?我又不知道自己第一次酿的酒会那么大的后劲?” 主持方丈气得不轻:“你还抵赖!你骗我说不是酒!” 他叹道:“我那会儿才多大?我还是个孩子呀,师兄你被个孩子糊弄了,难道不是你自己不够聪明吗?何况我也不是故意的,我确实不确定自己酿酒酿成功了,我是孩子不能喝酒,只能拜托师兄先试试了。” 方丈炸毛:“你是拜托我试酒,还是拜托我试毒?!” 和尚无辜道:“咳,师兄,看穿别说穿嘛,留点面子。” 主持方丈要被他给气死了:“还有,有谁十二岁了还说自己是孩子?净空都是随了你,才那么能折腾人!” 提到净空,和尚缄默了几秒,俨然是无法反驳小净空特别能折腾人的事实。 其实这个师弟打小是个天才,他总爱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发明,没人教过他,他都是自己下山看,然后回来自己捣鼓。 酒都不算是最可怕的了,有一回他配驱虫粉,结果生生配成砒霜,把整个寺庙的和尚都毒倒了。 他自己也差点死了。 方丈不止一次问他: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 和尚勾唇一笑:“好嘛,是我坑了方丈师兄一次,但你也卖掉了我徒弟,咱俩扯平了!” 主持方丈道:“净空走了你不是比谁都开心吗?这怎么能扯平?” 他摊了摊手,幽幽叹息道:“师兄,说好了留点面子的嘛,我哪有那么开心?我只是有一点点开心,其余的都是伤心。” 住持方丈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呵,是吗?那老衲这就去把净空接回来!” 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哎呀千万不要!” -- 却说姚氏下山后,让马车去了一趟清泉村,把东西给两个孩子送了过去,有顾琰的衣物,也有姚氏为顾娇挑选的衣物。 顾琰以为他们是来带自己回府的,说什么都不从屋子里出来。 姚氏只得将衣物全部交给了顾娇。 小净空去上学了,没人拦着顾侯爷,可他却被几只鸡堵在了门口! 几只啾咪啾咪的小鸡蹦到门槛上一字排开,居然摆了一个阵! 小鸡们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他一靠近就啄他! 顾侯爷倒是想踹开它们,可刚抬脚,小鸡们便啾啾啾地叫了起来! 姚氏朝他看过来。 他收脚,挺身,微笑! 顾侯爷:有生之年,本侯居然会输给几只鸡! 100 争宠(一更) 不对,人家的鸡都是叽叽叫,怎么这几只鸡全是啾啾叫? 世上最悲哀的事是,鸡都说上鸟语了,而他还不会突厥语…… 姚氏发现女儿的住处修葺过了,屋顶的瓦片换了新的,后院也围起来了,多盖了两间屋子。 “娇娇。”姚氏对正在往锅里倒水的女儿道,“我能不能……也在这里住几天?” 顾娇倒完水后将木桶放在了一边,略有些不解地看向姚氏。 姚氏忙道:“我可以帮你干活儿!” 姚氏虽生在大户人家,但自幼家道中落,她没养成娇生惯养的性子。 当然,要说干乡下的农活儿还是太牵强了些,可女儿都能吃这份苦,她这个做娘的凭什么不能? “不用,我自己干得了。”顾娇拒绝。 姚氏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失落,她明白女儿拒绝的不是干活这件事,而是她。 “那……我可以做饭!我厨艺很好的!你上回不是还夸我的点心做的好吃吗?我天天给你做!” “也不用。”顾娇说。 “那洗衣裳呢!你看一家子这么多人,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顾娇顿了顿,抬眸看向了姚氏。 她没有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她。 姚氏忽然就懂了。 女儿不是不需要她干活,是不需要她住在这里。 不是没猜到这样的结果,但她还是不死心,终究是她着急了。 姚氏压下心头苦涩,若无其事地笑了笑:“那琰儿就拜托你了,时辰不早了,你去忙你的,我也回去了。” 说罢,她笑着转过身去。 她的表情与语气无懈可击,可抑制不住颤抖的身子还是泄露了她的难过。 顾娇看了看她的背影,开口道:“不是你的问题。” 姚氏的步子一顿。 顾娇犹豫了一下,在表达自己的情绪上,她其实有些不善言辞:“是我的。” 她这么说,不知道姚氏能不能明白。 她曾有过非常糟糕的父母,这让她开始排斥全天下的父母。 长大她有了自己的人生,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姚氏的出现却她意识到她心底的那个窟窿从来就没有愈合过。 她可以接受萧六郎,接受小净空,接受姑婆与顾琰,是因为他们并不会成为她的父母。 但这些话,她无法对姚氏说出来。 姚氏一瞬不瞬地看着顾娇,曾经她认为女儿不接受她是因为女儿忘不了顾三郎夫妇,眼下她突然不那么确定了。 女儿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事,只是女儿不肯说,她也不忍逼问。 姚氏依依不舍地坐上了回山庄的马车。 顾娇继续生火做饭。 饭蒸得有些慢。 不知是不是姚氏的到来让她记起了一些不愿去回忆的往事,她想到了两岁时的自己。 那时的她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衣,抱着一个洋娃娃光脚站在寒风瑟瑟的冬夜。 她是被强行从被窝里捞出来的,连双鞋都没给她穿。 她的父母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其实是因为一件很小的事,却吵得一发不可收,最后这顿争吵落到了她的头上。 她被推来推去,摔了好几跤,手都摔破了。 最开始是那个叫爸爸的男人赌气走掉了,之后那个叫妈妈的女人也撒手离开了。 她被遗弃在人来人往的广场上,她看着一个个巨人在她面前匆匆走过,她感觉就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妈妈——呜哇——妈妈——” 她吓坏了,她嚎啕大哭。 但那个叫妈妈的女人,没有回来。 那个叫爸爸的男人,也没有出现。 -- 饭没那么快蒸好,顾娇先给顾琰打了两个糖水荷包蛋,顾娇去他屋门口叫他。 “他们两个走了吗?”顾琰竖着耳朵问。 “走了。”顾娇说。 顾琰这才把门打开了,不过没开全,只是开了条小缝儿,将脑袋伸出去四下张望了一番,确定没爹娘的身影了才大大方方地走出来。 老太太醒了,顾娇给她也煮了一碗,然后说了顾琰住下的事。 老太太看着面前的精致小少年,说不清为啥,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没错,皇帝很喜欢宣平侯府的龙凤胎,让淑妃领着龙凤胎给太后请过安,所以老太太的确是见过小顾琰的。 只是她老人家并不喜欢小孩子,随便赏了点东西便让人退下了,如今更是连这点记忆都想不起来了。 小顾琰那会儿还小,已经不记得太后是啥样了,因此二人面对面坐着,谁也没把对方认出来。 老太太看着自己碗里的糖水,又看看顾琰的糖水,咂咂嘴:“我和你换。” 老太太要忌口,顾娇给她的糖水不够甜,顾琰的才甜。 顾琰不明真相,大方地和她换了。 和顾琰换过之后,老太太吃到了梦寐以求的糖水蛋! 呜,好吃得要哭了! 顾琰来家里之前,老太太最喜欢顾小顺,因为顾小顺最容易被套路,随时能帮她攒下几颗蜜饯横财,至于萧六郎与小净空,一个太聪明、一个太有原则,老太太套路不了。 顾琰的战斗力显然比顾憨憨还强,来的第一天就让老太太跟着吃上了糖水蛋。 为了自己的糖水蛋大业,老太太决定,这个小少年,她罩了! -- 却说姚氏与顾侯爷下山后,一直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记挂着去见顾娇一时没回过味来,直到他们回到山庄,拿出顾娇的画像,姚氏的脑子才嗡了一下。 “侯爷。”她愣愣地看着画像上女儿脸上的胎记。 “怎么了?”顾侯爷凑过来和她一起看,可他没看出啥。 姚氏忧心忡忡道:“住持方丈说娇娇脸上的胎记是守宫砂,可娇娇成亲了,他俩为何……难道他们感情不和吗?” 姚氏这会儿可真是有些埋怨顾家了:“那么早就把娇娇嫁了,若是在侯府,我一定多留她几年。” 昭国女子十五及笄,大户人家的女子一般及笄过后才开始选亲。 顾侯爷没有姚氏的担忧,毕竟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承认这门亲事。 一个穷酸秀才还配不上他女儿!回头给点银子把那穷小子打发了,等去了京城谁知道那丫头嫁过人?届时,再给她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儿郎就是了! 那丫头的品行相貌虽与瑾瑜相差甚远,可到底是侯府千金,总不至于嫁不出去。 -- 另一边,并不知自己要被岳父用一笔银子打发掉的萧六郎刚刚放了学,正要去附近的蒙学接小净空。 可刚走没几步便被一辆马车拦住了去路。 这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车轮子都与大街上所见的不一样,更大、更高、也更坚固。车身是用上等的黄梨木所制,华盖上的丝帛流光溢彩,还镶嵌了八颗巨大的夜明珠,每一颗都价值百金。 车夫是一名戴着斗笠的黑衣男子,手臂粗壮,身形高大,气场强大。 马儿也威猛极了,那是一匹通体黝黑的蒙古马,仿佛历经过战场的厮杀,通身都透出杀气,吓得附近的车驾没有一匹马敢靠近它。 马车上走下来一名气质儒雅的男子,与回春堂的二东家差不多年纪,但一身气势却远非寻常人可比。 周围不时有人朝这边望来。 男子却好似浑不在意,他来到萧六郎的面前,仔仔细细地看了萧六郎一眼,面含微笑道:“阁下可是萧六郎?” 萧六郎目光警惕:“你是谁?” 男子抬了抬手,笑容温和:“你先莫怕,我姓刘,是我家老爷让我过来找你的。” 说罢,他自腰间解下一块令牌,对萧六郎道,“这块令牌你认识吧?” -- 私塾。 蒙学班的孩子放学了,夫子与学生们全都长松一口气,学生们一脸菜色地拎着书袋出了课室,跑得贼快,仿佛身后在什么凶兽在追赶自己似的。 夫子却没法儿走,因为小净空没走。 夫子做了今天的第一百零八次深呼吸。 要不是自己儿子是天香书院的学生,他已经把这个讨人厌的小家伙退学一百遍了! 别看小净空在家总叭叭叭,在课上其实反而很安静,不过他不鸣则已,一鸣就要夫子们的老命! 偏小净空的后台还很硬——他姐夫是黎院长单方面宣布的嫡传弟子,赶走他约等于黎院长给自己儿子穿小鞋。 但看着他,夫子实在眼疼啊…… 小净空两手抓着三字经,表面在念经,却不时拿眼睛往外瞟一下。 “净空啊,你姐夫还没来吗?”讲座上的夫子问。 “嗯。”小净空低低应了声。 夫子道:“要不要我带你去门口看看?” 小净空哼道:“他爱来不来!我才不要看他!” 话虽如此,他拿小眼珠子往外瞟的次数明显却变多了。 坏姐夫该不会是不要他了吧? 和那些曾经说好的要收养他却最终把他抛弃的人家一样。 “净空。”夫子不知何时来到他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小肩膀,“你姐夫来了。” 终于来了!终于来了!为师一天的噩梦结束了! “真的吗?”小净空腾地站起小身子,很快他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很快调整了过来,换上一副从容淡定的小表情,收拾好东西和夫子告了别,去私塾外见萧六郎了。 “你今天来晚了!” 坐上牛车后,小净空不满地对萧六郎说,“你是不是又不好好学习,被张夫子留堂了?” 萧六郎意外地睨了他一眼:“你还知道我夫子姓张?” “小顺哥哥说的!”小净空心道,我知道的东西多着呢,不止知道你夫子还张,还知道顾大顺的夫子姓陈,你们院长姓黎! 小净空严肃地说道:“你还没回答我的话,你是不是被夫子留堂了?你不要考上了秀才就骄傲自满,别忘了,你仍然只是一名乙班的学生!” 得,连乙班他都懂了。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小孩子哪儿来那么多话?” 小净空叉腰:“明明是你迟到,还不许我说,你们大人好不讲道理!” 萧六郎道:“你的意思是你很讲道理?” 小净空双手抱怀:“我当然很讲道理!” 萧六郎挑眉道:“那是谁在课上与夫子顶嘴,给夫子难堪的?” 小净空严谨地说道:“那是他讲错了!我在纠正他!” 萧六郎呵呵道:“那是谁课上到一半就逃学了的?” 小净空义正辞严道:“那是他要打我!我又没做错!他不许惩罚没有错误的小孩子!” 夫子有戒尺,不听话的孩子都要在手心打两下。小净空当堂质疑夫子,与夫子争得面红耳赤,夫子气不过,就拿了戒尺要罚他,结果他倒好,书袋一背,直接从私塾跑掉了!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既然你觉得自己很有道理,那不如我们把这些事拿到娇娇面前说一说,让她来评理。” 小净空不说话了。 虽然他坚定地认为自己是正义的一方,但同时他又本能地觉得娇娇不会赞同他的做法。 萧六郎呵呵道:“怎么不吭声了?你是怕自己站不住道理,还是怕娇娇不讲理?” 小净空理直气壮地说道:“娇娇当然是讲理的!我也是对的!只不过,娇娇的道理和我的道理,它们双方不服气,是道理的问题,不是我和娇娇的问题!” 萧六郎:不是太了解你,差点都被你绕晕。 俩人掐着掐着就到村子了。 二人下了牛车,朝自家方向走去,刚进门就发现家里多了一个人。 这人衣着干净,长得也好看,一瞧就不是村里的乡亲。 “你是谁?”小净空歪头问。 “我是娇娇的弟弟。”顾琰强调道,“亲弟弟。” 小净空的小身子一晃! 千算万算算漏了娇娇还有个亲弟弟,这岂不是比顾小顺的排位还高了吗? 小净空的心底不由地升起了一股浓浓的危机感! 萧六郎看热闹不嫌事大,似笑非笑地挼了挼小和尚的小脑袋:“啊,谁才是娇娇最疼爱的弟弟?” 小净空果断拿开坏姐夫的魔爪。 他暗暗告诫自己,不慌不慌,就算亲弟弟又怎样?他可是先来的!况且他也有自己的优势不是吗? 首先,他小,他可爱,他萌萌哒! 恰巧此时,薛凝香送了几个烤红薯过来,她也发现了家中多出来的漂亮小少年。 相较于曾经的自己,此时的薛凝香都镇定了。 毕竟这家人都怪怪的,出了个侯府千金全跟没事人一样,就算再出个太后她都不会有多一惊一乍了。 顾琰打量了她一会儿,主动与她打招呼:“你是隔壁的薛姐姐吧,听我姐提到过你,我是顾琰,娇娇的亲弟弟。” 他的嗓音与他的气质一样干净,语气轻柔得不行,还笑容可掬,透着一丝少年独有的纯真与烂漫。 薛凝香妥妥地被萌杀了。 小净空的小拳拳怒捶小胸口:啊啊啊,都这么大了还卖萌,还比自己卖得好!可耻!!! 屋顶的暗卫们也没眼看了,这么无耻的吗?在侯府啥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刷上绿漆,你就能是绿茶了吗? 小净空憋着一口气,连晚饭都不香了。 洗完澡后,小净空忽然又想到了一个莫大的优势。 他是和尚呀,和尚会念经! 他去给娇娇念经! 师父说过,他是世上最会念经的小和尚,娇娇一定会喜欢听他念经的! 小净空从小箱笼里扒拉出自己的小木鱼,带上木鱼,挂上佛珠,雄赳赳地去找顾娇了! 哪知他刚到后院,便听见一阵婉转悠扬的笛声,那笛声如泣如诉,就连不懂音律的小净空都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哀思。 小净空捂住了小心口。 一曲作罢,小净空热泪盈眶。 呜呜呜,这是世上最好听的曲子!比和尚念经好听一百遍、一千遍! 笛子是顾琰吹的,第二回合,小净空又败了! 但小净空仍不死心,他还有最后一个杀手锏,那就是——他、会、养、小、鸡! 他是能养七只小鸡的超级小净空!他就不信顾琰能比他还厉害! “小公子,你的狗给你送来了。”暗卫乙把从山庄抱来的小奶狗递到了顾琰怀中,随后唰的闪没人影了! 顾琰与顾娇在后院玩起了小奶狗。 小净空常年生活在山上,山上是没狗的,他来村子里才见到过几只,但那些都是凶巴巴的大黄狗,不像眼前这只小奶狗又软又萌。 “汪!” 小净空一个趔趄,它还会叫! 顾娇往菜园子里扔了一根小骨头。 小奶狗呼哧呼哧地跑过去,将小骨头衔了过来,放在顾娇的面前。 小净空觉得养小鸡已经很难了,没料到顾琰居然还会养狗! 如此高难度的事情他究竟是如何办到的? 小净空的逻辑——一切万物,小的好养,大的不好养。譬如自己就比较好养,吃饱就行,姐夫就不好养,一天天的操心他考试还操心他走路。 小净空终于还是化身一条小咸鱼,毫无灵魂地搁浅在了西屋的床铺上。 “我太难了……” 萧六郎收拾完柴房回西屋时,小净空已经四脚朝天打起了小呼噜。 萧六郎给他盖好被子,把他的小木鱼、小佛珠串、小佛经一一收回他的箱子。做完这些,他去了堂屋。 顾娇也刚进堂屋,看见他轻声问道:“睡了吗?” 萧六郎点头,也放轻了声音:“睡了,顾琰呢?” 顾娇道:“也睡了。” 二人坐在椅子上,同时舒了一口气。 这感觉有点儿像是一对父母在问,“小宝睡了吗?”“睡了,大宝呢?”“大宝也睡了。” 然后做父母的终于可以开始做自己的事了。 顾娇对他道:“去复健吧。” 后院的修了一条鹅卵石的小路,专门给他复健用的,就算知道他是心结所致,她也不能放弃任何努力。 萧六郎自嘲道:“练了也走不了。” 顾娇指了指他的双腿,认真地说道:“至少肌肉不会退化,哪天你想走了,它们随时都能支撑你的梦想,带着你去任何地方。” 萧六郎心口被触动。 不过下一秒,他又自嘲了起来。 梦想? 他没有梦想。 不过她那句“如果你想走了”听着普通,细品又似乎另有所指。 她是指“他走路”,还是指“他走掉”? 萧六郎眼神幽幽地看向她。 顾娇却没再解释,弯了弯唇角,道:“走吧。” 她拿走他的拐杖,扶着他去了后院。 夜深了,整个村庄都陷入了沉睡。 月色静好,她挽着他的胳膊,一步一步走在后院的鹅卵石小路上。 这条路看着很长,却一不小心就到了尽头,他和她之间不知是不是也会如此。 翌日,萧六郎早起去书院,今天小净空的私塾放假,顾娇送他一人上了牛车。 天色尚早,难得小净空不必上学,顾娇以为他会睡个早床,哪知萧六郎刚走他就醒了。 他先去后院扎了会儿马步,又练了会儿朝天镫,就是站立劈叉将脚抬过头顶,还让顾娇在他脚上放了一碗水。 小和尚练功的样子认真又可爱。 他练完功,顾娇刚把灶屋收拾完,正打算上山摘点蘑菇。 难得顾琰还在呼呼大睡,小和尚得以独占娇娇,自然不会放过这一机会,提出要和娇娇一起上山! 顾娇答应了。 二人背上各自的小背篓,刚一拉开屋门,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自家门口。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面容和善的青年,对顾娇拱了拱手,笑道:“请问这里是萧六郎的家吗?” “你是谁?”顾娇问。 青年和颜悦色道:“您是萧娘子吧?我家管事让我请萧娘子到镇上一叙。” 101 贿赂(二更) 为了证实自己的身份,青年还拿出了一块自家府邸的令牌。 不是青铜牌,是一块刻着纹路的铁牌。 顾娇来这里的日子不算久,平日里接触的都是村里的乡亲,与大户人家打的交道少之又少,但她也清楚这样的令牌在昭国究竟有十分严格的管制制度的。 寻常大户人家都只能用上木牌,再往上是鱼骨牌,只有官身才用得上铁牌。 可官身的铁牌背后有昭国官府的徽记,这块铁牌显然没有。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对方虽不是官身,但来头甚至可能比官身还大。 “娇娇?”小净空一脸疑惑地看着顾娇,他还小,俨然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对青年道:“好,我和你去。”随即又对小净空道,“去找姑婆。” “不要不要!”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这几天天天都在私塾上学,都没空和娇娇一起玩,好不容易放假一天,他要变成娇娇的小尾巴! 顾娇看着他乌溜溜充满期盼的大眼睛,最终没有拒绝:“好。” 青年笑着比了个手势:“请!” 顾娇先去隔壁与薛凝香交代了一声,拜托她照看一下家里,之后才与小净空一道坐上青年准备的马车,青年自己则是打马跟在一旁。 马车很快抵达了镇上唯一的茶庄。 这间茶庄的老板是省城人,据说来头不小,平日里上门光顾的都是镇上有头有脸的人物,然而今日茶庄空无一人,看来是被包了场。 对方还真是大手笔。 顾娇与小净空被青年领进了一间典雅别致的厢房。 青年让下人上了茶水与点心。 他看上去对顾娇十分殷勤,若换做普通人只怕已经有些飘飘然,可顾娇很冷静。 俗话说得好,无事不登三宝殿,事出反常必有妖,她如今的身份可担不起被人这般伺候。 青年道:“萧娘子请稍等,我这就去请周管事过来。” 顾娇嗯了一声。 青年对他的客气其实是流于表面的,顾娇能感觉到他骨子里的瞧不起,不过顾娇并不强求,有些人年纪轻轻就瞎了,是他的损失又不是她的。 青年确实没太将一个小村妇看在眼中,尤其顾娇还长得这么丑,他就更不屑一顾了。 只是管事交代过他,一定要对秀才娘子礼遇有加,不得有一丝一毫的轻慢。 青年转身去请自家管事。 周管事来得很快。 到底是能做管事的人,他的表情管理就比青年优秀多了,至少他脸上的笑容看上去无比真诚。 小净空拿了一盘桌上的点心递给小净空:“去院子里玩会儿,我与人谈点事。” “嗯,好!”小净空从木凳上蹦下来,接过点心盘子,跐溜跐溜地出去了。 窗子开着,顾娇坐的位置能将整个小院尽收眼底。 小净空找了个小石凳坐下,一边吃一边晃着小短腿。约莫是注意到顾娇在看他,他扭过头,冲顾娇甜甜一笑! 顾娇也笑了笑,他开心到飞起,继续埋头吃点心。 周管事耐心地等这对姐弟互动完才迈步走上前,冲顾娇拱了拱手:“周某见过萧娘子。” 顾娇没起身与他见礼,也没受宠若惊,只颔了颔首,一派云淡风轻。 周管事有些惊讶,他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眼,俨然不论从衣着还是容貌上,她都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甚至因为容颜有残,更该比寻常女子自卑羞窘才是。 然而她却非但没有如此,反倒让人心生一种高不可攀的错觉。 周管事定了定神,对顾娇道:“萧娘子,我是省城林家的人,不知你可听说过林家?” “不曾。”顾娇言简意赅地说。 周管事惊讶,这姑娘是本地人吗?怎么还有没听过林家的?林家在幽州就是土皇帝,连州牧大人都得给林家三分颜面。 林家是做盐运出身的,早期贩卖私盐成立了自己的盐帮,朝廷派军队来攻打盐帮,结果两败俱伤,后面朝廷采用招安政策将盐帮收编了。 虽是收编了,但盐帮仍归林家治理,只是盐运所得的银子与朝廷平分罢了。 且盐帮不得再欺压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必要时还得协助朝廷剿灭水匪。 周管事大致解释了林家的来头,随后开始等待顾娇大吃一惊。 结果顾娇依旧很平静。 这姑娘莫不是傻? 傻子倒也好。 周管事笑笑,对顾娇道:“此番到清泉镇其实是慕名而来。萧小兄弟考上廪生的事还没向萧娘子道贺,这是一份贺礼,请萧娘子笑纳。” 他一边说着,一边冲屋外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一个丫鬟捧着一个沉甸甸的盒子入内。 将盒子放在桌上后,周管事摆手让丫鬟退下。 周管事将盒子打开,露出里头白花花的银子来。 顾娇的目光落在那些银锭子上,不咸不淡地问道:“周管事有话直说。” 乡下人见到这么多银子竟然如此淡定,周管事心中对这位萧娘子越发疑惑起来,面上却不显,他笑道:“萧娘子真是爽快人。实不相瞒,萧小兄弟在县试与府试中都拿下案首,成绩斐然,我家老爷看过他的文章后,十分欣赏萧小兄弟的才华,想请萧小兄弟到省城林家做客。” 顾娇没着急应下。 周管事接着道:“我家老爷是真心结交萧小兄弟,还请萧娘子从中行个方便。” 顾娇淡道:“你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找他?还是说你们找过,却被他拒绝了?” 周管事一噎。 顾娇道:“看来是拒绝了。” 言罢,顾娇起身就走。 周管事都懵了。 这么干脆利落的吗?连个讨价还价的机会都不给?还是不是女人了?不是,还是不是个人了? 周管事赶忙叫住她:“萧娘子!萧娘子请留步!可是嫌周某诚意不够?这些因子只是贺礼而已,万事好商量!” 顾娇依旧不为所动。 周管事追上她,满头大汗地说道:“眼看着离乡试没多少日子了,萧小兄弟左右都是要去省城的,不如先在省城住下!我们林家会为萧小兄弟打点好一切!” 乡试的日子的确近了。 顾娇顿了顿,回头看他:“那他需要做什么?卷铺盖住过去,考完就走人?” “啊……”周管事被顾娇的直白噎得险些接不上话,“是这样的,我家公子也要乡试了,还请萧小兄弟在府上小住的这段日子稍稍提点一下我家公子的功课。” 顾娇唔了一声:“原来是做老师,不过他既然已经拒绝了……” “没有没有!他没拒绝!” 顾娇古怪地看向他。 周管事讪讪道:“确切地说,他拒绝的不是我方才提的请求。” 原来,周管事去天香书院找萧六郎时与萧六郎说的是,只要萧六郎保证林家公子能考上举人,他们老爷便赏赐萧公子两千两白银。 虽然知道举人老爷在古代很值钱,但也没料到会这么值钱。 当个混吃混喝的富二代它不香吗? 非得挤破脑袋考举人? 这一直都是林家的心病,林家说好听点是盐帮出身,难听点就是盐贩子,曾经与水匪蛇鼠一窝,林家穷得只剩钱。 为何朝廷放心招安林家,不就是看中林家子孙没出息,没两三代就得衰落了么? 届时盐帮就彻底落在了朝廷手中,不费一兵一卒。 林家倒也不是没预料到家族的危机,只是当时他们看着骁勇,其实已没了与朝廷对决的实力,就算背水一战也至多是再弄死朝廷几千大军,但林家将不会剩下一个活口。 被招安好歹能为林家谋来数十年安稳日子,林家就指望子嗣们有些出息,将来能够撑住林家的大局。 这不,林家在出了十几个不学无术的小纨绔后总算来了个考上秀才的六公子。 六公子是妾室所出,但勤勉好学,林老爷与林夫人都对他尤为看重。 全林家都拿这六公子当宝,为了栽培他林家可谓是下了血本。 萧六郎是由林家的一位西席先生推荐的,林家老爷就是莽夫,他哪儿懂什么八股文?但他信任那位京城来的西席先生。 先生说萧六郎的文采比林府任何一位先生都好,由他教导六公子一定能事半功倍。 102 做梦(一更) 周管事道:“周某昨夜想了一宿,觉得与萧小兄弟提的要求过分了些。俗话说得好,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我家公子能否中举主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但我们向萧小兄弟求教的心是真切的!我家老爷说了,只要萧小公子肯去省城,其他一切好商量!” 顾娇看了他一眼:“也就是说,考不上也不赖我们了?” 周管事忙道:“不赖不赖!” 顾娇:“银子?” 周管事:“照给!去了省城就给!决不食言!” 顾娇就道:“你可以直接去和我相公说。” 周管事一筹莫展道:“怎么没去呢?可萧小兄弟已经不愿搭理我们了!还望萧娘子卖周某一个人情,这些银子你先拿去,成不成都归你!” 顾娇接过他双手递来的锦盒,高冷地说道:“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想你这个忙。” 周管事:“……” 能别把贪财说的这么清新脱俗么 周管事千恩万谢,顾娇一再强调自己只传话,不当说客。 周管事笑容满面:“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顾娇带着银子与小净空回了村。 她数过了,一共五百两。 这个传话费可真不少。 当晚萧六郎放学后,顾娇把白日里见周管事的事与他说了,没有一个字的隐瞒,也没有任何添油加醋。 萧六郎听罢,眉心蹙了蹙,他当然不是埋怨顾娇去见了周管事,而是没想到周管事不死心找到了自己家里。 他说道:“以后若是再有人上门,不要轻易和别人离开。这次碰见的周管事不算难缠之人,可万一……” 顾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似乎在担心什么,难道还会有人上门找你么?” 萧六郎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我只是让你凡事小心些。” “知道了。”顾娇莞尔,随后看着桌上的一盒银子道,“林家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林家的情况萧六郎是知道的,与周管事说的一般无二,家中子弟若再不出个能做官的,三十年后就没谁护得住林家了。 当然林家可以买官做,但买来的官一是不够大,二是也没谁敢把官卖给林家,所以科举这条路确实是林家眼下唯一的出路。 听说林家老爷为了多生几个有用的儿子,都快把自己弄成小种猪了。 萧六郎沉吟片刻,说道:“若是不强求结果,去一趟倒也无妨。” 毕竟是两千两银子呢。 顾娇也觉得可行,省城比府城要远,若是乡试原本就要提前一个多月动身,到那边后能不能找合适的地方安顿下来都不好说。 若是住进林府自然方便多了。 而且早些去,也能早些适应水土不服,也能以逸待劳。 顾娇问道:“会不会耽误你自己的功课?” 萧六郎道:“不会。” 顾娇记得院长说过,萧六郎本就是极其聪慧之人,只是不愿意进京赶考而已,让他四处走走未必是一件坏事。 顾娇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 萧六郎:“嗯。” 原以为去林家的事就这么敲定了,不料当晚,顾娇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萧六郎答应了周管事,在周管事以及林家侍卫的护送下前往省城。 林家确实是诚心求教,没打算耍什么幺蛾子,这次的事按理说是万无一失,可人算不如天算,才到半路萧六郎一行人便赶上了一场十年难遇的大暴雨。 萧六郎居住的驿站被水淹了,一行人被大水冲散,萧六郎抱住了一根浮木,性命是保住了,却大病一场,等被周管事等人找到并带回林家时人已脱了一层皮。 万幸是他们出发早,就算耽搁了这么久距离乡试也还有足足两个月。 萧六郎一边在林家养病,一边为林六公子辅导功课。 林六公子是个品行端正的人,脑袋算不上绝顶聪明,可胜在勤奋有毅力,萧六郎与他的相处还算顺心。 只不过在临近乡试时却出了一件大事:林家的一位表亲来林府小住,是林家主母的娘家侄女儿。 那位表小姐对萧六郎一见倾心。 萧六郎还是瘸子呢都让人看上了,可见这男人长得究竟有多祸水了。 只不过人家到底是有头有脸的姑娘,做不出一上来便自荐枕席的事儿,又恰逢林六公子染了风寒。 表小姐计上心头,游说自家姑母:“表哥这样大抵是考不上了,不如让萧六郎代替表哥去考,表哥写他的名字,他写表哥的名字。如此一来,比表哥自己中举的胜算更大。” 表小姐对姑母说,作为答谢,自己甘愿给萧六郎做妾。 林夫人是过来人,有什么看不穿的?只不过这话确实说到了自己的心坎儿上。 六公子虽不是她生的,但这关系到整个林家的前程,林夫人就答应了。 萧六郎严词拒绝,还痛斥了二人一番。 林夫人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不行就算了。 然而那位表小姐是个狠角色,竟然一怒之下给萧六郎下了药! 平心而论,那位表小姐的姿色并不差,甚至可以说是貌美如花,然而就算这样,萧六郎也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战胜了春药的药性。 但他也从此落下病根。 醒来后顾娇气坏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表小姐,竟把馊主意打到萧六郎的头上了?还用如此卑劣的法子害得了他以及他后半生的那什么福! 而且这还不是他一个人的那什么福! 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来这林府是去不得了。 那位表小姐是林府的常客,只要萧六郎住进去,不论多小心都一定会遇上她。 天色微微亮,顾琰与老太太还在各自的房中呼呼大睡,顾娇坐在堂屋与萧六郎以及小净空吃早饭。 小净空最先吃完,然后就回西屋收拾自己的书袋。 顾娇喝了一口粥,犹豫着如何与他开口。 他一大早起来便将行李收拾妥当了,顾娇看着椅子上的两个包袱,眼神微妙。 “那个……”她神色镇定地说道,“林家的事我想了一下,你要不要再重新考虑一下?” “怎么了?”萧六郎不解地看向她。 顾娇正色道:“你去那么久,家里怎么办?” 萧六郎愣了愣:“我们家里又不种地。” 顾娇继续一本正经:“是不种地,但上有老下有小,我一个人照顾起来很辛苦的!偶尔我还需要上山!” 萧六郎困惑,自己在家貌似也没帮上什么忙,他干的活儿根本不多,主要是她都抢着干完了。按理来说,他不在家她才比较轻松吧…… 顾娇:“我也不能总麻烦薛凝香!” 萧六郎:“那要不……请个丫鬟?” 家里如今是请得起丫鬟的,他是男人,一个屋檐下不大方便,可如果他不在也就不存在避嫌一说了。 顾娇:“我不习惯陌生人住进家里。” 这个还是说服不了萧六郎,毕竟昨天是她先表现出希望他去省城的意愿的。 顾娇也明白,所以又下了一剂猛药:“而且我听顾琰说林家有很多漂亮千金,谁知道你去了那边会不会拈花惹草,给我寻几个妹妹回来。” 顾琰是侯府公子,他消息灵通,听过林家的事不足为奇。 而且萧六郎也不会去找顾琰求证他是不是给自己姐姐灌输了什么奇怪的思想。 萧六郎深深地看向顾娇:“所以你是在吃醋?” 顾娇:我能说不是吗? 萧六郎舀了一勺小米粥:“知道了,我不去了。” 不是吧?这么好说话? 顾娇拿小眼神瞟他:“我其实也只是随便提一下,决定权在你……两千两银子呢,你当真不肉痛?”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好像是你比较肉痛。” 顾娇讪讪:“这、这么明显吗?” 随后她又面不改色道:“其实银子不银子的无所谓,主要是想挽救一下一个发愤图强的少年。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 都不去林家了,还怎么挣这笔银子?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装的若无其事,只怕还不知道自己的小嘴儿已经撅得老高,都能挂一壶油了。 萧六郎与小净空去镇上,他先把小净空送进私塾,之后才前往天香书院。 周管事已在此恭候多时。 见到萧六郎,他满脸笑容地迎上去:“萧秀才考虑得如何了?” 萧六郎淡淡说道:“我可以教你家公子,但我有个条件。” 周管事大喜过望:“别说一个条件了!十个也成!” 萧六郎道:“我不去省城,你家公子若真心求教就让他来这里,我安排他进书院,与我同班同桌。” 周管事张了张嘴:“啊……这……你看我再加点银子怎么样?” 萧六郎淡道:“你加金子也没用,人来我就教,不能来就另请高明。” 103 霸气揍爹(二更) 萧六郎走后不久,顾侯爷便找上门了。 他是背着姚氏来的,主要是来放心不下顾琰,总觉得这种穷乡僻壤会住坏了自己宝贝儿子,他希望能够把顾琰接回去,顺便也提一提在心底酝酿已久的另外一件事情。 开门的是顾琰。 顾琰一见自家老爹迅速把门关上了! 顾侯爷气得跳脚,叫门也不开,等他好不容易绕到后门,顾琰又已经在自己的房间内插上门闩了。 气得牙齿都在打颤的顾侯爷:“……” 小鸡们还没开始一天的活动,正安静地关在鸡笼中。 顾侯爷找到正在后院忙活的顾娇,指着紧闭的房门道:“你也不管管他!” 顾娇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眼神直白又冷漠,不理他,从柴房拎了一把寒光闪闪的斧头出来。 顾侯爷倒抽一口凉气:“你……你要做什么?你还打算弑……” 话音未落,就听得哐啷一声巨响,赫然是顾娇将一截木头给劈开了。 木头被从中劈成两半,切面完整,受力均匀,一看就是劈人……呃不,劈柴的老手! 顾侯爷咽了咽口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道:“你这里不适合琰儿居住,他娇生惯养长大的,吃穿用度都非常人可比。他的身子好不容易才好一点了,若不仔细些,怕是又得发病。你是他姐姐,你不要害了他。你们姐弟真想在一起,就搬回山庄去。山庄那么大,你们想住哪个院子就住哪个院子,甚至若不喜欢现有的院子,也可以让下人新建别的院子。” 他发誓,这是他与这丫头说过的最语重心长的一番话了。 他做出了莫大的让步,这下总该动容了吧? 他不凶她、不打她,如此好声好气地与她说话,她怎么也该满意了吧? 可谁知顾娇一丝感动都无,只淡淡地说道:“他在这里住得很好。” 顾侯爷怒道:“你看看你这都是穷地方?他怎么可能住得好?” 顾娇一斧头劈下去:“侯府、山庄那么好,他这些年的病就有气色了?” “我……”顾侯爷被怼得哑口无言。 没错,顾琰这些年住着最矜贵的屋子,吃着最精细的美食,仆从成群,然而他的身体依旧每况愈下,也就是遇到了回春堂才终于起死回生。 顾侯爷知道这事儿是掰扯不来了,要不怎么说是龙凤胎呢,姐弟俩在与他唱反调这件事上简直一样一样的。 顾侯爷叉着腰,深吸了几口气,道:“那你们打算何时回去?” 硬要住,他准成了吧?但总得有个期限呐! 淑妃那头催得紧,最晚六月他就得带人回京了,他总不能任由姐弟俩一直胡闹下去。 “他想回去了自然会回去。”顾娇没说她自己,因为她压根儿就没想过回去。 顾侯爷算听是听明白了,这丫头是冥顽不灵,要与他对抗到底了? 算了算了,这事儿回头让姚氏来说。 她开口,龙凤胎比较容易接受。 顾侯爷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第二个目的:“你暂时不和我回去可以,但你和那小瘸子必须和离了!” 顾娇劈柴的动作顿住了。 顾侯爷道:“趁着你俩没圆房,你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回京城就说你没嫁过人,我再给你寻一门好亲事!” 咚! 顾娇将斧头砍在了木头上。 若说撺掇她与顾琰回京她还能勉强当他在放屁,那么让她与萧六郎和离就有些过分离谱了。 到底什么样的狗爹才会去打听自己女儿究竟圆没圆房的事? 顾娇其实误会顾侯爷了,他只是知道她脸上是守宫砂所以知道他俩没圆房而已。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顾娇已经发火了。 顾侯爷还在喋喋不休地劝着,甚至列了一长串京城名流公子们的名单,可还没说完就见顾娇神色冰冷地站了起来。 顾侯爷被顾娇的死亡凝视盯得头皮一紧,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丫头,怎么会有如此可怕的眼神? “你,凭什么干涉我的事?” “凭我是你爹!” “那你养我了吗?养过一天没有?” 顾侯爷噎住,半晌才嗫嚅道:“那还不是因为抱错了?我现在不是回来补偿你了吗?只要你跟我回去,你就是侯府千金!我和你娘都会疼你!” 顾娇冷笑:“一点诚意都没有。” 顾侯爷不悦道:“我怎么没诚意了?” 顾娇慢悠悠地道:“如果你真想接我回去,就把那个霸占了我身份十几年的顾瑾瑜赶出去,这才是你该有的诚意。” 顾侯爷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你怎么能说出如此歹毒的话来?这一切又不是瑾瑜的错,你却偏要怪罪到她头上!亏她还一直替你说话,说自己生病不是因为你欺负了她,可看看你自己,你是怎么做姐姐的?” 顾娇不咸不淡地说道:“我没有妹妹。” “你……”顾侯爷想起瑾瑜总是一口一个姐姐,叫得多亲热,再看这丫头,只觉得她身上一无是处,让人失望透了,“我不会赶走瑾瑜的,你别做梦了!” 呵,谁在乎? 顾娇把人轰出去,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却说黄忠在村口坐等自家侯爷不来,右等自家侯爷不来,寻思着怕是又坏了事儿,正要去找,就见自家侯爷捂住鼻子过来了。 “侯爷,你怎么了?”他担忧地问。 顾侯爷放下捂住鼻子的手,黄忠傻眼了:“您、您又挨揍了?” 怎么流鼻血了?鼻子还肿了? “还不是那丫头摔门摔得太快?”他想跨进去,却直接被门板给拍了出来,鼻子都差点给拍歪了。 黄忠叹气:“您就不能不惹大小姐生气吗?” 顾侯爷瞪他道:“怎么叫我惹她生气?分明是她惹我生气!” 黄忠问道:“她怎么惹您了嘛?” 顾侯爷冷哼道:“她竟大言不惭地让我把瑾瑜赶出去!你说她心眼儿怎么这么小,连个妹妹也容不下!得知自己多了个姐姐,瑾瑜说什么了吗?” 这……不一样吧。 二小姐不是亲生的,她占了大小姐的身份这么多年,不被送回本家就不错了,哪儿还能埋怨? 二小姐是无辜的,大小姐又何尝不是? 她吃二小姐该吃的苦,二小姐享了她该享的福,搁谁能高兴? 但黄忠跟随侯爷多年,深谙侯爷品性,骨子里极为叛逆,吃软不吃硬,越是不让干的事越是要一根筋干到底。 这一点,父女俩倒是像了十成。 黄忠叹了口气:“侯爷,咱们回去吧。” 顾侯爷目光危险道:“事情还没办完,本侯怎么能回去?” 黄忠都无语了:“不是,您又拿大小姐没辙。” “我拿他没辙,不代表我拿别人没辙。”顾侯爷冷声道,“去书院。” 书院刚下课。 萧六郎从天香书院出来,正要去私塾接小净空。 顾侯爷叫来了书院的小厮,让他指认哪个是萧六郎,小厮抬手一指:“就是他!” 顾侯爷朝萧六郎看去,只一眼,差点没把眼珠子瞪下来! 这不是上回从村子里出来在半路碰到的与昭都小侯爷有几分相像的少年吗? 怎么会是他? 顾侯爷与昭都小侯爷见的并不多,主要是两府之间没什么来往,别看同为侯府,可宣平侯府的品级在定安侯府之上。 宣平侯是真正的一品王侯。 有权有势,富可敌国,称霸京都。 宣平侯的妹妹是当今萧皇后,自己妹妹淑妃见了她也不得不行后妃之礼。 这种门第出来的儿子绝对称得上一声天之骄子。 出身已经这样优秀了,偏生自己还争气,十二、三岁就成为了国子监少年祭酒,风华不输亲生父亲宣平侯。 可惜天妒英才。 顾侯爷又多看了萧六郎两眼。 这下,他又并不觉得很像了。 昭都小侯爷是个单纯善良的少年,温润如玉,眼底永远都噙着干净美好的笑意。 萧六郎的眼神太冷了,心都是暗黑的。 顾侯爷不悦地眯了眯眼。 此时,萧六郎走近了,小厮冲他挥了挥手:“萧六郎!有人找你!” 萧六郎睨了顾侯爷一眼,步子顿了顿。 顾侯爷倒是没执意等他过来,他自己走了过去,不屑地看向萧六郎道:“你就是萧六郎?” 萧六郎神色如常地看向他:“有事?” 顾侯爷给黄忠使了个眼色,黄忠自怀中掏出一叠银票。 顾侯爷不可一世地说道:“离开我女儿,这些银票就是你的!” 萧六郎看也没看银票一眼,面无表情道:“这些会不会太少了?” 顾侯爷扬起下巴道:“五千两,够你挥霍几辈子了,还能娶上几房美娇娘,下半生逍遥快活。你别以为考了两个案首便以为自己前途无量,你这样的人本侯见多了,没几个能真正走到殿试的。运气不好,你乡试就会落榜了。” 世家大族花了多少心血与力量去培养家族子弟?那些子弟中不乏头脑聪颖又勤奋好学的,这些寒门学子拿什么去和人家比? 就算侥幸进了京,就真以为能够出人头地? 到乡试这里或许拼的都还是硬实力,然而越上走,拼的就是势力了。 每年的头三甲都是从京城几大势力的考生中诞生的,这其中有多少陛下的无奈,又有多少不可告人的政治较量,是萧六郎他们这些穷酸迂腐的书呆子永远无法想象的! 念书的确有机会让一群小虾变成小鱼,可要说鲤鱼跃龙门却是万万没可能。 顾侯爷看向萧六郎道:“人从出生就注定了贵贱,你不配做我女婿,识相一点,拿着这些银票从我眼前消失。你若是嫌少,我也可以再给你加一点。黄忠!” 黄忠又掏出了一千两银票。 萧六郎冷冷地笑了:“顾侯爷,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顾侯爷问。 萧六郎唇角一勾:“她还不是你女儿。” 扎心了! 顾侯爷的气焰唰的一下僵住! 萧六郎淡淡讥讽道:“如果你指的是你现有的那个女儿,那么大可不必。我对你那位自幼养在身边的女儿毫无兴趣,倒贴我五千两黄金我都不会多看她一眼!” 这、这、这都什么嫌弃的语气? 这小子是不是太狂妄啦? 他知道京城有多少人想娶瑾瑜吗?全是比他优秀千倍百倍的世家公子! 不对,眼下不是生气这个的时候,差点被这小子带偏了! 顾侯爷捏了捏拳头,打算给这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一点教训:“黄忠,黄忠!” 咦? 人呢? 死哪儿去了? 顾侯爷唰的转过身,正要看看黄忠去哪儿了,却突然,一只纤细的素手自他身后伸了过来,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拖进了一旁的巷子。 半刻钟后,顾娇神色从容地走出巷子。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她,她拍了拍手,露出一抹温和的微笑:“让你久等了,我们已经沟通完毕,他不会再来烦你了。” 被“沟通”完毕的顾侯爷像只断了线的木偶坐在巷子的角落里,痛到失去知觉的身子无奈地靠着墙壁。 在他身边,黄忠也成了一个毫无灵魂的木偶。 二人神情呆滞、鼻青脸肿、鼻歪嘴斜、惨不忍睹! 104 宝宝(一更) 顾侯爷与黄忠一瘸一拐地回到山庄时已是深夜。 倒是想早点回,可惜几个时辰都无法动弹。 顾瑾瑜看到满身是伤的二人,不禁纳闷道:“爹,黄侍卫,你们怎么了?” 顾侯爷没脸讲真话,憋屈地说道:“出车祸了。” “马车怎么了?为什么会出车祸?” 顾侯爷瞥了瞥黄忠:“黄忠酒驾。” 黄忠:“……” 人在屋里,锅从天降! 顾瑾瑜蹙眉:“黄侍卫,你为何要喝酒?” 黄忠看了顾侯爷一眼:“侯爷让喝的。” 顾侯爷:“……” -- 四月底这一日迎来了天香书院的旬假,在寝舍住了多日的顾小顺终于可以回家了! 别看他不在村里,可对于家里发生的事他是一清二楚,确切地说,只要小净空知道的事情,他也统统都知情。 主要是小净空上私塾后,三人每天都会在一起吃午饭。 小净空的私塾原本管一顿午饭,可饭里有猪油,小净空吃不了,萧六郎只能把他带出来吃。 都是弟弟,当然没有只带一个的道理。 小净空在私塾是个安静无言的小孩子,到了顾小顺面前立马化身小喇叭精,小嘴叭叭叭地把家里的事儿全说了。 最初听到顾娇是抱错的孩子时,顾小顺着实震惊得无以复加,又听说侯府小公子直接住进了家里,顾小顺惊得头都要掉了! 小净空显然对突然出现在家里与自己争宠的顾琰颇有微词,言语间皆是无可奈何的小语气。 “不过,也不是没有开心的事啦,你有自己的房间了,以后都可以住家里了!” 顾小顺很快开心了起来。 不对,他一直挺开心的。 顾小顺不是个会争宠的孩子,他的心思既不敏感也不细腻,别人与他争风吃醋他压根儿反应不过来。 可能与自幼长大的环境有关,他从来都是被家里忽视的那一个,心渐渐地麻木了,也就没养成小净空与顾琰那样的占有欲。 正因为如此,小净空对顾小顺的接受度才极高。 到家后,顾小顺见到了顾琰。 “哇……” 小净空这些天一直在吐槽顾琰,从没讲过顾琰长得如此好看。 顾小顺看呆了。 顾小顺这副铁憨憨的样子一看就不是能和自己过招的,顾琰心中有了判断,对顾小顺也就没那么排斥了。 虽然挺嫉妒顾小顺陪着顾娇一起长大,但也很感激他在顾娇最孤苦无依的日子陪伴她。 他还为顾娇挨过打。 这是过硬的交情。 顾琰十分义气地拍了拍顾小顺的肩膀,一句“从今往后,我们就是兄弟啦”还没出口,便感觉自己的手心麻掉了…… 麻蛋! 这铁憨憨的肩膀是铁做的吗? 这么硬! 娇生惯养的顾宝宝,手心立刻红成了一片…… 顾娇去打水。 “娇娇!我也去!”小净空立刻拿出自己的小扁担与小小木桶,挑上后与顾娇一道去打水。 顾琰也想去。 他其实只挑得动小净空的小扁担与小小木桶,但那太丢人了不是吗? 顾琰双手去抓水缸旁的木桶,抓了半晌抓不动。 顾小顺道:“我来吧!” 顾琰问道:“你帮我打水?” 顾小顺心道,我就是自己要个桶子打水,但既然你这么说那也行吧! 顾小顺“帮”顾琰去打水了。 他是让刘氏当牛做马使唤长大的,一身力气无处安放,打水打得嗖嗖的! 顾琰看着顾小顺一桶水接一桶水地倒进缸里,心满意足地勾起了唇角。 这是顾小顺帮他打的,是他的! 顾琰看顾小顺瞬间顺眼了很多,一个桌上吃饭时,他与小净空都等着顾娇给自己夹菜,夹到最后番薯丸子还剩一个。 “给小顺吧!”他大方地说。 “嗯。”小净空严肃点头,他没意见。 饭后顾娇切了一盘新鲜的瓜果,又是吃到最后剩下一片。 顾娇最怕出现这种情况,所以分东西前一般都是算好的,不过今天顾小顺回来,把吃东西的节奏打乱了。 若在以往,一大一小就该为最后一片娇娇要给谁争执起来了。 今日嘛—— “给小顺吃吧!他这些天都没在家,应该多吃一点!”顾琰再次大方地说。 小净空嗯了一声,依旧没有意见。 顾小顺就觉得顾琰挺好的,不像小净空吐槽的那样,作为礼尚往来,自己似乎也该多关心一下对方! 顾小顺看向顾琰道:“你在家里还住得惯吗?” 他说的是家里,这个字眼成功取悦了顾琰,顾琰展颜一笑:“住得惯!我们俩的房间很近!” 可以多来往哟! “你住后面啊……”顾小顺与顾琰考虑的不是同一个方向,“那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和谁玩啊?” 一句话把顾琰问住了。 顾小顺接着道:“你白天都干啥?” 是啊,顾琰白天都干啥? 顾娇最近忙山头的事,白天很少在家,若是在,顾琰就粘着她,若是不在呢? 当初小净空也在家里时,顾娇没担忧过他白天做什么,他是一个很有计划的小孩子,他把自己的一天安排得满满当当,而且村子里有不少同龄小伙伴,小净空可以去找他们玩。 老太太也时常独自在家,然而顾娇更不担心她。 她可以逗狗娃,与薛凝香的婆婆说话,要不就给村里人说戏,她的日子比顾娇还精彩。 顾琰却是一个十分孤僻的人。 他很难与村里的年轻人打成一片。 来这里好几日,他连大门都没有出过。 他是一个从出生就在等死的人,他也不像小净空那样会给自己找事做,不是不想找,而是确实很多事他都做不了。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顾小顺却完全没感觉到紧张的氛围。 “你不无聊吗?” 一杀! “你白天其实可以去找柱子他们,不过你这么细皮嫩肉的,应该和他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二杀! “咱家也没地给你种……” 三杀! “你帮姐干活儿肯定也不成,都是重活儿你干不了。” 四杀! “诶?对了!你长这么好看,咋不去念书呢?” 五杀! 顾琰毫无灵魂地瘫在了椅背上! 好看和念书毛关系啊? 我当你是兄弟,你却转头给我一刀! 顾琰做梦都没料到会有这种情况。 他是很讨厌念书的。 他在侯府与山庄时,家里就给他请过西席,可他不是迟到就是早退,要不就是课上呼呼大睡。他身子不好,西席先生又不敢骂他,管呢又管不住他,最后索性放弃了。 山庄有常住的西席先生,但一年给他上的课加起来也不到十几天。 若是用顾小顺行话来说,他就是个混子! 顾琰委屈地看向顾娇,想用眼神告诉她:他不要上学,不要不要不要! 顾娇当初不反对小净空上学,如今自然也不会反对顾琰去念书,况且顾琰如今的病情很稳定,念书不成问题。 别的事上她能无条件纵容,唯独上学一事没得商量。 顾娇自动忽略了顾琰的小眼神:“你大了,该去上学了。” 顾琰内心抓狂咆哮:不!我还是个宝宝! 顾娇与萧六郎认真商议起了顾琰的上学事宜。 顾娇道:“我还是希望他尽量和你们在一起,这样也能有个照应,天香书院和小净空的私塾都不错。” “私塾吧。”萧六郎考虑之后说。 天香书院不好进是其一,萧六郎可以找黎院长开后门考进去,然而进去之后才是关键。 天香书院都是很有基础的学生,至少是童生,大半都是秀才,学习进度极快,氛围也紧张,顾小顺是例外,他没心没肺的不受影响,顾琰却未必了。 顾娇也更倾向于私塾,她看向小净空:“你们私塾怎么样?” 小净空一脸认真地说道:“特别好!夫子们德才兼备!讲课讲得特别精彩!” 一天恨不得被小净空连怼三五次的夫子:…… 私塾的整体水平不如天香书院高,但同时它的学习压力也没天香书院那么大,适合不能在高压环境下生存的顾琰。 顾娇觉得这个安排简直完美! “你觉得怎么样?”顾娇看向顾琰问。 “我能拒绝吗?”顾宝宝弱兮兮地问。 若是顾侯爷给他安排念书,他早把老头子的古董画撕光光了!可他对顾娇发不起脾气来,他那么心疼她,怎么舍得对她发火? 顾娇想了想,点头:“那我们换个问题。你明天是穿蓝衣去私塾,还是穿白衣去私塾?” 顾小咸鱼:“……” 一巴掌被拍在了沙滩上,卒! 105 土豪(二更) 顾娇连夜给顾琰做了个书袋。 翌日天一亮,顾琰便被自家亲姐打包送上了罗大壮的牛车。 萧六郎让顾小顺去书院给自己请一个时辰的假,自己则与顾娇一道将顾琰与小净空送去了私塾。 萧六郎交了银子,办了入学手续。 小净空问等在廊下的顾琰:“你觉得你会在哪个班啊?” 顾琰冷着脸哼哼道:“反正不可能和你一个班!” 小净空念的是蒙学,顾琰都十四了,当然不可能进蒙学班。 他被分在了常夫子的班,班里都是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学生,有一点四书五经的基础。 顾琰对这个分班勉强还算满意。 不过他屁股还没坐热,常夫子便又领了一个新生进来。 刚好顾琰身边有个空位,常夫子让新生坐在了顾琰身旁。 顾琰看着手边这个三头身的小和尚,眸子一下子瞪圆了:“你、你怎么会来这个班?” 小净空摊手道:“我跳级了呀!” 顾琰:“……” 这也能行?! -- 顾琰开始了水深火热的日子,他不能输给一个小和尚,尤其是和自己争宠的小和尚,小和尚能跳级,那他也能! 哼! 一直都在混吃等死的顾琰破天荒地认真了起来。 两名暗卫都迷了。 他们被老侯爷指派到小公子身边已经有几年了,可以说是把小公子的尿性摸得清清楚楚,但为啥小公子自打认了姐姐后就像是变了个人? 他居然开始念书了你敢信吗? 顾娇在完成地貌图后开始着手规划开荒的事了,哪里开垦药田、哪里种植作物、哪里修建小池塘,她都一一标注在了地图上。 这座山是从罗二叔家的后面上去的,它的形状像是一座连绵起伏的小山脉,拥有一个大山头与四个小山头,而第一个小山头的半山腰处恰巧有一块空地。 那块空地做什么好呢? 顾侯爷自打威胁二人和离未果后没再过来,倒是姚氏来过几次,每次都带了她亲手做的点心。 老太太很喜欢。 姚氏还给顾娇带了几身自己亲手做的衣裳,她知道顾娇要干活儿,寝衣用的是上等丝绸,白天的衣裳则多是耐穿的棉麻。 房嬷嬷不太理解她的做法:“大小姐既然过得苦,多送银子就是了。”何必做这种丫鬟都大穿的衣裳? 姚氏闻言只是笑笑:“娇娇不需要我的银子。” 姚氏一辈子深处内宅,过着依附男人的日子,所有人都觉得她本该如此,她自己也曾这么认为,直到见了女儿。 她觉得,女儿活出了她想要的样子。 不是钱财,是自由。 姚氏自从第一次被拒绝之后便没再提过要在这边住下的事,也从不逼顾娇喊她娘。 她只是单纯来看看顾娇,然后让顾娇给她看看病。 她的药吃完了,顾娇又给她拿了四盒。 顾娇以大夫的身份与姚氏相处,处得还算自在。 房嬷嬷也来了,她为先前冒犯过顾娇的事向顾娇赔了不是。 道歉是真诚的,可她对顾娇的某些做法仍颇有微词。 她认为顾娇应该与姚氏回去,好好地孝敬姚氏,撑起大小姐的身份。 顾琰因为去上学了,姚氏与房嬷嬷来了几次都没见到他,不过有一次赶上顾琰与小净空的私塾放假,姚氏终于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儿子。 随后姚氏就发现,儿子长、肉、了! 姚氏激动得差点哭了。 做梦都没料到病重的儿子能养成一个小包子。 顾琰如今仍算不上胖,只不过原先的脸过太过清瘦,脸颊都凹陷了,如今颊上有了婴儿肥,看上去就是一张可爱圆乎的小包子脸。 姚氏没忍住捏了捏。 手感真好! 顾娇深以为然地点头。 她天天都捏,手感好得不得了。 上马车后,姚氏还喜极而泣地对房嬷嬷说:“你看,让琰儿住这里果然没错吧?” 房嬷嬷无法反驳:“……是,小公子长肉了,气色也好多了。” 顾琰从前在府里三天两头生气,不好好吃饭,也不乖乖睡觉,姚氏只能哄,不能强行逼迫。 来这儿后,顾琰的暴脾气安定了许多,也有了自己的朋友与玩伴——五杀他的顾小顺、学习吊打他的小净空。 -- “娘。” 姚氏的马车抵达院子时,顾瑾瑜已在院门口徘徊多时了。 姚氏拉过她的手,用帕子给她擦了擦额角的汗:“你一直在这儿等我吗?太阳多大,也不怕晒坏了!” 顾瑾瑜从前是不晒太阳的,怕晒黑了不美。 顾瑾瑜甜甜一笑:“我想娘了嘛。怎么样?见姐姐和弟弟还顺利吗?” “嗯,今天你弟弟的私塾放假,我见到他和娇娇了,他们俩都挺好。”姚氏说这话时,眼底有藏不住的笑。 顾瑾瑜的神色不禁恍惚了一下,她不记得多久没看过母亲如此开心的样子了。 “怎么了?”姚氏察觉到了女儿的失神。 顾瑾瑜回神,微微笑道:“我也想见他们,等姐姐什么时候不生我的气了,我再去拜访她。” 姚氏语重心长道:“她没生你的气,你误会她了,她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她只是习惯了如今的日子,不希望被人打搅。” 顾瑾瑜欠了欠身:“是,女儿不该如此揣测姐姐。” 姚氏笑笑,放开她的手进了屋。 顾瑾瑜眸光微动,迈步跟上。 “夫人,您给小姐的衣裳晒好了!”一个小丫鬟捧着一套柔软的丝绸寝衣走了过来。 顾瑾瑜惊喜一笑,伸出手将寝衣拿了过来:“给我的吗?” 展开后她就发现尺寸不太对,她的寝衣没这么长。 她指尖一紧。 小丫鬟方才没注意到她,这会儿才看见,尴尬得脸都白了。 小丫鬟拿过来也不是,不拿过来也不是。 顾瑾瑜莞尔一笑:“娘,您把我的衣裳做长了,还是给姐姐穿吧。” 姚氏原本就是给顾娇做的,可顾瑾瑜都这么说了,她若是讲出真相,有点让这孩子下不了台。 她温声道:“那娘再给你做身新的。” 说实话,她已经许久没给顾瑾瑜做过衣裳了。 主要是她做的衣裳跟不上京城的潮流,顾瑾瑜嫌老气,并不爱穿。 顾瑾瑜亲热地挽住姚氏的胳膊:“只要是娘做的,瑾瑜一定天天穿!” 顾瑾瑜留在姚氏的院子用晚饭,顾侯爷也过来了。 自打被痛揍一顿后,今天才恢复,他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让个丫头片子给揍了,只得污蔑黄忠酒驾,害马车出了车祸。 吃过饭,顾瑾瑜让丫鬟把抬了一个大箱子过来。 姚氏问道:“这是做什么?” 顾瑾瑜温柔地说道:“是我为姐姐挑选的礼物,我不知道姐姐喜欢什么,就都准备了一些。” 姚氏让丫鬟把饭菜撤了下去,将箱子打开,里头的东西一一摆了出来,有珠宝首饰、有古玩字画、也有针黹绣品……看得出是用了心的,每样东西都十分不俗。 但最惹眼的还是一把古琴。 姚氏将琴盒打开,看到里头那张散发着古朴气息的五弦琴时,呼吸一下子顿住了:“瑾瑜,这是……” 顾瑾瑜笑着点点头:“没错,就是月影伏羲琴。” 这可不是寻常古琴,是陛下御赐之物,全昭国仅此一把。 真正的古董伏羲琴在前朝便已失传,这一把是出自陈过第一琴师月影之手,是迄今为止仿造得最为成功的伏羲琴,因此也叫月影伏羲琴。 顾瑾瑜有一次在淑妃的宫中抚琴,被陛下听去,陛下称赞她琴艺高超,仅次于未来的三皇子妃。 未来的三皇子妃乃昭国第一才女,学了十七年的琴,比顾瑾瑜活的时间都长。 陛下觉得顾瑾瑜天赋难得,将月影伏羲琴赏给了顾瑾瑜。 姚氏觉得不妥:“你怎么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拿去送人?” 顾瑾瑜甜甜一笑:“没关系的,陛下说过,送给我就是我的,我怎样处置都可以。” 姚氏摇摇头:“我的意思是,它太贵重了。” 顾侯爷无比赞同:“是啊,何况那丫……咳,你姐姐也不懂琴。”送给她不是白送了吗?暴殄天物! 顾瑾瑜抱着怀中的古琴,委屈地垂下眸子:“但这是瑾瑜能拿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瑾瑜喜欢姐姐,想补偿姐姐,瑾瑜恨不得把命都给姐姐,区区一把琴算什么?” 姚氏将她鬓角的碎发拢到耳后,叹了口气:“傻孩子。” 姚氏最终没要那把古琴,别的她都留下了,改日拿给娇娇,若娇娇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她再给带回来。 顾瑾瑜抱着古琴回院子。 顾侯爷追上她,郑重地说道:“以后不要做这种啥事了!” “什么啊?”顾瑾瑜一脸困惑地看向父亲。 顾侯爷看了眼她怀中的古琴,道:“你就不怕你娘方才真把它收下了?” 顾瑾瑜睁大眼睛,呆呆地说道:“我原本就是要送给姐姐的呀!可惜娘不要。” 顾侯爷长舒一口气:“幸好你娘没要,你姐姐在乡下长大,不懂音律,只知道柴米油盐酱醋茶,这样的东西送给她就是白白糟蹋了。” 顾瑾瑜眸光真挚地说道:“如果姐姐愿意,我可以教姐姐!” 顾侯爷冷冷一哼:“那也得她领情!好了,月影伏羲琴你收好,不要再随便拿出来送人!” 顾瑾瑜垂下眸子,没人能仿出更好的伏羲琴了,她原本就没打算送出去。 -- 私塾放假,天香书院却没有,顾娇在灶屋做晚饭,算着萧六郎与顾小顺差不多该到村口了,她开始做最后一道菜。 “娇娇娇娇!我的算盘不见了!” 小净空一筹莫展地奔进灶屋。 顾娇把锅里放了水,盖上锅盖:“别急,我去帮你找。” 小净空从寺庙里带回了不少东西,顾娇给他放在了两个大箱笼里。 虽然他是小孩子,但顾娇依旧尊重他的隐私,平时不会动他东西。 他的箱子很乱,杂七杂八啥都有。 “是放在哪个箱子里的?”顾娇问。 “这个!不对,好像是那个!”小净空尽管是个十分有计划的孩子,可在整理东西上还是有些差强人意。 顾娇先从左边的箱子翻找,没一会儿就给找出了一个金光闪闪的算盘。 纯金的! 顾娇愣愣地问:“是……这个?” “嗯!”小净空点头如捣蒜。 顾娇问:“谁给你的?” “师父!”小净空接过算盘,噼里啪啦地敲了起来,今天上了珠算课,他要复习! 你师父这么有钱的吗?居然送金算盘? 顾娇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知道它是金子做的吗?” 小净空点头点头:“知道啊!师父那里有好多算盘,我特地挑了这一个!” “为什么?” “好看!” 顾娇:“……” 顾娇把被他翻到地上的东西一一放进去,拿到一个被一块破布包着的大块头时猛地听到一阵弦音。 顾娇打开了一看,发现是一把古琴。 很破旧的样子,连个琴盒也没有,就是音色不错,方才那一声动听得不行。 顾娇又拨了两下。 音色是真好。 小净空朝顾娇看了过来:“唔?娇娇会弹琴吗?” 顾娇没回答他的话,而是问他道:“你会吗?” 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会一点点!不过我不喜欢!” 顾娇不解道:“不喜欢又怎么会有琴?” 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唉,师父送的!这里头的东西都是他老人家送的!” 顾娇发现古琴的右上角有一块熏黑的地方。 小净空解释道:“有一次没有柴火了,师父就把琴扔进去烧,可烧了好久都没烧着,就又给拿出来了。” 顾娇愕然,就算它是一把破琴,也不至于拿去当柴火烧吧?你到底摊上个什么师父? 小净空道:“娇娇喜欢的话,送给你!” 顾娇抚摸着手下的古琴,无意中瞥见琴底刻着两个字——伏羲。 ------题外话------ 隐形小土豪——小净空 o( ̄︶ ̄)o 106 医治,心机小和尚(两更合一) 吃晚饭时,一家人看见小净空抓着一个金算盘把玩,全都有种眼睛快被闪瞎的感觉。 小净空对金子并没多少概念,他知道的货币只有铜钱与银子,因为目前家里只花过这两样。 诚如他所言,他喜欢这个金算盘单纯是因为它比较好看。 顾娇:大概每个小孩子都喜欢布灵布灵的东西? 金算盘上随便一颗珠子抠下来卖掉都能够家里吃一年,不过他们还算有节操,家里再穷也不至于去打小净空算盘的主意。 夜里,顾娇又帮着小净空把他所有的东西整理了一遍,发现除了金算盘与佛经等书籍之外,并没有其他贵重之物,都是些破破旧旧的小玩意,看上去不值什么钱。 顾娇松了口气:“这才对嘛,一个和尚太有钱了很吓人的好么?” 看来小净空的师父很疼他,就算很穷很穷,但因为小净空喜欢金算盘,还是倾尽所有为他弄了一个。 私塾有算盘,不用学生自备,所以小净空只是在家里复习时才拿出金算盘,并不会带到私塾去。 倒是省了一场轩然大波。 翌日,萧六郎照例带着家中的“大娃”、“二娃”、“三娃”去上学,姚氏带着顾瑾瑜送的礼物来到了家中。 不出意料,顾娇一个也没收。 姚氏没勉强她。 房嬷嬷小声规劝:“夫人,您该劝劝大小姐,虽说二小姐不是她亲妹妹,可她做做样子也该把礼物收了。” 房嬷嬷还真不是替顾瑾瑜抱不平,不是亲生的,给她个眼色都是抬举她了,可有时人做事是要做给大家伙儿看的。 大小姐就该有大小姐的气度。 姚氏却温声道:“娇娇开心就好,这世上本就没有勉强别人去接受谁的好意的道理。” 房嬷嬷叹气。 姚氏离开后,顾娇去镇上订制铁具。 昭国对铁与盐的管控极严,顾娇需要大量的农具需要先去县衙登记,拿到一纸许可文书。 顾娇去了县衙。 县太爷亲自接待了顾娇。 他笑嘻嘻地问道:“萧娘子怎么到衙门来了?可是村子里又有什么人不安分了?” 他这话倒是把顾娇问愣了一下。 他不提醒,顾娇都快忘记村里那些不安分的人了。 顾家被顾侯爷打压,县太爷是第一把刀,顾老爷子的里正就是他给罢免的。之后给萧六郎送廪粮,也是他全权安排的。 当然了,他还不知顾娇的身份,只知她与侯府有点渊源,加上她又是萧秀才的娘子,对她便格外礼遇了。 “当初的事多有得罪,萧娘子勿怪。” 说的是他奉顾侯爷之命将顾娇与小净空抓上囚车的事。 顾娇说道:“无妨。我今日来,是想做一些铁具,县太爷可方便盖个官印?” 县太爷忙道:“方便的!方便的!不知萧娘子要多少?” 顾娇报了个数。 县太爷惊了惊:“这么多?可以问问萧娘子是作何用途吗?” 顾娇出示了自己的地契:“我买了一座山,要开荒。” 这么说县太爷就明白了,开荒不是小事,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会用到这么多农具也就不足为奇。 一般来说这种文书走流程都得好几日,但因为是县太爷亲自受理,没一会儿就给顾娇办妥了。 临走时,县太爷还笑着对顾娇道:“若是有需要衙门出力的地方,萧娘子不用客气。” 顾娇略一颔首,道了声谢离开了。 她刚出县衙的大门,便瞧见二东家气喘吁吁地奔过来:“顾……顾姑娘……可算找到你了……我方才去村子……你姑婆说你来县衙了……你没什么事吧?” “我没事,要买铁具,盖个官印而已。”顾娇说着,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倒是你,你一大早怎么去村子里?” 二东家搓了搓手,有些不好开口。 顾娇就道:“说吧,哪里的病人?” “咳咳!”二东家示意顾娇把手中盖了官印的文书给他。 顾娇给了他,他问道:“要订什么铁具?订多少?” 顾娇把清单给了他。 他拿给车夫道:“一会儿你去一趟铁铺,把事情给办了!” “是!”车夫接过了文书与单子。 “上车再说。”二东家对顾娇道。 顾娇与他上了马车。 “先去回春堂。”二东家吩咐车夫。 车夫应下,挥动鞭子让马车走了起来。 他先把二人送去医馆,之后再去铁铺。 二东家抹了把额头的汗水,叹道:“来了个病人,有些棘手,我也是没辙了才去找你,这次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顾娇顿了顿,说道:“不用,这次就算我本月的接诊。” 二东家一愣:“啊?那顾小公子那边不去了吗?” 顾娇点头道:“嗯,不去了。” 他都住我家了。 顾琰今天去私塾上学了,二东家只见到姑婆一人,自然不知顾琰早已住进顾娇家里的事。 二东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瞅小公子的病情有了很大好转,不去也成,下个月再去。” 顾娇没说话。 须臾,医馆到了。 等顾娇进了大堂才明白二东家为何火急火燎地把她找来。 医馆的病人早被清空了,所有大夫与伙计包括王掌柜在内全让一伙儿身着锦衣的护卫制住了,大堂内弥漫着一股危险而又安静的气氛。 一个二十出头、俊眉星目、五官冷峻的青年男子走了过来,他的腰间佩着一把宝刀。 他冷冷地扫了二东家一眼,余光也扫过顾娇,但俨然没将顾娇放在心上:“你去请的大夫呢?” 二东家努力镇定地看了看顾娇:“就是她。” 青年侍卫眉头一皱:“一个丑丫头?” 顾娇换上了姚氏做的衣裳,破旧倒是不至于了,只是依旧是布衣百姓的样子,很难让人把她与救死扶伤的大夫联系起来。 何况,她还那么小。 “是她!”二东家抹了把冷汗,“她是我们回春堂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如果连她治不好,那镇上就没人治得好了。” 青年将信将疑地打量了顾娇一眼。 小是小了些,却有一双看透生死的眼睛,冷硬无情。 青年蹙了蹙眉,最终还是道:“你跟我来。” 顾娇背着小背篓,与青年一道去了后院的厢房。 后院里把守着数十名护卫,几乎五步一人,将整个后院都挤满了。 顾娇还注意到,屋顶与巷子里都藏着几名护卫。 如此严防死守,对方只怕大有来头。 不过顾娇什么也没问,自始至终地淡定从容。 “你,在外面等着。”青年俨然也是一名护卫,他语气不善地将二东家拦在了门外,放了顾娇入内。 就在青年护卫打算迈步而入时,顾娇突然对他道:“你也在外面等着。” 青年护卫:“……” 不等青年护卫有所反应,顾娇嘭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青年再次:“……” 二东家憋笑憋得不行。 越与顾娇相处就越能发现她其实很护短,护起来没个下限的。 屋子里竖了一扇山水屏风,屏风外守着两个伺候的下人。 下人的年纪倒是不小,与顾长海、顾长陆差不多,但身上有一股格外阴柔的气质,不太像正常男人。 顾娇即将绕过屏风时,其中一个下人出手拦住了她:“请留步。” “干什么?”顾娇问。 那人拿了一块布过来,竟是打算蒙住顾娇的眼睛。 顾娇挡开了他的手,淡道:“蒙住我的眼睛我还怎么看人看病?” 下人道:“你可以把脉。” 顾娇冷声道:“中医讲究望、闻、问、切,只把脉你当我是神仙?” 下人的眉头皱了起来,正要开口训斥什么,屏风后的人沙哑着嗓音开口了:“让她进来。” 下人立马恭敬地冲屏风欠了欠身:“是。” 顾娇绕过屏风来到床前。 男子躺在帐幔之中,只露出一只枯瘦的手。 顾娇先在凳子上坐下,给他把了脉。 “姑娘要看什么,看就是了。”他说着,就要掀开帐幔。 顾娇突然摁住他的手腕:“不必,我要看的不是你的脸。” 这种大人物,看了他的脸她还有命吗? 顾娇用帐幔挡住他的脸,只露出腰腹之下的位置。 检查完后,男子的脸都涨红了。 顾娇一脸淡定如水。 男子清了清嗓子:“请问姑娘,我得的是什么病?” 顾娇看了眼屏风,男子会意,道:“他们是可以信任的人,姑娘但说无妨。” “哦。”病患都不在乎,那顾娇这个大夫就更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花柳病。”顾娇直言。 “胡说!”屏风外的一名下人霎时冲了过来,气势汹汹地瞪着顾娇,“我家……” 话未说完,被男子厉声喝止了:“住口!退下!” 下人咬咬牙,退到了屏风后。 “多有得罪,请姑娘勿怪。”男子的声音与气息并无多少惊恐,可见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你知道的吧?”顾娇问。 男子沉痛地点点头。 有大夫看过,也说过他得了花柳病,只是他一直都不敢置信。 他从不在外寻花问柳,怎么会得了花柳病? 顾娇对对方的私事没多少兴趣,只给他科普了一下花柳病的几种传播途径,至于究竟如何染上就得他自个儿去琢磨了。 顾娇接着道:“你的病有一段日子了,已经二期了,再不治疗就得进入晚期。” 一期二期的花柳病还是比较容易治愈的,晚期虽也能控制住,但对身体造成的各类损伤却不可逆转。 男子沉默了半晌,低声问道:“那姑娘能否治好我?” 顾娇睨了他一眼:“不能我进来做什么?” 男子一怔:“你、你当真能治?” 顾娇放下小背篓:“我尽量,不过你最好先让他们出去,他们总在这儿一惊一乍的,会影响我的治疗。” 男子望着屏风沉声道:“听见没有,都出去。” “爷!” “想让我再说第二遍吗?” “小的不敢。” 两个下人担忧又无奈地出去了。 “你们怎么出来了?”青年护卫问。 其中一个下人道:“爷让小的们出来,小的们也是没有办法。不过她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手无缚鸡之力,一看就不会武功,不会拿咱们爷怎么样的……” 话音未落,青年捏紧拳头冲进屋,却还没彻底拉开房门,便被顾娇一脚飞了出来! 青年护卫如同被击飞的沙包,嘭的一声撞在了大树上,又倒挂在了枝头上。 青年护卫吐出一口烂树叶:说、说好的手无缚鸡之力呢? 顾娇插上门栓,从小药箱里取出一支青霉素的皮试:“手给我。” 男子隔着帐幔看着那古怪的针头,莫名有些害怕:“你要做什么?” 顾娇道:“给你扎针,想痊愈的话就乖乖听话。” 男子表示自己不想听话。 顾娇语重心长道:“唉,我是医馆的大夫,整个医馆的人都被你的手下控制了,你觉得我害了你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男子觉得顾娇的话不无道理,但他也不是怀疑顾娇会居心叵测,他单纯就是怕啊! 顾娇果断将他的手腕抓了过来,对付不听话的病人她可太有一手了,男子连反应都来不及顾娇已经做好皮试了。 男子看着手腕上的那个小包包:“……嗯?” 治疗花柳病最好的药物就是青霉素,可惜古代没有青霉素,所以根治起来很麻烦,少有痊愈的案例。这也是为何男子觉得自己没有希望。 不过这个病在顾娇这里,还真不是什么绝症。 皮试的结果显示他并不过敏。 顾娇举着针管朝他走来:“忍着点。” 男子一看这针比方才的大了好几倍,吓得手脚一阵扑腾! ——事实证明,不论多位高权重的男人都可能会害怕打针哟! “唔——”男子咬住枕头,忍受了迄今为止最可怕的一次折磨。 顾娇收拾好东西,对他道:“做好隔离,七日后再来。” 却说周管事与萧六郎谈判后,即刻飞鸽传书回了省城林家。 林老爷得知萧六郎愿意教导自己儿子,只是要让儿子亲自上门求学时,林老爷二话不说将儿子打包送了过来。 于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白白胖胖的林成业出现了天香书院的门口。 林成业面嫩,明明已经二十一了,看上去却像是十六七岁。 他抱着沉甸甸的书袋,紧张又不安地问道:“是、是、这里、吗?” 他口吃,打小的毛病,而且越紧张越口吃。 周管事暗暗摇头,多聪明的孩子啊,却偏偏是个口吃,也不知上学后会不会被人嘲笑嫌弃。 没错,林成业这么大了一直都是在家请西席先生,就是担心上学后会遭人嗤笑。 如今也是没办法了,林成业虽考上了秀才,却只是一名增生,想要在诸多廪生中脱颖而出,他还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 “是这里。”周管事语重心长地叮嘱,“一会儿萧秀才就出来了,记得我和你六公子说过的话吗?” “记、记得。”林成业点头,“少、少说、话!” 周管事欣慰点头:“对,少说话,这样就没人会发现六公子是口吃了。” “嗯。”林成业低下头。 二人没等多久,萧六郎便从私塾那边过来了,他身后跟着冯林与顾小顺。 最近冯林也和他们一块儿吃。 周管事笑着走上前,拱手打了招呼:“萧秀才!” 他目光落在萧六郎身的身后。 萧六郎介绍道:“我弟弟顾小顺,同窗冯林。” 周管事客气地笑道:“啊,原来是顾小兄弟与冯小兄弟,失敬失敬。” 冯林拱手还了一礼。 顾小顺瞥他一眼,问萧六郎道:“姐夫,他谁呀?” 萧六郎道:“林家的管事,姓周。” “啊,他啊!”顾小顺当然知道自家姐夫要给人做夫子的事,姐夫这半年像是中了邪,成绩飞速提高,想找他问学的还真不少呢。 周管事将林成业拉了过来,给萧六郎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六公子林成业,他性子内敛,话不多,以后就拜托萧秀才照顾了。” 萧六郎看着他道:“今天要考试,考过了方能进,可明白?” 林成业点头:“嗯,懂。” 没露馅儿,周管事暗松一口气。 其实他考不过也不打紧,至多是塞在黎院长的中正堂,自己逃课给他补习也没关系,但这回萧六郎就没说了。 萧六郎领着林成业去找黎院长。 黎院长为了笼络爱徒也是豁出去了,生平第一次干了给人走后门的事。 不过林成业倒也算争气,黎院长给他的考卷他一张不落地做了,帖经与杂文的成绩都还行,八股文差了些,但也够资格录取。 他被分在了萧六郎的乙班,与萧六郎同桌。 林成业不住寝舍,周管事花重金在附近买了一座学区宅。 萧六郎抽每天的碎片时间为他补习,中午一个时辰,放学后半个时辰,早上若是来得早,还可再补习半个时辰。 “啊,不如萧秀才也在这边住下吧?省得舟车劳顿不是?”周管事笑着建议。 “我娘子会生气。”萧六郎无情拒绝。 周管事:“……” 留不了萧六郎过夜的周管事只得另辟蹊径,譬如用自家日行千里的豪华马车替代了罗二叔的小破牛车,又譬如为萧六郎一行人提供午饭与午休场地。 顾琰与小净空是需要午睡的人,在厢房躺着总好过在课室趴着。 萧六郎对这两项安排没有异议。 因为给林成业补习,他们几人回村的时间就晚了,但知道萧六郎是为了赚钱养家,顾琰与小净空都没什么怨言。 顾小顺专心刻木头,更无怨言。 “饿了吧?不如就在这里用晚饭吧?”周管事对顾琰三兄弟说。 三人异口同声:“不要!” 周管事惊愕,不是,这里的饭菜不香么?都是请大厨做的!就你们家那小娘子,能比大厨的手艺还好? 三人:呵,娇娇(我姐)做的菜有多香,尔等凡人无法想象! 乡试三年一次,萧六郎是赶巧,今年考上秀才,今年就能乡试,然而不少考生却已足足等了两年。 伴随着乡试的逼近,书院的气氛空前紧张了起来,连夫子们都不再每日之乎者也,开始模拟乡试给考生们刷题。 萧六郎也会给林成业出题,他出的题还比夫子们的更高深、更刁钻,林成业严重怀疑萧六郎每晚不睡觉,专程翻四书五经给他出那些从来没人背过的句子! 这一日中午,顾琰与小净空去厢房午休,顾小顺在院子里雕刻木头。 林成业被萧六郎的考题弄得一个头两个大。 周管事在门口守着,突然一个小厮走了过来。 周管事往旁侧移了移,小声道:“怎么了?” “驿站被水淹了,郑大哥被水冲走了,前几日才回到林府,如今正搁林府养病呢。” 郑大哥正是早先上门去请顾娇的青年,他是林家一位副管事的儿子。 上回萧六郎拒绝前往林家后,郑姓青年便打道回府了,谁曾想半路遇上大水。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月前。” 去省城是上山路,行程较慢,而从省城过来是下山路,行程较快,这就导致从省城赶来的林守业完美避过了大水。 但倘若萧六郎当时与周管家去了省城,这会儿只怕与郑姓青年一样,在驿站遭遇大水了。 萧六郎给林成业补习完出来,见周管家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不由问道:“出了什么事?” “啊,是这样。”周管事将半个月驿站发大水的事说了。 那间驿站萧六郎是知道的,是那条官道上唯一的驿站。换言之,只要他们去省城,就一定会住进那间驿站。 从时间上推断,恰巧能赶上大水。 林成业是赶不上的,省城过来快,半个月他早已路过驿站很远了。 萧六郎想到了顾娇阻挠自己上省城的事。 这种巧合不是头一次了—— 因为她让他买桂花糕,他避过了医馆的医闹。 因为她来找他吃中午饭,他躲过了寝舍的坍塌。 又因为她要在镇上过夜,他没赶上半路的暴风雪。 一次两次是巧合,三次四次就有些惹人深思了。 傍晚,萧六郎到家后去灶屋给顾娇打下手。 顾娇做菜,他烧火添柴。 灶台上两个锅都用上了,一边蒸着红薯与玉米面窝窝头,一边煮着木耳山菌汤,浓汤汩汩作响,灶屋香得不行。 萧六郎折了一根枯枝,放进灶膛,状似无意地说道:“今天周管事说,岐山驿站半个月前发了大水,幸好我没去省城,不然就被大水冲走了。” 顾娇:“哦。” 萧六郎抬眸看着她:“你不惊讶?” 顾娇顿了顿:“哦!” 萧六郎:“……” 萧六郎问她道:“你是不是知道会发大水的事?” 顾娇神色平静道:“没有。”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低头折了一根枯枝:“这次去省城,我打算住进林家。” 顾娇拿锅铲的手一顿:“不是说了不住吗?” 萧六郎正色道:“住林家方便,况且我也问过周管事了。周管事说,林家千金虽美,却都出嫁了,没一个待字闺中,你不必有那方面的担心。” 她是担心林家的千金吗?是担心林家的表亲! 他下半辈子的那什么福,他到底还要不要了! 顾娇憋了一口气,又不能吐出来,小脸瞬间黑得透透的! 萧六郎差点就被她想发作又不能发作的样子逗笑了。 谈话原本还要继续,这时,小净空抱着一只小鸡气鼓鼓地奔了进来:“娇娇!顾琰哥哥的狗咬我的小鸡!” 顾琰的小奶狗也住进家里后,一家人才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真正的鸡飞狗跳。 只要小奶狗与小鸡同时出笼子,就能咬得满地鸡毛狗毛。 小奶狗个头大,可架不住小鸡数量多,还会摆阵型儿,双方斗起来都没带怕的。 顾娇问他:“那你的小鸡有没有把顾琰哥哥的小狗啄伤?” 小净空瞬间不吭声了。 小净空抬起头,萌萌哒地说:“饭菜好香呀!突然想起来我的作业还没做完,我去做作业啦!” 恶人先告状的某小和尚一蹦一跳地出去了,保证自己蹦得无敌可爱,娇娇被自己迷惑得无法自拔忘记发火。 他一边蹦,一边把小鸡塞回鸡笼,随后一鼓作气,哒哒哒地跑不见了! 108 吃醋(一更) 被小净空这么一打岔,方才的话题倒是没再继续。 七日后,顾娇再次去了医馆。 医馆又被清空了。 顾娇皱了皱眉,上次忘了交代不能再破坏医馆生意。 那一位还没到来,是上回被顾娇一脚飞上树的青年护卫先带护卫们过来清场。 顾娇有点小冒火。 回春堂是镇上唯一的医馆,每日都有许多患者前来就诊,把人全请出去,会耽误患者的治疗。 男子倒也没让顾娇等多久,他戴着斗笠进了医馆。 斗笠外有一层罩纱,恰如其分地遮住他的头。 他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他的脸。 “姑娘。”男子和颜悦色地打了招呼,听他的语气比上次轻快了些,“姑娘的药果真是有神效,我的病情没再恶化了。” 甚至还有了一丝好转,这个他暂且没说,怕只是自己的错觉。 顾娇没着急给他看诊,而是道:“以后不许霸占医馆,医馆不是你的私人领地,你没有权利把别的患者请出去。” 青年护卫咬牙:“你懂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家爷是谁?” “住口。”男子喝止了青年护卫。 青年护卫意识到自己险些食言,悻悻地闭了嘴。 顾娇淡道:“我管你们是谁,总之来了这里就是患者,所有患者一视同仁,不以身份论贵贱,只以病情论缓急。” 男子一巴掌拍上桌上,慷慨激昂道:“好一个不以身份论贵贱,只以病情论缓急!若我昭国的大夫都能像姑娘这般,那还何愁不能治愈百姓?姑娘以女子之身,竟有如此觉悟……” “脱裤子!”顾娇打断他的话。 “……” 男子嘴角一抽,就不能等他把马屁拍完? 顾娇开始给他检查。 所有下人都出去了,屋子里只剩一对医患,饶是如此,男子也仍涨红了脸。 反观顾娇却是淡定得不得了。 男子终于忍不住了,红着脸问道:“姑娘,你是如何做到如此淡定的?” 顾娇哦了一声:“见多了而已。” 男子:“……!!”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今天打第二针。”顾娇取出青霉素。 被打针支配的恐惧涌上心头,男子一阵慌乱:“等等,我可不可以……唔——” 男子身子一僵咬住了被子。 -- 本朝的乡试时间还是与前朝差不多的,都在八月,不过为了早早地去省城落脚,一些偏远地区的考生六月便陆陆续续从家里出发了。 萧六郎这边有林家的千里马车驾护送,倒是不必如此着急,但也不能太晚动身。 二人在灶屋做早饭。 顾娇问萧六郎:“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三天后。”萧六郎说。 “冯林也去吗?” “嗯,也去。” “挺好,路上有个照应。”冯林办事顾娇还是放心的,他可以不把自己照顾周到,但一定会把萧六郎照顾周全。 想到什么,顾娇又问:“会路过松县吗?” 松县是冯林的老家,萧六郎与他娘还有哥哥也在松县住过。 萧六郎摇头:“不会,方向不一样。去京城如果走水路的话,倒是可以路过。” 松县有一条运河,朝廷两大盐运,其中一个就在松县附近。 顾娇哦了一声。 除夕夜,冯林思家落了不少泪,若是能回一趟家应该会挺宽慰。 顾娇道:“那就祝他乡试中举,来年进京赶考,顺带回家一趟。” 这话没有内涵任何人,可说完顾娇就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她怎么忘了,黎院长告诉过她萧六郎不愿进京赶考的事。 她从没劝过他什么。 他有自己的人生,有自己的选择。 三日时光如白驹过隙,眨眼到了萧六郎远赴省城这一日。 周管事早早地将马车赶来了村子,知道要装行李,他直接让马车停在了顾娇与萧六郎的门口。 林家是省城首富,盐运霸主,他们家的马车比侯府的更奢华,足足四匹高大威猛的千里马,比成年男子的个头都高。 按规矩,商贾之流是不能享用这么高规格的车架的,是皇室给林家的特权。 车厢也够大,里头还放了一张柔软的小榻,妥妥古代版房车。 坐这个去省城,顾娇还是比较满意的。 村里来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只是都碍于护卫与千里马的气势不敢靠近。 唯独总在隔壁长草的狗娃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劲地往马车上爬。 薛凝香尴尬地要把人抱下来,狗娃不干。 周管事笑道:“无妨,让他上去坐坐,您给看着点儿别摔着就成。” 薛凝香明白自己这是沾了邻居的光,她是村里的小寡妇,背地里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有时人性不恶,可环境残忍,当一种恶成了习俗,好人也会举起手中的屠刀。 不过今日,她这个被人瞧不起的小寡妇,却可以大大方方地抱着儿子坐在乡亲们根本不敢靠近的马车上。 她顿时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这回去的时间有点久,顾娇给准备的行李便有点儿多,冯林跳下马车帮她拿东西,一边拿一边听她交代每个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小净空又找到自家姐夫,与他展开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地点依旧是茅厕。 萧六郎都无语了,小和尚是有什么怪癖,非得脱裤子和人说话吗? 小净空威武霸气地坐在了自己的小马桶上,不知道的还当他坐的是龙椅,气势拿捏得死死的! 他严肃地说道:“又要离家了,这次去的比较久,照顾好自己,不要让家里担心。” 萧六郎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听见小喇叭精的声音。 小净空接着道:“还有,你是一个成熟的考生了,不要指望谁激励你,要学会自己考第一。” 萧六郎:“……” 难道每次是你帮我考的第一? “好了,话就怎么多,保重。”小净空说罢,探出小手手,打算像个长辈一样拍拍怀姐夫的肩膀,奈何他忘了自己是坐在小马桶上,这么一拍,只拍到了萧六郎的屁股。 扭头看着那只抓着自己屁股的小手,萧六郎:“???” 今天私塾不上课,顾琰是个赖床的人,不过他依旧让顾小顺把他摇醒,起来给姐夫道了个别。 随后又回屋困觉去了。 “就这些了吗?”冯林拿上最后一个包袱,问顾娇。 顾娇点头:“嗯,六郎的东西就这些了,我还做了点酱菜你们带在路上吃。” “好嘞!”冯林开心地去灶屋搬酱菜了。 看着他抱着一大坛酱菜出来,周管事心说林家好歹是省城首富,还能缺你们一口好菜吃了? 不久,等周管事尝过酱菜的味道之后就开始埋怨冯林为啥没多抱两坛子了。 这下是真的收拾完毕了,顾娇送萧六郎上了马车。 眼看着马车正要离开,多日不出现的周氏与顾长海却带着顾大顺奔了过来。 “娇娘!娇娘啊!”周氏一改往日的冷脸,换上了无比谄媚的笑容,“你们这是要去省城吧?” 说话间,周氏已经与顾长海来到了顾娇的面前。 顾大顺有些不情愿过来,抱着包袱落后了几人十几步。 萧六郎眉心微蹙,顾娇放下车帘,示意他不必下来。 顾娇转头看向周氏:“你们来做什么?” “嗨,瞧你这话说的?侄女婿要上省城赶考了,我能不来送送么?你瞧,这是大伯母的一点心意!”周氏说着,将手中的一篮子鸡蛋递到了顾娇手边。 顾娇知道她打的什么鬼主意,没伸手去接。 周氏尴尬,她冲自家那口子使了个眼色。 顾长海轻咳一声,对顾娇道:“娇娘啊,这次去省城赶考路途遥远,六郎腿脚不便,不如让大顺与他一起,路上也能有个照应。” “谁照应谁?”顾娇毫不客气地问。 萧六郎哪怕是个小瘸子,平日里干的活儿也比顾大顺这个四肢健全的人要多。 顾大顺是娇生惯养长大的,除了念书啥也不会,带上就是累赘。 顾长海噎了一把。 他是顾大顺亲爹他还能不明白,顾大顺出了家门根本就是个不能自理的,他在书院的衣裳都是带回家来清洗的。 若非如此,他又怎么可能会求到顾娇这里,让萧六郎把他捎带上呢? 原本顾长海是打算自己带顾大顺去省城的,可家中日子艰难,已经付不起两个人的路费了。 他也听说了萧六郎最近给人补习的事,对方是省城的大户人家,不差钱,大顺给了他们,不仅路费省了,一路的吃穿用度都不必自个儿掏银子。 他苦口婆心道:“娇娘啊,大伯从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可你大哥没得罪过你不是吗?你大哥一心念书,对咱们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并不知情,也没掺和过。你爹娘在世时不知多疼你大哥,你咋就忍心看你大哥受苦呢?” 顾三郎夫妇在世时的确疼爱顾大顺,可被他们疼爱过的顾大顺又是怎么对待顾娇娘的呢? 顾娇娘受欺负的时候,顾大顺站出来说过一句维护妹妹的话了没有? 甚至在那个梦里,顾大顺还为了一己之私诬陷自己的妹夫萧六郎,他最终没这么做不是他良心发现了,而是顾娇提前干预了。 所以就算撇开顾娇与长辈之间的恩怨,顾大顺也绝不无辜! 周氏帮腔道:“是啊娇娘,你就让他们把大顺带上吧!你瞧这大马车多宽敞,多一个人也不碍事!你就让大顺坐坐吧!” “地底下的棺材也挺宽敞,你咋不进去躺躺?”老太太漫不经心地走了出来。 乡亲们噗嗤一声笑了,六郎姑婆的嘴皮子真是从不让人失望啊。 周氏给噎得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你咋说话的?” 老太太摊手:“用嘴说话的,难道你是用屁股啊?” 周氏气了个倒仰! 乡亲们笑得打跌。 这是在讽刺周氏放屁呢,不过也怪周氏自个儿挖坑,她难道不知天底下就没老太太接不上的段子? 好歹是上一届宫斗冠军,后宫三千粉黛都给收拾得服服帖帖,区区一个周氏算哪根毛? “都不是你顾家的孩子了,你还赖上我们是咋回事啊?”老太太指了指不远处的顾大顺,“真要捎上他也可以,但事先说好了,六郎腿脚不便,他不是去给六郎做大爷的,是去照顾六郎的。” 顾长海客气道:“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能上车就行,真去了大顺不照顾六郎,六郎还能把大顺给赶下来?读书人最重名声,萧六郎真敢这么干,他们就去衙门闹,把萧六郎的名声闹臭! 老太太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小顺,拿笔来。” 顾小顺去西屋拿了笔来。 老太太慢悠悠地说道:“写清楚,顾大顺每日寅时起,给六郎买好早饭,烫好衣裳,叫六郎起床,伺候六郎宽衣,洗脸水漱口水一样不能落下,都得他亲自送到六郎面前。六郎的衣裳他得洗干净,六郎的夜壶他也得倒干净。” 周氏脸色大变:“怎么还有倒夜壶?” 老太太没理她,自顾自地往下说:“天气热了,他得给六郎打扇;蚊子多了,他得给六郎打蚊子。六郎睡着了他才能睡,六郎若夜半醒了他也得醒。总之我家六郎有任何要求,他都得无条件满足,还有不许顶嘴,不许不听话,否则六郎可以揍他!” “你……你……”周氏给气得心口都痛了,她几乎要靠在顾长海的身上,然而顾长海的脸色也不比她好到哪儿去。 周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开了:“乡亲们给评评理啊!这哪里是照顾?分明是拿我家六郎当下人使唤!” 老太太一脸无辜:“咦?这就是下人啦?你们这么多年都是这么对三房遗孤的,我还以为你们顾家就兴这么照顾人呢!” 周氏脸皮再厚也挂不住了,与丈夫、儿子灰溜溜地离开了顾娇家。 顾娇挑开车窗的帘子,把一个钱袋递给萧六郎:“里头我装了些碎银和银票。” 十两的碎银,一百两的银票,其实钱庄的对牌也在里面,只是缝得比较隐秘。 萧六郎点点头,接过钱袋,对她道:“走了。” “嗯。”顾娇颔首,目送他出了村子,一直到马车消失在村口,她转身进了屋。 顾娇望着空荡荡的西屋:“唉,是真走了啊。” 话音一落,她察觉到了地上突然多出来的影子,她愣愣地回过头,就见萧六郎不知怎的出现在了门口。 “你怎么回来了?”她睁大眸子问。 萧六郎深深地凝视着他:“落了一样东西。” 顾娇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脑子里突然闪过一连串的小红心:是我吗?是我吗?是我吗? 他把我落下了吗? 顾娇眨巴眨巴地看着他。 然后,他从顾娇的身边走过去了。 顾娇:“……” 萧六郎从西屋出来,手里拿着一张乡试考引:“少了这个,就进不了考场了。” 顾娇面无表情地拉开门:“慢走不送。”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眼底闪过流光。他出了屋子后,突然停住脚步:“如果我说,不论最后结果怎样,我都不会进京赶考,你还会觉得我有去乡试的必要吗?” “有。”顾娇斩钉截铁地开口,看着他的背影,“我希望你将来不去京城,是因为你选择不去,而不是你没有资格去。” 萧六郎大掌一握,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那如果……” 顾娇微笑:“如果有麻烦,有危险,我保护你。” 他不是这个意思,但是……萧六郎的胸腔里莫名涌入一股陌生的情绪。 这次离开是真的上路了。 顾娇回到西屋,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信封。 顾娇拆开,信封里掉出一块钱庄的对牌。 “这么快就发现了啊……” 掉考引是假,把钱庄的对牌送回来是真吧? 信封里还有一张小字条。 顾娇如今认得不少字了,她打开一看,见上面用清隽的字迹写着:不住林家,不用吃醋。 吃醋两个字写得格外苍劲有力,顾娇古怪地皱了皱小眉头,她怎么从这平淡无奇的字迹里看出了一点儿嘚瑟的小语气? 109 发明(二更) 顾娇去了一趟医馆。 今天是与那位神秘大人物约定的复诊的日子,对方早早地在回春堂等着了。 这一次,他没让人把医馆清场。 顾娇因为送别萧六郎来迟了些,倒叫对方一阵好等。 他身边那位青年护卫的脸已经彻底黑了:“哼,敢让我家爷等的人,你是第一个!” 顾娇摊手:“哦,好荣幸啊。” 青年护卫撇过脸。 顾娇进了厢房。 男子戴着有罩纱的斗笠,遮了容颜,但一审清贵尊华的气度无可遮掩。 他身边依旧守着两个气质阴柔的下人。 见了几回,下人们早习惯顾娇的无礼了,就见顾娇见了他们家爷连礼都没行,便径自坐下了,也是只能心中腹诽,嘴上却不敢讽刺半句的。 原因无他,自家爷的病真让这小丫头治好了! 顾娇一共给他打了三针苄星青霉素,每七天一针,最后一针是上个月打完的,今天他过来是为了复查。 顾娇给他把了脉,做了检查。 “我这是痊愈了吧?”男子的声音里难掩欣喜。 顾娇摘了手套,对他道:“目前看来恢复情况良好,但要两年不复发才能算是彻底治愈,不适随访。” “呃……”男子沉默。 顾娇察觉到他的情绪与前几日不大一样:“怎么了?随访不了了?” 男子笑了笑,道:“实不相瞒,我要离开了。” “哦。”顾娇并不奇怪,听他口音就不像本地人,甚至可能不是幽州人,他来自更远的地方,具体是哪儿顾娇猜不出来。 男子和颜悦色道:“不过我相信我已经被姑娘治愈了,在下冒昧地问姑娘一句,你医术如此高明,不知师承何处?” 顾娇就道:“我老师很多的。” 这是大实话,前世她在大学与研究院学医,之后进了研究所,教过她的老师确实挺多。 男子不是没眼力劲的人,顾娇既不愿在这话题上多讲,那他便也不再追问,他道:“多谢姑娘治好了我的病,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就是希望能郑重地向姑娘道谢。” “你已经付过诊金了,道谢的话就不必了……”顾娇说到一半,见男子从下人手中接过一个锦盒放在桌上。 那锦盒一看就非俗物。 顾娇无缝切换:“谢礼的话,你若真要送,我也只能勉强收下。” 下人们简直没眼看了,你、你有本事再有骨气一点啊,继续说你不要啊! 男子宽容地笑了笑,将锦盒推到顾娇手边。 顾娇打开一看,竟是一把玲珑剔透的翡翠折扇,顾娇将扇子拿在手里,触感微凉,玉脂冰清,当真是一把好扇。 “喜欢吗?”男子问。 顾娇一脸犹豫。 下人们傻眼了,不是吧,千年寒玉做的扇子啊,这都不喜欢? “不喜欢可以换别的。”男子温和地说。 “唔,那有金子做的扇子吗?”顾娇问。 下人们一个没忍住身子都晃了两下,您还真不会客套啊,上来就要换金子,可金子有它值钱吗?乡下人就是没见识啊! 男子笑了笑,道:“金扇子没有,不过我这儿有别的金东西。” 说罢,他唤来其中一个人下人,在他耳畔低声吩咐了两句,下人的眸子都直了:“爷,这不妥吧?那可是……” 男子对下人可没有对着顾娇那样的好脸色:“让你拿就拿,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下了趟江南,我发现你别的本事,话倒是越发多起来。” “是。”下人不敢怠慢,幽怨地瞪了顾娇一眼,去马车上拿了个新的小匣子过来。 居然是纯金做的华容道。 华容道是一种古早益智玩具,不少铺子都有卖的,但市面上都是木制的,金子做的顾娇头一回见到。 又好玩又能闪闪发光,小净空一定会喜欢。 顾娇满意地点了点头。 男子看着她不苟言笑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小表情,忍俊不禁道:“姑娘是喜欢金子,还是喜欢华容道?” 顾娇道:“不是我喜欢,是我弟弟喜欢。” 男子微微一笑:“姑娘还有个弟弟啊?” 顾娇比了比手指:“不是一个,是三个。” 男子:那只送一个貌似不大好! 男子又给顾娇送了两份礼物,一旁的下人们都感受到自家爷的肉痛了,您说您为啥不好?这是不是把天聊死了?把自个儿坑死了? 还有苦无处说。 是您自个儿好面子。 顾娇离开医馆时,小背篓里多了三份豪华大礼包! 男子在回春堂的大门口冲顾娇拱了拱手:“姑娘,后会有期。” 顾娇瞥了他一眼:“和大夫后会有期,你是有什么毛病?” 说罢,她背着小背篓,头也不回地没入了人群。 下人气坏了,咬牙道:“爷,你看她……” 男子也有些怔怔,毕竟已许多年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了,但他会过意来后却心情大好地笑了:“是啊,我这是有什么毛病?为什么想去看大夫呢?身体无恙不好么?” “爷……” “该回京了,走吧。” -- 顾娇离开回春堂后,动身去了镇上唯一的铁铺。 这间铁铺开了二十多年,也算是老店铺了。 顾娇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一阵叮叮咚咚的打铁声,铁铺的生意很好,铁匠们忙得脚不沾地。 铺子里没有柜台,顾娇叫了个伙计,问道:“我上个月在这里订了铁具,今天是交货的日子。” 伙计搬着一筐沉甸甸的铁矿,冲大堂嚷道:“老王!有人来拿货!” “来了来了!”一个满头大汗的铁匠脚步匆匆地跑了出来,他脖子上挂着一块巾子,他一边那巾子擦脸上的汗水,一边看向顾娇,“谁要拿货?你吗?” 上一次是回春堂的车夫来订的货,因此老铁匠并不认识她。 顾娇嗯了一声,把对牌递给他。 古代的读书人还是少,铁匠识字的不多,因此都用对牌,每个对牌上有相应的排号,根据排号就能知道是哪一批货物。 “你这个没做完啊。”老铁匠蹙眉说。 顾娇说道:“可上次说的是今天拿货。” 老铁匠用巾子抹了把汗,说道:“但实在是没做完,我们也没办法。” “大概还要多久?”顾娇问。 “这个……”老铁匠想了想,“一两个月吧。” 顾娇疑惑:“这么久?我要的农具不算太多吧?” 老铁匠叹道:“不是你的,是上个月铺子里接了个活儿,在你这个之前接的,要开采铁矿用的铁具,足足一千件,我们这种小铁铺哪儿赶得过来?现在还差一半多呢!人手也不够,炉子也不够……” “老王!要打铁了!”里头一个铁匠吆喝。 “诶!来了!”老铁匠冲铺子内嚷了一声,又转头对顾娇道,“姑娘,你还是下个月再来看看吧。” 顾娇不想等那么久。 老铁匠进去后,她也进了铁铺,伙计与铁匠们忙得焦头烂额,谁也没去留意一个小丫头。 平心而论,铁铺的人手并不少,按照这个人数来算,一个月做一千件铁具绰绰犹豫才对。 那么问题应该不是出在人手短缺上。 顾娇又看了他们的高炉,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炼铁需要极高的温度,为了达到这个温度,高炉一般都会使用鼓风器具。顾娇本以为这个朝代的铁铺怎么也用上了水排鼓风,谁料竟然是最原始的人力鼓风。 人力鼓风,俗称人排,最大的缺点在于一个接口只有一个橐(tuò,用马皮做成的囊袋),人力鼓风一次,橐就闭合一次。 而一个高炉大概有四到六个接口,换言之,同一时间一个高炉最多可鼓风六次。 这效率比水排低多了。 水排以水力推动排橐,水轮每转动一次,排橐能闭合好几次,不仅大大节省了时间,也节省了人力。 顾娇把自己想法与老铁匠说了。 老铁匠诧异极了,一个身着布衣的小丫头,怎么还懂这些? 吃惊过后,他说道:“你说的那个我见过,朝廷的铁铺才有。” 民间没有哪个工匠会做水排橐。 “我会做。”顾娇说。 老铁匠狠狠一惊。 顾娇想了想:“不过,我接下来要做的不是水排橐。” 顾娇说了一个称呼。 “啥箱?”老铁匠表示自己根本没听过! “有纸吗?”顾娇问。 “啊?”老铁匠早被顾娇惊得傻掉了,半晌没反应过来。 顾娇索性找了一块地上的青石板,拿出荷包里的炭笔,聚精会神地画了起来。 有别的铁匠被她吸引,老铁匠呵斥道:“看什么!都干活儿去!” 铁匠们碍于老师傅的威严,强摁下好奇去干活了,却仍不时那眼神瞟顾娇。 这小丫头在他们铁铺的地上画啥? 老铁匠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口:“姑娘,你干啥呢?” “画。”顾娇言简意赅地说。 “你没事儿干嘛在我地上画?回头我还得找人擦,多麻烦!” 顾娇莞尔:“十天之内让你完成剩下的一千多件铁具,不想要吗?” “十、十天?”老铁匠叉腰直起身子,“别说笑了!” 他是打铁的他还能不清楚吗?就算他们整个铁铺的人加起来不眠不休也至少得一个多月! 除非是用上朝廷的水排技术,但那也得二十天。 “我没说笑。” 老铁匠表示不信。 “如果我做到了,怎样?” 老铁匠双手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如果你做到了,你的那些铁具我就免费给你做,不收你一个铜板!不仅如此,你今后所有的铁具我都包了!绝不要你一个子儿!”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觉得这笔买卖可行:“好,我答应你。” 老铁匠努嘴儿,啥你就答应了?吹牛吹到天上去了吧! 顾娇很快画好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应该是这样,一会儿你去找个木匠过来。” 老铁匠张大嘴:“啥?” 顾娇挽起袖子:“别发愣了,再发愣你的铁具就做不完了。” 说罢,顾娇站起身,将炭笔用牛皮纸包好装回荷包,又找水洗了手之后转身离开了。 老铁匠一脸蒙圈啊,这这这、这不能吧?小丫头是耍着他玩儿的?她怎么可能懂这些呢? 然而不知为何,老铁匠想到对方单膝蹲在地上、神色平静地绘图的样子,还是鬼使神差地去隔壁把木匠叫了过来。 木匠是懂行的,他看完青石板上的图纸眼神便立马变了:“这、这是谁画的?” “咋啦?”老铁匠古怪地问。 木匠没答他的话,他跪下来,如同看待一阵珍宝一般双手虔诚地去抚摸地上的设计图,然而他又唯恐将它碰掉一点,并不敢真的摸到它。 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老铁匠摸不着头脑。 木匠眼底泛起了绿光,他二话不说回了铺子,抓了纸笔过来,跪趴在地上开始虔诚地临摹那张图纸。 他隐约有一种预感,这可能是自己这辈子做过的最了不起的东西! 老铁匠一头雾水,盯着青石板上的图案左看右看:“搞什么?难道还真能做出东西?” 110 小孙孙(两更合一) 顾娇回到家中,顾琰已经起了,正和老太太坐在堂屋吃糖水蛋。 看到顾娇进屋,老太太飞速地把糖水蛋往顾琰面前一推,大义凛然道:“都说了我不吃!你非得孝敬我!” 顾琰:“……” 把他的糖水蛋也分走一半的人是谁? 糖水蛋是薛凝香做的,老太太当然没出面,就怂恿顾琰去要,薛凝香完全抵御不了顾琰的小魅力,二话不说地给煮了一大碗,小净空与顾小顺也各自分了一小碗。 顾小顺吃得快,已经回屋去钻研自己的木雕了,小净空还盘在树身上练功,还没开始吃。 顾娇果断没收了老太太的糖水蛋。 其实早已吃了一碗半的老太太抹抹嘴皮子回屋。 只要吃得够快,娇娇就逮不住我! 顾娇把男子送的三样礼物给了三个弟弟,东西摆出来,不必她开口询问,三人便精准地找到了各自中意的东西。 小净空拿起金光闪闪的华容道,爱不释手! 顾琰挑的是一个千年寒玉做的玉扳指,比原先那个成色更好。 顾小顺则有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这匕首比寻常匕首小,方便携带,可以当优秀的刻刀使用。 三人都很开心! 薛凝香在帮顾娇收拾后院。 薛凝香经常会过来帮忙,作为回报,顾娇会帮薛凝香下地劳作,老太太偶尔会帮薛凝香看看孩子。 主要是狗娃话不多,给他一颗蜜饯他能舔巴一上午,老太太耳根子非常清净,自然觉着狗娃好带。 小净空就—— “姑婆!你又偷吃蜜饯!娇娇!姑婆又吃蜜饯了!她今天都吃五颗了!” 刚练完功就将老太太抓包的小净空:姑婆太不乖啦!说了不让吃总是偷偷吃! 老太太手一抖,臭小和尚…… 薛凝香今天过来是有事找顾娇。 “娇娘,狗娃二叔又给家里来信,你帮我念念。”薛凝香将一个折叠好的信封递给顾娇。 自打顾娇跟着萧六郎学会认字后,薛凝香就压根儿不找萧六郎念信了。 顾娇拆开信,看了一眼:“咦?” “怎么了?”薛凝香问。 顾娇道:“哦,这封信与之前的字迹不一样,像是狗娃二叔自己写的。” 薛凝香眸子一亮:“真的吗?他二叔也会写字啦?” 顾娇看着她一脸自豪的样子,不忍心告诉她,为啥能看出是他自己写的,因为字写得实在太丑啦,比她的毛笔字还丑,且用词十分稚嫩,妥妥小学生水平,不过也能表达清楚意思就是了。 信上说的是狗娃二叔升职了,做了副将大人手下的亲兵,虽然只是一个小兵,但能跟着副将大人也是莫大的荣幸。 只不过,这样一来,原定今年回乡探亲的计划就得取消了,他要追随副将大人回京述职。 “副将大人只带了一百亲兵,他是其中一个,机会难得。”顾娇说。 然而这句话并没安慰道薛凝香,薛凝香的神色暗淡了下来:“狗娃他爹去世后,娘最念叨的就是狗娃他二叔,娘日日盼、夜夜盼,就盼着他能回来看他一眼,听说他今年可能路过咱们村,娘别提多高兴了,老寒腿都差点好了。现在他又不回来了,你让我咋和娘交代呢?” 薛凝香也就比顾娇大了两岁而已,搁前世还是个青涩的高中生,如今却已为人嫂、人母、儿媳。 顾娇不知如何安慰她,继续往下看:“狗娃二叔还给你寄了银子,说你生辰快到了,让你拿银子去打两套首饰,一共二十两。” 薛凝香担忧道:“他怎么寄了这么多?他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银子都给家里了!” 这个顾娇知道怎么安慰:“你放心吧,他在军营里饿不着,只是银子没处花,才全给寄回来了。” 薛凝香稍稍放下心来。 顾娇再往下看:“狗娃他二叔说不希望你种地了,他给的银子够你和大娘还有狗娃花的,你大可把地便宜租给乡亲们种。” 薛凝香忙道:“那怎么成啊?这些银子要攒起来,以后给他娶媳妇儿用的!” 顾娇心道,一个男人要给你打首饰,你真的没有啥别的想法吗? 午饭过后,薛凝香去钱庄取银子,狗娃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薛凝香无法,只得把狗娃带上。 钱庄的人不多,薛凝香等了一小会儿便拿到了二十两银子,她将银子揣好放进包袱,狗娃背在背上,包袱抱在怀里。 从钱庄出来,她被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撞了一下。 “长没长眼睛啊?怎么走路的?”书生不耐烦地拍了拍被薛凝香碰过的胳膊。 薛凝香难为情地道了歉:“对不起,对不起……” 书生的同伴说道:“算了算了,别理她,还赶着去考试呢,耽误了赔不起。” 一听要赔,薛凝香脸都白了。 万幸书生被同伴劝走了,薛凝香长松一口气,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包袱有些不对劲,似乎轻了很多。 她忙拿手一掏,瞬间傻眼了。 她的二十两银子,全都不见了! 薛凝香想到了方才的书生,眼神一变追上去:“等等!” 两个年轻人步子一顿。 撞了她的书生回过头来,一脸不耐地看着她:“干什么?” 薛凝香壮了壮胆,说道:“你……你们偷了我银子!” “什么?”书生一脸莫名其妙,还有一丝被人冤枉的羞恼。 薛凝香本就是个窝里横的,吃软怕硬,真让她与两个大男人对峙她多少有些害怕,可那是二十两银子啊,那么大一笔钱,狗娃他二叔拿命挣的,她不能让人偷了! “就、就是你!”她强迫自己鼓足勇气,“我刚从钱庄出来,一路上都捂得严严实实的,只方才被你撞了一下……银子就没了!” 书生捋起袖子就要发火,同伴拉住他:“你干什么?何必与个无知妇人计较?” 书生哼道:“这不是我要计较,是别人讹上我了!” 同伴叹道:“算了,考试要紧,别理她。” “看你的面子上,不报官了!”书生冷冷一哼,与同伴转身离开。 薛凝香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书生的胳膊:“你把银子还给我!” “你疯了!”书生气得跳脚,一把拂开她的手。 薛凝香再次扑了过来。 二人拉拉扯扯间,周围的百姓围了过来。 书生义愤填膺道:“你说我偷你银子,你拿出证据好吗?你再讹我,我就报官了!念你是个妇人,又背着个孩子,还当你多老实。带孩子干这种下三滥的事,不觉得羞耻吗?” “你……你……”薛凝香被他说得脸都绿了。 周围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当今世道,男尊女卑,何况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一个小寡妇对上读书人,根本就没人会信薛凝香。 书生痛心疾首道:“我好心不报官,一来,念你是女人,二来,也是因为我俩要赶着去乡试,没功夫与你掰扯!” “太过分了,她怎么连赶考的学生也讹呀?有没有点良心了?” “可不是吗?人家十年寒窗苦读,就是为了被她讹的?” “你看她的样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路人纷纷指责起薛凝香来,薛凝香委屈得眼泪出来了,她没讹他们,她是真的丢了银子…… 狗娃原本睡着了,这会儿也被吵醒了。 见自己与娘亲被一堆人围在中间,他害怕地大哭了起来。 黎院长刚从点心铺子出来,正要去镇上的医馆,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这声音有点儿耳熟,黎院长顿了顿,迈步走了过去。 薛凝香这会儿被众人着戳脊梁骨,没有一个人相信她说的话。 黎院长很快认出了她,爱徒家的邻居!然后认出了狗娃,那个叫他爹的小胖子。 黎院长走进人群,他是天香书院的院长,就算没穿夫子打扮的衣裳,而那一身的书香贵气,也仍是瞬间将场面压制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他问。 薛凝香早已泣不成声。 那书生道:“这个小妇人讹我!” 黎院长问道:“她讹你什么?” 书生没好气地答道:“她说我偷了他的银子!” 黎院长又道:“那你偷了吗?” 书生炸毛了:“你这是什么话?我当然没偷!都说了是她讹我,你没听见吗?” 一个看热闹的大婶儿道:“是啊,他们两个是要去省城赶考的学生,真倒霉,被这个婆娘给讹上了。” 黎院长上下打量了二人一番:“你们是哪个私塾的?” 书生挺直腰杆儿道:“我们是天香书院的!” 黎院长的眸子微微眯了一下:“是吗?你们叫什么名字?哪个班的?” “干你什么事?”书生不耐地反问道。 黎院长淡淡地笑了笑:“我是天香书院的院长,我不记得书院收过你们这两名学生。” 书生与同伴的脸色唰的变了。 周围的百姓一惊。 黎院长不紧不慢地对身旁的一名年轻小伙子道:“劳烦小兄弟去报个官,就说这里有人冒充天香书院的学生招摇撞骗,欺凌妇孺。” 那两个嚷嚷厉害,却迟迟不报官,他一来便报官了,谁真谁假,立见分晓! 年轻的小伙子满脑子都飘着一句话:黎院长和我说话了!黎院长和我说话了! “拜托小兄弟了。”黎院长温和地说。 年轻小伙子郑重应下,一溜烟儿地朝县衙奔了过去。 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书生与同伴见状不妙,拔腿就跑。 黎院长不疾不徐地说道:“劳烦两位壮士拦住他们。” 他的话没有半分命令的语气,但就是令人莫名需要信服。 两个看热闹的壮汉一把将二人擒住了。 “我、我的银子……”薛凝香哭。 黎院长略一颔首,走上前,在二人身上搜出了薛凝香的银子。 看到失而复得的银子,薛凝香又哭又激动,结果打起了嗝:“多……嗝!多谢……嗝!” “爹!”狗娃看见了黎院长。 薛凝香惊得嗝都不打了。 这娃,又乱认爹! 黎院长是成熟又阅历的男人,当然不会因为这种小事而动怒,他问过书院有惊艳的夫子了,孩子刚学说话的时候,逮女人就喊娘、逮男人就喊爹,不算什么稀罕事。 “爹。”狗娃要他抱。 薛凝香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你受伤了。”黎院长看见了她手腕上寸长的口子,正哗啦啦地流着血。 方才只顾着要回银子,没注意到自己的手腕在对方的佩饰上划伤了。 黎院长客气地说道:“孩子给我吧,医馆就在附近,我带你去包扎一下。” 薛凝香慌忙用袖子遮住手腕:“不、不用了,一点小伤不碍事。” 黎院长正色道:“还是要看的,天气热了,容易感染。” 薛凝香想了想:“我自己去。” “我刚好也要去医馆,顺路而已。”黎院长说着,把不停冲他伸手的狗娃抱了过来。 狗娃有了爹,立马不要娘了,肉呼呼的小手圈住黎院长的脖子,埋头在他怀里撒娇。 薛凝香臊得不行。 二人一前一后去了医馆。 黎院长是送家中的老母亲来医馆的,原因是小厮在打扫院子时,发现老母亲吃桑葚吃到一半,突然歪在藤椅上晕过去了。 黎老夫人年纪大了,出现这种情况十分危险,黎院长等不及将大夫请到家中,直接把人送了过来。 结果大夫看过之后说:“没事,老夫人只是睡着了。” 黎院长当场:“……” 他担心黎老夫人醒了会肚子饿,于是赶紧去附近的点心铺子买了点老人家爱吃的桂花糕。 进医馆后,黎院长找了个大夫给薛凝香看伤,狗娃被薛凝香摁在了椅子上。 黎院长给狗娃拿了一块桂花糕。 狗娃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他吃着吃着,一抬头,发现爹没了。 他从椅子上爬下来,跐溜跐溜地去找爹,结果就跟着进了一间厢房。 黎老夫人幽幽转醒,她一睁开便看见一个小豆丁。 小豆丁胖乎乎的,圆润又可爱。 黎老夫人冲小豆丁招手。 狗娃胆子小,吓得连连后退,恰巧此时黎院长从碧纱橱后走出来,小狗娃跐溜滚过去抱住他大腿:“爹……爹……” 爹? 黎老夫人看看儿子,又看看小豆丁,混浊的老眼唰的亮了。 菩萨显灵啦! 她有小孙孙啦! 因为顾娇迟迟不肯回府,导致顾侯爷与顾瑾瑜回京的事也耽搁了下来。 原本顾侯爷计划的是最晚六月底便带姚氏与龙凤胎一同回京,然而眼下姚氏与顾琰都为了顾娇留在这边,这令顾侯爷十分苦恼。 更苦恼的是顾瑾瑜。 淑妃承诺过会为她大办及笄礼,并在及笄大典上册封她为县主。 县主可是一项不可多得的殊荣,只要当上了县主,日后就算自己不是顾家亲生骨肉的事情传出去,也不会太掉身价。 但倘若她回都回不去,又谈什么及笄大礼? 顾瑾瑜着急上火,嘴上都起了一个燎泡。 顾侯爷来探望她,看到她上火上成这样,不免大为心疼:“你们怎么伺候小姐的?天气这么热,不知道少做些辛辣的菜式吗?” 小丫鬟道:“冤枉啊侯爷,小姐最近的饮食很清淡,小姐是心思郁结才上了火。” 顾瑾瑜叹道:“你们几个别乱说话,都退下吧。” “是。” 丫鬟们退下了。 顾瑾瑜对顾侯爷道:“爹爹,女儿真的没事。” 顾侯爷皱眉道:“胡说,你就是有心事,你最近都不笑了。” 顾瑾瑜垂下眸子:“女儿只是思念祖母,祖母年纪大了,年前又摔了一跤,虽是痊愈了,可身子骨到底不必从前。女儿不知还能在祖母跟前尽多少孝。” 这话说到了顾侯爷的心坎儿上,顾侯爷平日里就是个孝顺的,又何况老夫人这辈子只剩了他与淑妃两个孩子。 淑妃入了宫,老夫人一年都难得见她一次,自己这个儿子还不能在跟前侍奉母亲,想想都是不孝。 顾侯爷蹙了蹙眉,决定再去给姚氏上点眼药。 哪知姚氏心如磐石:“我不回去,琰儿也不会回去。” 顾侯爷啧了一声:“娘多少年没见过琰儿了?” 姚氏道:“左不过她也不待见琰儿。” 顾侯爷反驳道:“娘几时不待见琰儿了?琰儿是她亲孙子,她疼他还来不及。” 只是不如疼前面三个宝贝孙子而已。 前任侯夫人与老夫人同宗同族,按辈分得唤老夫人一声姑母,两家联姻算是亲上加亲,她的孩子老夫人自然偏疼几分。 再加上三个儿子早早地没了娘,老夫人心疼都来不及。 其三就是老夫人瞧不上姚氏的出身,姚氏生下有病的顾琰,老夫人都觉着是姚氏自己身体有毛病,连累了顾家的子孙。 老夫人起先待顾瑾瑜也不冷不热,不过顾瑾瑜实在太出色了,很给侯府长脸,淑妃也器重她,老夫人才渐渐对顾瑾瑜改观了。 顾侯爷那几句辩驳没多少底气,他清了清嗓子,道:“但是瑾瑜要及笄了,她办及笄礼的时候母亲不在身边怎么行?” 姚氏道:“那在山庄办也一样。” 顾侯爷道:“我不能一直待在山庄啊,娘在,爹也得在啊。” 姚氏想了想:“要不你先回京城,等及笄那日再过来?” 顾侯爷:“……” 想把老婆孩子拐回京城咋就这么难呢? 顾侯爷十八般武艺用上,姚氏就是不松口。 顾侯爷:“你到底怎么才肯回京城?” 姚氏认真道:“娇娇回,我就回。” 顾侯爷:那丫头怎么可能会回啊! 顾瑾瑜过来给姚氏送参汤,不经意地在门外听见了二人的谈话。 小丫鬟也在。 小丫鬟贴身伺候顾瑾瑜,已知晓她与顾娇的身世了。 小丫鬟为自家主子抱不平道:“为什么大小姐回京城,夫人才回京城?难道二小姐不是夫人的孩子吗?这些年在夫人跟前尽孝的可是二小姐,夫人太偏心了!” 顾瑾瑜端着托盘里的参汤,没有说话。 小丫鬟委屈道:“大热天的,二小姐还亲自去厨房给夫人熬参汤,手都烫伤了,那位大小姐做了什么?一来就害得夫人如此偏心……” “别说了,她是我姐姐,她吃了很多苦,娘疼她也是应该的。”顾瑾瑜说罢,神色暗淡地离开了。 一连几日,府上都没人再替回京的事,山庄似乎恢复了平静而祥和的日子。 一直到月底一对车马莅临山庄,才打破了山庄多日的宁静。 顾侯爷穿上官服,整理好仪容,亲自到山庄的大门口恭迎对方的到来。 数十名护卫一字排开,为首的一辆四匹马所拉的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名身着白衣的少年。 少年白衣如雪,清贵卓绝。 顾侯爷啪的甩了下官服的宽袖,上前一步,拱手作揖:“臣,拜见安郡王!” 被唤作安郡王的少年微微抬了抬手,清冷而不失客气地说:“定安侯不必多礼,我与家妹游历四方,此番是赶回京城乡试的。路过此处,突然上门叨扰,还望定安侯勿怪。” 顾侯爷笑道:“安郡王言重了,安郡王与令妹能莅临寒舍是臣的荣幸!天热,安郡王与庄小姐不如移步山庄,屋内说话。” 安郡王颔首,微微扭头,对身后的马车道:“还不快下车?” 车帘被掀开,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伸出脑袋来,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似是有些好奇,随后才在下人的搀扶下蹦了下来。 她来到安郡王身边:“哥哥!这就是那个有温泉的山庄吗?” “见过定安侯。”安郡王对妹妹说。 小姑娘撇撇嘴儿,摆好姿势冲顾侯爷行了一礼。 顾侯爷的爵位在安郡王之下,小姑娘虽是他妹妹,却无品阶在身,按规矩的确该向顾侯爷行礼。 只不过,撇开礼数不谈,小姑娘身份实在贵重,虽碍于哥哥威严行了礼,态度却不见多少恭敬。 顾侯爷笑笑,当作没看见似的,和颜悦色地将兄妹二人领进山庄了。 山庄内,姚氏与顾瑾瑜也得了消息,她们是女眷,不便外出相迎,于是在听涛阁的花厅恭候安郡王大驾。 姚氏离京多年,对京中局势漠不关心,并未听过这位安郡王,顾瑾瑜耐心与她讲述这位安郡王的传奇人生。 “他是庄太傅的嫡孙,今年只有十八岁。” “十八就封了王吗?”姚氏挺诧异,就算皇子亲王也少有这么早册封的。 顾瑾瑜摇摇头:“他可不是十八才册封郡王的呢,他八岁就册封了。” 不过,这个册封并不是他的幸运,相反,是他的不幸。 十年前,昭国与陈国大战,昭国输了,陈国提出要以昭国太子为质,皇帝舍不得儿子,朝臣也悉数反对。这时,庄太傅挺身而出,愿让自己最优秀的一位嫡孙替太子去陈国做质子。 若是旁的大臣儿孙,陈国大抵不会同意,可庄家是太后母族,庄太傅是太后兄长,他的嫡孙就是庄太后的侄孙。 谁都知道庄太后垂帘听政多年,权倾朝野,比皇帝的实权都高,以她的侄孙为质,确实不比太子逊色多少。 皇帝于是册封了庄太傅的嫡孙为安郡王,以王爷的身份入陈国为质。 一直到三年多前,两国再度交战,这一次陈国输了,安郡王才总算回了昭国。 京城流传着不少安郡王的事迹,顾瑾瑜都是听说,亲眼见过本人。 她内心好奇,面上却恭谨有礼,不见半分逾越。 待到顾侯爷一行人终于到了花厅,姚氏才与顾瑾瑜向安郡王行了礼。 姚氏自始至终低垂着眉眼,顾瑾瑜到底年纪轻,面上规矩做得再好,也架不住好奇瞟了对方一眼。 随后她就怔住了。 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清隽风华的男子? 清贵不骄,雅人深致,举手投足皆贵气,还隐有一丝出尘脱俗的仙气。 “这是内人姚氏,这是小女。”顾侯爷介绍。 安郡王微微颔首:“顾夫人,顾小姐。” 庄小姐走上前来:“你就是顾瑾瑜?我知道你!” 顾瑾瑜微微一愣。 姚氏与顾侯爷也错愕地看向了庄小姐。 庄小姐挑眉道:“我四叔夸赞过你的字,说与我同岁的人中,你的字写得最好!” 庄小姐的四叔,正是平城府的刺史大人庄羡之。 庄小姐冷冷一笑:“呵,拿笔来!我要和你比一比!” 111 这就很尴尬了,顾瑾瑜的字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优秀,这位庄小姐虽是庄刺史的侄女儿,可对上顾瑾瑜只怕是要输得很惨。 庄小姐看上去不是个度量大的,真输惨了,指不定如何刁难顾瑾瑜。 顾侯爷求助的眼神望向安郡王,希望他能阻止妹妹一二,哪知安郡王压根儿没有开口的意思。 顾侯爷暗暗捏了把冷汗,不动声色地冲顾瑾瑜使了个眼色,希望顾瑾瑜能故意输给庄小姐。 姚氏看见顾瑾瑜被庄小姐刁难,莫名想到了顾娇,顾瑾瑜还是在侯府长大的千金,就这样都能遇上刁难。自乡野长大的顾娇若是回了京城,这种境遇难道会少? 一行人进了花厅。 下人拿了笔墨纸砚过来。 “庄小姐想怎么比?”顾瑾瑜不卑不亢地问。 庄小姐挑眉道:“二人各写一首诗,由我哥与顾侯爷做裁判,看谁的字更好!” “一样的诗?”顾瑾瑜问。 庄小姐哼了哼:“那是自然?否则怎么比出好赖?” 这就是外行说的话了,顾瑾瑜看破不说破:“请庄小姐赐诗。” 庄梦云想了想,素手一挥,写了一首安郡王作的诗。 这是安郡王到陈国第二年所作的诗,那年他还不满十岁,就已写下一首满纸乡愁的七言绝句。 他的才情震惊陈国。 陈国君主怜惜他的才华,才没在陈国败北后杀掉质子泄愤。 顾瑾瑜看了个开头便知道是哪首诗了,这首诗在昭国的流传度很广,她一边钦佩安郡王的才华,一边行云流水地写完了全部诗句,竟是比庄小姐还快几笔。 二人放下毛笔后,两旁的下人将二人的作品拿去给安郡王与顾侯爷评判。 顾侯爷本打算不论怎样一口咬定庄小姐更厉害就是了,可他看了二人的字迹后简直连睁眼说瞎话的勇气都没了。 这、这真是人写的字吗? 庄小姐好歹是庄太傅的嫡亲孙女,叔叔又是文学大师庄刺史,可以说庄家满门书香,没一个孬的,怎么到了庄小姐这儿就拐了个大弯儿? 顾侯爷冷汗都冒出来了。 女儿啊女儿,爹不是让你让着庄小姐吗? 算了,字差成这样,也没法儿让。 庄小姐拍了拍手,趾高气扬地问道:“如何?到底谁赢了?” 安郡王笑容很淡:“这还用说?自然是你赢了。” 顾侯爷一怔。 睁眼说瞎话的道行这么高的? 顾瑾瑜也很惊诧。 安郡王原来也是那种委屈事实之人吗? 庄小姐得意一笑,正要开口奚落顾瑾瑜两句,就听得安郡王再次开口:“论上赶着丢人现眼,谁又比得过你?” 庄小姐一懵。 顾侯爷与顾瑾瑜也懵了。 太、太不给亲妹妹面子了吧…… 庄小姐震惊过后,叉着腰跳脚:“哥哥……哥哥怎么能这么说我?” 安郡王云淡风轻地说道:“三岁孩童的字都比你的字要好,你若是连这个都看不出来,那就不是你的字不好,是脑子不好。” 庄小姐给噎得脸红脖子粗。 安郡王道:“还想继续丢人现眼的话,那就再来一次吧,你这回是要比还是比诗,还是诗词歌赋都得轮流输给人一次?” 庄小姐气得不想理他了,甩甩袖子,气鼓鼓地走掉了! 顾侯爷讪讪:“安郡王教导妹妹的方式还真是别出心裁啊。” 安郡王不紧不慢地说道:“她是家中小妹,家里人惯坏了,让侯爷见笑了。” 顾侯爷干笑:“怎么会?怎么会?庄小姐玲珑活泼,倒是别有几分可爱。” 安郡王略一颔首:“时辰不早了,我先去歇息了,明日再见。” 顾侯爷、姚氏与顾瑾瑜向他行礼,恭送他出去。 望着他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顾瑾瑜喃喃感慨:“这位郡王和别的王爷都不大一样……” 顾瑾瑜常入宫陪伴淑妃,见过不少皇子王爷,他们全都没安郡王这般出色,不论是容貌、才情还是性情。 这样的男人,天底下简直没有女子能与之相配。 安郡王与庄小姐被安置在山庄最雅致的一处院落,庄小姐回屋后便将自己关在房中,丫鬟们想要安慰,却统统被她轰了出来。 门被叩响。 庄小姐怒道:“出去!都不许进来!” “是我。”安郡王说。 “哥哥?”庄小姐激动地站起身,可想到哥哥自己的难堪又委屈地坐下来。 “我进来了。”安郡王说罢,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而入。 庄小姐背过身子,甩了个后脑勺给他。 安郡王轻声道:“当初是你要和我出门游历的,我说过我不会像爹娘那样惯着你,你自己也答应了。” “我……”庄小姐噎住,她哪里料到这个哥哥是说一不二的,她以为他会和爹娘一样,嘴上说着不再惯着她,实际却毫无底线地纵容着。 她哽咽:“我是你妹妹,你却帮着外人欺负我!” 安郡王没与她争辩太多,他走上前,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她。 “什么?”庄小姐不咸不淡地问。 “打开就知道。”安郡王说。 庄小姐看了眼哥哥手心的盒子。 哥哥的手真好看,像玉雕一般精致,就算翡翠美玉到了他手中,也不及他一分好颜色。 庄小姐叹息一声,将盒子拿了过来。 她打开后发现里头是一颗会发光的夜明珠,她最爱这些精致好玩的东西,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 安郡王说道:“五彩夜明珠,陈国国君的宝物,我用两首诗与他换的。” 一听是陈国君主的宝物,庄小姐越发爱不释手了。 哥哥还是疼她的! 庄小姐开心了起来,可想到自己这么快妥协未免又有些丢脸,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以后你不许再帮着外人欺负我!” -- 安抚好妹妹后,安郡王回了自己屋。 一名黑衣人自屏风后走了出来,拱手行礼:“郡王!” 安郡王道:“你的人都到了吗?” 黑衣人道:“都到了,就潜伏在山庄外,随时听候郡王的差遣!” 安郡王道:“让他们不必躲在暗处,换上平民的打扮即可。” 黑衣人寻思道:“郡王,您确定是在清泉镇吗?” 安郡王沉吟片刻,道:“之前陛下的人是在清泉镇失去太后消息的,也就是说,太后的确流落到了这里,至于她老人家究竟去了哪里,还需要仔细寻找。” 黑衣人犹豫着问道:“太后……真的得了麻风病吗?” 安郡王摇头:“本王不知。一切都要等寻找她老人家再说。” 黑衣人蹙眉道:“可陛下的人早已将镇子翻了个底朝天,就连治下的村庄都搜过了,没发现可疑之人,太后会不会……已经凶多吉少?” 安郡王眸光深幽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论如何,都再给本王搜一遍!” 世人皆以为这位郡王不谙世事,是个只懂得舞文弄墨的柔弱少年,可他若像表面看上去的那般懦弱,又怎么可能在陈国做了那么多年质子还活得好好儿的? 没人知道郡王在陈国吃过多少苦,郡王连亲生爹娘都不曾告诉,然而黑衣人陪伴在郡王身边,亲眼见证郡王经历了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位郡王的手段,他下定决心去做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底。 -- 因为与顾瑾瑜比试结果输掉的事让庄小姐觉着丢脸,庄小姐决定不再搭理顾瑾瑜。 可她不去找人家,人家却上门找到了她。 “你来做什么?”翌日清晨,庄小姐冷眼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院子里的顾瑾瑜,没好气地质问。 顾瑾瑜笑了笑:“我来给庄小姐送字帖。” 庄小姐脸色一变:“你还敢提字帖?你诚心来羞辱本小姐的是不是?” 顾瑾瑜微微摇头,温柔微笑说:“庄小姐误会了,我怎么可能羞辱你呢?我昨日看过庄小姐的字,发现问题不是出在庄小姐的身上。” 庄小姐来了兴趣,挑眉问她道:“你什么意思?” 顾瑾瑜娓娓道来:“庄小姐笔锋大气,寻常女子的簪花体过于小家子气,不适合庄小姐的力度。庄小姐若是换一种字体,一定能练出气势磅礴之感。” 没人不爱听好话,庄小姐也不例外。 她对顾瑾瑜的排斥瞬间就那么多了:“还算你有点眼力劲,本小姐一直都觉得那字体不太对!怎么练都不逞手!” “不如庄小姐试试这个。”顾瑾瑜拿出了一张字帖摆在石桌上。 “这是谁的字?”庄小姐问。 “昭都小侯爷的墨宝。”顾瑾瑜说。 庄小姐瞬间炸毛:“你让我练男人的字啊?” 顾瑾瑜微笑摇头:“字不分男女,只是女子力道小,簪花体更容易上手而已,可真说好看,还是昭都小侯爷的字最好看。” 这倒是大实话,顾瑾瑜私底下也练过,就算不得其精髓,但也比簪花体写出来好看许多。 这张字帖是她好不容易从淑妃那里求来的,而淑妃又是费尽唇舌从陛下那边磨来的,不可谓不珍贵。 她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舍得把帖子拿出来。 顾瑾瑜柔声道:“庄小姐不妨试试?先从临摹开始。” 庄小姐觉得那字果真是好看的,比庄家给她收集的字帖强上十倍百倍,顾瑾瑜又如此好声好气地劝说她,给了她大大的台阶下。 她让人拿来笔墨纸砚,临摹了几个字后,与昨日的字迹做对比,果真明显有了进步。 顾瑾瑜赞叹道:“庄小姐果真聪慧过人,我当初练了许多也达不到庄小姐的笔力,只要庄小姐勤勉坚持,用不了多久就能超过我了。” 庄小姐沾沾自喜:“那当然!” -- 却说萧六郎与冯林去省城赶考后,中饭便是顾小顺带着顾琰与小净空吃,三人中顾琰最大,但生活阅历最少,是名副其实的顾宝宝。 顾宝宝还挑食。 “我今天不想吃面!”顾宝宝噘嘴儿说。 “可是今天就应该吃面啊。”小净空摊手。 小净空是个有计划的人,将每天的伙食安排得井井有条。萧六郎吃什么都无所谓,也就依了他,顾小顺就更无所谓了。 从前顾琰以为是姐夫的主意,还算给面子的配合了,自打知道是小净空制定的计划后,他就开始唱反调了。 “我不管,我就是不吃面!”顾琰两眼望天。 顾小顺看看眉头紧皱的小净空,再看看一脸不配合的顾琰,一个头两个大。 真怀念姐夫啊,他是怎么把这两个家伙给摁住的? 顾琰出现前,萧六郎与小净空是互掐的两个人,顾琰出现后,直接转移了内部矛盾,其实如果没有小净空这个巨大的威胁,那么顾琰与萧六郎也将会是针尖对麦芒。 说白了,两个弟弟鹬蚌相争,萧六郎这个渔翁得了利。 顾小顺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之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眸子一亮:“姐!” 互别苗头的二人瞬间安静下来,唰的朝这边扭过头。 顾娇背着小背篓来到书院门口,看着三人道:“怎么还没去吃饭?” “还不是顾琰哥哥,他不按计划吃饭!”小净空严肃着小脸说。 顾琰哼了哼:“一天到晚就知道告黑状!” 小净空叉腰:“这不是告状,是陈述事实!” 顾琰切了一声,道:“你自己的定的计划,我又没同意!” 小净空据理道:“以前都是这么吃的!” 小净空有点小小的强迫症,让他更改计划除非是能从道理上说服他,可显然一般人说不过他。 顾娇问小净空:“今天是吃什么?” 小净空正色道:“阳春面!” 顾娇看向顾琰:“你想吃什么?” 顾琰瞪着小净空道:“饭和鱼!” 顾娇点头:“正好,我带了饭菜,有鱼,我们再找家面馆再点一碗面。” 这样的安排俩人都没有异议。 顾琰很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想吃鱼?万一我刚刚说我想吃肉呢?” 顾娇莞尔:“因为我今天特别想吃鱼。” 龙凤胎,就是这么神奇。 几人在面馆吃了午饭,顾小顺不用人送,他自己回书院,顾娇把顾琰与小净空送去私塾,之后她去了一趟回春堂,把从山上摘来的草药卖给了他们。 时辰尚早,她打算去铁铺瞧瞧农具的进度,一会儿正好能赶上顾琰三人放学。 距离顾娇留下图纸已过去十二天。 其中顾娇设计的活塞风箱被木匠做出来用了三天,余下九天的时间,铁铺果真将一千多件开矿所用的铁具赶制出来了。 铁匠们都惊呆了。 世上真有如此神奇的宝物啊! “老王,这玩意儿可比朝廷的水排管用多了!”一个青年铁匠说。 老铁匠震惊地点头:“是啊,别说朝廷的水排了,只怕梁国的水排也没这般厉害。” 论匠心工艺与各种小发明,六国之中的梁国当属第一。梁国的水排技术早已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当初昭国为了获得此项技术,不惜割让了三座矿山给梁国。 可饶是如此,梁国传授给昭国的也仅仅是十分初期的水排技术。 “那位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青年铁匠想到什么,惊吓地睁大眸子,“不会是梁国的细作吧?” 老铁匠一巴掌拍上他脑袋:“傻了吧你?梁国的细作还能把这么厉害的技术随手传给咱们?” “说的也是。”青年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的脑袋有多疼,幽怨地瞪了老铁匠一眼,“打铁的手有多重心里没点数吗?再拍两下,我他娘的都成一块铁了!” 老铁匠:呵呵呵。 青年铁匠又道:“那位姑娘怎么办?” 老铁匠道:“什么怎么办?哦,你说农具的事儿啊,既然她真的让我十日之内完成了一千多件铁具,那么我便信守承诺,她的农具我一分钱不要!” 不仅如此,老铁匠还希望能够当面酬谢那位姑娘。 只可惜,他盼了一下午,也没把顾娇给盼来。 112 打脸(二更) 顾娇原本的确打算去一趟铁铺,不过她遇到了一点麻烦。 早在刚到镇上时她其实便已经察觉到身上的官差多了许多,她不明所以,问了一个包子铺的老板。 包子铺的老板是个热心肠儿,没因她不买包子就不去搭理她:“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吧?听说咱们镇上来了一位京城的王爷,那些官差就是奉命保护他的!” 可不仅仅是明面上的官差而已,顾娇还注意到看似不起眼的人群中混入了不少平民打扮的高手。 这阵仗摆得够大,不愧是王爷。 去铁铺的路被封锁了,顾娇决定改日再去。 她来到私塾等小净空与顾琰,却没料到会碰上顾瑾瑜。 顾瑾瑜是陪庄小姐来镇上逛街的,二人正在等李记的桂花糕。 庄小姐自然不会乖乖排队,她花银子把后面的所有桂花糕都买下了,只是桂花糕出炉没这么快。 “姐姐。”顾瑾瑜看见了顾娇,松开庄小姐的手,过来与顾娇打招呼。 顾娇不大想理顾瑾瑜,淡淡睨了她一眼,没有停下脚步的打算。 顾瑾瑜追上去:“姐姐!” 顾娇神烦:“我说了我不是你姐姐,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叫。” 顾瑾瑜张了张嘴:“可是……” “喂!你怎么说话的?” 庄小姐突然出现在了顾瑾瑜身边。 因为顾瑾瑜献字帖并给她吹彩虹屁的事,庄小姐已与顾瑾瑜化干戈为玉帛,并且将顾瑾瑜看作了自己的朋友。 朋友如此低声下气地与人说话,还糟了对方冷脸,庄小姐感觉自己的面子都受到了羞辱。 顾娇不认识庄小姐,也并不打算去认识,她面无表情地离二人远了些。 庄小姐从未被人如此无视过,火气蹭蹭蹭地上来了:“你给我站住!” 顾瑾瑜拉了拉庄小姐的袖子:“庄小姐,算了。” 庄小姐没好气地说道:“算什么算?她一个刁民也敢给世家千金脸色看!她是向谁借了胆?” “她……”顾瑾瑜为难地说道,“她是我姐姐。” 庄小姐嗤道:“她是你什么姐姐?一个刁民也配?” 顾瑾瑜解释道:“我没撒谎,她真的是我父亲的孩子。” 庄小姐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番:“又穷又丑……啊,本小姐明白了,她是你父亲的私生女!” 顾侯爷只有一个承认了身份的女儿,如果他还有别的孩子,那么一定是外室,外室就是私生子! 顾瑾瑜拉住她道:“不是的,庄小姐……事情有些复杂……我回头再慢慢和你解释……” 庄小姐冷冷一哼:“你不用替她说话,不过就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贱骨头罢了,你何必给她脸?这种人我见多了,仗着自己亲娘有几分狐媚本事,便拿自己当了正经主子,殊不知山鸡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这话是在骂顾娇没错,可顾瑾瑜感觉好像是在骂自己,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顾娇神色平静得不得了,仿佛被骂的根本不是她。 这让顾瑾瑜心里更堵了。 这个庄小姐,骂人也太能伤队友了…… 庄小姐骂了半晌也没见对方怎么样,她感觉自己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她几步走上前,指着顾娇的鼻子道:“你,立刻给我朋友道歉!” 顾娇像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 这个小眼神彻底激怒了庄小姐,恰巧此时,私塾放学了,顾琰与小净空走了出来。 二人一眼看见顾娇,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到顾娇身边。 顾琰不能跑,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和尚对顾娇投怀送抱。 小净空一把抱住了娇娇! 庄小姐与顾娇隔得近,小净空打她身边跑过去时,不小心蹭到了她的群裾。 庄小姐瞬间炸毛了:“你怎么走路的?弄脏我裙子了!” 顾娇的眼神冷了下来。 顾琰的神色也冷了冷。 小净空没听出她话里的针对,他松开抱住娇娇的小手手,十分严谨地去研究庄小姐的群裾:“我弄脏你的裙子了吗?我看看!” 庄小姐猛地将群裾拽了拽:“别拿你的脏手碰我!” 顾琰冷冷地走过来,拿出帕子,蹲下身抓过小和尚的手,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擦完,将帕子毫不犹豫地往地上一扔:“以后不要乱碰外面的脏东西。” 庄小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 她没听错吧? 这家伙是说她的裙子很脏? 庄小姐气坏了。 方才还在心底感慨这人生得如此好看,转头才发现是个目中无人的大坏蛋! 顾瑾瑜看向顾琰道:“琰儿,这是庄小姐,她是安郡王的妹妹。” 庄小姐蹙眉:“你认识他?” 顾瑾瑜点头:“他是我父亲的儿子,和姐姐是龙凤胎。” 庄小姐不屑地看了顾琰一眼:“龙凤胎,这么说也是个私生子咯?我听说定安侯府有个短命鬼,你不会也是个短命鬼吧?” 这话太诛心了,就连顾瑾瑜的脸色都变了。 顾娇的脸色倒是没变,她对顾琰道:“你们两个,去那边等我。” “哦。”顾琰拉住小净空的手,把他带回了私塾。 二人刚一没了人影,顾娇便甩手给了庄小姐一巴掌! 庄小姐当场被打懵了:“你……你打我?” 顾娇冷声道:“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 顾瑾瑜花容失色:“姐姐,你……你怎么能……啊——” 啪! 顾娇也反手给了她一巴掌! “好好说话会死吗?你是结巴了还是口吃了,一句话交代不清楚非得分成三四段。侯府油水太多,全跑进你脑子里了是吗?” “你……你……”顾瑾瑜被怼得连连踉跄。 不远处品茶的顾侯爷与安郡王从下人口中听到动静,过来瞧瞧出了什么事,结果就看见庄小姐与顾瑾瑜全都肿成了包子。 “哥哥!”庄小姐扑到安郡王面前,让他看自己受伤的脸,并扬手指向顾娇,“她打我!她打我!” 顾侯爷看见顾娇,脑袋就炸了。 怎么又是这丫头? 安郡王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脸上,因为左脸上的胎记,这张脸算不上好看,但她眉宇间的冰冷又比京城那些所谓的美人多了几分气质。 顾瑾瑜也回到了顾侯爷身边,眸中含泪,一脸委屈。 顾侯爷心疼得不行:“发生了什么事?” 安郡王也朝顾瑾瑜看了过来,俨然在等她的说辞。 顾瑾瑜垂眸道:“姐姐与庄小姐言语上有些误会……其实也怪我没把话说清楚,都是我的错,爹爹别怪罪姐姐。” 顾侯爷气了个倒仰:“这么说,真是她打的?” 疯了疯了,这丫头胆大包天,揍亲爹就算了,连妹妹和王爷的妹妹也一并揍了,她觉得自己是有几颗脑袋呀? 她就不怕整个侯府和她一起陪葬吗?! 顾侯爷拱手:“郡王……” 安郡王却看向顾瑾瑜:“是什么言语误会?” 顾瑾瑜低垂着眉眼道:“我说这是我姐姐,没说明白,害庄小姐误会她是我父亲的私生女。” 庄小姐怒瞪顾娇道:“什么误会?难道她不是吗?” 顾侯爷咬牙,对安郡王拱手行礼道:“这是臣与内人的嫡亲血脉。” 安郡王疑惑的目光落在了顾瑾瑜身上,顾瑾瑜只觉如有芒刺在背,但安郡王没有往下追问。 倒是庄小姐忍不住开了口:“她是亲生的,那她呢?” 第一个她指的是顾娇,第二个则是顾瑾瑜。 顾瑾瑜手心一紧。 顾侯爷冷汗冒了冒,尴尬地说道:“瑾瑜……瑾瑜也是我与内人的女儿。” 庄小姐问道:“所以不是龙凤胎,是三胞胎?” 顾侯爷想说不是,一扭头,见顾瑾瑜红着眼眶,那委屈的样子顿时令他心软了。 他没吭声,庄小姐便以为自己猜对了。 庄小姐冷冷地看向顾瑾瑜:“你自己的亲姐姐,你不会把话说清楚啊!” 顾瑾瑜小声道:“我想说,但是庄小姐没给我机会……” 安郡王道:“就因为误会了她是私生女,所以我妹妹对她出言不逊?” 顾瑾瑜愧疚道:“还有……庄小姐以为我被姐姐欺负了,替我打抱不平,说了姐姐几句。” 安郡王看向庄小姐:“你都说了什么?” 庄小姐眼神一闪:“我……没说什么……就那几句……” “哪几句?”安郡王严肃地问。 庄小姐小声嘀咕:“私生女那几句。” 安郡王望向围观的人群,随手指了个布衣百姓:“你过来说。” 那人被安郡王的侍卫带到跟前,一脸害怕,方才他可是听见那个老爷唤他郡王了,他就是京城来的那位王爷! “她都说了什么?”安郡王看向布衣百姓,眼神瞟了一眼自家妹妹。 那人起不敢说。 “恕你无罪。”安郡王不疾不徐地说。 那人看了看庄小姐,庄小姐用眼神威胁他,安郡王明明语气随和,可他莫名觉得安郡王比那个庄小姐更危险。 他冷汗直面地招了:“她……她骂那个姑娘是私生女……是贱骨头……骂那个姑娘的亲娘是狐狸精……还……还骂了另外一个人……说,‘定安侯府有个短命鬼,你不会也是个短命鬼吧’?” 另外一个人是谁简直都不重要了,她那句“定安侯府有个短命鬼”任谁都听出她是在骂顾琰。 顾琰自幼患病,御医断言他活不过十五,可御医的诊断是一回事,被人讥讽短命鬼又是另外一回事。 那位姑娘既是顾侯爷与姚氏的嫡亲血脉,那便是顾琰的嫡亲姐姐。 骂人是私生女、贱骨头,骂人家的亲娘是狐狸精,还骂人家的亲弟弟是短命鬼,不抽她抽谁? 顾侯爷这下也不说话了。 安郡王抬起手,冲顾侯爷与顾娇微微欠身:“家妹言行无状,我在这里向侯爷与顾姑娘赔不是了。” 顾侯爷赶忙扶住他:“使不得!使不得!都是小姑娘之间的口角,郡王不必放在心上。” 安郡王诚恳道:“回头我会好生管教家妹。” 顾侯爷讪讪:“郡王言重了……” 他一边应着,一边给顾娇使眼色,这时候就该讲她也道歉道歉,讲自己一时冲动把人给揍了。 结果顾娇全程无视的眼神,转身走掉了。 顾侯爷:“……” 庄小姐怒斥道:“你、你……我不会放过你的!我管你是不是侯府嫡出千金!你打了我,我记住你了!你最好现在就给本小姐磕头认错!本小姐或许会大发慈悲饶过你!否则等你回了京城,本小姐要你要看!” 顾侯爷的眼皮子突突直跳! 顾娇继续无视,迈步往私塾的方向走。 庄小姐的肺都要气炸了:“岂有此理!你知道我是谁吗?庄太傅是我爷爷!太后是我姑婆!等我回了京城,我要太后她老人家治你死罪!” 顾侯爷急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那位心狠手辣的庄太后出了名的护短,谁欺负了她的侄孙女,她能真把人脑袋拧下来呀…… 这臭丫头,你服一句软会怎么样嘛? 非得掉脑袋吗?! “你给我闭嘴!”安郡王冷冷呵斥,对一旁的护卫道,“送小姐回山庄!” “是!” 庄小姐气得跳脚:“我不回去!我不要!哪里来的狗东西,也敢碰我!剁了你的手!” “得罪了!” 护卫从丫鬟手中拿过一件披风,披在庄小姐的胳膊上,隔着披风将人“送”上了马车。 安郡王对顾侯爷略略颔首,目光扫过顾瑾瑜的脸,顾瑾瑜低下头,安郡王没说什么,也坐上了马车。 庄小姐见自家大哥,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说话不算话!你说了不再帮着外人欺负我的!” 安郡王轻声道:“让哥哥看看。” 庄小姐背过身子:“少来!你一点都不关心我!” 安郡王:“哥哥给你……” 庄小姐捂住耳朵:“不要不要我不要礼物!你休想再收买我!我要回京,我要见爹娘,我要见太后!我要告诉你们,你伙同外人欺负我!” 安郡王幽幽一叹:“原本打算带你在镇上多玩几日的,既然你坚持,那便启程回京吧。正好四叔也快回京了,让他考考你的功课,看你有进益了没有?” 一听要被庄刺史考功课,庄小姐不吭声了。 她拿下捂住耳朵的手,弱弱地说道:“那……那要不……再玩几天吧?” 安郡王道:“那你不许再惹事。” “知道啦知道啦!”庄小姐嘴上敷衍,心里却暗暗发誓,等回了京城,她就立刻去见太后,让太后把定安侯府的那个小蹄子揪出来,当众扇她一百个耳光! ------题外话------ 注:“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吗?”,港剧《宫心计》里的台词。 113 太后(一更) 回去的牛车上,小净空严肃着小脸。 今天碰到很凶的女施主,女施主还讲了许多他听不懂的话,似乎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这不是重点。 他今天好像被顾琰哥哥保护了…… 明明他比顾琰哥哥聪明那么多,他跳级,他次次考第一,顾琰哥哥就是个宝宝。可当顾琰哥哥蹲下身来擦他的小手,以及后面拉着他往私塾走,都让他产生了一种自己才是宝宝的错觉。 小净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头一次对自己和顾琰的定位产生了迷惘。 另一边,安郡王与庄小姐回了山庄。 庄小姐累坏了,倒头就睡。 安郡王吩咐她的贴身丫鬟:“不要让任何人打搅她歇息,谁来了都不见。” 丫鬟迟疑道:“那要是顾小姐……” 安郡王目光冰冷:“不见!” “是。”丫鬟慌忙应下。 安郡王回了自己屋。 不多时,黑衣人闪身而入,冲他拱手行了一礼:“郡王。” 安郡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声道:“可有收获?” 黑衣人摇头:“属下将镇上所有的客栈与医馆、郎中的家中都暗访过了,没发现太后的踪迹。” 安郡王喃喃道:“或许她没去过医馆,也没找过镇上的郎中,更没留宿客栈。” 黑衣人不解道:“那太后会去了哪里?难道是在哪个百姓的家里藏起来了不成?” 安郡王沉默。 黑衣人不以为意道:“郡王,这是不可能的。您难道忘了,太后得了麻风病?” 麻风病初期只是身上与脸上有一些小红斑,看上去像是冻伤了或者过敏,可随着病程加长,麻风病的症状会越来越明显,最终变得与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一个麻风病人是不可能藏得住的,除非她进了深山老林,一个人独自隐居。 但这就更不可能了。 太后一辈子养尊处优,她连饭都不会做,若真进老林里待着,不等病死、被猛兽咬死,也迟早把自己活活饿死。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你说的都对,但如果她没有藏起来,又会去了哪里?她有麻风病,走到哪儿都会引起骚动。” 黑衣人道:“您当真不考虑太后去世的可能吗?” 安郡王:“我说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黑衣人束手无策了。 “或许,是有人收留了她,并且治好了她。” 黑衣人道:“麻风病是治不好的!”就算是医术最高明的陈国,也只能延缓麻风病的症状,越早干预疗效越佳,可彻底治愈闻所未闻。 安郡王当然也明白自己的猜测有多不可理喻,但比起被人治愈,他更不愿相信太后已经孤零零地死在了某个角落里。 他吩咐道:“你去查一下去年冬季来清泉镇的老妇人,包括治下的村庄也别漏掉。” “是。” 黑衣人领命去查,他的效率比黄忠一行人高很多,没几日便查出了两条符合的线索:一个在大牛村,一个在清泉村,两个村子分别位于镇北与镇南。 “大牛村这个是去年冬季流落到那边的,乡亲们发现时她正蜷缩在一个废弃的牛棚里,乡亲们见她可怜,就放任她在牛棚住下了,偶尔有人给她送点吃的,不至于饿死。” 安郡王问道:“还有一个呢?” 黑衣人接着道:“清泉村这个是本村一个秀才的远方亲戚,家中出了事,老无所依便前来投奔他。” 从线索上看,大牛村的老妇俨然更符合他们要找的人。 然而不知为何,安郡王却择定了清泉村。 没有理由,就是一股直觉。 为不打草惊蛇,安郡王决定亲自去一趟,黑衣人与手下皆在镇上待命。 安郡王策马抵达了村子。 夏季白天很长,傍晚的天光依旧大亮。 安郡王将马拴在了村口的老槐树下,依照黑衣人所画的地图朝那户人家走去。 这会儿小净空正在后院喂鸡,担心小鸡们跑出去于是把门给关上了。 安郡王抬手叩了叩门。 开门的是小净空。 那一日,顾娇动手之前小净空被顾琰带进了私塾,因此他并不清楚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没见到安郡王。 不过,安郡王倒是在坐上马车后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顾娇牵着小净空的手从私塾走出来,二人身边还跟着一个与顾侯爷长相酷似的少年,想必就是被御医断言活不过十五的顾琰。 真奇怪,这个小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你家吗?”安郡王问。 小净空没彻底将门打开,只开了一条缝儿,露出一颗圆溜溜脑袋来:“这当然是我家,你是谁?你来我家做什么?” 安郡王语气温和道:“我路过,想讨碗水喝。” “那你等等!”小净空没请他进屋,而是把门关上了,一会儿之后给他端了一碗水出来,“给。” 小家伙戒心很重啊…… 安郡王接过来,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碗还给他:“你一个人在家吗?” 小净空瞬间警惕了起来,门缝都合小了些:“你是人牙子吗?为什么打听这个?” 安郡王不动声色道:“啊,没有,就是喝了你家的水,想给你家大人道个谢。” 小净空正色道:“水是我端给你的,你给我道谢就够了!” 安郡王没见过这么不按套路出牌的孩子,怔了一下,道:“啊,那多谢你了。对了,我能向你打听一下去大牛村的路怎么走吗?” 若是杏花村杨柳村小净空还知道,可大牛村超过了他的常识储备,小净空当场卡壳。 安郡王唇角含笑:“能帮我问问你家大人吗?” “我家大人很忙,你去别处打听吧!你往东走,第七户人家姓罗,罗二叔是赶牛车的,他哪个村子都知道!”小净空给指了条明路之后,果断把门合上,还不忘把门栓插上! 娇娇说过,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千万不能让陌生人进来! 他是小孩,姑婆是老人,他们都不是大人! 安郡王好歹也是出过国的人,阅历丰富,却不料被个孩子拒之门外了。 不过他没这么容易放弃,正门不行,他就走后门。 他今日非得见到那位老太太不可。 安郡王绕去了后门。 灶屋的后门也关着,但并未上锁。 安郡王顿了顿,轻轻将门推开,迈步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声很轻,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就在他走了三两步时,门后突然窜出来一道人影,举着一根擀面杖朝他的脑袋敲了下来。 只听得嘭的一声,安郡王被打晕了。 老太太将擀面杖丢回砧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脸朝下不省人的安郡王,没好气地哼道:“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安郡王与小净空的对话老太太全听见了,总在打听家里大人在不在,被拒绝了还从后门偷偷溜进来,贼,妥妥的小贼! 倒是不怪老太太这般怀疑,实在是家里的日子没那么艰难后,确实遭了一些毛贼的惦记,只不过,毛贼都是夜里,夜里顾娇与顾琰的暗卫都在,三两下就能把人解决。 倒是没料到贼的胆子这么大,青天白日也敢上门顺东西! 老太太看着那张英俊的侧脸,啧啧道:“你就是靠脸吃饭,也比做个小毛贼要强啊。不过……我怎么看这小子有点儿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老太太这一闷棍下了狠手,顾娇与顾小顺、顾琰从山上砍柴归来,他仍在灶屋的地上昏迷不醒。 顾娇与顾小顺放下背后的两捆柴火,顾琰也放下了自己拾掇的小半篓枯枝枯叶。 “娇娇,家里遭贼了,姑婆好厉害,把贼打晕了!” 小净空一秒化身小喇叭精,叭叭叭地说事情经过说了。 顾娇却很快认出了他不是什么小贼,而是前几日在私塾外见过一面的锦衣少年——顾瑾瑜口中的安郡王。 顾娇对他的印象谈不上好坏,他没包庇自己的亲妹妹,还向顾侯爷与她道了歉,小小年纪便能如此通情达理,不知是他太公正善良,还是此人根本不简单。 不论如何,他不能在他们家里出事。 顾娇两手一抓,把人抓去了顾小顺的屋。 老太太那一下确实没留情,他脑袋上起了个大包,还流了点血,顾娇给他上了药,裹了一圈纱布。 随后顾娇又拿出银针,在他穴位上扎了几下。 安郡王缓缓睁开了眸子。 安郡王的五官并不算格外精致,但他身上有一股令人沉沦的气质。 他的眼睛很好看,只是眼神似乎不大对。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拿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毫无反应。 什么情况? 瞎了吗? 此时天色已暗,屋子里只点了一盏微弱的油灯。 顾娇将灯芯调亮了些,他依旧看不见。 但他并不慌张,也没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他淡定地闭上眼:“我眼睛疼。” 醒来第一句话不是问这是哪里、你是什么人,而是掩盖自己看不见的事实。 真是个奇怪的人。 他既然这么说了,顾娇自然不会戳穿他,毕竟谁也不能保证戳穿后会不会有什么代价。 知道的越多,死的就越快。 “那你别睁开,我找点草药给你敷一下。”顾娇说着,胡乱弄了点薄荷叶子,包在布片里蒙在了他眼睛上。 “娇娇!”小净空从门外探进一颗小脑袋,“他醒了吗?” 是小家伙的声音。 安郡王开始在心中猜测顾娇的身份,如果他没猜错,她应该就是那一日与自己妹妹起过争执的女子。 可她不是定安侯的女儿吗? 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他醒了。”顾娇问道,“你肚子饿了吗?” “嗯,饿了。”小净空诚实地点点头,又问,“那他有事吗?” 顾娇轻声道:“他没事,就是眼睛有点不舒服。” 小净空又道:“他会怪姑婆吗?” 顾娇看向安郡王:“最近家里遭过几次贼,你从后门进来,我姑婆把你当小贼了。” “是我的不是。”安郡王说。 “他不怪姑婆。”顾娇转头对小净空道,“你先去吃些点心,我马上来做饭。” 小净空这才放心地走掉了。 安郡王听着顾娇的声音,很难把她与那个掌掴他妹妹与顾瑾瑜的女子联系在一起,好像她们是两个人,也好像她的耐性与温柔全都给了自己家人。 屋子里没了旁人,顾娇才又问道:“安郡王突然上门所为何事?” 原先只是在猜测,眼下一声安郡王算是彻底证实了她的身份,毕竟没见过他的人是不可能知道他是安郡王的。 安郡王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因为怀疑太后藏在你们家,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来登门道歉的,家妹的事让顾小姐受委屈了。” 顾娇:“哦。” 安郡王一时听不出她信了还是没信:“你说……方才打晕我的是你们家姑婆?” 顾娇道:“怎么了?” 安郡王不动声色地笑道:“她力气可真大。” 看来对方不是太后。 太后认得他。 安郡王打算告辞,就在此时,后院传来了小净空告状的小声音:“娇娇!姑婆又偷吃蜜饯啦!” “我没有!小和尚不许胡说!” “我不是和尚!” “你是小光头!” 这声音…… 安郡王只觉自己浑身一颤,整个人都僵住了! ------题外话------ 求月票~ XX开了月票红包,投了月票的小伙伴们记得领哦~ 114 相认(二更) 顾娇走出去,看向老太太怀里紧紧抱着的罐子:“姑婆,说了一天只能吃三颗。” 老太太嘴硬:“我是只吃了三颗!” 顾娇指了指罐子:“可是这罐子里明明少了六颗。” “他吃的!”老太太一把将顾小顺拖了下水。 正在劈柴的顾小顺一脸懵逼,咋啦?他又吃啥啦? 顾娇残忍没收了老太太的蜜饯,并从她屋子里搜刮出了她私藏已久的存货。 老太太的脸都绿了。 安郡王听着熟悉的声音,心口一阵一阵发紧。 ……是太后吗? 可惜他现在看不见。 不过没关系,天亮了,他的眼睛便会复明。 顾娇没收完老太太的蜜饯,一转头就见安郡王摸瞎走出来了,正站在门口朝这边张望。 望啥望?你又看不见。 顾娇走过去,淡淡地说道:“安郡王住哪儿?我一会儿让人送你回去。” 顾琰的暗卫就在暗处,可以让他们代劳。 安郡王已经打定主意留下来,他轻声道:“我头好像有些晕,能否在顾小姐家借宿一晚?” 顾娇微微眯了眯眼,这家伙是碰瓷来了? “我家没有多余的屋子。” 安郡王正要说“无妨,我可以与人挤一挤”,结果尚未开口,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了。 “安郡王?”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多日不见的顾侯爷。 顾侯爷是来找顾娇的,上次的事他想过了,那位跋扈的庄小姐的确欠抽,可瑾瑜做错了什么,这丫头怎么连瑾瑜一块儿抽了嘴巴子? 他犹豫了好几日,最终还是决定来村子好生与她说道说道欺负瑾瑜的事! 不管她回不回侯府,都不能因为看瑾瑜不顺眼就拿瑾瑜泄愤! 大门是开着的,他直接进来了。 不料刚穿过堂屋就看到了一整天不见人影的安郡王,不是说去镇上闲逛了么?顺便给庄小姐买点李记的桂花糕? 怎么会出现在他女儿的家里? 难道也是来兴师问罪的? 顾侯爷三两步上前,就发现安郡王似乎受了伤,脑袋上缠着纱布,眼睛上也蒙着纱布。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他的脑海:该不会……那丫头把安郡王也揍了吧? 天啦地呀,他到底生了个什么混世魔王啊? 顾侯爷行礼行得差点把腰给折断了:“郡王……小女无状,还望郡王恕罪!” 安郡王困惑地看了他一眼:“侯爷不会认为我的伤是令爱弄的吧?” “嗯?”顾侯爷一怔,难道不是吗? 安郡王轻轻地牵了牵唇角:“是我自己不小心……还要多谢令爱为我医治。” “啊?”顾侯爷傻眼了。 安郡王试探地说道:“没想到令爱竟然精通岐黄之术。” 然而顾侯爷没会过意来,他讪讪道:“安郡王谬赞了,她在镇上的医馆做过几天药童,岐黄之术谈不上,只是略懂些最浅显的东西!依我看,还是请安郡王赶紧移步山庄,由山庄的御医仔细替您医治一番!” 顾侯爷之所以这么说,一来,是的确担忧安郡王的伤势;二来,也是他认为安郡王来这里是来找顾娇兴师问罪的。 他再不待见顾娇,顾娇也是他和姚氏的骨肉,他总不能真让她被安郡王治罪。 他得赶紧把安郡王哄走。 安郡王有心故技重施,说自己头晕不宜舟车劳顿,顾侯爷表示他带来了侯府最好的马车,保证感受不到半点颠簸! 顾侯爷决心太大,乃至于安郡王最终没能磨过他,安郡王一脸不甘地坐上了回山庄的马车。 顾侯爷长松一口气! 然而安郡王的心底却泛起了嘀咕。 顾侯爷为何执意把他带回山庄?难道是担心他在他女儿家里发现什么? 他女儿又为何住在乡下?莫非是为了藏住太后? 顾侯爷还不知自己一时的举动让安郡王脑补了这么多,回山庄后,为了平息安郡王的怒火,他送了不少名贵的古玩字画,真是肉痛死他了! 安郡王越发怀疑顾侯爷有蹊跷。 顾侯爷是淑妃的哥哥,淑妃是陛下的人。 顾侯爷往年都不曾在山庄逗留这么久,今年突然不走了会不会就是为了太后? 越来越的线索拼凑在一起,竟然拼出了一条“合理”的真相。 安郡王将黑衣人叫来房中。 黑衣人听完安郡王的推断后,不解地问道:“可如果她真是太后,为何不与郡王相认呢?按照郡王的说法,她打晕您事没看清您是谁,可您晕倒她总该是看清了。”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这一点本王也明白,所以才要再确定一次。我已经去过一趟了,再去就惹人起疑了,明日你去一趟,就说……是为这两次的误会道个歉,希望两家冰释前嫌,也希望她到了京城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及我妹妹仗势欺人的事,以免毁了我妹妹的名声。” 黑衣人:“是。” 安郡王:“你务必要见到太后,把京城的局势告诉她。” 黑衣人抱拳:“属下遵命!” “不过……”想到什么,黑衣人蹙眉说道,“如果对方真的是太后,郡王打算怎么办?” 安郡王目光冷淡:“能怎么办?当然是带回京城了,不能让她落在任何人的手里。不论那人是陛下,还是别的什么人。” 黑衣人犹豫片刻,说道:“眼下的京城只怕不太安全,太后的麻风病是如何染上的至今成谜,陛下隐瞒了太后的病情,对外宣称她是突发恶疾在行宫疗养。我们这么把太后带回去,岂不是在告诉陛下,我们什么都知道了?而且我们还闷不吭声,暗地里把太后带了回来!陛下会不会觉得我们对他有不臣之心?” 安郡王冷哼道:“他是头一天忌惮我们庄家吗?从他与宣平侯府联姻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在想尽办法牵制庄氏一族了。太后的病,只怕与陛下脱不了干系。如今朝堂上的局势对庄氏一族越发不利,太后再不出来主持局面,庄氏一族只怕就要成为第二个柳家了。” 昔日京城有四霸:宣平侯府萧家、罗国公府罗家、定国公府柳家、内阁首辅庄家。 这位陛下的出身其实并不好,他的生母连抚育他的资格都没有,他是被养在静妃的膝下。 庄太后一生无子,又因与太子的母族柳家不和,于是斗垮太子、斗垮柳家,将静妃的养子扶上帝位。 然而这位陛下却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不仅没对庄太后心存感激,反而在见识过庄太后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段后对她心生忌惮。 庄家送进宫的女儿本该做皇后,他却在金銮殿上立了宣平侯的妹妹为后,还把最宠爱的信阳公主嫁给了宣平侯。 在宣平侯府的拥趸下,陛下如虎添翼,削弱了不少庄家的势力。只不过,庄太后的手段还是太强悍了,她一天压着陛下,陛下就一天撼动不了庄家真正的根基。 太后“在行宫养病”的这段日子,庄氏一族被宣平侯府打压得快要喘不气了。 再这么下去,庄家真的会完蛋。 所以,哪怕太后一回京便会陷入巨大的危险,庄家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伍杨,这是我们的命。” 去陈国做质子,是他的命。 为庄氏一族赴汤蹈火,也是太后的命。 翌日大清早,黑衣人换了一身侍卫的衣裳,带上一大箱礼物去了清泉村。 顾琰三人去上学了,给他开门的是顾娇。 “你是谁?”顾娇问。 他拱手一笑:“我叫伍杨,是安郡王的侍卫,我今天是奉郡王之命,前来向顾小姐赔罪的。” 顾娇道:“他昨天不是已经来赔过罪了吗?” 伍杨客气地说道:“昨天郡王受了伤,有些话没说完,让我今天务必再跑一趟。” 顾娇等着他说下去。 伍杨问道:“我能……先把这些礼物给顾小姐搬进去吗?” 顾娇没有拒绝。 伍杨将大箱子搬入堂屋,打开箱子,取出里头的几个大锦盒,对顾娇道:“郡王希望顾小姐回京之后,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我家小姐出言不逊之事。我家小姐被家里宠坏了,性子是跋扈了些,我家郡王向您赔罪了。不过名声对女儿家来说实在太重要了,若知她如此仗势欺人,将来只怕要遭受不少非议,还请顾小姐体谅我家郡王的一片爱妹之心。” 听上去是要来堵她的嘴的。 顾娇没说什么,示意他把东西放下就好。 伍杨特地跳出两个锦盒,对顾娇道:“昨日吓到了小兄弟与老太太,郡王叮嘱我务必亲自向二人致歉。” “净空去上学了,你恐怕见不到她,姑婆不爱见生人,你的歉意我会替你转达。” 难道真是防得紧? 伍杨原本只信三分,眼下就信了五分,他起身道:“如此就有劳顾小姐了,请问我能借个茅厕吗?” 顾娇看了她一眼:“请便。” 伍杨神色如常地往茅厕去了。 伍杨在拖延时间,他今日必须要见到太后。 也是他运气好,老太太做了个噩梦把自己吓醒了,出来到院子里透透气,叫伍杨碰了个正着。 伍杨是安郡王的心腹,曾多次随安郡王觐见太后,他熟知太后的样子,不像顾侯爷只匆匆见了两次,一次还是背影。 眼前之人尽管一身乡下老太太打扮,气定神闲,气场与那个心狠手辣的庄太后相差甚远,可伍杨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就是太后! 尤其太后的右耳垂上长了一颗痣,伍杨确定自己没有认错。 伍杨激动了,他大步一迈走上前! 老太太刚做完噩梦,正心有余悸呢,结果后院凭空长出来一个身高七尺的汉子,她吓了一大跳! “你谁呀?”她凶巴巴地问。 伍杨一愣:“小的是伍杨啊!” “什么五头羊六头羊的,没听过!走走走,走开!”老太太心烦意乱地将他挥开,“娇娇!家里怎么又来了奇怪的人?” 顾娇放下锦盒走过来,看了眼伍杨,对老太太道:“他是昨天那位王爷的侍卫,上门来赔礼的。” 老太太挑眉道:“那有送东西吗?” 顾娇点头:“有。” 老太太去堂屋翻了翻那些瓷器玉器茶叶,一脸嫌弃:“一块桂花糕都没有,没诚意,哼!” 伍杨简直怔住了,什么情况啊?这太后和自己想的不一样啊! “我要吃糖水蛋!”老太太对顾娇说。 “好。”顾娇应下,反正不加糖水就是了。 “给他也来一碗!”老太太一本正经道,“送了这么多礼物上门,你得留人家吃个饭吧!” “也行。”顾娇点点头,去灶屋煮了两碗糖水蛋,一碗半塘,一碗少糖。 老太太大方地说道:“娇娇你去忙吧,我招呼客人就够了!” 伍杨在心里给太后竖了个大拇指,先是用吃糖水蛋的借口把他留下来,还想办法把顾家人支开,不愧是英明神武的太后,机智啊! 顾娇挑上扁担去村口打水。 屋子里没有第三人,老太太的神色瞬间激动起来。 伍杨也激动了。 太后大智若愚,方才果真是装的!太后要与他相认了! “快快快!一会儿娇娇就回来了!” 嗯嗯嗯!是得快! 伍杨点头如捣蒜,结果他就看见老太太和他换了一碗糖水蛋,然后拿起勺子,无比开心地吃了起来! 伍杨:“……” ------题外话------ 月票月票,咬小手帕求个月票! 还有记得领月票红包! 115 乡试(两更合一) 老太太为了吃甜食,让伍杨在家里当了一整天的工具人,伍杨一会儿“顾姑娘我饿了,我要吃蜜饯”,一会儿“顾姑娘我渴了,我想喝绿豆汤,超级甜的那一种”…… 回到山庄时,伍杨简直都怀疑人生了。 安郡王在房中见了他:“如何?可见到太后她老人家了?” 伍杨一脸菜色:“见是见到了……” 可那真的是太后吗? 伍杨将自己一天的悲惨经历与安郡王说了。 安郡王震惊,他想起昨日自己在村子里时,似乎也听到了太后嘴里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可一是他太激动了,一下子没往心里去,之后他虽回过味来,却一度认为太后是在装疯卖傻,以此麻痹软禁她的顾家人。 “属下觉得不是。”伍杨琢磨道,“顾小姐去挑水时屋子里只剩下太后与属下,如果之前太后是装疯卖傻,那么没了旁人,她老人家就该与我坦诚相见了。” 然而并没有,太后只顾着埋头吃荷包蛋,每次他要开口都能被太后抬手打断。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太后这么馋? 安郡王印象中的庄太后可不是一个为了一点吃食就不顾正事的性子,不过她不能吃太多甜食倒是真的,御医叮嘱过,说老人家上了年纪,饮食清淡为好。 安郡王喃喃道:“怎么会这样?难道太后失忆了?并且导致性情大变了?” 又或者这才是太后的本性,太后在宫里的那些年才是装的? 可什么人能伪装几十年?几十年戴着一张心狠手辣的面具,难道不会露出破绽吗? 安郡王更愿意相信是前者,太后忘记一些事,以至于那些事带给她性情上的蜕变也消失了,她变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人。 伍杨不敢妄自猜测:“郡王打算怎么办?还要带太后回京吗?” “我不知道。”安郡王叹气。 一个只知道混吃混喝的太后不会是陛下的对手,可把她放在这里,放在定安侯的眼皮子底下他又着实不放心。 安郡王寻思了一会儿,想到什么,问伍杨道:“我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什么?”伍杨问。 安郡王推开轩窗,望着花草满庭的院子:“太后是怎么失忆的?这件事与定安侯府究竟有没有关系?” 伍杨跟着走了过来:“郡王是说,他们故意把太后弄傻的?” 安郡王一记冰冷的目光打过来。 伍杨脖子一缩,低头道:“属下失言了。” 怎么可以说太后傻呢?尽管确实有点儿傻夫夫的。 安郡王问:“那位顾小姐的身份你可查清楚了?” 伍杨道:“查清楚了,她是龙凤胎里的姐姐,当年侯夫人在寺庙生产,与一个村妇的孩子抱错了,顾瑾瑜才应该是那个村里的人。不过因为养了这么多年养出了感情,即便前段日子发现了真相也没把顾瑾瑜送回去。至于那位真正的顾小姐,据说是她自己不愿意回府。而且她已经成亲了,夫婿是外地流落到这边的。” 安郡王道:“你向谁打听的?” 伍杨道:“属下直接问的侯夫人。” 姚氏不觉得这是什么秘密,当伍杨来问时姚氏便据实相告了。 安郡王若有所思:“如此说来,顾小姐不是顾侯爷故意安排在村子里的?” 伍杨摇头道:“应该不是。属下猜测,太后可能是失忆之后被顾小姐收留了。可是……她又为何成了顾小姐夫婿的姑婆呢?” “麻风病。”安郡王眯了眯眼说。 “什么?”伍杨一愣。 安郡王抬手抚上窗台上的盆栽海棠:“你方才不是说顾小姐的夫婿是外地人?” 伍杨一头雾水:“是啊,可这与他们收留太后有什么关系?难不成顾小姐的夫婿会是太后的亲戚?” 这不能吧,太后多金尊玉贵的身份,怎么可能与一个乡下的穷小子是亲戚?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如果太后得了麻风病,晕倒在顾小姐的家门口,顾小姐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碰了她,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办?” 伍杨睁大了眸子:“这还得了?麻风病传染性这么大,接触了也要被送往麻风山的!难道……” 安郡王淡淡地牵了牵唇角:“没错,为了不被送往麻风山,他们只能收留太后、治好太后,为不令人起疑,便谎称是顾小姐夫婿的姑婆,前来投奔他们。” 伍杨恍然大悟:“是的了,顾小姐的夫婿是外地人,她夫婿的姑婆自然也是外地人,根本没人会怀疑他们!” 安郡王拨弄着面前一朵开得娇艳的海棠花:“我很好奇的是,那位顾小姐是怎么治好太后的麻风病的?” 顾侯爷说她只是一个小药童,看来他还不了解自己的这个亲生女儿啊。 伍杨突然看向了安郡王的眼睛:“郡王,如果她能治好麻风病,是不是……” 安郡王抬起手指,制止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本王还信不过她。” 伍杨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是。那……太后那边,郡王到底打算怎么办?” 安郡王若有所思道:“太后失忆了,真上门与她相认她也不会与本王离开,而且还可能暴露她的身份,这不是明智之举。你叫上几个人,夜半去把太后偷出来!” 伍杨:“偷、偷人啊?” 怎么感觉这说法有点儿不对劲? 伍杨的动作很快,夜里便带着七名高手前往清泉村偷……呃不,掳人。 等他到了顾小姐的家才发现附近潜伏着两名暗卫。 应当是定安侯府暗中保护龙凤胎的暗卫,伍杨寻思着最好将二人引开,否则闹出动静吵醒太后就麻烦了。 可暗卫不同于寻常护卫,不大可能同时离开主人身边,就在伍杨琢磨着如何实施计划之际,两名暗卫自个儿走出屋子,窜进山林,不知干嘛去了。 伍杨:“……” 这也行? 不管那么多了,时间宝贵,赶紧行动! 伍杨比了个进攻的手势,七名黑衣人凌空而起,飞身掠进后院。 伍杨也打算掠进院子,奈何他才摆了个姿势,人还没跳起来便听见嘭的一声巨响,一名黑衣人如同沙包似的被人一脚飞了出来。 伍杨有点懵。 进去的方式不对么? 伍杨跃上墙头。 这时,第二名黑衣人自他眼前掠过,在半空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重重地跌在了屋外的空地上。 伍杨这下着实傻了眼。 暗卫不是已经走了吗?难道这么快又回来了? 他朝后院望去,却哪里是什么暗卫?分明是那一位接连掌掴了顾瑾瑜与庄彩蝶的顾小姐! 那日他还觉着顾小姐太过分了,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也欺负,眼下看来,她根本是手下留情了嘛! 否则以她这一拳捶飞一名高手的手劲儿,真下了死手,还不得把顾瑾瑜与庄彩蝶脑瓜子扇崩啊? 伍杨带过来的人虽不算一等一的高手,可比起一般的高手还是强了太多,就这样都被顾小姐揍得毫无还手之力。 伍杨想哭。 他终于明白定安侯府的两名暗卫为何突然窜进林子了,他们是不放心呐,怕自己在这里他们不敢冲进来,坏了这位小姐的兴致啊。 伍杨在心中估算了一下,自己只怕也不是这位顾小姐的对手。 “得罪了,顾小姐。” 伍杨自背后拿出弓弩,搭上一支短箭,对准顾娇的肩膀扣动扳机。 可说时迟那时快,老太太的屋门突然开了,她打着哈欠走出来:“啥事儿这么吵啊?” 伍杨惊得手一抖,箭射偏了! 偏的正是老太太的方向,伍杨心口巨震! 弓弩的速度比箭矢快上好几倍,他想去抓回自己的箭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就见顾娇一个起跳,落在老太太身前,将老太太拽到一边,那支箭矢贴着她的手背一划而过,钉在了二人身后的墙壁上。 顾娇的手背被擦破了,流了满手的血。 她用另一手拔下箭矢,朝着黑夜中伍杨所在的方向狠狠地扔了过去! 那箭太快了,快到连伍杨这样的高手都闪躲不及。 右肩中了箭,他闷哼一声,对倒在地上的黑衣人道:“撤!” 一行人离开后,村庄恢复了宁静。 老太太看到了顾娇手背上的血迹:“娇娇,你受伤了!” 顾娇浑不在意道:“没事,擦破点皮。” 老太太痛骂:“家里日子好了,竟遭贼惦记!” 贼? 前几次来的小贼可不是这样的身手与装备。 顾娇望着无边的夜色,总觉得这伙人不是冲着银子来的,他们直奔小东屋,那是姑婆的屋子。 伍杨负伤回到山庄,来不及给自己疗伤便去书房觐见安郡王。 安郡王目光疑惑地看着他:“怎么回事?” 他单膝跪下,惭愧道:“属下失职,没能把太后带回来……还……还险些伤了太后……” 他不敢隐瞒,将事件的经过一五一十地禀报了安郡王。 安郡王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诧异:“没想到啊……” 伍杨深以为然:“是啊,属下也没想到,这个在民间长大的顾小姐竟有此等身手!” 安郡王牵了牵唇角:“不,本王是没想到她居然会舍身去救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老太太。” 明明当初是为求自保,如今人已痊愈,她大可把人送走,又或者至少不用拿命去救对方。 照伍杨的说法,她若是有一点躲开,只怕已被那一箭当场射穿心脏。 他真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个顾小姐了。 他望向天际一轮明月,低低呢喃:“顾小姐,你还有多少是本王不知道的?” 伍杨请命道:“郡王,属下明晚再……” 安郡王淡淡打断他的话:“不必了,既然她这么护着太后,就让太后待在她身边就是了。” 伍杨大惊:“郡王!” 安郡王目光望向远处:“眼下本也不是接太后回京的最佳时机,待我回去禀报祖父,做好一切部署再把她老人家平平安安地接回去。顾姑娘,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翌日,安郡王向顾侯爷与姚氏辞行:“乡试在即,我不能在此多待了,须尽快赶回京城。这几日承蒙侯爷与侯夫人招待,晚辈感激不尽。” 他破天荒地用了一声“晚辈”,直吓得顾侯爷舌头都打结了! 安郡王温和的目光落在姚氏的脸上:“侯夫人,您的女儿很优秀,胜过京城无数千金。若有机会,还请侯夫人带上您的女儿到府上与梦蝶一叙。” 姚氏躬身道谢。 二人身后的顾瑾瑜情不自禁地羞红了脸。 郡王是在夸她吗? 庄梦蝶也认为自家哥哥夸的是顾瑾瑜,她撇了撇嘴儿,她都知道了,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三胞胎,顾瑾瑜是顾家抱错的孩子,那个丫头才是真千金! 两个都不是好东西,她谁也不喜欢! 兄妹踏上了返京之路。 马车走得老远,顾瑾瑜还没从安郡王的夸赞中回过神来。 安郡主这样的天之骄子,没有哪个姑娘会不喜欢,只不过绝对大多数人都是痴心妄想。 可如果……是安郡王先对哪个姑娘动了心呢? 据她所知,安郡王还不曾议亲,他方才那句话……是不是在暗示爹娘什么? 顾瑾瑜偷偷地瞟了顾侯爷与姚氏一眼,二人神色平静,显然都没这面上猜。 她不由有些着急。 爹在这方面是个榆木疙瘩,指望他是不成的;娘如今心里又只有亲生的女儿,根本顾不上她。 如果……如果娘知道安郡王对侯府的姑娘有意?会不会让顾娇嫁过去?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顾瑾瑜就脑补了许多。 她心烦意乱,一方面是安郡王的夸赞勾起了她不切实际的幻想;另一方面,她迫切想要回到京城,找淑妃娘娘拿主意。 顾娇这边拿到了铁铺的农具,农具有点儿多,是回春堂的伙计去拿的。 临走时,老铁匠叫住她:“小兄弟,你家小姐姓什么?” 伙计道:“你说顾姑娘啊?她不是我家小姐。” 老铁匠一愣:“啊?那她是……” 伙计并不知顾娇行医的事,他道:“她是我们东家的朋友。” 老铁匠问道:“能劳烦小兄弟告诉我她住哪儿,我好上门给她道个谢吗?” 伙计哦了一声道:“顾姑娘交代过了,若是成功了,给她免了农具钱即可。” 老铁匠:“可是……” 没可是了,伙计带着几大车农具离开了。 老铁匠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半山腰那块空地顾娇暂时没动,她雇了附近的村民,在山上开垦出一大块药田,又挖了一个鱼塘并一条沟渠,从瀑布下方将水引入鱼塘之中。 顾琰的暗卫成了开山的苦力,天天被派去挖渠种地,一个月下来,二人从小白脸晒成了名副其实的小黑炭。 转眼就入了秋。 今年的夏季并不算格外炎热,反倒是反扑而来的秋老虎热得人汗流浃背。 萧六郎一行人来省城有一段日子了,在林家的悉心安排下,他们住进了距离省城贡院最进、最奢华的一家客栈。 周管事几次提出请萧六郎到府上做客,都被萧六郎拒绝了。 林成业近几月被萧六郎折磨得有些苦不堪言,去清泉镇时还是个小胖子,回到省城人就瘦了两圈。 萧六郎每每给他讲题时,他都能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他也不明白萧六郎为何如此学识渊博,比府上的西席先生们加起来还厉害。 只不过,一轮到萧六郎给他出考题,他就歇菜了。 他好歹是经历过县试、府试与院试的人,一般的考题难不住他,可萧六郎出的是题吗?是刀子啊! 其实就算四书五经也是有考试范围的,有些篇章要重点记忆,有些则不用。 萧六郎不管这个,他随手出一份考题,就有半数以上是重点篇章之外的。 林成业一个头两个大,生生被萧六郎给考瘦了。 林成业向冯林诉苦,冯林哦了一声,道:“你误会他了,他不是故意不是考重点篇章,他是压根儿不知道哪些是重点篇章。” 人家就从来没划过重点,直接从、头、背、到、尾!还一字不差,倒背如流! 饶是如此,林成业回省城后仍没有选择住回府上,他与萧六郎、冯林一道住在了客栈。 乡试一共考三场,每场考三日。 第一场在八月初八,也就是明天,客栈里住的全是乡试考生,整个客栈的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唯一淡定的可能就是萧六郎。 冯林原也是有些紧张的,不过他有太多事要做,导致他都顾不上紧张了。 “小林子,过来帮忙!”冯林将林成业叫去了客栈的小厨房。 这间小厨房是林家花了大价钱租下的,还给安排了一个专程的厨子。 乡试不管考生的伙食,厨子打算给他们做,被冯林拒绝了。 临出发前,顾娇给了他一张单子,上面记录了一些注意事项以及相关食谱。 食谱分类很细,顾娇连天气都考虑到了,如果天气凉,便采用第一份食谱;如果天气热,便采用第二份食谱。 “饼子、肉干、桔子、酱菜……” 冯林与林成业在灶屋捣鼓了一下午,总算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齐全了,肉干是自己烤的,肉香四溢,把整个客栈的考生都馋坏了。 酱菜是前几日便开始腌制的,如今恰巧腌好,冯林装了三小罐子。 饼子不能久放,是厨子天不亮起来做的,冯林叮嘱饼子必须要干,一点水分也不留。 每个省城的乡试都有正副两名主考官,皆由朝廷委派。 他们与当地的监考官们初六便进了贡院,先举办入帘上马宴,内帘官进入后堂内帘之处所,由监考官封帘。 内帘官又称阅卷官,他们从进入之日起一直待到乡试结束,批阅完全部考卷方可离开。 整个过程或可长达半月,在此期间他们不可与外界接触,就连外帘的监考官也不得交流来往。 初八这日,考生们早早地来了考场。 每一场虽说有三日,可真正考试只有中间一日,第一日为检查入场,第三日为检查离场。 大清早,贡院外便排起了长龙。 萧六郎三人来得不早不晚,排在了第一百多位。 他们不急,却把一旁的周管事急坏了。 乡试不让人代为排队,否则他们林家能把贡院外包圆咯! “水拿好了吗?”周管事问林成业。 林成业点头:“嗯。” 周管事又道:“吃的都带了吗?” 林成业再度点头:“带了。” 两个字还是能说得不结巴的。 周管事仍放心不下:“那……衣裳穿得厚不厚?恐夜里凉着了。” “热。”林成业说。 周管事叹气,唉,今年天气反常,该热的时候不热,该凉的时候又不下凉,听说乡下的庄稼都长得不好了。 周管事还想再交代什么,林成业蹙蹙眉:“你走,烦。” 周管事:“……” “哎呀!” 周管事刚走没两步,被冯林吓得一个趔趄差点儿就摔了。 “咋啦?”他回头问。 冯林道:“忘记把这个给你们了!娇娘说要是天气热,让咱们把这个带进考场,能提神醒脑,还能驱蚊止痒。” 是三瓶风油精。 “这个能带吗?”周管事问,乡试除了水和吃食,别的啥也不能带。 冯林解释道:“这个能外用,也能内服,娇娘说,要是有人问起,就喝给他看。” 萧六郎的眼神有些微妙:“你们现在很熟啊……” 冯林还没察觉到同伴的危险目光,嘻嘻道:“从前是我不懂事,误会娇娘了,其实她人特别好!六郎,真的,能讨这样的媳妇儿是男人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也想……” 萧六郎目光如刀,终于让冯林忽视不了了。 冯林悻悻地缩了缩脖子,道:“好嘛,我不想。” 萧六郎接过了风油精。 又是那个箱子里的奇怪东西么? 这种文字他见过,那夜从箱子里滚出来的东西上面大部分都有这种文字。 不过那一夜,他没见到这几瓶绿绿的小东西。 所以不是他的错觉,那个小箱子就是能出现奇奇怪怪的东西,还总是不重样? 它是有什么奇特的障眼法和机关吗? 既然这几瓶是药,那么之前见到的那些会不会也是药? 它是个小药箱? 聪明如萧六郎一时间也没弄明白顾娇的小箱子,很快,轮到他与冯林、林成业依次被侍卫搜身了。 冯林为表明他们带的是水,打开瓶盖喝了一滴,差点没那味道冲死! 娘呃,这也太提神了! 进入考场后,考生们被分到了各自的考棚,也有人管它叫号房。 号房简陋,只有两块木板,一块用作桌子,一块用作椅子,分别嵌在号房两侧的凹槽中。到夜里时,考生将两块木板拼作一张床,就此对付一晚。 这三日中考生不得离开自己号房,吃喝拉撒睡全在里面。 第一场考的是默书与诗文,按理说,是《论语》一文、《中庸》一文,或者《大学》一文、《孟子》一文,加上一首自己作的五言八韵诗。 可今年的乡试考题格外变态,居然加试了一文——《孝经》。 严格说来,《孝经》并不长,只有不到两千字,可问题是……它不考啊! 不考谁背,对叭? 看到要默写《孝经》时,林成业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不是吓的,是激动的! 因为萧六郎、考、过、它! 萧六郎是十分严格的老师,但凡林成业不会做的考题他都会重考第二次、第三次、甚至第四次,直到林成业会了为止。 林成业不仅瘦了,还年少秃头了,都是被萧六郎折磨的。 然而这一刻,林成业简直爱死萧六郎的折磨了! 林成业知道乡试背《孝经》的肯定少,单单第一门他就得领先多少人了! 116 完美答卷!(两更合一) 林成业奋笔疾书起来。 后排号房之中的冯林拿到题目后也不禁暗笑了两声。 萧六郎给林成业补习,他也跟着旁听了些,林成业怕萧六郎,有时会把考卷拿去给自己过目一遍,自己觉得没问题他才呈到萧六郎的面前。 一来二去的,《孝经》一书他也会背了。 不是考场纪律严明,冯林都想哼小曲儿了。 单从这一场考试来看,考官们出题的难度完全赶不上萧六郎的魔鬼难度。 其余考生并不如他们三人这般淡定,他们委实没料到今年的考题会超纲,要了老命了! 不过能挺进乡试的考生心理素质相对来说都算过硬,尽管内心狂吼咆哮,面上却硬着头皮写了下去。 今年的秋老虎厉害,昨日进来就很热,只是没今天这么热。 考棚狭窄逼仄,且不通风,刚开考没一会儿考生们便热得满头大汗。 有胆大的考生直接开始宽衣解带,虽说有损仪容,不过考场纪律一贯是只要不作弊,考官便不管你拉屎放屁。 到正午时,太阳从高空直射而下,考棚的气温又高了不少,所有考生都感觉自己在被架在铁板上烤。 终于,一个省城的考生中暑晕过去了。 这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没吃过什么苦,不像寒门学子常下地干活,反而耐得住高温。 监考官关注着他的动静,他最好能自己醒过来,否则一旦让人抬出考棚便再也无法返回考场。 等了一会儿,那名考生始终没反应,监考官只得叫来侍卫把他抬出去看大夫。 侍卫刚把人抬到贡院门口他就醒了,他哭着喊着要回去考试,奈何考场纪律不会为了任何人破例,哪怕是皇子都不行。 所以科举对考生各方面的要求都极高,不仅需要心理素质过硬,身体素质也必须够好才行,否则根本扛不住这么高强度的考试。 这一小插曲对其余考生也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压力,加上天气确实越来越热,所有人都感觉自己的考棚成了一个大火炉。 起先还矜持不肯宽衣的考生这会儿啥也顾不上了,没把裤衩脱掉都是对考场最后的尊重了! 萧六郎也感觉到了炎热,若在以往,他怕是也早热晕过去了。然而这半年来顾娇每日拉着他做复检,一天也不落下,即便外出考试,也会交代冯林盯着他。 他起先认为她做的一切都是徒劳,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心底的阴影,他无法像个正常人那样站起来。 直到眼下他才明白,她的辛苦没有白费,他的身体强健了太多。 又过了半个时辰,考棚内的温度达到了顶点,又有两个考生热晕了。所有考生心烦气躁,脑子晕晕乎乎,已无法正常思考。 萧六郎解下了外衣,还是不够,他的目光突然落在了手边的包袱上。 他打开包袱,拿出顾娇让冯林带过来的小绿瓶,抹了几滴在太阳穴与额头上,顿时一股凉气从脑门儿传遍全身,他瞬间神清气爽、耳聪目明。 所有的燥热都在这一刻降了下来,他沉下心,继续提笔做题。 天气直到太阳落山才没那么炎热了,这一日考下来,考生们全都瘫了,也不知是让乡试考的还是让太阳烤的。 萧六郎、冯林与林成业因为有顾娇给的神药,比其余考生轻松不少。 白天大家都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眼下下凉了,总算想起来要进食了。 然而令考生们崩溃的是,天气太热,他们带进来的干粮已经全都馊掉了! 考棚里升起了一股淡淡的馊味,监考官都忍不住捏住了鼻子。 但很快,一阵酸酸甜甜的清冽果香飘了过来,是橘子!一剥皮能溅出满手橘子香味的油,新鲜得不得了! 咕噜~ 有考生的肚子叫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开始流口水,橘子太香了,酸酸又甜甜…… 萧六郎吃了一个橘子,又拿出一条肉干与一块饼子,饼子与肉干把水分烤干了,没坏,酱菜也没坏。 他细嚼慢咽地吃了起来。 肉香混着酱菜的酱香弥漫了整个考场,所有考生都崩溃了。 白天那么难的考题、那么恶劣的天气已经够折磨人了,为什么还要在考场里吃这么香的东西? 你们真是来考试的吗? 有谁考试会带这么丰盛的吃的? 若不是考场内禁止交头接耳,考生们都想大喊一句“兄台,分我一口吃的,以后你上哪儿,我罩了!” 祸不单行,如此炎热的天气,夜里怎么会少了蚊子? 萧六郎三人涂上风油精,舒舒服服地睡了个整觉。打了一夜蚊子的考生们走出考场时,黑眼圈都快挂不住了。 万幸是出考场这日省城下了一场大雨,天气总算转凉了。 十一这一日,考生们再度进入考场。 第二场考的是五经一道,是议论文,每一篇的字数要求并不高,不少于三百字即可。往年多以议论民生与仕途为主,譬如天下工商、水利农桑、六部职责划分等等。 今年却一上来便是一道《论削藩之利弊》,直接把考生们给炸晕了。 如此尖锐又敏感的题,究竟是哪个不怕死的考官出的? 在昭国,每年乡试的考题是由内阁制定,然后交由皇帝审阅,皇帝首肯了才会装匣封腊送往各大省城。 由朝廷统一发放的考题都是一致的,只是不排除某些人为或者意外的状况,譬如泄题、毁题等事故,因此朝廷往往都会准备八套题。 考试时由正主考官当众随机抽题,抽到哪套是哪套,目前为止还没出现过所有省城都抽到同一套题的先例。 而不巧,今年本省城的正主考官抽中了最难的一套题。 这群考生中有像萧六郎这种初次乡试的,也有考了大半辈子头发都白了还在考的。 但凡考过多次的都能看出今年的题不简单,不按套路来呀…… 历年的阅卷官都有自己的喜好,考生们在做题事都会尽可能去迎合考官的喜好,这也是为何每年都会有人花重金打听考官们的来历以及生平事迹。 可问题是,削藩一事并不是普通的民生问题,它不能由考官的喜好去决定,这主要是看朝廷的态度。 如果朝廷主张削藩,那么考官绝不可能给一篇反对削藩的考卷高分,不然考官岂不是在公然叫嚣朝廷、叫嚣皇帝? 从朝廷招安林家一事,考生们大抵还是明白朝廷对藩王的态度的,至少近十年之内绝无可能削藩。 保险起见,绝大多数考生都选择迎合朝廷的风向,引经据典、辞藻华丽地讲述了削藩的弊端,并大力鼓吹朝廷如今的安抚政策。 而在某一件考棚之中,萧六郎毫不犹豫地提笔写下——削藩一事,势在必行! 最后一场是十四号入场,十五日开考,考的是八股文。 这是林成业最薄弱的一项,在童试时,他没有一次拿下过八股文的高分,几乎全是凭着帖经与杂文博了个秀才功名。 然而这一回他看着考卷上的题目,莫名觉得没有平日里萧六郎给他的出的题刁钻。 而且萧六郎教了他一些八股文的技巧,还让他背了几句对仗工整的马屁话,啥含义木有,却能让文章的整体格调看上去高端又大气! 他行云流水地写了! 总之就是水文嘛! 六郎说了,不懂的时候就水文!千万别空着! 林成业觉着自己这回水得很有水平(自己都看不懂自己水了啥),虽然不至于得高分,但应该也不会像以前那样不及格。 三场考试结束,考生们生生考瘦了一圈,周管事一大早便在贡院外等着了。 看着考生们一个个形容消瘦地出来,他担心死自家六公子了。 很快,萧六郎三人出来了。 无论有多人山人海,萧六郎总是能被人第一眼注意到的那个。 周管事先看到他,随后看到了他身边的林成业。 周管事正要喊一声“公子你瘦了”,然后话就哽在喉头了。 呃……他家公子怎么好似还考胖了咧? 其实林成业没胖,只是别的考生都瘦了,才显得他们三个胖了。 周管事快步走上前,激动又着急地问道“考得怎么样啊,公子?先前两场你不让我过来,我可憋坏了!能考上吗?考题难吗?我怎么觉得大家的脸色都不好呀!” 林成业道“回头,再说。” 周管事看了看一旁的考生们,心知自己是激动过头了,这里哪儿是说话的地方儿? 他笑着对萧六郎与冯林道“终于考完了,这段日子辛苦二位了,我家老爷在府中设了宴,请二位赏脸,随我到府中一叙。” 林家乃省城首富,冯林还挺想去见见世面,哪知萧六郎一口拒绝了“不了,我们要回县城,林老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日后有缘再聚。” “啊……” “啊……” 林成业与周管事同时怔住了。 尤其林成业。 尽管早料到考完萧六郎就得回去,可真正到了这一刻他心里怪不舍的。 跟着萧六郎补习的这段日子真是人生中最凄惨的折磨,可进了考场才明白是他最宝贵的经历。 “你、晚点、走。我送、你。”林成业一着急,把口吃的毛病暴露了。 他脸色一变,眸子里闪过一丝慌张。 萧六郎的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看向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清冷“不用了,离家这么久,你也该回去看看了。” 冯林有些诧异,与萧六郎重逢这么久,头一次听到他说这么有人情味的话呢。 仔细一想,他与一年前有了不小的变化呢。 林成业最终也没能说服萧六郎去他家,他其实能感觉到他与萧六郎的师生关系是很不错的,萧六郎人冷,心却不冷,可他不明白萧六郎为何就是不愿到他家去。 周管事笑道“六公子,表小姐来了,她说你乡试辛苦了,要带你出去游玩几日呢!” 林成业不喜欢那个花痴表姐! 萧六郎与冯林回到客栈。 上楼时,冯林问道“我们要等成绩出来了再走吗?” 成绩出来要半个月。 萧六郎淡道“不用,成绩会通报到县衙。” “也行。”冯林点点头,尽管他很想第一时间知道自己和萧六郎的成绩,但萧六郎这副归心似箭的样子,分明是想家了吧? 想娇娘了。 呵呵呵,臭小子。 二人正往客房去,就听见大堂内传来考生们激动不已的声音。 “哎,你们听说了没有?京城要重开国子监了!” “真的吗?谁告诉你的?” “这还用告诉吗?皇榜都张贴出来了!就在府衙门口,不信你们自己去看!成绩优异的生员经过府衙的举荐,便有机会进入国子监。若是在乡试中一举拔得头筹,那不必举荐就能搬去国子监!” 生员就是秀才,一般来说,小三元都能得到举荐的机会,若是没有小三元,得了案首也是有机会的。 冯林拉了拉萧六郎的袖子“六郎,你得了两个案首呢!” 尽管院试因为某些缘故与案首失之交臂,可他依旧是优秀的廪生啊! 冯林拍大腿道“哎呀,早知道你当初就不该要那一千两银子,怎么也得重考一次!你要是考上小三元,就必定能去国子监了!” 国子监是昭国最高学府,天下学子莫不以进国子监为荣。 萧六郎的神色却很平静。 他站在楼梯上,听着大堂中的考生们热议。 “但是国子监不是陛下亲自下旨关闭的吗?因为当初烧死了少年祭酒。怎么突然又重开了?” “是庄太傅率领多名肱骨大臣跪在金銮殿外,跪了三天三夜才总算令陛下动容了。” “庄太傅真是昭国忠臣啊,当初陛下下令关闭国子监,但凡劝诫者都被陛下处罚了。” “庄太傅没被处罚吧?” 这么为国为民的好官,考生们都不希望他惹祸上身。 “怎么会?要是处罚了也就不会重开国子监了。” 考生们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得热火朝天。 萧六郎露出了狐疑且若有所思的神色。 他很快没了听八卦的心情,面无表情地回了屋。 林成业的东西已被周管事派人收拾走了,萧六郎只把自个儿的收拾了,客栈的食宿周管事已经结清了,不必二人再掏银子。 夜里,冯林想去吃省城有名的小吃。 “来这儿这么久,为了不把肚子吃坏,吃的全是小厨房做的菜,我憋坏了!”冯林委屈地说。 陪萧六郎去府城考试时,冯林半路瞎吃闹了肚子,虽是有顾娇给的止泻药,可到底吓坏了。 乡试非同小可,为避免重蹈覆辙,他们几个一直相当忌口。 萧六郎正巧想给家里人买点东西,便答应了冯林。 省城的街道又宽又长,四辆马车并驾齐驱都丝毫不会拥挤,两旁的商铺鳞次栉比,行人摩肩接踵,真真是一派繁华的景象。 冯林看着小贩手中的彩灯,羡慕道“省城真热闹,比咱们县城热闹多了,府城也没这么热闹。” 萧六郎嗯了一声,算是给了他回应。 冯林憧憬道“你说,京城是啥样?省城都这么热闹了,京城会不会更热闹?京城的街道会不会比这更宽、更长?马车更多?铺子也更大?” “嗯。”萧六郎再次嗯了一声。 冯林古怪道“你嗯啥?弄得像是你去过似的!唉,我可真想去京城啊,做梦都想去,只要能去一次,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 萧六郎淡淡地说道“京城有什么好的?是非之地罢了。” 冯林叹息着摇头“你没追求,你不懂!” 国子监是所有读书人的圣地,若说冯林从前是只有六分想去京城,如今则是十分,平生若能进国子监走一遭,便不枉他寒窗苦读十多年。 不过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以他的资质根本考不上,也不会被府衙举荐。 省城的特产是麻糖与驴肉。 冯林对糖不大感兴趣,驴肉倒是挺馋,二人来到一家老字号驴肉店,来了两碗驴肉汤、两个驴肉火烧,并一小碗红烧驴肉。 俗话说得好,驴肉香马肉臭,打死不吃骡子肉,驴肉只要做好了,那是能香一整条街的。 冯林迫不及待尝了一口红烧驴肉“哇,真好吃!” 萧六郎被顾娇的手艺惯刁了嘴,此时也觉得这顿驴肉不赖。 吃过饭,二人叫来小二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人给他们结过了。 “谁呀?”冯林问,难道是林成业?不对呀,那小子不是回府了吗?这么快就溜出来了?还跟踪他们到了驴肉店?不和他们同桌吃饭,只暗地里买单? 小二笑着道“是一位姓刘的老爷。” 萧六郎的脸色冷了下来。 冯林看向萧六郎“你认识?” 萧六郎淡道“不认识。” 小二又笑道“刘老爷说了,他在醉云楼设了小宴,款待萧公子与您的朋友,恳请萧公子赏脸。” “啊,我当是怎么一回事呢,原来是又一个想结识你的老爷。”萧六郎府试的八股文太优秀,这一路没少碰到想上前结交的人,冯林自然而然地认为这位刘老爷也是其中一个。 “你去吗?”冯林问。 “不去。”萧六郎站起身,“走吧,回客栈。” “哦。” 二人去客栈住了一晚,翌日打算去车行雇一辆好使的马车,刚到门口便看见一名小厮打扮的男子笑吟吟地等在外头“请问是萧公子与冯公子吧?我家老爷备了车驾,送二位公子回县城。” “你家老爷是谁?”冯林问道。 “我家老爷姓刘。”小厮答道。 冯林嘀咕“不会就是昨天那一位吧?” 冯林朝扫了一眼对方的马车,好家伙,比林家的马车还奢华!这位刘老爷来头不小啊! “不坐。”萧六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冯林“……” 好叭! 有才任性! 二人雇了一辆最快的马车,花了比别的马车多一倍的银子,马不停蹄地朝县城的方向去了。 林成业一大早便出了林家,他打算送萧六郎与冯林一程,结果却扑了个空。 他叹气,这辈子也不知还能不能再见了? 乡试结束,内帘官们开始阅卷。 内帘官一共十二人,四人一组,一张考卷由四名内帘官共同批阅,意见出入不大的算总成绩便是,太有争议的将被呈到正主考官与副主考官面前,由二人再定夺一遍。 第一场试三经与五言八韵诗,主考正确率与字迹,往年不是出现正确率高,但字迹不够好的,就是出现字迹优异但正确率不如另一名考生的。 今年的情况有些特殊,竟然有考生上交了一份完美答卷! 一题不错不说,字还写得所有人都自愧不如。 当之无愧的首场第一。 “今年的《孝经》难倒了不少考生啊。”一名内帘官笑着感慨,“除了方才那个,我再也没看到第二个把《孝经》全写对的了,诶?等等。” 他话音刚落,便发现了又一张十分优秀的答卷,虽不至于一字不错,可比起先前批阅的强了太多,尤其《孝经》,他全写对了! 他对面的内帘官道“好巧,我这边也有个把《孝经》全写对的。” 二人相视一笑。 今年的考生……意外让人惊喜啊。 不过阅到第二场的试卷时,气氛就开始紧张了。 藩王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他们或是曾盘踞一方的强龙,被朝廷诏安赐予了藩王封号;或是有着皇室血脉的封地王爷。 前者有兵权,后者有血脉,妥妥的心腹大患。 正所谓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眠?只是朝廷目前并没有足够的实力却干掉这些藩王,因此朝中上下大部分官员都不主张削藩。 宣平侯府一贯与庄太傅不和,然而在削藩一事上,两家的意见出奇地保持一致。 没人知道,这次的考题其实是皇帝亲自出的。 皇帝就是想听听民间的声音,想看看他治理下的昭国学子都有怎样的远见与心性,结果就是一大堆的彩虹屁! 不过这堆彩虹屁中,有一个文采十分出色的,他虽不主张削藩,却并不是在迎合朝廷的风向,而是从整个昭国的时局切实利弊,分析了短期内削藩可能带来的后果,以及安抚政策下如何从经济与农桑上获得双方共赢。 这是一篇令所有内帘官都惊艳的文章。 不出意外,第二场的第一就是它了! 然而很快,一名考官发现了另一篇主张削藩的文章,用词那叫一个犀利啊,内帘官们看得脸都白了。 这家伙怎么不直接上金銮殿去骂皇帝和文武百官得了? 不过,骂是骂得凶,分析的道理却也是一点儿也叫人挑不出错。 原本看那一篇时,还觉得双方合作共赢或为一条新的出路,可看了这篇主张削藩的文章,瞬间感觉那是在与虎谋皮! 不削藩,昭国要完! “娘呃……”副主考官捏了把额头的冷汗,突然觉得昭国危机四伏了! 昭国当真眼下就危机四伏了么? 非也。 只是几十年后就未必了,这名考生把几十年后的危机尽数容纳在了一篇小小的论道文里,让所有人都切身感受到了不削藩所带来的后果与恐惧。 此子的功力,可见一斑呐! 从文学素养与笔力上看,是这名考生赢了,问题是,他们敢把这种“危言耸听”甚至大逆不道的文章评为第一吗? 这若是捅到皇帝跟前,天子一怒,谁受得住? 皇帝只是想看看考生们的心迹,并不是真的要听谁去骂他。 内帘官们犹豫了。 “先、先放一边吧。”正主考官说。 这一放就放了许久,乃至于把第三场的八股文都改完了仍没敲定两篇文章谁该得第一。 ------题外话------ 有奖问答走一波六郎乡试会是第一吗? 会 不会 117 醉酒(一更) 萧六郎雇的是最快的马车,八月底便抵达了清泉镇。 路过天香书院时,冯林先将行李搬回寝舍,出来后碰到了黎院长。 黎院长见到他挺意外:“咦?怎么这么快?你不是去乡试吗?你没赶上还是怎么着?六郎呢?” “赶上了赶上了!我俩考完就回来了!那个……我回头再与您细说,六郎在外头等我,院长再见!”冯林干笑着说完,一溜烟儿地跑掉了! 谁不知道萧六郎是黎院长的宝贝疙瘩,自己不溜快一点,黎院长能拉着他问个天昏地暗。 冯林嗖的蹦上马车。 “怎么了?”萧六郎问。 “黎院长!”冯林说,“别被他逮住了,一会儿问得你回不了家!” 萧六郎深以为然,催促车夫赶紧将马车赶回了村子。 车钱是早在省城就结清了,但车夫跟着他们跑了一路做车夫、做小厮,任劳任怨着实辛苦,萧六郎又给他一两银子。 车夫受宠若惊,忙不迭地到躬身拱手。 “路上小心。”萧六郎说。 “诶!多谢萧公子!”车夫开开心心地上了马车。 干他们这一行的拿的都是辛苦钱,别看外出一个多月,真正落到自己手里的银子不过二三两,加上这一两,下月家里的日子就好过多了! 萧六郎与冯林往村子里走去。 他们六月底离村时,村子里的晚稻刚种下,只是稀稀拉拉的小稻苗,如今全长成了绿油油的一片。 “哇!你们村的麦子长得真好!” 今年气候反常,雨水稀少,农田干旱,导致不少庄稼都在地里旱死了。他们从省城一路走来,亲眼目睹,内心震撼。 然而清泉村的庄稼却好似没受干旱的影响,长得那叫一个茁壮。 “是稻子。”萧六郎纠正他,不过心里也闪过同样的疑惑,为何自己村的庄稼长得这么好? “哦。”冯林应了一声,突然指着前方,“你看!水渠!不错啊,你们村都挖上水渠了!换了里正就是不一样啊!” 顾老爷子下台后,村子里选了新的里正,姓罗二叔是族亲,据说快出五服了,不过因住得近,两家走动挺多,因此关系还算亲厚。 罗里正没顾老爷子有文化,但他是个办实事儿的,村里哪个乡亲有困难,他都会搭把手帮一帮。 可要说挖渠…… 不是萧六郎小瞧罗里正,而是大家邻里乡亲的,相处这么久,罗里正会什么不会什么萧六郎还是看在眼里的。 他是一个相对保守的里正,轻易不会大兴土木,而且村子里也没钱大兴土木。 “哎!六郎!”一旁的冯林又呱呱叫了起来,“你看!水车!天啦天啦!我没眼花吧?你们村子居然有水车啦!” 冯林长这么大,见过水车的次数屈指可数。 水车可是好东西,能将低处的水引流到高处去,用来灌溉农田最好不过了。 只是水车在这种小县城里并不多见,一般比较富庶的村子才能安排上水车,他们从省城回来的路上就见到过几次水车,不过都因为干旱,本身村里的水塘就没了水,是以水车都成了摆设。 冯林不解道:“话说,你们村子的水哪儿来的?” 萧六郎的目光顺着水渠一路往罗二叔家的后山而去,他蹙眉,喃喃道:“引了山上的瀑布吗?” 那就不是普通的水渠了,跨越了半座山头,得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可能挖出来。不仅如此,还需对山上的地形异常熟悉。 “哎呀!六郎回来啦!” 是张婶儿。 张婶刚从罗二叔家出来,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野果,她觉着自家八成要走运,每回秀郎考试归来第一个看到的都是她! “张婶。”萧六郎打了招呼。 “张婶!”冯林也笑嘻嘻地打了招呼。 冯林总来村子,张婶已经认得他了,张婶笑道:“可算回来了,这回比上次去的久啊!省城很远吧!” 乡下人不懂考试与放榜的日子,不知萧六郎其实是乡试的外地考生里最早回家的,只觉得他比上回多离开了一个月呢。 萧六郎没解释什么,说道:“是的,省城比府城远,多走了半个多月才到。” “我说呢!”张婶一副我果真很聪明的样子,“好了,离家这么多天,惦记娇娘了吧,赶紧回去,她在呢!” 今天天香书院放假,私塾不放假,顾小顺去镇上照顾两个宝宝了,顾娇在家里做事。 萧六郎与冯林进了屋,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顾娇,是一个农户打扮的男人。 二人皆是一愣。 男人听到门口的动静,转过身来,眸子一亮:“六郎?这位是……冯秀才吧?” 冯林怔怔:“呃……我是,您是……” “罗里正。”萧六郎打了招呼。 罗里正挠头一笑。 冯林恍然大悟:“你就是新上任的里正啊?你可真厉害,又是挖水渠,又是做水车的,全村的庄稼都让你给盘活了!” 罗里正先是一怔,随即憨厚老实地笑道:“冯秀才夸错认了,挖水渠的不是我,做水车的也不是我!” 冯林一脸惊诧:“不是你是谁?” 萧六郎的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测,他下意识地朝堂屋后门望去,恰巧此时,顾娇一边擦手一边进了堂屋。 她看见萧六郎,步子就是一顿。 她是知道乡试结束的时间的,她也知道大概什么日子放榜,她估算着萧六郎应该是放榜之后才会回来,不料竟是这么快。 她怔愣的小模样有些天然呆。 萧六郎感觉自己的心口好似不受控制地颤了下。 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与罗里正打了个招呼。 罗里正一头雾水,刚刚不是打过招呼了么? 顾娇看着萧六郎,不自觉地弯了弯唇角:“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在省城多玩几天。”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省城也没什么好玩的。” 顾娇:“哦。” 罗里正笑道:“方才正说你呢,冯秀才问我水渠是不是我挖的,水车是不是我做的,哈哈,我哪儿有这等本事?” 他说着,对冯林道,“是娇娘!” “啊……”冯林目瞪口呆。 顾娇开山种药田,还挖了个鱼塘,在瀑布的水引入鱼塘时顺便也挖了一条水渠直通村里。 天气干旱,山上的瀑布也小了许多,但灌溉村子里的农田还是够了。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 “不是吧?才走两个月,你连鱼塘都挖出来了?”冯林倒是知道顾娇买山的事,可他没料到顾娇如此雷厉风行。 罗里正对顾娇道:“对了,你上次和我们说的打谷子和扬谷子的木车,我去找村里的木匠做了,就是没这么快做出来,他们让我问你,用哪种木材比较好?” 顾娇想了想,道:“红松、山杨、椿木、椴木都可以,硬度高,不易变形。” “好!那我先去了!”罗里正说着,又转头提前恭喜了萧六郎与冯林几句,预祝他俩乡试能榜上有名。 “什么打谷子和扬谷子的车?”冯林好奇地问。 顾娇解释道:“就是能把谷粒与稻穗分离的车,以及把不够饱满的秕谷筛选出来,只留下正常谷粒的车。” “还有这种东西?”冯林表示怀疑。 他虽然分不清麦田与稻田,可脱谷粒他还是知道的。 那都是抓着一捆稻子用蛮力往地上砸,砸得老费事儿不说,还不一定能脱干净,没脱下来的稻穗就得用手去细细地摘一遍。 他小时候给人摘过谷子,一天半个铜板。 至于说分离出秕谷与好谷,通常是先将谷粒晒干,再选个有风的日子进行扬谷。好谷较重,会落在地上;秕谷较轻,会被风吹到一旁。 舂米之后也是用扬谷的方式来分离大米与谷壳。 顾娇让人做的扬谷车原理上与扬谷一样,可以分离秕谷、好谷,也能分离大米与谷壳,只是扬谷车效率更高、更省力,也更干净彻底。 原本罗里正也不大信有这么好用的东西,可见了顾娇为乡亲们挖水渠与做水车后,罗里正对她的本事与人品都深信不疑了。 傍晚时分顾琰三兄弟才到家。 小净空的眼皮子从中午便开始突突直跳,他一进屋看见坏姐夫,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眼皮子跳了一下午! 他走进屋,一脸严肃地看着坏姐夫。 嗯,没有瘦。 娇娇应该不用担心。 他又把萧六郎拉到后院,让萧六郎给他摘枣树上的枣子。 萧六郎抬头望树枝上:“都快九月了,哪里还有枣子?” 小净空的目光死死盯着萧六郎的头顶,他之前严格记录过坏姐夫的身高,勉强能够到第一根树枝,现在坏姐夫已经超过树枝了! 坏姐夫长高了! 事实上,这两个月来,根据他的严密观察,不仅坏姐夫长高了,顾琰哥哥与小顺哥哥也长高了,就连娇娇也高了。 全家唯一没变化的是他与姑婆。 娇娇说,那是因为他还小。 可狗娃比他更小,狗娃都长高了! 小净空愁眉苦脸! “你怎么了?”萧六郎看着他问。 “唉,没什么,不说我了。”小净空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地抬头望向萧六郎道,“说说你吧!这次考得怎么样?题目难不难?有没有把握?若是中不了举,家里又得重新供你三年!” 萧六郎万万没料到躲过了黎院长,却没躲过小和尚…… 这都什么大家长的小语气? “你还知道三年考一次呢。”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地挼了挼他的小寸头,把摘下来的一颗红枣递到他手上,“给,拿去玩儿。” 小净空看着手中干瘪的小枣子,撇撇小嘴儿。 谁要玩儿?幼稚! 萧六郎家里人带了礼物,老太太的是麻糖与黄豆酥。 老太太开心! 顾娇把麻糖没收了,黄豆酥一天只能吃一块。 老太太不开心! 给顾琰带的是一块玉做的砚台,圆形的,他就喜欢圆圆的东西,尤其是玉做的。 顾琰:“多谢姐夫。” 给小净空的是一套九连环。 小净空一脸高傲地接过,嘴上说着“什么嘛,幼稚死了”,转头就躲进屋里,暗戳戳地解起了九连环! 给顾小顺的是几块上等的木雕材料,如今他手上不缺工具了,就缺让他祸祸的好木。 “姐夫,这块是啥木?没见过!”顾小顺掂着手中一块黑漆漆的木块问。 “乌木。”萧六郎说。 乌木非昭国所有,是从庆国那边运来的,他们运气好,半路遇上一支商队。 几人都对自己的礼物很满意。 终于轮到顾娇了。 顾娇心说这回总不能再给她送毛笔了,结果萧六郎确实没送笔,却送了一沓纸。 顾娇:“……” 这并不是市面上卖的那些糙纸,而是十分名贵的水纹纸,迎着光会有帘纹、竹纹或者花纹显示出来,因而也叫花纹纸。 花纹纸工艺复杂,造价昂贵,连府城都没得卖,只有去了省城才有。 在昭国,送花纹纸约莫等于送花。 花前月下,红袖添香。 然而顾娇的笑容逐渐僵在了小脸上。 被没收了麻糖的老太太笑得前俯后仰。 有一种浪漫,叫六郎认为很浪漫! -- 冯林也带了东西,几大块烟熏驴肉,一瓶烧刀子酒,烧刀子是店家送的。 顾娇没喝过古代的酒,闻着不太烈的样子,她尝了两口,吃晚饭时都还没啥反应,到洗碗时酒劲儿便上来了。 萧六郎先将冯林送去村口,又回来给小净空洗了个澡,等他去灶屋找顾娇时,顾娇已经把洗了一半的碗扔在锅里,自个儿坐在了堂屋后门的门槛儿上。 她背对着萧六郎,一动不动地望着星空。 萧六郎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顾娇缓缓地扭过头来,神情呆呆的、木木的,小脸蛋儿酡红一片,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泛着晶莹的水光。 她的样子与平日里的清清冷冷的不一样,倒像一瞬间成了孩子,特别无辜。 “看星星。” 她说。 声音都软软糯糯的,带着一丝迷糊的小奶音。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道:“回屋吧,天黑了。” “不回。”她摇头,嘟哝着小嘴。 得,小净空平时就是这样。 喝个酒,把自己都给喝成顾三岁了。 顾娇继续仰头看星星。 “六郎。”她忽然开口。 ------题外话------ 昨天的有奖问答6号发放奖励 118 表白(二更) 她第一次这么叫他,以往都是叫他相公,但那声相公并不是夫妻之间的亲昵称呼,更像是不好开口唤他名字,于是唤了他在这个家里的“官职”。 与他唤顾里正、罗里正一般无二。 “嗯?”萧六郎在她身边坐下。 顾娇望着一望无际的星空:“你知道天上的星星为什么不掉下来吗?” 萧六郎看着她:“为什么?” 顾娇傻乎乎地笑道:“因为太远了,它们全都有各自的位置,也有各自的轨迹。” 萧六郎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说法,倒是新鲜:“如果真的太远了,我们又为什么能够看见?” “因为大!”顾娇举起手,酒劲上来,手都使不利索了,“别看它们这么小,其实全都特别特别大!你知道那颗星是什么星吗?” “哪一颗?”萧六郎问。 “那一颗!”顾娇给他指星星,为了让他看得更明白,从他的眼前比过去,这个动作令她柔软的小身子一下贴在了他的肩膀上。 萧六郎浑身僵住! “看见了没?”顾娇醉呼呼地问。 “嗯。”萧六郎胡乱应了一声,少女的馨香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尖,扰乱了他的思绪。 始作俑者顾三岁毫不知情,在他耳畔小声道:“知道那是什么星星吗?我只告诉你,你不许告诉别人。是金星!你们这里的人管它叫长庚星!” 她的呼吸带着一圈圈的小热浪,悉数落在他的耳垂上。 她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清,只感觉自己的耳朵一阵滚烫。 顾三岁捏住他的小耳垂:“咦?你的耳朵怎么了?好红呀!是不是热?” 她说着,居然撅起小嘴儿给他吹了起来。 她指尖微凉,捏上去的一霎萧六郎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本以为这已经够折磨了,哪知她还变本加厉。 “顾娇!”萧六郎捉住了她的手,迫使她坐直了身子,“别胡闹!我是个男人!” “我知道啊,不对,你还不是,你没满十八呢,算不得真正的男人,还是小孩儿。”顾娇哼唧哼唧地摆摆手。 萧六郎危险地看着她:“你是要我向你证明我是不是男人吗?” 这话带了十足的威胁性,然而顾三岁半点也没被他吓到,反而怔怔地看着他,认真地说:“六郎,你真好看。”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你喝多了,我扶你回去。” 顾娇嘟哝道:“碗还没洗。” 萧六郎道:“我来洗。” 顾娇:“哦。” 萧六郎将顾娇扶了起来,一手杵着拐杖,一手扶着她胳膊,将她扶回了房。 她躺在柔软的床铺上,蹭蹭蹬掉鞋子,睁大眼看着他:“六郎,我真想出去看看。” 萧六郎本打算醉成这样了你还想去哪里看,话到唇边意识到她口中的“出去”只怕不是出门口去。 “你想去哪里?”他看着她问。 顾娇苦笑了一声,垂了垂眸,继续抬头望向遥远的星空:“不知道,我来这边这么久,去过最远的地方是温泉山庄。” 来这边?果真嘴糊涂了吗?都忘记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清泉村村民了? 顾娇托腮问:“县城外是什么?” 萧六郎想了想,道:“大的县城,府城,省城。还有,京城。” 顾娇嘿嘿嘿地笑:“那我想去大的县城、府城、省城。” “不想去京城?”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 顾三岁这会儿还有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记得他不愿踏足京城的事,她醉笑了下,摆手道:“不去不去,京城有什么好的?去别的地方也够了,要是哪天我回去了,还可以和人吹嘘一把。”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她,等待她的解释这些奇奇怪怪的话,她却脑袋一歪,抱着他的手打起了小呼噜。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顾娇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她的头还很痛,坐起来的一瞬感觉脑袋都要炸了。 前世她可是千杯不醉、万杯不倒,这副身体太弱了,一杯烧刀子就不行了。 顾娇忍住头痛,打开小药箱,最上面就是一盒解酒药。 “咦?你怎么知道我喝醉了?” 顾娇有气无力地吃了药,拍拍小药箱:“这是你最贴心的一次了。” 小药箱安静如鸡。 顾娇穿戴整齐,宿醉后的身体迟钝了不止一星半点,她鞋子拿了三次,就有两次掉在了地上。 咚咚咚。 门外传来叩门声。 “谁?”顾娇问。 “抖(狗)、抖(狗)娃。” 是狗娃的声音。 紧接着是薛凝香的:“嘘,别吵娇娘睡觉。” 狗娃被薛凝香带走了。 估摸着她睡过头了,没人做早饭,老太太又不吃萧六郎的黑暗料理,于是把薛凝香叫过来了。 顾娇穿戴整齐后,坐在床上晕乎了一阵儿才拉开门走出去。 老太太、顾小顺、顾琰笔挺地围坐在堂屋的桌边,听到开门的声音,齐刷刷地朝她看来! “姑婆。”顾娇打了招呼,目光落在顾琰与顾小顺的脸上,“咦?今天私塾和书院放假了吗?你们两个怎么没去上学?你们姐夫和小净空呢?” 二人没说话,只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你……没事儿吧?”老太太狐疑地问。 “没事啊,怎么了?”顾娇道。 三人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 顾小顺小声道:“一般说自己没醉的……都是醉了的,一般说自己没事的……” 顾琰面无表情道:“都是疯了的。” 老太太、顾小顺齐齐点头! “大清早,神神叨叨的。”顾娇古怪地看了三人一眼,去灶屋找吃的。 小净空正蹲在枣树下清理鸡粑粑,没看见从他后面走过去的顾娇。 顾娇进了灶屋,萧六郎在熬醒酒汤,用豌豆苗煮的,放了少许盐,是个解酒的土方子。 “早。”顾娇道。 萧六郎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往锅里加了一瓢水:“你醒了。” “嗯。”顾娇揉了揉晕乎的太阳穴,突然想起来昨晚洗碗洗到一半就跑去看星星了,之后的事不太记得了。 “昨天喝多了,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她云淡风轻地问,显然是十足信任自己的酒品。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 院子里,净空收拾完最后一坨鸡粑粑,拎着桶子去给自己种在小菜地里的豌豆苗浇水了。 他一边浇,一边哼唧哼唧唱了起来:“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 顾娇的脑子一炸,一段不堪入目的记忆闪过脑海—— 她站在高高的床铺上,萧六郎一脸凝重地站在正前方。 她头上绑着一对鞋拔子,手里抓着一条小裤腰带子,一边扭,一边跌声嗲气地对着萧六郎唱:“……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不知怎么哗啦啦啦我摔了一身泥……小哥哥,人家摔倒了,要一个亲亲才能起来!” 鸭子坐,歪头杀,萌萌哒! 顾娇一个踉跄,只觉心口中了一万箭! 小净空浇完豌豆苗,开始浇黄豆苗,然后他嘴里的歌儿也换了:“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听我说~嗷嗷嗷~” 脑海里,她挑着六郎的下巴,茶里茶气地唱:“……你是美丽的珍妮~牵着我的手去浪迹京城~嗷嗷嗷~别怕我的六郎~嗷嗷嗷~” 顾娇腿软地扶住灶台,醉成那副德行了,她居然还知道改词儿!!! 顾娇心口中了两万箭,腿软地扶住灶台! 没有了吧…… 再也没了吧? 顾娇心惊胆战地等着小净空的后续,等了半晌也没动静,没了没了,总算没了…… 然而一口气没松完,小净空开嗓了。 他方才是在酝酿情绪,因为下面这首歌需要他投入十分悲怆的感情,这对一个三岁的小孩子来说简直是一件难度超高的事情。 他一手提着小水桶,严肃地望着前方,另一只小手举起小水瓢:“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总有云开日出时候~万丈阳光照耀你我~” 顾娇的脑子又有画面了! 她唱到一半,从床铺跳了下来,深情款款地看着萧六郎,猛地撒了一把棉花! “……雪花飘飘北风啸啸 天地一片苍茫 一剪寒梅 傲立雪中 只为伊人飘香 爱我所爱无怨无悔……” 唱到这里还没完,萧六郎转身就走,她却坐在地上抱住了人家的大腿,开始鬼哭狼嚎:“死了都要爱——不淋漓尽致不痛快——感情多深只有这样才足够表白——死了都要爱——不哭到微笑不痛快——宇宙毁灭心还在——” 顾娇整个人都不好了。 比出门走了两条街才发现自己忘穿内衣更不好!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醒酒汤好了。” 顾娇尴尬道:“不、不用了,我醒了。” 只是还不如不醒! 顾娇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屋的,她打开小药箱在里头一阵翻找:“失忆药失忆药失忆药……”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了。 “我不在!”顾娇将小脑袋扎进了小药箱。 从门缝瞧见这一幕的萧六郎:“……” 萧六郎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去一趟县衙。国子监重新招生的文书已经下达到各地了,县城都有一个举荐的名额,我去看看县衙有消息了没。” 他童试的总成绩是全县城第一,不出意外,名额就是他的。 顾娇将脑袋从小药箱里拔了出来,额头上还粘着一盒解酒药,愣愣地问道:“你要去国子监念书?京城的那个国子监吗?” 萧六郎道:“嗯,昭国只有一个国子监。” “为什么突然……” 想去京城了? 话没问完她突然不吭声了。 为什么这样心里没点数吗?疯了一晚上还不许人家被吓得失常? 顾娇:“我和你一起去。” 萧六郎:“好。” 等顾娇洗漱完又换了身衣裳从屋子出来时已叫人看不出丝毫异样了,她又恢复了从容淡定的神色。 老太太、顾琰、顾小顺死死地盯着她,半晌也没看出朵花儿来。 顾娇淡道:“你们几个,不许逃学,去拿书袋!” “嗯。”顾小顺点头,这是他姐,他姐回来了。 顾琰也点了点头,去屋里拿书袋。 小净空听说娇娇要带他们上学,开心地抱着书袋走出来:“娇娇!”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昨夜全家只有一个人没被顾娇吓到,那就是小净空。 在他眼里,娇娇没做什么奇怪的事,他看娇娇的眼神也与往常一样。 顾娇很欣慰。 事实证明,她欣慰得太早了。 一行人坐上罗二叔的牛车。 小净空挨着顾娇坐。 秋高气爽,凉风习习,一车人默契地选择失忆,唯有小净空抬头来,认真地看向顾娇说:“娇娇,你昨晚唱的歌真好听!我全都学会了!” 妥妥哒哪壶不开提哪壶。 被戳了个底朝天的顾娇:“……” 小净空拍着小胸脯道:“我以后天天唱歌娇娇听!” 顾娇脑补出了日后被小净空的魔性歌声循环支配的恐怖画面。 顾娇:来道雷劈死她吧! ------题外话------ 顾三岁K歌曲目: 《小毛炉》 《隔壁泰山》 《一剪梅》 《死了都要爱》 119 放榜(一更) 顾家与萧六郎先把三个弟弟送去天香书院与私塾,随后二人一道去了县衙。 国子监的招生文书确实下达了,名额也出来了,却并不是萧六郎。 “怎么会这样?”顾娇问。 “这……”县太爷一脸为难,尴尬地看看萧六郎,又看看顾娇,“本官不知该不该说啊。” “你但说无妨。”萧六郎道。 县太爷叹气。 这事儿吧明眼人都能看出有内幕,本县城自举办童试以来,就没出过比萧六郎更优秀的生员,哪怕萧六郎在院试中失利,可他的总成绩依旧排名本县城第一。 况且他还是天香书院的学生,黎院长单方面宣布的嫡传弟子,洁身自好,名声上并无半分污点,他拿不到名额说不过去。 县太爷也愁啊。 他第一个就把萧六郎的名字写上去,可谁让—— “我真的不能说,二位就放过我吧,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开罪不起那些贵人啊!” “你把名额给谁了?”顾娇问。 县太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一个姓冯的考生,叫冯林。” 顾娇与萧六郎的神色一顿。 “哪个冯林?”顾娇蹙眉道,“天香书院的那个冯林吗?” 县太爷一惊,看向二人道:“啊,是啊!你们认识他?” 顾娇转头对身旁的萧六郎道:“你们书院有几个冯林?” “只有一个。”萧六郎说。 顾娇喃喃道:“这就奇怪了,冯林的成绩怎么会排在你之上?不对,这不是成绩的问题。” 萧六郎对县令道:“他根本不是本地的,他是松县人,怎么可能拿到本地的名额?” “我也是这么说的啊,可是……”县太爷话讲到一半,意识到自己险些说漏嘴,忙改口道,“总之,我也是无能为力!萧秀才,萧娘子,你们先回吧。” 县太爷是真替萧六郎惋惜啊,这么好的苗子,可惜没投身在一户好人家,否则他的未来又岂是可以估量的? “这件事应当与冯林无关。”萧六郎一边往外走,一边对顾娇解释。 “嗯,我知道。”顾娇点头。 二人都不是轻易丧失理智的人,或许旁人听了这消息,第一反应是怀疑冯林,但二人都了解冯林的人品,他不会干背后捅萧六郎刀子的事。 而且他也没法儿去干,他没有任何权势背景。 这事儿摆明是冲着萧六郎来的,对方想借冯林打压萧六郎,其心可诛! 顾娇道:“不如我们去府城问问吧?” “哎呀你们别去了!文书就是从府城下达的!”县太爷听到他们要上诉,十分担心自己乌纱帽保不住,忙不迭地追出去道,“实话告诉你们,那位是京城的贵人,你们去了府城也没有!” “京城的什么贵人?”顾娇知道的与萧六郎过不去的京城贵人只有一个。 “一位侯爷。”县太爷说,来送文书的人是不小心说漏了嘴儿,才让他知道是侯爷,可具体哪位侯爷他就真的打死也不能讲出来了! “侯爷?”顾娇喃喃。 话音刚落,一辆马车停在了县衙门口。 顾侯爷大摇大摆地走了下来,神清气爽地理了理衣襟,随后目光落在顾娇与小瘸子萧六郎身上:“哟?是你们呐?这么巧?不会是听说了国子监招生的事,特地来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名额的吧?哎呀,让本侯猜猜看,名额没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侯爷叉腰大笑。 “我需要和他沟通一下。”顾娇对萧六郎说完,将顾侯爷拽上了马车。 咚!咚!咚! 砰!砰!砰! “啊——” “啊——” “啊——” 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后,顾侯爷面如死灰地瘫在了马车的角落里。 顾娇揪住他的衣领,冷冷地说道:“把名额给我改过来!” 县太爷在看到顾侯爷的一霎便赶忙回了县衙,从里头翻出顾侯爷早先送来的锦盒,等他把锦盒拿到马车旁时顾侯爷已经被揍得面目皆非了。 他不好直接让顾侯爷掀帘子,在一旁恭敬道:“侯爷,您让属下的办事儿属下怕是办不了了,您来晚了一步。国子监的监生名额已经让别人定下了,您的东西您还是拿回去吧。” 顾侯爷已经没力气说话了…… 顾娇顿了顿,看着被自己揍成沙包的顾侯爷,问道:“名额的事不是你捣的鬼?” 顾侯爷奄奄一息:“呃……呃呃呃呃呃?” 我……捣了什么鬼? 顾娇:呃,揍错了。 顾娇拍拍手,一本正经地下了马车。 顾侯爷原本是打算捣鬼来着,不过并不是不让萧六郎去国子监,恰恰相反,是让他去。因为只有萧六郎去了,顾娇才有可能跟着一块儿到京城去。 他连夜让黄忠给县太爷下达命令,并送了丰厚的封口费,让县太爷把名额留给他。 方才他嘲笑萧六郎没有名额,就是自信名额已经在自己手上了,虽然是要给萧六郎的,但让那丫头求他两句也不错啊! 他没料到的是,黄忠走后不久,另一位贵人的命令也到了,那位侯爷的权势更在定安侯之上。 县太爷只能辜负定安侯了。 当然他嘴上不会说,只道是定安侯来晚了。 顾侯爷委屈望天,今天又是为毛被揍了? 回去的路上,顾娇没问萧六郎,京城的侯爷为何会盯上他?他不去京城是不是因为那位侯爷? 他若是想说,不必她开口问。 他若是不想说,问了也白问。 顾娇将萧六郎送去天香书院,她前脚刚走,萧六郎便被一个人叫住。 萧六郎淡淡地转过身来:“又是你?” 中年男子冲萧六郎拱手作揖。笑容满面道:“好久不见了,少爷还记得刘某。” 萧六郎神色冰冷道:“名额的事是你们动的手脚?” 中年男子笑了笑:“少爷不肯乖乖与我们回府,我们只得出此下策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嘛,那位冯公子是少爷的朋友,便宜别人不如便宜他。当然了,如果少爷答应与我回府,我现在就能把名额改过来。” 萧六郎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中年男子意味深长地说道:“少爷当真不想去国子监念书吗?那可是天底下所有读书人都想去的地方。而且明日就要将报名的文书上交朝廷,少爷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考虑。一旦文书从驿站发出去,便是侯爷亲自出马也没法儿将文书给追回来了。” 萧六郎步子顿了顿:“我说过,我不是什么萧家人,我也不认识你们。我是不会和你回萧家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中年男子叹气:“唉,何必呢?好好的康庄大道你不走,非得去过独木桥,少爷,这不明智啊。” 萧六郎道:“让我回去可以,把我和冯林的名字一起写上去!” “少爷说笑了,就这一个名额都是我费尽心机才弄来的。”国子监要是那么好进,就不会有那么多考生挤破脑袋了。 萧六郎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还有乡试吗?你们既然这么厉害,不如直接把我的成绩改成第一,我做了解元,不必地方上的举荐也能进入国子监。” 各地的解元是直接能国子监录取的,这是昭国历来的规矩。 中年男子笑了:“乡试我们可插不上手,只有这一个名额,我劝少爷不要白白浪费时机。我最后提醒少爷一句,明早一过,就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如此说来,你们不能把手伸进乡试啊。”萧六郎冷冷地勾了勾唇角,不屑地走掉了。 刘管事有些一头雾水,他摸着下巴倒吸凉气,他是错过什么了吗? 九月,乡试的成绩出来了,驿站快马加鞭将新出炉的乙榜送往各地。 县太爷天不亮就起了,他没在衙门等,而是直接去了驿站,拿到乙榜的一霎,他手都抖了起来。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就见最右侧第一栏用醒目的大字写着五个字——解元,萧六郎! 县太爷当场就哭了,坐在地上抱头痛哭:“呜呜呜……呜呜呜……” 一旁的捕快都给吓坏了:“县太爷,您您您……您咋啦?” 县太爷热泪盈眶:“我太高兴了……我治下的县城……终于出了一个解元!” 乡试的第一名并不是那么容易拿的,省城本地出解元的多,毕竟省城考生的家世与师资力量都摆在那里。 为何那么多人会不远千里来天香书院求学,就是因为天香书院是除去省城书院外师资力量最雄厚的书院。 本次乙榜上一共五十名举人,其中就有十名是天香书院的考生,这简直是一个无比可怕的比例。 只不过这十名举人未必都是本地的生员。 冯林与林成业也中举了。 冯林排行十七,他是松县的生员。 林成业排行四十五,他是省城的生员。 县太爷数了数,本地中举的生员只有萧六郎一个。 一个就一个,人家是解元,一个顶十个! 不接受反驳! 捕快挠头道:“其实萧秀才……呃不,如今该叫解元了,萧解元是因为和顾家姑娘成亲才把户籍落在咱们县城的吧。” 不然他还是个外地人呀! 县太爷:“……” 县太爷:“我不管我不管!他户籍在这儿!他就是本官任期内出的第一个解元!” 县太爷亲自上门给萧六郎报喜,全村都知道萧六郎成了举人老爷,还是第一名的解元。 “我家大顺高中了没啊?”周氏兴冲冲地跑来顾娇家问县太爷。 县太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顾大顺的名字。” “咋会没有呢?”周氏不信,“萧六郎都考中了,我家大顺咋会没中?” 县太爷道:“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萧解元比你家大顺差呀?” 周氏的印象中,顾大顺一直都是最优秀的,萧六郎又瘸又穷,即便考去书院也几次三番倒数第一,这种人要是都能中举,凭啥大顺不能中? “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周氏一扭头,看见萧六郎从书院回来,忙上前道,“六郎!你和大伯母说,大顺也中举了!” 萧六郎对周氏道:“我乡试的时候没看见顾大顺。” 晴天霹雳—— 家里卖掉了婆媳三人的嫁妆,一共凑了二十两银子,让顾长海带顾大顺去乡试,谁知半路就让人把银子骗光了。 周氏当场晕了过去,被乡亲们抬回了家里。 小净空从私塾出来,听顾小顺说坏姐夫考了第一,他表示不信,坚决认为是别人看错了! “真没错啊。”顾小顺挠头,“全书院都轰动了。” 小净空坚持要眼见为实。 顾小顺只好带着他与顾琰去了县衙。 他个子很小,榜单很高,他仰着小脑袋看了许久,然后说:“我要看衙门的公文!” 捕快们都傻眼了:小娃娃,你还知道公文? 得知他是萧解元的弟弟,衙门的师爷还真把公文拿出来给他看了。 小净空仔仔细细看了三遍,确定不是伪造的,也确定没有写错,方才严肃着小脸点了点头:“确实是考了第一。 120 进京(二更) 坏姐夫成绩那么差,考上第一不容易,小净空决定回去之后表扬一番坏姐夫。 结果当他到家时就发现根本不用自己表扬了,屋子里来了好多人!全是来和坏姐夫说恭喜的人! 看吧,他说的没错吧,坏姐夫的成绩就是差,所以一考第一大家都好惊喜! 对解元的含金量一无所知的小净空决定收回自己的表扬。 当屋子里的人全都离开后,小净空找到在西屋收拾东西的萧六郎。 萧六郎看着小家伙背着手,一副小大人的样子,问他道:“有话和我说?” “嗯。”小净空严肃点头,背着小手的样子像极了班上的夫子,连说话的语气都很像,“表扬的话你听一整天了,我就不多说了。你不要因为听了太多表扬就骄傲,你要谦虚,要更努力地学习,不然下次不考第一会被人笑的!” 萧六郎看向他:“谁笑?你吗?” 小净空哼道:“我才没那么无聊!你考不了第一就不能养家,我又还没长大!” 萧六郎似笑非笑道:“你以前不是说我考不好也没关系吗?” 小净空一下子卡壳了。 萧六郎呵呵道:“是不是想起来了?” “没有,你记错了!我没说过这种话!”小净空果断行使起了小孩子的特权:赖账! 这是他在蒙学里学到的知识,做了他一天同桌的小伙伴教给他的! 随后小净空迅速转移阵地,去找顾娇做她的小尾巴去了! 晚饭时,顾娇在饭桌上说起了萧六郎去国子监念书的事。 “你不去吗?”老太太问。 顾娇一本正经道:“我去做什么?我又不念书,我不好奇京城,一点儿不!” 所有人一脸不信地看着她,也不知那晚是谁哭着唱着要去京城的,呵呵呵。 家里是离不了顾娇的,一日两日还成,薛凝香顶得住,久了那是会死人的。 最后一家人一致决定,一起去京城。 “不过,一个路引能带我们一家子吗?”顾娇不希望漏下任何一个。 “一个不够。”萧六郎说,“但还有冯林,用上他的应该够我们进京了。” 刘管事自认为如意算盘打得好,却不知反被萧六郎摆了一道,他不这么算计萧六郎,萧六郎还不能如愿以偿呢。 国子监十月底开学,眼下已是九月,得抓紧时间上路了。 开山的事顾娇交给了罗里正,罗里正书念的不多,字还是认识的,何况他儿子也去考上了童生,顾娇留下的图纸与计划书他都能看懂。 家里没什么值钱东西,都是六郎的书,薛凝香表示她会帮忙照看。 “对了,狗娃二叔也在京城,你们要是去了那边帮我见见他,我捎点东西给他!” “好。” 顾娇应下。 萧六郎去天香书院和私塾给三个弟弟办理了退学。 顾琰不喜欢上学,可以退学简直太开心了! 顾小顺在书院只为了学习能够刻在木雕上的字,其实跟小净空就能学。 至于小净空,他的水平已经在私塾找不到合适的班了,再往上跳级就是专攻科举的班。 国子监是有蒙学的,蒙学里有不少昭国的小天才,萧六郎觉得小净空更适合那里。 萧六郎也去黎院长那边打了招呼。 黎院长心情复杂,他日日盼着萧六郎能进京赶考,他真正要去了,他又突然很不舍。 他叹气:“罢了,不论你去哪里,你都始终是为师的徒儿。 萧六郎欲言又止。 徒弟这个事,你恐怕一辈子都不能如愿了。 “说起来,我在京城本该是有个师弟的。”黎院长突然说,“可惜他英年早逝,我连见他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萧六郎淡淡地睨了他一眼,走出中正堂,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顾娇带着小净空去了一趟寺庙。 小净空和住持方丈、师兄们以及小伙伴们一一告别。 没见到师父他老人家。 不过小净空习惯啦,师父老人家一年到头几乎很难在寺庙的。 “你也要出远门啦?”净凡小和尚问。 四个小和尚坐在寺庙的台阶上,每人手里抓着一串顾娇做的素肉丸子。 小净空吃了一口万字,叹息一声道:“是啊,坏姐夫考上国子监了,我们全家都要和他一起去上学。不过,你为什么说也?” 净凡笑嘻嘻道:“因为我们也要出远门啦!住持方丈要带我们去参加佛法大会!” “哦。”小净空其实也有点儿心动,不过这可能就是下山的代价,他有了娇娇,就注定要舍弃一些东西。 他心里,还是娇娇最重要的! 顾娇带了不少美食,除了素肉丸子,还有素烤鸭、素东坡肘子,并两盒从李记买会来的桂花糕。 四个小和尚愉快地度过了一下午的美好时光。 顾娇也去医馆和二东家道别,不过却被王掌柜告知胡家出了点事,他早已回京了。 那或许能在京城见到。 顾娇去了一趟黎院长的家,给黎老夫人送了点山货与山楂糕,黎老夫人依旧浑浑噩噩的,可气色好了许多。 小厮说,黎老夫人清醒时就说她有小孙孙了,老开心了! 温泉山庄。 顾侯爷养了几日总算把脸上与身上的伤养好了,他去姚氏的院子找姚氏。 姚氏正在吩咐下人收拾行李。 顾侯爷一愣:“夫人,你这是要干什么?你不在山庄住了吗?你要走?” “是啊,要走。”姚氏点头。 顾侯爷慌了,一步迈上前拉过姚氏的手:“我错了!我再也不欺负那丫头了!我不离间他们俩和离了!你生气!你别走!” 这下换姚氏愣住了:“侯爷你说什么啊?你欺负谁?娇娇吗?你……你去找他们俩威胁他们和离了吗?” 顾侯爷一阵心慌! “侯爷!”姚氏痛心疾首地抽回手。 顾侯爷赶忙否认道:“我没有!我是说我打算!” 姚氏惊怒:“你、你还打算?” 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腮帮子都摇出了小波纹:“我……我不了,我现在不了,我啥都听你的,你别走!” 姚氏平复了一下情绪,对顾侯爷道:“我不走怎么回京城?” 顾侯爷咦了一声:“你终于肯回去啦?你想通啦?可琰儿和……咳,和娇娇咋办?” 姚氏但笑不语。 一旁的房嬷嬷喜色道:“侯爷,您怕是还不知道吧,姑爷高中解元,要去国子监念书了,小公子和小小姐也和他一块儿上京。” 顾侯爷呆愣了一下,他没听错吧?那个小瘸子高中解元了? 他才骂了人家没出息,人家就考了个解元给他看? 啥意思?专来打他脸的? 顾侯爷撇嘴儿,一个小省城的解元罢了,有多了不起?全昭国像他这样的解元二三十个,他只怕是里头最差的一个! 不过,倒是解了他燃眉之急。 再不回京,都要委屈瑾瑜在山庄行及笄礼了! 顾瑾瑜也听到姚氏在收拾行李的消息了,她开心地过来帮姚氏收东西,却不料无意中听到了姚氏同意回京的理由。 竟然只是因为顾琰与顾娇要去京城…… 顾瑾瑜感觉自己的心口被什么给扎了一下。 母亲口口声声说视她如己出,可是在母亲心里,最疼爱的始终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 “啊,对了。”顾侯爷突然想到顾家的儿子也是今年乡试,那孩子叫啥来着? 顾……顾……顾顺子?顾顺风? 顾大顺! “顾大顺考上了吗?”顾侯爷问。 姚氏亲自去衙门看的榜,她将榜上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没有姓顾的考生。 房嬷嬷不屑地冷笑道:“姑爷说的是那家人的儿子吧?听说也去乡试了,可惜连举人都没中!比咱们姑爷差远了!有句话怎么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那家子人除了已经过世的顾三郎夫妇没一个好东西,还想中举?我呸!下辈子吧!” 这话说得有些重,当着主子的面儿不该如此失态,不过那家人的确对顾娇很过分,因此就连性情温和的姚氏都没反驳房嬷嬷的话。 顾侯爷虽有点儿不乐意房嬷嬷把那小瘸子抬举得如此之高,却也十分赞同她其余的话,那家子确实可恨。 至于顾瑾瑜,顾侯爷从没把她当作是老顾家的人,因此丝毫不觉得她也被骂了。 房嬷嬷原也没有骂顾瑾瑜的意思,只指老顾家的那几个。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瑾瑜的脸涨得通红,比当街被顾娇甩了一巴掌更难堪。 她最终没有进去帮姚氏清点行李,而是红着眼眶转过身,默默回了自己屋。 “嬷嬷。”屋内的姚氏忽然开口,“以后这种话还是少说,当心让瑾瑜听去了。那孩子心思敏感,恐她多想。” “是,夫人。”房嬷嬷躬身应下。 姚氏看着盒子里的三套衣裳,都是她亲手做的,与娇娇相认后,她着急弥补娇娇,有些忽略瑾瑜了。 这三套衣裳都是她给瑾瑜做的。 姚氏知道女儿与他们一块儿不自在,没央着她与自己同行,而是把侯府最好的车夫与马车给女儿安排了过去。 顾侯爷对此没有意见,毕竟顾琰身子骨弱,好马车能很大程度上减少颠簸。 顾瑾瑜坐在颠簸的马车里,约莫觉得自己没有在这个家分量。 就给了她三套衣裳,却给了顾娇一辆马车! 顾瑾瑜望向窗外,满脸都是委屈。 一个风和日丽的清晨,顾娇与萧六郎一行人踏上了前往京城的路,天公还算作美,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后,一行人抵达了京城。 冯林没与他们一道,他要回家一趟,走的是水路。冯林的路引在萧六郎手中,姑婆与小净空登记在他的路引上。 他本人是国子监监生,拿着入学文书即可入城。 顾娇与顾小顺登记在萧六郎的路引上,这种学区路引有别于寻常路引,是能携带家属的,但最多只能带两个。 至于顾琰与车夫,他俩本就是京城人。 进城时天色尚早,他们先去了最近的驿站,稍作休整喂喂马,顺便也打听一下京城的住宅。 来的路上顾娇便和萧六郎商议过了,尽量住在国子监附近,方便他上学。 开山用了些银子,如今他们手头还剩一千两,一千两在县城可以买好几座宅子,在京城却是不能够的。 最好的法子是租。 也是他们运气好,驿站刚好就有一个牙保。 牙保,又称保人,类似顾娇前世的中介,他们在衙门登了记,合理买卖下人、产业、畜乘交易等。 这位保人姓张,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张保人听说他们是来国子监上学的,立即拱手,露出了恭敬的神色:“原来是国子监的监生啊,那这忙我可得帮!你们放心,你们看中哪个地段,我按最最低价给你们!” 顾娇对京城不熟。 萧六郎与她说了国子监的大致位置,在长安大街与玄武大街交界处的东北角,距离长安大街更近,但长安大街是商街,拥堵厉害,所以其实两条街都差不多的。 张保人诧异:“小兄弟来过京城吗?对京城很熟啊?” 121 土豪小净空(一更) 顾娇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面不改色道:“听我们书院的院长说过。” 顾娇对张保人道:“我相公的院长在京城住过十几年。” 张保人恍然大悟:“啊,原来如此。” 顾娇道:“有这两条街上的宅子吗?” “啊,有是有……”张保人打量了二人一番,二人的衣着都很朴素,一个虽说是国子监监生,却是瘸子;另一个气质不凡,却容颜有残。 这俩人……手头不宽裕吧? 张保人笑了笑:“二位是要一进的宅子还是两进的宅子?” 顾娇想了想,道:“我们最少需要五间屋子。” “那得两进或三进了。”张保人笑道,“二进、三进的宅子可不便宜,二进的一月最少十两,三进的二十两。” 十两在乡下够一大家子吃上一两年了。 不过这是寸土寸金的京城,想想顾娇也就释然了。 顾娇提出去看看。 张保人怎么看俩人都不像是出得那个银子的,担心自己白跑一趟,虽说对方是国子监的监生,可京城缺监生吗?京城是一块牌匾掉下来都能砸死三个官儿的地界儿,张保人还真没太将萧六郎放在眼里。 只是他好几日没开张了,闲着也是闲着,便索性带二人去了。 顾娇与萧六郎看了十多处宅院,有二进的也有三进的,全都不是很满意。 二人回了驿站。 张保人跟过来:“二位要今日定下吗?再晚,回头各地进京赶考的学生到了,想租都没了,况且也不是这个价了。” 顾娇道:“太小了,也太偏了。” 说的是国子监附近,实际却并不是两条街上的宅子,而是街尾最偏僻的小胡同里的,阴暗潮湿不说,还都紧挨着十分吵闹的铺子,不是铁铺就是木匠铺,甚至还有个棺材铺。 这让人怎么安心读书? “这个价,就只有这些宅子了,您再想要更好的,那得这个数。”张保人比了个手势。 “三十两?”顾娇问。 “一进的宅子。”张保人说。 一进都是三十两,二进、三进更不用说了,看来不论哪个朝代的学区房都贵得要死。 “唉。”张保人叹道,“行了,我直接给你们交个底吧,京城的宅子就得这个价,好地段、好宅子都早让京里的贵人买下了。那些贵人都不差钱,不会把宅子租出去!你们便是换一百个保人,也只能租到方才的那些宅子!” 顾娇问道:“你不是说有好的宅子,只是价钱更高吗?” 张保人笑道:“有个三进的宅子,一月一百两。” 顾娇蹙眉:“什么宅子要一百两?” 张保人比了个手势:“国子监斜对面,步行五百步!曾经的昭都小侯爷、少年祭酒住过的宅子!” 萧六郎嘴角一抽:“他啥时候住过?” 张保人拍着桌子道:“就是住过!你们住进去能沾他喜气,逢考必过!” 萧六郎淡道:“他没住过。” 张保人捋起袖子:“你怎么知道他没住过?你又不是他!” “这价钱高了,最多三十两。”萧六郎淡淡地道。 张保人当然明白自己的价钱高了,以往确实三十两能盘下来,可这不是国子监要重新开学了吗?地段又贵起来了。 他心里保底的价是五十两,若这家人不肯的话,他再去找别人,他就不信国子监附近的学区宅还会租不出去? “娇娇,你们在什么?”小净空午睡醒了,揉着眼睛来驿站的大堂找顾娇。 顾娇把他抱过来,揉了揉他的小脑袋,他的头发长出来了些,不是小光头,是小寸头了。 “我们在看住的地方。”顾娇说,“睡好了吗?” “睡好了,我们要住哪里?”小净空靠在顾娇怀里,很享受她摸自己的小脑袋。 “还不知道。”顾娇摇头。 小净空又看向桌上的几张图纸,问道,“这些是什么呀?” 张保人笑道:“是房契。” 他担心小孩子会弄坏他的东西,忙伸手去将房契收起来。 小净空却唔了一声,道:“我也有这个。” 三人一愣。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回马车上,从自己的小箱笼里翻出一个小匣子,将小匣子拿回大堂,放在了三人面前的木桌上。 桌子有些高,他放上去了就够不着打开了。 “我来。”顾娇探出手。 顾娇在家里给小净空收拾东西时见到过几个这样的小匣子,但她没打开看过。 “嗯!娇娇来!”小净空果断点头。 顾娇将小匣子打开了,里头有几个拇指大小的印鉴和几份文书,却不是普通的文书,而是房契! 三人都很惊讶。 “我看看。”萧六郎道。 “嗯。”顾娇把房契拿了出来,递给萧六郎。 张保人也凑过来瞧了瞧。 不瞧不打紧,一瞧险些没被他吓得背过气去。 长安大街的宅子、玄武大街的宅子,甚至还有朱雀大街的宅子! 这特么是怼到皇宫去了吗?! “是真的房契吗?”顾娇问萧六郎。 “是真的。”萧六郎说,“房契上写着净空的名字,是他的房契没错。” 顾娇看向怀里的小净空:“你怎么会有这些?” 小净空望了望萧六郎手里的房契,掰着手指头道:“娇娇说这些纸吗?师父送的,我每年生辰他都送我一张,我一共过了三个生辰,所以是三张!” 顾娇:“……” 萧六郎:“……” 张保人:“……” 顾娇突然无法直视小净空的一大箱小破烂了…… 三个宅子的地段一个比一个好,方才张保人还在吹嘘那座租金一百两的宅子是在国子监的斜对面,步行五百步,实际一千步不止。 小净空的师父送给他的宅子离国子监就近多了,从胡同里出来,拐个弯就是国子监。 张保人活了三十多年头一回看走眼,穿得土里土气的,一出手三座大豪宅,朱雀大街的宅子多难买暂且不提,那里住的几乎是皇亲国戚,单玄武大街与长安大街的两处宅子也属于有市无价呀。 这伙人什么来头? 小净空不明白房契是什么,顾娇与他解释,是很宝贵的东西,是他有家宅的证明。 他果断把房契全部放到顾娇面前:“都送给娇娇!” 有娇娇的地方才是小净空的家! 顾娇已经收了他的一把琴,不能再收他的房契,最后,顾娇提出以每月三十两银子的租金租下小净空的宅子。 小净空认真道:“不要娇娇给钱!” 顾娇摸摸他小脑袋道:“你姐夫给。” 小净空严肃地想了想,姐夫给我,我给娇娇,没毛病! 双方请张保人做保,签下了一份房屋租赁合同。 这是小净空第一次做生意,他很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情,不仅签了字还画了押。 保费是头月租金的三成,也就是九两银子,这是要保终身的,租赁结束后也需要他来现场解约的。 “保费一人出一半。”张保人笑着说。 “你有银子吗?”萧六郎好整以暇地看着小净空。 小净空犯难了,他没银子,这真是一个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解决之法:“从你第一个月的租金里扣!”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小和尚还挺有经商的头脑。 那是一座二进的宅院,开门是一个前院,院子里栽种着一些竹子,第一排有两间厢房、一间书房、一间灶屋,走过穿堂是后院,后院种着一株桂树,桂树后是三间厢房。 几人还是和在村子里一样,小净空与萧六郎一屋,其余人一人一屋。 屋子不算很大,但采光极好。 最重要的是它不仅离国子监近,离好几家私塾都很近,这无疑解决了顾琰几人上学的难题。 一听还要上学,顾琰和顾小顺都有些傻眼。 “不、不是退学了吗?”二人异口同声地问。 顾娇打开一个行李箱,说道:“在县城是退了,可来京城之后自然要接着上的,你们还小,不上学做什么?” 二人面如死灰:高兴了一路他俩是白高兴了么?还有,什么叫我们还小?你好像也不大啊! 宅子里的家具是全的,只是长久不住人落了不少灰尘,几人将几间屋子简单收拾了一番,先住进去,庭院与灶屋回头再慢慢收拾,锅碗瓢盆也明日天亮了再去买。 晚饭是从外头买回来的馍馍,就着顾娇带过来的酱菜对付了一下。 京城比县城冷,十月的夜晚顾娇便已经感受到了冬月的寒意。 这里不比乡下,能自己去山上砍柴,柴火与木炭都得去集市去上买。 一路的颠簸所有人都累坏了,回到各自屋里倒床就睡。 萧六郎的身边,小净空四仰八叉地躺着,发出了均匀的小呼噜声。 萧六郎却毫无睡意。 他终于还是回到了这里。 “阿珩,庄先生的课太难了,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阿珩,这只小兔子受伤了,我们把它带回家好不好?” “阿珩,我想吃枣子,你去树上帮我摘好不好?” “阿珩,你去给我买桂花糕好不好?” …… “阿珩,你为我去死好不好?” 122 昭都小侯爷(二更) 顾娇天不亮就起了,她洗漱一番后先去给小净空的小鸡喂了食。 小鸡如今都快长成大鸡了,偶尔还会打个鸣,要是没人起来它们就不打了。 附近有个小集市,与国子监不同的方向,走路也很快。 顾娇背上篓子去了小集市。 “包子——新鲜好吃的包子——”一个小贩吆喝。 顾娇走过去,问他道:“包子多少钱一个?” 小贩看见了她脸上的胎记,却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不愧是京城人,见多不怪。 小贩笑道:“大肉包子三文一个,红糖包子三文两个!姑娘要几个?” 包子很大,一个差不多能管饱,顾娇从小背篓里拿出食盒:“八个肉包,四个糖包。” 肉包他们吃,糖包小净空吃。 四个也不知他能不能吃饱,小家伙的食量有点惊人。 “好嘞!一共三十文!送您一个馒头!”小贩将包子和馒头给顾娇装好。 “多谢。”顾娇付了钱,又去买了锅碗瓢盆等厨具,之后是柴火。 京城的柴火可不便宜,一捆柴十个铜板,按他们家烧柴的速度,大概能烧两到三天。 顾娇要了两捆柴,又问了炭怎么卖。 卖柴火的小贩道:“姑娘是要黑炭还是银炭?黑炭五文钱一斤,银炭二十文一斤。” “银炭这么贵?” 卖柴火的小贩笑道:“银炭好用啊!” 这是大实话,黑炭不仅不耐烧,还烟大呛人,相较之下,银炭耐烧多了,还没有烟。 最终,顾娇以十七文一斤的价钱买了一百斤银炭。 小贩赶着骡车,亲自把柴火与银炭送上门。 萧六郎已经起了,并且已经把灶屋打扫干净了,这会儿正在打扫后院,他的动作很轻,没吵醒任何人。 “早。”顾娇打了招呼。 “早。”萧六郎颔首。 顾娇直接让小贩把柴火与银炭搬去了灶屋。 小贩离开后,顾娇走过去,从萧六郎手中接过扫帚:“我来吧,你去把箱子整理一下。” 此番上京,顾娇、老太太和顾琰、顾小顺的行李都不多,反倒是萧六郎与小净空满满几大箱。萧六郎的主要是书,小净空的是从寺庙带回来的东西,当然,还有他的七只小鸡。 “好。”萧六郎转身去了书房。 不一会儿,顾娇将两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给他端了过去:“你先吃着,我去熬点小米粥。” “你吃了没有?”萧六郎叫住她。 “还没。”顾娇摇头。 她想说我熬粥的功夫就可以吃,不料萧六郎将盘子往前推了推:“那一起吃。” 顾娇想了想:“好。” 自从家里人多起来后,俩人许久没单独吃过饭了。最近一次是在镇上的客栈,不过那也是大半年前的事了。 二人面对面坐着,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日子。 顾娇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萧六郎问。 顾娇捧着手里的大肉包:“笑我第一次叫你吃饭,你是不是以为我下了毒,一直不敢吃?” “我才没有。”萧六郎矢口否认。 顾娇突然凑过去,近在咫尺地盯着他的俊脸:“现在不怕我下毒啦?” 是不是信任我信任得不行啦? 顾娇沾沾自喜之际,就见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手里的包子,随后,他把顾娇的包子拿过来,把自己的包子给了顾娇。 顾娇:“……” 二人吃过早饭,家里人还没醒,萧六郎要去国子监报道了,顾娇估摸着他们要睡到中午去,便送萧六郎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十月下旬正式开学,如今陆陆续续有监生前来报道,有京城本地的,也有像萧六郎这种从外地赶来的。 国子监的正规监生不用交束脩,一切开支皆由朝廷支付,包括监生们的寝舍与廪膳,也是从朝廷的财政中拨款。 萧六郎今日去学务处报个到便可以回去了,当然他若是愿意,也能留在国子监中自习。 国子监拥有全昭国最大的藏书阁,不然也不会成为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圣地。 顾娇在国子监外等他。 眼前车水马龙的样子让顾娇觉得很新鲜。 原来这就是京城,果真与县城不一样,马路宽很多,不时好几数辆马车并行而过,路上的姑娘多戴着面纱,如顾娇这般抛头露面的反倒是少数。 顾娇看得正起劲,突然人群朝着一个地方涌了过去,所有人都站在了街道两旁,巴巴儿地朝着其中一头的方向张望。 顾娇所站的位置离街道不远,她被人挤到了一边,脚还被人踩了一下。 “啊!对不起对不起!”罪魁祸首忙不迭地冲顾娇道歉。 是个书生打扮的小子,可不论容貌还是刻意压低的声音都能判断出对方其实是个丫头。 长得挺眉清目秀。 “真的对不起啊!我不故意的!”女扮男装的小书生冲顾娇拱手作揖。 顾娇没放在心上。 她往后让了让。 奈何后面的人压根儿不给她让出去的机会。 她被蜂拥而至的人群堵在了中央,进退不得。 小书生一个劲儿地往前挤,可她力气太小了,怎么也没挤到前排去。 她放弃了抵抗,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问顾娇道:“姑娘,你的脸怎么了?” 顾娇淡定道:“胎记。” “啊……”小书生忙捂住嘴,“我还以为是胭脂呢,对、对、对不起啊。” 顾娇没在意她无心之下的冒犯。 她自己却是过意不去,撞了人家已经够不好意思了,还把人家给踩了,又讲错话戳中人家痛处—— 唉! 她真是没一天不得罪人的! 小书生看向顾娇道:“姑娘,你不是京城人吧?听口音不像。” 顾娇:“嗯。” 小书生又道:“你也是专程赶来看太子妃的吗?” 顾娇古怪道:“什么妃?” 小书生杏眼圆瞪道:“太子妃呀?你这么早来这儿等着,不就是听说了太子妃从祈福归来,要打国子监门口路过吗?” 顾娇摇头:“我不认识太子妃,我不看她。” 小书生倒抽一口凉气:“谁、谁是因为认识她才来看她的呀?咱们这种布衣百姓能认识太子妃吗?不都是听说她、崇拜她才想要远远地瞻仰一下她的仪容的吗?” 顾娇认真道:“我没听说过她,也不崇拜她。” “你是不是昭国人啊?你居然没听说过太子妃?” 小书生这一嗓门儿奇大,导致周围的人纷纷朝她俩看了过来,众人全都拿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顾娇,显然与小书生一样,很奇怪天底下怎么会有人不知昭国太子妃? 说话间,人群里突然有人嚷了起来:“太子妃来了——太子妃来了——” 伴随着他的交换,人群激烈地骚动起来。 百名禁卫军骑着铁蹄而来,他们如同一个巨大的阵型,将太子妃的马车围在中间,百姓们连马车有几个轮子都没看清,禁卫军便护送着太子妃的仪仗消失在了街道。 人群纷纷散了。 小书生望着消失的禁卫军铁骑的背影,气得直跺脚:“哎呀我又没看着!我出来一趟我容易么?白瞎我起这么早!” 离开密集的人群,顾娇松了口气。 她可真不习惯与陌生人贴得如此之近。 小书生见顾娇丝毫不懊恼愠怒的样子,好奇地问:“你当真不是来看太子妃的呀?” 顾娇淡道:“我说过我不是。” 小书生问道:“为什么?” 顾娇道:“我也说过了。” 小书生道:“你真没听过她?” 顾娇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太子妃是小书生心目中最崇拜的人,她绝不允许世上还有人没听说过她! 小书生无比认真地为顾娇科普:“你知道太子妃是谁吗?她是全昭国最出色的女子,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她,没有哪个女人不羡慕她。你知道庄家的大才子庄羡之吗?她曾是太子妃的老师,你知道和她一起上学的人是谁吗?昭都小侯爷!” 顾娇一脸淡定地看着她。 小书生炸毛了:“不是吧?别告诉我你也不知道昭都小侯爷是谁!小侯爷啊!少年祭酒啊!” 顾娇想了想:“哦,听过。” 很久远的事了,小秦相公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幅画,说是小侯爷的墨宝,可萧六郎说不是。 这是她此前唯一一次听到昭都小侯爷。 小书生一巴掌拍上自己额头:“天啦,天啦,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你怎么能够不知道小侯爷,不知道太子妃?他俩一个是昭国第一天才少年,一个是昭国第一天才少女,青梅竹马长大,还定下过婚约。小侯爷横死后,太子妃为他守节三年,今年才接受陛下的赐婚嫁给太子为妻。这么传奇的事迹,你居然没听过吗?” 123 一更 顾娇没听过,顾娇也没兴趣,只不过萧六郎还没出来,她不得不在原地等着,只得又听小丫头叨叨了好一会儿。 萧六郎去了国子监明轩堂,无需任何人带路,他轻车熟路。 他杵着拐杖的样子引来不少监生的注视,他挺直脊背,从一大堆异样的目光中从容而过。 明轩堂是国子监的教务处,每日都会有学官与学政们来此等候五湖四海的监生报道。 今日坐镇明轩堂的是一名姓高的学政,以及两名分别姓王与姓许的学官。 “好了,你跟着许学官去寝舍吧,十月底才开学,平日里没什么事可以先去藏书阁转转。” “多谢。” 一名外地的监生在许学官的带领下走出了明轩堂。 高学政垂眸整理着监生的资料:“下一个。”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将一份入学文书放在了他的面前。 这只手好看得有些过分了。 高学政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结果被对方的容貌惊得站了起来:“祭……” 祭什么? 祭酒吗? 高学政猛地意识到自己犯傻了,小祭酒早已去世,眼前之人怎么可能是他? 只是第一眼看上去太像了,才导致他失了态。 不过仔细一瞧似乎也没那么像。 少年祭酒是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他的眸子里永远噙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意,而且他的右眼下还有一颗泪痣。 眼前之人不仅没有那颗泪痣,浑身上下也无半分温润明朗的气质,他连眼神都是冷漠的。 高学政暗恼自己最近累坏了才会差点把人认错,他定了定神,坐下来拿起那份文书:“萧六郎?清泉村人?” 也姓萧。 不会是亲戚吧? 很快,高学政自嘲地摇了摇头。 宣平侯府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小村子里的亲戚? 高学政道:“你的成绩还不错,是幽州解元,直接录取的。十月二十七号正式开学,开学后统一考试分班,不要因为自己高中解元就沾沾自喜,国子监的解元很多,你很快就发现自己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这段日子就不要到处跑了,多去藏书阁看看书,明白吗?” 嘴上说着打击萧六郎的话,可方才他对那位地方上推荐的廪生可没交代这么多,可见心里是看中解元的。 只是他也见得多了,不少在地方上雄踞第一,来了国子监却立刻被人比下去。 他还是希望能给对方提个醒,毕竟一个小村子能出一名解元不容易。 高学政有心将萧六郎安排在与几个解元同住的寝舍,被萧六郎拒绝了:“我住外面。” “为什么?”高学政疑惑,“寝舍又不收你银子,你待在国子监能更安心地学习。京城乱花迷人眼,你这种没见识过世面的穷小子最容易误入歧途了。” 高学政就是这张嘴不饶人,不然也不会过去这么久还只是国子监的一名小小学政。 但他的心确实不坏。 萧六郎平静地说道:“不会耽误学习。” 高学政叹了口气:“那行吧。你不住国子监,就得三日后自己来领腰牌。” 国子监免费提供食宿,却不能强迫监生们在此食宿。 望着萧六郎远去的背影,高学政摇了摇头:“可惜咯。” 俨然是已经料到萧六郎会被京城的繁华迷花了眼,自甘堕落,从此成绩一落千丈。 萧六郎走出国子监时,那个喋喋不休的小书生已经被家中下人找到,灰溜溜地离开了。 顾娇看向他:“办好了?” 萧六郎点头:“嗯,三日后来领国子监的腰牌。” 二人并肩回家。 路程是真近,从国子监出来,走几步拐个弯儿就进了他们居住的胡同,他们住在胡同的正中央。 胡同里并不是所有的宅子都住了人,环境还挺清净。 “比在村里上学方便。”顾娇笑着说。 萧六郎嗯了一声,说道:“下午我去给顾琰和小顺看看私塾,小净空就去考国子监的蒙学,比我晚两天考试。” 顾娇含笑点头:“好,都听你的。” 几句话的功夫便到了家,顾娇简直太满意这处宅子了。 二人刚要进去,一辆马车自胡同的另一头驶了过来,停在他们的宅子前。 车夫勒紧缰绳,跳下马对二人说道:“请问,这是萧解元的家吗?” 萧六郎一看那辆马车上的徽记,眸光便冷了几分。 顾娇问道:“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车夫客气道:“是这样的,我家管事得知萧解元来了京城,特地让我送了些东西过来。京城的冬天来得早,下个月就得开始烧炭了,车上都是上等的银炭。还有些料子与棉絮,全是最暖和的。你们看,小的是直接把东西给二位搬进去吗?” 顾娇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的神色冰冷如刀。 顾娇对车夫道:“不用了,我们不缺银炭,也不许棉絮褥子,给你们家管事拿回去吧。” 车夫为难道:“可是刘管事说……” “没有可是,让你拿回去就拿去。”顾娇淡淡说完,与萧六郎一道进了屋,并把院门给关上了。 车夫最终还是离开了。 顾娇看向萧六郎:“我们昨天才搬来这里,只有定安侯府的车夫与张保人知道我们的住处,那位刘管事的消息很灵通啊。” 萧六郎淡道:“不用理他。” 说罢,转身去书房整理书籍。 顾娇摸了摸下巴。 不会是让谁盯上了吧? 谁这么大胆子敢盯着她的人? 车夫将马车赶出了巷子,来到另一头的拐角处,刘管事等候多时了。 “怎么样?”刘管事问。 车夫道:“少爷不肯收。” 刘管事笑了:“这个少爷,比想象中的要倔啊。” 车夫问:“要不要告诉侯爷?” 刘管事淡淡一笑:“不了,这点小事还不必让侯爷劳神。且等着吧,他很快就会发现寒门学子在京城有多难混下去,等到了那一天,他自会乖乖地回府。” 老太太几人果真一觉睡到中午,顾娇与萧六郎进院子时顾琰三人正毫无灵魂地蹲在水井边洗漱。 胡同附近是有公用水井的,可宅子里也有一口井,就省得他们去外头挑水吃了。 灶屋的小米粥已经熬好了,顾娇把包子热了一下,又炒了一盘笋丝黑木耳、一盘青菜豆芽、一大份韭菜鸡蛋。 小净空也不可以吃鸡蛋,顾娇单独给他炖了一小锅嫩豆腐羹。 小净空的菜虽说都是素菜,可摆盘与器皿比其它菜精致,生生让顾娇做成了吃不起的样子。 小净空特别臭屁地显摆自己的菜,一桌子人其实半点儿也不馋,却全都做出一副我们好羡慕的样子。 吃过饭,小净空雄赳赳去刷自己的小饭碗。 这是在寺庙养成的习惯,自己的钵钵自己刷。 其他人也没闲着,老太太去薅玉米棒子,顾琰坐过来和她一起薅,他们是家里最不能干体力活儿的人,也是曾经最养尊处优的人,却仍然会主动分担力所能及的家务。 顾小顺去劈柴。 萧六郎收拾灶屋,顾娇则将两个院子收拾了一番。 她想过了,一个院子用来种菜和养小鸡小狗,另一个院子供全家人活动,正好后院有一棵桂树,小净空可以盘在树上练功。 顾娇拿了锄头去前院翻地。 小净空领着小鸡走了过来:“娇娇,我去溜鸡啦!” “好。”顾娇点头,“不要走太远。” “嗯!”小净空应下。 小净空从前在乡下溜鸡是从村头走到村尾,来了这里,他决定从巷头走到巷尾。 顾琰的小狗很是羡慕,它也想出去溜一溜。 奈何主人懒得要死,薅完玉米棒子便躺在藤椅上挺尸。 小狗狗屁股一甩,跐溜跐溜地跟着小净空出去了。 小净空带着七只小鸡、一只小狗溜达到胡同的尽头,准备折返,这时,两个附近的乞丐盯上了他的狗。 小狗早已不是月子里的奶狗了,长了一身小肥膘,肉嘟嘟的,看上去肉质特别鲜嫩。 乞丐的口水哗啦一下流了出来,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人从怀里掏出一个肉包子,掰开了冲小狗晃悠。 这只狗有点蠢,当即就上当了! 它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一下便被人套进了麻袋。 “唔——”小狗叫了一声。 小净空一回头:“咦?小八呢?” 没错,小净空给顾琰的狗起了名字,叫小八。 乞丐抓完狗,又盯上了小净空的鸡。 七只鸡啊! 够吃好几天了! 乞丐故技重施,拿大肉包子诱鸡,可七只鸡全都没动。 两名乞丐索性上手去抓,小净空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没人将他放在眼里,更没人将七只办大不大的鸡放在眼里! 可就在二人扑过去时,七只小鸡猛地扑腾着翅膀跳了起来。 它们已不是连门槛都跳不过去的小雏鸡了,它们能蹦大半个人这么高,也是两个乞丐个子矮,七只鸡唰的蹦到了他们肩上,对着他们脑袋一阵猛啄! “啊——” 俩乞丐发出了凄惨的叫声! 装着小狗的袋子从一名乞丐的身上掉了下来。 小净空哒哒哒地走过去,把袋子打开:“小八。” 小八被人套麻袋了,小八很生气,小八决定反击! 小八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下去—— “嗷呜——” 它咬中了自己的尾巴。 小净空捂住眼,他没眼看啦。 俩乞丐被七只小鸡啄得倒在地上,拔腿就跑。 七只鸡扑哧着翅膀追着他俩,一直追了半条街,直到小净空唤它们,才雄赳赳气昂昂地回来了。 然而就在他们横穿街道时,一辆马车疾驰而过,前面六只都停住了,只有小七没刹住车。 “小七——” 小净空迈着小短腿儿扑过去。 一只鸡车夫可能注意不到,可一个孩子他还是能看见的,只是马车太快了,勒紧缰绳也来不及了。 眼看着那孩子就要被马蹄踏破小肚皮,一道长鞭打了过来,卷住小净空,将他猛地拽了出去。 马蹄踏空了,车夫松了口气,继续前行。 小净空晕晕乎乎的,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坐在一个冰冷而宽阔的怀抱里了。 他看了眼地面:“好高哇!” 男子坐在高头骏马上,一袭玄色锦衣,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拿着鞭子,拿着鞭子的手用臂弯将小净空圈在怀中。 小净空眨巴着大眼睛看他:“谢谢你。” 男子看了眼他怀中的小鸡,冷声道:“一只鸡而已,以后不要再这么做。” “它叫小七!”小净空把鸡往男子面前递了递。 “你爹娘呢?”男子问。 小净空是没有爹娘的,他几个月就被遗弃在寺庙了,不过娇娇有爹娘。 他想了想:“我爹娘去世了。” “孤儿?”男子蹙眉。 小净空拨浪鼓似的摇头:“我有娇娇!” 男子道:“你家住哪儿?” 小净空摇手一指:“那里!” 男子将小净空送回了家。 顾琰几人都在后院,前院只有顾娇,她刚翻完地,正在用顾小顺劈下来的木柴做篱笆。 她穿着在村里干活时的衣裳,十分朴素。 “娇娇!我刚刚差点被马车撞到,这个大哥哥救了我!”小净空牵着男子的手走进院子。 顾娇放下手中的木柴,抬起香汗淋漓的脑袋看向男子。 男子身形高大、身材健硕、五官冷峻而刚毅,气息有些生人勿进。 然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娇总感觉对方的模样有一丝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 124 二更 男子将小净空送回家后便转身离开了,顾娇甚至没来得及向他道谢。 顾娇向小净空询问了事件经过,得知他是为了救一只鸡而奋不顾身扑出去时,顾娇也觉得他不该这么做。 不过顾娇没着急发表意见。 小净空深深地皱着眉头道:“大哥哥说我不该这么做,娇娇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顾娇问他道:“你觉得呢?” 小净空挺起小胸脯道:“我觉得我做得很对啊!如果有危险的是我,娇娇也会奋不顾身去救我的!” 得,连成语都蹦出来了。 顾娇道:“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或许小七不需要你救呢?” “嗯?”小净空不解。 顾娇耐心解释:“小七很灵敏,身子也很小,马蹄轻易踩不中它,但是马蹄却能轻易踩中你。” 小净空恍然间意识到一件事:他不如一只鸡灵敏! 小净空暗暗发誓,他要更勤奋地练功,他要变得很灵敏,保护他的鸡! 几天后,顾侯爷一行人也抵达了京城。 一个多月的颠簸,可把三人颠坏了,顾瑾瑜没坐过这么差劲的马车,浑身酸痛得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姚氏倒是没什么怨言,她很庆幸自己坐了这辆车,否则换成娇娇与琰儿来吃这种苦,她会心疼的。 “苦了你了。”姚氏拉过顾瑾瑜的手,愧疚地说。 顾瑾瑜温声道:“我没事,弟弟身子不好,这样的颠簸他一定受不来的,我很高兴娘把马车给了姐姐和弟弟。” 姚氏拍拍顾瑾瑜的手:“还是你懂事。” 顾侯爷将姚氏与顾瑾瑜扶下马车。 府里的下人见到侯爷与顾瑾瑜都很欣喜,见到侯爷身边的姚氏却是不由惊讶。 姚氏在山庄住了十年了,没回过一次府,守门的几个小厮压根儿就不认识她。 顾侯爷冷声道:“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见过夫人?” 几人面面相觑,愣头愣脑地上前行了礼:“见过夫人?” 什么夫人? 侯爷难不成在外头养了个女人? 姚氏早过了会因为这种小冒犯而尴尬的年纪了,再者她最近半年一直在娇娇开的抑郁药,心情和身体都很好。 顾侯爷带着姚氏与顾瑾瑜进了府。 下人们早将消息传到了顾老夫人的松鹤院。 顾老夫人大半年没见着儿子,心里颇为挂念,让人去叫顾侯爷立马到松鹤院来。 顾侯爷原本打算明日再带着姚氏去给老夫人请安,可老夫人都催他了,他只得半路改道松鹤院。 顾老夫人喜不自胜地等着与儿子见上一面,结果就看见了儿子身边的姚氏,顾老夫人的笑容就是一僵。 “她怎么回来了?”顾老夫人不咸不淡地问。 顾瑾瑜替母亲尴尬了一把。 “娘!”顾侯爷看了顾老夫人一眼,示意她别这么落姚氏的脸。 顾老夫人权当没看见。 姚氏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顾瑾瑜也行礼:“见过祖母。” 顾老夫人原先看顾瑾瑜还算顺眼,可如今姚氏一来,她连带着顾瑾瑜都一并有些嫌弃了。 姚氏是与顾琰住在温泉山庄的,而今姚氏都回了,却不见顾琰的身影,顾老夫人竟也没想起来去问。 顾侯爷打了个圆场道:“娘,儿子奔波了一路累坏了,明日再来给您请安。” 他不说是姚氏与顾瑾瑜累了,只说自己累了,顾老夫人还能不让亲儿子去歇息? 这就是顾老夫人看姚氏不顺眼的缘故,并不完全是因姚氏出身不好,更多的是只要姚氏在这里,她儿子就跟着了魔似的,谁都不放在眼里了! 顾侯爷故作没看懂顾老夫人的不悦,笑呵呵地道了声“儿子先走了”,便将姚氏与顾瑾瑜带出了松鹤院。 三人刚跨过门槛,与一个身着华服、珠光宝气的妇人不期而遇。 那妇人看了三人一眼,眸子里掠过一丝惊讶,却很快便福下身来行了一礼:“老爷!夫人!小姐!” 顾侯爷眉心一蹙:“凌姨娘你怎么在这里?” 被唤作凌姨娘的妇人笑着道:“我是来给母亲送参汤的。” 给老夫人送参汤用得着打扮得成这样吗?顾瑾瑜都看出她是在这儿堵顾侯爷了。 顾老夫人姓凌,先侯夫人是顾老夫人的嫡亲侄女儿,凌姨娘是先侯夫人的庶妹,也算得上是顾老夫人的侄女儿。 当初小凌氏病逝,顾侯爷迎娶姚氏过门,顾老夫人担心顾侯爷有新欢后会不疼爱与前妻所生的三个儿子,于是做主纳了凌姨娘为贵妾。 顾侯爷并不喜欢凌姨娘,可有顾老夫人给凌姨娘撑腰,凌姨娘在府里的日子也算十分好过。 尤其姚氏带着顾琰搬去山庄后,凌姨娘俨然快成为侯府的正经夫人了。 加上她是三个公子的姨母,三个公子亲近她远比亲近姚氏多。 “那你去送吧。”顾侯爷淡淡说完,扶着姚氏离开了。 翌日,姚氏推脱卧病,不去给顾老夫人请安。 房嬷嬷劝姚氏:“夫人这是何必呢?把礼数做周全了,省得落人口实。” 姚氏苦笑:“我做得再周全,也总有人要挑我的不是。我不去,老夫人才眼不见心不烦呢。” 顾侯爷与顾瑾瑜去了松鹤院。 听说姚氏病了,顾老夫人冷冷一哼:“她就是不愿见我!” 顾侯爷忙道:“瞧您说的,瑶儿怎么可能不愿意见您?您看,这些礼物都是她亲手给您准备的!她心里最敬重您了!” 礼物确实是姚氏挑的,也是花了心思的,不过姚氏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不让顾老夫人迁怒顾瑾瑜。 顾老夫人撇撇嘴儿,她不喜姚氏,姚氏不来也好,省得她见了心烦。 “琰儿呢?”顾老夫人终于问起了顾琰,“他怎么没和你们一块儿过来?” 顾侯爷不敢说顾琰早来京城了,他笑了笑道:“琰儿身子不好,我让他慢些过来,有大夫随行伺候。” “嗯。”顾老夫人没再往下问。 顾侯爷道:“一会儿我带瑾瑜入宫一趟,给娘娘请个安。” 提到淑妃,顾老夫人看向顾瑾瑜的眼神多了几分和善:“也好,你姑姑惦记你许久了,让人来府上问了好几次。” 顾瑾瑜如释重负地笑了:“瑾瑜也很挂念姑姑。” 说话间,有下人来报,二公子与三公子来了。 顾老夫人的面上立刻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宠溺。 若说顾老夫人心里最疼谁,非三个宝贝嫡孙莫属了,就连顾侯爷这个亲生儿子都不及嫡孙们在她心目中的分量。 顾承风与顾承林打了帘子入内。 “祖母。” “父亲。” 二人拱手行礼。 顾瑾瑜站起身来,给两位兄长行了礼:“二哥,三哥。” 顾承林不冷不热地睨了她一眼。 顾承风道:“不必多礼。” 说着客气的话,语气却很疏离。 顾瑾瑜习惯了,哥哥们针对的不是她,是母亲,但凡母亲的孩子,哥哥们都不会喜欢。 “你们大哥呢?怎么不见他?”顾老夫人问。 顾承风道:“大哥昨夜很晚才回来,一大早又去军营了。” 定安侯府的嫡长孙不是这么容易做的,他是侯府的继承人,他身上肩负着侯府的兴衰,比别的孩子都要辛苦。 顾老夫人心疼自己孙子,却也不能真把他从军营里拽回来。 顾侯爷见时机差不多了,该切入正题了,他清了清嗓子,对顾老夫人道:“母亲,我有件事要和您说。” “什么事?”顾老夫人疑惑地朝他看来。 顾侯爷看了一旁的顾瑾瑜一眼,深吸一口气,郑重地说道:“是有关两个孩子的身世。” …… 顾娇在家里捯饬了好几天,总算把两个院子都修整出来了,她在小菜圃里种了大葱、油菜与莴苣,又在小净空的央求下种了点豌豆。 小菜圃只占据了左侧的半边院子,右侧的那半边顾娇寻思着搭个葡萄架,种点葫芦,来年春播时再种点葡萄和丝瓜。 萧六郎已经将国子监的腰牌领回来了,顺便也给小净空报了名。 国子监的蒙学也是分班制,按成绩与年龄的高低分为天地玄黄四班,而在这四个班级之外还有一个十分特殊的班,专门招收天赋过人的孩子,有些类似顾娇前世的神童班。 这种班是近几年才开设的,萧六郎小时候都没上过。 顾娇切菜的动作顿住:“咦?国子监不是关闭了几年吗?蒙学没关?” 萧六郎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国子监的蒙学严格意义上说来并不彻底属于国子监,它与国子监相隔了一条巷子,当初陛下关闭国子监时没刻意提蒙学的事,蒙学便钻了空子,一直开办至今。” 开了几年了,那在教授神童上应当颇有经验了。 顾娇道:“入学考试考什么?” 萧六郎道:“从往年的考试情况来看,主考识字、帖经与算术。” 顾娇唔了一声:“这些小净空都没问题。” “嗯。”萧六郎点头。 不过保险起见,二人还是花了不少银子把往年的考题买回来给小净空做了一遍,小净空的正确率很高,就是字写得慢,还丑,奇丑无比! 小净空每日的行程里于是多了一项:写毛笔字。 小净空不乐意,他怀疑坏姐夫是在剥夺他作为小孩子的快乐! 萧六郎对他道:“娇娇每天也练字,你们俩一起。” 想到能和娇娇独处,小净空愉快地答应了! 顾娇许久没做梦了。 上一次做梦还是在萧六郎去省城乡试之前,至今已过去四个月。 她几乎忘记自己能做梦的事了。 然而这一晚,当她与小净空练完字回屋,不一会儿便陷入了一个陌生的梦境。 之所以陌生,是因为出现在她梦里的既不是萧六郎,也不是她自己。 是那个她几乎已经忘掉的、救过小净空的男人。 男人穿着青色盔甲,披着血色一般的披风,坐在威风赫赫的战马上。 路过一个僻静的巷子时,男人遭遇了一波伏击,刺客们个个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饶是如此,他们也仍不是男人的对手。 就在男人即将获胜时,其中一名刺客忽然抛出一个孩子,对着那孩子一剑刺去。 男人为了救下那孩子,被刺客砍中右臂。 刺客剑上带了剧毒,男人的命虽保住了,右臂却从此废掉了。 这场刺杀严格说来与小净空也有点关系。 这伙刺客暗中盯梢男人许久了,一直没敢动手,无意中撞见男人下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他们决定如法炮制,才有了后面这场刺杀。 顾娇醒来后,神色有些莫名。 她越来越搞不懂自己的梦了,如今是什么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都能被她梦到了吗? 不过不论怎么说,他都救过小净空一命,何况这场刺杀的灵感也因他救小净空而起。 她不能坐视不理。 刺杀的时间是明日傍晚,至于地点,她记得男人遭遇刺杀的附近有一间祥云客栈。 125 翌日一早,她便找到萧六郎,问了他祥云客栈在哪里。 萧六郎很疑惑:“你是从哪儿听说祥云客栈的?” 顾娇面不改色道:“昨天去集市买东西时听见的,那间客栈的东西是不是很好吃?” 萧六郎正色道:“那是一家黑店。” “嗯?”顾娇一愣。 萧六郎解释:“表面是客栈,实际是赌坊,不少人被骗过去,你别上当了。” 萧六郎坚决认为顾娇是让居心叵测的人忽悠了,说什么也不肯告诉她祥云酒楼在哪儿,顾娇抓了抓小脑袋,只得另想他法。 早饭后,萧六郎去给顾琰与顾小顺找合适的私塾,顾娇以买菜的由头去了集市,直接从那儿雇了一辆马车:“去祥云客栈。” 车夫道:“祥云客栈挺远的,姑娘赶时间吗?不赶时间的话您稍等等会儿,我再拉个客。” “我赶时间。”顾娇道。 “那得二百个铜板。”车夫说。 祥云客栈在京城的另一头,他的马又不是千里马,一去一回的大半天都过去了,可能做不成第二单生意了。 “好。”顾娇答应下来。 车夫对京城的地形还算熟悉,选了条最近的道,然而今天也不知是什么日子,路上碰见两次大人物出行,所有百姓均得回避。 等顾娇赶到祥云客栈附近时,刺杀已经开始了。 顾娇听见了巷子里的动静,二话不说跳下马车,从巷子的另一头绕了进去。 双方激战正酣,没注意到一道瘦小的身影潜入了他们后方。 顾娇找到藏在角落的麻袋,将里头昏迷的孩子抱了出来,又寻了块大石头放进去。 刺客们不是男子的对手,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要开始耍阴招了。 其中一人用剑挑起麻袋,朝男子狠狠地扔了过去,巨大的剑气劈开麻袋口,飞出了藏在里面的东西。 刺客们都傻眼了。 不是孩子的吗?咋成了一块石头? 男子也很疑惑,这是什么招数?时下最新的迷惑大法吗? 用石头? 男子不费吹灰之力地将石头劈成两半。 最佳的刺杀时机已经过了,刺客们明白他们今日是没机会杀掉对方了,于是也没恋战,虚晃了几招后便接二连三地逃走了。 男子并没乘胜追击,他收了剑,打算翻身上马,却突然双耳一动,警惕地朝巷子望了过来:“谁?” 这也能被发现,他的五感也太敏锐了。 顾娇抱着昏迷的孩子从柱子后走出来:“是我。” 男子认出了顾娇:“怎么是你?” 顾娇耸了耸肩。 男子的目光落在她怀中的孩童身上,乍一看像是那日的小家伙,细看却不是,小家伙是寸头,这孩子的头发很长,还扎了起来。 而且这孩子的长相也没有那日的小家伙玉雪可爱。 男子沉思片刻,想到了那块从麻袋里飞出来的石头,他似乎记得刺客们当时的表情也很惊讶,难道说—— 男子看向顾娇,狐疑道:“是你把孩子换出来了?” “嗯。”顾娇没有否认,“恰巧路过,看见他们抓了个孩子,就尾随他们,正好他们和你打了起来,我就把孩子抱出来了。” 她说得云淡风轻,男子却明白那伙人并不是普通刺客,真要跟踪他们不被发现是很难的。 他看向顾娇的眼神越发疑惑了:“如果我记得没错,你是住国子监附近,这里与国子监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为什么会路过这里?你来这边做什么?” 顾娇顿了顿,望向不远处的祥云客栈道:“嗯……赌钱?” 男子:“……” 不想说就算了。 男子当然猜不到顾娇是特地赶来救他的。 二人说话的功夫,孩子的爹娘追过来了。 “我的儿——我的儿——” 妇人哭成了泪人。 顾娇把孩子还给她,对她道:“他吸了点蒙汗药,剂量不大,不碍事,天黑就能醒了。”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妇人抱着孩子给顾娇磕头,她的相公也跪下来重重磕头。 顾娇望了望男子道:“不用谢我,谢他,是他把刺客赶跑了。” 二人又给男子磕头。 二人离开后,男子也打算离开了,他一只手抓住骏马的缰绳,另一手扶住马鞍,正欲翻身上马,却被顾娇叫住。 “你的伤怎么不用处理吗?” 男子的眸子里猛地掠过一丝警惕,咻的抽出佩剑,抵上了顾娇的脖子:“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知道我受了伤?” 他受伤的事连府里的下人都不知道! 剑抵在自己脖子上,顾娇的眼皮子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淡定地睨了他腰腹一眼:“你流血了。” 男子低头一看,腰腹的衣裳果真已被鲜血浸染,红了一大片。 顾娇道:“你当心失血过多。” 这个出血量,换寻常人只怕早晕倒了,他还和人干架干了这么久。 顾娇四下看了看,巷子里没什么人,她索性把小背篓放下来,从里头拿出小药箱,对他道:“衣服掀开我看看。” 男子问道:“你要做什么?” 顾娇淡道:“给你止血!” 男子眉心蹙了蹙,顾娇不想当着他的面打开小药箱,冲他使了个眼色:“转过去,衣裳撩起来。” “你是大夫?”男子问。 “是,我是,别废话了,打架那么利索,怎么看大夫婆婆妈妈的?”顾娇算是发现了,这里的人多少都有儿讳疾忌医,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不够信任自己。 男子有些犹豫,但并非不信任顾娇,而是……顾娇是女子。 他怎么能当着一个女子的面掀自己衣裳? 顾娇叹了口气,他不动手,那就她来。 她走到男子身后,一把解开他的盔甲,将他的上衣掀了起来。 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的男子:“……” “刚缝的针吧?”顾娇看着他的伤口,“撕裂了,得重新缝合。” 男子的伤口是军营的医官缝合的,民间的大夫少有精通此类手术。 男子对顾娇的医术尚存了一丝怀疑,可看着顾娇那副认真的样子,他最终没能讲出拒绝的话来。 顾娇:“转过去。” 伤口是从男人的后背延续到右腰,转过去确实更方便缝合。 男子蹙蹙眉,转了过去。 “麻药用完了。”至今没补上,顾娇也不明白为什么。 顾娇合上箱子等了一会儿,在脑海里默念着麻药麻药麻药,结果打开后还是没有麻药。 顾娇对他道:“只能给你硬缝了,你忍一忍。” 男子愣了愣,对顾娇道:“麻沸散吗?我不用那个,你缝吧。” 顾娇没解释她局麻与麻沸散的区别,她认真地给他缝了。 缝到最后一针时,居然有一名刺客折回来了,那人手中多了一把弓箭,他一连搭上五支箭矢。 男子来不及出手了,他转过身,双臂护住顾娇,打算用身子硬生生接下这些箭。 他看见了顾娇的眼睛,冷静而冷漠,充满了一闪而过的杀气。 顾娇抽出了他腰间的匕首,猛地一挥,掷向了刺客的胸口。 刺客闷哼一声,从屋顶跌了下来,弓箭也掉了下来。 男子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顾娇淡定地蹲下身,继续给男子缝合伤口。 “好了。”顾娇说。 男子怔怔地看着顾娇,俨然仍处在巨大的震惊中。 顾娇眨巴着眸子看了他一眼,恍然大悟:“是的了,差点忘了这个!” 说着,她拿了一瓶自己配制的金疮药给他:“比你的金疮药好用!” 顾娇不是盲比,而是方才给他缝合伤口时闻到了金疮药的味道,她仔细辨认了其中的成分,确定不如自己的金疮药。 男子仍一脸不可思议。 难道还没有完?顾娇又看看不远处的刺客:“没死,还能抓回去审问。或者,你是要抓我吗?” “不是。”男子总算回过了神,“你是自卫,要抓也是抓他们。” “哦,那我走啦。”顾娇拍了拍手,背上小背篓,神色从容地出了巷子。 顾娇给男子的震惊太多,乃至于那伙刺客都无法在他心底激起水花了。 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策马追了上去:“我送你。” “嗯?”顾娇歪着脑袋看向他。 男子顿了顿:“我也住在国子监的方向,顺路。” “随你。”顾娇来到祥云客栈,坐上了自己从集市雇来的马车。 男子其实是担心那伙儿刺客并未走远,并且盯上顾娇,所以才提出送她回家。 万幸是一直到顾娇的家门口都没发现任何刺客的动静,应当是没追上来。 这就好。 他不希望自己连累她。 顾娇付了车钱,车夫驾着马车离去,男子也该离开了:“告辞。” 顾娇颔首:“告辞。” “咦?娇娇!大哥哥!” 小净空从门缝里看见了二人,哒哒哒地跑过来,小手在背后藏得紧紧的,不让顾娇看见。 他歪着小脑袋问道:“娇娇,你怎么会大哥哥一起回来呀?大哥哥是来我们家做客吗?” 这副小样子,让男子想到了方才顾娇也是这般模样,果真是一家子,连言行举止都那么像。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脑袋,道:“大哥哥只是路过。” “哦!”小净空想了想,往门口移了一步,道,“那我和大哥哥说会儿话!” “好。”顾娇装作没看出他手里藏了东西。 顾娇进屋后,男子问小净空:“你手里藏了什么?” 小净空将小手从背后拿出来,露出一个小匣子,悄咪咪地说道:“娇娇的生辰要到了,我在给娇娇准备礼物!这是我陪娇娇过的第一个生辰,我要给她一个惊喜!” 只怕她已经看穿你的惊喜了,小家伙。 小净空对喜欢的人就有很多话,他再次化身小喇叭精,一个劲地叭叭叭。 男子竟也不觉着厌烦,只觉这孩子可爱得很。 他很纳闷,一个连杀人都不眨眼的女人是怎么养出如此天真懵懂的小家伙的? 她一定将他保护得极好。 他想。 耳畔是小净空叭叭叭的声音,院子里传来阵阵饭菜香气,男子在这座陌生的宅院面前,破天荒地感受到了一丝家的烟火气。 男子告别小净空回了府。 他刚跨过府门,便有一个机灵清秀的小厮神色匆匆地奔了过来:“世子!您怎么才回来呀?您不在府上的这几天,咱们府出大事儿了!” “出了什么事?”男子问。 “唉。”小厮抓头挠腮,憋了好几日了,可真到这一刻忽然又不知从何说起。 男子不理他了,冷冷地进了府。 小厮追上:“是继夫人的事儿!她当年把孩子弄丢了!咱们府上的小姐不是老爷的亲骨肉!真正的小姐在外头不肯回来!听说……是乡下长大的,胆儿小,没见过世面,不敢来侯府呢!” 顾娇与顾琰来京城的事兜不住了,二人都不肯回府,府里便有了诸多猜测。 小厮叹道:“哎呀,搞了这么久,原来侯爷疼错人了,她不是您的亲妹妹!” 顾长卿目光寒冷道:“我没有妹妹,只有两个弟弟。” 顾长卿是不会承认姚氏的,也不会承认姚氏与父亲生下的一双孩子。 ------题外话------ 嗯,好大一个flag! 126 兄妹(二更) 顾长卿身上带了伤,回府后没惊动任何人,先让小厮将府医叫来了自己院子。 府医对顾长卿受伤一事已见怪不怪了,世子是个要拼不要命的人,哪天不带点伤回来都不正常了。 只不过,当检查完伤口的情况后,府医惊讶了:“世子,请问是谁给您缝合的?” 顾长卿问道:“怎么了?军营的医官缝合了一次,外面的大夫缝合一次,有什么问题吗?” 府医道:“没有,缝得很好,我还没见过谁能把撕裂过的缝合伤处理得如此妥当的,不知是哪位大夫?” 听府医这么说,顾长卿心中便有数了:“你下去吧,我受伤的事别外传。” “小的明白。” 他在定安侯府做府医不是一两日了,明白这位世子的习惯,不爱把事情闹大,弄得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府医退下后,小厮打了一盆热水过来,又拿了一套干净的衣裳。 适才为了不引人注意,他用披风罩住了伤口,这会儿连披风也染了丝丝血迹。 小厮一边帮顾长卿宽衣,一边嘟哝道:“世子,您这回又是怎么弄伤了?自打您调去染将军的麾下后,就比从前伤的多了,染将军是不是特别可怕呀?” “习武哪儿有不受伤的?染将军治下严明,这是好事,是昭国之幸,这种话以后休要再说。” “哦。”小厮闷声应下,把染血的披风放进衣物篓,又开始为他外袍与中衣,“对了世子,你是不是不放心才叫府医过来一趟的?您从前在军营治伤后,都不会让府医再看第二次。您既不放心那人的医术,又为何让他治了?” 是啊,为何让她治了? 顾长卿也答不上来。 她看上去并不大,似乎与顾瑾瑜差不多年纪,这个年纪的姑娘见了如此狰狞的伤势不吓得嗷嗷大哭算好的,她却还能淡定地为他缝合。 不仅如此,她还杀了一个刺客。 杀完就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为他缝合。 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见到如此奇怪的女子。 小小的身体,仿佛藏了莫大的力量。 “世子,凌姨娘求见。”门外一名丫鬟禀报。 小厮望着他道:“世子受伤了,不如小的去回了她。” “不必。”顾长卿换了身干净衣裳,去花厅见了凌姨娘。 凌姨娘是小凌氏的庶妹,与小凌氏长得并没多少想象的地方,她比小凌氏美艳,只可惜不论是她还是小凌氏都抵不过一个姚氏。 或许不仅是因为凌姨娘的体内流着与小凌氏同样的家族血脉,更因为凌姨娘身上有几分小凌氏当初的凄凉,顾长卿对她还算客气。 顾长卿道:“这么晚了,姨娘还没歇息么?” 凌姨娘笑了笑:“上年纪了,不比年轻那会儿总犯困,每日睡三两个时辰也够了。这些天你总早出晚归,姨娘好久没见你了,想来看看你。” 顾长卿道:“让姨娘挂心了。” 凌姨娘语重心长道:“你也别太累了,还是得多照顾一下自己的身子,府里的事都能来日方长,可唯独你自个儿的身子千万不能有任何差池。” “我知道。” 嘴上这么说,顾长卿的心里却不敢忘记老侯爷临走前的嘱托,他是长孙也是长兄,上有老夫人,下有弟弟妹妹,还有侯府百年家业,他跪着也得把整个侯府撑起来。 寒暄的话都说完了,凌姨娘没有离开的意思。 顾长卿问道:“姨娘是还有什么事吗?” 凌姨娘绕着手中的帕子,讪讪地笑了笑:“是这样的,夫人回府了,她的事想必你还听说。” 顾长卿看向凌姨娘:“姨娘是指两个孩子抱错的事?” 凌姨娘微微一愣:“你知道了?” 顾长卿道:“刚刚才知道。” 凌姨娘看了眼守在顾长卿身后的小厮,心中了然,她道:“瑾瑜虽不是你父亲亲生的,可到底养在咱们府多年,也养出感情了,把她送走,别说你父亲与夫人不舍,老夫人也不舍。” 顾长卿对此事没有多大想法,因为不在乎,所以不计较。 凌姨娘温声笑道:“瑾瑜的生辰快到了,用不用帮你准备一份生辰礼送给她?” 顾长卿道:“姨娘像往年那样安排便是。” 他虽不认顾瑾瑜是自己妹妹,却也不会特地给她难堪,他没有欺负一个小姑娘的嗜好。 凌姨娘又道:“琰儿也来京城了,琰儿和那个孩子那边……是不是也各送去一份生辰礼?” 顾琰不到四岁便搬去了山庄,算起来他们十年没见了,顾长卿其实已经记不清顾琰长什么样了。 他点了点头:“如果能送到的话,就一起送了吧。” 左不过都是面子功夫。 凌姨娘笑道:“行,我把礼物备好交给你父亲,让你父亲带过去。” 顾长卿没意见:“这种小事,姨娘做主即可。” 凌姨娘又叮嘱了他几句注意身子才离开。 顾长卿伤得多重自己心里清楚,每个三五日别想消痛,然而他睡了一宿,第二天起来伤口竟然已经感觉不到多少疼痛了。 他涂了点顾娇给他的金疮药,凉凉的,伤口越发不痛了。 顾长卿感觉很神奇。 那姑娘的医术都是哪里来的?竟当真神过军营的医官。 这两日没有训练,但顾长卿还是决定去军营走走。 他路过垂花亭时,正巧碰上顾瑾瑜陪伴姚氏在园子里散步。 他看见了对方,对方也看见了他,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姚氏初嫁入侯府时,顾长卿还不到十岁,是个半大不大的熊孩子,又刚失去母亲心中怨恨,对姚氏多次恶语相加。 他甚至扬言要将姚氏赶出去,这个府里,有他没姚氏,有姚氏没他。 他还在祖父与祖母的面前告过姚氏的黑状。 如今他大了,自然不会像儿时那般不懂事了。 只是他也不会叫姚氏一声母亲。 这辈子都不会。 姚氏远远地颔了颔首,他也淡淡地拱了拱手,彼此都客套又疏离地打了招呼。 按理说这场尴尬的偶遇到此就该结束了,偏顾瑾瑜突然走下亭子,来到顾长卿的面前,屈膝行了一礼道:“大哥,早。” “早。”顾长卿神色冷淡。 顾瑾瑜好似浑不在意一般,扬起一抹甜甜的微笑,道:“大哥,再有几日就是我的生辰了,大哥那天会回府吗?” 不等顾长卿开口,顾瑾瑜又道:“娘娘说她也会来,我希望大哥也能来。” 对着那双虽然微笑却难掩忐忑不安的眼睛,顾长卿没像往常那般拒绝彻底:“有空我就回来。” 顾瑾瑜展颜一笑:“多谢大哥!” 顾长卿冷声道:“别谢太早,可能没空。” 说罢,他与顾瑾瑜擦肩而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瑾瑜却在心中暗道,看来不是母亲的孩子,反而让大哥对自己少了几分迁怒。 回京之前她曾担心自己的身世曝光后会让自己遭受世人白眼,结果并不尽然。 淑妃娘娘喜欢她是因为她的一身才华,老夫人喜欢她是因为淑妃也喜欢她,她是不是父亲的亲骨肉又有什么关系? 等她做了县主,又有了大哥的疼爱,将来谁敢瞧不起她? 对了,还有安郡王。 上回入宫只顾着给五皇子解题,都忘提安郡王的事了。 这次及笄宴会正巧就是与安郡王见面的大好时机! 散完步,顾瑾瑜找到顾侯爷,把自己的想法与顾侯爷说了。 顾侯爷惊讶:“什么?给安郡王下帖子?不合适吧?咱们与安郡王不熟。” 他可不敢因为收留过安郡王兄妹几晚便上赶着与安郡王攀关系。 撇开各大势力间的利害关系不谈,单是安郡王这个人就不是他高攀得上的。 老侯爷或许有那面子,毕竟老侯爷有军功在身,可他又不是他爹。 顾瑾瑜自信满满道:“爹爹,您相信女儿,郡王一定会来的。” 顾侯爷抵不过女儿软磨硬泡,脑门儿一热,把请帖给安郡王送过去了! 127 及笄 (一更) 安郡王当夜便收到了定安侯府的帖子。 安郡王自打结束陈国的质子生涯,回到京城后一直十分低调,除了念书科举几乎没有不与人来往。 京城人都知这位安郡王的性子,平日里不会主动结交他,因此看着手中的帖子,安郡王有些诧异。 为了不显唐突,顾侯爷的帖子是下给安郡王与庄彩蝶两个人的。 安郡王挺意外,可看到庄彩蝶的名字又似乎不那么意外了:“顾侯爷还真是养了个不安分的女儿啊。” 不用想也猜到是那个抱错的顾瑾瑜干的。 只不过,安郡王没料到顾瑾瑜是误会了自己的话导致对滋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他只以为她是在拉拢庄彩蝶,顺便借庄彩蝶的手把他请到府上沾沾他的光。 他冷笑一声,将帖子扔到了桌上。 伍杨问道:“郡王,定安侯府咋想的?咋给您和彩蝶小姐送了帖子?” 双方的关系其实是有些复杂的,上回在山庄是意外,天色晚了附近没有客栈,他夜里又无法视物,恐病情暴露才入住了定安侯府的山庄。 然而,定安侯府的背后是淑妃,淑妃的背后又是陛下,他们与庄家来往过于密切难道就不怕引起陛下的揣测吗? 安郡王冷笑道:“若真有人问起,也不过是两个小女儿家的交往,谈不上党派势力。” 伍杨嫌弃地撇撇嘴儿:“这种府邸的宴会就别去了吧!老侯爷在位时都不配和咱们庄家攀关系,何况是如今?” 安郡王淡淡说道:“你可别瞧不上定安侯府,老侯爷当年战功赫赫,突然就被陛下收了兵权,还交出了自己秘密培养的死士,心寒之下离开京都,云游四海去了。你以为当真是这样吗?” “难道不是吗?”伍杨问。 安郡王眯了眯眼:“我一直怀疑老侯爷表面与陛下决裂,实际是趁机离开京城,去为陛下暗中培植兵力去了。如果说宣平侯府是陛下手中的明枪,那么定安侯府就是陛下身后的暗箭。” 伍杨表示怀疑:“可我怎么瞧顾侯爷都不像能成大器的,就凭老侯爷一人之力,又能撑多久呢?陛下这个注是不是下歪了?” 安郡王目光深幽:“顾侯爷不能,顾长卿能。” 伍杨:“这……” 安郡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道:“顾姑娘的生辰也是同一天吧?” 伍杨自然明白自家主子口中的顾姑娘不是顾瑾瑜,他道:“应当是的,还有顾小公子。” 安郡王点点头:“他们在京城的住处打听到了吗?” 伍杨道:“打听到了,顾姑娘的相公去国子监报过道,留了住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安郡王问。 伍杨道:“那座宅子是郡王曾经看中还让属下去买的宅子,可惜当时被人以十倍的价钱买了下来。” 安郡王有了一点印象:“你是说那个距离国子监很近,还有两个超大院子的宅子?” “没错!”伍杨点头! 安郡王困惑道:“他们是怎么住进那座宅子的?” 伍杨道:“听说是顾姑娘的相公以每月三十两的银子租下的。” 安郡王越发疑惑了:“才三十两?” 三十两其实不少了,可倘若知道那座宅子是十倍的价钱买下的,便会觉着这笔租金不值一提了。 那条巷子里的所有宅子距离国子监都很近,却只有那座宅子的庭院最大,很适合家中有小孩子的人,她正好有个三岁的小弟弟。 只不过,他们是怎么租上的? “许是运气好吧。”伍杨真正想说的是,买宅子的人是个傻子吧,花那么大的价钱置办国子监的学区宅,结果就是为了租出去? 安郡王摇摇头:“算了,这个不必深究了,他们住在那里也不错,附近都是国子监的学生,没什么会认出太后。” “还有一件事。”伍杨说。 “什么事?”安郡王问。 伍杨神情古怪道:“郡王还记得县城的举荐名额吗?属下打听过,顾姑娘的相公在童试中考了两个案首,总成绩位列县城第一。” 安郡王道:“这件事我知道,就是因为他成绩够好,我才说服祖父想办法重开国子监,这样他就能举家入学,太后也能在不引人注目的情况下进入京城。有什么问题吗?” 伍杨一脸不解道:“县城举荐的名额不是他,他是自己考上的!” 安郡王疑惑地嗯了一声,不知是更诧异对方乡试考了第一,还是更诧异名额的问题。 “名额给谁了?”他问。 伍杨道:“给了他的一个朋友,叫冯林。属下查过了,这个冯林毫无背景,乡试中在省城排名十七,童试是在松县考的,连廪生都没评上,不知怎么拿到了国子监的举荐名额。” 安郡王冷笑:“买通县令就够了。” 伍杨蹙了蹙眉:“可是,国子监的名额是先上交的,之后才出乡试的成绩。难道那个萧六郎连成绩都没出来就自信自己能考第一,所以提前买通县令,把本该属于自己的名额让给了自己的好友?这也太离谱了吧?” 确实离谱,毕竟就连安郡王都不敢轻易走这一招险棋。 可要说是另有隐情,安郡王也不信。 毕竟萧六郎的背景伍杨也查过,就是个外地来的孤儿,自幼丧父,母亲将他与哥哥抚养大,却与哥哥先后辞世,最终只剩下他自己。 他是晕倒在村口被顾娇所救,之后成了亲,他也在村子里落了户籍。 他很得黎院长的赏识,黎院长还单方面宣布过他是自己的嫡传弟子。 他本人从未回应过,但他确实是从成为黎院长的弟子之后,成绩才突飞猛进的。 他原先只在班上垫底,谁能料到一年不到的时间,愣是一飞冲天考上了省城解元? 安郡王淡淡一笑:“黎院长当初与我四叔名列京城四大才子,我四叔一直不服气,为何黎院长的排名在他之前,如今算是有答案了。” 真的是黎院长的功劳吗?为何伍杨觉得那位萧解元才是真正的不简单呢? 不过这些话伍杨就没说了,自家郡王的性子他还是清楚的,他足智多谋、深谋远虑,但同时他也自视清高,不认为世上有谁能够比他更聪明。 转眼到了十月十八这日,秋高气爽,云淡风轻。 侯府天不亮便忙碌了起来。 今日既是顾瑾瑜的生辰,也是她的及笄礼。 顾侯爷原本的意思是要顾娇与顾琰一块儿回府过生辰,被姐弟俩无情拒绝了。 顾娇不回去是因为没把自己当成侯府的人,顾琰不回去则是因为全府上下找不到几个真正欢迎他的人。 他的祖母心里只有三个哥哥,他是病秧子,一身晦气,打小就不讨祖母喜欢。 至于三个哥哥,他小时候也曾天真地认为自己他们真是自己哥哥,被揍了几次就明白了,他和他们永远都不可能是一家人。 顾瑾瑜的身世只是府内的主子以及部分心腹下人知情,外人并不知顾瑾瑜是抱错的千金,也不知姚氏母子三人惧已回了京城。 只当与往年一样,只有顾瑾瑜一个千金过生辰而已,倒是没生出怀疑。 姚氏昨晚便将礼物给了顾瑾瑜,一大早她就去了国子监那边陪龙凤胎过生辰。 顾瑾瑜顾不上失落,因为今日她的惊喜太多了。 淑妃因为宫里临时出了点岔子,无暇分身,来不了侯府,她让五皇子代替她来的。 五皇子还带来了皇帝的圣旨,正式册封她为县主,封号慧。 这是侯府出的第一个县主,所有人都与有荣焉,顾老夫人也觉着面子有光,跪下叩谢了皇恩。 “祖母。”顾瑾瑜将顾老夫人扶起来。 顾老夫人欣慰地拍拍她的手,满眼宠溺:“就知道你是个争气的,陛下册封你为慧县主,这个慧字,足见陛下对你的赏识啊!” 这是在夸顾瑾瑜聪慧过人呢! 顾瑾瑜行了一礼,道:“都是祖母教得好,我自幼承欢祖母膝下,耳濡目染,有如今的学识都是祖母的功劳。祖母不因我是女儿身便厚此薄彼,给我请了那么多优秀的西席先生,没有祖母,就没有瑾瑜的县主之名!” 这话听得顾老夫人心花怒放。 顾老夫人对顾瑾瑜确实算得上疼爱,但要说与三个嫡孙那还是没法儿比,西席先生都是顾侯爷请的,顾老夫人只是没反对罢了。 不过顾瑾瑜肯把这功劳安在她的身上,足见她的一片孝心。 不像那个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来京城这么久了也不知道上门给她磕个头。 只可惜不是亲生的,到底隔了一层肚皮。 “恭喜老夫人,恭喜县主!”凌姨娘送上自己精心准备的贺礼。 顾瑾瑜心中不喜凌姨娘,可她明白老夫人喜欢凌姨娘,她不会拂老夫人的面子。 她亲手接过凌姨娘的贺礼:“多谢姨娘。” 凌姨娘又拿出一份贺礼:“这是你大哥为你准备的,军营走不开,他让我先把礼物给你送来。” 顾瑾瑜知道这其实是凌姨娘准备的,她也不失望,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大哥对她的转变要慢慢来,她已经看见了苗头,相信假以时日,大哥一定会从心底接纳她! 顾瑾瑜的及笄礼声势浩大,来了不少京中权贵,就连国子监的司业大人也来了! 司业是国子监中仅次于祭酒的官职,共有正、副两位司业,来的是正司业郑大人! 少年祭酒去世了,老祭酒辞官离京了,京城人人都在传,这位郑大人将会是下一任的国子监祭酒! 顾瑾瑜感到了莫大的荣幸,在山庄半年所受的委屈统统消散了。 她果然她属于京城的,京城才是她的地方,在这里,她能发光! 若说郑司业的到来让顾瑾瑜荣幸备至,那么接下来这位人物可谓是让整个侯府蓬荜生辉了。 来人竟是太子妃的亲信,太子妃给顾瑾瑜送来了及笄礼! 顾瑾瑜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太子妃是未来皇后,地位仅次于帝后与太子,连淑妃都不敢在她面前拿乔,如此位高权重的人物竟派人来参加她的及笄礼? 顾瑾瑜受宠若惊! 内侍笑道:“恭贺慧县主,太子妃说了,慧县主若得空,可上东宫转转,陪她下下棋解解闷。” “是!”顾瑾瑜恭敬应下。 内侍扬了扬手中的拂尘,笑道:“时辰不早了,太子妃还等着杂家回去复命呢。” “我送公公!” “慧县主留步。” 内侍离开后,顾老夫人与顾侯爷都感觉这不是真的,一夜之间,他们竟是连太子妃都交道上了? 说交道可能有些夸张了,太子妃十有八九是看了陛下的颜面才随了一份贺礼。 可不论如何,这份看重够他们在京城显赫一时了。 “瑾瑜没让祖母失望。”顾老夫人原本对于顾瑾瑜不是亲生孙女儿的最后一丝芥蒂也无了,是不是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从他们侯府走出去的人,将来代表的可都是侯府的颜面。 128 团宠(二更) 定安侯府距离国子监不算太远,姚氏很早就到了。 顾娇刚洗漱完便听见敲门声,她打开一看是姚氏,不禁愕然。 姚氏温柔地笑道:“没吵到你吧?” 顾娇摇头:“没有,我已经起了。” 姚氏笑道:“还没吃早饭吧?我带了包子和红糖馒头。” 府上都在准备顾瑾瑜的宴席,早点是姚氏在路上买的,是京城一家很出名的包子铺。 “进来吧。”顾娇将姚氏请进了院子。 萧六郎也起了,正在井边打水。 姚氏与萧六郎在乡下便碰见过几次,不同于顾侯爷的挑剔,姚氏对萧六郎很满意。 人长得好看。 这是重点。 书也念得好,手脚还勤快。 原先因为没圆房的事,姚氏担忧过二人的关系,可几次观察下来,她发现俩人其实相处得挺好,可能就是还没开窍。 “顾夫人。”萧六郎客气地与姚氏打了招呼。 顾娇是叫姚氏顾夫人,萧六郎便也是这么叫。 姚氏不计较称呼,开心地把适合给了萧六郎。 顾娇要去灶屋给家里人熬粥,被姚氏拒绝了。 别的事姚氏都随她,可今天是她与顾琰的生辰,姚氏不会让她做事。 姚氏在山庄便时不时地做些点心,对厨房的活儿还算熟悉,她先把早上的小米粥熬好了,随后开始准备接下来的两顿饭菜。 房嬷嬷被她派去买菜了,买什么、买多少她都写在了清单上。 这是姚氏给女儿过的第一个生辰,她准备了许久,菜都反复练习过。 姚氏在家里还是很受欢迎的,就连脾气古怪的老太太都让她的点心收买了,她来了大家都挺高兴。 顾琰吃过早饭后没事儿干,跑去薅玉米棒子,被小净空阻止了。 小净空拿过玉米棒子,抬起小手,做了个制止的动作,严肃道:“今天也是你的生辰,不用你做事啦!” 我也不会和你吵架,让你一天! 姚氏做了一大桌好菜,不仅照顾了顾娇与顾琰的口味,其他人的也兼顾到了。 顾小顺望着几乎都要放不下的菜肴,惊得都要说不出话了! 这是在过年吗? 怎么这么多好菜呀? “黄豆焖猪蹄儿!”顾小顺的口水一下子流了下来,这是他最爱吃的菜,猪蹄儿亮晶晶的、油乎乎的、筷子一戳肉皮还弹弹的,顾小顺感觉自己快不行了。 这是先卤了一遍,再用砂锅炖的,糯叽叽,入口即化。 萧六郎爱吃鱼,姚氏做了鲜美的鲫鱼汤。 老太太喜甜,姚氏做了红糖糯米糍粑,只放了一半的糖。 还有小净空的素肉大餐,姚氏没忘记装进小净空的专属精致小碗。 这些都是她向顾琰打听的,她一一记在心里并且用心准备了。 这也是大家喜欢姚氏的缘故,她总是润物细无声地就能将人照顾得很周到。 除了这些饭菜,姚氏还单独给姐弟二人各做了一碗长寿面。 长寿面没有多余的配料,只放了几粒葱花,淋了几滴芝麻油。 可顾娇觉着这碗长寿面似乎比别的面条好吃,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人心底发暖,鼻尖却会发酸。 她分不清这是自己的感觉,还是顾琰的感觉。 吃过饭,众人开始给顾娇送礼物了。 最先送的是小净空,他最小,也最迫不及待。 他给顾娇和顾琰各送了一个自己用泥巴捏的小房子,是用陶土捏的,捏过之后还请坏姐夫帮忙用灶膛里的火烤过。 其实他记得他捏的小房子不是这个样子的,不知为啥烤出来就变形儿了。 真相是他捏得实在太难看了,萧六郎简直看不下去,给他偷偷修补了一遍,捏得更好看了! 小房子的门是可以打开的,里头还有小木头人儿,是请顾小顺帮忙雕刻的。 顾琰的屋里住着顾琰,顾娇的屋子按说是住着顾娇。 然而顾琰拉开小小房门一看,瞬间傻眼:“为什么你会在我姐的房子里?” 小净空:呀,被发现啦! 没错,心机和尚小净空悄咪咪地让顾小顺多做了一个自己的小木人,悄悄放进了娇娇的屋子! 这样他就每天都能和娇娇在一起啦! 顾琰不乐意,让小净空从顾娇的屋子里搬出来。 小净空不搬。 还义正辞严地说:“这是娇娇的礼物,你不能破坏娇娇的东西!” 行,我不破坏,我搬进去总行了吧! 最后,顾娇、顾琰、小净空三个小木人全住进了顾娇的小房子,顾琰的小房子空啦…… 顾小顺送的是两本自己刻的佛经。 作为帮自己刻小木人儿的交换,小净空找出自己的行头,戴上佛珠,穿上僧衣,拿出小木鱼,虔诚地为佛经做了法事。 所以这是开过光的佛经哦! 顾娇翻着手中的佛经,有些不可思议。 顾小顺是家里最让人省心的孩子,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容易被家人忽视。 顾娇都不知短短几个月的功夫,他竟然会了这么多字,还不少都是生僻字。 “都会念吗?”顾娇问。 “嗯,会。”顾小顺点头。 姐夫说,如果不会念,以后有人来问他刻了啥,他都不知道咋说。 所以哪怕很艰难,但他还是很努力地记住了这些字,包括它们的意思。 顾小顺见顾娇一脸沉思的样子,挠了挠头:“姐,你是不是不喜欢?” 顾娇抬头一笑:“喜欢,我很喜欢。” 顾琰送给顾娇的是一条手绳。 这是他用自己挣来的血汗钱买的。 从他拒绝搬回侯府的那一刻起,他老爹就把他的月钱给断了,顾娇倒是每个月都会给他零用,可用顾娇给的银子给顾娇买礼物,他总觉得有点不得劲! 于是,他决定自己挣! 姑婆那儿没什么活儿干,姐夫那儿他不会抄书,顾小顺那儿他也不懂雕刻,思前想后,他锁定了小净空。 小净空每月都有三十两银子的租金,家里妥妥的小土豪。 顾琰挣钱的过程是这样的—— 每天给小净空的鸡喂食,五个铜板! 每天代小净空溜鸡,五个铜板! 每天清扫小鸡粑粑,五个铜板! 每天夸花式夸张小净空一句,十个铜板! 他一共干了十天,挣了二百五十个铜板。 他原本看中了一对珠花,可惜铜板不够,于是退而求其次买了一条手绳,手绳上串了玉石。 顾琰从前屋里随便一颗石头都比这些玉石值钱,可那些都不是他自己挣来的。 顾娇将手绳戴上,很好看。 顾娇给顾琰也准备了礼物,顾琰没当众打开,他要回屋了一个人偷偷地拆! 小净空抓心挠肺,好想知道娇娇给顾琰哥哥送了什么呀! “姑婆,您的礼物呢?”顾琰问。 “我没有!”老太太撇过脸。 顾琰哼唧道:“我明明看见了,您每天都在偷偷地做!” 顾娇朝老太太看了过来。 老太太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抓出个荷包,放在桌上后就两眼望天不理人了:“瞎做的!” 顾娇拿起荷包。 小净空凑过来一看,惊讶道:“哇!姑婆!您还会绣鸭子呀!” 什么鸭子?那是鸳鸯! 一只是你姐!一只是你姐夫!还有几个小鸭蛋……不对,是鸳鸯蛋! 瞧这小臭和尚把她给带偏的! 太后年轻时是美人,庄家权势滔天,她不用贤良淑德,在后宫美就够了。 后来太后发现美其实也不必,反正皇帝眼瞎。 所以太后真不会女红这种东西。 太后没把直接鸳鸯直接绣成鸭蛋都是她暗戳戳绣坏了许多个荷包的成果。 顾娇的荷包确实破旧,该换新的了。 老太太看着两眼不闻窗外事,心却细着呢。 顾娇微微一笑:“多谢姑婆。” 老太太做的荷包虽不好看,却很实用,分了好几层,能将银票、碎银、铜板以及小物件儿分开,另外还镶了一个专门的针线包隔层。 一般人哪儿能想得这么细? 这是太后对顾娇的疼爱,也是太后做事的优秀。 姚氏给两个孩子各做了两套衣裳。 来京城后,顾娇不用上山砍柴了,姚氏给她做了一套方便在家干活的衣裳,另一套则与京城的贵女们一样,是清丽又华美的裙衫。 还有一箱礼物是顾侯爷与府中哥哥准备的,二人都没去拆。 最后是萧六郎的礼物。 众人都很期待。 他从来不是送笔就是送纸,全家人都知道他这回会送啥,不会是送字帖吧? 然后萧六郎就拿出了一个锦盒。 在众人迫不及待的注视下,顾娇打开了盒盖。 结果还真是一沓字帖!!! 顾娇:“……” 所有人:“……” 不过,似乎并不是普通的字帖,每一张字帖都是一首诗。 顾娇觉着这些诗写得极好,虽然她读不懂什么意思。 顾娇耐心地翻起了每一张字帖,萧六郎俨然没料到她会当众翻字帖,神色莫名紧张了起来。 顾娇翻到最后,发现意外惊喜,这个盒子是特制的,最下方居然镶嵌着一支白玉兰发簪。 唔? 顾娇的眸子都瞪圆了。 这个钢铁大直男终于知道给她送簪子啦? 顾娇不知道的是,这种簪子也叫笄,昭国女子十五及笄,到了这一日会由家中长辈挽发赐笄,行及笄礼,代表女子成年,到了可以婚配的年龄。 当然,若女子未到十五便出嫁,那么出嫁当日会行及笄礼,也代表女子成年了。 顾娇出嫁时是没行及笄礼的,顾娇不会为一个傻子如此费心,可萧六郎一直都有印象。 姚氏看见女婿送给女儿的发簪,瞬间就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了,她原本也以为女儿行过及笄礼了,所以她只当今日是一个普通的生辰。 女婿有心了。 顾娇也总算明白为何这家伙总不给她送簪子了,原来簪子真的烫手。 没行及笄礼,不能用发簪。 姚氏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娇娇,我给你梳头。” 姚氏与老太太都给顾娇梳了发髻,在所有人的见证下,顾娇完成了自己的及笄礼。 月上半空。 繁华的街市被骏马抛在身后。 顾长卿策马来到一个幽静的小胡同,他翻身下马,牵着马淡淡地踱步而入。 不知不觉来到了熟悉的宅院前。 院门半开,里头不时有女人与孩子的笑声传来,也伴随着少年们的声音,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息。 顾长卿在门口都顿了一会儿,最终没进去,转身就要上马。 却突然,小净空哒哒哒地跑了过来,小身子挤出门缝:“大哥哥!是你吗?” 顾长卿转过身看向他:“……是我。” “净空,是谁呀?”姚氏拉开半掩的大门,一眼看见门外的顾长卿,她的笑容就是一僵。 顾长卿对于看见会在这里姚氏亦感到十分惊讶,更惊讶的是姚氏那不设防的笑意,尽管很快僵硬了,可还是被他看见了。 他从不知郁郁寡欢的姚氏能有如此开心的时候,简直笑得像个孩子。 “你……”姚氏欲言又止。 小净空看看顾长卿,又看看姚氏,问道:“姚施主,你们认识吗?” “施主?”一般人可不会用这种称呼,顾长卿古怪地看着小家伙,“你是和尚吗?” 小净空认真解释道:“我下山之前是和尚!我现在不是啦!姚施主是我们寺庙的香客!我经常见到她!都和她很熟啦!大哥哥,你也是来给娇娇过生辰的吗?” 小净空是从自己的身份去说,然而听在顾长卿耳朵里,便以为姚氏与小和尚一家只是单纯的旧时。 他与这个继母居然会认识同一个朋友,还真是巧呢。 顾长卿一本正经道:“没有,我只是路过,你喜欢鸟吗?” 小净空歪头想了想:“喜欢!” 顾长卿把挂在马鞍上的一个盖了布的鸟笼子递给他:“送给你。” 说罢,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净空望着乘风而去的背影,挥挥小手:“谢谢你啦,大哥哥!” 129 姚氏掀开鸟笼子的布一看,里头竟然是一只雏鹰。 姚氏问小净空怎么认识那位大哥哥的,小净空将自己获救的经历说了:“……我去救小七,差点被马车撞了,是大哥哥救了我!大哥哥好厉害!” 他说话间,满眼都是对顾长卿的崇拜。 姚氏与顾长卿已十年没在一起生活过了,她对顾长卿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十一岁前,那时的顾长卿不知听信了什么人的谗言,坚信是姚氏害死了他母亲。 顾长卿拼了命的与姚氏作对,他看姚氏的眼神都是怨毒的。 他对顾琰也不好。 顾琰起先不懂,还经常去找三个哥哥,结果总是青一块紫一块地回来。 顾侯爷每每知道了,都会去痛揍三个儿子,可揍完之后有人告到老夫人跟前,吃亏的还是姚氏与顾琰。 姚氏听完小净空的话,简直不敢相信顾长卿会当街去救一个陌生的孩子。 明明是那么狠的一个人。 姚氏心中酸涩,对陌生人都能抱有善意,为何对顾琰就不行? 罢了,十年过去了,她早已释然了。 顾琰有娇娇,他在娇娇这里过得很好,不用回府看任何人脸色,也不用受到一些不必要的伤害。 “大哥哥是好人!”小净空抱着鸟笼子说。 姚氏苦笑不语。 顾长卿是昭国的将士,他有守护昭国子民的义务,他对所有人都是好人,对她和琰儿却是恨不得能吃了他们的肉、喝了他们的血的人。 从小净空的口中,姚氏得知顾娇也见过了顾长卿,不过二人都不知对方身份。 顾长卿没见到顾琰,见了俩人估计也猜不出彼此的身份来。 “大哥哥只来过一次吗?”姚氏问。 “嗯……算上今天是两次!”小净空说。 第一次是救了小净空送他回家,这一次应该真的只是路过,觉着小净空可爱,给他带了一只小鸟。 不然呢? 难不成他专程是来为娇娇庆祝生辰的? 是他救了娇娇的弟弟,又不是娇娇救了他。 何况,也没人会在女儿家生辰的时候送对方一只凶悍的小雏鸟吧? 没错,顾长卿送过来的是一只雏鹰。 还是被誉为十万只神鸟才能出一只的海东青雏鹰。 小净空不认识什么鹰不鹰的,只觉得这只鸟宝宝好大:“好啦,以后你就叫小九啦!” “娇娇娇娇!刚刚大哥哥来过!他送了我一只鸟!” 小净空抱着鸟笼子,哒哒哒地去找顾娇了。 这一日的小胡同实在热闹,顾长卿走后不久,伍杨来了。 他是奉安郡王之命为顾娇和顾琰送上生辰礼的。 安郡王的理由十分光明正大:“我家郡王收到了顾侯爷的请帖,原本是打算亲自登门贺喜的,奈何这几日身体抱恙,于是让我给顾姑娘与顾小公子送来生辰礼。” 既是顾侯爷先下的帖子,那么安郡王送礼的行为就说得过去了。 可姚氏依稀记得顾侯爷帖子上写的是侯府,安郡王怎么找到这边来了? 顾娇问道:“你家郡王怎么知道我们来了京城?” 伍杨笑道:“郡王也是国子监的学生,看过国子监的名册,知道萧公子也来国子监了,费了点功夫才打听到这里。” 顾娇唔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伍杨一番:“突然感觉你有点眼熟,你是不是那晚的小贼?” 伍杨拨浪鼓似的摇头:“我不是!我不是!” 唉呀妈呀,过去这么久了,您咋还记得? 险些被认出来! 安郡王上门时萧六郎不在家,萧六郎是事后听说的,萧六郎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伍杨的身上,伍杨被看得怪不自主,轻咳一声,道:“姑婆在吗?我去给她老人家打声招呼。” 萧六郎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意味深长的波光。 伍杨去后院见了老太太,给了老太太两盒精致可口的桂花糕。 老太太很受用。 伍杨见太后的精气神儿很好,暗暗放下心来。 其实顾娇也感受到伍杨对老太太的不一样了,安郡王第一次登门就很奇怪,他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庄彩蝶的事来给她道歉的,可谁大老远上门致歉会空手来,第二天才把歉礼送来? 其实安郡王不是没意识到自己的破绽,只不过当时也没有更好的借口了,他只祈祷顾娇不要那么聪明会想到这个破绽。 顾娇总觉着那晚的“行刺”与安郡王也脱不了干系。 这个叫伍杨的家伙,越看越像那晚冲老太太放冷箭的黑衣人。 顾娇并不知伍杨是射偏了,还当他们是来要老太太的命的。 因此顾娇很防着伍杨,他去见老太太时,顾娇全程在一旁盯着,盯得伍杨想给太后娘娘讲两句悄悄话都不行! 中途顾娇让小净空叫过去一次,但也很快就回来了。 伍杨叹了口气,悻悻地离开了。 “郡王。”国子监附近的另一条胡同里,伍杨上马车向安郡王复命。 “礼物她可还喜欢?”安郡王问。 伍杨不清楚,伍杨问道:“郡王为何不亲自将礼物送给顾姑娘?” 安郡王冷笑道:“京城盯着本王的人很多,本王一举一动都得慎重,万一让人发现了这里,太后就藏不住了。” 龙凤胎的生辰,一家人度过了充实而又美满的一天。 临近子时,姚氏才回到了府邸。 府里也忙碌了一天,所有人累得不行,主子们早早去歇息了,下人们还有没干完的活儿,一边干着一边打呵欠。 姚氏进院子时,却意外地发现顾瑾瑜在房中等她。 姚氏想到自己陪龙凤胎过生辰,却冷落了瑾瑜一整天,她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她走过去,抚了抚顾瑾瑜鬓角的发丝,问道:“抱歉,娘回来晚了。” 原本打算吃过午饭就回,可她实在太舍不得娇娇与琰儿,又在那里待了好几个时辰,不是房嬷嬷一再提醒她,她都不知天色竟然已经这么晚了。 顾瑾瑜的脸上丝毫不见委屈与怒意,相反,她很欣喜:“娘,你知道今天来了多少客人吗?” “嗯?”姚氏就是一愣,女儿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等自己,原来不是因为自己回来晚了她感到委屈,而是宴会太热闹了她一直高兴到现在? 姚氏在她身旁坐下,忍住一身疲倦,笑着说道:“来了很多吗?” “嗯!”顾瑾瑜如数家珍地将贵客们的名字一一说了一遍,又几位着重讲了细节:“……国子监的郑大人也来了!他是正司业,也就是下一任的国子监祭酒!” “真好。”姚氏笑着点头。 顾瑾瑜接着道:“安郡王虽没有亲自到府上来,却也派人给我送了厚礼!娘你看,这些都是他送的!今天的礼物实在太多了,女儿这辈子都用不完,姐姐不肯回府,生辰想必过得很寒酸,明日我挑选一些贵重的礼物出来给姐姐送过去。” 姚氏心说不必了,转头一看,安郡王送给女儿的果真是贵礼,就是与安郡王送给娇娇姐弟的没法儿比。 这下是真不必了。 顾瑾瑜继续炫耀:“太子妃也给女儿送了生辰礼呢!” 这是顾瑾瑜最值得炫耀的地方,然而姚氏却想起了一件事。 伍杨在陪老太太说话时似乎喊了一声……太后。 他喊的声音有点儿小,老太太都没听清,姚氏是刚巧从他旁边走过,不小心听了一耳朵。 应该……是自己听错了吧? 六郎的姑婆怎么可能是当朝太后呢? 当朝太后不仅亲手给她女儿做了荷包,还亲自给她女儿梳发行及笄礼?皇室的几个公主都没这待遇! “一定是我想多了。”姚氏摇头。 “娘,您说什么?”顾瑾瑜没听清。 姚氏回神:“啊,没什么,我是说这些既然是客人送你的礼物,那你就自己收好。” 顾瑾瑜坚持道:“那怎么行?我要分给姐姐!” 姚氏很累很累了,她拍拍她的手:“不用,你自己留着吧,她那里屋子不多,放不下。” 顾瑾瑜还是很想给顾娇送过去,她要顾娇知道,她就算是抱回来的千金,也依旧风光无限,没人可以瞧不起她! “唉。”想到什么,顾瑾瑜叹息道,“唯一的遗憾是大哥一整天都在军营,没能回来参加我的及笄礼。” 姚氏不忍心告诉她,你大哥刚刚还去了娇娇家…… 从国子监到定安侯府并不远,如果顾长卿有心,是绝对能赶回来参加顾瑾瑜的及笄礼的。 只能说明顾长卿心里还是没真正接受顾瑾瑜。 姚氏对顾长卿的印象着实算不上好,那就是个没有感情的人:“你以后没事少去找你大哥。” “怎么了?”顾瑾瑜不解地问。 姚氏握住她的手,语重心长到:“听娘的没错,你大哥不会接纳我们的。” “哦。”顾瑾瑜垂眸应下。 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可第二天一早她听说大哥回府了,便立刻去了顾长卿的院子附近转悠。 顾长卿练完剑出来看到她,冷声问道:“有什么事?” “那个……”顾瑾瑜害羞又忐忑地从背后拿出一个荷包,“多谢大哥送我的生辰礼,这是我给大哥的回礼!我自己做的!” 生辰礼是凌姨娘准备的,顾长卿早不记得这件事了。 他没伸手去接。 顾瑾瑜低声道:“我知道,我不是父亲的亲生骨肉,我不配叫你一声大哥,我抢了本该属于姐姐的人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情愿当初没有抱错。侯府的荣华富贵都是姐姐的,我不该鸠占鹊巢!” 顾长卿对顾瑾瑜多少有迁怒的意思,可她既然不是姚氏的亲生骨肉,那么自己这些年便迁怒错了人。 顾长卿接过荷包:“你有心了。” 大哥居然收下她的礼物了! 顾瑾瑜难以置信,激动不已! “还有什么事吗?”顾长卿问。 “没、没有了!我去给祖母请安!”顾瑾瑜压下激动,给顾长卿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心情雀跃地去找顾老夫人了。 -- 国子监十月二十七号考试,二十二号这日,冯林也抵达了京城。 他先去国子监报了道,分配了寝舍,打听了萧六郎的住址,之后火速去找萧六郎。 他不是一个人去的,他身边还跟了一位熟人。 开门的是小净空。 小净空看着门外的人,哇了一声:“冯林哥哥!成业哥哥!” 没错,林成业也来了。 他也是本届国子监的学生。 只不过,林成业既不是自己考上国子监的,也不是地方县衙举荐进入国子监的,他是林家给国子监捐了一幢楼而被国子监特招入学的。 二人在半路碰上,之后冯林与林家的车队一道入了京。 听说冯林要来找萧六郎,林成业表示也要来拜会一下自己的小恩师。 二人见到小净空都很高兴。 冯林挼了挼小净空的寸头:“几天不见,长高了呀!” 小净空顿时黑了脸。 明明木有!他天天量! 林成业捏了捏他小脸:“胖,胖了。” 小净空的小脸更黑了! 他木有胖! 他不胖! 他木有横着长! 小净空气得直呲牙,这一届的大人可真让小孩子抓狂! 130 兄弟(二更) “姑婆!娇娘!我来啦!我想死你们啦!” 冯林一边叫着,一边飞奔进了院子。 正在书房给小净空改作业的萧六郎手一抖,卟的一声在小净空的作业上划了一道长长的墨迹。 今天天气晴好,老太太在后院的藤椅上优哉游哉晒太阳,不时抓一把瓜子,嘎嘣嘎嘣地嗑。 顾娇在灶屋做饭。 萧六郎在书房等着,等了半晌也不见冯林来找他。 当初那个追在他屁股后面的傻小子……终于是跟丢了! 冯林和老太太打完招呼后便去灶屋找顾娇,和顾娇说了一路上的心路历程,他走水路回了一趟松县,见到了年迈的爹娘,也见到了已嫁做人妇的姐姐和即将出嫁的妹妹。 当初姐妹俩为了供他念书,一个嫁给了鳏夫做填房,一个许给了年过半百的茶商。 已经嫁的冯林没辙,何况那个鳏夫对他姐姐也不错,他姐姐肚子里怀上了对方的孩子,夫妻俩的小日子过得挺好,很孝敬爹娘。 “妹妹的亲事……我给退掉了!” 冯林嘟哝说。 “哦?”顾娇打开锅盖,往里头添了一瓢水。 冯林十分娴熟地往灶膛加了一把柴火。 在门外看着这一幕的萧六郎太阳穴突突直跳,小子,你给娇娇烧火的手法倒是比我还熟练了!!! “那个茶商不是好人!年纪那么大了,儿子比我还大!而且名声极差,听说他打房里人,我不想让妹妹嫁过去遭罪,把彩礼钱还给他,把亲事退了。” 若是以前的冯林,这门亲事定是退不掉的,茶商与当地官府沆瀣一气,谁能得罪他? 可冯林中举了。 他是举人老爷了,不仅如此,他还得了国子监的名额要去京城念书了。 冯林和那个茶商说,今日你退亲,算我冯林欠你一份人情,不然日后我冯林出人头地了,回头第一个治的就是你! 茶商被冯林的话吓到了,斟酌再三后终于把亲事退了。 “严格说来,我得感谢六郎,不是他我八成考不上。”自己几斤几两冯林心里还是有数的,他和林成业一样,都不属于有天分的学生,成绩都是后天努力来的,勤奋固然是一方面,好的老师也是很重要的一点。 萧六郎给林成业补习时冯林旁听了不少,受益匪浅。 “还有国子监的名额,我真没料到六郎会让给我,他就不怕自己考不上解元吗?多冒险啊……” 冯林不知是名额的真相是刘管事横插一脚弄巧成拙,还以为是萧六郎直接告诉县太爷,把名额相让的。 萧六郎倒是想让,可他如今的身份还买通不了县太爷干这个,多亏刘管事出手。 萧六郎在门外,眼刀子嗖嗖的! 你倒是来感激我呀,有感激我感激到我媳妇儿那儿去的吗? 冯林喋喋不休地讲着,突然感觉后背有点儿凉,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啦! 顾小顺与顾琰出去了。 小净空看着院子里的日晷上的指针,往常他俩都只出去半个时辰(小净空规定的),今天却超出了一刻钟。 小净空的强迫症又犯了! 他严肃地皱了皱眉。 玩这么久,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 小净空决定去把两个贪玩的哥哥找回来。 他知道他们去了哪儿,是集市附近的一个果园,进去不要钱,可若是摘他家的果子就得按斤买,他家果子新鲜,价钱也不贵。 前些天的柚子挺不错,他俩应该是又去摘柚子了。 小净空去了果园的柚子树那里,果不其然看见了顾琰,顾琰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双手死死抱住面前的树干。 却不见顾小顺。 小净空扬起小脑袋,望着树枝上的顾琰:“琰哥哥,你怎么爬到树上去啦?” 顾琰凉飕飕地说道:“因为我比较厉害?” 小净空目前还不具备鉴别反话与嘲讽的能力,他理解对话都是从字面意义上来的。 “可你明明不厉害。”他严谨地说。 顾琰:“……” “小顺哥哥呢?”小净空又问。 “他爬不上来,去拿梯子了!”顾琰才不会承认是自己下不来,所以顾小顺去拿梯子和绳子帮他下来了。 小净空道:“时辰不早了,你该回家了,下来吧!” 顾琰道:“我不下来!” 小净空叉腰:“你为什么不下来?今天已经玩超时了!我要扣你明天出去玩的时间啦!” 顾琰冲小净空吐舌头:“不下来就不下来!有本事你上来抓我呀!” 小净空对于顾琰哥哥的顽皮行径着实不能理解,他才三岁多,但他都已经不爬树了,更不会冲人做鬼脸,他是一个成熟的小孩子了,顾琰哥哥俨然还没长大,还是个宝宝! “你不会是不敢下来吧?”小净空大胆猜测。 “才、才没有咧!”顾琰坚决否认! 据小净空的严密观察,琰哥哥只要一撒谎就会左顾右盼、两眼望天,不敢与人直视。 这三条他都中了! “你就是不敢下来!” “我没有!是你不敢上来!” “我为什么要上来?” “……” 顾琰被噎得不轻。 偏顾小顺去找梯子,也不知找到哪里去了。 顾琰的力气其实快用光了,他感觉自己要抱不住了,顾小顺再不来他只怕得直接摔下来。 就在气氛尴尬又焦灼之际,打附近路过的顾长卿听见了小净空的声音。 倒不是他刻意往这边走,而是这里是从军营到定安侯府的必经之路,若非如此,他上一回也不会碰到小净空。 他听小净空的声音似乎有些着急,像是在与谁争执,他顿了一下,策马走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他的骏马停在了小净空身后。 小净空抬起头,乌溜溜的大眼睛一亮:“大哥哥是你呀!我们又见面啦!” “嗯。”顾长卿淡淡点头,“你在和人吵架吗?” 小净空叹气道:“没有啦,是我家的一个哥哥,爬到树上下不来啦,愁死我啦!” 这话活脱脱就像“还不是我家那不懂事的娃,爬树爬得下不来啦,愁死个人啦”! 三岁的年纪,操着三十岁的心,顾长卿感觉自己的眼皮子都跳了一下。 他抬头看了看树上的顾琰,二话不说飞身而上,将顾琰拎了下来。 顾琰原本就快脱力了,倒也好拎,而且顾琰很轻,顾长卿几乎感觉不到手中人儿的重量。 顾琰这头天旋地转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等回过神人已经在地上了。 “嗯?”他古怪地眨了眨眼,看着面前高大威猛的男人,一时间有些怔怔,“你、你是谁呀?” 小净空解释道:“他是大哥哥!上回救了我,然后还送了我一只鸟的大哥哥!” “哦。”那只凶巴巴的小雏鹰是这个大家伙送的呀! “琰哥哥,你的脸怎么啦?”小净空问。 “什么啊?”顾琰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一摸,手感似乎不太对。 小净空从小兜兜里掏出一个小桃木铜镜,往顾琰面前一放:“你自己看!” 顾琰看着镜子里满脸疹子还红肿不堪的脸,吓得险些晕过去! “我我我、我的脸怎么会这样啊?”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他的盛世美颜没有了! “可能是被树上的虫子咬了,得赶紧看大夫。”顾长卿说着,想起那个小姑娘就是大夫,他道,“赶紧回去吧。” 顾琰低头看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我、我的脚!” 顾长卿顿了顿,道:“我送你回去。” “嗯?”顾琰一愣。 小净空点头道:“那就多谢大哥哥啦!你先送琰哥哥回去,我在这里等小顺哥哥!免得一会儿过来了找不到人!” 顾长卿看向小净空道:“你自己可以吗?”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可以的!我对这里都很熟悉啦!不会走丢哒!” “那好。”顾长卿翻身上马,将手伸给顾琰。 顾琰愣着没动。 顾长卿索性抓住顾琰,直接将人放到了马鞍上,坐在他身前,然后他双手拽紧缰绳,将顾琰圈在自己的怀里。 顾琰记事后便没与人如此亲近过了,除了顾娇。 可顾娇是他姐姐,他们是龙凤胎,没出生就在一起了。 顾琰怪不自在,想下去,然而嘴里呵斥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了,还是脚上和脸上的状况确实把他吓懵了。 顾琰像只小鹌鹑乖乖地坐在马鞍上,努力往前与顾长卿拉开距离,可马鞍就那么大,顾琰的脊背不时便会撞上顾长卿的胸膛。 顾琰疼得倒抽凉气,小声哼唧道:“铁打的吗,这么硬?” 这段路并不长,很快就到了他们家,顾长卿先翻身下马,随后看着一脸幽怨的顾琰:“能下来吗?” 顾琰拿袖子挡住自己的猪头脸。 丑成这样,太丢人了! “你转过去,我自己下来!”他说道。 顾长卿没动,就那么冷幽幽地看着顾琰。 顾琰被看得一阵炸毛,从袖子后面探出半颗小脑袋:“说了让你转过去!” 顾长卿直接上手把人抱了下来。 这傻小子能下来,他把自己的名字倒过来写! 顾琰内心咆哮:啊!我亲哥都没这么抱过我!你放我下来! 顾长卿把人抱进院子,放在了藤椅上。 顾琰气得头顶冒烟。 若在以往,他怎么生气都好看,偏今日脸肿成了猪头,现在再一冒烟,简直就成了煮熟的小猪头。 还自带死亡凝视小眼神! 不苟言笑的顾长卿一个没忍住,笑了。 顾琰打不过也骂不动,眼刀子嗖嗖的! 顾长卿突然眯了眯眼,恶趣味地探出手指,在顾琰的大脑门儿上弹了一下。 顾琰像个坐不稳的宝宝,直接被弹倒了! 顾宝宝懵了! 顾长卿这回直接笑出了声。 若是军营的人见到这副场景,只怕得吓尿,素有铁面阎罗之称的顾长卿,居然也会逗孩子么?还把自己都逗笑了? 军营里流传着一句话:阎罗一笑,阎王殿开。 顾长卿只有在杀人时才会笑,而见过他笑的人都死了。 顾琰哼唧哼唧地背过身,甩了顾长卿一个大屁股! 顾长卿去了一趟果园,看见小净空与一个另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一块儿,那少年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小顺哥哥了。 顾长卿没现身,策马去了军营。 转眼到了国子监考试的日子。 蒙学的考试原本与国子监是同一天,然而因为种种缘故蒙学提前了两天,也就是二十五号考试。 一共考两场,一场算术,一场填诗词,听着简单,题目却很难,题量也十分巨大。 萧六郎与顾娇将小净空送去考场。 “别紧张。”萧六郎对小家伙说。 小净空扬起小下巴道:“我又不是你,我才不会紧张!” 顾娇蹲下身来,又检查了一遍他的小书袋:“就像平日在家里做题一样,注意把字写工整一点,不用太赶时间。” 之所以刻意强调这个,就是因为小净空唯一的缺点是写字太慢,顾娇担心一旦题量大了,他会着急焦虑。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放心吧娇娇!我现在的字已经写得很快很好啦!” 萧六郎看他那臭屁的小样子,呵呵道:“这么厉害,打算考第几啊?” 小净空正色道:“我肯定考第一!” 来考试的孩子多是六到八岁,小净空是最小的一个,如果不是考试费高达一两银子,顾娇怀疑他们压根儿不会允许这么小的孩子去考试。 小净空拿着考引,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是最小的考生没错,却也是最淡定从容的一个。 蒙学的考试并不是一人一个考棚,而是几十个孩子坐在一间大的课室,前后左右的距离都很大。 钟声一响,各个考场的监考官们开始发放试卷。 前几页的小净空填起来毫无压力,可到了最后三页,他就傻眼了。 这些稀奇古怪的鬼画符是什么呀? 它们分别是齐国民谣一首、陈国五言八韵诗二首、赵国七言绝句三首,都是以各国的文字出的题。 考场外的顾娇与萧六郎得知了考场的消息,听说今年居然考了三国语言时,二人心里一阵心虚! 失策了,忘了给小净空补外语! 131 一更 严格说来,这事儿其实也怨不上二人,国子监蒙学的考卷每年不一样,只有其中一年出现过考外语的情况,而且还是十年前。 那张卷子早卖不动了,书斋的人也就不拓印了,因此萧六郎当初去书斋买国子监蒙学历年来的入学考卷时,没有买到这一张。 小净空是顶聪明的孩子,教他的他都能认真学会,如果他没考上,那妥妥是他们两个大人的问题。 出卷的考官们此次确实存了难道神童们的心,这些神童因为天生比寻常人聪明,难免骄傲自负,他们就是要在考试时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戳戳神童们的锐气。 当考官们开始阅卷时,不出意外,最后三大题集体翻车。 全答对的没有,最厉害的是写了一首完整的赵国七言绝句,还错了三个字,其余考生都只写几个字词。 考官们乐得不行,看来今年的小崽子们要乖乖认怂上课了。 然而当他们改到最后一张试卷时,突然笑不出来了。 这谁呀?满满当当的写的都是啥? “这孩子瞎写的吧?”一个考官问。 另一个考官隐隐觉着不对劲:“我好像在哪儿见过这种文字。” 二人将国子监最有声望的教语言的夫子请了过来,那位夫子看过后,一时间没能给出肯定答案:“我、我得让我的老师看一下。” 这位夫子将小净空的试卷带去京城的一处宅院,找到年过古稀的十级梵语研究老者。 最后,十几梵语研究老者给出结论:这位考生写的是天竺语。 传言天竺语乃佛教守护神梵天所创之语言,因此也称梵语。 “那他都写了啥?”一名考官问。 那位夫子道:“他写了一篇佛经。” 所有人:“……” 这特么也行? 万年考学生的考官们,头一回被个学生给考糊了。 考官一:“不能给分。” 考官二:“没错,他没按要求答题。” 考官三:“而且字还写得看不懂。” 考官四:“……是因为他写的是梵语才看不懂的吧?” 考官四被集体暴打! 小净空最终以总排名第七的成绩进入了国子监蒙学。 小净空很沮丧。 他生平头一次尝到了挫败的滋味。 他当着坏姐夫的面夸下海口一定能考第一,结果只考了第七,小净空吃饭都不香了。 顾琰难得没趁机奚落他,拍拍他小肩膀道:“行了,你已经比很多小孩子厉害了,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大字都不识一个呢!” 小净空先是认真思索了片刻,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难道我以后长大了会像你这么笨吗?呜哇——” 顾琰:“……” 我是有多吃饱了撑着,一个学渣跑来安慰一个学霸! 十月二十七号上午,萧六郎也开始了他在国子监的入学考试。 国子监停学了近四年,原先的学生里有很大一部分也赶过来参加了考试。 国子监一共三个年级,入监后不以年龄资历排高低,只以分数进年级。 成绩差的进入正义、崇志、广业三堂,此为一年级,学期一年半。 成绩中等的进入修道、诚心二堂,此为二年级,学期也是一年半。 最后就是率性堂了,这是国子监的最高年级,不像前面五堂都分了甲乙班,率性堂只有一个班。新生考上的几率不大,一般都是在在国子监念满三年,经过十分严苛的考试才能升入率性堂。 不过今年率性堂有一个保送的名额——庄太傅的嫡亲孙儿安郡王。 安郡王是公认的少年才子,早在陈国为质时他的才名便享誉六国,按理说,如此才华横溢之人根本无需科考也能得到朝廷重用。 然而庄家有祖训,所有庄家子弟必须下场科举。 庄家历年来出了不少科举人才,当然也有考砸的,庄家如此厉害,考中百姓都觉着是家常便饭了,考砸却是会被千夫所指、万民嘲笑的。 庄家并不在意世人的评论,坚持把所有庄家的儿子们都赶去考场。 安郡王不负众望,乡试时高中京城的解元。 众所周知,京城的竞争是最大的,京城的解元也是最难得的,不然国子监也不会破例保送他进率性堂了。 国子监的阅卷速度不是吹的,二十七号考完,二十九号上午便全面出了成绩。 今年的新生普遍表现不错,倒是一些曾经因闭鉴耽搁了几年的老生们有些懈怠,读书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不过也不是所有的老生都是如此,国子监的教学质量是毋庸置疑的,但凡用了点心思,考的都不会太差。 不出意外,此番考进率性堂的基本都是老生。 只是当他们整理最后一份试卷时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萧六郎?”郑司业问道,“这是哪儿来的学生?咱们国子监从前有叫萧六郎的吗?” “不会是新生吧?”李司业问道。 郑司业皱眉:“新生怎么可能考这么好?” 这个成绩,在率性堂也能名列前茅了。 两位司业大人调出了萧六郎的学籍,结果发现还真是一名新生,且在乡试中高中了幽州地区的解元。 李司业笑了:“这是头一回有新生考进率性堂吧?” 他莫名有些期待呢。 郑司业冷声道:“你别忘了,安郡王也是新生,这个叫萧六郎的考生只是运气好罢了,新生王非安郡王莫属。” 这话李司业不敢反驳。 尽管安郡王没参与入学考试,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才学是在率性堂的老生之上的,他若是考了,第一还能是别人的? 当然,这个新生也足够耀眼。 李司业留了个心眼,把他的学籍与资料全都看了一遍,随后意识到了什么:“他不会就是那个写了主张削藩并且把皇帝骂了个狗血淋头的考生吧?” 当时那事儿闹得有点大,全幽州的监考官都轰动了,被派往幽州主持乡试的正主考官是李司业的好友,他回京后私底下与李司业讲过那篇文章。 李司业听完是眼皮子突突直跳,那考生是不要命了吗?敢如此编排皇帝? 他这一场的分数自然不敢给得太高,怕万一皇帝要看,把皇帝给气病了。 但也架不住他第一场与第三场考得太好,综合下来还是得了解元。 所以这真的是一个很有实力的考生,他考进率性堂绝不是运气好。 只是李司业没法儿向郑司业解释那么多。 国子监的考试不出成绩排名,只给出各自的班级。 萧六郎进了率性堂,冯林进了二年级的诚心堂,林成业也进了诚心堂。不同的是,冯林在诚心堂甲班,林成业在诚心堂乙班。 另一边,顾琰与顾小顺的私塾也有了着落,就在国子监附近的清和书院,手续都办妥了,下个月便能入学。 顾娇做了一大桌好菜,把冯林与林成业叫来家中,庆祝所有人开学。 京城十月底就冷了起来,据说护国龙寺的山头已经飘了第一场雪,想必城区这边也快了。 顾娇早先囤的银炭排上了用场,她买了几个暖手炉,把银炭装进去,能暖一个时辰,等他们中午回来再换新的炭。 如今炭价又涨了,还好顾娇有先见之明囤了足够的炭,为家里节省了很大一笔开支。 头一天上学,小净空想要娇娇送。 顾娇把他和萧六郎送到国子监,之后又将顾小顺与顾琰送去了清和书院。 她回到碧水胡同的宅子时,老太太刚起,正坐在后院儿的藤椅上逗顾长卿送来的小雏鹰。 这只小雏鹰是顾长卿在悬崖下捡到的,应该是出生没多久便从悬崖上摔了下来,至于是自己摔的还是被它娘用翅膀扇下来的不得而知,总之它娘似乎忘记把它捡回去了。 饶是如此,它也没认命,它在原地倔强地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小小的身子仿佛潜藏了莫大的力量。 顾长卿的脑海里迅速浮现起一道纤瘦的小身影。 他将雏鹰带了回来,带去了那个胡同。 胡同里的人对雏鹰的来历一无所知,只当确如小净空所言,是大哥哥送给他的礼物。 小雏鹰挺凶,家里谁喂它都会被它啄上一口,不过老太太有绝招哇。 老太太把鸡笼打开。 小净空的七只小鸡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它们是十分神勇的小鸡,毫无畏惧地进了小雏鹰的笼子,然后像平日里小净空溜它们时那样排好队,一鸡叼了一口生肉喂小雏鹰。 小雏鹰有了七只鸡妈妈,特别乖,嗷嗷儿待哺! 老太太看得欢。 顾娇走过来道:“姑婆,我去一趟军营,给狗娃二叔送点东西。” 当初离开村子时,薛凝香就拜托他们给狗娃二叔稍一封信和几件厚实的冬衣,还有一个薛凝香从庙里求回来的平安符。 顾娇另给添了一坛子自己做酱菜和肉干。 老太太点头:“你去吧。” 京城有好几个军营,顾家要去的是虎山大营,距离不算太远,快的话半个时辰就到了。 顾娇雇了一辆马车。 到军营时里头正在练兵,老远便能听见将士们血气方刚的声音。 马车在军营外停了下来。 一名兵士走过来,伸手拦住马车:“什么人?” 顾娇走下马车,对他道:“我来找个人,他是胡副将手下,叫周二壮。” 狗娃的爹叫周大壮。 兵士上下打量了顾娇一番,不耐道:“军营禁止探视,赶紧离开!” 顾娇道:“就一小会儿。” 兵士冷声道:“那也不行!” 顾娇道:“我给他带了东西,给完我就走。” 兵士越发不耐了:“你放在这里,一会儿给你送进去!” 周二壮的信里提过有些兵士会克扣送进去的东西,顾娇还是想亲自交到他手上:“那他们什么时候练完,我在这里等他。” 兵士皱眉道:“哎,你这人咋回事儿啊?军营是你能随便待的地方吗?我怎么知道你不是细作?” “我不是。”顾娇说。 兵士叫嚣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啊?我还说你是呢!” “出了什么事?” 一道威严的声音自军营的方向传来。 兵士转头一看,立马恭敬地行了一礼:“都尉大人!这儿来了个女人,说要找咱们军营的人,可这会儿在练兵,我让她先回去,东西我一会儿给进去。” 都尉大人走出军营,来到了二人身前。 兵士的身子福得更低了。 都尉大人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脸上:“是你?” 顾娇点点头:“是我。” 兵士愣住了,你俩……认识? 这小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出身很好的样子,怎么会认识他们军营的都尉大人呀? 而且都尉大人与她说话的时候似乎没平日里那般可怕…… 说好的铁面阎罗呢? 顾长卿看向顾娇:“你在军营有认识的人?” 顾娇再次点头:“嗯,我们一个村的,他家在我隔壁,他家里人托我给他捎点东西。” 顾长卿问道:“他叫什么?谁部下的?” 顾娇道:“周二壮,胡副将部下的。” 顾长卿道:“你来的不巧,胡副将刚刚转去岐山军营了。岐山军营距离这里很远,现在过去晚上就回不来了。你把东西给我,我明日帮你带过去。” “有劳。”顾娇把东西搬了下来。 兵士看傻眼了,这个小丫头到底啥来历,竟能劳动都尉大人亲自帮她跑腿? 顾长卿朝兵士看了过来:“你不知道胡副将已经不在军营了?” 兵士一噎:“小的……小的……” 顾长卿目光如刀:“你知道了还不告诉她,还让她把东西留在这里,我看你是想自己贪进腰包!” 兵士的腿都软了:“小小小、小的不敢!” 顾长卿冷声道:“这么说你是不知道?身为岗哨,连军营内如此大的调动都不知道,实为渎职!” “都尉大人开恩呐!”兵士扑通跪下了。 顾长卿会开恩就不是铁面阎罗了。 这名兵士最终被拖了下去,罚了一百军杖,半条命都差点没了。 顾长卿不是在帮顾娇出气,他只是一直都很治下严明。 顾娇把东西交给顾长卿后便乘坐马车回去了,临走前,顾娇拜托他告诉周二壮自己的住址,若是周二壮有什么事,就去家里找她。 132 二更 开学的第一天,顾娇其实有些放心不下萧六郎与小净空。 小净空是太小了,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以及一群心智并不亚于他的神童,顾娇不确定他在蒙学里会产生什么样的化学反应。 萧六郎则是被人盯上了,她不确定对方会不会在国子监里干出什么为难萧六郎的勾当。 不料一天下来,小净空与萧六郎没事,反倒是顾琰那头出了事。 事件的起因还得从顾琰与顾小顺入学进班说起。 二人基础相当,被分到了同一个班。 清和书院是师资力量十分优秀的书院,因此不少世家公子也会来此求学,其中就有定安侯府的两位少爷顾承风与顾承林。 清和书院原先有不少国子监的学生,这不国子监重新开学,大家都回国子监去了,清和书院突然空出诸多名额,顾承风与顾承林也双双转了过来。 只不过,二人比顾琰与顾小顺大,念的书也比二人多,分到的是另一个班。 俩班正巧面对面,中间隔了个小园子。 顾承林在园子里等二哥顾承林,恰巧此时顾琰抱着书袋打他面前走过。 顾承林一瞅顾琰的容貌便觉着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随后就听到有人叫了他一声:“顾琰!” 顾承林的眼神当即就微妙了。 顾琰,顾琰,那个病秧子弟弟可不就是叫顾琰吗? 难怪自己看他眼熟,他长得像他们爹呀! 顾承林知道姚氏的一双龙凤胎也来了京城,只是没回府,在外头养着,却不料这么快让自己碰上了! 奇怪,御医不是说这小病秧子活不过十五吗?明明都满十五了,咋还活蹦乱跳的? 顾承林嗖的走了过去,拦住顾琰的去路:“你,叫顾琰?” 顾琰离开京城时只有四岁,早不记得家里人长什么样了,是以并未认出顾承林。 但这并不妨碍顾琰察觉到顾承林的不善。 顾琰眉心微微一蹙:“你是谁?” 顾承林拿手指无礼地戳了戳顾琰的肩膀,蛮横地说道:“小子,爷问你话呢,你最好老实回答,你是不是叫顾琰?” 顾琰没被他的气势吓到,毫无畏惧地看着他:“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样?干你什么事?” 这副纹丝不乱的样子很让顾承林不爽,顾承林原是打算,如果他是那个自己的病秧子弟弟,自己便好生修理他一顿;如若他不是,那自己便放过他。 可现在,顾承林改变主意了。 这小子居然不怕他,还拿眼神瞪他! 很好,不给他一点颜色瞧瞧,他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当顾小顺去学务处领完自己和顾琰的书籍回到课室时,就发现顾琰不见了。 他去茅厕找了找,也没见顾琰的影子。 顾小顺有心向同窗们打听,奈何大家都是同一天入学,彼此并不认识。 顾小顺挠头:“难道是自己先回去了?不可能啊,说了等我一起的。” 顾小顺想到了顾琰的心疾,暗暗揣测顾琰是不是心疾犯了晕倒在什么地方了。 “哎,刚刚我看到你哥哥往后门去了。” 顾小顺着急上火之际,一个衣着寒酸的书生小心翼翼地叫住了他。 书生没敢说顾琰是被对面班上的贵公子带走的,他怕惹祸上身,只提醒道:“你赶紧去找找吧,别说是我告诉你的。” “诶,多谢了兄弟!”顾小顺没多想,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大步流星往书院后门去了。 此时的顾琰早被顾承林以及他的几个狐朋狗友拽进了书院后门的柴房。 这间柴房平时没人来。 顾承林让人把顾琰绑了起来,用布堵住他的嘴,将他锁在了黑漆漆的柴房中。 顾琰就这样被亲哥哥关了小黑屋。 幼年的恐惧涌上心头。 四岁那年,他也曾被人关进过黑暗又狭小的房间。他撕心裂肺地哭喊着,直到最后连哭都哭不出来。 那种恐惧与绝望,是不论他长多年都忘却不掉的。 顾琰倒在脏乱又冰冷的地板上,只感觉黑暗中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压住了他的胸口,他开始要喘不过气来。 老侯爷给他的暗卫被他派去做别的事了,不在他身边。 如非如此,上一次顾长卿早已通过老侯爷的暗卫猜出了他的身份。 顾承林一行人早已离开,这里就像是从未有人过来。 顾琰发出了绝望的“呜呜”声。 可惜没人听得到他的声音。 顾小顺着急上火:“哎呀顾琰到底去哪儿了?顾琰!顾琰!” 顾琰听到了顾小顺的叫声,他挣扎,却无法让顾小顺听见他。 顾小顺的声音又远了。 顾琰绝望,身子在地上挣扎着,试图挪到门边,可他的心脏突然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心疾发作了! 他有姐姐给的药,可是…… 他拿不到。 顾娇坐在马车上,忽然感觉心口好疼。 “拜托你快一点!”她催促车夫。 “好嘞!”车夫将速度提到了极致,然而顾娇最不愿看见的事发生了。 “太子妃出行,众人回避——” 举着回避木牌的禁卫军铺满了整条街道,马车的去路一下子被堵死了! 顾琰感觉自己要死了。 他侧躺在地上,双手双脚被绑,挣扎得浑身都脱了力,他害怕望着黑暗中不知名的方向,哽咽道:“姐姐,我好疼。” 回课室的路上,顾承林的一位狐朋狗友问道:“顾二公子,那小子不会出什么事吧?” 顾承林浑不在意道:“能出什么事?没见他活蹦乱跳的吗?不过是关他几个时辰,给他长长记性!看他下次见了我还敢拿眼瞪我!” “说的也是!”几人笑呵呵地簇拥着顾承林回课室了。 顾琰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他甚至感觉不到疼痛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过去,否则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可他实在太累了。 他要支撑不住了。 哐啷—— 他失去最后一丝意识前,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了。 刺目的光线一下子照了进来。 顾琰睁开眼,看见一个高大威猛的男人,逆着光如同神祗一般来到他的面前。 顾长卿徒手扯断了绑住他手脚的绳索,弯身将他抱了起来,疾步朝屋外走去。 顾琰靠在对方怀中,意识有些迷糊,他抓住了对方的衣襟,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 他张嘴。 顾长卿低头:“你说什么?” 顾琰虚弱道:“药……” 顾长卿将顾琰放了下来,开始在他身上找药,须臾,他找出了一个小瓷瓶,倒出两粒药丸,喂进了顾琰的嘴里。 顾长卿又从马鞍上解下水囊,喂顾琰喝了点水。 顾琰的脸色没那么苍白了,心口也没那么疼了,只是依旧很虚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顾琰认出了他,抬手抓住他的衣裳,用两根细细的手指,只抓了一点点,像一只虚弱又委屈的猫。 顾长卿无奈叹了口气:“我先送你回家。” 顾长卿是偶然路过,听见了微弱的呜咽声,他起先以为是只猫,后面感觉不大对劲,于是越墙而入来到了柴房外。 他是习武之人,他耳力过人,换旁人是听不见顾琰的动静的。 顾琰再次坐上了顾长卿的马,上回他还有力气与他保持距离,这回算是全完了,他像只没壳的蜗牛,软趴趴地靠在了他胸膛上。 顾琰依旧觉得他的胸膛很硬! 但也很暖。 顾琰突然就感到了一丝安定和安心,这是顾琰头一次在顾娇之外的人身上产生这种感觉。 顾琰没力气,为防止他掉下去,顾长卿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搂住他的腰肢。 他手臂上的力量和娇娇的力量不一样,那是独属于男人的阳刚与力量。 顾长卿把顾琰送到家时顾琰已经睡着了,顾娇刚到门口,与二人碰了个正着。 顾娇看着顾琰,眸光一下子冷了下来。 顾琰的气息已经平稳了,可他的衣裳脏了,脸也蹭破了,一看就知道发生过不好的事。 顾长卿道:“我在书院的柴房发现他的,具体情况你等他醒来问他。” 顾娇将顾琰接了过来,对顾长卿道了谢:“多谢。” 顾长卿坐在马上,面无表情道:“你也救过我,扯平了。” 顾娇没再说什么,抱着熟睡的顾琰回了屋。 老太太一见自家琰宝宝成了这幅德行,气得毛都炸了:“哪个混账东西干的?!” 压根儿没去猜过是顾琰自个儿摔的。 顾琰没这么不小心,何况摔也不会把手腕都摔出勒痕。 顾娇拿出听诊器,听了顾琰的心率,随后她找出顾琰的小药瓶,她在里头装了两颗应急的救心丸,刚好是一次的剂量。 现在药没了,说明方才他的心疾发作过了。 幸好是及时吃了药,否则现在自己见到的就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了。 顾小顺没在书院找到顾琰,给夫子告了假跑回家来找,结果发现顾琰受伤了。 “怎么会这样?”他问,“我就去领了个书啊!” 顾娇道:“你先回书院上课,给顾琰请个假。” “啊……哦。”顾小顺不敢不听他姐的话,一步三回头地去书院了。 顾娇哪儿也没去,一直坐在床边等到顾琰醒来。 “谁干的?”顾娇问。 顾琰垂下眸子,拽紧了拳头。 顾娇是他姐姐,他的情绪波动她感同身受:“认识的?熟人?” 顾琰的眸光暗淡了下来。 何止是熟人? 简直是与他有血缘关系的人。 原本顾琰是没认出顾承林的,可当对方把他关进小黑屋,那种熟悉的恐惧感瞬间袭上心头。 小时候顾承林就这样关过他。 他又听见屋外的人叫他“顾二公子”,于是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顾承林。 却说顾承林教训完顾琰后心情大好,连带着上课都多了几分精气神。 回府的路上,顾承林与二哥顾承风说起了顾琰的事。 “你说什么?姚氏的儿子也在咱们书院?”顾承风很惊讶。 “应该是他吧。”顾承林道。 顾承风皱眉道:“什么叫应该啊?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顾承林想了想道:“那小病秧子不是活不过十五吗?他都十五了呀,就算不死也该快不行了。可那个顾琰瞧着不像是要死的样子。” 顾承风就道:“或许是同名同姓之人,那你关他干嘛?” 顾承林冷冷一哼:“谁让他拿眼瞪我?” “你呀!”顾承风不知该怎么说什么好了。 顾承林嘿嘿一笑:“二哥,你希望他是那个小病秧子,还是希望他不是?” 顾承风道:“这由得了我希望吗?他如果是的话,你这么关他,会闹出人命的!” 顾承风心虚了一把:“不会吧……” 顾承风看了他一眼:“你不记得小时候你关他那一次,他差点死了吗?父亲发了好大的火,害我和大哥都和你一起挨揍!” 顾承林撇撇嘴儿:“说的好像二哥你没揍过他似的。” 顾琰还住在府上的时候,顾承风与顾承林是欺负顾琰的主力。顾长卿虽也厌恶顾琰,不过他不欺负比自己小的人,他一般都直接针对姚氏。 133 暴揍(一更) 顾承林是想给对方一点教训没错,可他并不敢真把人弄死,他赶忙让车夫将马车驾回书院,他从后门溜进柴房瞧了瞧。 柴房里看得出苦苦挣扎的痕迹,甚至地上还有几滴血迹,绳子已断,不像是被利器割断,倒像是被人生生扯断的。 顾承林举着绳子对顾承风道:“二哥,你看,那小子还有力气把绳子挣断,我就说了他没事!” 顾承风也松了口气:“没闹出人命最好,不管他是不是那个顾琰,以后都不要再随意找人家麻烦了。又不是小孩子了,别再像以前那样任性妄为,让大哥知道,又得罚你!” “知道了啦知道啦,你不说我不说,谁敢告诉大哥?他敢吗?”顾承林瞪了眼车夫。 车夫赶忙垂下头:“小的不敢!” 顾承林得意一笑:“行了二哥,我们回去吧!你可别千万说漏嘴啊!” 顾承风摇头一叹,与弟弟一道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二人本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哪知翌日一大早,顾承林便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凉凉的,他喝凉水都噎了一把,走路还摔了一跤。 他气闷道:“啥运气!” 二人一道进了书院。 顾承风比顾承林略好学一些,先去夫子那边交了作业。 顾承林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凳子上仿佛长了钉子似的怎么也坐不住。 他去茅厕。 刚走到茅厕门口,昨日的一位狐朋狗友过来了,那人脸上还带着伤,眼神很是惊恐:“顾、顾二公子,有人找你。” “谁找我?”顾承林看了他一眼,“你和人打架了?” 那人讪讪一笑。 是打架就好咯。 他根本是被人单方面摁在地上摩擦。 顾承林仗着有个威风赫赫的大哥,在各大书院都是横着走,没人敢惹他,他自然不觉着和人干架有什么可怕。 大不了就是多叫上几个人,把对方痛揍一顿。 顾承林倒要看看什么人架子这么大,还劳驾他亲自去见他。 那人将顾承林带去了昨日他们关押顾琰的柴房,柴房外早已哗啦啦地跪了一地,全是昨日一并在施害现场的顾承林的狐朋狗友。 所有人都盯着鸡窝头、鼻青脸肿、头歪嘴斜,浑身瑟瑟发抖。 顾承林第一反应是有点懵。 第二反应却是生气,这些都是他的人呐,他打不要紧,别人打那就是不给他顾承林面子啊! “谁干的?”他怒喝。 众人欲言又止,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纷纷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虽说平日里称兄道弟,赴汤蹈火啥的,可那是在没有性命之忧的前提下,如今命都要玩完儿了,顾二公子你自求多福吧! 顾承林捋了捋袖子,目中无人道:“哪个缩头乌龟,没胆子出来见小爷是吧?” 话音刚落,一直素手自柴房里探了出来,抓住顾承林的领子,将他毫不客气地拽了进去! 顾承林连叫都来不及,便听见房门嘭的一声合上了! “你知道我是——啊——” “你是——啊——” “再打——啊——我就——啊——” “啊——” “啊——” “呜……” 顾承林从最初的叫嚣渐渐变成了求饶的呜咽,然而不论他如何求饶,顾娇都没有放过他。 顾琰那么无助的时候,这家伙放过顾琰了吗? 没挑事的顾琰都被他欺负了,没道理挑事的他还能被人放过? 顾承林被揍得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外头一群狐朋狗友只是听着都仿佛切身体会到了那种疼痛,原先以为他们算惨的,看了顾承林的遭遇才明白那位姑娘对他们下手还算轻的。 “你们还不快去叫人啊——啊——” 顾承林咆哮。 叫人? 谁敢? 这姑娘一拳头能捶爆他们的狗头! 顾娇把顾承林揍得亲爹都不认识了,随后用冷冰冰的棍子抬起他的下巴,迫使他在黑暗中望向自己的一双冷冰的眼睛。 “以后,还敢动我弟弟吗?” “什么弟弟?”顾承林的脑筋都要散了好么,半晌才反应过来顾娇指的的是谁,他汗毛一炸,“你是……那家伙的姐姐?” 也叫顾琰,也有个姐姐。 这回总不是他弄错了吧? 那小子就是父亲与姚氏的孽种! 这个可恶的臭丫头也是! “我弟弟差点死了,你最好也体验一把。”顾娇的木棍抵住了他的喉咙。 他被摁得喘不过气来:“我……我又没想过……害死他……” 顾承林发誓自己只是想给顾琰一个教训,谁知道他真的差点死掉啊! 顾娇可不管这些,她弟弟差点死了,那他也要去鬼门关走一遭。 …… 顾承林上课了也没去课室,顾承风找了许久也没找到他,他想到了顾承林关押顾琰的小柴房,跑那儿一看,果真找到了被五花大绑、遍体鳞伤的顾承林。 “三弟!三弟!三弟!” 顾承林呆滞的眼神总算有了一丝聚焦,他一把抱住顾承风:“二哥!二哥!二哥……” 他浑身抖得厉害,把顾承风都给吓到了:“你……你怎么了?谁敢欺负你了?” 淑妃是他们姑姑,五皇子是他们表哥,更有个在军营做都尉的铁面阎罗大哥,就冲这身份,清和书院这种小地方还找不到人敢欺负他们俩。 可偏偏眼前的一幕都是真的。 顾承风从未见过如此害怕的顾承林。 顾承林抖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那个孽种……他就是顾琰!他竟敢让人来打我!我要回去告诉大哥!让大哥收拾他!” 顾承风疑惑:“他有这胆子?不过,到底是你先关的人家,你就算告诉大哥了,大哥也未必会为你出头。” 顾承林委屈道:“我关他怎么了?他是那个狐狸精的儿子!活该他被关!而且我只关了他!我又没揍他!你看他姐把我揍的!” 顾承风仔细看了看弟弟,别说,还真惨:“他姐?那个在乡下长大的丫头?” “除了她他难道还有别的姐姐吗?”小柴房光线太暗,顾承林其实并没看清顾娇的样子,可听顾家的声音十分年轻,与顾瑾瑜差不多大,应该就是顾琰的龙凤胎姐姐。 顾承风纳闷了,府里不是传言那丫头在乡下长大,胆小怕事,上不得台面,连侯府都不敢回吗?竟然有胆子把顾承风揍成猪头? “她不知道你是谁吗?”顾承风问。 “我怎么知道她知不知道?”顾承林被揍得天昏地暗,哪儿还记得问她话? “你那些朋友呢?”顾承风又问。 顾承林哽咽道:“二哥快别提他们了!一群没用的废物!连个乡下丫头都打不过!” 顾承风倒抽一口凉气,弟弟的狐朋狗友们他是知道的,好几个都会点身手,怎么可能输给一个丫头? 不论如何,对方一定是顾承林揍怕了,不然顾承林也不会真想到要拉大哥出来给自己撑腰。 顾承风也觉得对方过分了,真想找回场子把顾承林也关一关就是了,何必动手伤人? 顾承风想了想,道:“可是,如果让大哥知道你先关了别人,他一定会先罚你。” 顾承林捏紧了拳头:“你让我想想怎么和大哥说。” 他被那个丫头揍怕了,如果大哥不替自己出这个头,他怕是一辈子都不敢去清和书院上学了。 顾长卿还不知自己的弟弟打定了主意要告顾琰黑状的事,他白日里去了一趟岐山大营,将顾娇交给他的东西送到了周二壮的手上。 他不是岐山大营的人,与这边联络甚少,众人都很纳闷他怎么过来了,得知他竟然是给一个小伍长送东西,不免都感到诧异。 胡副将将周二壮叫去了自己军帐:“你怎么认识顾世子的?” 周二壮表示自己不认识。 胡副将蹙眉:“不认识他亲自给你东西?你知道从虎山大营过来这里要多久吗?” 周二壮一头雾水:“我真不认识啊!” 胡副将见周二壮确实不像在撒谎,可顾世子并不会平白无故给一个小伍长跑腿,不是周二壮有背景,那就是拜托顾世子跑腿的人有背景。 周二壮突然道:“哦,我乡下的邻居念书挺厉害,这回秋闱高中了解元,来国子监念书了。东西是我嫂子让他们给我捎过来的。” 这么说……是那位国子监的学生结识了顾世子? 别看胡副将的官职在都尉之上,可他都四十了,顾长卿才多大?而且他什么背景顾长卿什么背景? 胡副将清了清嗓子,对周二壮道:“再有几日要选大伍长了,好好干。” 这是要提拔周二壮的意思了。 周二壮名字听着傻,人却不傻,他心领神会道:“胡将军放心,小的定当尽力!” “嗯,下去吧。”还算上趟。 顾长卿离开军营后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路过长安大街时,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以往他是走另一条巷子,今天却走了碧水胡同。 天色已经暗了,秋风萧瑟,各家都挂上了灯笼。 顾娇在灶屋忙活,萧六郎在书房批改小净空的作业。 因为考试受挫,小净空每天放学后的日程里不仅多了一项练字,还多了一项六国语言。 今天学的是一首陈国的童谣,萧六郎将童谣里的重点字词摘了出来,让小净空每个默写十遍。 小净空写完就去院子里练功了,留下萧夫子独自批改。 小净空的小身子盘在树上,双手向后抓住自己的双脚,这个动作做起来还是很吃力的,但显然小净空已经习惯这种难受了。 顾小顺在一旁雕木头,顾琰躺在藤椅上养伤,他还是很虚弱,面色透着无力的苍白。 其实早在顾长卿给他吃药的时候便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他可能身患某种隐疾,看上去与正常人无异,一旦发病便有可能丧命。 所以自己昨天若是晚一点,对方就…… 顾长卿的眉头皱了皱。 他想不通到底什么人,又有什么深仇大恨,才会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少年绑了关进柴房? 顾长卿没惊动宅子里的人,默默地离开回了侯府。 顾承林的小厮早早地在他院子门口等他了,见他回来,小厮赶忙扑上去:“世子!不好啦!三少爷让人给欺负了!您赶紧去看看三少爷吧!” 顾长风去了顾承林与顾承风的院子。 顾承林躺在了床铺上,他故意没让府医给他疗伤,就是要将自己凄惨的模样原原本本地展现在大哥面前。 顾长卿看着惨不忍睹的弟弟,脸色一冷:“你又闯什么祸了?” 顾承林哭道:“这回可不是我闯祸!我才转学两天,我能闯什么祸呀,哥?难道我在你眼里就那么不懂事吗?” 顾长卿丝毫不为所动:“你没闯祸,人家为什么揍你?” “我怎么知道?”顾承林早就打定主意,一口咬定自己是无辜的,没碰对方一根手指头。 他也不怕大哥去查,因为一旦大哥查出对方是顾琰,他便说顾琰一定是记恨小时候的事情,所以才找了人来揍他。 这理由简直太天衣无缝了! “他在哪儿揍的你?”顾长卿问。 这个倒是可以照实说,半真半假才更容易令人信服嘛! 顾承林哽咽道:“书院的柴房!不信的话,大哥就去柴房看看!地上都是揍我的痕迹!” 一听柴房,顾长卿的眼神冷了下来。 ------题外话------ 昨天的更新里有点bug,把侯府的几个公子理一理。 顾长卿:世子,老大。 顾承风:老二。 顾承林:老三,欺负了琰宝宝的那个。 另外,讲一讲关于评价票的事,看到有读者连着两天都给了我三星,不知道是我写得不好,还是系统默认成了三星。如果是系统问题,劳烦动动手指,下次投票时把星星点满。 不胜感谢,鞠躬! 134 为母则刚(二更) 顾长卿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是不是不仅揍了你,还拿绳子绑你,并且将你关在柴房,迟迟不放你出来?” 顾承林一怔:“大哥你怎么知道?” 顾长卿的拳头捏紧了,他压下翻滚的火气,问道:“揍你的是不是个小丫头?” 顾承林更懵了。 不是吧,他大哥这么神? 连他身上的伤是女人揍的都能看出来? 事到如今,顾长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果真让他猜中了,是这小子先那样欺负了人家的弟弟,人家才来以牙还牙的。 亏这小子还敢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无辜的! “侯府怎么养出了你这种废物?”顾长卿说罢,顺手就将他收拾了一顿。 顾承林简直傻眼了。 啥情况? 怎么自己又被揍了? 被揍了顾承林还没意识到自己是穿帮了,他仍一个劲儿地演:“大哥你干什么呀?我被人揍了是我没能耐,可谁让爷爷从来只教你习武,不教我和二哥习武!不然我也能自己揍回去,何必找你?” 说到这个,顾长卿更气了。 是祖父不教他们习武吗?是他们吃不了那个苦! 从前顾长卿也觉着祖父的要求太严苛了,自己能做到是因为自己别无选择,他是侯府的嫡长孙,他身上肩负着侯府的命运,两个弟弟大可不必如此卖命。 可今日他在院子里见到那个孩子,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就比他小时候练的功更苦,那孩子可一声都没坑! 甚至没有人强迫他! 这么一对比,顾长卿就觉得果然是别人家的弟弟。 顾长卿看向顾承林,最后一丝同情也无了:“自己去书房跪着。” 顾承林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大哥你说什么?” 顾长卿冷冷地说道:“我让你去书房跪着!” 顾承林炸毛了:“为什么让我跪?我都被揍成这样了你还罚我?你到底是不是我大哥?” 顾长卿看着做错了事非但不知悔改还口出狂言的弟弟,一时间怒从心起。 母亲去世时两个弟弟还很小,顾承风六岁,顾承林五岁,因为觉得弟弟可怜,所以全府都惯着他俩,尤其顾承林几乎被惯得不成样子。 顾承风这几年都慢慢有所收敛,唯独顾承林仍如儿时般顽劣,可他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了,没人会轻易原谅他犯下的过错了。 “正因为我是你大哥,才要管教你!是你自己去书房,还是我拽你去书房!” “你……” 顾承风在门外偷听了好一会儿了,眼见大哥要动真格,忙不迭地走了进来:“大哥,三弟,你们别吵了!” 顾承林看见顾承风,顿时好一阵委屈,两个哥哥里显然二哥与他走得更近,大哥总是念不完的书、习不完的武,只有二哥是真真正正陪在他身边。 他道:“二哥你评评理!大哥要罚我!” 顾承风小声道:“你少说两句!” 大哥动手收拾三弟的时候他就猜出大哥是猜到什么了,他早觉着这法子不靠谱,大哥若是这么好糊弄的人,也不至于在军营落下铁面阎罗的称号了。 顾承风拼命给三弟使眼色,奈何顾承林人在气头上,啥眼神儿也看不进去。 “大哥,你为了一个野小子罚我!你会后悔的!你嗯嗯嗯嗯嗯嗯?” 知道他是谁吗? 最后一句被顾承风及时捂住了嘴,没能讲出正确的发音来。 顾承风冷汗都给吓出来了。 傻三弟是打算揭穿顾琰的身份吗? 告诉大哥他早认出那小子是顾琰,无异于是坐实是他先挑事的,而且全家都知道顾琰有心疾,把他关在小黑屋里不是等于在要他的命? 这就不是在欺负人,是在蓄意杀人了! 尽管顾承林当时没想杀人,可顾承林解释得清楚吗? 大哥会信吗? “大哥罚你也是为你好!你看你,自己惹了事还回到家里对大哥出言不逊!”顾承风死死地瞪着顾承林,给他一万个眼神示意! 顾承林这回看懂了,没再吭声了。 顾承风暗松一口气,对顾长卿道:“大哥,三弟惹了事的确该罚,不过你看他伤得这么重,也受够教训了,再罚跪身子就吃不消了,先让他把身子养好再说吧。” 大哥严厉归严厉,可对弟弟还是很疼爱的。 顾承风暗暗冲顾承林比了个安心的手势。 不料手势没比完,院子外吵起来了。 一个小厮神色匆匆地奔了进来:“三公子!不、不好了!夫人来了!她要找见您!就快拦不住了!” 顾长卿的印象正,姚氏一直都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人,然而眼下,院子里的好几个粗使婆子竟然拦不住她,她像是发了疯一般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 她来到顾承林的床前,无视屋子里的顾承风与顾长卿,抬手便甩了顾承林一个响亮的耳光! 顾承林当即被打懵了! 这可比被顾娇揍他带给他的震撼大多了,他对顾娇的了解仅限于下人们的传言,说到底,顾娇是个什么人他心里是没谱儿的。 可姚氏他太了解了,姚氏就是个好欺负的,不然也不会带着顾琰去庄子上住了。 别说打他,姚氏连骂他都不敢! 顾承林难以置信地瞪向姚氏。 姚氏的眼神太可怕了,像是要将顾承林生吞活剥了一般。 顾承林竟然感觉到了一丝害怕。 顾长卿的震惊并不比两个弟弟少,他见过笑得像个孩子的姚氏,此时又见了如同疯妇一般的姚氏,突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未真正了解过这个继母。 “你为什么打他?”顾长卿问。 姚氏冷笑,眸中带着泪:“我为什么打他,你这个做大哥的难道不清楚吗?你们如何针对我都无所谓,但你们为什么要去欺负我的琰儿?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活到今天……” 姚氏刚刚去了一趟女儿那边,才知道儿子被人欺负了,二人都不肯告诉她,她偷偷问了顾小顺、求顾小顺,顾小顺才说了。 顾小顺知道的其实并不多,他不知道是谁救了顾琰,只知顾琰当时很危险,差点就没命了,是一个叫顾承林的家伙干的。 顾娇还问了他顾承林长啥样,哪个班的。 姚氏心如刀割,她无法想象自己的儿子被人绑了关进柴房,挣扎得满手都是血迹,挣扎到心疾发作。 她是一个母亲啊! 她的心会痛啊! 姚氏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你们可以不认他这个弟弟,只当他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有他姐姐,他不会回来和你们争什么!他已经躲得这么远了……你们为什么还是不能放过他!” 说到后面,姚氏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 “小时候你们欺负他,我顾念你们是孩子……可你们如今不是了!你们怎么还像从前那样对他?他身患心疾你们不知道吗?你们一定要害死他才肯罢休吗?” “为什么?就因为你们怨恨我吗?我又做错了什么?!” “我从来没害过你们母亲!我从来没想过要夺走你们父亲!你们母亲的死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为什么要把这些账算到我的头上?!” 外界的流言蜚语姚氏从未辩解过,她一直默默承受,然而今天,当得知儿子差点死在同父异母的哥哥手里,姚氏再也控制不住了。 十多年的情绪这一刻彻彻底底地爆发,她浑然没了往日仪态,像个随时要与人拼命的疯妇。 说到底,她只是一个母亲。 一个与女儿生离十多年,守着病重的儿子苦苦撑到今日的母亲。 她的孩子不能出事。 那是在要她的命…… 如果非要死一个才能罢休,那她来。 她杀了顾承林!与他同归于尽! “夫人!”顾长卿扣住了姚氏的手腕,对姚氏道,“你累了,先回院子歇息,三弟这边,我会好生管教。来人!送夫人回去!” 他下令,来的就不是粗使婆子,而是暗卫了。 暗卫抓住了姚氏的胳膊。 “不要伤到她。”顾长卿说。 “是。”暗卫应下。 姚氏再没理智也明白自己是打不过一名暗卫的,她怔怔地转过身,任由暗卫将自己毫无灵魂地带了出去。 顾长卿将从姚氏袖子里不着痕迹顺出来的匕首收进了宽袖,他转过头,冷冷地看向顾承林。 顾承林的心咯噔一下:“大哥!你听我解释!我……我是认出他了……但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没想害死他……我以为不是他……我……” 顾承风扶额,完了,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果真解释不清楚了。 135 一更 顾承风倒是想替弟弟解释两句,奈何大哥的气场彻底冷了下来,他也给吓得语无伦次了。 他这会儿真怪姚氏,平日里那副受气包的样子怎么突然说没就没了?让她这么一闹,啥事儿也兜不住了,没的也变成有了。 “大哥……”顾承风开口。 “你闭嘴!”顾长卿冷声喝止,转头看向顾承林,“去祠堂给我跪着!没我的吩咐,不许起来!” “大哥!”顾承林勃然变色。 刚刚还只是让他去书房跪着,这会儿直接变成去祠堂了? 祠堂里供奉着列祖列宗的牌位,一般只有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才会去那里罚跪。 顾承林不干:“我比去祠堂!” “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顾长卿话音一落,直接上手拽住了顾承林的领子。 顾承林本就被顾娇揍得不轻,再让大哥这么一拽,只觉自己的脖子都差点儿掉了下来! 顾长卿把人扔去了侯府的祠堂,并留下两名侍卫把守:“不许给他吃的,也不许给他水喝。” 顾承风抓住大哥的胳膊:“大哥,三弟伤得不轻啊,你这么罚他……不怕他心寒吗?” 顾长卿冷声道:“他心寒,别人就不心寒?” 顾承风辩解道:“那小子毕竟是外人,你要为了一个外人处罚自己的亲弟弟吗?你忘了娘临终前嘱托你照顾我和三弟,你在娘的床前立誓,不会允许任何人欺负我们!可是你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也去跪着。” 顾承风一愣。 顾长卿把两个弟弟都关进祠堂后便转身回院子了。 其间,顾承风与顾承林的小厮都来给二人送吃的,全被门口的侍卫拦在了外头。 小厮们无法,只得求到了松鹤院。 “你说什么?林儿与风儿被他们关进祠堂了?”顾老夫人刚让人拆了抹额,打算歇下了,听了这消息赶忙让丫鬟重新给她把头发梳上你。 顾承林的贴身小厮哭丧着脸道:“是啊,老夫人,两位公子都被关起来了!三公子身上还带着伤,不吃不喝地关一宿,怕是要没命啊——” 顾老夫人气坏了,赶忙让手下的蔡嬷嬷去祠堂把人领出来。 不一会儿,蔡嬷嬷前来复命:“老夫人,那两个侍卫说,没有世子的命令,他们不能放人!” “反了天了!”顾老夫人一巴掌拍上桌子,对蔡嬷嬷道,“世子人呢?把他给我叫来!” “世子刚出去了,不在府里。”蔡嬷嬷说。 顾老夫人想到宝贝孙子,心里又疼又气,三个嫡孙之中,老侯爷最器重长孙,顾老夫人却最宠溺幺孙,顾承林这不着调的性子,大半都是让顾老夫人给惯出来的。 “我亲自去一趟!” 侯府占地面积大,从松鹤院到祠堂步行得一刻钟,顾老夫人等不及自己慢悠悠地走过去,直接让下人备了滑竿。 她到祠堂门口时,看守的两名侍卫冲她行了一礼:“老夫人。” 顾老夫人一手扶着蔡嬷嬷的手臂,一手指着二人的鼻子:“你们还认得我是谁呢,我还当侯府换成你们做主了呢!还不快把二公子与三公子放出来!” 两名侍卫没动。 顾老夫人双目如炬:“怎么?如今我说的话不中用了?” 其中一名侍卫道:“这是世子的命令,属下们不敢违抗。” “我是他祖母!”顾老夫人气了个倒仰,问一旁的下人道,“侯爷呢?” 下人道:“侯爷也不在府里。” 顾侯爷离开朝堂这么久,公务早堆积如山了,这几日都在忙着处理公务呢。 顾老夫人感觉自己气得肝疼:“那我进去看看他俩总可以了吧?” 世子只交代不允许人送吃的送喝的,倒是没说不许人探视。 二人为顾老夫人让了路。 顾老夫人火急火燎地进了祠堂。 顾承风此时正老老实实地跪在垫子上,顾承林伤得太重,已经跪不起来了,就那么半躺在地上,形容要多凄惨有多凄惨。 顾老夫人心口抽痛,她赶忙扑过去,跪坐在垫子上将宝贝孙儿抱进怀里:“林儿,你怎么了?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顾承林一见顾老夫人,眼泪就上来了:“祖母——您要为孙儿做主啊——” 顾承林把自己的惨痛经历与顾老夫人说了,他知道祖母偏疼他,他说啥祖母都信,因此他完全是信口开河,丝毫不用考虑逻辑。 “我没动他,我根本就没碰他,他认出我是他三哥,记恨小时候我欺负过他的事,就叫他的姐姐来揍我!” “那丫头在乡下长大,喂猪种地多了,一身蛮力,下起手来没个轻重!” “我又顾念她是我妹妹,不好与她动手……呜呜……祖母……” “结果大哥还罚我……” “大哥不信我……” “祖母……啊——” 顾承林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惨绝人寰。 顾老夫人的心都碎了! 她对外头的侍卫道:“你们今天不让我把他们俩带出去,我就死在这里!” 侍卫们也很为难啊。 世子的命令他们不能不听,可他们又不能真让顾老夫人在这里闹出个好歹。 万幸是顾长卿只是去处理一点小事,很快便回府了。 听到消息后,他去了祠堂。 顾老夫人其实是很器重嫡长孙的,只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有时也需要一点维系,顾长卿常年跟着老侯爷训练,不常在老夫人身边。 他又不像两个弟弟会撒娇,因此与老夫人的关系并不如两个弟弟与老夫人来的亲近。 顾老夫人想到他做大哥的,居然如此狠心地对待自己亲弟弟,气得恨不得对他用家法:“你睁开眼看看,你都对你弟弟做了什么?” 顾长卿正色道:“祖母,祠堂阴冷,您还是回松鹤院吧,当心着凉。” 顾老夫人咬牙道:“你也知道祠堂冷呢!你就不怕你弟弟着凉了?你看看他都伤成什么样?你不去为他报仇,却反过来罚他?你怎么做大哥的?” 顾长卿冷冷地扫了顾承林一眼。 顾长陆心虚地低下头,不敢对上大哥犀利的眼神。 顾老夫人冷声道:“你瞪他做什么?有本事你冲着我来!” 顾长卿淡道:“他自己犯了事,他自己心里清楚。” 顾老夫人怒道:“他犯了什么事?” 有老夫人给自己撑腰,顾承林的胆子大了不少:“是啊大哥,我都说了我什么都没干,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顾长卿目光寒冷:“顾琰差点没命。” 顾老夫人不乐意了:“姚氏说她儿子差点没命,他就真的差点没命吗?你不信你弟弟,却信一个外人?” 人是我救出来的,药是我喂进去的,我亲眼看着他在我面前……只差一点就死掉了。 这些话,顾长卿没说。 因为就算说了,他们也会认为顾琰受伤难道一定就是顾承林干的?你这个做大哥亲眼看见顾承林绑顾琰了? 谁知道他在外头得罪了什么人,却小肚鸡肠地算在顾承林的头上! 顾长卿不是在偏帮顾琰,整件事里与对方是不是顾琰其实没有多大关系,重要的是顾承林的品性。 若不是亲眼所见,顾长卿哪里敢相信自己的亲弟弟已经长歪成了这样? 顾长卿说什么也不肯放人,气得顾老夫人请了家法,让他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受罚。 一道道戒尺打下来,顾长卿哼也没哼一声。 “放不放你弟弟出去?” “不放!” 顾老夫人气得手一抖,一戒尺抽在了顾长卿的脸上。 顾老夫人一下子懵了。 “祖母!别打了!”顾承风抱住了顾老夫人的胳膊。 这时,凌姨娘也赶到了。 她将顾老夫人劝了回去。 “好了,我不让人给林儿送吃的,但总要让府医给他治一下伤,这样才方便他规规矩矩地跪着。” 凌姨娘是个十分聪明的女人,她总是能在夹缝中找到令双方都妥协的办法。 顾长卿没说什么,回了自己院子。 “去叫府医来。”凌姨娘吩咐。 “是。”丫鬟应下。 丫鬟去请府医,凌姨娘则去了顾长卿的院子:“我看你的脸受了伤,给你带了点金疮药。” 她话音刚落,就见顾长卿的小厮已经在他给擦药了。 她笑了笑,走过去说道:“咦?这不像是咱们府上的金疮药,是军营的新药吗?” 顾长卿顿了顿:“不是,是外面的大夫给的。” “外面的药怎么能用随便用?还是用府上的吧。”凌姨娘将手中的金疮药递过去。 顾长卿淡道:“不用,这个就很好。” 凌姨娘愣了下,笑着收回金疮药:“好,听你的。” 顿了下,她又说道:“长卿啊,这是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按理说我一个做姨娘的不该横加干涉,不过承林到底是你亲弟弟,他纵有再多不是,你也不该仅凭夫人的一面之词就定了他的罪。我不是说你定错了,只是这么做会让承林认为你偏帮夫人,不再疼他了。” 顾长卿道:“如果我公平一次就叫偏帮了别人,那么我从前对他的纵容又算是什么?” 凌姨娘无言以对,半晌才道:“可他是你弟弟,你偏疼弟弟是应该的……” 顾长卿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话锋一转:“姨娘,我娘真的是姚氏害死的吗?” 凌姨娘古怪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这么问?” 顾长卿若有所思道:“府里一直有传言,是姚氏害死了我娘。” 凌姨娘淡淡一笑:“这些都没证据,你听听就好,别真往心里去。” 顾长卿却道:“我有证据,就是因为有证据,才信了这么多年。” “什么证据?”凌姨娘问。 顾长卿道:“我娘养病期间,有人给父亲写了一封信,大致是向父亲表明心意,询问父亲何时娶她进府。那封信落到了我娘的手里,我娘的病情于是加重了。” 凌姨娘一脸震惊:“没想到姐姐还出过这种事。” 顾长卿回忆道:“姚氏是我娘的好友,那段日子她频繁出入侯府,有人亲眼看见姚氏把这封信偷偷放进我父亲的书房。没几日,我母亲叫来姚氏,光明正大地问她要不要做我父亲的继室,当时我就站在门外偷听,她但凡说一声愿意,我都不会怨恨她这么多年。” 凌姨娘瞪圆了眸子:“她拒绝了姐姐吗?那为何还写信……” 顾长卿道:“当着我娘的面装清高,背地里却早与我父亲有了首尾。你说我娘是不是被她活活气死的?” 凌姨娘干笑一声道:“既然有这么多证据,你刚刚为何还问姚氏是不是害死你娘的凶手?” 顾长卿正色道:“因为她今天说,她没做过一件对不起我们的事。” 凌姨娘淡笑道:“她说你就信了?” 顾长卿捏了捏那把从姚氏身上顺走的匕首:“她今天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过来的,她都要死了,还有什么必要撒谎?” 凌姨娘道:“或许是为了她的孩子?” 顾长卿道:“顾琰有他姐姐,不稀罕侯府的家产。” 凌姨娘淡淡一笑:“这也是她说的?” 顾长卿摇头,姚氏确实这么说过,但更多的是从他顾娇与顾琰身上感受到的:“姨娘,你说,真正害死我娘的人会是谁?” 凌姨娘素手一握。 136 二更 顾老夫人在祠堂发了好大一通火,弄得阖府上下都知道顾长卿把两个弟弟关进祠堂了。 顾侯爷却并不清楚此事,他最近被工部的琐事缠身,已经好几天没回过侯府了。 “顾大人,兵部那边又在催了。”一位顾侯爷手下的官员说。 顾侯爷坐在椅子上,望着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一个头两个大:“催催催,成天就知道催!不是已经在铸造了吗?这才过了几天?” 官员遭受无妄之灾,两头被骂,心里苦得很:“兵部那边说,咱们的速度太慢了,他们等不了两个月。” 顾侯爷怒道:“等不了也得等啊!他们要的是兵器,兵器是铁做的,不是泥巴捏的!有那么快吗?” 官员捏了把冷汗:“兵部说,最多给您一个月,您必须得把那批长剑造出来……” “一个月?他做白日梦呢!”顾侯爷当真不是不给兵部造那批剑,实在是他们如今的技术有限,若是能拿到梁国最新的水排技术,或许冶铁量能大大增加。 官员又道:“可是,兵部说,就这么点兵器,民间的铁铺都能做出来,为啥咱们工部做不出来?” “民间的铁铺能做出来?”顾侯爷讥讽地笑了,“他们兵部为了兵器连造谣的本事都用上了?” 官员讪讪道:“不是的顾大人,下官似乎真的听闻过此事,民间出了一种箱子,比咱们朝廷的水排更管用,出风更强,火力更大,一日下来,能多冶炼十倍的铁。” “十倍?”顾侯爷摆手,“不不不,绝不可能。”梁国都做不到,梁国传授给昭国的是最初期的水排技术,但也不至于与他们有十倍的差距。 官员问道:“要不……先派人去查查?听说就是幽州那边的一个叫清泉镇的地方。” 顾侯爷摆摆手:“呵,那就更不可能了,本大人刚从幽州过来的!有这么厉害的技术本大人会不知道吗?” 顾侯爷坚决不去调查。 兵部那头却是等不及,直接派了人过去。 十一月上旬,京城下了一场小雪。 小净空一出门,没看路,吧唧摔了一跤。 自从下山后,小净空很少摔跤了,顾娇差点要忘了他是鼎鼎大名的摔跤小和尚。 不过他摔自己的技术还是一如既往娴熟,抱住脑袋,屈着膝盖,像个小圆球,咕溜溜地在院子里滚了一圈。 顾娇刚从灶屋出来。 小净空滚到了她脚边,然后小净空小手小脚一摊,萌萌哒地看着顾娇。 顾娇把人抱了起来,拍掉他身上的雪花:“怎么又摔跤了?” 小净空陶醉在顾娇的怀里:“因为娇娇太美了,我被娇娇迷倒了!” 顾娇:“……” 摔跤小和尚变身土味情话小和尚了? 小净空的头发短,担心他冷,顾娇给他买了一顶帽子,是虎头帽,老虎的眼睛又大又圆,小净空戴上它奶凶奶凶的。 他在书院一般不戴,嫌幼稚。 可在顾娇面前,他不仅戴虎头帽,还穿虎头背心、虎头鞋。 卖完萌,要了个亲亲的小净空一蹦一跳地回了自己与姐夫的屋。 结束完一大早的营业,他又变回钮祜禄·净空,一脸严肃地去上学了! 顾琰修养了几日身子也大好了,可以去上课了。 顾娇把暖手炉备好,姑婆一个,萧六郎与三个弟弟一个人一个。 萧六郎带小净空去往国子监,顾娇则送顾琰与顾小顺去上学。 走出胡同时,顾琰东张西望的。 顾娇问:“你在找谁?” “没有。”顾琰两眼望天。 还说没有?这几天天天都跑到门口,往胡同尽头张望,顾娇是他姐姐,还能不知他的心思? 不过,那个人自从救了顾琰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顾娇把二人送进书院后去了一趟长安大街。 来这里这么久,她已经熟练掌握了附近的地形。 她想过了,他们手头虽然还有一千两银子,可京城物价这么高,不能真在家里坐吃山空。 她在集市买了草药,自己配置了一些金疮药,打算拿到附近的医馆去卖。 她刚走到第一家医馆便看见了一个熟人:“小六。” 被唤作小六的年轻人愣愣地回过头来,眸子一亮:“顾姑娘?你来京城了?” 顾娇点头:“我相公来国子监念书,我们都搬过来了。” 小六赶忙作揖:“恭喜萧公子、恭喜顾姑娘!” 小六是二东家的车夫,原先在医馆时为顾娇跑过不少腿儿,开山的铁具也是他去拿的。 “二东家呢?”顾娇问。 小六的神色暗淡了下来:“二东家的情况不太好,我三言两语也说不明白,他就在那边的酒馆,我带顾姑娘过去吧。” “好。”顾娇应下了。 去酒馆的路上,小六或多或少说了些,大致是二东家当初突然回京是因为胡老爷快不行了。 二东家马不停蹄地赶回京城,然而还是没能见到胡老爷最后一面。 胡家人甚至没等二东家回来,便把胡老爷下葬了。 其实二东家只晚了一天,再多等这一天,二东家都能亲自为老父送送行,胡家人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还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胡家人竟然倒打一耙,污蔑二东家连老爷子生病都无动于衷,葬礼也不赶来参加。 昭国以孝治天下,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二东家的名声算是完了。 “他被胡家赶出来了……”小六抹泪,忍不住替二东家委屈和心痛。 “我知道了。”顾娇来到了酒馆的厢房门口,对小六道,“你去端点热茶过来。” “嗯!”小六哽咽地应下,转身去找热茶。 顾娇进了厢房,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数月不见,曾经意气风发的二东家如同一个邋里邋遢的醉鬼,毫无形象地瘫在地板上,他的身边不知倒了多少个空酒瓶,他呆呆地望着屋顶,一动也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顾娇跨过酒瓶,在他身边蹲下,打开小药箱,拿出两颗解酒药:“给。” 二东家没动。 这时小六端着热水进屋了。 顾娇拿过热水,让小六把二东家扶起来,强迫他把解酒药吃了。 小六看着衣衫不整、胡子邋遢的二东家,哽咽地说道:“爷,顾姑娘来看您了。” 二东家坐在地上,神情呆滞。 顾娇看了他一眼,平静地问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二东家一下子回了神,怔怔地看向顾娇,在家人面前都不敢宣泄的情绪突然就崩了,他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他抱住头,哭得浑身颤抖! 顾娇没吵他。 静静地等他哭完。 小六红着眼眶退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二东家总算平静下来了。 他拿袖子抹了泪,笑着看向顾娇:“丫头,你怎么来了?” “陪我相公来国子监念书。” “啊,萧公子高中了,那真是恭喜了!” “你怎么回事?” 许是解酒药发挥了功效,又许是方才全部哭出来,整个人都好受了不少,他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什么,浑浑噩噩过了些日子,让你见笑了。” “还回胡家吗?”顾娇问。 二东家一愣。 半晌,他苦笑:“回不去了。” “你父亲对你好吗?” 二东家想了许久:“……曾经也是好过的。” 母亲辞世前,一家三口的日子还算美满,自从家中有了后娘,他便也有了后爹。 “所以你是怪自己的后母吗?” 二东家本想说,天底下的后母能有几个好的?话到唇边突然想起顾娇的娘也是给人做后母的。 他道:“如果我的后母能有侯夫人一半善良,我也不至于如此了。” “可是没用,她再善良,她的三个继子也还是不喜欢她。” “所以你认为是我错了吗?” “没有,你们都没有错。侯府的事我不予评价,不过你的事,错的是你爹。他对你如此薄情寡义,你为什么还要为他的死而感到难过?” 顾娇不是在责备二东家,她是当真不理解。 她的情绪储备里没有这一项。 谁对她好,她就对谁好,谁欺负她,她就欺负回去,哪怕对方是她亲爹。 她古怪地看向二东家。 二东家早知道她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她的想法与他们不一样,他苦笑一声,耐心地解释道:“其实我也说不明白,可能……我就是记着他曾经对我的那点好吧。” 顾娇还是不明白。 或许她一辈子都明白不了。 “不回胡家了,你打算做什么?” “不知道。”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不如和我一起卖药吧!” 二东家:“……” 并没有安慰到,谢谢! 二东家起先以为顾娇真是要拉他走街串巷去卖药,后面才明白顾娇是要开一家医馆。 本钱二东家出,顾娇技术入股,各占五成股份。 若别人这么劝二东家,二东家一定不会答应,他没那信心,也没那斗志。 顾娇不一样。 她身上就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二东家把心一横:“行!干就干!” 只是二东家被逐出了胡家,手头银子不多了,就算在附近盘下一家最便宜的铺面,前前后后也至少需要三千两。 “我可以借给你一点。”顾娇说,“但是要算利息。” 二东家: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中午,萧六郎回来吃饭,顾娇把用银子的事与萧六郎说了,家里还剩一千两,她大概要用掉八百两。 书房中,萧六郎正在整理要带去书院的书籍,闻言他想也没想地说道:“银子给你就是让你用的,不必和我说。” 这么大方。 顾娇哦了一声:“你不问我是干什么用的?” “干什么?”萧六郎问。 “放高利贷!”顾娇说。 萧六郎一脸懵。 “哈哈。”顾娇又被他逗乐了,“骗你的,是借给别人!那人你也认识,回春堂的二东家。” 萧六郎状似无意道:“听说你还去他家当过药童?” 顾娇眨巴着眸子道:“谁和你说的?” 萧六郎道:“岳母大人。” 顾娇:“……” 自从发现她的箱子可能是个小药箱后,萧六郎就隐隐猜出什么了,只是她不说,他便也不点破。 他们都有彼此的秘密。 他的身份,她的来历。 萧六郎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热茶,喝了一口。 顾娇唔了一声,指着桌上的另一杯茶道:“这是我刚刚喝过的,这杯才是给你倒的。” 萧六郎神色一顿。 顾娇托腮看着他:“我喝的你也喝了,四舍五入一下,我们两个是不是间接的那个那个了?” 萧六郎俊脸一红,放下茶杯,一本正经道:“你胡说什么?我喝的又不是你刚才喝过的地方!” “哦。”顾娇挑了挑眉,有本事你别脸红啊,“我去做饭了。” “嗯。”萧六郎神情严肃。 顾娇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去做饭了。 灶屋里传来锅碗瓢盆叮叮咚咚的声音,萧六郎才如释重负一般松了口气,他按了按有些不听话的心口,目光直勾勾地落在那个茶杯上。 他缓缓地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姐夫!” 小净空突然蹦了进来! 萧六郎心虚一呛,快呛呛呛呛……呛死了! ------题外话------ 23333 137 一家齐心(一更) 萧六郎进入国子监后,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原因无他,他的容貌太容易让人想到少年祭酒了。 但凡见过少年祭酒的夫子们,无一不惊叹世上竟有容貌如此相似之人。 不过相似归相似,少年祭酒已确认过世,他们都去参加过他的葬礼,自然不会将眼前的少年与他混为一谈。 何况萧六郎只是第一眼相似,仔细看他的眼神与气质都与少年祭酒背道而驰。 除此之外,他的性情、行为方式,甚至他的字迹与文章都与少年祭酒不一样。 一个人得下多大的功夫才能如此脱胎换骨? 再者,他是少年祭酒的话,怎么不回萧家? 他还是个瘸子。 若是在前朝,身有重疾之人是无法下场科举的,也就是改朝换代之后才把旧制服给废黜了。 学生们见过少年祭酒的不多,倒是没引起太大风浪。 “郡王今日怎么有空来国子监了?” 国子监的明正堂内,郑司业接见了一袭锦衣华服的安郡王。 安郡王虽是国子监率性堂的学生,可他有特权,不必天天来上学,从开学到现在这是他第一次露面。 安郡王笑了笑,道:“我听说国子监来了个很厉害的新生。” 他没指名道姓,可郑司业还是瞬间猜出了萧六郎的名字,郑司讨业讨好地笑道:“不过尔尔罢了,与郡王您是云泥之别。” 安郡王淡淡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他是我看好的人。” 郑司业一愣。 安郡王笑道:“我们庄家本打算想办法举荐他入学,他却自己考上了,这样的人,郑司业竟然觉得他不过尔尔吗?” 郑司业的冷汗冒了一身,这个郡王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寻常人碰上这样的学生,不早拿对方当个棘手的人物警惕起来了吗? 听郡王的意思……庄家是打算拉拢他? 安郡王确实有拉拢萧六郎的意思,庄家虽出了不少才子,可人才谁会嫌多呢?多一颗棋子,不就在这盘天下大局中多了一分胜算吗? 安郡王看向郑司业:“你照实与我说,那个叫萧六郎的,究竟有几分真才实学?” “这……”郑司业犹豫了一下,道,“论真才实学,他确实是佼佼者,不过下官还是那句话,与您是没法儿比的。” “不用与我比。”安郡王漫不经心道。 郑司业顿了顿,拱手道:“那若是除开您的话,他当属本届新生第一。” 安郡王红唇勾起:“很好,好生栽培他,这个人,我们庄家要了。” 郑司业皮笑肉不笑:“能被庄家看中,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老实说,郑司业不太喜欢萧六郎,主要是这家伙对他不够恭敬,回回见了面都让他有一种不知谁才是夫子的错觉。 “郡王,那下官的……”郑司业意味深长地看向安郡王。 安郡王道:“国子监重开,祭酒之位自然不能一直空悬,我会禀明祖父,让他必要时在朝堂上为郑司业美言两句。” 郑司业连连道谢:“多谢郡王!多谢太傅!” 顾娇要入伙与二东家开医馆的事没瞒着家里,当然,技术入股她没说,只道投资八百两,即可坐拥一般医馆。 家人对此纷纷表示强烈支持。 晚饭后,老太太找到顾娇,扔给她一个钱袋。 “干嘛?”顾娇问。 老太太淡道:“医馆挣钱了还我。” 这是老太太的棺材本儿啊,里头有顾娇平日里孝敬她的银子、她倒卖金疮药的银子、以及给人说戏驱邪看手相总之各项忽悠挣来的银子。 竟然不少,足足五十两! 顾娇:不开医馆不知道,您老这么能闷声发大财的! 顾小顺也把平时没舍得花的银子给了顾娇。 顾琰不必说,零花钱全给姐姐了,还从小和尚那里预支了十两,自此开启了给小和尚打短工抵债的苦逼日子。 萧六郎进入国子监后,给富家子弟写作业小挣了一笔,可他觉着开医馆的话不太够。 他找到林成业,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还在为做不出作业而烦恼吗?你还在为写不出八股文而脱发吗?金牌辅导,冲刺会元,价钱从优,无效半额退款。” 林成业:“……” 等再次与二东家会面时,顾娇手中的银子已经不比二东家的少了。 二东家:……就挺迷。 二东家毕竟当了这么多年东家,手头还是有些人脉的,人手方面不必顾娇操心,目前最大的问题是医馆究竟开在哪里。 为顾娇考虑,最好还是开在国子监附近。 顾娇找来了张保人。 张保人为带着二人去看了长安大街与玄武大街的铺面与宅子,长安大街的人流量更大,更繁华络绎,只是好的铺面都让人租走了,剩下的不是太贵就是太差,难怪租不出去的。 “那咱们再去看看玄武大街?”张保人说。 玄武大街没这边热闹,做生意的话当然还是选这边更好。 张保人笑道:“玄武大街去国子监更方便,生意不会差的!” “去看看吧。”顾娇说。 “行叭。”二东家叹气。 三人去了玄武大街,老实说这条街看上去比长安大街更整齐有规划,就是人流量小了些。 张保人为二人介绍一间商住两用的宅子:“这里原先都是住宅,后面改成商铺了,你们看看这个怎么样?” 这个铺子比长安大街的那些强多了,可二东家更看中旁边那个。 “那个已经让人买下了。”张保人说。 “这个多少?”二东家问。 “三百两。”张保人道。 “三、三百两?”二东家感觉自己听错了。 张保人笑道:“是啊,一年一付,押金一千两。” “你你你、你这也太贵了吧!”二东家是京城人,都感觉这个价钱有些接受不了。 张保人无奈道:“价钱都在涨,您去年来二百五十两我能给您盘下来,可今年呐,国子监重开了,这一块儿的宅子全涨价了!” 二东家看了看这座宅子,又看看旁边那座更大更恢弘的,道:“三百两租这个还差不多!” “你确定要这个?”顾娇问。 二东家道:“这个比较大!” 顾娇给张保人点头示意,张保人拿出一纸文书:“那咱们就把这笔生意签了吧?” 二东家一怔:“不是说已经让人买下了吗?” 顾娇从袖子里慢悠悠地拿出房契:“没错,是让人买下了,户主是我家小净空。来来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三百两就三百两,便宜租给你。” 二东家掐住人中,两眼一翻倒了下去…… 当小净空得知顾娇要与人合伙开医馆时,二话不说把自己的房契贡献了出来。 顾娇当然不能让小家伙吃亏,租别人的也是租,干嘛不租自家的呢?可如果二东家看不上她也不会强求,谁知他看上了? 顾娇摊手:“这总不能怪我了叭。” 二东家醒来,合同已经拟好了,他心痛地交了钱、画了押。 老实说,他还是有点儿看不上这地段,尽管去往国子监方便,可一个国子监养也不活一个大医馆呐。 二东家的担忧一直持续到医馆装修的第二日。 他正在与木匠商议在哪儿打药柜的事儿,顾娇拿了个扫帚清扫大堂,就见一个俊俏的小书生打门口路过。 小书生无意中瞥了顾娇一眼,随后就顿住了。 小书生踅步而回,来到顾娇的面前,用折扇指了指自己,道:“姑娘,还记得我吗?” “不记得。”顾娇不假思索地说。 小书生弯腰去找顾娇的眼睛与她平视:“你怎么可能不记得我啊?你看看我!” 顾娇不看她,转身去扫别的地方。 小书生又转到顾娇的面前:“你一定记得我!我都还记得你!” 这逻辑就很有意思了。 她记得她,她就必须记得她吗? 小书生的执着超出了顾娇的想象,顾娇闷头扫地不理她,她索性蹲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顾娇。 顾娇无奈一叹:“你到底想怎样?” 小书生嘻嘻一笑:“你终于记起我了吧?” 顾娇淡道:“我们医馆还没开张,如果你要看病,最好去别的地方。” “哦,原来这是一家医馆啊,你以后都在这家医馆做事吗?”小书生如此问,显然是不觉得以顾娇的衣着打扮,开得起一家医馆,多半是被人雇来做事的。 顾娇随意嗯了一声,继续扫地。 小书生兴奋地哇了一声:“那以后我们就要经常见面了!” 顾娇古怪地看着她:“你有很多病吗?” 小书生拨浪鼓似的摇头,要说她的性子是真好,换旁人被这么问早就生气了,她半点儿不觉着晦气 她说道:“你知道你们旁边的几间宅子都被人盘下来做什么了吗?” “不知道。”顾娇说。 “做书院了!”小书生说。 “哦。”顾娇很淡定。 一旁与木匠讨论柜子的二东家不淡定了,他火速窜了过来,看向小书生道:“你方才说啥?啥书院?” “你们没听说吗?太子妃要办女学了!就在这条街上,你们西头的几座宅子以及后面的一大块地全被太子妃盘下来了。”小书生说着,指了指二人的医馆,“原本我记得,这间铺子也是要被盘下来的,只是一直没找到户主所以没租到。对了,你们是怎么盘下来的?太子妃都找不到的人,怎么被你们找到了?” 二东家心道,因为户主是个庙里的小和尚,所以你找不到! 若旁边就是太子妃开办的女学,那么医馆还用愁生意吗? 二东家压下心底的激动,问道:“你不会弄错了吧?我们都没听说啊!” 小书生道:“内部消息,你们当然没听说了!” 内部,顾娇看了小书生一眼。 小书生拍了拍手:“好啦,我要走了,等女学开了我再过来找你!太子妃真是大好人,居然力排众议,开办了昭国开国以来第一个女子书院,日后啊,女子也能和男子一样去书院念书了!你们说这样的太子妃是不是很优秀?百年过后,太子妃一定会被载入史册、名垂青史!” 谁能不能名垂青史什么的,顾娇不在意,不过有了女学,他们医馆就确实有了生意。 二东家笑得合不拢嘴儿。 这地段好啊,太好了! 他仿佛已经能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在朝他涌来了! 太子妃开办女学一事很快在贵族圈传了开来,昭国虽不像前朝那样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可女子要只能在家中请西席先生教书。 曾经的太子妃如此,如今的顾瑾瑜也如此。 然而就在今日,顾瑾瑜收到了一张入学帖。 顾瑾瑜才知道太子妃竟然在国子监附近开办了一所女学。 “看来我及笄那日她送来礼物,不是因为陛下册封了我为县主,而是她想让我去她那里上学。” 她就说呢,高高在上的太子妃怎么会高看她这个小小的县主? 女学刚刚开办,愿意把女儿送去的毕竟是少数,她在京城名声极好,若是她入了学,一定会有不少人跟着她入学。 138 脸红(二更) 想到太子妃给自己送礼物居然是另有所图,顾瑾瑜心里有些失落。 “小姐,太子妃请您入学,您去吗?”一旁的小丫鬟问。 “不知道。” 女子是不该抛头露面的,可这又是一个扬名立万的机会,待在府上,她的盛名传播有限,她渴望更多人看到她的才学,没有比书院更理想的地方了。 可她又担心顾老夫人与母亲不会同意。 顾老夫人的思想比较守旧,当初给她请西席先生都是父亲游说了许久。 若得知她要去外头念书—— 顾瑾瑜眉头紧皱。 正苦恼着,下人禀报侯爷回了府。 顾瑾瑜忙去门口迎他。 顾侯爷在工部忙活了好几日,整个人都脱了一层皮。 他憔悴地走下马车,进府便瞧见女儿一脸笑容地朝自己走来。 “爹爹!”顾瑾瑜甜甜地唤了一声。 顾侯爷感觉一身的疲惫都在这声爹爹里消散无踪了,他笑了笑,宠溺地看了来到自己身边的女儿一眼:“这么冷,你出来做什么?” “我来等爹爹呀!”顾瑾瑜笑着说。 顾侯爷满意道:“就你最贴心!对了,你娘怎么样了?她在府上吗?” “在,娘刚歇下。”顾瑾瑜说。 顾侯爷眉头一皱:“这么早就歇下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话音刚落,他瞥见了顾瑾瑜手中的帖子,“你手里拿的什么?” 顾瑾瑜把帖子递给顾侯爷:“太子妃办了女学,想让我去上学。” 顾侯爷打开看了看:“你娘怎么说?” 顾瑾瑜轻声道:“娘歇下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她,爹爹觉得呢?” 顾侯爷道:“你娘要是觉得可以,那你便去吧。” 顾瑾瑜犹豫:“祖母那边……” “我来说就是。”顾侯爷不觉得这有什么难的,想到什么,顾侯爷问道,“只给了一张帖子吗?可有说怎样才能入学?” 顾瑾瑜道:“就一张帖子,送帖子的人来说,在京中素有才名的贵女是免试入学,若还有人想入学,通过考试即可。” “还要考试?”顾侯爷深深地皱起了眉头,那丫头只会种地,大字不识一个,让她去考怎么可能考得上? “有法子再弄一个名额吗?”他问。 顾瑾瑜无辜地问道:“爹爹是想让姐姐也入学吗?我问问,如果可以的话请太子妃也给姐姐一个名额,如果没有多的,我愿意教姐姐识字念书。” “就怕你愿意,她还不领情。算了,名额你自己收好。”顾侯爷把帖子还给顾瑾瑜,见她欲言又止,不免问道,“怎么了?” 顾瑾瑜低声道:“父亲几日没回来,大概不知道府里出事了。” 顾侯爷问道:“出了什么事?” 顾瑾瑜垂眸,捏了捏帕子道:“三哥……和二哥被大哥关进祠堂了。” 顾侯爷倒抽一口凉气:“他俩犯啥事了?不对,你二哥已经不犯事了,是不是你三哥?他又干什么了?” 顾瑾瑜面露难色:“好像……是三哥和姐姐闹了点不快,被姐姐给揍了,三哥伤得很严重。” “那丫头怎么逮谁都揍啊?”顾侯爷牙疼,捋了捋袖子,冷声道,“那丫头回府了?” “姐姐……” “大小姐还没有回府。” 顾瑾瑜的话才说到一半,便被不知何时出现在附近的房嬷嬷打断了。 房嬷嬷冲二人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道:“三公子欺负了小公子,害小公子心疾发作,大小姐气不过,才给了三公子一点教训。三公子受的都是皮外伤,与小公子相比,不值一提。” 确实是皮外伤,一个月下不来床的那种。 顾琰早活蹦乱跳了,顾承林的煎熬才刚刚开始,每晚他都疼得死去活来的,吃药都不管用。 房嬷嬷叹了口气:“三公子素来娇惯,皮外伤也哭爹喊娘的,可怜小公子,心疾发作也不哭不闹,这是有多心灰意冷,却有人以认为他没事。” 顾瑾瑜的脸上火辣辣的。 房嬷嬷一席话,既讽刺了顾瑾瑜,也给顾承林扣了一顶帽子下去,一会儿顾侯爷哪怕见到嗷嗷大哭的顾承林也只会认为是他娇气。 顾侯爷蹙眉道:“琰儿与承林见面了吗?” 房嬷嬷冷笑道:“也是巧,三位公子竟然进了同一家书院,开学头一天,三公子便认出了小公子,小公子缺不认识他,被他拐去柴房绑起来关了一整天,后面心疾发作,九死一生才捡回一条命。” 顾侯爷雷霆震怒:“逆子!让他给我在祠堂跪着!” 冷冷说罢,顾侯爷看也没去看顾承林的伤势,坐上马车去碧水胡同看顾琰了。 草坪上只剩下房嬷嬷与顾瑾瑜。 顾瑾瑜张了张嘴。 房嬷嬷屈膝一福:“二小姐,时辰不早了,您该回去歇息了,奴婢也要回去伺候夫人了。” “嬷嬷!”顾瑾瑜叫住她,“我……方才是打算说的。” 房嬷嬷点头:“奴婢明白,二小姐虽不是侯府亲生的,可到底是夫人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二小姐又怎么会不帮夫人,帮旁人?那不是太狼心狗肺了吗?” 顾瑾瑜脸一白。 房嬷嬷淡淡一笑:“奴婢是下人,不会说话,请二小姐担待。” 顾瑾瑜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她感觉自己被骂了,可房嬷嬷又一个字也没针对她。 房嬷嬷到底是姚氏的心腹,也就顾琰能与她置气,作为乖乖女的顾瑾瑜万万不可以。 “嬷嬷言重了。”顾瑾瑜道,“嬷嬷去照顾我娘吧。” 房嬷嬷语重心长道:“二小姐不妨记住夫人的话,少与先夫人的三位公子来往,他们是不会接纳二小姐的,将来也不会成为二小姐的依靠。恕奴婢直言,二小姐真正靠得住的人只有夫人与大小姐。” 顾瑾瑜微微一笑:“我记住了,嬷嬷。” 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只会地里刨食,凭什么成为她的靠山? 凭那个高中了解元的瘸腿相公吗? 嬷嬷确实老了。 -- 顾侯爷去看了顾琰,顾琰已经没大碍了,不过还是装出一副快要死掉的样子。 顾侯爷气坏了,回到府里,任顾老夫人怎么过来找他,他也坚决不去找顾长卿把顾承林放出来! 顾老夫人让人给顾承林送炭。 “送什么炭?冻死他得了!” 顾承林的炭就这样被亲爹给没收了。 女学一事,萧六郎在国子监也听到了一点风声。 这件事其实与圈子里传的略有出入,它并不是太子妃主张的,早在十多年前,庄太后便提出过开办女学,只是遭到了陛下与内阁大臣们的一致反对。 这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如今旧事重提,最大的可能是陛下的主意。 庄太傅率百官恳请重开国子监,在朝廷与百姓心目中威望陡增,陛下要为皇室积攒声名威望,于是借太子妃的名义开办了女学。 既然是朝廷开办的,女学的质量就必定不会太差。 晚饭时,萧六郎在饭桌上说了女学的事。 小净空哇了一声:“女学?那是不是娇娇也可以去上去啦?” 老太太隐约觉着女学二字听着怪耳熟,她认真地回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支持顾娇去念书:“可以去。” 顾娇:……并不想去。 前世经历过高考等一系列残酷考试的某人表示这辈子都不想再翻书了。 家里倒也没强迫她,毕竟,被强迫上学的滋味实在太愁人啦。 萧六郎、顾小顺、顾琰、小净空全都深有体会! 吃过饭,小净空突然萌萌哒地看着顾娇:“娇娇,我想吃糖葫芦!”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虎头帽:“好,我去给你买。” 这就是住街上的好处,想吃什么随时都能去买,在乡下时没这条件。 “我去。”萧六郎说。 “也不是很远。”顾娇说。 老太太摆摆手:“行了你俩一块儿去吧!磨磨唧唧的!” 二人一块儿去了长安大街。 出门时天空还没飘雪,走到一半雪花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顾娇望着头顶的飞雪,感慨道:“京城的雪来得真早。” 萧六郎道:“今年不算早了,有时十月底就下了。” “哦。”顾娇问道,“你之前在京城住了很久吗?” 二人很少会去询问彼此的秘密,这样的话题能如此心平气和地被提起,当属头一次。 “嗯。”萧六郎嗯了一声。 顾娇没再追问,有些话题猝不及防被提起,但不该深入。 她望着川流不息的街道:“京城真好。” 萧六郎看向她:“你喜欢京城?” “嗯。”顾娇说道,“京城热闹。” 她其实并不十分喜欢热闹,但置身在热闹的环境里,会让她更清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雪很大,风却停了,雪花静静地落下来。 记得曾经在镇上,也是这样的雪夜,他们出来买桂花糕,坐在小摊前吃了两碗热气腾腾的汤圆。 那会儿日子过得苦。 她连给自己买个荷包蛋都舍不得,只让老板给了他一个。 虽然真相是顾娇不爱吃荷包蛋,可萧六郎不知道,所以他一直感动到现在。 “哎呀——你怎么走路的?” 顾娇撞到人了,是一个赶路的小伙子。 小伙子被撞得险些摔倒,狠狠地凶了顾娇两句:“当心点啊!” 顾娇:“哦。” 确实是她撞了人家。 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 她偶尔也很乖的。 她道了歉。 小伙子不好再说什么,嘟哝着走掉了。 长安大街人来人往,一不留神便会撞到。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雪下得越发大了,还来了一丝寒风。 “诶?怎么没有卖糖葫芦的啊?我记得白天明明是在这附近。”顾娇的小手动静僵硬,她将手拿起来,放在唇边哈了哈气。 萧六郎看着她的手,指尖动了动。 可到底是没伸出手。 顾娇又哈了几口气,冷得不行。 萧六郎终于鼓足了勇气,抬手去牵她的手。 “啊——找到了——你看!”顾娇遥手一指。 萧六郎的手扑了个空,顾娇指完,回头看着他,他无缝切换,不动声色地将扑空的手抬起来,摸了摸自己帅气的脑袋。 顾娇走过去要了五串糖葫芦:“对了,小兄弟,你的糖葫芦有没有糖少一点的?” 小贩一笑:“可巧,姑娘,还真有!我小侄儿才一岁,爱吃这个,可吃多了牙不好,我就给做了几个看着红彤彤,实际没放多少糖的!” “那,能给我两个吗?”顾娇问。 “好嘞!”小贩拿了两串不甜的糖葫芦给顾娇,“一共七十文,再送您个小的。” “多谢。”顾娇接过糖葫芦,将它们全都抓在一只手里,好大一把,差点抓不住。 萧六郎见她抓得吃力,对她道:“我来。” 顾娇摇摇头:“不用了!我拿着!” 说罢,转身往回走。 萧六郎杵着拐杖跟上。 走着走着,忽然一只柔软的小手伸了过来,牵住了他的手。 萧六郎就是一怔。 顾娇歪了歪小脑袋,眨巴着眸子说道:“你要是拿了糖葫芦,就牵不了我的手了呀,刚刚不就想牵了吗?” 萧六郎脸一红,忽觉心口都涨满了。 139 一更 小俩口牵着手,一直到家门口才松手。 见萧六郎一脸意犹未尽,顾娇凑近他,小声道:“想牵的话下次再给你牵。” “没有!”萧六郎一本正经地、同手同脚地走进院子了。 顾娇把糖葫芦拿进去。 老太太的屋子最暖和,几人都坐在这边。 萧六郎直接同手同脚地去了书房,顾娇把糖葫芦拿了过来。 小净空看到,大眼睛一亮:“娇娇快过来烤火!” “嗯。”顾娇把一串少糖的糖葫芦给他,另一串少糖的给了老太太,又拿了两串正常糖量的给顾琰与顾小顺。 顾琰吃不了多少,他就是好玩儿。 老太太盯着顾琰的糖葫芦,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嘴里流了出来…… “姐夫呢?”顾琰问。 “你姐夫去书房了。”顾娇道。 老太太给小净空下达指令:“去叫你姐夫来烤火。” “不用。”顾娇说,“他一点儿也不冷,手心都是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一石激起千层浪! 手心都是汗。 你咋知道的? 你俩牵小手手了? 小净空突然觉得糖葫芦它不香了! 小净空从小椅子上蹦下来,果断拉住了娇娇的手! 坏姐夫拉手手,我也要拉手手! 顾琰拉住了顾娇的另一只手。 小和尚拉手,我也要拉手! 一脸茫然的顾娇:“……” 一脸更茫然的顾小顺:“……” 老太太高兴,两个不开窍的家伙总算是有进展了,她的小重孙指日可待。 为了纪念这一重大进展,老太太决定今晚少偷吃一颗蜜饯。 她将省下来的蜜饯高高供奉在床头柜上。 开心。 月光如水。 静静地流淌在床头柜上,那颗蜜饯被月光照得晶莹剔透、闪闪发亮。 老太太走了。 老太太回来了。 她抓过蜜饯一把塞进嘴里! 去他娘的纪念!高兴就该庆祝!庆祝就该吃!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夜,快天亮了才停。 顾娇早起时,院子里已经被大雪铺满了。 还好昨晚把鸡舍与狗舍挪去了柴房,不然让它们在外冻一宿,怕是要成几个小冰棍儿。 顾娇去后院打了井水洗漱,天这么冷,井水却是温温的。 洗漱完毕,她去灶屋生火做饭,却诧异地发现已经有人坐在灶台前生火了。 是萧六郎。 “这么早?” 以往他虽也起得早,却没这么早。 “嗯。”萧六郎回头看了看她。 这会儿天还没大亮,基本是雪地反而出的雪光,灶屋里点了一盏油灯,灶膛里透出明亮的火光,映射在俊美如玉的容颜上,只觉这人真是公子无双。 美好的东西,看着心情都美丽。 顾娇弯了弯唇角:“昨晚睡得好吗?” “好,你呢?”他问。 顾娇走过去,从他手中接过柴火:“唔,也好,你去看书吧,我来。” 灶屋不大,俩人挤在一块儿就有些窄了,他闻到了她身上清新的皂角香气,以及独属于她的少女气息。 他忽然觉着灶屋有些热,没说什么,起身出去了。 不过他并没回书房念书,而是拿了铁锹开始清理院子里的积雪。 很快,小净空也起了。 他一贯是家里第三个起的,他看见满院子的雪,兴奋得嗷嗷直叫! “嗷嗷嗷~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 顾娇手一抖,差点把整个灶屋给点着了! 这也能接上吗?! “别铲!别铲!别铲!我要玩雪!” 他整个人扑进了雪地里。 幽州没这么大的雪,不怪他如此兴奋。 小家伙身体好,不怕着凉,萧六郎便没管他,由着他在雪地里玩耍。 拿着铁锹去铲廊下走道上的雪,先铲的是老太太与顾琰屋子外的。 约莫两刻钟后,顾小顺也起了。 这时的小净空已成功把自己玩成了小雪人·净空。 他浑身上下都是雪,长长的睫毛上都沾着雪花。 小净空坐在雪地里,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小顺哥哥你要不要玩?” “唔,好。”顾小顺走过去,把小净空卷成个小雪球,呼啦呼啦地滚了起来! 小净空被滚得口吐舌头,直翻白眼! 哎呀!我是让你玩雪!不是让你玩我啦! 顾小顺:可是你比较好玩。 一大一小疯玩了一阵,直到顾娇出来,把满头大汗、里外湿透的小净空团子拎回屋换衣裳。 顾小顺也去拿了把铁锹和萧六郎一道铲雪。 早餐是豆腐泡菜汤与羊肉泡馍,为弥补小净空不能吃羊肉的遗憾,顾娇给他单独做了一笼兔兔包,雪白的小兔子,一口一个,小净空瞬间感觉自己真的是一只超凶的小老虎! 小净空最近有点迷老虎,顾娇还给他缝了一个双肩小老虎书包。 吃过饭,他麻溜儿地背上小老虎书包,在坏姐夫的陪同下,虎虎生威地去国子监上学了! 顾琰与顾小顺也去了清和书院。 一家人陆陆续续地出门了,老太太才懒洋洋地起来。 顾娇给她盛了一碗羊肉汤:“姑婆,一会儿我去医馆,你要是闷的话……” “不闷,不闷,你去吧。”老太太摆手。 顾娇古怪地看了老太太一眼,以她老太太的了解,这八成是又作妖了:“您……又干啥了?” 老太太喝了一口羊肉汤:“没干啥!” 就是把胡同里的七大姑八大姨叫过来搓了几天叶子牌,还赢了不少,嘎嘎。 顾娇觉着自家姑婆是真能耐,到哪儿都闲不住,还总能与人打成一片,社交手腕杠杠滴,甩她与萧六郎几条街。 老太太是个精明人,顾娇不担心她被人骗了,该担心的是别人,也不知倒了多大的霉,才栽在自家姑婆的手里。 “记得带伞。”老太太说。 顾娇回头笑了笑:“好。” 顾娇本无惧日晒雨淋,可有人提醒她带伞的经历……很新鲜。 她开心地带上一把油纸伞,告别姑婆去了医馆。 二东家是个办实事的,才十日不到的功夫,医馆就已初具规模,大堂的布置让人眼前一亮,既保留了原有医馆的特色,又新增了一个导诊台。 二东家笑道:“你不是说,有个懂行的人在这儿分流患者,能让就诊的效率更高吗?” 她是这么说过没错,可能心领神会地走出来就是二东家的能耐。 想到什么,二东家又道:“我昨日悄悄潜进去打听了,咱们隔壁真是女学!后头的空地上,学馆都建得差不多了,我估摸着会和咱们差不多日子开张!到时候他们来的人多了,咱们能蹭蹭喜气!” “谁先开张都一样。”顾娇无所谓,她是凭实力开医馆,不用借助谁的势头。 二人在门口说着话,突然来了一个男人,年纪三十五六的样子,衣着华贵,气势威严,不像寻常百姓。 对方看了二人一眼,问道:“你们医馆的东家呢?” 二东家道:“我们就是。” “两个都是?”对方狐疑地看了看顾娇,显然顾娇不仅年龄小,还是女子,又穿得不上档次。 这种目光顾娇见多了,顾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有事?” 男子还算客气:“我想问问,你们肯不肯把医馆租给我?” “什么意思?”二东家问。 男子淡声笑道:“实话告诉你们,我是隔壁的,我们在办女学的事不知你们听说了没有?是太子妃开办的,目前还差一座乐馆没有合适的位置。所以我想租下你们的铺面,改建成乐馆。” “不租。”顾娇毫不犹豫地拒绝。 男子惊讶地看了顾娇一眼,显然没料到自己都抬出了太子,对方还能如此不给情面。 其实女学并不是太子妃开办的,是陛下的主意,只不过当年庄太后提出举办女学时,陛下没站庄太后那边,如今自打嘴巴面子上不太好看,索性便借了太子妃的名义。 难道自己要搬出陛下才能吓唬到这个小丫头吗? 男子道:“价钱好商量。” 顾娇道:“再商量也没用,不租就是不租。” 男子的笑容冷了三分:“你们也是找别人租的,不就是想开医馆吗?你们把这间铺子转租给我,我去给你们找一家更好的铺面。” 顾娇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既然有更好的铺面,你们自己怎么不用?” 男子被噎得不轻。 二东家心知对方来头不小,不愿与对方交恶,可他也明白顾娇的脾气,对她只能顺毛摸啊,您吼吼你就有理啦? 男子见与顾娇说不通,索性看向了一旁的二东家,笑道:“你们何必闹得这么难看,等我找到户主,让他不再把铺面租给你们,你们不一样得搬走吗?” 二东家摊手:“那可不一定哦。” 男子眉头一皱,怎么这个也变得冥顽不灵了? “你们……” 他未说完,被一道冷冷的声音打断。 “你们什么呀你们?没听人家拒绝你了吗?怎么?你还想打着太子妃的旗号鱼肉百姓呢?据我所知,太子妃可没给你们仗势欺人的权利!” 又是那个小书生,今日穿了一身蓝衣,清爽英气。 男子面色一变:“杜、杜……” 小书生拿扇子敲了敲他脑门儿:“杜什么杜?再敢打着太子妃的名义欺压百姓,我就去陛下面前参你一本!” “是是是!”男子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灰不溜秋地跑掉了。 二东家冲顾娇使了个眼色? 谁呀? 顾娇:不认识。 二东家:“……” 小书生来到顾娇面前,拿折扇拍了拍自己的手心,笑眯眯地道:“姑娘,我们又见面啦!你放心,我方才已经教训过他了!他以后再也不敢来骚扰你们了!” 顾娇:我谢谢你啊。 小书生简直是缠上顾娇了,她跟在顾娇的身后打转:“你别听他的,他不是奉太子妃命过来办事的,太子妃才不会有如此无礼的下人!” 顾娇明白了,小姑娘还在执著自己对太子妃无感的事。 她自己喜欢就够了,为什么非得天底下所有人都喜欢太子妃呢? 这不是很奇怪的事吗? 小书生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也看到了,我本事很厉害的!只要你也喜欢太子妃,咱俩就能做朋友!我罩你啊!” 作为太子妃的头号拥护者,她的目标就是为太子妃广播贤名,让更多的人了解并喜欢上太子妃! 顾娇:“谢谢,我不追星。” “追什么?”小书生没听明白。 顾娇却不再与她废话,抱着一箱工具上了二楼,小书生要追上去,这时修缮的工匠们过来了。 小书生被工匠们隔开,等工匠们全都离开时早已不见了顾娇的身影。 小书生并不泄气,她叉腰,笃定地说道:“我,杜晓芸,一定会感化你的!” 姚氏有几日没来了。 顾娇算了算日子,她的抑郁药快吃完了,该来拿新的了。 顾娇正纳闷着,回到家就见房嬷嬷一脸踌躇地等在堂屋里。 老太太去困觉了。 房嬷嬷看到顾娇,忙躬身行了一礼:“大小姐。” 顾娇看了看她身后:“夫人呢?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是奴婢自己来找大小姐的。夫人她……”房嬷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说了,“夫人最近不大好,她不想让大小姐与小公子担心,所以不肯过来。” 顾娇会意地点了点头:“知道了,我和你过去一趟。” 140 发现(二更) 顾娇是个很干脆的人,她接受什么、不接受什么,统统都会摆在明面上。 她幼年的心结无法打开,所以她还不能坦然地与姚氏生活在一起,可这并不代表她会不管姚氏。 她依旧是以大夫的身份与姚氏相处,此番上门也算是为姚氏治病,旁的人都与她无关,她不想也没必要见。 房嬷嬷明白大小姐的脾气,知道她不会去拜会顾老夫人或府上的其它人,为免落人口实,房嬷嬷索性没说大小姐回府的事。 守门的小厮还当房嬷嬷只是请了个大夫回府。 顾娇坐在马车上,一路进了侯府内宅。 她最先看到的一座院子是正茗院,房嬷嬷说那是先夫人的院子,饶是先夫人去世多年也依旧空着,偶尔世子会去里头坐坐,缅怀一下先夫人。 “夫人的院子在那头。”房嬷嬷指着小道的尽头说。 “这么偏?”顾娇道。 房嬷嬷叹气。 是啊,可不偏吗? 夫人在府上地位尴尬,顾老夫人哪儿会让她住进地段太好的院子呢? 凌姨娘的院子倒是近,离顾侯爷的最近。 甚至,只要顾侯爷去姚氏那里都会路过凌姨娘的院子。 为了让凌姨娘获宠,顾老夫人也算机关算计了。 可惜,顾侯爷哪怕天天打凌姨娘的门口过,也不进她的屋子。 “那就是凌姨娘的院子。”房嬷嬷指着一处院子说。 顾娇从车窗里略略扫了一眼,亭台楼阁、花谢漫天,倒是清新雅致。 顾娇没太在意。 一个妾而已。 犯不着。 马车在姚氏的院子前停下,房嬷嬷要去拿凳子给顾娇,顾娇轻轻一纵便跳下来了。 房嬷嬷给吓了一跳,谁家千金小姐这么虎啊? “夫人在里面?”顾娇问。 “啊,是。”房嬷嬷回神,“这会儿应当在暖阁。庄子里的冬天没这么冷,夫人有些不习惯,成天都待在暖阁里。” 顾娇随房嬷嬷去了暖阁。 暖阁确实比屋外暖和,但也有些闷就是了。 姚氏闭着眸子躺在暖阁的藤椅上,听到开门的动静,她想不想地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都说了我不吃,你们都下去吧。” 话音一落,半晌没反应。 她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扭头朝门口望来,看清那抹熟悉的身影后,她暗淡的眼底瞬间光彩重聚:“娇娇?” 她忙从藤椅上坐起来,紧张又无措地理了理头发和衣襟,俨然不想在女儿面前失了形象。 顾娇不在意这个,她走过去,来到姚氏身边:“夫人还好吗?” 姚氏看了房嬷嬷一眼,房嬷嬷装聋作哑地退出去,姚氏无奈一叹:“我没事的,是房嬷嬷太小题大做了,还把你叫到府上来……” 侯府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自己遭人白眼倒还罢了,她不希望女儿也跟着一块儿受委屈。 “坐吧。”姚氏拉着女儿的手在凳子上坐下。 顾娇把小背篓取下来放在面前的小圆桌上,随后她对姚氏伸出手:“我看看。” 姚氏把手腕递给顾娇,顾娇仔细把了脉,神色微微凝重:“这几天没好好吃药吗?” 姚氏讪讪:“有一两次……忘记吃了。” “是一次还是两次?”顾娇问。 在看病一事上,顾娇是很严谨的。 姚氏仔细回想了一下,道:“两次。” “确定没有更多吗?”顾娇看着她的眼睛。 “嗯,我确定。”姚氏点头,一次是从碧水胡同回来,刚得知顾琰被顾承林欺负的事,她冲去顾承林的院子大闹一场,许是闹得太累了,回来人就晕晕乎乎地睡了。 那晚没吃药。 第二天早上睡过头了,又忘记吃药。 只有这两次,没再有更多了。 “怎么了?”姚氏问。 顾娇如实道:“你的脉象不太好,如果只忘了两次,那应当不是药物的问题,是受的刺激太大。” 姚氏其实也感觉到了,她的病明明已经快好了,可那天……她竟然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差点与顾承林同归于尽。 要不是顾长卿夺了她的匕首,她已经杀了顾承林,然后自缢了。 说起来,匕首还在顾长卿手里,他知道自己的动机了,就不知为何他没对自己发难…… 姚氏一下子想了许多。 顾娇看出她思虑比从前要重,对她道:“也或许是产生了抗药性,我给你换两种药。” 姚氏道:“好。” 顾娇许久没开小药箱了,最后一次开小药箱还是在给那个男人缝合的时候,那时自己尚未及笄。 不过,她隐约记得小药箱里是补了新的抑郁药的。 顾娇如今已不在姚氏面前刻意遮挡小药箱了,姚氏偶尔看到里头的东西觉着古怪,却只当是自己见识少,没怀疑过什么。 顾娇将抑郁药找出来,与姚氏说了服用方式:“以后再不能忘记吃药了。” 姚氏摇头道:“我不会了。” 当时在气头上,疯得失去了理智,可后来清醒了她才感到一阵后怕,如果她真与顾承林同归于尽了,她就将再也见不到她的一双孩子了。 娇娇与琰儿也会和三兄弟一样,成为没有娘的孩子。 她怎么可能那么对他们姐弟? 顾娇陪姚氏说了会儿话,又亲眼看着姚氏吃了药,其中一种药有安神的功效,姚氏没多久便靠在藤椅上睡了过去。 顾娇拿了毯子给她盖好。 房嬷嬷听到里头没了动静,轻轻地推门而入,看了眼熟睡的姚氏,小声问顾娇道:“夫人睡了?” 顾娇点头,起身出了屋子。 房嬷嬷也跟出来,将屋门合上:“大小姐,夫人的情况怎么样?” 顾娇道:“她的病情反复了,变得和在山庄里差不多。” 房嬷嬷害怕道:“这么严重吗?” 顾娇道:“倒是没一开始那么严重。” 房嬷嬷神色稍霁,哀叹道:“夫人回来后,情绪其实就不大好,只是自己一直忍着,直到那日去碧水胡同,得知小公子被人欺负,夫人彻底爆发了,跑去三公子的院子大闹一场……夫人还带了匕首……夫人当时说‘大家都别活了,要死一起死’……奴婢真是吓坏了,万幸是没出什么岔子,否则……” 顾娇倒是不知还有这么一件事。 从房嬷嬷的描述来看,那一刻的姚氏是彻底失去理智的。 姚氏想教训顾承林并不奇怪,可想杀了顾承林并与他同归于尽就令人匪夷所思了。 前者是来自母亲的怒火,后者是抑郁症患者的轻生。 姚氏稳定治疗了这么久,只是断两次药而已,不该如此的。 “夫人最近都吃了些什么?”顾娇开始细细询问姚氏的饮食。 房嬷嬷事无巨细地交代了:“……自从出了方嬷嬷的事后,奴婢就格外注意夫人的吃食了。” “还有早上的饭菜吗?拿给我看卡。”顾娇说。 “有的!夫人胃口不怎么好,吃了一点就不吃了,都在碧纱橱后搁着。”房嬷嬷去将姚氏的早饭端了过来。 顾娇一一验过。 房嬷嬷道:“有什么问题吗?” 顾娇摇头:“没有,带我去夫人的卧房看看。” “诶!”房嬷嬷将顾娇带去了姚氏的屋子,顾娇将每个角落都检查了,熏香、皂胰子、胭脂水粉也全都没有放过。 “也都没问题。”她说。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顾娇又道:“夫人可与什么人来往密切?” 房嬷嬷摇头:“没有,夫人在府上都不出院子的,只要出去就是去探望大小姐与小公子。侯爷从前倒是常来,可最近工部的事儿多了,侯爷总一连好几日不回府。” 顾娇摸了摸下巴。 房嬷嬷对庄子里姚氏中毒一事心有余悸:“大小姐,您是怀疑夫人被人……加害了吗?” 顾娇沉吟片刻,道:“从目前的调查来看,并没有相关证据。” 话音刚落,有冷风簌簌吹过,夹杂着几片雪花以及一丝似有还无的幽香徐徐飘了过来。 顾娇朝香气飘来的方向望了过去:“墙那边是什么?” 房嬷嬷哦了一声,道:“是花房,天气好的时候,花房的门会开着,整个院子都能闻到花香。昨儿下了雪,怕里头的花冻死,这才把门给锁上了。” 顾娇淡道:“我去花房看看。” 房嬷嬷有些犹豫。 “怎么了?”顾娇问。 房嬷嬷为难道:“花房是老夫人的,一般人不能随意进去,不如,等我去叫二小姐过来,让她带大小姐一块儿进……” 她话还没说完,顾娇已经翻过墙头了。 房嬷嬷:“……” 松鹤院。 顾老夫人靠在罗汉床上,有一声没一声地叹着气。 她最近心情不大好,起因是她的宝贝金孙还在祠堂里关着。 天寒地冻的,昨夜还了那么大一场雪,祠堂早变成一个冰窟窿了。 可怜她孙儿从小到大没吃过这样的苦。 她一大早让人去堵顾长卿,叫顾长卿把人放了。 顾长卿放倒是放了,却只放了顾承风。 顾老夫人气得头都痛了,用了点凌姨娘送来的熏香才感觉好多了。 可她心里还是堵啊。 “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将我这个祖母放在眼里了。” “哪儿能啊?世子也是为了管教两位公子。”为她捶腿的小丫鬟讨好地说。 老夫人可以说道世子,他们做下人的却是不能够的。 顾老夫人又道:“这事儿说来说去,头一个怨他们老子!娶谁不好,非娶了个扫把星回府!自己不中用,生的孩子也不中用!还欺负上原配的儿子了!我看他们是想造反!” “您消消气。”小丫鬟说道。 顾老夫人哼道:“生个孩子也能把人弄丢了,若是他们三个的娘在,哪里会出这种岔子?” 下人哪儿敢接话?只硬着头皮听着。 顾老夫人咬牙道:“乡下长大的丫头,就是没教养!粗鄙成性!” 小丫鬟头更低了,听了这么多秘密话,会不会被灭口啊…… “别叫她落在我手里,否则我非得好生教训她不可!”顾老夫人越说越来气,“姚氏呢?把她给我叫来!” 回府这么久,天天儿在房里称病,也不来她面前立规矩。 一旁的心腹嬷嬷劝道:“您何苦与她一般见识?一棍子又打不出半句话来!” 这是大实话,顾老夫人不是没给姚氏立过规矩啊,可不论老夫人如何磋磨她,她都像个毫无灵魂的木头人,老夫人只觉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到最后,姚氏委不委屈老夫人不知道,总之她自个儿是气得够呛。 “花房的牡丹开了没?”心腹默默问向为顾老夫人捶腿的小丫鬟。 小丫鬟道:“开了,我早上去看过,开得极好!” 顾老夫人爱花,尤其喜爱牡丹,顾瑾瑜也爱牡丹就是受了顾老夫人的影响。 可惜牡丹花有季节性,为了让它们冬季也开花,顾老夫人不惜花重金建造了一个琉璃顶的暖阁花房。 小丫鬟接着道:“我去为老夫人抱几盆过来。” 顾老夫人摆摆手:“大冷天的,抱出来不冻死了吗?算了,我自己去看。” 141 砸了!(一更) 顾老夫人平日里都是让人把牡丹搬出来给她观赏,也只有天气太冷才会亲自去花房。 从松鹤院到花房其实有点儿距离,不过她老人家坐轿子,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倒也舒坦。 轿子很快便到了花房外。 心腹嬷嬷撩开帘子,将顾老夫人扶下轿子。 顾老夫人一眼注意到大敞的木门,花白的眉毛就是一拧:“今儿是谁在看管花房?门这么敞着也不怕把里头的花冻死了吗?” 心腹嬷嬷忙指了个下人进去瞧瞧。 下人进去瞅了瞅,出来禀报说:“没有看见花匠。” 这就更令顾老夫人气愤了,没花匠,那就说明是花匠擅离职守,并且也不知离开了多久,大门一直这么敞着! 顾老夫人一边让人去找花匠来,一边在心腹嬷嬷的搀扶下进了花房。 先前顾娇蹲在地上观察花朵,被身后的盆栽挡住了,这会儿她观察完站起身。 甫一看见多了个人,顾老夫人与心腹嬷嬷惊吓得心肝儿都跟着一颤! “什么人?”顾老夫人厉声问。 顾娇淡淡地转过头来。 顾娇的衣着打扮不像个千金小姐,也不像府上的下人,年纪倒是不大,与顾瑾瑜差不多。 只看顾娇的右脸可以说是貌若天仙,可她左脸上好大一块正红的胎记,顾老夫人表示从来没见过如此残颜之人! 顾老夫人的眉心都跳了跳:“哪儿来的野丫头?居然跑到侯府的花房里来了?” 一旁的心腹嬷嬷与丫鬟仆妇也很惊讶,是啊,哪儿来的野丫头呢?侯府可不是菜园子,外人想进就进的。 莫非是哪个奴仆的家生子、亲戚? 可那也不能闯进老夫人的花房里来。 顾娇上下打量了顾老夫人一眼,约莫猜出她的身份了。 顾娇看看手中的白色花朵,又看看如同一只炸毛鸡的顾老烦人,若有所思地唔了一声。 顾老夫人更懵了。 这丫头啥反应? 顾娇在道出自己身份与甩袖走人之间选择了前者,她朝顾老夫人走过去。 顾老夫人却以为她是要行刺自己,激动得叫了起来:“快来人!把她给我拦住!” 众人一拥而上,伸手去擒顾娇。 顾老夫人连连后退,要避开这个可怕的战场,可惜她退时没长眼,不小心撞到了身后的花架。 她一个没站稳,压着花架倒了下去,仓皇中她伸手去抓前排的花架,试图稳住自己的身形,奈何花架受不得力,一下子就被她拉倒了。 花架上的数十盆盆栽哗啦啦地倒了下来,顾老夫人连哎哟都来不及,便瞬间被掩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下。 心腹嬷嬷倒抽一口凉气,她就一会儿没注意,怎的就出了这等事? 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去抓顾娇,纷纷调转方向来救顾老夫人。 顾娇无辜地摊了摊手。 这回总不是她的锅了叭。 众人一阵手忙脚乱,顾娇摇摇头,拿着摘来的一束小白花出了花房。 花房与姚氏的院子虽仅有一墙之隔,可路很远,得绕。 房嬷嬷好不容易迈着小碎步,绕了半座侯府才来到花房跟前,看到从花房出来的顾娇,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唤道:“大、大……” 还没大出两声儿呢,就见顾娇又轻轻一纵,翻过墙头,回到姚氏的院子了。 怀疑人生的房嬷嬷:“……” 等房嬷嬷又迈着小碎步绕了半座侯府原路返回到姚氏的院子时,她感觉一双老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房嬷嬷扶着廊下的柱子直喘气。 顾娇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把玩着面前石桌上的那束白花。 这花开得真美,洁白清雅,出尘脱俗。 “嬷嬷。”她开口,“那个花房里的花都是谁种的?” 房嬷嬷直摆手,她说不出话,快累死啦! 顾娇也没催她,让下人给她倒了杯热茶。 房嬷嬷喝了几口热茶后,总算是缓过了气儿来。 她踉跄着步子来到顾娇面前。 顾娇道:“坐着说话。” “多谢大小姐。”房嬷嬷是个极重规矩的人,可她确实撑不住了,她在顾娇身侧的石凳上坐下,说道,“花房里的花是由府上的花匠种下的,老夫人喜欢什么花,花匠们便种什么花,一般……以牡丹居多,芍药、君子兰、睡莲也各有一些。还有其他的花,像西府海棠那些,奴婢去花房的次数不多,都是听府里的下人说的。” 顿了顿,想到什么,房嬷嬷补充道,“不过凌姨娘也会种花,还种得比花匠好,老夫人现在多是交给她打理了。” 顾娇凝了凝眸:“我知道了,她人在哪里?” 房嬷嬷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大小姐……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是花房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是有的,至于是谁干的就得查个明白了。”顾娇根本没去想过是有意还是无意,她不信天底下有那么多巧合,不然姚氏也不会在庄子里被人下了毒。 有人嫌姚氏碍眼,想解决掉姚氏。 房嬷嬷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可她没料到会与花房有关。 “奴婢去打听一下。” 房嬷嬷去问了凌姨娘的下落,结果凌姨娘这会儿并不在府上,她回娘家探亲去了。 “我改日再来。”顾娇拿上那朵花,“这几日不要让夫人出来吹风。” “是!”房嬷嬷应下。 她看了顾娇一眼,心中感慨万千。 或许大小姐的某些做法她还是有些看不惯,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夫人出了事,真正靠得住的还是大小姐。 另一边,顾长卿回到了侯府。 他一进府便听说顾老夫人出了事,他去了顾老夫人的院子。 顾老夫人被花盆砸得不轻,身上青青紫紫的,脑门儿都砸破了。 “发生了什么事?”顾长卿问。 心腹嬷嬷道:“府里不知打哪儿来了个野丫头,冲撞了老夫人,害老夫人在花房摔倒了。” 听听听听,自个儿摔的,非得赖在别人头上。 顾老夫人按住额头上的纱布,气吼吼地道:“一定是个贼!你快去把她抓来!” 是贼的话那自然是要抓的。 顾长卿命人封锁了府邸。 顾娇的马车刚到府门口便被一名侍卫拦住了。 侍卫道:“府里遭了贼,世子有令,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侯府!” 房嬷嬷正色道:“你看清楚了!这是夫人的马车!夫人的马车上会有贼吗?” 侍卫道:“得罪了!” 顾长卿的亲卫只听他一人的令,别说姚氏的马车不行,老夫人的马车来了也不能通行。 双方争执之际,顾长卿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他神色冰冷地走过来。 房嬷嬷冲他行了一礼:“世子。” 顾长卿看了看她身后的马车:“夫人要出去?” 房嬷嬷张了张嘴,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顾娇掀开了车窗的帘子,看向一脸威严的顾长卿:“是我要出去。” 顾长卿的神色当即顿住了。 自从得知那个少年就是顾琰后,他当然也猜到顾娇的身份了,说不震惊是假的,可要说过了这么多天还在震惊那就矫情了。 他目光复杂地朝顾娇看来。 顾娇却是刚刚才知道这个人竟然是自己和顾琰同父异母的哥哥顾长卿。 难怪自己会梦到他。 又难怪他这么多天不来了。 应是该猜到自己和顾琰的身份了。 这还真是……不知道怎么说呢。 明明不对付的两房人,阴差阳错地有了奇怪的牵扯——他救了小净空,自己又救了他,他又救了顾琰。 顾娇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小手托着下巴:“不让走吗?” 顾长卿被她淡定又从容的语气弄得微微一怔。 她没有半点包袱吗? 对于他们之间的身份。 “不是。”顾长卿回神,对侍卫道,“放行。” “是!”侍卫没多问,恭敬地让到了一旁。 房嬷嬷很疑惑,瞧大小姐与世子的架势……像是认识? 顾娇放下了帘子,马车刚走两步,她又突然让马车停下,再次掀开帘子,从里头扔出那束白色的花。 顾长卿下意识地接住。 其实依照顾长卿以往的训练,旁人扔来的东西,应当避之不及才对,方才那一下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是怎么了。 他古怪地看着顾娇。 顾娇却没再说话,只是将帘子拉下来,随后便乘坐马车离开了。 周围的人一头雾水。 啥情况?那姑娘……给他们家世子送了一朵花? 顾长卿并不觉得她会无缘无故给自己送花,他看着手中的花,蹙眉陷入了沉思。 顾长卿想到了花房的事。 顾长卿将府上的花匠叫了过来:“你可认得这朵花?” 花匠道:“这是花房里的花。” 顾长卿问道:“是什么花?” 花匠摇头:“奴才不知。” 顾长卿冷声道:“你自己种的你不知道?” 花匠讪讪,他并不是真正的花匠,只是一个看守花房的小厮,跟着原先的老花匠干了一段日子,老花匠被打发后,他就成了新的花匠。 他道:“这花不是奴才种的,是凌姨娘。” 顾长卿让花匠退下,把府医叫了过来。 府医原是不懂花的,可如果这不是普通的花,而是一味药,那就另当别论了。 “世子,这是曼陀罗,您当心啊!它有毒的!” 顾长卿眉心一蹙:“有毒?” 府医道:“是啊,这种花不论白色、红色都有毒,种子毒性最烈,花叶次之。它也能入药,咱们用的麻沸散就是主要用它来炼制的。” “碰一下就中毒吗?”顾长卿问。 “这倒也不是,世子身子强健,别说碰一下,吃点儿也是不打紧的。”府医拍着马屁说。 这话说的,合着他没事儿就去吞毒吃? 府医接着道:“但倘若是身子骨太虚弱的人,只闻它的花香也会受影响,或是亢奋,或是抑郁。” 顾长卿又道:“若本就思虑过重之人,时常闻它的花香,会否让病情加重?” 府医点头:“会,严重时可能会产生幻觉,更有甚者,轻生或失去理智的情况也并不罕见。” 顾长卿想到了那日差点与顾承林同归于尽的姚氏。 他若有所思道:“这种花常见吗?” 府医道:“常见的,山上就有,只可惜一般人都不认识,只因它好看便采来放回家中,放着放着就中了毒。” 夜里,凌姨娘回了府。 她刚进门,便见顾长卿的小厮在那儿候着。 她问道:“有什么事吗?” 小厮道:“凌姨娘,世子找你。” 凌姨娘愣了愣,笑道:“好,我知道了。” 凌姨娘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顾长卿正在院中练剑,见她来,忙收了剑,扔给小厮。 “姨娘过来坐吧。”他说。 二人在石凳上坐下。 有下人奉了茶点。 顾长卿道:“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我特地给姨娘留的,姨娘尝尝。” 凌姨娘尝了一口:“味道不错。” 顾长卿道:“姨娘喜欢就多吃点,这些花糕都是用花房的鲜花做。” 凌姨娘笑了笑:“什么花,味道这么好?” “是这种花!”小厮笑盈盈地从背后拿出几朵曼陀罗。 凌姨娘的面色就是一遍,一把将嘴里的点心吐了起来! 142 为母则强(二更) 吐过之后的凌姨娘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讪讪一笑,用帕子掩了掩嘴,道:“我对花粉过敏。” 顾长卿神色不变:“姨娘对花粉过敏怎么不早说?那样就不会让姨娘替祖母打理花房了。” 凌姨娘张了张嘴,一时间无言以对。 “撤下去吧。”顾长卿对小厮说。 小厮将一盘点心拿了下去,凌姨娘分明看见小厮一边走,一边拿了块点心塞进嘴里。 凌姨娘的睫羽就是一颤。 “姨娘。”顾长卿唤她。 凌姨娘收回视线,埋在宽袖下的手捏紧,笑了笑说:“怎么了?” 顾长卿看着她道:“我方才说,姨娘既然对花粉过敏,那日后祖母的花房就不交由姨娘打理了,我会去与祖母说。” 凌姨娘垂下眸子笑道:“我小心些,不碍事的。” 顾长卿道:“何必让姨娘冒这个险?” 凌姨娘笑了笑,抬眸对上顾长卿的视线:“……既然世子这么说,那好吧,不过若是花匠做不来,记得告诉我。” “嗯。”顾长卿淡淡颔首。 凌姨娘站起身来:“时辰不早了,你歇息吧,我也回去了。” 她人都走了几步,顾长卿忽然叫住她:“外祖母可还好?” “嗯?”凌姨娘微微一怔,转过身来,笑着看了顾长卿一眼,“她老人家身子骨不错,就是有些惦记三位小外孙,世子若是得空,可以带承风与承林回去看看她老人家的。” “我会的。”顾长卿说。 凌姨娘没再逗留,转身出了院子。 回去的路上,经过花房,她看见几个小厮与丫鬟正在清理花房。 “那些白色的花全给拔了!” “这么漂亮的花,拔了可惜了呀。” “老夫人摔了一跤,世子迁怒,可怜这些花了。” “行了,都别说了,当心传到老夫人与世子的耳朵里。” 她的脊背漫过一阵一阵的恶寒。 “姨娘,你怎么了?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难看。”一旁的丫鬟问。 凌姨娘紧了紧身上的氅衣,低低地颤声道:“我没事……没事……” 夜里,京城又下了一场小雪,没有昨晚那么大。 一家人关上门在屋里吃饭。 顾娇做了胡萝卜腊肉汤与豆腐山菌汤,炒了几个小菜。 小净空得到了今日份的美食大餐——素肉小丸子、青椒玉米粒、素腊肠炒花饭、虾仁鸡蛋羹,他是最近才解锁了吃鸡蛋的技能,感觉美美哒! 每日都要一碗娇娇的爱心小蛋羹! 他的餐具漂亮得不像话,摆盘的精致程度也甩了其他菜几条街。 他有滋有味地吃着,还不忘挺起小胸脯,摇头晃脑,向其他人发射臭屁显摆的小表情。 因为萧六郎又开始给林成业辅导功课了,所以他每天中午都不回来吃饭,和小净空在国子监吃。 晚饭成为了一家人每日最整齐的时刻。 而每次晚饭后,作为大家长的老太太都会过问所有人今天过得怎么样。 每一次都是小净空汇报的时间最长,他在蒙学里惜字如金,是十分高冷的小孩子,回家了就是小喇叭精,绘声绘色还加上动作,必须顾娇的表扬才能停止。 今天大家都没什么特别的。 轮到顾娇时,顾娇犹豫一下,讲了姚氏的事。 她没说姚氏在侯府遭人陷害,以及姚氏险些与顾承林同归于尽的事,只是讲了想把姚氏接过来。 大家都很喜欢姚氏,对此完全没有意见。 唯一的问题是房间。 顾琰表示他可以搬去和顾小顺挤一挤,把屋子腾出来给姚氏。 顾小顺连连点头,他的床很大,两个人够睡的。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萧六郎问顾娇。 他说的是一起去接姚氏过来住的事。 顾娇哦了一声,问他道:“你明天没课?” 萧六郎:“……有课。” 翌日一大早,顾娇便去了侯府。 姚氏早早地起了,正坐在暖阁中吃早饭。 见到女儿过来,她很是惊喜,但也有一丝担心,她拉着女儿的手坐下:“吃饭了吗?” “吃过了。”顾娇说,“我是来接你去出府的。” 姚氏一愣。 顾娇顿了顿,说道:“你……愿意搬出去和我们一起住吗?” 姚氏做梦都想听到这句话,做梦都能梦见自己和女儿住一起。 但,不是现在。 姚氏探出手,摸了摸女儿鬓角的发:“这么早赶过来,就是为了接我出府吗?” 顾娇诚实地点点头。 姚氏宠溺地看着女儿:“娇娇……是真心接受我了吗?” 顾娇沉默。 她不知道。 她不接受的从来都不是姚氏,而是母亲。 可姚氏又是她的母亲。 姚氏握住女儿的手,温柔地说道:“娇娇是因为担心我,所以做出了让步,我很感动,也很高兴。但我现在……还不能搬出去和娇娇住一起。” “那个姨娘有问题。”顾娇说。 果然是因为担心她啊,姚氏欣慰又苦涩地摸了摸女儿的脸颊:“娘知道,娘能应付,你相信娘一次。” 若是以前,得知自己能搬去与女儿一起,她一定义无反顾,可花房的事她已经知道了。 她想了整整一宿,在想自己究竟该怎么办。 她是搬出去,还是继续留在府里? 从前她不争,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看不见希望,她的琰儿随时都可能没了性命,她只想好好地守着琰儿,远离侯府的是是非非。 可现在她不这么想了。 有些人只避着是没有用的,他们母子三人连活着都是原罪。 更重要的是,她知道女儿为救她挨鞭子的事了。 如果不是她无能,女儿也不会因为救她硬生生地挨了一鞭子! 她的心都在滴血! 女儿为她做得太多了,她不能总是躲在女儿的身后,成为女儿的负累。 她希望有一天自己搬过去,不是因为自己无路可去。 她也希望有一天自己不在了,女儿回忆起自己的母亲,不是一个四面楚歌、柔弱可怜的母亲,而是一个让她可以感到骄傲的母亲。 这是女儿给她的力量。 “如果可以,娘不要你这么能干。” 是她太无能了,才会让女儿不得不坚强起来。 她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想要保护自己的女儿。 顾娇理解不了这样的情绪,但顾娇尊重姚氏的选择:“如果你有需要,家里随时欢迎你。” 顾娇离开后,姚氏换了身衣裳,戴了两支黄金步摇,前往松鹤院给顾老夫人请安。 听说姚氏来给自己请安,顾老夫人险些没呛死:“你说谁来了?” 小丫鬟道:“夫人,是夫人来了,她来给您请安了!” 自打姚氏回了府,一直称病不来给顾老夫人请安,今儿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顾老夫人的心情非常不美丽,一是顾承林还被关在祠堂,二是昨儿让个小贼吓到在花房出了意外,偏大孙子还没把贼捉到。 她活了大半辈子就没这么倒霉过。 “咝——”她浑身疼痛,“让她在外候着,就说我还没起来。” 姚氏被晾了小半个时辰,一句怨言都没有。 顾老夫人呵呵道:“哟?她倒是转性子了?搁十年前,她得给我甩脸子走人!” 顾老夫人到底还是把人叫了进来。 姚氏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亲手做的点心。 顾老夫人冷笑:“怎么?想毒死我不成?” “媳妇儿不敢。”姚氏恭谨地说。 连说话的语气都变了,透着一股子巴结与讨好。 顾老夫人不由多看了姚氏一眼。 姚氏从前是要多清冷有多清冷,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顾老夫人看了都碍眼,今日衣裳也换了,步摇也插上了,总算有几分侯门贵妇的自觉了。 女人嘛,就得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在婆婆面前伏低做小。 顾老夫人总算没了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难得看姚氏顺眼了一点。 “母亲,您尝尝。”姚氏双手将点心呈上去,毕恭毕敬的样子满分。 顾老夫人不咸不淡地拿起来尝了一口。 随后顾老夫人就被惊艳了。 看不出来,这个落魄媳妇儿的手艺这么好,比府里的厨子做的好多了! 姚氏恭维道:“我也是练了许久才敢拿出来孝敬母亲,还望母亲不要嫌弃。” 一屋子的人全都惊掉了下巴,她们没听错吧?这真是从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 别看姚氏出身不高,可她骨气不小,从不愿像凌姨娘那样去讨好顾老夫人。 顾老夫人对姚氏的态度很受用,加上她受伤确实胃口不佳,姚氏的点心倒有几分能入口。 姚氏温声道:“母亲,我给您按按吧,您身上的淤血揉散了就好了。琰儿身上时常难受,我给他按过,御医都夸我按得好。” 顾老夫人身上疼得厉害,听她这么说,犹豫一下还是让她试了试。 姚氏这些年可不是白亲力亲为照顾顾琰的,她确实按得很不错,比府上的小丫鬟专业许多。 要说府医也能按,可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顾老夫人很受用。 姚氏按过的地方,她确实感觉没那么疼了。 当然她心里也舒坦,姚氏这副小媳妇儿的样子,总算是让她有了一丝做婆婆的豪横感。 “母亲,林儿的事我想过了。” 一听姚氏还敢提顾承林,顾老夫人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顾承林是被她女儿揍成这样的,还因为与顾琰的事被老大给关进了祠堂。 她倒是有脸提?! 姚氏道:“等晚上世子回了府,我便去找世子,让他把林儿放出来,我会和他说,琰儿已没大碍了。” 确实早活蹦乱跳了,反而是顾承林被顾娇揍得好凄惨,至今都还爬不起来。 顾老夫人神色稍霁,自己厌恶姚氏的孩子不假,可当务之急是把宝贝孙儿放出来。 旁人的话顾长卿未必会听,当事人不追究了,顾长卿总不能再抓着顾承林不放了吧。 顾老夫人警惕道:“你怎么突然这么巴结我了?” 姚氏垂眸一叹:“媳妇儿是想通了,这些年是媳妇儿没尽到做儿媳的本分,让母亲烦心了,今后琰儿与娇娇大了,总还是要指望您的庇佑的。” 抱歉了,娇娇,娘先拿你卖个惨。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顾老夫人收回了一脸质疑:“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却说凌姨娘过来给顾老夫人请安,一进屋就看到顾老夫人与姚氏和谐相处的诡异画面。 凌姨娘的表情怔了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正要上前行礼,姚氏回过头,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姚氏缓缓站起身,拉过被子给顾老夫人盖上,又轻轻地放下了帘子。 凌姨娘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顾老夫人睡着了,她总不能把对方吵醒。 “我晚些时候再过来伺候母亲。”姚氏对屋子里的下人说罢,转身离去,与凌姨娘擦肩而过时,她淡声道,“姨娘也走吧?别打搅母亲歇息。” 她都这么说了,凌姨娘还能赖着不走吗? 凌姨娘觉着很奇怪,今日的姚氏与以往仿佛不大一样了。 究竟是哪里变了呢? 似乎是衣着打扮,又似乎是整个人的气场。 凌姨娘跟在姚氏身后出了松鹤院。 刚出院子,姚氏忽然转过身来,抬手甩了凌姨娘一耳光! 只听得啪的一声巨响,凌姨娘被打懵了。 143 一更 任何稍稍与姚氏有过接触的人,都不会相信姚氏做得出如此粗暴的事。 姚氏有严重的癔症与抑郁症,她疯症起来,或许会失去理智,那就另当别论。 然而眼下的姚氏无比清醒,她的情绪也十分冷静,她给凌姨娘的那巴掌,是结结实实带着目的的一巴掌。 姚氏双目如炬道:“这一巴掌是还你的,你让我女儿担心了。” 作为一个母亲,最不情愿的事情并不是自己受到伤害,而是在孩子的面前被人凌虐与伤害。 她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不让他们身体发肤受伤,也不让他们心伤。 凌姨娘的嘴角都被打出了血迹,可见姚氏这一巴掌究竟用了多大的力。 凌姨娘用手指抹了抹嘴角,而后看着指尖的血迹,自嘲地笑了笑:“夫人,你在说什么呢?我听不明白。” 姚氏冷声道:“在我面前你有资格称一声我吗?” 凌姨娘的眸光冷了下来,似乎是懒得再伪装什么,冷冷地笑道:“夫人是疯了吗?伺候了老夫人一早上,就以为自己是府里的主母了?” 姚氏正色道:“我以不以为,我都是侯府八抬大轿抬进来的正室夫人,倒是你自以为是,却终究不过是个妾。打你,是在给你立规矩,有种你就去告状!” 凌姨娘讥讽一笑道:“夫人以为我不敢?” 姚氏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的眼睛:“你敢,我也敢,你对我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最清楚。” 凌姨娘头一次被姚氏看得无法与之对视,她冷哼一声撇过脸:“夫人这话我就不明白了?” 姚氏盯着她的脸:“你装聋作哑不要紧,日子长着呢,我会让你看清楚,我不和你斗,不是我斗不过你,是懒得和你斗而已!” 凌姨娘忽然就笑了:“呵,夫人不是不稀罕这些东西吗?什么名分,什么名利,都是身外之物,这是夫人你亲口说的。” 姚氏往前走了一步,定定地看着凌姨娘:“我是不稀罕,可你稀罕,我就偏不给你!” “你……” 凌姨娘噎住。 不得不说,姚氏最后一句真是戳中凌姨娘的死穴了。 姚氏不在意的夫人之位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姚氏不在意的顾侯爷的宠爱也是她做梦都想拽在手里的,甚至姚氏的容貌,姚氏的与世无争,都是凌姨娘求而不得的。 凌姨娘捏紧了拳头,开始顾左右而言他:“你又能比我高贵到哪里去?当年姐姐不嫌弃你家道中落,也不嫌弃你年纪小,把你当做至亲的好姐妹,你却抢了她的丈夫。” 姚氏不信凌姨娘不明白事件的真相,她是在激怒自己。 姚氏已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被她牵着鼻子走了,姚氏淡笑一声道:“我至少抢到了,你呢?我不在府里的十年,整整十年你都没把这个男人抢过去,你也就这点本事而已。” 姚氏句句都戳中凌姨娘的心窝子,凌姨娘气得快要吐血了。 她在姚氏面前从未如此狼狈过。 比起姚氏这些戳心窝子的话,那一巴掌简直都不算什么了。 姚氏见凌姨娘此回合的战斗力已经告罄了,冷冷地睨了她一眼,骄傲地走掉了! 她人走远了,凌姨娘的小丫鬟才敢上前关怀道:“姨娘,你没事吧?夫人也太过分了,她怎么可以打你?我们去告诉老夫人,让老夫人罚她!” 凌姨娘摸着肿胀的脸颊,冷声道:“就为了一个巴掌吗?好铁要用在刃上!” 却说姚氏回到院子后,没让任何丫鬟跟着,径自进了自己的卧房。 她刚一进去,便合上门,整个人脱力一般跌在了地上。 房嬷嬷从半路便感觉自家夫人不对劲了,姚氏进屋后,她也推开门走了进来。 结果就看见姚氏狼狈地坐在地上。 原来不是不害怕啊…… 只是忍住了。 房嬷嬷是姚氏的陪房,年纪比姚氏大了十岁,在姚府时她就伺候姚氏了,可以说是看着姚氏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姚氏什么性子她清楚。 不惹事、不闹事、还有点怕事。 不然当初也不会被逼得搬去了庄子。 姚氏在对大小姐夸下海口时,房嬷嬷都没报什么希望,只当她是嘴上说说,哪里料到她蛮横对凌姨娘动起手来了。 这可是在不发病的情况下。 老实说,这样的夫人挺让房嬷嬷意外的。 “嬷嬷……”姚氏委屈地看向房嬷嬷。 房嬷嬷噗嗤一笑,跪坐下来理了理姚氏的步摇:“夫人做的很好,夫人很勇敢,以后就像这样,拿出正室的架子来,害怕了也别在人前露怯,别叫那些小人看轻了去。咱们不争什么,别人也不信,既如此,那就大大方方去争,让他们明白咱们争起来究竟可以有多厉害!” 姚氏的情绪一点一点平复下来,她点头:“从前是我天真了,以为自己不争,他们就会放过我,放过琰儿……以后我不会再这么傻了。” 工部事情太多了,顾侯爷昨夜没能回府,今晚才拖着疲倦的身子进了家门。 他二话不说去了姚氏那边。 这么晚了,姚氏居然没歇下,还在屋子里为他留了一盏灯。 顾侯爷心中感动。 果然去庄子住了大半年,与夫人的感情比从前好多了。 顾侯爷一身疲倦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地拉开房门:“夫人,我回来啦!” 话音一落,一个搓衣嘭的一声掉在了他的面前。 顾侯爷古怪地挑了挑眉:“呃……这是……” 姚氏转过身来,冷冷地看着他:“听说你打娇娇了。” 顾侯爷心里咯噔一下,挺直腰杆儿道:“哪个混账东西说的?” “黄忠。”姚氏淡淡开口。 黄忠从柱子后慢吞吞地走了出来,耷拉着脑袋。 顾侯爷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这个叛徒!” 黄忠的脑袋垂得更低了,什么叫神仙打架小鬼遭殃,这就是了。 您自个儿闹出来的烂摊子,自个儿收拾去吧,我兜不住了! 姚氏让黄忠退下。 顾侯爷走近姚氏,清了清嗓子,去拉姚氏的手,却被姚氏一巴掌拍开。 顾侯爷讪讪道:“你说的是在庄子里那次吧?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那时候……我以为她在害你!” 姚氏道:“她怎么可能害我?我是她娘!” 怎么不可能啦? 我是她亲爹,她还揍我呢! 还不止一次! 还踹下水,捞起来,挂上树! 可惨可惨啦! 就连我没做错事,都能让她平白揍一顿,玩儿似的! 顾侯爷想到乡试拿回自己在县衙外挨的一顿揍,至今意难平! 这些话顾侯爷就没对姚氏说了,他是男人,他也要面子的好么? 顾侯爷轻咳一声,拉了拉姚氏的袖子:“好嘛,我错了,那次是我不对,我以后再也不会那么对她了。” “你该道歉的人不是我。”姚氏将自己的袖子抽出来,背过身不想看他,“如果娇娇不能原谅你,那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顾侯爷委屈巴巴地看着地上的搓衣板。 呜,现在跪这个还来得及吗? -- 对于姚氏没有搬来碧水胡同的事,一家人都挺遗憾,不过他们与顾娇一样,都尊重姚氏的选择。 经过半个月的敲敲打打,医馆总算初具规模了。 医馆一共有两层,带一个后院与一排后罩房。 顾娇很注重保护病人隐私,接诊并不像常规医馆那样全部设在大堂,大堂主要是柜台、导诊台以及药房,普通诊室在一楼,病房在二楼。 后罩房暂时没有投入使用,顾娇的设想是建造一个手术室与一个治疗室。 当然,这都是后话。 “你说,咱们医馆叫啥名?”大堂内,二东家问正在翻阅账册的顾娇。 顾娇翻了一页:“都行,你来定。” 名字无所谓,主要是医馆的大夫与药材。 大夫医术要高明,还得有医德;药材必须质量好,价钱也公道。 她的医馆不是只开给有钱人的,要做到童叟无欺。 “你觉着妙手堂如何?”二东家语气很随意地说。 顾娇唔了一声:“妙手回春,好。” 二东家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那就这么定了?” 顾娇点头:“嗯。” 二东家大掌一挥:“把牌匾拿进来!” 回春堂,妙手堂,这是打定主意与回春堂打擂台了。 顾娇摇摇头,这一刻的二东家,像个要与人干架的孩子。 二东家对医馆是真真上了心的,或许是他天生便对这一行有着不俗的热情,否则也不会被胡家压榨成那样也仍然尽心尽力地为办好自己的医馆。 他被赶出胡家后,清泉镇的医馆也并不属于他了。 不过他从前打拼留下来的人脉还在。 王掌柜收到他的飞鸽传书后,二话不说快马加鞭赶来了京城。 老大夫原也是要来的,奈何他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了,于是将他的徒弟送了过来。 他的徒弟也是可以信任的人,医术尚有些青涩,但品性端正,又吃苦好学。 除此之外,还有一名原先在京城便认识的大夫。 他与二东家的继弟闹了些不快,一气之下离开了回春堂,他也被二东家请了过来。 一切准备就绪,就等择个黄道吉日开张了。 二东家好生翻了翻黄历:“二十五,宜开市,就这天了!” 可巧,隔壁的女学也定在二十五号开学。 女学的消息已经散播出去了,民间有赞扬的声音,自然就有反对的声音,不过朝廷很会造势,在公布了几位京都有名的才女都将进入女学时,反对的声音弱了下去。 进入女学的方式一共有两种,一种是免试入学,获得此类资格的一般都是在京城早有名气的才女,譬如庄梦蝶的嫡姐庄月兮,又譬如侯府千金顾瑾瑜。 另一种是考试入学。 顾侯爷因为上次的事,已经许多日不被允许踏足姚氏的屋子了。 让他去找那丫头道歉是不可能的,他想到了另外一个向姚氏表达自己爱女之心的法子。 他入了一趟宫,求见淑妃:“娘娘,可否拜托您帮我弄一个女学的入学名额?” 淑妃闻言颇为诧异:“瑾瑜不是已经有名额了吗?” 顾侯爷搓了搓手,讪讪道:“不是给瑾瑜的,是给……娇娇的。” 淑妃柳眉一蹙:“娇娇?那个在乡下长大的丫头?” “嗯。”顾侯爷点头。 淑妃对那丫头无感,姚氏的孩子她本就不喜欢,又是在乡下长大,听说没见识还长得丑,这种人出去了只会丢侯府的脸。 淑妃不太同意。 顾侯爷软磨硬泡:“……哎呀我对不起这孩子啊,她流落民间多年,吃了那么苦,我这个做爹的没疼过她一天,如今连她上学的事办不好……” 淑妃才不信自家哥哥真疼那丫头呢,真疼的话会到了今天才来求她?马上要开学了,早干嘛去了? “是不是姚氏让你来的?”淑妃问。 “不是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 他说不是就不是吗? 淑妃不信。 不过到底是自家哥哥,淑妃还是答应了。 淑妃与太子妃不太熟,她直接去找了陛下,陛下没说什么,让人去东宫那边拿了个入学帖给她。 144 收拾她(二更) 顾侯爷拿到入学贴后直接让黄忠给顾娇送了过去。 他已经想好了,等那丫头上学的第一天,他就带夫人去女学,给夫人一个天大的惊喜! 夫人亲眼见到自己为女儿做出的努力,总该相信他的一片爱女之心了吧! 当然,他考虑过那丫头可能会不领情,聪明如他,已经想好了对策! “大小姐,侯爷说了,只有你答应去女学,他就给你五百两银子。”医馆中,黄忠如实将顾侯爷的话转告。 顾娇正在干活儿,听到这话放下手中的药材:“确定?” 黄忠道:“确定!我银票都带了!” 顾娇道:“一手给钱,一手收帖。” 黄忠:为毛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黄忠认真道:“大小姐,你要发誓。” 顾娇对手指:“好,我发誓,我答应去女学。” 黄忠满意地点了点头,把帖子和银票一并给了顾娇。 黄忠不知道的是,他前脚刚走,顾娇后脚便将帖子贴在了医馆大门口的门板上:售入学帖,一百两一张! 二东家愕然地张了张嘴:“这个……也要卖掉吗?” 也的意思是,在黄忠来之前便已经有人送来一张入学帖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在县城与顾娇有过两面之缘的安郡王。 安郡王是找庄贵妃拿来的入学贴,他连庄梦蝶都没舍得给,直接让人给顾娇送了过来。 顾娇二话不说张贴了就卖。 并且已经卖出去了! 顾娇云淡风轻道:“是啊,卖,干嘛不卖?” “那你俩刚刚对话是怎么一回事?”二东家十分清楚顾娇是不会去女学的。 顾娇唔了一声道:“他让我答应,我已经答应了啊,有问题吗?” 二东家下巴都要惊掉了。 所以重点是答应这个环节吗?不是后面的会去女学吗? 这、也、行?! 父女俩的事二东家好歹是知道一些,他这下是真同情顾侯爷了,你说你被你女儿套路了这么多次,咋就不长个记性呢? 来买第二张帖子的人很快出现了,居然也是一个熟人,还是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你们这儿真有隔壁女学的入学帖吗?” 一名衣着华贵的千金小姐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 小六子深感此人自己接待不了,忙将二东家叫了过来。 二东家没见过她,看她衣着打扮不像寻常贵族千金,不敢怠慢她,客气地拱手道:“我们这儿有,姑娘是要买吗?” 少女倨傲地问道:“我怎么知道你们的入学帖是不是真的?” 二东家笑道:“姑娘,您一看就是有身份的人,咱们这么大的医馆开在这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若是假的,您只管派人来砸了我这医馆便是!” 少女抬眸看了眼头顶崭新的牌匾,觉得对方的话不无道理。 他们家权势滔天,如果真的敢骗她,她就把这铺子砸了,还把人全部抓去大牢! 少女拿了一百两银票出来。 二东家正要接在手里,此时,小六子神色匆匆地走了过来,在二东家耳畔低语了一声。 二东家眉心一跳,收银票的手顿住了。 “怎么了?”少女问。 二东家讪笑道:“入学帖……二百两。” “不是写的一百两吗?” “那……那是先前的价。” “你们还坐地起价?” “哎呀,你买不买?不买我买了!” 少女身后又来了一个买入学帖的。 这倒不是医馆的托儿,是真心来求购的。 少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谁说我不买了?多少钱?” 二东家干笑着比了个二的手指,少女倒抽一口凉气,正要说你们坐地翻一倍,就见二东家把余下几根手指头也展开了。 “五百两。”二东家想哭了。 顾姑娘啊顾姑娘,你为毛这么坑我? 就不怕这位千金小姐一怒之下把咱们医馆给砸了吗? 少女果真动怒了:“信不信我砸了你们铺子!” “买不起就让开!我买!”她身后的豪横女子说。 五百两能买一张女学的入学帖,与全京城的才女同聚一堂,虽然很肉痛,但对于她们这种压根儿考不上的人来说简直是唯一的出路了啊! “谁说我买不起了?”少女一咬牙,从荷包里再掏了四张银票出来,以五百两的天价买走了那张自家哥哥求来的入学帖。 二东家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五百两银票,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他将银票拿去了药柜后的诊室,问顾娇道:“那姑娘谁啊?你认识吗?” 顾娇云淡风轻道:“认识,庄家小姐,庄梦蝶。” 二东家倒抽一口凉气:“哪个庄家?不会是庄太傅的庄家吧?”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唔,好像是吧。” “什么叫好像是?”二东家的腿都软了,我的小姑奶奶,您知道您坑的是谁吗?那可是太傅的亲孙女、太后的亲侄孙女啊!东东手指,能把咱们医馆碾成渣啊! 咱不把帖子拱手送上就算了,还坐地起价坑了人家五百两银子—— 二东家再次掐住自己人中,华丽丽地倒了下去…… 卖帖子的动静很快传到了女学那边,主要是庄梦蝶这个憨憨逢人就说她也有了入学帖,虽没讲是花钱买的,可就冲她那胸无点墨的名声,谁都猜出有猫腻了。 也是巧,今日太子妃微服出行,回来路过女学时就听见这边的动静,她让女官去打探了一番。 女官回马车上禀报道:“太子妃,外面竟然有公然买卖女学的入学帖!” “竟有这事?” 女学虽不是太子妃开办的,但不少事情确实是交由她经受负责的,譬如女学的入学帖就是她亲手设计并交由尚宫局定制的。 发出去多少她心中有数。 发给谁大致也有数,除了太子拿出去做人情的。 “卖了多少?”她问。 女官道:“两张!就是那间医馆卖的!也不知他们上哪儿弄的帖子,竟这么卖掉了!” 太子妃眉心蹙了蹙:“都被谁买走了?” 女官回禀道:“第一个买主奴婢没亲眼看见,但听小二们的描述像是杜家的五小姐,第二个买主奴婢瞧见了,是庄梦蝶小姐。” 庄梦蝶是京城出了名的草包,因此哪怕她是庄家的千金,太子妃也没给她一张入学帖。 庄家乃书香世家,出个这样的草包实属罕见了。 像她姐姐庄月兮就是名副其实的才女。 不过,当初太子妃给庄月兮一张入学帖时,曾一度有人猜测庄月兮会把帖子让给妹妹,她自己考试入学。 看来这对姐妹的关系不像外人猜测的那么和谐。 宫女突然道:“奇怪呀,太子妃,庄贵妃不是找您要了一张入学帖吗?不是为庄梦蝶要的?” 太子妃微微摇头:“不清楚。” 宫女叹道:“还有那位杜五小姐,这回只怕又要惹恼三皇子妃了。” 三皇子妃姓杜,杜五小姐是她的嫡亲妹妹,三皇子是大皇子一脉,与太子不对付,三皇子妃与太子妃也一贯有些互别苗头。 其实三皇子妃也是京城才女,她的琴艺乃京城一绝,只不过,对上太子妃就不太够看。 听说太子妃年少随使团出使梁国时,曾见过真正的伏羲琴,单这一点就够三皇子妃嫉妒许久了。 偏三皇子妃的亲妹妹还是太子妃的脑残粉。 这次女学的事内部人都知道是陛下的主意,可对外是借了太子妃的名义,三皇子妃自然不会允许自己妹妹去给太子妃造势。 杜晓芸要去参加考试是万万没可能的,帖子也是没法儿送到她手中的。 杜晓芸愁得不行,因此当碰见顾娇卖入学帖时,她才二话不说地买了! 女官问道:“要……把帖子追回来吗?”这也就是女学刚开办,一切还不大规范,否则换成国子监,谁敢贩卖入学文书?那可是得吃板子,并且一辈子不能下场科举的! 太子妃幽幽一叹:“算了,她们想卖就卖吧,女学是开给真正想学的女子的。” 庄梦蝶倒是没什么,女官很为杜五小姐感到惋惜:“又要挨揍了呢。” 没错,三皇子妃得知亲妹妹竟找人买了一张女学的入学帖时,气得当场暴走,不顾皇子妃的身份,连夜杀回娘家将杜晓芸狠狠地收拾了一顿! 145 一更 杜晓芸被揍得嗷嗷直叫,满屋子乱跑:“你看看你,这么粗鲁,哪像个皇妃啊?人家太子妃就不会像你这样!好生和人家学学!” “小蹄子,你反了天了!” 三皇子妃气得扔了戒尺,直接上手脱鞋,用鞋底板啪啪啪地抽起了自家妹妹! 三皇子妃这辈子最厌恶的人当属太子妃,没有之一! 三皇子妃与太子妃年龄差不多,家世也差不多,又同为公主伴读,二人几乎是从小被拿在一块儿做比较。 太子妃处处压了她一头,不仅比她聪明、比她美丽、还比她更讨皇子公主们的欢心。 三皇子妃唯一比她略胜一筹的是琴艺,可就连这点风头也在太子妃见识过真正的伏羲琴后被抢得一干二净。 三皇子妃是真嫉妒她啊。 三皇子妃唯一引以为傲的是就是她嫁入了皇室,而那个处处抢她风头的女人只与一个小侯爷有婚约。 呵,那个小竹马还小她三岁呢! 其实昭都小侯爷在京城的名声比三皇子更大,可再大也是臣,三皇子是君,三皇子妃在心里找到了美妙的平衡。 可惜没过多久,小侯爷就死于了一场大火。 没过门未婚夫先死了,这必须得死她克死的,三皇子妃等着看死对头的笑话,哪知孝期一过,她嫁给了当朝太子,成功成了自己的皇嫂! 太子妃乃未来皇后,她只是一个将来会被送去封地的王妃而已,更可悲的事,她见了死对头还得行大礼! 京城人都这么说的。 “打小太子妃就比三皇子妃优秀,难怪嫁人都高了她一头。” 全京城都爱太子妃,只要有太子妃的一天,就没人会看到三皇子妃。 别人她管不着,可亲妹妹她总能管了吧。 三皇子妃揍完自家妹妹不解气,狠狠地撂下狠话:“你敢去上女学,我就打断你的腿!” 杜晓芸的倔脾气与三皇子妃如出一辙:“你打!有本事你现在就打!打断了我爬也爬过去!” “你……”三皇子妃怒上心头,扔了鞋子,抄起了一旁的扫帚。 眼看着小女儿要快被大女儿打死了,杜夫人赶忙上前劝架:“好了好了,你们姐妹俩一人少说两句,不就是念个书吗?你让她去念就是了,她打小多爱念书你又不是不知道!” 三皇子妃怒道:“她是爱念书吗?她是为了巴结太子妃!” 杜晓芸盯着鸡窝头与一脸包哼道:“对!我就是要巴结她!谁让她那么优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甩了你几条街!” 这也就是三皇子妃与娘家关系好,从不在娘家摆架子,否则就凭杜晓芸如此以下犯上,早被拖出去打死一百遍了! “你给我闭嘴!”杜夫人狠狠地训斥了小女儿几句。 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她没拿到帖子倒还罢了,一旦拿到了,只怕没这么容易放弃去女学的。 三皇子气得够呛,黑着脸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三皇子府在朱雀大街上,离这儿还挺远,回去的路上三皇子妃心烦意乱,只觉马车都比平日里更颠簸了。 “那个臭丫头,气死我了……真气死我了……天底下就没比太子妃更好的人了吗?我是她亲姐姐……你们看她胳膊肘往外拐的……” 三皇子妃一边痛骂着,一边感觉自己的肚子都被气痛了。 两名随行的女官老老实实坐在她两侧,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你们倒是吭一声啊!”三皇子妃蹙眉道。 二人的小身子哆嗦了一把,面面相觑了一眼,许女官道:“可是三皇妃,您把五小姐打成那样真的没事吗?她是您的亲妹妹呀,这要是传出去……” 许女官真正想说的是,您的名声已经不如太子妃了,再坏一点儿,都没处黑了。 三皇子妃咬牙道:“她有点亲妹妹的觉悟吗?谁家的亲妹妹总是帮着外人说话的?我让她和我学琴,她不学,说我谈得没有太子妃好!笑话,她听得懂吗?” 话落,三皇子妃感觉自己的肚子更痛了。 都是让那丫头气的! 三皇子妃捂住肚子,眉心紧紧地蹙在一起。 两位女官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许女官问道:“三皇妃,您没事吧?” “哎哟……”三皇子妃忍不住呻吟了一声,揉紧肚子,扶住桌角,道,“赶紧回府,让马车慢点儿……” 二人愣住。 这到底是要慢还是要快呀? 三皇子妃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恨不得立刻回到府里,可每剧烈地颠簸一次,她都会疼得更厉害一点。 二人见她的脸色都白了,一时间不知她是被五小姐气的还是真的哪里不舒服了。 “我没……”三皇子妃正要说自己没事,就感觉腹中绞痛,她一个没坐稳跌了下来,直直地栽在了车厢的地板上。 这可把两位女官吓坏了。 许女官大叫:“停车……快停车!” 车夫将马车停了下来。 虽是不颠簸了,可三皇子妃的症状没有丝毫缓解,她依旧疼得死去活来。 “怎么办呐,许姐姐?”柳女官战战兢兢地问。 许女官跪在三皇子妃的身边,看着对方疼得直打滚的样子,也吓得不轻。 三皇子妃怕是支撑不到回府了…… 她一把掀开帘子,问车夫道:“附近可有医馆?” 车夫想了想,道:“前边儿就是女学,我记得女学旁边好似开了家医馆。” 许女管忙道:“还不快去?!” “是!”车夫将马车驾去了医馆。 许女官忙跳下马车道:“大夫!有没有大夫?” 二东家走出来道:“姑娘,我们这医馆还没开张呢,您是……” “啊——”车厢内,三皇子妃发出了疼痛的惨叫。 二东家心下一凛,明白对方怕不是小病,不好再叫人去找下一家医馆。 他忙去了二楼,找到在打扫厢房的顾娇:“来了个病人,是女子!” 顾娇放下扫帚,脱下罩衣下了楼。 “大夫呢?”许女官问。 “这就是大夫。”二东家指着顾娇说。 “医女?”许女官眉头一皱。 昭国有大夫,自然也有医女,只不过,医女的医术并不如大夫高明,地位也十分低下。 在皇宫,医女都是给御医打下手的,并不能单独为后妃们医治。 许女官厉声道:“只一个医女怎么行?把你们大夫叫出来!” 顾娇不允许有人凶自己的人,她挡在二东家身前:“我就是大夫,看就看,不看就滚。” 许女官一噎。 “啊——”三皇子妃疼得更厉害了。 柳女官掀开帘子哽咽道:“许姐姐!你快让她上来吧!三……夫人好像快不行了!” 许女官的心咯噔一下。 顾娇上了马车,这会儿天色有些暗了,马车内光线不大好。 “油灯全点上!”她道。 柳女官将备用的油灯全点上了。 顾娇仔细地看了看三皇子妃,见她捂住右边的肚子,她跪下来拿开她的手,找到她的右下腹麦氏点的位置按了按,“是这里疼吗?” “嗯!”三皇子妃难受得差点晕过去。 顾娇松开了手:“是急性阑尾炎,需要立刻手术。” “需、需要什么?”柳女官听不懂顾娇的字眼。 顾娇看着疼痛中的三皇子妃,正色道:“手术,我要切开你的肚子,把发炎的阑尾取出来。” 柳女官惊得都结巴了,支支吾吾道:“你、你要切开三……三夫人的肚子?” 三皇子妃苍白着脸看向顾娇,似乎也在等她的解释。 顾娇一瞬不瞬地望进三皇子妃的眼眸:“你的情况很紧急,药物控制不了,如果不照我说的做,你很快就会没命。” 急性阑尾炎的可怕之处就在于若不及时治疗,它可能会阑尾穿孔,引起全腹性腹膜炎,死亡率极高。 三皇子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恐。 “不可以!”许女官走上马车,拦在了三皇子妃的面前:“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医女,却妄图切开我家夫人的肚子!我看你根本是在危言耸听!说吧!你要多少银子?” “我没有危言耸听,治不治在你们。”顾娇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刚走了没几步,她的手腕被一只冰冷的素手抓住。 三皇子妃抓得很紧,几乎是用尽了全力:“你真的可以救我?” “夫人!” 两位女官勃然变色。 她家三皇妃不是来真的吧? 真让这个医女切开她的肚子吗? 疯了疯了! 这个医女疯了! 三皇妃也疯了! 许女官道:“夫人你别听她的!我这就去请御医!” 顾娇淡道:“请便。” “不要……”三皇子妃死死地抓着顾娇的手腕。 她见过这种病,她出嫁前,她的奶娘就是这里疼痛,疼的地方都与她一模一样,症状也一样,她请了御医来为她医治,可御医没有治好,奶娘活活疼死了! 她也要死了! 许女官道:“夫人!不可啊!” 身为皇子妃,身上是不能有刀伤的,入宫选秀时但凡身体有一处小瑕疵都会惨遭落选。 如今她虽成了亲,可到底是皇子妃,她的身体不属于她自己,属于三皇子。 没有三皇子的同意,她不可以任意糟践自己的身体。 她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了,可她的眼神顾娇看懂了。 顾娇将三皇子妃从马车上抱了下来,两个女官拦不住顾娇。 许女官对车夫道:“还不赶紧回府通知殿下!” “是!”车夫马不停蹄地回了府。 顾娇将人抱进厢房,放在临时搭建的手术台上。 三皇子妃害怕地看着她。 顾娇不擅长感知家人的情绪,可病人的她秒懂。 她道:“你放心吧,我有把握,我做过很多例手术,我不是一个普通的医女,我的医术很高明。你的手术并不复杂,也不会疼,我会给你打麻药,你不会有感觉的。” 她一口气讲了许多话,用以安抚病人的情绪。 三皇子妃不争气地红了眼眶。 她不仅怕死、怕疼、还怕很多很多。 她的命不是她的,是整个皇家的。 她的身体也不是她的,是三殿下的。 未经夫君允许,她便让人损害自己的身体,她会遭人唾骂的! 顾娇定定地看着她:“没什么比你的性命更重要。你的身体是你自己的,不需要任何人来替你做主。如果因为治病就要遭到旁人的非议与唾弃,那么不是你错了,是这个天下错了。” 三皇子妃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小药箱里有了新的麻醉药,三皇子妃对麻醉药的反应良好。 手术过程中她竟然睡着了,一觉醒来她已换了身干爽的衣裳,躺在厢房的床铺上。 “还疼吗?”顾娇问。 三皇子妃摇摇头。 没那么疼了。 “麻药的药效过后伤口会疼痛,但应该在忍受范围之内。”顾娇说着,又交代了一些术后的注意事项。 三皇子妃在京城的人缘算不上好,她不合群,别人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别人。 但是这个小姑娘,却和她见过的大多数人不大一样。 三皇子妃虚弱地张了张嘴:“你叫什么名字?” “顾娇。” 146 豪横!(二更) 不多时,三皇子府的人便找上门来了。 三皇子在御书房,车夫没见到他本人,只得将府里的侍卫叫了过来。 听说情况十分严重,一共来了十多名侍卫,以及一名随行的府医。 许女官一见到他们,瞬间燃起希望,提着裙裾奔出医馆,指着二东家一行人道:“来得正好,他们挟持了三皇妃!三皇妃被他们关起来了!你们快进去救她!” 二东家原先看见那么多侍卫涌进来,心道这是天子脚下,不怕不怕,他们开医馆,行医治病,真闹到衙门也是有理的。 可当他听到那句“三皇妃”,腿一下子就软了。 有没有搞错? 里头那个患者居然是三皇妃?当今圣上的儿媳? 他家小顾把皇子妃的肚皮给切了…… 二东家又双叒叕掐着人中晕过去了…… 医馆尚处在筹备阶段,大堂的人挺多,王掌柜、小六子、老大夫的徒弟以及一些新招的伙计,所有人都被皇子府的侍卫蛮横地控制了。 领头的侍卫正要冲进厢房解救三皇子妃,就见厢房的门嘎吱一声开了。 三皇子妃抓着顾娇的手艰难地走了出来,她的另一只手本能地捂住伤口。 她的面色依旧苍白,却比马车上半死不活的状态强了太多。 侍卫们见到她,纷纷抱歉行礼。 三皇子妃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虚弱却气场不减地说道:“都反了吗?还不快把人放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 麻醉药的药效在慢慢过去,三皇子妃感受到了来自伤口的疼痛,不过确如顾娇所言,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死里逃生了一回。 她冷冰冰地看向一屋子侍卫:“怎么?我的话不管用了是不是?谁借你们的胆子?回头我倒要问问殿下,是不是他让你们不将我放在眼里的?” “属下不敢!”领头的侍卫率先收了剑,又冲其余人打了个手势,所有人都放开了医馆的人,将剑收回剑鞘。 许女官担忧地走过来:“三皇妃,你没事吧?” 三皇子妃有些脱力地往顾娇身上靠了靠:“我现在没力气打你,回府再收拾你。” 如果不是手术已经结束了,那么这丫头带人闯进来是会害死她的。 顾娇当然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尽快结束了手术。 三皇子妃不知顾娇的细心,但也足够感激她今晚的举动,她救的不只是她的命,还有她的尊严。 “顾姑娘,告辞。”她虚弱地说。 顾娇嗯了一声:“七天后拆线。” 三皇子妃艰难地颔了颔首:“好,我记下了。” 她随时都要倒下,许女官与柳女官赶忙从顾娇手里接过她,扶着她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七天后,三皇子妃没来拆线。 顾娇倒是不担心,她既是皇子妃,那么府上必定有医术高明的大夫,皇宫也有御医,拆线这种小事难不倒他们。 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医馆开张了。 一家人起了个大早,要去给医馆捧场,就连总是赖床到日上三竿的老太太都起了。 但因为今天国子监与清和书院都不放假,顾娇拒绝四人请假,他们的好意她心领了。 四人:想逃个课咋就这么难? 四个难兄难弟抱着书袋,生无可恋地去了国子监与书院。 老太太没啥事,坐上二东家派来的马车一道去了医馆。 妙手堂的招牌已经挂好了,就等顾娇来揭红布了。 顾娇倒也没矫情,抬手便将红布揭了下来,古朴大气的牌匾上笔走飞龙地写着三个金灿灿的大字——妙手堂! 二东家很高兴,虽然没了回春堂,但从此有了妙手堂,他还是名副其实的二东家! 顾娇也挺开心,京城开销这么大,坐吃山空总是不好,有了医馆就能开始赚钱了,有了钱,就能给家里的四个男子汉念更多的书、上更好的学。 在课室中备受上学煎熬的四人齐齐打了个喷嚏…… 医馆开张第一天,所有病人免费看诊,草药一律八折,补品一律五折,并且免费赠送一碗秘制的桂圆红枣茶。 这茶是以上等的干红枣与桂圆肉熬制而成,还放了枸杞,能补气养血、美容养颜,更重要的是,糖放得多,好喝! 老太太就守在炉子旁,吸溜吸溜地喝了一碗又一碗! 客人没来几个,汤已经少了一半。 女学今日也开学了。 顾瑾瑜也起得很早,当她穿戴整齐去爹娘那边请安时,就见顾侯爷与姚氏也打点妥当,衣着得体,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顾瑾瑜微微一愣:“爹,娘,你们这是……” 顾侯爷笑道:“今天不是女学开学吗?” 这么一说,顾瑾瑜就懂了:“爹娘……是要送我去女学?” 最近一段日子,爹娘的关系似乎变得有些紧张,娘似乎变了个人,开始在府中各种与凌姨娘斗法,弄得对她的关心都少了。 她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开心的神色:“爹,娘,你们真好!” 顾侯爷宠溺地拍了拍女儿的手:“好了,时辰不早了,该出发了,别迟到!” 迟到了就看不见那臭丫头进女学的名场面了! 他一定要夫人亲眼看到他为那丫头做出的努力! “快点快点夫人!” 晚了惊喜就没了! 他从昨晚便与姚氏说什么惊喜惊喜,姚氏还当是什么,原来是送瑾瑜入学吗? 一路上,姚氏的情绪并不十分高涨。 瑾瑜入学,她作为母亲按理说是该激动的,然而不知为何,她没那么激动。 顾瑾瑜不是没察觉到母亲的情绪,不过母亲最近与凌姨娘斗法,一直都是这副深沉的样子,她没太往心里去。 马车很快抵达了女学。 顾侯爷已经在脑海中脑补出夫人见到那丫头的感人画面了! 姚氏激动地握住女儿的手:“娇娇,你怎么在这里?” 娇娇柔声道:“我来上学。” 姚氏惊诧:“你……你也进了女学吗?怎么进的?自己考进来的吗?” 娇娇羞怯地低下头:“怎么会?我在乡下长大,大字不识一个,多亏了爹爹,是爹爹千辛万苦帮我求到了一张入学帖。爹爹对我真是太好了!娘,你不要再生爹爹的气了!” 姚氏惭愧地看向他,主动拉过他的手:“侯爷,从前是我错怪你了,原来你是天底下最疼女儿的爹爹!我们重修旧好吧,今晚你就到我房中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顾侯爷叉腰脑补着,在马车上笑成了傻子。 姚氏与顾瑾瑜一脸惊吓地看着他。 直到姚氏挑开车帘看见了顾娇。 “娇娇!” 姚氏掀开帘子,麻溜儿地下了马车,激动地走向女儿,握住了女儿的手。 顾侯爷一秒回神。 来了来了,属于他的高光时刻到来了! 他终于要一雪前耻,一改前非,走上人生巅峰啦! 顾瑾瑜的神色暗了暗,母亲一大早没精打采的,她以为她是累了,可见了亲生女儿后,她瞬间容光焕发。 明明自己才是今天最该受到关注的那一个啊! “娇娇,你怎么在这里?”姚氏问。 顾侯爷:快说快说!我来上学! 顾娇道:“我来做事。” 顾侯爷:“……?!” 姚氏也没明白女儿为何会来这里做事。 顾娇指了指身后的医馆,道:“医馆开张了。” 姚氏还不知女儿与二东家合伙开了医馆的事,顾侯爷其实也不知道。 上回他让黄忠去碧水胡同找顾娇,顾娇不在宅院,老太太说顾娇去了女学隔壁的医馆。 黄忠事后回禀了顾侯爷,顾侯爷只当她是又去给人做药童了。 顾侯爷气得够呛,做个高高在上的学生它不香吗? 顾侯爷不想在姚氏面前做个坏爹,可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暴脾气了:“你怎么想的?为什么不去上学?你不是答应我了吗?我帖子也给你了,银子也给你了,结果你就给我来了这个?” 顾瑾瑜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原来爹爹偷偷地给顾娇弄了一张入学帖。 她上前道:“是啊,姐姐,女学是很难进的,如果没有入学帖就只能考试。” 顾娇淡淡地睨了她一眼:“哦,你是觉得我考不上?” 顾瑾瑜委屈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姐姐不该浪费了爹爹的一番苦心,我绝对没有瞧不起姐姐。其实我早就和爹爹提过,如果姐姐愿意,我可以过来帮姐姐温习。” 顾娇道:“那你怎么没来呢?” 顾瑾瑜瞬间被噎得说不出话。 这也太不按套路出牌了吧? 有谁是这么接话的? 顾瑾瑜干笑一声道:“那我以后天天过来给姐姐上课。” 顾娇漫不经心道:“不用,我不学。” 顾瑾瑜:“……” 那你刚刚倒是别问呐! 顾侯爷看不下去最宝贝女儿受委屈,对顾瑾瑜道:“时辰不早了,瑾瑜你该去上课了,别迟到。” 顾瑾瑜咬咬唇,轻声应道:“是,爹,娘,我先进去了,姐姐你多保重。” 顾瑾瑜离开后,姚氏牵着女儿的手进了医馆。 顾侯爷毫无存在感地跟在母女二人身后,被遗忘得像一坨空气。 二东家很贴心,在后罩房单独备了间厢院子给顾娇,厢房自带一个清幽的小院。 母女二人进了院子,顾侯爷跟过来,却被关上的门板嘭的一声砸中了鼻子。 瞬间肿成猪鼻子的顾侯爷:“……!!” 进屋后,顾娇给姚氏把了脉。 没了曼陀罗花的影响,姚氏的脉象好了许多。 姚氏的抑郁症与癔症并不是曼陀罗所致,但曼陀罗的确会加重姚氏的病情,这么一想,也得亏她当初毅然搬出了侯府,否则不一定捱得到顾娇出现的那一天。 之后,二人说起了府上的事。 军营有了紧急任务,顾长卿已连续多日没回侯府了。 顾承林虽被顾长卿放出了祠堂,可他依旧下不了床。 顾承风每日去书院上学,没了顾承林兴风作浪,他倒是也安分守己了许多。 唯一有些头疼的是凌姨娘,但也不是姚氏头疼她,而是她头疼姚氏。 姚氏近日往松鹤院去的次数越发多了,昏定晨省,一次也不落下。 顾老夫人在姚氏身上找到了给儿媳立规矩的乐趣,每每都把姚氏叫到跟前儿,好生摆摆婆婆的谱。 可她是在屋子里摆谱,外人又不知道姚氏是在里头被顾老夫人立规矩,只见往老夫人屋里去的次数多了,还当她突然受宠了。 加上每次从顾老夫人屋里出来都一副收获颇丰的样子,任谁见了都会认为婆媳关系好极了! 府里的下人惯会看人脸色,姚氏一受宠,风向便跟着变了。 最开始只是姚氏领的炭比凌姨娘的多了,渐渐的,姚氏一日三餐的菜也比凌姨娘的丰盛了,甚至下人们的冬衣,姚氏院子的都比凌姨娘院子的先做。 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的事。 不过嘛,凌姨娘主持中馈多年,多少是有两把刷子的。 被姚氏欺压成这样,她竟然还沉得住气。 姚氏怀疑当年针对自己的谣言都是凌姨娘散播的,先夫人的死或许也与凌姨娘有干系,只可惜姚氏目前没有证据。 “她这么稳得住,我很难抓到她的把柄。”姚氏也是头一回宅斗,欠缺经验。 这时,在里屋困觉的老太太打着呵欠走了出来,往姚氏面前豪横地丢了一包药:“用这个!” ------题外话------ 某太后:干啥啥不行,宫斗第一名! 147 虐她!(一更) 母女二人古怪地看着桌上的药包,一时不知老太太给出来的是啥。 “这是什么?”姚氏问。 老太太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在椅子上坐下:“砒霜。” 姚氏一呛。 顾娇也差点呛到,如果她没记错,方才老太太是随手从怀里掏出来的吧?如今的老太太都这么硬核的吗?砒霜也随身携带? “您哪儿来的砒霜?”顾娇看向老太太问。 老太太被看得有点儿心虚,轻咳一声道:“就、就那啥嗯嗯的……耗子药呗!” 嗯嗯俩字她含糊带了过去,可顾娇仍是听懂了。 倒卖,她说。 前段日子,顾娇发现家里有耗子,于是用砒霜做了点耗子药。 耗子药没了,耗子也没没再出现了。 她以为那些耗子药全被耗子给吃了呢,敢情是又被老太太给拿去倒卖了? 倒卖金疮药已经满足不了您的需求了是吗? 您还卖上耗子药了?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药效挺好,街坊邻居人手一包。” 顾娇:您已经普及到胡同里人手一包了?! 顾娇的嘴角都抽了抽。 “哎呀!真香呀!是不是做饭啦?我去厨房瞅瞅!”老太太脚底抹油,开溜了。 姚氏站起身来:“是啊,好香啊,我也去看看!” 顾娇的目光落在她抓着药包的手上。 去厨房带砒霜很吓人的好么? 姚氏讪讪一笑,捏着手中的药包道:“我是拿去扔掉的!” “哦。”顾娇假装自己信了。 姚氏追上老太太,二人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姚氏举着药包虚心求教:“孩子他姑婆,这个到底怎么用啊?” 老太太先是比了个下药的姿势,紧接着又比了个仰头喝的姿势,冲姚氏挤眉弄眼:“做样子,明白吗?只有你俩,她满嘴说不清!” 姚氏似懂非懂:“可是怎么甩开那些丫鬟啊?” 凌姨娘身边总是跟着心腹丫鬟。 “你当然甩不开她的丫鬟,你让自个儿甩呀。”老太太说着,凑近姚氏低低地耳语了几句,“明白了?” 姚氏恍然大悟:“高,实在是高!” 姚氏有了计策后,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望着姚氏兴奋离去的小背影,老太太陷入了深深的迷惘:“我从前到底是干啥的?为毛一肚子坏水?” 姚氏拿着砒霜回了府。 第一次干这种事,她怪紧张的。 不过想到这些年的委屈与黑锅,她又觉得再可怕也不过如此了。 她先是执行了计划的第一步:引蛇出洞。 凌姨娘是个十分谨慎的人,想把单独约出来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是凌姨娘自己有见不得人的事,譬如,勾引顾侯爷。 姚氏先放出了顾侯爷在后山的消息,为了让消息真实可靠,姚氏确实将顾侯爷骗去了后山。 凌姨娘一听顾侯爷在后山,顿时打扮了一番,独自一人前去后山与顾侯爷制造一场浪漫的“巧遇”。 只不过,她遇到的不是顾侯爷,而是一早等在后山的姚氏。 “夫、夫人?”凌姨娘一怔,忙拉了拉有些下滑的衣襟。 姚氏看着她那呼之欲出的身材,淡淡地笑了笑:“姨娘穿成这个样子,是要来后山私会谁呢?” 凌姨娘忙裹紧披风,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压下心虚,道:“我就过来走走,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姚氏笑道:“来都来了,不如进去坐坐吧,一会儿侯爷摘完果子会过来找我。” 有姚氏在,凌姨娘十八般武艺无法施展,可她又不愿意就这么走了,毕竟自己的确打扮得很美,不让侯爷看上一眼她不甘心。 凌姨娘与姚氏去了附近的小木屋。 顾侯爷偶尔会来后山练剑,顾承风与顾承林也时不时来后山摘个果子,这间小木屋就是为他们准备歇脚的。 看着不大,该有的东西却一应俱全。 二人面对面坐下。 姚氏给凌姨娘倒了一杯茶,趁凌姨娘不注意将药包拽在了手里。 老太太的计划是让姚氏使用苦肉计,在自己的杯子里下毒,假喝一口装作中了毒的样子,其实洒在身上就好,然后污蔑凌姨娘给自己投毒。 反正没有第三人,凌姨娘满嘴说不清。 但很显然姚氏会错了老太太的意,她趁其不备,直接把耗子药下在了凌姨娘的杯子里。 凌姨娘哪里料到姚氏会明目张胆地给自己投毒?端起茶杯,没什么犹豫地喝了。 然后她就悲剧了。 老太太倒卖耗子药,那必须不能按原剂量来,是掺了面粉的,属于假耗子药,吃不死人,但也够凌姨娘喝一壶的了。 凌姨娘倒地不起、鼻歪嘴斜、浑身抽搐、口吐白沫…… 知道的说她中毒了,不知道的还当她年纪轻轻中风了。 更要命的是她这副狼狈的样子被前来寻找姚氏的顾侯爷给看到了。 凌姨娘恨不得当成去世! “发生了什么事?她怎么了?”顾侯爷一脸惊诧地问。 “我不知道!”姚氏装傻。 顾侯爷即刻叫来下人将凌姨娘送回院子,并叫来府医为凌姨娘医治。 府医诊断出凌姨娘中了毒,赶忙为凌姨娘催吐。 这是姚氏曾经吃过的苦。 但府医的医术不如顾娇高明,药物也没顾娇的先进,凌姨娘比姚氏那会儿遭罪多了。 一共折腾了两个时辰,凌姨娘才总算能够说话了。 她半条命都快没了。 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指证姚氏:“她下毒害我!” 顾侯爷皱眉:“你别胡说,夫人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别说顾侯爷不信,就连顾老夫人与顾承风兄弟都不信。 他们三个是不待见姚氏的,可不待见是一回事,相不相信姚氏有这个胆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姚氏若真有这等手段,何至于被他们逼出府去? 顾承林坐着轮椅来看她,屏退了下人,小声问道:“姨娘,你是不是在用苦肉计啊?” 凌姨娘大感冤枉:“我没有!” 顾老夫人也来质问她:“你到底怎么想的?怎么做出这等糊涂事?她不就是在府里多待了些日子吗?你就算想把她逼走,也想个高明点儿的法子啊!” “姨母!”凌姨娘冤枉死了,连娘家的称呼都叫出来了。 她承认自己害过姚氏,但这次真不是她! “真的是她害我啊姨母!” 顾老夫人瞪她道:“她害你,用掺了面粉的砒霜?” 府医已经说了,那种程度的砒霜只要救治及时,是吃不死人的。 “你那点心思,我一清二楚,用不着在我跟前儿撒谎!拿我当傻子吗?以为我看不穿吗?”顾老夫人很生气,她不是气凌姨娘做了蠢事,而是气凌姨娘做了蠢事还不承认,还拿自己当个傻子糊弄! 顾老夫人原本打算替凌姨娘做主,可眼下她改变主意了! “你自己好好反省反省!”顾老夫人说罢,拂袖离开了! “姨娘,这法子连我看出破绽了,以后你想对付那个女人,还是别用这种雕虫小技了。”顾承林尴尬地说完,也回自己院子了去。 凌姨娘简直要崩溃了,她十多年一直都在对付那个女人,唯独这一次没有! 她害人时没人怀疑她,她什么也没干时却全府上下都不相信她! 凌姨娘气得头都痛了! 顾长卿在军营待了好几日,入夜时分总算拖着一脸疲惫回到侯府。 他刚进府,贴身小厮便将凌姨娘中毒的事儿与顾长卿禀报了:“……真没看出来啊,凌姨娘对自己这么狠,为了陷害夫人不惜给自己下毒,她就不怕把自己毒死了吗?” 顾长卿沉思着,没有说话。 小厮又喋喋不休地讲了许多,大致是没料到凌姨娘心肠歹毒,竟对夫人下手。 老实说,凌姨娘在府里也是老好人的人设,她主持中馈多年,很少与下人红脸,只不过姚氏在下人心目中比凌姨娘更无害。 “凌姨娘状况如何了?”顾长卿问。 小厮注意到世子此番称呼的是凌姨娘,不是姨娘,一字之差,却让人感觉他对凌姨娘的感情都变了。 小厮嘴上没敢过问主子的心思,只如实回答了他的话:“府医说,那毒是掺了面粉的,毒不死人,姨娘没大碍了,只是需要将养一段日子。” 顾长卿面无表情道:“既如此,那便好生将养吧,府上的事,不要再让凌姨娘操劳了。” 小厮一头雾水,您这话几个意思? 顾长卿去了松鹤院,以养病与小惩大诫为由暂时收回凌姨娘的中馈。 其实,让一个姨娘执掌中馈本就是不合理的安排,只因凌姨娘靠山强大,姚氏又不在府中,才让她十年来都钻了个空。 顾老夫人仍在为凌姨娘撒谎糊弄她的事耿耿于怀,存了敲打凌姨娘的心思,点头同意了。 于是继被人下毒、被全府冤枉后,凌姨娘的中馈之权也没了。 -- 医馆开张后接连下了三天雪,京城不少街道被冻住了,马车难以行驶,行人也举步维艰。 小净空刚从屋里出来便摔了个大马趴。 哎呀,这回不怨他,是地太滑啦! 他爬了几下没爬起来,索性放弃了,就那么趴在地上,略略略地吐着小舌头。 吐着吐着不对劲。 咦? 舌头粘住了! 顾娇从灶屋出来,就透过穿堂看见前院的地上趴着一个萌萌哒的小身影。 顾娇古怪地走过去:“地上凉,快起来。” 小净空:嘤,起不来。 顾娇蹲下身一看,这才发现小家伙的舌头粘在地面的冰上了。 顾娇:请问你是如何把自己玩成这样的? 小净空感觉丢死人了,这副囧样居然被娇娇看到了,严重影响他英武俊美的形象! 他试图把舌头拔出来。 顾娇道:“别乱动。” 硬拔会伤舌头,顾娇去灶屋兑温水。 温水没兑完,萧六郎从书房出来了。 他一眼看见地上的小家伙,似笑非笑地蹲下身来,围观小家伙的窘态。 小净空抓狂啦。 啊啊啊! 坏姐夫不许看! 很快,顾琰与顾小顺也出来了。 二人也一块儿过来围观。 顾琰笑得人仰马翻! 顾小顺一般不笑,除非憋不住。 譬如现在。 小净空炸毛到不行。 坏蛋坏蛋坏蛋,大人都是坏蛋!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小净空终于等到顾娇拿来温水把自己的舌头解救了。 舌头已经麻了,没知觉了。 顾娇把人抱起来。 他羞愤难当,感觉自己颜面无存,他拿小手捂住小脸脸,一头扎进顾娇怀里,甩了几人一个后脑勺! 小净空吃饭都是一个人在屋里吃的,不和这群看了他笑话的坏大人一起! 这是小家伙头一回闹这么大的脾气。 虽然这么说有点没良心,但小家伙别扭起来的样子怪可爱的哩。 “该去上学了。”萧六郎忍住笑意,过来叫他。 小净空拉开被子,一把将小脑袋钻进去:“我才不和你去上学!我要和娇娇去上学!” ------题外话------ 早上起来发现新书榜上没了咱们娇娇,原来已经上架30天了。 时间过得真快。 不知大家手里还有没有月票,有的话支持一下娇娇,希望娇娇能被更多的读者看到。 感谢大家,鞠躬。 148 风波(二更) 小净空的态度十分坚决,萧六郎无法,只得自己先去国子监了。 小净空将房门关得死死的。 顾娇过来敲门:“可以去上学了吗?” 小净空在门后问:“他们都走了吗?” 顾娇轻声道:“走了。” 小净空哼哼道:“坏姐夫走了,琰哥哥和小顺哥哥也走啦?” 顾娇点头:“嗯,都走了。” 小净空这才将门打开一条缝,但他也没立刻出来,而是将小脑袋探出门缝,左右看了看。 确定没人,他才背着书包走出来。 约莫是还在害羞,小脸儿红扑扑的。 为了掩饰尴尬,他尽量作出一副严肃又老成的样子,威武霸气地走在前面,奶凶奶凶的! 一路上都很滑,为了不让小家伙再摔跤,顾娇将他抱起来,一直抱到国子监的门口。 哎呀。 小净空的小脸蛋红透了。 他是一个成熟的小孩子了,在家抱抱可以,但不可以在外头抱抱。 可是好喜欢娇娇的抱抱,舍不得不要。 顾娇把人抱到门口才放下。 小净空陶醉得不要不要的。 虽然一大早让三个不懂事的大人气得够呛,但和娇娇一起上学还是很开心啦! “到了哦。”顾娇揉揉他的小脸蛋。 “嗯!”小净空不舍地点点头,“那我进去啦!” 顾娇俯身与他平视,理了理他的衣襟:“乖乖听夫子的话。” 小净空拍着胸脯保证:“我会哒!” 这倒不是卖乖的话。 国子监的夫子比县城私塾的夫子厉害得多,尤其神童班的夫子,那都是相当有才华的。 他们授课的内容确实大部分都是小净空没学过的新知识,小净空学得还算认真。 “进去吧。”顾娇拍拍他的小肩膀。 “娇娇再见!”小净空冲顾娇挥挥小手。 顾娇含笑目送他进入国子监,他是全国子监最小的学生,不是那身国子监的衣裳,谁都不敢相信他是神童班的学生。 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顾娇才转身离开。 国子监共分为两大院区,主院区是国子监六堂,副院区是国子监蒙学,进大门后一个往左,一个往右。 神童班又在国子监蒙学的最里面。 小净空早上闹脾气耽搁了一点时辰,这会儿已经不早了,他稍稍加快了步子。 却不料刚路过一座假山时,假山后突然窜出一个孩子。 说不清谁先撞的谁,总之俩人都摔倒了。 小净空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个子小,没摔疼,对方却嗷的一声痛呼起来。 小净空简直被这一嗓子嚎懵了。 他忘了爬起来,坐在地上愣愣地看着对方。 那是一个和他同桌差不多高的小男娃,同桌七岁,小净空猜测他也七岁。 可他同桌很瘦小,他却很胖,比林成业哥哥还胖。 不知是不是他嚎得太厉害,周围不少人被他吸引了过来。 小净空看着那些人一窝蜂地围过去,七嘴八舌地问他怎么了,那紧张又害怕的样子,活像是小男孩马上就要死掉了。 小净空歪着脑袋看着他,难道真的摔得很严重? 小净空正寻思着自己要不要也去关怀他一下,就见那个小男娃突然哭丧着脸指向小净空:“他撞我!他撞我!他撞我!快把他给我抓起来!” 那群围着小男娃的下人朝小净空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年长的男子……嗯,小净空觉着他不大像是男子,可他又分明不是女子。 就挺迷。 他笑了笑,对小净空和颜悦色道:“是你撞了我家小公子吗?” 他明明在笑,可小净空并没感觉到他的善意。 小净空自己爬了起来,认真地想了想,纠正道:“我确实没看路,但他也没看路,如果他看见了,他会避开我的!我走得不快!所以不能说是我撞他,应该是我们两个撞在了一起!” 年长男子淡淡一笑:“那就是你撞了我家小公子,别害怕,我家小公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过去给我家小公子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小孩子嘛,都是很好哄的。 道歉了,小公子的面子找回来了,也就没事了。 小净空却不干,他一脸惊愕地看向对方:“他也撞了我,为什么要我给他道歉?是不是我道完歉,他也会给我道歉?” 年长的男子一噎。 小男娃在地上蹬腿儿大哭:“我才不要给他道歉!把他给我抓起来!抓起来!抓起来!我要治他的罪!” 小净空的耳朵都要被他吵聋了,怎么会有这么能嚎的小孩子呀? 这头动静太大,引来不少围观的学生。 几名夫子也闻讯赶来。 夫子们将各自的学生喊回了班里,只留下神童班的蒋夫子。 蒋夫子昨夜才得了消息,说他们神童班会插班进来一名学生。 这名学生并未经过入学考试,但他身份不同凡响,国子监不得拒收。 蒋夫子向两个小当事人了解了情况。 小男娃大声道:“他撞我!” 小净空严谨道:“不对,是我们撞在了一起!” 蒋夫子没有一面倒向小男娃,不分青红皂白让小净空给人道歉。 以蒋夫子对小净空的了解,如果真是他单方面撞的,他不会不承认。 其实是一件很小的事,和两个学生讲讲道理,握手言和就够了。 小净空是讲道理的小孩子,如果对方愿意言和,那他也不会揪住不放。 可小男娃不同意。 他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委屈!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他不给我磕头认罪!我就把他抓起来!” 他急得小胖子身子蹦啊蹦,小净空只感觉地面都抖了抖! “发生了什么事?” 是郑司业神色威严地走了过来。 蒋夫子冲他行了一礼:“郑大人。” 少年祭酒死了,老祭酒辞官了,郑司业成了国子监最高官员,前几日更是在庄太傅的帮助下暂代了国子监祭酒一职。 不出意外,明年他就是正儿八经的下一任国子监祭酒了。 他的架子摆得很足,却在看见小男娃的一瞬寻思低下头,拱手行了一礼。 小净空的认知里,只有晚辈向长辈行礼,学生向老师行礼,这个小男娃显然既不是郑司业的长辈,也不是郑司业的老师。 那郑司业为什么要给他行礼? “请问,是出了什么事?”郑司业笑呵呵地问。 小男娃跺脚道:“说了多少遍了!他撞我!都把我撞倒了!” 小净空蹙眉道:“我也说了很多遍了,是我们撞在了一起!” “放肆!谁许你胆子这么说话的?自己走路不长眼,撞了人还赖……”郑司业正要说出那个称呼,记起对方是以平民身份入学的事,赶忙换了个字眼,说道,“人家!国子监的学生要诚实!你的礼义廉耻,你的规矩,都学到哪里去了?” 小净空很生气! 他大声道:“我没有不诚实!没有不知礼义廉耻!我也没有不懂规矩!就是我们两个撞在了一起!不是我撞他,也不单单是他撞我!我们同时撞的!” 为什么就是没有人好好听他说话? 他的声音不够大吗? 他的个子不够高吗? 为什么? 他不是不愿承认错误的小孩子,可是他不能承认不属于自己的错误! 蒋夫子也感觉郑司业做得不大对,若是两位祭酒还在这里,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郑大人……”他开口。 郑司业冷冷打断他:“你给我闭嘴!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学生!” 小净空拽紧小拳头,小胳膊向后伸,辩驳道:“蒋夫子没有错!他教的学生很优秀!我很优秀!该闭嘴的是你!审案还要审两个人呢,你问都没问我!你一点都不公允!你不配为人师!” 小净空也是急了,才会叭叭叭地说了这么多不留情面的话。 在他成长的几年里,住持方丈也好,他的师父也罢,都没因为说不过他就讲让他闭嘴的话。 谁的道理站得住脚,谁就有资格说话。 顾娇也是如此。 郑司业被一个三岁孩子怼得脸红脖子粗,不过到底是司业,没这么快败在一个孩子手里。 他怒道:“好好好,如此目无尊师,我看你是要受罚!来人!拿戒尺来!” 听说小净空要挨戒尺了,小男娃露出了得逞的笑意。 就在此时,一道清瘦的身影走了过来。 他虽杵着拐杖,在风雪中却犹如青松翠柏,散发着凛然而又强大的气场。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一是因为他的气场,二是因为他的模样。 这人长得也太…… 郑司业初见萧六郎时也狠狠地震惊过,如今已习以为常。 天底下长得像的人多的去了,他把他八辈儿祖宗都调查清楚了,这就是个县城来的泥腿子,还拖家带口的! 和人家昭都小侯爷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萧六郎淡道:“郑司业是要拿戒尺罚谁?” 郑司业眉心蹙了蹙。 他不喜欢萧六郎,可安郡王看上了对方,他不耐道:“你别多管闲事!” “姐夫。”小净空原先不委屈的,看到萧六郎就委屈了,他扑过去抱住萧六郎的大腿,眼眶红红的。 萧六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将他护在怀中,冷冽的眸光扫过众人,当看到那个小男娃,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要罚你,是拿什么身份罚他?如果只是国子监的学生,那你没资格罚他。不如说说你是谁,有没有资格罚他?” 小男娃一下子噎住了。 他、他是…… 他不能说。 说了就是抗旨。 小男娃瞬间蔫了。 先把身份最高的制住了,那群下人也就不敢吭声了。 萧六郎紧接着又冷冷地看向郑司业:“他目无尊师,可有人为师不尊,你让他如何尊师重道?” 郑司业一噎:“你!” 萧六郎讥讽地说道:“说到规矩,郑司业你今日的行为触犯了国子监监归第七十八条。下次举起戒尺前,不妨先想想戒尺究竟应该先落在谁的身上!” 七七七、七十八条是啥? 他是司业他都不记得了,这小子把自己当谁了? 国子监祭酒吗? 还和他摆起规矩来了! 郑司业在重要人物面前被一个新生落了颜面,脸上挂不住:“你,给我来明辉堂一趟!” 他要好好挫挫这小子的锐气! 萧六郎毫无畏惧地看了他一眼:“明辉堂是祭酒才有资格进去的地方,司业大人已经是祭酒了么?” 郑司业气了个倒仰! 这小子……竟然讥讽他不是真正的祭酒! 萧六郎道:“我要去上课了,代祭酒,慢走。” 最后一句代祭酒,犹如弯刀插心口。 郑司业感觉自己胸腔都在痛! 萧六郎没再打理这一行人,牵着小净空的手将小净空送去了他的课室。 小净空不是娇气的小孩子,他已经没事了,只是情绪仍有些低落。 “怎么了?”萧六郎问。 小净空抬起头,认真地问道:“为什么他们不好好听我说话?是我太小了他们听不见吗?” 萧六郎没刻意营造这个世道的美好,他说道:“不是你小,是你站得不够高。” 小净空想了想,他方才的确是站在一块比较低的平地上,他唔了一声:“那我下次说话要踩在凳子上!” 萧六郎没解释此高非彼高,他拍拍小家伙的肩膀:“进去吧。” 小净空犹豫。 他从兜兜里掏出一块小石头,哼唧唧地道:“我的小石头说,它今天不想上课。” 萧六郎无情将小石头没收:“它不上,你上。” 逃学未遂的小净空:“……” 149 欺负(一更) 小净空坐在座位上后不久,那个小男娃也进了班,被蒋夫子安排在中间一排,小净空个子小,坐第一排。 不知是被萧六郎戳中软肋,还是二人相隔甚远,第一天相安无事。 蒋夫子对人介绍的是新同学叫楚煜。 事实上他叫秦楚煜。 秦楚煜在国子监度过了无比煎熬的一天,蒋夫子上的课他根本听不懂,坐也坐不住,好不容易挨到放学,他连书袋都不要了,直冲冲地出了国子监。 他是隐藏了身份来上学的,来接他的人自然也是微服出行。 “殿下。”车夫小声迎他。 “殿什么下?烦死了!”秦楚煜不耐地皱皱眉头,手脚并用上了马车。 车内,一袭金色明纱长裙的太子妃坐在榻上看书,她仪态端庄,气质优雅,美丽不可方物。 看见气呼呼的秦楚煜,她皓腕轻动,放下手中的书,温柔地看着他:“怎么了?谁欺负我们家小七了?” 秦楚煜一屁股坐在太子妃身旁,没好气地说道:“皇嫂骗我,国子监一点都不好玩!早知道我就不去了!” “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呢?”太子妃来这里等了许久,自然有人向她回报秦楚煜的状况,“听说那是个三岁小孩,你是皇子,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谁说我没有?”秦楚煜叉腰。 太子妃微微一笑:“就知道小七最乖了,才不会与一般人见识呢。” “那、那是自然的!”秦楚煜猝不及防被戴了一顶高帽子,一时有点儿摘不下来。 只是,他还是不想去上学。 国子监的课太难了,不许学生走神,也不许随意歇息,一整天下来,他的脖子都伸疼了! 可他又不能说自己听不懂。 那样太丢人了。 他突然想到了那个三岁的小豆丁。 为什么他好像听得懂? 那么小,断奶了吗? 哼! 太子妃见他还在使性子,拿出一个食盒,轻轻地打开盖子。 一股带着奶味儿的香气飘了出来,弥漫了整个车厢。 秦楚煜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口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 他能长成小胖子,足见本身对美食的抵抗力就比常人要差。 他望着盒子里的羊奶糕,咕噜咕噜地咽起了口水。 太子妃柔声笑道:“庆祝小七第一天来国子监上学,奖励你一块羊奶糕。” 秦楚煜眨了眨眼,难以置信道:“我、我可以吃吗?” 太子妃笑道:“当然。” 秦楚煜流着口水问道:“父皇和母后不会怪罪我吧?” 他因为吃太多,吃成了皇宫里最胖的小胖子,父皇和母后如今都不让吃这些可口的点心了。 太子妃温声道:“放心吧,是经过母后同意的,只要你乖乖来上课,每天放学了都可以吃一块。” 秦楚煜坐直了小胖身子:“那我要来上学!天天都来上学!” 太子妃刮了刮他的小鼻尖:“不仅要上,还要好好上,认真听讲,不许仗势欺人。你是皇子,你是君,他们是民,你应当爱护他们,不能欺负他们。” “知道啦!” 秦楚煜伸手去抓。 “诶。”太子妃抓住他的小胖手,“先擦手。” 秦楚煜忍住蠢蠢欲动的小馋虫:“那皇嫂你快点!” 太子妃笑了笑,拿过帕子用茶水打湿给他擦了手。 秦楚煜这才抓起食盒里的羊奶糕,吭哧吭哧地吃了起来。 一旁的女官小声道:“还是太子妃有办法,皇后娘娘都拿七殿下没辙呢。” 太子妃宠溺地看了秦楚煜一眼,他埋头吃羊奶糕,没留意到她们的谈话。 她道:“话不能这么说,娘娘是慈母,不忍过多苛责小七。” 秦楚煜是皇后的小儿子,太子的同胞弟弟,一出生就占着嫡皇子的位置,除了太子,就属他在皇嗣里头最高贵。 旁人不敢惹他,惹得起他又狠不下心去管教他,乃至于养成了他这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陛下忙于前朝,近几年来后宫的次数越发少了,前段日子又带着大皇子微服下江南,一走数月,回宫时他发现秦楚煜被惯得越发不成样子,这才狠心下旨将秦楚煜送去国子监上学。 他深知秦楚煜的尿性,为免国子监的人与皇宫的人一样因为他的皇子身份处处忌惮他、让着他,于是下了封口令,包括秦楚煜自己都不得对外泄露自己是皇子。 一经发现,小黑屋伺候。 要不怎么当萧六郎逼秦楚煜自报身份时,能把秦楚煜吓得够呛呢。 不过秦楚煜到底是在皇宫横行霸道惯了,没真将一个三岁小豆丁放在眼里,等哪天父皇不那么管束他了,他再找小豆丁算账也不迟! 秦楚煜吃着吃着,逐渐被美食所迷惑,很快脑子里就只剩下羊奶糕了。 “回宫。”太子妃吩咐。 皇子到了一定的年龄都会在宫外另起皇子府,除了太子会住在东宫。 七皇子是年纪小,也住皇宫。 马车缓缓前行,驶离国子监时太子妃不经意地瞥了一眼。 恰巧此时萧六郎牵着小净空从国子监出来。 太子妃看见了那张熟悉的俊脸,瞳仁就是一缩! 她唰的拉开了车窗的帘子,目光灼灼地望着人群中一袭白衣的少年。 她不可思议地喃喃道:“怎么会……” “娇娇!” 伴随着来自小净空的一声清脆呼唤,一个背着小背篓的青衣少女迈步走了过来。 少女没戴面纱,衣着朴素,算不上寒酸,但也并不矜贵。 她长发及腰,乌亮如缎,用一支白玉兰簪子挽了个发髻在头顶。 是个清丽又清冷的少女。 少女的左脸上有一块红色的胎记,她自己却对此浑不在意,从容淡定地穿梭在异样的目光中。 少女来到小家伙与那位国子监少年的面前,捏了捏小家伙的脸。 太子妃这才注意到,那个小家伙也可爱得不像话。 不过她暂时没将他与那个冒犯了秦楚煜的小豆丁联系在一起。 “娇娇娇娇!”小净空见到顾娇开心得不得了。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 来的路上下了雪,这会儿虽已停了,可她的发顶落了雪花。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还是探出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轻摘去她发上的雪花。 顾娇没动,乖乖地让他弄。 模样有些乖巧。 一家三口的画面,温馨得有些扎眼。 太子妃捏了捏指尖,又看到少女自小背篓里取出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拿了一颗递给他。 少年没什么犹豫地吃下了。 “好吃吗?”顾娇问。 “嗯,甜。”萧六郎说。 也不知是说谁比较甜。 顾娇把糖炒栗子都给了小净空抱着。 小净空像觅食的小松鼠,嘎嘣嘎嘣啃了起来。 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地走了。 太子妃放下了窗帘。 他已经死了。 他不吃栗子。 长得再像也不会是他。 “太子妃,您怎么了?”女官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问。 她神色如常道:“好冷,回宫。” -- 却说萧六郎在蒙学顶撞了郑司业后,彻底将郑司业得罪了。 郑司业能爬到这么高的位置,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他的文章做得极好,连不爱八股文的陛下偶尔都称颂一两句,只不过,才学是一回事,德行有时又是另外一回事。 郑司业记恨萧六郎让他在七殿下以及那些人面前没了脸,开始暗暗给萧六郎穿小鞋。 先是萧六郎月考拿了率性堂倒数第一,国子监有规矩,但凡两次考试不合格者,将一缕采取降级处理。 也就是说,再来一次倒数第一,萧六郎就得直接被踢出率性堂了。 夫子们虽疑惑萧六郎为何考了这么差,可既是代祭酒亲自阅卷,想必不会错吧。 考试的事只是一个开端,很快萧六郎发现自己去国子监吃饭时,菜总是莫名比别人少。 冯林古怪道:“不对呀,你的菜怎么这么少?” 说只有菜叶子都不准备,那压根儿是一根菜叶子兑一大碗汤水! 再然后,总是有人莫名其妙地撞到萧六郎。 路过抄手回廊时,一个国子监的监生撞过来,手中的墨汁泼了萧六郎一身。 “怎么走路的?”冯林大喝。 “对不起啊!对不起!”那人连连道歉。 这已经今日的第三回了。 那人明显是受人胁迫,身子都在发抖。 萧六郎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没说什么,面无表情地去冯林与林成业的寝舍换了身干净衣裳。 出来时,又不知是谁拿走了他的拐杖。 路滑,没了拐杖的他,从寝舍到率性堂,短短百步之距就摔了好几跤。 四周有人哄笑。 约莫是在酝酿一场大雪,天空很灰暗,被灰暗笼罩下的国子监也露出了它的阴暗。 萧六郎从雪地中爬起来,形容狼狈,一身脊骨却挺得笔直。 他抬起头,望向国子监三楼的明辉堂。 堂前的走道上,郑司业扶着栏杆,好整以暇地看着萧六郎。 求饶吗? 小子。 跪下磕头的那种。 求了本大人就放过你。 萧六郎静静地看着他,眸子里没有他想象中的怒火、悲愤、惶恐,他的眼底没有丝毫情绪,如果一汪静止了万年的湖水。 不知怎的,郑司业突然心虚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摇了摇头。 不过是个乡下来的泥腿子罢了,欺负就欺负了。 谁让他那么不长眼,当众落自己的颜面? 在国子监,他就是天。 没人可以冒犯他的权威! 刘管事一直都有暗中留意萧六郎在国子监的动静,很快便有小厮向他汇报了最新的情况。 马车上的刘管事听完,淡淡地笑了:“我早说过,京城不是那么好混的,行了,去会会这位少爷吧。” 今日小净空没课。 萧六郎一个人放学回家。 当他走出国子监时,刘管事已在一旁的马车里恭候多时。 “刘管事,少爷来了。”小厮提醒。 刘管事下了马车,来到萧六郎的面前,淡笑着打了招呼:“少爷,我们又见面了。” 萧六郎睨了他一眼:“又想来做什么?” 刘管事笑道:“国子监的事我听说了,让少爷受苦了。” 萧六郎:“看笑话就不必了。” 刘管事:“区区一个司业,侯爷动动手指就能捏死。其实只要少爷肯回府,我向少爷保证,国子监从明天起再也不会有这个人。” 萧六郎没理他,迈步往家的方向走。 刘管事淡笑:“少爷何苦呢?是,从前是侯爷对不住你们母子,没及时把你们接回府中,可这不能全怪在侯爷一个人头上。四年前的事更是怨不得侯爷,他也是事后才知情,他知道后便开始四处打听你的下落。你娘的死,侯爷很难过,你大哥的事侯爷也听说了,万幸你没事。” 萧六郎捏紧了拳头。 刘管事劝诫道:“京城比你想象的要复杂,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你想出人头地,却只能发现自己寸步难行。这还只是开始,再这么下去,你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所以少爷,你还是乖乖与我回府吧,做侯爷的儿子不好吗?为何要在外面吃苦受罪呢?” 150 身世(二更) 萧六郎冷漠地看着他:“这些话是你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 他? 有这么称呼自己亲爹的吗? 他知道自己亲爹是谁吗? 堂堂一品武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自古尚驸马就没有还能在朝中任职的,宣平侯是第一个。 以一己之力牵制出了整个庄氏一族,当今陛下最信重的人就是他。 他自己尚了公主,他妹妹做了皇后,他还成功压制住了大皇子,将自家外甥早早地送上了太子之位。 信不信只要放出一句话:宣平侯缺儿子,愿意给宣平侯做儿子的人能从昭国排到梁国去。 这位少爷倒好。 他用得着去管每一句话到底是不是侯爷的意思么? 乖乖地回府做个有权有势的少爷它不香么? 刘管事笑道:“你觉得如果不是侯爷要认你回去,我敢么?” 这是大实话。 至于说怎么认、认的过程会否采取一些手段,就是刘管事的分内事了。 一般人想不到这一层,可刘管事总觉得自己说的每一句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全被眼前的少年看破了。 这种感觉不怎么好。 刘管事蹙了蹙眉,须臾又笑着说道:“少爷,眼看着腊月了,真的不考虑一下回侯府过年吗?” 萧六郎没有理他,转身往碧水胡同的方向去了。 今天蒙学放假,小净空没来国子监,他一个人回家就好。 他的拐杖找回来了,衣衫也换了,看不出在国子监有被人欺凌过的痕迹。 望着他倔强的背影,小厮问道:“刘管事,咱们真的不帮帮少爷,就眼睁睁看着少爷被国子监的人欺负吗?” 刘管事有一瞬的犹豫,每一次觉着能拿捏住对方的时候,对方总能逃出他的掌控。 小厮道:“刘管事,要不咱们……” 刘管事抬手,制止了他接下来的话:“再等等,我就不信他到了国子监还能像从前那般硬气。” 京城不是县城,郑司业也不是区区一个县太爷,他以为这就是全部的刁难了吗?像郑司业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总有一天会撑不住的! 小厮提醒道:“刘管事,少爷的骨头太硬了,咱们要不要想点别的法子啊?您当初答应侯爷,会带少爷回府过年,这可只剩下一个月了。” 提到这个,刘管事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最初不觉着是件难事,竟当着侯爷的面夸下海口。 去县城时还不到夏天,他自觉时间充足,不急于一时,谁知这么一晃大半年过去了。 可是,又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呢? “那个……”小厮讪讪道,“少爷不是成亲了吗?兴许那位少夫人愿意做侯府的少奶奶呢?” 刘管事眯了眯眼:“你是说……那个定安侯府流落民间的女儿?” 既是自家少爷的妻子,刘管事怎么可能不去调查对方的身份? 再者定安侯府瞒得也不紧,很容易便查出她是真千金,那位顾瑾瑜是抱错的假千金。 刘管事对这位千金并未给予过多关注。 因为不在乎,所以不关注,也就没想过从她身上入手。 小厮见刘管事听进去了,忙接着道:“那位少夫人是在乡下长大的,听说胆子挺小,都不敢回侯府去。不过她对少爷极好,小的几次来国子监这边打探消息,都看见她在外头等少爷。” 刘管事想了想,笑道:“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刘管事不知顾娇与人合开医馆的事,他直接去了碧水胡同。 老太太与几个街坊邻居打叶子牌打得正欢,没功夫理人:“要看病去妙手堂!” “她说什么?”刘管事在马车内问。 小厮挠挠头:“好像……让咱们去妙手堂。” “妙手堂是什么?”刘管事没听过。 小厮想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道:“似乎是女学隔壁新开的一家医馆。” 此时的顾娇还不知自己让人给惦记上了,女学上骑射课,有个姑娘从马背上摔下来了,胳膊当场脱臼。 人刚被送来。 哭得不成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顾娇问。 “我……我叫……呃!”她哭得直打嗝。 顾娇伸手去看她的胳膊,她怕疼,杀猪一般嚎了起来:“别碰我!” 顾娇道:“我不碰你,你手背上有擦伤,我给你清理伤口,不会碰到你胳膊的。” “真、真的?”她一脸不信地看着顾娇。 “真的。”顾娇轻轻地将她的手托在掌心,避开她脱臼的地方,“你的手真好看,平时都用什么洗的?” 没人不喜欢被夸赞,她一抽一抽道:“玫瑰水……呃!洗完……呃!擦雪花膏……呃!” 顾娇道:“我看别人也擦,没你的皮肤好。” 她道:“那还不是我天生丽……啊——” 话未说完,顾娇已经给她把胳膊接回去了。 天生丽质的某姑娘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吓得一个哆嗦,险些没给晕过去。 啊!哪里来的疯婆子?!好丑! 这是什么妙手仁心的大夫啊,对着自己这副尊容竟然也夸得下去? 医馆开张多日,一直没什么生意,女学却因为一堂骑射课,贡献了医馆一个月的业绩。 那位小姑娘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个轻伤以及惊吓过度的。 顾娇忙得脚不沾地。 又送走一位轻伤患者后,诊疗室的木门再次被推开了。 “哪里不舒服?”顾娇埋头整理桌上的药品,问。 对方没说话。 顾娇古怪地抬起头来,就见一个身着湖蓝色短袄、粉白流仙长裙的女子含笑站在门口。 不同于上次的虚弱与苍白,她的脸色红润了许多。 “还记得我吗,顾姑娘?”她微笑着问。 顾娇点头:“三皇妃。” 她没行礼,三皇子妃倒也没介意。 三皇子妃迈步入内,调侃地说道:“我可是等了你许久。” “三皇妃请坐。”顾娇公式化地开始了为患者看诊的流程。 三皇子妃撇撇嘴儿,在椅子上坐下,把手放在桌上递给她。 “我先看看伤口。”顾娇说。 “能……别在这里吗?”三皇子妃问。 “好。”顾娇将三皇子妃带去了自己的院子。 这间院子是二东家单独留给她的,除了她与家人之外,还没其他人来过。 三皇子妃的伤口已经拆过线了,愈合得很好。 顾娇又给她把了脉,脉象也很平稳。 “没什么事了,三皇妃可以放心。”她说道。 “那个……”三皇子妃犹豫了一下,轻声道,“你有不让我留疤的药吗?” 可以用疤痕膏与疤痕贴,只不过小药箱里暂时还没有这两种药。 而且,有药她现在也用不了,要等伤口完全愈合。 顾娇顿了顿,说道:“目前没有特效药,你三天后再来看看。” “好。”三皇子妃应下。 顾娇见她冷,去炉子上拎来水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多谢。”三皇子妃捧起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身子总算暖和多了。 她看了看屋子里的陈设,忍不住问道:“你就住在医馆吗?” 顾娇道:“没有,我住附近。” 三皇子妃虽才与顾娇见了两面,且二人身份悬殊,可也不知怎的,她就是感觉顾娇很亲切。 三皇子妃看向顾娇:“听你口音不像京城人。” 顾娇道:“我是县城来的。” 三皇子妃点点头:“你多大了?” 顾娇:“十五。” 三皇子妃笑了笑:“我大你几岁,我姓杜。” 顾娇不善言谈,总是三皇子妃问什么,她便答什么。 不过她愿意答,至少说明她对三皇子妃的印象并不差。 “诶?那是什么?”三皇子妃是琴痴,很容易注意到与琴有关的东西。 顾娇看了看案上的盒子,道:“古琴。” 是小净空送她的琴,她自己做了个琴盒装着。 与市面上卖的琴盒不大一样,因此三皇子妃没能一眼认出来。 “我能看看吗?”三皇子妃问。 “嗯。”顾娇点头。 三皇子妃放下茶杯,来到长案后,小心翼翼地打开琴盒。 一把被烧黑了一块的古琴映入她的眼帘。 单从外表上看,这把琴并无奇特之处,是伏羲琴的款式。 又是一把仿琴吗? 三皇子妃有点失落。 市面上人人都以得到一把更好的伏羲琴仿琴为傲,三皇子妃却宁可用一般的古琴,也不用仿制的伏羲琴。 当初陈国进贡了月影伏羲琴,是仿琴中的极品,陛下原是打算送给她,被她拒绝了,听说不久之后赏赐给了定安侯府的千金。 三皇子妃本打算弹奏一曲,这下却没了弹奏的欲望,她摸了摸琴尾,礼貌地夸了两句便将琴盖合上了。 随后她又看到了一块摆在桌上的令牌——小净空来玩过,翻出来忘记放回去,聪慧机灵的小净空有个大缺点,那就是不会收拾东西哟! 这块令牌太眼熟了,乃至于三皇子妃将它拿了起来,无比诧异地问道:“顾姑娘,你……怎么会有这个?” 顾娇淡定地哦了一声:“捡的。” 三皇子妃暗松一口气,说道:“这是宣平侯府的令牌,老令牌了,你别让其它人看见,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不是第一次有人告诉她,与宣平侯府扯上关系会惹来麻烦。 “什么叫老令牌?”顾娇问道。 三皇子妃指了指令牌上的图腾:“这是十多年前的图案,后面觉着寓意不大明显,于是把这里的藤条给去了。” 那藤条只是小小一根,寻常人看不出来,她是皇子妃,对一切与皇室有关的图案都必须了然于胸。 这令牌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只是顾娇也没料到会这么有年头。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三皇子妃告辞。 另一边的女学也放学了,医馆如今主要做女学的生意,她们回家了今天的营业也就基本结束了。 二东家留了宋河在医馆值守,顾娇背上篓子回家。 刚拐了个弯,便有一辆马车停在了她面前。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心宽体胖,看上去老实又好脾气,但那一双精明的眼睛又透着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犀利。 “请问,是定安侯府的顾姑娘吗?”中年男子和颜悦色地拱了拱手。 明明是询问的话,却被他讲出了笃定的语气。 顾娇冷静地看着他:“你是谁?” 刘管事笑道:“我姓刘,不知少爷可有向你提起过我?” “哪个少爷?”顾娇问。 刘管事有些意外,小俩口这么生疏的吗?自己来了这么多回,少爷竟没向她提起过自己? 他提醒道:“我还让人去你家送过年礼的,可惜少爷没要。” “哦。”这么说顾娇就有印象了,前不久的确来过一个人,拉来了一车银炭,萧六郎想也不想地拒绝了。 “你家少爷,我相公?”顾娇问。 刘管事眉开眼笑:“正是。” 顾娇顿了顿,问道:“宣平侯府的?” 刘管事一怔。 少爷既没向她提过自己,她又是怎么知道少爷是宣平侯府的? 151 霸气护短(一更) 顾娇并不知道,她只是猜测。 那枚令牌是薛凝香从萧六郎晕倒的地方捡到的,美和尚与三皇子妃都说它是宣平侯府的令牌,应当不会弄错。 这人又叫萧六郎少爷。 一系列的信息结合起来,就有了前面问刘管事的那句话。 刘管事此番前来找她,就是打算借她的手将少爷劝回府的,他没打算隐瞒自己的身份,因此如实地答了:“没错,少爷是宣平侯府的少爷。” 顾娇消化了一下:“哦。” 哦? 刘管事纳闷儿了,您不是头一回听说吧?这反应也太淡定了! 顾娇不是一个看重身份的人,萧六郎是宣平侯府的主子还是下人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不过,她倒有一事不明。 “既然他是宣平侯府的少爷,为何不愿意跟你们回去?” 这可不是她故意打听彼此的秘密,而是人家找上门来了,她总不能不清不楚地就把自家相公给卖了吧。 刘管事叹了口气:“此时说来话长,少夫人若不赶时间,可否到茶肆一坐。” 旁边就有一间茶肆,顾娇没拒绝,与刘管事一道去了。 刘管事暗道,这位少夫人脑子不大好使啊,就这么跟陌生人走了吗?都不用看看他的令牌什么的? 若刘管事知道顾娇的本事,该担心的就是他自己了。 刘管事对顾娇只有不在意,却并无半分恶意,也没想过去做拆散小俩口的事情。 相信侯爷也不会这么做。 侯爷自己已足够强大,不需要靠儿子来联姻,巩固宣平侯府与各大世家的关系。 至于说身份上配不配得上…… 虽是乡下长大,好歹是个正儿八经的侯府嫡女,配这位少爷……勉强凑活吧! 刘管事要了一间二楼的厢房。 临街,开窗可以看见川流不息的玄武大街。 二人面对面坐下,刘管事问道:“少夫人是喜欢碧螺春,还是龙井茶?” “无所谓。”顾娇说。 刘管事笑了笑,泡了一壶龙井茶:“这是今年的新茶。” 顾娇对茶不感冒,兑了点凉水一股脑儿地喝了。 她确实渴了。 刘管事看得目瞪口呆。 少爷是个奇葩,娶的少夫人也不遑多让啊。 “说吧,正事。”顾娇淡道。 “诶!”刘管事回神,叹息了一声,将萧六郎的身世说了,“其实……少爷是侯爷的私生子。” 这件事还得从十八、十九年前顾侯爷下江南治水说起。 那年江南发了大水灾,导致数千亩良田被毁,百姓流离失所,究其缘故,不仅是天灾,也是人祸。 “朝廷用于修建堤坝的银子被地方官员私吞了,在堤坝上偷工减料,这才没能拦住大水,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 那时的侯爷没如今这般权势滔天,陛下派遣他去江南调查堤坝的真相,当地的地头蛇试图贿赂侯爷,让侯爷将真相瞒下。 侯爷不与他们蛇鼠一窝,结果遭到了他们的报复,回京的路上被刺客捅了七八刀。 “我记得当时是在松县附近。”刘管事回忆。 刘管事少年便跟着宣平侯,是为数不多陪他打了半壁江山的人,只不过中途有十几年他被侯爷派去别的地方,去年才被侯爷重新召回来。 “那地方没有医馆,侯爷受伤后就近找了个郎中,因伤得严重,只得住进了郎中家里。” 那位郎中的医术不大高明,虽是保住了性命,却让宣平侯留下了病根,当然,这是后话。 宣平侯在郎中家养伤时,隔壁住着一家三口,男主人是个赌棍加酒鬼,小儿子才几岁。 宣平侯几乎每天都能听见男人打骂女人孩子的声音,不够这是别人的家务事,宣平侯不好管。 不料有一次,男人赌钱把孩子输给别人了,女人抱着男人的大腿,求男人不要把孩子抱走,男人对女人拳打脚踢,差点将女人活活打死。 隔壁的宣平侯实在忍无可忍,加上他那会儿年轻气盛,拿了把剑就冲过去把男人砍了。 男人重伤不治,死了。 女人成了寡妇。 宣平侯见她可怜,给了她一点银子。 也是巧,郎中的亲戚是遭了大水的灾民,拖家带口前来投奔郎中。 郎中家里没了住的地方,而宣平侯要治伤,不能走太远。 “恩公不嫌弃的话,来我家住吧。”女人如是说。 那之后的事不必刘管事说,顾娇也能自行脑补了。 “侯爷在那一住就是半年,直到伤势彻底痊愈。侯爷问她可要与他一块儿上京,她有些犹豫。侯爷不爱强迫人,于是给了她一块令牌,告诉她,若想通了,随时去京城找她。” 刘管事叹了口气:“哎呀,侯爷啊……还是不太了解女人。” 顾娇不是当事人,不做评价。 刘管事道:“这一别就是许多年,要不是四年前少爷拿着那块令牌以及侯爷当年的衣物来找侯爷,侯爷都不知道她竟然怀孕了,还偷偷生下了他们的儿子。” 顾娇问道:“你是说,萧六郎是四年前才去京城的?” 刘管事:“没错。” 顾娇:“他在京城住了很久吗?” 刘管事遗憾地摇摇头:“没有,少爷来的时机不大好,京城出了几起命案,侯爷一直在刑部没有回府。好不容易回了侯府……却又出了件大事,小侯爷去世了,那是侯爷唯一的嫡子。侯爷遭受的打击很大,闲杂人等一律不见。少爷将东西交给了一个侯府的下人,过了许久,下人才禀报给侯爷。那时少爷已经离开京城了。” 顾娇顿了顿:“这么说……他在京城只住了短短数月?” 刘灌水回忆了一下:“应该不到一个月。” 顾娇若有所思:“哦。” 刘管事道:“少爷的母亲是临终前才将身世告诉少爷的,少爷与同母异父的哥哥入京寻父,哪里料到父亲没见着,哥哥还不慎接触了麻风病人,少爷是担心哥哥被抓上麻风山才带着哥哥迅速离开京城的。” 顾娇点点头:“原来如此。” “嗯?”刘管事没明白这句原来如此是什么意思。 顾娇看向他:“你接着说。” 刘管事道:“之后,侯爷便派人四处打听少爷的下落,直到去年才打听到少爷在县城的天香书院求学。侯爷让我把少爷带回来,我劝了少爷多次,少爷约莫是对那些陈年往事无法释怀,迟迟不肯与我回府。” 顾娇相信他说出口的部分的都是真的,只是,还有没有他没说的就不得而知了。 有时,歪曲一个事实并不需要撒谎,只用少说出一点点真相。 而且,谁也不能保证刘管事了解到的就是全部的真相。 她相信四年前的确有一个入京寻父的萧六郎。 但,此萧六郎真的是彼萧六郎吗? 顾娇喝了一口茶,摊手道:“很遗憾,如果他不愿意回府,我也没什么办法。” 不是,听了半天,你就给我说这个? 你不该痛哭流涕、为你相公的身世感到悲痛、为父子不能相认感到哀伤吗? 你还有没有一点小村姑的自觉啦! 刘管事急了,同情牌不行,那就上王炸! 他把心一横,正色道:“你知道少爷在国子监让人欺负了吗?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来这里求学的不知有多少京城权贵,学正与学官们更是一个比一个后台强硬。少爷想凭一己之力与他们这些人抗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少夫人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该替少爷想想!侯爷不嫌弃他是瘸子,愿意把认回去,他就该乖乖地回去。做了宣平侯府的少爷,别说国子监了,整个京城他都可以横着走!” 顾娇的神色总算了一丝变化,却不是动容,而是无尽的杀气与冷意。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坐在垫子上的刘管事一眼:“告诉你家侯爷,我自己的相公,我自己来护!” 居然有人欺负她相公? 好,很好! 顾娇回了碧水胡同。 萧六郎早已将弄脏的衣裳洗了,面上没有半点让人欺凌过的痕迹。 顾娇望着那一套套在冷风中招展的衣裳,眸光一点一点凉了下来。 翌日,顾娇找到了冯林。 冯林很诧异:“小净空说你找我,啥事儿啊?” 顾娇将自己的来意说了。 冯林的眼神变得闪躲起来:“那个……六郎不让我把国子监发生的事告诉你。” 顾娇没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冯林从前有多厌恶她,如今就有多喜欢她,不是男女之间的喜欢,是和亲人一般的相处。 冯林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哀叹一声:“好吧,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六郎……把郑司业给得罪了。” 怎么得罪的冯林就不清楚了,小净空与秦楚煜的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六郎自己不说,冯林没处打听。 萧六郎如今是不藏拙的优等生了,不然也不可能考入率性堂。 然而月考他考了个倒数第一,听说是郑司业批改的。 别人可能不了解萧六郎的实力,冯林与林成业上过他的课,绝不相信他的成绩会突然垮成这样。 冯林道:“林成业都在问我,郑司业是不是在给六郎穿小鞋?还有王祁、陈铎、李渡、赵海……” 冯林报了一连串的名字,都是这几日刁难过萧六郎的人。 顾娇将他们的名字一一记在了小本本上。 其中有几人是被胁迫的,顾娇将他们的名字划去,最终还剩下四个名字——罗渡、赵瑞、周奉平与郑司业。 李渡与赵瑞是监生,周奉平是学政。 率性堂乃六堂之首,一般来说,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欺负到率性堂学生的头上。 周奉平是郑司业的爪牙,郑司业即将成为新一任的祭酒,他则有望成为下一任的司业,为郑司业马首是瞻。 至于说罗渡与赵瑞,这二人在京城颇有些来头:一个是罗国公府的少爷,一个是工部尚书、也就是顾侯爷的顶头上司的小儿子。 可在顾娇眼里,这都不叫事儿。 谁也不能欺负她相公。 顾侯爷正在年度考核的重要阶段,每天绞尽脑汁如何讨好顶头上司,他万万不知道的是,这边他刚给人送完厚礼,那边他女儿就把人家的小儿子揍成了猪头。 回府的路上,顾侯爷一脸纳闷地望天,为毛送了那么多礼还是感觉不踏实,反而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顾娇揍完罗国公府的少爷后,越发强烈了。 顾侯爷的脊背凉飕飕哇。 他没干啥呀,可为毛感觉自己要完? 在顾娇揍完国子监的学政周奉平后,顾侯爷在府里喝水都塞了牙缝! 心慌慌,慌得一批。 黑漆漆的小巷子里,顾娇掏出小本本,划掉第三个名字周奉平。 目光落在最后一个名字上,黑衣顾娇邪恶地勾了勾唇角。 152 欺负回去(二更) 郑司业最近很勤勉,他几乎住在了国子监。 毕竟,他是代祭酒了嘛,很快便会成为真正的祭酒,做做样子总是没错。 自打萧六郎讥讽他没资格进入明辉堂后,他便在庄太傅面前软磨硬泡,庄太傅又在陛下面前替他美言,如今他在明辉堂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 只不过,仅仅是外堂而已,内堂要等做了祭酒才有资格进去。 郑司业站在内堂的大门前,目光充满了贪婪:“很快,本官就能搬进去了!” 劳累了一整天,他有些饿了。 他倒是想让人把吃的送过来,奈何外堂没有吃饭的地方,内堂才有。 他只得走出明辉堂。 门外的侍从走过来,问他道:“大人可是饿了,要回司业堂吃点东西吗?您想吃什么,小的去让人给您做。” 自从前几日搬进明辉堂,郑司业就再也不愿回司业堂了,总感觉司业堂已经配不上他如今的身份。 他摆摆手:“算了,我自己去外面找点吃的。” 顺便醒醒神。 快年关了,他还有一大堆的公文要处理呢。 他可真是个勤勉的好官! 郑司业自我感觉良好地出了国子监。 因为他出去了,导致顾娇翻墙来明辉堂揍他时扑了个空。 顾娇不知他还回不回来,正犹豫着是在这里等他,抑或是干脆出去找他,就听见一道十分轻微的呼吸声。 这里藏了个人! 难道是郑司业? 那家伙躲起来了? 黑衣顾娇一手撑住桌子,英姿飒爽地跃了过去,从柱子后抓出一道人影。 结果—— “是你?”顾娇抬起的小拳拳僵在半空。 她立马将小拳拳放了下来,一本正经地盯着对方:“这么晚了,你不回家,来这里做什么?” 萧六郎:“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顾娇无言以对。 更无言以对的是,她穿着黑衣,他也一身黑衣。 二人的脑子里同时闪过一句话:你什么时候背着我买了黑衣?! 顾娇前世喜欢花里胡哨的衣着,来这边后口味变了,她的衣裳多以青衣为主,萧六郎则是国子监的白色监服,或者平日里的是白衫、蓝衣常服。 总之,他俩的衣裳很少撞色。 顾娇:没想到头一次穿情侣装竟然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顾娇正色道:“我先问的,你先说。” 萧六郎面不改色:“我来见个人,顺便拿点东西。” 顾娇一本正经:“好巧,我也是。” ——一个放了学就回家的男人大半夜背着老婆来夫子办公的地方,有人信吗? ——呵,一个外头的小姑娘来国子监就有人信了? 小俩口一脸严肃地看着对方,将睁眼说瞎话诠释到了极致。 萧六郎张了张嘴。 “有人来了!”顾娇突然抬手捂住他的嘴,警惕地蹙了蹙眉。 萧六郎被她柔软的小手捂着,就快要呼不过气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顾娇食指放在唇瓣上:“嘘——” 萧六郎指了指她的手。 你捂我的嘴就够了,干嘛连鼻子也一起捂上? 呼不过气啦! “哦,对不起啊。”顾娇拿开手,与他一道躲在了柱子后。 顾娇心里想的是,如果来的是郑司业,那就先把相公一掌劈晕,把郑司业收拾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然后再把自家相公背回去。 可惜来的并不是郑司业。 是李司业。 他是副司业,地位比郑司业略低。 他是个正直的好官。 萧六郎不想伤害他。 顾娇也无意伤害名单之外的人。 二人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呼吸。 “大人,这么晚了,您还是明天再来吧。” “那怎么行?我有十分紧急的事禀报郑司业,等到明天兴许就来不及了,若是出了事你们担责吗?” 听他这么说,两名侍从不敢阻拦,放着他进了明辉堂。 明辉堂是一直都有人把守的,顾娇能进来是因为她前世是特工啊,这种事简直不要干得太多,可萧六郎是怎么混进来的? 顾娇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萧六郎装作没看见她的小眼神。 李司业进了明辉堂的外堂:“你们去下头守着吧,别叫人擅自闯入,我在这里等郑司业就好。” 李司业在国子监的风评极好,是个正直的老实人,二人不疑有他,匆忙下去把守大门了。 萧六郎与顾娇起先真以为他是来找郑司业的,哪里料到两个侍从刚走,李司业后脚便在明辉堂里翻找了起来。 这里是外堂,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 他鬼鬼祟祟地翻找着,速度很快。 顾娇不明所以。 萧六郎却隐隐猜出了什么。 李司业找着找着,就来到了第三排的书架前。 右手边便是萧六郎与顾娇藏身的柱子。 二人屏住了呼吸,将身形努力往后压缩。 身后便是墙壁,退不了太多,二人面对面地站着,太近了,呼吸都纠缠在了一起。 柱子的厚度只有一尺,也是这时候,萧六郎才发现顾娇又长身子了。 顾娇长高了,但由于他也在长个子,身高上没太大感觉,可她的女子身姿…… 萧六郎努力不让自己碰到不该碰到的地方。 顾娇也尽量将自己贴在身后的墙壁上。 “没有吗?不会啊……”李司业越找越靠近柱子。 萧六郎的衣裳露出了柱子外。 顾娇探出手,打算将他搂过来,萧六郎却先她一步伸出手,抱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一个旋身,换自己贴上了冷冰冰的墙壁。 他将她柔软的小身子扣进怀里。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 顾娇都没料到他这么猛。 他的胸口滚烫,胸膛充满了力量。 顾娇:这家伙不仅背着我买黑衣,还背着我锻炼小胸肌! 他的胸膛很硬,相对的,顾娇的胸口就很柔软。 萧六郎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呼吸一滞,血气唰的涌上了头顶! 然后—— 李司业焦灼道:“不应该呀,他把月考的试卷放哪儿了?” 眼看着李司业找完了这排书架,就要路过柱子去翻找下一排的书架,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李司业手一抖,胡乱将翻乱的书卷塞回书卷,神色匆忙地来到大堂中央,理了理衣襟,做出一副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 郑司业进了大堂,狐疑地看了李司业一眼:“听说李司业找本官有急事?” 李司业故作镇定道:“是这样的,明天率性堂有骑射课,听说前几日女学上骑射课,摔伤了不少学生,我在想咱们是不是把骑射课暂时取消?” “这就是你说的急事?”郑司业不耐地皱了皱眉,“取消就取消,以后这种小事自己决断就好,不必来问我!” “是!”李司业拱了拱手。 “还有事?”郑司业问。 李司业余光瞟了眼没找完的书架,垂眸道:“没了,下官告退。” 二人同为司业,尽管有正副之分,可也不必自称下官。 这是因为自己是代祭酒了。 郑司业对这句下官很受用,脸色缓和了些,道:“算了算了,时辰不早了,本官也回去了,一起吧。” “大人,请。”李司业行礼。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明辉堂。 这时候追出去揍他,李司业就满嘴说不清了。 顾娇这会儿其实猜到李司业为何来找月考试卷了,他也怀疑萧六郎的成绩有猫腻,他想帮萧六郎澄清。 是个好人。 不能连累他。 顾娇决定,下次再揍姓郑的。 二人还维持着刚刚的距离,心都仿佛跳在了一起。 萧六郎心跳得比较快,顾娇眼馋他美貌,内心却比较平静。 毕竟看美人嘛,大大方方看,她又不害羞! “那个……”萧六郎清了清嗓子。 顾娇会意,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明辉堂内的灯在两位司业大人离开前便熄灭了,却有稀薄的月光透进来,落在萧六郎的俊脸上,映出一片难以掩饰的绯色。 萧六郎有些尴尬。 顾娇瞅了瞅他某处,淡定地说道:“我明白的,正常的生理反应而已,你不用不好意思。” 不懂什么是生理反应,却也听懂了这句话的萧六郎:“……”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顾娇转身往外走,想到了什么,她道:“你年纪也不小了,回家后最好自我纾解一下,别把自己憋坏了。” 萧六郎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就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顾娇来到一幅画前,掀开画,叩了叩画后的墙壁,墙壁忽然开了,露出一个暗格,里头有一套试卷,正是李司业要找的月考试卷。 顾娇:“果然在这里!” 萧六郎:“你怎么知道?” 方才萧六郎靠着墙壁,视线之处只有顾娇,而顾娇却只用歪歪头便能看见大堂内的场景。 郑司业进来时,第一眼就是在看这幅画。 所以顾娇猜测画的后面一定有什么。 “你也是来找这个的吧?”顾娇问。 “还有别的。”萧六郎说着,来到最后一排书架前,轻轻一推,书架开了,里头竟然是一个密室。 萧六郎进密室找了一本册子出来。 “是什么?”顾娇问。 萧六郎把册子给她看。 顾娇看完,嘴角一抽,狠还是你狠。 “走了。”萧六郎说。 门锁住了,顾娇本打算撬门,就见萧六郎推开了另一间密室,带着她从这里走出了国子监。 顾娇目瞪口呆,原来还有密道啊,这家伙怎么对国子监这么了解? 虽然没揍到郑司业,可他们拿到了让郑司业脱一层皮的证据,也算是收获颇丰了。 二人回到家,家人都睡下了,萧六郎临出发前将小净空抱去了顾琰的屋子,这会儿才把熟睡的小净空抱回来。 他快速洗了个澡,出来倒水时碰到顾娇。 顾娇唔了一声:“你这么快?” 我就洗个澡怎么不快了? 然而在反应过来顾娇的快是指什么快之后,萧六郎整个人都不好了! …… 接下来的几日,国子监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事,率性堂月考的试卷泄露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萧六郎的考卷,这种考卷若是倒数,那率性堂没人不是倒数了。 试卷是郑司业批改的,很明显,他在恶意针对萧六郎。 第二件事是郑司业几年前与人结党营私的账本在国子监流传开了。 国子监里贵族公子多,背后的势力盘根错节,有拥护郑司业的,也有刚正不阿的。 账本很快就传到了陛下的手里。 陛下雷霆大怒,将郑司业叫来御书房,狠狠地痛斥了一顿。 庄太傅也在场。 郑司业是庄太傅阵营的人,庄太傅自然要保他,可证据确凿,保起来不是那么容易的。 出宫后,庄太傅恨铁不成钢地问道:“怎么回事?这种东西不是早让你销毁了吗?你怎么还留着?” 郑司业委屈道:“我……我大概是销毁的时候漏掉了,恰巧漏了这一本……让什么人给捡去了……” 庄太傅道:“那怎么现在才抖出来?你想想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没有啊,我就……” “就怎么?” 郑司业支支吾吾地将针对萧六郎的事儿说了:“……他只是一个小县城的穷书生,谈不上得罪的!” 对方比自己身份高,才叫得罪。 萧六郎这种小角色,充其量只能叫欺负! 郑司业面色一变:“难道是这小子?” 庄太傅淡道:“一个乡下的穷小子还没这能耐,多半是有人不愿意看到老夫的人坐上国子监祭酒之位,所以才在紧要关头拆了老夫的台。” 郑司业怔怔道:“会是……谁?” 庄太傅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望着宣平侯府的方向,冷笑道:“普天之下,敢这么与老夫作对的,除了那一位,还有谁?” ------题外话------ 人在家里,锅从天降! 顾侯爷:我女儿快把我坑死了o(╥﹏╥)o 宣平侯:好巧,我儿子也是。 153 一更 庄太傅训斥完郑司业,又回御书房去安抚陛下了。 他采取的策略是,绝不否认郑司业犯下的过错,但正所谓水至清则无鱼,看得见的猫腻总比看不见的强,况且这也是几年前的旧账了,如今郑司业再没出现过类似的行径,证明此人有悔过之心。 恳请陛下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再者,国子监属于青黄不接的尴尬阶段,没有比郑司业更适合担任祭酒之位的人。 李司业到底年轻了些,资历也不够,手段更是青涩,镇不住那帮老顽固。 有时候啊,还得需要像郑司业这种有点滑头与手段的人,才能成为一把更锋利、更能为陛下披荆斩棘的刀。 要不怎么说庄太傅能耐呢,这剖析问题的角度,一般人还真不敢这么说。 可陛下就觉着这是实心窝子的话,他也希望昭国的朝堂一片清明啊,但也正如庄太傅所言的那样,太老实的刀太钝,不好使,太锋利的刀又有多少点儿划手。 想找一把又锋利又不绝会伤到自己的刀,太难太难了。 如果老祭酒在就好了,那是个能用真才实学镇住官场的人。 最终陛下还是被安抚住了,保留了郑司业的官职以及几日后册立他为国子监祭酒的决定,只罚了半年俸禄,以儆效尤。 对外就称账本其实是伪造了用来污蔑郑司业的。 郑司业守在皇宫外,见庄太傅出来,虔诚地拜了一拜:“太傅对下官恩同再造,下官日后一定为太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庄太傅冷声道:“别以为陛下不追究你就高枕无忧了,你以后不要再任性妄为,叫人抓住把柄!” 郑司业冷汗冒了冒,躬身道:“是,下官记住了。” 庄太傅又道:“还有月考的事,你自己得想个法子圆过去!” “……是!” 郑司业牙疼感到回了国子监。 萧六郎正坐在树荫下为林成业补习,见郑司业气冲冲地过来,他淡淡地睨了对方一眼。 郑司业突然就涌上一股直觉,这件事是萧六郎干的!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月考的试卷藏在壁画后的暗格里,账本藏在明辉堂的密室里,萧六郎哪儿来的通天本事知晓他这么多秘密,又如何瞒过侍从的把守潜入明辉堂而不被发现? 郑司业的心里犹如堵了一团火,烧得他上不去下不来。 萧六郎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多看他一眼都嫌多余。 郑司业妥妥被激怒了,甭管是不是这小子,他都对小子厌恶透了! 偏偏他不能再对这小子动手! “啊,郑、司业。”林成业发现了对方。 萧六郎把改完的试卷递给林成业,上面圈出了他写得不够细致的地方,随后萧六郎淡淡望向郑司业:“郑司业是来道歉的吗?” “道、道什么歉?”郑司业一愣。 萧六郎淡淡地掸了掸宽袖,一派闲适地说:“我的卷子啊,我似乎一题都没错,郑司业是怎么给我定成绩的?难道真如传言的那样,郑司业是故意针对我?” 是啊,我就针对你怎么啦? 有本事你咬我呀! 一个时辰前的郑司业敢这么说,现在却不能了。 郑司业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那日明明给他们说的是正数第一,不知他们怎么听岔了,给你弄成倒数第一。” “哦。”萧六郎挑眉,“那劳烦郑司业把成绩改过来?” 郑司业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角青筋暴跳:“……改,马上改!” 郑司业不仅得把萧六郎的成绩改过来,还得当众给萧六郎道歉,这是庄太傅给他下的死命令。 若连这点忍辱负重都做不到,那他不备成为庄太傅手下的刀。 郑司业欺负萧六郎时心里有多爽,道歉甩给他的耳光就有多响亮。 郑司业死死地拽紧了拳头:“你给我等着,等有一天我做了国子监祭酒……” 有你好看! 蒙学比国子监放学早,小净空一般都会在课室里写作业等萧六郎来接他。 今天率性堂最后一节课是自习,可以不去。 萧六郎去蒙学接了小净空。 “你又逃课!”小净空叉腰看着他。 “没课。”萧六郎说。 小净空双手抱怀,一脸严肃:“自习课不是课吗?” 萧六郎:你是家长还是我是家长? “走了。”萧六郎抓起他的书包让他背好。 小净空不懂大人的迷惑行为,但他好想娇娇,于是背着娇娇亲手给他做的书包,跟在坏姐夫身后出了国子监。 长安大街上人来人往。 今日卖糖葫芦的小哥儿换了个地方,恰巧就离他们的住处不远。 萧六郎看着不远处亮晶晶的糖葫芦,问小净空道:“要吃糖葫芦吗?” 小净空:“要!” 萧六郎:“不给你买。” 小净空:“……” 这是小净空不理解的大人迷惑行为二。 但他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停下脚步,叉着小腰,奶凶奶凶地哼了一声:“我要给你涨租!” 萧六郎:你还知道涨租?! 小净空最终也没如愿以偿地吃到他的糖葫芦,因为坏姐夫的磨磨蹭蹭,过去时最后一串已经卖完了。 小净空抓狂! 哎呀,我可真闹心呐! 带个大人出门真是太不容易了! 小净空黑着小脸,慢吞吞地回家。 即将转弯进入碧水胡同时,前方突然传来一道颤抖的声音:“阿……阿珩?” 那声音有些苍老,带着激动以及仿佛来自灵魂的颤栗。 萧六郎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他没有抬头。 他一手杵着拐杖,另一手拉过小净空的手,将他赶紧拽进了碧水胡同。 “哎呀我不要你牵!我自己走!” 是小净空幽怨的小声音。 “阿、阿珩!” 老者迈步追上去,地上路滑,他险些摔了。 幸而一旁的管事刘全及时扶住了他:“老爷,您当心啊!这几天京城下了雪,路上都结了冰,您别摔着了!” 老者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你刚刚看见了没有?” “看见谁?”刘全问。 “阿珩!”老者说。 “阿珩少爷?小祭酒吗?老爷,您眼花了吧?小祭酒已经去世了。”刘全是老者的家仆,虽跟了老者多年,却一直帮老者料理家中事务,并未去过国子监,也没见过那位传闻中的少年祭酒。 “阿珩……”老者望着空荡荡的碧水胡同,一阵失落。 刘全心疼道:“老爷,兴许只是容貌相似之人。” 老者摇头。 若果真是陌生人,那么他听见有人叫他一定会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一眼,绝不是刚才那种反应。 他分明是听出了自己的声音。 太猝不及防,所以来不及掩饰,为了不让自己察觉他的异样,才逃一般地走掉了。 “是阿珩!是他!”老者的情绪久久难以平静,他努力回忆,“他好像穿着国子监的监服。” 刘全道:“那就更不可能了吧?小祭酒怎么会成为国子监的监生?” 他可是祭酒哇! 老者也觉着奇怪,可再奇怪也不如眼见为实:“总之你去打听一下,还有,我见他杵着拐杖,他的腿脚貌似受伤了。” “是,老爷。”刘全无奈应下。 国子监学生众多,要打听一个监生并不简单,可打听一个瘸腿监生就不那么难了。 尤其因为郑司业的事,萧六郎在国子监出名了一把,短短半日功夫,刘全便将萧六郎的情况打听得明明白白了。 刘全:“说起来,这个监生与咱们还挺有缘,他在天香书院上过学,他就住小恩人的村子!” 老者:“他叫什么名字?” 刘全:“萧六郎。” 老者一惊:“是他?” 老者当然听过这个名字了,在天香书院落脚时,黎院长不止一次把萧六郎叫去中正堂。 他还看过萧六郎的文章,觉着此子戾气太重,不适合收为弟子。 他一直都在屏风后,没特地出来打量过对方的容貌。 如果他出来看那么一次,是不是早就能发现他是阿珩了? 他没听出他的声音,是因为十七岁的少年已经变了声。 可字迹与文风又是怎么一回事? 从前那个温润如玉的小少年,好似一夕之间变成了一个冷漠而又充满戾气的人,还换了一个身份。 他的阿珩,到底经历了什么? 却说小净空被自家姐夫拽回家后,在心里默默地将之评为了大人的迷惑行为三。 “你为什么要逃?”他仰头问。 “我没逃,只是走快一点。”萧六郎面不改色地说。 小净空问道:“为什么突然走快?你难道不知道走快了会摔跤吗?我们两个……是家里最容易摔跤的人!” 一个是人小,一个是腿脚不好。 到底能走多快,心里没点数吗? 小净空又道:“刚刚那个老爷爷叫你阿横,是哪个横?横行霸道的横?还是横眉冷对的横?” 萧六郎道:“这两个是一个横。还有,你听错了,他叫的不是我。” “哦。”小净空失落,居然没套路到。 萧六郎岔开话题:“别啰嗦了,今天学陈国语,昨天给你布置的作业都做完了吗?” 小净空自从入学考考了低分后,就开始了每天放学后恶补外语的悲惨经历。 小净空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他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作业:“当然做完了!你以为我是你吗?要人戳一戳才会动!不鞭策你,你还在考倒数第一!” 萧六郎:“……” 倒数第一的梗是过不去了是吗? 萧六郎检查了他的作业,基本上没错误,同样是教,却不得不说,教小净空比教林成业省力多了。 “阿珩呀……”小净空突然学着外头的那些老太太,翘着小兰花指,拿腔拿调地唤了萧六郎一声。 萧六郎浑身一抖,被雷得外焦里嫩! 他、他还是去教林成业好了! 却说老者在亲眼见到萧六郎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直觉告诉他,那是他的阿珩,可萧六郎的一切信息又显示他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为了弄清楚真相,老者决定亲自上门一趟。 他记得那一日二人是消失在在碧水胡同,至于是里头的那一座宅子就得一间一间地上门去找。 他找了个国子监旬休的日子。 今天清和书院也旬休。 可家里的四个男子汉没闲着,全都去采买过年的物资了。 因此老者来到他们的宅院时,宅院是空的。 门虚掩着。 这是老太太为自己的牌友们留的门。 “请问,萧六郎在吗?” 老者客气地问。 无人应答。 老者猜人在后头,想了想,还是迈步走进去:“我找萧六郎,请问他在家吗?” 老太太正坐在后院儿嗑瓜子儿,听到动静,还当是自个儿牌友来了,回过一看。 咦? 一个老头儿? 新来的牌友么? 求打牌的? 老者也看清了老太太,他的反应就比老太太大多了。 太后? 他双腿一软跪了下来! 老太太:……倒也不必。 ------题外话------ 大家还有月票吗? 可不可以投给娇娇? 鞠躬感谢! 154 认亲(二更) “你是来打牌的?”老太太问。 老者一愣。 打、打牌? 老太太磕着瓜子儿道:“今儿不打叶子牌,推牌九,五十铜板起价。” 太后在说什么?什么叶子牌?什么推牌九? 老者定定地看着太后,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发觉眼前之人虽容貌酷似太后,衣着与气度却不像太后。 “瞅啥瞅?”老太太不耐地问。 “您……不认识我了吗?”老者指着自己问。 被他这么一说,老太太倒还真仔细打量起他来。 长得人模狗样的。 还有点儿眼熟。 在哪里见过么? 老太太不记得从前的事了,偶尔回忆起一些来,但都是十分零散的片段。 不过这老头儿给她的感觉有点儿不一般。 可不不一般吗? 从前老祭酒在朝为官时,可没少与庄太后作对。 他是保守派,坚决反对后宫干政、尤其女人垂帘听政。 早在先帝在世时,老祭酒就上过不少劝先帝废后的折子,他在奏折里称贤德后是妖后,惑乱后宫,外戚干政,还心狠手辣、草菅人命。 贤德后曾一度被先帝打入冷宫,就是拜老祭酒所赐。 尽管不到半年她就凭着过硬的宫斗技能走出了冷宫,可她少挣了半年的银子,还搭进了不少从前的积蓄。 断她钱财,如同杀她父母! 在那之后,贤德后便视老祭酒为眼中钉肉中刺。 老祭酒被流放边塞五年,吃尽苦头,晒成人干,老了十好几岁,就是贤德后的手笔。 俩人一直厮杀到先帝去世,贤德后干掉太子,扶持静妃之子登上帝位,成了权倾朝野的太后。 二人之间才总是暂时分出胜负了。 为何是暂时,是因为老祭酒掌控着国子监,而国子监又齐聚了全昭国最有才学的青少年。 夸张一点说,老祭酒掌控着昭国的未来。 庄太后处心积虑想把国子监的大权笼过来,那会儿安郡王快回国了,庄太后向陛下提议设立可在国子监增设少年祭酒一职。 陛下同意是同意了,可被册封为少年祭酒的却不是庄太后的侄孙,而是昭都小侯爷。 这小侯爷是老祭酒的徒弟。 庄太后心里一万头不可言述的马奔腾而过。 老祭酒笑歪了。 这一回合看似老祭酒赢了。 可没过多久,除夕夜,国子监突然走水,昭都小侯爷被大火活活烧死了。 …… 老者自打辞官后,已许久没去回忆前尘往事了,眼下乍一看到太后,思绪才不由地被拉回了那个血雨腥风的朝堂。 老太太一脸不解地开口了:“你咋不说话?咋看我的眼神这么复杂?还有我见了你,我的心情好像也变得有些复杂!” 还是说不上来的那种复杂,就像是俩人是宿敌,她恨不得找把刀来砍了他! 等等。 拿刀砍他?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老者一眼。 他俩认识,这一点无论是从他的眼神还是他的话语都可以确定。 他很怕她。 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似乎是有点儿心虚。 还见了她的面就跪下,这是得多对不起她? “我知道你是谁了!”老太太脑海里灵光一闪,把瓜子往桌上一扔,“你是不是就是当年那个抛弃了我……又回来找我的负心汉?” 老者:“……!!” 顾娇与顾琰先回来的,二人一走过穿堂发现后院多了个人。 顾娇瞧着挺眼熟。 主要是脸上没了大鞋印子,她一时间没认出来。 “姑婆?”顾娇眼神询问。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某瑟瑟发抖的负心汉一眼,叹道:“你们姑爷爷。” 顾娇:“……” 顾小顺:“……” 萧六郎与顾琰、小净空是后面进屋的,他们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身后还跟着一辆载着年货的马车。 几人与车夫一道将马车上的年货卸下来。 萧六郎抱着一壶香油往里走,和顾娇与顾小顺一样,走过穿堂就愣住了。 院子里坐着老太太、顾娇、顾小顺以及没那么发抖却依旧面色发白的老者。 没办法,“被”给先帝戴了绿帽,内心惶恐! “姑爷爷。”顾娇介绍。 萧六郎:“……” 一会儿不见,你又往家里捡了个姑爷爷? 顾娇冤枉:这回可不是我捡的。 萧六郎神色复杂地看了老者一眼。 老者这会儿脑子一片空白,连自己是来与萧六郎相认的都不记得了,只在心里疯狂向先帝告罪——微臣与太后绝对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老太太的火气已经给压下来了,淡淡地问道:“行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们俩有孩子吗?” 老者从椅子上一滑,险些跌在地上。 他一边扶着椅子坐起来,一边苍白着脸道:“没、没有。” 老太太点点头:“我想也是没有,不然我不会不远千里来投奔六郎。” 萧六郎看着老者,老者抹着冷汗。 与庄太后斗法一辈子,就属今日这一回合最招架不住,可以说是毫无还手之力! 庄太后漫不经心道:“年轻时你弃我而去,如今你老了,想上门让我侄孙养你,门儿都没有,你滚吧!” 老者如释重负,头一回觉得滚字如此动听! 老者出了院子仍有一种不尽真实的感觉。 他要弄明白到底咋回事儿,没走,就搁门边儿等着。 而萧六郎也没让他失望,不一会儿果真出来了。 二人看见彼此都不惊讶,好像已算到对方一个不会离开,一个不会不出来。 萧六郎已没了上次在胡同口的惊慌。 老者心里五味杂陈:“里头那位是太后吧?你怎么会与太后在一起?你可以不承认你是阿珩,但你不能否认她是太后,太后可没死。” 萧六郎沉默。 老者难过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你和太后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太后失忆了,你总没有,你告诉我!” 萧六郎依旧沉默。 老者痛苦地闭了闭眼:“好,你不想说,我不逼你,我改天再来看你。今天的事……我会替你保密。” 萧六郎欠了欠身,转身进院子。 “你的腿……”老者担忧的目光落在他的右腿上。 萧六郎步子一顿:“不碍事。” 这是他对自己说的唯一一句话。 老者觉着,他追出来,或许就只是为了和他说这三个字。 他不想自己为他担心。 老者的心里一片酸楚。 萧六郎进了院子,老者也回到了马车上。 其实今日的“收获”不仅仅是见到了太后,他还见到了自己的小恩人。 他怎么都没料到她与阿珩……不,如今该叫六郎了。 她与六郎竟然是夫妻。 这都是什么缘分? 院子里,一家人齐刷刷地看着老太太。 “姑婆,姑爷爷真走了,您不难过吗?”小净空问。 在这个家里,知道老太太不是萧六郎姑婆的人不多,可顾小顺是其中一个,当初老太太晕倒在顾娇与萧六郎的家门口时,顾小顺也在场。 之后的顾琰、小净空、姚氏等人都以为老太太真是萧六郎的姑婆,不远千里来投奔他的。 因此当姑爷爷出现,小净空几人几乎是没有怀疑地相信了。 顾小顺也相信了,因为相处这么久,他都忘了姑婆是捡来的事了。 老太太嗑了个瓜子儿:“我难过啥?他不在我才清净呢!” 谁要和一个糟老头子过后半生? 每天打牌它不香么? 小净空:“哦。” 顾娇在灶屋做饭时,小净空跐溜跐溜地走了进来,拉了拉顾娇的衣裳,道:“娇娇,我和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顾娇问。 小净空歪着小脑袋看着她:“姐夫有个小名,叫阿横,横行霸道的横。” 虽然姐夫不承认,但是他心里已经这么认定了,就是横行霸道的横! 顾娇好笑地看着他:“是吗?你怎么知道?” 小净空道:“我听姑爷爷叫的,我那天看见姑爷爷了。” 顾娇:“哦?” 小净空叹道:“我和姐夫放学回来,就在胡同口,姑爷爷叫了姐夫一声阿横,姐夫没理他,拉着我就跑了。事后我问姐夫,姐夫还强词夺理说说姑爷爷认错人了。姐夫可真不孝顺,就算不想认姑爷爷,也不能这么对他老人家。蒋夫子教我们要尊老爱幼。” 小净空那天就觉得不太对了,今天姑爷爷上门,更是让他坚定了自己的猜测。 坏姐夫那天果然有鬼! 坏姐夫是个不孝子孙。 他以后可不能这么干。 告完状的小净空,深深感到了自己肩膀上的重任。 他去书房,拿起了自己颇为嫌弃的他国语言书籍。 坏姐夫不靠谱,好心累。 从今天开始,他要加倍努力,将来才能好好养家。 灶屋内,顾娇回味着小净空的话。 见过? 还叫了小名? 这么说,那人是认识萧六郎的。 从萧六郎的反应来看,萧六郎也极有可能认识对方。 而据顾娇对那人的观察,那人明显也是认识老太太的,至于是不是真正的两口子暂时还不好说。 老太太记忆错乱,认错人也有可能。 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那人认识萧六郎,也认识老太太,而萧六郎也认识他,那萧六郎是不是也认识老太太呢? 当初救下老太太并且一直毫无怨言地收留对方,并不是因为他突发善心,而是他们原本就是旧识? 安郡王也认识老太太…… 顾娇用柴火枝在草木灰上写了几个名字。 老太太、安郡王、萧六郎、宣平侯府、阿横。 …… 却说老者回到马车上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庄太后与宣平侯府不对付,与自己也不对付,而萧六郎既是宣平侯府的人,也是自己的学生。 把萧六郎放在那个祸国妖后身边,老者不放心。 “不行,我得盯着她!” 老者此番回京城,其实是因为一个多年的挚友病危,命不久矣,他来见他最后一面。 见了就打算继续归隐山林的。 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他悄悄动用了沉寂多年的人脉,在碧水胡同租下了一间小宅,可巧,就在萧六郎与顾娇隔壁。 老者麻溜儿地搬了进去。 他的家仆不多,只刘全与一个临时雇来的车夫。 搬进去的第一天,他就搭了一把梯子,站在墙头暗戳戳观察祸国妖后的动静。 老太太早发现他了。 这阴魂不散的糟老头子,年轻时不要她,老了却想追回她? 做梦去吧! 老太太忍住把人一刀砍死的冲动,回屋困觉去了。 可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越想越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她去厨房,提了把菜刀,气冲冲地去了隔壁。 老者盯了一会儿犯困了,也回屋睡觉去了。 不同的是,他睡着了。 可睡到一半感觉脖子上凉飕飕的,他瞬间惊醒,睁眼就看见老太太拿菜刀指着他。 他吓了一跳:“你做什么?” 老太太把菜刀往他脖子上一架,威武霸气地说道:“私房钱交出来!” 莫名遭遇打劫的老祭酒:“……!!” 155 痘疹(一更) 一大早,顾娇便去了医馆。 上午来了几个病人,下午没什么生意,顾娇在自己的小院歇息。 与她一墙之隔的地方是女学的小花园。 小花园里有个凉亭。 平时没什么人过来,此刻却有个姑娘在那里弹曲。 她弹得实在有些差强人意,断断续续不说,音还是个错的。 顾娇躺在藤椅上闭目养神,结果被这姑娘的夺命琴音磋磨得够呛。 她推开屋门走出来,望着院墙的方向道:“错了。” 那姑娘显然没料到会有人听到自己弹琴,吓得指尖一划,又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 顾娇感觉自己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那姑娘问。 她四下张望,却没发现有人在附近。 “你的琴音不准。”顾娇说。 那姑娘这下听出来了,是院墙后的人在说话。 她愣了愣,问道:“不准吗?我刚买的古琴。” 这把古琴的质量不怎么好,一般的世家千金可能不会买这种劣质的古琴,顾娇约莫猜到对方的身份不高了,不然也不会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练琴。 “拿过来。”顾娇说。 “怎、怎么拿?”那姑娘问。 顾娇望了望一人多高的院墙,打消了翻过去吓死人家的冲动,淡道:“能找到琴轸吗?” 那边过了一会儿:“找到了。” 顾娇道:“我说,你来调。勾三弦。” “嗯?”那姑娘显然是个生手。 最早的古琴只有五弦,后文王加了一弦,武王加了一弦,因此成了七弦,也叫七弦琴。 七弦也都有各自的称呼,分别是宫、商、角、徵、羽、文、武。 顾娇道:“第三根弦,角弦。” “哦哦!”那姑娘抬起指尖勾了一下。 顾娇道:“音高了,你把琴轸松一松。” 那姑娘松完琴轸,又勾了一下弦:“这样呢?” 顾娇道:“松得太多了,音低了,稍紧一点。” “哦。”那姑娘小心地转了转琴轸。 这次总算是准了。 之后她又在顾娇的指导下把其余六弦也一一调整了一番。 她把课上学的曲子弹了一遍,欣喜地叫道:“果然好听多了!” 顾娇黑了黑小脸。 这也叫好听? 你对好听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姑娘,谢谢你!我原本都灰心了,打算随便练练就放弃的,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今天下午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里练琴!” 顾娇:……我现在后悔还来不来得及? 被隔壁的夺命琴音折磨了一下午的顾娇,出来时小脸都黑透了。 女学的乐馆中,顾瑾瑜也刚练完琴。 她只要练琴,便会有一大堆人慕名来欣赏。 她的琴音,说是绕梁三日不绝于耳也不为过。 “慧县主,你怎么可以弹得这么好?老师上午才教的曲子,你下午就能融会贯通了,你平日里是不是下了很多苦功夫练琴啊?” “是啊是啊,慧县主,你给我们传授一下经验吧!” 两名世家千金羡慕地看着顾瑾瑜。 顾瑾瑜抱着手中的月影伏羲琴,微微一笑:“大家不用这么客气,唤我名字就好。其实我好久没练琴了,难为你们不嫌弃。” 千金甲:“天啦,这水平竟然是好久没练了吗?那你要是练一下,得厉害成什么样啊?” 千金乙:“顾小姐,你手中这把就是月影伏羲琴吧?陈国第一琴师月影亲手制作的,六国之中仅此一把!” 所有人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千金丙:“顾小姐,能不能借我们观赏观赏啊?” “当然可以。”顾瑾瑜把手中的琴让了出来。 众人围上去,仔细观赏着传闻中的月影伏羲琴。 不愧是六国第一琴,这琴面、琴弦、琴徽、琴头、琴尾,无一不接近完美。 为何是接近完美,因为真正完美的只有真正的伏羲琴。 但伏羲琴早已经没有了,所以月影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六国第一琴。 女学之中,人气最旺的有两人,一个是侯府千金顾瑾瑜,一个是庄太傅的孙女庄月兮。 庄月兮的诗文更出彩,顾瑾瑜的琴艺更出众,二人分庭抗礼、不相伯仲。 可若是论人缘,自恃清高、不屑与人结交的庄月兮就远远不如平易近人的顾瑾瑜了。 此时,庄月兮从另一间琴房里出来,手中抱着一把古琴。 她身后跟着同样抱着古琴的庄梦蝶。 庄梦蝶弹琴是凑数的,从进琴房便开始打瞌睡,直到结束才来了精神。 二人路过顾瑾瑜的琴房,见她被一堆千金们围在中央讨教琴艺。 庄梦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切,有什么了不起?乡下来的野丫头,打肿脸充胖子,抢了人家的身份还在这里沾沾自喜,真把自己当正牌千金了!” 庄月兮睨了自家草包妹妹一眼:“你又能比她好到哪里去?” 庄梦蝶嘴角一抽:“有你这么说自己亲妹妹的吗?我再不好我也是爹亲生的!我出身高贵!我是正儿八经的世家嫡女!” 庄月兮冷声道:“世家嫡女连几首诗都背不出来,到了外头可别说你是庄府的小姐,庄府丢不起这个人!” “你……”庄梦蝶气得牙痒痒。 庄月兮不喜欢顾瑾瑜,她也不喜欢庄梦蝶,有这么个草包妹妹,让她时常觉得很丢脸。 姐妹二人下楼。 庄梦蝶原本被姐姐气得半死,然而她一眼看到街边停着安郡王的马车,顿时什么烦恼都没了。 “哥哥!”她把古琴往下人手中一扔,朝安郡王跑了过去。 安郡王走下马车。 昨夜下过雪,街道与屋檐都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然而他伫立在这银装素裹中,犹如一抹雪色都夺不走的清辉。 庄月兮的脸上也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庄梦蝶挽住了安郡王的胳膊:“哥哥!你怎么来了?” 安郡王温声道:“我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们,今天学完了吗?” “学完了。”庄月兮走过来说。 她没把古琴给丫鬟,安郡王见她抱着累,伸出手道:“给我。” 庄月兮微微一笑,把古琴给了自家哥哥。 因为要拿古琴,安郡王把胳膊从庄梦蝶手中抽了出来。 庄月兮对此很满意。 安郡王接过古琴后没着急带两个妹妹上车,而是左顾右盼的,似乎在等什么人。 庄月兮问道:“哥哥,你在找谁?” 安郡王语气如常道:“我听说,顾小姐也来女学了。” 庄梦蝶顿时瘪了瘪嘴儿:“你说那个顾瑾瑜啊,我讨厌死她了!哥哥关心她做什么?” 庄月兮狐疑地看着安郡王。 就见安郡王看着庄梦蝶,轻轻地笑了笑:“她不是你朋友吗?我顺嘴问问。” 庄梦蝶嗤道:“我才没她这种朋友呢!” “顾家只来了她一个?”安郡王问。 庄梦蝶哼道:“不然呢?那个乡下长大的丫头怎么可能会拿到入学帖?” 庄月兮道:“你又是怎么拿到的?” 庄梦蝶一噎,这个姐姐能不能别总是拆她的台呀? 安郡王若有所思,难道……她把自己给她的入学帖转头卖给庄梦蝶了? 安郡王不知道的是,他的帖子是被顾娇卖给杜晓芸了,庄梦蝶的入学帖是后来顾侯爷找淑妃求来的。 乐馆二楼,顾瑾瑜推开厢房,无意中看到来接两个妹妹放学的安郡王。 顾瑾瑜的心口就是一阵小鹿乱撞。 多日不见,安郡王似乎更俊美了些,气场也更强大了。 他左顾右盼是在找谁? 自己吗? 顾瑾瑜的心跳更剧烈了。 又隐约听到庄梦蝶说“你说那个顾瑾瑜啊,我讨厌死她了,哥哥关心她做什么?” 顾瑾瑜的呼吸都乱了。 安郡王在关心她。 他不是来接妹妹的,是专程来看她的! 顾瑾瑜赶忙收好琴,去茶室补了一点胭脂,又理了理头上的发簪,然后下楼去见安郡王。 不料安郡王已经不在了。 却原来,是庄梦蝶无意中说了句“那丫头在隔壁医馆做药童呢,我那天看见她了”,于是安郡王去了医馆。 只是安郡王也扑了空。 顾娇受不了院墙后的琴音,提前下班了! 这会儿家里的四个男子汉还没放学,顾娇先去灶屋炖汤,炖到一半房嬷嬷来了。 “不好了大小姐,夫人她身上长了很奇怪的东西!你快去看看吧!” 顾娇把灶膛里的火弄小了些,让锅里的汤继续温着,与房嬷嬷坐上马车去了侯府。 姚氏看到顾娇,又把房嬷嬷数落了一顿:“都说了我没事,你不要什么都去找娇娇。” “小心些总是好的。”顾娇说着走上前,给姚氏看了看,“是湿疹,没事的,擦点药就好了。” 姚氏看向房嬷嬷:“我都说没事吧?看把你大惊小怪的。” 房嬷嬷长松一口气:“我这不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吗?” 凌姨娘自打被夺权后便有些不安分了,频繁往顾承风与顾承林的院子去,在兄弟二人面前怒刷好感,弄得二人如今恨不得把姚氏赶出府去。 她是自己不出手,打算借刀杀人。 房嬷嬷一直防着凌姨娘呢,可就怕防不胜防。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一盒湿疹膏给姚氏:“以后再有什么问题,及时告诉我。” 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不在乎多走几趟。 房嬷嬷将顾娇送上马车。 顾娇回到碧水胡同。 老太太问:“你娘没事吧?” 顾娇道:“她没事。” 只是连顾娇都没料到的是,姚氏的确没事,家里的两个弟弟却出了事。 最先出现症状的是小净空。 晚饭时小净空的食欲就不大好,顾娇摸了摸他,没发烧,让他早早地去睡了。 睡到半夜,他突然将萧六郎摇醒。 萧六郎古怪地看着他:“怎么了?” 他坐在床上,一脸严肃地说:“我好痒。” 萧六郎点了油灯,掀开他衣裳瞧了瞧,发现他的胳膊上与肚子上冒了好几个透明的水泡。 萧六郎给他盖好被子,将顾娇叫了过来。 顾娇看完后,当场下了诊断:“水痘。” 萧六郎蹙了蹙眉:“你是说……痘疹?” 顾娇点头:“唔,也可以这么说。” 小净空的身体很好,从下山到现在一直没生过病,谁料一病就是痘疹。 尽管痘疹没天花这么可怕,可治起来也不是那么不容易的。 “痘疹会传染,你小时候出过痘吗?”顾娇问萧六郎。 “出过。”萧六郎说。 也是和小净空差不大的时候得了一次痘疹。 “你呢?”萧六郎看向顾娇。 “我好像也得过。”顾娇在脑海里搜寻了一番原主的记忆,是在顾三郎夫妇去世前出的痘,因为得到了良好的照顾,她最终痊愈了。 “小顺好像没得过。”她说。 痘疹会传染,没得过痘疹的就最好不要接触小净空了。 “姑婆得过没有?”她问萧六郎。 这话,就问得有点儿意思了。 老太太只是一个随手救下的麻风病患者,她失忆了,不记得前尘往事,萧六郎又上哪儿去知道她得没得过痘疹? 除非,她已经在心里笃定了萧六郎早就认识她。 萧六郎没问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也没刻意岔开话题,只是不动声色地说道:“我不知道。” 确实不知道。 顾娇想了下,也算正常,譬如她就不知道顾老爷子从前得过什么病。 她哦了一声:“那,保险起见,还是让姑婆小心些。” 这次的痘疹来势汹汹,第二天一早,顾小顺与顾琰也中招了。 156 照顾(二更) 得,家里一共六个人,一下就病倒了三个。 顾娇与萧六郎不敢让老太太继续待在家里。 小净空得痘疹就和一场重感冒差不多,老太太得痘疹那可是会要老命的。 “让老太太去隔壁住几天吧?”顾娇对萧六郎道。 顾娇已经知道隔壁的老者是她曾经在山上救治过的老爷爷了,主要是她认出了刘全。 刘全曾在大年初一给她和顾小顺送过年礼,给她的是一块暖玉玉佩。 那块玉佩还被顾瑾瑜误认为是她自己的,闹了个大乌龙。 不管他是不是老太太的相公,终归他是值得信任的人。 萧六郎张了张嘴,其实他俩……是宿敌来着,你死我活的那种。 住隔壁真的没关系吗? 俩人不会一个没忍住把对方掐死么? 老太太一听要去和自己那口子住,心里还有些嫌弃,可想到三个小家伙都得了痘疹,她还是选择狗头保命。 看到老太太阴测测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老祭酒正在浇花,吓得水壶都掉了:“我没私房钱了!” 老太太死亡凝视了他一眼,默默地拿着行礼进了屋。 老祭酒目瞪口呆:“这这这、这是我的屋子!” 老太太把他的东西扔出来,面无表情道:“现在开始,不是了。” 老祭酒:“……” 老祭酒咬牙,他忍,他忍! 顾小顺和小净空一年上头也不见半点头疼脑热,可这回出痘疹,竟比顾琰的症状还重。 二人高烧四十度,吃了退烧药也没降下来。 顾娇给二人输了点补液。 顾琰坐在二人对面,一脸得意地看二人被扎针。 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打吊针,别提多想揍顾琰一顿了。 萧六郎进屋看见了这一幕,那古怪的治疗方式六国之中、寰宇之内,绝无仅有。 如今二人的秘密都渐渐有些藏不住了,他的身世,她的医术,都在一点一点浮出水面。 只是他不愿多谈自己的身世,自然也没资格过问她的医术。 顾娇也是如此。 大家都是聪明人。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萧六郎问。 顾娇:“没有热水了。” “我去烧。”萧六郎转身去了灶屋。 顾娇留下观察三人的情况。 小净空最小,对新鲜事物的接受度最高,他很快就适应了手背上的针。 顾小顺却害怕得浑身发抖。 “没事的。”顾娇轻轻安慰他。 没打一会儿,小净空犯困了。 顾娇把他抱过来放在腿上,坐在顾小顺身旁,静静地陪着他俩。 顾娇本以为小净空年龄最小,会是症状最轻的一个,结果夜里,小净空的手脚便开始冰凉起来。 顾娇给他打来热水泡脚。 小家伙坐都坐不稳了。 “你抱着他。”萧六郎说。 顾娇坐在椅子上抱着小净空,萧六郎蹲在地上将木盆端着给他泡脚。 这个动作正常人做起来都累,更别提他。 顾娇就道:“我来。” “不用。”萧六郎额头冒出了汗珠,淡道,“他不要我抱。” 小净空都睡迷糊了,还能知道是谁抱呢? 顾娇看了他一眼,抬手,用袖子擦了擦他额头的汗。 泡过脚后,小净空发了一身汗,高热退了些,手脚也不那么冰凉了。 老实说顾娇前世与小患者打的交道并不多,一时间还真不敢掉以轻心。 “我去小顺和顾琰那边看看。”萧六郎说着,将用过的热水一并带了出去。 顾琰与顾小顺也有些高热,但没小净空那么严重。 小净空睡到半夜,突然坐起身来,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地不知在看什么。 顾娇问道:“怎么了?” “娇娇。”他说。 “我在。”顾娇把他抱进怀里,躺了下去。 小净空闭上了眼。 没一会儿,他又坐了起来,眼睛瞪得铜铃大。 “坏姐夫。”他说。 “也在呢。”顾娇将萧六郎叫了进来,“睡吧,姐夫也过来了。” 小净空看看顾娇,看看萧六郎,安心地睡了。 然而睡着睡着他又爬起来了。 他烧糊涂了,别看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炯炯有神的样子,其实跟喝醉了酒差不多。 他先是开始背唐诗,一首接一首,然后开始说陈国话,叽里呱啦一大堆,表情特别严肃。 说完陈国话,又开始切换梁国话。 有些句子萧六郎只是随口提了一句,没当重点,以为他没学会的。 然后是几句晋国话。 燕国语与突厥语萧六郎还没教,小净空也就没说。 萧六郎本着好奇的态度与他对话了几句。 平日里萧六郎也会这么考他,他学的日子尚短,总要想一想才能答出来,还有时会答混,毕竟学的语言有点儿多。 可今晚,萧六郎无缝切换四国语言,他一句都没答错。 ……就挺迷。 最后他还念起了佛经,用梵语念的。 不仅如此,他还吵着要穿他的小僧衣,要敲他的小木鱼。 顾娇去把他的东西找了出来。 一刻钟后。 二人看着坐在床铺上认真敲着小木鱼、捻着小佛珠、念着佛经的小净空,一瞬间都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小净空敲木鱼,敲着敲着脑袋痒,他抬手一抓,抓到了一把头发。 他瞬间懵了:“师父,我怎么长头发啦?我做不了和尚啦!你快给我剃头!我要剃头!” 他哭得超凶,哄不好的那种。 于是顾娇只得让他的“临时师父”萧六郎拿了剃刀过来,给他把好不容易长了大半年的头发剃了。 第二天小净空醒来,完全不记得自己晚上干了什么。 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头发没了。 顾琰昨天不用打针,还挺嘚瑟,今天他就嘚瑟不起来了。 他蔫得比小净空还厉害,还伴随着难以压制的咳嗽,喂的药全都吐了出来。 三个孩子齐齐病倒,顾娇总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焦头烂额。 “好痒好痒!” 小净空又叫了。 顾娇走进屋:“不许挠,挠了会留疤。” 小净空抓狂:“可是我受不了啦!” 顾娇只得给他擦点止痒清凉的药膏。 …… 顾长卿好些日子没打这边国子监附近路过了,自从知晓顾娇与顾琰的身份后,他便刻意避开了这里,宁可绕一条远路。 但今天也不怎的,他鬼使神差地来了这里。 马蹄声很轻,没惊动任何人。 他告诉自己,只是路过而已,与从前任何一次一样。 他拽紧缰绳,面无表情地打门口走过去,却蓦地听见一阵低低的咳嗽声。 他眸色微变,下意识地勒紧缰绳。 马走得不快,轻轻一勒便停了下来。 那咳嗽声急促而痛苦,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翻身下马。 他来到门前,正要抬手叩门,又觉得这样不大妥当。 十几年的恩怨怎么会是一两次的交集就能一笔勾销的?他们之间本就该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转身要走,院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开门的是小净空。 小净空今天好多了,就是身上痒得厉害,可是娇娇不许他挠,他于是打算逃出去挠。 结果就被大哥哥抓包啦。 小净空心虚地背起小手手。 他戴了虎头帽,顾长卿暂时没发现他的小光头。 顾长卿狐疑地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我……”小净空的眼珠子转了转,“出来透个气?” 顾长卿的目光落在他一脸的痘疹上:“出了痘,还能出来吹风?你姐姐知道吗?” 小净空对手指。 顾长卿毫不怀疑若是自己这么走了,小家伙立马就会跑出去。 罢了。 总得将你交到她手上。 不是因为她是我妹妹,只是因为我职责在身。 顾长卿牵着小净空的手,将他带进了院子。 顾娇正在灶屋做饭。 “他要跑出去。”顾长卿把小净空拎进了灶屋。 常年告别人状的小净空,终于被别人告了一状。 出来混,果真是要还的。 小净空心虚地耷拉下小脑袋。 顾娇看了小净空一眼,又看向顾长卿,神色很平静:“多谢。” 没了下文。 屋子里的三个人,谁也没说话。 小净空是心虚啦,就不知两个大人是为什么。 “是谁在咳嗽?”顾长卿又听见了咳嗽声。 “是顾琰。”顾娇说,“他也得了痘疹。” 痘疹本就不是小病,何况顾琰还有心疾,顾长卿的眉心一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你出过痘吗?”顾娇问。 “出过。”顾长卿说。 顾娇看向小净空:“净空,带你大哥哥去看琰哥哥。” 太棒啦,不用面对疾风啦! 小净空抓着顾长卿的手,将他带去了顾琰的屋。 顾琰不好好喝药,喝一口吐一口,洒得满身都是。 萧六郎没带过这么大的弟弟,老实说有点儿欠缺经验。 而且顾琰还不像小净空皮实,随便整没关系,稍不留神萧六郎担心自己把顾琰给整没了…… “给我吧。” 门口的顾长卿忽然开口。 萧六郎回过头来,警惕地看了顾长卿一眼,看见小净空牵着他的手,他眼底的警惕散去。 小净空道:“娇娇让我带大哥哥过来的!” 听小净空这么说,萧六郎就没什么可犹豫的了,他站起身,杵着拐杖与小净空一道出了屋子。 顾长卿回头看了萧六郎一眼。 他没见过萧六郎,可他觉着他眼熟。 另外,对方方才表现出来的警惕不像一个单纯的读书人能够有的。 这个妹妹……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男人? 不对,她才不是他妹妹! ------题外话------ 今天的大哥值得一张月票吗? 157 一更 顾长卿冷了冷脸,端起药碗,给顾琰轻轻地喂起药来。 顾长卿是大哥,他底下有两个弟弟,尽管他也比他们大不了太多,可谁让亲娘去得早,继母又过了门,亲爹眼里只有继母和她的一双孩子。 有些东西不是下人能给的,所以他照顾两个弟弟就还算有经验。 当然,顾琰与顾承风、顾承林有所不同,他太羸弱了,必须小心翼翼,像对待一只出生不久的小奶猫一般。 顾琰迷迷糊糊中,尝到了苦味,嫌弃地用舌头将勺子抵了出来。 药洒了几滴在顾长卿的手背上。 顾长卿倒也没恼,他在床边坐下,将顾琰扶起来拿了个枕头垫在他背后。 他又舀了一勺喂顾琰。 顾琰撇过脸将脑袋歪在枕头上,不喝。 顾长卿对付这种小东西简直不要太有经验了,桌子上有蜜饯,他拿了一颗蜜饯过来,喂到顾琰嘴边。 顾琰舔了舔,是甜的,张嘴就要吃,结果顾长卿将勺子一伸,把药给他喂进去了。 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口药的顾琰睁大眼,一脸懵圈! 顾承林小时候,顾长卿也是这么给他喂药的,他也是这个小表情,然而凭心说,顾承林没顾琰可爱。 顾琰高热,脸颊红红的,头顶还翘起来一撮小呆毛。 顾承林不由想到了去狩猎时看到的小傻狍子。 以后恐怕再也无法直面傻狍子这总猎物了。 顾琰烧得有点儿懵,看见顾长卿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还当是在做梦,然后稀里糊涂被顾长卿把药喂完了。 顾长卿奖励了他一颗蜜饯。 他没吃,而是拿在手里。 顾长卿不解:“怎么不吃?” 顾琰委屈地说道:“要是醒了,蜜饯还在,我就知道不是在做梦。” 他咳嗽厉害,嗓子都咳哑了,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用看眼神也能听出他的委屈。 是因为自己这段日子没来看他吗? 顾长卿哑然了许久。 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若哪天你知道我就是那个小时候冷落你、讨厌你、任由你被别人欺负的大哥,你就再也不会这么说了。 你也不会想要见到我。 更不会等我。 顾长卿再次看向顾琰,顾琰已经歪在枕头上睡着了。 他拉过被子给他盖好,打算就此离开,却刚一动,便发现顾琰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袖。 顾长卿盯着那只手看了好一会儿,无奈地叹了口气,又坐回了凳子上。 这一宿,顾长卿高热得厉害,他有心疾,不能乱吃退烧药。 顾娇给他额头上敷了个冰袋,又拿了两床被子去外头冻着,等被子冻成冰毯了再拿进屋给顾琰裹上。 顾琰不乖乖地裹冰毯,顾长卿连人带被子抱进了怀里。 这温度对顾琰来说正好,对正常人而言无异于抱着一个大冰块,顾长卿冻得嘴唇都白了。 天亮时分,顾琰的高烧总算彻底降了下来,没再反复。 顾长卿拖着已经被冻得麻木僵硬的身子回了府。 顾琰是三个孩子里最危险的一个,他没事,那基本上大家都没事了。 姚氏来过一次,知道了三个孩子生病的事,她心急如焚,奈何她没出过痘疹,顾娇便没许她进屋。 今日顾娇收拾了一下,决定去侯府给姚氏报个平安。 今天天气不错,没有风,阳光很大,落在身上暖融融的。 府里的下人差不多知道她的身份了,没敢拦她,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了进去。 姚氏的院子是真偏,要穿过二进门,走过水榭园,还要绕行半座府邸。 当顾娇来到水榭园时,听见里头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听着很像那日在医馆骚扰了她半下午的曲。 只不过稍稍流畅些,古琴的音质也更纯粹一些。 “瑾瑜姐姐,你弹得真好。” 挂了卷帘的凉亭中,一名粉衣少女由衷地看向顾瑾瑜夸赞。 顾瑾瑜抚了抚琴弦,温柔地看向少女:“等你学会了,也能弹得很好。” 少女叹道:“可是我要怎么才能学会啊?” 顾瑾瑜温声一笑:“等你考上女学了,就能学会了,女学的夫子都是全昭国最优秀的夫子,比自己在家里请的西席先生强多了。” 少女挽住顾瑾瑜胳膊,亲热地说:“那表姐要帮我!” 方才还是瑾瑜姐姐,这会儿就改口了。 顾瑾瑜拍了拍她的手:“你放心,只要你肯学,我一定好好教你。” 顾娇无意偷听二人谈话,实在是……这里太过安静,二人说话又半点没压低自己的声音。 顾娇认识那个少女,她叫凌水仙,是凌老夫人的嫡亲侄孙女,小她与顾琰一个月。 这回来府上是打算长住的,一是在顾老夫人跟前尽孝,二是向顾瑾瑜求教,希望她能帮助自己通过年后的女学入学考试。 顾老夫人对这位侄孙女十分疼爱,且存了撮合她与顾长卿的念头,答应了她在府上住下来。 至于说她考不考得上女学,倒不在顾老夫人的忧心范围之内。 可顾瑾瑜认真辅导她,就是在顾老夫人面子,顾老夫人很受用,对顾瑾瑜也越发喜爱了起来。 “咦?那是谁?” 顾娇无意结交凌水仙,却架不住凌水仙一眼注意到了顾娇。 没办法,顾娇就算不靠那张脸,一身清流的气质也太过惹眼。 顾瑾瑜让人将帘子打了起来,看了眼顾娇,道:“那是我姐姐。” “你姐姐?”凌水仙皱了皱眉,“你哪个姐姐?我怎么不认识?” 顾瑾瑜苦笑:“琰儿的双胞胎姐姐。” “她啊。”凌水仙恍然大悟,作为定安侯府的表小姐,这么重要的八卦她自然是听过了。 她早就在好奇那个在乡下长大的表姐会是什么样,今日一见,还真是不失望! “太没规矩了,出个门连面纱都不戴,抛头露面也不嫌丢了侯府的脸!” 像她们这样的世家千金是很讲究的,譬如她来了自己姑父的府邸,坐坐凉亭都会让人放下帘子,如此才不损姑娘家的清誉。 顾瑾瑜笑了笑:“表妹快别这么说,姐姐在乡下吃了不少苦,抛头露面也是生活所迫。” 凌水仙突然问道:“她是不是真的喂过猪?” “啊?”顾瑾瑜一愣。 凌水仙嫌弃地说道:“多脏啊!” 凌水仙倒也不是讨厌顾娇,她纯粹是瞧不起顾娇,她本就瞧不上姚氏,姚氏生的孩子还在乡下养了十几年,谁知道被养成了什么样的草包? 还有那张脸,天啦,好大一块胎记! 丑死啦! 凌水仙嘲讽道:“我听说,她以前是个傻子?她现在还傻不傻?” 顾瑾瑜笑了笑:“姐姐的傻病已经好了,表妹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我们去给姐姐打个招呼吧。” 凌水仙嫌弃道:“我才不去,要去你去!” 顾瑾瑜肯定是要去的,这么多下人看着,她不能对自己姐姐无礼。 她走出凉亭,来到顾娇面前,亲热地叫了一声姐姐,随后介绍道:“……那边是水仙表妹,姐姐要不要过去和我们坐坐。” “不用了。”顾娇拒绝。 顾瑾瑜一点儿也不意外,却还是笑着挽留她:“坐一会儿也行啊。” “不去。”顾娇还是拒绝。 顾瑾瑜垂下眸子,声音低了下来:“那姐姐去忙吧,瑾瑜不打搅姐姐了。” 顾娇迈步离开。 走了几步,不知想到什么,她回过头看向顾瑾瑜:“我去看夫人,你要和我一起吗?” 这是顾娇第一次主动邀请顾瑾瑜。 顾瑾瑜愣了下。 她口中的夫人必定就是娘亲。 她至今都是这么称呼娘亲的吗? 还有,她怎么突然会请她同行? 难得她主动,理智告诉顾瑾瑜,这是一个与她修复关系的大好时机,若是娘亲看见她与姐姐在一起,一定会很高兴。 可这样就意味着她要撇下顾水仙。 顾小顺是顾老夫人的心头肉,府里的三个哥哥也全都十分疼爱她,若自己与她交好,那顾老夫人与哥哥们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最终,顾瑾瑜在姚氏与顾水仙之间选择了后者。 娘亲哄不哄都是一样疼她,哥哥们那边却是需要她不断努力的。 “对不起啊姐姐,我刚刚答应了水仙表妹要给她补习功课,等补习完了我再去找你和娘亲。”她一脸真诚地说。 顾娇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顾瑾瑜回到凉亭。 凌水仙问道:“你和她说什么说了那么久?” 顾瑾瑜柔声道:“她喊我去娘那边,我想着,先给你补习完了再去。” 凌水仙很满意顾瑾瑜选择了自己。 恰巧此时,顾老夫人院子里的心腹嬷嬷拎着一个食盒过来了,她给二人见了礼:“表小姐,这是您吩咐下人给世子熬的药,您看……是老奴替您送过去,还是您亲自送过去?” 顾长卿病了。 他身体一贯很好,然而三天前也不知咋回事,回来人就病倒了。 顾老夫人即刻通知了娘家,让凌水仙住到府里,说是给她尽孝,其实是找机会在顾长卿跟前献殷勤。 这药才不是顾水仙吩咐人熬的呢,是顾老夫人备好的,而心腹嬷嬷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提醒凌水仙,赶紧拿了药去世子照顾世子吧! 凌水仙很喜欢大表哥,哪里会不懂顾老夫人的安排? “给我吧,我自己送过去!” 她接过食盒。 想了想,又对顾瑾瑜说,“你要不要和我去看大哥?” 顾瑾瑜眼睛一亮。 大哥病了几日,她早想去探望了,只是她进不去大哥的院子。 果然自己方才拒绝顾娇是对的,讨好大哥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 二人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不巧,顾长卿去后山练剑了。 老侯爷还在侯府时,从不因为他生病就允许他偷懒懈怠。 他是发着高烧也得扎马步练功练剑的倒霉孩子。 凌水仙决定在院子里等他。 等了许久不见顾长卿回来,凌水仙渐渐坐不住了,开始在院子里四处溜达。 她是侯府的表小姐,老夫人与三位公子都很疼她,下人们都不敢说她什么,只提醒了一句别去世子的书房。 可他还不如不提醒。 凌水仙就偏偏去了。 她刚进去,书房便传来一声嘭的一声巨响。 顾瑾瑜面色一变,快步去了书房:“表妹!你没事吧?” …… 院子里,姚氏见到了女儿。 她拉着女儿的手在暖阁的炕头坐下。 “你瘦了。”她心疼地说。 照顾三个病号,吃不好睡不好,顾娇确实清瘦了一点。 “他们几个没事了吧?”姚氏问。 “没大碍了。”顾娇道。 三个小病号都活蹦乱跳的了,只是仍有传染性,所以顾娇还是让他们待在家里。 姚氏放下心来:“多亏有你,不然以琰儿的身子,这场病怕是扛不下来的。” 顾琰的身子连一场小小的风寒都要命,更别说痘疹了。 姚氏明白,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女儿付出了无数的努力,才让儿子有了比从前健康十倍的身子。 这次一定也是女儿悉心再悉心,才让儿子这么快痊愈。 顾娇欲言又止。 母女俩说着话,忽然间一个小丫鬟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夫人,大小姐,不好了!二小姐出事了!” ------题外话------ APP没有中奖的读者,可以去新浪微博,@潇湘书院-官方微博@偏方方,转发抽奖的微博,赢取迪奥口红、古风首饰、小净空系列周边。祝大家好运^_^ 【推荐三木游游新文】书名:盛嫁无双之废柴王爷神医妃 作为南诏国最废柴的皇子,苏默被送到东明国为质多年。 东明皇帝特善良,不仅给苏默封王,到年纪,还惦记上给他指婚。 挑来选去,定下镇国公府嫡出小姐,出身尊贵。 但并非自小在京城长大,惊才绝艳的沐家大小姐,而是刚从乡野之地寻回的沐家二小姐。 人人皆道:村姑配废柴,天作之合! 倒有些渊源,苏默记得。初次见面,那小村姑从天而降,砸到了他身上。 大婚之夜,友好协商,一起愉快地当咸鱼呗! 可渐渐的,事情有点不对劲儿…… 苏默:说好一起当咸鱼,你却背我成神医! 沐元秋:哼,你有多少马甲,统统亮出来! 【女主真神医vs男主伪废柴】 【先婚后爱】【身心双洁】【无误会无虐】【搞事情是认真的,搞笑也是认真的】 158 背黑锅(二更) “出了什么事?”姚氏问。 小丫鬟着急道:“二小姐擅闯世子的书房,把先夫人的遗物打碎了!现在二公子与三公子都过去了,三公子吵着要责罚二小姐呢!” 居然弄坏了先夫人的遗物,那三个继子怕不是要与瑾瑜拼命。 姚氏头疼:“老夫人知道了吗?” 小丫鬟摇头:“老夫人在歇息,没人敢吵醒她,应该还不知情。” 姚氏决定去看看。 “我陪你去吧。”顾娇说。 “不用,你在这里等我,不,你还是先回去。”姚氏不希望将女儿牵扯到侯府的纷争里来。 “无妨。”顾娇道。 热闹嘛,总得去看看的。 顾娇坚持的事,基本上没人拧得过,姚氏只得带着女儿一道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顾长卿还在后山练剑,暂时没得到消息,院子里只有闻讯赶来的顾承风与顾承林。 姚氏与顾娇老远便听到顾承林的咆哮声:“你还敢嘴硬!你是不是故意的?你竟然打碎我娘的遗物!” “我没有!三哥我真的没有!你相信我!花瓶不是我打碎的!” 是顾瑾瑜着急的辩驳。 顾承林呵呵道:“当时屋子里只有你和水仙表妹,不是你,难道是水仙表妹吗?” 顾承林其实并不讨厌这个继妹,可他更喜欢凌家的妹妹啊。 两个妹妹二选一,他当然相信凌水仙了! 姚氏听了一耳朵,约莫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不再是从前那个弱不禁风的受气包,她定定神,端庄大气地走进院子。 顾瑾瑜一见她,赶忙走了过来,委屈地说道:“娘,我没有打碎夫人的花瓶!不是我!我进去的时候,花瓶就已经碎了!” 凌水仙冷哼道:“什么叫你进去就已经碎了!难道你是在说……是我打破的?我早说了你不要跟着我过来,不要进大表哥的书房,你偏不听!这下好了,闯出祸事了!” 顾瑾瑜含泪摇头:“娘,真的不是我……” 姚氏头疼死了:“娘提醒过你什么?你怎么就是不听娘的话?” 顾瑾瑜哭道:“我知道错了,可是……我真没有打碎花瓶……” 她当然没有打碎花瓶。 这一点,顾娇毫不怀疑。 其实这件事早在自己那个回府的凄惨梦境中便曾出现过。 不同的是,那个受害者不是顾瑾瑜,而是梦中的自己。 那个自己回到侯府后,没有娘亲与弟弟的庇佑,为了更好地融入侯府,不惜花重金讨好表妹凌水仙。 凌水仙见她如此大方,倒也不好意思不理她,一个高兴之下,带她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她本以为可以结交大哥,谁料大哥没等到,反而先等来了凌水仙的诬陷。 凌水仙并非一开始就想陷害她,是失手打碎了书房里的东西,害怕遭到顾长卿的厌恶才谎称是她打碎的。 她那时的处境与眼下的顾瑾瑜一样,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只不过,梦里凌水仙打翻的不是普通的遗物,而是先夫人的骨灰坛。 顾长卿与整个侯府的怒火可想而知。 就连与先夫人并不恩爱的顾侯爷都觉得她太过分,对她的心凉了好几分。 今日她进府看见凌水仙的第一眼,便联想到了那个梦境。 她给过顾瑾瑜机会。 是顾瑾瑜自己不要。 那,怪得了谁? 顾瑾瑜后悔了,她真的真的后悔了! 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答应顾娇去看娘呢! 这下好了,大哥没巴结到,还把大哥、二哥、三哥一起得罪了! 这个表妹看着人模狗样,谁料做起事来这般无耻! 她如今是陛下亲封的县主了,就算顾承风与顾承林再生气,也不敢真的上来就拿家法伺候她。 可这件事传出去,她名声不好听。 她不能背这个黑锅。 姚氏将顾瑾瑜护到身后,坦荡地看向顾承风与顾承林道:“是谁打碎的,等侯爷回来了,我会让他细细查探。瑾瑜如今不仅是定安侯府千金,也是陛下亲封的县主,你们不能随随便便责罚她!” 顾承林横起来,可不管什么县主不县主的,他从轮椅上站起来,咬牙便冲姚氏扑过去。 姚氏将顾瑾瑜护在怀里。 顾娇淡淡地走出来,挡在了姚氏面前。 顾承林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被小黑屋支配的恐惧唰的涌上头顶。 他整个人都定住了! 顾承风不动声色地看了弟弟一眼,又看了看顾娇,眸光深邃。 顾娇淡道:“走。” 顾瑾瑜在姚氏的陪同下离开了。 “侯府一点都不好玩!表姐还污蔑我!我再也不来了!”凌水仙心虚得不行,唯恐一会儿被顾长卿逼问露馅,赶紧找了个借口也走了。 顾长卿半个时辰后才回到院子。 他生着病,发了一身汗,脸色也依旧苍白。 只是气度不减,气场也一如既往的凌厉。 “出了什么事?”他看向两个一言不发的弟弟。 顾承林将顾瑾瑜打碎花瓶却诬陷给凌水仙的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他是真伤心,那是娘生前最爱的花瓶,听说他小时候还在里头尿过尿。 他娘被他笑得不行,抱着他一个劲地哎哟又亲亲。 其实这些他都不记得了。 可每每听人说起,他都会在脑海中拼命构建那时的场景。 他就觉得他娘很温柔、很疼他,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母亲。 顾承林抹泪。 被顾娇揍到半死不活也没流这么多泪。 “那不是娘的遗物。”顾长卿说。 “嗯?”顾承林一怔。 顾承风也古怪地看着大哥。 顾长卿叹道:“你尿过尿的花瓶早跟着娘一起下葬了。我哪里知道你第二天会哭着找这个瓶子?就让人仿造了一个。” 顾承林:“……” 麻蛋! 哭了那么久白哭了? 顾长卿却蹙眉,很奇怪啊,这个瓶子在多宝格的顶上,凌水仙或顾瑾瑜是怎么碰到的? 他进了书房。 他一眼发觉了不对劲。 案桌上,他娘的牌位旁的骨灰坛不见了。 他心下一凛,再转头一看,原本应该放着那个花瓶的地方,竟然放着他娘的骨灰坛。 有人来过。 把他娘的骨灰坛与花瓶换了个位置。 若非如此,下午被人打翻的就不是一个仿制的花瓶,而是他娘的骨灰坛了。 “我的书房有谁进来过?”他叫来小厮。 小厮道:“就只有两位公子与两位小姐。” 不是他们。 他们根本就没察觉到骨灰坛被人挪了地方。 难道有人知道骨灰坛会被摔碎,所以提前把它挪走了? 顾娇三人回了姚氏的院子。 顾瑾瑜想起在大哥院子受的委屈,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娘,你要相信我,我真的没动大哥的东西,我知道大哥的书房不能随随便便进去,我是听见奇怪的声音才进去看看,我担心表妹出事。我怎么也没料到表妹自己打碎了花瓶,然后诬陷是我……” 姚氏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你打碎的又有什么关系?娘和你说了多少回,不要靠近你三个哥哥,不然你会有数不尽的麻烦,现在应验了?” 顾娇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顾瑾瑜,神色淡漠。 姚氏又道:“今天要不是你姐姐拦着,顾承林已经对你动手了!你怎么还那么傻往他们跟前凑呢?” 顾瑾瑜委屈:“他们是我哥哥呀……” 姚氏正色道:“你没有哥哥,只有弟弟和姐姐。” 这么说尽管残忍,可那三个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 姚氏又道:“以后,你也不要再与凌家人来往了。” 凌家是先夫人的娘家,对他们这一房也是存了极大的偏见与不满的。 顾瑾瑜含泪道:“是祖母让我教导表妹的……今天……” 她看了顾娇一眼,“要是方才姐姐也和我们在一起就好了,表妹就没机会污蔑我了!” 姚氏道:“你姐姐怎么可能和你们在一起?她刚进府,都不认识凌家的小姐。” 顾瑾瑜一抽一抽地说道:“表妹本是让我邀请姐姐一道去亭子里坐坐的,我去叫姐姐,姐姐不答应……” 顾娇无语了,这是拉不出屎怪地球没引力了? 她喊她来给姚氏请安的时候,她怎么不和她过来呢? 还有,凌小姐会好心地叫她? 顾娇懒得与她争辩,她本就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她拎起小背篓道:“我先走了。” 家里还有三个病号,姚氏不好留她。 她离开后,姚氏转头看向顾瑾瑜,神色很是严肃:“今天的事你怎么能怪你姐姐?你姐姐有什么错?” 顾瑾瑜一愣:“我……我没有……” 姚氏严厉道:“你姐姐,没用过侯府一个铜板,没吃过侯府一口饭,她犯不着去认侯府的任何一个亲戚,凌小姐叫她,她当然可以不答应!” “娘……” 姚氏从没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与顾瑾瑜说话,在顾瑾瑜眼里,姚氏是温柔的、是善解人意的,甚至有些软弱。 可现在,姚氏慢慢变得强硬了。 姚氏道:“以后不要再让我听见这些话,我不许你诋毁你姐姐。” 顾瑾瑜被人污蔑都没有这一句话来得委屈。 除了弟弟,娘最疼她了不是吗? 可娘现在最疼的人……变成姐姐了。 “你说,真的是她干的吗?”顾瑾瑜离开后,姚氏问房嬷嬷。 房嬷嬷已经打听清楚了,凌小姐落荒而逃,可见是在心虚。 可房嬷嬷没说,只叹道:“唉,奴婢哪儿敢妄加揣测?就算是二小姐,那也应当是无心的吧,她也是为了讨好世子。” 姚氏对这个女儿,忽然有点失望。 …… 小净空终于发现自己头发被剃光光的事了。 他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留了大半年的头发……眼看着就能扎个小揪揪了……居然就这么没了! 他又变回小光头了! 他抱着自己的小光头,坐门槛上哭得撕心裂肺:“我头发没了——坏姐夫赔我头发——坏姐夫!坏姐夫!坏姐夫!赔我头发——” 萧六郎正色道:“是你自己要我剃的。” 小净空哭得直蹬腿儿:“我没有!我没有!你胡说!” 那晚烧糊涂了,小净空愣是没有一点记忆,因此深信不疑,他绝不会舍弃自己心爱的小头发,一定是坏姐夫嫉妒他,趁他发烧把他的头发剃光光啦! 萧六郎摊手:“不信一会儿你问娇娇。” 顾娇回来了。 一大一小在门口看着她。 萧六郎倚无可奈何地靠在门框上,小净空委屈巴巴地坐在门槛上。 顾娇隐隐感觉到了一丝黑云罩顶的气息。 “这是……怎么了?”她问。 “娇娇。”小净空无比受伤地看着她,“坏姐夫说……说我那天晚上烧糊涂了……自己让把自己的头发剃了……还说你也在场……你同意了……是你把剃刀递给他的……” 他难过得不行,满脸都写着——娇娇你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摧残掉我心爱的小头发,还给递刀刀,你还是不是最爱我的娇娇了? 顾娇深吸一口气,摸了摸他可怜的小光头,转头对萧六郎道:“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剃就剃了,怎么还甩锅给孩子呢?” 萧六郎当场:“……!!” ------题外话------ 上一章是半夜写的,虫子太多,给大家带来不好的体验了,在这里说声抱歉。 后面的文我会多多注意。 感谢大家的包容与捉虫,鞠躬! 159 学霸(一更) 萧六郎:和姑婆学坏了,鉴定完毕! 这件事最终以顾娇在小净空脑袋上种了三个亲亲结束。 小净空顾不上与姐夫发脾气,他用小手手捂住头顶的亲亲,哒哒哒地跑回屋,找了一条纱巾将自己的脑袋缠起来,乖乖等发芽! 三人的痘疹彻底痊愈后就开始返回清和书院与国子监上学了,萧六郎与顾娇因为照顾三人也一直到请假到现在,如今总算能恢复正常。 老太太也搬了回来。 老祭酒简直感动得哭了。 终于搬走了! 再也不会每天被人用刀追着打劫私房钱了! 老祭酒是清官儿,为官数十载还真没攒下多少家底,几乎让那祸国妖后打劫没了。 上哪儿说理去? 萧六郎请假多日,落下不少功课与作业,功课他不愁,可作业还是要补齐的,加上明年春闱,他是赴考的贡生,学习任务上也就更紧张了些。 冯林与林成业也要参加明年的春闱,二人心里都没底。 为了让萧六郎将更多时间放在学习上,顾娇表示从今天起,由她来接送小净空。 小净空班上的好几个孩子都感染了痘疹,一问之下才知最先出现症状的是那个转来的插班生,也就是秦楚煜。 小净空应当是被他传染了,然后又传染给了家里的两个哥哥。 不过秦楚煜没有小净空恢复快,他还在请假。 班上请假的孩子多,放学都放得早了。 以往蒙学放学后,小净空都是在课室做作业,如今改成去医馆做作业。 差不多等到清和书院也放学时,顾娇便会带着他回家。 某日小净空在医馆做作业,二东家不知打哪儿弄了一盒羊奶糕,小净空吃了之后大呼好吃。 顾娇于是知道了他吃奶制品也没事。 顾娇托二东家买了新鲜的羊乳来,煮过之后给小净空喝。 有一次买多了,给小净空煮完还剩半锅,顾琰与顾小顺都喝不惯这个,倒掉怪可惜的。 顾娇想了想,往里头放了点茶叶与糖,熬煮出特殊的奶香与茶香。 女学的千金们路过医馆时被这股特殊的香味所吸引,走进去问这是什么。 顾娇想了想,道:“奶茶。” 顾娇倒了几杯给她们尝尝。 除了原本泡出来的苦茶外,京城的千金们就只喝过酥油茶,咸咸的那种,也还算好喝,可与这种甜甜的奶茶比就压根儿不值一提。 天啦,这是什么神仙口感?太好喝了叭! “还有吗?还有吗?”一名千金问。 顾娇摇头:“今天的没了,想喝的话明天过来,我多做一些。” 第二天医馆便被挤满了。 从厢房下来的二东家有点儿懵,今天这么多病人的吗?还都是女学的千金,女学又出啥乱子了? 她们才不是来看病的,是来排队喝奶茶的。 顾娇卖得不便宜,可依旧供不应求。 那火爆的程度令二东家瞠目结舌。 他表示开医馆这么多年,从没想过自己会突然靠着副业挣钱。 只不过,奶茶的烹饪手法并不复杂,喝过几次就知道是怎么做的了。 很快附近的铺子开始争相效仿,一些千金们府上的厨子也会做了,医馆的生意很快冷清了下来。 这一日小净空又来医馆写作业。 他见二东家在一旁唉声叹气的,放下笔问他:“你为什么叹气?” “生意不好啊。”二东家才尝到卖奶茶的甜头,成本又低,利润还高,最多就是给千金们准备一间暖阁,多烧几盆炭而已。 可还没嘚瑟几日呢,生意被抢大半了。 主要是人家卖得便宜,他们的成本降不下来,因为顾娇非得用好茶叶。 二东家扼腕:“给我愁的呀!” 小净空决定去实地考察一下。 “娇娇,我也想尝一口!” 小孩子不能喝茶,顾娇真的只让他尝了一小口。 味道很好呀! 小净空娇娇的配方是完全没问题哒! 小净空严肃着小脸,背着小手手去了暖阁。 他打算问问为什么别的小姐姐都不来了,正要开口,就见一个女学的小姐姐趴在桌上直哎哟。 “你怎么啦?肚子痛吗?”小净空问她。 她委屈道:“不是肚子痛,是头痛!” 夫子留的作业太难了,她不会做! 小净空爬到凳子上,看了看小姐姐的题,好像爹娘给他出过的题哦,娇娇会做! 小净空将题拿去找顾娇。 顾娇正在熬药丸。 小净空举着手中的纸:“娇娇!这上面的题我不会做,你帮我做一下,做完我自己看!” “好。”顾娇将小净空的题拿了过来。 都是算术题。 神童班也有不少算术题,难度还不低。 顾娇不疑有他,拿了张新的白纸过来,用炭笔给小净空做了。 小净空从不抄答案,他都是自己看会了之后盖上答案做一遍,如果不会那就多融会贯通几遍。 他的信誉良好,顾娇也就没盯着他。 小净空拿着题纸与答纸回了厢房:“给,答案!” 那个姑娘才不信一个小孩子能把答案给弄来呢,八成是他自己瞎画的。 只是瞎画他也画出来了,自个儿瞎填还无从下手呢。 小姑娘撇撇嘴儿,认命地把答案抄上去了。 第二天作业交上去,一共只有三个人全对,一个是顾瑾瑜,一个是庄月兮,另一个……就是她! 小姑娘姓余,也是走后门儿进来的,与庄梦蝶轮流竞争班上倒数第一,从没被夫子如此表扬过! 当然了,她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当即把隔壁医馆能做题的事儿与同窗们说了。 于是当天下午,冷清数日的医馆又双叒叕爆满了! 小·机灵鬼·净空豪气冲天地走出医馆,望向妄图与他们抢奶茶生意的诸位对家! 嚯嚯嚯,你们可以模仿娇娇的配方,但你们模仿不了娇娇的智商! …… 姚氏有几日没见到女儿与儿子了,心中甚为挂念,奈何最近凌姨娘被夺了权,操持年关的事就落在了她的头上。 她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抽不开身。 “夫人,姚家来人了!”房嬷嬷进屋禀报。 姚氏放下手中点了一半的单子,古怪道:“来的是谁?” “大爷与馨姐儿。” 是姚远与姚馨。 姚远是姚氏的同胞哥哥,姚馨是他的嫡亲闺女。 姚氏自打搬去温泉山庄,与姚家人已十年未见。 姚远的变化很大,他沧桑了许多,明明比顾侯爷小几岁,看上去却比顾侯爷老。 姚馨则是出落得亭亭玉立,她眉眼间有一两分像姚氏,算得上十足的美人胚子。 相较之下,姚氏在容貌上的变化并不大,她依旧貌美,只是气质上多了几分干练与沉淀。 “瑶儿……”姚远激动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大哥快进屋坐。”姚氏将大哥与姚馨带去暖阁,让人上了茶点,“你们都退下吧,房嬷嬷留下。” “是。”丫鬟们鱼贯而出。 房嬷嬷抹泪,显然有一丝喜极而泣。 她是姚氏的陪房,当初也是从姚家过来的。 “房姐姐也没变呢。”姚远笑着说。 “奴婢老了!”房嬷嬷哽咽。 姚氏的目光落在姚远身后,略有些局促不安的小姑娘身上,温声道:“馨姐儿都这么大了,我记得我走的时候她还是个小丫头,快及笄了吧?” 姚馨不敢说话。 遥远回头拉了拉她:“姑姑问你话呢!” 姚馨害羞地说道:“开春后及笄。” 姚氏冲她招招手:“过来坐,吃点东西。” 姚馨回头看了亲爹一眼,见姚远点头,她才小心翼翼地来到姚氏身边,坐下拿起一块姚氏递过来的点心,细细吃了起来。 姚馨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来侯府。 姚氏不在府上的十年,姚家人没上门走动过,只逢年过节给顾瑾瑜送点东西,顾侯爷则会让人给姚家送回礼。 姚馨觉得侯府真大,姑姑的院子真气派! 点心也精致,姚家的厨子就做不出来! “姑姑,瑾瑜姐姐在吗?”姚馨问。 姚氏道:“她去女学了,不在府上。” “哦。”姚馨很羡慕。 她也想去上学,可祖母和爹娘都只让哥哥去上学。 姚氏看向房嬷嬷:“房嬷嬷,你带馨姐儿去园子里转转。” 定安侯府的景观放眼整个京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 何况,她也明白这个大哥有话与自己说。 “是!夫人!表小姐,请随我来吧。”房嬷嬷将姚馨带出了院子。 屋里没了旁人,姚氏不再做出一副热情好客的样子,淡淡问道:“大哥突然上门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姚远张了张嘴,干笑道:“我就是来看看你。你回了京城也不回娘家看看,瑾瑜的及笄礼也不给娘家递个消息,他们都说你是嫌姚家丢人,我知道不是这样的。妹妹,你是不是还在为当年的事埋怨我们?” 姚氏喝了一口茶:“过去的事大哥就不要再提了。我为什么不回姚家,不让姚家人来参加瑾瑜的及笄礼,大哥心里比谁都清楚,就当我是瞧不上姚家吧。” 姚远苦涩道:“当年是我们不对,不该拆散你的大好姻缘,把你嫁进侯府。” 姚氏在嫁给顾侯爷前其实是有一门亲事的,对方的家境不如定安侯府,因此当顾侯爷上门求亲时,姚家二话不说把那户人家的亲事退了。 这件事,他们没敢对顾侯爷说,也不许姚氏说。 姚远知道,妹妹当年差点与那人私奔了,是他亲手把妹妹抓回来的,他还让人把那个男人的腿打折了。 姚远:“爹娘也是为了姚家……” 姚氏:“可惜你们没料到我不会帮着姚家,白嫁了个女儿过来。” 姚远噎住。 没错。 妹妹出嫁后立刻与娘家划清了界限,就连爹临死前都没能见到妹妹最后一面。 不过这怪不得妹妹,谁让妹妹在庄子上根本就赶不回京城呢。 他自责道:“妹妹,当年的事千错万错都是大哥的错,大哥没护住你,没站在你这边对抗爹娘,你要怪就怪大哥!” 若说姚家还有哪个人能与姚氏说上话,应该就是姚远了。 姚远对这个妹妹是极为疼爱的,之所以棒打鸳鸯也不是为了从姚氏身上榨取任何好处,只是单纯觉得那个男人配不上自家妹妹。 他以为妹妹嫁进侯府,从此都能变成人上人。 却不知他亲手把妹妹推进了火坑。 他难过地说道:“爹临终前后悔不已,让我有一天能见到妹妹,一定代他向妹妹说声抱歉。还有娘,她也知道当年做错了,她已经改了,你能不能原谅她?她身子骨不大好,恐时日无多了……” …… 房嬷嬷带姚馨在侯府转了一圈,姚馨大开眼界,她知道姑姑嫁了大户人家,可她也没料到会这么大! 姚馨回到姚氏院子时,姚远起身告辞。 姚氏让人备了礼物给他们,给姚馨的是一副红宝石头面。 姚馨很喜欢。 却被姚远拒绝了。 他不是来索求东西的,他是真心来求妹妹原谅的。 二人离开后,姚氏坐在窗边直叹气:“房嬷嬷,你说我该回去吗?” 房嬷嬷劝慰道:“亲母女哪儿有化不开的仇怨?老太太临终前想见见两个孩子,您就带大小姐与小公子过去见她老人家最后一面吧。她不仅是您的亲娘,也是大小姐与小公子的外祖母啊。” 她先去医馆问了顾娇:“……我不是要逼迫你去认一个外祖母,是听说她快不行了,你医术高明,我希望你能去为她看看。” 顾娇没意见。 明天顾琰没课,也可以过去。 姚氏等到女学放学问了顾瑾瑜,她知道顾瑾瑜明天也是没课的。 顾瑾瑜却抱歉地说道:“娘,我答应了淑妃娘娘明天要入宫去看她,我能不能改天再去看外祖母啊?” 改天就得年后了。 姚氏想说,淑妃那边三天两头去,一次不去也没关系。 还没开口,就听得顾瑾瑜乖巧地说道:“要不娘先过去,我进宫给姑姑请了安再过去。” ------题外话------ 1996,差4票破2000啦! 另外,昨天的抽奖题外话好像书城那边没显示,今天再发一遍。 APP没有中奖的读者,可以去新浪微博,@潇湘书院-官方微博@偏方方,转发抽奖的微博,赢取迪奥口红、古风首饰、小净空系列周边。祝大家好运^_^ 160 二更 她都这么说了,姚氏不好再勉强。 翌日,姚氏早早地来碧水胡同接顾娇与顾琰。 小净空也想去。 主要是想和娇娇在一起,难得放一天假。 姚氏早把小净空当成了自己的孩子,欣然将他带上了。 一家人坐在侯府的马车上,马蹄儿跑得嘚嘚响。 小净空很兴奋,坐在顾娇身边,摇头晃脑的。 “这么高兴?”顾娇问他。 小净空晃着小短腿儿,歪着小脑袋道:“这是我第一次走亲戚!” 这么一说,倒把马车上的几人说怔住了。 小和尚一直在庙里生活,没走过亲戚,和顾娇下山后虽是有了家人,可还是没什么能走动的亲戚。 小净空很聪明,做事又有条理,导致顾娇和其他人很少把他当一个普通的孩子对待。 也就是这一刻,顾娇才意识到小净空一直渴望融入正常人的生活,和村子里的那些寻常孩子一样。 顾娇看着小家伙充满期盼的小眼神,挼了挼他的小光头。 “可是,我没头发了,外祖母会不会不喜欢我?” 小净空对家人的称呼大体随了顾娇,只要顾娇承认的,他都跟着叫。 顾娇虽嘴上没叫过姚氏一声娘亲,可她心里是愿意与她亲近的,小净空能感受到,所以他也很亲近姚氏。 姚氏说今天去探望外祖母时,小净空特地观察过顾娇的神色,她对外祖母的称呼没什么禁忌,小净空猜测自己可以这么叫。 姚氏温声道:“不会,小净空没有头发也一样可爱。” 小净空一脸骄傲:“我也觉得我可爱!” 顾琰嘴角一抽,拿过虎头帽罩住了他的小脑袋:“戴上帽子吧你,不怕冻着!” 小净空炸毛:“你就是嫉妒我比你小、比你可爱!” 顾琰呵呵:“你还可爱呢,我看你是可怜没人爱。” 小净空叉腰跺脚:“才不是!我是可可又爱爱!” 俩人拌着嘴,很快就到了温府。 顾琰长这么大,也是头一回来外祖家,尽管姚氏与娘家有所龃龉,却从未在顾琰面前表露过,因此顾琰对温府的印象并不坏。 甚至因为在小净空的鼓动下,他隐约对这一趟走亲戚有了一丝期待。 姚氏昨夜便差人给娘家递了消息,一大早姚远便与妻子贺氏在门口等着了。 天寒地冻的,俩人揣着汤婆子瑟瑟发抖。 好不容易看到马车过来,不等马车停下便赶忙走上前。 姚远激动道:“妹妹!” 马车停稳后,房嬷嬷先走下来,再将姚氏扶下来。 姚氏道了声哥哥、嫂嫂,随后望向马车。 马车里,先是一个小豆丁蹦了下来,姚远与贺氏一愣,紧接着,顾娇与顾琰依次走了下来。 顾娇与顾琰,在场人都能猜出是姚氏的一对龙凤胎,可那萌萌哒的小豆丁…… 不会是姚氏的二胎吧? 姚远唰的看向妹妹。 姚氏叫来小净空:“净空,叫大舅舅,与大舅母。” 小净空脆生生地唤道:“大舅舅!大舅母!” 贺氏有点懵,这是小姑子的二胎? 姚远昨日与姚氏聊过,知道这应当就是娇娇从山上领养回来的孩子,叫净空。 “小净空真乖。”姚远夸赞了小净空一句。 贺氏却沉浸在见到了姚氏的巨大震惊里。 她只比姚氏年长三岁,曾经二人都是清秀瑰丽的美人,一晃十多年过去,姚氏风韵犹存,不见多少岁月痕迹,贺氏的脸上却早已爬上皱纹。 岁月似乎只对旁人动了手脚。 贺氏最在意的当然是姚氏,看过姚氏她就自卑了,随后才正儿八经地去打量姚氏的几个孩子。 小净空已经跑到前面去看门口的石狮子了,贺氏的目光落在顾琰与顾娇的身上。 顾琰继承了顾侯爷的美貌,清隽如玉,至于顾娇…… 贺氏看着她脸上的胎记,讪讪地张了张嘴:“这是……瑾瑜吗?” 姚氏道:“是娇娇。” 昨日姚远去侯府,已经知道两个千金被抱错的事情,也知道顾娇至今没有回府,仍住在府外的一座的小宅子里。 贺氏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不难察觉的失望,她往马车的方向看了看:“瑾瑜没过来?” 姚氏的眉心蹙了蹙。 瑾瑜,瑾瑜,站在她面前的是娇娇,她就不能先和娇娇打个招呼? 顾娇很淡定,她也没和贺氏打招呼,直接越过她,追上了在前面观摩石狮子的小净空。 姚远瞪了贺氏一眼。 贺氏撇撇嘴儿,她就问问怎么啦?是没来啊,还不许人问一声了? 贺氏又看向顾琰,笑眯眯地道:“这是琰儿吧?” 顾琰:呵呵。 不理她姐姐,他也不理她! 顾琰看也没看贺氏,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去找顾娇与小净空了。 姚远与贺氏尴尬得不行。 姚远心里是没什么差别待遇的,但他没料到妻子会是这种反应。 他讪讪地清了清嗓子,对姚氏道:“娘在屋里,妹妹快进去看看她吧。” 姚氏迈步进府。 贺氏走在她身侧,还不忘笑着问她:“妹妹,瑾瑜怎么没过来呀?” 姚氏的步子一顿:“她入宫了!” “啊……”贺氏傻眼,“瑾瑜真厉害啊……还能入宫……” 姚氏不想理这个大嫂了。 不过她今日原本就不是来看大嫂的。 几人去了姚老夫人的院子。 姚老夫人坐在东厢的炕上,与姚远说的不大一样,她的脸色确实有些病态的苍白,却怎么看也不像是命不久矣。 姚氏的眉心再次一蹙,扭头看向姚远。 姚远低下头。 姚老夫人沉声道:“你别看他了,是我让他把你叫过来的。不这么说,你会回来吗?当初嫁进侯府,你一声不吭地断了与姚家的联系,我随了你,怎么?十几年过去了还不够你平息怨愤的?我这把年纪了,也不知还有多少天活头,我想见见我的两个宝贝外孙怎么了?不让见吗?” 这事儿做得让人不大舒服,可姚氏听她说是为了见龙凤胎,又没了那么大火气。 姚氏将三个孩子叫了进来。 先进来的是顾琰。 姚老夫人一看到顾琰,浑浊的老眼顿时就亮了,她朝顾琰伸出手:“琰儿?是琰儿吧?快!到外祖母跟前儿来!让外祖母看看!” 顾琰见她确实是真心喜欢自己,犹豫了一下走过去。 姚老夫人激动得手都在抖,一只手拉过顾琰的手,一只手去摸顾琰的脸:“外祖母可算是见到你了……你长得像你爹!” 顾琰在侯府是不遭顾老夫人待见的,对比之下,姚老夫人的疼爱就格外让人感觉温暖。 “叫一声外祖母听听!”姚老夫人说。 顾琰嗫嚅了一下,正要叫外祖母,顾娇牵着小净空走了进来。 小净空歪着脑袋看向罗汉床上的老妇人,萌萌哒地问道:“是外祖母吗?” 姚老夫人一愣。 姚远俯身,在她耳边解释道:“娇娇在山上领养的小和尚,叫净空,昨儿和您提过的。” 两个孩子的身世以及顾娇的境况,顾老夫人都听儿子说了,既然这个小家伙是净空,那么牵着他应当就是顾娇了。 毕竟是姚氏亲生的,姚老夫人倒没什么不喜欢的,只是她也与贺氏一样朝二人身后望了望,问:“瑾瑜呢?怎么没见她过来?” “瑾瑜入宫了!”贺氏笑着走进来,与有荣焉地说。 姚氏道:“她给淑妃请完安再过来。” 顾娇注意到了姚老夫人眼底的失望,可姚老夫人并没当场冷落顾娇与小净空,她慈祥地看了顾娇与小净空一眼:“都是好孩子,快过来!” 小净空牵着娇娇哒哒哒地走过去! 小净空叫了外祖母,还伸出小脑袋,允许外祖母摸自己的小光头。 顾娇没叫人。 姚远小声解释:“娇娇刚与妹妹相认,性子比较内向。” “没事。”姚老夫人笑意温和。 姚氏看着一碗水端平的母亲,终于相信了哥哥昨天与自己说的话。 母亲是真的悔改了,她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只当儿子当宝贝,女儿是随时可以为家里牺牲的物品。 只是姚氏并不知道,她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姚老夫人一碗水端平,那是端给她看的。 几人一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顾琰时,姚老夫人便让丫鬟拿来一个大匣子,打开后取出一个又大又红的柿子递给顾琰,道:“这是你大舅花了大价钱从人家手里买来的柿王,外祖母特地给你留的,你尝尝。” “只有一个吗?”顾琰问。 姚老夫人一愣。 顾琰道:“那我给姐姐和小净空留着。” “他们有,这是你的!”姚老夫人叫来房里的丫鬟,把匣子递给她,“昨儿大爷拿过来的柿子,挑两个最大的给娇娇和那孩子拿过去。” 顾琰一听外祖母都不叫小净空的名字,眉心不自觉地蹙了蹙。 “我去找娘。”他寻了个借口出去。 却并没找姚氏,而是往小净空玩耍的小花园走去。 小净空在地上堆雪人堆得欢,顾娇在一旁看着他。 姚老夫人院子里的丫鬟拿了两个柿子过来,一个给了顾娇,一个给了小净空。 小净空是懂事又知足的孩子:“哇哇哇!好红好大的柿子!娇娇我可以吃它吗?” 顾娇点头。 小净空开始坐在雪地里剥柿子皮。 顾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柿子,再看小净空与顾娇的柿子,眼神顿时冷了下来。 他方才其实看见了,匣子里还有一个大柿子,他以为那丫鬟会拿给小净空和顾娇,却不料她竟是悄悄将匣子收好,换了两个小柿子给他们。 这是谁授意的,不言而喻了。 那个柿子一定是留给顾瑾瑜的。 外祖母没有真心疼爱姚氏的孩子。 侯府的人偏疼顾瑾瑜倒还说得过去,毕竟养了这么多年有感情。 可外祖母从没见过他们三个,就把最大的柿子留给了他和今天根本没来府上的顾瑾瑜。 顾琰很生气! 他走过去,将小净空剥了半天的柿子拿了过来,把自己手上的柿王递给他。 小净空愣了一下,哦了一声,两只小手手抱着大柿王,艰难地剥了起来。 他剥好了,双手往顾琰面前一递:“给。” 这下顾琰愣住了:“你干嘛?” 小净空歪头道:“不是要我给你剥柿子嘛?” 我、我是把大柿子给你吃啊! 顾琰的胸口都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小净空把剥好的柿子塞到他手上,又拿过自己那个小小的、剥了一半的柿子继续剥。 他剥得很认真。 顾琰却感觉自己心口疼。 他蹲下身,与小家伙平视:“这个是大的,你看不出来吗?你不想吃大的?” 小净空认真道:“我又吃不完。” 小净空觉得大的给大人、小的给小孩,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分配呀! “阿琰。”顾娇冲顾琰笑了笑。 顾琰咽下了戳穿姚老太太的话。 他其实明白姚老太太是怎么打算的,他是他爹最疼爱的儿子,顾瑾瑜是他爹最疼的女儿,娇娇连侯府都没有住进去,看样子不太受宠。 姚老太太不看重娇娇和一个领养回来的小和尚,但又不愿得罪好不容易才回一趟娘家的姚氏,于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161 揭穿(一更) 顾琰黑着脸坐到顾娇身边。 顾娇好笑:“你生什么气?” “你不气吗?”顾琰不解地看向她。 这话问了等于白问,她气不气他能没感应吗? 小净空是孩子,不懂这些弯弯道道,可她总该知道的,顾琰不明白她为何不生气。 顾娇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这有什么好气的?” 她不是一个活在别人眼光下的人,别人对她的看法伤害不到她,她也不靠别人的救济过日子,因为自己足够强大,所以可以无视一切过眼浮华。 顾琰暂时还达不到姐姐这样的境界,可在顾娇身边,他的情绪也被她内心的强大所感染,渐渐安定了下来。 小净空吃得很开心,满身都是:“娇娇,我身上吃脏了。” “没事,给你带了衣裳。”顾娇把小净空带进厢房,给他洗了脸和手,又从小背篓里拿了一件小棉袄给他换上。 姚老太太膝下一子一女,姚远也是一儿一女,女儿是姚馨,儿子叫姚丰亦。 姚亦丰在外地念书,据说今年不回来。 一大家子坐上饭桌吃饭,都是自己人,就没分男女席了。 姚氏先将小净空抱去洗手,发现他的鞋子在雪地里踩湿了,又悉心地给他换了足衣与虎头鞋。 平心而论,小净空是真好看,姚老太太活到这把岁数,没见过比他更漂亮的孩子。 可再漂亮也不过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将来都得靠着侯府。 只是当着姚氏的面,姚老太太还是给足了小净空疼爱。 姚老太太夹了个最大的鸡腿给他。 小净空礼貌地说道:“谢谢外祖母,但我现在不可以吃肉。” 他长大了就可以了,姑婆说,等他大,肉肉就愿意给他吃了! “那吃这个。”姚老太太将蛋羹放到小净空的面前。 这蛋羹是花了心思的,放了百合,做得特别漂亮。 小净空食指大动,开心地吃了起来。 一顿饭吃得还算和气。 吃过饭,姚老太太让姚馨带着顾娇三人去园子里散会儿步。 顾琰抓了个小毯子。 走了没一会儿,小净空直揉眼睛。 “困了吗?”顾娇问。 小净空摇头:“我不困!我就是有点吃多了。” 顾娇好笑地将他抱了起来。 小净空眼镜瞪得大大的:“我真的不困,我一点儿也不想睡觉!” 脑袋一歪,趴在顾娇怀里睡着了。 姚馨一直不理解顾琰散步为何手里会抓个毯子,看到顾琰将毯子搭在小净空的身上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表哥,还挺细心的。 “表哥,瑾瑜表姐什么时候过来?”她微笑着问。 顾琰没好气地道:“你去问她呀,我怎么知道?” 姚馨被噎了一把,有点尴尬,又道:“我听说瑾瑜表姐进女学了,是不是真的呀?” 顾琰烦死顾瑾瑜了,这个表妹却张口闭口问她,他亲姐姐在这儿她眼瞎吗? “我也困了,要去睡觉!”他说罢,拉着顾娇头也不回地走了。 姚老太太支开三个孩子是有缘由的,她冲贺氏使了个眼色,贺氏对姚氏道:“妹妹,母亲累了,让母亲歇息吧,去我房中说说话。” 姚氏不大喜欢这个嫂嫂,可又不好拒绝,只得去了贺氏的房中。 贺氏果真没让姚氏失望,三两句寒暄后便给姚氏挖了一个坑:“妹妹啊,瑾瑜说亲了没?” 以姚氏对贺氏的了解,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关心这个。 姚氏狐疑。 难道贺氏想给瑾瑜和姚丰亦说亲吗? 姚氏不动声色地说道:“还没呢,她的亲事自有老夫人与侯爷做主,我不操心这个。” 贺氏笑道:“瑾瑜是个有出息的,将来的亲事一定不会差,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已经及笄了,你这个做娘的还是该多上上心。” “嗯。”姚氏更疑惑,不是在打瑾瑜的主意,那是在干什么? 贺氏笑眯眯地道:“馨姐儿也快及笄了,她又不像瑾瑜这么能干,我寻思着早早地把她的亲事定下,否则年纪大一点都不好说亲了。” 姚氏看了她一眼:“大嫂是想让我帮馨姐儿说一门亲事?” 这倒不难。 凌姨娘被夺了中馈后,顾老夫人忙不过来,将许多事交给她打理。她正在给各大府上准备年礼,可以趁此机会帮馨姐儿留意一下。 贺氏但笑不语。 姚氏心里一咯噔:“你不会看上侯府的几位公子了吧?这事儿没门!” 贺氏原本想说侯府的世子,见姚氏反应如此之大,讪讪地笑了笑,拉过姚氏的手道:“妹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我这也是为了你好。馨姐儿嫁过去,咱们两家就是亲上加亲,有馨姐儿去侯府帮衬你,你也能过得更舒坦不是吗?冤家宜解不宜结,馨姐儿嫁过去,你们就不是冤家,是亲母子了!” 姚氏简直不知这种话贺氏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她和琰儿快被那三个继子欺负死了,大嫂却要她把亲侄女儿嫁过去? 解什么解? 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他们三个和解! 姚氏道:“你们是觉得卖我卖得不够本,又想来卖馨姐儿了是吗?” 贺氏道:“馨姐儿自个儿愿意的!” 姚氏气笑了:“她姑姑被欺负成这样了,她还要上赶着嫁给欺负了她姑姑的人,大嫂,这就是你们教出来的孩子!” 贺氏一听这话,脸色也不大好了:“妹妹这是自己发达了,就不管娘家死活了。当初要不是我们把你嫁进侯府,你哪儿来如今的荣华富贵?你十多年对娘家不管不问,我们也没在外头说过你一句不是!试问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好的娘家?如今你亲侄女儿要议亲了,你宁愿便宜了外人,也不把她娶进府!怎么?妹妹就这么见不得娘家人比你过得好么?” 姚氏冷笑:“大嫂怎么知道她嫁进府会过得比我好?” 贺氏扬起下巴道:“我们馨姐儿乖巧懂事会做人,一定能让夫婿和老夫人都喜欢的。” 若在以往,姚氏可能会与她争执几句,细数一下个中道理,可后来她渐渐明白,有些人是不讲道理的。 她只认自己的理。 她不在乎姚氏这些年在侯府吃了多少苦,说白了,她就是自私。 姚氏起身就走。 贺氏见姚氏生气了,赶忙拉住她,道歉道:“哎呀,大嫂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大嫂说错话了,你大人大量,别与大嫂一般见识。” 姚氏道:“侯府的亲事,我没法儿说。” 说了人家也看不上。 贺氏:“你好歹带馨姐儿到府上坐坐,保不齐他们谁就看上眼了呢?” 姚氏:“大嫂指望谁看上眼?世子吗?” 贺氏笑道:“世子若是能看上眼,当然最好了……” 姚氏都懵了。 她竟想把姚馨嫁给侯府世子? 这简直是做梦! 贺氏看着姚氏的脸,讪讪道:“二公子也行……三公子,三公子总可以了吧?” 姚氏冷声道:“定安侯府的公子什么时候轮到姚家的姑娘来挑了?” 不是她要为三个继子说话,而是两家本就门不当户不对,她只是去给人做一个继室都被顾老夫人百般嫌弃,姚馨却要做正儿八经的原配嫡妻? 这到底是在帮衬她,还是想让顾老夫人恨死她? 贺氏的脾气又上来了:“妹妹不也嫁进侯府了吗?妹妹当年还有婚约在身呢!哪儿像我们馨姐儿清清白白的!侯爷当年都能看上妹妹,世子有什么看不上我们馨姐儿的?不都是一张脸,馨姐儿这张脸难道比妹妹差了?” 她不清不白,她凭一张脸以色侍人,她自愿嫁入侯府…… 好,好,好得很! 姚氏深吸一口气,问道:“这些话是大嫂的意思,还是娘的意思?” 贺氏无言。 当然是她和婆婆共同的意思了,可婆婆不让说啊。 姚氏却什么都明白了。 改变? 是她天真了。 原本是吃过晚饭再回府的,姚氏却已经待不下去了。 “娇娇,我们回府。”姚氏进厢房对顾娇说。 “好。”顾娇没问为什么,顾琰也没问。 姚老夫人在下人的搀扶下追出来,呵斥了贺氏一番,让姚氏不要与她计较,又拿出自己给几个孩子准备的礼物。 顾琰冷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自己与顾娇的礼物打翻了。 只见同样是点心,顾琰的盒子里却滚出一个红包来。 顾娇的什么也没有。 小净空的也没有。 倒是让姚氏带给顾瑾瑜的那一盒也有红包。 姚氏看完四个孩子的礼物,气得脸都气白了。 小净空睡着了,顾琰也就懒得再粉饰太平。 他直接把小净空的礼物拿过来扔进了河里! 顾瑾瑜的他也扔了。 要巴结自己去巴结,别脏了他们的手! …… 回府的马车上,顾琰也睡着了。 他躺在姚氏的腿上,小净空趴在顾娇的怀里,俩人都睡得直打呼噜。 姚氏一言不发。 她尽量不把自己的情绪带给顾娇,可顾娇依旧能够感受到。 “抱歉,娇娇,今天不该让你来。”她愧疚地说。 顾娇道:“我觉得很好。” “嗯?”姚氏微微一愣。 小净空踢了毯子,顾娇拉过来给他盖上,说:“知道了夫人从前在什么样的地方生活过,我曾经很好奇。” 姚氏怔怔地看着顾娇道:“娇娇……为什么会好奇?” 顾娇想了想:“不知道,就是好奇,想知道夫人的过往,也想知道夫人每天都过得怎么样。” 姚氏捂住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的娇娇是开始在意她了吗? “娇娇……” “夫人后悔吗?后悔嫁给顾侯爷?” 姚氏与贺氏争吵时,顾娇在不远处的园子里,以她的耳力,多少听到了些。 姚氏没有犹豫,摇了摇头:“不后悔。” “为什么?”顾娇问。 姚氏低头抚了抚顾琰的脸颊,又宠溺地看向顾娇:“因为如果不嫁给侯爷,就不会有你和琰儿,你们是娘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 顾娇不理解这样的感情。 幼年的遭遇,让她早早关闭了自己的感情系统,这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防止她在父母带来的伤害中崩溃。 但同时,也让她失去了辩证对待感情的能力。 在她的世界里,喜欢就是喜欢,讨厌就是讨厌,非黑即白。 可姚氏的经历更像是一个灰色地带——和不想嫁的人生下了很想要的孩子。 看着女儿一脸懵圈的样子,姚氏噗嗤一声笑了。 她的女儿真是又贴心又可爱。 姚氏心底的不痛快统统都没了。 姚氏先将顾娇三人送回碧水胡同,之后才回府。 顾瑾瑜在皇宫陪了淑妃一整天,天黑才回到侯府。 …… 距离除夕只有不到十天了,清和书院放了假,国子监蒙学还有一天课,六堂还有三天课。 一大早顾娇便去了医馆。 老太太与几个街坊在屋里推牌九,老祭酒黑着脸站在一旁,掏钱外加茶水伺候! 顾小顺在后院叮叮咚咚地敲木头。 顾琰悄咪咪地来到前院,先是在门口东张西望,没一会儿又来到了胡同口东张西望。 胡同的尽头连接着长安大街。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商铺都贴上了窗花与对联,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息。 他巴望着,忽然一道高大的暗影将他笼罩。 “你在干什么?” 是顾长卿。 他一袭千金裘,坐在高头骏马上,英姿飒爽。 顾琰被惊得一哆嗦,回过头,面不改色地说:“反正不是在等你!” 顾长卿:“……” 顾长卿见他背着手,又问:“手里拿着什么?” 顾琰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手从背后拿出来,往他面前一递:“给。” 顾长卿接过来。 是一个木雕。 雕的东西……有点一言难尽。 顾长卿:“猴子?” 顾琰炸毛:“什么猴子?你睁大眼看清楚!天底下有这么俊俏的猴子吗?!” 白瞎他和顾小顺学了几天几夜,手都磨出血泡了! 这家伙竟然不识货! 说他是猴子! ------题外话------ 没有中奖的,可以去围脖,我的围脖号是:偏方方。 转发第一条围脖抽奖,有大家最想要的小净空抱枕和系列周边。 162 弟控(二更) “哼!” 顾琰背过身去! 他太生气啦,头顶的一小撮呆毛都翘起来了,在寒风中诉说着它的不高兴! 顾长卿低笑一声。 他的嗓音冰冷而富有磁性,笑起来格外有种令人难以抵抗的魅力。 顾琰的小眼神试图往后瞟了一下。 然后他开始迈步往回走。 刚走了一步,顾长卿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你的腿怎么了?” 顾琰噘嘴儿小声道:“没什么,就扭了一下。” 他们家住在胡同正中央,距离这里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一般人肯定是崴回去,可这是顾琰。 顾长卿看着他那瘦瘦弱弱的小身板儿,就无奈地叹了口气:“上来。” “嗯?”顾琰回头看着他,一脸机灵又装傻的小表情,很是矛盾。 顾长卿又想到了林子里的傻狍子,只不过这回是有点傲娇的那一头。 顾长卿伸出宽厚有力的大掌,抓住顾琰的肩膀,将人轻轻地拎了上来,坐在自己的马鞍上。 “你平时都不吃饭的吗?” 这么瘦。 顾琰坐在他身前,想说我哪里不吃饭?你才不吃饭! 可一靠着他坚硬宽厚的胸膛,顾琰就说不出话了。 这人一天吃十桶饭吗? 怎么这么健壮? “抓紧了。”顾长卿提醒。 缰绳被顾长卿拽在手里,顾琰只能拽马鞍。 原本顾长卿对自己的马鞍还算满意,毕竟是侯府世子,下人给他准备的都不会是太差的东西。 可顾琰那几根白白嫩嫩的手指放上一放,瞬间将马鞍衬成了烂木头渣子。 马鞍要换了。 顾长卿心想。 “我送你回去。”他说道。 “我不回去。”顾琰道。 顾长卿古怪地看着他:“为什么?” 顾琰:“我想吃东西。” 顾长卿:“想吃什么?” 顾琰:“糖炒栗子。” 长安大街上有卖糖炒栗子的,就在自己来时的方向,顾长卿调转马头,栗子铺策马奔了过去。 考虑到顾琰的身子,他没让马儿跑太快,但也足够顾琰刺激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飙马! 顾琰兴奋得在马鞍上无处安放。 “驾驾驾!” 尽管他说得很小声,可顾长卿耳力惊人,连那一统江湖的武林霸主小语气都给听全了。 顾长卿情不自禁地勾了勾唇角,稍稍加快了一点速度。 顾琰乐坏啦! 顾琰早就想骑马了,只是在他长达十五年的人生里就做了十四年的病秧子,他没有玩过,也没有玩伴。 小净空与顾小顺都比他小,他想和比自己大的玩。 顾娇能让顾琰安定,但有些力量顾娇给不了。 顾长卿的出现恰巧弥补了这一空缺。 顾琰骑马骑得很开心,卖完糖炒栗子时他还一脸意犹未尽。 顾琰接过糖炒栗子:“我没带钱,回去再还你。” “不用。”顾长卿说。 “那……”顾琰张了张嘴,“我是不是把你的银子花光了?” “没有。” “哦。”顾琰默默地啃了一个糖炒栗子,“我还想吃烤鸡!” 顾长卿又带着他去买烤鸡,寻常铺子的烤鸡他不要,非得绕了半个京城去买胡记的。 顾琰看着手中的烤鸡,张了张嘴。 “还想吃什么?”顾长卿问。 顾琰眨眨眼道:“蟹黄酥,三元阁的。” 三元阁在岭南! 这小子是要和他私奔吗? 顾长卿冷飕飕地看着他。 顾琰悻悻地捏了捏马鞍:“好吧,那就吃一串糖葫芦吧,不挑铺子,路边摊那种看起来很廉价很不干净吃了会拉肚子会生病的也可以。” 顾长卿:“……” 朱雀大街上有家糖水铺子,顺带着卖糖葫芦,价钱昂贵,但绝对吃不坏肚子。 顾长卿带着顾琰去买了几串糖葫芦。 顾琰的怀里已经抱不下了,不能再买了,只能乖乖回家。 回去的路上起了风,顾琰被吹得瑟瑟发抖。 顾长卿用千金裘罩住他,顾琰被裹在他的千金裘里,只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可平心而论,只一个后脑勺子,都比家里的两个弟弟可爱。 顾长卿深吸一口气。 他怕不是中了邪…… 到家后,顾长卿先翻身下马,再将顾琰抱下来,把顾琰怀里的东西都拿进去放在了前院的石桌上。 “我走了。”他走出来道。 顾琰期盼地看了他一眼:“你要不要留下吃个饭?我姐姐做饭很好吃的。” 那个比杀手更冷血的丫头吗? 顾长卿很难想象她的厨艺会是什么样子。 他望了眼穿堂后的灶屋,眸子里掠过一丝渴望,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不了,我该回家了。” “哦。”顾琰失望。 顾长卿上马,看了顾琰一眼:“进去吧。” “嗯。”顾琰点头,却没动,一直看着他策马消失在胡同的尽头才脚步一转,原地一蹦,神清气爽地进了屋。 没错。 什么崴脚嘛? 没有没有啦! -- “好了,你的脚没事了,这几天先卧床歇息,七天后我会上门给你拆线。”朱雀大街的一座宅子里,顾娇给一个小姑娘缝合好伤口,结束了来京城后的第一次出诊。 天空又开始飘雪了。 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聚聚散散,不一会儿大街便堵住了。 这里离碧水胡同不算太远,顾娇决定走回去。 她下了马车没多久,感觉到有人在跟踪自己。 她没进碧水胡同,而是从胡同口路过,进了另一条胡同。 她不着痕迹地将银针拿在了手里。 终于,对方动了。 两名蒙面人持刀从天而降,拦住了她的去路。 然而根本不等他们出手,顾娇便将银针刺进了他们的胸口。 二人当场晕厥。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支冷箭自她后方射了过来。 她上前一步,一脚蹬上墙壁,凌空转过身来,将那支冷箭狠狠地踢飞了开去! 只是对方显然不止这些招数,一道弥天大网自屋顶撒下,顾娇拔出腰间的匕首,将那张大网横空劈开。 可就在这一瞬,一个钩子不知从何方射了过来,勾住她的小背篓,嗖的一下勾走了! “小药箱!” 顾娇眸光一冷,抬眸朝屋顶望去。 只见一个身着黑衣、戴着黑面具的男子抓着她的小背篓,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他轻蔑地冷笑一声,消失在了屋顶的另一边。 顾娇迈步追上。 顾娇仿佛回到了前世在组织里杀人越货的日子,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身手不简单,对方几次三番想要暗算她,都被她躲过了。 最后,顾娇追着对方来到一座看似荒废已久的庭院。 对方已经在里头藏好了。 顾娇跨过门槛的一霎,一排凌厉的箭矢朝着她齐发而来。 她前世是躲过枪子的,这种速度还难不倒她。 看似飞快的箭矢在顾娇眼中却如同放着慢动作,顾娇轻松避开。 院子里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冷哼:“想不到你能追到这里来,当真是有几分能耐。” 声音是从面具后发出来的,和原声略有差别。 顾娇听他的口气,像是专程针对她而来。 顾娇走进院子,在廊下的台阶上看到了对方:“你是谁?” 黑衣男子冷笑:“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是谁?” 顾娇哦了一声:“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敢来打劫我?” 黑衣男子道:“听说,你是一个小县城来的村姑,自幼在村子里长大,得了傻病,一年前才痊愈。可我看你的身手,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村野丫头。” 顾娇毫不心虚道:“那又如何?碍着你了?” 男子缓缓地走下台阶,整张面具将他的脸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无比阴鸷的眼睛。 他阴冷地盯着顾娇:“真正的顾家小姐去了哪里?” 看来不是医馆的对家,是与她有关的人。 顾娇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手中的篓子:“东西,还给我。” 男子往前走了一步,倨傲地说道:“你告诉我,你把真正的顾家小姐弄去了哪里,我就考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 顾娇烦躁地皱了皱眉:“废话不多说,要打就打,别娘们唧唧的。” 男子纵横京城多年,恶名在外,威猛霸气,头一回被人骂娘们唧唧,他的脸都黑了! 顾娇确实没那么多功夫与他瞎扯,她还得回家做饭呢。 顾娇抬手朝对方招呼了过去。 男子的身法比顾娇想象的诡异,几个回合下来,顾娇竟然没在他手里占到便宜。 不过,他想制住顾娇显然也没这么容易。 他眉心一蹙。 他出手,三招必制敌。 这丫头却捱过了十诏不止。 二人颤抖之际,巷子里传来一阵马蹄声,紧接着是顾长卿一声厉喝:“什么人?” 男子的身子一顿。 顾娇趁势一个手刀劈下去,夺回了自己的小背篓,又抬起另一只手,手心朝下,匕首自袖口飞出,在掌心一转,被她用巨大的力道挥了出去。 男子避之不及,左胳膊被划伤了,一枚没来得及射出的暗器掉了下来。 他回头望了眼门口的方向,咬咬牙,施展轻功从后门离开了! “是你?” 男子前脚刚走,顾长卿便进了院子,他看见顾娇很意外,“方才是你在和人打斗吗?” 顾娇晃了晃自己的小背篓:“有人抢我东西。” “什么人?”顾长卿问。 顾娇摇头:“没看清,戴着面具。” 顾长卿看了看四周,在地上发现了那枚暗器,他拾起来,眉心一蹙:“是他?” 顾娇唔了一声:“你认识?” 顾长卿道:“京城第一大盗飞霜,这种霜雪飞镖是他的独门暗器。” 飞霜是个很令官府头疼的人,大理寺、京兆府以及刑部都曾遭过他的毒手,被盗走不少机密卷宗,属于朝廷的缉拿榜上稳坐第一的江洋大盗。 可惜他神出鬼没,从没被人抓到过。 就连他的真面目都没人见过。 顾长卿问道:“他怎么会偷你的东西?” 飞霜不要面子的吗?偷一个小姑娘的随身物品? 顾娇想起与对方的那些谈话,说:“他好像认识我。” “飞霜……认识你?”顾长卿懵了。 入夜时分,雪下得越发大了。 顾府被笼罩在一片雪海之中。 顾承林如今可以勉强下地了,只是走不了太远,一般还是坐着轮椅,他让小厮推着轮椅暴躁地出了自己屋子,去往二哥那边。 侯府的孩子都有自己单独的院落,顾承林也有,不过他与二哥住习惯了,倒也没急着搬出去。 “二哥二哥!”他拍门。 顾承风从走廊的另一边过来,看向他道:“怎么了?” 顾承林道:“二哥你去哪儿了?我到处找你!” 顾承风道:“找我做什么?” 顾承林没着急回答,而是抬头看着他:“你不舒服吗?你的脸色好苍白。” “刚去库房找了点东西,冻坏了,有点冷。” “哦。”顾承林不疑有他,“二哥,你知道我的陀螺去哪儿了吗?就是五殿下送我的那个,我找不到了!” 顾承风道:“不是给你收在多宝格右手边的第三个柜子里了?” “去找!”顾承林吩咐推轮椅的小厮。 小厮忙不迭地去了,不会儿拿着一个精致的陀螺过来:“真是在那儿呢!” 顾承林拿过陀螺,惊喜地站了起来:“二哥你真厉害,我东西放哪儿你全都记得!” 他说着,高兴地拍了拍二哥的胳膊,就听得二哥一声闷哼。 他一愣:“二哥,你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 顾承风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了身后,语气如常道:“没有,我没事,你去玩吧,我先回房了。” 顾承林:“哦。” 二哥今天怪怪的! 163 实力碾压(一更) 另一边,顾长卿牵着马,将顾娇送回了碧水胡同。 他想不通京城第一大盗飞霜为何会认识顾娇,或许是顾娇想多了。 飞霜盗窃的都是有大价值的东西,或是宝物,或是朝廷机密,她的小背篓中最值钱的只有那个小药箱而已。 就算是一箱子最顶级的药材,也入不了飞霜的眼吧。 难道真是冲着她这个人来的? 可顾长卿并不觉得顾娇本人有什么问题。 又或者……飞霜是盯上了定安侯府? “到了。” 顾娇的声音拉回了顾长卿的思绪。 顾长卿看向顾娇身后的宅子,这真是一座比他的院子还小的宅子,可这座宅子里有不一样的气息,他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总之,有些令人向往。 “要进去坐坐吗?”顾娇问。 “不了,我得回府了。”顾长卿道。 早该回府了,把顾琰送到之后遇上有人斗殴,他才去看了一眼,然后又原路将她送了回去。 其实已经很晚了。 顾娇清澈的眸子看着他:“多谢。” “我也没做什么。”他到那里时,飞霜已经离开了,他想,就算他不出现,这丫头也不会有什么事吧。 顾娇当然不会有事,可也不会那么顺利地拿回小药箱。 当然,顾娇要谢的不是这个。 顾娇弯了弯唇角:“多谢你带顾琰出去玩,他很开心。” 她方才在朱雀大街出诊,看见顾琰坐在顾长卿的马上,拿着几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小表情别提多嘚瑟。 顾琰成长的这些年里其实是缺乏父亲的角色的,顾侯爷没能给他的,顾长卿给了。 顾娇从未见顾琰那么嘚瑟过。 有些安定是顾娇能给的,有些胆量却是父兄才能赋予的。 那个一桶水都拎不动的小病娇,要渐渐开始长出自己的羽翼了。 “啊,你看见了啊。”顾长卿清了清嗓子,“走的时候没想过会去那么多地方,忘了和你家人打招呼,也不知他们担不担心。” 顾娇莞尔:“姑婆心里有数。” 别看老太太一天到晚不务正业,一双眼睛却盯在几个孩子身上。 顾琰在巷口等人,小净空的七只小肥鸡、一只小雏鹰以及顾琰的小狗狗全都一动不动地趴在门槛上。 他真和陌生人走掉,它们会叫的。 “那就好。”顾长卿放下心来。 “我进去了。”顾娇道。 “嗯。”顾长卿点头,想到什么,忽然叫住她,“对了,你上次给我的金疮药还有没有多的?” …… “什么?金疮药?” 翌日,医馆中二东家听完顾娇的话,惊得眸子都瞪圆了,“你方才说,他们要多少来着?” “一千多瓶吧。”顾娇云淡风轻地说。 二东家一屁股跌在了椅子上,掐人中、掐、掐、掐! 总算这回把自个儿掐醒了。 这可是一千瓶金疮药啊,真卖出去得挣多少银子? 二东家搓了搓手:“价钱压得低吗?” 顾娇哦了一声:“没压价,卖给别人多少,就卖给他们多少。” 二东家都迷了:“不是,卖给别人是零售价,他们要一千瓶也这个价吗?谁这么豪横啊?” 顾娇:“军营。” 二东家终于掐着人中又双叒叕地晕倒了。 他们这种小医馆居然能做上军营的生意?这是什么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啊? 军营有朝廷的医官,所用医疗物资一应由朝廷分配,当真没做过民间的生意,实在有朝廷弄不来的,那也是找京城数一数二的大医馆。 譬如胡家的回春堂。 这笔生意不着急,年后才交货,眼下顾娇先让二东家去搜罗药材,有了药材才好批量制作。 生意一好,医馆的人手又不够用了,二东家醒来后,即刻让人去联络京城的大夫们,看有没有愿意上他们妙手堂坐诊的。 顾娇与二东家都忙活着各自手头的事,临近正午,医馆来了个熟人——多日不见的杜晓芸。 杜晓芸不再是一副书生打扮,她换上了女学的淡蓝色裙衫,别人穿着清丽动人,她却穿出了一丝英姿飒爽。 她大步流星地进了医馆,来到顾娇的面前,指了指自己道:“顾姑娘,还记得我吗?” 没错,她已经知道对方姓顾的。 顾娇正在买来的药归类放入药柜,闻言动作没停,淡淡地应了一声:“今天堂诊是宋大夫。” “我不是看病的!我是来找你的!”杜晓芸说,“我早就想来了,可是最近的功课太忙了!” 女学的功课原本没这么忙的,可最近也不知怎么一回事,班上的学生一下子进步好多,作业基本全对,都快赶上庄月兮与顾瑾瑜了。 有些吧,是抄的,可有些是实打实地弄懂了题的,夫子让她们解说,她们说得半点不差! 夫子便以为自己真得很好,把全班的难度都提升了。 杜晓芸的学习并不差,只是也不算拔尖。 她属于宁愿空着挨骂也绝不会去抄别人作业的类型,所以最近做作业都做到好晚。 她很久没出去晃悠了,若不是她姐姐叮嘱她必须来一趟医馆,她这会儿还在课室里写作业呢。 “我姐姐说你这里有去疤痕的药,她最近忙,过不来,让我帮她拿药。” 去疤痕的药顾娇只对一个人提过,那就是三皇子妃。 是的了,三皇子妃说过她姓杜。 小药箱里已经有药了,顾娇将疤痕膏与疤痕贴拿出来,疤痕膏挤出来装进密封性良好的瓷瓶,疤痕贴去了外包装。 顾娇说了用法,收了她三两银子。 杜晓芸咋舌:“这么贵?你们开的怕不是黑店吧?” 这可是研究所里药效最好的疤痕膏,一支两千多块呢,折算下来是二两多银子,还有疤痕贴也很贵,她都没挣什么钱。 “不买就算了。”顾娇伸手要将药拿回来。 小药箱里的药这么宝贵,她还舍不得卖呢。 杜晓芸一手护住药,一手将银子放在桌上:“买买买,不买我姐得劈了我!明明宫里那么多御医,也不知我姐怎么就看上你们家的药了!” 三皇子妃动手术的事并未外传,就连杜晓芸都不知情,杜晓芸只当三皇子妃是身上哪里磕到碰到了。 今天是国子监蒙学的最后一天课,也是女学的最后一天课。 女学经历了一系列的考试,还剩下琴艺一门。 乐馆中,庄月兮弹完本月学习的曲子,四周响起一片喝彩声。 实在是弹得太精彩了。 庄月兮的诗文考了第一,算术与顾瑾瑜并列第一,琴艺是她的弱项,众人本以为她的表现会不尽人意,谁料短短半个月的功夫,她的进步如此神速。 此次考核,太子妃请来了宫廷乐师与夫子们一共监考。 乐师姓谢。 谢乐师满意地点了点头:“庄小姐的琴艺大有进步。” 夫子们都给了甲等。 谢乐师比较严厉,给了一个乙。 但这个成绩已然很出色了。 下一个是顾瑾瑜。 顾瑾瑜抱着月影伏羲琴向谢乐师与夫子们行了一礼。 夫子们也起身回了一礼。 她是县主,礼不可废。 谢乐师作为宫廷乐师,也有官阶在身,且品级在顾瑾瑜之上,坦然地受了顾瑾瑜一礼。 顾瑾瑜的月影伏羲琴首先从音色上就比庄月兮的古琴美上一分,兼之她在练琴上付出了比庄月兮更多的汗水,才不是她说的那样好久不练,她根本天天都在练。 最后的结果是谢乐师都给了她甲等。 “其实,我给甲等不单单是你弹得好,你后半段的曲子改得越好。” 没错,顾瑾瑜是改了曲谱的。 她们学的曲子叫《秋瑟》,是前朝流传下来的残曲,只有上半段,下半段是后人编撰的,市面上有几个不同的版本,以月影大人所作的版本评价最高。 女学教的就是这一版本。 然而顾瑾瑜却在这一版本的基础上做了些微的修改,更添了几分温柔凄美的意境,更适合女子弹奏。 月影大人毕竟是男子,他的曲谱更像是为男乐师定制的,女子很难弹出那股豪情奔放的感觉。 “我都听哭了,顾小姐弹得太好了。” 一个心肠柔软的千金摸着眼泪说。 听哭的还不止她一个,顾瑾瑜数了数,足足四五个小姑娘都在抹泪呢,可见自己的编曲是获得了巨大成功的。 顾瑾瑜很高兴,也很骄傲。 有了顾瑾瑜珠玉在前,之后的几个学生发挥再好都没用,一路低走。 最后是一个小圆脸儿的小姑娘,约莫十四岁,女学的衣裳是统一发放的,可首饰是自己的,她头上只扎了一根红绳,连一朵最普通的珠花都没有。 “是考进来的。”一位夫子对谢乐师说。 她是寒门之女,家中父亲曾读到秀才,父亲给哥哥弟弟们教习功课时她旁听学了些。 她很努力,别的方面都凑合,就是琴艺差了些。 因为自卑,平时都不敢在乐馆中练琴,每天躲在寂静的凉亭里,天寒地冻,可怜脸都冻伤了。 她用的琴是最廉价的古琴,音色与好琴不能比,音准却是可以。 她开始弹奏。 老实说,她的进步也很大,如果不是有庄月兮与顾瑾瑜,那么夫子们或许会多看她两眼。 前半段平平无奇。 谢乐师掩面打了个呵欠。 最后一个学生了,他拿起了成绩为丁的牌子。 别的夫子们也昏昏欲睡。 可就在此时,她突然一个拨弦,曲调唰的高了上去! 这本是一首倾诉衷肠的曲子,成亲当晚,情郎被抓上战场,自此十年未归。 她将少女对情郎的哀思弹到了极致。 她前半段也是少女的回忆与哀思,可后半段曲风就突然变了。 她仿佛知道了情郎十年不归的真相。 她放眼望向整个战场。 曲调中不再是对情郎的哀思,而是对战场的哀鸣,对万千枯骨的悲恸,是金戈铁马下,埋葬过数千英魂的一捧黄沙! 最后,所有人都好似看见了夕阳西下,大漠黄沙,一柄长剑伫立斜阳下,剑柄绕着一条迎风招展的少女头纱。 所有人的眼眶都红了,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回不过神来。 谢乐师是第一个回神的,他发现自己落泪了。 他多久没听过这么荡气回肠的曲子了? 要说小姑娘的琴艺真算不上高超,有些地方甚至可以说是青涩。 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些青涩,才造就了后半段那种几近崩溃、走投无门、陷入癫狂的绝望。 这简直像是为她的特点量身打造的曲子。 不同于顾瑾瑜的一点点改动,这位姑娘可以说是把后半段彻底颠覆了。相较之下,顾瑾瑜的曲子就显得很小家子气,有些上不得台面。 谢乐师暗暗感慨,只怕连六国第一琴师月影大人都改不出如此大气磅礴的曲子。 这不是曲,是一个人的格局! 谢乐师压下心底的激动,看向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欠了欠身,道:“李婉婉。” 谢乐师满意点头:“曲子改得很好。” 李婉婉张了张嘴。 曲子…… 不是她改的。 ------题外话------ 谁改的?谁改的?o( ̄︶ ̄)o 164 宣平侯(二更) 李婉婉因为琴技上确实不如顾瑾瑜与庄月兮,最终与庄月兮成绩持平,拿下了本场考试的第二。 顾瑾瑜尽管还是保住了第一,可她高兴不起来。 那个曲子实在是太优秀了,她能感觉到自己被彻底碾压了。 就是从淑妃那儿听说太子妃请了宫廷的乐师前来考核,为了惊艳谢乐师她才改了曲子的,不然一个小小的考试,她随便弹弹也能拿第一。 不改其实还那么糟糕。 以纯熟的琴艺拿第一,并不会遭到诟病。 现在有了李婉婉的对比,反倒让她的曲子成了笑话。 顾瑾瑜是打死也没料到自己的风头会被那么不起眼的李婉婉黑抢了。 考试结束后,谢乐师留下指点了一下李婉婉的琴艺,告诉她哪里还有待提高,并且送了李婉婉一把古琴。 与月影伏羲琴没法儿比,但绝对比李婉婉手上这把好上许多。 顾瑾瑜郁闷地抱着月影伏羲琴出了乐馆。 下楼时,碰见庄梦蝶。 庄梦蝶考了倒数,原本挺生气的,可看了顾瑾瑜的遭遇,她就不气了。 她瞥了眼顾瑾瑜怀中的月影伏羲琴,讥讽道:“哎呀,拿着这么好的琴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让别人抢了风头?就那点本事,还改曲呢?真是笑死个人了!” 顾瑾瑜改的曲子差吗? 并不。 如果没有李婉婉的曲子,今天惊艳谢乐师的人就是她。 顾瑾瑜可没顾娇那样目空一切的气性,她气得够呛,说道:“我至少考了第一,请问庄小姐考了第几?” 庄梦蝶被踩中痛处,说又说不过顾瑾瑜,只得强词夺理:“好哇,你敢和我顶嘴?” 顾瑾瑜冷哼一声:“说起来,我是县主,庄小姐见了我合该行礼才对,不过这里是学堂,大家都是同窗,我也就不和庄小姐计较礼数了。” 庄梦蝶被她气坏了:“好哇顾瑾瑜,当了县主就了不起了是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最好别惹我!否则我把你的秘密说出去,看谁还瞧得起你!” 顾瑾瑜的脸都绿了。 她当然明白庄梦蝶指的是什么,当初在温泉山庄,父亲当着安郡王的面说她与顾娇、顾琰是三胞胎,不料庄梦蝶早就知道真相了。 她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安郡王,他知道吗? 他上次还来找她,是不知她的身世还是知道了也不介意? 顾瑾瑜突然变得心乱如麻。 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庄梦蝶以为她是被自己说怕了,庄梦蝶满意地翻了个白眼,转身坐上回府的马车了。 另一边,谢乐师结束了对李婉婉的指导。 李婉婉没着急回去,而是抱着新的古琴去了平日里练琴的凉亭,这里太偏了,做洒扫的婆子都不会过来。 “姑娘,姑娘你在吗?”她望着墙问。 墙后没有回应。 以往这个时辰对方是在的。 她想了想,继续望着墙说:“姑娘,我考过了,多谢姑娘的曲子!” 她说完,又等了一会儿,直到雪下得大了才抱着古琴转身离开。 墙的另一边,二东家一边把顾娇托他买的椅子搬进院子,一边纳闷道:“墙那头说话的人是谁呀?啥曲子不曲子的?” 顾娇垂眸,翻了翻手中的账册:“谁知道呢。” 二东家不懂,总不会是他家小顾的曲子吧?小顾给人治病是个能手,谱曲还是算啦,别看她屋里摆着一把古琴,但也仅仅是摆摆设而已。 她摸都没摸过呐! 雪下了一阵就停了,可看天色还有下的,二东家怕顾娇一会儿晚了路上不好走,让顾娇赶紧回去。 也好,今天是国子监蒙学最后一天课,她答应了去接小净空。 到国子监时,小净空已经在门口巴巴儿地张望了,小小身子穿着国子监蒙学的衣裳,格外惹眼。 同样惹眼的还有他身后的萧六郎。 这人也不知怎么长的,一天天的,越来越人间绝色。 “娇娇!”小净空看见了顾娇,瞬间将坏姐夫扔掉,哒哒哒地来到顾娇面前。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看向萧六郎:“今晚不用自习?” “不用。”萧六郎云淡风轻地走过来。 顾娇在他身上是感受不到国子监的恐怖气氛的,事实上,因为春闱的临近,国子监的贡生们都快疯了。 就连林成业与冯林都比平日里睡得晚、起得早了。 今晚夫子们的确没要求自习,可真正敢不自习只有萧六郎一个。 一家三口往回走。 天空果然飘起了大雪。 顾娇从背篓里取出油纸伞来,小净空却表示他要淋雪! 幸亏顾娇给他带了小斗篷,给他把斗篷穿上,像个小小巫师。 小小巫师兴奋地在大雪中狂蹦:“哇哇哇——” 萧六郎拿过油纸伞,撑在二人的头顶,偏向顾娇多一些。 二人就那么肩并肩地走在大马路上。 世上最舒适的相处,是不说话也不会彼此感到尴尬。 二人都很享受这一刻的宁静,以及小净空时不时传来的叭叭叭的小声音。 “对了。”想到什么,顾娇突然问他,“你生辰是几月?” 他的户籍上有写。 二人的婚书上也有。 她之所以仍这么问,就证明她认为户籍上的生辰并不是他真正的生辰。 她就是这样,不会一下子捅破所有的窗户纸,却总在不经意间用一种他无法拒绝的温柔小语气,一点一点撕下他的防线。 “腊月。”他说。 “哦。”现在就是腊月,顾娇扭头看向他,模样有些乖巧,“几号?” 萧六郎顿了顿,淡淡地说:“除夕。” 顾娇莞尔。 还没过。 真好。 古人不是每年都过生辰,只过比较重要的,譬如周岁、本命年、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及冠等。 及冠是男子的成人礼,代表他可以束发戴冠,是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了。 不过在顾娇的前世,十八岁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生辰。 所以她还想给他过一下。 “小净空,你生辰是什么时候?”她叫住在前面撒欢的小净空。 小净空蹲下身,抓了一捧雪揉雪球:“除夕!” 顾娇唔了一声:“这么巧。” 小净空的眸子一亮:“娇娇的生日也是除夕吗?” 顾娇莞尔:“我不是,你姐夫是。” 小净空的笑容一僵,手里的雪球忽然就不香了。 啊!他为什么要和坏姐夫一天生辰?他不要这个生辰啦! 其实,小净空的生辰还真不一定是除夕,他被遗弃在寺庙时没有几个月大了,襁褓里没有他的生辰八字。 是住持方丈根据他的大小估算他约莫是除夕前后生的,便索性将他的生辰定在了除夕这一日。 小净空黑着小脸脸问萧六郎:“你为什么连生辰都要学我?” 萧六郎嘴角一抽,我比你大好么,到底谁学谁? “唉。”小净空忧郁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顾娇摸摸他小脑袋,不会因为和萧六郎撞了生辰就郁闷成这样吧? 小净空摊手叹道:“往年的生辰都是师父他老人家陪我过的,不论他在哪里,都会及时赶回寺庙参加我的生辰小宴。” 萧六郎一脸懵圈,你个小和尚居然还有生辰小宴?你们庙里到底什么条件? 小净空再次叹了一口气:“京城太远了,今年我怕是见不到师父他老人家了。” 顾娇脑补了一下,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和尚杵着拐杖步履蹒跚地上京城…… 呃,确实太残忍了。 来不了。 顾娇蹲下身来,温柔地看着他:“今年生辰你可以和姐夫一起过。” 二人神同步,一脸嫌弃:并不想。 顾娇又道:“虽然你不可以见到你师父,但你可以给他写信啊。” 小净空一拍小脑袋:“对哦,我怎么没想到?” 说做就做,小净空当晚便给师父写了一封长长的家书,第一句表达了自己对师父的浓浓思念,接下来的九十九句都是显摆和吹嘘自己。 一封严谨并且包涵他真挚感情的家书就这样完成啦。 萧六郎说拿出去给他寄。 他不放心,坚持要自己寄。 萧六郎只得第二天翘了国子监的自习课,带他去十分遥远的驿馆寄信。 驿丞收了信,正要装进信箱。 小净空问道:“是寄往幽州的吗?” 驿丞道:“是。” 小净空又道:“你能把地址说一遍吗?” 驿丞:“……” 驿丞把地址念了。 平城清泉镇大芒山白云寺。 “嗯,是这个没错。”小净空严肃地点点头,“是八百里加急吗?” 驿丞:“普通信寄不了八百里加急。” 小净空睁大眸子道:“可我不是普通的信。” 是写给师父的饱含思念(只有一句话)与人生探讨(吹嘘自己长高高)以及学术交流(显摆自己考了好多次第一)的家书。 年关了,驿馆特别忙。 是看在小净空长得太可爱的份儿上,驿丞才耐着性子与他说了一大通的。 可这会儿驿丞的耐性耗光了。 “你到底要不要寄?”他问道。 “如果你不是八百里加急,那我不寄了。”小净空果断将信拿了过来。 驿丞:“……” 萧六郎扶额。 不就是前不久给小家伙讲了一个八百里加急的故事吗?因为及时将情报送到,所以打赢了一场胜仗。 小净空对八百里加急的具体速度和操作没有概念,可他觉得这几个字听起来就很牛气,所以他寄信也要八百里加急! 萧六郎伸出手:“把信给我,我给你八百里加急。” “真的假的?”小净空一脸怀疑。 萧六郎点头:“真的真的,保证你寄出去的信是八百里加急信!” 小净空严肃脸:“你不许骗我!” 萧六郎正色道:“骗你是小狗。” 小净空其实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义所在,为什么坏姐夫骗他还能变成小八,明明小八那么好…… 不过他还是把信交给坏姐夫了。 萧六郎走回驿丞那里,要了支毛笔,在信封上写了个大大的八百里加急。 然后要了个大信封,把小净空的信装了进去。 驿丞默默竖起大拇指。 牛。 寄完信,萧六郎带小净空回家。 刚走没两步,小净空夹紧小腿腿蹦了起来:“我要尿尿!” 萧六郎将小净空带去驿馆的茅房。 小净空嘘嘘完,出来找人,结果他走错了方向,一下子撞到一个男人的腿上。 想当初,某小和尚就是这么碰瓷顾娇的。 小净空跌在了地上。 男人缓缓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有着十足的优雅与贵气。 小净空抬头看向对方。 他穿着一身重紫千金狐裘,身形高大,眉目冷峻,容颜如冰玉。 岁月在他脸上并没留下多少痕迹。 他英俊伟岸,举手投足间的气势重如江山。 小净空看呆了,好半晌才想起来是自己撞了人家,他认真地道了歉:“对不起!” “无妨。”他轻描淡写地说。 “嗯……那我走啦!”小净空哒哒哒地走掉了! 男子转身走向马车。 八名亲卫齐齐行礼,整齐划一:“侯爷!” ------题外话------ 叮!您的宣平侯已上线! 165 父子(一更) 宣平侯抱着手中的狐毛暖手捂,淡淡地上了马车。 单看他淡然优雅的举止,是很难把他与那个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一品武侯联系在一起的。 “回府。”他吩咐。 马车行驶了起来。 宣平侯府的马都是一日千里的汗血宝马,只气势便足以吓退路边的马。 冷风萧瑟,华盖飘动。 宣平侯闭目养神地坐在车中。 然而不知感觉到了什么,他眉心微微一蹙,睁开眼道:“停车。” 马车停了下来。 宣平侯挑开帘子往后望了一眼,除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什么也没看见。 “侯爷?怎么了?”一名亲卫问。 他狐疑地放下帘子:“没什么,回府吧。” “是!” 马车渐渐走远,这一次,终于没有再停下来。 不知多了多久,那辆被宣平侯看过的马车后,萧六郎总算松开了抱住小净空的手。 小净空立马蹦到三尺开外,气鼓鼓地看着自家坏姐夫:“你为什么一直抱着我?不让我上马车,还捂住我的嘴?你是不是想对我欲行不轨?” 萧六郎收回落在远处的目光,看向炸毛的小净空:“哪里学的词?别乱用。” 小净空叉腰跺脚:“明明是你不对在先,你还管我哪里学的词哦?” 哼! 我要回去向娇娇告状! 萧六郎又望了一次对方的马车离开的方向,之后才带着小净空上了从集市雇来的马车。 回去的路上,萧六郎很沉默。 尽管萧六郎本就是个寡言少语的性子,可小净空还是隐隐感觉坏姐夫的状态不太对。 坏姐夫第一次见到姑爷爷就是这个样子。 这次好像比上次更严重。 又是在躲什么熟人吗? 小净空抱着双臂,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约莫两刻钟后,马车抵达了碧水胡同,小净空飞奔而下:“娇娇娇娇!我回来啦!” 到底是小孩子,心里想着事,转头就能给忘了。 今天冯林与林成业也过来了,主要是林成业要来。 “春闱,快,到了,管事,让我,贿赂,师娘。”林成业抱着几大盒土特产,慢吞吞地对顾娇说。 萧六郎是他的老师,那顾娇就是他的师娘。 比他还小的小师娘。 林成业为了不让自己听上去那么结巴,语速很慢。 和正常人还是不一样的,不过顾娇没表露出任何诧异,很是平静地接过他的东西:“多谢,进来坐吧。” 林成业就觉得小师娘人好。 特别好。 顾娇拿了自己做的点心过来,林成业吃了一口,眸子一瞪:“好好好、好吃!” 一激动,结巴了。 他瞬间涨红了脸,尴尬得无地自容。 顾娇的神色依旧没有变化,把盘子往前递了递:“家里还有,一会儿给你装两盒带上。” 林成业暗暗松了口气。 其实他是小结巴的事已经渐渐藏不住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对他抱有恶意,他们之中很多都会同情他。 可他不需要同情。 他希望自己能被当成一个正常人来对待。 顾娇的态度让林成业感到了从未有过的舒适。 萧六郎其实也如此,可萧六郎的严师滤镜太厚,导致林成业十分怕他,不如在顾娇面前自在。 “今年过年不回去吧?”顾娇问他。 林成业点头:“马上,要,春闱,我爹,让……让我、在京……京城、念书。” 林家豪气,直接在国子监附近买了一座学区宅给他过年,距离碧水胡同不算太远。 冯林也留在国子监。 平日里二人是一个寝舍的,眼看着要放假了,林成业不想把冯林一个人留在冷冰冰的国子监,于是邀请冯林到自己那边去住。 “我去……不太好吧……我得六郎说一声。”主要是冯林觉得萧六郎应该会让自己住这边,不去麻烦林成业。 当然他自己也更倾向于住这里,毕竟娇娘做的饭菜比较好吃! 林成业道:“我和、六郎、说过、了,他、同意、你去。” 突然被兄弟抛下的冯林:“……” 去年的除夕过得有点儿草率,一是顾娇刚来不久,人还处在晕晕乎乎的状态,没彻底适应自己的身份……好叭,其实就是穷。 二也是穷。 今年没那么穷了。 从林成业那里就挣了不少,在县城挣的投入到开山大业中去了,来京城挣的投资了医馆,可萧六郎不止林成业这么一笔业务。 他偶尔给人写写文章、写写诗,竟然也挣下了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在县城能买下一座宅子了,他拿出三十两付了小净空本月的租金,余下七十两都给了顾娇做家用。 小净空收下租金后赖在书房没走。 萧六郎淡淡地看着他:“怎么了?银子数目不对?” 小净空很矛盾。 他一边不希望坏姐夫骗他,毕竟头一回寄八百里加急信,他挺期待的。 另一边又有点希望坏姐夫骗了他,那样坏姐夫就能变成小八,他就能把坏姐夫搓圆揉扁了。 小净空神色复杂地看了坏姐夫一眼,没说什么,默默出去了。 小净空不太黏糊萧六郎,平日里除非必要,譬如学外语,一般不会往萧六郎书房里来。 今日小净空却时不时地过来瞄一下,弄得萧六郎莫名其妙。 小净空更莫名其妙。 坏姐夫怎么还没变小八? 小净空心底的天平越来越倾斜,头一次希望坏姐夫骗了他,因为他迫不及待要把变成小八的坏姐夫挼来挼去、搓圆揉扁啦! 国子监上完最后一天课也放假了。 第二天萧六郎不用去上学,他决定与顾娇一道去集市再买点年货过来。 为了办年货,小俩口起得比平日里更早。 当小净空睁眼时萧六郎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先去书房找了一圈,又去前后两个院子找了一遍,之后是顾娇与顾小顺、顾琰的屋子,甚至老太太的屋他都没有放过。 最后得出结论,坏姐夫真的不见啦! 恰巧此时,小八摇着尾巴跑了过来。 小净空的眼睛瞬间布灵布灵地亮了! 过年家里吃的菜早先买得差不多了,这次主要买些点心与打发着玩儿的东西。 “要买爆竹吗?”萧六郎问。 “爆竹还用买吗?”顾娇疑惑,他们前院就种了竹子,她可以砍来自己做呀! 不过此前她倒是没想过爆竹的事,她还带着前世的思想,认为京城重地禁放烟花爆竹。 顾娇道:“买点红纸写对联,剪窗花。” 萧六郎点头:“好。” 京城的红纸比县城的红纸好看,顾娇多买了些。 萧六郎提醒道:“今年可不用给薛凝香家贴对联了。” 去年的红纸是冯林送的,顾娇让萧六郎写完后给薛凝香家里送了一副,窗花也送了些。 顾娇突然有点想薛凝香了。 她顿了顿,说:“可是有姑爷爷啊,姑爷爷家里总是要贴的。” 萧六郎:你是认亲认上瘾了? 买完东西,二人回了碧水胡同。 刚进后院,萧六郎便看见小净空骑在后院的小长凳上,面前放着顾琰的的那只小狗。 小净空给小八穿上了自己的虎头鞋与小马甲,还拿了梳子与头绳给小八扎头发。 当然了,他扎得不是很好,所以小八头上的揪揪其实他去隔壁找姑爷爷帮忙扎的。 他现在只负责挼小八。 挼来挼去得意极啦! 小净空从前没这么喜欢玩狗。 不过,小孩子嘛,一天一个想法,天马行空的也不算太奇怪。 萧六郎都打算走了,结果就听到小净空对着小八拿腔拿调地唤了一句:“阿衡呀~” 萧六郎虎躯一震! 最后小净空还是看见了萧六郎。 可他已经认定自己怀中的小八是坏姐夫了,那么出现在门口的坏姐夫难道是小八? 小净空犹豫了一下,忽然抬起头,冲着萧六郎:“汪!” 萧六郎:“……” “一大早的,什么毛病?” 小净空叹气。 不会汪汪语。 不是小八。 唉。 就挺失望。 小净空被迫接受了坏姐夫暂时还是个人的事实。 萧六郎一脸迷惘。 什么情况? 就因为一大早的自己没和他对着汪汪汪,他就对自己失望了? 看给他惯的! 顾娇去灶屋做了早饭。 吃过饭,顾娇去收拾碗筷,萧六郎道:“我来收拾。” 老太太豪横地说道:“不用,你们忙你的,有人收拾。” 那个人就是老祭酒。 继被打劫私房钱、以及被抢占房屋后,老祭酒又开启了被老太太无情压榨苦力的日子。 家里事多,顾娇这几日都不去医馆了,只是朱雀大街上有个缝了针的小患者,今天是她拆线的日子。 顾娇收拾好小背篓出门。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要出去?” 顾娇嗯了一声:“出诊。” 医术的事儿藏不住了,顾娇索性不藏了。 “远吗?” “朱雀大街。” “正好我去那里送点东西,一起。” 萧六郎给一个国子监的有钱少爷代写了几篇文章,答应了在除夕前送到对方府上。 顾娇没意见。 朱雀大街还挺远,二人雇了一辆马车。 萧六郎先把顾娇送到出诊的地方,然后去给人送文章,回来再接顾娇回家。 顾娇的那位小患者今年六岁,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姑娘,据说就是这个性子才导致她从台阶上摔了下来,划上了腿脚。 她家里的姐姐是女学的学生,听说妙手堂医术不错,才舍近求远找上妙手堂。 “伤口恢复得很好,别怕,不疼的。”顾娇拿剪子给她拆了线。 小姑娘一声没吭。 妇人问道:“疼吗?” 小姑娘摇头,崇拜地看着顾娇:“不疼,姐姐很厉害,娘,我长大了,也想做大夫!” 妇人一愣。 大夫……在昭国的地位实则是很低的,女大夫就更不必说了,那是下人的身份。 他们能住在朱雀大街,本身就不是普通人家,哪里舍得女儿将来成为一个身份低贱的医女? 眼前这个小姑娘,也是家境贫寒才不得不做了医女的吧? 不是每个病人都像她女儿这样是伤在了腿脚上,有些病灶发生在不洁的位置,身份尊贵之人哪里能去看那些地方? 何况听说有时医馆忙起来,医女还不得不给男人治病。 这清白不就没了吗?将来怎么好说亲呢? 但凡有些讲究的门第都不会送女儿去做医女。 顾娇没去看妇人脸上的尴尬,而是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轻声道:“大夫可不是那么好当的,你要识字、要念书、要勤奋、要肯吃苦,菜做坏了只是少吃一顿饭,给人治病治错了,害的是一条命,责任很重的。” 小姑娘似懂非懂,想到什么,低下头,弱弱地问道:“可是他们说,医女很低贱。” 顾娇云淡风轻地说道:“生而为人,何来贵贱?” 妇人突然有些汗颜。 她瞧不上医女。 可这一刻,她的内心深深被震撼到。 说不清是因为对方说出口的话,还是对方眼底的信仰。 ------题外话------ 这几天在疯狂码字,留言区过几天回复,晚安。 166 见面(二更) 顾娇走出宅子时,萧六郎还没过来。 恰巧斜对面是一家卖糖水的铺子,兼卖冰糖葫芦,上次她就是在这里看见顾琰与顾长卿的。 他们买回去的糖葫芦漂亮又干净,种类还多。 顾娇走过去:“老板,给我三串糖葫芦,一串糖橘子,一串糖山药蛋。” 冰糖山药蛋是小净空喜欢的,圆溜溜的,糯叽叽的,还不用吐核。 老板笑眯眯地说道:“好嘞,姑娘,一共一百文。” 京城的物价真高。 搁县城里,一串糖葫芦才三四文钱,京城的路边摊要十文钱一串,而这间铺子里又给翻了一倍。 不过京城的糖葫芦比较大串,又临近年关,这么一想顾娇也就释然了。 她付了钱,将糖葫芦用纸包好,放进自己的小背篓。 顾娇觉得在这里等萧六郎也不错,念头刚一闪过,她便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 前世刀口舔血,要是被人监视了还不能发现,那早不知死了八百回了。 顾娇扭过头去,对方显然没料到顾娇的直觉如此灵敏,来不及隐藏自己的身形,只得迅速没入了人群中。 顾娇以为他走了,就没理他,萧六郎随时可能过来,她不想和他错过。 不料,对方竟不死心,一会儿之后竟然推开了一间客栈二楼的窗子,拉开弓箭瞄准了顾娇。 连弓箭都用上了。 看来真是报了找死的决心。 顾娇对糖葫芦铺子的老板交代了一声:“老板,一会儿若是有个很好看的少年来找我,最好看的那种,你让他在这里等我一下。” 最、最好看? 老板有点儿懵。 姑娘,你这口气有点大呀。 我在这儿开了二十多年铺子,皇亲国戚也是见过的,啥人还最好看?能比皇亲国戚还好看? 昭国皇室的血统还是挺不错的,首先皇帝的颜值就很高,娶进宫的妃子也个个都是大美人,那生出来的皇子公主能不好看吗? 老板没太往心里去,终归一会儿有人来打听她,他照实转述就是。 顾娇进了对面的客栈。 “姑娘,您是吃饭还是住店呐?”一个小二迎了上来。 顾娇没理他,迈步上了二楼。 这间客栈的造型有点儿复杂,七弯八拐的。 可顾娇的空间感极好,不过一瞬便推算出了是东边走廊左拐第三间。 顾娇进了屋子。 那人溜得倒是快,居然从窗户爬上了屋顶。 顾娇将半截身子探出窗外,往上望了望,一只手抓住窗框,向上一个翻腾上了屋顶。 这回她总算看清了对方的大致样子。 是个男人。 一袭黑衣。 顾娇足尖一点,挑起一块瓦片,抬腿,一脚将瓦片朝对方踢了过去。 那人没想到顾娇追着人跑还能使上这么一招,一个躲避不及,被瓦片巨大的冲击力击倒在了屋顶上。 顾娇听见一声碰撞的脆响,像是什么铁质的东西撞在了屋顶的瓦片上。 是那人的脸。 那人戴了铁质面具! 顾娇已经猜出他是谁了。 京城第一大盗——飞霜。 顾娇眯了眯眼,三两步追上去。 爬起来再跑俨然是来不及了,那人目光扫了扫,身形一滚,自屋顶边缘追了下去。 唔。 有点脑子。 比武馆的那些草包扛揍多了。 许久没遇上能与她让出第二招招的对手,顾娇邪恶地勾了勾唇角。 下面是一家乐馆的院子。 顾娇一跃而下。 乐馆里的丝竹管乐之音掩盖了对方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普通人很难判断出对方的具体位置,可顾娇是能从一百多种声音里准确辨认出脚步声的组织第一特工。 她路过一个垂下帘子的小隔间时,突然伸手,将一道黑影从小隔间里拽了出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人闷哼一声,只感觉脑浆都快散掉了。 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历?身手进步了好多! 但他毕竟不是吃素的,方才是大意,现在不会了。 他撒出一包药粉,借着药粉的遮掩窜进了一旁的过道。 一而再再而三从顾娇手里逃掉的人,前世今生可没几个,看来还自己没恢复到前世的实力。 顾娇一路追着他,进了一个昏暗的地下室。 那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奇怪。 人去哪儿了? 还有,这不是乐馆吗? 为何会有个这么大的地下室? 储物还是—— 思量间,入口的方向传来脚步声,顾娇闪到了一个大柜子后。 有人掌着油灯走了进来,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顾娇才看清现场。 这并不是普通的地下室,一共两间房,外头那间像是会客的地方,而自己目前所站的位置倒真真像个储藏室。 一共来了两个妙龄女子。 其中一人掌灯,另一人挑开帘子看了看储藏室,仿佛是例行检查,但也心知储藏室不会有人,因此并未深入。 她放下帘子,对另一人道:“把等点上吧,茶水也奉上。” “好。”那人点了灯。 因为外间的光很亮,越发显得顾娇这里很暗,更方便她隐藏。 二人将茶室打点妥当后,进来一位戴着淡青色幕篱、一袭白衣的女子。 女子的容貌被遮住了,可她身形欣长,身姿曼妙,一双玉手纤细而精致,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女儿。 她进屋后,对两名侍女打了个手势,二人识趣地退下了。 偌大的茶室指只剩下她一人。 顾娇正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光明正大地走出去,解蛊却有一个身披重紫千金狐裘的男人走了进来。 从顾娇的角度看过去,男人太过高大,眉眼与鼻子嘴巴被储藏室的门框遮挡了,只露出一个精致的下巴。 男人在女子对面坐了下来。 这下顾娇彻底看不见他了,桌子的那一边是顾娇的视线盲区。 顾娇唯一能看见的是戴幕篱的女子。 只是有幕篱的遮掩,她的一切也若隐若现。 “您回京了,公主殿下还好吗?”女子开口。 看不见她表情,顾娇却也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恭敬。 这女子的声音若放前世只怕算得上天籁之音。 他对面的男子开口了,不急不缓,深沉内敛:“她一切安好,多谢娘娘挂念。” 公主殿下?娘娘? 看来这二人来头不小。 又在这种地方会面,只怕是行踪不能被外人得知。 顾娇:所以是在这里等着她吗?千辛万苦把她引过来,就是为了让她冲撞两个大人物,好借大人物的手将她灭口? 就是不知那个家伙这时候是躲在了哪里。 女子又开口了:“公主安好,我就放心了。” 男子道:“娘娘叫我出来,可是有事?” 女子叹息了一声,说道:“娘娘听着怪生疏的,您还是像从前那样叫我琳琅吧。” 男子道:“臣,不敢。” 顾娇心道,说着不敢的话,可他的气势明显比天高比海宽。 女子没有继续勉强,而是将桌上的一个包袱往男子面前推了推:“其实也没有别的事,就是除夕快到了,我如今的身份不方便去祭拜他,请您帮我把这些纸钱与香烛烧给他。” “娘娘有心了。”男子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女子看向他:“您可怪我?” 男子:“娘娘多虑了。” 女子难过道:“这辈子没能如愿叫您一声父亲,我很抱歉,也很遗憾。但是在我心里,您与我的父亲是一样的,甚至我更加敬重您。” 男子:“娘娘言重。” 最怕空气突然尴尬,男子似乎不大爱说话,女子不开口屋子里便安静了。 忽然间,女子低头咳嗽了几声。 男子总算主动开了口:“娘娘是哪里不舒服吗?” 女子摇摇头:“无碍,一点风寒而已。” 男子道:“娘娘要保重身体。” 女子点点头:“我会的。” 顾娇还是听出了男人对女子的关切之意。 “说到身体,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女子若有所思道,“自打陛下与大皇子南巡归来,便再不踏足后宫半步。听说是南巡的途中偶遇了一位神仙道长,那道长传授了陛下长生不老之术,要求陛下每日焚香祷告,两年不得近女色,就连母后都许久未见陛下了。” 男子:“娘娘的意思是……” 女子:“我怀疑那位道长是大皇子安排的,这次南巡不简单。” 男子:“我知道了,我会让人去调查那位道长。时辰不早了,没有别的事,臣就先告退了。” 女子站起身来,对男子行了个晚辈的礼。 男子回以君臣之礼。 之后,男子便离开了地下茶室。 女子在茶室中小坐片刻,也打算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只听得一声巨响,整个地下室的屋顶裂开,轰然坍塌下来! “太子妃——” 伴随着地面上侍女的尖叫,太子妃被埋在了一片废墟之下,而与她一起被埋在下面的还有储藏室的顾娇。 ------题外话------ 还有一更,八点。 167 他的儿子(三更) “多谢萧兄,终于可以过个好年了,下次再找你啊!”国子监的一名监生将萧六郎送出了宅子。 此人是冯林的同窗,比萧六郎低一个年级,是走后门近的,文采不咋滴。可逢年过节的,家里亲戚多,总要喊他来上两句,有了萧六郎写的诗文他就不怕自己答不上来了。 萧六郎是根据他的水准写的诗文,既不会太浮夸,也不会很掉价。 “留步。”萧六郎没让对方远送,自己出了宅子。 天空阴沉沉的,好像比方才更冷了。 萧六郎去坐上马车,往顾娇出诊的那户人家而去。 妇人见了他,对他道:“那位已经走了,她说去对面买糖葫芦。” 她说着,指了指斜对面的糖水铺子。 这是一间老字号的糖水铺子,江南人开的,在京城的生意竟然意外地好,萧六郎小时候也常来,不过那时他们家并不卖糖葫芦。 萧六郎来到铺子,发现换了老板。 原先的老板年纪大了,在后院儿享清福,如今出来做生意的是他儿子。 “老板。” 萧六郎打了招呼,刚想打听一下顾娇有没有来过,就听得对方大叫:“你是不是找人?” 萧六郎微愕。 难道他脸上写着他找人? 老板早先还没将顾娇的话放在心上呢,然而看见萧六郎的第一眼,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顾娇的那句“一会儿若是有个很好看的少年来找我,最好看的那种,你让他在这里等我一下。” 讲句拽文的话,这就是读书人口中的那什么“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确实太好看了。 好看得让人觉着此人只应天上有。 “你怎么知道?”萧六郎问。 老板笑呵呵地将顾娇的原话说了。 最好看? 她这么说自己的么? 萧六郎的唇角翘起一个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弧度,须臾,他看向老板道:“她可有说去做什么了?” 老板摇头:“这个倒是没说。” “大概走了多久了?”萧六郎问。 老板想了想:“有一会儿了呢,我糖葫芦都快卖完了。” 萧六郎眉心微微一蹙,俩人认识这么久,她从没让他等过,萧六郎想不出她会去了哪里,又是在做什么事情,乃至于这么晚了还不回来。 他的心里隐隐掠过一丝不安。 他看老板:“请问你看见她是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老板指了指:“好像是那间客栈。” 萧六郎去了客栈。 刚进大堂便听见两个食客在议论。 “听说了没?清风乐馆出事了。” “你说那家新开的乐馆吗?出啥事了?” “好像是屋子塌了。唉,以前那里是个酒窖,地底下挖的坑太多了,我就说迟早要塌!” 萧六郎心底的不安越发明显了。 “有人被压在里头吗?” “有,听说是个女的!” 萧六郎原本没听过清风乐馆,可他们说酒窖他就明白了,这条街上曾经确实有个酒窖,转手了许多次,一直都是卖酒。 几年不见,竟然成乐馆了么? 萧六郎迈步朝清风乐馆而去。 老远他便瞧见乐馆外围满了百姓,看来这是确实出了事,而且是大事,就连官差都赶来了。 官差封锁了现场,百姓们只得踮起脚尖巴望。 乐馆内一片混乱,客人们全都被清出去了,只留下太子妃的两名侍女、衙门的官差以及乐馆馆主。 馆主是知道下面埋的人是太子妃的,官差们却不知。 毕竟,太子妃今日是微服私行,若让人知晓她来了一个毫不起眼的乐馆,难免引人猜测。 若是再有人瞧见那一位,太子妃就更满嘴说不清了。 虽说二位本不是敌对阵营,也不存在见不得光的关系,可君是君、臣是臣,本就不该有私交。 侍女甲道:“你们快救人吧!下面太危险了!不能一直让我家夫人在下头埋着呀!” 官差叫来馆主:“下面是干什么的?” 馆主道:“下面原是酒窖,后面被我改成了地下室,一般是做储物之用。” 官差问道:“只有一间地下室吗?那边是什么?” 馆主答道:“那边也是地下室,很小,是储藏杂物的。” 官差看了看杂乱斑驳的现场:“小储藏室中有没有人?” 侍女甲不耐道:“那里怎么会有人?” 她检查过的好么? 侍女乙拉了拉她的袖子,示意她说漏嘴。 她轻咳一声,道:“你们快别磨磨蹭蹭了,我家夫人在底下难受死了,话都快说不出了你们没听见吗?” 话都快说不出了,就说明她是能说话的。 没错,她虽是被埋在了下头,但并未受伤,而且她还能稍稍活动。 小储藏室的顾娇比她的境况糟糕许多,有两块石板成犄角将她夹在了中间,大石板压在犄角的上面。 由于石板的重力,两块小石板正在往旁侧挤压,犄角正在变大,当它变成平角时,上头那块巨大的石板将会彻底压在她的身上,将她压出一地脑浆。 这块巨大的石板,一端压在顾娇这边,另一端压在太子妃那边。 全部吊起来难度太高,耗时太长,最好的办法是吊一端,把太子妃救上来。 可这样一来,那边的小储藏室就将被彻底压毁。 官差道:“确定没人的话,就开始吊石板了。” “慢着!” 萧六郎杵着拐杖走了进来。 官差眉头一皱:“谁让他进来的?” 守门的侍卫挺无奈,他们见他是瘸子就没太留意,谁料一眨眼他自个儿钻进来了。 萧六郎正色道:“下面还有人。” 侍女甲道:“你胡说!明明没有人!” 萧六郎冷声道:“不信你们听。” 官差示意所有人安静。 他蹲下身,将耳朵附在地上听了听,果真有叮叮咚咚的声音,像是用小石块儿敲击着墙壁,很微弱。 官差犹豫了。 既然下面有人,那这个法子就是一命换一命,太残忍了。 侍女甲道:“还在等什么?快救人呐!” 时辰不早了,再耽搁下去,别说太子妃可能受伤,宫里也要起疑了。 官差叹道:“姑娘,不是我们不想救人,是下面有两个人,如果贸贸然施救,可能会压死其中一个!” 两个侍女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个小储藏室如此隐秘,本不该有人才是,如果有,那一定是蹲守在那里想要对付太子妃的奸细! 这种人,压死了才好! 省得出去败坏太子妃的名声! 侍女甲道:“谁说下面一定是人?指不定是什么阿猫阿狗呢?不信你们问馆主,可有人去过那个小小的储藏室?” 馆主自然说没有。 官差犯难了。 从那个有规律的敲击声来判断,不大可能是阿猫阿狗,多半是个人,还是个情况比较危急的人。 “那你有更好的办法吗?”侍女甲问。 官差更难了。 当然……没有。 侍女甲捏了捏手指,与同伴小声商议了一番,最终决定亮出东宫的身份。 她拿出令牌。 官差一见东宫令牌,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 侍女甲道:“实话告诉你,下面压着的是东宫的人,你若是敢让她在你手里出事,我向你保证,太子一定会让你们所有人给她陪葬!” 听这口气,对方在东宫的地位并不低,可能是宠妾,也可能是良人,甚至可能—— 官差不敢往上想了。 一个是东宫小主,一个是平民百姓,该救谁不言而喻。 官差吩咐人去准备绳索吊太子妃那头的石板。 萧六郎眸光一冷:“你们要做什么?不管另一个人的死活了吗?” 其实他并不确定被压在下面的是不是顾娇。 万一是呢? 他不敢去赌那个万一。 官差语重心长道:“小兄弟,我知道你心肠好,但那边压着的是……是天家的人。天家人的命,咱赔不起。” 萧六郎不止一次地听到诸如此类的话,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刻,他才切身体会到了身份地位的重要。 有时候不是自己不争不抢就能岁月静好。 因为他站得不够高,所以小净空的话没人听到。 因为他站得不够高,所以顾娇的命不如东宫的人重要。 萧六郎一点一点地捏紧了拳头。 他双目发红,整颗心都凉透。 那边已经套号了绳索,准备吊石板了。 萧六郎却突然扔掉拐杖,纵身一跃,从石板的缝隙下滑了下去。 官差一惊:“你做什么?你疯了!那下面很危险!你给我上来!你们都停停停!先停下!” 正在吊石板的衙役们停住了。 侍女甲怒了:“停什么?谁让你们停了?他自己要作死!你们管他干什么!他不知道很危险吗?他们是串通好的!他们想谋害太子的人!你们是不是也与他们沆瀣一气!” 这么一顶大帽子扣下来,谁人还能去管两个普通老百姓的死活? 萧六郎却从缝隙中回头望了官差一眼,冷冷地说了一句话,所有人都僵住了。 …… 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一辆看似并不起眼的马车不急不缓地行使着。 马车内坐着宣平侯与刘管事。 刘管事也是才碰上自家侯爷,上了对方的马车。 宣平侯淡淡地说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刘管事心虚地笑了笑。 当初离开京城时他夸下海口,一定会带那位私生子回府过年,这下可好,马上就是除夕了,那位私生子却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愿意承认呢。 宣平侯漫不经心道:“办砸了就直说。” 刘管事讪讪道:“人我是知道了,可是少爷他……可能对曾经的事耿耿于怀,不肯回来。” “嗯。”宣平侯淡淡地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不回就算了。” 宣平侯不爱强人所难。 刘管事捏了把冷汗,还好,还好,没罚他。 宣平侯一般不惩罚下人,初到府上的人都会认为这位侯爷与传言中的不一样,分明很宽厚待人,也不与下人置气。 那是因为啊,让侯爷生气的人都死了。 活下来的都是没触怒过侯爷的。 侯爷其实是有些喜怒无常的。 他可以前一秒与人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提刀砍了这人。 当然,侯爷在大多事情上的确是很宽容的。 毕竟,没有那个度量与格局,他也坐不到如今的位置。 “侯爷!” 一名亲卫策马而来。 宣平侯眸子轻抬。 刘管事会意,让马车停了下来。 宣平侯掀开窗帘:“何事?” “太子妃出事了,就是您刚走不久,乐馆的地下室便坍塌了,太子妃被埋在了下头,另外,还有一个人被埋在里头的储藏室里。” 储藏室有人,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信息。 说明宣平侯与太子妃的会面很有可能已经被对方撞破了。 宣平侯神色没变。 一旁的刘管事却担忧起来。 亲卫接着道:“两个人被同一块大石板压着,官差们抬不动,只能选择把石板翘起来,救一个,就得压死另一个。太子妃的侍女亮出了东宫的身份,官差决定救太子妃,这时,一个书生跳了下去,他对官差说……” 言及此处,亲卫看了宣平侯一眼,欲言又止。 宣平侯漫不经心道:“怎么?这件事还与本侯有关?” 亲卫讪讪道:“那书生说,被埋在地底下的另一个人……是侯爷您!” ------题外话------ 月底啦,大家的月票不要浪费了哟。 明天继续三更。 168 救出(一更) “现在官差们全都不敢动弹了,正派了人去咱们府上找您核实。” 刘管事都懵了。 这是碰瓷儿碰到宣平侯的头上了?哪个学生胆子这么大呀?居然咒宣平侯被埋在了地底下? 他就不怕宣平侯诛了他全家? 上一个敢借宣平侯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人,如今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宣平侯却嗤的一声笑了:“有意思,有意思。常璟!” 一名玄衣亲卫策马过来:“侯爷!” 宣平侯:“去救人。” 刘管事纳闷:“侯爷,救谁呀?” 宣平侯忍俊不禁道:“本侯不是被埋在废墟下了吗?还不快去救?” 常璟严肃地应下:“是!” 宣平侯:“顺便看看那小子是谁。” 常璟带着三名亲卫往乐馆的方向去了。 刘管事有些不大理解自家侯爷的做法:“您是担心太子妃撑不了那么久才赶紧让他们去救人的吧?” 常璟是侯爷手下武功最高的亲卫,侯爷让他出手,自然不是只救一个的意思,侯爷是要常璟把人全部救上来,包括那个借侯爷的名义招摇撞骗的书生。 刘管事道:“侯爷,那人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说被压在石板下的人是您?哎哟,这是在咒您翻不了身吗?” 宣平侯冷笑:“本侯是被咒一下就会翻不了身的人吗?朝廷的那些老匹夫,十个人里,就有十一个恨不得本侯去死。” 刘管事:“啊……也没那么夸张啦。” 就、就七八九个吧! 主要是宣平侯在朝堂上太嚣张了,又仗着有陛下的器重从不收敛自己的锋芒。 他还公开行贿,折子上到陛下那里,陛下也就是斥责两句。 毕竟宣平侯是昭国的大功臣,几年前与陈国的那场战役就是他打赢的,是他扭转了昭国为质的局面,一下子把陈国打成了阶下囚。 如今的皇宫里都还住着一位陈国质子呢。 当初陈国是怎么苛待安郡王的,他们如今都双倍奉还给那位质子了。 “但他们一边希望本侯去死,一边又只能在本侯面前装孙子。”宣平侯望向络绎不绝的人群,“这年头,敢公然冒犯本侯的人不多了,本侯寂寞如雪啊……” 刘管事:“……” “可您与太子妃会面的事若是传了出去……”这才是刘管事最担忧的。 宣平侯嚣张地说道:“本侯谨慎是选择,不是必须。” 常璟带着亲卫抵达了乐馆。 把守的衙役并不认识他们,却也压根儿挡不住他们。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常璟四人便一人祭出一条寒光闪闪的铁链,交叉捆住大石板的两端,与此同时,四人凌空而起,齐齐用力,将重达千斤的石板抬了起来! 官差的眼珠子都几乎惊掉了。 娘呃,这是哪儿来的高手? 常璟四人将石板放在了安全的空地上,之后开始清理坍塌的现场。 这里很容易出现二次坍塌,常璟几人都很小心。 另一边,萧六郎也穿过重重障碍,爬到了顾娇的身边。 顾娇的境况不大好,顶上那块石板太重了,将形成犄角的两块石板越压越下,她的胸腔被挤压得难以呼吸。 萧六郎听着那熟悉的呼吸声,心口一紧:“娇娇,是你吗?” 娇娇。 真好听。 顾娇说不出话来。 萧六郎不敢随意挪动石板,在黑暗中摸到了她的袖子,他抓住了她的手:“别怕。” 嗯。 我不怕。 顾娇回握住了他的手。 她躺在石板下,他跪趴在石板外,一直一直拉着她的手。 黑暗中,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这感觉真不赖。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的大石板终于被挪开,刺目的光线打了下来。 萧六郎找准角度,一只手扶住左边的小石板,另一手将右边的石板扳开。 顾娇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了,她大口大口地喘起气来。 看着她大口呼吸的样子,萧六郎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落回了实处。 常璟几人迅速将障碍清除掉。 萧六郎将顾娇扶起来,打算带她离开,她却突然扭过头,看向身后被压毁的墙体,喘息地说道:“等等,还有一个人。” …… 因为常璟几人的介入,伤者很快被救了上来,有两个姑娘,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男人是那个大喊“宣平侯被压”的书生,另一个被救上来的男人早已被废墟弄脏成了土人,因此官差与衙役们也不确定他究竟是不是宣平侯。 总之,挺迷的。 官差想找他们录个口供吧,结果几个当事人全都走了。 那几个可怕的高手也不见了。 官差:“……” 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天? …… 飞霜一觉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张干净而柔软的床铺上,屋子里的光线很暗,隐约浮动着一股药香。 眩晕了好一会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时,飞霜的眸子里迅速掠过一丝警惕。 他赶忙去摸身上的暗器,却发现暗器一个也没有了。 他身上空荡荡的,就连衣裳都让人剪破了。 他动了动身子,左腹传来一阵撕裂的疼痛,他倒抽一口凉气。 低头一看,却见自己的肚子上缠了一圈纱布,伤口上了药,药香就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 面具还在。 嘎吱—— 门被推开了。 他警惕地皱起眉头,浑身戒备起来。 二东家走了进来,朝床铺上一瞧,挑眉道:“哎哟,你醒了?醒得挺快啊,那正好,把药喝了。小三子,去拿药!” 原本叫小六子,却被顾娇强行改成了小三子的某伙计噔噔噔去端药了。 药早熬好了,一直在炉子上温着。 “二东家,给!”小三子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走进屋。 二东家指了指床头的柜子:“放那儿就行了,你出去吧。” “诶!”小三子放下药碗,识趣地出去了,顺带着把门也合上了。 二东家在床铺对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一只手放在桌上,优哉游哉地看着他:“怎么?还要我喂给你啊?” 飞霜看了眼矮柜上的药,没有立刻动手去拿。 二东家叹道:“放心吧,没有毒,我不会自己砸了自己的招牌的!” 飞霜警惕地看着他:“你是谁?这是哪里?” 二东家道:“这里是妙手堂,我是妙手堂的二东家,隔壁是女学。” 妙手堂新开业,知名度不高,二东家时不时就蹭蹭女学的热度。 提到女学,飞霜就明了了。 他沉思片刻,又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如果他记得没错,自己是被压在乐馆的废墟下了。 他还听见那些官差与侍女说,要救太子妃,牺牲掉储藏室的人。 之后他便晕了过去。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 二东家得意道:“当然是我家小顾把你救回来的!” 由于彼此合作关系的深入,叫顾姑娘太生分了,叫顾妹妹又好像太占她便宜了,于是二东家灵机一动,叫了小顾。 飞霜蹙眉:“小……顾?” 顾什么? 顾娇么? 是的了,他听府里人提过,那丫头在女学隔壁的医馆做药童。 她不是也被压在了大石板下吗?怎么救他? 还有,她怎么可能会救他? “他为什么救我?”飞霜问。 “我也想知道啊!”二东家掂了掂桌上的袋子,袋子叮咚作响,全是飞霜的暗器,“你身上搜下来那么多暗器,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飞霜没有否认。 他的确不是好人。 是的话也不会成为京城第一大盗了。 所以她究竟为何会救他? 不论她知不知晓他的身份,他今天都算计了她。 是他把她引去清风乐馆的地下室,让她撞破太子妃的秘密。 只是他自己都没料到的是,乐馆竟然塌了。 他当时躲在储藏室的暗墙里,也一并被压在了废墟之下。 他更没料到,她居然猜到他没离开储藏室,还在最后救了他。 他是不知道自己算计了她吗? 不,能猜出他没离开储藏室,她的脑子又会笨到哪里去? 飞霜迟疑:“我的伤……也是她……” 二东家呵呵道:“你可拉倒吧,你才没资格让我家小顾给你治伤呢!是宋大夫治的!伤口也是他缝合的!” 宋大夫第一次给人缝合,顾娇大力鼓励了他,反正人昏迷着,你爱咋咋。 结果宋大夫第一次缝错了,赶忙拆了再缝一次。 缝得还挺丑。 咳,这些二东家就没对患者透露啦。 二东家摆摆手,走过去把药拿起来递给他:“行了,你别想了,我早替你问过小顾了。” 飞霜愣愣地将药接在手里:“问……什么?” 二东家就道:“问她为什么要救你呀?她是认识你呢,还是看上你啦?” 飞霜噎了一把:“你胡说什么?” 二东家耳提面命:“你也知道我是胡说啊,我警告你,别因为我家小顾救了你,你就对她抱有非分之想,她不是你能高攀的!” 飞霜讥讽,高攀那丫头?他这辈子都不会! 飞霜冷冰冰地看向二东家:“她到底为何救我?” 二东家回忆道:“我问她为什么救你,她当时看了你一眼,说了两个字。” 飞霜:“什么?” 二东家:“扛揍。” 飞霜:“……” 天色渐暗,侯府的灯笼渐次被点亮。 顾承林坐在廊下,巴巴儿地朝门口张望。 一旁的小厮劝道:“三公子,外头风大,您先进屋吧!” 顾承林倔强地说道:“不要,我要等二哥!” 小厮叹道:“奴才等就成,您进屋坐,二公子回来奴才一定马上叫您!” 顾承林不乐意,他是侯府的小霸王,除了老侯爷与世子顾长卿,没人真正制得住他。 小厮无法,只得又去拿了件披风给自家公子披上。 “你快去门口看看,二哥到底回来了没有?”顾承林催促。 “是,是是是,小的这就去!”小厮摇头,也不知这是第几次往侯府大门跑了。 他能怎么办? 他也很绝望啊! 好在这一回没让小厮落空,他刚走出院子便瞧见了二公子顾承风,他激动地行了一礼,道:“二公子,您可算回来了,三公子都等您一下午了!” “知道了。”顾承风沉声应下,迈步进了院子。 小厮挠挠头,二公子今天不太高兴?怎么冷着一张脸啊? “二哥!”顾承林终于见到了顾承风,开心地从轮椅在站了起来。 侯府虽是三兄弟,可顾承林与二哥顾承风玩得最好,一是二人年纪相仿,二是二人一直住在一起,再者也有顾长卿太严厉,顾承林有些畏惧他的的缘故。 “你怎么坐在这里吹冷风?”顾承风眉心蹙了蹙。 “那还不是在等你吗?”顾承林撇嘴儿,“话说你这一整天都去哪里?一放假你就没了人影,你是不是偷偷溜出府去玩了?也不带上我!” “有点事。”顾承风随口说。 “什么事?”顾承林较真地问。 顾承风张了张嘴,正寻思着如何圆过去,就听得顾承林大叫:“二哥!你的头上怎么这么脏?啊!还有你的衣裳!你的领子上全是土!你到底干嘛去了?和人打架了吗?” 顾承风的外衣是不脏的,毕竟换过,可里衣与中衣都在家里,没来得及更换。 谁能想到这个弟弟干啥啥不行,眼尖第一名。 “没有。”顾承风否认,推开门进了屋。 顾承林要跟进来,顾承风堵在门口:“我换身衣裳。” “你换呗!”顾承林道。 顾承风皱了皱眉:“你在外面等我。” 顾承林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干嘛?换个衣裳还不许他进屋啦? 顾承风对这个弟弟一贯挺有耐心,然而今日他心乱如麻,加上有伤在身,实在没力气与他掰扯。 他关上门,插上门闩。 顾承林目瞪口呆:“搞什么呀?还插门闩?” 顾承风进屋后,再也支撑不住,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捂住了胸口。 麻沸散的药效过了,他的腹部传来剧烈的疼痛。 什么庸医给他缝的,怎么这么痛?! “咝——” 他倒抽凉气。 “二哥,你好了没有啊?祖母那边还等着咱们去吃饭呢!”顾承林在门外催促。 顾承风忍住剧痛,脱下了满是血污的里衣,语气如常道:“快了,你别催。” 顾承林突然叫道:“诶?大哥!” 顾承风手一抖。 169 坑爹小俩口(二更) 顾长卿来到门前,看了看紧闭的房门,又看看顾承林:“怎么了?” 顾承林道:“哦,我等二哥去祖母那边吃饭,二哥在换衣裳。” 顾长卿淡道:“明早要去一趟凌家,你们都准备一下。” “知道了。”顾承林应下。 顾长卿又看向紧闭的房门:“承风,你没事吧?” 顾承风咬紧牙关穿了衣裳,道:“我没事,大哥晚上过去祖母那边吃饭吗?” 顾长卿道:“我要去一趟军营,今晚不回了。” “那除夕你回来吗?”顾承风问。 后天就是除夕了。 顾长卿顿了顿,道:“应该会回来。” 顾承风在屋子里静静地等着,确定顾长卿的脚步声已走远,他将染血的衣衫扔进炭盆,一把火烧掉了! 碧水胡同。 顾娇也回到了家中。 她的身上有多处擦伤与压伤,根本就瞒不住,只得将自己的遭遇老实交代了。 “乐馆的屋子塌了,我被压在了下面。” 她没说自己当时是在地下储藏室,不过就算是在地面,也有从裂缝掉下去然后被压的可能。 “娇娇你为什么去乐馆?”小净空睁着眸子问,他眼睛大大的,全是担忧与难过。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随便看看,可惜了,给你们买的糖葫芦没了。” 篓子都压坏了。 小净空一头扎进顾娇怀里,委屈地说道:“我不要糖葫芦!我只要娇娇!” 顾娇靠在床头,看着那个在自己怀中后怕的小家伙,心道这就是被人需要的感觉吗? “我没事。”她看了眼一屋子人担忧的小眼神,笑了笑,“是真没事。” 这点伤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在家人眼里,她伤得很严重,连床都不允许下来的那种! 老太太让顾娇卧床歇息,家里的活儿一律不让她操心。 只是做饭嘛—— 一家人坐在堂屋,你看我,我看你。 还是萧六郎清了清嗓子,道:“我来做饭。” 全家人:“不许去!” 自己做饭多难吃心里没点数吗?! 老太太十指不沾阳春水,顾琰与小净空也不会做饭,唯一就还剩顾小顺,但他的厨艺也仅仅是比萧六郎好上那么一丁点而已。 这时候,老太太无比思念薛凝香。 香香做的饭好吃。 小净空:加一。 顾小顺:加一。 顾琰:加一。 萧六郎:“……” 最后,老太太叹息一声,去了隔壁。 老祭酒正在屋子里写对联儿,哐啷一声门被踢开了。 老祭酒吓得浑身一抖:“我没有私房钱了!” 老太太把菜刀往他桌上一放:“做饭。” 老祭酒:“……” 一刻钟后,老祭酒黑着脸出现在了隔壁灶屋里。 堂堂一国祭酒居然沦落到给人当昔日宿敌当厨子的地步了么? 算了,他只是不忍心他的爱徒与小恩公没饭吃而已。 才不是向祸国妖后妥协了! 不过,今天的菜怎么这么绿啊? 蒜苗、芹菜、青菜、绿豆芽菜…… 老祭酒一边拿菜刀在砧板上剁剁剁,一边在心里默默地说:先帝放心,老臣绝不会让您的头顶一片绿哒! “姑爷爷!”小净空在院子里大叫。 老祭酒一把放下菜刀:“来啦!” 棺材板就要摁不住了的先帝:“……” 老祭酒做了六菜一汤,比顾娇的厨艺阵容更豪华。 小净空不能吃肉,他单独给小净空做了围魏救赵(豆腐包素肉)、智取陈仓(芝麻绿豆羹)、锦囊妙计(炸豆腐包)、三足鼎立(蔬菜什锦)。 小净空吃得大快朵颐。 就连最讨厌的胡萝卜都一根也没剩下! 他吃的不是菜菜,是学问呀! 只有他才有! 小净空摇头晃脑,得意极啦! 老祭酒不仅菜名取的好,味道也是真真好。 老太太若有所思:“唔,我当初可能是看上了你的厨艺。” 老祭酒慌得一批:不,我俩没有当初! 老祭酒还给顾娇炖了补汤。 萧六郎把补汤和饭菜给顾娇送进去。 顾娇坐在床头,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萧六郎被她毫不掩饰的眼神看得一直心驰神遥,他垂下眸子,先把饭菜放在桌上,又搬来他平日里架在床铺上写作业的小桌子。 他把桌子放在她面前,摆好碗筷和汤。 因为要养伤,她的饮食做得很清淡。 萧六郎看着一桌子毫无颜色的饭菜,顿了顿,道:“要是实在吃不惯,我去给你拿点酱菜过来。” 顾娇没说话,只是睁大一双眸子,布灵布灵地看着他。 “怎么了?”萧六郎问。 顾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萧六郎没听明白。 顾娇定定地看着他:“不怕被压在下面,再也出不去吗?” 当时的情况真的很危险。 不是她会被人牺牲掉的那种危险,是那里真的随时会坍塌。 他却义无反顾地跳了下来。 又在黑暗与危险中朝她爬了过来。 萧六郎当时没想那么多。 过后把她救上来了也没想太多。 好像这是一件他原本就该去做的事情一样,他自己没意识到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被她一问,反倒让他哑口无言。 顾娇弯了弯唇角:“你跳下来的样子,真帅。” 从前是觉着他好看,他的脸,他的身材哪哪儿都好看。 可他跳下来的一瞬,是一个真正勇敢的男人。 她的小相公,长大了呢。 萧六郎被夸得耳根子有些红,把勺子与汤碗递给她:“趁热吃,一会儿凉了。” “嗯。”顾娇接过勺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了起来。 忽然想到了什么,萧六郎对顾娇道:“现场太混乱,你的篓子压坏了,有些东西没找回来。” 顾娇浑不在意道:“没事,糖葫芦丢了可以再买。” “不是糖葫芦,是……”萧六郎话到一半,看见了她身旁的小药箱,他唔了一声,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可能,是他记错了。 …… “侯爷!”常璟回到了侯府。 “怎么用了这么久?救人很难吗?”宣平侯正在让刘管事陪他下棋。 刘管事下得菜,他一个人下两个人的。 常璟道:“救人不难,打听身份很难。” 那几个人被救上来就走了,衙门想录口供都不行。 不过衙门是衙门,常璟是常璟。 有个看热闹的百姓恰巧见过萧六郎,他是国子监对面卖茶叶蛋的。 “是国子监的学生。”常璟说。 “名字?”宣平侯。 “没打听到。”常璟摇头。 卖茶叶蛋的只是见过萧六郎,并没与萧六郎说过话。 刘管事却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国子监的学生? 不会是自家那位小少爷吧? 不不不,不可能,这也太坑爹了! 一定是别人! 接下来的两日顾娇都在家中修养。 除夕要到了,不仅书院与国子监放了假,街道上的商铺也陆陆续续关了门,除夕前一日,各大衙门与政治部门也放了年假。 顾侯爷满心欢喜地去了顶头上司的书阁,等待领取自己本年度的政绩考核。 “送了那么多厚礼,怎么也该是个优秀吧?”顾侯爷走路都带着风。 赵尚书冷冷地将文书扔到他面前。 他拿起来打开一瞧,怀疑自己看错了,又认认真真地看了一遍,纳闷道:“赵大人,您是不是弄错了?把别人的考评成绩当成了我的?” 他送出去那么贵重的礼,结果就得一个差评? 这若是捅到皇帝跟前儿去,他又得挨训了! 赵尚书的眼神凉飕飕的,如果不是看在老侯爷的份儿上,他现在就把这家伙就地正法了! 居然敢唆使他女儿揍他儿子? 反了天了! 顾侯爷一头雾水:“我怎么得罪大人了吗?” 赵尚书:呵,你没得罪,就是你女儿快把我儿子揍得去见列祖列宗了! 顾侯爷完全不知自己是又被顾娇坑惨了,还当是送的礼不够重:“赵大人,有什么事咱们可以慢慢商量嘛!” “商量个屁!”赵尚书直接爆了粗口,将顾侯爷轰了出去。 顾侯爷拿着为官生涯里的第一份差评,心塞又委屈! 而另一边,宣平侯也遭遇了回京后的第一波打击。 谁都知道盐运是一块肥差,开矿也是。 宣平侯的手下好不容易才拿下一座矿山,结果临近开采却被人上了一道折子,告发宣平侯的一位家臣作风不正、在当地鱼肉百姓、霸凌良家妇女。 证据确凿,皇帝当即罢免了那个狗官。 那官员是宣平侯举荐的,本朝实行连坐制,举荐的官员做错了事,举荐人也得一并受罚。 怎么罚? 总不能又像从前那样骂两句。 皇帝于是把矿山的开采权收回去了,另外交给了别人。 宣平侯呲牙,真他娘的肉痛! 下朝后,宣平侯叫住了前面那老头儿,玩味地笑道:“庄太傅,您干的?” 庄太傅回头,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嘲讽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天底下就只有本官一个人看萧侯爷不顺眼吗?萧侯爷得罪的人太多,不如回去好好反省。” 宣平侯的双手揣在暖手捂里:“做了又何必不敢认呢?我就最见不得你们这种文绉绉的读书人,有子做没子认。” “宣平侯!”庄太傅被那不可描述的污言秽语噎得汗毛都竖了起来,“这里是皇宫,是金銮殿,请你慎言!” 宣平侯不咸不淡地看了他一眼,笑意凉薄地走掉了。 宣平侯上了马车:“什么情况?本侯才回来,他就上赶着给本侯添堵?” 亲卫道:“好像……是因为前不久郑司业的事。郑司业原本都要成为国子监祭酒了,却突然传出了他在国子监品行不端、为师不尊的风声,并且还有一本几年前的贿赂账本在国子监疯狂流转,最后落在了陛下手中。陛下就暂且把册封国子监祭酒的事搁置了。” 宣平侯眯了眯眼:“所以他认为是本侯干的?” 亲卫沉默。 “本侯用得着去对付一个小小的司业?”宣平侯将手从暖手捂中拿了出来,拿起一块桌上的点心:“常璟,本侯被人坑了。” 马车外,常璟抱拳:“属下去杀了他!” 宣平侯将那块点心扔回了盘子里:“无趣!” 常璟委屈。 宣平侯放缓了语气,哄小孩子似的对他道:“你好歹先查查那人是谁?谁在背后这么坑本侯?” “哦。”常璟去查了。 结果发现最大的嫌疑人是一个国子监的学生。 宣平侯纳闷了:“怎么又是国子监?本侯是与国子监犯冲吗?” “其实……”一旁的刘管事清了清嗓子,“有件事我一直没与您说。” “什么事?”宣平侯问。 刘管事:“那位不愿与您相认的少爷,也是国子监的学生。” 宣平侯:“……” …… 除夕这日,顾娇早早地起了。 小药箱里的药药效极好,短短两日,她身上的擦伤与压伤统统不见了,她已经能够出来活动筋骨了。 这是他们在京城过的第一个除夕,也是萧六郎与小净空的生辰。 她很重视。 她先去前院选了两根又粗又壮的竹子,砍下来做成爆竹。 这个朝代还没有火药,所谓的爆竹其实就是把竹子仍在火堆里燃烧而已,竹子会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很是喜庆。 做好爆竹后,她准备做早饭了。 碗柜里有老祭酒昨晚包好的饺子,有羊肉馅儿的、白菜猪肉的,也有韭菜和玉米的,她一样煮了一点,小净空也有,是梅菜素肉馅儿。 一家人陆陆续续起了。 小净空第一个来灶屋找顾娇。 “娇娇。”小净空抱住她的腿腿,小脑袋在她柔软的肚子蹭了蹭。 顾娇被他蹭得直笑,忍住痒痒道:“去叫姑爷爷过来吃饺子。” “嗯!”小净空是孝顺的好孩子,很快就去隔壁把老祭酒叫过来了。 不多时,冯林与林成业也到了。 顾娇早和他们打过招呼,今天来碧水胡同团年。 对冯林与林成业也来,这也是他们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怪不习惯的,幸亏顾娇把他们叫过来了。 二人一进屋,便像是回了自个儿家一样,通身都舒坦了。 萧六郎听到了二人的声音,正要出来与二人打了招呼,就见冯林从他面前嗖的窜了过去:“娇娘!我来啦——” 林成业:“我也,来啦——” 被二人赤果果无视的萧六郎:“……” 170 师父来了(三更) 林成业与冯林来到家中,才知道家里多了个姑爷爷。 冯林挺纳闷,老太太当初不是一个随便晕倒在娇娘与六郎家门口的麻风病人吗? 咋还整出个姑爷爷? 他倒是没怀疑这位姑爷爷是假的,还当二人当初是失散了。 “他是咋找到京城来的?”冯林问。 要知道,老太太晕倒的地方在县城,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呢。 顾娇把炸好的丸子捞出锅:“许是上村子里打听了吧。” 冯林点头:“也是。不论怎样,能团聚就是好的!” 去年在乡下过年有薛凝香与狗娃,今年则是有林成业、顾琰与老祭酒,人数上只多了一个,却感觉热闹了许多。 主要是冯林与顾娇混熟了,成了继小净空之后家里的第二个喇叭精。 萧六郎被他吵得不行,十分后悔当初缓和了他与顾娇的关系! 因着今天也是萧六郎与小净空的生辰,家里都给他们准备了礼物。 顾琰送的是自己捏的小泥人,自打他的木雕被顾长卿误认为是猴子后,自信心大受打击,再也不和顾小顺学刻东西了。 顾小顺依旧送的是木雕,他给小净空雕了一本佛经,给萧六郎雕了一本诗集。 他的技艺比两个月前顾娇过生日时又有所长进。 顾娇深深地觉得这个弟弟的天赋不能再这么耽误下去。 等过完年,她就去给他找个靠谱的木匠师父,开始课后补习。 老太太也依旧送的是荷包,而且她的荷包也比上次做得好。 “姑婆,厉害了。”顾小顺夸赞。 老太太得意地翘起了下巴。 随后就听得小净空说:“是姑爷爷绣的!我都看见啦!” 姑婆就只剪了个线头而已啦! 老太太:小和尚你就不能不说话! 老祭酒:就是!我不要面子的吗! 斗了半辈子的宿敌破天荒地一个鼻孔出了一回气! 老祭酒送给萧六郎的是一套文房四宝。 顾娇不懂这个,可瞧萧六郎眼底一闪而过的讶异,这套东西显然是大有来历。 老祭酒尽管为官清廉,没落下多少银饷,可他在陛下跟前受宠,手里有不少御赐之物,随便一个拿出来都价值不凡。 “姑爷爷!姑爷爷!”小净空萌萌哒地看着他。 老祭酒的一颗心都快被他萌化了。 老祭酒自然也给小净空准备了礼物,他知道小净空在学外语,于是将民间的几个小故事用六门语言翻译了出来,其中一门是梵语。 老祭酒是全昭国学识最渊博的人,这一点,是连曾经的庄太后都无法否认的事实。 并且,为了增强阅读的趣味性,他还画了插画。 小净空一眼就爱上啦! 冯林与林成业也送上了各自的礼物。 轮到顾娇时,顾娇给了二人一人一个匣子。 小净空当场就打开了,是一副顾娇让人定制的跳棋,古代没有玻璃,她换成了不同颜色的铁珠。 她小时候爱玩这个,也不知小净空喜欢不喜欢。 除了跳棋外,还有几个她亲手折的纸鹤,主要是为了装饰效果。 小净空全都好喜欢! 别人送的礼物都是直接摆在桌上的,顾娇的还装了个匣子,萧六郎没当场拆。 顾琰生辰时也不拆,弄得小净空惦记许久。 不过今日的礼物实在太多了,小净空的注意力完全被礼物所吸引,压根儿顾不上去惦记姐夫的。 不仅如此,他还以生辰为由找顾娇要了一个大亲亲! 今晚冯林与林成业留在这边守岁。 萧六郎与小净空将屋子让出来给二人留宿,小净空差点又被姑婆抓去她的屋,还好他机灵,以他是小寿星他最大为由死皮赖脸地留在了娇娇屋里! 他永远不会知道。 他小呼噜一响起,老太太便把他抓回了自己屋当抱枕去啦。 守岁倒也不是真守一整夜,差不多子时时大家便都回房歇息了。 萧六郎与顾娇也回了东屋。 屋子里烧了银炭,并不算太冷,顾娇铺了两床被子,一人一床。 萧六郎抱着匣子走进来。 顾娇回头看了他一眼:“要睡吗?” “嗯。”他点头。 顾娇去外头检查前后院的门闩,回屋时他正在拆她送的礼物。 那好奇又小心的样子,顾娇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 明明前不久都觉得他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这会儿又觉着他的内心其实还住着一个孩子。 “喜欢吗?”顾娇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萧六郎吓了一跳,定了定神,面不改色地扭头看向她:“怎么还有跳棋?” 那个是多做的一副。 顾娇主要送给他的是自己亲手缝制的衣裳。 顾娇眨了眨眼,道:“小净空有的,你当然也有了!” 萧六郎哦了一声,突然和小家伙较真起来:“为什么那个我没有?” “哪个?”顾娇歪头问。 “那个。”萧六郎说不出名字。 顾娇想了想,会意地唔了一声,有些奇怪他为什么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过她还是走上前,在萧六郎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萧六郎当场:“……!!” 啊! 他、他说的是那个纸折的仙鹤啊! 萧六郎整张脸都涨红了,尤其被顾娇亲过的地方,红得几乎可以滴出血来。 入睡时,顾娇把炭火熄了,屋子里的温度渐渐降了下来,可萧六郎依然感觉自己浑身发烫。 他僵硬着身子躺在顾娇身旁。 油灯也灭了,窗棂子透进一丝雪地反射的光。 他睁大眼睡不着。 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亲亲,弄得他脑子一片混乱,连那场令人窒息的大火都没在在他脑子里烧起来。 他翻了个身,面向她,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夜深人静,月黑风高。 所有人都陷入了沉睡。 一道诡异的身影却无声无息地潜入了他们的宅院。 顾娇警觉性很高,然而也没察觉到对方在自己床前走了一遭。 他找了几间屋子,终于在小净空的床前停了下来。 小净空早已把被子蹬掉啦,四仰八叉地睡着,小呼噜打得嗖嗖的! 男子在床边坐了下来,一双桃花眼里漾开一抹笑意。 他先是捏了捏他的小脸蛋,又玩了玩他的小脚丫,最后,还戳了戳他肉唧唧的小肚皮。 “还说长高了,比院子里的大树还高,就知道你在吹嘘!” “小胳膊小腿儿倒是壮实了,小脸儿也有肉了。” “看来这家人把你养得不错。为师还以为你又和从前那样,不到一个月便会被收养的人家送回来。” “呵,不记得了吧?一岁的时候,你被人退回来过三次。” 男子一边哼唧着,一边捏了捏小家伙的小手。 热得很,也就没拉过被子给他盖上。 男子邪魅一笑:“住了这么久,也该住腻了吧?叫一声师父,为师就带你走。” 小净空:“师父……” 男子脸色一变,嗖的飞上房梁! 这落荒而逃的速度也是没谁了! 小净空翻了个身,继续睡。 “原来是梦呓啊。”男子松了口气,又轻轻一纵,落回地上。 这回他可不敢再多说什么了,留下生辰礼物就准备离开了。 不料他无意间一瞥,瞥见了小净空身边的老太太。 男子眯了迷一双醉人的桃花眼:“昭国庄太后?丫头啊丫头,你招惹了宣平侯府还不够,居然把庄太后也招到自己家了吗?你这是在玩火。为师的徒儿可不能陪你们一起玩火自焚。” 男子说着,俯身去抱小净空。 睡梦中的小净空却突然抬起一只小脚丫,吧唧踩中了男子的嘴! 男子:“……” 男子嫌弃得直翻白眼、狂吐舌头,恨不得原地昏死过去! 他施展绝世轻功,夺窗而出,却在落地的一霎,面朝下咚的摔了个大马趴! 小净空这么会摔跤,都是和师父学哒! 171 一更 天不亮,冯林便把林成业叫醒了:“别睡了,该去上香了!” 林成业迷迷糊糊地好了一会儿:“上什么香?” 冯林赶忙跳下床,一边穿衣裳,一边道:“你忘了,今天是大年初一,说好了要去普济寺抢头香的!” 普济寺是京城一间十分有名的寺庙,别的寺庙出名多是以求姻缘或求子居多,京城的普济寺不然,它是以求中进士出名的。 京城早有传闻,在普济寺抢到了头香的读书人最后都高中了进士。 冯林不奢望自己能高中进士,保佑他考过会试,中个贡士就阿弥陀佛了! 林成业俨然将这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他拉过被子蒙住头,继续呼呼大睡。 冯林将他的被子拽下来:“别睡了别睡了!赶紧起来!还得去叫六郎呢!” 一听要叫六郎,林成业的瞌睡醒了大半:“嗯,好。” 冯林去叩响了东屋的房门。 萧六郎被惊醒,他看了看身旁熟睡的顾娇,有些不耐地蹙了蹙眉,不大想下床,但又怕自己不出去,冯林会敲门敲个不停。 他下床去给冯林开了门,一股冷风灌进来,他忙走出去,将身后的房门合上:“怎么了?” 冯林搓手哈气道:“去上香啊!赶紧的!再不走都来不及了!咱们可是要抢头香的!就算抢不到头香,一百柱香以内也都灵!” “可是,六郎,的腿,没,关系,吗?”林成业走过来问。 冯林道:“没事的!走不了多少路!马车能直接河边,咱们再过一座桥就到寺庙了!” 何况萧六郎的手术很成功,娇娘说他的脚不疼了,就是要多多锻炼才好! 上香的事还是去年除夕时萧六郎答应冯林的,冯林那会儿说,若是日后有机会进京赶考,一定去普济寺拜拜。 萧六郎哪里料到自己真的会进京? 论发誓一辈子不再踏足京城的自己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 “行了,你别吵,我换身衣裳。”萧六郎说着进了屋。 他看了眼睡得香甜的顾娇,给她拉上被子盖好,穿戴整齐,又去后院洗漱了一番,这才与二人出了门。 周管事知道他们要去抢头香,早早地在门外候着了,早饭也摆好了,都在马车上呢。 几人上了马车,披星戴月地朝着普济寺赶去。 几人刚走不久,顾娇便做了一个梦。 这一次,她梦见的是萧六郎。 最近一次梦见他还是在六月他去省城乡试,一晃半年时间过去,他没再出现倒霉的事情,她还以为他都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大年初一,萧六郎三人去一间名为普济寺的寺庙抢头香,抢头香这个说法不仅在古代有,前世也颇为盛行。 本来这没什么,上个香而已,能抢到是好兆头,抢不到拜拜菩萨也不错。 何况萧六郎本身并不寄希望于神佛,他是陪冯林过来的。 不巧的是大年初一去上香的人里居然有一位贵人,为了方便那位贵人通行,其侍卫早早地将石拱桥霸占了。 其余香客想要过河就得绕远路去走另一座索桥,索桥抵达的是寺庙的后门。 那座索桥年久失修,平日里走的人不多,倒是平安无事,可大年初一那么多香客全往那座木索桥上挤。 巨大的重量压断了索桥末断的绳子,桥上的香客们纷纷跌进了冰冷刺骨的河里。 寒冬腊月,大家伙儿穿的衣裳都很多,根本没几个人游上来。 这些遇难的香客大多是明年春闱的考生,一下子失去了这么多举人,朝廷损失惨重。 本届春闱也成了开国以来考生最少的一界春闱。 萧六郎也是诸多落水者中的一个,他前面的人刚上去,索桥就断了,他只差了这么一步,一步而已! 这种情况是最令人扼腕的。 虽然掉下去那么多人,但就是让人感觉他是最倒霉的那个。 顾娇醒来后望了望天色,天已经蒙蒙亮了,萧六郎三人应当已经到山脚,并且发现石拱桥无法通行的事了。 那么他们会去走索桥。 因为人多的缘故,一路都是拥堵,走得特别慢。 自己或许还能赶上。 不,是必须赶上。 大年初一集市没开门,租不到马车,但隔壁的老者有。 顾娇去敲门,说自己要上香。 老祭酒点点头,赶紧让刘全赶车,送顾娇去寺庙。 前面还好,临近寺庙路就走不通了。 本来就不宽敞,还封了一半给那位贵人做专门的通道。 顾娇掀开帘子:“刘叔,你先回,我自己走过去。” “能行吗?”刘全望着茫茫人海,有些不放心。 “不远了。”顾娇跳下马车。 她挤进人群,来到河岸边。 从这里已能清晰地看见河对岸的寺庙,然而眼前只有一座桥,哪座桥被侍卫把守着,香客们纷纷舍近求远,朝着河岸的东侧走去。 这一绕,怕是至少五六里地。 来不及了。 等她绕过去,萧六郎已经上桥了。 唯一的办法是从眼前这座石拱桥上通行,从寺庙穿过去,走到后门那里,想法子拦住即将上桥的萧六郎。 顾娇走向石拱桥。 不出意外,在入口处被一名禁卫军拦下了。 禁卫军身穿盔甲,手持长矛,威风赫赫。 “这里不让走。”他冷淡地说。 顾娇抬眸看着他:“我有急事通行。” 禁卫军冷声道:“去抢头香的哪个不急?那边还有一座桥,从那里通行!” 顾娇的眼神淡淡的,却莫名让禁卫军感到一股压力,他又道:“上头有令,我们也没办法。” 顾娇道:“那边人太多,索桥会塌的。” 禁卫军冷冷地笑了:“那座桥我前几日才走过,好得很,怎么会塌?” 原本顾娇还想着,自己不过去,他们派人去拦住不让人上桥也一样。 可眼下看来,根本说不通。 顾娇的眸光冷了下来:“如果我一定要从这里过去呢?” 她眼神突然变得凌厉,禁卫军怔了一下。 可到底是个小姑娘,禁卫军又硬气了起来:“那我就只能把你抓起来了!” 入口处一共有八名禁卫军,桥上每隔十步便有两名禁卫军,桥长三十米,尽头处一直到寺庙的入口都站着禁卫军。 足足一百人。 寺庙里面看不见的地方只怕也有。 从一百个禁卫军手中突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这座桥,她今天走定了! 顾娇上前一步。 禁卫军抬手就要将她抓起来,顾娇一手压住他的胳膊,借力在他背上一转,腾空而起,另一手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 她单膝落地,用剑支撑住身体,眼神如冰刀一般凌厉。 这名禁卫军狠狠地怔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一个其貌不扬的小丫头竟有如此身手。 回过神后,他厉喝:“都愣着做什么?把她抓起来!” 拱桥上的禁卫军蜂拥而上! 原本对付一个小丫头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可适才顾娇那一招把他们震撼到了,所有人竟然都拔出了佩剑。 顾娇的身上陡然迸发出凌厉的杀气。 但她并不想杀人。 一名禁卫军朝她刺来。 顾娇一剑砍上他的剑锋,巨大的力道震得禁卫军的半条胳膊都麻了。 不过这仅仅是一名禁卫军而已,很快便有其余的禁卫军冲了上来。 不杀人,速度就慢了。 萧六郎那边快上桥了。 又有三名禁卫军朝她冲来,一剑斩杀不过是瞬息的事,而一个个放倒却要耗费她太多时间。 “别逼我……” 顾娇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她从来不是什么善茬,前世的组织也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爱心联盟,不过是一群亡命天涯的人刀口舔血,你出得起价,我就敢杀! 顾娇咬牙一声厉喝,一脚瞪上拱桥的石栏,凌空跃起,抡起长剑,冰冷的剑光自她双目上一闪而过。 强大的杀气铺天盖地而来。 眼看着她的剑终于要见血,不远处却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娇喝:“住手!” 顾娇腰腹一紧,陡然滞空,长剑一转,劈开了三名禁卫军的盔甲。 这三名禁卫军吓得脸都白了。 这一招太猛了,他们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若不是刚刚那道声音,这一剑就不是劈开他们的盔甲那么简单。 “三皇子妃!” 有禁卫军认出了入口处的华服女子。 他拱手,冲对方恭敬地行了一礼。 余下禁卫军也纷纷行礼。 顾娇淡淡地转过身来。 三皇子妃没理会朝她行礼的禁卫军,快步来到顾娇面前:“你没事吧?顾姑娘?他们有没有伤到你?” “没有。”顾娇说。 三皇子妃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身上并无血迹,信了她的话。 可是,她不是大夫吗? 怎么还会使剑? 刚刚那身手简直看得她心惊肉跳。 “顾姑娘,你也是来上香的吗?”三皇子妃看着估计问。 三皇子妃其实也是来上香的,不过不是她要来,是娘家人催着她来。 她见人多,懒得去凑热闹,便让人把马车停在附近的林子里歇息,打算等人少了再去,哪知就听到了拱桥上的动静。 顾娇点头:“我有急事过桥。” 三皇子妃忙道:“那你去吧。” “三皇子妃!”一名禁卫军开口,“这座桥……” 三皇子妃倨傲地打断他的话:“怎么?我是皇子妃,这座桥我不能走吗?” 禁卫军道:“您当然可以……” 三皇子妃冷冷拂袖:“那还不快给我让开!” 禁卫军们面面相觑一番,最终让出了一条道来。 三皇子妃对顾娇道:“你走得比我快,你先过去,我这就来。” “多谢。”顾娇道了声谢,正要离开,想到什么,转头对三皇子妃道,“你带了侍卫吗?” “带了。”三皇子妃道。 顾娇道:“叫上所有会水性的侍卫,去寺庙后门外的索桥。” “为、为什么呀?”三皇子妃想问明缘由,顾娇却没空解释,持剑一路飞奔过桥,直到到了对岸她才将手中的长剑扔掉,随后快步进了寺庙。 三皇子妃默默地注视着她,守护她过桥。 她倒是想追过去来着,奈何伤筋动骨一百天,她作完手术才一个月,虽是恢复良好,可到底不敢太用力。 想到顾娇的话,她狐疑地蹙了蹙眉:“为什么要会水性的侍卫?顾姑娘要做什么?” 顾娇进入寺庙后,迅速问了个和尚:“后门在哪里?” “那边。从天王殿绕过去,走到尽头可以看到一个小园子,你再往左……”和尚话说到一半,顾娇人不见了。 顾娇攀上了屋顶,一路起起跳跳,从直线距离直接来到后门。 那和尚吓得目瞪口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后门的人也很多,顾娇逆行而上,来到那座索桥时,她看了眼吊住索桥的绳索,果真是快断了。 她往旁侧移了几步,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那抹身影。 他就快要走上索桥了。 顾娇大喊:“别过来!” 索桥上人满为患,索桥的另一端也不遑多让,人声鼎沸,顷刻间将这声来自对岸的呼喊压了下去。 然而萧六郎仿佛是有所感应一般,心口一跳,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他的一直聊已经踩上索桥了。 他怔怔地望向对岸,就见顾娇隔着重重山水,一脸着急地看着他。 顾娇不是面瘫脸,但也很少有什么情绪变化,这么焦急的眼神他还是头一次看到。 别过来。 她说。 ------题外话------ 月底最后一天,要清月票了,可以投给娇娇和小净空吗? 小净空送飞吻哦~ 今天继续万更 174 太子妃受罚(二更) 萧六郎收回了踩在索桥上的脚。 “走不走啊?不走让开!”身后一名大汉蛮横地将萧六郎推搡到了一旁。 “哎!你怎么推人呐?六郎!六郎你快上来——”冯林是早拥挤的人群挤上桥了,他本以为萧六郎紧跟着也会上桥,哪里料到他的位置被人抢了。 他伸手去抓萧六郎。 却根本抓不到。 “你也回来!”萧六郎对他说。 可惜来不及了。 人太多,冯林很快便被挤到中间去了。 林成业在萧六郎身后。 萧六郎没上桥,他也就没上。 顾娇这边依旧喊着别过来,桥快断了,可惜只有快上桥的人才听到,听到了也不信她,甩甩头便往寺庙去了。 “哎呀!” 冯林被人挤着过了桥,一个没站稳,踉跄两步摔了一跤。 他揉了揉疼痛的膝盖爬起来,还没看见不远处的顾娇,就听见身后传来一片尖叫。 “啊——” “啊——” “啊——” 冯林回头一看。 额滴娘呀! 桥断了! 那座桥不是从中间断的,是从靠近寺庙那一端。 桥上的人全都掉进了冰冷彻骨的水里。 萧六郎清楚地看到方才把自己蛮横推开的壮汉在上桥的一霎,凌空坠了下去。 他摔得最惨,因为方才站得最高。 如果不是顾娇阻止了自己,那么那个狠狠摔下水的人就是自己了。 还有林成业,他在自己身后,也躲不开这场灾祸。 落水的人如同下饺子一般,在冰冷的河水中死命挣扎,没上桥的人吓得腿都软了,佛光普照的圣地,一下子成了人间炼狱。 萧六郎遥遥地望着对岸那抹纤细的小身影。 这是第几次她帮着自己避开灾祸了? 寒风凛冽,她一袭青衣,衣袍鼓动,青丝拂动,在白皑皑的天地间,宛若下凡的小仙女。 顾娇是从石拱桥返回这边的。 冯林苍白着脸跟在她身后。 真的,他要吓死了! 如果晚一步,掉下去的就是他了! 还有他也无比庆幸六郎与林成业没有上桥,否则他俩哪里躲得过啊? 想到这里,冯林的腿就像是做多了坏事似的,走都走不动了。 “快点。”顾娇催促。 “啊……”冯林抱紧双臂,声音颤抖。 她做了她能做的,剩下的就不是她能干涉的了。 何况天下苍生与她何干,她所在乎的仅仅是那一个人而已。 四人会合,来到了林成业的马车前。 周管事见到四人平安出来,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哎呀我的天啦,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呀!我方才听到人说索桥断了,就在想六公子和你们是不是也在桥上……我……我……” 林成业安抚地拍了拍周管事的背。 也是到了这时候,林成业才体会到了周管事的不容易。 可能劫后余生的人格外脆弱,在他心里,一直拿周管事当下人,这一刻却莫名在周管事的身上看到了几分老父亲的影子。 林成业鼻子酸酸的。 “上车吧。”周管事哽咽地笑着说。 几人上了马车。 虽然萧六郎与林成业得救了,可马车上的几人似乎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冯林与林成业没听到顾娇的话,只当萧六郎是被人推开才上不了索桥的。 二人因为太过震撼那场事故,都忘记去问顾娇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比他们早一步到了寺庙。 马车很快抵达了林成业的宅子,周管事挑开车帘,对林成业与冯林笑着道:“六公子,冯公子,你们先下车,我送萧解元与萧娘子回去。” “哦。”林成业应了一声,与冯林下了马车。 二人都很需要压压惊。 马车继续往碧水胡同而去。 周管事在车位坐着,与车夫一起。 车厢内只剩下萧六郎与顾娇。 萧六郎看了顾娇一眼,她出行总是背着一个篓子,里头装着她的小药箱。 今日她什么也没带。 可见出门出得实在着急。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索桥会断?” 顾娇面不改色道:“哦,前几日医馆来了一个病人,刚去普济寺上香回来,说那儿的索桥年久失修,怕是用不了多久了。今天大年初一,那么多人去抢头香,肯定索桥承受不了你们的重量。” 她前世好歹是经历过测谎训练的,连细小的微表情都能控制。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可是那里有两座桥,你怎么知道我们会绕远路走索桥?你难道提前知道今早会有贵人过来,把石拱桥给封了吗?” 顾娇摊手:“我当然不知道啊,我又没去过普济寺,压根儿不知道还有石拱桥好么?那个病人又没提石拱桥,我以为只有索桥来着。” 这番逻辑天衣无缝,前提是,确实有那么一个与她抱怨过索桥年久失修的患者。 这个萧六郎就无从查证了。 可萧六郎总觉得这事儿和证据不证据的没关系。 他看向顾娇:“你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这话问出来萧六郎自己都不信。 本以为一个小药箱就够他琢磨的了,谁料远不止如此。 她的秘密一点儿不比他的少。 萧六郎最终还是咽下了所有的疑惑。 蒙混过关了,开心! 顾娇摇头晃脑,露出了与小净空同款的得意小表情。 萧六郎:……露馅露得这么快真的好么?我不要面子的啊? “萧解元,萧娘子,到了。”帘子外,周管事说。 二人下了马车,萧六郎道了谢,院子里突然传来小净空的一声嗷呜声,二人神色一怔! 上一回小净空大闹姑婆的事还历历在目。 今天顾娇走得急,忘了把小家伙叫醒,和他说一声自己出去了。 要是他醒来,发现自己昨晚又没睡在顾娇的床上,那他又得觉得这一觉白睡了! 不过,当二人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进入后院时,看到的却是小净空与家里的一只小狗、七只小鸡以及一只小雏鹰在雪地里开心地玩耍。 顾娇:……嗯?我不重要了吗? 小净空看到了顾娇与萧六郎,他哒哒哒地跑过来:“娇娇娇娇!” 兴奋的小声音。 “坏姐夫。” 低沉的小声音。 顾娇张了张嘴:“那个,刚刚我……” 小净空萌萌哒地道:“我知道我知道!娇娇去上香了嘛!娇娇想让佛祖保佑我长高高!” 顾娇:啥情况这是? 小净空的眼底仿若有星辰:“师父他老人家来过啦~” 话题转得有点快。 顾娇愣愣地眨了眨眼,就见小净空从雪地里的一个小匣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顾娇:“娇娇你看!” 这是一张……嗯……什么? 顾娇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萧六郎看了看,也有些意外:“梁国的房契。” 顾娇:这是炒房炒到国外去了? 顾娇给了萧六郎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不会是你和姑爷爷为了安慰小家伙故意整的一张假房契吧? 萧六郎指了指一个印鉴:“真房契,有衙门的公章。” 顾娇:“……” 顾娇从小净空口里得知师父是半夜来的,留下礼物就走了。 顾娇问道:“那你看见他了吗?” 小净空想了想:“看见啦!看见啦!” 小孩子对于自己的信念总是格外坚定,只要自己想看见,没看见也看见了! 顾娇又道:“是你给他开的门吗?” 小净空:“是啊!是啊!” 小孩子有时候讲起话来真的很随心所欲哒! 主要是小净空相信是自己给师父开的门,自己还和师父度过了一个愉快的夜晚! 小净空摇头晃脑地去玩耍了。 匣子里还有一封信,是顾娇惨不忍睹的笔迹,信上说她要去抢头香,让佛祖保佑净空长高高,怕他一个人睡觉不安全,于是先把他抱去了姑婆床上。 顾娇看向萧六郎:“这个总不是真的了吧?” 萧六郎摊手:“不是我。” 这种字他还真写不来。 隔壁的老祭酒,终于从巨大的虚脱中缓过一口气来,他模仿名字名画手到擒来,可模仿小恩公的字差点要了他老命啊—— …… 索桥断裂的事闹得很大,乃至于消息根本压不住,夜里便传到了皇宫。 那个封路通行的人也被扒了出来,是太子妃。 太子妃放出了要去普济寺上香的消息,于是禁卫军副统领为她封路封桥甚至封锁街道。 这事儿若在以往不算什么大事儿,毕竟皇族出行,不可能没个排场。 只要不出事,一切皆好说。 可问题是出了事,还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陛下表示自己坐不住了,他的怒火无处发泄,又不好去骂一个女人,于是把太子叫来御书房痛骂了一顿:“瞧瞧你干的好事!大年初一,国运伊始,你们俩就给我捅了这么大的篓子!你是嫌朕的皇位坐得太稳了吗?想给朕找点儿茬?” 太子也委屈啊,那个皇室出行没点排场?何况那是太子妃,未来的昭国国母,别说她只是封了一段路、一座桥,便是她今日将寺庙封了,不允许旁人进香都不算出了差错。 这倒不是太子偏袒太子妃,是皇室历来如此。 这既是皇室的排场,也是皇室的规矩。 除非太子妃微服私行。 可那样她的安全将没有保障。 然而如今陛下在气头上,太子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陛下继续骂道:“你就不能学学老三?人家媳妇儿是怎么办事的?你媳妇儿又是怎么办事的?” 由于三皇子妃听从了顾娇的建议,从自家侍卫与禁卫军中挑选了大量识水性的人带去寺庙后门,索桥断裂的一霎,她即刻指挥他们下河救人。 河流不湍急,大家又抓着索桥的木板,只要救得及时,就不会冻死在河里。 绝大多数落水者都被救了上来,伤亡被降到了最低。 他们之中大半是明年春闱的考生。 可想而知若是没救上来,将会给整个朝廷带来多大的人才损失! 陛下从前对太子妃印象非常不错,毕竟是与少年祭酒有过婚约的人,二人青梅竹马长大,那孩子如此优秀,她又能差到哪儿去? 当初这门亲事,说起来有些不合适。 太子是萧珩的表哥。 他怎么能求娶自家表弟的未亡人呢? 可温琳琅实在优秀,萧珩又过世了那么久,加上太子也确实喜欢,多方考量下,陛下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 温琳琅并没让皇室失望,别看她的出身在皇子妃中不算出挑,可她的才学、胸襟、眼界、能力,远胜陛下的其余几个儿媳。 今天出了这种事,是陛下始料未及的。 陛下继续骂:“你知道如今百姓的怨念又多大吗?今天若不是老三媳妇儿及时出手,把人都给救了上来,你父皇我,明日就得出一份罪己诏!” 一国之君出了巨大的纰漏才会写罪己诏告罪天下,这无异于是在啪啪啪打皇室的脸。 没有哪个皇帝愿意出罪己诏。 这是会被载入史册,遗臭万年的! 太子被骂得狗血淋头。 足足一个时辰才扶着酸软的膝盖回了东宫。 三皇子妃立下大功,陛下赏了她黄金千两,并颁布一道圣旨,册封三皇子为瑞王,三皇子妃为瑞王妃。 这是继册立太子后第一个封王的皇子。 按理说,要封也该从大皇子开始才是。 可文武百官没有一个人出言反对,没办法,那么多条人命啊,那么多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啊! 就连嘴巴最毒的御史台都噤了声。 三皇子……如今该叫瑞王了。 瑞王带着自家媳妇儿入了宫,向陛下磕头谢恩。 陛下很高兴,从前觉得这个儿子不甚有出息,可他媳妇儿这般能干,至少他与愉妃挑人的眼光不差。 陛下留瑞王下了两盘棋。 瑞王妃去皇后那里请了安,去庄贵妃处与愉妃处请了安,之后便去御花园转悠。 转着转着便来到了东宫门口。 “你。”她指了指许女官,“进去禀报一下,就说本王妃求见太子妃。” “……是。”许女官硬着头皮去了。 不多时,许女官便走了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位笑容满面的嬷嬷。 嬷嬷道:“原来是瑞王妃来了,有失远迎,不过太子妃如今不方便见客。” 瑞王妃笑道:“不就是被父皇禁足了吗?又不是要她出来,我进去看她!” 说罢,也不管嬷嬷请不请她,提起裙裾跨过门槛,往太子妃的东阁院去了。 太子妃正跪坐在暖阁的垫子上抄写佛经。 “哟,嫂嫂这是做什么?”瑞王妃挑眉走了进来。 “瑞王妃!” “退下。” 一名宫女要上前阻拦瑞王妃,被太子妃喝止。 宫女诺诺退下。 瑞王妃在她对面的蒲垫上坐了下来。 许女官却不敢跟进来,与东宫的嬷嬷、宫女一道在门外候着。 太子妃轻轻地放下笔,神色自若地看向瑞王妃:“不知瑞王妃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瑞王妃笑吟吟地说道:“听说你被禁足了,我怕你闷,过来陪你解解闷而已。你可别怪我来晚了,我也是今早才听说你被禁足了呢。” 太子妃没接话,提起笔来,继续抄写佛经。 瑞王妃可不会因为她不搭理自己就自觉没趣,她二十年来一直活在温琳琅的阴影下,终于有那么一次,她不用被温琳琅压着了。 瑞王妃笑道:“你心里不舒坦就说出来,不用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我没有不舒坦。”太子妃平静地说。 瑞王妃笑了笑:“我听说,不是你要出行,是你娘家人借了你的名义,你怎么不和父皇解释清楚?” 瑞王妃比太子妃强的地方就在这里了,瑞王妃的娘家从不拖累她,因为她娘家有罗国公府那座靠山,已经足够强大了。 温琳琅却不同,温家已经没落了,她父亲重病在家,她兄长只是一小小的大理寺主薄而已。 瑞王妃当然明白太子妃是不能去解释的,有些事越描越黑,还会给陛下一种她出了事就只会推卸责任的错觉。 太子妃漫不经心地道:“我听说,索桥断裂前瑞王妃便已经在召集人手,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瑞王妃如何未卜先知的。” 瑞王妃杏眼一瞪:“你什么意思?你是怀疑那座桥是我故意弄断的?我才没那么黑心!” 太子妃:“那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三皇子妃噎住。 其实她也不明白顾姑娘是怎么知道的,她救完人顾姑娘已经走了,她也担心顾姑娘与索桥断裂是不是有什么关系,所以谨慎起见一直没对人提起过她。 医馆还没开门,她又不知顾姑娘住在哪里。 太子妃扯了扯唇角,继续埋头抄佛经。 瑞王妃意识到自己被人牵着鼻子走了,恼羞成怒,迅速回过神道:“你以为父皇没有调查吗?那座桥一看就是年久失修,你又把香客全都赶过去,不出事才怪!” 陛下确实调查了,确实没有人为动过的痕迹。 不过太子妃的面上依旧没有露出瑞王妃想要的挫败。 瑞王妃眯了眯眼。 好容易压她一回,不看见那种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可以? 瑞王妃手肘撑在几案上,身子缓缓靠近对方:“其实前不久,我刚听说了一件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就来问问皇嫂你。” 太子妃没理她。 瑞王妃勾唇一笑:“听说小侯爷出事的那晚……是在国子监等你。” 太子妃的毛笔咝啦一声,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题外话------ 还有一更,八点见。 175 三更 索桥坍塌的事很快便在坊间传开,就连老太太与老祭酒都知道了。 不过自家孩子没事,二人也就没深究太多。 下个月便是春闱,国子监尽管没开学,可顾娇每日都会督促自家相公念书。 被摁在书房的萧六郎……有苦说不出! 初十这日,顾娇去了一趟侯府。 家里那些惊心动魄的事她没告诉姚氏,房嬷嬷隔三差五来碧水胡同,倒是知道一些,顾娇让她别说。 房嬷嬷如今越来越听顾娇的,当真一个字儿也没说。 姚氏的状态不错。 顾娇寻思着再这么下去,用不了多久都可以停掉抑郁药了。 “梅园的花开了,我们去梅园走走。”姚氏对女儿说。 顾娇嗯了一声:“好。” 顿了顿,也不知想到什么,对房嬷嬷说,“把顾瑾瑜叫来。” “啊?”房嬷嬷一愣。 大小姐不是一贯与二小姐不和吗?为何突然叫她? 姚氏也诧异地看了女儿一眼,随后对房嬷嬷道:“去吧。” “是。”房嬷嬷去了顾瑾瑜的院子。 听说是姚氏与顾娇喊她逛梅园,她没说什么,换了身衣裳便去了。 最近民间出断桥一事,后宫都比往年安分了,淑妃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喊她入宫陪她,今年却没有。 她来到梅园。 看见姚氏与顾娇亲昵地坐在一起,心中一酸,面上却笑着走过去:“娘,姐姐!” 姚氏的目光落在她的薄袄上,嗔道:“怎么穿这么少就出来了?也不怕冻着?你的丫鬟都是怎么伺候的?” 顾瑾瑜天真无害地笑了笑:“我太着急见娘和姐姐了,一高兴,就给忘了。” 姚氏忙夫人下人给她拿了件斗篷披上。 顾瑾瑜看向顾娇,温和可亲道:“姐姐原来喜欢梅花吗?” “嗯。”顾娇敷衍应下。 顾瑾瑜又道:“那我摘几株,一会儿插进花瓶给姐姐送过去。” “不必。”又不是真喜欢。 姚氏走了一会儿便走不动了。 她见姐妹俩兴致不错,便对二人道:“我去亭子里坐会儿,你们赏你们的,不必管我。” 顾瑾瑜以为顾娇会拒绝,毕竟顾娇从不喜欢与她在一起。 可顾娇没有。 顾娇默默地往前走去了。 顾瑾瑜有点儿懵。 这个姐姐今天是吃错药了吗? 她狐疑地跟上。 顾娇走着走着,出了梅园。 “姐姐想去哪里?”顾瑾瑜笑着问。 “随便走走。”顾娇说。 提到这个,顾瑾瑜的优越感油然而生:“定安侯府很大的,据说曾经是一位王爷的住处,后被先帝赏赐给了祖父。祖父他老人家最喜欢前面那个鱼塘,姐姐要过去看看么?” “嗯。” 顾娇意外配合。 顾瑾瑜又是一阵惊诧。 她带着顾娇来到鱼塘边的凉亭里,那里常年背着鱼食,府里的主子观赏到这里都可以拿来喂喂小鱼,不过如今湖面结了冰,倒是不好喂了。 顾瑾瑜:“姐姐若是喜欢侯府,可以考虑搬回来住,我可以把清雅苑让给姐……” “那边是什么?”顾娇突然指着后山问。 顾瑾瑜的话被打断了,不悦地一下,但还是耐着性子答了:“是后山,三个哥哥经常去那边。” 顾娇:“今天谁去了?”后山有动静,只是顾瑾瑜的耳力听不见而已。 “好像是二哥。”顾瑾瑜记得方才从自己院子过来时,看见二哥往后山的方向去了。 “夫人在叫你。”顾娇说。 “啊?”顾瑾瑜回头一望,“我怎么没听到?” 顾娇面不改色:“我好像听到了。” 顾瑾瑜:“那、姐姐要回去吗?” 顾娇:“并不想。” 顾瑾瑜:“……” 和这人说话总是能被气死,哪怕对方不是在怼自己。 顾瑾瑜捏了捏手指道:“那姐姐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 顾瑾瑜离开后,顾娇脚步一转去了后山。 顾承风正在后山摘果子,顾承林不知突然抽的什么风,非得吃后山的野果。 这种果子红红的,比山楂略小,大雪天也能呼呼长,味道其实谈不上好,可顾承林小孩子心性,就爱吃这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顾承风摘着摘着,忽觉一股杀气朝自己扑来。 他身形一闪避过一击,足尖一点,迅速转过身来。 当他看见来人是顾娇后,神色瞬间呆住了。 顾娇抬手折了一根挂在树枝上的冰凌,足足手臂那么长,她以冰凌为刃,朝着顾承风冷冷地劈了过来。 顾承风一边警惕着她有没有把别的什么人引过来,差点没能躲开。 顾娇并没手下留情。 所以若不是他身手够好,早已被这道冰凌刺穿了喉咙。 “你要做什么?”顾承风咬牙问。 顾娇掂了掂手里的冰凌,猛地朝对方挥去。 顾承风终于祭出了暗器。 一枚暗器将冰凌击得粉碎,另两枚暗器朝着顾娇飞去。 顾娇的腰肢朝后弯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暗器贴着她平坦的腰腹一飞而过,噔噔两声钉在了身后的梧桐树上! 这也能躲开? 顾承风眯了眯眼:“你那天……偷偷揭开我面具了?” “你错了。”顾娇直起身来看着他,“不是偷偷,是光明正大。” 顾承风:“……” 那边传来脚步声。 顾承风想到留在树上的暗器,赶忙飞身去拿回来,却被顾娇一脚踹开! 顾承风单膝跪地,在雪地中朝后滑行了十好几步,却并没受伤。 顾娇很满意:“果然扛揍。” 顾承风:“……!!” 脚步声逼近了。 顾承风无心恋战,闪身离开。 顾娇却迈步而上,一把将凌空而起的他拽了下来! 顾承风顾忌太多,没法儿施展拳脚,被顾娇拽进了一旁的小木屋。 姚氏就是在这间屋子里给凌姨娘下毒的。 来人是顾长卿。 他是听到了后山的动静感觉才过来一探究竟。 结果没有人。 可雪地上有脚印,还有打斗过后的痕迹。 他暂时没发现梧桐树上的暗器。 顾承风紧张地看着他,额头的冷汗冒了出来。 “给你个机会。”顾娇双手抱怀,“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能把你救出来,也能把你再埋进去。” “呵,有这本事你不早动手了?” “我倒是敢动手,你敢吗?” 顾承风一噎。 他看了眼在雪地中侦察的顾长卿:“你想知道什么?” 顾娇问道:“宣平侯府有个叫阿衡的人,不是下人,他是谁?” 顾承风警惕地看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打听宣平侯府的消息?” 顾娇淡道:“你回答就好。” 顾长卿来到了梧桐树下,只需要转个身便能发现树上的暗器。 顾承风捏紧拳头,冷声道:“名字中珩字的,只有那位已经去世的昭都小侯爷,他叫萧珩。” 顾娇:“哪个横?” 顾承风:“美玉珩。” “唔。”顾娇摸了摸下巴,对这个珩字很是满意。 她歪了歪小脑袋。 模样有些可爱。 顾承风撇过脸,疯了,这丫头根本是个杀手,哪里可爱了? 顾娇又冲他伸出手。 “干什么?”顾承风问。 顾娇瞥了眼屋外的顾长卿:“一千两银子,我就不把你说出去。” 顾承风的眼皮子突突一跳:“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顾娇作势要去开门。 顾承风呼吸一滞:“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银票!” 顾娇:“写欠条。” 顾承风:“这里可没有纸笔。” 顾娇从姑婆给她做的小荷包里取出自制的炭笔和小本本,翻开到空白页递给他:“给。” 顾承风:“……” 如果眼神能杀人,顾承风已经杀了顾娇一百遍了! 顾承风咬牙写下欠条:“这样总可以了吧?” 顾娇看完欠条,确定没有文字陷阱,满意地嗯了一声,将炭笔与小本本收好。 顾承风暗松一口气,继续观察大哥的动静。 下一秒,顾娇抬起脚来,对准他的屁股,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我只答应不将你说出去,又没说不将你踹出去,对叭? ------题外话------ 月底倒计时,月票千万不要浪费啦! 176 妹控(一更) 顾承风一个踉跄跌出来,扑进雪地,扑倒在了顾长卿的脚边! 顾长卿:“……” 顾承风:“……” 顾承风大意了,他没料到那丫头如此卑鄙,收了他的欠条最后还把他踹了出去! 顾长卿眉头一皱,古怪地看了看趴在地上的弟弟:“你在干什么?” 话音刚落,顾娇从小木屋里走了出来。 顾长卿神色更古怪了。 顾承风就没被人这般算计过,也没如此丢脸过。 这丫头……是在报那天他算计她的仇么? 顾承风恼羞成怒地从雪地里爬了起来,看了顾娇一眼,愤愤地说道:“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 顾长卿问道:“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承风道:“我来给三弟摘果子。” 地上确实有篮子,和散落一地的红果果,这是顾承林爱吃的,顾长卿也给他摘过。 顾长卿又看向顾娇:“你呢?” “路过。”顾娇说。 路过?顾长卿看着雪地里十分神似打斗的痕迹,心道你俩怕不是打过。 但很快,他又觉得这种猜测不太靠谱。 顾娇的身手他是见识过的,打顾承风这种文弱书生绰绰有余。 所以,如果真是她动了手,顾承风这会儿早已经没了半条命。 “你们可有在这里看到什么别的人?”顾长卿还是觉得这里来过什么高手。 顾承风果断否认:“没有!” 顾娇来到梧桐树下,一只手缓缓伸向树上的暗器,邪恶地勾了勾唇角。 顾承风眉心一跳:“一千两!” 顾长卿眉头紧皱地看向自家弟弟:“你说什么?什么一千两?” 顾承风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收回目光,定了定神,对大哥道:“我,我看上个东西,要一千两。” “什么东西这么贵?”顾长卿问。 他们家不缺银子,他在衣食住行上从不苛待两个弟弟,可凡事都有一个度,太败家也不行。 顾承风张了张嘴,神色如常道:“是一幅古董字画。” 顾娇把那枚暗器拔下来,放进了自己兜兜。 很快,她又望向第二枚暗器,再次邪恶一笑。 顾承风整个人都不好了:“再再、再加一千两!” 这个弟弟怕不是吃错药了。 顾长卿抬手摸了摸他额头。 没发烧。 就是一头汗。 “……我记错了!对方说的是两千两!”顾承风努力圆谎,“我是想着,大哥你有没有银子借我一点。” 顾长卿严厉拒绝:“没有,不许买这么贵的东西!” 顾承风:“哦。” 顾娇拔下第二枚暗器,揣进兜兜,拿出自己的小本本与炭笔,来到顾承风面前:“我念书少,有几个字不会写,麻烦二公子帮我写一下。” 顾承风咬牙接过小本本。 顾长卿眉头拧成了川字。 顾承风唰唰唰写完欠条,把小本本与炭笔还给顾娇。 顾娇满意地收好。 就在此时,顾瑾瑜找了过来。 “姐姐!大哥?二哥?”她一脸惊讶地给二人行了一礼,好像事先没看见二人在这边一般。 兄弟俩眼下都不大高兴。 顾承风是因为被讹了三千两银子。 顾长卿就不知道是为啥了。 二人没与顾瑾瑜说话,神色冰冷地离开了。 顾长卿明明都与顾娇擦肩而过了,却不知他想到了什么,步子一顿,回头对顾娇道:“我、我也念过书的!” 顾娇:“……” 兄弟二人离开后,顾瑾瑜走上前,眸光微动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会来了这里啊?大哥、二哥刚刚都和你说了什么?二哥好像还给你写了字,写的什么?” “没什么。”顾娇将荷包的丝带系上。 顾瑾瑜捏了捏手指,自打出了打破瓷瓶的事,府上的三个哥哥许久没和她说过话了,方才她却看见大哥、二哥与顾娇在这里讲了许久。 她捏紧帕子,对顾娇柔声说道:“姐姐,娘不喜欢我们和三个哥哥来往,你以后不要和他们说话了,也不要往他们跟前凑,娘会不高兴的。” “回吧。”顾娇没接她的话,转身往梅园而去。 看着她潇洒利落的小背影,顾瑾瑜吃味地黑了黑脸。 “大哥。”走到半路的顾承风突然开口,“你见过那丫头吗?你刚刚没问她是谁。” 那丫头虽是来了府上几次,却只探望姚氏,从不去给老夫人和他们几个哥哥请安。 他见过她,还是因为顾瑾瑜与凌水仙把大哥的瓷瓶打破了,她陪姚氏一道来院子接走顾瑾瑜。 可那时候,大哥在后山练剑。 等大哥回院子时她早已经不在府里了。 难道那一次,他们两个就相认了?并且瞬间化敌为友了? 他今天没在大哥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对那丫头的排斥。 顾长卿顿了顿,道:“见过。” 顾承风:“什么时候?” 顾长卿:“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还没问你,你刚刚怎么会和一起出现在后山呢,你们在屋子里打架吗?” 顾承风清了清嗓子:“我怎么会和她打架?好歹我是做哥哥的,怎么会欺负她?” 可如果她根本不是我妹妹,那就另当别论了。 这之后,兄弟二人没再说话。 顾承风的院子比较近,他先到。 跨过门槛的一霎,他突然回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向顾长卿:“大哥,你方才没说,我们只有一个弟弟,没有妹妹。” 顾长卿瞳仁一缩。 顾承风凉薄地笑了下:“大哥是不是忘记娘是怎么死的了?” 顾长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顾承风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屋。 顾承林趴在顾承风的床上睡着了,显然是等果子太无聊,就给睡过去了。 顾承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走过去给他盖上被子。 须臾,小厮禀报凌姨娘过来了。 先夫人去得早,这些年一直是凌姨娘在照顾他们兄弟三个,顾长卿比较自立,又常年跟在老侯爷身边,不比顾承风两兄弟与凌姨娘亲近。 凌姨娘拎着一个食盒,面含微笑地进了屋。 她看见床铺上的冯林,惊讶一笑:“哎哟,林儿怎么睡了?” 顾承风将她请到桌边坐下:“今天这么冷,姨娘怎么过来了?” 凌姨娘温柔地笑道:“厨房烤了鹿肉,我给你们送一点过来。对了,你前些日子气色不大好,可是想你娘了?姐姐的忌日快到了,我想着什么时候带你们三个去墓地给她上柱香。” 顾承风点头:“一切听姨娘的。” 凌姨娘初进侯府时,兄弟三个对她其实也是有些排斥的,可凌姨娘对他们说,“我进府不是为了取代姐姐成为你们的娘亲,我是替姐姐来照顾你们的,从今往后,我会把你们当成亲生骨肉,我也不会给你们生下烦人的弟弟妹妹,我只有三个孩子,那就是你们。” 凌姨娘做到了。 这些年她对他们兄弟三个掏心掏肺,比亲娘更像亲娘。 只是因为他们心里已经有了娘亲的位置,所以给不了凌姨娘娘亲的待遇,然而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感到愧疚,越发想从别的地方弥补凌姨娘。 顾承风曾问过凌姨娘,你想不想要什么? 他那时想,只要凌姨娘开口,便是主母之位他也为她谋来。 可凌姨娘摇摇头,摸着他的脑袋温柔地说:“姨娘什么都不想要,只要你们三个好好的,姨娘就满足了。” 这样一个无私又善良的女人,比姚氏那个毒妇强多了。 姚氏害死他们娘,抢走他们父亲,还和父亲生下了讨人厌的妹妹与弟弟。 父亲的眼里再也没有他们几个。 有句话说的没错,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每次只要顾琰与他们争执,不论是不是他们的错,父亲都只会责罚他们几个。 父亲从不舍得动顾琰一根头发。 娘在世时曾说最喜爱梅花。 父亲嫌麻烦,左耳进右耳出。 姚氏进府后,不过是多看了一朵梅花两眼,父亲将专程给姚氏做了个梅园。 对姚氏与她的孩子,顾承风是嫉妒又憎恨的。 不过,父亲似乎并不喜欢姚氏的亲生女儿,反而更疼自小养在身边的顾瑾瑜。 这可真是有趣。 “风儿,风儿!”凌姨娘叫他。 “啊?”顾承风回神。 凌姨娘笑了笑:“我方才说的,你可有什么意见?” 顾承风正色道:“没有,姨娘办事一向妥帖,就照姨娘说的做吧。” 凌姨娘站起身,温声说道:“好,那我去让人准备祭品了。” 这是夺回中馈的大好机会,她一定会办得漂漂亮亮的! 177 二更 顾长卿的书房,烛火摇曳。 一名暗卫闪身而入,向他拱手行了一礼:“世子!” 顾长卿的容颜隐在暗处,显得整个人有些冰冷。 他看向暗卫:“让你调查的事查得如何了?” 暗卫抱拳道:“回世子的话,没有找到。” 顾长卿浓眉一蹙:“一个都没有?当年我娘房中少说有七八个丫鬟,四五个嬷嬷,怎么都找不着了?” 这还真是诡异。 和姚氏生孩子时陪在身边的下人一样,也都没了踪迹。 姚氏当年陪产的下人不多,两个小丫鬟、一个老嬷嬷,老嬷嬷去世了,小丫鬟远嫁外地找不着了。 姚氏出身不高,她的丫鬟来路没那么严苛,可小凌氏的下人都是经过严格筛选的,往上三代皆可追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杳无音信了。 暗卫道:“那些都是先夫人从娘家带过来的下人,真要查,就得从凌家入手了。” 但凌家是顾长卿的外租家,他一直十分信任对方。 真要查,首先他心里这关过不去。 “查。”他说。 暗卫一怔:“世子?” 顾长卿正色道:“我需要一个真相。” 暗卫深深地看了世子一眼,躬身应下:“……是!” 暗卫离开后,顾长卿拿出了当年的那份证据——姚氏写给顾侯爷的信。 信上说小凌氏的病情拖不了几日了,顾侯爷何时来娶她?她出身不高,若是不早些定下这门亲事,恐他日会有变数云云。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二人已经有了苟且,还是趁着小凌氏病危、姚氏上门来照顾她的机会。 如果一个人真的这么做了,那她得是个多心机深沉又心肠歹毒的女人? 可万一她不是,那么伪造了这封信的人,又是一个怎样的可怕存在? 况且不仅仅是信,还有人亲眼看见姚氏进顾侯爷的书房。 那个人证是看错了,还是受了谁的指使? 谁能使唤得动小凌氏身边的下人? 顾长卿心里乱糟糟的,他起身,将书信收回了匣子,拉开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外面飘起了小雪。 他骑上自己的坐骑,一路出了侯府,在风雪中奔走。 他没刻意去想究竟去哪里,可马儿却在碧水胡同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宅院的大门开着,穿堂与院子都点了灯笼。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可以看见几个孩子不怕冻坏地坐在雪地里,看样子像是在打叶子牌。 顾琰的脸上被画满了乌龟王八,还贴了不少条。 小净空的脸上很干净,什么也没有。 另外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顾长卿虽来过这里,也进去照顾了顾琰一宿,可那会子顾小顺也出了痘疹,在房中养病,是以二人并未打过照面。 但这并不影响顾长卿猜出他的身份。 顾小顺打叶子牌也输了很多次,脸上也画满了乌龟王八。 老太太抱着蜜饯罐子,一边吃一边走过来,依次摸了摸三人的脑袋,没冻坏,又继续去啃她的蜜饯了。 顾长卿看着这一幕,其实有些不明白。 顾小顺是顾娇养父母那边的孩子,小净空则是上山领养的小和尚,二人与顾娇都没有任何血亲关系。 可他们在家里的地位与顾娇、顾琰是一样的。 难道,不是自己的孩子也能相处得这么好吗? “哎呀琰哥哥你又耍诈!” 顾琰偷藏了一张牌,被小净空当场抓包了。 “我没有!”顾琰一本正经地否认。 “那这是什么?”小净空果断把被顾琰塞在雪里的叶子牌找了出来。 顾琰耍赖:“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藏的。” “就是你!就是你!我看见了!”小家伙气得爬上凳子,叉腰跺脚还蹦了起来! 二人吵得不可开交。 二人的小宠也开始争吵,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 忽然间,顾小顺望了望门口:“有人?” 二人争吵的动作一顿,齐齐朝门口望去。 顾长卿原本只是在一旁悄悄地看着,不知何时看得入了神,竟然大喇喇地站在了门口。 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了。 二人都看见了他。 “哇!大哥哥!”小净空瞬间忘记了方才的不快,从凳子上蹦下来,哒哒哒地跑向顾长卿。 顾琰也想过去,却猛地想到什么,一把丢了手里的叶子牌,手忙脚乱地将脸上的纸条扯下来。 扯完又想起来脸上画了乌龟王八。 他又绝望地把纸条贴上去! “大哥哥!发财发财!”小净空拱小手,礼貌地拜了年。 街坊邻居来他们家窜门都这么说,他也就学会了。 顾长卿眼神柔和了下来:“你们在做什么?” 小净空道:“打叶子牌!” 姑婆教哒! 老太太开了口:“小净空,谁呀?” 小净空回头道:“是大哥哥!” 老太太知道是谁了,唔了一声:“进来一起吃饭。”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不重,然而就是有一股让人无法拒绝的气势。 顾长卿犹豫了一下。 他没想过上门拜访,所以没带礼物,大过年的这样似乎不大好。 “还愣着做什么?进来!”老太太道。 “是!”顾长卿走了进去。 他先给老太太见了礼。 奇怪的是,他行的是君臣之礼。 他自己都被自己这下意识的动作弄得一怔。 好在老太太与众人都没在意。 顾琰将自己的脑袋垂得低低的,不让他看到自己脸上的乌龟王八。 顾长卿看着顾琰那怂哒哒的小样子,忍俊不禁地轻笑了一声。 顾琰听见他的笑,整个人都不好了,果断在雪地里背过身子,甩了他一个大大的后脑勺! 老祭酒带着萧六郎去探望那位病危的老友了,晚饭是顾娇做的。 不像侯府那样大鱼大肉,吃起来却别有一股小时候的味道。 饭桌上的气氛也没那么严肃,一家人吃得很开心。 顾长卿甚至有些后悔前两次为什么没有留下来。 吃过饭,小净空问他:“大哥哥,你要不要打牌?” “我、我不会。”顾长卿从小就在顾老侯爷的强压下长大,成长道路十分严格,玩与他基本没关系。 在他的认知里,他不该玩,也不能玩,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 小净空歪着脑袋道:“没关系,可以让姑婆教你!姑婆可厉害啦!” 他们三个全都是姑婆教会哒! 小净空是最聪明的一个,姑婆一教就会,时常把顾琰与顾小顺杀得片甲不留! 顾长卿犹豫。 顾娇弯了弯唇角:“过年,可以玩。” 顾琰也点头点头。 其实就连那么疼孙子的顾老夫人都没和他说过,没关系,你可以玩。 顾长卿仿佛终于要打破一直以来背上身上的一个枷锁,他深吸一口气:“那、那好吧。” 顾娇道:“去姑婆屋里打吧,那里暖和,我去拿点吃的。” 老太太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顾长卿衣着气度都不凡,且一脸正气,一看在牌桌上就是个人傻钱多的铁憨憨。 老太太:“哎呀,当着客人的面画乌龟王八太不好意思啦,打十个铜板,最小的吧!” 小·土豪·净空刚收了租,好多钱钱,完全没压力! 顾小顺也还有一点顾娇给的压岁钱。 顾琰是最惨的,他的压岁钱还不够给小净空还债的。 他在小净空那里打工,挣的都是辛苦钱,每天十几个铜板,铲鸡粑粑铲到手软! 可是比起在顾长卿面前画乌龟王八,他还是宁愿把荷包输瘪。 大不了……就是再欠小净空的债,多给他铲几天鸡粑粑。 小净空:友情提示,你的鸡粑粑档期已经排到明年了哟! “我真的不太会……”顾长卿汗颜,老侯爷从不许他玩物丧志,他连叶子牌都不认识,半天才弄明白哪个是哪个,“要是打得不好,你们别介意啊。” 结果一上手,把小净空给秒了! 小净空:“……!!” 又玩了几把,老实说顾长卿对规则还处于一种模棱两可的状态,时常是打这个好还是打那个好?这个吧? 然后一出牌,轰炸全场了。 他自己都赢得莫名其妙。 老太太是碧水胡同的赌王,街坊邻居没有能从她手里赢到钱的。 老太太不信邪,上去玩了一把,结果被顾长卿吊打。 老太太的脸黑成了碳。 顾长卿讪讪:“不是……我真不是故意的,不打这个了,我换一张。” 他换了一张最小的,不料凑了个顺子是最大的! 剩下是王炸,要给双倍钱。 老太太:“……” 速效救心丸还有木有? 一家子会打牌的被顾长卿这个连规矩都没摸明白的新手干翻了。 小净空灰头土脸。 他毫无灵魂地站在原地,被老太太抓狂地挼来又挼去! ------题外话------ 能向大家求个保底月票吗? 鞠躬感谢。 178 神级绿茶(一更) 顾长卿赢钱赢到手软。 老太太本打算找个冤大头掏空他的荷包,怎料自己输了个底儿掉。 她捧着小净空的脑袋,恨不得仰天长啸—— 小净空:我好不容易长出来几根头发,都快被你挼光啦! 顾长卿像个背着家长干了坏事的孩子,冰冷的俊脸上残留着兴奋的小酡红。 难怪弟弟们那么喜欢玩,确实很有意思。 当然了,他享受的是过程,不是赢来的银子。 原本空手上门就够不好意思了,哪儿能还把人家的银子带走? 可老太太是个有牌品的赌徒。 赢得起也输得起,坚决不收顾长卿退回来的赌注。 顾长卿想了想,把银子包成压岁钱给了几个孩子。 顾娇看着手里的压碎银子,疑惑地唔了一声:“我也有?” “嗯。”顾长卿点头。 在他眼里,顾娇与顾琰同岁,都是孩子,顾琰有,那她自然也有。 从来都是给家里人发压岁钱的顾娇,头一回收到了别人发给她的压岁钱。 其实这笔银子的大头来自老太太,她今天放的冲最多,输得最惨。 虽然她也拿到了一个来自顾长卿的红包,可是根本入不敷出。 老太太回屋磨了磨菜刀,又到了打劫私房钱的时刻了! 马车上的老祭酒忽然打了个哆嗦,后背凉飕飕哒! 老祭酒带萧六郎去探望的这位老友姓风,曾官至三品鸿胪寺卿,与国子监祭酒的品阶不相上下,当然要说在陛下跟前得脸,那还是老祭酒得脸。 老祭酒比较擅长官场厚黑学,打压对手杠杠的,讨好陛下妥妥的,还让陛下觉得他是个实打实做学问的。 实在是藏得深! 风老才是真正一门心思扑在学术上的学者。 鸿胪寺是昭国的外交部门,风老凭当年凭借绝对的实力坐上鸿胪寺卿的位置,他精通六国语言以及三十多种少数民族的方言,是语言学术界的瑰宝。 他的成就远不止这些,细数起来,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只是他人太耿直,心思太单纯,并不适合尔虞我诈的官场。 有一年他遭人陷害,险些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是老祭酒想法子保住了他,可他与老祭酒都深深地意识到官场并不适合他。 于是他辞了官,一心在家中做学问。 他游历过六国的大好河山,去过最遥远的荒漠,也攀过最危险的戈壁。 他这一生很是清贫,妻子为了生计,把自个儿的嫁妆都典当了。 对昭国来说,他是福也是幸,可对他妻子而言,嫁了这么个相公却是一辈子的悲哀。 风老是有儿子的,还有三个呢,奈何他们全都资质平平,当然,也可能风老只顾着自己做学问,疏忽了对孩子们的培养。 风老感觉自己时日无多了,给老祭酒写了一封信,就是想拜托他帮忙找个合适的继承人。 老祭酒思前想后,带上了萧六郎。 风老瘫痪在床上,听到脚步声,沙哑着嗓子道:“来了?老弟?” 老祭酒对萧六郎道:“你先在外头等我一会儿。” 萧六郎应下。 老祭酒迈步进了屋:“诶,来了来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风老说话其实已不大利索了,他发音很艰难,气色却很红润:“好多了。” 老祭酒在床前的椅子上坐下:“我看也是,再过两日,你都能下床了!” 风老微微摇头:“我大限将至,我心里有数。” 老祭酒暗暗叹气,明明连话都说不了几句的人突然精神头儿变得这么好,谁又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人……带来了吗?”风老问。 “带来了,是我徒儿。”老祭酒看了他一眼,道,“我这回可是忍痛割爱,把自己徒儿都让出来了!” “那个姓黎的?”风老摆头,“不要,不要,太老。” 老祭酒:不是,你还挑上了?你俩到底谁比较老? 黎院长真不算老,四十都不到,正值壮年。 虽然老祭酒带的是小徒弟,可大徒弟遭了风老的嫌弃,他忍不住要反讽几句:“怎么着,你还想找个嫩得能掐出水儿来的?” 风老哼哼。 老祭酒其实理解他的意思,人年轻一点,所剩的时间就多一点,他这辈子的学问不是十年、二十年能钻研完的。 “进来吧。”老祭酒对门口道。 萧六郎走了进来。 风老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脸上,浑身就是一僵。 萧六郎小时候上过风老的课,风老肯定是认识他的。 然而风老接下来一句话差点没把老祭酒噎死:“我死了吗?怎么你也死了?完了完了,我的衣钵还没人继承呢!” 萧六郎:“……” 老祭酒:“……” 老祭酒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风老相信眼前的少年没死。 至于为何没死的原因,老祭酒没说,风老也没追问。 活到这个岁数,知天命,有些东西心知肚明,却不能深究下去。 风老如此,老祭酒亦如是。 老祭酒问道:“这个继承人你可满意?” “满意,满意。”风老笑得合不拢嘴儿。 当年他也看上这孩子了啊,不是老祭酒近水楼台先得月,他早把他抢过来做自己徒弟了。 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约莫就是没能收个逞心如意的弟子。 这下圆满了。 事出仓促,一切从简,在老祭酒的主持下,萧六郎行了简单的拜师礼。 风老脖子以下全瘫痪,进食也困难,老祭酒象征性地让他碰了碰杯口,就算是喝过拜师茶了。 自此,萧六郎便是他的继承人了。 风老让妻子拿来自己的一辈子的文学珍藏,全给搬去了老祭酒的马车上。 老祭酒眼看着把人家书房搬空了,怪不好意思:“呃……嫂子,你们要不要自己留点儿?” 风老夫人却直摆手:“赶紧搬走吧,求你们了,被这些劳什子玩意儿连累了一辈子,可别再磋磨我了!” 老祭酒拱手作揖:“行,那我有机会再来拜访嫂嫂。” 萧六郎也冲风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的礼。 当晚,风老就去了。 约莫是了了心愿的缘故,他走得很安详。 这件事给老祭酒的打击很大,他突然深刻地意识到自己也是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人了。 其实如果不是小恩公,早在山上那一次他就死了。 老天爷安排他活下来是为了为什么? 老祭酒在院子里举眸仰望星空,思索人生。 老太太持刀过来打劫,还没开口,老祭酒淡淡地把钱袋交了出来。 老太太古怪道:“你吃错药了?” 老祭酒没看她,依旧是仰望着无尽的星空:“庄锦瑟,你说人这一生是为了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 庄、锦、瑟? 好熟悉的名字。 老太太也抬头望向星空。 星空的那一头,好像有一段遥远的记忆隔着岁月在召唤她。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沉甸甸的,整个人都忧郁惆怅起来。 她低头数了数钱袋,更惆怅了:“姓霍的!在这儿故弄玄虚就可以少给私房钱了!这么几个铜板,够打几顿牌的!还藏了多少,统统给老娘交出来!” 老祭酒:这样都不能蒙混过关??? 打劫完小钱钱的老太太心满意足地回隔壁了。 老祭酒想麻痹老太太的计策是真的,他感叹人生也不是假的。 他是真发愁。 怕自己哪天和风老一样去了。 风老在世上的执念是他的衣钵。 衣钵有足够优秀的人继承,风老便死而无憾。 他不一样。 他有放不下的人。 从前是以为那人死了,他也就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 可如今,他的阿珩还活着,他不敢病,不敢死。 不放心留他一个人在世上,独自面对一切。 “阿珩,为师还能为你做些什么?” 正月十五,上元节过后,国子监与京城的各大书院陆陆续续地开了学,官府衙门以及朝堂也全都开放了。 过了个好年,第一天上朝往往都比较和气,文武百官挑选的折子也比较温和有寓意,总之就是讨个好彩头。 不能一开过年就把朝堂搞得乌烟瘴气的,不吉利。 郑府,郑司业也打算出门了。 他早从庄太傅那边得了消息,祭酒一事有着落了,陛下会在开过年的第一个朝会上册封大皇子为宁王,同时册封他为国子监祭酒。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管家说。 郑司业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有什么好恭喜的呀?不是出了那些糟心事,本大人早该是国子监祭酒了!” 管家道:“老爷说的是!不过现在也不晚嘛!” “也是。” 郑司业笑了。 想到什么,他问道:“衣裳都烫好了?” 管家忙道:“好了好了!只等朝廷的佩徽发下来就给您绣上去!” 国子监的衣裳是有朝廷专程定制的,可郑司业等不及,早早地让人做了,只是没有象征身份的国子监祭酒佩徽。 “拿来我看看!”郑司业说。 “是!”管家笑眯眯地将衣裳捧了过来。 郑司业一双眸子大放绿光。 管家道:“老爷,您要不要先试穿一下大小?” 郑司业清了清嗓子:“咳,这个,行吧,万一大小不合适,你们也好及时去改。” 管家笑道:“是这个理!” 郑司业迫不及待地换上了祭酒服,迈着官布,摊开双臂,让管家好生欣赏了一番:“如何?” 管家竖起大拇指,连连拍马屁:“合适,合适!老爷穿上这身衣裳简直太威风了!” 郑司业神气得不行,来到铜镜前,前后左右照了照,掸了掸宽袖,笑道:“就差佩徽了!” 管家笑道:“等您上完朝回来就有了!” 郑司业恋恋不舍地脱下祭酒服,等过了今日,他便能天天都穿上它了! 郑司业来上朝。 天黑漆漆的,皇宫的门还没开,诸位大臣都在门外候着。 看到郑司业过来,先是吏部尚书道了声恭喜,紧接着户部尚书与鸿胪寺卿等人也纷纷过来道喜。 很显然,众人都听说郑司业即将被册封为祭酒的事了。 这是板上钉钉的事,郑司业连表面上的谦虚都懒得演,笑着与几人回礼。 他的官职如今在几位大人之下,可等下了朝便与他们平起平坐了,因此这会儿他行的礼已经变成了平礼。 很快,宫门开了。 “郑大人,请。”一位官员笑着说。 郑司业笑笑,昂首阔步地走上了金銮殿。 新年第一场朝会与往年一样和气。 文武百官递上的奏折都在夸赞陛下的政绩。 陛下很高兴。 与宫里传出来的小道消息一致,他先是大肆夸赞了大皇子一番,册封其为宁王,很快便轮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既然已重新开放,祭酒一职不能总是空悬,还好朕的心里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陛下威严的声音在整个金銮殿回荡。 郑司业激动地挺直了腰杆儿了。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等到了!等到了!等到了!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恐怕只有出嫁的姑娘能够比拟了,他像一个待嫁的新娘,等着新郎官来与他拜堂! 然后他就看见一个太监脚步匆匆地走了过来,在金銮殿外行跪拜之礼:“陛下!有您的信!” 一般的信不会闯到金銮殿上,除非是十万火急。 众人心道莫不是边关又来了八百里急报? “呈上来。”陛下说。 太监将信件呈给了陛下。 陛下看完信,竟然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众人愕然,这是出了啥大事?边关沦陷了? 下一秒,众人就听得陛下难掩激动地说道:“老、老祭酒回京了,他给朕来信了,他还问朕过得好不好……” 郑司业的心里哔了狗。 老祭酒不是早八百年就告老还乡了么?这个节骨眼儿上写信来勾引陛下,啥意思? 还是一封深情款款的信,遣词造句十分讲究,大致翻译过来就是:陛下,数年没见了,你还好吗?请原谅我当初的任性,每每想起陛下对我的疼爱我都愧疚不已。如今我回来了,请问陛下,是否君心依旧?” 妥妥哒绿茶前任! 陛下感动不已,热泪盈眶:“祭酒之事容后再议,退朝!” 郑司业如遭晴天霹雳! 渣男! ------题外话------ 昭国第一绿茶,老祭酒23333 177 二更 陛下撇下即将上岗的现任,头也不回地去了。 他去找老祭酒了。 老祭酒没在信上注明自己的住址,可陛下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 送信的人说是东来客栈的一位客人让他帮忙跑腿儿的。 东来客栈,很好。 陛下亲自前往东来客栈,然而当他抵达那边时老祭酒已经离开了。 “何时走的?”陛下身边的內侍问。 掌柜道:“走了有一会儿了,他每天白天都出去,要很晚才回来。” “他在这里住了几日?”內侍又问。 掌柜翻了翻账本,道:“五个晚上。” 东来客栈是一家十分不起眼的客栈,属于用来给皇帝做茅厕都要被嫌弃的那种。 想到老祭酒居然在这种地方屈就了这么多日,陛下深感痛心。 绿茶必备技能一:卖惨! 老祭酒在绿茶这块儿拿捏得妥妥哒! 陛下很耐心地在东来客栈等了大半日,始终不见老祭酒回来,他又不能当真一直一直等下去,毕竟御书房还有一大堆奏折要处理。 陛下只得遗憾地离开了。 若见着了倒还罢了,可没见着,陛下总感觉一件事没有完成,心里总念叨着。 这就是绿茶的另一必备技能技吊胃口了。 在官场厚黑学这一块儿,老祭酒从没让人失望过,当年就是这么一步步绿茶了先帝,然后才把祸国妖后打入冷宫的。 虽然不到半年祸国妖后就出来了,可他依旧成为了本朝第一个把祸国妖后拉下马的人。 陛下一走,老祭酒便回了客栈……其实一直没走远,就在对面的茶肆里猫着观察陛下呢。 “客官,方才有人来找过您。”掌柜客气地说。 “嗯。”老祭酒并无意外地应了一声。 掌柜又道:“那您今晚还是住店吗?我让人给准备晚饭?还是送去房里吗?” 老祭酒道:“不了,我不住了。” 目的达到了还住,那不是浪费钱吗? 别看这客栈破破烂烂的,一晚上也要两三百个铜板呢。 他最近囊中羞涩得很,要应付家里开销,还要应付某人打劫。 勤俭持家的老祭酒果断把客房退了。 接下来,他要消失一阵子。 若即若离,才能挠肺抓心。 何况太容易得到的东西,没人会格外珍惜。 离开朝堂那么久,国子监早不是三年前的国子监了,他也不是从前那个没有后顾之忧的祭酒了,他的敌人也不仅仅是一个随时可能清醒的庄太后,可能还有更多。 他需要陛下绝对的倚重。 碧水胡同里的一家子对老祭酒的腹黑一无所知。 老太太好几天没见到老祭酒,还当他是不想把私房钱交出来,所以开溜了。 “姑婆,我要去医馆了。”顾娇收拾好家里,去老太太屋和她打了招呼。 医馆今天开张。 老太太嘴里念念叨叨的,摆了摆手:“去吧。” 顾娇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姑婆,你怎么了?” 老太太狐疑地皱起眉头:“我在想我的名字。” 顾娇很意外:“您记起自己的名字了吗?” 老太太摇头:“你姑爷爷说的。” 果然是认识呢,连名字都叫得出来。 “那您叫什么?”顾娇问。 “庄锦瑟。”老太太说。 姓庄? 顾娇沉默。 顾娇去了医馆。 二东家在大堂内一筹莫展。 顾娇走过去:“怎么了?” 二东家叹道:“年前咱们定的那匹药材,就是给军营做金疮药用的,原是定好了下个月付尾款,可现在对方要求我们提前付,否则他们不敢把药材给我们运过来。” 顾娇对药物的要求十分严格,她做的金疮药本就比别的金疮药浓度要高,所耗的药材量自然巨大。 他们年前付了三成定金。 医馆开张后生意虽是不错,可前期投入太大,根本就还没有回本,那三成定金都是二东家把家底儿给掏了才垫上的。 余下七成得好几百两银子,他实在无以为继了。 顾娇云淡风轻地哦了一声,从兜兜里掏出一沓子银票递给他:“给。” 二东家本以为顾娇会问,对方为何突然改口,结果她直接上手甩银票。 太、壕了吧? 二东家目瞪口呆:“你你你、你哪儿来这么多银票?” “嗯……”顾娇想了想,“讹的。” 二东家:“……” 我也想讹这么多,求带! 顾承风其实没这么有钱,他手里的银子加起来也不超过一千两,另外两千两是找人借的。 为了偿还银子,他已经开始偷偷接私活了,这可不是铲几坨鸡粑粑那么简单,那些任务都是刀口舔血,水深火热的。 他白天被功课压榨,夜里被任务压榨,过得生不如死,可以说是凄惨本惨了。 开过年来的第一天营业,医馆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 顾娇与宋大夫将柜子里的部分药材拿出来晾晒,二东家则是去忙活尾款的事。 有了银子,办起事来就有底气多了。 “宋大夫,这个麻烦你。”顾娇把清点出来的一筐子药材递给他,“看看有没有坏的,哪些需要扔掉。” 宋大夫道:“其实京城天干物燥,药材不容易坏的,一点点潮气并不影响药效,晒晒就好。” 顾娇道:“那也得挑出来。” 宋大夫明白顾娇对药材的要求严苛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不好再说什么,乖乖去挑选药材了。 今天的患者不多,一上午也只来了四个。 临近午时,宋大夫见她还在,忙道:“顾姑娘,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不用回去吃饭吗?” 医馆有人做饭,可顾娇不在医馆吃,她要回家给老太太做饭。 不过如今有姑爷爷了,姑爷爷会做饭。 顾娇摇头:“不了,我今天在医馆吃。” 宋大夫笑道:“诶!那我吩咐厨房多烧几个菜!” 顾娇嗯了一声,开过年的第一顿工作餐,丰盛些也好。 顾娇继续埋头整理药材,忽然间一个清瘦的男子走了进来,他的表情有些小心翼翼:“请问,有大夫吗?” 顾娇抬眸,是个俊雅清秀的男子,就是形容太削瘦了些,面色蜡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我就是,这边来。” 她说着,打算将人带进诊室,就听得对方讪讪道:“不用,不用,我抓点药就好,不用看。” 顾娇:“不用看怎么抓药?” 男子从浆洗得发慌的袖子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有方子。” 这人的气度不像是市井流民,可他的衣着和那些流民一样寒酸。 顾娇接过方子看了看,对他道:“这方子不适合你的病。” “啊?”男子一怔,“可是,你又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怎么断定方子不适合我?” 顾娇把方子还给他:“这张纸这么旧,用了很久了吧?可是你的情况看起来一点也不好,如果方子有效,你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男子感觉右上腹又疼痛了。 他捂住痛处,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唉,颜值即正义。 这人长得这么好看,让他病死可惜了。 顾娇伸出手:“把我给我。” “嗯?”男子太疼了,一时没回过神来。 顾娇索性直接捏住他的另一只手,将指尖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男子勃然变色:“男、男女授受不亲!” 他试图把手抽回来,可发现根本使不上力。 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这么大力气了吗? 顾娇把完脉,又用手去拨他的眼皮。 他吓得连连后退,王掌柜及时在他身后放了个凳子,他双膝一折,一屁股跌在了凳子上。 从没有哪个姑娘这般。 他整个人都傻掉了。 顾娇很淡定地收回手:“可是经常感到口干口苦、厌食油腻?” 男子点头。 顾娇:“疼了多久了?” 男子:“一、一两个月吧,具体不记得了。” 顾娇:“你一直在吃这个方子吗?” 男子摇头:“没有,之前是另一个方子,不见好转,后面换了一间医馆。” 顾娇皱起小眉头:“京城庸医这么多吗?” 他患的是慢性胆囊炎,属于肝胆气结型,中医干预效果良好,就连去年才出师的宋大夫都会治。 这人却找了两个医馆都没把自己的方子弄对症。 男子低下头不说话。 顾娇给开了方子,交让药童给抓药。 “顾姑娘,好了!”药童把抓好的药包用草绳绑好递给顾娇。 顾娇拿给男子道:“一天一副,早晚两次,武火煮沸,文火慢熬两刻钟。你先吃五天,第六天早上再来复诊。” 男子没立刻伸手去接,而是问道:“多少钱?” 顾娇:“一百文。” 男子一脸惊诧。 顾娇看向他:“怎么?贵了?” 男子拨浪鼓似的摇头,有些难以置信:“你、你确定你们卖得不是假药吗?” 顾娇:“……” 一副药才二十文,这个价钱在京城确实很少见。 这个方子本身不需要太名贵的药材,当然若是来了一个贵人,一定要抓最好的药,顾娇也能给配出一两银子一副的药来。 男子付了钱,拎着药包往外走。 刚出门口便被一个人撞了一下。 他跌倒在地上,药包散落一地,他忙伸手去捡,却有一只脚踩在其中一个药包上。 他清瘦的身形笼罩在对方巨大的暗影中。 他去捡药包的手顿住了。 对方嘴里叼着一根草,叉腰看着他,吊儿郎当地说道:“哟?这不是柳公子吗?又出来买药啦?这回又是哪儿不舒坦呢?和哥儿几个说道说道,哥儿几个帮你治治?不要钱的那种!” 他身后的几个小弟哄笑起来。 男子屈辱地涨红了脸,手指摁在地上,指节都隐隐泛出了白色。 大汉岔开腿,对男子道:“从爷爷的胯下钻过去,爷爷就给你买药!” “哈哈哈哈哈!” “钻过去!” “钻过去!” “钻过去!” 几个小弟激烈起哄。 男子的眼神透出无尽的屈辱与凶光。 忽然间,一道小身影走了出来,一脚将那名大汉踹飞了! “你谁呀?”一个小弟冲过来。 顾娇碰他嫌手脏,抄起门口的棍子将他打飞了。 余下几个解决起来也没多麻烦,不过眨眼功夫,所有人都被打趴下了。 那名壮汉身手最好,但也根本没了还手之力,只能勉强撑着地面站起来,双腿还在发抖。 他忌惮又怨毒地看了顾娇一眼:“哪里来的臭娘们儿?” 顾娇随手一挥,将棍子挥了过去,壮汉一口牙被闷掉了四颗! 壮汉疼得整个人都扭曲了,他捂住满口血水,口齿不清地咆哮道:“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顾娇淡淡地说道:“我管你们是谁,他是妙手堂的病人,你们在妙手堂门前闹事,就该打。” 壮汉恶狠狠地笑了:“你怕是不知道他是谁吧?他可是柳一笙!全京城的大夫都不敢给他治病,你敢医好他,有你的好果子吃!” ------题外话------ 柳家,《114相认》那一章出现过 178 霸王娇(一更) 柳一笙? 这名字有些耳熟。 可顾娇一时半会儿记不起来在哪里听过。 顾娇让人重新给他抓了药,没收他的钱。 柳一笙抱着药,踉踉跄跄地走了。 刚走没两步,他突然回过头来:“你或许真不该给我治病的。” 被人骗了那么多次,每一次他都怀揣希望,到最后都是失望。 可这一次,他知道她给的药是真的。 无数次他都希望那些人给他的药是真的,唯独这一回,他希望能是假的。 柳一笙走掉了。 顾娇回到医馆,医馆里除了宋大夫与王掌柜一头雾水,其余几个京城本地的伙计全都低下头不敢吭声。 “小顾!我回来啦!” 二东家眉飞色舞地进了医馆,“有银子果然不一样啊,说话都硬气了!咦?你们怎么回事?一个个脸色这么白,出什么事了吗?” 王掌柜不解地说道:“方才来了一个叫柳一笙的病人,被人找麻烦,还不许顾姑娘给他治病。” 二东家神色一变:“那、那小顾给他治了吗?” 王掌柜道:“治啦,还把那群混蛋都收拾了呢。” 二东家掐住人中,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二东家醒来时已经躺在自己二楼的厢房了,他赶忙下楼去找顾娇。 药童去吃饭了,顾娇在给一位病人抓药。 二东家抓住她的手腕:“小宋你过来一下,给这位病人抓药。” “好嘞!”宋大夫放下后院晾晒到一半的药材,回大堂给别人抓药。 二东家将顾娇拉去后院。 他是拿顾娇当了亲妹子,没任何歪念。 他对顾娇道:“你和我说说你今天见到的柳一笙长啥样?” “好看。”顾娇说。 二东家是知道自家小顾的品味的,看多了萧六郎那种人间绝色,又有顾琰那个美少年在侧,还能被她夸一句好看,看来真是传闻中的那个柳一笙了。 二东家感觉人生都绝望了:“完了完了,彻底完了……” 顾娇问道:“这个柳一笙什么来头?为什么不能给他治病?” “他是废太子家的人!”二东家苦着脸与顾娇科普了一下京城的时局,“当今圣上本不是储君,柳贵妃的儿子才是,后面庄太后斗垮了柳家,废掉了太子,才将静妃的养子扶上帝位。” 顾娇认真地听着。 二东家接着道:“柳家不服气,竟然谋害当今圣上,不仅对圣上与太后娘娘行厌胜之术,更是偷偷让人给废太子做了龙袍。东窗事发后,柳家被处斩的处斩,流放的流放,太子与太子妃被圈禁,没几年二人就相继去世了。 这件事证据确凿,朝堂之上没人敢替柳家说话。这个柳一笙就是柳家唯一的嫡子。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京城的大夫都不敢给他治病了吧?” 顾娇唔了一声,难怪他之前拿到的方子都是假的。 二东家斜睨了自家小顾一眼:“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比如忏悔一下,自己为毛要救这个人人避之不及的大灾星? 顾娇想了想,认真地说道:“哦,明天的饭菜少放点盐,太咸了。” 二东家:“……” 顾娇将药材整理完后,回自己的小院喝了口水。 端起茶碗的一霎,她的脑海里灵光一闪。 “我想起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了。” 在梦里。 那个怯怯弱弱的她回了侯府的凄惨梦境。 她在庄子里一住十年,无人问津,临死前的那一年,他们遭遇了一场大暴雪,有一队人马路过,在他们庄子暂避了一会儿。 当时,有个三十出头的锦衣男子找她要了一碗热茶。 那男子一身气度,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间皆是上位者的凌厉。 他道谢的口气很真诚:“在下柳一笙,多谢姑娘的茶。” 她收回茶碗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指尖。 冷如白骨。 一个时辰后,暴风雪停了,他也随侍卫们离开了。 临上马车前,她依稀听见有人唤了他一声……柳相。 …… 俗话说得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妙手堂医治柳一笙的事迅速传了出去,下午便有不少人来妙手堂等着看热闹。 别说,还真没让这群人失望。 酉时,那个被顾娇打得满地找牙的大汉回来了,他身边跟着一队侍卫。 不像是官差,更像是某些大户人家的护院。 大汉摇手一指,对顾娇怒目而视:“佟大人!就是她!她把我们几个全都给揍了!” 被唤作佟大人的领头侍卫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不免纳闷:“哪个呀?” “她!那个女的!”大汉说。 佟侍卫眉头一皱,看了看顾娇,又看看大汉:“你是在和我说,你们几个就是让一个小丫头给揍成狗了?” 什、什么狗啊? 大汉拒绝承认! 可想起方才他们满地找牙的样子,确实比丧家之犬还要狼狈。 佟侍卫问道:“她身后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高手?” 她自己打的? 他不信。 大汉急得直上火:“大人!真是她!” 佟侍卫走过去,走进医馆,百姓们瞬间围了过来,将医馆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听说,你伤了人。”佟侍卫看向在柜台后看账本的顾娇说。 顾娇翻了一页账册,压根儿没理人。 二东家见状不妙,忙笑盈盈地走上前:“这位大人,都是误会,一场误会!” “什么误会?她把老子和老子的兄弟揍成这样了,你眼瞎吗?”大汉眼瞎有人撑腰,底气也就足了。 二东家赶忙赔笑:“诸位的医药费由我们负……” 啪! 顾娇将账本拍在了桌上。 二东家心里慌得一批,完了完了,小顾又要发飙了! 小顾你冷静啊,这不是县城,不是温泉山庄,是京城啊! 这伙人一看就来头不小,咱得罪不起啊! 顾娇站起身,不耐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问完又道,“一起吧,烦。” 二东家:不——小顾——不要——你这样是不对的—— 佟侍卫被顾娇的话震惊了半晌,才回过味儿来她指的是什么。 一个小丫头,这么嚣张的么? 佟侍卫冷冷地说道:“我是男人,我不欺负女人,把你们真正管事的叫出——” 话音未落,顾娇已经闪出柜台,揪住他领子,将他一路怼到医馆外。 佟侍卫可不是寻常人家的护卫,他不便暴露自己的身份,穿上了寻常百姓的衣裳,可他的身份在京城也几乎是能够横着走的。 他的武功也自不必说。 还从没被人如此对待过。 等他反应时整个人已经重重地撞上了门口的石狮子。 他恼羞成怒,拔剑而起,可剑尚未出鞘,便被顾娇一脚跺回了剑鞘! 一根棍子哗啦啦地滚到了顾娇脚步。 顾娇足尖一点,踩上棍子的一头,棍子立马立了起来,顾娇反手一抓,现场来了一出打狗棍法。 大汉赶忙从屋子里冲了出来。 他看到佟侍卫被那丫鬟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大喝一声道:“住手!佟大人是皇子府的人!你敢动他,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说曹操曹操到。 一名身着锦衣华服的男子策马而来,在他身后跟着几名武功高强的大内高手。 他恣意潇洒,清隽风流,真真是极尽了皇室的好姿色。 他也有着一双邪魅的眼睛。 不由让顾娇想到了曾经在林子里巧遇的美和尚。 区别就是,美和尚比他美。 佟侍卫也看见了他,赶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四爷!”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发多了。 被唤作殿下的男子却仿佛并不在意被人围观,相反,他似乎还有些享受。 他似笑非笑地看向佟侍卫:“出了什么事?” 佟侍卫用余光瞥了瞥大汉。 大汉早在佟侍卫跪下叫四爷的一霎便吓得五体投地了! 别人不知道四爷是谁?他还能不清楚吗? 这可是堂堂昭国皇子殿下啊! 佟侍卫蹙了蹙眉,这人是他一个远房亲戚,平日里有些仗势欺人,却没太过分,更重要的是,自己有不少不能出面的都是交给他去办的。 佟侍卫对四皇子道:“启禀四爷,有个丫头当街行凶,我前来问话,她与我也动了手。” 四殿下的目光落在佟侍卫高高肿起的左脸上:“所以,你的脸是被个丫头打的?” 佟侍卫汗颜地低下头。 这会儿还没猜出四皇子的身份,他出来,对马上的四皇子道:“这位公子,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医馆才开了不久,对京城不大熟悉,医治了一位病人惹了这位兄弟不快,这位兄弟便与我们医馆的大夫动起手来,之后还叫了帮手来。” “四皇……”大汉一开口,便接收到来自四皇子的凌厉目光,他一个哆嗦,改口道,“四爷,他们治的可是柳一笙!” 柳家人当年谋害过四皇子的父皇,四皇子怎么可能允许柳家的后人被医治呢? 臭丫头,你死定了! “谁治的?这位姑娘吗?”四皇子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顾娇的身上,他眯了眯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来,“姑娘又不认识柳一笙,治了就治了。” 大汉就是一怔。 四殿下此话何意? 他不是最讨厌柳家了人吗? 上次一个米铺的老板买了几斤好米给柳家,结果就让四皇子把店铺给砸了。 佟侍卫却明白自家主子的心思。 京中的权贵圈流传着一句话——四爷好细腰。 那丫头长得虽不尽人意,脸上那么大一块红斑,可那小腰是真细。 四皇子这是看入眼了。 四皇子策马来到顾娇面前,从马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顾娇,微微弯了弯身子,笑着问她:“敢问姑娘芳名?” 顾娇直接不理他,转身就走。 四皇子身边的一名灰衣大内高手突然翻身下马,抬手拦住了顾娇的去路。 顾娇:“让开。” 大内高手:“回答我家主子的话。” 余下三名大内高手也虎视眈眈地看着顾娇。 顾娇缓缓地朝四皇子走了几步,抬眸看向他。 四皇子勾唇一笑,等待顾娇的芳名,却见顾娇一把将他从马上拽了下来,踩上脚蹬,利索地翻身上马,哒哒哒地跑掉了! 四皇子简直摔懵了:“……” 他大怒:“给我追!” 四名大内高手齐齐朝顾娇追了过去。 老实说,这是顾娇第一回骑马,骑技生涩,不一会儿便被四名大内高手追上了。 顾娇拽紧缰绳,在路过一条巷子时果断弃马,徒手攀上屋顶,横穿过去。 下方是一辆马车,她轻轻一纵,打算在马车的华盖上借个力,然后转身射出手里的银针。 顾娇怎么也不会料到这是宣平侯的马车。 此时的宣平侯侧卧在豪华软塌上,单手支头,优哉游哉地吃着冬枣儿。 常璟在马车外找东西,他的暗器弹弹珠不见了,他四周找遍了也没找到,他皱了皱眉,外车座上站起身来,一把搬开了马车的华盖。 “哎呀!” 顾娇一脚踩空,跌了下去! 宣平侯体验了一把什么叫做飞来横祸。 那一脚不偏不倚地踩在他的俊脸上,他整个人从榻上翻了下去,人生中头一回给人当了人肉垫子。 顾娇有点懵。 她歪了歪脑袋。 咦? 不痛。 宣平侯却痛死啦! 他的老腰——保养了这么多年的老腰—— 常璟!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随随便便拆马车!!! 可惜这话他说不出来了,他被枣子噎住了! ------题外话------ 娇娇:不是我的锅╭(╯^╰)╮ 求月票,鞠躬感谢 179 净空(二更) 天气晴好。 京城各大书院都开了学,清和书院也不例外。 一大早,顾琰与顾小顺便抱着书袋来书院报道了。 第一天功课不多,主要是收心。 在抱着书袋走进院门的一霎,二人碰到了阔别多日的侯府兄弟顾承风与顾承林。 顾承林养了整整两个月的伤,总算是能正常行走了,只是他心里留下了浓浓的心理阴影,总感觉自己走几步就要受伤。 四人在门口碰到,这场面着实有些尴尬。 顾承林看顾琰的目光依旧充满怨毒,奈何怨毒下是更多的忌惮。 他只要看到顾琰,便会想起顾娇把自己关在小黑屋蹂躏的画面,他不敢再轻易对顾琰动手了。 他只盼着顾琰自己出点什么意外,好一消他心头之恨! 顾小顺果断挡在顾琰面前,将二人的目光挡了回去。 开什么玩笑,从木讷小木工到十里八乡第一恶霸,不过是差了一根鸡毛而已! 他,顾小顺,不是好惹哒! “走了。”顾承风无意在书院与二人斗殴。 顾长卿早下了死命令,再在外惹是生非,就罚他俩住一年的祠堂! 住不住祠堂的不打紧,主要是眼下背着债,每晚都必须溜出去做任务还债,被大哥的暗卫盯着会不大方便出去。 顾承林被二哥拉走了。 顾琰:“哼!” 四人分别进了各自的课室。 另一边,萧六郎与小净空也来国子监上课了。 萧六郎先将小净空送到蒙学的门口,对他道:“中午我来接你吃饭。” “知道啦!”小净空漫不经心地说,“我已经四岁啦,不是小孩子啦!” 萧六郎对他的年龄表示怀疑,总感觉方丈把他的月份估算大了也不是没可能,毕竟他这么小,一点也不像四岁的团子。 “好了,进去吧。”萧六郎对他说。 小净空抱着书袋,生无可恋地进了蒙学。 为什么要上学呢? 明明他只想待在娇娇身边,变成娇娇的小尾巴? 蒙学班的变化其实很大,因为小孩子长得快,一个年过去,大家不是高了就是胖了,只有小净空还是小小一团,坐在凳子上都几乎能被书桌挡住脑袋的那种。 有小同窗开始笑他。 “净空,你怎么还是这么小?你长不大吗?” “对呀对呀!你不是不吃饭呀?” “你不会还是个宝宝吧?” 小净空的书袋里放着一瓶顾娇给他装的瓶瓶奶,说是多喝奶奶,就能长高高。 可是他现在拒绝在这群小同窗们面前喝奶! 他不要被他们笑话。 这些人里,笑得最嚣张的是秦楚煜。 秦楚煜患上痘疹后一直请假,索性过了个年才来。 他虚岁八岁了,不仅人胖了一圈,个子也高了一点。 他伸手去摸小净空的秀才小帽帽:“小奶包,想不想吃糖啊?叫声哥哥就给你!” 小净空无语地睨了他一眼:“幼稚!” 秦楚煜:“……” 不多时,夫子过来了。 不是蒋夫子,是一位姓郑的夫子。 蒋夫子调去广业堂了,从今天起,由孙夫子代神童班的课。 孙夫子介绍完自己后,开始检查神童班的假期作业。 方才还在嘲笑小净空的小同窗们突然就笑不出来了,过年都玩疯了,哪儿还记得做作业啊? 像萧六郎这种会每日检查孩子功课的家长实则并不多,一般都是任由他们野蛮生长。 结果可想而知。 全班一片哀嚎。 而在这片哀嚎中,只有净空小团子默默地打开书袋,拿出了自己的寒假作业。 今日的国子监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蒙学的孩子们小,尚且察觉不到这种变化,可萧六郎一进率性堂便感觉气氛诡异里又透着严肃,严肃中又夹杂着几分八卦气息。 “哎,你们听说了没?郑司业病倒了!” “他为什么会病倒?” “还不是因为那事儿?” “什么事儿?” “你们真没听说啊。” “没有啊。” 同窗果真从来都不让萧六郎失望,叽叽喳喳间便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明了了。 原来,皇宫里早就传出消息陛下会册封大皇子为宁王,册封郑司业为国子监祭酒。 郑司业连祭酒服都让人定制好了,酒席也定了,甚至请帖也全部准备妥当,就等下朝后分发出去。 可谁曾想半路来了个程咬金,前任祭酒给陛下写了一封信,说他回京了。 陛下一听坐不住了,老祭酒回来了,那还要新祭酒干嘛?陛下当场撂了担子,郑司业给气得脸都绿了。 上朝前,郑司业的腰杆儿挺得有多直,下朝后,郑司业的脑袋就垂得有多低。 他面子里子全没了,成了整个朝廷的笑柄。 如此重大的消息不过半个时辰便传入了国子监。 “郑司业今天不来了,他还说来给咱们上课的。”一个同窗说。 “他不是来上课,是来听我们叫他祭酒的吧?”另一个同窗说。 出了萧六郎的考卷以及贪污账本的事情后,郑司业努力洗白了许久,可仍有不少监生对他心存芥蒂,六堂中以率性堂的监生最不容易忽悠,对郑司业的支持率也最低。 萧六郎进入课室后,众人纷纷不说话了。 萧六郎在率性堂一直是一个特立独行的存在,他总是冷着一张脸,生人勿进,明明是个小县城来的穷酸书生,却次次考试都拿第一。 他还患有腿疾。 这若是在前朝,他根本没办法参加科考。 郑司业曾经针对过他。 本以为他会被逼着退学,谁料他没走,反倒是郑司业仕途不顺了。 不知道该说郑司业倒霉还是该说这小子命硬。 郑司业的事并未被监生们讨论太久,毕竟对他们而言,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学业以及下个月的春闱。 众人很快进入了学习状态。 国子监六堂中,以一年级的广业堂、崇志堂与正义堂读书声最大,二年级的修道堂与诚心堂次之,而到了三年级的率性堂,基本上没什么人念出声来了。 率性堂很安静,当然备考的气氛也最压抑。 参加本届春闱的可不仅仅是本届举人,上一届、上上届落了榜的旧举人也将继续返回春闱的考场。 所以竞争是巨大的。 一上午课业结束,监生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地去了食堂。 萧六郎去蒙学接小净空回家吃饭,他在蒙学外等了许久才等到小净空。 “今天夫子留堂了吗?”他问。 “没有,我就是有点事。”小净空扬起小下巴说。 你还有点事?真把自己当个大人了。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与他一道回了碧水胡同。 他们家离国子监是真近,萧六郎严重怀疑小家伙的师父是为了方便他去国子监上学才买下了这座宅子。 午饭是老祭酒做的,色香味俱全。 顾琰与顾小顺没啥忌口的,他俩在书院的食堂吃。 吃过饭,老太太回屋困觉,小净空自己去刷自己的小碗碗。 饭桌上只剩下师徒二人。 “为什么那么做?”萧六郎看着老祭酒问。 老祭酒又不傻,焉能不明白自家徒弟问的是什么,他不希望萧六郎有任何心理负担,就道:“挣钱,养家糊口。” 萧六郎:“……” 有些默契在彼此心底,不必言明。 他的前方一片黑暗,他看不见出路,顾娇、老祭酒都在自己的方式照亮他的出路。 小净空每天吃过午饭都要睡个午觉,今天却没有。 萧六郎从屋子里出来,看见他在后院鬼鬼祟祟的。 “你在做什么?”萧六郎问。 “没什么!”小净空若无其事地说。 他既不睡午觉,也不化身小喇叭精叭叭叭,行为十分可疑。 俗话说得好,小孩静悄悄,一定在作妖。 果不其然,萧六郎下午才上了一节课,就被小净空的夫子请家长了。 事件起因是小净空上午来学校,因为个子小遭到了小同窗们的群嘲,其中以秦楚煜最为恶劣。 小净空不服气,与是下课后把秦楚煜叫到一边,表示要和他比大小。 秦楚煜差点没笑死:“哈哈,你哪里比我大?” 小净空想了想:“你有鸟么?” 秦楚煜当场一噎。 他都八岁了,有些事似懂非懂,可鸟是什么他还是知道的。 他红了红脸,恼羞成怒:“你怎么说话的?我是爷们儿!我当然有鸟了!你没有吗?” “我有啊!”小净空睁大眸子说,“那就比鸟!看谁的鸟的大!吃过饭我来找你!咱们去一个没人的地方,不能让别人看见我的鸟!” 小净空吃过饭回国子监,果真来找秦楚煜了。 秦楚煜尴尬:“你你你、你真的要比那个吗?” 他是皇子啊,他是有规矩有礼数的,这也太那什么了。 何况一个三四岁的小团子,怎么可能比他大? 秦楚煜一边走着,一边低头看裤裤,狐疑地想,该不会真的比我大吧? “好了,就在这里!”小净空在一棵大树下停了下来。 这是蒙学的小草场,一般不会有人过来。 小净空绕到大树后方,对秦楚煜道:“快过来吧!你的鸟带上了吗?” 秦楚煜:这又是什么话?天生的,还用带吗?他又不是太监!!! 秦楚煜黑着小脸也绕到了大树后方。 他想了想,仍觉着有些不妥:“真、真要比吗?” 小净空看向他:“你怕了吗?” 秦楚煜最受不得激将法,跺脚道:“看什么玩笑?爷怎么可能会怕?比就比!来吧!我数一二三,一起遛鸟!” 小净空大方道:“行,你数。” 秦楚煜咬咬牙:“一、二、三!” 小净空从鼓囊囊的书袋里抱住家里最大的鸟——小雏鹰。 秦楚煜却唰的脱了裤子! 小净空:“……” 小雏鹰:“……” 秦楚煜:“……” 听到这里,萧六郎冷汗都冒出来了:“然、然后呢?” 孙夫子新官上任碰到这种事,比萧六郎还头疼,他后怕不已道:“然后那鹰就朝楚煜扑了过去——” 萧六郎虎躯一震:“扑过去——该不会——” 孙夫子慌忙摆手:“没有没有没有!摁住了!净空摁住它了!” 不过秦楚煜却真以为自己小弟不保,吓得一屁股跌在地上,当场尿了裤子。 堂堂一国嫡皇子,居然在国子监尿了裤子,真是丢死个人了。 可这件事到底是小净空不对,带那么可怕的猛禽来国子监,很容易出意外的。 萧六郎扶额:以为你长一岁就不闯祸了,是我天真了! 秦楚煜的家长还没来。 萧六郎与小净空在一间单独的课室里等着。 小净空耷拉着小脑袋,整个人都蔫哒哒的:“不要告诉娇娇。”看了眼怀中的小雏鹰,“也不要送走小九。” 萧六郎严肃地看着他:“你想得倒是美!” 小净空想了想,歪头看他:“给你免一个月的租?” 萧六郎:“……” 180 一更 萧六郎没这么容易上小家伙的当。 主要是小净空没个月的租金都交给顾娇保管,他自己虽然可以随时使用,但每一笔明细都是顾娇过了目的。 如果哪个月不交租,顾娇立马就能察觉出二人的猫腻。 那么喜欢压榨坏姐夫的小净空,居然给坏姐夫免租,这得是给他兜下了多大的祸事? 顾娇才不傻,她一点儿也不好糊弄。 萧六郎果断拒绝了小净空的贿赂。 小净空不知坏姐夫心比海深,还真当他刚正不阿,心里又是苦恼又是汗颜。 他忐忑不安地等待娇娇来国子监接他放学,他想见娇娇,又怕面对娇娇,从没有哪一次如此矛盾。 顾娇摊上大事儿了,她从天而降,踩空跌进马车,还把人给压了。 她懵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她赶忙从对方背上起来,认真地看向对方:“大叔,你没事吧?” 宣平侯能没事吗? 他都快被噎死了。 他堂堂昭国武侯,一生征战无数,杀敌多如牛马,立下过赫赫功勋,不求生得伟大死得光荣,但也至少别是这么窝囊的死法儿。 想到日后史书会怎么记载他的去世经历——一品武侯萧戟,噎死,享年,多少多少岁。 操! 宣平侯在心里把拆马车的常璟骂了一百遍,随后就感觉一只轻盈的小手从后背神来,自他的双臂下穿过,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双臂夹紧他的腹部,往上一阵按压。 他只觉胸腔内一股气息喷涌,卡在嗓子眼儿的冬枣被他吐了出来。 与此同时,常璟也终于蹲在地上,翻遍华盖车顶后找到了他的暗器弹弹珠! 常璟收好弹弹珠,抓着华盖车顶转过身来,就要给马车安上去,结果就瞧见宣平侯铁青着脸看着自己。 宣平侯身边还有个小姑娘。 常璟:嗯……刚刚发生了什么? 宣平侯的嘴角抽得都快中风了。 常璟眨了眨眼,意识到可能自己又惹侯爷生气了,他道:“我找弹弹珠。” 宣平侯:老子在你心里还不如一颗珠子! 常璟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华盖车顶放回马车上,还不忘贴心提醒:“当心头顶。” 宣平侯:呵,这会子会关心人了,方才是死了吗?! 另一边,四名大内高手追过来了。 宣平侯是受妹妹萧皇后嘱托,去国子监接自己的小外甥秦楚煜,听说秦楚煜在国子监出了点事,萧皇后自己不便出宫,太子妃又被禁足,于是拜托到了亲哥哥的头上。 宣平侯没摆排场,就坐了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车夫是常璟。 因此四人谁也没认出这是宣平侯的马车。 他们一路追过来,那丫头突然不见了,十有八九是躲在马车里了。 四人也没问车里有没有别人,直接上手去抓人。 常璟的眼底杀气一闪,凌空而起,将四人全都踹飞了出去! 顾娇隔着帘子唔了一声,身手这么好! 等等,这家伙看着有点眼熟。 顾娇确实与常璟见过,是在她被埋在乐馆废墟下的那一次,当时就是常璟带着宣平侯府的亲卫将大石板移开的。 只可惜,顾娇只匆匆扫了一眼,没看见正脸。 四名大内高手被打趴下没一会儿,四皇子策马赶了过来。 别人不认识宣平侯府的马车,他却不可能认不出来,尤其马车前还站着宣平侯的第一高手常璟。 常璟此人并不常出现在明处,他本是一名暗卫,最近才不怎么遮掩身份了。 四皇子立刻猜出车内坐着谁,他翻身下马,来到马车前拱了拱手,笑着道:“舅舅。” 宣平侯是皇后的哥哥,皇后又是所有皇子的母后,如此推断,四皇子叫一声舅舅倒也没错。 至于宣平侯要不要认他这个外甥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马车内没有回应。 四皇子是君,宣平侯是臣,就是四皇子的亲舅舅见了他都得行一行君臣之礼。 可宣平侯嚣张起来不是一天两天了,别说区区一个四皇子,便是太子在他面前也得恭恭敬敬地称舅舅。 四皇子的脸有些火辣辣的,却不敢真拿皇子身份去压宣平侯,他看了看地上东倒西歪的四名高手,又看看一脸不屑的常璟,咬了咬牙,拱手说:“方才我的人不长眼,冲撞了舅舅,还望舅舅恕罪。” 马车内传来一声似是而非的叹息,紧接着窗帘被掀开了。 宣平侯冰冷而又倨傲的目光落在四皇子的脸上:“看好自己的狗,不然本侯会杀掉。” 说罢,也不等四皇子应不应下,冷冷地放下了帘子! 四皇子捏紧了手指,躬身拱了拱手,道:“是,外甥记下了。” “那还不快走?”常璟催促。 四皇子蹙了蹙眉,带着四名身受重伤的大内高手离开了。 他人都走远了,却又回过头来,怨愤地望了眼一动不动的马车。 宣平侯,你最好一辈子坐在高处,不要摔下来! 四皇子离开后,宣平侯好整以暇地看了眼身旁的小姑娘。 长得……挺出其不意的。 他先看到的是右脸,美若天仙,然后她的左脸转了过来,他差点原地羽化登仙! 宣平侯:“常在车顶上走?” 顾娇:“偶尔。” 冤有头债有主,今儿这事头号罪人是常璟,宣平侯不会拿她撒气,况且他也猜出她为何会飞檐走壁。 “医女?”宣平侯问。 “大夫。”顾娇纠正他。 宣平侯嗤笑一声:“那就是医女。” “不是。”顾娇认真道,“医女只给女人治病,可我刚刚治了你。” 所以,你是不是女人? 宣平侯:“……” 宣平侯牙疼! 长得不怎样,口齿却一等一的伶俐。 宣平侯拿出钱袋,在里头扒拉了半晌,扒拉出一个最小的银裸子,还不大满意,一脸的肉痛:“给,诊金!” 这下轮到顾娇牙疼了。 来京城这么久,真是头一回见皇亲国戚给诊金给得这么小气,顾娇突然觉得四皇子那声舅舅怕不是假的。 宣平侯呵呵道:“怎么?嫌少?你不是大夫么?又不是土匪,就刚刚那么一下你还想收多少银子?” 顾怼怼成功被人怼了一回,无言以对。 她默默地收好银子。 小模样有些幽怨。 她下了马车。 宣平侯并不会因为这件事便把顾娇当作自己的救命恩人,她既是大夫,那么救死扶伤便是她的本分。 她方才只是尽了一个大夫的本分,而他也付了一个患者该付的诊金。 银货两讫,各不相欠。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说道:“好了,去国子监吧,我那小外甥不是出事了吗?别真让他哭死了。” 国子监。 刘管事早早地在外头候着了,与他一块儿候着的还有萧皇后身边的苏公公。 苏公公执着拂尘,一脸焦急:“刘管事,侯爷他怎么还没来呀?” 刘管事讪讪道:“应当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苏公公去宣平侯找人时,宣平侯不在府上,刘管事让一名亲卫去通知侯爷,自己则与苏公公先赶来了国子监这边。 “哎呀。”苏公公等得有些着急了,“这事儿吧,说小不小,说大它也不大,主要是娘娘担心七殿下的安危。七殿下出生到现在,一直没离开过娘娘,突然就被送到这种地方,还不让七殿下暴露自己的身份……刘管事怕是不知道,七殿下入学第一天便让人给欺负了。” 其实是两个孩子不小心撞到了,可人总是会偏袒自己家的孩子,不自觉便将事实歪曲了。 “还有这事?”刘管事诧异。 苏公公叹道:“可不是吗?娘娘说陛下心硬,让七殿下以皇子身份去上学怎么了,陛下却说,都知道他是皇子了,那他去国子监的意义何在呀?皇宫的上书房又不是没有教书先生!” 刘管事是人精,大概听出了苏公公是对宣平侯姗姗来迟心怀不满,可又没胆子抱怨,只得从别的方面碎碎念。 他附和了两句。 宣平侯还没来,苏公公焦灼道:“唉,七殿下的学上得一点儿也不顺,入学被人撞,没几天又染了痘疹,一直休假到现在。可没想到,才开心第一天,又出事儿了!” 痘疹那个,不是七殿下最先染上的吗?然后才传染给了班里的孩子。 这事儿刘管事是知道的。 皇子生病是大事,宣平侯还入宫探望了七殿下。 苏公公道:“我、我还是先去瞅瞅,劳烦刘管事替我在这儿恭候侯爷。” 刘管事忙拱了拱手,客气道:“苏公公哪里的话?您有什么只管吩咐便是,您先去吧,侯爷来了我会转告他您方才一直在这里恭候他大驾。” 苏公公进了国子监。 七殿下已被两个小宫女伺候着换了衣裳,在蒙学的一间课室里待着,隔壁就是萧六郎与小净空。 小宫女努力安抚着秦楚煜的情绪,奈何秦楚煜怎么都不听,哭声比雷声还大。 孙夫子新官上任便遭遇了如此棘手的事故,心慌极了,撑不住场面,于是让人去通知了郑司业。 郑司业原本躺在屋里生闷气,听说这事儿后却蓦地从床铺上坐了起来。 “老爷,您怎么了?”管家问。 郑司业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七殿下又出事了。” 管家不解道:“那……您高兴什么?” 郑司业有些惊喜地笑了:“七殿下是皇嫡子,是宣平侯的外甥,你说,我若是这时候卖宣平侯与皇后一个人情会怎样?” 管家犹豫:“庄太傅只怕会不高兴吧?” 郑司业讥讽道:“他高兴不高兴关我何事?连一个祭酒之位都不能帮本官争取到,我看堂堂太傅也不过如此!倒不如我借此机会投靠宣平侯一脉,指不定就能绝处逢生了呢?” 管家:“这……” 郑司业冷笑道:“还有,闹事的又是萧六郎家的孩子,庄太傅与安郡王不是要保他吗?我偏要废了他!一能向宣平侯投诚,二也能泄了我心头之恨!” 他的眼中钉是萧六郎,七殿下的眼中钉是萧六郎家的孩子,他们连眼中钉都如此一致,真是上天的安排呀! “庄太傅,你给不了我的,我就只有问宣平侯要了!” 郑司业说做就做,马不停蹄地去了国子监。 他虽没被册封为祭酒,可陛下也还没来得及册封别人为祭酒,那么他便依旧是国子监最高官员。 何况这次师出有名,他倒要看看萧六郎还搬不搬得出国子监的哪条规矩! 郑司业兴奋得简直要疯掉了,连站在门口的刘管事都没有乔家,当然,就算瞧见了也不认识。 他一头冲进蒙学:“萧六郎和那孩子呢?!” 孙夫子刚从萧六郎与小净空那边过来,看见他,拱了拱手,道:“在东头的课室里。” 郑司业一听这话不乐意了:“还在课室里?这种人难道不该关禁室吗?孙夫子,不是我说你,你也太没担当了!当初把你调来蒙学是看你比蒋夫子能干!你却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办妥吗?” 孙夫子本性也并不坏,只不过,比起蒋夫子,他更懂得明哲保身。 一边是皇后的嫡子,一边是小县城来的两个穷孤儿,任谁都能猜到结果是什么。 ------题外话------ 大家最近订阅和打赏得到的【征文比赛人气票】,如果没有自己心仪的作者,可以支持一下《神君有个小师妹》吗? 作者公子无争为投票的读者准备了丰厚的奖励,具体活动规则和领奖方式,请查看《神君有个小师妹》书评区置顶。(此处注意,领奖需要投票截图,千万不要忘了哦~) 181 父子感应(二更) 郑司业趾高气昂地去了萧六郎与小净空所在的课室。 小净空等得困了,已经歪在萧六郎的怀里睡了过去。 郑司业一脚跨进门,看到那犯了重罪的小犯人居然还有心情呼呼大睡,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厉声呵斥。 萧六郎一记冰冷的眸光打了过来! 郑司业发誓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可怕的眼神,活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郑司业的声音当即卡在了嗓子眼儿。 萧六郎把小净空放在两条拼起来的板凳上,拿了他的小斗篷给他盖上,之后迈步出了课室。 他合上课室的门。 郑司业才猛地回神,汗毛一炸:“萧六——” “有话去那边说。”萧六郎淡淡打断他的话,随后不管他乐意不乐意,径自往对面的课室去了。 蒙学已经放学了,课室都是空的,萧六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能看见小净空的动静。 小净空睡得香甜,小雏鹰乖乖地窝在他身旁,一人一鸟相互汲取温暖。 孙夫子怕二人打起来,跟着走了进来,可他不敢插话,就那么看看萧六郎,又看看郑司业。 郑司业今儿来这一趟是有着绝对底气的,他挺直腰杆儿道:“萧六郎,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这次总不会又是两个孩子撞一块儿的无稽之谈了吧!” 上回是两个孩子都不长眼,这回呢? 有谁逼着他把老鹰那种猛禽带到国子监来了吗? 萧六郎没接郑司业的话,而是神色淡淡地看向他:“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又是假公济私,乱用职权?” 郑司业气了个倒仰:“你怎么说话的?好歹我是司业,是国子监的官员,也是你的夫子!我还没开口训你,你倒是巧舌如簧起来!哼,我不怕实话告诉你,像你们这种学生,国子监收不起!” 孙夫子勃然变色。 这次的事说起来确实大错在小净空的身上,不论秦楚煜如何羞辱他,他都不带将猛禽带来国子监,这种行为严重违背了国子监的监规。 但要说因为这个便把他逐出去,实则有些牵强。 而且还不止开除他一个。 萧六郎又犯了什么错呢? 养不教父子过也不是这么整的。 萧六郎并未因郑司业的话而流露出任何害怕,他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国子监哪条规定允许你开除学生了?” 在国子监六堂之中,只有犯下科举舞弊、触犯刑法等诸如此类的事故才会被开除。 而蒙学是不能开除的。 只有神童班的考试考不过被分配到普通班。 小净空带猛禽来国子监,是初犯,并未造成人身损伤,依照国子监监规应当记过批评,不能更多了。 所以开除的做法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郑司业就知道他会这么说,他在来的路上便已经想好了对策。 国子监的规矩是对付普通人的,可秦楚煜是普通人吗? 他是皇子! 恫吓皇子是死罪! 郑司业冷笑道:“你可知那个孩子是谁?身份说出来能吓死你!他是宫里的皇子!你现在明白你家的孩子犯下何种滔天大罪了吧?我把你俩赶出去是在帮你们啊!不然惩罚轻了,宫里的人不满意,怪罪下来你们就只能掉脑袋!” 萧六郎是乡下来的,郑司业笃定他没见过世面,一定会被自己的话吓唬住。 萧六郎却不屑地嗤了一声:“好,那你就去找陛下来,我们看看陛下会如何定夺这件事。” 郑司业一噎。 这小子咋回事儿啊?这都唬不住? 他能找陛下吗? 倒不是说陛下不会不疼七皇子,而是如果连这点小事他都解决不了,还怎么让陛下放心把国子监交给他? 郑司业嚣张地说道:“呵,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主意已定,今天你们两个必须给我滚出国子监!” 为了他的祭酒大业,他早就想出了万无一失的办法! 萧六郎同意不同意重要么? 自己的除名文书都写好了,国子监的公章也盖上了,只用二人班上的夫子签字画押就够了! 郑司业从袖口掏出了文书,掸了掸,说:“孙夫子,拿笔和印泥来。” 孙夫子犹豫了一下,低声道:“是。” 孙夫子去了。 不多时他手中便多了一套墨宝与印泥。 “签字,画押。”郑司业将除名文书递给他。 这一份是小净空的。 孙夫子再度犹豫。 老实说,他很不舍得。 小净空这次皮是皮了点,可大多数情况下是挺乖的,而且他成绩最好,将来的可塑性很高。 谁不喜欢聪明伶俐总考第一的孩子呢? 只是这回惹的是七皇子。 可惜了了哟。 孙夫子硬着头皮签字画押。 签了字,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萧六郎淡道:“孙夫子你想清楚了,你这是助纣为虐,你最好不要后悔。” 孙夫子心里天人交战。 “快写呀!”郑司业催促。 孙夫子咬牙提笔,在文书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刚写完要来画押时,门口突然传来苏公公一声尖细的叫唤:“哎呀侯爷!您可来了!” 侯爷? 郑司业的眉心狠狠一跳,难道是宣平侯吗? 他亲自来国子监了? 郑司业忙扶了扶头顶的官帽,正了正衣襟,走出课室,来到走廊上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微臣,叩见宣平侯!” 宣平侯看也没看他一眼,问苏公公道:“小七呢?” 苏公公忙指着一间课室道:“在里头,正吃着点心呢。” 还能吃点心,看来是没事。 宣平侯迈步往前走,郑司业却挤破脑袋往他跟前儿凑:“侯爷!伤害七殿下的罪魁祸首,下官已经处置了!这是他们的除名文书!一份已经签字画押了,另一份我马上去办!” 宣平侯蹙眉道:“不是说只有一个孩子吗?” 郑司业邀功道:“他家里的姐夫也在国子监念书,颠倒是非,蛮不讲理,如此品性实在不敢恭维!我一并将他除名了!我们国子监育人为本,坚决不收品行不端的学生!” 宣平侯淡淡地嗯了一声,没太在意这些拍马屁的套路。 他与苏公公一道去了秦楚煜所在的课室。 秦楚煜哭得嗷嗷的,好不容易才被苏公公用一块羊奶糕哄好了,这会儿吃得正香。 见到宣平侯,他的小胖手就是一抖,手里的羊奶糕都差点吓掉了。 宣平侯看着他,微微地眯了眯眼:“这就是你们说的出了大事?” 从头到脚,一根头发丝儿没少。 两位宫女给他行礼。 秦楚煜最害怕的两个人,一个是他父皇,另一个就是舅舅宣平侯。 宣平侯从未凶过他,可不知怎的,他见了他就是怕! 他连羊奶糕都不敢吃了,扔给一旁的宫女,站直了小胖身子,规规矩矩地唤道:“舅舅!” 宣平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听说你尿裤子了?” 秦楚煜脸红地低下头:“已经换、换过了。” 苏公公忙打着圆场笑道:“七殿下还小,是那孩子放了一只鹰来啄七殿下……” 宣平侯斥责:“一只鹰就把你吓成这样,德行!” 秦楚煜的小胖身子抖了抖。 苏公公也噤声了。 宣平侯转身出了课室,回头看下他道:“还不快走?” 秦楚煜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外走。 宣平侯走得慢吞吞的,眼圈红红的,沉声道:“你还委屈上了?” 秦楚煜鼻子一酸,眼泪掉了下来:“我被人欺负了你都不帮我!你还是不是我舅舅了?我今天差点变成七公公——” 宣平侯冷声道:“你还有脸说?被人欺负了不知道欺负回去吗?皇后怎么生了你这种怂蛋玩意儿!” 宣平侯自幼在军营长大,书没念多少,成天和一群糙老爷们儿摸爬滚打,不开口是个优雅斯文人,一开口简直没法儿听。 秦楚煜被骂怂蛋,更委屈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宣平侯:“……” 艹! 最烦小孩子哭! 苏公公吓得肝胆俱颤,赶忙蹲下身去哄他。 秦楚煜越哭越凶:“我不要舅舅了——我要母后——呜呜呜——我要母后——” 宣平侯脑壳儿疼! “常璟!” 他一声厉喝,常璟从天而降,抓住小胖子秦楚煜飞檐走壁出了国子监。 宣平侯也打算走了。 然而在他路过萧六郎方才所在的那间课室时,不知怎的眉心忽然蹙了一下。 郑司业则是拿着签完字的两份除名文书过来了,气喘吁吁道:“侯爷,您——” 话音说完,宣平侯转过身,将课室的门推开了。 课室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另一面的窗户大敞着,窗外是种满绿竹的院长。 “侯爷您是要找那小子吗?奇怪,刚刚还在这儿的,上哪儿去了?这么快就溜了?”郑司业一脸不解地呢喃。 宣平侯蹙了蹙眉,带上课室的门,神色冰冷地走了。 “侯爷——除名文书您还要过目吗——侯爷——侯爷——” 郑司业的叫唤声与宣平侯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确定人走了,萧六郎才从几株绿竹后走了出来。 窗台并不高,虽是有些不良于行,倒也能翻进来。 他拄着拐杖朝大门走去。 他刚拉开课室的门,就看见宣平侯堵在门口。 182 父子相见(一更) 萧六郎看着宣平侯,宣平侯也看着萧六郎。 二人的眼底都闪过了震惊之色。 萧六郎是没料到他会折回来,专程堵在这里等自己。 宣平侯则是没料到自己专程堵着的人会是眼前这样一个少年。 他只是出现了和在驿站那次一样的感觉。 不同的是,这一次更强烈,他笃定对方就藏在附近。 他故意走远,令对方放松警惕,随后再悄无声息地折回来——战场上惯用的招数,他会武功,实施起来并不难。 难的是现在。 他看着那张脸,眼底的难以置信无法遮掩。 “侯、侯爷,您走太快了……”这边的黄花菜都要凉了,刘管事才匆忙而至,“咦?七殿下呢?没和您在一块儿吗?” 他走的是另一条路,与苏公公一行人错开了。 他说完发现自家侯爷并未搭理,就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一动不动地站在课室门口,望着课室里面。 他古怪地走过来,也朝课室里看了看。 不看不知道哇,一看吓一跳! 他瞪大眸子道:“少爷?” 郑司业方才追着宣平侯往外走,走到一半宣平侯迅速折返,速度也是快得他几乎追不上,这会儿才赶到。 他被这声少爷有点懵? 啥情况? 宣平侯本人来了不算,府上的公子也来了?还进到他们课室里去了? 宣平侯沉沉地看向刘管事:“你叫他什么?” 刘管事道:“少爷啊!” “哪个少爷?”宣平侯这话是问的刘管事没错,目光却落回了萧六郎的脸上。 猝不及防见面的那一抹惊诧已经在他脸上看不见了,萧六郎的神色很淡定。 刘管事就道:“就是奴才和您说的那位在国子监念书的少爷啊,芸娘的儿子。” 萧六郎的母亲,姓陈,叫陈芸娘,街坊邻居都叫她十三娘。 “是吗?是他?”宣平侯一瞬不瞬地看着萧六郎,他的眼神看似平静,却又潜藏着无尽的暗涌。 突然,他拿出一只揣在暖手捂中的手,摸上萧六郎的脸,拇指使劲地擦着他的右眼下方,擦了半晌也没擦出东西来。 他的气场开始变得暴戾:“你的痣呢?这颗痣去哪儿了?嗯?” 刘管事一头雾水。 什么痣啊? 侯爷见过这个儿子吗? 萧六郎没出生侯爷便离开芸娘,回到京城了啊! 四年前的冬天,萧六郎倒是与他哥哥来了京城一趟,可惜没见上侯爷。 所以侯爷为何会是这副反应? 萧六郎没动,任由宣平侯将他的右眼下的那块脸颊擦得发红发肿,最后他看着宣平侯的眼神一点点冰冷下来,似乎夹杂了一丝不知如何宣泄的怒火。 “你认错人了。”他平静而又凉薄地说,“我这里从来都没有痣。” 宣平侯放下手,冷冷地拽成了拳头。 “结果。”萧六郎没再搭理他,拄着拐杖从他身侧走了过去。 宣平侯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眼底又是一阵疾风骤雨! 萧六郎去了对面的课室,把小雏鹰装进小净空的书袋,挂在自己胳膊上,又将小净空抱了起来。 小净空迷迷糊糊的,费力地睁了睁眼皮子,看到是萧六郎,又将小脑袋耷拉在他肩头,安心地睡了过去。 没睡午觉的孩子伤不起。 萧六郎一手抱着他,另一手拄着拐杖,在宣平侯神色复杂的注视下出了国子监蒙学。 “就是他!就是他俩!”郑司业想告萧六郎与小净空的状,可一开口发觉气氛似乎不太对,宣平侯的气场太可怕了,像是随时要杀人似的,他赶忙闭了嘴。 萧六郎的身影彻底消失后,宣平侯也离开了国子监。 郑司业古怪地往课室里望了望:“咦?没人啊,刚刚宣平侯的手下在叫谁公子?” 一直都在走廊上待着、有幸目睹了全过程的孙夫子,冷汗直冒地说:“好、好像就是那个率性堂的监生。” 郑司业嗤道:“你说萧六郎?哈,得了吧,他怎么会是宣平侯府的少爷?年龄也对不上啊!” 唯一对得上的是小侯爷,可小侯爷已经死了。 “总不会是宣平侯在外头的私生子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郑司业笑容一收,晕倒了! 宣平侯出了国子监,坐上马车。 常璟抱着因被飞檐走壁吓到失声的秦楚煜:“侯爷,他怎么办?” 宣平侯这会儿心里乱的很:“送回宫去!” 常璟想了想:“哦。” 侯爷没说怎么送回去,于是常璟又抱着秦楚煜开始了新一轮的飞檐走壁。 秦楚煜哭都哭不出来了! 舅舅的惩罚太可怕了! 他再也不闯祸了! 宣平侯坐上马车后,情绪久久不能平复,眼神冰冷,手指颤抖:“怎么回事?” 问的是刘管事。 刘管事挑开帘子上了马车,讪讪地说道:“侯爷想知道什么?” “他是芸娘的儿子?” “是啊。” “你怎么找到他的,给本侯仔细说一遍!” “……是!”刘管事将自己寻找萧六郎的经历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最早得从四年前说起了。” 萧六郎与兄长来京城与宣平侯相认,他起先没说是自己是谁,只道是宣平侯的故人,有东西要交给宣平侯。 这种上门攀附之人太多了,萧六郎衣着寒酸,不像是贵人,守门的小厮便没当一回事。 又恰巧那段日子京城了出好几起命案,刑部与大理寺联手也没能破案,陛下将案子交给了宣平侯。 宣平侯忙得焦头烂额。 好不容易等他破了案,小侯爷又出事了。 总之,等宣平侯得到消息时,萧六郎已经离开京城了。 宣平侯沉声道:“这些本侯知道,还是本侯告诉你的,本侯问的是你去县城找他的经过!” 刘管事是这两年才被调回来的。 刘管事道:“我先去了县城,打听到他是天香书院的学生,于是去书院找他,可他自己不承认。我没死心,之后……咳,又想了点办法。软硬兼施,可这位少爷不愧是侯爷的种,骨头真硬啊!当然学问好也是真的,他以第一名的成绩高中幽州解元,被保送国子监。” 宣平侯的眼底流转起无数风暴:“他的腿又是怎么一回事?” 刘管事道:“这个我向人打听过了,听说是在一年多前吧,为了救一个同窗而受的伤,之后就瘸了。” 宣平侯:“没治吗?” 刘管事:“治了呢,可不知怎的,没太见好转。” 回到侯府,宣平侯进了书房,自暗格中拿出一张画像。 画像上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温润如玉,清姿卓绝,右眼下有一颗泪痣。 如果他活下来长到十八岁…… 宣平侯的脑海中闪过萧六郎的样子。 …… 小净空睡了一路,回家就醒了,又是那个活蹦乱跳的小喇叭精了! 他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小九,见小九好生生地待在鸟笼子里,他长松一口气。 “别高兴太早。”萧六郎在他身后说道,“是你自己主动坦白,还是我去告诉娇娇?” 小净空瞬间蔫哒哒的了。 最后的最后,小净空选择了主动坦白,娇娇说过,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顾娇一回来,小净空便主动把自己带小雏鹰去国子监和小同窗比鸟结果把同窗吓得尿裤子的事说了。 顾娇倒是没立马责难他,而是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小净空很难过:“因为他们总是笑我小,笑我长不大,还笑我是宝宝。” 他的个子是没他们大,可他养的小鸟一定是最大的! 他经常在胡同里溜鸡,当然如今也溜狗和溜小雏鹰啦,他见过不少遛鸟的老爷爷,他们的画眉喜鹊八哥都没他的小九大! 原来是为了斗鸟,不是存心吓唬人家。 “可是他为什么会脱裤子?”小净空一脸不解。 在继大人的迷惑行为后,小净空的知识盲区里又多了一项小孩子的迷惑行为。 顾娇差点噎住。 这个……只怕一岁半的狗娃都知道,可小净空在山上长大,还真没谁接触过如此接地气的词儿。 顾娇最终没与他科普这个相关词汇,摸了摸他小脑袋道:“那些笑话你的人成绩都怎么样?每次都能考甲等吗?” 小净空撇嘴儿,骄傲地说:“才不是呢!他们经常出错!只有我才全对!” 顾娇轻声道:“这不就是了?他们做题都能出错,说话也不一定全对啊,他们说你长不高,是他们说错了。你现在还小,等你慢慢长大了,一定会长高高的,比他们都高!” 小净空认真地想了想,成功被顾娇说服。 他学习都能这么好,没道理不会长高高! 小净空重拾对生活的信心,又是一个充满斗志的小净空啦! 顾娇又道:“那你自己有没有错呢?” “有。”小净空诚实地说,“我不该带小九去国子监,我以后不会了。” 顾娇欣慰地点点头:“去吧。” “嗯!”小净空抱着小雏鹰转身走了,刚进穿堂,他又将小脑袋探了出来,“可是他为什么脱裤子?” 顾娇:“……” 老祭酒出去了,晚饭是顾娇做的。 萧六郎照往常那样进来帮她添柴火,顾娇隐隐感觉他的状态不太对。 顾娇做了他最近爱吃的酥肉,他却比平时少吃了半碗饭。 吃过饭,他照例检查了小净空的作业,小净空又去检查两个哥哥的作业,他回房念书,却半天也没把书本翻开。 顾娇敲门:“是我。” 门虚掩着。 萧六郎顿了顿,将桌上倒放着的一本书正过来,对门口说道:“进来。” 顾娇推开房门,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放到他的桌上:“刚做的,趁热尝尝。” 萧六郎看着她那双本不该承受这些苦累的小手,叹了叹:“怎么又做了吃的?” “你晚饭吃的不多。”顾娇说。 萧六郎垂下眸子。 顾娇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昏黄的烛光落在他俊美如玉的面庞上,他睫羽纤长,在鼻翼两侧落下轻轻颤抖的暗影。 顾娇双手托腮看着他:“你不吃吗?” 萧六郎没胃口,但他还是拿起勺子来尝了一口。 很甜。 连心里都仿佛没那么苦了。 萧六郎慢条斯理地将一碗莲子羹吃光,抬眸看着她。 她也正在看他。 光明正大。 被他抓包了也不见尴尬,她的眼底仿若有星辰,熠熠生辉。 萧六郎的心底好似慢慢被什么填满,不愉快的情绪被强势地挤了出去。 他率先移开了视线,清了清嗓子说:“我去刷碗。” “不用,我来!”顾娇站起身,先他一步将碗拿了过来,“你好好准备春闱,我还想做个贡士娘子呢!” “哦。”萧六郎失望。 只是贡士娘子吗?贡士之上还有进士呢,进士完了还有状元榜眼探花郎呢。 不过那个称呼—— 萧·小傲娇·六郎:“还娘子呢……” 顾娇:“你叫我?” 他念出声了吗?萧六郎一阵手忙脚乱:“不是,我……” 顾娇回眸一笑:“哎!” 183 二更 萧六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顾娇心情大好地走了,刷碗都在哼小曲。 翌日。 萧六郎与小净空去国子监上学。 顾小顺吃得快,顾琰吃得少,他俩已经拿上书袋出门了。 萧六郎没压根儿没将郑司业写的除名文书放在心上,他太熟悉国子监的规则了,郑司业那一套唬得住别人唬不住他,真正的除名文书必须有祭酒签章。 值得一提的是,郑司业闹出欺凌学生与贿赂账本的事件后,他的祭酒签章便被陛下收回了。 郑司业真正的计划应当是唬住萧六郎,让萧六郎与小净空自行离开,之后上报时便说是他俩主动退学。 萧六郎把小净空送到蒙学的门口:“今天不许再闯祸。” 小净空眼珠子转了转:“那明天可以吗?” 萧六郎:“……” 越大越不省心了是吗? “去上课!”萧六郎严肃地说。 “哦。”小净空抱着书袋慢吞吞地去了。 “慢着。”萧六郎叫住他,“兜里的石头交出来。” 小净空一本正经道:“小石头说它今天想上课。” 萧六郎面无表情:“那弹弓也想上吗?” 小净空噎了噎,你怎么知道我带了弹弓?我明明藏得那么好! 萧六郎:呵呵呵,能被你蒙混一次,还能让你蒙混第二次? 最终小净空的装备成功被萧六郎收走。 小净空抱着书袋,耷拉着小脑袋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叹气。 唉。 ……就挺难的。 萧六郎看着手里的弹弓,嘴角一抽,小家伙真是越大鬼主意越多。 先是被陛下这个大渣男气了一场,紧接着又被宣平侯这尊大杀神吓了一回,郑司业是真真正正病倒了,至少一个月以内,他都甭想出来作妖了。 正月的雪比腊月少了些,天气却并未彻底回暖。 姚氏坐在暖阁中给顾娇做衣裳,顾娇又长个子了,也不知是不是她从前营养不良,到了现在才开始好好长身体。 姚氏又不爱给女儿做偏大的衣裳,都是刚刚合身,这样就导致衣裳一两个月就穿不了了。 “老夫人让人送来的金线去哪儿了?”姚氏问房嬷嬷。 最近姚氏在顾老夫人跟前儿很是得脸,顾老夫人给儿媳送了不少好东西。 顾老夫人这么做自然不是因为喜欢姚氏,而是她很享受姚氏在她面前乖乖伺候的样子,尤其姚氏的一手推拿确实不赖,点心也做得可口。 “诶?我记得放篮子里了呀。”房嬷嬷在绣篮里找。 姚氏道:“找不到就先用银线吧,我先把云纹给绣了。” 人上了年纪,记性不大好了,房嬷嬷最近有些丢三落四的。 房嬷嬷将银线递给姚氏。 姚氏穿好针线,正要下针,门外的小丫鬟打了帘子:“夫人,老夫人让您去松鹤院一趟。” 姚氏放下手中的针线:“知道了,你去回个话,就说我马上来。” “是!”小丫鬟去了。 房嬷嬷心疼她:“才从松鹤院过来呢,太辛苦了。” 姚氏淡淡一笑:“这有什么辛苦的?我不过是在她面前做个孝顺媳妇儿,谁家媳妇儿不是这么过来的?说到苦,又哪儿有娇娇半分辛苦?” 房嬷嬷无力反驳。 大小姐确实辛苦,头些年得了傻病,在家乡被那混账顾家欺负,后面傻病虽是痊愈了,可家里相公要念书,如今是四个都在念书,她不拿侯府一个铜板,全是自己在外辛苦挣来的。 “好了,去松鹤院吧,别让老夫人等久了。”姚氏收拾好给女儿做了一半的衣裳,披上一件斗篷去了松鹤院。 等到了松鹤院,才发现凌姨娘也在。 凌姨娘的气色不大好。 “母亲。”姚氏给顾老夫人行了礼。 凌姨娘笑着站起身,给姚氏行了一礼:“夫人。” 姚氏颔首。 顾老夫人见姚氏这么给凌姨娘面子,心里很是受用,让人给姚氏上茶。 姚氏坐下,丫鬟奉了热茶来。 姚氏喝了一口,问顾老夫人道:“母亲叫我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吗?” 顾老夫人看向凌姨娘。 凌姨娘笑了笑,说道:“其实是我找夫人,有件事想拜托夫人。” 姚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什么事?” 凌姨娘捏住帕子,掩住口鼻咳嗽了几声,气喘道:“这不是正月了吗?后天便是先夫人的忌日,原本这事儿都是我在操持,但我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迟迟不见好转,我病了不打紧,就怕把先夫人的祭拜弄砸了。” 姚氏道:“所以你想让我去?” 凌姨娘咳嗽了几声说道:“夫人嫁进府前与姐姐是好友,我想,如果交给夫人去办,姐姐九泉之下一定不会怪罪的。” 姚氏差点笑了。 凌姨娘是不知道她这些年背负着什么样的名声吗?只怕先夫人自己都认为是她把她害死的吧? 让她去祭拜先夫人,不怕先夫人的棺材板突然翻了吗? 老夫人居然会答应,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凌姨娘一脸惊讶道:“夫人不会是不愿意去祭拜姐姐吧?” 姚氏道:“怎么会?我只是担心先夫人不愿意见到我,三位小公子没少到她坟前哭诉我这个狠毒继母吧?她必是怨极了我,我怕我去了,让她在九泉之下难以安息呀。” 顾老夫人眉头一皱。 凌姨娘看了看顾老夫人,讪笑着对姚氏道:“正是因为有误会,夫人才更要去姐姐坟前与姐姐解释清楚啊。” 说的像是先夫人真能听见似的。 顾老夫人自始至终没讲一句不赞同的话,看来凌姨娘已先一步把她说服了,如此自己再坚持也没意义了。 姚氏在椅子上略略侧身,对顾老夫人欠了欠身道:“母亲若是不反对,那这事儿媳就应下了,只是,儿媳头一回祭拜先夫人,又只剩下一天半的时间准备,儿媳担心会有疏漏之处,还请母亲让凌姨娘多多指点我。” 这姿态放得够低,顾老夫人听得简直不要太舒坦。 而且这个儿媳说的没错,就只剩不到两日的时间了。 顾老夫人不由地望向凌姨娘:“你病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干嘛去了!不该早早地做好两手准备嘛!” 凌姨娘万没料到姚氏轻飘飘一句话,竟然就四两拨千斤,让顾老夫人对她心生了不满。 这么一挑明,若真出了岔子,倒不好叫姚氏一个人背锅了。 不过幸好。 她呀、、、 凌姨娘端起茶杯,垂眸轻轻地喝了一口茶:“夫人,不如你来我房中,我细细与你说一下祭拜的事吧。” 姚氏站起身。 房嬷嬷小声道:“夫人,你真敢去啊?” 姚氏低声道:“她把我从老夫人眼皮子底下带走,真出了事,全是她的责任。” 房嬷嬷一想也是。 姚氏去了凌姨娘处。 顾老夫人到底是不大放心的,担心凌姨娘病糊涂了,把话整不明白,让自个儿的心腹嬷嬷也跟去了。 顾老夫人只是厌恶姚氏,想着法儿地磋磨姚氏,却并不会暗害姚氏,因此有她的心腹嬷嬷坐镇,姚氏还是不担心凌姨娘耍诈的。 不过姚氏仍留了个心眼儿,她不相信凌姨娘会这么大方。 凌姨娘拿出一个盒子:“这里头是库房的钥匙,祭品我都放在里面了,马车与人手我也备好了,后天一大早,夫人只管去便是了。” “他们三个同意吗?”姚氏指的是顾家三个公子。 凌姨娘笑着点点头:“同意,我已经和他们打过商量了。” 这就更奇怪了呀。 那三个一直认为是她害死了他们娘,恨不得杀了她才好,又怎么会同意她去祭拜他们娘? 夜里,她让房嬷嬷带人将凌姨娘交给她的东西统统检查了一遍,祭品没有毒,纸钱也没被动手脚,车轮子是好的,车夫是府里的老实人。 一切都没有任何问题。 难道是她多心了?凌姨娘当真这么好心? 184 顾家的坟地在京城以南的一块风水宝地,据说当年太太太太太爷爷就是从那附近发家的,发家后买下了一块地给顾家修建陵墓。 顾家真正封侯是从老侯爷这一辈开始,世袭三代之后开始降爵。简言之,顾长卿将是侯府最后一代侯爷,如果他不立下大功,那么他儿子将成为伯爵,孙子将成为子爵,重孙将成为男爵,到了玄孙这儿就变回普通的平民百姓了。 当然,在昭国也有像定国公府与庄家这样的数百年旺族,人才辈出,地位稳固。 姚氏起了个大早,外头穿了一条素净的白色缠桂枝束腰罗裙,一件杏色琵琶襟小袄,没戴任何金钗银饰,只簪了两支白玉簪子。 小丫鬟捧来胭脂盒。 姚氏摆摆手:“脂粉就不必了。” 她是去给人上坟,又不是去窜门。 “是。”小丫鬟悻悻地捧着胭脂盒退下。 “天色阴沉沉的,怕不是又要下雪。”房嬷嬷从外头进来,搓了搓冻得僵硬的老手,“夫人这身太单薄了,把斗篷穿上吧。” “嗯。”姚氏点头,穿了件白色缎面斗篷。 这身衣着打扮仔细是挑不出错儿的。 房嬷嬷到底怕她冻坏了身子,多让人备了几个汤婆子,暖手捂也给她用上了。 姚氏揣着兔毛暖手捂来到大门口时,顾长卿三兄弟也从各自的院子过来了。 顾长卿的神色没有变化。 顾承风与顾承林的脸色却不是太好看。 顾承林冷冷地扫了姚氏一眼,哼哼道:“姨娘也真是的,为什么要让她来?我们自己祭拜娘不好吗?” 顾长卿严肃地朝他看来:“上车。” 顾承林不满道:“我又没说错!娘是她害死的!她还有脸去给娘上坟!” 顾承林也这么想,只不过大哥在这儿,他不想让弟弟又被大哥责罚了。 顾承风拉了拉弟弟的袖子:“行了,先上马车,一会儿去晚了,万一碰上下雪路上不好走。” “哼!”顾承林怨愤得瞪了瞪姚氏,气鼓鼓地上了马车。 顾承风与他上了同一辆马车。 顾长卿骑马。 姚氏与房嬷嬷坐上另一辆马车,另外还有两辆马车拉着给小凌氏的祭品。 “唉,何苦受这委屈?”房嬷嬷心疼地将姚氏扶到凳子上。 “没什么。”姚氏说。 这些话她早听习惯了,起先还会痛心、会委屈,到如今她已经麻木了。 先夫人不是她害死的。 她清者自清。 一个多时辰和,一行人抵达了东月村,那块坟地在村子后的一片山林里。 顾长卿三人下了马车。 姚氏也下了车,她吩咐人将小凌氏的祭品拿下来,打算去坟前给小凌氏上一炷香。 顾承林一步拦住她的去路:“我不许你去祭拜我娘!你不配!” 姚氏算是明白了,凌姨娘喊她过来就是要借继子的手羞辱她的。 姚氏平静地说道:“我答应老夫人了,要给先夫人上一炷香。” “你走开!” 顾承林伸手去推搡姚氏,顾长卿一个箭步迈过来,扣住了弟弟的手腕:“你想在娘的坟前闹腾吗?” 顾承林愤愤地抽回手。 姚氏把手中的香烛与纸钱递给顾长卿:“那我就不过去了,劳烦世子将我的心意带到。” 顾长卿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夫人去马车等着吧,外面风大。” 姚氏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他倒是关心起她来了,果真是到了他娘的坟前,人都变乖了么? 姚氏没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就不该让她跟来!”顾承林嘟哝。 “你少说两句!”顾承风道。 侯府雇了附近的村民看守顾家的祖坟,每一座坟头都被洒扫得很干净。 三兄弟祭拜了小凌氏,又祭拜了太爷爷与太奶奶,之后按照惯例要去村子里看看。 顾家祖上并不是东月村的人,可他受过当地村民的恩惠,这些年顾家的祖坟也多亏村民们的看守,保护得极好。 姚氏带着马车上的礼物给乡亲们一一送过去。 往年做这事的是凌姨娘,乡亲们都以为凌姨娘才是顾家的正牌夫人,乍一见姚氏,反倒问她是不是府上的姨娘,可把房嬷嬷给气的。 这是凌姨娘的第二招吧。 借乡亲们的无心之言来给她添堵。 姚氏想笑。 凌姨娘到底没做过母亲,不明白对一个母亲而言,能打破儿子活不过十五的魔咒,又认回亲生骨肉,她这辈子都再别无所求。 走访完乡亲们,天色有些晚了,他们也该打道回府了。 他们刚踏上返程的马车没多久,天空便果真飘了雪。 中午没吃饭,几人又饿又冷,姚氏让丫鬟把一盒点心给三兄弟送过去。 顾承林嗤道:“我才不吃她做的东西!” 顾长卿神色复杂地蹙了蹙眉。 “大哥,外头在下面,你来马车里坐吧。”顾承风对顾长卿说。 顾长卿淡道:“不用。” 行军打仗的人,哪里会在意这么一点风雪? “夫人,他们不吃。”小丫鬟将点心捧了回来。 “那就算了。”姚氏将点心盒子接了回来。 其实不是她亲手做的,她才没那么好心上赶着给几个继子做点心,是从府里带来的。 她自己吃了两块,最近胃口不大好,便没多吃,都给房嬷嬷和几个小丫鬟了。 下雪天让马车的行程变得慢了下来,偏这荒郊野岭的没个像样的酒楼,寻常茶棚里的吃食顾承林又看不上,就这样三兄弟一路饿肚子饿到城区。 回侯府的必经之路上有家卖香酥鸭的,顾承林平时就最爱吃它家的鸭子,今儿又饿了那么久,实在忍不住了,对顾长卿道:“大哥,我快饿晕了!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吧!” 顾长卿看着确实快饿瘪的两个弟弟,点了点头,策马来到姚氏的马车旁:“吃点东西再回府吧?” 姚氏不饿,不过她坐了一天的马车也确实累坏了。 一行人下了马车,要了两间二楼的厢房,三兄弟一间,姚氏一间。 姚氏自己没吃什么,给房嬷嬷和随行的下人点了一桌饭菜。 屋子里闷得慌,她恰巧有点又想如厕,便去了趟一楼后罩房的恭房。 出来走向大堂时,忽然一道男子的声音叫住了她:“瑶儿?” 这声音姚氏许多年没听到了,却仍是一下子认了出来。 姚氏面色一变,怔怔地转过身来。 “瑶儿,真的是你!” 一名身着藏青色衣衫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他约莫三十多岁,生得眉清目秀、丰神俊朗,身材不如顾侯爷魁梧,却也身形高挑。 姚氏有点儿回过神来,但在男子靠近自己的一霎,她还是克己复礼地往后退了几步。 男子的神色一暗,随即讪讪道:“我唐突了,这么多年没见你,一时激动,差点忘了礼数,请你恕罪!” 他说着,拱手做了个揖。 姚氏侧身避了避,没受他的礼:“你不要这样。” 男子眸光复杂地看着姚氏:“瑶儿,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我听说你嫁进定安侯府了,侯爷他待你可好?” 姚氏垂眸道:“我很好。” 男子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随后二人都没话,现场一度十分尴尬。 姚氏捏了捏帕子,道:“我要走了。” “啊……”男子的眼底划过一抹失望,“我娘她常问起你。” 姚氏的步子一顿。 男子苦涩一笑道:“其实这些年我也成亲了,有了自己的妻儿,对不起。” 姚氏闭了闭眼,道:“当年是姚家先退亲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你不必自责。” 男子难过地说道:“我娘她年前中了风,之后就不大好了,最近总浑浑噩噩的,嘴里念着你的名字。” 两家素有来往,姚氏与男子的亲事很早就定下了,男子的娘亲很是满意姚氏,每天都盼着这个儿媳妇能够早点过门,说一定把她当亲生女儿来疼。 可惜这门亲事终究是被搅黄了。 与其说是顾侯爷的欺压,不如说是姚家的蓄意巴结。 怒过、恨过、也懊恼过,如今都已归于平静了。 “你……”男子为难地挠了挠头,“这么说可能太唐突了,我也确实没料到会在这里碰见你,不过既然碰见了,我还是想问你一声……你能不能去看看见我娘最后一面?” 他娘快不行了,大夫说就是这几天的事了。 可他娘一直一直不肯闭眼。 他娘痛苦,他也难受。 他看向姚氏,犹豫了一下,还是道:“我这个做儿子的没给她一天荣华富贵,我不想临了了却连她的一个心愿也满足不了……” 姚氏与他毕竟有过婚约,按理是该避嫌的。 不过他的母亲确实曾对姚氏视如己出,那是一个很慈祥的妇人,姚氏至今想起来都能感受到心头的那股温暖。 如果当年是嫁给了他,她的日子或许和现在很不一样吧。 “你家住哪里?”姚氏问。 男子眼睛一亮:“你答应了吗?” 姚氏顿了顿:“我考虑一下,不一定会去。” “啊,没、没关系的,去不了也没关系!我住清月区清风大街……”男子报了自己的住址。 姚氏没料到他会住在那么贫穷的地方。 “我先走了。”姚氏对他道。 “诶!你、你慢走!”男子激动地目送姚氏。 姚氏进入大堂上了楼。 那边,顾家三兄弟吃完了,一行人坐上马车回府。 姚氏先去顾老夫人那边复了命,听说这一路没出什么岔子,顾老夫人很欣慰。 顾侯爷让黄忠回府给姚氏传话,工部与兵部起了点冲突,顾侯爷这会儿正在工部处理紧急事务,可能今晚都回不来了,让夫人先歇息,不必等他。 姚氏在屋里心绪不宁。 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想起甄氏,她曾经的未来婆婆。 “房嬷嬷。” “夫人,怎么了?”房嬷嬷打了帘子进来。 姚氏披了件外衫:“准备马车,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夫人要去哪儿?大小姐和小公子这会儿也该歇下了。”房嬷嬷以为姚氏是要去碧水胡同。 姚氏道:“别问那么多,找个口风紧的车夫。” 房嬷嬷张了张嘴:“……诶。” 姚氏乘坐马车来到甄家。 她叩响掉了漆的院门。 “谁呀——” 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姚氏没说话。 院门嘎吱一声开了,走出一个衣着朴素、形容早衰的女人,妇人的年纪与姚氏一般大,可看上去比姚氏老了十岁不止。 姚氏猜测着她的身份,张了张嘴,正要说自己是谁,就听得女人扭头对屋里道:“当家的,有客人来了!” 甄平快步走了出来。 见到姚氏,他先是一惊,随即喜色地走上前:“外头冷,快进屋烤火!”又对夫人道,“是侯夫人。” 妇人冲姚氏欠了欠身。 姚氏微微颔首。 很显然,妇人早听说过姚氏了,她识趣地将洗了一半的衣裳从前院端去后院,之后再没在姚氏跟前出现。 185 叫娘(二更) “进来吧。”甄平又讪笑着说了一声,侧身为姚氏引路。 姚氏的马车停在巷子口,连房嬷嬷她都没带过来。 她迈步进了院子。 她不来,甄平忐忑,真来了,甄平更忐忑。 原因无他,院子实在太简陋了。 姚氏的面上却并无丝毫异样。 他若是知道,姚氏去过比这个更简陋的院子,她的亲生女儿、女婿、儿子都曾住在那里,就能明白为何姚氏如此淡定了。 甄平将姚氏迎进了堂屋,紧张又激动地说道:“没有热茶了,你等等,我去让月绣烧一壶来。” “她叫月绣吗?”姚氏看向他问。 甄平一愣,没意思到自己顺嘴把妻子的名讳说了出来,他觉着这样不大妥,可是说都说了,也没法儿收回去了。 他硬着头皮道:“是的,月绣,不是京城人,是外地来京城做生意的。” “人很不错。”姚氏说。 这话甄平不知如何去接,原地尴尬了一瞬,才猛地想起正事,对姚氏道:“我娘在隔壁屋,我带你过去,家中实在简陋,怠慢了……我没料到你真会来……你来了我很高兴……” 甄平语无伦次。 姚氏想说你不用紧张,话到唇边又觉得可能换做自己也一样。 甄平挑开厚布帘子,先让姚氏进屋,姚氏微微弯身,从他打起来的帘子下走过去。 这是时隔十多年后,二人第一次离得如此之近,甄平鼻尖全是她的气息,但甄平没让自己失态,他努力让自己撑得高高的,不去碰到她。 姚氏进屋后,他也进屋了。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 年前就中风了,躺了这么久容易有味儿,可这间屋子没有,可见夫妻二人将老人家照顾得很周到。 甄老夫人躺在病床上,白发苍苍,面色惨白,形同枯槁。 姚氏的记忆一下子被拉回十多年前,甄老夫人是个十分泼辣的性子,干起活儿来力气比男人还大,谁能料到她有一天这样奄奄一息地躺在病床上。 她有一声、没一声地呻吟着,俨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姚氏不敢连着多看第二眼,赶忙垂下眸子,鼻尖酸涩。 甄平来到床前,俯身轻轻地摸了摸他娘的额头,说:“娘,您看谁来了?” “嗯……”甄老夫人晕晕乎乎地朝甄平所指的方向望来,一瞬息的功夫,她浑浊的老眼便迸发出了惊喜的锋芒,“瑶儿……瑶儿……” 姚氏深吸一口气,忍住眼泪,神色如常地走过去,微微一笑道:“老夫人,是我。” 甄老夫人伸出手,想要坐起来好好儿看看姚氏。 姚氏在床边坐下,往她跟前挪了挪,道:“您别起来,今天下了雪,很冷。” “还是瑶儿心疼我。”甄老夫人沙哑着嗓子说,中风后她有些口齿不清,但也听得出她很高兴。 姚氏十七岁嫁进侯府,十八岁剩下顾娇与顾琰,十五年过去,如今也才三十三而已。 岁月格外优待她,没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除了她眼底没了少女时的纯真与青涩,但这些对于甄老夫人而言都不叫事儿。 甄老夫人拉过姚氏的手,欢喜得像个孩子:“你和平儿成亲啦?” 姚氏一怔,扭头,不明所以地看向甄平。 甄平小声道:“我娘患了痴呆症,许多事都记混了,要么就是记不清了。” 姚氏会意,人上了年纪确实容易如此。 姚氏看着甄老夫人期盼的眼神,点了点头:“是,我们成亲了。” 甄平心口一阵,眼圈都红了。 甄老夫人顿时笑得像个孩子。 甄老夫人其实并非对儿媳月绣不满,月绣这些年相夫教子,侍奉公婆,任劳任怨,人是木讷了些,可良心是没得挑的。 只不过甄老夫人认识姚氏在先,她没想过儿子与姚氏的婚事会遭逢巨变,她早在心里拿姚氏当了儿媳。 加上有一年甄老夫人从梯子上摔了下来,摔成重伤,恰逢甄平下场乡试,为了不让甄平分心,姚氏每天都偷偷从姚氏出来照顾甄老夫人。 二人不是母女,却胜似母女。 后面姚家过来退了亲,甄老夫人比儿子更难过。 这件事成了她未了的夙愿,平日里忍着不提,换上痴呆症后就忍不住了,成天念叨着瑶儿呢,你咋还没把瑶儿娶回家? “那你不能叫老夫人了,该改口叫娘了!”甄老夫人老小孩似的地说,一脸认真。 姚氏哽咽点头:“是,娘。” 甄平背过身子,拿袖子抹了抹泪。 “哎!”甄老夫人笑得很开心。 姚氏把她枯瘦的老手放进被子:“当心着凉了。” “我不冷。”甄老夫人笑着说,想到了什么,她艰难地抬起右手,去翻左侧的枕头。 “您要那什么?我帮您。”姚氏站起身说。 “匣子,那儿……压着一个匣子。”甄老夫人费力地说。 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几乎榨干了她所有力气。 姚氏倾过身子,从枕头的左端下拿出一个扁扁的小匣子。 这匣子有些年头了,雕刻的是十多年前的图案,上头的漆也掉了,可见甄老夫人平日里没少把它拿出来看。 甄老夫人接过匣子。 她的双手很是颤抖,饶是如此,她也仍坚持自己打开了它。 里头是一对金镯子。 成色是极好的。 款式很老旧了。 甄老夫人颤颤巍巍地拿起镯子,拉过姚氏的手,太颤抖的缘故半晌也没带上去。 姚氏看见她额头的汗珠都冒了出来。 “娘,我来吧。”她说。 “好了。”甄老夫人终于把镯子给姚氏戴上去了,“说了成亲的时候给你的,家里条件不好,委屈你了。” 甄平乡试落榜,自此一蹶不振,多年没考上,后面他想通了,放弃科举这条路了。 这副头面是甄老夫人十几年前就备下的,她把自己的嫁妆头面全拿去铺子融了,打了一对金镯子,上头还刻着姚氏的闺名——瑶。 这副镯子在甄老夫人的枕边躺了十几年了,没事甄老夫人就拿出来摸一摸。 甄平一直知道他娘有个很宝贝的匣子,却不知里头装的竟然是给姚氏的新婚礼物。 当然月绣过门时,甄老夫人也没亏待她,她借钱给月绣买了一副金头面。 只是意义到底不一样。 姚氏从进屋就一直忍着,然而这会子她忍不住了,她抱住甄老夫人的手,眼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甄老夫人吓坏了:“瑶儿怎么哭了?是不是不喜欢镯子?娘、娘再给你买新的!” 姚氏含泪摇头:“不是……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谢谢娘……我是太高兴了……” 甄老夫人摆摆手:“唉,一副镯子有什么可高兴的?回头平儿考上举人老爷,让你做举人娘子,给你好多好多首饰!” 姚氏又陪甄老夫人说了会儿话。 甄老夫人困了,拉着姚氏的手睡了过去。 姚氏守在房中,直到甄老夫人打起了呼噜,她才轻轻地把手拿出来,给甄老夫人掖好被角。 整个过程,屋子里的甄平都属于被亲娘忽略的状态。 “出去说话吧。”姚氏擦了擦眼泪,对甄平说。 甄平打了帘子让姚氏先出去,随后自己也跟了出去。 二人来到堂屋。 堂屋里放着热茶,却没有人。 想来是月绣烧的茶,放下就走了。 甄平深吸一口气,对姚氏道:“坐吧。” 姚氏摇头:“我得走了,这个还给你。” 她说着,将手上的镯子摘下来。 甄平赶忙捉住她的手,他本意是阻止她,可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后,他又唰的松了手:“抱歉……我……” “没事。”姚氏微微摇头。 他的为人她很清楚,不是举止轻浮之辈。 甄平道:“镯子是送给你的,你收下吧,收了我娘才会安心。不然你还给我,我放家里让她发现,她又该受刺激了。” 姚氏想了想,没再坚持。 “我送你。”甄平看出了她的离开之意。 “不用。”姚氏说。 甄平笑了笑:“不是,那个门栓坏了,月绣都打不开,你的力气可能也打不开。” 姚氏没再拒绝。 二人一道踏上走廊,往前院而去。 宅子很安静。 甄平突然开口:“我其实,没料到我娘心里一直渴望我科举,她当年与我说,不想念就别勉强,咱也不是非得念书才能过日子。我以为她是真心的……” 今儿听了亲娘的话,才知她心底的夙愿除了没娶到姚氏做儿媳,还有没看见自己儿子金榜题名。 他很愧疚。 姚氏问道:“没念书后你去做了什么?” 甄平笑了笑:“什么都做过,去私塾当过蒙学的夫子,去客栈当过账房先生,也去码头给人扛过货……如今做点茶叶的小营生。” 他说着,挠了挠头,“其实日子没你看到的那么难,这两年生意不错,我在东街盘了一座宅子,下个月就搬过去了。” “真好。”姚氏说。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 姚氏张了张嘴:“我大哥当年……” 甄平摆摆手,笑着打断她的话:“都过去了。” 姚氏愧疚道:“对不起。” 甄氏只有甄平一个儿子,可想而知当甄平被姚家退了亲,又被姚远带人打断双腿时,她老人家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心痛。 可她患上痴呆症后,把这些都忘了。 她原谅了。 姚氏的喉头又是一阵胀痛。 “到了。”甄平说,他看了姚氏一眼,眼眶也是红的,他忙垂下头,“我来开门。” 不该说的话,二人一句也没说。 这或许是他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 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再没重来一次的可能了。 然而就在甄平即将打开门闩的一霎,门口传来了马车的声音。 “这里?” “对!就是这里!我亲口听见那个男人说的!” 是顾侯爷与顾承林! 姚氏面色一变! 甄平虽不认识二人的声音,可也莫名觉得对方来者不善,他抽门闩的动作顿住了,回头看向姚氏。 姚氏真没料到自己与甄平在酒楼的谈话会被顾承林给听去。 而且顾承林还带着顾侯爷来捉自己的“奸”了! 姚氏突然意识到事情可能没这么简单。 她低声问甄平:“你今天为什么会去那家酒楼?” 甄平若有所思道:“一个客人约我去那儿谈生意,不过很奇怪,我去了那里却一直没有等到他。” 姚氏道:“是最近才认识的客人吗?” 甄平道:“没错,怎么了?难道那个客人有问题吗?” 事情发展到这里,姚氏若还猜不出是凌姨娘的手笔那就说不过去了。 “现在没时间和你解释,有后门吗?”她问。 不能让顾侯爷看见她在这里,顾侯爷会杀了甄平的! 甄平为难道:“有,但是都堆着柴火,要把柴火挪开了才能开门……” “喂!开门!里头的,快开门!”顾承林开始猛拍门板,“黄忠,把门踹开!” 姚氏面色一变,正要找间屋子藏起来,门被哐啷一声踹开了! ------题外话------ 有月票吗? 能召唤奇迹的那种。 186 真相(一更) 甄平一脸惊慌地看着闯进来的三人,他没见过顾侯爷,姚氏也没来得及告诉他。 “你们是谁?”他问。 顾承林没理他,一步跨了进来,四下张望:“人呢?你把人藏到哪儿了?” 甄平定了定神看向他:“什么人?你们找谁?” 顾侯爷与黄忠也迈步走了进来。 顾侯爷的目光落在甄平的脸上,冰冷中透出一丝不善,他当然认识眼前之人,从前虽没见过,可他调查过。 当顾承林告诉他,姚氏与一个男人在酒楼偶遇,那个男人还邀请姚氏来自己这个地址时,他瞬间猜出那人的身份了。 其实顾侯爷早先是不清楚姚氏有婚约的,他没想过姚家会这么无耻,瞒下姚氏与人有过婚约的事,事后把姚氏嫁给了他。 他是无意中听凌姨娘提起,说小凌氏与她说过,姚氏似乎与人定过亲,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于是去查,顺藤摸瓜查出了甄平。 一个落魄秀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家底还不殷实,长得也不如自己。 顾侯爷觉着对方丝毫不是个威胁。 加上那时甄平已经与别人成了亲,且私底下与姚氏并无来往,他也就没对甄平怎么样。 如果不是出了今天这种事,他已经快把甄平这号人物给忘了。 “我妻子姚氏可曾来过这里?”他淡淡地问。 一句妻子姚氏,让甄平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万万没料到这个威武高大的男人就是姚瑶的丈夫定安侯。 定安侯穿着一袭玄色锦衣,披着银狐大氅,五官刚毅,丰神俊朗,虽已步入中年,却依旧魁梧挺拔,气度不减。 “不曾。”甄平说。 “怎么会不在?我亲眼看见她出去的!”顾承林跋扈道。 顾承林虽没顾琰那么像顾侯爷,却也不难看出是顾侯爷的儿子。 他在提到姚氏时的并未称呼一声母亲或夫人,甄平也就猜出姚氏在侯府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甄平心中难受,面上尽量不让自己有所表露,他道:“难道令府的夫人出门就一定是来了我这里?” 顾承林不屑道:“我下午看见你俩在酒楼说话,你还叫她来你家里!你别想狡辩,我和我两个哥哥都听见了!” 那堵在后门的想来就是侯府的另外一个公子了。 事已至此,甄平满腹酸楚,还有一丝愤怒,什么样的继子才会做出这种事,带着亲爹来捉自己继母的“奸”。 甄平捏了捏拳头,道:“没错,我下午是偶遇了侯夫人,也与她闲话了几句家常,仅此而已,没有其他了。” 顾承林:“你明明还让她来你家看你娘!” 甄平:“我是说了这话,不过侯夫人拒绝我了,她说我们如今不适合再有往来。” 顾承林:“我怎么没听见?” 甄平:“那就不清楚了。” 顾承林还想与他争辩,黄忠却已在宅子里找了一圈,回到院子冲顾侯爷摇了摇头。 顾侯爷眉头一皱,对甄平道:“打搅了。” 顾承林:“爹——你再找找——我亲耳听见——” 顾侯爷一记眼刀子甩过来,顾承林悻悻地闭了嘴。 顾侯爷没好气地说道:“还不回马车上?” “哦。”顾承林心不甘情不愿地上了马车。 他总感觉不对,姚氏一定是藏在哪里了,他真的听见那男的让姚氏来家里探望他娘了,姚氏那副样子一点都不像是斩钉截铁地拒绝过。 顾侯爷也打算离开。 甄平叫住了他:“侯爷,我与夫人早已没有关系了,希望侯爷不要误会了她。” 顾侯爷冷声道:“本侯的事,本侯自己心里有数,不必你来指手画脚!” 甄平垂下了眸子。 顾侯爷甩袖出了院子,上了马车。 马车走远后,甄平才敢将院门合上,他转过身,望向无边的夜色,眼底涌上无尽的担忧。 姚氏确实不在宅子里,否则以黄忠的本事,不可能找不出她来。 方才门被踹开的一霎,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天而降,带着姚氏飞檐走壁离开了。 姚氏从未有过如此体验,像风筝似的在寒风中穿梭,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等好不容易落了地时,她腿软得差点瘫了。 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她胳膊。 姚氏惊魂未定地看向对方,难以置信地张大了嘴。 顾长卿神色如此道:“赶紧回府吧,父亲也快回去了。” 姚氏心底的惊诧无以复加。 她怎么也没料到危急时刻把她带走的人会是继子顾长卿:“你怎么会……你……” “夫人!夫人!” 房嬷嬷从巷子的另一端奔了过来,冲顾长卿行了一礼:“世子!”又对姚氏道,“夫人,上车吧!” 她的马车原先是停在甄家附近的,眼下却到这边来了。 姚氏心底诸多疑惑,顾长卿却什么也没说,转身没入了夜色。 姚氏在房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房嬷嬷把一直温在汤婆子下的水囊递给她:“是热的,夫人喝口热茶压压惊。” 姚氏结果水囊,拔掉瓶塞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才总算感觉自己的气息一点一点回来了:“房嬷嬷,这是怎么一回事?” 房嬷嬷拍着大腿道:“哎呀,奴婢也不知道啊!方才马车在那头停得好好儿的,忽然世子过来了,让奴婢到这条巷子来接您。奴婢当时心想,完了,被世子发现了!奴婢顾不上那么多,就照世子的话做了。夫人,您刚刚究竟去哪儿了?怎么会和世子在一起?世子会不会告诉侯爷,让侯爷对您起疑啊?” 姚氏沉默了。 所以顾长卿是特地赶来救她的。 他也听见她与甄平的谈话了,知道她若是出去一定是去了甄家。 可是,他不是最讨厌她了吗? 为何会帮她? 姚氏百思不得其解。 姚氏没立刻回府,而是去了碧水胡同。 顾侯爷在府上等了姚氏半晌不见她回来,也来了碧水胡同。 “你一直在这里吗?”顾侯爷问。 姚氏面不改色道:“不然呢?侯爷认为我去了哪里?” 顾侯爷回府将顾承林暴揍了一顿:“你别不学好,倒是学会污蔑你母亲了!谁借你的胆子!” 顾承林被自家亲爹的小皮鞭抽得嗖嗖的。 顾承林大呼委屈:“我没污蔑她!我亲眼看见她出府的!她鬼鬼祟祟,一看就不是去干正经事!” “你还敢狡辩!”顾侯爷上手又是一鞭。 顾承林炸毛道:“不信你去问大哥二哥!他们也听见了!姚氏就是和那个男的约好了!她就是去私会野男人了!” 恰巧此时,顾长卿从门口路过。 顾承林如临大赦,失声叫道:“大哥来了!你问他!” “什么事?”顾长卿走了过来。 顾侯爷道:“这小子说,你们在酒楼时听见夫人与一个陌生男子商量着要私会。” 顾长卿道:“没听见。” 顾承林不可思议:“大哥你撒谎!我都听见了,你耳力比我好,怎么可能没听见?” “你听错了。”顾长卿说罢,冲顾侯爷行了一礼,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顾侯爷这下可真真是没再手下留情。 顾承林被揍得实惨。 其实顾承风也听见了,只不过顾承风去接任务还债了,没在府上。 这次的事虽是有惊无险,却让姚氏再一次见识到了凌姨娘的手段,她越发笃定这个姨娘不简单,当然也够狠毒。 她对付姚氏不算奇怪,可她居然会利用自己一手拉扯大的顾承林,可见这个女人是没有心的。 什么慈母、什么宠爱统统都是假象。 顾承林被养废,一半是老太太的功劳,一半就是这个姨娘。 另一边,顾长卿让暗卫去查的消息也终于有了进展。 书房。 暗卫向顾长卿行了一礼。 顾长卿淡淡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找到当年那些人了吗?” 暗卫道:“夫人身边有个叫桂枝的丫鬟,她远嫁了下落不明,不过属下查到她弟弟在凌家看守祖坟,属下旁敲侧击地问他了些夫人与凌姨娘的事。” 顾长卿:“说重点。” 暗卫:“姚氏在过门之前没见过侯爷,姚氏与侯爷是清白的,姚氏早先有婚约。” 这一点,早在昨晚顾长卿看见甄平与姚氏相处的时候就已经确信了。 姚氏对甄平不仅仅有过婚约,他们是对彼此动过真心,两个人是被迫分开的,姚家还对甄平做了不好的事。 暗卫道:“夫人的确不止一次向姚氏提出让她给侯爷做继室的事。夫人并不清楚姚氏已有婚约在身,眼看着推脱不过去了,姚氏才向夫人坦白,说自己马上就要成亲了,那天凌姨娘也在。” 顾长卿蹙眉,所以凌姨娘一早就得知姚氏与人订了亲,之所以没及时说出来可能是没觉得这门亲事能成。 “还有一件事。”暗卫道,“侯爷救过凌姨娘。” “什么时候的事?”顾长卿问。 暗卫道:“许多年前了,这事儿连凌老夫人都不知情,属下是查到了凌姨娘的生母那边才查出来的消息。那是夫人三公子满月之后,夫人抱着三公子回门,凌姨娘不小心从阁楼摔下,是侯爷接住了她。” 凌姨娘可能那时就惦记上了自家姐夫。 顾长卿的眼神越来越冷:“继续说。” 暗卫接着道:“还有就是,凌姨娘为侯爷做妾室的事是她的生母提出来的,原本凌老夫人与顾老夫人都没想到这一茬儿。她的生母成功说服了二老,不过……” 言及此处,暗卫忽然顿住。 顾长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什么?” 暗卫道:“凌姨娘出阁前,凌老夫人给了她一碗绝子药,她喝了才能上轿子,否则这门亲事作罢。” 顾老夫人看着蛮不讲理,但暗卫从没觉得她有如此心机。 顾长卿也对这个事实很是意外,别说他没料到祖母会这么做,便是外祖母在他心目中也是一个比顾老夫人更温和慈祥的老人。 谁料两个人,在毫无商议的情况下,竟心照不宣地对凌姨娘下此狠手。 顾长卿:“她喝了?” “喝了。”暗卫点头,“但是世子一定猜不到,她嫁进侯府的当晚,老夫人也给了她一碗绝子药。” 两位老人都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嫡亲外孙与孙子。 这才是凌姨娘这么多年不能生育的真相。 她对三兄弟说,她这辈子都不会要孩子,不是她不想,是她不能。 顾长卿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作为女人,她很悲哀,可若不是她的贪念,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暗卫又道:“这些年对姚氏不利的传言属下也仔细查过了,是凌姨娘让人传出来的,属下虽没十足的证据,可那封诬陷姚氏勾搭侯爷的信应当也是凌姨娘的手笔。” “我知道了。”顾长卿对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只不过,如果她早就对父亲存了觊觎之心,那么她娘无意就成了她的眼中钉,“我娘的死因呢?当真是病死的吗?” 暗卫想了想,摇头:“这个……恐怕就要问凌姨娘了。夫人去世前一天,凌姨娘曾陪着凌老夫人来府上探望夫人,夜里夫人的情况便急剧恶化。” 187 喜脉(二更) 顾娇有几日没见到姚氏了,昨夜姚氏虽是过来了一趟,奈何顾娇那会儿去出急诊了,与姚氏完美错过。 顾娇算了算,姚氏的药该吃完了,吃过早饭她便背上小背篓去了一趟侯府。 姚氏昨晚被凌姨娘摆了一道,惊怒参半,很晚才睡着,连每日给顾老夫人的昏定晨省都没能去。 房嬷嬷着人去说了声夫人略感风寒,恐过了病气被老夫人,过两日再来请安。 若在以往,顾老夫人一定会认为姚氏又没将自己这个婆婆放在眼里了,可这段日子姚氏的表现成功俘获了顾老夫人的信任。 顾老夫人不仅信了,还让丫鬟送了一支上好的人参给姚氏。 倒不是她多疼姚氏,而是姚氏早点好起来,才能早些来她跟前儿立规矩。 顾娇来得不早不晚,姚氏刚醒,洗漱完喝了点清粥。 姚氏看见女儿,眸子里就不由自主地盈满了笑意。 她走过去,拉过女儿的手进了暖阁:“今天怎么过来了?医馆那边走得开吗?” “医馆不忙。”顾娇说。 姚氏与女儿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下,她不爱坐会客的官帽椅,官帽椅之间总放着茶几,让人感觉被生生隔开了似的。 顾娇将小背篓放在桌上,对姚氏道:“你气色不好。” 姚氏摸了摸脸颊,笑道:“睡晚了。” “为什么睡这么晚?是有烦心事吗?”顾娇并不知姚氏昨日的遭遇。 姚氏想了想,有些不知如何向女儿解释。 女儿已经够辛苦了,她不希望女儿还为自己的事烦心。 另一方面,她与甄平的关系也难以像女儿提起。 可她不说,不代表房嬷嬷不说。 房嬷嬷昨夜回府后,软磨硬泡、连蒙带猜,将事件的来龙去脉全都整明白了。 她觉得没什么不能对大小姐说的。 “还不是凌姨娘!”房嬷嬷咬牙切齿地将凌姨娘算计姚氏的事儿说了一遍,“原本我们以为她会在祭品上动手脚,车马上动手脚,亦或是借三个公子的手羞辱夫人,哪里料到这个杀千刀的竟然私底下调查夫人,还拿夫人从前的一桩亲事做文章!夫人自打嫁进侯府,就没再与甄家有任何来往了,可有些事儿吧,它是说不清的!侯爷心里必定是有芥蒂的,就算侯爷不生气,老夫人能不气?夫人这段日子好不容易才取得老夫人的信任,若昨日真被侯爷与三公子抓包,多日来的辛苦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房嬷嬷越想越气,她就不明白了,那个姓凌的是咋想出这么多歪主意的? “要不是世子及时出现,昨儿还真不能善了了呢!唉,真是多亏世子了!” 其实姚氏自己的辛苦打了水漂无所谓,她担心的是凌姨娘这种恶毒的女人会借这件事污蔑她的一双孩子。 届时府里会有传言:顾娇与顾琰是野种,不是顾侯爷的亲骨肉。 想到她的一双孩子险些背负了这样的脏水,姚氏就一阵后怕。 正因为如此,当房嬷嬷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顾长卿的感激之意时,她没有出言反驳。 不管曾经如何,也不管以后怎样,至少在这一件事上,她确实该向他道一声谢。 顾娇在心里记下了。 顾娇突然又想起了那个回侯府的梦。 梦里挑拨她与顾瑾瑜的关系,并引导她一步步与顾瑾瑜作对的人就是凌姨娘。 顾瑾瑜一开始对那个怯弱的她其实是挺不错的。 梦里的姚氏与顾琰去世了,她被顾侯爷接回京城定安侯府。 顾侯爷待她也不赖,毕竟妻儿去世了,她是顾侯爷与姚氏在世上唯一的联系,是他与姚氏夫妻一场的证明与结晶。 顾侯爷看到她就会想起芳魂早逝的妻子,把对妻子的思念尽数报答在了她的身上。 她也很依赖顾侯爷。 梦里的那个她在最初的一两年里与亲爹和妹妹的关系都十分融洽。 她什么都比不过顾瑾瑜,因此顾瑾瑜并不嫉妒她。相反,顾瑾瑜还很努力教导她。只是不论顾瑾瑜怎么教,她都始终学不会。 顾瑾瑜对于永远无法超越自己的人是很有耐心与爱心的。 倒是凌姨娘一直都是顾瑾瑜的威胁。 姚氏去世,凌姨娘努力让自己扶正,她在府里努力经营了十几年,把顾老夫人与顾家兄弟哄得服服帖帖的,确实只差一步就能扶正了。 顾瑾瑜却不愿看见她扶正。 二人斗来斗去,斗得天翻地覆,结果梦里那个的自己成了她俩的炮灰。 而在眼下,因为姚氏与如今的自己的出现,她们两个有了更头疼的敌人,彼此之间反倒不斗了。 “唔。”顾娇唔了一声。 姚氏担心女儿是在烦扰凌姨娘的事,幽怨地看了房嬷嬷一眼,对顾娇道:“吃一堑长一智,娘不会再上当了,娘会解决她的,你别担心。” 凌姨娘在京城经营了十几年,背后有强大的凌家做靠山,凭姚氏一己之力很难在短时间将她拉下马。 “好,我不担心。”顾娇说,她从药箱里拿出两瓶药,照样是去了包装,用瓷瓶分装好的,“这是新的药,用法与之前一样。” 这些药看上去与之前的不大一样,不过中途顾娇也给她换过一次药,姚氏倒也没怀疑什么。 顾娇顿了顿,仿佛是想到什么,对姚氏道:“对了,姑婆有个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什么?”姚氏问。 顾娇打开小药箱,从里头拿出一包药粉:“姑婆说你能看明白。” 姚氏接过小药包,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老太太这是又给她支招了? 她昨天还没来得及向她老人家讨教呢,老太太竟然就看出她的窘迫了。 姚氏眼神一闪,清了清嗓子,道:“啊,我、我院子闹耗子了,问姑婆要点耗子药。” 顾娇:“哦。” 顾娇起身告辞。 顾娇一走,姚氏便迫不及待去收拾凌姨娘了。 凌姨娘给她放了这么一个大招,她憋了一晚上,可气坏她了。 老太太就是她的定心丸,有老太太支招,她便什么也不怕了! “凌姨娘在哪儿?”姚氏雄心壮志地问。 房嬷嬷一怔:“夫人,您要做什么?” 姚氏:“给她下药!” 房嬷嬷犹豫:“这……不妥吧?您上次就给她药过一回,再下药……没这么容易得手啊!” 是这么个理,凌姨娘如今警惕地很,所有吃食都严格把关,并且也不再会被姚氏骗出来了。 姚氏蹙眉道:“老太太既然让我给她下药,那就说明这个法子一定是最有效的,灌也得她灌下去!” 房嬷嬷:您确定那药是老太太给的吗?我怎么看大小姐的眼神不太对呢。 姚氏仔细想了想,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斗篷拿来,我要去给老夫人请安!” 姚氏去了顾老夫人的松鹤院,带上了自己做的点心……其实是昨天剩下的,天气冷,没坏。 姚氏拎着食盒给顾老夫人行了一礼:“母亲,儿媳来晚了,多谢母亲的人参,儿媳用过之后果真感觉好多了。” “嗯。”姚氏的话与态度都很让顾老夫人受用,顾老夫人淡淡地睨了姚氏一眼,道,“倒也不必赶着过来,病了就多歇息两日,省得传出去,说我这个婆婆刻薄了自家儿媳。” 姚氏微微一笑:“哪儿的话?能伺候母亲是儿媳的福分,母亲福泽绵延,儿媳在您身边也能沾沾福气。”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顾老夫人看了看她手中的食盒。 姚氏笑着走上前:“儿媳做的点心,是您爱吃的口味。” 顾老夫人正巧有点儿饿。 姚氏将点心盒子打开,把几盘精致可口的点心端了出来,对顾老夫人道:“对了,怎么不见凌姨娘?” “你找她做什么?”顾老夫人问。 姚氏就道:“小库房的钥匙忘了还给她,还有这个月的账册,我有几个地方不大明白,从前都是凌姨娘做的账,所以我想问问她。” 顾老夫人淡道:“她一会儿就来了,你在这儿等着吧。” 姚氏欠了欠身:“是。” 有顾老夫人的首肯,姚氏心安理得地在松鹤院坐了下来。 果真没一会儿,凌姨娘便过来了。 她看见姚氏面上就是一怔。 姚氏微笑着冲她道:“才一天不见而已,姨娘怎么这么看着我?” 顾承林一大早就来找凌姨娘哭诉过,说姚氏不是个好东西,私会野男人还让姚氏溜走了,凌姨娘已经知道昨晚的计策落空了。 她感慨姚氏的命可真大,这样都捏不死她! 凌姨娘不动声色道:“没怎么,听说夫人病了,没想到夫人会带病过来给老夫人请安。” 也不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 姚氏四两拨千斤:“姨娘对我院子的事倒是关心。” 这话一出,凌姨娘面色一紧,她方才没来松鹤院,按理是不知姚氏生病一事的,可她这样贸贸然说了出来,岂不是在说自己一直在监视松鹤院的动静? 凌姨娘监视姚氏可以,但监视顾老夫人绝对不行! 顾老夫人眉心一蹙。 凌姨娘赶忙道:“我是听侯爷说的,侯爷今早去衙门,我碰见他了。” 姚氏一脸惊诧:“侯爷昨晚根本就没有回府呀。” 最近工部似乎出了什么事,顾侯爷去过碧水胡同,把她接回府,连大门都没进便又去了工部。 凌姨娘这下算是越描越黑了。 顾老夫人又不是真傻,哪儿还能看不出凌姨娘自圆其说? 顾老夫人的脸又冷了几分。 凌姨娘尴尬得不行了,在心里将姚氏狠狠骂了一顿,姓姚的是吃错了什么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姚氏打了个圆场道:“算了,许是我院子的哪个小丫鬟说漏了嘴,姨娘也不是有心的。母亲,这点心吃多了腻,我去给您泡点花茶。” 姚氏不仅点心做的好,茶也泡得极香。 顾老夫人点头。 姚氏去茶室泡了一壶花茶:“凌姨娘要来一杯吗?” 凌姨娘不敢喝姚氏的茶。 姚氏道:“这些花茶都是母亲亲自挑选的干花做的,比我在外头买的干花香很多。” 老夫人的东西,凌姨娘不尝岂不是不给面子了? 何况凌姨娘转念一想,姚氏应当没这么大胆子在老夫人跟前给她下毒。 姚氏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她想的没凌姨娘周全,也就没凌姨娘那么多顾忌。 她妥妥的把顾娇给她的药粉下到凌姨娘的茶杯里了。 真是一个敢给,一个敢下。 凌姨娘还是很小心的,抿了一口后仔细等了许久,不见任何不适才放心地喝了第二口、第三口。 不得不说,姚氏的茶艺确实一绝,她那么厌恶姚氏,也忍不住把一整杯喝完了。 一直到夜里,凌姨娘那边都没传来什么坏消息。 姚氏纳闷,难道老太太给她的不是毒药? 异状发生在第二天。 凌姨娘一大早过来给顾老夫人请安,闻到一股包子味儿,忽然呕的一声吐了—— 顾老夫人让她膈应得不行,但还是让人把府医叫了过来。 府医把过脉,立马拱手对顾老夫人道:“恭喜老夫人,凌姨娘是喜脉!” ------题外话------ 顾侯爷:(⊙o⊙)你自己也能怀上??? 188 虐渣(一更) 顾老夫人错愕地看向府医:“你说什么?喜脉?” “是的,老夫人,就是喜脉!” “你确定没诊错?” 府医笑了:“我的医术虽算不上太高明,但喜脉还是不会弄错的!恭喜老夫人,要添宝贝孙儿了!” 顾老夫人的神色变得莫名其妙。 她绝没料到自己都这个岁数了,还能再有一个孙子,尤其给她生孙子的还是被她灌过绝子药的凌姨娘。 难道……绝子药失效了? 大夫当年确实提过,这种药的药效因人而异,有人一辈子没了生养,也有极少数人几年后又有了身孕。 算了,失效了就失效了吧。 从前不让凌姨娘生下自己的孩子,是因为顾长卿三兄弟还小,顾老夫人担心凌姨娘生出个儿子会威胁到三兄弟的地位。 如今顾长卿已被圣上册封为侯府世子,是侯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顾承风与顾承林也大了,就算多个小弟弟也是无所谓的事了。 念在凌姨娘矜矜业业地照顾了三兄弟这么多年,给她个儿子让她安度余生也不是不可以。 思绪转过,顾老夫人对凌姨娘肚子里的孩子忽然就有了几分期待。 “几个月了?”她问府医。 府医道:“从脉象上看,应当才月余。” 凌姨娘的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可是我前些日子才来过葵水。” 府医笑道:“这个也是有的。” 顾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错,我当年怀淑妃娘娘那会儿,也是来了葵水,险些以为自己没怀上。” 凌姨娘欲言又止。 顾老夫人拉过凌姨娘的手,温和地说道:“难怪你前段日子不舒服,原来是有了身孕。你好好休养,给我生个大胖孙子,侯府不会亏待了你。” 这不是亏待不亏待的问题,而是—— 凌姨娘捏紧了拳头。 忽然外面传来下人的禀报声:“老夫人,夫人过来了。” 顾老夫人已经接受了凌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子心情不错:“让她进来。” 凌姨娘却慌了,她拉住顾老夫人的手:“我、我不想见夫人!” 姚氏比她快,她话音还没落下,姚氏便已经打了帘子走进屋了。 姚氏把手中的汤婆子递给跟进来的房嬷嬷,笑着看向凌姨娘道:“姨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不想见我了?昨儿不都还好好的吗?诶?姨娘怎么躺着了?脸色还这么差。” 姚氏说着,看了眼屋子里的府医,又看向顾老夫人:“母亲,姨娘是出了什么事吗?” 顾老夫人难得笑了下,道:“凌姨娘怀孕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凌姨娘心慌慌地看向姚氏。 姚氏古怪地问道:“是不是弄错了?侯爷自打山庄回来,从没在姨娘屋子里歇过啊,姨娘怎么可能会有身孕呢?”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顾侯爷在山庄住了半年,回来又过了两个月,如果顾侯爷是在那之前碰的凌姨娘,那么凌姨娘这会儿都该生了。 凌姨娘的脸惨白如纸。 顾老夫人的脸则是黑成了一块炭:“你说的是可是真的?” 姚氏一脸委屈:“母亲若是不信,去把侯爷叫过来问问就是了。” 事关侯府子嗣,顾老夫人当然差人去叫了。 顾侯爷在工部被上司怼得焦头烂额,早饭都没顾得上吃,就听见黄忠来报:“侯爷,老夫人差人过来了。” “什么事?”顾侯爷头疼地问。 黄忠道:“说是府上出了急事,让您即刻回府一趟!” 顾侯爷蹙眉道:“我现在回得去吗?” 黄忠苦笑:“老夫人的意思,让您务必得回。” 顾侯爷扶额:“到底什么事?” 黄忠为难道:“我问了,他说老夫人没说,老夫人要当面问侯爷。” 顾侯爷一个头两个大,为毛这个时候个个都来找他? 他到底得罪谁啦! 顾侯爷心烦意乱地回了侯府。 松鹤院中,顾老夫人为确保万无一失,又让下人外头请来了几名医术高明的大夫给凌姨娘诊脉,结果无一例外都说是喜脉。 这下是怀孕没跑了。 毕竟事关儿子的声誉,顾老夫人除了当时在屋里的几人,没让其余人知情。 说那些请来的大夫,也全让顾老夫人给了封口费。 在昭国有个传统,未满三月不得说。 大夫们只当顾家也是如此,心领神会地收下银子,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至于说定安侯府日后没有孩子出生,那也不奇怪,怀孕本就是一件辛苦又充满风险的事,谁也不能保证怀上便能顺利生下来。 顾侯爷进入松鹤院,顾老夫人的心腹嬷嬷早在堂屋等候许久了:“侯爷,您可算回了,老夫人都等急了!” 顾侯爷道:“不是,我方才在门口碰见几个大夫,是我娘的身子不大好了吗?” “不是老夫人……”心腹嬷嬷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叹了口气,“侯爷自个儿进屋瞧吧。” 她打了帘子让顾侯爷进屋。 屋子里只有四个人:顾老夫人,姚氏、房嬷嬷以及躺在床上一脸煞白的凌姨娘。 顾侯爷先给顾老夫人行了礼:“娘。”又走到姚氏身边,见姚氏完好无损,放下心来。 他再次看向顾老夫人:“娘,这么着急叫儿子回来,是出了什么事?” 顾老夫人正色道:“你这两个月可去过凌姨娘房中?” 顾侯爷看了姚氏一眼:“娘问这个做什么?” 顾老夫人沉着脸道:“别看你媳妇儿,你老实说,去过还是没去过!” 顾侯爷轻咳一声,道:“去过一次。” “可留房了?”顾老夫人问。 “当然没有!”顾侯爷虎躯一震,“我是路过,林儿恰巧在她院子,叫了我一声,我进去和林儿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那会儿顾承林伤势未愈,坐着轮椅,玩的陀螺飞到了屋顶上,他进去给捡了个陀螺而已。 顾老夫人正色道:“别是你媳妇儿在这儿,你才这么说。” 顾侯爷神色一肃:“我没有!” “你先出去。”顾老夫人对姚氏道。 “是。”姚氏欠了欠身,转身向门外走。 顾侯爷轻轻地拉了拉她袖子,在她耳畔小声道:“我真没有,你相信我。” 姚氏没说话,将袖子拽回来,默默出了屋子。 “你和我说实话!”顾老夫人看向自己儿子。 顾侯爷着急:“儿子说的就是实话啊!” 顾老夫人花白的眉头一拧:“如此说来,她肚子里的种真不是你的?” 顾侯爷一怔:“什么种?” 顾老夫人没好气地说道:“她怀孕了,一个多月。” 好不容易接受了这个孩子,结果却是个野种,可把顾老夫人给气的! 顾侯爷神色冰冷地看向凌姨娘。 他虽不喜欢凌姨娘,但并不代表他会允许凌姨娘给他戴绿帽! 凌姨娘方才早已气地晕过去了,这会子才幽幽转醒,结果一睁眼,便对上顾侯爷的死亡凝视,她一个哆嗦,险些没再次晕过去! 她从床上爬起来,跪在床沿上抓住顾侯爷的手:“侯爷!妾室没有怀孕!妾室没有!” 顾侯爷冷冷地抽回手来:“怀没怀,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妾身真的没有啊——”凌姨娘冤枉死了。 这可比被姚氏下毒、反而让人认为是她使苦肉计那一回冤枉多了。 她心心念念都是这个男人,从十几岁便开始仰慕他,为了嫁给他,她机关算计,她怎么可能会背叛他?! 她哽咽道:“侯爷,别人不相信我没关系,你一定相信我啊!” 可惜了,顾侯爷不信。 凌姨娘大叫:“是夫人!一定是夫人!是她动了手脚!她昨天给我泡了花茶,花茶有问题!” “那花茶是我的!”顾老夫人怒了。 凌姨娘忙道:“我是说……她在泡茶的时候动了手脚……她给我的茶……下了药!” “有让人怀孕的药吗?”顾老夫人表示自己活到这把岁数,从没听过有这种药!凌姨娘当她是傻子吗! 这自然不是让人怀孕的药,只是强行改变人的脉象而已。 凌姨娘比较惨,她不仅脉象改了,还产生了药物的副作用,连早孕的症状都对上了。 凌姨娘又转头望向顾老夫人:“母亲!您不记得我吃过绝子药了吗?我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顾老夫人冷哼一声道:“许是药效过了呢!” 绝子药的事顾侯爷倒是头一回听说,不过这都不重要了,这个该死的女人背着他偷腥,怀上了别人的野种! 气死他了! 凌姨娘见二人都不信她,咬了咬牙:“好,你们都不信我,都认为我背着侯爷偷了男人,那你们倒是把那个奸夫找出来呀!” 她又不像姚氏,有个什么老相好! 顾侯爷叫来黄忠,让他去找凌姨娘的奸夫。 “都什么事儿啊,这是!”黄忠硬着头皮去找。 他第一个搜查的地点是凌姨娘的住处,倒不是他怀疑奸夫藏在这里,而是这里既是凌姨娘的起居之地,那么必定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而就在黄忠前踏进院子的前一瞬,一道娇小的小身影翻墙跃了进来。 她来到凌姨娘的院子,打算把凌姨娘的“罪证”放进去。 结果,她看到了一个人。 顾长卿。 顾长卿也是刚到。 窗帘密不透光,屋子里暗沉沉的,但顾长卿还是一眼认出了顾娇。 俩人大眼瞪小眼,懵逼了三秒。 顾娇:“我来放点东西。” 顾长卿张了张嘴,轻咳一声,严肃道:“好巧,我也是。” 顾娇:“……” 顾长卿:“……” 顾娇:为毛每次干暗戳戳的勾当都会发生这种状况?上次在国子监遇上萧六郎,这次在侯府遇上顾家大郎。 她不配一个人做任务吗?! 顾娇默默地把老祭酒伪造的证据放进了抽屉。 顾长卿也把自己的那一份放了进去。 二人沉默了一会儿。 顾娇:“还是别放一起了。” 顾长卿:“说的也是。” 二人同时将自己的证据拿了出来,一个放到衣柜里,一个放在枕头下。 “黄忠来了!”顾长卿听到了院子外的动静,赶忙提醒顾娇,打算带她出去,结果扭头一看,哪里还有顾娇的影子! 顾长卿:……倒也不必。 松鹤院里,凌姨娘已经回过神来了,姚氏能陷害她无非是借了老夫人的方便,她真想把手伸进她院子却是不可能的事。 否则,她哪儿还用在松鹤院给她下药? 搜吧! 她倒要看看黄忠能搜出个什么名堂! “侯爷!老夫人!搜到了!” 黄忠捧着两个匣子疾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凌姨娘眉头一皱,怎么回事? 顾侯爷与顾老夫人打开了匣子。 二人先开的是顾娇给的匣子,在那个回府的梦境中,凌姨娘一直都在悄悄地寻医问药,为的就是治疗自己的不孕之症。只不过凌姨娘很小心,每次看过的方子都会立即销毁掉。 顾娇重新给她伪造了一份。 老祭酒手法很好,还懂做旧,十几年前的方子都给做出来了。 除去方子外,老祭酒还一人分饰二角,写了几十封缠绵悱恻的情书。 老祭酒家境贫寒,出人头地前曾靠着写风月话本赚束脩银子,常年销量第一,文笔妥妥哒! ------题外话------ 我想要推荐,我想要推荐,我想要推荐! 189 虐到底(二更) 顾侯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些字一看就是凌姨娘的笔迹。 凌姨娘自己都懵了。 有那么一瞬,她怀疑自己失忆了! 她怕不是真写过? 这个奸夫当然是不存在的,为了让整个故事更加合情合理,老祭酒最后以十分悲怆的口吻写了一封二人之间的绝交信。 大致是说——这种见不得光的日子我受够了,我再也无法忍受你回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再见了,吾心中所爱。不要来找我,我会去一个没人的地方,带着我们两个人的回忆了此残生!这些信是我曾在你的世界停留过的证明,我希望把它们留给你,珍重。 好叭,连凌姨娘的手里为何捏着自己写的情书的坑都填上了。 如果没有凌姨娘的情书,那么就只能算奸夫的一面之词,凌姨娘不承认是写给她的便是。 正是有了她的亲笔回信,这个风月故事才有了代入感与说服力。 顾侯爷:难怪找不着奸夫,原来奸夫已经离开京城了! 顾侯爷七窍生烟,不仅气凌姨娘绿了自己,也气那奸夫的文笔居然比自己好辣么多! 这种肉麻唧唧的句子他就写不出来! ……摘个小抄,以后写给夫人! 顾侯爷对于凌姨娘给自己戴绿帽的事绝对称得上愤怒,但这会儿他还能分神,就说明在他心里凌姨娘的分量并不怎么重,纯粹是男人的面子问题。 相较之下,反倒是一旁的顾老夫人气得不轻。 凌姨娘也太不知廉耻了,家里的男人不好么?非得去外面偷腥! 外头哪个野男人比得上她儿子? 她浑身颤抖地指着凌姨娘的鼻子:“亏我从前还认为你是个好的,待你像亲生女儿一样,吃穿用度样样不少你的,你虽只是个姨娘,可你在府上过得比正室夫人还风光!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回报侯爷的?” 凌姨娘心道,是啊,比正室还风光,那还不是因为她喝下了绝子汤?如果她也生个儿子出来与顾长卿三兄弟争夺府中家业,老夫人还会这么器重她么? 这话她没说。 说了顾老夫人也不会感到惭愧,只会认为她不知廉耻、不知足,当初是她求着要进侯府的,也是她自愿喝下避子汤的,说什么都不如侯府与姐姐的孩子重要。 难道她是在放屁吗? 其实凌姨娘还真没说过这些话,可顾老夫人只愿意自己想要相信的,她就是认为凌姨娘说了。 喝绝子药时,凌姨娘也曾睁大一双泪汪汪的眼睛,委屈地看着顾老夫人。 她没拒绝,是因为她拒绝不了,绝不是她心甘情愿。 然而顾老夫人就是要它将曲解为自愿。 顾老夫人可以容忍凌姨娘陷害姚氏,但她绝不允许凌姨娘对不起自己儿子。 凌姨娘悲痛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您难道不明白吗?我怎么会做对不起侯爷的事?” 证据确凿,顾老夫人不听! 凌姨娘当年给姚氏泼的脏水,如今十倍地泼回她自己身上了。 凌姨娘的指甲都掐进了肉里:“好,你们说我怀孕了,那我倒要看看十个月后我生不生得出一个孩子来!” 但,她真的还有十个月的时间去证明肚子的真假吗? 顾侯爷打开了第二个匣子,里头竟然是两本账册。 第一本是侯府的账册,显然不是明面上的公账,而是凌姨娘的私账。 上头记录了凌姨娘挪用侯府的银子多达二十万两! 要知道,顾侯爷一年的俸禄也才几百两而已,他不吃不喝也得五百年才能攒下这笔银子。 这笔银子中,一部分是让她贴补了娘家兄弟。 比起落魄的姚家,凌姨娘两个分出府单过的兄弟可是过得滋润多了,凌姨娘随手一给便是上千两。 也是这一刻,顾老夫人才觉着姚氏比这个姓凌的靠谱多了,至少姚氏不会拿侯府的血汗钱去贴补娘家。 还有一部分银子是凌姨娘兑换成金条存进钱庄了,这是属于贪墨给她自个儿的。 顾老夫人简直不知道她存这些私房钱做什么?难不成是打算和那个野男人私奔吗? 顾老夫人快给气死了! 最后剩下的一万两银子就记录得比较有意思了,不知挪作了何用,只记录了几个下人的名字。 “张德……”顾侯爷念叨着这个名字,总感觉有些耳熟。 黄忠道:“侯爷,是不是那个小张子?” 顾侯爷沉思:“小张子?” 黄忠解释道:“张不倒!千杯不醉万杯不倒的那家伙!喝酒挺厉害!从前管库房的,之后在先夫人跟前儿赶了一年多的马车!” 这么说顾侯爷便有印象了,爱喝酒,总误事儿,后被小凌氏给打发回库房去了:“他还在府上吗?” “在呢!”黄忠说。 “那这几个呢?”顾侯爷把账册递给黄忠。 “这几个都在,这个叫柳春儿的嘛……”黄忠不大确定。 “她不在了!但是老奴知道她住哪儿了!”顾老夫人的心腹嬷嬷在帘子外说道。 黄忠与心腹嬷嬷分头去找人,账册上的大部分下人都找到了,有几个不知去向,但也不影响最后的调查。 顾侯爷当着凌姨娘的面与他们对质。 他们起先不承认。 顾侯爷冷声道:“不承认也可以,这上头写的,你们拿了多少银子,立刻给本侯还回来。若是还不上,就权当是被你们偷了,本侯这就报官!我是侯爷,我报官抓进衙门的人,只怕没有命再出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杵了。 张不倒最怂,第一个磕头求饶:“侯爷开恩呐!奴才说!这笔银子是凌姨娘给奴才们的,她让奴才们在府里还有京城各处散播夫人害死了先夫人的消息!” “她还让奴婢打碎三公子最心爱的砚台,嫁祸给小公子!”一个嬷嬷道。 “她让奴才在二公子与三公子面前说,侯爷有了新夫人就不会要他们了!新夫人的肚子里若生出个儿子来,侯府就是弟弟的了!”另一个嬷嬷道。 这几人中,有近身伺候过顾承风与顾承林的。 顾承风与顾承林对姚氏存了极大的偏见,一方面是来自顾老夫人与凌家,另一方面就是这些奴才的死命挑唆。 但他们挑唆得极有技巧,都是凌姨娘在背后指导的,既能让两兄弟听进去,又不会把下人们供出去。 一个小厮道:“还有……关黑屋子那一次……三公子力气没那么大,门没关死,是凌姨娘让奴才去把门关死的……” 这件事连顾承林自己都不清楚,他真以为是自己把门关死了。 顾琰拉不开门,心疾发作,差点死在里头。 而顾侯爷也险些将顾承林三兄弟打死。 顾长卿总在老侯爷身边,凌姨娘不好朝他下手,便将控制的手伸向了顾承风与顾承林。 每每二人在顾侯爷那里受了委屈,哭着爹不好,他们再也不要爹了时,下人都会说:“不是侯爷的错,侯爷从前待你们也是极好的,都是姚氏给你们生了弟弟,侯爷才不理你们了。” 两个孩子将所有怒火发泄在了顾琰身上。 可怜顾琰小小年纪,一蹦一跳地去找哥哥,换来的却是哥哥们的凌虐。 顾侯爷的怒火终于彻底爆发了,他站起身来,一脚踹上凌姨娘的胸口,将她整个人踹翻了过去! 凌姨娘重重地摔倒趴在地上,嘴角吐出一口血来。 真正寒心的时刻是现在。 在相信她怀了别的男人的野种时,他都不曾这般动怒,然而她不过是小小地对付了一下姚氏与顾琰,他便如此大动肝火? 那个贱人和她儿子不是没事吗? 他们不是活儿得好好儿的吗? 难道是为了那二十万两银子? 呵,她在这个家当牛做马,连做母亲的权利都被剥夺了! 她不值得这些钱吗?! “你为什么这么做?”顾侯爷不解地看向凌姨娘。 “为什么……”凌姨娘笑了,“当然是因为侯爷你啊……” 从我摔下阁楼,被你接住的那一刻起,我就想要嫁给你了。 可为什么你是我的姐夫啊? 我看见姐姐和你在一起,嫉妒得整个人都要疯掉! 姐姐死了。 姐姐生前对我很好。 可我不难过,一点儿也不。 因为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 顾侯爷让人把凌姨娘带了下去。 凌姨娘罪无可赦,但一则,她是凌家的女儿,二则,目前三个儿子还不知凌姨娘的罪过,贸贸然处置了,回头儿子们不信,非说是姚氏把人怎么着了,那误会就更深了。 顾侯爷突然感觉很心累。 有关姚氏的传言他听的不多,一是没人敢在他面前说,二也是姚氏从不向他诉苦,他偶尔听见下人嚼舌根子,当场便打发了。 “侯爷,这些下人如何处置?”黄忠问。 顾侯爷不耐道:“几个下人罢了!连这个你也要来问本侯吗?” “是,是!” 唉,被迁怒,真可怜! 黄忠将那几个下人该杖责的杖责,该发卖的发卖,总之都不许再踏足侯府半步。 “侯爷。”黄忠道,“时辰不早了,您先回去歇着吧。” 不知不觉,竟然已是半夜。 姚氏早就回院子了。 顾老夫人气得头痛,回房吃药后也歇下了。 顾侯爷一身疲倦,但他没去歇息,而是去了顾承风与顾承林的院子。 顾承风刚做完任务回来,快被榨干了,一脸苍白,倒是符合半夜被吵醒有气无力的样子。 顾侯爷:“把你们大哥叫来。” 他气场不太对。 兄弟俩面面相觑,不明白父亲是怎么了。 顾承林道:“大哥去军营了。” 顾侯爷疲倦地开口:“那好,我先和你们两个说。” 顾侯爷没说凌姨娘与人有染一事,这事儿一是不光彩,二也是不好在孩子面前启齿。 他只说了凌姨娘贪墨银子以及买通下人造谣生事、挑拨离间的事。 俩兄弟目瞪口呆。 小凌氏去得早,凌姨娘入府时俩兄弟都还处在依赖母亲的年纪,他们从凌姨娘的身上汲取母亲的温暖,在他们心里,凌姨娘就是第二个母亲。 顾承林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不信!姨娘不会这么做的!一定是姚氏!是姚氏那个贱人污蔑姨娘!” “你说谁是贱人!”顾侯爷也冷冷地站起身来! 这一次,顾承风挡在了弟弟身前。 他不会允许姨娘受委屈,也不会允许父亲因为不该有的罪名教训弟弟! 顾侯爷头一回从二儿子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气场,但他也没多想,他的拳头捏得作响:“证据确凿,那群下人还在马棚受罚,不信你们就过去问问!” 顾承林道:“他们都被姚氏收买了!姚氏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我不信他们的话!我要见姨娘!我亲口问她!我只信她!” 顾侯爷暴跳如雷:“逆子!” 顾承林才不理他呢,在顾承林心里,姨娘比亲爹重要多了! 他生病的时候,是姨娘衣不解带照顾他! 他想娘的时候,是姨娘彻夜不眠抱着他! 他被亲爹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了,也是姨娘安慰他、哄他,做好吃的给他! 姨娘是这个世上除了亲娘之外对他最好的人! 他只要姨娘! 顾承林冲去了凌姨娘的院子。 顾承风也很担心凌姨娘的状况,一并跟了过去。 “姨娘!”顾承林来到了院子外。 侍卫拦住他:“三公子,您不能进去!” “闪开!” 顾承林蛮横地去推守门的侍卫。 然而他推不动。 顾承风走了过来,指尖一动,侍卫只觉膝盖被什么击中,身躯一弯,顾承林趁机将他推到一旁,与顾承风进了院子。 “姨娘!姨娘!”顾承林急匆匆地去了凌姨娘的屋子。 屋子里静静悄悄的,没有掌灯,只有一道细碎的月光自门外照了进来。 “姨娘?”顾承林轻唤。 凌姨娘披头散发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铜镜发呆。 不过短短一日的功夫,她便仿佛不再年轻美艳了。 “姨娘……”顾承林来到凌姨娘的身后。 凌姨娘很安静。 可她红肿的眼圈不难看出她方才痛哭过,她嘴角也还有血迹。 顾承林心如刀割,他单膝跪下,心疼地仰视着凌姨娘:“姨娘?是不是父亲打你了?他太混蛋了!我再也不理他了!我不要他了!” 凌姨娘的眼圈红了,眼底溢满水光,她抬手抚了抚顾承林的脸颊:“傻孩子。” 顾承林将自己的脸颊贴上她的手心,信誓旦旦地说道:“他们说你陷害姚氏,还伪造了证据来污蔑你!姨娘你放心,我不会上当的!父亲都是被那个狐狸精给蒙骗了,我会想办法为你洗脱冤屈的!” 凌姨娘道:“你不是觉得她笨,做不出陷害人的事吗?” 顾承林哼道:“那是从前!我见到她与人私会,还害我扑了个空,我就知道她不简单了!她不是好人!姨娘,府里若是容不下你,那我也不待了!我带你走!带你离开侯府!” 凌姨娘苦涩一笑:“你是侯爷的儿子,侯爷不会让你离开侯府的,你会被抓回来。” 顾承林一噎,很快又说道:“他、他抓不住我!我们去凌家躲起来!外祖母一定会给我做主的!” 她会给你做主,但她不会给我做主啊。 我的价值,在你们长大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榨干了。 凌姨娘含泪看着他,哽咽道:“让姨娘再抱抱你。” 顾承林点点头,双手圈住凌姨娘的腰身,将头埋进她怀里。 忽然间,他胸口一痛。 一切发生得太快,一旁的顾承风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凌姨娘的匕首便已经插进了顾承林的心口! 顾承林低头看着心口的匕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姨、娘——” 190 打脸(一更) 凌姨娘这一刀没有丝毫心慈手软,她是真真打算将顾承林捅死的,她眼底的凶狠与以往的温柔判若两人。 顾承风回过神来,赶忙将她扯开! 顾承林倒在了血泊中,他睁大一双悲伤的眼睛,怔怔地看着跌倒在地上一脸得逞的凌姨娘。 都对不起她! 全都对不起她! 那她就把他们都毁了! 两个老不死的不是最宝贝顾承林这个乖孙吗?那她就杀了他! 还有顾承林,他最爱她了,像爱着自己的母亲一样。 这一刀,让顾承林痛坏了吧? “真以为我很喜欢你吗?不是为了留在侯府,我会愿意看你一眼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凌姨娘疯笑了起来。 屋外狂风大作,将纱帘全都吹了起来,她的笑声如厉鬼的哀嚎一般。 自认为疼爱他们的姨娘,原来不过是拿他们当上位争宠的工具,真讽刺,真打脸啊! 两兄弟都遭受了十分可怕的打击,说是天塌下来也不为过。 顾承风整个脑子都木掉了,他凭着一股本能拍着顾承林惨白的脸:“三弟!三弟!” 顾承林的情况很不好,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的气息急剧微弱下来。 顾承风抱着他夺门而出:“府医!快叫府医!” 府医真是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一天,先是凌姨娘莫名其妙有了身孕,再是三公子被人一刀扎了心窝子,他感觉自己是不是老了,都快适应不来侯府的日子了。 府医忙给顾承林查探伤势。 按理说,这刀是要拔下来,再给顾承林止血缝合伤口。 只是这刀扎得太不是位置了,几乎是扎在了他的心上,拔出来,血会止不住。 可不拔的话,顾承林其实也挺不了多久。 换句话说,顾承林没救了。 府医沉痛道:“请恕老夫人无能为力。” “出了什么事?”顾侯爷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 方才俩兄弟去找凌姨娘,他虽气得半死,却也没料到真会出事。 看着顾承林浑身是血、心口还扎着一把刀的样子,他心如刀割! 四个儿子里,他最偏疼顾琰没错,但也绝不是不疼另外三个。 “黄忠!快去请御医!” 他咆哮! 黄忠马不停蹄地去了。 黄忠前脚刚走,顾长卿后脚便进府了。 他是去了一趟军营没错,可总有些心绪不宁,于是他又回来了。 他是战士,他杀过人,也受过伤,看到顾承林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顾承林没救了。 就连军营资历最深的老医官都治不了这种程度的伤势。 顾承林起先只是伤口渗血,很快他身子一抖一抖的,嘴里也开始吐血。 顾承风自责死了! 都怪他,是他没看好三弟! 要是他对凌姨娘能有哪怕半分警惕,像对姚氏的那样,他也不至于反应不过来。 顾承风握住顾承林的手,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顾长卿捏紧了拳头,眼底闪过无尽的冷芒。 那一瞬,没人知道他心里想了什么,却只见他忽然大步流星地走上前,双手绕过顾承林的后膝与后背,将他小心翼翼地抱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顾侯爷问。 “带他去找大夫!”顾长卿正色道。 顾侯爷怒道:“去找什么大夫?黄忠已经去请御医了!他伤得这么重,你不要随意搬动他!” 他好歹是习武之人,这点常识还是有的,伤重之人最忌随意搬动,容易撕扯患处与伤口。 顾长卿却道:“御医救不了他。” 顾侯爷火大:“御医救不了,外头的大夫就救得了了?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哪个大夫还开着门儿等你去治病呢!” 顾承风也看向了顾长卿:“大哥……” 顾长卿没再解释什么,如果那个人都救不了,那么所有的御医来了也没用。 他不清楚那个人的医术到底有多高,可他知道昭国御医的医术天花板在哪儿,这种伤,他们治不了。 顾长卿是最重规矩的人,不论他与顾侯爷感情如何,从未在明面上忤逆过这个父亲。 这是头一次,他如此坚决地与顾侯爷唱反调。 “逆子!你给我回来!”顾侯爷上前去抓他,却被顾长卿的暗卫挡住了。 顾长卿的暗卫是老侯爷给的,只听命于顾长卿一人。 顾侯爷气得跳脚,在心里把自家亲爹怨了百八十遍,我还是不是你亲生的了?! 顾长卿用披风裹住顾承林,抱着顾承林出了府。 寒风瑟瑟。 他小心地护着怀中的弟弟。 他能感觉到顾承林的气息一点一点低下去。 这不仅仅是伤势的问题,顾承林自己似乎也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你不能死,我答应了娘会照顾你们两个……” 他强迫自己冷静,事实上却因为太担忧顾承林的缘故,没注意到不远处紧跟着一道熟悉的气息。 顾承风看着自家哥哥来到碧水胡同,他心下一惊。 顾娇睡到半夜,突然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她起先去开门。 她是不怕半夜有人上门打劫的,因为可以反打劫回去,还不担心对方报官。 她开了门,看到的竟然是顾长卿。 顾长卿的怀中抱着一个鲜血淋漓的少年。 顾娇揍过顾承林,当然认识他。 这小子被人捅了她一点都不意外。 顾长卿的神色很复杂,他明白顾承林与姐弟俩的龃龉,也明白顾娇很大程度上不大愿意见到顾承林。 可他别无选择了。 他看向顾娇,张了张嘴,艰涩地说:“求你,救救他。” 不远处的屋顶上,顾承风心如针扎。 这还是那个傲然于世的大哥吗?是军营里从不向人低头的冷面阎罗吗? 他居然低声下气地求一个小丫头! 她会怎么做? 会拒绝大哥吗? 顾娇两扇门都打开:“进来。” 顾长卿抱着顾承林进了院子。 萧六郎也醒了,他衣衫单薄地走出来,看了眼顾长卿以及被他抱在怀中的顾承林。 顾长卿来这边照顾过出痘疹的顾琰,是以萧六郎认识他,不过萧六郎并未见过顾承林。 顾承林受了伤,吧嗒吧嗒地滴着血。 萧六郎没多问,对顾娇道:“去我那边吧,我把小净空抱去你房里。” 顾娇应下:“好。” 萧六郎回屋,把呼呼大睡的小净空抱去了顾娇的东屋。 顾长卿把顾承林抱进西屋。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出一种顾长卿从未见过的淡蓝色的纸铺在床铺上:“好了,把人放上去。” 顾长卿将顾承林轻轻放下,看向顾娇问:“他还有救吗?” 顾娇拿出消毒液,给双手消了毒:“不好说,把灯点上。” 顾长卿忙去点桌上的油灯。 萧六郎把家里其余的油灯也找了过来,一一点上。 顾娇对萧六郎:“你先去睡吧。”又对顾长卿道,“去烧点热水。” “好!”顾长卿一口应下。 二人出去了。 顾娇戴上手套,开始检查顾承林的伤势。 她用剪刀将顾承林的上衣剪开,府里的大夫给他用了点止血散,疗效甚微,不断有鲜血渗出来。但幸好府医没冲动拔刀,这种情况,一旦拔出来一定会当场失血过多而死。 没有X光,顾娇只能根据匕首的长度与角度判定插进去的位置。 也不知该不该说顾承林命大,刀刃距离他的心脏只有不到半寸的距离。 顾娇给他挂上点滴,先推了一支肾上腺素,随后拿了试纸出去,对顾长卿与根本没有听话好好回屋睡觉的萧六郎道:“他需要输血,我采集一下你们的血型。” 二人听不懂什么是血型。 不过输血治疗在军营也是有过的,多是用内力将血液推进对方的身体,但这种疗法死亡率很高。 顾娇采集了四人的手指血。 结果都不匹配。 老太太与顾琰等人就不作考虑了,都不符合献血的条件。 顾长卿问道:“我们是亲兄弟,我的血也不能用吗?” 顾娇道:“这个很复杂,就算我和顾琰是龙凤胎,我们俩的血型也未必匹配。” 顾长卿一头雾水。 滴血认亲,能融即为血亲,难道这不是血能匹配的意思吗?在军营失血过多的患者,用至亲的血为其疗伤,其伤亡率远比外人要低。 这是因为至亲受遗传因素的影响,出现同血型的概率会高一些,但也不是绝对的。 “啊,刘全!”顾娇想到了老祭酒的管事,他正值壮年,可以献血。 顾长卿打算去隔壁找刘全,刚拉开大门就看顾承风一脸冰冷地站在门口。 顾长卿微微一愕:“你怎么来了?” 顾承风目光阴冷:“这话应当我问大哥才是,大哥怎么来了?大哥不是说要带着三弟去找大夫吗?难道就是这里?这里有什么大夫?一个妙手堂的小药童吗?” 顾长卿隐约感觉这个弟弟与平日里不大一样了,气场有些危险,可他这会儿满脑子都是顾承林的伤势,一时间倒没多想。 他道:“我没时间和你解释,你给我让开!” 顾承风道:“我不让!大哥你早就背叛我们了!” 顾长卿深吸一口气:“姚氏是无辜的,娘的死与姚氏无关。” 顾承风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所以大哥就接纳他们了?就算娘不是姚氏害死的,可三弟当初是被那丫头打成重伤的!你丫头究竟多恨三弟,大哥不清楚吗?我看大哥是被那丫头迷得晕头转向了,只记得自己有个妹妹,不记得自己还有两个弟弟了!” 顾长卿冷声道:“你给我闭嘴!” “你说过,你只有两个弟弟,没有第三个弟弟,也没有妹妹的,这话你都忘了。”顾承风双目如炬,“好,那我问你,她可有说一定能治愈三弟?没有是不是?那若是她故意把三弟治死了,大不了就推脱三弟伤势过重,本就回天乏术!” 顾长卿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她没你说的那么不堪!三弟危在旦夕,你再不让开,别怪我不客气!” 顾承风豁出去了:“好!那大哥就试试看!大哥你不护着三弟,我来护着三弟!我今天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 话音未落,一道小身影蓦地接近他的后方,举起针管扎了下去! “你——”顾承风扭头,身子一歪,晕倒了。 顾长卿接住了他。 顾娇收好针管,采了点顾承风的血。 顾长卿一脸震惊:“你不是在屋里吗?怎么会……” 顾娇摊手:“哦,我走后门。” 从后门去了老祭酒家,又从老祭酒家出来,将顾承风偷袭了一个正着。 顾长卿看着不省人事的顾承风:“他……” “没事,一点镇定剂而已。”顾娇说着,看了看手中的试纸,“唔,不用找刘全了。” 顾承风的血型与顾承林的匹配。 顾长卿把人抱了进去。 萧六郎拿了一套干爽衣裳过来,顾承林的衣裳已被血水浸透,不能再穿了。 顾长卿走得急,倒是没考虑这么周全,他认真地看了萧六郎一眼,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陌生与警惕:“多谢。” 顾娇道:“你们都出去吧。” 手术过程过于血腥暴力,她不想给病患家属以及自己家属留下任何心理上的阴影。 二人去了堂屋。 顾娇给顾承风抽血时顾承风便悠悠转醒了,只是因为镇定剂的作用无法动弹。 他看着自己与顾承林的手臂上被扎了奇奇怪怪的东西,好似他的血液流进了弟弟的身体。 这家伙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顾娇就不在意啦。 顾娇举起手术刀,淡淡地说道:“我要开始手术了。” 顾承风嗤了一声。 下一秒,顾娇唰的把刀拔了出来,血溅三尺! 顾承风:“……!!” ------题外话------ 昨天那么激动人心的章节,忘记求票了,今天还有吗?求月票~ 191 了结(二更) 刀口又深又宽,且匕首本身并不干净,顾娇要把伤口清洗干净,皮肉都给翻开了。 那场面真是终身难忘! 因为伤口过于靠近心脏,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顾承风总感觉好似看见弟弟那颗一跳一跳的脏器了。 顾承风手脚都凉了! 之后顾娇开始一针一针地缝合。 顾承风无力地躺在藤椅上,像只待宰的羔羊,他想闭上眼,又觉得这样很怂! 他看见皮肉被针线撕扯起来,他听见了黏糊又糯叽的声音,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再看顾娇一脸的从容淡定,不知道的,还当她是在缝衣裳呢! 等顾娇缝完最后一针时,顾承风妥妥地晕过去了。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大概都只能吃素了。 顾娇走出屋子。 天已经蒙蒙亮了,萧六郎去给一家人做早饭,顾长卿则一直在堂屋里徘徊着,见到顾娇,他神色一紧:“如何了?” “还给你。”顾娇把那把从顾承林身上取下来的匕首用布抱着递给了顾长卿。 顾长卿可不想要这把匕首,不过到底是凌姨娘伤害顾承林的凶器,他还是收下了。 顾娇道:“暂时是捡回一条命了,但还没度过危险期,接下来的三天能不出现任何感染症状或不良反应,并且能醒过来才是真的没事了。” 所以接下来的三天是最关键的时期,顾长卿会意,对顾娇道:“那他……” 既然这么危险,自然不能送回府了,府医的医术不够,御医的也不大够,主要是顾娇用的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顾长卿从没见过。 只怕御医也整不明白。 顾娇想了想,道:“送去医馆吧,我白天在那边,晚上我让宋大夫值夜。” 宋大夫是县城回春堂老大夫的徒儿,人品信得过,顾娇教了他一点医术,他知道怎么使用她的药物。 顾长卿:“好,都听你的。” 顾娇去隔壁老祭酒家借了马车来。 顾长卿小心翼翼地把顾承林抱上马车。 顾承风醒了,有些虚弱地上了马车。 顾娇还得收拾屋子、处理医疗耗材,便对顾长卿道:“你先过去,我一会儿就来。” 顾长卿点头:“好。” 从碧水胡同到玄武大街的医馆并不远,但为了不让马车上的病人太过颠簸,刘全让马车走得平稳而缓慢。 车内,顾承林由于药效的关系仍处于昏睡之中。 顾承风的镇定剂药效倒是所剩无几了,不过他只要一想到顾娇给顾承林动手术的画面,便感觉自己的胳膊腿儿都软的,头皮也一阵发麻。 他不是没见过大夫给人治伤,可那丫头和别的大夫不一样。 具体哪儿不一样顾承风一时半会儿说不上来。 顾承风的目光落在了顾承林的脸上:“大哥,三弟情况怎么样?” 顾长卿道:“还没度过危险期。” 顾承林呵了一声:“我就知道!她怎么会认真救治三弟?三天危险期,任何意外都有可能!” 顾长卿的眸光冷了下来:“这已经是努力救治的结果,如果她没拼尽全力,你现在看到的将是一具尸体!” 顾承风被怼得哑口无言。 顾长卿严厉道:“我以后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顾承风不甘不愿地撇过脸。 马车又走了一会儿,车内气氛无比凝重。 顾承风再次开了口:“大哥难道没怀疑过她的身份吗?一个乡下的野丫头,怎么会有如此本事?大哥不觉得她很可疑吗?” 顾长卿目光凛凛地看着顾承风:“她救了三弟,也救过我。” 顾承风怔住。 顾长卿将顾承林送进医馆的厢房后,让顾承风照顾着,他自己则回了一趟侯府。 顾侯爷快急死了。 他被顾长卿的暗卫堵在府里,一步也出不去。 天都亮了,他不知顾承林到底怎么了。 那个臭小子翅膀硬了,竟敢忤逆他老子了! 就在顾侯爷差点气晕之际,顾长卿回来了。 顾侯爷气不打一处来,上去指着他鼻子一顿痛骂:“逆子!不孝的东西!你把你你弟弟弄哪儿去了?” 顾长卿道:“他在医馆,暂时保住了一条命。” “保、保住了?”顾侯爷难以置信,半夜御医来过,在听府医描述了伤口的位置后基本断定顾承林没活路了,别说出去找京城的大夫,便是将陈国的神医叫来,也回天乏术。 “你没没没、没骗我吧?”顾侯爷激动得结巴了,“你弟弟在哪个医馆?” “妙手堂。”顾长卿说。 妙手堂?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 不管了! 顾侯爷拂袖:“黄忠!备马!去妙手堂!” 顾长卿叫住他:“父亲,凌姨娘可还在府上?” “你还管那个女人做什么?”顾侯爷一提那个女人就来气! 干了那么多恶毒的事情,死一百次也不为过! 到底是凌家人,他原是打算先给凌家通个气再处置她,不料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就是把顾承林给伤了。 她这是知道自己没活路了,所以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这些年她一直在努力压抑自己的怨愤与不满,压抑得太好乃至于无人发现,直至最后一刻才彻底爆发出来。 这种人简直太可怕了! 顾侯爷道:“一会儿你祖母醒了,自会有人向她禀报昨夜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老夫人可以不在乎凌姨娘是否欺负过姚氏母子,也可以不追究她挑拨姚氏与继子之间的关系,可顾承林是老夫人的命根子,凌姨娘一刀捅下去,几乎是断送了活命的余地。 老夫人不会放过她。 顾长卿去了一趟凌姨娘的院子。 凌姨娘疯笑了半个晚上,这会儿总算消停了。她坐在床上,抱着一个枕头,仿佛抱着一个孩子一般,一边轻拍,一边哼唱。 她屋子里一片狼藉。 地上还有属于顾承林的血迹。 顾长卿神色冰冷地跨过门槛。 他背着光,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一直蔓延到凌姨娘的身上。 凌姨娘怔怔地抬起头来,她披头散发,衣衫凌乱,眼神呆滞,却很快又展露出一抹欣喜的笑来:“啊,是哥哥来啦!” 顾长卿冷冷地走进屋,在她面前三步之距的地方停住。 凌姨娘笑着对怀中的“宝宝”说:“大哥来了,快叫大哥!” 顾长卿道:“别装了,我有话问你。” 凌姨娘脸上的疯笑一僵。 她的唇角一点一点放下来,呆滞的眼神逐渐凝聚出一丝阴狠,她将怀里的“宝宝”毫不留情地扔在地上,看向顾长卿:“哦,世子要问我什么?” 顾长卿的神色没有丝毫波澜:“我娘是不是你害死的?” 凌姨娘先是愣了一会儿,随即捂住脸,哈哈哈哈地疯笑了起来。 她笑得整个人都在颤抖,笑得都流下了眼泪。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 整座院子都飘荡着她疯魔的笑声,大白天的听起来也无端令人毛骨悚然。 院子里的丫鬟吓得抱在了一起。 顾长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倒也没打断她。 她自己笑够了,才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看着指尖的泪说:“我想杀姐姐,姐姐还有机会活那么久么?” 顾长卿淡道:“不是你,又是谁?” 凌姨娘笑了笑,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你娘是不是病死的?” “她是吗?”顾长卿问。 凌姨娘轻轻一笑,举眸望进顾长卿的眼睛:“不,她不是,她是让人害死的。至于是谁,你自己猜。” 顾长卿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在辨别她话里的真假。 “你怀疑我在撒谎?”凌姨娘冷笑着呵呵了一声,“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别的罪都认了,何苦只这一条不认?” 顾长卿正色道:“我娘病情恶化的前一晚,只见过你和外祖母,你是在暗示我,外祖母才是凶手吗?” “哈哈哈……”凌姨娘又笑得浑身发抖,“你要这么想……那也可以……” 顾长卿蹙眉。 凌姨娘什么意思? 她是在说凶手不是她,也不是外祖母? 可为何在外祖母与她来过之后,他娘的病情才恶化? “啦啦啦……”凌姨娘拾起了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枕头,重新抱进怀里,“想知道是谁害死你娘的吗?你过来,我告诉你。” 顾长卿冷冷地看着她。 “怎么?你怕我?”凌姨娘一脸委屈,“你又不是顾承林那个傻子,我哪儿能伤得了你呢?你靠近些,我告诉你。” 顾长卿依旧不为所动。 “唉,罢了。念在你最后来送我一程的份儿上,我告诉你,你娘是被谁害死的,那个人就是——”凌姨娘冷笑着说了一个名字。 顾长卿身躯一震:“你胡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凌姨娘又一次疯笑了起来。 顾长卿知道自己再也问不出什么了,或者这个女人真的已经疯了,她根本不清楚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转身出了屋子。 跨过门槛时,他最后望了凌姨娘一眼:“在你嫁进侯府前,让我叫你姨的心,是真的吗?” 凌姨娘身子一僵。 “我要吃那个。” “树上的红果果?” “嗯!”小长卿点头。 “叫声姨姨就给你摘!” 小长卿想了想,奶声奶气道:“姨姨。” “哈哈!”少女将裙摆系在腰上。 “哎呀!小姐!你做什么!姑娘家不能这样的!”丫鬟婆子吓得半死,太不成体统了! “让开!”少女爬上大树,摘了几个红色的海棠给三岁的小长卿。 少女眼神纯净,笑容明媚。 是她最美好的年华,最美丽的模样。 顾长卿走了。 凌姨娘怔怔地坐在床上,抱紧怀里的枕头。 忽然,她将脸埋进枕头里,放声大哭了起来—— …… 却说小净空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娇娇的床上,他懵圈地抓了抓小脑袋。 奇怪。 他不是和坏姐夫睡在自己的小西屋吗? 怎么会来了娇娇屋? 难道是娇娇太想他,所以大半夜的把他抱过来啦? 小净空严肃地点了点头。 没错,一定是这样! 小净空心情大好地掀开被子,开始了元气满满的一天! 他发现他的小衣裳都被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床边的椅子上,他歪着脑袋拿起小衣裳,得意地说道:“娇娇真是太贴心啦!” 说罢,他皱起小眉头,嫌弃地说,“坏姐夫就没这么贴心!” 萧六郎刚进推开房门便听到小家伙吐槽自己,他眸子一眯:“我又怎么了?” 衣裳是我拿过来的好吗? “哼!”小净空撇过小脸,一会儿后才继续穿自己的小衣裳,还不忘摇头晃脑地炫耀,“昨天晚上我是和娇娇一起睡哒!” 萧六郎:呵呵呵,你想多了,娇娇就没睡。 192 一更 小净空穿好衣裳,搂好裤裤,在床铺上蹦了蹦,继续显摆:“是娇娇把我抱过来哒!” 萧六郎:呵。 小净空扬起小下巴:“娇娇还给我把衣裳拿过来,真是太贴心啦!” 萧六郎:呵呵。 小净空下了床,开始四处找顾娇:“娇娇呢?” “她去医馆了。”萧六郎跟出来说。 小净空失望:“哦。” 早上起来看不到娇娇,心情不美丽。 他看了坏姐夫一眼:“我和娇娇睡哒!你没有!” 显摆显摆心情就美丽啦! 萧六郎发誓,小和尚再敢臭屁第三次,他就把真相告诉他! 好在小净空小脑袋一甩,去找别人臭屁去了。 因为顾娇不在,早饭是萧六郎做的。 一家人看着碗里黑乎乎不知是啥的一大坨东西,集体没了食欲。 老太太难得起了个大早,结果……你就给我吃这个?! 小净空的小脸皱成一团,他不是挑食的小孩子,可他也不吃毒药呀! “怎么都不吃?”萧六郎问。 所有人嘴角一抽,给了他一个斜斜的小眼神:为什么不吃你心里没点数吗?你倒是吃一口给我们看看呐! 萧六郎的内心也是拒绝的。 秉承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一家人还是硬着头皮把碗里的不明糊糊吃掉了,人家的手艺都是越做越好,萧六郎是越做越菜。 顾琰被难吃得直翻白眼:我心脏药都得多吃两颗! 经过一顿难以言述的早饭后,一家人撇开萧六郎开了个小会。 小净空狂吐舌头:“以后再也不许坏姐夫进厨房啦!我今天要是上课晕倒,一定是吃他的早饭中毒了!” 顾琰、顾小顺、老太太齐齐点头,一致决定将萧六郎列上厨房的黑名单,这辈子只要不饿死,就不准他再进厨房! 继思念薛凝香后,一家人又开始思念老祭酒,就连看见老祭酒便莫名来气的老太太,都觉得那家伙至少厨艺还是靠谱的。 老祭酒这几日很忙,忙着与陛下捉迷藏。 他不能真让陛下查出碧水胡同,于是搬出那间客栈后又在城郊租了一座小小的别院。 那座别院是通过保人签下的,在衙门有登记,陛下没几日便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这里。 第一日,老祭酒不在。 第二日,老祭酒仍然不在。 第三日,第四日……到第五日,蹲守在附近的两名太监总算等到了老祭酒。 一名太监负责将老祭酒拖住,另一名太监马不停蹄地回宫禀报陛下。 就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午后,陛下见到了阔别三年的老祭酒。 老祭酒看上去比三年前沧桑了不少。 废话,来的路上故意吹了半个时辰的冷风,头发乱糟糟的,嘴也给吹瓢了。 “陛下!”老祭酒走下马车,躬身冲陛下行礼。 他这副样子,陛下哪儿舍得他行礼,赶忙双手将他扶住:“爱卿快快请起!” 老祭酒发挥出自己的殿堂级演技,眼眶发红,泪光闪动:“我已不是朝中大臣,这一声爱卿……言重了!” “外头风大,爱卿需照顾好身子,屋里说话吧!”真相是陛下自己在这里等了一刻钟,冻得他牙齿都打颤了! 二人进了屋。 屋子很简陋,却被刘全收拾得很干净。 陛下本以为进屋后会暖和一些,不料他想多了,屋子里没有炭盆,和外头几乎一个温度。 陛下冻得直哆嗦,越发感觉老祭酒这几年过得不容易。 老祭酒的反应很淡定,仿佛是对这种恶劣的居住环境习以为常,他温和地说道:“陛下许久没喝过我泡的茶了,刘全,烧壶水过来。” “是!”刘全去灶屋烧了一壶水。 老祭酒亲自泡了一壶龙井茶。 陛下喝惯了宫里的好茶,再喝这种旧年陈茶,简直与和馊水没什么两样。 他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声:“爱卿,你的日子为何过得如此清贫?” 就算老祭酒是个清官儿,只拿朝廷俸禄,但也不至于落魄成这样。 寻常官宦之家是要养一个庞大的后宅,可老祭酒妻子早逝,又没个儿子,他的俸禄够他自己过得很富足了。 老祭酒心道,那还不是被你母后给打劫了? 算了,又不是亲生的。 说起当今陛下的身世其实有些可怜,他的生母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偶然得了先帝的宠幸怀上身孕。 在昭国后宫,三品以下的嫔妃是没资格抚养皇嗣的,他出生后便被送到了静妃宫里,由静妃抚育成人。 老祭酒笑了笑,说道:“我倒是觉得这种粗茶淡饭的日子很不错,让人心绪宁静。朝堂浮浮沉沉这么多年,几乎很少有这般宁静的时候。” 他这么一说,陛下倒真生出了一丝感触。 他贵为一国之君,从朝堂到后宫,又何尝不是没过过一天宁静的日子? 适才在寒风中等待老祭酒时,心底的杂念反而是最少的。 眼下坐在屋子里,不必操心朝堂时局,当真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陛下忽然觉得这间屋子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爱卿此番回京,是为了见风老吗?” 风老去世的消息他也听说了,他惋惜不已,可惜这么优秀的人才了。 老祭酒点点头:“是为了风老,也是想见见陛下。” 陛下叹道:“朕重开国子监了,但是没有爱卿的国子监,朕总觉得少了什么。” 老祭酒道:“昭国人才辈出,陛下一定能找到合适的人接管国子监。” 陛下又是一声叹息:“唉,爱卿怕是没听说国子监的事吧。” 老祭酒一脸错愕:“国子监……又出什么事了吗?” 陛下将郑司业的几笔糊涂账说了:“不仅贪污受贿,还以职权之便擅自更改监生的成绩,试问这样的人,朕如何敢把国子监交到他的手里?朕真想把他赶出国子监!” 老祭酒忙道:“陛下请息怒,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郑司业受贿一事是在几年前,他如今既已改过自新,陛下何不给他一次机会?至于说更改监生成绩的事,我相信郑司业不会这么糊涂,许是有什么误会。” 开什么玩笑? 没有郑司业的黑与坏,哪儿来他这朵白莲花的白? 老祭酒又说了几句郑司业的好话,终于让陛下打消了废掉对方的念头。 之后陛下与老祭酒说起了请他重回国子监的事。 “国子监太久没开了,人心涣散,各大势力都在往里头渗透。庄太傅的嫡孙安郡王从陈国回来了,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国子监。”陛下点到为止,深情地望向老祭酒,“朕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望爱卿能回到朕的身边,助朕一同稳固昭国的江山!” 老祭酒没有立刻答应。 陛下的目光落在老祭酒满是复杂的神色上,问道:“爱卿……还在为阿珩的事难过吗?爱卿不想回到国子监,是因为那里是阿珩出事的地方吗?” 老祭酒沉默。 陛下没逼他,起身离开,到门口时忽然回过头来:“阿珩在天之灵,一定也希望能看见祭酒回来吧。” 老祭酒的神色更哀伤了。 陛下叹息一声走了。 确定马车走远,老祭酒一秒变脸:“刘全,鸡腿拿出来!饿死我啦!” -- 顾娇昨晚没睡好,白日里医馆没什么事,她回自己小院歇息。 约莫睡了一个时辰不到,她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顾姑娘!顾姑娘!你出来一下!” 是小三子急切而又小心翼翼的声音。 顾娇也是有起床气的,她不耐地扒拉了一下小耳朵,黑着脸去给小三子开了院门。 小三子被她可怕的气场弄得一怔:“顾、姑娘……” “什么事?”顾娇问。 小三子讪讪道:“上次那个人来了。” “哪个人?”顾娇黑着脸问他。 小三子咽了咽口水,心道你能别这么黑着一张脸吗?我感觉自己随时小命不保…… 小三子壮胆说道:“就是那个柳一笙啊!他又来抓药了!二东家不在,王掌柜不敢给他抓药,正想法子把他打发走呢。” 顾娇想起来了,那个慢性胆囊炎的患者,长得挺眉清目秀的,令人过目难忘。 顾娇嗯了一声:“知道了,你把他带去我的诊室。” 小三子嘻嘻一笑:“好嘞!” 倒是个热心的。 顾娇口渴,回屋喝了几口水才去诊室。 第一次顾娇叫他进诊室时被他拒绝了,这一次答应得倒是爽快。 他依旧穿着上次的那身衣裳,只是中衣袖子的补丁多了一个。 他的面色不再蜡黄,红润了一些,看上去比先前更俊美清隽了。 看到顾娇走进来,他起身打了招呼:“顾姑娘。” “坐吧。”顾娇在他对面坐下。 他也坐下了。 顾娇观察他的气色:“感觉怎么样?” 柳一笙摸上自己的右上腹道:“感觉好多了,这里没那么疼了。” 刚把药拿回去的第一天,他是没抱太大希望的,这听起来很矛盾,他明知全京城没有大夫会拿对症的药给他治病,可他又总是期望着能有奇迹。 或许是失望太多次,所以每次熬药前他都告诉自己,这次的药也不会有效的,仿佛这样就不会失望了。 服药的当天夜里感觉尚不大明显,第二天晚饭时他的胃口便好了一些,第三个夜里他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安心地睡了一个好觉。 之后他一天天好转起来,时至今日,他只是偶尔会感觉到一丝隐痛了。 他的疗效在顾娇的意料之中,顾娇指了指桌上的脉枕:“手放上来。” 柳一笙仍是不大习惯女大夫为他诊脉,犹豫了一下才慢吞吞地把手放上去。 顾娇冰凉的指尖搭上他的脉搏。 非礼勿视,柳一笙垂下了眸子。 他脉象还算平稳,除了跳得有些快。 顾娇收回手,又用手指撑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这个动作,令她的身子一下子朝他倾了过来。 少女的气息无孔不入,如雨后芳草,干净而清新。 柳一笙的睫羽颤了颤。 顾娇放开他,满意地嗯了一声:“不错,药接着吃,我再给你加一味护肝的药。” 柳一笙张了张嘴。 顾娇及时道:“不加钱。” “哦。”柳一笙松了口气。 上次的药是一百文,他今天只带了一百文。 顾娇开了方子,她写方子用的是炭笔,字迹还算可以,就是那握笔的姿势挺让柳一笙好奇。 还有人这么拿笔的吗? “这次是七天的。”顾娇说。 柳一笙道:“可我只带了五副药的钱。” 顾娇头也没抬道:“那就先欠着,下次再给。” 柳一笙忽然冷笑:“你不怕我有方子就不来了吗?” 顾娇哦了一声:“除了妙手堂,京城还有哪里敢给你抓对的药吗?” 柳一笙又笑了一声,这次是自嘲。他看向顾娇:“不过姑娘,你当真不怕惹祸上身吗?” 顾娇把写好的方子递给他:“这是我的事,你是患者,不必操心。” 柳一笙接过方子,不算太漂亮的字迹,却苍劲有力。 他捏紧方子,冷漠地说道:“如果你真因为给我治病而惹上麻烦,我会袖手旁观的。” 顾娇:“好。” 柳一笙对这个回答很意外。 他朝顾娇看了过来。 虽不是初见了,可真真正正打量她还是现在,她的脸看上去只有十四五岁,眉宇间有着与她的年龄并不符合的沉稳气质。 她的左脸上有一块惹眼的红色胎记,寻常女子若长成这样,只怕早窝在家里了不敢出门了,她却半分怯弱都无。 她的身上……有一股十分独特的气场。 “还有什么问题吗?”顾娇看向他。 柳一笙移开目光,道:“没了,只是希望你别后悔。如果你是觉得我是柳家人,想在我身上下注,那么我奉劝你早点死心。柳家永远都不能再东山再起了,所以不要雪中送炭,没结果的。” 顾娇:“哦。” 该说的他都说了,她不信他也没办法了。 柳一笙转身离开。 即将跨过门槛的一霎,顾娇云淡风轻道:“要打个赌吗?” ------题外话------ QD的书友圈有书评活动,留言送粉丝称号,大家可以踊跃参加。 193 赌约(二更) 柳一笙:“赌什么?” 顾娇:“赌有朝一日,我会叫你一声柳相。” “柳相?我这种人吗?”柳一笙自己都笑了,他像狗一样活着,任人践踏,不死都是万幸了。 他笑容一收,“还有,昭国没有丞相。” 顾娇托腮看着他。 不信就算了。 柳一笙抓完药离开没多久,姚氏也来了医馆。 昨儿顾老夫人为了更好地审问顾侯爷,把她支走了,她是早上去给顾老夫人请安才听说了顾承林的事。 凌姨娘平日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小儿子”,谁能料到她会在顾承林的心口捅上一刀子。 顾老夫人听到消息,直接晕过去了。 姚氏自然也感觉十分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 凌姨娘心里从来没真正拿顾长卿三兄弟当亲儿子看待,否则去那次不会利用顾承林来对付她,只是凌姨娘竟然疯狂到如此地步,却是让姚氏感到唏嘘的。 “听说她过门前被凌老夫人灌了一碗绝子药,过门当晚又被顾老夫人喂了一碗绝子药,她这心里恨呢!”来的马车上,房嬷嬷将打听来的消息说给姚氏听。 姚氏也不知这消息是真是假,不过凌姨娘进府多年确实一直未有过身孕。 姚氏来医馆不是看顾承林的,是来看顾娇的。 听说顾承林是半夜出的事,顾长卿把人抱出去找大夫,天亮了才回来。 妙手堂是顾娇所在的医馆,想也知道昨晚辛苦抢救顾承林的大夫是谁。 姚氏给顾娇煲了鸡汤。 上头那层油脂已经被她去掉了,汤汁浓而不腻,咸鲜香滑。 顾娇在自己小院的厢房里喝了几口,味道不错。 “夫人也喝。”她对姚氏说。 “我喝过了。”姚氏把自己面前顾娇盛给她的那一碗也放到顾娇面前,宠溺地说道,“你喝吧。” 顾娇忙活了半晚上,早上困得不行,倒头就睡,之后又给柳一笙治病,现在才想起来自己一直没怎么吃东西。 肚子怪饿的。 姚氏见她吃得香,又欣慰又心疼。 姚氏没问顾娇为何救治顾承林,姚氏相信女儿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考量,也有自己无可撼动的立场,她不会劝女儿对顾承林怎么样,但也不会阻止女儿的任何决定。 何况,她也确实欠了顾长卿。 女儿不论是为了她,还是医者本心,这件事本身都没有任何错。 顾娇把鸡汤全喝完了,鸡肉也吃了,小肚子吃得饱饱。 姚氏怕她腻,又给她剥了一个柚子。 柚子酸甜适中,解腻再合适不过。 顾娇吃得很舒坦。 姚氏看着她眉间的倦意,心疼地说道:“去睡会儿吧。” 顾娇打了个小呵欠,真是吃饱了就想睡啊。 不过暂时她还不能睡,她得去看看顾承林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承林被安置在后罩房的一间厢房中,就在抢救室隔壁,距离顾娇的小院也算近。 顾承林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顾侯爷去工部了,顾长卿回屋找凌姨娘问话以及给顾承林收拾换洗衣裳去了,顾承风留在这边照顾他。 但这会儿顾承风也没在,问了宋大夫才知顾承林适才醒过,顾承风去给他买吃的了。 “体温怎么样?”顾娇问。 宋大夫道:“刚量过,正常。” 在顾娇的悉心教导下,宋大夫已经会娴熟地使用体温计、血压计以及听诊器了。 顾娇点点头,又道:“他什么时候醒的?醒了多久?意识如何?” 宋大夫仔细回忆道:“两刻钟前醒的,醒来也不说话,问他也不答,呆呆愣愣的,像是傻掉了似的。顾二公子说给他买吃的,可人一走,他便又闭上眼睡了。” 手术本身是没有问题的,献血者是近亲,受血者有一定的排斥几率。但顾娇使用了一次性滤白器,容易引起排斥反应的白细胞已被成功过滤掉,所以也不是输血的问题。 那么顾承林的异样应该多半是来自心理上的打击。 凌姨娘这刀子,捅的不仅仅是他的心口,还有他的灵魂、他的信仰。 所有信仰仿佛一夜之间坍塌了,他连这个世界是真是假都开始不确定了。 “对了,顾姑娘。”宋大夫习惯了这个称呼,并未改口,顾娇也更喜欢这个称呼,“方才王掌柜来过,他让我问问你,诊金……” 现在他们已经知道顾承风是顾娇同父异母的哥哥了,算起来是自己人,所以—— 顾娇毫不客气道:“该怎么就怎么收,手术费十两,药费十两,检查费十两,另外,他这个属于重症监护,一天三两!” 宋大夫捏了把冷汗,这、这么贵的吗? 不多时,顾承风便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他拎着一个大大的食盒:“三弟,我买了你最爱吃的香酥鸭与红豆糕!” 宋大夫为难地看了看病床上的顾承林,又看向一旁的顾娇:“伤成这样,不能吃这么油腻的东西吧?” 顾娇却没阻止。 很快,宋大夫就明白为何顾娇不出言阻止了。 顾承林压根儿什么也不吃,甚至水都不喝。 他醒后,只睁大眼,呆呆地望着房梁,叫他没反应,勺子喂到嘴边也没反应。 好不容易掰开他的嘴喂进去,又全都从他嘴角流了出来。 顾承风焦急地回头望向顾娇与宋大夫:“你们想想办法!” 顾娇淡淡地看向他:“这种事我可没办法。” 顾承风咬牙,虽心有不甘,却也明白顾娇所言不假,顾承林是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就算把他的伤治好了,他的心却死了。 这样的打击比凌姨娘的背叛更让人始料不及,顾承林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成天跋扈嚣张、没心没肺的弟弟有朝一日会变成这副模样。 松鹤院的人也到了,是顾老夫人的心腹嬷嬷与两个伶俐的小丫鬟。 心腹嬷嬷姓桂,见自家公子成了这样,一阵老泪纵横:“杀千刀的!白瞎老夫人疼她一场,瞧她干的这叫人事儿吗?” 顾承风没说话。 他已经说不出来了。 桂嬷嬷对顾承风道:“二公子也一宿没合眼了,回府去吧,这儿有奴婢看着,奴婢会照顾好三公子的。” 顾承风隐忍道:“我不走,我要等三弟醒过来。” 彻底醒过来,不是仿佛被人抽空灵魂的那种。 桂嬷嬷劝不过他,对他道:“那二公子吃点东西吧。” 顾承风没胃口,但还是点了点头。 桂嬷嬷将食盒打开,里头装的是两碗小米粥、一碗猪血豆腐汤、一盘萝卜炖鲫鱼、一笼蒸排骨、几样清炒的小菜。 顾承风在看到碗里的猪血与排骨时,脑海里突然就有画面了,顾承林血溅三尺、皮肉被翻开,清洗又缝合,一个个细节挥之不去! “拿走!” 他吃不了! 桂嬷嬷一头雾水:“怎么了二公子?这些菜做的不好吗?都是大补的,三公子失血过多,奴婢特地让人买的新鲜猪血,现杀现放,买回来还是热乎的——” 她不说还好,一说顾承风更受不住了。 最后他只硬着头皮喝了一碗小米粥便再也吃不下去了。 另一边,顾瑾瑜也听说了顾承林受伤的事,女学就在隔壁,放学后她直接来了医馆。 顾承风在后院透气,甫一见到她,眉心一蹙:“你来做什么?” 顾瑾瑜轻声道:“我听说三哥受伤了,我来看看他,三哥情况怎么样?脱离危险了吗?” 顾承风对顾瑾瑜属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不算喜欢她,但也不厌恶她。今日不巧,他心情很糟糕,顾瑾瑜算是撞在了他的枪头上。 “干你什么事?”他没好气地说。 顾瑾瑜噎了噎。 二哥平日里不这么凶的。 顾瑾瑜语气温和道:“二哥,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三哥而已。” 顾承风讥讽道:“担心他?我看你是在心里偷着乐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母子四个,个个都盼着他去死!” 顾瑾瑜委屈:“我没有!” 顾承风懒得理她,转身进了屋,将房门合上,不许她进来半步。 顾瑾瑜躺枪躺得冤枉,姚氏与顾娇、顾琰确实不待见顾承林,可她是真心希望顾承林能好起来的呀! 顾瑾瑜咬唇,闷闷不乐地打算离开,却无意中瞥见顾长卿抱着一筐草药从库房走了出来。 大哥? 她正要上前打个招呼,又看到顾娇也从库房里出来,手里抱着另一筐草药。 “你放着,我来搬就好。”顾长卿将草药放到架子上后,转头去拿顾娇怀里的筐子,“还有几筐?” “五筐。”顾娇说。 顾长卿转头去库房将五筐药材全都搬了出来,之后二人一块儿晒起了药材。 顾长卿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或许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眉宇间没了往日的凌厉,与顾娇的相处看起来甚至有一丝兄妹间的亲密。 顾娇从架子下穿过去时,顾长卿还会将手放在架子下,防止顾娇撞到头顶。 顾瑾瑜的心里突然打翻了五味瓶。 为什么她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大哥连一句话都不肯与她多说? 而这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不过因为这间医馆的药童,就得了大哥如此青睐吗? 三哥又不是她治的! 她只是个药童啊! 顾瑾瑜拽紧了帕子,正要离开之际,看见姚氏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顾瑾瑜微微一愕,娘也在这里吗? 她看了不远处的顾娇与顾长卿一眼,心底忽然涌上一阵快意,娘最讨厌他们与大哥、二哥、三哥来往,让娘发现了,看她怎么办! “娇娇,又在晒药材了吗?”姚氏走过去,“你去歇息,我来弄。” “快好了。”顾娇说。 顾长卿与姚氏彼此看了一眼,顾长卿微微欠身,姚氏颔了颔首。 没有多余的话,很客气也很疏离。 这不是顾瑾瑜想象中的反应,娘难道不应该把顾娇拉走,训斥顾娇一顿,让她不要与三个哥哥扯上关系吗? 为什么她不可以和大哥说话,顾娇却可以? 姚氏没待一会儿便进去了。 顾长卿对顾娇道:“你等我一下。” 他去了马棚,从挂在马鞍上的包袱里取出一个小匣子,拿过来递给顾娇:“给。” “这是什么?”顾娇问。 “你打开看看。”顾长卿说。 顾娇哦了一声,打开小匣子,发现里头是四个小人儿,一个小玉人、一个小金人、一个小木人、一个小……铁人。 不用猜也知道,小玉人是送给顾琰的,小金人是送给小净空的,小木人是送给顾小顺的,可为毛到自己这里就成了小铁人? 顾娇:“……” 这是梁国的工艺品,市面上买不到。 不是因为顾娇医治了顾承林才想要送给她,早在上次打叶子牌赢得手软之后,顾长卿便把这套工艺品找了出来,打算下次带到碧水胡同去。 顾长卿解释道:“匣子下面还有一副叶子牌。” 顾娇:所以你其实只是为了打牌? 194 顾瑾瑜看着大哥居然给顾娇送了东西,心底越发不是滋味。 她给大哥送了那么多次礼物,换来的也不过是他的一句多谢而已,别以为她不知道,她每年生辰礼的礼物都是凌姨娘准备的,大哥根本连“自己”送了什么都不清楚。 从她的角度虽看不见盒子里的东西,可大哥亲自挑选的难道还能差了? 顾瑾瑜倒不是稀罕盒子里的物件儿,她稀罕的是大哥的心意。 一个乡下长大的丫头,要容貌没容貌,要才学没才学,还动不动上手打人,大哥究竟是看上她哪一点? 顾瑾瑜没去与姚氏见面,她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了侯府。 另一边,工部与兵部的纷争今日总算是落下了帷幕,兵部完胜,工部尚书被陛下骂得狗血淋头。 工部尚书心里窝了火,回到衙门后将顾侯爷叫了过来,质问他当初是如何办事儿的:“兵部说来找了你许多次,你都以不信为由搪塞过去了?” 顾侯爷辩驳道:“没有许多次,他起先又不说明白,只让我一个月内赶制出那么一大批兵器来,那会儿快年关了,工部的事儿多着呢,着实赶制不了!” 前朝的兵器制造并不在工部辖区内,本朝开朝后对六部的职责重新进行了划分,其中改动最大的是工部。 工部的屁事儿一下子多了许多,然而俸禄不见长,地位更不见长,堪称六部之中的老黄牛。 赵尚书当然明白顾侯爷没有撒谎,工部掌管着整个昭国的屯田、水利、土木、交通、官办工业(包括但不限于兵器制造)等各大部门。 一到年关,那真是忙得一个人要掰成三、四人转。 可他气的是什么呀? 是顾侯爷查也不查,便一口咬定民间不可能有比朝廷更厉害的鼓风技术,结果民间偏偏就是有,还被兵部给带回来了! 如今他们整个工部都要上兵部去学习鼓风技术!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 他老脸还有地方搁吗? 从朝廷回来的路上,他快被同僚们笑死了! “我都不知该说你傻,还是你夜郎自大!” 赵尚书七窍生烟! 顾侯爷撇了撇嘴儿,道:“那若是换了大人你在场,你会信吗?” 赵尚书噎住。 顾侯爷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看吧,谁敢信?” “我我我……我怎么就不会信了?”马后炮谁不会?赵尚书一本正经道,“你那会儿是没和我说,说了我早派人去县城把人请来了!” 顾侯爷两眼望天:你编,你接着编。 赵尚书:“……” 老侯爷英武一世,怎的生了这么个憨儿子? 不过话说回来,他是真不敢信的。 兵部尚书刚与他说起民间的鼓风技术时,他还嗤之以鼻。兵部尚书那老头子也是坏得很,明明活塞风箱已经在路上了,他就是不告诉他。 害他以为那玩意儿是兵部吹出来的,不惜与他反唇相讥,发下不少狠话,如今句句都打在了自己脸上。 赵尚书问道:“听说是个十四五岁的丫头发明的,你那会儿不是在县城吗?可听说过这么一个丫头?” 县城的丫头多得去了,他家里就有一个呢! 想起每每都把自己揍得鼻青脸肿的顾娇,顾侯爷一阵牙痒痒,觉得那丫头根本就是来克他的! “怎么了?你认识?”赵尚书看着顾侯爷突然变得凝重的神色,问道。 顾侯爷叹道:“总不能大街上随便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就是那个人吧。” 赵尚书点点头:“这倒也是,不过听铁铺的人说,她是个小农女。咱们工部这回吃了大亏,若是能找到她,势必能挽回在陛下跟前的颜面。” 县城的小农女? 不会真是那丫头吧? 很快顾侯爷便果断摇头。 那丫头大字不识一个,说她会喂猪种地还差不多,发明能碾压梁国水排的活塞风箱?怎么可能? 顾侯爷道:“大人,依我看,那位姑娘必定是某位世外高人的弟子或家眷,不愿入世,这才没透露自己的身份。” 赵尚书想了想,若有所思道:“啊,对了,听铁铺的人说,她好像是姓陆……还是姓顾了?” 天色渐晚,顾娇结束了一日的诊疗,最后去看了一下顾承林的状况就准备回家了。 “喂,你就这么走了?”顾承风没好气地问。 顾娇淡淡地看着他。 顾承风正了正神色,道:“万一我弟弟有什么危险。” “有宋大夫。”顾娇说。 顾承风欲言又止。 这个宋大夫一看就是新手,乐馆塌方那次他受了伤,就是宋大夫给他缝合的,缝得歪歪扭扭,难看死了!还疼了特别久! “不满意的话,可以转去别的医馆。”顾娇漫不经心地说罢,走到门口与宋大夫交接了一下,并鼓励地看了宋大夫一眼,“这种伤在心口的重症患者很少见,你要珍惜这个练手的机会。” 宋大夫满心壮志:“我会的!” 顾承风满面黑线:“……” 姚氏与顾长卿都已经离开了,桂嬷嬷总爱抹泪,也被顾承风轰走了,只留下一个话不多的小厮。 夜里,由顾承风与小厮照顾顾承林。 顾娇将小药箱装进小背篓,转身出去。 顾承风叫住她:“那个……” 顾娇没理他,直接走了。 被无视的顾承风:“……” 顾承风其实是问问顾娇,有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不再胡思乱想的药,他如今只要饭桌上有荤腥,便会想到顾承林手术的场景,那一帧帧的画面……简直不要太触目惊心! “再这么下去,我怕不是得去做和尚!啊!” 顾承风抓狂! 顾娇背着小背篓回家了。 萧六郎四人都从国子监和清和书院回来了,院子里闹哄哄的,全是家的烟火气。 顾娇一宿没睡,萧六郎不想她回来还要做饭,于是自己去做晚饭,结果遭到了全家的一致反对。 一天被他荼毒一顿已经够了,再来第二顿他们真的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的。 万幸老祭酒今日在家,老太太菜刀一提,把人撵过来了。 顾娇先把小背篓放回了东屋,随后去了后院。 “娇娇娇娇!”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来,扬起小脑袋萌萌哒地望着顾娇,“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娇娇,我们三年没见了,我好想你呀!” 顾娇嘴角一抽,这又是哪儿学的土味情话? “娇娇你想不想我?”小净空继续萌萌哒。 “想。”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 唔,又长了点头发桩子。 小净空拉了拉顾娇的手:“娇娇,昨天晚上是不是你把我抱过去哒?你是不是想我啦?” 顾娇看了眼在院子里劈柴的萧六郎,点头对小净空道:“嗯,想你了。” 可惜不是我把你抱过去的。 小净空得意地扬起小下巴:“我就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拉着顾娇来到一个小盆盆前,指着盆盆里的小鱼说,“娇娇你看,我好朋友送给我的!” “你还有好朋友了?”顾娇挺意外,小净空其实不算一个特别合群的小孩子,从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 “是隔壁班的,叫许粥粥!喝粥的粥!”小净空说。 居然交朋友交到隔壁班去了,顾娇有点惊喜。 她和萧六郎一直都担心小净空过于早慧,与同龄人玩不到一起去,与大人又有思维上的差距,长此以往,难免会陷入孤立的境地。 小净空显摆自己的小鱼鱼:“美不美?” 顾娇昧着良心道:“……美,挺美的,什么鱼啊?” 她没见过这么丑的鱼。 小净空认真道:“小许说它们是食人鱼。” 顾娇小身子一抖。 这都什么小朋友,这么凶残的吗?! 以为你能像个正常小孩子那样,交一个正常的小朋友,果然是我天真了—— 小净空的审美和正常人不大一样,他的审美被他师父带偏了,然后他又把寺庙里的几个小和尚全带偏了。 譬如一般人都无法接受的红色胎记,恰巧就长在了小净空和几个小和尚的审美上。 这几条鱼也一样。 老实说,也不算太太丑,主要是太凶了,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它们头顶有一片金色的鱼鳞,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小净空被迷得不要不要的。 为了这几条漂亮的小鱼鱼,他第一次在国子监主动和小孩子搭讪。 它们当然不是什么食人鱼了,都是小孩子说大话而已,它们就是普通的淡水鱼,只不过并不是昭国的品种,是不远万里从梁国运过来的,十分珍贵。 当然这些许粥粥小朋友就没说了,他也不懂。 “娇娇,我可以养它们吗?”小净空问顾娇。 他是懂事又有礼貌的小孩子,养宠物前都会先征得娇娇的同意。 顾娇点了点头:“可以,但是你要自己喂食、换水。还有,我们都没有养鱼的经验,这方面没办法帮到你。” “嗯!”小净空乖乖点头,“娇娇放心,我会多向小许请教哒!我一定把它们都养得胖胖哒!这样等我长大的时候,就可以吃掉它们啦!” 顾娇:所以你养鱼是为了吃鱼? 正在院子里鸡飞狗跳的小家禽们突然就没有声音了。 夜里,给小净空打工的顾琰去鸡笼喂食七只小鸡,结果发现它们集体绝食了! 顾琰:“咦?” 晚饭是六菜一汤,家里的几个孩子都处在长身体的年纪,老祭酒把分量做得很足,给小净空依旧是单独开了小灶。 他饭量大,就是不长个儿。 也是愁人。 老祭酒的厨艺成功抹平了萧六郎早饭所带来的阴影,一家人吃得饱饱。 饭后,老太太照例询问了几人一天的情况,有关顾承林来过的事顾娇与萧六郎没说,二人都没觉着一个顾承林值得在饭桌上占用他们的家庭讨论时间。 除了小净空在国子监交了一个新朋友,其余人都没什么新鲜事发生。 倒是家庭小会上一贯沉默的萧六郎破天荒地开了口:“国子监附近有个木匠师傅想收徒弟,明日国子监与清和书院旬休,我带小顺过去一趟。” 顾小顺醉心木雕,若真能找个靠谱的师父学习匠心工艺,倒也不失为一条好路。 “那我是不是不用念书啦?”顾小顺兴奋地问。 顾娇、萧六郎异口同声:“想都别想!” 顾小顺:“……” 寻常人家的孩子确实是有了手艺后便不用去念书了,可萧六郎与顾娇都是极重教育的人,他们家的孩子可以课后补习,不能辍学学艺。 “顾琰也一起去。”萧六郎说。 “为什么我也得去?”顾琰一脸懵圈。 萧六郎:“你闲。” 顾琰:“……” 从今往后,顾琰与顾小顺都要开始白天上课、晚上学艺的艰苦人生了。 小净空得意地晃了晃脑袋:“我就不用去学艺,我可以玩,略略略!” 萧六郎无情地看了他一眼:“明天开始,多加一门外语课。” 小净空瞬间黑了脸。 195 拜师(二更) “可你不是要春闱了吗?哪儿来那么多时间教我?你还要不要好好考试啦?”小净空可不是那么容易妥协的。 这话说到了顾娇的心坎儿上,如今家里的重中之重就是下个月的春闱,自己能不能当上贡士娘子全看萧六郎的表现了。 萧六郎: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萧六郎正色道:“不是我教你,是姑爷爷教你,姑爷爷也会。” 小净空毫无灵魂地瘫在了椅子上。 翌日,萧六郎便领着顾小顺与顾琰去拜师学艺了。 拜师的过程很顺利,对方也没要求昂贵的拜师礼,十分和气地收下了两个徒弟。 师父姓鲁,是个国字脸的男子,真实年龄快五十了,看上去却不到四十的样子。 顾小顺挠挠头,小声问顾琰:“顾琰,你以前听过师父的名号吗?” 顾琰摇头:“没有,我只听说过鲁源。” “鲁源是谁?”顾小顺问,他是个土包子,对京城啥也不懂。 顾琰耐心解释道:“一位大师!可厉害了!咱们这师父虽说也姓鲁,但与那位大师定然是扯不上关系的。” 那位鲁大师是昭国最著名的工匠,就连皇帝的龙椅、龙床都是他做的,可见他在昭国的地位有多举足轻重了。 有传言说,鲁大师雕刻的燕子会飞,鲁大师雕刻的鱼儿会游水,更有甚者,说鲁大师曾经雕刻了一个美人,那美人活了过来,成了鲁大师的妻子。 有关鲁大师的传言实在太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只不过,这位鲁大师的脾气喜怒无常,十分古怪,有一次把陛下给得罪了,差点被陛下赐死。 那之后鲁大师就归隐了,不再接朝堂的生意。 也有人说鲁大师是改名换姓,换了个地方继续做木匠,如今的市面上就有不少人吹嘘自己卖的是鲁大师的作品。 二人在院子里说着话,一名穿着布衣罗裙的妇人端着一簸箕咸菜走了出来。 单看身姿,这妇人称得上娉婷婀娜,可一看那脸……二人都有些错愕。 那是一张被毁容过的脸。 与顾娇脸上光滑的胎记不同,这张脸疤痕交错,狰狞可怖,胆子小一点的能当场吓跑。 二人却是没动,也没失态地盯着对方看很久。 顾娇就因容颜有残时常遭人白眼,顾琰与顾小顺不会这么对待别人。 “你是谁?”顾琰问。 他的眼神清澈,没有一丝一毫的害怕与鄙夷。 妇人笑了笑。 寻常人笑起来会让人感觉温暖,她则不然,一笑,脸上的疤痕全都动了起来,更显狰狞可怖了。 她说道:“你们是他新收的弟子吧?我是你们师娘。” 原来是师娘。 二人见她不像撒谎,冲他拱手行了一礼:“师娘。” 妇人没说应,也没说不应,只淡淡地笑了一声,将一簸箕咸菜放在架子上晒好,转身进了屋。 顾琰越发笃定这个姓鲁的工匠不是鲁大师。 鲁大师的妻子是个大美人,但凡见过她的人没有不被她的美貌所倾倒的。 他的那位姑姑淑妃已算是六宫绝色,可听说与鲁大师的妻子一比,依旧会黯然失色。 顾琰与顾小顺又在院子里等了一会儿,萧六郎才与鲁师傅出来。 “两个孩子就拜托您了。”萧六郎拱了拱手,对鲁师傅说。 鲁师傅也略略还了一礼:“萧公子客气。这两日我要陪内人出去一趟,三日后再让他们过来上课。” “好。”萧六郎应下,又让顾小顺与顾琰向鲁师傅道了别,之后才坐上马车离开了。 三人走之后,鲁师傅打算回房,就见妻子南湘从屋里打了帘子出来。 “风大,你怎么出来了?”鲁师傅走上前,关切地扶住妻子的胳膊说。 南湘望着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的马车,问他道:“怎么突然答应收弟子了?不是最讨厌给人做师父吗?” “唉。”鲁师傅叹了口气,“那个叫萧六郎的少年是风老的徒弟,我当年欠了风老人情,这次只当是还给风老了。” “风老收徒了?”南湘撇嘴儿,“那个老古板连庄大儒都瞧不上,居然能瞧上一个瘸了腿的孩子?” 她口中的庄大儒便是庄家四爷庄羡之,前阵子被任命为幽州刺史,是昭国现如今数一数二的大儒。 庄羡之一直十分敬重风老,希望能继承风老的衣钵,可惜了,风老也不知是何缘故就是没收他做弟子。 “我瞧那小子倒是不错。”鲁师傅说,“言谈间不像是个普通的乡下小子。” “被风老看上的人能是简单的人么?”南湘淡淡地笑了笑,把话题从萧六郎的身上移开,“一个人情就多了俩徒弟,会不会代价太大了?” 鲁师傅道:“不大不大,若非风老帮忙,我这辈子只怕遇不上你。风老算是我俩的媒人,这个人情我无论如何都得好生还的。” 南湘被逗乐。 她当着外人的面还有些担心自己笑起来太面目可怖,在自家夫君面前却没这方面的顾虑。 她笑够了,才拉了拉夫君的手说:“我喜欢那两个孩子,之前来的那些个强多了。” 顾小顺与顾琰不是头两个来请求拜师学艺的,早在此之前便不知来了多少个,其中不乏有天赋者,可南厢一个都不喜欢。 只要她出现,那些人就都像是见了鬼似的,甚至有人被她当场吓尿了。 “湘儿喜欢就好。”他收徒弟不看资质,全凭娘子喜欢,就算是蠢蛋他也认了。别说,那个长得挺漂亮叫顾琰的小少年似乎是挺傻夫夫的。 “好好教。”南湘说,“不许糊弄人家。” 鲁师傅清了清嗓子:“知道啦,夫人。” 别看他答应得爽快,心里其实是有谱儿的,木工活儿又苦又累还枯燥,一般人坚持不了几天,最多三个月,他敢保证那两个孩子就会主动来求他不学了。 萧六郎三人回到碧水胡同,老远就便听见院子里闹哄哄的,原来,是冯林与林成业过来了。 与二人一道过来的还有一个在平城见过的熟人——杜若寒。 杜若寒自打回京后便被自家姑父关在家里念书,过年都没给放出来,还是这几日他姑姑向姑父求情,庄羡之才允了他一日假期。 杜若寒早打听到冯林与萧六郎在国子监念书了,他与林成业不熟,没刻意打听林成业,还是今日去国子监找冯林时才碰上了。 按杜若寒的意思,二人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他做东,请二人去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醉仙居痛快地大吃一顿,夜里再去租个画舫、游个湖什么的,简直不要太逍遥! 可冯林与林成业都一心想着萧六郎与娇娘,主要是想着娇娘,特别思念她,一定要过来看看她,于是杜若寒也被二人拽过来了。 萧六郎对杜若寒无感,顾琰与顾小顺却十分好奇家里的客人。 “娇娘的弟弟。”冯林给杜若寒介绍了顾琰与顾小顺,又向顾琰与顾小顺介绍杜若寒,“我和你们姐夫儿时的玩伴,你们叫杜哥哥。” 萧六郎:你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 顾琰与顾小顺与客人打了招呼。 顾娇去买菜了,三人回来没多久,她也进了院子。 她一眼发现院子里多了个客人。 显然客人也发现了她。 萧六郎正要开口介绍,就听得冯林兴冲冲地跑过去道:“娇娘回来啦!买什么了这么重?都说了不用买这么菜!小成子,快快快!” 林成业麻溜儿地过来把顾娇手里的东西提溜了过去。 冯林对杜若寒道:“这就是娇娘!”又对顾娇道,“娇娘,他是我和六郎小时候的邻居,我们三个一块儿长大的,他叫杜若寒,你可以叫他小肚子!他姑母嫁到京城了,如今他也勉强算半个京城人,下个月他和我们一起春闱!” 萧六郎眼神凉飕飕:碰到娇娇,你的话就多了好多!还有,到底谁才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杜若寒与萧六郎没有与冯林这么熟,一是小时候他与冯林认识的时间就更长一些,二是他总感觉这个萧六郎不是小时候那个萧六郎。 总之挺陌生就是了。 不过萧六郎的家人还是挺容易相处的。 尤其萧六郎姑婆。 事情得从杜若寒上门说起,他是个讲理性的人,尽管冯林告诉他不用太见外,可他依旧买了点东西提过来。 其中有一盒糖炒栗子,可把老太太欢喜的,寒寒寒寒地叫上了。 老太太如今不把存活放家里了,容易被小净空告状,她都放老祭酒那边。 老太太觉得这个年轻人很上道,决定带他飞。 “玩一把?”老太太拿出了顾长卿送的叶子牌,新的叶子牌手感特别舒服,老太太爱不释手。 杜若寒知道叶子牌,就是平日在府里姑父不许他玩。 冯林不会玩,林成业会。 老太太把顾小顺叫了过来。 顾小顺、老太太、杜若寒、林成业凑了一桌叶子牌。 杜若寒新手上路。 事实证明,不是每个新手都有顾长卿那样的运气,一场牌局下来,杜若寒输得只剩下裤衩。 老太太于是更喜欢他啦! 年轻人,有前途呀! 临近午饭时,家里又来了人。 “我去开我去开!”小净空哒哒哒地去开门,他将一颗小脑袋探出门缝,眨巴眨巴地望向来人,“请问你找谁?” 男子道:“我找萧六郎。” “哦。”小净空失望。 怎么没有来找他的呢? 他已经不是没有朋友的小孩子啦! 小净空慢吞吞地去书房叫了萧六郎。 萧六郎去了门口,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留着山羊胡的男子,对方一副和气精明的模样,衣着讲究,举止有度。 可萧六郎并不认识他:“你是——” 男子拱了拱手:“我姓王,萧公子叫我王允就好。久仰萧公子大名,王某今日前来拜会,不置可否进屋说话?” 萧六郎又看了他一眼,将人带去了自己的书房。 小净空也在他书房里,正在做题。 萧六郎对他道:“休息一会儿,等下再写。” 小净空狐疑地看着他:“你怎么突然这么好心?” 萧六郎:“娇娇做了好吃的。” 小净空唰的不见了! 王允失笑:“是萧公子的弟弟吗?真是玉雪可爱。” 玉雪可爱吗?那是表象,他其实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调皮捣蛋、让人抓狂的小和尚。 萧六郎就不当着外人的面吐槽小和尚了,他淡淡地问道:“不知王老爷上门所谓何事?” 王允没料到萧六郎如此直接,惊了下,笑着道:“王某今日上门是有一桩要事与萧公子商谈。” 萧六郎:“春闱的事?” 王允又意外了一下,笑道:“萧公子果然聪明,连这个都猜到了。” 最近来找萧六郎的人很多,皆是为了春闱的事,只不过一般都是找到国子监,上门的只王允一个。 萧六郎直言道:“我没有精力给别人辅导功课,也没精力押题做文章。” 来找萧六郎的无外乎两种,一种是像林成业与冯琳那样踏实求教的;另一种则是请夫子们押了题,让萧六郎依照题目做出文章来卖给他们的。 都被萧六郎拒绝了。 王允垂眸笑了一声,掸了掸宽袖,道:“我既不是来请萧公子为我家少爷辅导功课的,也不是来买萧公子的文章的,我是想请萧公子——” 他说出了后面两个字。 196 护短c(二更合一) “娇娇娇娇!” 小净空迈着小短腿儿,哒哒哒地跑进灶屋。 顾娇正在切菜,抬眸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小净空抓着自己的小光头,不解地问道:“带考是什么意思啊?” “嗯?”顾娇切菜的动作一顿。 小净空道:“我刚刚听到那个来我们家里的客人和姐夫说话,他要姐夫带考,是带着他们一起考试的意思吗?像带着冯林哥哥和林成业哥哥那样?” 顾娇的眸光凉了凉,将菜刀往砧板上一放,解了围裙走出灶屋。 书房,萧六郎神色淡淡地看向对方。 王允笑道:“我这么说还是太唐突了吧?萧公子可能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不过我这么与萧公子分析,萧公子就能明白了。萧公子的情况我多多少少也了解,是县城来的,在一个农家给人做了上门女婿,如此家境竟然能以解元的成绩考入国子监,我相信萧公子私底下是付出了一番努力的。对于萧公子的实力,王某是钦佩的,王某也相信萧公子能高中贡士。” 话到这里,通常都有个但是。 果不其然,王允接着道:“但是,萧公子想要成为正榜进士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会试由考官们主考,只看考卷,不看人。考上贡士后,却是由陛下亲自举行殿试,届时所有的考生都会坐在陛下面前,陛下会看到所有人的脸。” 他说的是脸,目光却落在萧六郎的腿脚上。 这意思很明显,陛下怎么可能会选个瘸子做正榜进士呢? 进士一共有三榜,一甲前三为一榜,分别是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第四到若干名不等,为二榜,也属正榜进士,赐进士出身;余下的都叫三甲,上的是三榜,赐同进士出身。 强调这个同字,本身说已经说明与进士不同了。 本朝虽比前朝放宽了科举的报考条件,然而最终殿试出来的正榜进士确实没有一个容颜或身体有残的。 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王允淡笑:“左不过你是考不上正榜进士的,不如成全了我家公子。” 萧六郎不为所动,王允继续劝道:“况且你还年轻,今年才十八,实在想考大不了三年后再考就是,你多学三年,才学会更胜一筹,在殿下面前也多了一分胜算不是?” 听起来句句都在为萧六郎考虑,细细分析却每个字都是对萧六郎的瞧不起。 顾娇的目光冷到了极点。 而在顾娇身后,冯林与林业处、杜若寒也凑过来听了一耳朵。 他们早听闻过代考的人,可真正碰上还是头一次,这个姓王的也太恶心了,求人都没点求人的样子。 非得贬损一番,让人知难而退,仿佛这样才能显得他自己多有身份与智慧似的。 王允接着道:“报酬方面绝对会让萧公子满意的。萧公子可以当做我家公子用这笔钱买了萧公子三年时间,其实收益的还是萧公子自己啊。多念三年书,多增长三年的才学,还能凭空挣上一笔几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何乐而不为呢?更重要的是,萧公子还能结交我家公子这个朋友,他日即便考不上正榜进士,我家公子也能为萧公子谋个好官来做做!” 好大的口气! 谋官这种话都敢说,什么来历呀? 冯林的脸皱成一团。 杜若寒尽管与萧六郎不太亲厚,却也被这不要脸的气得够呛。 萧六郎淡道:“话说得这么满,我怎么知道你家公子值不值得我结交?” 王允倨傲地笑了笑:“我家公子姓贺,罗国公夫人也姓贺。” …… 王允从屋子里出来时,顾娇一行人已经不在堂屋了。 王允冲萧六郎拱了拱手:“萧公子不妨好好考虑一下,三日后我会再来问萧公子要答案。” 牌打到一半,牌友跑了一半,老太太郁闷。 灶屋内,跑掉的牌友杜若寒、林成业与顾娇、冯林开了个小会。 几人坐在小板凳上。 杜若寒:“罗国公府是京城唯一能与宣平侯府和庄家比肩的世家了,曾经还有柳家。要是这个姓贺的考生真是国公夫人的娘家人,那他倒还真有资格说那些大话。” 以国公府的势力,在京城弄个小官儿给萧六郎当当,简直不要太易如反掌。 算起来,真比萧六郎自己念书还快呢。 “我怎么觉得那个姓王的有点儿眼熟呢?”冯林托着腮帮子陷入沉思,“好像在哪儿见过。” 杜若寒蹙眉:“你这么说,我也有点儿觉得了。” “贺,惊鸿。”林成业开口。 杜若寒对这名字没印象,冯林却是一下子记了起来:“是他!” “谁?”顾娇问。 “平城的院试案首!”冯林道。 这是萧六郎考秀才时的事了,萧六郎在县试与府试中都拿了案首,到第三场院试时因为被人掉包了八股文的试卷,结果与案首失之交臂。 冯林特地关注了那一场院试的案首,名字就是贺惊鸿。 当然他没见到本人。 童试时林成业不在平城,他之所以知晓贺惊鸿完全是因为在不久之后的六月,贺惊鸿也来省城乡试了。 贺惊鸿与他和萧六郎、冯林住进了同一间客栈。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他就住咱们隔壁!”冯林说,“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他就是贺惊鸿,无意中听到有人叫了他。那个姓王的是他家的管事,与他一道出现过几次。” 冯林是个藏不住话的,隔壁住着院试案首呢,便叭叭叭地与萧六郎、杜若寒以及林成业说了。 冯林道:“当时,我还开玩笑说,会不会就是这家伙买通院试的考官,换掉了六郎的考卷啊?” 这种猜测不无道理。 萧六郎前期表现太优秀,是案首的不二人选,把他拉下马而从中获利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实力刚够压线的,只要拉下马一个确定能出现在五十名之内的,那么自己考上秀才的可能性就会大很多。 还有一种是与萧六郎的成绩不相上下的,萧六郎下马,第一就是他。 可是没有证据,所以也只能作罢。 何况萧六郎自己并不在意。 可萧六郎不在意,不代表顾娇不在意。 顾娇眸光很危险:“他乡试考了第几?” “十一。”林成业道,他记得很清楚,因为他没想过自己能中举,不知偷偷在家里把桂榜念了多少遍,从第一名到最后一名,他倒背如流。 冯林的乡试成绩是十七,他比冯林还领先了六名,在幽州或许还行,到京城就有些不够看了。 京城遍地解元,谁会稀罕一个省城的十一? 贺惊鸿连国子监都没考上,止步会试的可能性很大。 而只要他考过了会试,那么罗国公府就有可以操控的余地了。 别看殿试是由皇帝亲自主持,事实上,这才是水最深的一个池子。 殿试由皇帝主持没错,皇帝可以当场将不喜欢的考生撵出去,也可以将合眼缘的考生记在心里。但是皇帝不可能一个人批阅完所有考生的考卷。 考卷还是由内阁大臣们批阅,他们会从中选出十几分优秀的考卷,由皇帝一一过目或者面试,从中择出三名一甲进士,赐进士及第。 到这里就开始涉及皇帝与大臣们的博弈了。 这十几人中势必会有几大势力的种子选手,也会有皇帝自己看中的选手。 皇帝想保住自己的人,就得容忍大臣们的人,否则第一关大臣们就将皇帝看中的人排在十几名开外,那皇帝连提拔他们的机会都没了。 而这十几人就算没有挤上一甲一榜,那也是正规二榜进士,不存在成为三榜同进士的风险。 当然大臣们也不能做得太过分,真把个草包塞进去,皇帝还是会翻脸的。 像贺惊鸿这种人,说他没才学吧,他有,只是不够拔尖而已,且他一路走来的成绩都不错,若会试时拿个出类拔萃的好成绩,送进殿试也更顺理成章不是? “这个皇帝做得这么窝囊吗?”顾娇问。 杜若寒叹道:“从前一直是庄太后垂帘听政,内阁大权都掌握在她亲哥哥也就是庄太傅的手里。今年的时局可能稍有变化,毕竟庄太后身体抱恙,去了行宫修养,庄家的势力也不如早先那般如日中天了。不过啊,也正因为如此,各方势力才要抓住这最后的时机,否则一旦陛下彻底把大权收回来,他们再想操控殿试就难了。” 冯林三人在碧水胡同度过了愉快的一天,除了杜若寒实在输得凄惨,把下个月的零花钱都输进去了。 老太太开心地在屋里数钱钱。 冯林三人告辞。 临走前,三人古怪地看了萧六郎一眼。 萧六郎蹙眉道:“怎么了?” 三人拨浪鼓似的摇头:“没什么,没什么!” 娇娘让他们装作不知道,那他们便什么也不知道好了。 三人坐上林成业的马车离开。 他转身进了院子,结果发现顾娇走了出来。 “这么晚了,要出去吗?”他问。 顾娇哦了一声,道:“去一趟医馆。” 萧六郎四人旬休,二东家特地给顾娇也放一天假,让她在家好好陪陪家人,所以按理,她是不必去医馆的。 而且就算去,她也从不空手去。 她都会带上自己的小背篓,里头装着她的小药箱。 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萧六郎错怪顾娇了,她真是去医馆的,她去看看顾承林怎么样了。顾承林的药物她早取出来交给宋大夫了,所以不带小药箱也没关系。 顾娇发誓,她不是要去找贺惊鸿麻烦的。 她还不知道贺惊鸿住哪儿呢。 但也不知是不是今天运气太好,刚看完顾承林从医馆出来便碰到了一伙儿溜鸟的。 “贺公子!您要的鹦哥儿到了!”一个小贩将一个鸟笼子递到一个贵公子面前,揭开罩在鸟笼子上的布,说道,“这可是花了大价钱弄来的,人家起先不肯卖,我费了老大的劲儿才说服她!” “我表姑就爱养鸟!”贵公子说。 小贩笑道:“不是我瞎吹,贺公子,全京城也找不出比它更聪明的鹦哥儿了,国公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贵公子很满意,扔给他一个钱袋,指挥随从拿好鸟笼子,转身往巷子里去了。 姓贺,表姑是国公夫人。 特征太明显了,让顾娇想忽略都不行。 这可不是我要去找你,是你自己送上门的,对叭? 顾娇跟了上去。 贺公子亲自把鸟笼子提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想着表姑被这鹦哥儿逗乐的样子,心情畅快得不得了。 他进了一条巷子。 七八个随从紧紧跟在他身后。 原本几人是跟得好好儿的,不料—— 唰! 不见了一个! 唰! 又不见了一个! 贺公子回头看了一眼,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可巷子窄,他一会儿半会儿也没发现人少了。 唰唰唰! 等他再次回过头时,身后已经只剩下一个随从了。 那随从瞪大眼,一脸惊恐! 贺公子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随从嘭的一声倒下了! 顾娇出现在了贺公子的面前。 她一袭窄袖青衣,乌发如墨,用萧六郎送她的白玉簪子挽了个单髻在头顶,垂下的青丝如缎,寒风中飘逸自然。 她眼神清冷,透着一丝淡淡的不屑。 “贺惊鸿?”她说。 贺公子一把将鸟笼子挡在身前:“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顾娇直言道:“听说你院试舞弊。” 贺公子眼神一闪:“你胡说什么!我才没有!” 看来是有。 这就没什么好废话的了。 顾娇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落在了他的双腿上。 正寻思着是打断他的腿,让他爬也爬不去考场,还是折了他的手,为萧六郎院试的事报仇? 结果贺惊鸿抱着鸟笼子,二话不说地跑了! 顾娇眼皮子都没动一下,纵身一跃,一步蹬上墙壁,从他头顶越过,转身一个回旋踢,将他踢得整个人凌空后翻了一圈,嘭的一声跌在了硬邦邦的地上。 鸟笼子也砸在了地上,砸坏了,花重金买来的鹦哥儿飞走了。 贺公子是娇生惯养的贵族公子,何尝这般摔过?只感觉自己的脑浆都散了,五脏六腑也移了位。 顾娇淡淡地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地揪住他的衣领,像拎一只小鸡仔儿似的将他拎了起来。 然而她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一道黑影落在了她脚边,她循着影子扭头一瞧。 萧六郎不知何时来了巷子,正站在巷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以及她手中的贺惊鸿。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她眨眨眼,无辜地说:“他摔倒了,我把他扶起来!” 顿了顿,小脸严肃道:“我不打架的!” 萧六郎:“……” 贺惊鸿:“……” “你先回去。”萧六郎对顾娇说。 “哦。”顾娇轻轻地放开贺惊鸿,特别温柔,“小心,别磕到头。” 贺惊鸿浑身发抖! 顾娇乖乖地离开了。 萧六郎淡淡地冲贺惊鸿伸出手。 贺惊鸿惊魂未定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是被顾娇吓到了,这会儿渐渐冷静下来,也就想起顾娇是谁了。 他与萧六郎同在国子监,平日里他就很关注萧六郎的一举一动,自然见过总来国子监接他放学的顾娇。 贺惊鸿突然没那么害怕了。 一个院试被人换了试卷都不敢把事情闹大的穷小子,有什么胆量在自己面前嚣张? 因为对萧六郎的不屑,连带着对顾娇也多了一丝不屑。 贺惊鸿抓着萧六郎的手站了起来,他一手扶住墙壁,一手捂住疼痛的胸口,对萧六郎恶狠狠地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那个女人敢这么对他,还放跑了他那么贵的鹦鹉,他不会让她好过的! 望着他蹒跚离开的背影,萧六郎淡淡开口:“你不想让我为你代考了吗?” 贺惊鸿步子一顿。 萧六郎从容淡定地看着他:“我为你代考,今天的事一笔勾销。” 贺惊鸿转头看向萧六郎,狐疑地眯了眯眸子:“那个女人对你这么重要?” 萧六郎:“我还有一个条件。” 贺惊鸿:“你说。” 萧六郎道:“先前王管事承诺我的酬金,你也必须付给我。” 贺惊鸿讥讽道:“呵,你们打了我,还想要酬金?” 萧六郎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如果不是打了你,我压根儿不会答应。” 贺惊鸿的眼神闪了闪,在心里仔细计量了一番。 他从平城见了萧六郎的八股文便开始注意对方,从乡试到国子监,萧六郎的表现都可谓是无可挑剔,若萧六郎当真能替自己下场,那么自己的会试成绩就不必担心了。 除了安郡王,没有任何人能厉害得过萧六郎。 “好,我答应你。”贺惊鸿扬起下巴道。 “口说无凭。”萧六郎望了望不远处的一间书斋,“你必须立下字据,保证只要我替你考上贡士,你就不能再找我和我家人的麻烦!” 贺惊鸿眉头一皱:“你信不过我?” 萧六郎坦诚道:“没错。” “你……”贺惊鸿噎了一把,不过老实说,他方才确实存了秋后算账的心思,等萧六郎替自己考上了,他再想法子收拾他们两口子。 萧六郎接着道:“你不仅要立字为据,还要对天发誓,如果我和我家人在京城出了任何事,都将算到你的头上!” 贺惊鸿指着他鼻子道:“你不要太过分啊!你们自己出个门磕着碰着难道也算我的?” 萧六郎嗯了一声:“没错,就算你的,所以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贺惊鸿牙疼! 这特么傻子才答应! 可贡生的诱惑实在太大了,表姑说了,只要他能考上贡士,表姑父就有法子让他成为一、二榜的进士! 罗家仅此一个名额。 表姑让他努力,别输给了其他房的亲戚。 贺惊鸿把心一横:“好!” 不管怎样,先应下再说! 萧六郎与贺惊鸿去了书斋,要了一间安静的厢房。 萧六郎念,他来写。 大致内容是,萧六郎答应替他会试,具体操作方法是彼此在试卷上写下对方的名字,萧六郎保证为他考进会试前三,而他则答应付给萧六郎五千两银子的酬金。 “不得卸磨杀驴,找我和我家人的麻烦。” “不将酬金要回去。” “不能找人偷回去。” “不能打劫回去。” 贺惊鸿:“……” 终于立下字据,贺惊鸿签字画押。 萧六郎也画了押。 贺惊鸿冷声道:“万一考不上前三……” 萧六郎打断他的话:“酬金退你一半。考不上贡士全退。” 贺惊鸿冷冷一哼,这还差不多! 一式两份,双方各执一份,贺惊鸿先付了一半定金,放榜后再根据成绩来结算剩下的酬金。 收好文书,贺惊鸿站起身,满意地拍了拍萧六郎的肩膀:“好好考,别让我失望。” 萧六郎难得勾了勾唇角:“放心。” 萧六郎极少会笑,笑起来勾魂摄魄的,连贺惊鸿这个大男人都惊艳了一把。 很快他回过神来,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转头出去了。 萧六郎看着手里的文书,笑容渐渐冷了下来。 他转头去了京兆府,一张状纸将贺惊鸿告上了公堂! 贺惊鸿人还没回到国公府,就被京兆府衙的官差给抓了。 贺惊鸿一脸懵逼,啥情况? “对,就是他。他逼我立下字据,让我为他代考。还威胁我说,若是我不答应,就让我全家不安宁。” 公堂之上,萧六郎一脸痛心地说。 萧六郎有举人的功名在身,不必下跪。 贺惊鸿其实也不用跪,可他情绪太激动,官差他一怒之下对京兆府不利,硬生生摁跪在了地上。 贺惊鸿要疯啦! 有这么睁眼说瞎话的吗?到底是谁让谁立字据的? 萧六郎(看书就去)叹息:“他说他表姑是大名鼎鼎的国公夫人,我斗不过他的,不想死的话就乖乖照他说的办,否则他明天就能将我赶出国子监。” 贺惊鸿七窍生烟:“我没这么说!大人你别听他信口雌黄!是他让我立下字据的!也是自己主动要替我代考的!他给我下套!” 萧六郎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给你下套?” 贺惊鸿气道:“因因因……因为你娘子揍我!你怕我报复她!就同意给我代考!” 同意二字一出,贺惊鸿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萧六郎痛心道:“大人,此事与我娘子无关,我娘子根本没有见过他。我也不知道他究竟得罪了谁,居然把脏水泼到我娘子头上,还借此来威胁我。” 这种碰瓷儿的手段京兆尹见多了。 他把贺惊鸿的下人叫过来,结果没有一个人知道看见顾娇。 贺惊鸿碰瓷儿实锤了。 京兆尹:“你们可还有其他人证?” “没了!” “有!” 二人异口同声。 京兆尹看看二人,眉头紧皱:“萧六郎,你说有人证,人证在哪里?” 萧六郎道:“在庄大人的府邸。” 京兆尹的心咯噔一下:“哪、哪个庄大人?” 萧六郎正色道:“庄太傅四子庄羡之。” 娘呃,庄家被扯进来了。 京兆尹冷汗直冒,不得不重视起这起案件来:“你、你说的证人是谁?” “庄大人的侄儿杜若寒。” 萧六郎果断把杜若寒给卖了。 冯林与林成业只知杜若寒在京城有个姑父,却不知他姑父究竟是何许人也,萧六郎知道,是因为他在府城见到杜若寒与庄羡之一道进了太守府。 杜若寒还叫庄羡之姑父。 庄羡之是庄太傅的儿子,父子俩政见不合,于是庄羡之分出府单过去了。 庄羡之不在府上,杜若寒是一个人来的。 京兆尹正色道:“萧解元说,贺举人威胁萧解元,让他为其代考,还说你是证人,可有此事?” 杜若寒瞟了萧六郎一眼,这小子藏得深呐,原来早发现他们听墙角啦! “有!”杜若寒将王允上门威逼利诱萧六郎的事儿说了。 贺惊鸿脸色惨白:“你你你你、你撒谎!” 杜若寒翻了个白眼了:“我有没有撒谎,大人难道不会查吗?轮得到你说三道四的!”他看向京兆尹,“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问问,那么多街坊邻居,都看见他家下人来过!” 京兆尹果真派人去问了,结果证明王允确实去过萧六郎家。 贺惊鸿辩驳道:“大人!你不要信他的一面之词!他为何会在萧六郎的家里?他俩分明认识!他们……他们是一伙儿的!” 萧六郎无奈一叹:“认识就是一伙儿的,贺公子还认识国公爷呢,难道贺公子的行为是国公爷授意的?” 这帽子扣的! 京兆尹都差点儿从椅子上摔下来了! 贺惊鸿也噎住了。 他觉得萧六郎在强词夺理,可他就是没法儿反驳! 人证物证俱在,贺惊鸿春闱舞弊的罪名是逃不掉了。 科举舞弊是重罪,尤其这种又碰瓷儿又威逼利诱的,情节尤为严重!贺惊鸿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考场了! 不能科举的他只能沦为罗国公府的弃子。 国公爷不会为了一个弃子去败坏自己的名声,贺惊鸿也就没能力再去找顾娇的茬儿了。 -- 这事儿闹得挺大,到夜里,顾娇也知情了。 二人在院子里散步。 顾娇问他:“你就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毕竟他也是签了字的,若是碰上一个糊涂点儿的京兆尹,可能会连他一起判罪。 “你呢?”萧六郎反问。 顾娇不说话了。 半晌,才一本正经道:“我说过我只是扶一下他!” 萧六郎挑眉:“哦,那罗渡和赵瑞,你也只是恰巧扶了一把?” 然后就把人扶得几个月下不来床了? 顾娇死守阵地:“……就是只扶了一把!” 萧六郎低低地笑了。 顾娇第一次看见他这么笑,原来他会笑啊,还笑得这么好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哥哥的笑不是笑,是夺人心魄的毒药。 顾娇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男人,以后只能笑给她看。 -- 转眼到了二月,春闱要来了。 去年秋闱时,萧六郎一行人遭遇了最炎热的乡试,今年又不巧,没有春暖花开,只有一波百年难遇的倒春寒。 二月的京城,北风刮得嗖嗖的,初五还下了一场雪。 在索桥断裂事故中跌进冰湖里的举人们没有生病,反倒是倒春寒生了一波病。 医馆的生意突然就好了许多。 顾娇让宋大夫等人把汤药做成了药丸,方便携带,即便下场会试了也能继续服药。 会试共分三场,第一场试四书五经,第二场试八股文,第三场试策问,考试的内容与流程与乡试差不多,皆是提前一日进场,考完第二日离场。 第一个进场的日子是初八。 顾娇起了个大早。 197 会试(二更合一) 夜里下了雪子,早上起来地面结了一层冰,滑溜溜的。 顾娇早有准备,把前几日屯好的沙子铺在了走廊与院子的地面上。 她打开院门,想把胡同里也铺一铺,就见胡同里已全都铺好了,有啥子有煤灰,还有草席垫子。 顾娇正寻思着怎么回事,不远处的一个街坊将院门打开了,从里头探出一颗脑袋冲顾娇笑道:“六郎要去考试了吧?” “陆婶儿。”顾娇打了招呼,这是老太太的牌友之一,来过家里几次。 顾娇明白了,路是街坊们铺的,每家用的材料不一样,所以铺得花花绿绿。 她一直以为他们家是孤立的,可老太太不知何时已经让他们家融入这个胡同了。 顾娇道了谢。 之后又有几个街坊开了门,都说了恭祝萧六郎高中之类的吉祥话。 顾娇一一道谢。 她的感激是发自内心的,他们不是萧六郎的家人,没义务为萧六郎这么做。 他们的善良,不是本分,是情分。 当然,也有姑婆的功劳。 不是姑婆与他们处的好,告诉他们家里的六郎要科考,他们只怕连胡同里有这号人物都不知道。 各家各户还在廊下挂了灯笼,将胡同里照得亮亮的,一般只有过年才这样。 顾娇弯了弯唇角。 她喜欢京城。 萧六郎也起了,二人简单用了早饭。 因知道今天会早起出门,所以昨晚他们让小净空睡在了老太太屋里。 马车早早地在巷口等着了,然而却不是老祭酒的马车,是宣平侯府的。 刘管事冲萧六郎与顾娇拱手行了一礼,笑着说道:“小少爷,少夫人,上车吧。” 不远处,刘全委屈巴巴地站在另一辆马车旁,他来晚了一步,被这孙子抢了道! 同姓刘,他俩却没任何亲戚关系。 宣平侯府的铁蹄与车轮是按照战事规格做了防滑处理的,冰天雪地都能冲锋陷阵,这种路况自然不在话下。 萧六郎没有拒绝。 他先让马车去林成业的宅子接了林成业与冯林,之后一路往贡院而去。 不知多少车马在路上打了滑,宣平侯府的马车一骑绝尘、如履平地,不受丝毫影响地抵达了目的地。 他们是第一批到的,其余考生约莫是被路况耽误了。 顾娇放下帘子,道:“幸好今天只是入场。” 萧六郎点头。 顾娇出门前检查了一遍,这会儿又把他的包袱拿出来检查第二遍。 萧六郎要在里头度过三天两夜,不许带银炭与手炉,顾娇只得在衣着与吃食上花点心思。 顾娇给三人都备了一罐子干辣椒,要实在冷了,就嚼一点干辣椒,毕竟号房那么小,又不能起来跑跑跳跳。 冬天不必防蚊虫,却得防风寒,顾娇也给三人装了感冒药,吃了不会打瞌睡的那种。 还有冻疮膏。 会试的座号不是按成绩分配的,是现场抽签。 三人见时辰差不多了,一起下去抽了个签。 京城的贡院比地方上的贡院大许多,一共有东西南北四个考场,三人就抽中了三个考场,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萧六郎在东考场五号考棚。 考棚的大小与地方上一样,只是墙糊得更干净一些。考棚内依旧是两块木板,一块当桌子,一块当板凳,睡觉时两块木板拼成一张床。 被褥是由贡院提供的。 毕竟大冷天的,冻坏考生就不妙了。 本次考试由礼部主持监考,由翰林院出卷阅卷。 早在昨日,翰林院的阅卷官们便已经进入贡院的内堂,与乡试一样,一直到所有考卷审阅完毕,内帘官们才能离开内堂。 萧六郎三人进入贡院没多久,陆陆续续有其余考生到场,杜若寒也不慢,他是第二十个。 顾娇也给了他一份小药包。 杜若寒客气地谢过,但其实没太大当回事,开什么玩笑,他身体这么好,怎么可能会生病嘛? 把药包给杜若寒后,顾娇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了。 “走吧。”顾娇说。 刘管事在外车座上问道:“少夫人要去哪儿?” “医馆。”顾娇道。 大半个月过去了,顾承林那小子竟然还没出院,顾娇打算去把他撵走! 刘管事对顾娇的态度有了极大转变,具体为何这样顾娇没问,但从萧六郎的态度不难猜出他这个“私生子”已经与宣平侯见过了。 并且宣平侯对他的态度不算太轻慢,否则刘管事不会变脸变得这么快。 此时不赶路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大街上。 顾娇好奇地欣赏着沿途的风景。 她没来过这一带,怪新鲜的。 她正看得起劲,刘管事突然笑着道:“少夫人,您和少爷是在怎么认识的?” 顾娇道:“你们宣平侯府这么厉害,不会自己查么?” 当然是查过了,这不是要找你核实一下吗? 刘管事已经弄明白自家侯爷失态的原因了,这个私生子萧六郎居然与死去的小侯爷长得很像。 年龄也基本对得上,就是小侯爷的生辰在腊月,萧六郎的生辰在正月。 其实本该间隔更久一些的,奈何小侯爷早产了一个月。 他对侯爷说:“都是您的骨肉,亲兄弟,长得像不奇怪啊!难不成还能是死去的小侯爷活过来了?” 自家侯爷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他还是要打听打听。 刘管事讪笑道:“少夫人,你见到少爷的时候,少爷的右眼下有一颗痣吗?” “没有。”顾娇说。 刘管事道:“不用回答这么快,你仔细想想。” 顾娇道:“我一天看他百八十遍,他脸上有没有痣我还用想吗?” 刘管事被怼得哑口无言。 刘管事心道,自己不仅低估了那位小少爷,也低估了这位少夫人,没有半点寒门孩子的穷酸气,也不好拿捏,也不容易糊弄。 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马车行驶在东南区的街道上,会试的缘故,好几条主干大街被封了,只允许考生们持考引通行,他们来时走的路这会儿已经不能原路返回了。 他们换了街道。 这条街道上的铺子很新奇,给人一种花红柳绿的感觉。 “那是什么?”顾娇指着左手边的一座阁楼问。 刘管事道:“少夫人说翠香楼吗?那是青楼。” 这就是古代的青楼吗? 来了这么久还没见过呢,顾娇将窗帘稍稍拉开了些,好奇地打量眼前的青楼。 刘管事回头瞧见她那副难掩兴奋的小样子,眉头微微一皱。 姑娘家家的,听到青楼不该避之不及吗?你咋还看上了?眼睛都不眨巴一下? “那个是什么楼?”顾娇又指了另一座双层楼的铺子问。 刘管事道:“云乐馆吗?是戏楼。” “听戏的?”顾娇问。 刘管事顿了顿,解释道:“男人听戏的。” 顾娇:“哦。” 国子监那一片区是昭国重点学区,不允许出现这种纸醉金迷之所,别说青楼、戏楼了,顾娇连个赌坊与武馆都没见过。 “那是赌坊吗?”顾娇指着一个面前挂着大大的赌字的铺子问。 刘管事:“是的,少夫人。” “那个呢?” “也是赌坊。” “为什么没写赌字?” “是地位比较高的赌坊。” “这个呢?” “拍卖行。” 顾娇又一连问了好些地方,不是青楼就是武馆、赌坊,她眼睛亮亮的,仿佛放着绿光。 刘管事:……少夫人你这样真的好吗?回头侯爷问起,可真不是我带坏的。 过了这条街,铺面严肃了许多,顾娇兴致缺缺,打了个小呵欠,将帘子放了下来。 为顾娇精心挑选了一条京城最尊贵的大街并且打算来个导游介绍的刘管事:“……”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时,一阵呐喊声与争吵声吸引了顾娇的注意,顾娇将窗帘挑开一条缝隙,望向街边的铺子:“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清风楼。”刘管事说。 顾娇小脑袋往外探了探:“好像很热闹的样子,他们在做什么?” 刘管事无奈地闭了闭眼:“下会试的赌注。” 少夫人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被这些不三不四的东西吸引? “会试的什么注?”顾娇问。 “名次。”刘管事说。 京城诸如此类的赌局很多,但最轰动的还属三年一次的春闱,京城各大赌坊都会开局让大家伙儿来下注,堵的东西五花八门,比较热门的是会元、状元,其次便是探花、榜眼、会试前十、殿试前十等。 名次越高,最低下注越贵。 譬如会试前十,最低十文钱一注,而到殿试前十,最低就变成了一百文一注。 倒也不是越贵赔得越多,主要看下注的人数,如果全都下一个人,那么这个人的赔率是极低的。 今年最热门的人物是安郡王,从会元到状元一水儿全是买他的。 相较之下,反倒是榜眼、探花的竞争比较激烈,陈家弟子、罗家庶子、赵家嫡子……顾娇甚至在下注单上看到了杜若寒的名字。 顾娇从头到尾扫下来,别说殿试前十了,她连会试前十都没见到萧六郎的名字。 什么情况? 她相公连个前十都不配吗? “少夫人……”刘管事跟在顾娇身后,神色担忧。 虽说京城各大赌坊都设了赌局,可清风楼尤为不同,它其实是一个风雅之地,可饮茶可品酒也可享受美食,甚至也能听见说书唱曲,这里云集了京城最顶级的贵人名流。 自家少夫人虽是侯府千金,可自幼在乡野长大,恐怕…… 说白了,刘管事就是担心顾娇上不了台面,丢宣平侯府的脸他倒是不怕,反正侯爷已经没脸没皮了,可她丢脸惹来旁人的嘲笑,难受的是她自个儿啊。 顾娇出门急,没带银子,她转头看向刘管事:“带银子了吗?” 刘管事一愣。 顾娇伸出手,冲他比了个掏钱的手势。 刘管事也没带太多,就一些碎银,加上车夫的一共也才十两。 顾娇走进清风楼。 小二上前,客气地问道:“姑娘,您是来下注还是来喝茶?” “我下注。”顾娇说。 老实说,顾娇的衣着打扮并不华贵,可每年到了这时候都有不少平民前来下注,下的还不少。 顾娇比起那些人,也就是脸上多了一块红斑。 小二见多识广,没失态,他热情地将顾娇领到下注的桌子前,问她:“您要下那位老爷?” 参加会试的都是有功名在身的举人,称呼一人举人老爷并不为过。 顾娇道:“我要下的人,你们榜单上没有。” “您是要下哪个注?”小二笑着说。 顾娇道:“会元和状元。” “哟,不是在这上头吗?您瞧!”小二指了指挂在大堂正中央的榜单,会元、状元下依次写着安郡王的名字,当然也写了几个别的考生的名字,可明显那几位考生是给安郡王做陪衬的,买的人寥寥无几不说,还全是托儿。 顾娇:“没有我要押注的考生。” 小二:“那……姑娘想押谁?” 顾娇:“国子监萧六郎。” 小二表示没听过。 萧六郎在国子监还是有一定知名度的,毕竟新生直升率性堂的不多,今年一共才两个,一个是安郡王,一个便是萧六郎。且萧六郎在后续的考试中几乎次次稳居第一,还与郑司业发生冲突黑红了一把。 只不过,那些都是发生在国子监内部的事,出了国子监谁还认识他? 在京城不知多少名门贵族、簪缨世家,盛名在外的才子不在少数,未必如安郡王那般优秀,但也绝不是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能比的。 “我就是要下他的注,没有我就去别家了。”顾娇说着,果真转身就走。 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啊,榜单上都没有,说明那人差呀! 小二可不会错过这笔买卖,他忙叫住顾娇,笑着说道:“姑娘您别走啊,我帮您把名字写上去!您要下多少呢?前十的最低注是……” “会元,状元,大三元。”顾娇说。 小二懵了:“您、您三注都下那个人?” “嗯。”顾娇认真点头。 小二看傻子似的看了她一眼:“行、行吧!” 真不知哪儿来的小傻子,这种注摆明是会打水漂的。 小二道:“会元一两银子一注,状元五两银子一注,您要下多少?” 顾娇道:“都下。” 顾娇下了五注会元,一注状元,刚好十两,全是萧六郎的名字。 至此,萧六郎的名字总算是出现{醋溜文学发最-快}在了下注单上。 刘管事啧啧摇头。 十两银子,他的十两银子,就这么白白折腾掉了。 真不知少夫人哪里来的自信,认为少爷能击败京城诸多才子成为第一,她哪怕是押个前十也好啊。 会元?状元? 真敢想! 刘管事跟上去,小声问顾娇道:“少夫人,咱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顾娇顿了顿,忽然望向对面的一面用半透明纱帘挡住的榜单道:“那又是什么榜?” “那个……”刘管事蹙了蹙眉。 小二机灵地走上前,笑容满面道:“那是簪花榜!也可以下注的!” “簪花榜又是什么?”顾娇问。 小二道:“簪花榜是姑娘们的榜单,是最后才揭晓的榜,会试中高中了贡士的考生们,会在四月参加陛下亲自主持的殿试,殿试中成绩优异者,会被陛下钦点为一甲进士,也就是咱们说的状元郎、榜眼郎、探花郎。这三位会簪花游街,他们的花是能送人的,现在大家伙儿就在下注,究竟谁能得到一甲进士的花。” “只能得一朵吗?”顾娇眨巴着眸子问。 小二嘴角一抽,什么叫只能得一朵吗?您知道一朵有多难得吗? 这花可是陛下御赐的,意义非凡,一般的状元、榜眼、探花都不舍得送出去! 姑娘们于是哄抢呀,倒也真是有抢下来过的,不过那太丢朝廷的脸了,于是朝廷明令禁止抢花。 要得到一甲进士的簪花只有两种办法:一是对方心甘情愿地送,二是向对方发起挑战,对方可以应战也可以拒绝,若是对方输了,则必须将簪花送上。 小二叹道:“姑娘你想啊,能考上一甲进士的得是多有才学的人?谁能挑战得过他们?可别说是挑战他们武功,他们对于自己不擅长的完全可以不应战的!所以啊,除非是他们自己愿意送,要不就是像太子妃那样聪明绝顶的女子。” 提到太子妃,小二忍不住多嘴了两句:“姑娘你还别说,真有人得过两朵簪花的。” 顾娇淡道:“那位太子妃?” 小二满脸崇拜道:“没错,就是她!她接连挑战两位一甲进士,结果都赢了!陛下都说她是投错了女儿身,否则还有男儿们什么事?” 顾娇对那位太子妃无感,她只好奇簪花榜上都有什么人。 小二领着她去瞧了。 簪花榜上写了不少名门闺秀的名字,当然,不是本名,譬如罗国公府的千金,写的是就是罗三小姐。 榜上呼声最高的是顾小姐与庄二小姐。 不用猜也知道二人是顾瑾瑜与庄月兮。 庄月兮是安郡王的亲妹妹,安郡王是一定会高中状元的,他把簪花送给亲妹妹的可能性很大。 至于说为何不是送给庄梦蝶,庄月兮是才女,庄梦蝶是草包,众人当然更偏向前者了。 饶是如此,庄梦蝶也依旧在簪花榜上,写的是庄五小姐,这是她自己买的自己,纯粹是搏个虚面子而已。 在顾瑾瑜与庄月兮之下,依次是罗三小姐、周四小姐、妙音道姑…… 呃……怎么连道姑都在榜上? 顾娇在榜单上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姓氏,似乎是女学的几位千金。 “姑娘,你要下注簪花榜吗?跟着大家伙儿下,不会错的。”小二指的的是顾瑾瑜与庄月兮,二人获得簪花的可能性都很大。 顾娇对这个没兴趣。 就在她打算转身离开之际,二楼的走廊上传来一道女子戏谑的声音:“来人,我要下注!” 是庄梦蝶。 顾娇举眸望了望。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庄梦蝶挽着庄月兮的胳膊从一间厢房里走来,二人都戴着面纱,从她俩的角度看不见她。 掌柜亲自上楼,冲二人拱了拱手:“请问两位庄小姐,要下谁的注?” 庄梦蝶笑嘻嘻地说道:“下顾小姐的注!五” 掌柜温声道:“您要下多少,小的这就去给您写上!” 庄梦蝶嘲讽地笑道:“等等,我要下的……不是已经在榜上的顾小姐。” “啊?”掌柜一怔。 庄梦蝶望着对面的厢房:“是定安侯府的顾大小姐!你们怕是还不知道吧,榜上的这位顾小姐根本不是什么侯府千金,只是一个乡下抱错的农女!真正的顾家大小姐另有其人!你们清风楼开着这么大的盘面,结果连人的真假都没弄明白!我真是替你们清风楼汗颜呐!” 她嘴上数落着清风楼,谁又听不出她是在含沙射影地讥讽顾瑾瑜呢? 顾瑾瑜今日也来了押注的现场,她就是想看看自己的人气究竟有多旺,谁料会遇上庄梦蝶这只疯狗! 清风楼人多混杂,消息一旦放出去,很快全京城都会知道了! 顾瑾瑜的脸色涨得铁青。 庄梦蝶心情大好,留下一个铜板便离开了。 没错,簪花榜一个铜板一注。 庄梦蝶就只下了一注。 半刻钟后,顾娇的名字孤零零地出现在了簪花榜的最后一名。 198 真假千金(两更合一) 顾娇对那什么簪花没兴趣,对顾瑾瑜的八卦更没兴趣,她转身离开了。 清风楼中的顾瑾瑜却是整个人都不好了,因为庄梦蝶的一句话,厢房内的几位千金看她的脸色全变了。 今日女学旬休,大家闲来无事,便相邀来清风楼,一是为春闱下注,二也是为三花榜下注。 顾瑾瑜是三花榜的有力竞争人选,她出身侯府,是顾侯爷的掌上明珠,她也深受淑妃娘娘的宠爱,十五岁及笄当日被陛下册封为慧郡主。 她的才名在京城不说家喻户晓,却也是赫赫有名的,进入女学后她如鱼得水,拿下不少第一,与庄月兮平分秋色。 庄月兮是谁呀?那可是庄太傅的嫡亲孙女,庄大儒庄羡之的亲侄女儿,安郡王的亲妹妹,她出色并不奇怪。 顾瑾瑜能做到与她齐名就太意外了。 然而京城是个很讲究出身的地方,对男子如此,对女子亦如是。 “瑾瑜,她说的是真的吗?”一位素日里与顾瑾瑜交好的徐小姐问。 一旁的一位杨小姐问道:“是啊是啊,瑾瑜,庄小姐胡说的吧?你怎么可能不是定安侯亲生的呢?定安侯明明那么疼你!” 话虽如此,可厢房内诸位千金的眼神却明显带了一丝质疑。 顾瑾瑜捏紧了手中的帕子。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也好似被人剥光了衣裳,所有羞耻都在这一瞬涌了出来。 换做旁人这么说,她一早否认了,毕竟也没谁会去侯府求证,就算去了,侯爷也会为了袒护她说她是亲生的。 可偏偏是庄梦蝶! 庄梦蝶已经确定她的身世了,她否认也没用,只会将事情闹得越来越大。 就算顾侯爷出面也没用,庄梦蝶这种人一定会较真到陛下或者太后跟前,逼顾侯爷对天发誓,她顾瑾瑜是亲生的,否则就是欺君之罪! 这听起来很可笑,却的确是庄梦蝶会做的事。 庄梦蝶挽着姐姐的胳膊,冲对面的厢房得意一笑:“呵呵呵,没话说了吧?一个假千金终日顶着真千金的名头招摇撞骗,我要是她呀,早滚回自己的乡下去了!拜托里头那些巴结的人把眼睛擦亮一点,不是什么山鸡都能飞上枝头变凤凰的!” “少说两句,走了。”庄月兮神色冷淡地将草包妹妹带走了。 “我想起来我家里还有点事,顾小姐,我们下次再聚。”徐小姐起身告辞。 “我也是,我答应陪我娘去上香的,顾小姐,我先走了。”杨小姐与同伴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也站起身出了厢房。 余下的千金们也陆陆续续离开了,有脸皮薄实在不好意思走的,也没继续给顾瑾瑜下注了。 顾瑾瑜如坐针毡,头一次感觉如此难堪。 更令她难堪的是,那些原本已经给她下了注的千金们竟然下楼就押注了庄月兮。 三花榜上两足鼎立的局面发生了逆转,庄月兮力压顾瑾瑜成为了呼声最高的千金。 顾瑾瑜屈辱地离开了清风楼。 “小姐,咱们回府吗?”车夫问。 “去工部衙门。”她说。 “是!” 车夫将马车赶去了工部衙门。 顾侯爷刚从兵部学习完鼓风技术回来,到衙门门口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他走过去,掀开帘子一瞧:“瑾瑜?” 顾瑾瑜眼圈红红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顾侯爷一下子心疼坏了,坐上马车问她:“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顾瑾瑜泣不成声,一旁的小丫鬟替她开了口:“侯爷,您可以要替小姐做主啊!小姐今天被人羞辱了!” 顾侯爷脸色一沉:“谁敢羞辱定安侯府的千金?” 小丫鬟道:“是庄小姐,她说咱们小姐是乡下来的野鸡!” 这小丫鬟也是个厉害的,庄梦蝶说了那么大一痛,她一句话就给概括了,还给概括出了十倍的杀伤力。 顾侯爷的脸色变得难看无比:“她怎么能这样?” 顾瑾瑜哽咽道:“其实也不怪庄小姐,她说的都是实话,我的确不是爹爹亲生的,我亲爹亲娘是乡下人,我就是这样的出身……” 顾侯爷心疼地说道:“爹爹不允许你这么说自己!在爹的心里,你就是爹的亲生女儿!” 小丫鬟看了顾侯爷一眼,嘀咕道:“小姐可惨了,被庄五小姐这么一说,大家都不押小姐注的了!这才第一天,还不知日后上女学,小姐要怎么被那些人欺负呢?” 欺负他女儿?这还得了? 顾侯爷不大了解什么注不注的,是问了主仆二人才知清风楼开了春闱的赌局,其中有个三花榜,是赌谁能从一甲三进士的手中得到簪花。 簪花有三朵,安郡王那朵多半是要给庄月兮的,可不是还剩下两朵吗? 顾侯爷觉着,以瑾瑜的资质,怎么也能从二人中赢来一朵。 他不能让瑾瑜受这委屈。 当日下午他便从库房支了五千两银子,统统拿去清风楼下注。 “您是要下注哪位顾小姐?”掌柜问。 “还有很多顾小姐吗?”顾侯爷问。 掌柜不认识顾侯爷,笑着将两位顾小姐解释了一番:“定安侯府有两位顾小姐,一位是顾二小姐,一位是顾大小姐。” 那丫头也能上榜?顾侯爷翻了个大白眼,很快,他想起小丫鬟说过,庄梦蝶为了羞辱顾瑾瑜故意给顾娇押注了一个铜板的事,想来清风楼就是那时把那丫头写上去的。 凭她也想和瑾瑜争? 算了吧! 顾侯爷二话不说地全押了顾瑾瑜。 顾瑾瑜的赌注金额一下子追平了庄月兮。 顾娇依旧孤零零地挂在最后一个。 淑妃也得了春闱赌局的消息,悄悄让太监拿着银子去清风楼下注。 安郡王是稳赢的,在他身上押注的人太多,赔率太低,但淑妃还是下了,少赚总比不赚强啊。 淑妃也押注了顾瑾瑜与庄月兮,另外还有妙音道姑。 这位道姑说起来是有些来历的,她是袁首辅的嫡亲孙女,因生下来不好养活才送去了道观。说来也是奇了,明明就快咽气的婴孩,进道观后当真变得生龙活虎的。 淑妃找人打听过了,妙音道姑长到十六岁就能还俗回京,算算日子,差不多就是放榜前后。 淑妃觉着,就算冲袁首辅的名声,妙音道姑也能得一朵簪花。 袁首辅的小儿子也参加了春闱,他的名气不如安郡王大,可虎父无犬子,淑妃押注他做榜眼。 接下来,淑妃又下注了一个江南才子,此子在江南一代颇有盛名,三年前的那场春闱他就该高中了,奈何生了一场大病,与春闱失之交臂。 他与五皇子交好,五皇子向力荐过此人,淑妃相信儿子的眼光,于是押注了他的探花郎。 做完这些,淑妃又担心自己有遗漏的,她叫来贴身宫女:“太子妃下了谁?” 宫女道:“奴婢打听了,太子妃没下注。” 淑妃搞不懂太子妃在想什么,这么大好的挣钱机会,不要白不要。 宫女揣测道:“这些才子佳人里,只有安郡王的才学能入太子妃的眼,可太子妃下不了安郡王的注啊。” 这么一说也是,安郡王是庄家人,萧皇后与庄家是死对头,太子妃押庄家的注,不是在触萧皇后的霉头吗? 淑妃在后宫没站谁的队,她押谁都可以。 -- 顾娇从清风楼出来后,直接去了医馆。 宋大夫刚从顾承林的病房出来,神色一言难尽。 顾娇走过去,问道:“怎么?他还不肯走?” 宋大夫摇头:“他的伤口早愈合了,线也拆了,脉象各方面都很平顺,再住下去也没意义了。” 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可顾承林年轻气盛,回到府里好生调养便是,何苦总是赖在他们医馆呢? 顾承林不愿离去,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不能接受凌姨娘的背叛,他拒绝回到曾经有过凌姨娘的地方,也拒绝听到她的消息。 只要他在府中,这些问题就没法儿解决。 可他又不能搬去外面的宅子,顾老夫人不会同意。 顾娇与宋大夫去了他的病房。 进屋时,顾承林背对着门口侧躺着。 屋内光线很暗,但也看得出他清瘦了许多。 顾娇来到病床前:“你再不走的话——” 顾承林没转过身来,只是默默地举起一张银票。 “医馆的病房是给病人——” 又举起一张银票。 “最近生意很好——” 八张银票。 一张面值一百两。 顾娇收好一千两:“好好养伤。” 宋大夫:“……” 顾娇拿了银票之后,开心地出门了! 另一边,顾承风也结束了一日的功课来医馆照顾弟弟了。 他从前是白天做功课、夜里做任务,顾承林受伤后,他就成了白天做功课、照顾顾承林,夜里做任务、照顾顾承林。 顾承林的身体没大碍了,只是人变得木木的,拒绝与人交流。 顾承风的秘密在顾承林这儿其实有点兜不住了,不过不幸中万幸的是,顾承林的这副样子反倒不会把顾承风的秘密说出去。 顾承风起早贪黑、累死累活,被一遍遍榨干之后,终于攒够了一千两银子。 这是最后一笔债了。 还完这个,他就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三弟,等二哥还了债,就带你去一间更好的医馆!”顾承风说着,将手伸到顾承林的枕头下去摸自己的银票。 他摸了一下,咦?没有。 他摸第二下,还是没有。 他将枕头抽了出来,就悲催地发现自己辛辛苦苦攒的一千两银票没了! 他只觉天都塌了:“三弟!我的银票呢?” 初九这日,第一场考试正式开始。 禁卫军昨日便已将贡院围了起来,水泄不通,连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去。 监考官们自密封的箱子里取出试卷,一一发放到各个考棚。 京城的贡院一共有东西南北四个考棚,每个考棚的人数多达五百,加起来足足两千份试卷。 试卷放下去后,考生不得立即动笔,而是要等贡院鼓楼钟响,响过三次后方可提笔答卷。 收卷时也一样,钟声敲响三次,便必须落笔,否则视为考场作弊。 京城贡院的考生多,相对的,监考官也多,全天都有人巡逻,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想要夹带作弊是一件十分不容易的事。 天气似乎更冷了,一大早还飘了点雪花。 寒风呼啸,考生们一个个冻得直哆嗦,毛笔都有些抓不稳。 萧六郎早上吃了个一块酱肉干,一个白面馒头,蘸了点辣子,热得出了一身汗,手很暖。 这一场试的是四书五经,有帖经题,也有释义与论述,题量很大。 能考到这一轮的都是各地的佼佼者,不论心理素质还是真才实学都比乡试时的整体水平过硬,第一场的难度还不至于难倒他们,就是架不住天气太冷。 “阿嚏!” 某考棚内,杜若寒打了个重重的喷嚏。 他昨儿夜里踢了被子,大半夜被冻醒,之后就不大好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题目根本看不进去。 “阿嚏!阿嚏!阿嚏!” 一连好几个喷嚏,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更晕了。 再这么下去他一定会落榜的。 杜若寒突然就伤心了起来。 他不能落榜,落榜了会让姑姑难堪的。 姑姑在府里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他再不出息一点,他姑姑在那些人面前越发抬不起头来了。 杜若寒努力强迫自己去审题,可他的脑子太浆糊了,实在是做不下去。 他想吃点东西提神,包袱一打开,掉出一个小药包来。 他愣了一下才想起这是顾娇给他的,说是风寒药与冻疮膏,风寒药内服一天三次,一次两粒;冻疮膏外用,随意。 可是……真的会有效果吗? 要是瞎吃药,吃坏肚子了反而不妙。 杜若寒又坚持了半个时辰,眼看上午的时间就要过去了,他却连四分之一的题目都没写完。 再这么下去和弃考也没区别了。 杜若寒一咬牙,拿了两粒风寒药,和水吞下了! 冯林与林成业的考试情况良(-)好,不是他俩有多厉害,而是这是他们的第一场春闱,他们年轻,已有举人功名在身,便是考不上也不丢人。 当然萧六郎还是希望他俩能高中,尤其是林成业,毕竟萧六郎当初给林成业补习的时候承诺过,无效半额退款。 那可是两千多两银子呢—— 傍晚时分钟声响起,所有考生都停了笔,等待监考官们前来糊名收卷。 他们的试卷将会先被送往清辉堂,由六位翰林院的考官以朱笔誊写,谓之朱卷,朱卷也会糊名封卷,之后再送往内正堂。 这是为了防止有阅卷官认出考生的笔迹,从而徇私舞弊。 考生们十号出场,十一号再度进场。 第二场考的是八股文。 题目出自《论语》——“君子周而不比,管仲之器小哉”,又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句子。 值得一提的是,“君子周而不比”一句曾在十一年前的一场恩科中出现过,也就是说,这不算新题了。 那一届也是出过不少优秀的八股文的,想在此基础上再次惊艳阅卷官只怕是难上加难,考生们既要写出这一句的新意,也要兼顾下一句。 考场内的气氛明显比第一场凝重多了。 整个贡院除了呼啸而过的风声,便是考生们落笔的沙沙声。 没多久,有人病倒了。 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举人,他三十多岁才考上秀才,四十岁中举,这是他第六次春闱了,再不高中,下次春闱他就六十了。 他的压力可想而知。 可上天没因他的压力而对他有所眷顾,他本就身子骨衰弱,又坐在最边上的一个考棚,寒风直往里灌,第一场时他其实就已经有了点不好的苗头,硬着头皮坚持了下来。 到了第二场,实在熬不住,没写完就倒下了。 如果仅仅是风寒倒罢,偏偏他是中风了。 他只能被禁卫军抬了出去。 这场春闱算是又砸了。 这是他准备得最充分的一次,也是发挥最好的一次,不出意外,应当能高中,可惜就是出了意外。 老举人的倒下给考生们增加了不少心理压力,考场更静默了。 这边,考生们埋头答题之际,清辉堂内的六位翰林院考官们也誊抄完了第一场的全部试卷。 考生们的墨卷被封存,放进专门的柜子,一直到三场全部批改完才会拿出来与朱卷一起存档。 第一场的朱卷在禁卫军的押送下被送往里头的内正堂,六名考官齐齐松了口气。 其中一个人见清辉堂内没有旁人,小声调侃道:“我觉得,我似乎是誊抄了安郡王的试卷。” 一题没错不说,那字更是别有风骨,见过这么多春闱的考卷,那一份考卷绝对是字迹最优秀的,几乎能媲美书法大家的墨宝。 不料他话音一落,对面的一个考官开口了:“我觉得,安郡王的试卷应该是在我这边。” 他也誊抄了一份完美答卷,绝对是无可挑剔的那种,除了安郡王,全昭国没人可以做到。 试卷被糊了名,看不见到底是谁的,他们誊抄时也只是在墨卷与朱卷上排序号,誊抄完会将两张试卷并排放在一起,在衔接处盖上印章。 若是序号出错了,可以对印章寻找。 誊抄官们都很仔细,迄今为止没出现过试卷弄错的情况。 二人小声争执了起来,谁也说服不了谁。 考官们的争执,考生们一无所知,考试时间要结束了,他们正在奋笔疾书。 安郡王是早早地便落了笔。 他的眼睛到了夜晚会失明,所以他的试卷都尽量在大白天做完。 钟声响起,第二场考试也结束了。 考官们前来封卷,这一场哀嚎的人不少,显然是第一场太顺风顺水,导致他们低估了第二场的难度。 然而真正的噩梦是第三场。 这一场主考策问。 题目刁钻到有考生看第一眼便恨不得昏死过去。 它考的竟然是论嫡长贤。 《春秋》语云——立嫡立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说的是家中只有嫡子才有资格继承家产,即便庶子比嫡子早出生,也该以嫡子为重,除非嫡子死了,才能轮到庶子上位。 譬如曾经的昭都小侯爷,他是家中最小的儿子,头上有两个庶出兄长,可兄长们没有继承权,只有他才能被人称呼一声小侯爷。 如今他死了,宣平侯的家产便理应由庶长子继承,除非信阳公主的肚皮里再冒出一个嫡子来。 若是家中有好几个嫡子的,那么以嫡长为贵,嫡长子继承家产,譬如定安侯府的顾长卿。 这两位都尚且属于嫡、长中德行配位的,可是也有德不配位的,譬如曾经的废太子。 庄太后一生无子,柳贵妃的儿子是大皇子,他被先帝册封为储君。 他与柳家谋反之后被贬为庶人,那之后规矩该立二皇子才是,偏偏立的是五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 陛下登基后,立了萧皇后的儿子为太子。 若赞同立嫡立长不立贤的说法,那么陛下的皇位便来路不正;可要说不赞同,那就是在指责陛下立太子立的不对,毕竟谁都知道,太子虽是嫡出,却不是几位皇子中最出众的。 这是一道送命题啊! 幽州来的考生们都疯了。 他们幽州这届考生是得罪了谁?乡试的策问考削藩,会试的策问更刁钻,这特么都考到皇帝的家务事上去了! 虽未明说是立储之事,可谁也不是傻子。 何况立储严格说来也不算是皇帝的家务事,它是国事。 既是国事,那就没什么不能拿来考他们这群举人的。 总之,把他们考糊就对了。 多亏天气寒冷,没人中暑,就是又有俩老举人中了风,都是让这题目给吓的。 安郡王拿到题目时也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不明白这题是谁出的?是翰林院还是陛下?如果是陛下,那么陛下的用意是什么? 是对太子不满吗?还是在敲打想要把太子拉下马的庄家? 毕竟立嫡是立当今太子,可若是立长就该立庄贵妃的大皇子。 安郡王很快就笑了。 有意思。 这题目出的真有意思! 冯林与林成业到这一场基本跪了,他俩属于没多少政治细胞的,参不透这道题目背后的深意,还只当就是字面上的立意。 冯林家里就他一个儿子,立啥呀立,都是他的! 林成业虽是家中庶子,可他爹说了,继承家业没出息,当官才有出息,所以他的哥哥们一点也不想继承家业,他们全都想当官。 如果他考不上进士,就得和哥哥们一样回去继承家产,做一个富甲一方的小首富。 唉,他不想,好忧桑。 萧六郎拿到考题时,表情没有多大变化,但他也明显感觉到难度比前几场考试大了。 他闭上眼,在心里打了会儿腹稿,打好后没着急动笔,而是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推翻了方才的想法。 …… 贡院内的考生们一个个考得焦头烂额,恨不得把笔给摔了,而在贡院之外,寂静清冷的青石板小道上,一名单薄清瘦的身影痴痴地望着贡院的围墙。 考题在开考后的半个时辰便传了出去,如今茶楼酒肆都传遍了,只是没人能把答案送进去。 男子立在巍峨的墙壁下,他手中捏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策问的考题。 他的眼底放着激动的光芒。 他会做。 这题他会! 他知道怎么写,他的脑子里早已闪过不下十篇答案! 他捏紧手中的纸团,身子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什么人?” 一名巡逻的禁卫军发现了他。 他拔腿就跑! 为不影响考生考试,附近禁止骑马,禁卫军全是徒步巡逻,但也够将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胆子逮住就是了。 “是你?”禁卫军将男子摁倒在地上后,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柳一笙。 禁卫军见怪不怪了,京城贡院每年都有大大小小的考试,每一场都能在外头抓到这个疯子。 禁卫军冷声道:“你又进不去,总来这里做什么?” “路过。”柳一笙说,他被人反剪着双手摁在地上,有些难受。 “出了什么事?”另一个禁卫军走了过来。 “是柳一笙。”第一个禁卫军说,他其实都打算将柳一笙轰走了,可显然他的同伴不想轻易放过柳一笙。 同伴蹲下身,自柳一笙拽着的拳头里抽出一张字条,上面写着今日的策问考题。 他顿时不屑地笑了:“居然窃取春闱考题,你想干什么?伙同里头的人作弊吗?” 这种考题早传出去了,禁卫军也都明白这一点,可他就是看这小子不顺眼,怎么也得安个罪名羞辱他。 柳一笙被拖进了一旁的巷子。 雪花般的拳头朝他招呼了过来,他被揍得满脸是血,浑身抽搐。 “行了行了!春闱呢,别打出人命了!”第一个禁卫军看不过去了,劝住了同伴,拉着他回到了巡逻的小道。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柳一笙摊在冷冰冰的街道上,望着灰沉沉的天空。 他看不到希望。 他想死。 可他也明白,那些人不会让他死。 他们要他活着,承受废太子与柳家的罪恶。 冰冷的雪花落在他的伤口上。 要是能这样冻死该多好—— 他闭上眼冷笑。 忽然,头顶光线一暗,落在身上的雪花没了,他淡淡睁开眼。 有人为他撑了一把油纸伞,伞上用十分蹩脚的手法画着花花与小鸡,伞柄却精致地刻着字。 伞下少女气质如玉。 左脸上一块大大的红斑,这一瞬在雪地里却艳若桃李。 顾娇蹲下身来,将伞放到一旁。 他抬手去阻止顾娇。 “别动。”顾娇说。 柳一笙……没动了。 顾娇将小背篓放在地上,从里头取出小药箱,拿了几个压舌板横着放在他嘴里:“咬住,可能会有些疼。” 柳一笙咬住了压舌板。 顾娇捏住他的右胳膊,咔擦一声复了位。 还有大腿。 这个比较疼。 顾娇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左腿上,将他的腿抬了起来:“我数三声,然后给你复位,可以的话,点点头。” 柳一笙冷汗直冒地点了点头。 这个动作让他很羞涩。 顾娇:“一……” 咔! 接回去了。 柳一笙甚至还没来得及去迎接疼痛。 当然,那一下的疼痛也是剧烈的,他眼泪都出来了。 不过他又给忍了回去。 顾娇用听诊器听了听他的呼吸,当碰到其中一根肋骨时,他疼得闷哼了一声。 顾娇拿回听诊器,解开他的外衣,将手伸了进去。 他顿时慌了:“你做什么?” “嘘,别动。”顾娇认真地在他的肋骨上摸了起来,她的动作很小心,“肋骨骨折,错位不是特别明显,可自行恢复。” 顾娇将手收了回手来。 这只手,适才在他的胸膛之上游走,柳一笙有些难为情:“你们医女都这么……” “是大夫。”顾娇纠正他。 柳一笙不说话了。 顾娇站起身:“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给你叫辆马车。” “不用。”柳一笙叫住她。 “嗯?”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柳一笙忽然无法直视她的眼神,他垂下眸子:“我说,不用。” 顿了顿,捏紧手指,冷冷地看向她,“我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救我是为了有朝一日我能报答你,那么你错了,你应该把筹码压在那些考生的身上,不是我这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身上!” 顾娇长长一叹:“你还是不信你自己啊。” 柳一笙自嘲一笑:“你看走眼了,我就是一个连科举资格都没有的废物!” 顾娇唔了一声:“你想科举?” 柳一笙撇过脸:“不想,也不可能。” 顾娇认真道:“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 “是吗?”柳一笙冷笑,一阵寒风吹过,顾娇的油纸伞骨碌碌地滚了过来,头戴小花花的小鸡就那么毫无预兆地闯进了他的眼底。 他忽然就笑了,笑得满是嘲讽:“你听说过进士簪花吗?每年陛下都会钦点三名一甲进士,御赐头甲簪花,你要是能拿到他们的簪花,我就相信你说的,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记住,不是一朵,是三朵。” “别怪我没提醒你,就连当朝太子妃也只拿到了两朵而已。” 199 一更 二月十五,第三场考试也落下帷幕,考生们在贡院度过了一个激动又难捱的夜晚,十六号经过又一轮的严格搜身后被一一放出了考场。 贡院外的人很多。 顾娇来得早,抢了个好位置。 贡院门开,陆陆续续有考生们从贡院出来。 除了县试顾娇接了萧六郎一场,其余的府试、院试、乡试都因为在外地赶考的缘故,顾娇都错过了。 这还是顾娇第一次在人山人海中等待他从考场里出来,像极了前世高考考场外的家属。 好在并没有等太久便看见萧六郎拎着包袱出来了。 人群里一眼就能看见他。 不是因为他拄着拐杖,而是他的气度与容貌,实在太过万里挑一。 顾娇弯了弯唇角,眼底不自觉地涌上笑意。 萧六郎也一眼看见了她,穿过人群朝她走来,她眼底仿佛碎了星光,比银河的星子还亮。 “怎么样?还好吗?”顾娇把他手里的包袱拿过来,包袱不重,她直接放进了自己的小背篓。 萧六郎点头:“嗯,还算顺利。” 前两场考试都冷得不行,到第三场天公作美居然放了晴。 “你怎么来了?”萧六郎看向顾娇身旁的小团子。 小净空双手交抱胸前,扬起小下巴哼了哼:“你当我想来呀?好不容易放一天假,要不是陪娇娇,我才不来呢!” 小东西,萧六郎挼了挼他的小寸头,头发桩子开始扎手了。 一行人转身去那头的巷子,刘全早早地等着了。 一家三口上了马车。 小净空坐在萧六郎对面,双手依旧交抱胸前,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萧六郎被他看得莫名其妙,问他道:“怎么了?老这么看着我?” 小净空严肃道:“想看看你考得怎么样,到底有没有好好考。” 他方才在外头等人时观察过出来的考生,有灰头土脸的,有垂头丧气的,也有麻木不仁的,就是没有一个兴高采烈的。 他在观察坏姐夫属于哪一种。 萧六郎古怪地看了小净空一眼。 顾娇凑过来,在他耳畔小声解释道:“他现在是有好朋友的人了,他说,你要是考得不好,会让他在小同窗面前抬不起头来做人。” 萧六郎:“……” 顾娇若无其事道:“已经考完啦,成绩无所谓啦!” 萧六郎长松一口气,还是媳妇儿体贴人。 等等,媳妇儿? 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不待他震惊完,小净空又丢出了重磅一击:“娇娇押你考会试第一,押了一千两!” 萧六郎虎躯一震:“……!!” 顾娇两眼望天,看不见看不见,她就没有。 医馆如今还在投钱的阶段,因为量产药物,又做了个小小的药厂,萧六郎很好奇这一千两是哪里来的。 顾娇:全靠搜刮顾承林。 萧六郎扶额,他就考了九天,又不像从前童试、乡试一走两个月,怎么还是感觉家里天翻地覆了? “所以你到底有没有好好考?”小净空严肃地问。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有。” 确实好好考了,也幸亏是好好考了,不让这一千两就打了水漂了。 可话说回来,科举考试不像算术天文,有标准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它的随意性很大,所以能不能得第一还真不是万无一失的。 还好只是一千两而已,万一,他是说万一没得第一,他多去招几个林成业这样的学生,辛苦个一年半载的,差不多也就能填上了。 事实证明,他还是高兴得太早了。 小净空严肃地点了点头:“你最好是好好考了,街坊邻居们也押了你考第一。” 萧六郎又是一怔:“押、押了多少?” 小·土豪包租公·净空淡定地说道:“没多少,加起来也就七八千两吧。” 也就——七——八——千——两——吧—— 萧六郎捂住心口:“……” 回到碧水胡同,老祭酒便将萧六郎叫了过去。 考题老祭酒已经知道了,虽说朝堂禁止泄题,可只要一开考,考题就会在一个时辰之内以各种各样的方式传出去,所以考生是不允许开考后再进场的。 第一场老祭酒并不担心,萧六郎对四书五经倒背如流,四书题难不倒他,此外,考生还需作五言八韵诗一首、经义四首。 萧六郎把自己作的五言八韵诗与经义说了一遍。 老祭酒点了点头。 没毛病。 老祭酒又问了萧六郎的八股文与策问。 对于八股文老祭酒内心是有些发对的,太过注重形式,反倒限制了考生的发挥,可这些他说了不算,皇帝说了也不算,老祖宗流传下来的规矩,不是那么容易取缔的。 萧六郎的八股文也作得十分优秀。 倒是策问这一块,让老祭酒捏了把冷汗。 嫡长贤一直是个敏感的话题,当今陛下就既不是嫡,也不算长,严格说来也算不上贤。 他藏得比较深,至少在当时看来是有些才不配位的。 当然,他上位之后所展现出来的一系列手段与才智是令人惊艳的,便是老祭酒这种两朝元老也不敢说陛下不配坐这把龙椅。 他比起先帝,在手段上是狠了不止一星半点。 至少先帝没斗过庄太后,他却把庄太后送进了行宫。 在昭国,每年春闱的考题是由翰林院拟定一批,送去御书房交由陛下挑选,陛下会选出一套正考题,五套备用题。 老祭酒敢断定翰林院不会送嫡长贤这种题,一定是陛下自己加上去的。 “这位陛下还真是让人揣摩不透呢。”老祭酒的心底滋生了与安郡王一样的想法,陛下是对太子不满,还是对觊觎储君之位的大皇子不满?亦或是在警告那些既不占嫡出、也不占长子之席、却自认为才能配位、可以复制他的登基之路的皇子? 考生们的答题无非是围绕哪一种继承人更有利于江山社稷,或者引经据典,点出三者各自的利弊。 不论哪一种都是在世袭制的范围内,萧六郎却跳出了此范围。 这岂不是在告诉皇帝,你的儿子若是不行,那就换别人的儿子上? 这种言论在前朝是可以直接被论处的。 可就算在言论相对自由的本朝,也还是太大胆了些。 老祭酒简直不知道这个徒弟的脑袋瓜子是怎么长的,这种文章也敢写? 万幸他最后一句马屁拍的不错。 内涵当今陛下之所以能继承皇位,是因为他是全天下最贤能之人,#-#与出身无关,与血脉无关。 老祭酒冷汗冒到一半,就变成热汗了。 不是,这小子拍马屁的本事都是和谁学的?这么不要脸的吗? 怎么感觉这小子突然像是点亮了某种了不得的技能? 一定不是和他学的! 他才没教出这么个小马屁精! 老祭酒觉着萧六郎本身的实力没有问题,其它的就只能交给天意了。 九日春闱下来,不少考生都病倒了,医馆的生意再次火爆了起来。 同时,年前顾长卿下了那一批金疮药的订单也做好了,顾娇抽检了药效,合格后才让人送去军营。 年前她给薛凝香寄了信,说周二壮一切良好,薛凝香又给她回了信,说了村子里的事以及药田的进展,还给捎了点东西。 有给她的,也有给周二壮的。 顾长卿常来医馆看顾承林,顾娇把薛凝香寄给周二壮的东西拿给他,拜托他给周二壮送去,要是周二壮有回信,也拜托他拿过来,她一并寄回村。 在给薛凝香回信时,顾娇突然发现一件很悲伤的事。 那就是薛凝香的毛笔字居然写得比自己好了! 顾娇:“唔,这丫头是在和什么人学写字吗?进步这么大?” 路过屋门口的萧六郎瞥了她一眼,默默回屋,把每天让顾娇练习的字帖翻了一倍! 春闱的试卷多达上千份,一边誊抄,一边送去内政堂批阅,阅卷官们一共二十名,每四人一组,也就是说每一份考卷都必须经由四名阅卷官批阅,其中若有两名阅卷官给了不合格,这份考卷就没有往上送的必要了。 不过阅卷官的不合格也不是瞎给的,回头会有专人对差卷进行审核,恶意批改的阅卷官将受到重罚。 每一组阅卷官会从五百分试卷中选出前五十,交到正副两名总裁官的手中,这基本就是能够成为贡士的人选了。 当然,正副两名总裁官会精心批阅,有异议的放到一边,被淘汰的试卷也按成绩排了名,差多少个贡士,正副总裁官会从淘汰掉的头几名里筛选。 另外还有十个特殊名额。 这就是陛下与大臣们往里头塞的人了。 这些人的名字是直接往上报的,在不在两百份试卷中都不打紧。 若是恰巧在,那今年的贡士就是两百名,若不在,那也不过是多添几名。 至于这些人在之后的殿试中会有个怎样的排名就不是阅卷官们操心的事了。 誊抄、阅卷、初审、复审、排名,一系列操作下来,要下个月才能放榜。 萧六郎很淡定,每日照常带着小净空上下学,与考试前的日子没什么两样。 顾娇也很淡定,完全看不出她拿全部身家下了注。 顾瑾瑜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自打她被庄梦蝶曝光了身世后,在女学的人缘一落千丈,好几个昔日上赶着讨好巴结她的千金都渐渐疏远了她。 她一气之下在家里请了病假。 这一日,她在家中养病,突然齐嬷嬷上了门。 齐嬷嬷是淑妃身边的老嬷嬷,深受淑妃器重。 顾瑾瑜热情接待了她:“什么风把齐嬷嬷吹来了?” 齐嬷嬷拍了拍顾瑾瑜的手,笑容满面道:“你呀,不是娘娘问侯爷,都不知你竟然病了。你病了也不与娘娘一声,不知道娘娘疼你吗?” 顾瑾瑜心下感动,柔声道:“也不是什么大病,不好叨扰姑姑。” 齐嬷嬷嗔了她一眼:“见外了不是?” 顾瑾瑜垂眸笑了笑。 齐嬷嬷让小宫女将几个锦盒放在了桌上:“这些都是娘娘赏赐给你的,有雪莲也有人参,都是顶好的东西,你千万记得吃。” 顾瑾瑜动容道:“多谢姑姑了。” 齐嬷嬷拉着她的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娘娘膝下无女,一直拿你当亲生女儿看待,你可千万保重身子,别再让娘娘忧心。” “是,瑾瑜记下了。”顾瑾瑜乖巧地说。 齐嬷嬷切入正题:“啊,对了,我今日来,还有一件事,娘娘想见你。” 顾瑾瑜随齐嬷嬷进了宫。 淑妃是一宫主位,她拥有自己独立的宫殿,又不必像二品妃那样让别的小主住在她的偏殿,她与五皇子住在长春宫,别提多逍遥。 今日天气晴好,淑妃在长春宫的小亭子里翻看五皇子的作业。 顾瑾瑜上前给她请了安:“姑姑。” 淑妃冲她招招手:“来的正好,小五刚作了一篇文章,你给看看。” “是。”顾瑾瑜在淑妃身旁坐下,淑妃将五皇子的文章递给她。 五皇子与顾承林同岁,每天与几个哥哥一道去上书房念书,由朝中颇有威望的大儒教导他们。 老实说,五皇子的才学不怎么好。 他的作业基本都是顾瑾瑜做的。 顾瑾瑜看过后,微笑着夸赞了一番:“五殿下有进步。” “我也觉得!”淑妃对这个回答很高兴,她让宫女把文章收好,随后看向顾瑾瑜,宠溺地说道,“你这孩子,在县城做了那么大的事,怎么吭都不吭一声啊?” “嗯?”顾瑾瑜一愣。 这话题转得猝不及防。 淑妃嗔了她一眼,拉过她的手道:“你还想着瞒啊,不是我方才去给陛下送点心,都不知道你竟然背着家里做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这么不显山不露水呢?” 顾瑾瑜更疑惑了,她做什么了? 淑妃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满眼激动:“风箱呀!” ------题外话------ 还有月票吗? 200 扬名(二更) 原来,朝廷打听到那个小姑娘的消息了,确定是姓顾,不是姓陆,且机缘巧合下听说她是侯府的千金。 至于哪家侯府就不清楚了。 可天底下姓顾的侯府多吗?又是去年三月到六月又恰巧出现在那个县城的。 淑妃用脚趾头也能猜到是顾瑾瑜了。 淑妃点了点她的脑门儿,没用力:“你说你这孩子啊!这是好事,又不是坏事,干嘛不说出来呢?早说了,你爹也不会闹那么大的乌龙!让兵部的人骑到他头上!” 顾瑾瑜张了张嘴。 淑妃笑道:“你小时候就喜欢在纸上涂涂画画,五皇子也跟着你画,那时候本宫觉得你们都是在想些没用的东西,现在看来,是本宫错怪你了。” 一旁的齐嬷嬷笑道:“娘娘,您可还记得县主小时候让人改进食盒的事?” 淑妃扶住太阳穴,恍然大悟地笑了笑:“啊,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是呢!那个食盒还在不在?” 齐嬷嬷笑道:“在!奴婢都收着!” 淑妃吩咐道:“快拿过来!” 齐嬷嬷去库房将顾瑾瑜小时候捯饬过的一个旧食盒拿了出来。 皇宫的食盒是一层一层的,像一个行走的蒸笼。顾瑾瑜觉得这种食盒不方便,说要拿最底层的东西就必须把上面的也拿起来,要是每层能分开就好了。 她把淑妃的点心盒子拆了,做了个框架固定,但是能从旁侧拉开的有好几个小抽屉的食盒。 八岁的孩子手并没有太巧,都是她嘴上说,太监们给做,倒也是按她的想法儿做出来的。 当时还得到了陛下的几句夸赞。 这种食盒当时民间也有,因不够保温,一般只用来装点心。 顾瑾瑜没见过,她是自己想的,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如此聪慧,陛下觉得很难得。 也是从那时起,淑妃发现了顾瑾瑜的天赋,时常传召顾瑾瑜入宫陪五皇子学习。 淑妃小声道:“和姑姑说实话,你是不是故意的?” “嗯?”顾瑾瑜愣愣地看着她。 淑妃欣喜一笑:“也是,这样做的效果确实比你一开始就坦白身份好很多。你成功引起了朝廷的轰动,也引起了陛下的主意,你越是淡泊名利,陛下就越是欣赏你。” 顾瑾瑜欲言又止。 她哪里做了什么风向啊? 她根本听都没有听过。 “娘娘,您要的东西拿来了,放在哪儿?”一个小太监拎着一个活塞风箱走了过来。 顾瑾瑜不解地看向淑妃。 淑妃对顾瑾瑜道:“来,你和姑姑说说,这东西是怎么用的!回头陛下若是和本宫聊起天来,本宫也好与陛下有个共同的话题!” 这个风箱是从兵部拿来的,如今这样的风箱有很多。 顾瑾瑜没见过,但她确实很聪明,她让人拿来工具,亲自把风箱拆开,又原封不动地装了回去,然后她就明白这种鼓风技术的原理了。 风箱共有三层,第一层是拉杆所在的位置,前有两端各有一个风口,风口上有一个活动的阀门。 推动拉杆的时候,后端的一号阀门打开,风从这里灌进来,二号阀门自动关闭,风从二号阀门下的风口被压迫灌进第二层的二号小风箱。 小风箱下是一个出风口,连接着锅炉。 而当用力拉回拉杆时,前端的二号阀门被打开,风从二号阀门灌进来,一号阀门关闭,风从一号阀门下的风口灌进第二层的一号小风箱。 一号小风箱也有一个出风口,也连接着锅炉。 两个小风箱是独立的,相互不受影响,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连着锅炉,都能把风力送到锅炉里去。 这种双动式的活塞风箱不论推拉都有风,丝毫不浪费体力与动作。 这设计实在太精妙了,顾瑾瑜叹为观止! 自己的食盒与它一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不,自己那食盒连小巫都算不上。 可是,陛下和兵部的人是不是弄错了? 这不是她做的。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法子的?”淑妃问。 顾瑾瑜以为淑妃说的是风箱,正要坦白,淑妃打断她的话:“不说自己是谁,就留下一张图纸,事后给人留点线索,姓顾,与定安侯府有关系,一点儿也不让人感觉很刻意!不愧是本宫调教出来的人!” 后宫妃嫔的重点永远与正常人不大一样。 顾瑾瑜却很纳闷,真的是哪里弄错了吧?定安侯府一共才两个姑娘,一个是她,可她没画过什么图纸。 总不会是那个在乡下长大的野丫头。 她大字都不识一个! 这种精妙的工具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顾瑾瑜百思不得其解之际,淑妃突然拍了拍她的手:“御花园的四季桂开了,走,我们去摘点过来,一会儿让御膳房的人做成桂花糕,给你父亲也带一点。” 顾瑾瑜叹了口气,被淑妃拉去了御花园。 御花园的花开得极好,姹紫嫣红,争奇斗艳。 !-醋溜儿文学最快发!巧的是来这儿赏花的不止她们几个,庄贵妃也在。 庄贵妃比淑妃年长几岁,不如淑妃貌美,但也端庄典雅,颇有国色天香的气质。 “贵妃姐姐,这么巧。”淑妃笑着打了招呼,屈膝略行一礼。 庄贵妃与她回了半礼。 二人同为一品正妃,可贵妃乃四妃之首,地位自然在淑妃之上。 顾瑾瑜也向庄贵妃行了礼:“见过贵妃娘娘。” 庄贵妃雍容华贵地笑了笑:“原来是慧县主,慧县主不必多礼。” “谢贵妃娘娘。”顾瑾瑜平身。 顾瑾瑜常入宫,原先也见过庄贵妃几次,可不知为何,她感觉这一次的庄贵妃格外温和。 庄贵妃温和的目光落在顾瑾瑜的脸上:“慧县主及笄了,还没说亲吧?” “姑姑!” 是庄月兮提着一篮子新采好的鲜花走了过来。 她看见了淑妃与顾瑾瑜,躬身行了一礼。 顾瑾瑜是县主没错,却不敢当着庄贵妃的面受庄月兮的礼,她也略略福了福,以做还礼。 “姑姑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庄月兮问。 庄贵妃笑道:“在说慧县主的亲事,说起来你比慧县主还大一岁,也还没议亲。” 昭国女子十五及笄,之后才考虑嫁人,大户人家多半不着急,十八九岁再成亲也是有的。 至于男子,多是二十及冠成年后才会议亲、成亲。 庄贵妃为何突然问起顾瑾瑜的亲事,其用意有些耐人寻味。 淑妃笑了笑,说:“还没呢。” 庄贵妃道:“我听说她有个姐姐,已经嫁人了。” 顾瑾瑜脸上的笑容一僵。 淑妃倒是神色如常:“姐姐乡下长大的,嫁的早。” 贵妃既然知道了,再遮掩也没意义,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庄贵妃笑着一叹:“淑妃可要上点心,这么好的侄女儿,也不知哪家的臭小子会得了便宜。” 淑妃被庄贵妃逗笑,二人又打趣了顾瑾瑜一会儿才各自回宫。 庄贵妃与淑妃的话题一直都是围绕顾瑾瑜,一旁的庄月兮都似乎被冷落了,这是顾瑾瑜第一次在宠妃面前做主角。 回长春宫的路上,淑妃扶了扶发髻上的步摇,略有些得意地说道:“看来,庄贵妃也知道你发明风箱的事了。她的消息可真快呀,本宫是是去给陛下送点心碰巧听到的,就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哼,一定是陛下身边的人与她通了气!” 顾瑾瑜恍然大悟,庄贵妃对她的态度如此反常竟是因为这个吗? 一个风箱的威力竟然这么大吗? 顾瑾瑜突然没那么大的勇气向淑妃坦白了:“贵妃娘娘为何突然问起我的亲事?” 该不会是想撮合她与安郡王吧? 淑妃漫不经心道:“多半是想拉拢你呗,太子得了温琳琅后如虎添翼,她怕不是想效仿萧皇后,也为自己的儿子找个贤内助。” 可宁王已经有正妃了,那自己嫁过去岂不是只能做个侧妃? 宁王妃可不是善茬,在她手下的侧室很难有活路的。 何况顾瑾瑜并不心仪宁王,她中意的是安郡王。 顾瑾瑜拉过淑妃的手臂,哀求道:“姑姑,我不想嫁给宁王。” 淑妃摆摆手:“也未必就是宁王。” 顾瑾瑜道:“她只有一个儿子。” 淑妃道:“不是还有外甥?” 顾瑾瑜眼睛一亮:“姑姑是说……安郡王?” 201 承认(一更) “姑姑!” 回永寿宫的路上,庄月兮忍不住叫住了庄贵妃。 庄贵妃侧目瞥了她一眼:“怎么了?” 庄月兮是庄家贵女,端庄静婉,方才那声姑姑着实有些失态了。 庄月兮自知不妥,把手中的花篮递给一旁的宫女,提着裙裾追上庄贵妃,小声道:“月儿失态了,请姑姑责罚。” 庄贵妃不怒自威道:“从刚刚见完庄小姐你就不对劲了,说罢,和人家什么仇什么怨?” “没有仇怨。”庄月兮低声说。 庄贵妃还不了解自家侄女儿?自幼是京城最尊贵的千金,聪慧过人,才貌双全,从未遇到过对手。 顾瑾瑜早年名声不如庄月兮,奈何先被册封郡主,后又在女学大放异彩,逐渐与庄月兮齐名。 顾瑾瑜眼下还算不上超越了庄月兮,然而以庄月兮的尊贵,与人屏风秋色已经是一种失败。 庄贵妃继续往前走,一边走,一边道:“你就是因为这些看慧县主不顺眼?姑姑和你说过,你是庄家的女儿,眼界要高,格局不能小。” 庄月兮并不是因为这个。 庄月兮垂眸道:“姑姑教训得很。”顿了顿,又道,“不过姑姑为何会突然关心慧县主的亲事?难道姑姑想给她做媒吗?” 庄贵妃淡淡地笑了笑:“本宫倒是想,可也得她点头答应才成。” 庄月兮原本只是试探姑姑,不料真会得到这个答案:“姑姑……想把她嫁给谁?大表哥吗?还是——” 庄贵妃但笑不语。 庄月兮的心咯噔一下:“姑姑,你不会是想让把她嫁给哥哥,让她给我做嫂嫂吧?” 庄家好几个嫡子,可未婚的只有安郡王一个。 庄贵妃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庄月兮的眼神一下子慌乱了:“姑姑,她配不上哥哥!她有不是真正的侯府千金,不过是个乡下农女罢了,就算陛下册封她为县主,那也不过是名声好听,连食邑都没有,算哪门子的县主!” 庄贵妃停下脚步,宫女们也停了下来,庄贵妃抚了抚篮子里的一朵四季桂:“县主的确配不上,可如果……她成了郡主呢?” 庄月兮怔住。 另一边,顾侯爷再一次被赵尚书叫到了他处理公务的正堂。 顾侯爷最近被骂惨了,心道又是一顿痛骂躲不过了。 然而令顾侯爷意外的是,赵尚书的神色分外柔和,一点也不像要骂他的样子! 顾侯爷:嗯? 赵尚书见到顾侯爷,露出了几个月来的第一抹灿烂的笑:“顾侍郎,今天过得怎么样?” 顾侯爷被顶头上司那副“吃得好不好,穿得暖不暖,出行方不方便,孩子念书有没有困难”的神态与语气弄懵了。 他完全不明白这是个啥情况。 赵尚书亲自拉过顾侯爷的手腕,将人请到椅子上坐下。 顾侯爷看着那只拉着自己的手,很想告诉他,男男授受不亲! 赵尚书笑眯眯地说道:“你也真是的,生了个那么有出息的女儿,怎么不早说?” 顾侯爷彻底处在状况外。 赵尚书笑容一收,叹道:“你瞒得我好苦!这么重要的事有什么可瞒的?” “我、我瞒你什么了?”顾侯爷一头雾水。 赵尚书道:“方才兵部的人来过了,他们问我,风箱是不是你女儿发明的?” 顾侯爷指了指自己:“我女儿?” 赵尚书蹙眉:“你还不知道吗?” 顾侯爷拨浪鼓似的摇头。 赵尚书就道:“那我问你,你是不是有女儿?” 顾侯爷点头:“嗯。” 赵尚书接着道:“去年夏天,你和你女儿是不是在幽州清泉镇?” 顾侯爷再次点头:“嗯。” 赵尚书又道:“你女儿是不是冰雪聪明?” 顾侯爷重重点头:“嗯!” 他的瑾瑜必须聪明!打小聪明!若不是女子不得下场科举,他的瑾瑜至少能高中进士! 赵尚书右手背往左手心一拍:“这不就结了?去年在那个镇上出现过的,除了你女儿,还有哪个姓顾的侯府千金吗?” 顾侯爷听到这里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敢情是朝廷查到那个小姑娘的线索了。 可……没听瑾瑜说过啊! 顾侯爷没那么急功近利往自己身上揽功劳,他决定先回府找顾瑾瑜问问情况。 这件事发酵的速度远比顾瑾瑜想象的要快,她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压根儿不知鼓风技术的发明对昭国来说意味着什么。 陛下看似淡定,实则差点乐成傻子。 梁国那群瘪犊子玩意儿,当初只用一点低劣的水排技术就换走了他们昭国的矿山,两国虽未交战,可这口气比打了败仗更让人咽不下去。 这下好了,扬眉吐气了! 六部也全被这项技术风靡了,它不仅能用来炼铁啊,也可以提高冶金术的质量,昭国什么多?金矿呀! 可话说回来,六国之中以昭国的生产力水平最为低下,因此哪怕矿多也依旧是个穷国。 看着老百姓的日子似乎过得不错,那是这两任皇帝还算良心,没大肆压榨百姓,还给减免了不少赋税。国库其实穷得响叮当,不然能把国子监的学位卖给林成业吗? 林家给国子监捐的楼,有一半被陛下抠进了国库。 不过,纵然顾瑾瑜不知道朝廷与六部的动向,却也切身体会到了周围人对她的变化。 她从皇宫回来,贴身小丫鬟便告知她女学的学官来过了,问她身子调养得如何了,几时回去上课? 顾瑾瑜在家休养了这么久,女官早不上门晚不上门,偏偏这时候上门,谁又能说不是受了太子妃的授意? 难道是太子妃也听说风箱的事了? 想想也不奇怪,淑妃与庄贵妃都听说了,太子妃能没听说吗? 之后,几位与她交好,但因她的身世而疏远她的千金们又回来了,她们来府上探望她,有说有笑的,仿佛之前的不快从未发生过。 这是为何呀? 定是她们在朝中做官的父亲打发她们来她这儿打探虚实了。 若她果真是风箱的发明者,那么出身再低贱也没人能看不起她,她做了一件利国利民的好事,就连陛下都会抬举她。 可是,万一那个真正的发明者哪天又跑出来了怎么办? 顾瑾瑜陷入纠结。 顾侯爷回到侯府时,顾瑾瑜正在整理自己的大箱子。 这个箱子里装的全是她写写画画和亲手做的小东西,姚氏没扔,都给她收着了。 她搬回自己的院子,把所稿纸都拿了出来,她想看看自己是不是曾经真有过风箱的灵感。 “瑾瑜,你在做什么?”顾侯爷进屋,看着满地稿纸,纳闷地问。 顾瑾瑜抬起略有些狼狈的脸,道:“我在找东西。” “找什么?”顾侯爷走进去,“爹帮你找。” “草图。”顾瑾瑜说,“和风箱差不多的草图。” “你是说这个?”顾侯爷弯身,拾起一片夹在书页中的图纸,图纸上用十分稚嫩的手法画着一个歪歪斜斜的箱子,有个不知是手柄还是拉杆的东西,下面三两层,乍一看真与风箱的外形有几分相似。 顾瑾瑜自己都不知自己画了啥。 不过肯定不是风箱就是了。 但……牵强一点往上安,倒也确实像个风箱的雏形。 “瑾瑜,风箱真的是你发明的吗?”顾侯爷问。 顾瑾瑜没着急回答顾侯爷的话,而是道:“爹,六部的人怎么说的?他们找到了什么线索?” 顾侯爷道:“就说是个姓顾的姑娘,与定安侯府有关系,应该是侯府千金。啊,对了,年龄十四五岁。” 没错,兵部到底是去过一线的,打听到的线索中还多了一条十分有用的年龄。 这基本上与顾瑾瑜对上了。 顾瑾瑜的心底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她没敢说出来,她去了姚氏的院子。 姚氏正在给顾娇做衣裳。 “娘。”顾瑾瑜走过去,心底的激动让她忽略了姚氏手头的衣裳,她蹲下身来,巴巴儿地抓着姚氏的手问道,“姐姐最近来过吗?” “怎么了?你找她有事吗?”姚氏问。 顾瑾瑜摇头:“没有,我好些天没去女学了,没见到姐姐,想问问她过得怎么样了。” 女学就在医馆隔壁,顾瑾瑜去上学,偶尔能碰见顾娇,不过二人基本没交流,医馆中除了庄家姐妹,还没人知晓她与一个医馆的药童是姐妹。 提到女儿,姚氏的眉间满是宠溺:“你姐姐挺好,就是最近你姐夫刚考完春闱,她有些忙。” 顾瑾瑜不以为意,一个乡下穷小子能考什么好功名来?不像安郡王,那是一定能考第一的。 等安郡王考了第一,就会把簪花送给她。 “你身子可好些了?我听说你今日入宫了。”姚氏说。 “我没大碍了,本该先来给娘请安的,可是齐嬷嬷催我,我只好先去见姑姑了,娘别生我的气。” “不会。”姚氏说。 “对了,娘,我从前的稿纸你都没扔吧?”顾瑾瑜从荷包里取出几张小时候涂涂画画的纸,“和这些一样的。” 姚氏问道:“你不都拿去了吗?” 顾瑾瑜道:“我是说在山庄里的那些。” 姚氏解释道:“这些就是山庄里带过来的呀。”{醋-溜儿文学首发}p>顾瑾瑜垂眸:“那……姐姐有看过这些东西吗?” 姚氏摇头:“我没给她看过。” 顾瑾瑜抬头看向姚氏:“那她有自己翻着看吗?” 姚氏古怪地问道:“她翻你的东西做什么?” 又不是小孩子了。 小孩子也不会这么做,顾琰小时候就从来不翻顾瑾瑜的东西。 顾瑾瑜笑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是我姐姐嘛,姐姐面冷心热,我知道她其实也是关心我的。” 姚氏道:“关心你她也不会翻你东西。”娇娇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 顾瑾瑜不再与母亲争执,岔开话题说了些别的事,没一会儿姚氏便犯困了。 姚氏最近总犯困。 顾瑾瑜让母亲好生歇息。 走出院子后,顾瑾瑜忽然呢喃说:“不管是谁,都一定是偷看了我的图纸才得到的灵感!” 小丫鬟:“小姐,您在说什么?” 顾瑾瑜没理她,她对自己的结论深信不疑,再也不担心会露馅儿。 没错,她就是昭国的天才少女,旁人不过是窃取了她的灵感! 她才是真正的拥有者! 第二天,顾瑾瑜就去上学了。 果然不出所料,那些疏远她的千金们全都再一次上赶着巴结过来了。 “顾姑娘,听说朝廷的风箱是你发明的,这是真的吗?” “是啊是啊,是不是真的?” “你快说句话呀!” 女学门口,顾瑾瑜便被千金们堵住了,大家虽是询问的语气,眼神却已有了七八分笃定。 不然呢,顾瑾瑜在家装病这么久,突然来上学难道不是因为打了个翻身仗吗? 顾瑾瑜谦虚地笑了笑,说:“陛下还未对外宣布呢,大家先别四处张扬。” 202 册封(二更) 这话无异于是承认了。 众人看向她的眼神越发充满了崇拜。 顾瑾瑜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女学,临进门前,她瞟了医馆一眼,试图寻找顾娇的身影。 顾娇今日却没来医馆。 她去驿站给薛凝香寄信了,有她的回信,也有顾长卿从军营带过来的周二壮的回信,顺便还有些京城的小玩意,是送给狗娃的。 狗娃如今两岁了,会走会跑也会跳了,还特别会叫人,尤其会叫爹。 顾娇在信上问了薛凝香有没有给狗娃找个爹的打算。 顾娇没有那些刻板的思想,在顾娇看来,薛凝香还年轻,只比自己大两岁,今年十七。 顾娇倒不是觉得女人一定要找个男人才圆满,只是也不必为了所谓的名声就一辈子守寡。 她有权利追求自己的幸福。 从她把字练得这么好就可以看出,薛凝香绝不是一个对生活麻木和认命的小寡妇,她在老太太身边耳濡目染这么久,老太太不是白喜欢她的。 她有自己的追求。 只不过,她很害怕,害怕这种追求会是一种大逆不道,会最终惹来所有人的唾弃与嘲笑。 顾娇从驿站出来时遇上一个人。 算不上熟人,但也见过。 对方一袭褐红色锦衣华服,恣意张扬,五官俊美,眼神邪魅。 只是他的邪魅多少让顾娇有些不喜。 顾娇当做没看见,面无表情往前走。 擦肩而过的一霎,对方忽然伸出胳膊,拦住了顾娇的去路。 “姑娘,好久不见。”四皇子勾唇一笑,“这么巧,你也来寄信吗?” 顾娇看着那只拦在自己面前的胳膊,有些烦躁。 平心而论,四皇子长得不差,若是没见过那个美和尚,可能他勉强也算长在了顾娇的审美上。 可有对比就有伤害了不是么? 同为邪魅小美人,美和尚俨然甩了他十几条街呀! 顾娇神烦。 四皇子眼神露骨:“哟,小娘子性子挺烈。不过没关系,不烈的马本殿下还不屑驯服呢。天干物燥的,姑娘可有空去喝杯茶?” 顾娇淡淡地睨了他一眼:“不渴。” 四皇子锲而不舍:“玉琼楼的点心不错,姑娘要不要去尝尝?” 顾娇道:“不饿。” 四皇子道:“那就去听会儿戏。” 顾娇被烦到一定程度忽然冷静下来了,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眼:“身上带的银子多吗?” 四皇子一怔。 这是什么话?他堂堂皇子去听戏还用给银子么?不过他也带了就是了。 他笑道:“带了,带了不少,姑娘喜欢什么,本殿下都买给姑娘。”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那得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做得干净点。 不让相公发现。 四皇子没料到小姑娘这么上道,他愣了一下,转念一想又觉着正常。 他是皇子,谁真有胆子与他作对呢? “我知道一个地方,保证没有外人。”四皇子得意一笑,转身挑开马车的车帘。 “你确定吗?”顾娇问。 自家相公是个读书人,将来可能还会做官,明目张胆地打劫这种事不适合未来的贡士娘子。 所以顾娇决定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他实在上赶着找死,那么她只能成全他。 四皇子有点儿纳闷,这话是不是问反了?该他来问她才对吧? “确定,姑娘,请——”他比了个手势。 就在顾娇即将走上马车之际,又一辆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在二人身侧停下,帘子被掀开,一道清隽如玉的身影走了下来。 “四殿下,好久不见。” 一模一样的开场白,说时不走心,听到就感觉有点儿别有用心。 四皇子眯了眯眼,看向对面的少年,道:“安郡王?” 安郡王温润一笑,目光落在顾娇的身上,道:“这不是顾小姐吗?顾小姐今天不用去医馆?” “你们认识?”四皇子狐疑地问。 安郡王微笑:“我与妹妹在外游历时曾在定安侯府的庄子里借助过几日,这位是定安侯府的大小姐。” 四皇子对定安侯府的事了解得不多[[-om最快发布]],他只见过顾瑾瑜。 安郡王又道:“我刚从宫里出来,听说陛下在找几位殿下,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事。” 他都这么说了,四皇子哪儿还有心情调戏美人? 四皇子深深地看了安郡王与顾娇一眼,坐上马车离开了。 安郡王转头看向顾娇,气质温润,嗓音低润:“那是当朝四皇子。” “嗯。”顾娇知道。 安郡王见她不意外,顿了顿,自己笑了:“也是。” 她本就不是什么温室里的花朵,哪儿会随随便便被一个男人骗上马车? “要回医馆吗?”他问。 “嗯。”顾娇点头。 安郡王正想说我送你,头顶一阵响动,赫然是一块屋檐上的瓦片滑落了下来。 顾娇的这边是自己,对面是马车,旁边是墙角,可以说是避无可避。 安郡王一步迈上前,用高大的身躯护住她,替她挡住瓦片。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他眨了眨眼,抬起头一看,瓦片已被顾娇手中的银针钉在了马车的车顶上。 安郡王:“……” 安郡王后退一步,无奈地笑了:“顾姑娘,你一直都这么厉害的吗?让人想英雄救美都不行啊。” -- 国子监,萧六郎放了学。 他出门就看见顾娇背着小背篓在大树下等他。 她的手里还拎着两摞小药包,一边一摞。 天气虽是放了晴,却依旧不算暖和,尤其太阳落山后,街边的风更冷了。 萧六郎拄着拐杖赶紧走过去:“怎么不多穿点衣裳?” “出门时不冷。”她说。 那就是现在冷了。 萧六郎敏锐地捕捉到她话里的信息,他解下身上的披风,打算递给顾娇。 顾娇却分别看了眼手中的药包,言外之意很明显,两只手都提满啦。 四周有人朝他们看过来。 萧六郎的眸光微微一动,还是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如玉修长的指尖轻轻系好绸带。 “六郎,你媳妇儿又来接你啦?”一个与冯林交好,也因此认识了萧六郎的监生一边路过,一边打趣了一句。 “嗯。”萧六郎含糊地应了一声。 顾娇眸子亮亮地看着他。 满脸都写着,我是你媳妇儿啦?是吗?是吗?是吗? 萧六郎轻咳一声,移开视线:“回家了。” 顾娇:“哦。” 顾娇跟在他后面,慢吞吞地往外走。 忽然间,大树上的一堆雪落了下来。 萧六郎一手将她拉过来,另一条胳膊抬起头挡在她的头顶,雪哗啦啦地落下,浇了他满袖。 她在他怀中一动不动,睁大眸子看着他,乖得不行。 这副样子太有欺骗性了,就算与她朝夕相处的萧六郎也一下子没抵挡住,胸口蓦地被一股血气填满了。 太乖了,受不了。 萧六郎呼吸一乱,赶忙撇过脸去。 顾娇却将小脑袋贴上他胸口,咦了一声,道:“你心跳好快。” 萧六郎猛地后退一步:“没有!” 顾娇看着他发红的小耳朵:“明明就有。” 萧六郎正色道:“我说没有就没有!” 说罢,他落荒而逃,却太紧张走错路,嘭的一声撞在了树上。 顾娇:“……” 顾娇哈哈哈! -- 春闱过后,家里的气氛轻松了许多,老太太出去打牌了,没忘记把“老伴儿”捎上,输了是“老伴儿”的,赢了是自个儿的。 顾琰与顾小顺每日放学都会去鲁家学艺,晚饭也在那边吃。 老实说,师娘的厨艺不怎么好,与萧六郎有的一拼,可师父在上,师父说好吃,他俩也只能硬着头皮吃下去。 小净空自打在国子监交了第一个好朋友后,每天放学都会和好朋友一起玩,今天也不例外。 比起学习,顾娇认为小净空更缺乏与同龄人的交流,因此很支持他的放学活动。 不过今天,二人的小团体里多了一个人——秦楚煜。 小净空一脸不解:“他怎么来了?” 许粥粥小声道:“唉,我爹一定让我带着他,我也很愁。” 许粥粥与秦楚煜其实并不认识,秦楚煜与小净空才是一个班的,他是普通班的。都是他爹介绍的,他不能不听。 小净空不喜欢秦楚煜,一是秦楚煜娇气还蛮不讲理,二是只要与秦楚煜在一起,那些人就听不见他说话。小净空暂时还不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情绪,他本能地不大适应。 许粥粥对秦楚煜无感。 可他能察觉到小伙伴对秦楚煜的不欢迎。 他感觉自己做错了事,小声道:“对不起啊,我下次一定不带他了。” “没关系,看在你的份上,我可以和他玩。”小净空是大方的小朋友,只要不和他抢娇娇,别的都好商量。 “你们在玩什么?”秦楚煜问。 许粥粥道:“我们在盖房子。” 秦楚煜傲慢道:“这么小的房子有什么好盖的?要盖就盖皇宫!” “皇宫是什么?”小净空是不懂就问的好孩子。 “皇宫是我父……咳,是皇帝住的地方!”秦楚煜差点说漏嘴,心虚地出了一身汗。 还好两个孩子都没听出来。 小净空又问道:“皇帝是什么?” 他在寺庙长大,没接触过此类信息,到了如今的家里,家人也从不提什么皇帝。 许粥粥出身官宦之家,这个他还是懂的,他对小伙伴解释道:“就是昭国的主人,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哦。”小净空似懂非懂,也不是很想去懂,他只对他们的小房子感兴趣,“我没见过皇宫,不知道怎么盖。” 许粥粥摊手:“我也没见过。” 连皇宫都没见过,真是两个小土包子! 秦楚煜到底记得他老子的教诲,不能暴露自己的皇子身份。 不过他在心里暗戳戳地记下了,等下次旬假时,他去找太子妃嫂嫂求个情,把两个小伙伴都带进皇宫玩一玩。 翌日,陛下亲自召见顾侯爷,核实了有关风箱的事。 淑妃也在场。 淑妃脸上的笑意就没消失过。 陛下还是挺谨慎,多问了一句:“朕听闻顾侍郎家中还有一个女儿。” 顾瑾瑜的身世,淑妃向陛下提过,在那之前陛下便已答应了淑妃册封她为县主,倒也并未因为她不是侯府亲生的便反悔。 左不过是个没有食邑与封地的县主,不打紧。 可风箱一事事关重大。 顾侯爷拱手道:“回陛下,臣的大女儿自幼在乡野长大,没念过什么书。” 这话的意思就很明显了,大字不识一个,能做出这么厉害的发明吗? 顾侯爷的神色不像在撒谎,何况陛下也不觉得他有必要撒谎,谁会把亲生女儿的功劳让给养女呢? 陛下拟了一道圣旨,册封顾瑾瑜为从二品慧郡主。 这是本朝第一位非皇室出身的郡主。 一般说来,只有王爷的嫡女才有资格册封郡主,亲王家的是二品郡主,太子家的是从一品郡主。 顾瑾瑜是本朝第一位非皇室出身的郡主,她的品级略低于皇室郡主,但也只低了半品,并享有食邑五百户。 这点食邑虽没几个银子,可它代表的意义太重大了。 从今天起,她是真真正正被皇室承认的人了。 她的身份,配皇子也不能说不够了。 当然,皇帝也没忘记那个造出风箱的木匠以及第一个在民间无偿推广风箱的老铁匠。 他决定把二人也叫来京城进行封赏。 203 揭穿(两更合一) 圣旨半个月前就下达了,老铁匠与木匠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不日应该就能抵达京城。 顾瑾瑜这边并不知老铁匠与木匠要来京城的事,她被册封为郡主后,先去坤宁宫拜见萧皇后,领了金印与宝册,之后又去淑妃的长春宫小坐了一会儿。 各宫娘娘都送来了贺礼,就连庄贵妃与太子妃送了。 这二人可是后宫除去庄太后与皇后之外,最位高权重的女人,她们的态度很大一部分程度上代表了后宫的风向。 难得这回风向竟然是一致的。 “姑姑没有看错人。”淑妃与有荣焉地拉着顾瑾瑜的手,满眼夸赞。 这件事,扬眉吐气的何止是皇帝,还有顾瑾瑜。 无论是姚氏对顾娇的偏疼,还是顾瑾瑜在女学收到的冷落,这一刻,所有的阴霾都好似被一扫而空。 顾瑾瑜带着无比骄傲的心情回了侯府。 少不了的,又是被顾侯爷与顾老夫人一顿夸赞。 自打凌姨娘的事件后,顾老夫人终日处在郁郁寡欢的边缘,听闻顾瑾瑜这般有出息,给侯府长了大脸,她才重新容光焕发。 她亲热地拉着顾瑾瑜的手:“你祖父是外出了不在府里,若是在,一定也会夸你的。” 祖父…… 那个在顾瑾瑜心里无比高大的字眼,她连叫一声都不敢。 祖父真的会为她感到骄傲吗? 印象中,祖父就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家里的人都十分畏惧他。 他似乎永远都没对哪个孩子满意过,即便大哥如此努力,祖父看向大哥的眼神也还是透着挑剔。 如果真的能被祖父夸赞一句,顾瑾瑜觉得她大概能炫耀一辈子。 顾瑾瑜从顾老夫人的院子出来,打算去姚氏院子,告诉姚氏自己立下大功被册封为郡主的事,她要母亲知道她才是家里最聪明的女儿,最值得姚氏器重与疼爱。 走到半路,她意外地碰到了顾长卿。 她眉眼一弯,走上前冲顾长卿行了一礼:“大哥。” 顾长卿淡淡颔首。 顾瑾瑜看着他手里拿着的包袱,微笑着问道:“大哥是从外面回来吗?拿了什么?” “一点猎物。”顾长卿说。 今日军营狩猎,他猎了两只小鸟,打算一会儿送去碧水胡同给顾琰与小净空玩。 顾瑾瑜听出了他的冷淡,若在以往她就该识趣地走了,可今日她格外自信,她笑了笑,说:“长这么大,我还没打过猎呢,大哥下次方不方便带上我?” “女人不能随便进军营。”顾长卿婉拒。 “啊。”顾瑾瑜略略失望,但也不算太失望,她从荷包里拿出一个玉佩,扬起小脸,温柔一笑,“送给大哥。” “这是什么?”顾长卿问。 顾瑾瑜笑容可掬道:“是陛下赏赐的暖玉。” 送玉佩是其次,提醒大哥她当上了郡主才是正紧。 顾长卿看见玉佩,终于想起了在军营听到的消息,顾瑾瑜立下大功,被封为从二品慧郡主。 “恭喜你。”顾长卿从容淡定地说,没收下玉佩,“既然是陛下的赏赐,那你自己收好,别弄丢了。” “嗯……好吧。”顾瑾瑜倒是真心希望顾长卿能收下这块玉佩的。 顾长卿回了院子。 顾长卿的心底没多大波澜,他没指望过靠顾瑾瑜将侯府发扬光大,因此顾瑾瑜当不当郡主、立不立功,与他关系都不大。 顾瑾瑜在大哥这边显摆完,又迫不及待让别人也知道,可惜姚氏不在府上。 姚氏去了碧水胡同。 她给顾娇的衣裳做好了,拿来给顾娇试穿,结果可倒好,袖子与裤腿竟然又短了。 这孩子是现在才开始长个儿吗? 姚氏哭笑不得,将袖子与裤腿上收的边放下来。 改好衣裳,她把一家人的衣裳都拿出来,看有没有需要缝补的。 家里其他人的衣裳她是请绣娘做的,每月都有新衣裳,老太太与萧六郎的衣裳耐穿,主要这俩人比较不好动,其余几个的就有些惨不忍睹了。 从前都是顾娇补的。 今天姚氏一看,差点笑岔气。 她还以为她女儿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呢,原来也是个憨憨。 顾娇刚给菜园子浇完水,来后院儿就见姚氏捧着一对衣裳笑得发抖。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哎哟~”姚氏眼泪都笑出来了,老半天才止住笑,问顾娇道,“娇娇,你的针黹是和谁学的?” 顾娇想了想:“无师自通?” 姚氏就知道。 不然谁会这么缝啊? 姚氏快被女儿逗死了,拍了拍一旁的凳子,示意顾娇坐下,随后拿着顾娇缝补过的地方,道:“不用一针打一个结,也不要把线头留在外面。像这样……” 姚氏拆了重新缝了一遍给顾娇看。 “唔。”顾娇认真地想了想,“我还以为自己缝得很好呢。” 毕竟缝衣裳确实提高了她的手术缝合技能,她缝针都比从前快了。 母女俩说着话,顾琰与顾小顺从书院回来了,今天不用去鲁师傅那边学艺。 二人不知顾娇与姚氏都在家,打打闹闹,各自顶着一根鸡毛进了院子。 顾小顺在乡下是有个小帮派的,那会儿他还是十里八乡第一小恶霸,头上的鸡毛就是他们鸡毛帮的象征。 之后被顾娇送去了天香书院,看上去是改了,暗地里其实还是一窜天猴儿。 今天总算让顾娇逮了个正着。 “呃,姐。”顾小顺唰的将头顶的鸡毛摘了下来,眼珠子动了动,将顾琰头上的鸡毛也摘下来。 俩人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候顾娇的发落。 “娇娇呀!” 胡同里的张大婶上门了,“我家灶屋后的院墙要塌了!” “我去给您瞧瞧。”顾娇看了眼家里的俩窜天猴,放下浇花的水桶,与张大婶儿一道去了她家。 街坊邻居第一次发现顾娇能干是隔壁老祭酒的屋顶漏雨,顾娇爬上去直接把屋顶翻修了,之后街坊们就都知道庄老太太家的侄孙媳妇儿能干了。 张大婶儿家的院墙裂了,需要用泥浆修补。 古代没有水泥,都是石灰砂浆与夯土。 石灰砂浆的稳定性不够,遇上阴雨天容易受潮,夯土是比较好的选择。 夯土的原材料是红泥、粗砂以及石灰块,石灰块与粗砂姑爷爷家里还有,红泥被小净空用完了,他最近痴迷和小伙伴做房子,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上哪儿去弄。 张婶儿给急坏了:“今、今天是不是修不了拉?我看它撑不到明天就得塌啦!” 院墙连着灶屋,一旦塌下来,在灶屋里做饭的人就危险啦。 顾娇想了想,对她道:“稍等一下。” 顾娇回了自家宅子,去灶屋找出糯米,煮了一锅糯米汤,然后将浓稠的糯米团倒入搅拌均匀的石灰砂浆中。 “姐,这是做什么呀?”顾小顺好奇地问。 顾琰也蹲过来,巴巴儿地看着她:“为什么把米汤倒进去?” 顾娇给二人一人递了一根棒子,示意二人不停搅拌:“这是糯米砂浆,比夯土还好用,比它来糊墙再合适不过了。” 而且,做它比做夯土省力。 夯土的过程是很辛苦的,将三种原材料混合在一起后,要用工具一遍一遍捶打,捶打的次数越多,夯土越结实。 糯米砂浆没这么复杂,但结实度却高很多,这是由于煮熟的糯米汤含有支链淀粉,相当于天然粘合剂,经由它粘合的石灰浆强度堪比前世的混泥土。 “你们当心,别弄在身上了。”顾娇说。 “哦!”二人齐齐点头。 顾瑾瑜来到碧水胡同时,看到的就是姐弟三人一块儿搅拌砂浆的场景。 顾瑾瑜眉心就是一蹙。 顾琰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是个走路都要喘的病秧子,她没料到他居然会做事,还是做这种粗活儿。 姚氏坐在一旁,优哉游哉地缝补衣裳,丝毫没觉得顾琰干活有什么不对。 顾瑾瑜定了定神,走进院子道:“娘,姐姐,弟弟,你们在做什么?” 顾琰看了她一眼,没理她。 顾琰讨厌她。 不知身世时讨厌,知道后更讨厌。 顾娇也没理她,继续做自己的糯米砂浆。 她都没与顾小顺说话,顾小顺当然也不会不理她了。 姚氏回头看向她:“是瑾瑜啊,你怎么过来了?” 顾瑾瑜柔声道:“我在府里没见到娘,猜想娘一定是来了这里,我给姐姐和弟弟带了点东西。” 顾琰翻了个白眼:“谁稀罕?” 砂浆很快做好了,顾娇找了桶子,装了一大桶。 “我来!”顾小顺将桶子提去了张大婶儿家。 顾琰也想提,可惜提不动,他于是抱了个小铲铲。 姐弟三人去给张大婶儿家补墙。 姚氏叹了口气。 顾瑾瑜看着地上脏兮兮的砂浆与一锅没用完的糯米浓汤,嫌弃地蹙了蹙眉,转头看向姚氏:“娘,姐姐怎么能让弟弟干粗活呢?弟弟身子骨那么弱。” “就是身子弱才要多干活,没见你弟弟比从前精神多了了吗?”不是顾琰每天都还在吃药,姚氏只怕要认为儿子已经是一个正常人了。 顾瑾瑜撇撇嘴儿:“可是御医都说,弟弟不能太过辛劳,要多静养。” 姚氏道:“你姐姐是大夫,她知道怎么做对琰儿最好!” 顾瑾瑜张了张嘴,一个药童罢了,哪里就是大夫了? 顾瑾瑜的目光落在糯米汤与砂浆上,简直瞎胡闹,糯米汤是吃食,顾娇却拿去和稀泥。 要不怎么说是乡下长大的,一点常识都没有。 顾瑾瑜看不来,但忍了忍没说:“娘。” “怎么了?”姚氏问。 顾瑾瑜笑了笑,从宽袖里拿出一个金印与一个宝册递给姚氏。 姚氏微愕:“这是……” “您打开看看。”顾瑾瑜自豪地说。 姚氏将金印的盒子打开,翻过来一瞧,竟是郡主的印鉴。 顾瑾瑜等着姚氏的赞赏。 风箱的事姚氏听说了,姚氏不懂朝廷的册封规矩,但做了郡主终归是一种荣誉。 姚氏欣慰点头:“娘的瑾瑜真厉害。” 得到姚氏的肯定,顾瑾瑜很开心。 没一会儿,姐弟三个回来了,三人糊墙脏了满身,头发上都是灰尘。 张大婶儿抱着一罐子酱菜走进来,对姚氏道:“阿瑶啊,你家孩子真能干!一下子就给我弄好啦!” 姚氏眼底的欣喜与骄傲几乎要溢出来,比看到顾瑾瑜的郡主金印还高兴:“是啊,他们都挺能干。” 糊个墙有什么能干的? 顾瑾瑜撇嘴儿。 顾瑾瑜带来了不少御赐的东西,向所有人展示自己成为郡主的喜讯,然而除了姚氏一开始那点微薄的赞赏外,顾娇三个简直拿顾瑾瑜和她的贵重物品当空气。 顾瑾瑜完全没感受到炫耀的喜悦。 她带来的金银珠宝,还比不上一坛不值钱的酱菜。 果然是乡下来的,不识货! 夜里,顾瑾瑜回了侯府。 小丫鬟告诉她,她出门的两个时辰里,又有不少千金登门拜访,还留下贺礼,都是庆贺她荣封郡主的。 顾瑾瑜的心里好受了些。 顾侯爷回府,顾瑾瑜将去碧水胡同的事与她说了,当提到顾娇给邻居糊墙时她特地夸赞了一句:“其实姐姐也挺能干的。” 顾侯爷若当时在场,只怕也会觉得姐弟三个挺能干,可被发明了风箱的顾瑾瑜单独拎出来说,就有了一种鲜明的对比。 顾侯爷嗤了一声:“糊墙有什么能干的?她也就只能干这个了!一天天的,让她去念书她不念!非得干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就不能学学你?好好念书,好好弹琴,好好地做侯府的大小姐!” 顾瑾瑜温声道:“姐姐开心最重要。” 顾侯爷冷哼:“她是开心了!” 把他儿子拐跑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担心琰儿成天和那丫头在一起,也变成一个小土包子。 被担心会成为小土包子的顾琰,此刻正在与昭国第一神童小净空玩跳棋,成功输了今天晚上的第一十八局。 他黑着脸去了昭国第一天才少年的书房,找姐夫下会儿五子棋找安慰,结果被连杀五局。 上透了心的琰宝宝去了老太太屋,和老太太以及她的两位牌友搓了会儿叶子牌,又被老祭酒检查了一下功课,完成了自己圆(挫)满(败)而又充(苦)实(逼)的一天。 给军营的第一批金疮药反响不错,军营很快下了第二批订单。 顾娇忙着日进斗金。 顾瑾瑜也没闲着。 风箱的发明很大程度上刺激到了她,她打小聪明过人,她不信别人能想出来的东西,她的脑袋瓜子想不出来。 何况风箱也就那么一回事嘛。 精妙是精妙,可原理很简单啊。 不就#醋溜儿文-学发最快#是增加风力,让火苗烧得更旺吗? 这有什么难的? 顾瑾瑜灵机一动,拿出纸笔,将炉子与风箱的配比进行了改良。 她增加了一倍的风箱,这样会让火力更大,冶铁的效果更高。 顾瑾瑜拿上图纸去了进了宫,将自己的想法与淑妃说了:“……原本一个月能做完的,改良之后半个月就能完工了!” “天啦,快这么多吗?”淑妃惊讶。 “嗯!”顾瑾瑜笃定地点点头,“这好比朝廷早先用的水排,因为风力不够大,所以效果不够高。” 淑妃不太懂这个,不过听说能比现在的炉子还好用,那自然又是一项大功劳。 淑妃二话不说领着顾瑾瑜去御书房觐见陛下。 边关最近不安分,陛下正与军机大臣们商议要事,若寻常人来了,太监不会贸贸然通传的,可谁让这位慧郡主如今是陛下跟前儿的大红人呢? 魏公公笑着道:“请娘娘稍等,慧郡主稍等,老奴这就去通传一声。” 老奴? 从前魏公公在顾瑾瑜面前可是自称杂家的。 “有劳公公了。”淑妃说。 顾瑾瑜也颔了颔首。 魏公公迈着小碎步进了屋,小声在陛下跟前儿禀报了几句。 陛下快被边关的问题烦死了,恰巧也需要一点振奋人心的消息,便先让军机大臣们退下,将顾瑾瑜与淑妃叫了进来。 而顾瑾瑜果真没令他失望。 陛下其实也是个门外汉,但他信任顾瑾瑜,立马让人把图纸送去了工部。 工部的督造司看着顾瑾瑜的图纸,露出狐疑的神色:“这么多风箱,没问题吗?” 一旁的同僚道:“是顾姑娘的图纸,能有什么问题?陛下亲自让人送来的,赶紧吧!” 陛下下的令,那就没辙了。 督造司即刻吩咐手下,按照顾瑾瑜的图纸将炉子与风箱的配比改良了一番。 结果证明,效率的确提上来了,一天几乎能产两天的量。 陛下龙颜大悦,赏赐了顾瑾瑜,也赏赐了顾侯爷与工部。 顾瑾瑜在京城一时间风头无两。 所有人都称赞她是继太子妃后的又一奇女子,甚至隐隐让她有了与太子妃比肩的趋势。 东宫,一个小宫女为太子妃打抱不平:“娘娘,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配与您相提并论?” 顾瑾瑜的身世瞒不住东宫,如今她做了郡主,更没隐瞒天下人的必要了。 老百姓不仅不歧视她,反而因此更看重她,认为她是民间的郡主,不仅没架子,还向世人展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山鸡飞上枝头也能变凤凰。 太子妃跪坐在垫子上,恬静淡然地练着字,仿佛不论经历多少风浪,她都始终淡然如菊。 “风光一时不算什么,要能风光一世才算她本事。” 话里话外,对顾瑾瑜的风头都没有丝毫不满。 太子妃见过太多风光一时的人,如流星般转瞬即逝,陛下跟前的红人来来去去,可长长久久的又有几个? 她从来不会去嫉妒抢了自己风头的女人,因为她知道,那都是一时的。 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老铁匠与木匠历经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终于抵达了京城。 一路上由官府的人护送,倒也不算太难熬,就是老铁匠到底年纪大了,略有些吃不消。 因是陛下召见,官差们不敢延误,入京后,带二人去驿馆沐浴更衣了一番便即刻入宫面圣。 二人连京城都没来过,更别说皇宫了。 走在光可鉴人的汉白玉地板上,二人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他们这种卑微的工匠,做梦都没料到能见到当今圣上,当真是光宗耀祖了! 老铁匠紧张又激动,迈步的老腿儿都在颤抖:“能见到陛下,我、我、我死在这里也值了!” 接待他们的是陛下身边的魏公公。 魏公公笑了笑,道:“金銮殿上,可不能说这个字,是忌讳。” 老铁匠赶忙捂住了嘴。 当然,他不忘瞟了魏公公一眼,明明是个男人,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木匠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年轻人适应快,然而也激动得生活不能自理,走了两步,一个踉跄险些摔了。 一旁的小太监们抿嘴偷笑。 魏公公一个眼神儿扫过去,小太监们齐刷刷地肃然了神色。 魏公公将人领去了偏殿。 他在门外恭敬地禀报:“陛下,县城的匠人到了。” “进来。”陛下心情不错。 二人的衣裳是在驿馆里换过的,磕头的礼仪来的路上官差们也教了,至于说学不学得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二人还没见到皇帝,只听那龙威四起的嗓音便感觉腿肚子一阵发软。 “请。”魏公公笑着提醒。 二人战战兢兢地跨过门槛。 宫殿大气恢宏,纤尘不染,二人不像是来了皇宫,简直像进了仙宫。 “跪——”魏公公唱礼。 二人普通跪下。 早先学的礼数统统忘得一干二净了,二人拿出了在坟头给祖宗磕头的劲儿,给皇帝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 完事儿了二人还想点炷香,可惜没有。 陛下对外如此敬畏自己的子民是很宽和的,不会摆在朝臣面前的那种神圣威严的架子。 “平身吧。”他道。 二人:怎么还有这个?官差也没说呀! 二人面面相看了一眼,忽然趴在地上,将身子摊平了。 陛下:“……” 魏公公:“……” 陛下险些笑岔气:“……快扶起来!” “是!”魏公公也辛苦地憋住笑,亲自将老铁匠与木匠扶了起来。 是两个老实人,不然当初也不会毫不藏私地将鼓风技术在传授给了朝廷以及当地的工匠。 这也是陛下决定封赏他们的原因。 然而令陛下讶异的是,他们竟然拒绝了陛下的赏赐。 老铁匠道:“原也不是我俩做的,是那位姑娘,陛下要赏,赏那位姑娘吧,我俩得的好处够多了!我的铁铺出了名,阿成的铺子也有做不完的生意,我俩一辈子都没挣过这么多银子!如今又能见到陛下,我俩死都无憾了!” 等他们回了县城,他们可就是见过皇帝的人了,能吹嘘十八代呢! 死字在皇帝跟前从来都是忌讳,然而从一个老百姓的嘴里用如此真挚的情绪说出来,陛下只觉得开心。 一开心,赏得就更多了。 陛下笑着道:“你们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二人在来的路上便商议过了。 老铁匠道:“我们……想见见那位姑娘,当面和她道声谢。” 那位姑娘,是他们命里的贵人,这声谢是无论如何都要说的。 陛下今日心情不错,准了二人的请求。 顾瑾瑜被带进了皇宫。 魏公公想着给她一个惊喜,没明说是来了谁,只道是两位县城的故人。 顾瑾瑜还寻思着她在县城有什么故人,莫非是两个庄子里的丫鬟?是玉茹回来了吗? 结果她就看见了两个陌生的男人。 两个陌生的男人也看着她。 顾瑾瑜的心里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她蹙了蹙眉,敛起思绪,行了一礼:“陛下。” 陛下抬手示意她平身,看了看一旁的木匠与老铁匠:“你可还记得他们?” “嗯?”顾瑾瑜一愣。 这俩人……她认识吗? 老铁匠与木匠的心底闪过同样的疑惑,对呀,这个姑娘,他们认识吗? 陛下调侃二人道:“怎么了?才过了大半年,就不认得自己的小恩公了?还口口声声要亲自给人道谢。” 顾瑾瑜的心里咯噔一下! 老铁匠皱眉道:“陛下,你弄错了,她不是那位姑娘!” ------题外话------ 有月票吗? 继续打脸的那种? 204 整个金銮殿上都没人敢当着陛下的面如此说话。 魏公公面色一变。 顾瑾瑜的脸色也微微一变。 不过,她并不因为对方措辞不当。 她强迫自己镇定。 陛下古怪地看了顾瑾瑜一眼,对老铁匠与木匠道:“她就是顾姑娘。” 木匠没见过顾瑾瑜,不好发表言论。 可老铁匠记得门儿清,他摆手:“她不是!顾姑娘不长这样!” 魏公公笑了笑,说道:“会不会是你认错了?你再看看?” 老铁匠打了一辈子铁,人情世故他不太懂,处事也不圆滑,火爆脾气一上来,连自个儿是在与皇帝说话都忘了:“不用看了!顾姑娘在我铺子里待了一下午,我怎么会不记得她的样子?还有,她说话的声音也不是这样!不是不是!你们弄错了!” 魏公公讪笑道:“你们确定那位姑娘姓顾,是侯府千金?” “确定确定!”老铁匠忙不迭地点头。 当时小三子去铁铺帮顾娇拿农具,老铁匠非要给顾姑娘发红利,小三子被缠得无法,不小心说了句“顾姑娘是侯府千金,哪儿缺你这点银子?” 小三子是说漏了嘴,之后便格外谨慎,再也闭口不谈了。 魏公公道:“可她就是侯府千金,也确实是姓顾,全天下没有第二个姓顾的侯府千金了……” 他言及此处,忽然顿住。 不,有第二个。 顾侯爷家是有两个女儿的。 一个是在乡下长大的亲生女儿,一个是在身边长大的养女,虽是抱错了,不过顾侯爷一直将养女视为己出,而这个养女也十分争气。 若不是爆出了抱错的事,只怕没人会怀疑她不是真正的世家千金。 魏公公猜到的,陛下自然也猜到了。 只不过顾侯爷曾信誓旦旦地说,亲生女儿大字不识一个。 所以到底是谁在撒谎? 老铁匠神色坦荡,反倒是顾瑾瑜脸色煞白。 陛下含了一丝严厉的目光落在顾瑾瑜的脸上:“你有什么话说?” 顾瑾瑜捏紧手指,不让自己露怯:“陛下,风箱确实是臣女发明的。” 老铁匠急了:“哎呀你这小娃娃,你怎么能撒谎呢?你根本没去我铺子!不信把他们都叫来!” 那日在铁铺的可不只有老铁匠一人,别的几位工匠也是见过顾娇的。 “大胆,这是郡主!”魏公公小声严肃地提醒。 老铁匠不管什么郡主不郡主,他只知道她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她不能冒领功劳! “陛下!”顾瑾瑜行了一礼,道,“臣女的确没去过铁铺,但风箱确为臣女所设计。” 陛下皱眉道{醋溜儿文学最快发-}:“那你一开始怎么说?” 顾瑾瑜垂眸,低声道:“陛下只问了臣女,风箱是不是臣女的发明,没问臣女是否去过铁铺。” 陛下的眉头皱得更紧:“那你就不好奇自己的东西怎么被人给做出来了?” 顾瑾瑜道:“好奇过,不过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臣女与好些人提过,就连臣女身边的丫鬟也知道。” 陛下的眼神已经有些怀疑了:“你言外之意是有人盗用了你的成果?” “不对,不是这样!”老铁匠辩驳道,“顾姑娘不会偷人东西的!” 顾瑾瑜摇摇头,语重心长道:“我没说她偷东西,可能她也是一番好心,想帮助你们而已,所以我不怪那个人。” “啊……”老铁匠都懵了。 聪明、大度、无私,全让他占了。 可老铁匠依旧觉得不对。 无关证据,就是他活了大半辈子的直觉。 顾瑾瑜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口咬定灵感是自己的,陛下要查只能去调查她身边的人,丫鬟们她早已打点妥当,会为她提供有利的口供,更重要的是,父亲那边一定会偏向她。 至于说那个丫头,她能拿出什么证据! 图纸吗? 呵,谁还没有呢? 风箱的原理自己早就掌握了,真对质起来像谁说不过那丫头似的! 然而顾瑾瑜万万没料到的是,就在她以为自己稳操胜券之际,工部突然传来不好的消息——炼铁的炉子炸了! 炸的正是经由顾瑾瑜改装过风箱的炉子。 才用了三天,确切地说,三天不到,今早炉子就炸了。 那个炉子爆发的威力太大,直接把工部才建好的炉子全毁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时有多名朝廷的工匠在场,全给炸成了重伤! 前来禀报的是工部的一名副督造司,他是从现场赶过来的,他刚好去茅厕了,不在炉子附近,否则这会儿也成重伤了。 “把人带进来。”陛下沉声说。 一瞬的功夫,他便没了那股和颜悦色的气息,老铁匠与木匠都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天子之威。 他坐在木椅上,散发着无可撼动的气场,确实犹如一尊真龙,压得二人直喘不过气来。 副督造司狼狈地进了偏殿,腿一软跪下,将事件言简意赅地说了,说到是顾瑾瑜改造的炉子时,他神色复杂地扫了一眼一旁的顾瑾瑜。 顾瑾瑜的脸唰的褪去了血色。 老铁匠着急地问道:“为什么会炸呀?你们多大的炉子?用了多少个风箱?” 副督造司不认识这个布衣百姓,但既然能出现在陛下的御书房,且陛下没有阻止,他便如实说了。 老铁匠痛心疾首:“哎呀!顾姑娘当初交代过,这么大炉子最多只能用两个风箱!谁让你们用六个的?这不是找死吗?” 顾娇把技术传授给老铁匠时自然有交代过注意事项,老铁匠都毫无保留地与朝廷的人说了。 “你们为什么擅作主张啊?”老铁匠急得不行! 副督造司心里苦,因为是郡主的主意啊,风箱是她发明的,她要改良,谁会质疑她呢? 陛下看向顾瑾瑜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 顾瑾瑜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她硬着头皮道:“我的设计是不会出问题的……一定是别的什么环节出了岔子……” 副督造司道:“没有,我们都是严格按照郡主的图纸去做的!” 而且风箱操作起来十分简单,只要接对了,不存在任何操作上的失误。 这时候,谁都不想背锅。 陛下转头看向老铁匠与木匠:“老先生,劳烦你们二位去现场看看。” 老铁匠与木匠跟着副督造司去了工部,顾瑾瑜也去了。 现场大火蔓延,浓烟四起,一片狼藉。 受伤的工匠被侍卫用木板抬出来,血肉横飞的模样惨不忍睹,顾瑾瑜只觉胃里一阵翻滚,她捂住胸口,转过身干呕了起来—— 顾娇今日休息。 家中的四个男子汉都去上学了,老太太也带上老祭酒出去打叶子牌了,她一人在家,本打算浮生偷得半日闲,却还没闲一会儿,小三子上门了。 “顾姑娘!顾姑娘!不好了!出大事儿了!” 顾娇云淡风轻道:“是顾承林又不吃饭了,还是顾承风又拖欠医药费了?” “都不是!”小三子惊恐道,“工部衙门的炉子炸了!” 在昭国,没有顾娇前世那样的公立医院,朝廷配备的大夫有限,规模最大的是御医署,但人数也不多,其次是军营的医官,他们远水就不了近火。 一般出现这种紧急事故,朝廷都是从京城各大医馆征用大夫。 妙手堂也在征用的范围之内。 顾娇带上医药箱,与宋大夫以及另外两名医馆的大夫一道去了现场。 现场比顾娇想象的还要混乱,浓烟中不时有伤者被侍卫从坍塌的冶炼房里抬出来,别的医馆有大夫已经到了,正在为几名伤者处理伤势。 顾娇没着急为人治伤,而是拿出了一早备好各种颜色的布条,交给妙手堂的三位大夫:“照我之前说的那样做。” “嗯!” 三人点头。 赵尚书原本在外检查城防下水,听到衙门出了事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在他身边还站着一位气度尊荣的年轻男子。 男子一袭锦衣,身材高大,容颜冷峻,眉宇间隐有上位者的气息。 此时伤者已差不多全被抬出来了,轻伤重伤加在一块儿,足有好几十个。 各大医馆的大夫们正在对伤者进行救治,但在这群人中,有几位大夫的行事作风格外与众不同。 他们没忙着抢救病人,而是先迅速对患者初检,根据他们的伤势轻重的情况贴上不同颜色的布条。 红布条的患者伤情危重。 黄布条的患者伤势也不轻,但神志清醒。 绿布条的是轻伤患者。 他们优先治疗红布条的患者,之后是黄布条的患者,最后才是绿布条患者。 与别的医馆的混乱相比,他们这边显得有条不紊,井然有序。 年轻男子微微眯了眯眼,很快,他发现了一个被贴了黑布条的患者。 他静静地躺在地板上,一旁的大夫来来去去,没有人关心他的情况。 “死了吗?”年轻男子问。 赵尚书忙不迭地跑过去,用手探了探患者的鼻息,走回来禀报道:“好像还有气,但为什么不治呢?” 赵尚书表示不理解。 老铁匠与木匠也加入了抢救的行列,二人虽不懂医术,但可以帮忙把人从废墟里弄出来。 一片浓烟滚滚中,有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小身影,一袭青衣,身姿纤细,她的袖口被挽起,露出凝脂一般的皓腕。 她的侧颜完美如玉,左脸上却有一块红红的胎记。 她的素手在血污中淌过,镇定自若,眼底不见丝毫慌乱与嫌弃。 年轻男子定定地看着她:“那是谁?” 赵尚书道:“回殿下,那似乎是妙手堂的医女。” 年轻男子喃喃:“妙、手、堂。” 现场的施救如火如荼,顾瑾瑜那边却是彻底慌了。 她真没料到自己改造的炉子会出这么大的事故,伤者多大数十人,还不停有人从废墟里被刨出来。 这一刻,她是真的感到害怕了。 她不敢去想陛下会如何追究她的责任。 她仿佛是立在了一面危墙下,那面围危墙随时可能倒塌! 她整个身子都颤抖了起来。 六神无主之际,她注意到了那个被贴上黑布条的伤者。 她如同见到了救命的稻草,飞快地朝那名伤者奔去,她不顾满地灰烬与血污,也不顾伤者血肉模糊,在伤者身旁跪坐了下来。 “来人啦!有没有大夫来救救他?” 她绝望地呼喊着,连同自己内心的彷徨也一并喊了出来。她素雅洁净的裙裾沾染了血污,她拿出一方干净的白丝帕,捏在手中,低头为伤者细细地擦拭了起来。 “大夫!大夫!”她哽咽地叫着。 她是好人,不是草菅人命的人,她有良心,有慈悲之心! 她咬了咬牙,咆哮:“我是郡主!我命令你们救他!” 这一片是妙手堂的救治区域,妙手堂的大夫们埋头治疗手头的患者,没有一个人搭理她。 205 打脸(二更) “别动,很快就好。”顾娇正在为一个伤患清洗伤口。 这是第一个发现炉子不对劲,并赶紧让人往外跑的工匠。 如果不是他,那么当时正在鼓风的工匠们已经全被炸死了。 不过,饶是他们逃得快,炉子炸得也快,还是不少人被炸成了重伤,尤其这个炉子炸了之后,其余的炉子也塌了,大火将整个作坊全都烧没了。 朝廷的损失是巨大的。 “大夫……我的腿会不会废掉啊?”工匠的腿失去了知觉,他害怕地说。 顾娇为他缝合伤口:“不会,只是给你打了麻药,暂时失去知觉而已,药效过了你就会感到疼痛了。” 工匠放下心来,感激地看向顾娇,虚弱地说道:“姑娘……我没事了……你去医治别人吧……” “嗯。”顾娇点头,缝好最后一针,为他包扎好伤口,往下一个伤患走去。 另一个患者的背部被大面积灼伤,宋大夫正在用顾娇给的生理盐水进行简单的清洗,但创面太大了,宋大夫第一次经手这种程度的患者,应付起来有些生涩。 “我来。”顾娇对他说,“你去看看那边的患者。” “诶!”宋大夫为顾娇让了位置,去看另外两个贴了黄布条的患者。 这个患者贴的是红布条,情况危重,但还具备抢救价值。 顾娇蹲下身来,拿了剪刀将他背部剩余的衣裳全部剪开。 他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这意味着他在承受巨大的疼痛。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一剂镇痛针,正要给肌注,这时,顾瑾瑜疯子一般冲了过来,一把抓住顾娇的手腕,声嘶力竭地说道:“我叫了那么久,你没听见吗?那边有个人快死了!你快去救救他!” 从前在顾瑾瑜的心里,顾娇只是一个小小的药童,可到了危急关头,她竟然开始指望这个小药童。 顾娇烦躁地看了眼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拿开。” 多说一个字都嫌烦。 顾瑾瑜理直气壮道:“你不是大夫吗?你怎么可以见死不救?”她指了指顾娇身边趴着的患者,“那个人的情况比他严重多了!再不救治他会死的!” 顾娇当然明白那个人的状况,黑布条是她亲自绑上去的,濒死患者,不具备抢救价值,抢救他的功夫会导致大量红布条危重患者的死亡。 见顾娇不搭理自己,顾瑾瑜炸毛了:“你要眼睁睁看他死吗?你还有没有良心了?” 顾娇掰开顾瑾瑜的手腕,一针扎在患者的胳膊上,另一手腾出来,反手就给了顾瑾瑜一耳光! 这可不是在小镇上与庄梦蝶小打小闹那一回挨的小耳光。 顾瑾瑜直接被打趴在了地上,整个右耳朵都耳鸣了,她嘴角也被打破了,额头磕在一块断裂的木板上,当即流出血来。 顾瑾瑜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娇。 顾娇已经为患者打完镇痛针了,她拿出一块消毒敷料盖住患者的创面,动作很小心。 做完这些,她站起身来,冷冷地看向顾瑾瑜:“现在知道人快死了,早干嘛去了?一个炉子能承受多大的风力与风量都算不明白,谁借你的胆动风箱的?” 顾瑾瑜的脸唰的褪去了血色! 顾娇冷声道:“自己无知,就自己找个地方蠢死,别出来祸害人!” 顾娇方才已经见到老铁匠了,知道了整场事故的来龙去脉。 这原本是一起完全可以避免的事故。 年轻男子将顾娇与顾瑾瑜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查一下那个姑娘是谁。” 赵尚书正要应下,却不知哪儿来的一名暗卫,拱手点头:“是!” 赵尚书捏了把冷汗,不愧是殿下啊,暗卫都这般神出鬼没的! 火势蔓延,现场不宜久留,赵尚书也加入了转移伤者的行列。 很快,顾长卿带着一队侍卫赶到了。 六部与军机处分属不同的派系,工部的事故严格说来不干军营的事,可他听说妙手堂的大夫被工部衙门征用了,便率领自己的亲卫赶了过来。 “大哥!”顾瑾瑜看见他,如同看见了另一根救命的稻草,她满脸泪水地朝顾长卿奔去。 顾长卿却压根儿没看到她,径自策马从她身旁过去了,他在顾娇的不远处停下,翻身下马,紧张地朝顾娇走来:“你没事吧?” 顾娇正在给患者更换敷料,他伤势过重,一块敷料一下子就被血水浸透了。 这场面,顾长卿一个大男人见了都暗暗不适,他伸出手:“给我。” 顾娇摇头,对他道:“那边还有几个患者,你帮忙转移一下。” “送去医馆吗?”顾长卿问。 “嗯。”顾娇点头。 顾长卿忙吩咐手下找木板把人抬出去。 还有个只是崴脚外加受了点皮外伤的轻伤患者,顾长卿直接把人背在了背上。 他背着人没走几步,忽然感觉有两道不容忽视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他顺势望去,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后门外。 那似乎是—— 思量间,废墟那头传来了轰隆隆的动静。 顾长卿眉心一跳。 这时老铁匠失声大叫:“不好!炉子又要炸了!” 火势没控制住,烧到了另一个锅炉房的炉子,导致那边的炉子也要炸了。 顾瑾瑜花容失色,拔腿就跑! 她哪儿还记得什么危重患者?只保自己的小命要紧。 顾娇将面前的患者抱起来,迅速撤离现场。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她迈开腿的一霎,炉子嘭的一声炸了! 火龙席卷上来的一霎,顾长卿足尖一点,飞身来到她身后,以身作盾,为她挡住了火舌的侵袭。 顾长卿浑身都烧了起来。 顾娇转身看向他:“滚!” 众人狠狠一惊,都尉大人救了你,你还让他滚? 顾娇道:“快滚呐!” 顾长卿倒在地上滚了起来,身上的大火迅速被扑灭。 所有长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些目瞪口呆:所以你的滚,真的只是字面意义上的滚…… 顾长卿灭火灭得快,并没有受到严重的灼伤,但顾娇还是把他与其余患者一并带回医馆。 此番前来救治的医馆有许多,其中就包括二东家的老巢——回春堂。 回春堂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医馆,他们此番来了六个大夫,可他们救治的伤者还不到妙手堂的一半。 更打击人的是,那些伤者都纷纷提出要去妙手堂继续医治。 “何掌柜,你觉不觉得那个姑娘有点眼熟?”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夫说。 何掌柜望着顾娇的背影。 他没大看清对方的样子,可这篓子他太熟悉了。 这不是在温泉山庄与二东家随行的小药童么? 她怎么来了? 大夫道:“我听说,二东家离开胡家后,又在京城开了一家新的医馆,貌似就叫妙手堂,不会就是刚刚那个妙手堂吧?” 何掌柜道:“不可能吧?这个妙手堂的大夫比咱们的大夫还厉害,他上哪儿请这么好的大夫?” 何掌柜觉得不大可能,不过,这个妙手堂确实抢了他们回春堂的生意,回头他得禀报大东家,让大东家好生留意一下妙手堂! 现场的伤者只是做了简单的处理,等回到医馆,该手术的要手术,该治疗的要治疗,顾娇很忙,暂时没顾得上找顾瑾瑜的麻烦。 顾瑾瑜逃离现场后,慌不择路地上了马车,人都摔了一跤。 “小姐……”小丫鬟被她的惨状吓到。 顾瑾瑜面色发白道:“快……快去找爹爹!” 顾侯爷今日不在工部,他昨夜便被派去京城西郊勘察水利了,得三日后才回。 他还不知工部衙门出了事。 因顾瑾瑜立下大功,连带着他也水涨船头高,成了工部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人人得而诛……呃不,巴结之! 他开心地被一众同僚围着吹彩虹屁,突然侍卫走过来报:“郡主来了!” 顾侯爷亲自去外头迎接女儿:“乖女儿,你今天怎么来了?特地来看爹的吗——呀!” 他被顾瑾瑜的猪头脸吓了一大跳! 不知道的还当见了鬼! “爹爹——” 顾侯爷上马车后,顾瑾瑜将工部衙门的事与他说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风箱会出事……他们都说是我的设计出了问题……可是为什么一开始没事……那两个人来了就出事了……” 这话说的,活像是风箱出事与老铁匠与木匠有什么关联似的。 顾瑾瑜一抽一抽地哭道:“他们还说,风箱不是我做的,是姐姐做的……” “那丫头哪里做得出风箱来?”顾侯爷一脸嫌弃。 顾瑾瑜小声[-醋溜文学首发]道:“不知道是不是姐姐看了我的图纸……” 顾侯爷皱眉。 他隐约觉得那丫头不像是会做出这种事的人,可除了这个,他又想不通她怎么做得出风箱:“老铁匠当真说是你姐姐告诉他的?” “嗯。”顾瑾瑜点头。 “不应该呀……”顾侯爷琢磨,“她怎么会偷看你的东西呢?她也不知道你东西在哪儿啊?” 顾娇去过侯府与山庄几次,却从来没进过顾瑾瑜的院子。 顾瑾瑜没料到这个爹这时候倒是相信起顾娇来了。 她愣了愣,说:“那可能是姐姐也想到了风箱的做法,我们都想到了……” 顾侯爷的智商只是短暂地在线了一瞬,他叹气:“那可能真是你们姐妹俩心有灵犀。你放心吧,风箱的事故我会去调查的,也不一定就是风箱的问题,可能是炉子年久失修。至于说谁发明了风箱,我也会向陛下禀明的。” 顾娇抱住他胳膊,软软地撒娇道:“爹爹,您真是世上最疼女儿的人了。” 顾侯爷很受用,这才是贴心小棉袄嘛! 不像那丫头,哪儿哪儿都漏风,简直是一副冷冰冰的盔甲! 顾侯爷暂时撇下公务,进宫面见了陛下。 陛下正在听赵尚书汇报事故的情况,伤亡情况如何,现场损失多大,心情差得不得了。 当听到顾侯爷说,炉子爆炸可能是炉子的问题,而不是风箱所致时,他恨不得把顾侯爷打出去! 顾侯爷还不知自己已经点燃了陛下心底的熊熊怒火,他接着道:“陛下请放心,微臣一定会将真相查出来的!另外,还有风箱的事,微臣的两个女儿其实都想到了……” 顾侯爷离开后,陛下疲倦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酸痛的眉心。 天色暗了,四周一片寂静,偌大的御书房黑暗无边,仿若张开了黑暗大口的巨兽,将他整个人吞入了腹中。 良久,他长叹一声:“魏绅。” “陛下。”魏公公迈步走了进来,“要掌灯吗?” 陛下点点头。 魏公公点了一盏油灯。 油灯下的陛下容颜憔悴,神色疲倦。 出了这么大的事,最难过的莫过于一国之君了。 他轻声道:“陛下,您当心身子。” 陛下问道:“你说,风箱究竟是谁的功劳?” 魏公公干笑:“陛下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何苦问奴才?” 陛下道:“老侯爷为朕戎马一生,临了还要背上大不敬的罪名,被朕夺走兵权,解甲归田。” 魏公公将灯芯调亮了些:“那都是为了江山社稷。” 陛下随手拿起一本桌上的奏折:“定安侯想把功劳给他的养女。” 一码归一码,事故的责任要追究,可风箱的功劳也不能抹杀,该罚的罚,该赏的赏。 魏公公干笑道:“老奴说句不该说的,风箱是谁做的都好,终归都是侯府的功劳。听说那位顾大小姐在乡下便已经成亲了,慧县主还未出阁。”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一个已经出嫁的妇人,若只嫁了个乡下人,对娘家的助力是有限的。 顾瑾瑜若是嫁入高门,陛下也将如虎添翼。 从利用价值上看,就该把功劳给顾瑾瑜。 陛下犹豫:“但这会不会太委屈那位大小姐了?” 魏公公语重心长道:“他亲爹都不觉着委屈,陛下替她委屈什么?她注定是侯府的弃子,对侯府没有助力,对陛下也没有。” 陛下自嘲一笑:“那朕还是明君吗?” 魏公公道:“陛下舍一人,救万民于水火,何来不明?何来不善?” “陛下!”一名小丹童在门外道,“您该服用丹药了。” 陛下给魏公公使了个眼色。 魏公公会意,扬着拂尘来到门口,伸出枯瘦的手,扯着尖细的嗓音道:“给杂家吧。” “是。”小丹童跪在地上,双手将锦盒递给魏公公。 魏公公拿着丹药入内:“陛下,先别批奏折了,把丹药服了。” 小丹童伸长脖子,他看不见里头的场景,只能依稀从窗纸的身影上看见陛下将丹药服下了。 他满意地退下。 他一走,陛下便冷哼一声,将压根儿没服下的丹药扔回了盒子里,一脸嫌弃道:“处理掉!” “是。”魏公公接过丹药收好。 “陛下。” 陛下耳根子没清净一小会儿,又有小太监来了,“淑妃娘娘给您送补汤来了。” 鹿肉十全大补汤。 得。 又是邀宠的东西。 后宫本就粥多僧少,僧还好久不去了,哪个女人受得了? 可陛下也很无奈呀! 魏公公想笑又不敢,憋得好不辛苦:“陛下再忍忍,那位小神医不是说您两年不发病便能高枕无忧了么?已经快一年了。” 提到小神医,陛下的神色缓和了些。 宫里待着闷,他决定出宫走走。 他是微服出宫,只带了魏公公一人。 主仆两个穿着寻常老爷与管事的衣裳,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 普天之下见过皇帝真容的人不多,二人并不担心会被认出来。 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看万家灯火,看百姓丰衣足食,陛下心底的郁气总算消散不少。 “哎呀!” 陛下走着走着,一个小团子摔了过来,咕溜溜地滚到他脚边。 魏公公吓得够呛,一把张开双臂:“护驾!” 陛下无语地看了魏公公一眼:“是个孩子。” 小团子拽着面前的衣摆站了起来,拍拍小屁股,低头一看:“哎呀!我的鞋!” 他的一只虎头鞋跑没啦! 那是他最心爱的小鞋鞋! 他哒哒哒地跑了一圈,没找到自己的鞋,急得叉腰又跺脚! 陛下被他憨态可掬的小样子逗乐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小净空这才注意到自己面前的大人,他仰起小脑袋望向对方,想了想,说:“这位帅伯伯,你看到我的鞋了吗?” 206 打假(两更合一) 帅伯伯,这称呼太有意思了。 皇帝第一次被人这么叫,那么阿谀奉承他的话,都抵不上这孩子的一句帅伯伯。 这孩子似乎并不怕他,虽说他是微服私行,可常年坐龙椅,早已练就了一番龙威之气,寻常人见到他都会生出一股忌惮。 他蹲下身来。 魏公公阻拦:“爷!” 皇帝抬手制止他,示意他闭嘴,他在小净空面前蹲下,与小净空平视。 这孩子长得太漂亮了,圆乎乎的小脸,葡萄般的大眼珠,小眉毛英气得紧,小鼻子小嘴儿也好看得不像话。 上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孩子还是阿珩小时候。 对着这样的孩子,没人能摆起谱儿来,皇帝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净空。”小净空背着小手手,歪着脑袋想了想,抓着自己的小衣襟说,“我是国子监的学生。” 皇帝被这孩子萌坏了。 每个小表情和小动作都可爱极了。 夜色太暗,他太注意看,只是第一眼觉着他的衣裳有些眼熟,可也没去往国子监蒙学上想,毕竟蒙学的孩子都是六七岁,这小团子看上去还不到四岁。 他乐了:“你真是国子监的学生吗?国子监怎么会有这么小的学生?” 小净空理直气壮道:“我就是!我真的是!我我我……不信你考我!” 皇帝其实也不知道蒙学到底学什么,就按照自家胖儿子的水平考了他一段千字文与三字经,结果小净空双手抱怀,一脸严肃地看着他:“出这么幼稚的题,是不是瞧不起我?” 皇帝:“……” 二月的夜风还很凉,小净空丢了一只鞋,小脚脚站在冰凉的地上,冻得他够呛。 他把右脚放在左脚的鞋面上,可这样一来他就站不稳了,东摇西晃动的,小脚脚一下子落在地上,他又迅速将小脚脚抬起来,放回左边的鞋面上。 如此反复。 皇帝忽然有些心疼他那只小脚脚。 皇帝弯身,将小家伙抱了起来。 魏公公吓了一跳! 陛下!您在做什么? 您是一国之君,真龙天子,怎么可以随随便便抱一个民间的孩子? 小净空突然感觉自己变高高了。 他在帅伯伯怀里对了对手指,不能让陌生人抱抱。 但是抱一下下好像也没关系…… 帅伯伯看起来不像坏人。 在昭国素有抱孙不抱子的说法,因此皇帝连自己儿子都没抱过,如今却抱了个民间的小娃娃。 原来小孩子的身子这么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 “你住哪儿?”皇帝和颜悦色地问。 小净空指了指医馆。 他是住碧水胡同没错啦,但是他现在要去医馆,他的小伙伴都在医馆。 “爷……”魏公公担忧地看了皇帝一眼。 皇帝道:“无妨。” 国子监附近,治安还是很好的,何况他也想看看天子脚下是不是当真海晏河清。 “奴才来抱吧。”魏公公伸出手。 朕连江山都扛得动,怎么可能抱不动一个孩子? 皇帝拒绝了魏公公,抱着小净空去了医馆。 皇帝并不知这是收纳了事故患者的医馆,小净空给指的是后门的路,直接就进了顾娇的小院。 院子里,秦楚煜正在大快朵颐地吃东西,丝毫没料到亲爹还有三秒抵达现场。 他左手一串糖葫芦,右手一杯瓶瓶奶,吸溜吸溜,美得直冒泡。 “楚煜!”小净空唤他。 “哎!”他顺嘴儿应下,一抬头,差点儿没给呛死! 皇帝和魏公公也看见了秦楚煜。 秦楚煜:“父父父……” 魏公公:“七七七……” 皇帝:“闭嘴!” 二人老老实实闭了嘴。 小净空看看帅伯伯,又看看秦楚煜,莫名感觉二人的表情不太对。 “你们认识吗?”他歪着小脑袋问。 他不问还好,一开口,秦楚煜吃味儿了,长这么大,他都没被父皇抱过呢,怎么便宜了这小子? 秦楚煜壮胆看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太阻拦的意思,清了清小嗓子说:“他是我父……亲。” “原来是你爹呀!”小净空恍然大悟。 在乡下,皇帝的年龄孙子都好几个了,不过小净空在家里辈分大,而且他见过许粥粥的爹(许粥粥是老来子),许爹爹比楚煜爹爹的年龄还大,所以小净空对于这件事的接受度还是挺高的。 小净空扭着小屁股从帅伯伯怀里下来。 秦楚煜这才看见他的脚,原来是没了鞋子才被父皇抱回来的,他心里好受了些。 小净空道:“你爹爹真好看!” 秦楚煜礼尚往来道:“你姐夫也好看!” 丝毫不觉得坏姐夫好看的小净空:“……” 小净空蹦进了娇娇的屋,拿了一双新的虎头鞋给自己换上。 顾娇的院子最多的就是小净空的东西,从衣裳鞋子到玩具,一应俱全。 皇帝一出现,秦楚煜就变得格外局促,点心也不敢吃了,奶也不敢喝了,就那么怂哒哒地站在那里。 要说秦楚煜生平最怕的两个人,一个是舅舅宣平侯,一个就是皇帝。 其实俩人都没揍过他,反倒是萧皇后偶尔气急,会拿了戒尺打他手心。 皇帝也挺郁闷的,他这会儿是真信那小家伙是国子监的学生了,还和自家儿子是同窗呢,可为毛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和一个四岁的孩子玩到一块儿去? 还有天都这么黑了他竟然不回宫。 不过,当着外人的面儿,皇帝还是没给儿子难堪。 很快,许粥粥气喘吁吁地回来了:“净空你跑去哪里啦?”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出来,叉腰晃脑:“就说你追不上我吧,略略略!” “他是谁?”许粥粥亲爹虽是朝廷大臣,可他没见过皇帝。 “他是楚煜的爹。”小净空介绍。 “哦。”许粥粥礼貌地打了招呼,“楚伯伯好!” 许老爹只交代许粥粥要与楚煜玩耍,没说楚煜其实是皇子,许粥粥自然不知楚煜其实是姓秦。 两个孩子并不知秦楚煜身份,看来是交了真朋友,皇帝的神色没那么严厉了。 三个孩子又玩了一会儿,秦楚煜的宫人来接他回宫,几人甫一见到皇帝全给吓得半死。 皇帝没说什么,打算带秦楚煜离开,院子外却突然传来几道妇人凄厉的嚎哭。 皇帝眉心一蹙:“怎么回事?” 小净空叹息一声:“是病人的家属啦。今天医馆来了好多病人,受了很严重的伤,他们家人很难过。” 好多病人? 皇帝的心里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他给魏公公使了个眼色。 魏公公会意,去前面的大堂打听了一番。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妙手堂收治的居然是在工部衙门出了事故的衙役与工匠,足有数十人之多,楼上楼下都住满了。 皇帝支开三个孩子,让他们进屋吃东西。 听完魏公公的禀报,皇帝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赵尚书向他禀报事故时可没说伤员有这么多:“不是只有十几个,还大多伤得不重吗?说重伤只有两个,都已经受到了妥善的安置。” 这就是皇帝为何下江南微服私访了,那些官员为了保住自己头上的乌纱帽,递到他这里的消息都是经过过滤的。 一国之君被蒙蔽了视听,就会做出错误的决定。 魏公公不敢吭声。 早在赵尚书向陛下禀报时,他就猜到伤亡不止那么一点,估摸着陛下也猜到了,只是他与陛下都没猜到赵尚书竟然瞒了这么多。 这就过分了。 “朕亲自去看看!”皇帝沉声道。 “不可啊陛下——”魏公公赶忙拦住他,那些伤者他一个太监看了都胆寒,陛下堂堂一国之君,不能去见那种场面啊! 皇帝不顾魏公公阻拦,大步流星地往院子外走出,刚跨过门槛,与一道健硕的身影不期而遇。 “顾都尉?”皇帝讶异。 顾长卿是来看小净空和顾承林的,病房太紧张,顾承林被转移到了顾娇的小院,只是他一直躺在房里没出来,因此就连小净空几人都不知他在院子里。 顾长卿也很惊讶,为什么会在这里看到皇帝? 顾长卿拱手行了一礼:“陛下。” 皇帝的目光落在他缠着纱布的左手上,问道:“你也去事发现场了?” 顾长卿如实道:“是,臣在半路听到消息,便带了一队人马过去。” 皇帝点点头,权当他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护送伤者,皇帝又道:“手还好吗?” 顾长卿道:“没大碍,一点皮外伤。” 皇帝定定地看着他:“你去了现场,那你应该知道当时的情况,你老实和朕交代,死伤究竟有多少?” 顾长卿是军营的人,不参与六部的事,按理这个话题他也应当回避,可想到那么伤者,又想到顾娇为了救他们差点搭上自己的性命,他最终还是把心一横,毫不掺假地说了:“危重六人,重伤十三人,轻伤三十七人,还有一个……不知道抢不抢救得过来。如果抢救不了,死者一人。” 皇帝只觉眼前一黑! 饶是料到情况会比赵尚书口中的严重一点,却没想到如此严重! 那个正在抢救的患者是被顾娇贴了黑布条的男子,他被判定为无抢救价值,然而一直到所有人撤离现场,他仍然没咽气。 别的医馆不敢收他,顾娇收了。 在六名危重患者全部脱离危险后,顾娇开始抢救他,到现在已经抢救了足足三个时辰。 有无死亡,事故的性质完全不一样。 所有人都焦虑地等待着,包括皇帝与顾长卿。 皇帝是担心那条人命,顾长卿是既担心人命也担心顾娇的身体。 顾长卿拿了个水囊过来。 皇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不知过去多久,房门终于开了。 顾娇走了出来。 她浑身被汗水湿透,没了一处干燥的地方。 顾长卿一个箭步迈上前:“你怎么样?” “他的意志力真顽强,暂时保住性命了,但还没彻底度过危险……”说到这里,顾娇才意识到顾长卿问的是她怎么样,她顿了顿,“我还好。” 就是有点饿。 顾长卿将手中的水囊拔了瓶塞递给她:“饭菜备好了,去吃点东西。” 顾娇嗯了一声,接过水囊喝了一口。 一旁的皇帝看着顾娇,彻底傻眼了。 他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她,这不是—— “唔?”顾娇发现了皇帝,不过她没认出对方来,见对方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问道,“你是患者家属吗?” 皇帝愣得都忘记作答了。 顾长卿知晓皇帝是微服私行,一下子也不知如何解释。 顾娇接着道:“他现在情况还不稳定,要度过三天危险期。” 皇帝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是的了,自己当时戴了斗笠,所以小丫头不认识自己。 皇帝道:“我不是家属。” “哦。”顾娇想了想,道,“你是衙门来调查事故的?” 不待皇帝开口,顾娇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可以直接问我,也可以去问宋大夫、陈大夫与李大夫,我们都是去过现场的人。” 没说调查了也没用、官不为民做主之类的丧气话,也没问如实回答了会不会惹祸上身的话。 她用坦荡而又真挚的眼神看着他。 皇帝忽然就哑然了。 顾长卿轻声道:“调查的事我来应付就好,你赶紧去吃饭。” 顾娇觉着可行,转身去了院子。 她人走远了,皇帝才从接二连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他想起顾长卿与对方相处的样子,不像是头一天认识,他问道:“你们认识?” 顾长卿拱了拱手,深吸一口气,说道:“回陛下的话,她是臣的妹妹。” 皇帝又是一惊:“你……妹妹?你妹妹不是——” 顾长卿正色道:“她是亲妹妹。” …… 回宫的马车上,玩累的秦楚煜呼呼睡着了。 他躺在皇帝的身边,小胖子身子蜷缩成一团,像只小熊仔。 魏公公用手拦着他,防止他从榻上滚下来。 皇帝却整个人沉浸在难以言喻的震惊中。 这一趟的收获实在太大了。 伤者的状况,工部的隐瞒,还有那位在县城为他治疗了花柳病的小神医。 而小神医居然是定安侯的亲生女儿—— 如此说来,那风箱也是她—— 定安侯啊定安侯,你是蠢猪吗! -- 皇帝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让赵尚书滚来他的御书房,问他真实的伤亡情况。 赵尚书起先还想做一下垂死的挣扎,不料皇帝直接把伤者的名册扔在了他面前。 看到名册的赵尚书惊呆了。 他不是已经下达了封口令吗?哪、哪个不怕死的小子把真相给捅出去了? 工部内的人自然没这个胆子,所以皇帝压根儿没指望从工部着手,他委派了顾长卿。 今天的患者不少是顾长卿的侍卫护送去,他知道他们被送去了哪些医馆,轻而易举地拿到了患者们的名字。 其中以妙手堂收治的病人最多,包括被其余医馆拒收的一位濒死患者以及六位危重患者,还有七名重伤患者以及十名轻伤患者。 看到名单的赵尚书脸都白了。 这场事故的起因虽是顾瑾瑜乱改风箱所致,可赵尚书作为工部大佬也不是没责任的,衙门规定上工的时辰是辰时,可出事的时间是卯时。 也就是说,那些工匠天不亮便已经在辛苦劳作了。 赵尚书禀报消息时押后了一个时辰,就是为了掩盖提早开工的事实。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这群伤者中有不少衙门请来的黑工——他们拿着最少的工钱,干着最累最危险的活,而朝廷是按照正规工匠的俸禄发放的,那么其中的差价去了哪里? 工部大大小小的作坊不计其数,这只是冰山一角,若其余作坊也有这样的黑幕,那将是一笔十分可怕的数目。 皇帝怒气填胸:“朕的眼睛是瞎的,朕的耳朵是聋的!” 天子脚下尚有如此可恶的事情,又何况整个昭国的江山? 国库亏空,都是因为养了这些蛀虫! 赵尚书拼命磕头:“陛下!臣不知有此事!臣失察!请陛下给臣一个恕罪的机会,臣一定彻查此事,将幕后作乱之人揪出来!” 皇帝信他才怪了,让禁卫军让人拖了下去。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 魏公公奉上一杯茶:“陛下,您消消火。” 皇帝七窍生烟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一个个都拿朕当聋子!当瞎子!你让朕怎么消火?” 魏公公叹气。 赵尚书此人其实是有可用之处的,连任了两任工部尚书,功大于过,不出炉子与风箱的事故,他明年估摸着又能往上升迁。 偏生碰上那位顾小姐—— 到底是赵尚书倒霉,还是沾上顾瑾瑜的人都倒霉? 魏公公无奈摇头,想到什么,又问:“陛下,慧郡主那边……” 是的了,还有这个麻烦。 皇帝头疼,捏了捏酸胀的眉心:“明日宣她入宫。” 翌日一大早,魏公公便将去了侯府,将顾瑾瑜宣入宫中。 顾瑾瑜有了先前的教训,今日多长了一个心眼,去御书房的路上,偷偷地往魏公公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她温声道:“请问魏公公,陛下今日召我何事?” 魏公公笑着将荷包揣进兜里。 顾瑾瑜见他收下,心头一喜,却听得他道:“郡主进去就知道了,陛下的意思,杂家也不敢问呐!” 顾瑾瑜:“……” 顾瑾瑜进御书房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臣女,叩见陛下。” 皇帝没叫她起来,批着手头的奏折,先晾了她小半刻钟的功夫,一直到她腿都弯麻了,才不疾不徐地说道:“事故的调查结果出来了,就是风箱过多所致,这是你亲自改造的,对此你有何话说?” 顾瑾瑜彻夜未眠,早猜到了这种可能,她已想好说词。 她跪下,磕了头,情真意切地说:“臣女有罪,臣女在计算炉子所能承受的最大风力与风量时,算错了一个数字。” 这是顾娇怼她的话,她现学现用上了。 真是谢谢你了,姐姐。 皇帝是很痴迷算术与天文的,听到她提及这个,差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万幸是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目的:“那么风箱呢?风箱真是你发明的?如果不是,你可知晓你犯了什么罪?你老实与朕交代,看在老侯爷的份儿上,朕可以饶恕你这一次。否则,真让朕查出什么证据,顾瑾瑜,后果你懂的。” 欺君之罪,轻者杖责,重者杖毙。 顾瑾瑜的心底一阵慌张。 陛下不是昨天还挺相信她吗?怎么突然就怀疑起她来了? 是陛下召见了顾娇,然后顾娇在陛下面前编排了她什么? 真是个可恶的丫头! 顾瑾瑜尽管对皇帝的提议很动心,然而她还保留着最后一份清醒。 这是陛下的圈套! 陛下根本查不出任何证据,如果能的话,早治她的罪了,何苦威逼利诱让她自己承认? 她只要咬死不认,发明就是她的。 纵然她的失误导致了一场十分惨烈的事故,可有风箱的发明,在昭国律法上她功过相抵,大不了就是罚一大笔银子,她本人不必接受任何刑罚! 她磕头道:“陛下,臣女所言句句属实,风箱是臣女的发明!” 皇帝捏着奏折的手指都泛白了。 魏公公看了看顾瑾瑜,又看看皇帝,摇头一叹。 顾娇手中是没有保存下来的初稿的,她当初就是画在地上,被木匠临摹了而已—— 顾瑾瑜正是有这样的自信,才敢一口咬定风箱是她的。 皇帝眼下一口气,道:“好,朕相信你,平身吧。” “谢陛下。”顾瑾瑜缓缓站起身来。 皇帝道:“你也到该说亲的年龄了,皇后与庄贵妃为你物色了几名本朝优秀的男子,你过来看看。” 顾瑾瑜先是一怔,随即心头大喜,走上前道:“是!” 她来到皇帝的书桌前,伸手去拿皇帝用眼神示意给她的画像。 她发誓她没碰到任何东西,然而桌上的玉玺突然掉了下来。 原来,是玉玺压着画像,玉玺上又盖着另一幅画像,顾瑾瑜抽的是被玉玺压着的画像。 玉玺砸在地板上,嘭的磕坏了一角! 顾瑾瑜花容失色! 皇帝却淡定得不得了,他看了眼地上的破玉玺,淡淡说道:“哟,郡主,这可是传国玉玺,让你摔坏了。” “陛下……不是的……臣女没有……不是臣女弄掉的!”顾瑾瑜整个人都慌了。 皇帝冷哼道:“不是你,难道是朕不成?朕方才可是连手没抬一下,一屋子人可全都看见了。” 顾瑾瑜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陛下……” 皇帝云淡风轻地喝了一口茶:“蓄意破坏玉玺是死罪,你是不是故意的朕会命人查清,你先去大牢里反省反省吧。来人!将郡主押入刑部大牢!” 顾瑾瑜失声大叫:“陛下——陛下——陛下——” 顾瑾瑜被禁卫军狼狈地架了出去。 魏公公同情地看了顾瑾瑜一眼,和陛下斗?嫩了哟。 皇帝心底的郁结总算少了些,他让人收起被秦楚煜摔坏的玉玺,对魏公公道:“一会儿若是定安侯来替他女儿求情,就让他去求他的大女儿。” 魏公公嘴角一抽:“……是。” 皇帝所料没错,顾侯爷果真在得知消息后即刻进了宫向皇帝求情。 魏公公将人拦在御书房外,他当然不能直接转达陛下的话,那样容易给陛下与小神医拉仇恨。 作为一个在后宫杀出一套血路的太监总管,魏公公有自己的一套话术技巧。 他稍稍润色了一番,道:“陛下为了工部衙门的事一宿没合眼,这会儿刚歇下。郡主犯下大错,害了那么多无辜的工匠,陛下正在气头上,侯爷见了陛下也没用。侯爷的大女儿救治伤者有功,侯爷真要求她,不如求她的话,她出面的话,想来陛下会愿意给她一个恩典。” 那丫头不过是个小药童,救治什么伤者? 不过是沾了妙手堂的光而已! 心里这般诽谤,步子却是一刻不停。 他飞快地赶去了妙手堂。 这会儿天色也挺早的,顾娇刚给那位绑了黑布条的伤者换了药、输了液,又去其余病房查探了六位危重患者的情况。 一切安好。 她回了院子。 女学开学了。 那位叫李婉婉的女学生又开始在隔壁林子里练琴了。 万幸是没那么折磨顾娇的耳朵了。 顾娇眯着眼,躺在院子的藤椅上听李婉婉弹琴。 听到一半,院门被人大力拍响。 “开门!” 是顾侯爷。 李婉婉约莫是吓到了,琴声戛然而止。 “弹你的。”顾娇说。 琴声的主人没问为什么,似乎是格外信任顾娇,果真继续弹琴。 她的琴声很优美,能抚平人内心的躁动。 门外的顾侯爷却无暇欣赏琴音,这门一看就是从里头插上门闩的,那丫头在院子里,可自己拍了半天门那丫头都毫无反应。 那丫头根本是故意的! 顾侯爷气坏了:“我知道你在里头!你赶紧给我出来!瑾瑜被人抓走了!你还不赶紧去救她!” 顾娇嗤了一声,一只手枕在脑后。 顾瑾瑜被抓走干她屁事? 顾侯爷并不气馁:“瑾瑜又不是故意犯错的!她是无心的!她也是为了朝廷好,才想要改良风箱!她也没(醋溜文学发最快-)想过会出这么大的事故!你是她姐姐!你不能放任她去坐牢!” 哟,坐牢啦? 顾娇挑眉。 顾侯爷一听顾瑾瑜被抓走,就记得失了理智,都忘记去问顾瑾瑜是因为何等罪名被抓了,还当陛下是以事故的名义责难顾瑾瑜。 顾侯爷咆哮:“她是你妹妹!你还有没有良心了!你赶紧随我入宫面见陛下!求陛下给你一个恩典,赦免你妹妹!” 顾娇:呵呵呵! 顾侯爷气坏了:“你你你……你……你再不出来,我就把这间医馆封了!我看你还怎么嚣——” 张字未说完,院门嘎吱一声开了。 一只纤细的素手探了出来,素手下的一截凝脂皓腕精致如玉。 皓腕轻抬,素手抓住了顾侯爷的衣襟。 顾侯爷连反应都来不及,便被拽进了院子。 “你你你……你这臭丫头,你要干什么?”顾侯爷的屁股在地上无情地摩擦。 顾娇神色淡淡地拖着他,像拖着一个麻袋,二话不说地拖进了柴房。 她将柴房的门关上。 院墙另一面,琴声悠扬。 柴房中响起了不可言说的惨叫。 “啊——” “啊——” “啊——” 砰砰砰! 咚咚咚! 咔咔咔! “不许打脸——” “啊——” 琴声悠扬婉转,荡气回肠,弹完最后一个音符时,柴房内的某人也揍完了最后一个小拳拳。 顾娇拉开门,神清气爽地出了柴房。 阳光透射而入,照在顾侯爷鼻青脸肿的大猪头上,他如同一个断了线的木偶一样,毫无灵魂地靠着墙,瘫坐在地上。 顾侯爷委屈:“呜……说了不喜(许)打脸……” ------题外话------ 可以求个月票吗? 好怕大家手里的月票太多了,留到月底也投不完。 207 有孕(两更合一) 却说李婉婉弹完之后,心里有些担心顾娇。 她方才其实是有听见响动的,可墙那边的姑娘不让她停,她只得硬着头皮弹下去。 等她弹奏完,那边的动静也没有了。 她站起身,望着冷冰冰的墙壁,担忧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你弹错了两个音。” 回应她的是一道清冷中透着一丝的声音。 李婉婉蓦地一怔。 方才动静那么大,你确定不是去打架了吗?就这样都能听出我弹错了,你究竟是什么鬼才啊? “那、那我再弹一次。”李婉婉小声说。 “嗯。”顾娇掸了掸宽袖,重新躺回了藤椅上,优哉游哉晒太阳。 这一次,李婉婉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终于没再弹错。 -- 正午时分,那位被贴过黑布条的患者苏醒了。 他是一名黑工,这一点顾长卿昨日便核实了。 这次事故中,受伤的大半都是工部衙门私自雇来的黑工,他们皆是家境贫寒甚至没有家人才会沦落至此。 不过,其余黑工至少都有个朋友来探望,这个人却两天了,什么也没有。 他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生命力顽强而倔强。 他的灼伤面积很大,每天都需要用生理盐水对创面进行清洗,那是刮骨剜肉一般的疼痛。 宋大夫刚给他换过药,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手太生,生生把人疼醒的,他汗颜死了。 “这里交给我,你去看看别的患者。”顾娇拎着小药箱进了屋。 “诶,好!”宋大夫捏了把冷汗出了屋子。 顾娇给不少人贴过黑条,这是一种无奈之下的选择,但又必须去选择,他们的存活率几乎为零,救治他们会导致大量可以被救活的危重患者的死亡。 在所有被判定为无抢救价值的患者里,挺过来的只有这一个。 “你感觉怎么样?能听到我说话吗?”顾娇将小药箱放在床头柜上,从中取出一个小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眼睛。 瞳孔反应良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嗓子太哑了,发不出声音来。 顾娇会意,拿了压舌板看了看他喉咙:“有轻微水肿,还有点发炎,用点药,问题不大,过几天就能说话了。你能听见我说话吗?能的话,眨一下眼。” 他眨了一下眼。 他的消炎药打完了,还有一袋补充电解质的补液,顾娇把补液换上,调了下滴度。 “打完这瓶就没了,我一会儿再过来给你拔针。”顾娇说着,收拾好小药箱转身出去。 男子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起来。 顾娇捏住他手腕,他伤势太重,脉搏这么快容易出岔子的。 顾娇轻轻安抚他:“你先别激动,你的伤能治好,我们医馆会尽全力为你救治……医药费不必你担心,衙门会支付。” 然而他还是很激动。 顾娇想了想,问道:“你是想问别人的情况吗?是的话,眨一下眼,不是的话,闭眼。” 男子眨了一下眼。 顾娇道:“你的同伴?衙门的工匠?” 男子闭眼。 顾娇:“家人?” 男子迟疑了一下,眨了一下眼。 顾娇道:“你是想问有没有家人来看过你吗?” 男子闭眼。 有家人,却不是问家人是否来看过他,他很担心家人。 “你家里有人?”顾娇问。 男子重重地眨了下眼。 男子不能说话,顾娇只得拿来京城的舆图,奈何顾娇对京城不熟悉,半天也没弄明白他指的究竟是哪里。 顾长卿今日来医馆找苏醒的工匠们调查事故,听说了顾娇这边的情况,过来对她道:“我来问吧。” 京城的舆图只是细化到街道,并没精确到每条巷子每座宅子,也就是顾长卿常年在京城奔走巡逻,熟悉京城的每一个角落,否则换了旁人,还真问不出男子的家住哪里。 “我知道了,我去通知你的家人。”顾长卿把舆图还给顾娇,转身出了医馆。 顾长卿在京城最脏乱贫穷的郊区找到了男子的住宅,那已经不能被称作住宅,只是一个勉强遮风挡雨的窝棚而已。 窝棚里乱糟糟的,空无一人,一个从外头捡来的破柜子里传来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 顾长卿下意识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他朝柜子走了过去,小心拉开柜门,看到的却是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姑娘。 小姑娘坐在柜子里,小脸脏兮兮的,衣着也破破烂烂的,她双手握着一把生锈的小刀,满眼惊恐地看着顾长卿。 顾长卿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她伸出手:“江石让我来接你。” …… 顾长卿将小姑娘带回了医馆。 江石是男子在衙门登记的名字,他是黑工,是黑户的可能性也很大,这名字说不定是化名。 小姑娘是江石的妹妹。 她瘦瘦小小的,看上去只有五岁。 不过顾娇在给她检查完牙齿后,发现她已经在换牙,恒压长了两颗,磨牙长了一颗,就连侧切牙也隐隐开始萌发。 侧切牙一般是八到九岁萌发,也就是说,她应该最少八岁了。 顾娇也给她检查了身体,她除了营养不良,没有别的问题。 就是胆子很小,不与人说话。 二东家在医馆挑了个脾气好、模样好、看起来就挺有亲和力的小丫鬟,让小丫鬟把她带下去洗澡吃东西,又自掏腰包给买了几身新衣。 二东家还给她安排了单独的屋子,她不住,要和哥哥在一起。 “小三子,给铺个竹床。”二东家吩咐。 “诶!”小三子搬了张竹床进来,就放在江石的病床旁边,铺上厚厚的褥子,给小姑娘做了张临时的床铺。 小姑娘坐在床上,时不时起来看看哥哥。 她哥哥也看着她,眼底都是温柔。 顾娇不由想起了前世做特工时,在组织里听到的话——不要爱上任何人,也不要有任何牵挂,因为人一旦有了牵挂,就会变得不敢死。 小姑娘趴在病床的护栏上,拉着哥哥的手。 她知道哥哥受伤了,但她不知道哥哥经历了怎样的凶险,也不知道哥哥究竟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从阎王殿爬回来。 因为放心不下你,所以不能死。 另一边,皇帝知晓了顾侯爷求情未果的事。 顾娇院子内的情况他是不知情的,他还没丧心病狂到去监视小神医的地步,他只是派人盯着顾侯爷,顾侯爷是竖着进了医馆,躺着出了医馆。 ——被手下黄忠找到,黄忠业务娴熟地把人背上了马车。 据探子回报,怎一个惨字了得? 皇帝:“这是和谁打起来了吗?” 魏公公: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呀。 不过,瞅顾侯爷这惨状,应当是求情失败,皇帝心里对于小神医对顾瑾瑜的态度也就差不多有数了。 皇帝放下堆积如山的奏折:“行了,去一趟医馆。” 他有话当面问小神医。 还有他的病。 小神医说过,三个月复查一次,一共要复查两年。 魏公公问道:“陛下还是微服私行吗?这回要不要戴斗笠啊?” 微服私行是必须的,至于说斗笠—— 皇帝想了想,还是戴上了。 魏公公昨日在医馆出现过,皇帝就不带他了,带的是当初去县城陪在他身边的何公公。 何公公是个不起眼的太监,甚至压根儿不在皇帝身边做事,一般人很难把他与皇帝联系在一起。 魏公公心里吃味儿,每每这种重要任务,陛下都带老何那个老杂种,亏得他把陛下伺候得如此精致,就连当初下江南也没他啥事,小神医也是事后才听陛下提的。 何公公与戴着斗笠面纱的陛下一道出现在了医馆。 二东家与王掌柜都是见过何公公与斗笠男子的。 不过,那是在小县城的事了。 那会儿他们被一群高手拿到架在脖子上,至今记忆犹新。 再见二人,二东家与王掌柜都本能地打了个哆嗦。 这人咋回事啊? 和他们多大仇多怨? 竟然从县城追杀到京城来了? 二东家与王掌柜误会了,皇帝这回可没带任何高手,只有他与何公公。 皇帝压了压嗓子,用在县城时与人说话的低沉嗓音问道:“那位姑娘在吗?” 王掌柜反应过来他问的是给他治过病的顾娇,愣愣地指了指后院,道:“在……在后边儿……” 话未说完,皇帝已带着何公公拂袖而去。 他轻车熟路地去了顾娇的院子。 然而他第一个见到的居然是昨夜在街上碰上的孩子。 小家伙穿着国子监蒙学的衣裳,站在院子门口,小脸皱成一团,似乎是在烦扰什么。 “净空。”皇帝走过去。 小净空敛起愁眉苦脸的神色,仰头古怪地看向他:“你认识我?” 皇帝这才记起自己戴着有罩纱的斗笠,他笑了笑,说:“医馆的人说的,你是净空吗?” “我是啊。”小净空点头。 皇帝很喜欢这孩子,不仅是因为他可爱,也因为他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如果不是碰巧被他带来医馆,他可能发现不了事故与风箱的真相。 他已经知道小净空是小神医的弟弟了,就是没听说顾侯爷在民间还有个小儿子,他也不清楚这究竟是哪儿来的弟弟。 他和颜悦色地问道:“你姐姐在吗?” “你找娇娇呀?”小净空摊手,“那你可能要等等哦,她在给人看病。” 皇帝问道:“看什么病?” 小净空道:“鸟病。” 皇帝微微一愕。 小净空叹气:“唉,这些大人呐,总在外面瞎搞搞,啥地方都去,把鸟搞坏了,然后来找娇娇看鸟。娇娇很忙的,哪儿有功夫给你们这些臭男人一天天地看鸟?” 臭男人是和隔壁张大娘学的。 他如今正是学说话的年纪,好的坏的他也不分不清,听见了就说,还把那尖酸的小语气拿捏得惟妙惟肖的。 皇帝原本没往那处想,可这小神态、小语气实在让人不作二想。 他冷汗一冒,正寻思着如今京城这种病这么盛行了吗,随后就看见几个男人提着鸟笼子出来了。 “多谢顾姑娘!我们会注意的!再也不给乱喂食东西了!” 几人谢过顾娇,带着终于被救活的八哥鹦鹉画眉等爱鸟如释重负地离开了。 皇帝嘴角一抽,所以你口中的鸟是字面上的鸟么?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去,指了指门外的皇帝:“娇娇!有人找你!” 顾娇顺势朝皇帝看来。 皇帝戴了斗笠,不担心她认出自己,可计划赶不上变化的是,一个提着鸟笼子的年轻人不小心崴了一脚,伸手一抓,将他的斗笠抓掉了! 他的脸唰的暴露在了外面! 千钧一发之际,皇帝一把将何公公推进了草丛! 遭了无妄之灾的何公公一脸懵逼:“……” 小净空咦了一声:“楚伯伯!是你呀!”他对顾娇道,“娇娇娇娇!他就是昨天的帅伯伯!我同窗的爹爹!” 顾娇没看见何公公,只凭一个掉在地上的斗笠,一时间倒也没往那位在县城医治过的特殊病人身上想。 顾娇:哦,原来昨天的官老爷是那个小胖子的爹。 皇帝讪笑。 快哭了…… 顾娇问道:“你是来调查的吗?” “……是吧。”皇帝硬着头皮应道。 顾娇对小净空道:“你在院子里玩一会儿。” “知道啦,娇娇!”小净空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知道娇娇要忙,一蹦一跳地自己玩去了。 顾娇将皇帝带进了堂屋,倒了一碗茶给他。 皇帝看着面前的大海碗,心道小神医真是品位清奇。 “你还想了解哪方面的?”顾娇问。 尽管昨日顾长卿说他来应付调查,不过也难保官府要多方面取证。 皇帝倒也确实是有话问她的,既然他提起,他也就直说了:“我来是为了风箱的事,我听说,风箱其实是你的发明,你妹妹是冒领了你的功劳。” “你错了。”顾娇说。 皇帝一愣。 顾娇道:“她不是我妹妹。” 她不承认。 皇帝讪讪一笑,原来是这个,吓死他了,还以为风箱不是她发明的呢。 顾娇接着道:“还有,风箱也确实不是我发明的。” “……”皇帝刚喝了一口茶,听到这话差点呛死,“难道真是你妹妹?” “也不是她。”顾娇说道,“是我和别人学的。” 皇帝的心里咯噔一下:“别人?梁国人?” 六国之中,只有梁国的工艺制造最发达。 “不是,不在这个世上。”顾娇说。 顾娇说的是不在这个世上,皇帝自动理解为她少说了一个字,完整的句子应当是不在这个世上了。 皇帝的想法比定安侯要多了一层,他是见识过顾娇医术的,顾娇绝不是个普通的乡下丫头,当然皇帝也猜不到顾娇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 他只当顾娇是偶遇了某位隐世高人,被高人收做了徒弟。 只不过如今那位高人已经离世了。 皇帝要这么想,倒也不赖,省得顾娇去费心解释。 皇帝忽然笑了:“你这丫头,还真是半点儿不贪功啊。” 顾娇对这些所谓的功劳没兴趣,她的初衷只是为了让自己的铁具可以尽快出炉而已。 “还有别的要调查吗?”她问。 皇帝犹豫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笑道:“没了。” 他起身离开。 顾娇淡淡开口:“不看病了吗?” 皇帝回过头:“啊?” 顾娇指了指自己的小药箱:“一直盯着我的药箱看,难道不是要问诊?” 皇帝其实只看了两眼,来时一眼,走时一眼,换别的小丫头一定不会发现。 要不怎么说她厉害呢。 皇帝清了清嗓子:“咳,也没多大的事儿,就是夜里踢了被子,偶感风寒,头痛脑热……” 顾娇:“脱裤子。” 皇帝:“诶!”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劲? 顾娇方才打开小药箱就发现里头多了一盒测梅毒的试纸,医馆的伤者可用不着这个。 体表看不出任何病灶,与正常人一样。 但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她已经逐渐摸索出小药箱的规律了,药箱里不会出现她用不着的东西,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计生用品。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人是痊愈者。 为了进一步证实自己的诊断,顾娇给他采血,用试纸测试了滴度。 确实如此。 皇帝一看有戏,自己恢复得挺好,他眉梢一挑,一边系裤带一边得意道:“你弄错了,我才没这毛病呢……” 顾娇摘下手套:“三个月后来复查。” 皇帝:“好嘞!” 皇帝神清气爽地回了宫。 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似乎每次来医馆,来那个清净的小院子,心情都会变得舒畅,好似再多的烦恼,只要从那个院子出来就统统消失不见了。 回去的路上,他想了许多,一会儿是小神医,一会儿是秦楚煜。 当初把秦楚煜送去国子监是因为发现他快被皇后与宫人宠得不像话了,他已有六子,太子也立了,秦楚煜有没有出息都没多大关系,所以念书什么的随缘,主要是把性子改改。 可秦楚煜竟然与小神医的弟弟做了同窗。 仔细一回想,秦楚煜最近一段日子其实是有变化的。 他哭的次数少了,横行霸道的事迹也没那么多了。 昨日他随意翻了翻他的作业,那会儿心里藏着事,没太在意,眼下仔细一回想,他的字似乎也有了进步。 思绪似乎有些跑远了。 皇帝将思绪拉回来,开始琢磨小神医的事。 小神医不在乎功劳是一回事,可功劳被有心人冒认又是另外一回事,他原本打算看在老侯爷这把年纪了仍在为他鞠躬尽瘁的份儿上,对顾瑾瑜从轻发落。 但如今,让她在衙门里待着吧! 另外就是给小神医的赏赐。 皇帝冥思苦想了许久,觉着黄白之物俗了,配不上如此出尘脱俗的小神医,她也不稀罕那些虚名—— 皇帝发誓给六宫后妃选礼物都没这般上心过。 经过一个时辰的精挑细选,皇帝终于选出了适合小神医的礼物。 皇帝让魏公公去了医馆一趟,将礼物交到小神医手中。 魏公公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家大人进宫见过陛下了,与陛下说了姑娘的事,陛下说,风箱的功劳就是姑娘的,还请姑娘收下陛的赏赐。” 顾娇好奇皇帝送了自己什么东西。 魏公公离开后,她立马打开盒子一看。 那么大、那么精致的盒子,居然全都是装饰,里头只躺着一支毛笔! 深受毛笔之害的顾娇当场:“……!!” 这并不是普通的毛笔,而是皇帝的御笔,上头有皇帝的专属刻印,还有皇帝用了多年,捏出来的指印,这是天下文人以及六宫嫔妃争破脑袋都想得到的东西。 然而在顾娇眼里,这不就是支毛笔吗? 还是一支二手哒! 顾·不想写毛笔字·娇嫌弃得不要不要的! 她转手就把皇帝的御笔卖了! 买主是庄梦蝶。 “这、这可是御笔!你当真要卖?”庄梦蝶再傻也认得出这是皇帝用过的东西,天底下没人敢造假的,会被诛九族的! 顾娇淡道:“你买不买?不买拉到,我卖给别人。” “谁说不买了!”庄梦蝶一把将御笔抢在手里,“你开个价!” 顾娇随口道:“五千两。” 庄梦蝶杏眼一瞪:“这么贵!” 顾娇伸手去拿笔:“嫌贵别买。” 庄梦蝶死死地护住御笔:“我我我……我买!” 顾娇哦了一声:“我反悔了,七千两。” 庄梦蝶:“……” 顾娇最终以八千两的价钱把这支二手毛笔甩卖了出去。 盒子里还有一样东西,是一块金色的牌牌,她看不懂这块牌子有什么用,但它是纯金做的,顾娇就留下了。 小净空喜欢金子,回头拿给他玩。 顾娇有几日没去侯府了。 其实原先去的频率更低一些,也没觉着去的少,现在却似乎越来越觉得不够。 她将小净空送回碧水胡同后,打算去一趟侯府。 好巧不巧,顾长卿过来,带了一对小鸟。 嗯,这不是给他们玩的,是给小雏鹰做食物的。 没错,小雏鹰如今大了许多,已经不满足于吃鸡粮了。 兄妹二人一道回了侯府。 临分别前,顾长卿叫住她:“衙门的事故以及顾瑾瑜的事,我让人封锁了消息,夫人暂时不知情。” 顾娇道:“多谢。” 姚氏确实受不得刺激。 顾长卿张了张嘴:“你……不必和我这么客气。” “嗯?”顾娇古怪地看着他。 当着别人的面承认好像容易一些,顾长卿捏了捏拳头,面上掠过一丝不自在:“你,是妹妹!” 说罢,仿佛怕顾娇拒绝或是笑话他,也不等顾娇的回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娇望着他的背影:“唔……” 这会儿府里刚吃过晚饭,时辰其实还早。 然而当顾娇抵达姚氏院子时,姚氏已经歪在贵妃榻上睡着了。 她手里拿着一件没做完的衣裳,是顾娇的夏裙。 房嬷嬷小心翼翼地把衣裳从她手里拿下来,一回头就看见顾娇走了进来,她小声道:“大小姐。” 顾娇放轻了步子,来到贵妃榻前,看着姚氏道:“夫人这么早就睡了?” 房嬷嬷将衣裳成功地拿了出来,别好针线,放进绣篮,道:“是啊,最近总犯困。” 顾娇在贵妃榻上坐下:“把油灯调亮些。” “诶!”房嬷嬷用铁片拨了拨油灯里的灯芯。 顾娇给姚氏把脉,问房嬷嬷道:“夫人胃口如何?” “不大好。”房嬷嬷说。 “月事呢?”顾娇问。 “前几日刚来过。”房嬷嬷道,“大小姐怀疑夫人——” 顾娇将姚氏的手腕轻轻放进被子里:“不是怀疑。” “嗯?”姚氏迷迷糊糊地醒了,睁眼就看到顾娇,她愣了下,还当自己在做梦,“娇娇?” “嗯,是我。”顾娇点头。 姚氏的心情变得很好,坐起来拉过顾娇的手:“什么时候来的?来很久了吗?怎么不叫醒我?” 顾娇道:“刚来。” 姚氏望了望天色:“没吃饭吧?我让人摆饭。” “不急。”顾娇看着她。 姚氏隐隐感觉顾娇有话要说:“娇娇……是有什么事吗?” 顾娇点点头,目光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你怀孕了。” 姚氏狠狠一惊。 她……怀孕? 她怎么可能怀孕呢? 当初在寺庙早产,生下琰儿与娇娇,回京后大夫就说,她早产,加上没调养好,伤了元气,这辈子都再难有孕了。 姚氏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我……我……” “哎呀,夫人一直在服药,不会有事吧?”房嬷嬷想到了姚氏的抑郁药。 顾娇摇头:“没关系。” 她早把药换成维生素与钙片了。 房嬷嬷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姚氏却还是很难消化这个事实。 倒不是她不喜欢这个孩子,而是—— 她看了看肚子,又看向顾娇,眸子里掠过一丝忐忑:“娇娇……想要一个弟弟或妹妹吗?”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嗯!” 得知有孕,姚氏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娇娇与琰儿能不能接受,如果他们不接受,那说明她给他们的疼爱不够多,她没资格再要一个。 “阿琰也会喜欢。”顾娇说。 “你怎么知道?”姚氏问。 “龙凤胎。”如果顾琰不喜欢,那么她这会儿也不会对这个小生命感到喜欢,她能感觉到她心底有另外一份欣喜,是顾琰的欣喜。 姚氏摸上自己的肚子。 这里真的有个小生命了吗? 她……又有做母亲的机会了吗? 想到了什么,姚氏道:“可我前几日才来了葵水。” “这种情况比较少,但也不是没有。” “我是不是胎气不稳?” “没有。”顾娇摇头,“喜脉很有力。” 心情好了,身体自然就会变好,从前她操心顾琰都来不及,又哪儿有精力好生疼爱自己? 顾娇将一切料理妥当后,她的身子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 “去我那边住吧。”顾娇突然看向她,认真地说道,“不是因为你没地方可去,也不是我勉强自己接受你,是真的想让你搬过去。” 她说着,顿了顿,垂下眸子,对心底涌上的陌生情绪有些无所适从。 她对了对手指:“晚上……会想你。” 姚氏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鼻尖变得无比酸涩,喉痛也开始胀痛。 这句话,比听到她怀孕了更令她动容。 她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她的娇娇……怎么能这么好……这么好…… …… 却说顾侯爷被揍得面目皆非后,在马车里晕乎了一下午才醒过神来。 他第一件事就是去姚氏那里找安慰。 被那丫头揍得这么惨,只有见到姚氏才能安慰他受伤的心! 然而当顾侯爷回了府,等待他的却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院子,姚氏连个人影都找不见了。 呜……他老婆呢??? 208 虐渣(一更) 姚氏搬去了碧水胡同,一家人都很开心,纷纷对她的到来表示了欢迎。 姚氏没带丫鬟,只带了房嬷嬷与她一起。 顾琰将自己的屋子让了出来,搬去与顾小顺住。 顾小顺并不介意,毕竟床那么大,睡三个人也是够哒!再就是二人一起上学、一起学艺,感情与日俱,倒真像俩亲兄弟。 姚氏与房嬷嬷住顾琰屋。 老祭酒住隔壁,老太太嫌每次去打劫私房钱都得绕那么远走正门,索性让顾娇两个宅子的墙打通了,变成了一个复合型的四合院,屋子是够的。 房嬷嬷之所以住姚氏屋里,主要是方便照顾姚氏。 姚氏怀孕的消息并没瞒着他们,大家都知道姚氏肚子里有了个一个小宝宝。 顾琰盯着姚氏的肚子看了许久,难以置信自己要当哥哥了。 小净空来到姚氏面前,背着小手手,歪着小脑袋:“夫人,你肚子里的宝宝是弟弟还是妹妹?” 姚氏笑了笑,问道:“净空是想要弟弟还是妹妹?” 小净空想了想,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确定萧六郎不在家里,他踮起脚尖,在姚氏耳边小声道:“弟弟。和坏姐夫一样的弟弟。” 这样他就可以把坏姐夫搓圆揉扁啦! 呜哈哈! 小净空至今仍对于坏姐夫没能变小八的事感到遗憾不已,所以他寄希望于姚氏肚子里的小弟弟。 他有一个很奇特的逻辑:只要弟弟生出来,坏姐夫就会变弟弟。 姚氏哪里猜得到小孩子天马行空的想法?还当小净空是要个弟弟和他一起玩。 她这样的身体能有孕已是不易,至于说儿子还是女儿,她自己是觉得都好。 小净空精心呵护了一下姚氏以及姚氏肚子里的小弟弟,之后就转身去做自己的事情啦。 萧六郎最近有些忙,冯林那边出了点麻烦——他是松县人,中举之后有人拿他的名义挂了田。 在昭国举人名下的田地是可以减免赋税的。 冯林爹娘是不种地的,是家中的族亲以冯林的名义四处挂田,从中收受不菲的孝敬银子,冯林对此一无所知。 偏偏朝廷正在整治挂田的风气,不巧就拿松县当了典型。 这种事可大可小,大了是能让冯林失去举人功名,无法再参与科举的。 冯林急坏了。 萧六郎问他爹娘可参与了此事,冯林告诉萧六郎,他爹娘并没参与,但族亲给他爹娘送了孝敬,送时只说是大家伙儿的一点心意,给冯林念书用的,出事后便一口咬定是挂田的分红。 他爹娘跳进黄河洗不清,为了不牵连儿子,差点悬梁自尽,万幸是让冯林妹妹及时发现并劝阻了。 这事儿早一点晚一点都不难办,冯林回去一趟,就能与他们当面对质,奈何如今正值春闱,冯林走不了。 萧六郎多番打听,得知负责此事的当地刺史是风老的半个门生,风老任鸿胪寺卿时曾提拔过他,萧六郎以风老弟子的身份给刺史去了一封加急信。 萧六郎回到碧水胡同,这个时辰本该在房里做作业的小净空,居然大喇喇地坐在门槛上,身边趴着一只小狗、七只小鸡以及一只长大了不少的小雏鹰。 队形十分整齐!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这么大阵仗欢迎我呢?” 小净空睨了他一眼,骄傲地亮起手中的一块金牌牌:“娇娇送我的礼物!” 搞了半天,原来是等在这里向他炫耀显摆。 萧六郎只当是个普通的小玩具,拿在手里的一霎,那牌子沉甸甸的,他顿时感觉不对劲了,随即他定睛一看,傻眼了。 这不是皇室的免死金牌么? 不是,他就一段日子没看着家里,她就连免死金牌都弄到手了? 这是什么操作? “娇娇送给我的!你不许抢!”小净空踮起小脚尖将金牌牌抢回来抱在怀里。 “小气。”萧六郎挼了挼他小脑袋,迈步进了院子。 被挼了一通却无力反抗的小净空一顿抓狂! 看吧看吧,这就是他为什么一定要快点长大!他要长得像坏姐夫那么大,把坏姐夫变得小小的,然后使劲儿地挼他!挼他! 萧六郎在后院见到了姚氏。 很早之前顾娇便与家里提过,要把姚氏接过来,他看见姚氏并不意外。 萧六郎能明显感觉到,姚氏在时,顾娇的情绪会变得更好。 这一点,或许顾娇自己都没意识到。 萧六郎与姚氏打过招呼,去了灶屋。 顾娇在切菜。 萧六郎道:“心情很好?” “没有。”顾娇歪了歪小脑袋。 萧六郎:瞧这嘚瑟的小样儿。 许是搬来与儿子女儿同住的缘故,姚氏心情舒畅,连带着胃口都好了不少。 顾娇胃口也不错,萧六郎注意到她比平日里多吃了半碗饭,还有她最讨厌的黄花菜,居然都吃了两筷子。 顾瑾瑜的情况不大好。 她是被皇帝亲自下令送入刑部的,罪名是损毁玉玺,此事虽还在调查中,尚未给她定罪,可她一个弱女子被关在阴森阴冷的审讯室中,害怕不说,身子也有些吃不消。 她起先真以为是一场事故,可渐渐的,她越想越不对。 陛下怎么可能突然关心起她的亲事了? 她当时是太自以为是,认为自己有足够的资本令陛下重视,可这两日她想了又想,陛下连几位公主的亲事都没有亲自操持过,全交由庄太后与萧皇后安排。 再者,玉玺如此贵重的东西,陛下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夹在一堆画册里? 陛下是故意的。 在她坚决不承认自己窃取顾娇的发明的那一刻起,陛下就决定惩罚她了。 陛下毕竟不是喜怒无常的暴君,他惩治人须得师出有名,于是有了玉玺这一出。 可陛下没有立刻治她的罪,陛下是在等什么。 思量间,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了。 魏公公走了进来。 顾瑾瑜激动地看着他:“魏公公!你来了!是陛下让你来的吗?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玉玺在那里!你帮我在陛下跟前说几句好话!” 魏公公淡淡地笑了笑,叹息道:“瞧郡主说的,杂家只是个奴才,哪儿能左右陛下的决断呢?何况陛下在气头上,咱家也不敢贸然触陛下的霉头啊。” 顾瑾瑜一阵失望:“那公公今天来,是想做什么?是陛下要下令处置我了吗?” “杂家今日来,是给郡主指条明路的。”魏公公笑了笑,说道,“郡主应该明白损毁玉玺的罪名有多大,郡主要还想活命,就最好说出风箱的真相。” 顾瑾瑜的表情渐渐凝固。 陛下说了,风险的功劳就是小神医的,对不对外宣布都不能允许旁人抢走,尤其这个旁人还污蔑小神医窃取她的灵感,简直不知所谓! 魏公公冷笑道:“杂家言尽于此,郡主好自为之。不过,杂家要提醒郡主一句,陛下的耐心是有限的。” 魏公公离开后,顾瑾瑜颓然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怎么会变成这样? 陛下为何要替那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出头? 不就是发明了一个风箱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除了这个,那丫头还会什么?! 为什么连皇帝都护着她! 顾瑾瑜气坏了。 奈何她如今身陷囹圄无计可施,夜半她的贴身丫鬟来了一次,她让丫鬟进宫求淑妃。 皇帝早料到淑妃会来替顾瑾瑜求情,这几日都带着秦楚煜待在萧皇后那边。 萧皇后虽然很宠小儿子,可他时时刻刻在场,她想找皇帝干点啥都没法儿下手啊! 萧皇后看着埋头吃果果的小胖子,神色一言难尽:“陛下,明天还带小七过来吗?” 皇帝:“嗯,朕最近很宠他。” 完全状况外的秦楚煜:“……” 转眼到了二月底,再有几日便是放榜的日子,京城的考生们吃饭都不香了,贡院外每天都能看见等候放榜的考生。 历经十几天与世隔绝的批改,内正堂的工作也接近了尾声。 “这是最后一批试卷了。”副总裁官将最后一摞誊抄好的朱卷放在了总裁官面前。 总裁官揉了揉酸痛的眼睛,道:“今日且批到这里吧,诸位大人先去歇息,明日应当就能全部批阅完了。” 批阅完下午就能出杏榜。 诸位阅卷官们腰酸背痛地站起身,走出位子,冲总裁官拱手行了一礼:“恭送大人。” 月黑风高。 所有人都进入了梦乡。 顾娇也躺到了东屋的床上。 二月底的天气还有一丝凉意,她人小火气大,不怕冷。 她盖着棉被,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然后,她就又做梦了。 209 放榜(二更) 她梦见萧六郎不负众望考了第一,爆了春闱史上最大的冷门。 谁也没料到一个名不经传的乡下穷小子能击败安郡王夺得会元,那些花重金买安郡王考第一的人全都哭死了,顾娇大赚了一笔,一千两变成了一万一千两。 街坊们也赚了个满钵。 梦到这里,顾娇都感到奇怪,唔?这回相公不倒霉啦? 结果证明她高兴得太早了。 这次萧六郎考了第一的确爆冷门,可安郡王居然连榜尾都没上,才是今年最大的冷门。 以安郡王的才智,居然连贡士都没考上,太令人匪夷所思。 安郡王自己也不信,跑去礼部查试卷,结果就发现根本没有他的试卷,他的试卷不翼而飞了! 皇帝下令彻查,最后查出是一位誊抄官动手脚拿走了安郡王的试卷。 他是受谁指使的,顾娇在梦境里没有看到。 若是旁人遭遇这等事,只能叹一声自己倒霉,可以庄家的势力,自然不会允许安郡王受这等委屈。加上不少考生到贡院质疑自己的成绩,皇帝一番思量后,重启会试。 重启会试。 清风楼的注又重新下了一次。 这回,下注萧六郎的人就多了,大家都发现了这匹黑马,买他得第一的还是不太多,可买他进前三的达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金额。 清风楼为了吞下这笔巨款,不惜找到萧六郎,要收买他落榜,被萧六郎拒绝了。 清风楼见软的不行就想来硬的,都被萧六郎一一化解。 在斗智这件事上,萧六郎就没有输过。 当然,在运气这件事上,他也似乎从来没有赢过。 萧六郎进考场的那天,马车与别的考生的马车相撞,他撞成了重伤,没能顺利进入考场。 至于安郡王,他的情况也没比萧六郎好到哪里去,考试那日考场出了点岔子,临近中午才开考,这就考到晚上去了。 可安郡王有夜盲症,他到了晚上看不见,试卷没做完,最后也惨淡收场。 梦醒后,顾娇坐在床上发呆。 “这么倒霉的吗?” 要防止悲剧的发生,最稳妥的办法是帮萧六郎避过重考当天的那场车祸,这并不难,顾娇知道事发地点以及事发时间。 之所以说是最稳妥的法子,是因为这一场安郡王因为天黑的关系无法完成试卷,没了安郡王,顾娇自信萧六郎能轻松拿下全场。 还有一个办法,是直接避免安郡王被人拿走试卷,只要安郡王的试卷被成功阅卷了,那么不论成绩如何都不会存在接下来的重考。 只是这个法子有一定的风险——要知道第一场春闱都是白天做卷子,安郡王可是正常发挥的,万一是他考了第一怎么办? 顾娇想了想,决定将决定权交到萧六郎的手中。 顾娇穿了衣裳,拉开房门。 嘎吱一声,对面西屋的门也开了。 二人错愕地看了彼此一眼。 “你还没睡?” “你还没睡?” 二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萧六郎道。 “哦。”顾娇说道,“我醒了。” 萧六郎提着油灯出来走出来:“我也是。”顿了顿,又说,“起来喝口水。” 水在靠顾娇这边的桌上,顾娇顺手给他倒了一碗水,递给他时开口道:“要是考试前,你的对手落水了,你会不会救他?” “不会。”萧六郎端着茶碗,不假思索地说。 “为什么?”顾娇眨巴着眸子看向他。 萧六郎淡淡放下茶碗:“因为我没有对手。” 顾娇嘴角一抽:“……” 这么嚣张的吗? -- 萧六郎喝过茶后,二人各自回了屋。 不过顾娇没有入睡,而是换上自己的小黑衣,偷偷摸摸地出了巷子。 她去了医馆,从后门近了自己的小院子。 顾承林如今住她的院子。 顾承风做完任务,翻墙进小院,随后进了顾承林的房间。 他开始脱夜行衣。 脱到一半,解了裤腰带时,黑暗中忽然传来一道冷漠的小声音:“不用脱了,穿回去。” 顾承风吓得一个趔趄朝前扑去,险些撞柱而亡! 他忙勒紧裤腰带,转过身,一脸惊恐地望向坐在椅子上的一道小身影,暴跳如雷:“你怎么在这里?!” “找你。”顾娇说。 顾承林翻了个身。 顾承风的咆哮堵在了嗓子眼,咬牙切齿地瞪了顾娇一眼:“那你不早吭声?我我我……” 裤子都脱了你才吭声! 顾娇站起身,越过他出了房门:“走了。” 这个走,显然不是在和道别,她对他没这么客气,所以她是在喊他一起走? 走去哪里? 顾承风警惕的目光落在她的小背影上:“你要做什么?” “来不来?”顾娇转过身,指向床铺上的顾承林,“不来明天把他撵出去。” 顾承风咬牙,算你狠! 顾娇往前走,背着他招招手:“放心,有酬金的,不亏待你。” 明天就是出榜的日子,必须赶在出榜前把安郡王的试卷找出来,夹在最后一摞没批阅的试卷里。 也多亏贡院的规矩,放榜前所有内正堂的官员都不得踏出内帘一步,吃喝拉撒全在里头,因此那位誊抄管尽管早早地扣下了安郡王的试卷,却一直没机会把它带出去处理掉。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顾承风站在贡院的院墙下问。 顾娇挑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一副你自己是干哈的心里没点数吗的小表情。 顾承风气得发抖,捏紧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偷什么?” …… 一刻钟后,顾承风成功潜入内正堂。 所有官员都入睡了,只有巡逻的禁卫军在大殿四周来回警惕着。 顾承风一间间屋子找过去。 誊抄官们都是男人,年纪差不多,至于说长相,黑灯瞎火的,谁还不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 不过能成为京城第一大盗,飞霜有自己的识别技巧。 他很快便找到了长相与身形与顾娇的描述相温和的誊抄官。 他这会儿把试卷藏哪儿了,顾娇没说,梦里没这一段。 顾承风上上下下翻找,终于在他的鞋子里找出了安郡王的试卷。 藏在鞋子里,难怪没被人发现。 顾承风是蒙了面的。 可那味儿啊…… 顾承风忍住干呕的冲动,用两根手指把安郡王的试卷夹出来。 试卷一共有两份,一份安郡王自己写的墨卷,一位誊抄官抄写的朱卷。 顾承风先将墨卷归档,再把朱卷放进最后一摞等待批阅试卷中。 就这么放进去当然是不行的,因为最后这一摞试卷是前几位阅卷官们批阅过后挑选出来的优质考卷,上面都有他们批阅过的等级。 安郡王的朱卷因为一开始就给藏下来了,是以还没被人批阅过。 顾承风不得不模仿着其余阅卷们的字迹,胡乱批了几个甲,别说,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这年头,没点才艺都当不了贼。 做完这些,顾承风出了贡院。 顾娇捂住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好臭。” 顾承风:是是是我好臭,我特么是为了谁才这么臭! “酬金呢?”顾承风冷冷地伸出手。 顾娇指尖一弹,飞出一个铜板,不偏不倚地落在顾承风的掌心。 顾承风看着手心孤零零的小铜板,差点大爆粗口! 他冒着砍头的风险闯进贡院,动了考生的试卷,结果只得了一个铜板? 一——个——铜——板! 顾娇背过小身子,小手背在身后,潇洒威武地往回走:“不用谢,回见。” 顾承风吐血:“……” 翌日清晨,那位誊抄官醒来便发现自己鞋子里的试卷不见了,他惊慌极了,担心是不是让某位同僚或者禁卫军发现了。 他胆战心惊地等待有人接发自己,不料一早上过去,好像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反倒是去阅卷的时候,大堂内充斥着一股难以言述的臭气,细细分辨,臭气竟然是来自某一份试卷。 昨天怎么没发现考卷这么臭哇? 为不影响总裁官对考卷的判断,总裁官将卷子交给了一位誊抄管:“拿去重新誊抄一遍。” “……是!” 被委派誊抄的是另一位誊抄官,他规规矩矩地将试卷誊抄了过来。 正午,所有考卷批阅完毕。 下午,内正堂开放,一份杏榜在礼部主持官员以及禁卫军的护送下,被送到了皇帝的手上。 皇帝阅过,交由内阁盖了印章。 第二天早上,贡院终于对天下学子放了榜。 ------题外话------ 猜猜谁考了第一 210 一更 国子监昨日便得到了消息,今日要放榜,国子监索性给六堂监生们放了假。 蒙学与科考没关系,正常上课。 以往都是萧六郎放假,小净空放假,萧六郎不放假,小净空还放假,这回轮到小净空一个人去上学了,小净空一脸幽怨。 “谁说蒙学的学生就和科考没关系呢?我不得去看看家里那小子考得怎么样了?”小净空拎着书袋,小手背在身后,身子稍稍前倾,走出了隔壁赵大爷去遛弯的步伐。 他小脸皱成一团,叹着气,愁死个人的那种。 赵大爷操心最不让他省心的小儿子的时候就是这种画风。 萧六郎没太着急去看成绩,反倒是街坊们一窝蜂地去了,他们下了赌注哇,必须看看赢没赢。 冯林与林成业也去了,他俩是半夜就起了,一直蹲守在贡院的门口。 与他俩一道蹲守的还有不少满怀热切的考生。 辰时,贡院的大门才打开,两位侍卫出来将贡士榜单张贴在了告示栏上。 因会试放榜时节正值杏花盛放,因此贡士榜也叫杏榜。 冯林与林成业第一冲过去,冲在了杏榜最前面。 他俩从第一名会元开始往下看。 “不是吧?” 他俩异口同声惊呆了。 第一名是、是萧六郎。 但不止萧六郎。 居然还有安郡王! 这一届的杏榜出了两名会元! 这才是令二人目瞪口呆的原因,旁人不了解萧六郎的实力,他俩被萧六郎辅导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不明白? 不过,安郡王也确实厉害,加上家世背景都远非萧六郎可比,所以安郡王拿第一在他俩看来也并不出奇。 奇的是是他俩并列第一了。 在整个昭国的史上都从未出现过如此震惊的事情。 这其实是有缘由的。 在会试中,只有大全甲卷才有资格成为会元,而一般一场会试下来,总裁官不会允许出现两份大全甲卷,也就是说,会元只有一个。 这次的会试出了点岔子。 拜那位作弊的誊抄管所赐,安郡王的试卷被押后了,萧六郎的试卷是先行阅卷的。 当阅卷们批改完三场所有的试卷,从中挑出总成绩最靠前的两百份试卷,移交到两位正副总裁官的手中。 这些试卷就不是一场一场分开的了,三场按照编号放在一起称之为一份。 而这些考卷中,所有阅卷官们都打了甲的被称为小全甲卷。 小全甲卷到了两位正副总裁官手中,又得了两个甲的,方谓之大全甲卷。 正副两名总裁官批改到编号为六十九的考卷时,瞬间被考生的实力惊艳了。 这次的副总裁官都是庄太傅的门生,这次做总裁官自然是偏向安郡王的,他们在此之前对安郡王的做题风格也有一定了解。 老实说,看到这份誊抄过后的考卷时,他俩都觉着与安郡王的文风不太像。 可这份考卷实在做得太好、太精妙,完全超乎想象,属于那种无法形容的优秀。 除了安郡王,普天之下也没谁能做出如此厉害的文章了。 所以哪怕感觉古怪,二人还是笃定这是安郡王的考卷,齐刷刷地给了两个甲。 萧六郎的试卷于是得到了大全甲。 等到最后一天,他俩批改到真正的安郡王的试卷时,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似乎才是安郡王的文风啊! 可如果这是安郡王,那个是谁呀? 众目睽睽之下,二人又不能把之前的全甲卷改回来,像顾承风那样往上添字容易,真把字擦掉却是不可能的。 二人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给了安郡王两个甲。 以往出现这种状况,会将杏榜与二人的试卷送入宫中交由皇帝与内阁定夺。 试卷上依旧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不过大家心知肚明,其中一份必定是安郡王的。 皇帝看过试卷后,没立刻定夺,而是将庄太傅叫了过来,让他自己来挑选。 庄太傅心中冷哼一声,这有什么好挑选的?如今世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也能与他的嫡孙相提并论了么? 然而当他带着不屑的态度看完两份考卷时,突然就哑口无言了。 他是安郡王的亲祖父,他当然认得出哪一种文风才是安郡王的。 皇帝问道:“还需要叫其他的内阁大臣过来甄选试卷吗?” 庄太傅拱手道:“不必,一切交由陛下定夺。” 皇帝笑了笑,道:“朕瞧这两份试卷都好,不如并列第一,太傅意下如何?” 庄太傅如释重负:“陛下圣明。” 能让庄太傅容忍另外一个人与自己的孙子并列第一,可见对方的考卷究竟有多优秀了。 完全没法儿黑。 甚至其实力必须在安郡王之上,但凡难分上下,庄太傅就绝不会允许出现这个并列第一。 只是皇帝也不能一下子把安郡王压下去。 如今内阁还掌控在庄太傅手中,考生若入仕,必得先落在庄太傅手里。 皇宫的某个角落,一棵大树后传来两名男子的声音。 “怎么办事的?不是让人拿走了吗?怎么还是出现了?” “佟大人说,他的确将安郡王的试卷藏起来了,可不知为何,安郡王的试卷又在最后一天出现了,他怀疑是闹了鬼。” “世上哪儿有鬼?” “如果不是闹鬼,是人为,那么对方为何不揭穿佟大人?” “说的也是。” “那……下一步的计划……” “哪儿还有什么下一步的计划?杏榜都出来了,你以为还能再重考一次吗?” 原本计划弄丢安郡王的试卷,以庄家的势力不难查出试卷弄丢了,一定会想办法让春闱再来一次。 第一场春闱时他们没能动手脚,是因为他们是春闱前两天才知道安郡王的弱点。 那时他们已经来不及进行周密的部署了,只能用了迂回的法子令春闱重考一次。届时他们会让考场出点岔子,延误开卷的时间,安郡王到了晚上看不见,自然就落榜了。 “真是可惜了!” 萧六郎与安郡王同时获得会元,清风楼赔钱赔惨了。 顾娇的一千两成功便成了一万一千两,开心! 碧水胡同的街坊邻居们全押萧六郎考第一,他确实考了第一啊,并列第一难道不是第一吗?会元的封号朝廷已经下方了,一个小小的清风楼敢不认账吗? 清风楼哭惨惨。 街坊们赚了满钵,赶忙来找老太太搓叶子牌。 老太太:嗯,很好,钱包鼓了,羊儿肥了,可以开宰啦! 全都是她哒! 老祭酒才从外面回来,刚走下马车,就被老太太揪住领子,拖去了隔壁赵大爷、赵大娘家打牌! 主要是负责背钱钱! 冯林这次也考上了,差不多算是吊车尾,第一百七十六名,一共是两百一十名。 乡试时,他是幽州的十七名,到了京城的春闱居然就成一百七十几名,这落差,让人心梗啊。 不过他这都算是考得好的了,幽州乡试中排在他前面的好几个都落榜了呢,上榜的比他靠前的也不多。 这真的是神仙打架,太凶残了! 林成业也上榜了,他的成绩还不错,第一百二十三名。 要知道,乡试时幽州一共录取五十人,他排行四十五,差点都没考上举人。 林成业乐得都傻了,几千两没白花,六郎师父太厉害啦! 冯林深深地点头看着他,不愧是充了钱的玩家! 杜若寒在榜上排行十五。 与自己想象中的略有差距,他的目标是前十来着,不过这也是顶顶好的名次,毕竟是全国统考,还都是顶尖的学子,三年考一次,一共才录取两百一十人。 杜若寒不是好高骛远之辈,也不过度自傲与自信,他很快便接受了自己的成绩,并且为此感到满意。 当然他也明白自己能考上多亏了顾娇,要不是她给的风寒药,他早在第一场就倒下了。 这可不是县试、府试那种实力差距很大的考试,大家都是佼佼者,一门不如意,甩开的往往不是几十名,可能是榜上与帮下的距离。 当晚,杜若寒便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去了碧水胡同。 自打萧六郎考上会元的消息传出去后,家里的门槛就快被人踏破了。 冯林与林成业也来了。 因此看到杜若寒,萧六郎并不算太意外,就是他手里的东西嘛—— 萧六郎见他都快拎不下了,少有地客气了一次:“就考了个会元而已,用不着这么兴师动——” “娇娘!我来啦!”杜若寒兴冲冲地跑进了屋。 妥妥哒冯林同款。 萧六郎黑了脸。 与顾娇梦境中一样,萧六郎爆了春闱史上最大的冷门,甚至因为有了安郡王,萧六郎的这个第一在众人眼里有了更强大的含金量。 与安郡王并列第一,这穷小子是得多逆天? 这可比工部衙门的爆炸事故传播速度快多了,一日功夫,全京城都传遍了。 自然也传进了宣平侯的耳朵里。 宣平侯一脸你莫骗老子的表情:“谁考了第一?” “小少爷!”刘管事笑嘻嘻地说。 他也押了萧六郎,赚了一百两! 是顾娇押的,当时他怪肉痛的,这会儿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乐过了又有些后悔,怎么那天没多带个百八十两的银子呢? 宣平侯俊脸满是狐疑,他这么厉害的?又生了个天才儿子?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哎呀,您怎么就生不出聪明的儿子了?小侯爷不是挺聪明的嘛?” 宣平侯在某方面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萧珩聪明可不是因为随了他,若是随他,那就该是个大老粗。 萧珩是随了他娘,聪明,精致,心思细腻,有学识。 所以这个私生子是随了谁?陈芸娘吗?陈芸娘是个温柔善良的好女人,但她没这样的头脑。 宣平侯正色道:“把那几个老古董叫来,另外,把萧六郎的试卷拿来。” 所有考生的试卷都在礼部归了档,一般人是拿不到的。 只不过,宣平侯不是一般人,他有时候甚至不是人。 刘管事拿到了萧六郎的亲笔墨卷,常璟也找到了几位胡子头发花白、走路都蹒跚的老学者。 宣平侯让他们对比了萧六郎的墨卷和萧珩生前作的文章。 两个人的文章都惊艳了诸位老学者。 “这些是一个人写的吗?”宣平侯沉声问。 “不是。” “一看就不是。” 老学者们纷纷摇头。 “你们确定?”宣平侯狐疑地看向几人。 “侯爷,我等若是连一个人的文采都分不出,那算是白活这么些年了。二人不仅字迹不一样,行文与思考的方式也截然不同。” 一个是白昼,一个是暗夜。 萧珩的文章令人如沐春风、心绪开朗,萧六郎的文章却如罡风冰雪,一刀刀砍在人的心尖上。 这要是同一个人,得是经历了多大的痛苦与折磨,才会把自己刮骨成这样? 211 父子(二更) 宣平侯决定亲自去见萧六郎一面。 “他住哪儿?”宣平侯问刘管事。 “碧水胡同。”刘管事说了萧六郎与顾娇的具体住址。 宣平侯乘坐马车前往了碧水胡同。 是常璟赶的车。 萧六郎考上了会元,今日的胡同格外热闹,巷子口全被马车堵死了。 宣平侯的马车驶入不进去。 他叹了口气。 从不知自己去见个私生子竟然都这么难。 宣平侯弃车步行,常璟跟在他身后,两个大老爷们儿一前一后进了巷子。 不用指路都猜得出哪一座宅子是那个小私生子的,门大敞着,不时有人来来去去。 宣平侯突然对常璟道:“你找个地方蹲着,一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要过来。” 常璟:“哦。” 宣平侯说罢就往萧六郎与顾娇的宅子去了。 他原意是常璟找个地儿安安静静待着就好,可常璟是个执行力满分的人。他找了个小旮旯,双手往袖子里一塞,来了个农民揣,面壁蹲着了。 宣平侯来到宅子前时,刚走了一批客人,萧六郎正要把院门合上,一只大手按住了门板。 萧六郎拉开院门一看。 宣平侯:很好,一点表情都没有。 萧六郎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处事不惊,他镇定自若地看了宣平侯一眼,惜字如金道:“有事?” 这冷漠的态度,如果他真是萧珩,宣平侯心窝子都得冒火。 宣平侯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 “不是。”萧六郎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宣平侯微微偏了偏脑袋,蹙眉不解地看向他:“不是什么了不是?老子还没问完呢!” 萧六郎的神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问了也不是。” 宣平侯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萧六郎把他摁在门上的手拿下来,宣平侯以为他要干嘛呢,结果就见他把门合上了。 宣平侯:这小子! 当然,宣平侯在军营长大,身手不是盖的,他一个箭步闪了进去。 嘭! 门是合上了,可宣平侯在院子里了! 宣平侯挑眉看了他一眼。 萧六郎却压根儿没有理他的打算,转身打算绕过他走进屋。 宣平侯早料到他会这样,眸子一眯,一把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用早已准备的白帕子捂住嘴,当他拿开帕子时,帕子上腥红一片。 嗯,这是咳血了。 他身上有旧伤,几年前与陈国那一仗本就是带伤上阵,赢了赢了,可旧伤也更重了。 这一点,萧珩也明白。 宣平侯故意把帕子摊得特别平。 就给你看,咳血啦! 哪知萧六郎根本就不看。 这样都不行? 宣平侯一咬牙,直接倒在了地上。 论不要脸,全京城宣平侯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 宣平侯是打定主意碰瓷萧六郎了,他横在萧六郎面前,把路全给堵住了。 可他没料到这个小没良心的居然二话不说,抬起脚,从他身上跨过去了—— 宣平侯:“……” 这还不算最可怕的,萧六郎前脚一走,后脚小净空哒哒哒地跑过来了。 小净空看着倒在地上的宣平侯:“哎呀!这里有人晕倒啦!咦?这不是上次在驿站见到的帅叔叔吗?” 萧六郎:“嗯,你治治他。” 小净空:“哦,可是要怎么治呀?” 萧六郎:“娇娇怎么治的,你就怎么治。” 小净空歪着小脑袋想了想,蹲下身来用小手手去按压他的胸腔。 顾娇是这么抢救病人的。 他学得很像,动作也十分标准,美中不足是他力气太小,按了半天按不动。 于是他决定上脚。 他蹬掉鞋子,嗖的蹦到宣平侯的身上! 宣平侯浑身一紧。 卧槽! 小净空踩在他的胸口,颤呀颤呀颤! 宣平侯:“……” 小崽子,你有点重啊…… 萧六郎从容地围观宣平侯碰瓷。 宣平侯演到这儿,养着头皮也得继续咽下去。 “哎呀不行呀,没用!”小净空蹦下地,“我要对你进行人工呼吸!” 宣平侯:什、什么吸? 小净空张开小嘴,深吸一口气,崛起小嘴嘴。 “放开那位大人,让我来!”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的刘大婶儿提着裙裾狂奔而来! 宣平侯浑身一抖! 他睁开眼,一把坐起身:“我好了!” 刘大婶儿黑了脸。 宣平侯碰瓷失败,郁闷离开。 不过,许是他运气不错,居然在走出巷子的一霎碰见了老祭酒。 老祭酒刚从赵大爷家出来,他没料到宣平侯会出现在这里,余光瞥见一道高大的身影,没太当回事。 直到,宣平侯叫了一声:“霍祭酒?” 熟悉的声音与称呼令老祭酒眉心一跳,他顿住步子,错愕地看向对方:“萧、萧侯爷?” 老祭酒在朝时官阶虽不如宣平侯,不过他资历比宣平侯老,年纪也摆在那儿,又是萧珩的老师,故而比一般人与宣平侯亲近,但也不算太亲近。 他不是宣平侯这一阵营的,确切地说,他没投靠任何阵营。 他与庄太后互别苗头,那是陈年积怨,与宣平侯和皇帝没关系。 所以他既没像庄太傅那样,生疏地叫一声宣平侯,也没像亲信那样直接称呼侯爷。 宣平侯狐疑道:“老祭酒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 老祭酒正要说我路过,赵大爷家便传来了老太太的声音:“你快点儿!几步路,回家拿个东西也这么磨磨蹭蹭的!” 老祭酒心里咯噔一下。 庄太后不是善茬,宣平侯也不是,宣平侯一直都想除掉庄太后,这其中固然有两家对立的关系,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 庄太后曾毒害过萧珩。 在萧珩年仅五岁的时候,入宫给帝后请安,结果被庄太后下了毒,险些没当场夭折。 这其中是不是有所误会,不得而知。 总之自那之后,宣平侯与庄太后的梁子便结下了。 若叫他发现庄太后在这里,只怕庄太后立马就会没命。 庄太后在皇宫绝对是端着架子,永远一副矜持高贵优雅清冷霸气凌厉的语气,绝不是这个吊儿郎当的调调。 宣平侯其实没听出来。 不过那内容耐人寻味啊。 宣平侯眯了眯眼:“霍祭酒居然住在这里?住阿珩家隔壁吗?” 老祭酒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我已经不是国子监祭酒了。” 宣平侯冷笑:“老滑头,别岔开话题,你是不是住阿珩隔壁?” 老祭酒正色道:“萧侯爷这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宣平侯却没再接话,他拍了拍老祭酒的肩膀,一副言基于此的样子,随后转身离开。 可他没走几步,又突然停下来,微侧过头,低笑一声:“我方才提到阿珩,你一点儿也不难过。” 老祭酒倒抽一口凉气,是谁说宣平侯只会打仗没脑子的?这家伙狡猾起来不要不要的! 唉,都是让那祸国妖后分了心,不是寻思着怎么别让宣平侯发现他,自己怎么可能犯下如此疏漏? “侯爷又不是我,怎知我不难过?”他觉得自己还可以补救补救! “是吗?”宣平侯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这回真的没再接话了,“常璟,我们走!” “哦。”蹲了小半个时辰,腿都蹲麻了的场景叉着腿,一瘸一拐地走出来。 宣平侯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什么德行?步子太大,扯到蛋了?” 常璟:“……” 宣平侯的小插曲只有萧六郎与老祭酒明白,其余人只当是来了个上门拜访的客人。 顾娇买菜回来,小净空与她说自己救了个人的事,顾娇还当是客人与他玩笑。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眼神布灵布灵地看着顾娇,快夸我快夸我快夸我! “嗯,净空真棒。”顾娇夸了他。 小净空歪头杀,萌萌哒:“就只是口头奖励吗,娇娇?” 顾娇给了他一个小亲亲。 小净空开心到飞起,一蹦一跳,摇头晃脑,萌炸了! 顾娇的心都要萌化了,唇角含笑进了灶屋,去准备晚饭。 有上门拜访的客人见小净空这么可爱,忙朝小净空招手,也想逗逗这个小萌娃。 不料小净空一秒结束营业,收了脸上的萌萌哒,露出严肃而又古板的小表情,小手背在身后,迈出赵大爷遛弯的步伐,回了自己的小西屋! 所有人:“……” 212 萧六郎考上会元,全家都很高兴。 老祭酒嘴上不说,眼底的笑容却是藏不住的。 尽管他认为以自家徒弟的实力,考上会元根本没有悬念,可不妨碍他乐呵。 晚饭他多做了好几个菜,一家人饱餐一顿。 老太太给了萧六郎一个大红包,今天打叶子牌赢来的,也给了顾娇一个,侄孙考试辛苦,娇娇照顾这臭小子更辛苦。 萧六郎收下红包,转头就给了顾娇。 “咳,家用。”他一本正经地说。 “哦。”顾娇收下了。 清风楼挣的银子没有相公给的银子香! “后面还有考试吗?”顾娇问。 “还有的。”萧六郎说,“三月底有一场复试,四月殿试。” 所谓复试,其实更像一场点名考试,意义并不大,不计入成绩,据说是为了比对笔迹,防止有人在春闱中作弊。 殿试才是接下来的重头戏。 殿试由皇帝亲自主考,九卿一同监考,所有考生都坐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答题,其压力可想而知。 前朝的殿试只有一天。 到本朝,为了更好地甄选人才,改成了卷考一天,面考一天。 但并不是所有人考生都有面考的机会。 基本上是第一场卷考的佼佼者才能被皇帝召见,由皇帝亲自考问。 当然了,若是皇帝愿意,第一场考试中,也可随意点人答题,这就很考验考生的心理素质与临场发挥了。 有的考生学问很好,可胆子太小,到了殿试反而发挥不出来,所以如今的贡士排名,并不代表他们最终在殿试上也能取到同样的成绩。 萧六郎也是这么鼓励冯林与林成业的,让二人心无旁骛去考。 “会考不上吗?”顾娇问。 “这倒是不会。”萧六郎耐心解释。 殿试不刷人,只排名次,也就是说,只要考上了贡士,都有机会成为进士。 只不过,进士也是有等级之分的。 殿试前三名叫作一甲进士,有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 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一、二甲进士都属于正榜进士,三甲是说等同于进士,实际还是落了榜,给个同进士算是对落榜者的安慰。 这些落榜者在京城发展的可能性不大,只能到地方上当个七八品的县令。 一甲进士可以直接进入翰林院,二、三甲进士会在进行一次朝考,考上的就叫庶吉士,庶吉士经过三年学习,散馆考试合格后也有资格进入翰林院。 翰林院是昭国的人才储备地,有句话叫做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如内阁,翰林院是所有考生做梦都想去的地方。 事实上,进入翰林也不是就意味着能够平步青云,翰林也有翰林的考试与规矩,那都是后话了。 顾娇在心里琢磨了一下,自己已经当上贡士娘子了,下一步就是进士娘子。 “第三是谁?”她问。 因为萧六郎与安郡王并列第一,所以没有第二,下一个直接是第三名。 排名第三的贡士是萧六郎国子监率性堂一位姓曹的同窗,今年三十岁了,不是京城本地人,当年在家乡也算年少成名,考了几次没高中,差点心灰意冷。 今年中举、春闱,一举成为贡士。 顾娇记得清风楼的押注榜上没这个名字,想来也是爆了冷门,只是在萧六郎超大冷门的光环下没多少人去注意他。 晚饭,一家人吃得饱饱,许是高兴的缘故,大家都比平日里多吃了一些,除了小净空。 作为家里唯一的小孩子,小净空是很居安思危的。 坏姐夫这回是和别人并列第一,一个并列第一就让大家高兴成这样,可见大家对坏姐夫的期望值有多低,可见他平时的学习有多差劲。 小净空决定给坏姐夫提个醒,让他不要太骄傲,免得一不小心又考回原型。 当然同时他也决定给他一点奖励。 “给我奖励?”书房中,萧六郎一脸古怪地看向小净空。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小和尚居然要奖励他? 小净空小手背在身后,嗯了一声,小脸严肃道:“蒋夫子说过,要关爱弱势群体。” 坏姐夫是倒数第一,妥妥哒弱势群体。 萧六郎指了指桌上的会元文书:“拜托,我考的是正数第一。” 小净空撇着小嘴儿一哼:“并列的而已。” 萧六郎好气又好笑地看着他:“那你倒是考一个会元给我看看。” “那你等我长大!”小净空表示自己信心满满哒! 萧六郎哭笑不得:“好,说了这么多,你要奖励我什么?” 小净空问道:“你想要什么?” 萧六郎能找他要什么?总不能是让他免租金。 萧六郎思索片刻,还真让他想到一个自己挺垂涎的东西:“过生辰那次,娇娇送你的礼物。” 小净空炸毛了:“你好过分!你居然要抢走娇娇送给我的礼物!” 萧六郎无辜摊手:“你自己问我要什么的,现在我说了。” 小净空皱起了小眉头,他是一个讲信用的好孩子,不能出尔反尔。 他忍住肉痛,问道:“你是要娇娇送我的跳棋?” 萧六郎道:“我要跳棋做什么?我要那个。” 小净空与萧六郎同一天生辰,顾娇给两个人都送了礼物,给小净空的礼物除了跳棋之外还有别的。 萧六郎指的是那个千纸鹤。 小净空的小拳头拽得紧紧的,有些不可思议又有些痛心地看着萧六郎:“你、你一个大老爷们儿要那个做什么?那是我们小孩子才有的!” 哟,这时候倒记起自己是小孩子啦? 萧六郎呵呵道:“就要,你给不给?” 妥妥哒宣平侯同款耍赖。 小净空神色复杂地看了萧六郎一眼,一副天啦你怎么能这样的懵圈表情。 小净空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神色一言难尽,半晌,他把心一横:“行叭,既然你坚持的话。” 他说着,英勇就义一般往前跨了一步,在萧六郎错愕的注视下,在他的右脸上啵唧亲了一下! 萧六郎:“……” 小净空亲完,两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遭了什么罪呀,老天爷? 小净空:我牺牲太大了! 小净空心里天雷滚滚,他吐着舌头,翻着白眼,抓狂地出去了! 萧六郎回神后打了个哆嗦,表示自己也被雷得不要不要的。 顾娇进屋时,萧六郎嘴角还在一阵抽抽。 “嗯?怎么了?”顾娇愕然地看着他。 萧六郎轻咳一声:“没什么。” 丢死人了,不值一提。 顾娇走进屋,将一盘小锦盒递给他。 “这是——”萧六郎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条绸缎的红色发带。 他尚未及冠,不能戴冠,他又不习惯用簪。 原先的发带已经旧了,这是顾娇亲自漂染的颜色,衬他正好,清冷如玉,却偏又能艳若桃李。 “这是……会元的礼物吗?”萧六郎问。 “啊?”顾娇愣了一下。 很显然不是,萧六郎垂下了眸子,他什么也没说,但他的样子就是莫名透出一丝小委屈。 顾娇瞬间觉得自己委屈小相公了。 萧六郎叹息道:“净空刚刚送了我礼物。” 说好的不提呢? 连净空都送了,那自己不送岂不是太没道理了? 顾娇忙道:“你想要什么礼物?” “其实也不用太麻烦,简单一点就好。”萧六郎正了正神色,一本正经道,“就是生辰那天,小净空有,我没有的。” 上次萧六郎这么说的时候,得到的是顾娇的一个小香吻。 “哦。”顾娇秒懂,转身出去了,再进屋时手里多了一个千纸鹤,“给!” 在顾娇看来,生辰那天小净空有而萧六郎没有的,只有亲亲和千纸鹤,亲亲已经给过了,那么就只剩千纸鹤了。 一点也不想要这个千纸鹤的萧六郎:“……” 213 二更 庄府。 一份杏榜的排名被送到了庄太傅与安郡王的手中。 庄太傅是早就知道前两名成绩的,除了安郡王,这次庄家的派系里并没有太突出的考生,因此杏榜送来就被庄太傅搁置一旁了。 安郡王也没看。 他对自己考第一有绝对的信心。 他只是问了一句:“榜上有没有一个叫萧六郎的?” 伍杨道:“有,与郡王并列第一。” “哦?”安郡王稍稍侧目。 伍杨将榜单重新递了过去。 安郡王的目光落在萧六郎的名字上,淡淡地挑了挑眉:“这个萧六郎,倒是有些出乎我意料。” 伍杨正要开口,门外的丫鬟道:“老爷,您来啦?” 伍杨忙推至一旁,冲迈步入内的庄太傅行了一礼。 庄太傅摆了摆手,伍杨恭敬退下。 安郡王站起身,和颜悦色地打了招呼:“祖父!” “嗯。”庄太傅沉声应下。 安郡王绕过书桌,等庄太傅在官帽椅上落座后才在他下首处的另一把椅子上坐下。 有丫鬟奉了茶,又麻溜儿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庄太傅呷茶的声音。 安郡王问道:“祖父,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歇息?” “过来看看你。”庄太傅放下手中的热茶,不苟言笑地看着他,“杏榜你可看过了?” “嗯。”安郡王点头,“刚刚才看。” 庄太傅道:“那个叫萧六郎的是你国子监的同窗?” “是。”安郡王再次点头。 庄太傅沉浮官场多年,一个眼神就能辨认出惊人的信息,他狐疑地看了嫡孙一眼:“你认识他?” 安郡王笑了笑,道:“祖父可还记得为什么我一定劝您重开国子监?” 庄太傅眉头一皱:“你说太后住在一个考生的家里,只要那个考生进国子监念书,就会把太后也会来京城……难道是这个人?” 安郡王道:“没错,就是他。” 庄太傅眼神一冷。 安郡王道:“祖父先别着急上火,他并不知道姑婆身份。我推测姑婆是流落到那个村子时不小心晕倒在了他家门口,他家里有人懂医术,认出了姑婆的麻风病。怕被一并送往麻风山,他们才把姑婆偷偷地藏起来,还把姑婆治好了。” “能治好麻风病?”庄太傅表示怀疑。 安郡王道:“我见过姑婆了,她的麻风病确实已经痊愈。” 庄太傅是不信天底下有人能医治麻风的,比起这个,他更愿意相信是当初的信息出现了错误:“或许太后得的根本不是麻风病,只是看上去像而已。” 安郡王没反驳庄太傅的猜测,这个都不重要了,太后已经痊愈了,只等他们部署京城的局势,也等太后恢复记忆,他们庄家就能再次如日中天。 庄太傅沉思道:“这个考生不简单。” 安郡王不甚在意道:“区区会元而已,祖父不必太放在心上,原本这次考试我也没用几分心力。” 这是实话,他确实没拼劲全力。 萧六郎一定是拼尽全力了,饶是如此,能与他并列第一也是萧六郎的能耐。 安郡王从小到大就没碰到过与自己一较高下的人。 那位昭都小侯爷虽说名声够大,可在他看来,不过是因为没有碰上他,若他没去陈国做将近十年的质子,名动昭都的第一天才指不定是谁呢。 安郡王又道:“我打算将此人收为己用,还请祖父不要动他。” 能收为己用当然是最好不过,毕竟他知道太多,若是投靠了别的阵营恐对整个庄家不利。 庄太傅嗯了一声:“你要这么说,那我暂时可以不动他。不过你要明白,殿试时,你切不可再输给他。” 庄家要的不是随便一个进士,而是一甲第一名进士! “我明白。”安郡王胜券在握,淡淡地笑了笑说,“殿试,我会全力以赴的。” 该说的庄太傅都说了,这个嫡孙向来令他省心,他也就不再多言,他起身离开。 突然想到什么,他又转过身来,黑暗中,他看似浑浊的眼睛透着年轻人都比不过的精明与犀利:“你可有心上人?” 安郡王一怔:“祖父何出此言?” 庄太傅道:“你也不小了,你姑姑说该为你择一门亲事了。” 安郡王眸光微微颤了颤:“我还没及冠,急什么?” 昭国男子二十及冠,那之后才算是个成年男子,大户人家多是二十后才成亲。 庄太傅道:“不是让你现在就成亲,先挑选着看看,原本打算为你求娶慧郡主,可她出了事,你姑姑也就歇了这个心思。如果你有心仪的女子,门当户对,品貌优秀,就告诉你姑姑。” 安郡王的脑子里闪过一道背着背篓的青衣小身影,面不改色道:“没有。” 庄太傅转身出了屋子。 安郡王微微叹气。 门当户对? 定安侯府看似中立,老侯爷却与宣平侯一样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她与他永远都不会门当户对。 至于说品貌。 他不在意她的容貌,姑姑却不会允许他娶一个容颜有残又嫁过人的姑娘。 “呵。”安郡王自嘲地笑了,“问我又有什么用?” -- 在全京城都沉浸在杏榜带来的巨大冲击中,刑部衙门的顾瑾瑜却没有半点外界的消息。 她被困在审讯室中,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陛下似乎是下了定,有意摧垮她的意志,从不让人逼供她,但也不会搭理她。 她孤零零的,越来越有些撑不住了。 她已经许多天没洗澡了,她又不像顾娇是在乡下长大,十天半个月不洗澡也没关系,她很爱干净的! 万幸是淑妃身边的齐嬷嬷来了。 看到齐嬷嬷的一霎,顾瑾瑜当即委屈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郡主快别哭了,让娘娘知道该心疼了。”齐嬷嬷想上前抱住她安慰她,可顾瑾瑜身上那味儿啊,齐嬷嬷委实受不了。 齐嬷嬷清了清嗓子,最终只是站在顾瑾瑜身边,递了一方干净的帕子给她。 顾瑾瑜接过帕子,哽咽道:“多谢嬷嬷来看我。” 齐嬷嬷道:“娘娘让我问你,你到底怎么了?你是真摔坏了玉玺还是……做了什么别的触怒陛下了?” 顾瑾瑜闻言,眼神一闪:“娘娘……是听到什么流言蜚语了吗?” 齐嬷嬷此番来就是要事情弄明白,于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宫里有人在传,风箱不是你发明的,是别人。” “别人……是哪个人?”顾瑾瑜小心翼翼地问。 齐嬷嬷寻思道:“这就不知了,传言没说是谁。” 顾瑾瑜心虚地低下头。 传言是谁传出来的?陛下还是老铁匠与木匠?他们三个不都知道了那丫头吗? 顾瑾瑜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定了定神,问道:“那,娘娘信了吗?” 齐嬷嬷就道:“娘娘能信吗?” 顾瑾瑜暗松一口气,还好,自己这些年的努力没有白费。 齐嬷嬷叹道:“不过这些留言来得蹊跷,你仔细想想,可有谁动过你的图纸,或者你与谁提过风箱的事?” 看来,父亲还没与父亲说她和顾娇都“发明”了风箱的事,这么久都没说,应当是不会说了。 顾瑾瑜犹豫着要不要自己把顾娇说出来。 淑妃对顾娇的印象不怎么好,一是淑妃不喜姚氏,连带着也不喜爱她的一双孩子,自己在她面前得脸主要是因为自己天资聪颖,帮了五皇子那么多忙。 二则是顾娇不回侯府,不敬顾老夫人,也不敬淑妃这个姑姑。 按理说,她回了京城,怎么也该去求见淑妃一番,可那丫头没有。 顾瑾瑜不敢赌淑妃会像父亲那样信任自己。 万一淑妃要去找顾娇求证,又万一淑妃知道了陛下其实偏向于顾娇,那么淑妃还能为自己出头吗? 一番权衡后,顾瑾瑜最终放弃了顾娇盗用自己灵感的说法。 她摇头:“我不知道,我没和人提过。” 齐嬷嬷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瑾瑜:“那你告诉嬷嬷,风箱真的是你发明的吗?” 所以姑姑还是不信她吗? 在自己帮五皇子做了那么功课,当了那么多代考之后? 顾瑾瑜心中自嘲一笑,面上却委屈道:“嬷嬷,是你不信我,还是姑姑不信我?我对天发誓,风箱就是我发明的,若我有半句谎话,让我天打雷劈——” 齐嬷嬷赶忙拿帕子捂住她的嘴,嗔道:“这话可不能乱说的!娘娘信你,是我多嘴一问,你不必放在心上。” 顾瑾瑜柔声道:“嬷嬷也是为了姑姑好,我明白的。” 齐嬷嬷又是一叹:“娘娘已经查过了,玉玺早就摔破了,让七殿下摔的,陛下之所以迁怒于你,恐怕还是信了那些谣传,认为发明风箱的另有其人。当务之急是证明你才是真主,可惜娘娘也没办法……” 这话倒是点醒了顾瑾瑜,她已经没有办法利用风箱的事翻盘了,但她可以利用别的。 她想到了那日在碧水胡同见到的东西。 顾瑾瑜眯了眯眼:“嬷嬷,风箱的事过去太久,我当初也没留个心眼留下更确凿的图纸,这个八成是说不清了,但我又不止有这一个本事。” 齐嬷嬷当即一惊:“你、你还有别的?那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顾瑾瑜笑了笑:“也是这几日才想到的,被关在这里我没有自暴自弃,而是让自己沉下心来,问问自己还能为朝廷做些什么,然后,我就想起了在庄子里无意中做的一样东西。” “是什么?”齐嬷嬷激动地问。 “糯米砂浆。”顾瑾瑜其实并未亲眼见证它的功效,可如今顾不上这许多只能赌一把了,“用糯米浓汤做的砂浆坚固无比,是最好的房筑材料,嬷嬷若是不信,大可回宫一试。姑姑疼我,我也该好生报答姑姑,我愿意把这个功劳送给五殿下。” 齐嬷嬷马不停蹄地回了皇宫,将糯米砂浆的事儿与淑妃说了,尤其强调了这个功劳可以送给五皇子。 淑妃却是很谨慎的,她没着急去皇帝跟前邀功,而是先叫来太监,让他们拿来一桶普通的砂浆,又叫小厨房按照顾瑾瑜所有的法子调了一桶糯米砂浆。 待两种砂浆凝固后,淑妃让人用锤子敲打,普通的砂浆一敲就碎,糯米砂浆却硬如磐石。 淑妃惊喜地笑了:“五殿下呢?快!快去把他给本宫叫回来!本宫要面圣!” -- 另一边,国子监蒙学,小净空结束了一天的功课,来到与小伙伴约定好的地点。 上一次,秦楚煜答应要带两位小伙伴参观皇宫,在打通了太子妃嫂嫂的关系后,太子妃嫂嫂终于同意他把小伙伴带进宫了。 若换做大人,就该好奇他怎么能入宫,小孩子不会。 许粥粥和来接他的下人说了一声,皇子的邀请,下人是知道秦楚煜身份的,不敢不同意。 小净空去了一趟医馆,对顾娇说自己出去玩,等下坐许家的马车回来。 顾娇没意见。 许粥粥与秦楚煜也经常会来医馆玩。 三人开心地坐上了秦楚煜的马车。 ------题外话------ 娇娇的头号粉丝小净空来了! 214 小净空打假 秦楚煜此番带小伙伴入宫是征得了太子妃嫂嫂的同意,太子妃嫂嫂已经帮他打点好一切,不会暴露他的身份。 皇宫的正门一共有三扇门,中间最大最高的中门,一般只有太后、帝后、太子夫妇才有资格从中门出入,大臣们上朝都是走两边的侧门。 秦楚煜是嫡皇子、太子胞弟,他也能走中门。 许粥粥比秦楚煜小一岁,今年七岁,他没来过皇宫,但他知道他老爹天天上朝,走的是侧门。 当他从中门进入时,瞬间觉得回去能和他老爹吹一波。 小净空不懂这个,他只觉得皇宫好大,连门都那么大,像一个庞然大怪兽,张开血盆大口,他们就这么走进了这只怪兽的腹中。 怪新鲜。 马车一路长驱而入,在东宫外停下。 东宫是太子的寝宫,寻常皇子是没资格入住东宫的,不过谁让秦楚煜小呢?他爱住哪儿住哪儿,皇帝没太拿规矩拘他。 秦楚煜率先跳下马车,之后两个小伙伴也跳下了马车。 早在去接小伙伴之前,秦楚煜便已经在太子妃嫂嫂的协助下计划好了本次行程——帝后的寝宫是不能去的,但太子哥哥的东宫可以随便玩,随后他们可以去御花园躲猫猫,去太液池划船。 下人们也早得了指示,能不出来碍眼就不出来碍眼。 秦楚煜一马当先地走在东宫的小道上,自豪地说道:“怎么样?我家……咳咳!皇宫很大吧?这里是东宫,是太子居住的地方,不过昭国最聪明、最可爱、最机灵的七皇子也住在这里。” 就是我,秦楚煜! 不远处做洒扫的宫人嘴角抽了抽,七殿下您从前没这么臭屁的,都是让谁给带歪了? “阿嚏!”小净空打了个喷嚏。 东宫很大,有一座正殿,两座偏殿,还有好几个小院,其中一个小院是秦楚煜的专属小天地,太子妃让人给他做了秋千架、假山与木马。 秦楚煜自己已经玩腻了,许粥粥家里也有这些,甚至花样还比秦楚煜的多,真相是为了不让皇子玩物丧志,皇宫的玩具其实比民间的要少哟。 许粥粥没太眼馋。 小净空就更不眼馋了,师父在寺庙给他做的荡秋千都是从山这头荡到山那头哒!还有爬山,他和娇娇爬的都是真山,一座小假山有毛好爬哒? “我们去做房子吧!”小净空道。 最近小净空十分痴迷建筑。 许粥粥点头点头,虽然七岁了,可他也好想玩泥巴。 其实想带着小伙伴们钻个假山洞的秦楚煜:“……好吧!” 秦楚煜去小柴房拿来三个桶子和三个小铲铲,开开心心地去挖泥巴了! 宫人们嘴角一阵抽抽,堂堂一国皇子去和人挖泥巴真的好么? “要不还是去禀报皇后一声吧?这样也太胡闹了。”一个小宫女说。 小太监想了想,太子妃是让他们不要干涉七殿下,可挖泥巴……确实胡闹了些,回头皇后责怪下来,太子妃没事,他们这群做下人的却是要遭殃的。 一念至此,小太监还是决定去一趟坤宁宫。 却说淑妃从刑部大牢回宫后,即刻叫来几个太监,让他们按照顾瑾瑜所说的法子熬制了一锅糯米浓汤,又拿来一袋平日里用来修墙的砂浆。 将二者混合搅拌均匀后,淑妃又命人拿来几块青砖,用糯米砂浆将青砖糊上。 为了对比效果,淑妃也让人用普通的砂浆糊了几块青砖。 “一会儿干了,你们用锤子试一下。”淑妃对宫人说。 “是!”两名小太监应下,忙各自拿了铁锤过来,等青砖中的砂浆干燥之后抡起铁锤便是一顿猛砸。 结果是糯米砂浆确实比普通的砂浆耐砸。 是否有更多更长远的功效众人暂时不清楚,但论坚固程度,糯米砂浆是远胜普通砂浆的。 淑妃到底不是深闺妇人,她在深宫沉浮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明白这种砂浆一旦问世将会给昭国带来多大福祉? 远的不提,就说最近边关不宁,起因就是边关的城墙遭逢暴雨,修筑的城墙好几处都倒塌了。 昭国的城墙太脆弱了,每隔几年都要重修一次,饶是如此,也还是容易倒塌。 突厥人虎视眈眈,好几次冒充马贼进犯,长此以往,边关势必陷入更大的危机。 昭国并不是一个兵力强国,早在数年前与陈国的一战早已让昭国元气大伤,此时若再战必定代价惨重。 朝廷正在商议如何尽快修复城墙,若是有了这种特殊的砂浆,那岂不是再也不愁城墙会塌了? 这个功劳可不比风箱小! 淑妃的心底隐隐升腾起了一丝激动的焰火,她有些等不及了:“五殿下呢?还没找来吗?他干什么去了?” 一名太监道:“五殿下出宫了,说是约了朋友吟诗作对,估摸着晚上才回,这会儿李公公已经出去找五殿下。就是不知——” 不知找不找得到。 五殿下是主子,他不可能向下人交代自己的行踪,李公公只能依照五殿下以往常去的路线碰运气。 淑妃想了想,他在不在场都一样,终归是他做的就行了。 “陛下在哪儿?”淑妃问。 太监道:“在太液池。” 淑妃扶了扶发髻上的流苏:“哟,陛下今儿怎么没去皇后那儿了?” 太监笑道:“许是在皇后宫里待腻了,出来透透气呢,陛下也就在娘娘这儿待得住。” 要说后宫最受宠的妃子非淑妃莫属,她从进宫到现在就没失过宠,也就是陛下从江南回来后迷上了炼丹术,短期内不近女色了,从前陛下每个月可都有五六日是歇在她宫里的。 淑妃闻言淡淡地笑了笑:“行了,走吧。” “是!”太监给下人使了个眼色,带上一桶子糯米砂浆去了太液池。 天气晴好。 淑妃抵达太液池的凉亭时其它的后妃也来了。 没什么可意外的,陛下这么久不来后宫,突然出现谁不像是苍蝇盯上了鸡蛋的缝? 只是令淑妃意外的是,皇后与庄贵妃居然也在。 这俩人在后宫都属于不需要争宠的,何况陛下这几日都去了皇后的坤宁宫,她何苦还要在这个时候出来与后妃们分皇帝? 淑妃今日并不是来争宠的,倒也不介意人多。 她走上前,冲皇帝与萧皇后行了一礼:“陛下,皇后。” 萧皇后心情貌似不错,笑着看了她一眼。 皇帝抬手:“平身。” 淑妃又与庄贵妃见了礼。 庄贵妃起身,略略回礼。 之后愉妃等妃嫔又全给淑妃行了礼。 愉妃自动将自己的位置让出来,魏公公又去给愉妃再搬来了一把椅子。 淑妃却没着急落座,而是站在皇帝面前,含笑说道:“陛下,臣妾有东西献给陛下。” “哦?”皇帝喝茶的动作一顿。 淑妃让太监将几块分开粘合的青砖拿了上来。 众人看着这些青砖都不免露出惊讶的神色。 皇帝一脸的莫名其妙:“淑妃……是要给朕献砖?” 淑妃用帕子掩面笑了:“不是砖,是砖里的砂浆。” 她将五皇子如何发明糯米砂浆一事娓娓道来。 说完,她难掩笑意地站在原地,等候皇帝的夸赞。 然而皇帝并没有。 亭子里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所有人包括萧皇后与诸位后妃在内,看向她的眼神全都变了。 淑妃不明白出了什么事,她看向萧皇后与庄贵妃等人:“你们……这是怎么了?” 萧皇后眉心微蹙。 庄贵妃却以帕掩面噗嗤一声笑了。 淑妃神色严肃地看向庄贵妃:“贵妃笑什么?” 庄贵妃忍俊不禁,指了指愉妃脚边的一个桶子,道:“你说的是这种砂浆吗?” 淑妃神色一怔。 那种颜色一看就是糯米砂浆! 怎么会这样? 她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太监,没错,砂浆的桶子在他手里呢,那这桶砂浆又是哪儿来的? 思绪刚一闪过,就听见一道诶唷诶唷的小声音。 她回过头,这才发现太液池的桥面上,三个小豆丁正蹲在木桥上和(huò)砂浆! 三人玩得起劲,丝毫不知自己被皇帝与诸位后妃围观了。 事件的起因还得从东宫的太监偷偷向萧皇后禀报秦楚煜玩泥巴说起。 一听自己宝贝儿子居然像个乡下野孩子那样蹲在地上搓泥巴,萧皇后险些没背过气去。 她怒气冲冲去找儿子,谁料三人已经不在东宫了,找了半天才在勤政殿附近找到他。 彼时秦楚煜正与小伙伴们拎着小桶桶给皇帝糊墙。 萧皇后看着勤政殿的盘龙石大墙被糊得乱七八糟,差点没当场崩溃:“你、你们在做什么?” 小净空正拿着小刷刷糊墙,回头对她说:“墙裂了,糊一下。” 顾娇总给街坊邻居补个屋顶、糊个墙啥的,小净空早手痒了。 可是在家里没有墙可以糊。 这里好多坏掉的墙,他要糊。 萧皇后:那不是裂了!是纹路!是历史的遗迹!是太祖皇帝传下来的、据说为他挡了一场山崩的磐石! 所以又名——盘龙石! 更悲催的是,他们不仅糊了盘龙石墙,还糊了皇帝的望风墙,一路上三人见墙就糊,糊了一路。 全靠小净空的颜值撑着,萧皇后才没当场晕倒。 萧皇后也顾不上去教训儿子以及他的小玩伴了,她赶忙让人把盘龙石上的砂浆抠下来。 要说砂浆其实是挺好抠的,用匕首或铲子一撬就能撬下来了,然而这次的砂浆不知怎么回事,除非是尚未干涸的,否则怎么也撬不下来。 萧皇后意识到自己儿子闯了弥天大祸,寻思着一会儿实在不行找人顶罪,不料皇帝就来了。 萧皇后吓都吓死了! 谁知皇帝并没有责罚三个孩子。 小神医的弟弟,皇帝当然不舍得责罚了,虽然他看着被糊掉的盘龙石,也龙蛋疼得要死。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些砂浆不对劲,严格来说是不简单。 怎么会有如此坚固的砂浆? 小七没这脑子,皇帝直接跳过秦楚煜,问了小净空与兵部尚书的幼子许粥粥:“你们的砂浆是哪儿来的?” 小净空歪着小脑袋道:“我们自己做的!” 皇帝挺意外:“你们还会做这个吗?” 小净空认真地说道:“娇娇经常做呀!我都学会了!” 皇帝看看小净空,又看看被糊掉的盘龙石,忽然笑得像个傻子。 萧皇后严重怀疑他受刺激疯掉了。 再之后就是现在。 三个小豆丁的砂浆用完了,他们又来这里做新的了。 糯米浓汤是秦楚煜找御膳房要的,他们就是往砂浆里掺了这个东西,与淑妃所说的做法大体一致。 215 当众打脸(二更) 淑妃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顾瑾瑜不是说着她发明的东西吗?怎么一个四岁的孩子都会做? 庄贵妃看热闹不嫌事儿大:“淑妃,小五该不会是偷学了人家的本事,然后当成自己的功劳冒认了吧?” 淑妃一阵心虚,脸色涨红:“贵妃说什么呢?小五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庄贵妃淡笑:“那难不成是他们向小五偷师的?” 萧皇后正色道:“贵妃慎言,本宫方才听到了,那个孩子说他家人早就会做了。” 淑妃硬着头皮道:“小、小五也早会做了呀!” 庄贵妃道:“你刚刚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小五昨儿才想出来的吗?” “我……”淑妃方才确实提过五皇子是昨儿夜里才与她提到这个做法的。 庄贵妃又道:“那会不会是小五与小七提过,小七教给了那孩子,那孩子却谎称是自己家人教给他的?” 萧皇后正色道:“昨夜小七从国子监回来便一直待在本宫这边,陛下也在,之后陛下将小七送去了东宫。贵妃倒是说说,小七如何与小五见面?小五又为何会把这件事告诉小七?” 俩人年龄差距这么大,平时关系也算不上亲近,五皇子是万不可能把这种事说给秦楚煜听的。 秦楚煜是孩子,他懂什么? 庄贵妃欠了欠身:“是臣妾失言了。” 庄贵妃原就不是在为淑妃说话,萧皇后也明白。 皇帝看向淑妃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老实说,皇帝很宠淑妃,宫里总有新人来来去去,淑妃却始终是最受宠的一个。原因无他,淑妃妩媚又貌美,还会哄人,是朵不可多得的解语花。 然而今天的事有些触碰到皇帝的底线了。 皇帝原本就在为顾瑾瑜冒领功劳却苦无证据的事恼火不已,最烦的就是抢功劳的人! 当然了,皇帝本质上是一个讲证据的人。 皇帝道:“你可有证据证明小五第一次做出这种砂浆是在什么时候?” 淑妃哑然。 皇帝接着道:“他总不是凭空想象的,总得做出来了你才信吧?” 淑妃彻底哑口无言。 皇帝叫来魏公公:“去问问那孩子,他家里最早做出这个是在何时?” “是!”魏公公迈着小碎步去了,不一会儿,他便折了回来,对皇帝道,“启禀陛下,他说他们家邻居的墙好多都是这种砂浆糊的,上个月就有了。” 皇帝冲魏公公使了个眼色,魏公公会意,转头叫来几名大内高手,让他们去一趟碧水胡同。 后妃们原是来看皇帝的,眼下却变成看淑妃的热闹。 淑妃入宫多年,从未如此窘迫过。 顾瑾瑜啊顾瑾瑜,你真是坑死本宫了! 不多时,大内高手便回了宫,其中一人对皇帝道:“启禀陛下,确实有一样的砂浆。” 这下证据确凿了,砂浆就是那孩子的家人先做出来的。 那么问题来了,五皇子又是怎么知晓砂浆的呢?他是自己想出来的,还是……从人家那里偷师的? 萧皇后忍不住开口了:“淑妃,到底怎么一回事?” 淑妃后悔万分,早知如此,她就不上顾瑾瑜的当,不来领这个功劳了,眼下她该怎么圆谎呀? 若是没扯上五皇子倒罢,偏偏是扯上了。 庄贵妃淡淡一笑:“不如,把五皇子叫来问问?” “不可!”她还没与小五对好口供呢! 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小五叫来,不是要她原地穿帮吗? 可偏偏淑妃怕什么就来了什么—— “咦?父皇?母妃?你们怎么在这里?” 是五皇子回宫了,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赶来,“母妃,听说你找我有急事!” 他走进亭子,看见了座上的萧皇后等人,拱手一一叫了人。 “母妃,你的脸色好难看。”五皇子古怪地看着淑妃,所有人都坐着,只淑妃站在亭子中央,一副被人审讯的模样,五皇子眉头一皱,“出什么事了?” 淑妃给了他使了个眼色。 萧皇后指了指一旁的一桶砂浆,问道:“小五,你认识这个吗?” 淑妃拼命给他使眼色! 五皇子没看见,他看了看砂浆,一脸嫌弃地问道:“这是什么脏东西?” 一句脏东西,众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敢情他连砂浆都不认识啊! 庄贵妃掩面笑了:“小五,淑妃说这东西是你做的?” 五皇子恶心得不行:“我怎么会做这种脏东西?” 庄贵妃噗嗤笑出了声。 余下妃嫔们也纷纷拿帕子捂住了嘴。 萧皇后端着一国之母的架子,倒是没失笑半分。 淑妃想死的心都有了。 说好的母子连心呢?还能不能有点默契了? “你先退下。”皇帝对五皇子说,这事儿俨然与他无干,皇帝暂时还不至于迁怒他。 五皇子不明所以,可皇帝下了令,他只能默默退下了。 皇帝冷沉的目光落在淑妃的脸上:“到底怎么一回事?还不老实交代?” 人证物证俱在,淑妃再想为自己开脱是不可能了,入宫这么多年,头一次被人当众打脸,其中一人还是她儿子。 淑妃憋屈死了,红着眼眶道:“陛下,臣妾不是有意的……臣妾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淑妃将去大牢内见顾瑾瑜的事儿说了,她当然没说是顾瑾瑜要送功劳给她,而是道:“……郡主自知惹恼了陛下,唯恐陛下不肯相信她的方法,这才让臣妾谎称是小五想出来的,她说,希望能再为陛下效力一次。我哪里知道她是窃取了别人的法子?” 又是顾瑾瑜! 又剽窃小神医的东西! 这下好了,他正愁风箱的事找不着证据,砂浆就把证据送上门了。 皇帝看向淑妃:“如此说来,淑妃也是被蒙骗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人犯下了欺君之罪?” 淑妃能怎么办?承认自己也差点欺君吗? 为了保全自己,淑妃不得不承认顾瑾瑜欺君。 淑妃咬了咬唇,当众跪了下来,磕了个头道:“臣妾的侄女儿犯下大错,臣妾教导无妨,请陛下责罚!” 皇帝道:“慧郡主盗用他人成果,冒领功劳,欺君罔上,念在淑妃为她求情的份儿上,就褫夺郡主之位,封号收回吧!” 淑妃都懵了,这、这还是看在她的份儿上吗?连郡主都没得做了! 欺君之罪其实是很难严格定罪的,譬如秦楚煜就总撒谎自己没偷吃糖,三皇子会谎称自己好好做了功课……这都是欺君,但一般不会论罪,只有在造成了极大后果的情况下才会进行处罚。 砂浆一事显然是没造成巨大后果的,陛下之所以还是褫夺了她的封号与郡主之位,看来是在借题发挥。 众人不由地想起了工部的爆炸事故,以及宫里沸沸扬扬的有关风箱并非顾瑾瑜所发明的传言。 如果是因为风箱,那就说得过去了。 淑妃呀淑妃,原来你的侄女儿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自己一窍不通,剽窃别人的成果,还私自改造,结果酿成大祸。 不罚你侄女儿,又罚谁呢? 诸位后妃此时看向淑妃的眼神都变了。 这个最春风得意的女人,终于是栽了个跟头了。 淑妃被皇帝罚俸一年,禁足一月。 淑妃脸都绿了,什么叫啪啪打脸,这就是了。 全后宫都看了她的笑话,从今往后,她这笔黑历史都抹不去了! 皇帝蹙眉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还不走?是对朕的处罚不服?” “臣妾不敢,臣妾告退。”淑妃狼狈地站起身,冲皇帝行了一礼,在宫女的搀扶下踉跄离开。 刚走了没几步,皇帝突然叫住她:“淑妃。” 淑妃心头一喜,泪眼婆娑地回过头,期待皇帝出言安慰她,毕竟她也是被连累的,不料皇帝只是冷冰冰地来了一句:“让小五到御书房来,朕要考他功课。” 淑妃当即僵住! 216 怕什么来什么已经不足以形容淑妃此时的心情了,她就压根儿没料到皇帝会在这时候提出考五皇子的功课。 陛下日理万机,其实没多少时间去考皇子们的功课,最上心的也就只有大皇子与太子。 一个是他的长子,一个是他的嫡子。 像五皇子这种与嫡不嫡、长不长的,皇帝至多抽查了一下文章,而每回有顾瑾瑜的帮忙,五皇子的文章都做得十分不错。 皇帝偶尔会将五皇子叫过去,问他文章里的一些问题,这些顾瑾瑜都提前教过五皇子。 别看五皇子上课不行,在作弊这方面简直天赋异禀。 顾瑾瑜只要说,一会儿陛下可能会考你这个,你就这么回答,然后他就记住了! 所以找顾瑾瑜作弊这么些年,五皇子从未穿帮过。 淑妃的心都在颤抖。 “陛下……” 她试图阻止这一切,然而皇帝已经铁了心,另一边,三个小豆丁也做完了砂浆,又提着小桶桶去糊墙了。 皇帝没了观赏的乐子,起身回往御书房。 萧皇后与庄贵妃等人起身恭送。 皇帝去了御书房。 五皇子也被叫过去了。 他暂时还没太明白究竟发生了何事,只感觉宫人们的神色都怪怪的,皇帝的神色更古怪。 “父皇。” 他进御书房行了礼。 此时三个小豆丁已经拎着小桶桶吭哧吭哧地来御书房外糊墙了。 魏公公可真担心几个小祖宗糊着糊着把皇帝给糊里头了,他赶忙让人搬了青砖过来。 不糊墙,糊砖也是不错的。 几人蹲下来,拿着小刷刷慢慢糊。 小净空糊得最认真,但因为他太小了,对力道的掌控不够精准,因此他糊得最差。 其次是许粥粥,他糊得也不咋地。 要说真正的糊墙小能手,非秦楚煜莫属。 秦楚煜原先迁就两个小伙伴玩一玩,糊着糊着他发现自己糊得最好,逐渐找到了糊墙的乐趣。 “我以后可以当一个粉刷匠!”秦楚煜自豪地说。 小净空深表赞同:“没错,你刷得最好!” 许粥粥也赞同赞同。 一旁的魏公公浑身一抖,手里的拂尘都掉了! 小祖宗,你是皇子啊,你的远大理想就是做个粉刷匠吗?!还能不能有点出息了?! 御书房内,五皇子受到的惊吓不比魏公公少,不过他的惊吓不是来自于要做瓦粉刷匠的弟弟,而是皇帝的灵魂拷问。 皇帝考了一段《孟子》:“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后面是什么?” 五皇子:“是……是……” 小净空摇头晃脑糊砖砖:“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四岁小娃的声音脆生生,还有一点奶唧唧的。 整个御书房都安静了。 皇帝狠瞪了五皇子一眼,又道:“人之易其言也。” 五皇子答不上来。 小净空:“无责耳矣。” 皇帝:“寡人之于国也。” 小净空:“尽心焉耳矣。” 他倒是不是在和五皇子抢答,就是听到了,顺嘴儿就给说出来了。 就像平日里听曲,听到上句,自己会跟着哼唱下一句,仅此而已。 皇帝气坏了,指着窗外道:“听听听听,你连个四岁孩子都不如!” 秦楚煜古怪地问小净空:“你刚刚在背什么?” 小净空摊手:“不知道,听国子监的大哥哥们念的。” 四书五经是科举的必考项目,国子监中时常有考生背诵它们,小净空听多了也就记下了。 秦楚煜:我怎么没记住? 皇帝又给五皇子出了几道算术题,结果他一题也不会,皇帝气得够呛:“这不都是你从前做的题吗?只是换了个数而已!” 五皇子战战兢兢的,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五皇子的学问造假一事基本上可以确定了,要不是淑妃闹了这么一出,皇帝还不会怀疑到五皇子的头上——什么功劳就敢往五皇子身上揽,那他从前的学问是不是也有掺假的成分? “你从前的功课都是谁做的?”皇帝沉声问。 五皇子起先打算死咬住牙关,奈何扛不住亲爹的威压,支支吾吾地交代了:“表、表妹。” 皇帝气了个倒仰。 又是顾瑾瑜! 皇帝气着气着就给气笑了。 他原本还在纳闷顾瑾瑜这动不动就冒领功劳的本事是从哪儿学的,如今一看,竟然是打小耳濡目染,她的才学被人拿走了,她于是也去拿别人的东西。 这叫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 原先淑妃的那些美好,这一刻忽然令皇帝感觉很糟糕! 但儿子是亲生的,不能真放任不管。 继三皇子被册封瑞王后,大皇子也被册封了宁王,四皇子与五皇子年纪也不小了,朝中有大臣上书他俩也该封王了。 就在今早,他给两个儿子的封号都拟好了。 可现在,皇帝又觉着火候不够。 其实四皇子的才学是没掺假,皇帝只是被五皇子伤到了,突然对四皇子也起了疑心。 老四的学问要不要也考一考? 或者就算学问考过了,人品要不要考考? 皇帝的心里百转千回,总之最后就说一句话——封王之事,容后再议! 于是,啥也没干的四皇子惨遭连累,无缘封王。 四皇子心里真是哔了狗,他是招谁惹谁了?上哪儿说理去啊? …… 小净空在皇宫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 秦楚煜为不暴露身份,没说自己就住在宫里,只道一会儿和他爹一起回去。 小孩子不会疑心这么多。 “那,明天见。”小净空向秦楚煜道了别,与许粥粥坐上许家的马车出了宫。 许家的马车将小净空送回医馆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医馆今天病人不多,顾娇在大堂等小净空。 小净空其实已经很累了,许粥粥早歪在榻上睡得雷打不醒了,小净空的眼皮子直打架,却一直强撑着没让自己睡过去。 马车抵达医馆。 每一辆停在医馆的马车,顾娇都会看一眼。 这一次也不例外。 她看见是许家的马车,起身走了出去。 小净空没有蹦下来,她就差不多猜到怎么一回事了。 她上了马车,将小净空抱进怀里。 小净空正在小鸡啄米,啄着啄着感觉身子一轻,他迷迷糊糊地看了顾娇一眼,奶唧唧地唤道:“娇娇?” “嗯,是我。”顾娇一手抱住他,另一手微微托住他的后脑勺,把他抱下马车。 “您当心。”车夫搬来一个脚凳。 “多谢。”顾娇道了谢,抱着小净空回了医馆。 小净空趴在顾娇怀里,小脑袋枕在她肩头,呼呼地睡着了。 顾娇腾出一只手去拿小背篓。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 “我来。”他把顾娇的小药箱装进篓子,随后将小背篓背在了自己背上,又要伸手去抱小净空。 小净空却仿佛有所感应似的,小眉头皱了皱,死死地抓住顾娇的衣襟不撒手。 “没事,我抱他。”顾娇对萧六郎说。 萧六郎嗯了一声:“好。” 顾娇古怪地问道:“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今天医馆不忙。” “路过。”萧六郎一本正经地说。 顾娇:“哦。” “还有别的事吗?”萧六郎问。 “没了,回家吧。”顾娇轻快地说。 “嗯。”萧六郎应了一声,很快又感觉不对劲。 家? 从何时起,他竟把那里默认成自己家了? 顾娇跨出门槛,发现萧六郎没跟上来,回头看向他:“你不回家吗?” 萧六郎张了张嘴:“回。” 萧六郎杵着拐杖走了出去。 顾娇等到他过来,才与他并肩往碧水胡同而去。 街道喧闹,人来人往。 萧六郎绕到外侧,用身子挡住可能撞过来的行人。 他一边走,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身旁的她。 初见时她还只是一个傻丫头,如今却出落得亭亭玉立,脸还是那张脸,却仿佛早已换了一个人。 说好了要走的。 但也不知从何时起,或许是从她一定要她去考天香书院的那一刻,又或许是她不顾一切也要送他去县试考场的那一刻……一步步的,就这么走到了今天。 像上次索要礼物的幼稚举动不可以再有了。 他不可以有心,不可以有家,不可以再有任何牵挂。 嘎吱—— 顾娇推开了一扇院门。 萧六郎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说道:“你走错了,这不是我们家。” 说完,他自己都愣住了。 顾娇回头,弯了弯唇角:“我知道,我给赵大爷送点咳嗽药。” 她的笑容干净得宛若天山之巅的雪。 萧六郎被晃了眼。 -- 皇帝褫夺顾瑾瑜封号与郡主之位的事第二天便传遍了大街小巷,茶楼都在热议顾瑾瑜为何被皇帝重罚。 “听说,她摔坏了传国玉玺,陛下一怒之下才重罚了她!” “我听说的可不是这样。” “那是怎样?” “你们知道工部衙门炉子的事故吧?那炉子就是她改造的,只能用俩风箱,她非得用了六个!结果生生把炉子烧炸了!” “她说改就改,工部的官员不审核吗?” “所以问题就出在这里,她只是提供了方案,可用不用是工部的事儿。工部的督造司是主责,为何还会罚她其实另有隐情。” “行了行了,别卖关子了,快说!” “风箱不是她发明的,是另外一个姑娘!人家老铁匠都从县城赶来了,当场戳穿了她!” “啊!竟有这事?” “不然陛下为何重罚她?还不是因为她犯下了欺君之罪!” “堂堂侯府千金,居然冒领别人的功劳,真是太寡廉鲜耻了!” “可不是吗?不要脸呐!” 这是京城外的一间小茶楼,竟是城外都传得如此沸沸扬扬了。 一名即便身穿布衣也难掩威严的健硕老者微微蹙了蹙眉:“小兄弟,你们说的是侯府千金哪个侯府?” 他声音太过威严,正在热议的众人不由自主地噤了声,齐齐朝他看来。 他头发已有了银丝,却身材魁梧,眉目威严,气场强大,在场没有一个人敢小觑他。 还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少年壮胆道:“定安侯府。” 威严老者正色道:“你确定,没有弄错?” 小少年被他的气势吓得打了个哆嗦:“没没没、没弄错……就是定安侯府!全京城都传遍了,不信你去问嘛!定安侯府的千金发明了风箱,被册封为郡主……还没逍遥几天,风箱就出了事……伤了不少人……” 威压老者的目光冰冷了下来。 ------题外话------ 能猜到这个老者是谁吗? 217 二更 医馆的生意只冷清了一日,第二天人又多了起来,万幸早先在这边医治的伤者陆陆续续出了院。 江石还在治疗中。 他是那场事故中最严重的一名患者,就在几天前他成功渡过危险期,目前状况良好,每天都能看见新的好转。 他的嗓子也在逐渐恢复,偶尔能沙哑地说上几个字。 顾娇已经了解到他叫江石,盂县人士,今年二十一岁,妹妹江梨,今年八岁。 他们是村子里闹了灾荒,父母与家人都饿死了,只剩下他与妹妹。 他们两个被人伢子买走,辗转倒卖许多次,其实分开了谁都好卖,可江石不愿与妹妹分开。 也是机缘巧合之下,他俩被卖进了京城,他给工部衙门做了黑工。 做黑工工钱不多,但节衣缩食勉强也够给妹妹一口饭吃。 从江石的口中,顾娇还了解到像他这样的黑工有很多,能给朝廷做黑工已是一种幸运,有人没被朝廷的贪官买走,而是被卖去一些黑心小作坊,那才是真的凄惨无比。 这种黑工在京城是没有户籍或路引的,朝廷虽承担了他们的治疗费,也补了他们一点工钱,但等他们痊愈后全部都要离开京城。 顾娇给江石挂上今天的吊针。 江梨不在病房,她去大堂帮忙了。 小姑娘已经和医馆的人混熟了,明白这里的人不会伤害她,渐渐放下戒备,人多的时候她会去帮忙。 她今天在帮忙打包药包,手脚不算太麻利,但做得很细致。 顾娇观察小江梨时,宋大夫忽然走了过来,笑了笑,说道:“小丫头干活很卖力,她还会认不少药材了呢,比我那会儿强多了。” 正说着话,门外来了一辆马车。 四名随行的侍卫全都骑着高头大马,一看便知马车内的人身份不凡。 果不其然,车帘子被掀开,走下来一名矜贵艳丽的年轻夫人。 不是瑞王妃又是谁? 瑞王妃自打大年初一在石拱桥上与顾娇见了一面,之后再没出现。 她在两名女官的搀扶下走下马车,她不耐地摆摆手:“行了别扶我了,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可是您要当心的。”许女官说。 瑞王妃不理她,迈步进了大堂,一眼看见顾娇,她喜色一笑:“顾姑娘!” 顾娇微微颔首。 瑞王妃四下看了看,走上前携了顾娇的手:“方便去你院子坐坐吗?” “好。”顾娇对宋大夫道,“这里交给你了。” “诶。”宋大夫应下,对瑞王妃拱了拱手。 这里的患者不清楚对方的身份,他却是知道的。 瑞王妃没怎么注意到他,与顾娇一道去了院子。 二人坐下。 顾娇给她倒了一杯茶。 瑞王妃没喝,而是道:“抱歉啊,这么久没来找你。我也是那天从皇宫回来,才发现自己怀孕了。嬷嬷们不让我出门,非关了我两个月!” 嬷嬷们也是遵循愉妃的意思,胎儿要等满了三个月才能对外宣称、才能出门。 “恭喜。”顾娇道。 瑞王妃的面上掠过一抹娇羞:“我与殿下成亲几年,这是头一胎,你帮我看看脉象怎么样。” 顾娇给她把了脉:“脉象很稳。” 瑞王妃难得露出了天真烂漫的笑意:“御医也这么说,可御医说的我不放心,你说的我才放心!” 想到什么,她又道,“对了,上次的事我还没得及谢你,如果不是你让我提前做准备,我也救不了那些掉进湖里的人。” 顾娇道:“我只是告诉你而已,你信了,他们才得救。功劳是你的,不必谢我。” 瑞王妃张了张嘴:“啊……” 这话让她怎接呀? 顾娇淡定地问道:“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诊脉和谢我?” 瑞王妃讪讪一笑:“其实还有别的事,我想请你出诊。我知道我太唐突了,应该早点和你说,不过我也是今天入宫给陛下和皇后请安,才无意中得到的消息,别人去看我不放心……” 顾娇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 瑞王妃若拿权势压她,她一早拒了,可瑞王妃拿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巴巴儿地看着她,她叹息一声,就答应了。 “你最好了!”瑞王妃带着顾娇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顾娇出诊的对象是当朝的一位太妃,这位太妃并不住在皇宫,而是住在普济寺附近的一座庵堂中。 也要渡过那条河。 索桥已被重新修好,可能走马车的只有石拱桥。 马车在庵堂外停下。 二人下了马车。 瑞王妃让女官在外等着,自己带着顾娇进了庵堂。 这座庵堂不大,师太也不多,她们一共就见到两个。 “太妃在吗?”瑞王妃问。 “在的,王妃这边请。”一个小师太将瑞王妃与顾娇带去了后院的一间禅房。 禅房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瑞王妃心头一紧,提着裙裾走了过去:“太妃娘娘!您还好吗?” 床前,一名老嬷嬷对瑞王妃行了一礼:“王妃。” 瑞王妃在床边坐下,握住咳嗽之人枯瘦的手:“您怎么病成了这样?” “咳咳……你来做什么?我不碍事……老毛病了……咳咳……”她咳嗽得厉害。 顾娇背着小背篓走了进来。 她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身上,这是一个带发修行的老夫人,与姑婆差不多年纪,优雅的面庞依稀可见年轻时的美貌。 “这位是……”对方朝顾娇看了过来。 “太妃娘娘,这是我朋友,她姓顾,她的医术很厉害!她是来为您治病的!”瑞王妃说着,看向顾娇,“顾姑娘,这是静太妃。” 顾娇颔了颔首。 她没有给人弯身下跪的习惯。 静太妃是出家人了,倒也不在意这个,她掩面咳嗽了两声,对顾娇道:“既是芊芊的朋友,便不要拘谨,我不是什么太妃了,你叫我静安师太就好。” 顾娇给静太妃把了脉,检查了身体:“师太从前也有哮喘症吗?” 一个如此年轻的小姑娘,一下子便诊出自己是哮喘,静太妃挺意外,可到底是这个岁数的人了,并不会一惊一乍了。 她道:“从前就有,老毛病,春天犯得最厉害。” “可以治愈吗?”瑞王妃看向顾娇。 “很难根治,但可以控制。”顾娇打开小药箱,拿了哮喘药与哮喘喷雾给静太妃,交代了如何使用,以及一些生活上的禁忌。 静太妃向顾娇道了谢。 瑞王妃与静太妃说了会儿话,一直到静太妃困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坐上回去的马车后,瑞王妃长叹一声:“太妃娘娘太可怜了,这是何况呢?” 静太妃是皇帝的仰慕,皇帝生母出身微寒,只是个小小宫女,没资格抚育皇子。皇帝一出生便被过继到了静太妃的名下。 那时的静太妃还只是静嫔,几年后生了一个小公主才晋了位份成为静妃。 静妃是个温和宽厚的女人,在后宫从不争风吃醋,也不见她兴风作浪。 许就是她这种不争不抢的性子,才被庄太后看中,放弃那么多皇子不立,立了她的养子为帝。 不过,她也是做出了牺牲的。 皇帝既已过继到她名下,那便是她的儿子,皇帝登基为帝,她也该被封为太后。 可庄太后如何会允许宫里出现第二个太后? 于是才有了静妃思念先帝,愿带发修行日日为先帝诵经的事情。 “不过,民间还有另外一个说法。”瑞王妃没拿顾娇当外人,她没自己的小姐妹,顾娇是第一个,她单方面认定的。 她说道:“静太妃有心上人,她不稀罕做太后,是自请出家的。” 这话她连妹妹杜晓芸都没说过。 当然主要也是杜晓芸是个大嘴巴,而且是个无脑偏向太子妃的大嘴巴。 ------题外话------ 她的心上人该不会是—— 嗯,我不说。 218 瑞王妃出阁前也是有不少小姐妹的,奈何成亲后彼此都疏远了,她做了皇子妃,那些人再也不拿她当一个普通的小姐妹了。 顾姑娘真好。 不会因为她皇子妃的身份就待她格外忌惮与生分。 她其实也不理解顾娇是如何做到的,似乎她永远都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没什么事能让她反应很大。 与这样的人相处才够自在。 瑞王妃把人送回医馆,付了诊金才离开。 下午,医馆又接到一个出诊,是曾经在这里治疗过的伤患,他缝了针,该去给他拆线了。 宋大夫几人正忙,顾娇问了地址,坐上医馆的马车去了那边。 那名患者是被炉子炸裂的随便割裂了腰腹,缝了二十多针,前期愈合情况良好,但一次下床上茅厕不小心摔了一跤,又给撕裂了一部分伤口。 这次愈合得不错。 顾娇给他拆了线。 “还有吃什么药、擦什么药吗?”患者问。 顾娇摇头:“不用,这样就很好,饮食清淡一些。” 患者激动道谢:“多谢顾姑娘!” 这个患者是工部衙门请来的正规工匠,京城本地人士,等养好了伤便又能回到工部衙门。 顾娇想到了医馆里无家可归的江石与小江梨。 不过也没想太久。 顾娇上了马车。 小三子赶着马车,突然开口:“顾姑娘,那边好热闹呀!” 顾娇本质上个性子挺冷的人,可她又喜爱热闹,这真是一种很矛盾的特质。 她挑开帘子望了一眼,似乎明白为何这么热闹了:“是清风楼。” “啊,就是那个那个清风楼吗?”小三子虽听说过不少次,可没进去过,他有点儿期待。 清风楼是京城最风雅的酒楼之一,吃喝玩乐应有尽有,还时常开设一些十分新奇的赌局。 “去看看。”顾娇道。 小三子心头一喜:“好嘞!” 二人去了清风楼。 今日格外热闹的缘故是因为萧六郎。 原来,清风楼开设了新的赌局,这一次竟然不是直接押注谁第一第二,而是直接押注谁是大三元。 这就很刺激了。 在与安郡王考了并列第一后,谁心里还有大三元的第三个人选? 可大三元总不会也出两个。 清风楼说了,若是出两个,他们双倍赔付。 当然也绝不可能出两个,这不是凭空猜测,而是有人去宫里叹了口风,皇帝不会允许出两个。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押谁好呢? “当然是安郡王啊,这还用说吗?”一个三十多岁的秀才说,“安郡王自下场科考,场场第一,只要再拿下殿试案首那便是六元及第。那萧六郎是小县城出来的,难度与京城的科举不可同日而语,更何况他发挥还不稳定。我听说他院试没考好,连小三元都没拿到。就这样你们还敢下他的注吗?” 众人一听很有道理啊! 虽说他在地方上算是掐尖儿的,可来了京城算什么? 别看春闱与安郡王并列第一,那也不过是侥幸! 内阁大臣们一定是念在他出身微寒还能做出不错的文章,给了不少同情分,不然呢?能与安郡王一较高下吗? 疯了! 最终下注安郡王的占了绝大多数,只有极少数冒险者咬牙押注了萧六郎。 为了吸引更多亡命赌徒,清风楼毫不犹豫地将大三元的榜单挂在了大堂内最显眼的位置。 安郡王的名字排在右侧第一位,萧六郎第二。 可二人的赌注可谓是天壤之别。 安郡王的名字下面已经挂面金元宝了,萧六郎的名字下却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银元宝。 一个金元宝代表一千两。 一个银元宝代表一百两。 顾娇上次卖皇帝的二手毛笔卖了八千两,三千两拿去周转医馆与新开的药厂,还剩五千两。 银票不在身上,不过她有钱庄的对牌。 她走进大堂:“我要下注。” 另一边,清风楼的厢房中,安郡王也在下注。 他没暴露身份。 不过他一身贵气,掌柜的也不敢轻易怠慢。 掌柜客客气气地问道:“公子,您是下注三元榜吗?您可以下注安郡王,他准赢的。” 安郡王对下注自己没兴趣,他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地敲了两下:“我听说,你们这里有簪花榜。” “啊……是,是,有的!”掌柜意外,没料到对方会问起簪花榜来。 最近因为顾瑾瑜的事,簪花榜也遭受了一点牵连,有人质疑清风楼连上榜者的底细都不查清,害得他们瞎赔钱。 其实这会儿结果并没有出来,可所有人都认为顾瑾瑜没戏了,那些押注了她的人悔得肠子都青了。 如今庄月兮在簪花榜上一骑绝尘,远远地甩开了其它的竞争者。 掌柜以为他也是押注庄月兮的。 安郡王拿出厚厚一沓银票放在桌上,云淡风轻地说道:“全部押注顾大小姐。” 掌柜直接傻眼! 这头安郡王押注了顾娇,转头下楼就看见顾娇拿了对牌押注大三元:“五千两,萧六郎。” 心口中箭的安郡王:“……” 顾娇押注完自家相公,看着相公的名字下也有了一串金灿灿的金元宝,她满意离开。 刚要踏上马车,身后传来一道清风明月的温润嗓音:“这么巧,顾姑娘。” 顾娇转过身来,见是安郡王,神色平静地问道:“有事?” 安郡王想到她方才下的注,有些牙疼又有些哭笑不得:“顾姑娘对我这么没信心?” 顾娇疑惑道:“你说什么?” “下注。”安郡王指了指大堂内的三元榜。 “哦。”顾娇想了想,道,“你对自己有信心,可以给自己下注,我的银子已经下完了。” 安郡王:……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他自己也说不明白自己是几个意思。 “没事我先走了,告辞。”顾娇转身要上马车。 “等等。”安郡王出言叫住她。 顾娇回头,定定地看着他。 安郡王:“没事不能找你吗?” 顾娇:“不能。” 安郡王深吸一口气:“治病。” 不远处的伍杨才是真的倒抽一口凉气,我的爷,说好的信不过人家呢?这么快就打脸了? 顾娇淡定道:“来医馆。” 安郡王温润一笑:“好。” 二人乘坐各自的马车回了医馆。 当顾娇带着安郡王走进医馆时,正在柜台对账的二东家与王掌柜齐齐怔住。 啥情况? 这个野男人是谁? 他们家娇娇爬墙了? 除了顾长卿,顾娇没和萧六郎之外的男人一同出现过,可人家顾长卿是亲哥哥,这个俨然不是。 顾娇走在前面,她自己可能没察觉,但对方看她的目光与看别人不一样,那是男人才懂的眼神。 似是察觉到了二人的打量,安郡王客气又不失身份地说了一句:“我来看病。” 二东家怔怔道:“啊……看病啊,找小顾看吗?” 小顾?安郡王唇角勾了勾,眼底难掩笑意:“嗯,找小顾。” 二东家意识到自己失了言。 他和小顾是过硬的交情才能叫一声小顾,你一个不知哪儿来的患者凭啥也跟着叫小顾? 二东家表示不服气! 安郡王将一个银元宝放在了柜台上:“诊金。” 二东家:“里边请!” 王掌柜:鄙视你! 安郡王跟着顾娇进了诊室。 顾娇第一次见他就发现了他的夜盲症,但还是公事公办地问了他:“坐吧,哪里不舒服?” 安郡主坐下:“眼睛。” 顾娇看着他,示意他说下去。 安郡王犹豫了一下,最终如实说了:“夜里会看不见。” 顾娇又道:“除了看不见,有别的不舒服吗?” “没有。”安郡王摇头。 “这种状况多久了?”顾娇问。 安郡王想了想:“去陈国的第二年就慢慢出现了,大夫看过,说我应当是让人下了毒,只不过一直也没找出究竟是什么毒。” “这个与下毒没多大关系。”顾娇又问了他的视力。 安郡王道:“太远了会看不清。” 顾娇指了指墙壁上的字:“这个呢?” 安郡王摇头。 还有近视。 顾娇在心里给出了判断。 顾娇打开小药箱,从里头取出不足巴掌大的小手电。 检查眼底需要裂隙灯,可惜小药箱暂时拿不出如此庞大的设备,她只能用肉眼去看了。 顾娇是大夫,她给人治病时眼里没有男女。 她站起身,在安郡王的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待会儿可能有点刺眼,你忍住别动。” “好。”安郡王应下。 他比柳一笙乖很多,大夫让干嘛干嘛,不让乱动绝对没乱动。 顾娇就喜欢配合的患者。 顾娇一手撑开他的眼皮,用小手电的光刀模式检查他眼睛。 安郡王不知她拿在手里的是个什么东西,只觉亮得很,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鼻尖全是她的馨香。 “嗯。”顾娇检查完眼睛,收回小手电,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又问了他去陈国前后的饮食习惯,发现他在陈国格外小心,许多东西不敢吃,导致他摄入的营养出了问题。 这种夜盲症是好治的。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一瓶鱼肝油,改用小瓷瓶装好递给他:“一日一次,一次一颗。” “真的不是中毒?”安郡王结果小瓷瓶,略有些不敢相信地问。 倒是不怪他如此小心,实在是八岁被送去陈国为质,不知多少人盼着他死,他中毒都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是中毒。”顾娇确定。 安郡王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中毒啊,他就说呢,怎么死活找不到凶手?还错杀了两个人质。 今天国子监放学早,小净空又被刘全接走了,晚上老祭酒要给小净空补外语。 萧六郎索性去了医馆。 他进去时隐隐感觉到大家看他的眼神不太对,尤其二东家与王掌柜,二人的眼底又是同情又是尴尬,还不敢与他对视。 萧六郎有腿疾后习惯了各种目光,没在意什么,朝顾娇的小院走去。 二东家小声道:“你说,我们要不要告诉她小顾在诊室里啊?” 王掌柜:“这不是重点吧?” 重点是他俩进去好久了,这会儿也没出来呢。 顾姑娘看病这么慢的吗? 当然要说二人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倒也不至于,顾娇有自己的院子,真要干点啥就该去小院了。 可为一个患者诊治这么久还是挺少见的,更别说那个男人根本不像有病的样子,而且长得也太好看了。 二东家:我最了解小顾,她一定又见色起意了,就像当初对萧六郎那样! 萧六郎昏睡做检查时,小顾就在厢房里垂涎了他许久,哼,别以为他不知道! 去小院需要路过诊室。 萧六郎刚走到诊室的门口,就见屋门从里头拉开了。 是安郡王。 萧六郎步子一顿。 恰巧此时,小药箱没放稳,从桌子上掉了下来,顾娇伸手去抢小药箱,腰肢差点撞到桌子,安郡王一个箭步迈过去,伸出手在她柔软的腰肢与尖锐的桌角之间挡了一下。 他其实并没有碰到她,顾娇躲开了,她没这么不小心。 可从萧六郎的角度看去就像是他的手在她的腰肢上扶了一把。 萧六郎的眸子暗了一下。 ------题外话------ 来,干了这杯82年的老陈醋 219 真香现场(二更) “唔?你来了。”顾娇站起身时看见了萧六郎,她抱着小药箱朝他走来,并没分出多余的眼神去看安郡王。 安郡王自嘲一笑,看着自己伸出去的那只多余的手。 就知道她能避开的。 但还是—— “今天放学早,我过来看看。”萧六郎顿了顿,又道,“净空被刘全接回去了。” 这是朝夕相对的人才有的默契,不必她开口询问,就已经知道她可能会问什么。 顾娇弯了弯唇角:“我这边没什么事了,收拾一下就能回去。” 萧六郎:“江石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娇:“恢复得不错。” 萧六郎:“我刚刚看到小江梨了,她在帮忙抓药,小姑娘挺机灵。” 某人今天的话有点多。 顾娇没往深处想,回小院收拾东西去了。 安郡王笑着看向萧六郎,是肯定与提携的眼神:“会试考得不错,殿试的难度不比会试小,你好好考,我这边会想法子将你的试卷送到陛下跟前的。” 所有贡士都有资格参加殿试,足足二百一十人,可真正呈到皇帝跟前的考卷不到三十份。 看似殿试大权是掌握在皇帝手中,实际第一步还是靠内阁把关。 对考生而言,徒有实力不够,还得有背景,不然考卷根本到不了皇帝手里。 内阁首辅姓袁,可袁首辅老了,内阁的大权如今大半掌握在庄太傅这里。 安郡王之所以向萧六郎抛来橄榄枝,一是因为他确实一早看中了萧六郎,二是他有足够的自信,即便是与萧六郎的试卷一起送到皇帝面前,他也依旧能够拿下状元。 至于说有没有第三个原因,譬如在顾娇面前展示一下自己的身份与优越感,不得而知了。 顾娇背好小背篓走过来:“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萧六郎面无表情地看了安郡王一眼,丝毫没有领情的意思,他转头对顾娇道,“走吧。” “嗯!”顾娇点头,与他一道出了医馆。 傍晚时分,冯林过来了,他是自己过来的,没带林成业,自打与林成业同居……呃不,同住后,冯林就很少单独行动了。 今天是因为林成业被周管事安排相亲。 冯林是来与萧六郎说松县他爹娘的案子的,案子有了进展——风老的那位门生在接到萧六郎的信函后,即刻将冯林爹娘的案子要了过来,亲自审问冯林的亲戚们。 乡下亲戚哪里见过这么厉害的官?他们心里,县太爷就是天,然而就连县太爷都只能站在一旁给对方倒茶。 没费多大劲儿,冯林的亲戚们便招了,此事与冯林爹娘无关,还了二老清白,也还了冯林清白。 “六郎,你有听到我说话吗?”书房内,冯林拿手在萧六郎面前晃了晃。 “嗯,听见了。”萧六郎心不在焉地说。 我怎么感觉你状态不对呢? 冯林还要赶回去看书准备下个月的殿试,没太待久。 出院子时他碰到老祭酒从隔壁过来,他想了想,还是把六郎的不对劲与六郎的姑爷爷说了:“……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和他重逢这么久,没见过他这样。” 老祭酒去了萧六郎的书房。 “您过来了。”萧六郎打了招呼,情绪不高。 老祭酒在他书桌对面坐下,随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问道:“有烦心事?” “没有。”萧六郎否认。 老祭酒问道:“是萧侯爷?” 萧六郎:“不是。” 老祭酒:“殿试?” 萧六郎:“不是。” 老祭酒沉吟片刻:“娇娇?” 萧六郎:“……” 萧六郎话锋一转:“您不是在给小净空辅导功课吗?他学得怎么样了?” 哟哟哟,都岔开话题了。 你和那小和尚几时这么相亲相爱了? 老祭酒是没这么容易妥放弃的,否则当初也不会执意搬来这里,他的阿珩不是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阿珩了,他把自己关了起来,不愿意让自己走出来。 老祭酒语重心长道:“一直都想问你,你和娇娇之间,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当初你晕倒在路边被娇娇捡回去,是顾家人逼着你娶了她。你们虽是夫妻,却也不是夫妻。” 萧六郎没说话。 老祭酒接着道:“你从前不离开她,是担心她无处可去,如今这个担忧也没了,你还在考虑什么?” 萧六郎道:“我没考虑什么。” 老祭酒又道:“那我再问你,你为何会进京?这个地方,你应该一辈子都不想回来的吧?” 萧六郎张了张嘴。 老祭酒却没给他答话的机会:“别说是娇娇逼你来的,她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了?” 萧六郎垂眸:“没有。” 老祭酒长叹一声:“这么好的姑娘,错过就没咯。你不珍惜,自有别人替你珍惜。我瞧冯林就不错,林成业那小子也厚实。” 萧六郎黑了脸:“老师!” 老祭酒哈哈一笑:“好啦好啦,开个玩笑。他们俩对娇娇没那意思,可保不齐别人会有。” 这是大实话,娇娇这么优秀,总会有人发现她的好并看上她。 傻徒弟对什么都聪明,唯独这一块儿不咋滴开窍啊。 老祭酒离开后,萧六郎在书房待了许久,一直到天彻底暗下来,他才起身走了出去。 顾娇在收拾院子。 他看到柴房有没劈的柴火,他拿起斧子要劈柴,顾娇忙走了过来,从他手中拿过斧子:“不用,我来。” 她很坚持。 萧六郎又去井边担水,她也阻止了。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她提着水桶的手上,她的手修长纤细,却并不如大家闺秀那般细腻如脂,她手心有薄茧,虎口有刀痕。 她吃的苦都在这双手上。 萧六郎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你怎么了?”顾娇问他。 “娇娇娇娇!”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了过来,手里举着一张作业,“姑爷爷给我出的题,我做完了!” 顾娇接过来一看,虽说她看不懂,但这字儿比从前进步了。 “真棒。”顾娇夸赞。 小净空背着小手手没有走。 “怎么了?”顾娇问。 小净空萌萌哒地说道:“想吃糖葫芦。” 顾娇点头:“好,我去给你买。” 萧六郎开口:“我正好……也要去买点东西。” 顾娇莞尔:“那一起。” 小净空蹦蹦:“我也要去!” 顾娇轻声道:“你早点睡觉,明天还要上学,糖葫芦给你留着明早吃。” 小净空:……好叭。 做小孩子就是麻烦,觉好多! 顾娇与萧六郎出了门。 “你要买什么?”走在路上,顾娇问。 “呃……书。”萧六郎说。 顾娇想了想:“那不远,买糖葫芦的时候会路过书斋。” 萧六郎:“嗯。” 三月的夜晚没那般严寒了,只是冷风吹在身上仍有些微微凉。 萧六郎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顾娇,她好像……不大冷。 二人很快来到了书斋门口,顾娇遗憾道:“关门了,你要买什么书?我明天去给你买。” 萧六郎云淡风轻道:“也不是很急,我明天放学了自己买。” “好。” 二人继续往前走。 今儿也不知是怎么运气,书斋关门不说,卖糖葫芦的也收摊了。 顾娇一脸苦大仇深。 萧六郎望了望巷子对面的街道:“他也爱吃炸果子,那边有卖的。” 顾娇前世也吃过炸果子,但那种就是油炸面粉,有些像炸小油条,京城这边的炸果子掺了糯米,里头还有馅儿料。不止小净空喜欢,顾琰与顾小顺也喜欢。 只不过顾琰不能吃。 顾娇决定去买点炸果子。 原本只有顾娇觉着今晚运气不好,可到了卖炸果子的小摊里,萧六郎的脸色就沉下来了。 京城那么大,怎么哪儿哪儿都有他! 炸果子的小摊摆了两张桌子,其中一张上坐着庄月兮与安郡王。 安郡王也看见了萧六郎与顾娇,他冲二人温润一笑:“这么巧,你们也来吃这家的东西啊?他家的东西做了许多年了,味道很不错,你们从外地来,还没吃过吧?” 萧六郎:从小吃到大,了解下? 萧六郎的心情突然变得烦躁。 女学就在医馆隔壁,庄月兮是见过顾娇的,知道顾娇约莫是妙手堂的医女,不过二人并无矫情。 她问安郡王:“大哥,你认识?” 安郡王介绍:“顾小姐和我同窗。” 严格来说,对小俩口的介绍应当是我同窗与他娘子。 可安郡王自动忽略了什么。 听到是大哥的同窗,庄月兮神色稍霁,很快,她又问道:“哪个顾小姐?” 安郡王的目光始终落在顾娇的身上:“定安侯府的千金。” 定安侯府只有两个千金,一个是顾瑾瑜,另一个便是据说在乡下长大的真千金。 就是眼前这个姑娘吗? 长得可真是…… 庄月兮看见了顾娇左脸的红色胎记,咽下了询问的话。 她不像庄梦蝶那般目中无人。 大哥既承认是自己的同窗,那她也会礼待他们。 “过来坐吧,这个还要等很久。”安郡王对二人道。 还有一张桌子,可惜坐满了,还真只有他们旁边有空位。 二人走过去坐下。 顾娇挨着庄月兮,萧六郎挨着安郡王。 可这个座位反倒让安郡王与顾娇成了面对面,庄月兮与萧六郎成了面对面。 庄月兮眼里只有哥哥,倒是没太盯着萧六郎看。 可安郡王却一直盯着顾娇看! 萧六郎蹙眉,他是哪根筋不对?为什么要来买炸果子? 买炸果子的人多,等了一刻钟才轮到他们,其间安郡王与庄月兮的炸果子是好了的,不过安郡王让给别人了。 萧六郎的脸更黑了。 安郡王与二人寒暄了几句,多以“你们怎么这么晚出来吃东西”,“你们是怎么来的”,“远不远,一会儿用不用送你们回去”的问句存在。 庄月兮没察觉出哥哥对顾娇的特殊,还当哥哥是在关怀自己的同窗。 萧六郎却明白,他与安郡王根本没有这么熟。 不一会儿,安郡王聊到了一本在陈国看过的天文书。 顾娇来了兴趣。 她一有兴趣,眼睛就会变亮,像星星似的会发光。 萧六郎的心里堵得慌。 他们的炸果子好了,安郡王付了钱。 “不用。”萧六郎冷冷地将铜板放在桌上,“我们自己买。” 安郡王摊手一笑。 萧六郎与顾娇离开,安郡王与庄月兮也打算坐上马车回府。 就在此时,街上突然来了一支舞龙与舞狮子的队伍,原来是某位青楼的花魁游街,整条长安大街都骚动了。 人群蜂拥而至,眼看着要将他们淹没。 顾娇一把抓住萧六郎的手腕,拽着他从人群中穿梭了过去。 一直到进了碧水胡同,顾娇才停下来,随后她便听见一声低笑。 顾娇小身子一僵,回过头。 却见被她拽在手里的根本不是萧六郎,而是安郡王! 顾娇:“……” 另一边,萧六郎整张俊脸都冷了下来。 那丫头竟然当着他的面……和另一个男人跑了?! ------题外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20 这可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就连一旁的庄月兮也怔住了。 什么情况? 她哥哥怎么撇下她和别的女人跑了? 那个女人还俨然是有家室的! 巷子里。 顾娇郁闷地看向安郡王:“你故意的?你还模仿他走路!” 安郡王失笑:“嗯,是,我是故意的。” 被抓住的一霎他就知道是她弄错了,因为她走得不算太快,却很小心地为他挡住人潮涌动,她为他冲在前头。 可他没叫住她,甚至还故意骗她。 本想走得更远再露馅,可他实在忍不住了。 顾娇的小脸黑透了。 安郡王道:“我是你的病人,你是我的大夫,你不能打我。” 顾娇捏着小拳头,控制住自己的暴脾气,不理他,转身走掉了! 安郡王迈步跟上。 游街的花魁已经过去了,街道再一次恢复了平静。 二人一前一后出现。 庄月兮提着裙裾迫不及待地奔了过去,挽住他胳膊道:“哥哥!刚刚怎么回事啊?” “没事,上车吧。”安郡王对她说。 “可是……” 庄月兮想当场问个明白,安郡王却抬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庄月兮的心都化了,拉着哥哥的手上了马车。 临走前,安郡王笑着看了顾娇与萧六郎一眼:“顾姑娘,改天见。” 顾娇:“……” 萧六郎:“……” 马车走远,空荡荡的街角只剩下萧六郎与顾娇,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顾娇想了想,道:“我说,我是抓错人了,你信吗?” 萧六郎:“呵呵。” 你相公很生气,哄不好的那种! 回去的路上,谁也没说话。 顾娇主要是在内心自我检讨,抓错人了,害相公在寒风里等她这么久。 萧六郎是在生闷气,她越不说话他越是生气。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究竟在气什么! 终于在跨过门槛时,他出声了:“他说改天见什么意思?” 顾娇哦了一声,道:“他是医馆的病人,过几天要来复查。” 居然还有一层医患关系在里头了! 萧六郎大拳一握,语气如常道:“他什么病?” 顾娇道:“这是病人的隐私,我不能告诉你。” 很好,他们俩有了自己的小秘密。 “娇娇~” 小净空从西屋的门缝探出一颗小脑袋。 顾娇很快便没功夫与萧六郎八卦安郡王了,这个时辰了,小净空居然还没睡,一看就是从被窝里钻出来的。 顾娇走过去,将小家伙抱起来,将炸果子放在桌上,素手握着他冰冷的小脚丫,把人塞进被子:“怎么还不睡?” 小净空被裹得严严实实,一动不动,像个乖巧的蚕宝宝:“等娇娇。” 顾娇道:“没买到糖葫芦,只有炸果子,要尝一个吗?” “嗯!”小净空乖乖地点头点头。 顾娇拿了个炸果子喂给他,他吃得满嘴流油,餍足到眯起眼睛。 “还想吃。”他说。 “不能再吃了。”顾娇倒了一杯热水让他漱了口,“睡吧,明天再吃。” 小净空是听话的小孩子,很快就闭上眼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萧六郎洗漱过后,躺在小家伙身边却有些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走马观花,乱糟糟的,他好不容易挣脱那股巨大的束缚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回了侯府。 他躺在陌生而又熟悉的床铺上,眼前是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象。 屋子里站着伺候的下人,只是太久不见,他已经叫不出他们名字了。 一袭鹅黄色裙衫的信阳公主一脸温柔地走了进来:“阿珩,你醒了!” 他怔怔地看着信阳公主,信阳公主在他床边坐下,抬手摸了摸他额头,纳闷道:“怎么了?为何这般看着娘?你不认识娘了吗?” 她着急上火,忙冲门外喊道,“御医!快宣御医!” 御医来了,给他把了脉,又检查了身子,对信阳公主道:“回殿下,小侯爷无碍,应当是受了惊吓,所以才会这样。” 信阳公主满眼担忧:“阿珩,阿珩你没事吧?你不要吓我。都说了让你别去殿试,一个殿试有什么好去的?你要当官娘会帮你,你不用科举!” “殿试?”他愣愣地看着一屋子人,“殿试已经过了吗?” 信阳公主道:“过了呀,你在殿试上与人起了冲突,不小心摔倒,已经昏迷了好些天了。” 没有四年前的那场大火,他平安长到了现在。 “娇娇呢?”他问。 “娇娇是谁?”信阳公主问,“你就和琳琅成亲了,你可别是在外头看上什么别的姑娘了,琳琅会难过的。” “娇娇。”他掀开被子走下地。 “我的腿……”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腿,可以走动,没有丝毫伤势。 是的了,没有大火,自然也没有流落民间,没有受伤。 信阳公主叫道:“你披件衣裳啊,外头冷!” 他飞快地去了碧水胡同,他来到他与顾娇的家中,然而他用力推开院门,里头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他心底一沉。 他叩响了老祭酒的院门。 开门的却不是老祭酒,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又去了赵大爷家:“赵大爷,是我,六郎!” 赵大爷与赵大婶儿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谁呀?” 他又去了隔壁的隔壁:“张婶,是我!我是六郎!” 张婶满脸莫名其妙。 他没来过,没人认识他。 他只觉浑身都冷透了。 他想起了医馆,他火急火燎地奔过去。 妙手堂还在,可妙手堂的人也全都不认识他了。 终于,他在大堂中见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 他快步朝她走过去,正要唤他一声娇娇,她却用极为陌生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对一旁的大夫说:“来病人了,你接待一下。” 她从他面前走过,一次也没有回头。 他心底突然涌上一阵难以言说的憋闷,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掐住了他的心口。 这种感觉着实算不上好受,他硬生生醒过来了。 随后就发现那才是一场梦。 他没回侯府,他还在碧水胡同的家中,身边是打着小呼噜的小净空,小净空四仰八叉地躺着,一只小脚脚搭在他心口。 难怪他梦里这么难受,是被这小东西用脚压的吧? 萧六郎将小家伙的小脚脚拿开。 后半夜,他没再入睡。 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顾娇不再认识他时那股心口被掐住的感觉。 这种感觉陌生而不受控制,想压下去都不行。 翌日,顾娇早起时萧六郎已经不在了。 小净空睡得香甜,完全不知坏姐夫是几时走掉的。 刘全听到这边的动静,过来敲了敲院门:“娇娘,是我。” 顾娇给他开了门:“刘叔,这么早。” 刘全笑道:“六郎来找过我,说他有事先出去,一会儿我来送顾琰他们上学。早饭我也做好了,这就给拿过来。” 哦,人不见了,家里倒是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顾娇没多想:“多谢。” 其实她送也可以,不过刘全会驾车,三个小男子汉可以坐马车去上学。 他们去上学后,顾娇去了医馆。 今天又有两名危重患者出院,可喜可贺的一天。 然后一大早没看见萧六郎,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却说另一边,顾侯爷也打算出门了。 自打姚氏搬去碧水胡同后便不肯再搬回来,有顾娇拦着,他是打也打不过,抢也抢不过,姚氏从前还算听他的,自打有了顾娇,他感觉自己在姚氏心目中的地位直线下降了。 这么下去可不行。 他得单独去找姚氏。 他是算准了顾娇去医馆的时辰的,只不过这个时辰他也得去衙门。 一番纠结后,他决定翘班! 撇开他办事的能耐不谈,他为官的态度还是不孬的,这是他做官生涯里第一次翘班。 不过为了媳妇儿,他豁出去了! 顺便他也合计了一下,等把姚氏接回来后他可以去刑部看看瑾瑜。 瑾瑜被关了那么久,一定吃了不少苦头。 他雄心壮志地出发,可他刚一打开府门,人就顿住了。 门外站着一名穿布衣的老者,身材比他更魁伟高大,头发有了银丝,却精神矍铄,气势逼人。 顾侯爷手里的包袱吧嗒一声掉在了地上,这是他为姚氏准备的礼物。 “爹爹爹爹爹爹……你怎么回来了?” 他直接紧张到结巴了。 老侯爷凌厉的目光落在顾侯爷的脸上:“这个时辰你不该在衙门吗?” 今天不必早朝,可衙门并没放假。 顾侯爷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我……正要去。” 老侯爷看了眼地上散落出来的珠宝首饰:“带着这些东西?” 顾侯爷直接从结巴升级成了哑巴。 他运气要不要这么差,第一次翘班就被亲爹给抓包了…… 老侯爷在回京的路上便听了一箩筐定安侯府的传言,正在气头上,顾侯爷这个时候被抓包,与送死没什么区别。 顾侯爷后退一步,抬起胳膊挡住脸:“我的脸刚好!” 顾侯爷都成家立业了,老侯爷一般不揍他了,除非忍不住。 “啊——” “啊啊——” “啊啊啊——” 一刻钟后,顾侯爷院子里传来他凄厉的惨叫。 不远处的黄忠无奈地捂脸:“……” 唉。 没眼看了。 军营的顾长卿接到了祖父回府的消息,即刻回了府。 与此同时,清和书院的顾承风也听到了小厮的禀报:“什么?我祖父回来了?” 小厮战战兢兢道:“是啊,二少爷,您放学后可千万别到处乱跑,记得带三公子回府啊!” 带顾承林回府?这可难办了。 顾承林最近的状态越来越不对劲。 顾承风自打亲眼目睹了血腥的手术现场后,便再也无法吃肉,他常自嘲自己怕不是要做和尚,结果有一天,院子里就真的来了个小和尚。 是小净空。 顾承林在顾娇的院子静养,小净空最近来的多了,难免偶尔碰上他。 小净空不认识顾承林,也不清楚他与顾娇的恩怨与关系,他只当顾承林是个普通的病人。 小净空是个热心的小孩子,他见顾承林郁郁寡欢、心绪不宁,便提出为他诵读佛经:“我从前不开心的时候,师父就会给我念经,念完我就开心啦!” 顾承林呆呆的,没理他。 小净空只当他同意了。 他敬业地翻出自己的小僧衣与小木鱼,戴上佛珠与僧帽,盘腿坐在地板上,开始为顾承林念经。 顾承林起先没反应,可听着听着竟然正襟危坐起来,他眸中流下清泪,心底却寻到了平静。 “菩萨……真的能救人脱离苦海吗?”他怔怔地问。 小净空认真道:“当然呀!师父老人家是这么说哒!” 顾承林忽然站起身,冲小净空恭敬地鞠了一躬:“我要出家,请小师父为我剃度。” 小净空:“哦。”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出去,找了一把给病人剃腿毛的剃刀,开始为顾承林剃度。 他是从左往右剃的,左边剃光了,正要来剃右边时顾承风赶到了。 看到这场景顾承风都疯了:“你们在干什么?!” 小净空扭头看向顾承风,一脸无辜道:“我在给他剃度呀,他要出家。” 顾承风:“……!!” 顾承风心痛又心塞地说道:“祖父回来了,让你赶紧回府!” 顾承林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我出家了,不再是什么侯府公子,也不认识施主的祖父,凡尘俗事皆与我无关……头发还能接回去吗?呜呜~” 顾承林顶着半个光头、半头长发回了侯府。 当看到顾承林那不可言说的造型时,天塌下来都临危不乱的老侯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题外话------ 老侯爷心里闪过两个字。 23333 221 二更 老侯爷暂时还不知姚氏母子回了京城的事,以为他们仍在温泉山庄,便没叫人给他们递消息。 他开始审问儿子与三个孙子:“京城的那些传言都是怎么一回事?” 不审不知道,一审吓一跳,他不在京城的这些年,侯府竟然发生这么多大事。 首当其冲是顾瑾瑜的身世,真够糟心的,居然是个抱错的孩子。 紧接着便是凌姨娘的事。 这也解释了顾承林为何会变成这副德行。 凌姨娘已经被顾老夫人处置了,是死是活老侯爷没问,他没那个闲工夫去关心一个姨娘。 至于说那个真正的孙女不愿回府,他也没太放在心上。 一个丫头罢了,没什么好重视的,何况她既嫁了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已经算不得是侯府的人了。 顾承林欺负顾琰结果被顾娇暴揍的事父子四人全都很有默契地没说。 说了也没好处,挨揍的还是他们。 顾琰身子骨弱,一揍就没了,他是不论犯了什么错都从不挨揍的。 再就是侯府的姑娘都是教养长大的,从小到大不论顾瑾瑜闯不闯祸,老侯爷都没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所以顾娇也不会挨揍。 可即便不提这一茬,侯府被闹得乌烟瘴气的——翘班的翘班,搬出府的搬出府,上梁不正下梁歪,统统要罚! 顾侯爷已经揍过了,那就再揍一顿。 顾侯爷:“……!!” 你还是不是我亲爹了? 老侯爷看向顾长卿:“你作为大哥,没约束好两个弟弟,该不该罚?” 顾长卿低垂着眉眼,死死地拽紧拳头,似在隐忍着什么:“该罚。” 老侯爷沉声道:“好,一百军鞭。” 顾承风五十军鞭,顾承林也五十军鞭。 顾长卿道:“三弟重伤初愈,受不得鞭子,我代他受罚。” 顾承风忙道:“我也可以代三弟受罚!” “好,一人再加二十鞭。”老侯爷冷声说完,看向只有半头长发的顾承林,“剩下十鞭,扛得过去就罢了,扛不过去我就只当没你这个孙子!” 狠还是老侯爷狠呐! 顾长卿修理两个弟弟时,顾老夫人还敢去一哭二闹三上吊,老侯爷一声令下,鞭子在儿子孙子身上抽得啪啪的,顾老夫人吭都不敢吭一声。 顾侯爷被抽得体无完肤。 “行了。”老侯爷说,“别打死了,还得入宫请罪。” 生无可恋的顾侯爷:“……” 您可真是我亲爹! 老侯爷带着儿子入宫向皇帝入宫请罪。 老侯爷跪下行了一礼,双手抱拳:“养不教父之过,那丫头闯下弥天大祸,都是这不孝子惯的,臣把这不孝子带来了,任凭陛下发落!” 皇帝看了眼鼻青脸肿、惨不忍睹的顾侯爷。 都揍成这样了,他也没地儿下手了哇。 皇帝轻咳一声摆摆手:“算了,这件事错不在顾侯爷,小丫头也是年轻不懂事,日后多家管教就是。” 有关顾瑾瑜被罚的缘由,官方给出的说辞依旧是摔坏玉玺,另外加了一条欺君之罪。 至于是风箱欺君还是糯米砂浆欺君,官方并未细细言明。 可越是这样才越是容易达到一箭双雕的效果,如今就算没有风箱的证据,民间也有了不少顾瑾瑜冒领风箱功劳的声音。 这次的事故严格说来主责不在顾瑾瑜,她虽是提供了改造的图纸,可用不用是工部的决定。 工部的督造司早发现了她的改造有问题,却非但没有制止,反而跳过了正常的试用程步骤,雇佣大量黑工非法开工。 可老侯爷不能为顾瑾瑜开脱,他表示,所有损失皆由定安侯府一力承担,另外,他请求皇帝废去顾瑾瑜的县主身份。 皇帝叹道:“唉,老侯爷这是何苦?朕已经废去了她的郡主位份,县主之位就留着吧。” “请陛下收回成命!”老侯爷坚持。 皇帝一副既然这么坚持那我也不好不给面子的样子,下旨把顾瑾瑜的县主身份收回了。 顾瑾瑜终于走出了刑部,然而她高兴不起来。 半个多月前,她还是高高在上的从二品郡主,如今什么都没了。 平地摔跤不疼,高处跌下来才疼。 顾瑾瑜回了侯府,她先回院子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换了干净衣裳,整理好仪容,方去花厅拜见了顾侯爷。 她委屈哽咽,眼眶微红:“祖父,瑾瑜知道错了,瑾瑜愿意去祠堂罚跪。” “不必了。”老侯爷说。 顾瑾瑜心头一喜,祖父不舍得她罚跪,祖父还是疼她的! 下一秒,她就听得老侯爷冷冰冰地说道:“你不是顾家人,没资格跪拜顾家的列祖列宗。还有,以后不要叫我祖父。” 顾瑾瑜直接僵在了原地。 老侯爷从来都是个严厉而又暴力的家主,他揍起儿孙来毫不手软,除了顾琰与顾瑾瑜。 顾瑾瑜一直认为那是祖父格外疼爱他们,可眼下,她莫名觉得,祖父可能根本是不在意他们姐弟。 顾瑾瑜错了。 老侯爷不是不在意他们姐弟,是单纯不在意她。 老侯爷是疼顾琰的,不然也不会给了顾琰两个暗卫,明明连顾承风与顾承林都没有。 老侯爷是典型的重男轻女,亲孙女他都不疼,不是亲生的那就更不疼了。 料理完府上的事,老侯爷再次入了宫。 老侯爷回京的消息很快席卷了京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战将回来了,只不过回了又如何呢?他的兵权早就交出去了,顾家军也收编到别人的麾下了。 顾娇向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她不知老侯爷回来了,她正在清点厂房那边送来的金疮药。 这是给军营定制的第二批金疮药。 她随即抽查了几瓶,质量完全没问题。 “我今天没什么事,我去送吧。”顺便她也给薛凝香的小叔子周二壮送点东西。 因为送药材的缘故,顾娇得以进了军营。 将士们刚习完武,正坐在空地上歇息,空气里充斥着汗水与兵器的味道。 是她前世熟悉的味道。 顾娇没多看,乘坐马车来到了医官们的营帐。 接待她的是一位姓卢的医官。 顾长卿早几天便打过招呼了,卢医官待顾娇十分客气,但却也紧张又谨慎地说道:“一会儿别乱跑,等我验完药就直接离开。” 今早他们接到了消息,军营有大人物要来。 大人物身份太高,乃至于半年都没出现过的宣平侯也被叫来了军营。 宣平侯有起床气,在马车上坐了一路还没消气,他拒绝下车:“姓染的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染将军站在马车旁,拱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笑道:“侯爷可错怪下官了,下官哪儿敢惊扰侯爷美梦?这不是……” 他说着,四下看了看,上前一步,凑近车窗小声道:“宫里要来人了,大将军怕撑不住场面,便让下官无论如何也得将侯爷请过来。这里头啊一半的顾家军,一般人镇不住,还真得侯爷您出面!” 宣平侯淡道:“本侯出面干什么?” 染将军讪讪地打了帘子:“侯爷先下车,车里闷得很,下官为您准备了好酒好菜,一会儿便给您呈上来。” 马车里确实够闷。 宣平侯冷着脸地下了马车。 染将军接着回话道:“也没多大事儿,大将军的意思是……一会儿您带着将士们操练操练,最好排个兵啊布个阵啊什么的,越威风越好!我把人全都叫出来!” “弄那么大阵仗干什么?陛下他又不懂。”宣平侯挽着袖口,漫不经心道,“瞎瘠薄搞搞得了。” 皇帝与老侯爷刚下马车就听到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一句。 老侯爷:“……” 皇帝:“……” 222 一更 皇帝觉得如果他哪天短寿了,一定是被萧戟活活气死的。 后宫三千佳丽没掏空他的龙体,萧戟一句话就能扎穿他的龙心! 皇帝当即拉下脸来。 老侯爷的脸色也沉了沉。 这宣平侯不说话时是个谦谦君子,一开口简直是个流氓痞子! 宣平侯一转头,发现了皇帝一行人,他俊美的脸上没有半分被人抓包的慌乱与心虚,他转过身,拱手,从容优雅地行了一礼:“臣,见过陛下。” 讲真,文臣都没他行礼行得优雅好看。 皇帝心里翻江倒海,最美的妃嫔都没让他的心情如此跌宕过。 染将军听到那声陛下时便吓得六神无主了,他慌忙转过身来,深深地福下身去。 皇帝身边站着老侯爷,不过老侯爷戴了面具,因此染将军并未认出他来。 染将军的心里也在翻江倒海,这么刺激的吗?方才的对话有没有被陛下听去啊?陛下会不会一怒之下砍了他和宣平侯的脑袋啊? 不对,话都是宣平侯说的。 自己是被连累的。 染将军要哭了…… 宣平侯从容淡定地说道:“陛下来的真巧,臣正要练兵,陛下可要观摩一二?” 皇帝的眼神凉飕飕:“呵,朕又不懂。” 宣平侯淡然一笑:“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嘛。” 皇帝:“……” 迟早被这家伙气死! 皇帝与宣平侯说起来是有姻亲关系的,他娶了宣平侯的妹妹,宣平侯又娶了他妹妹。 皇帝也时常会想,怎么就和这家伙互相做了小舅子呢? 他今日与老侯爷来原本也是要看练兵的,他带着老侯爷往眺望台走去。 当戴着面具的老侯爷与宣平侯擦肩而过时,宣平侯唇角一勾:“老猴儿。” 老侯爷虎躯一震:“……!!” 妈的,想打死他! 老侯爷气得在心里爆了粗口,面具都差点歪掉了。 君臣二人上了眺望台,军营所有将士被叫到了操场上。 京城一共有大大小小八个军营,原先的顾家军被分配了不同的军营中,其中以虎山大营的顾家军最多。 虎山大营是骠骑大将军的地盘,骠骑大将军早年与老侯爷不大对付,顾家军落在他的手里,其后果可想而知。 这些年顾家军没少被他磋磨,大家都咬牙没闹事,主要是老侯爷当初的一席话:“你们是顾家军,但你们效忠的不是我,不是任何一个将领,是昭国的陛下,你们守卫着全昭国的百姓,其中也有你们的家人和我的家人。” 是啊,他们守卫的也有自己的家人和老侯爷的家人啊。 顾长卿进入虎山大营后,顾家军更隐忍了,不管骠骑大将军如何故意针对他们,他们都不会做逃兵。 他们默默地守护着顾长卿,期待着有一天他能像老侯爷那样将所有的顾家军集结在一起,再一次上阵杀敌! 只是顾长卿在军营的日子也不算舒坦。 他受伤是最多的,要说没被针对不可能。 今天为何会请宣平侯过来,不就是骠骑大将军担心自己一出现,顾家军们满身戾气会闹得场面太难看嘛? 包括顾家军在内的所有将士列队完毕,整齐划一。 宣平侯翻身上马,开始今日的点兵。 他穿上盔甲、戴上头盔的一瞬,整个人的气场瞬间变得强大,张扬、霸气、嚣张! 没人再去注意头盔下那张俊美的神颜,全被他眸子里的杀气所震慑,金戈铁马,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这是天生为战场而生的男人,九死九生,打过胜仗,也吃过败仗,输得起,赢得了,从不退缩! 皇帝看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都去打仗:……唉,算了,不罚他了。 老侯爷看着自己一手带起来的顾家军,神色复杂。 皇帝强行收回被宣平侯吸引走的注意力,转头问老侯爷道:“老侯爷可后悔朕把他们都交到骠骑大将军的手里?” 倒不是说顾家军在别的军营就顺风顺水,毫不受人排斥,只是在骠骑大将军的麾下最为严重,连顾长卿都不知吃了多少闷亏与苦头。 老侯爷叹息道:“他们是昭国的儿郎,他们今日所受的苦都是为了陛下的大业,臣无悔,他们也无悔。” 只有分到最不对付的骠骑大将军麾下,才能显出皇帝是有意刁难老侯爷,老侯爷才有足够的理由对陛下寒心。 他与陛下决裂了,才没人怀疑他是暗中继续为陛下效力去了。 皇帝也叹了口气:“那朕寻个机会把长卿调到御前,朕听闻他年前训练时不慎受了伤,这种情况并不少。” 哪怕明白顾长卿不会向顾侯爷诉苦告状,皇帝也没刻意粉饰太平。 老侯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战场远比军营残酷,他若是连这点挫折都承受不住,将来又如何带兵打仗?陛下与臣皆心知肚明,战事是一定会起的。” 是啊,终有一战,那天迟早会到来。 如今每多一分磨炼,在战场上便多一分保命的可能。 骠骑大将军再针对顾长卿,也不会真明目张胆要了他的命,敌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不会手下留情。 至此,皇帝不好再说什么。 练兵结束了,皇帝与老侯爷走下眺望台。 想到什么,皇帝对老侯爷道:“对了,有件事忘了恭喜老侯爷,长卿闯到第十三关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老侯爷一下子听懂了。 那是他早年在后山岩洞里设下的十八罗汉阵,共有十八关,一关比一关凶险艰难。 迄今为止最好的成绩是顾长卿,他上个月闯到了第十三关。 骠骑大将军的侄儿紧随其后,闯到了十二关,听说他最近练功练得不错,打算也去闯第十三关了。 “里头略做了改动,增了些难度,老侯爷可要去瞧瞧?”皇帝道。 老侯爷拱手:“好。” 医官的军帐中,卢医官正在卖力地检查顾娇送来的药品。 军营对药物的检查十分严苛,今天其余医官不在,他一个人查没那么快。 顾娇坐在军帐里百无聊赖。 一个姑娘家与他这个大男人独处一室怪不好意思的,卢医官笑了笑,说:“顾姑娘稍坐片刻,若实在闷就去外头走走,切记不可走远了,不要超过前面那个帐篷。” 若换作别人,卢医官只怕没这么周到,可谁让是顾长卿打过招呼的人呢? 顾长卿倒是没说是自己妹妹,可能让他这个冷面阎罗亲自出面打招呼,二人关系想来也是不简单。 至于多不简单,卢医官就没去八卦了。 顾娇在军帐里最不自在的不是她自己,反倒是卢医官这个大男人,顾娇好几次观察到他的别扭神态。 这么下去,金疮药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检查完,她还得回国子监接萧六郎与小净空放学。 念头闪过,顾娇决定出去散散心,让卢医官可以专心致志地提升效率。 虎山大营是靠着山,而且那座山就叫虎山,所以才得了这个名字。 卢医官只说不让她走过前面的营帐,没说她不能往后山去。 她倒也没走太远,就随意溜达了一小会儿,不料无意中看见一只兔子,灰灰的,肥肥的,可爱极了。 顾娇闲着没事儿干抓起了兔子。 别看那兔子肥嘟嘟的,反应却不满,一不留神让它钻进草丛了。 “嚯,小东西,溜得还挺快。” 顾娇迈着步子追了上去,追着追着就追进了一个山洞。 一开始她以为是个普通的山洞,可越走越开阔,也越来越不对劲…… 另一边,皇帝与老侯爷来到了十八罗汉阵的入口。 入口处与普通的山洞无异,一般没什么人把守,因为里头没有贵重东西,只有可能弄死人的机关。 军营的将士都知其要害,寻常根本不会往这边来。 今日是皇帝要来才临时安排了一个守卫。 守卫方才去了下茅厕,回到岗位就发现皇帝领着自己的蒙面下属过来了。 “我运气真好!”守卫暗暗捏了把冷汗。 守卫冲皇帝拱手行礼,皇帝摆了摆手,示意他退到一边儿去。 守卫识趣地退下。 皇帝对老侯爷道:“当年留下的阵法都没变,就是增设了一些暗箭,比原先更难闯关了。” “是骠骑大将军的主意吗?”老侯爷问道。 “是啊。”皇帝叹道,“就在长卿去闯关的前一天增设的。” 如此针对顾长卿的手段还真是没谁了。 老侯爷没说什么。 倒是皇帝开了口:“长卿当时受了点伤……就是炉子爆炸的那一回,他带伤闯阵,还能闯到第十三关,实属难得了,只怕连骠骑大将军都没料到长卿如此厉害。” 老侯爷依旧没说什么。 要闯过十八关,才有资格重振顾家军。 轰隆—— 岩洞内突然传来一道巨响。 老侯爷与皇帝的脸色齐齐一变。 什么情况? 里头出事了? 老侯爷花白的眉毛一拧:“有人在闯阵。” 皇帝叫来守卫:“谁进去了?” 守卫摇头:“没有啊……没看见……” 皇帝皱眉:“你方才一直在这儿?” “奴才去了一趟茅房。”守卫不敢隐瞒,“但奴才很快就回来了,而且军营里也不会有人随便闯阵。” 皇帝狐疑道:“那里头的响声是怎么回事?” 这个阵是老侯爷创下的,他只是听声音便能判断出是第几关的阵法被触动了。 三、四、五、六、七!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竟然已经到第七关了。 不过若仅仅是这样并不足以引起老侯爷的注意。 很快,第八九十关的机关也启动了。 速度太快了。 老侯爷蹙了蹙眉,真的是有人在闯阵吗?还是阵法自己启动了? “你确定没人进去?”皇帝问。 “奴才……奴才……”守卫这会儿忽然又不确定了。 里头的响动到了第十三关。 老侯爷眉头拧成了川字,难道是长卿? 顾长卿就是闯到了第十三关。 可这个念头不过是刚刚闪过,第十四关的阵法便迅速启动了。 老侯爷的神色终于不淡定了。 到十五关时,阵法停了。 不知为何,老侯爷竟然松了口气。 可一口气还没松完,十六十七十八,快到不可思议,根本不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阵法便恢复了平静。 阵法只有一个入口和一个出口,闯过十八关才能从出口出去,否则都只能原路返回到入口。 老侯爷让守卫绕去后面的出口看看。 守卫很快折返,回禀道:“没看见什么人。” 皇帝愣了愣,问老侯爷:“你怀疑是有人闯过去了?” 十八关? 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老侯爷也觉得不可能,他摇摇头:“可能是机关出了故障,回头我让人修理一下。” ------题外话------ 双倍活动开始了,大家有月票的可以开始投了。 请大家多多支持娇娇,鞠躬感谢。 223 温馨(二更) 顾娇抱着小兔子回了营帐。 果然沉下心来做事就快了许多,卢医官检查完所有金疮药了。 他一抬眸,看见顾娇抱了只小兔子过来,不免讶异:“哪儿来的兔子呀?” “后山捡的。”顾娇说。 “后山?”卢医官心道,不会是去了哪里吧? “你怎么了?”顾娇觉得卢医官看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你没进什么山洞吧?”卢医官小心翼翼地问。 “呃……不能进吗?”顾娇古怪地问。 卢医官道:“当然不能进啊。”进去会死人的! 顾娇摸了摸兔子,淡定地说道:“哦,那我没进。” 卢医官:“……” 你到底是进还是没进? 算了,应该是没进去的,否则那么厉害机关阵法,她哪儿能活着出来? 卢医官给顾娇结算了尾款,并告诉顾娇若这一批金疮药反响也好,那么还会有一千瓶的订单。 军营对金疮药的需求是巨大的,顾娇只要牢牢抓住这个订单,很快就能让药厂回本。 顾娇道了谢,抱着小兔子出了军营。 小三子一看她怀里的小兔子,便来了兴趣:“顾姑娘,哪儿来的小兔子,真可爱!” “确实可爱。”顾娇点头,“晚上拿去红烧了。” 小三子:“……” 肥兔子:“……” 顾娇最终并没有成功吃到兔肉,因为小江梨看上这只肥兔子了。 小丫头性格内向,话不多,但勤快又吃块,医馆的人都很喜欢她。 “送给你了。”顾娇将小兔子递给了小江梨。 “我我我……我真的可以养兔子吗?”小江梨长这么大,印象中似乎没养过东西,她和哥哥养不起。 “嗯。”顾娇点头,“就是兔粑粑你得自己收拾。” “我会的我谁的!”小江梨点头如捣蒜,将小肥兔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她的第一个小宠物,她很喜欢:“多谢顾姐姐!” 顾娇把金疮药的尾款递给王掌柜,之后便去国子监接萧六郎与小净空放学。 先出来的是小净空。 小净空背着小书袋,严肃着小脸走在一群七八岁的孩子之间,格格不入又有些滑稽。 他以为是坏姐夫来接他,所以没啥好脸色,谁料竟是顾娇,他一秒化身小萌物,哒哒哒地朝顾娇跑了过去。 “娇娇!”他扬起小脑袋,萌萌哒地看向顾娇。 顾娇看着他满头大汗的样子,问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小净空道:“今天赛跑啦!” 国子监蒙学不是死读书的地方,十分注重孩子的全面发展,听说再长大一些还会教孩子们琴艺与骑射,妥妥哒贵族孵化班。 顾娇拿了帕子给小净空擦汗。 小净空将小脑袋递过去,乖乖地让顾娇擦。 他的小寸头又长长了一点,等到冬天应当能扎个小揪揪了。 “我跑了第一,他们都跑不过我!”某小东西臭屁地说。 顾娇对此并不意外,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功,他的体质是很好的。 顾娇给小净空擦完汗,刘全过来了。 刘全是来接小净空的:“……国子监请来了内阁大学士,为下月的考生们讲解殿试技巧,六郎说他可能会很晚下课。” 这种课,小祭酒从前都是不参加的。 不过这话刘全就没说了。 刘全道:“我先把你们送回去,一会儿再去清和书院。” 顾琰与顾小顺放学后要去鲁师傅那边学艺。 顾娇道:“不用了,我们走回去就好,也没几步路,刘叔去接阿琰和小顺吧。” “也行。”刘全应下了,他将马车驾去了清和书院。 顾娇则与小净空回了碧水胡同。 萧六郎回来得很晚,一家人全都睡了,堂屋里为他留着一盏油灯。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留的。 萧六郎眸光动了动,正要回自己的屋,对面的屋门开了。 顾娇穿着一身素净的寝衣走出来:“肚子饿不饿?给你留了饭,我去热一下。” “不饿。”萧六郎说,“我吃过了。” 本打算就这么进去,顿了顿,还是没忍住问她,“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等你。”顾娇说。 突如其来的直白,让萧六郎心口又像是被什么给揉了一把。 萧六郎看了眼她只穿着寝衣的单薄小身子,定了定神,说:“外面凉,你赶紧回屋睡吧,我一会儿也睡了。”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顾娇歪着脑袋问。 “没有。”他说道,“我没生气。” 顾娇哦了一声,却没回屋,而是站在门口用无辜的小眼神看着她。 明知她是在耍诈,可萧六郎的心还是忽然就软了,他缴械投降,张了张嘴,轻声道:“好像有点饿了。” 顾娇莞尔:“我去给你热饭。” 萧六郎看着她单薄的小寝衣,犹豫了一下道:“你披件衣裳。” “嗯!”顾娇回屋穿了件外衣,去灶屋把饭菜热了,是吃饭前单独给他盛好了放在一边的,有玉米龙骨汤、白面馒头、红烧排骨与几样凉菜。 顾娇还水煮了几片青菜。 萧六郎坐下吃饭。 顾娇坐在他对面,两手托腮,手肘搁在桌面上。 看他。 真好看。 萧六郎不是第一次被她看了,这丫头的眼神还真是……比他这个被看的人还坦荡啊。 屋子很安静。 自打家里的成员壮大后,他便鲜少与她这样单独吃饭,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萧六郎吃晚饭,胃里暖暖的,身子也暖和了。 二人收拾了碗筷,各自回屋。 临进屋前,顾娇回过头,又一次问他:“真的没生气?”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嘴硬道:“没有。” 顾娇心大,他说没有她就信了。 顾娇唔了一声,道:“原本打算补偿你的,不过,既然你没生气,那就算了。” 萧六郎:等等你是打算怎么补偿我的?莫名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明天见。”顾娇进了屋。 萧六郎:“……” -- 国子监最近的课业确实变多了,起先萧六郎是自己不旷课,后面直接成了想旷课也没法儿旷课。 皇帝很重视本次殿试,派了不少内阁大臣为考生们输送知识。 虽说殿试不刷人,进去的都是进士,可谁愿意做副榜的同进士?全是奔着正榜进士去的。 随着殿试的临近,国子监的气氛再一次紧张了起来。 而医馆那边,最后一名红布条的危重患者也出院了,如今还在妙手堂医治的就剩江石一人。 他病情严重,估摸着还有两三个月的治疗。 顾娇去给江石输液,刚输完便听见医馆外传来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顾娇以为是医闹,下楼一瞧才发现不是。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顾娇看着门口乌泱泱的人群问。 二东家打发小三子去打听。 小三子很快便折了回来:“啊,听说太子妃来女学讲课,不是女学的学生也能进去听,这些人都是莫名而来,想去上太子妃的课的!” 原来,太子妃因索桥事故的事被皇帝禁足,如今禁足令解除,为挽回皇室的颜面,也为了积攒皇室在民间的声望,于是有了今日这一出。 索桥一事的热度已经过去了,最近坊间又有传闻,说那根本是太子妃的娘家人借了太子妃的名义去堵桥上香的,与太子妃无关。 太子妃是被娘家人连累的。 民间的风向一下子就变得褒贬不一了,有心疼太子妃的,也有认为传言不可信的。 可不论怎样,太子妃出来讲课了。 大多数人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个与太子妃见面的机会的。 毕竟他们这辈子很可能就只能见这么一次了。 太子妃的课室爆满。 她教授的是棋艺。 而此番被派遣来女学授课的并不止太子妃一人,还有瑞王妃杜芊芊。 杜芊芊的琴艺在昭国是能排上前三的,奈何在太子妃的强烈光环下,根本就没什么人留意到她也来了。 她的课室空荡荡,只有两个学生。 一个是真心喜欢学琴的李婉婉,另一个是被她强行摁在课室里的杜晓芸。 ------题外话------ 娇娇:我要不要去给闺蜜捧个场? 月票请不要停,感谢。 224 两更合一 杜晓芸想溜。 瑞王妃一声厉喝:“给我站住!” 杜晓芸头皮一紧,乖乖地坐回了椅子上。 杜晓芸急死了,太子妃好不容易来一趟女学,她要去看太子妃! 她人是坐在椅子上了,可眼睛总是往外瞟,一看就知道不想坐在这里。 瑞王妃被自家妹妹气得够呛,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妹妹一眼,只差没当场抓起一个烛台扔过去! 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怎么会摊上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 好在李婉婉是真心听课的。 她端坐在瑞王妃对面的垫子上,面前的小案上摆放着一把古琴,是年前考试那一次谢乐师送给她的琴。 音质很好,她很喜欢,也很珍惜,每天都会小心护理,不让它沾染一点尘埃。 对于今天的课,李婉婉是很满意的,她是寒门之女,与女学的大多数千金玩不到一块儿去。 她平日里连琴房都抢不到,更别说上课的好座位了,她总是最后一排角落里的那个,离夫子们很远很远。 如今她离瑞王妃很近,她能听得更多、看得更明白。 瑞王妃被妹妹闹出来的火气,总算因为好学生李婉婉的认真求教消散了不少,她开始好好给李婉婉上课。 没错,就只给李婉婉上课,杜晓芸那丫头身在曹营心在汉,根本什么也听不进去! 瑞王妃没着急讲课,而是先让李婉婉弹奏了一首曲子,了解李婉婉的水平。 李婉婉弹的是今年学的曲子《秋霜》,曲调婉转,琴声悠扬,难度不大,不过对细节的要求很高。 “弹得不错。”瑞王妃点头,“就是指法欠缺些火候,你学琴多久了?” 李婉婉答道:“回瑞王妃的话,民女学了一年了。” “才一年?”瑞王妃错愕,不吝夸赞道,“那你这不是弹得不错,是弹得很好了。” 李婉婉垂眸,那是因为有人指点她。 瑞王妃给她指点了一下指法,李婉婉不算学琴的天才,但接受能力也很不错就是了。 瑞王妃道:“这首曲子你掌握得差不多了,回头自己练练,我今天教你一首新的曲子。” 走廊尽头的另一间大课室中,座无虚席,甚至连走廊与窗外都挤满了人,也亏得是在一楼,不然得跌死多少人。 太子妃今日的衣着十分清丽,不是繁复华贵的太子妃宫装,而是一袭白衣仙裙,仙气飘飘,仿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她眉间点了一粒朱砂痣,不显妖冶,反而更靡颜腻理,姿玉倾城。 她往那里一坐,就是一副大师笔下的山水画。 课室里很安静,没人敢出声,生怕惊扰了她。 课室中有专供授课的壁挂式棋盘,她亲自摆了个棋局:“这是孟老先生设下的棋局。” 孟老先生是六国最声名显赫的棋艺大师,他设下的局被誉为六国中最难破解的棋局之一。 众人不由地一阵感慨,不愧是太子妃,一出手便是如此厉害的棋局,看来今天他们都不虚此行了。 “太子妃,您会孟老的棋局吗?”一个胆大的千金问。 太子妃笑了笑,不待她开口,倒是一旁的女官说道:“太子妃十三岁那年就会解了。” 课室里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十三岁就解了孟老的棋局,这是什么恐怖的实力? “其实,要破解这个棋局并不难。”太子妃指着棋盘开始了她的讲解。 一节课下来,所有人都获益匪浅,以后谁也不敢小瞧她们的棋艺了,毕竟她们可是能破解孟老棋局的人了。 太子妃温声道:“把这个棋局的破解之法教给大家,是为了告诉大家棋艺并不难,只要用心学习,就能破解天底下任何一个棋局。但同时我也希望大家能明白一个道理,我两岁便开始学棋了,真正的棋艺没有投机取巧可言,也不能一日千里,都需要一日日的刻苦练习。” 这番话无异于在坦白她并非什么天才少女,她的一切都是勤奋努力的结果,承认自己的不足,有时并不会招人白眼,反倒显得她接地气,无意中就拉近了她与诸位学生的距离。 “我只要努力,就能和太子妃一样优秀吗?”又一位千金问。 太子妃温和一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秀,你的努力会让你变得更优秀。” 天啦,这是什么什么太子妃?太没架子了吧?那些说她霸占索桥不许百姓通行的传言是怎么来的?太丧心病狂了! 明明就是她娘家人干的,她只是被娘家人连累了! 这次讲课的效果是显而易见的,若说原先众人对太子妃只是五六分相信,如今已是八九分了。 “另外。”太子妃看了看门外,轻声说,“课室满了,好像有人没能进来,其实今天瑞王妃也来了这边为大家授课,她的琴艺在我之上,想学琴的姑娘不妨去听听瑞王妃的课。” 不不不,我们只想听你的课! 瑞王妃与太子妃不对付不是一两日两日了,瑞王妃隔三差五就要酸太子妃一回,太子妃从不与她计较,眼下更是为她拉起了生源—— 太贴心了啊! 这样的太子妃,她们有什么理由不喜欢、不爱戴、不拥趸? 第二节课,果真有几个千金去了瑞王妃的课室。 瑞王妃还以为是自己的琴声把她们吸引过来的,打了鸡血似的卖力上课,结果下了课一问。 “是太子妃让我们过来的。” 瑞王妃顿时黑了脸。 瑞王妃委屈巴巴地抱着琴盒去顾娇那里找安慰。 许是吐槽得太投入,她离开时竟然把琴落在顾娇的院子了。 下午,安郡王来了医馆。 他是来复查眼睛的。 顾娇把人带去了诊室,照例给他做了检查。她自始至终从容淡定,仿佛他们之间并没有出现那一晚的尴尬。 顾娇是早释然了,她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 安郡王苦笑,还真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惦记呢。 “感觉怎么样?”顾娇问。 “好多了。”安郡王说。 不是客套话,的确好多了,服用的前三夜没多大感觉,第四夜开始他就发觉自己能感受到一丝光亮了。 天知道他被这个病折磨了多久,他的任何一个弱点都可能为自己带来致命的灾祸,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在如履薄冰中度过。 顾娇点点头:“继续服药,饮食上也要改改,内脏什么的多吃一点。” 安郡王不爱吃那些,可既然是她说的,那么他就听:“好。” 顾娇看向他:“你染风寒了吗?” 他说话的声音不对劲。 安郡王笑了笑,道:“夜里能见光了,一时高兴,就去院子里坐了一会儿。” 不是院子里,是屋顶。 这种几近复明的欣喜旁人是难以体会的。 “手。”顾娇点了点桌上的脉枕。 安郡王乖乖把手放上去。 顾娇给他把了脉,收回手道:“不严重,不用吃药。” “怎么还有不给人开药的大夫?不用挣钱吗?”安郡王打趣她。 顾娇睨了他一眼:“诊金,十两。” 安郡王:“……” 安郡王失笑:“好。” 别说十两,一百两他也是愿意给的。 却说庄月兮下课后从女学出来,一眼便看见自家哥哥的马车停在医馆门口。 她柳眉蹙了蹙,哥哥是来接她的还是—— 怎么把马车停到那边去了? 庄月兮没等庄梦蝶,独自去了医馆,这会儿医馆正忙,没多余的人手招待她,她径自往里走,听到了哥哥的声音。 她来到那间诊室前,推开虚掩的房门,从门缝中看去,恰巧看见安郡王被讹了十两诊金后的笑。 那是庄月兮从未在安郡王脸上见过的笑意。 安郡王并不是个冰山美男子,可他也没笑得这般真诚过。 他看向那个人,眼底都是光。 而被他注视的人毫无察觉,或者说浑不在意,埋头整理自己的东西。 庄月兮的手指突然捏紧了。 萧六郎最近下课晚,今天也是顾娇去接小净空。 最开心的莫过于小净空了,他第一个冲出课室,小旋风似的奔向了大门口。 “娇娇!” 又跑了一身汗。 顾娇给他擦了汗:“今天乖不乖?” “乖!我最乖啦!”小净空一脸认真地说。 “是吗?”顾娇牵了他的手,“今天学了什么?” 小净空牵着顾娇的手,一蹦一跳往前走:“今天学了《论语》,还有算术!” “都学会了吗?”顾娇轻声问。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当然啦!我又不像姐夫那么笨!” 顾娇纠正道:“你姐夫不笨,他很聪明。” 小净空的坏姐夫的智商严重表示怀疑。 聪明怎么总考倒数第一? 二人开心地说着话,穿过了街道,来到一条商铺前,走过这几个商铺,拐个弯就进了碧水胡同。 当他们刚拐弯还没走两步时,顾娇忽然双耳一动,她一把抓住小净空,将他抱了起来,并朝侧面移了一大步! 嘭的一声! 一个巨大的花盆砸在了他们方才站着的地方,砸都粉碎,泥土与残花溅了一地。 小净空睁大了眸子。 顾娇将一手抱住他,另一手护住他的头,不让他看,让他趴在自己的肩头。 她冷冰冰地望着上面的窗户,语气轻柔:“没事,不小心掉下来的。” 顾娇没去追,一路将小净空抱回了家。 这边,顾娇回了家,另一边,在女学教了一整天围棋的太子妃也回到了皇宫。 她先去坤宁宫给萧皇后请安,回禀教学的情况。 庄贵妃也在。 “儿臣见过母后,见过庄母妃。” 严格说来,她是不必向庄贵妃行大礼的,可一则庄贵妃是皇长子的生母,地位非寻常嫔妃可比,二也是庄家权势滔天,庄贵妃在后宫只差没与萧皇后平起平坐了。 庄贵妃笑了笑。 萧皇后问道:“过来坐,听说瑞王妃中午就走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太子妃在萧皇后身边坐下,轻声解释道:“学生太多了,下午加了两节课。” 萧皇后能不知道是加了课?多此一问还不是为了在庄贵妃面前显摆? 她派太子妃去女学授课,庄贵妃不愿好处落在太子妃一人头上,于是叫来瑞王妃,让她也去女学授课。 结果呢,根本没几个人去上瑞王妃的课,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萧皇后满意地拉过太子妃的手,亲昵地拍了拍她手背:“本宫刚接到消息,说梁国使臣要到了,陛下要为他们设一个接风宴,陛下指定了你来办。” 宫宴如果是由太子妃来办,那么接待使臣的任务也多半会落在太子的头上。 大皇子与陛下微服江南,让萧皇后狠狠羡慕了一把,如今可算是扳回一局了。 都是她的琳琅能干。 庄贵妃翻了个白眼,不动声色地笑道:“原来陛下是定了太子妃举办宫宴吗?那可真是太好了,太子妃的能耐大家有目共睹……不像宁王妃与瑞王妃,笨手笨脚的,什么也干不了,去了也是添乱,不如安心在府里养胎。” 太子妃的神色微微一顿。 萧皇后闭了闭眼,隐忍着突然窜上来的火气对太子妃道:“庄贵妃过来就是要给本宫报喜的,宁王妃也有孕了。” 萧皇后的心窝子被戳得不要不要的。 瑞王妃怀孕也就罢了,怎么短短几天的功夫,宁王妃也有喜了?宁王妃已经是第三胎了,前两胎都是闺女,不甚得陛下器重,可若是这一胎一举得男,大皇子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就更难以撼动了。 陛下对这个长子是有十分深厚的感情的,当年庄贵妃生下大皇子时陛下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那些年废太子与柳家势头强劲,将几位非他阵营的皇子打压得喘不过气来。 陛下的府邸连个奶娘都没有,大皇子没奶吃,是陛下亲自去挤羊奶给他。 陛下用心养过这个儿子,因此哪怕与庄家不和、与庄贵妃感情冷淡,也从不冷落长子半分。 庄贵妃走后,萧皇后语重心长地叮嘱了太子妃,让她务必为皇室诞下嫡长孙,还给太子妃赐了补汤。 做完这些不够,萧皇后还让人将太子叫了过来,让他减少朝廷的要务,能交给手下的就交给手下,多腾出空来与太子妃生个龙孙。 太子是孝子,当晚便撇下公务早早回了东宫。 太子妃静静地坐在房中,桌上是一碗快要凉掉的汤药。 “琳琅。”太子大步流星地入内。 太子妃站起来,转身冲他行了一礼:“殿下。” 太子上前握住她的手,满眼尽是温柔:“都说了你我是夫妻,没人的时候不许与我这般生分。” 太子妃笑了笑:“殿下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吏部的事都处理完了吗?” 太子道:“那些事哪儿有你重要?”他说着,注意到了桌上的药,“是母后赐给你的药吗?你怎么还没喝?都快凉了。” “方才太烫了。”太子妃放下手头的书册,伸手去端起药碗。 太子忽然开口:“琳琅,你心里……是不是还没忘记表弟?” 太子妃笑着抬起头,温柔地看向他:“怎么会?我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心里只有殿下。” “你不要再惦记表弟了,表弟不能让你做皇后,孤可以。”太子搂住她柔软的腰肢,“琳琅,给孤生个孩子。” 月黑风高,烛火轻摇。 国子监总算结束了一天的课业,萧六郎杵着拐杖回了碧水胡同。 院门虚掩着,堂屋留着一盏灯。 萧六郎进了院子,关上院门,插上门闩。 等进了堂屋他才发现顾娇在等他,只是等得太久竟然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脑袋向坐侧着,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小脸被压得肉唧唧的,左脸上那块红色的胎记在忽明忽暗的烛光下若隐若现。 三月的夜风很凉。 萧六郎转身关上堂屋的门。 他动作很轻,可顾娇依旧醒了。 她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来,看到萧六郎,瞌睡瞬间醒了,一双眸子亮晶晶的:“你回来啦?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热吃的。” 她的眼神太亮了,仿佛带着温度。 萧六郎不着痕迹地错开视线,道:“不用了,我吃过了。”顿了顿,强调道,“是真的吃过了。” 顾娇的目光于是落在了他的肚子上,那认真的小模样,似乎在判断他的肚子有没有鼓起来。 萧六郎的心里又涌上了那股陌生的感觉。 万幸她最终信了,否则她提出我不信除非你给我摸一下,那样萧六郎可就不知所措了。 顾娇打了个小呵欠:“那你早点歇息,明天还要上课。” 萧六郎嗯了一声,转身往西屋走,突然想到什么,扭头问她:“要是……我考不上怎么办?我名落孙山,自此消沉,一蹶不振,一辈子都没了出息……” “我养你。”她毫不犹豫地说。 萧六郎的心口又被揉了一把。 这丫头,怎么每次都能在不经意间说出如此戳人心坎的话? “咝——” 顾娇突然皱着小眉头,倒抽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萧六郎赶忙走过去,随后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脸清冷的神色。 顾娇没察觉到某人情绪上的小变化,她耷拉着两条失去知觉的小胳膊,像毫无灵魂的小木偶:“麻了。”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对她道:“要不要……” “要。”顾娇反应很快,“要按。” 萧六郎默默做了个深呼吸,在顾娇身边坐下。 顾娇两条胳膊都麻掉了,直接转过身来面向他。 萧六郎托起她的一只手,给她细细地按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柔,也很规矩,最多只按到小臂。 “还麻吗?”萧六郎问。 “还麻。”顾娇睁眼说瞎话。 萧六郎又给她按了一会儿,舒服得顾娇差点睡过去。 萧六郎看着她,深吸一口气,将她的手轻轻放回她的腿上:“好了,时辰不早了,你快回屋。” 顾娇:“哦。” 萧六郎站起身起身。 “要不我也给按按?”顾娇歪着脑袋看向他,“我手法很好的。你累了一天了,有没有头晕脑涨、精神疲惫?” 那认真的小眼神,似乎只要萧六郎说个不字就是混蛋。 萧六郎无奈坐下。 “你别坐那么远!”顾娇将自己的小椅子往他边上挪了挪,开心地为他按了起来。 起先是规规矩矩的,可按着按着就不对劲了。 萧六郎一脸不解,头昏脑涨、精神疲倦与他的胸肌有什么关系? “你这里酸吗?” “这里酸不酸?” “这里。” “这里。” “这里!” 萧六郎再次深吸一口气。 “肩膀不酸。” “肚子不酸。” 听过坐了一天腰酸背痛的,没听过肚子酸软的。 顾娇:“哦。” 她的小手换个地方继续按。 按得可带劲儿了! 萧六郎不知今晚第几次深呼吸了,他闭了闭眼,道:“……背不酸。” “腿也不酸。” “腰、腰不酸!” 顾娇挑眉:“哦。” 腰长得真好,有力量又没有一丝赘肉。 顾娇咂咂嘴,意犹未尽地收回手。 手是收回来了,可小眼神还粘在他身上。 萧六郎被看得没脾气了:“你在干什么?” 顾娇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流口水!” 萧六郎:“……” ------题外话------ 月底啦,还有月票的小伙伴,不要浪费了哦 225 祖孙相见(一更) 尴尬什么,不存在的。 吃够了豆腐的顾娇心满意足地回屋了,只留下萧六郎独自一人在堂屋……有点儿风中凌乱。 这一觉,顾娇睡得极好。 萧六郎心里燥热,不知何缘故所致,辗转反侧,把小净空都闹醒了。 小净空烦躁地吐槽:“你们大人这么不听话的吗?能不能好好睡觉啦?” 被小家伙骂了一顿,萧六郎倒是真静下心了,他闭上眼,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夜里下了一场春雨,天亮时分才停,地上湿漉漉的,小净空出门便摔了一跤。 他今天手上拿了东西,摔跤时没能及时抱住脑袋与身体,膝盖蹭破了一点皮。 顾娇出门了,不在家里。 他皱了皱小眉头,来到院子门口,坐在门槛上,把自己受伤的腿腿放在最显眼的地方。 顾娇从集市买了米面回来,看见小家伙巴巴儿地坐在门槛上,不禁问道:“怎么了?” 小净空攒了一早上的眼泪可算是派上用场了,他泪汪汪地拉起小裤腿,委屈巴巴地说:“好痛痛!” 顾娇俯身看了看:“又摔跤了吗?” “嗯!”他哽咽点头。 顾娇把他抱进东屋,拿了碘伏给他消了毒。 小净空撒娇道:“要呼呼才不痛。” 顾娇托着他莲藕一般的小肉腿腿,给他轻轻地呼了呼。 咿呀! 真舒服呀! 小净空享陶醉得不要不要哒,感觉自己都要晕掉啦! 然后萧六郎就出现了。 “要去上学了。” 语气冷冰冰的,眼神带着钩子,像是要把小净空从顾娇怀里抓过来似的! 小净空蹦下地,小步流星地走到他面前,炫耀地做了个小鬼脸:“我有呼呼,略略略!” 你有呼呼,我还有捏捏呢! 萧六郎最终没与这小家伙计较,看了眼屋子里的顾娇,淡定地打了招呼:“早。” “早。”顾娇弯了弯唇角。 萧六郎眸光微动,神色如常地带着小净空出了屋子。 顾小顺与顾琰也起了,吃过早饭后几人去上学。 顾娇去了医馆。 小江梨正蹲在后院用胡萝卜喂她的小肥兔子。 “顾姐姐!”看到顾娇过来,小江梨抱着小肥兔子走了过去,“我把院子扫干净了!” 顾娇点点头:“真乖。” 小江梨在医馆养了一段日子,不再面黄肌瘦的了。她长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五官很漂亮。老实说她与江石长得并不像,可能一个随了爹,一个随了娘。 “今天早上,那个姐姐又来弹琴了!”小江梨指着顾娇院子里的墙壁说。 小江梨在医馆住了这么久,知道隔壁是女学,而女学里有个姐姐每天都来弹琴,有时是早上,有时是下午。 顾娇就道:“你要弹吗?” “啊……”小江梨愣了愣,“我可以吗?” 顾娇点头:“嗯,屋里有琴。” 小江梨愉快地去弹琴……呃,确切地说,是玩琴! 小江梨与江石相依为命的日子里吃了不少苦头,养成了不麻烦人的性子,也十分会讨好人。 她从不像小净空那样把东西乱拿乱放,弄得屋子里乱糟糟的,她玩过之后一定会把屋子收拾干净。 顾娇让她自己玩,随后就出了门。 今天是静太妃复诊的日子,顾娇坐上医馆的马车去了庵堂。 庵堂外停着另一辆马车,顾娇没在意,径自走了进去。 上回来这里至少还看见了两个师太,今天却一个也没了。 顾娇去了静太妃的院子。 昨夜下过雨,泥土粘糯,顾娇放慢了步子。 她来到禅房门口时,里头传来静太妃与一道似乎有点儿熟悉的声音。 “您可千万保重身子,陛下心里记挂着您呢,陛下说了,您不用再等多久,过不了几日他就能将您接回宫了。” “别,我在这里住惯了,青灯古佛的日子我很喜欢,让陛下不要记挂我。” “太妃娘娘说的哪里话?陛下是您一手拉扯大的,在他心里,您就是他的母亲,他怎么能不记挂您呢?这些年让您受苦了,陛下没有一日不盼着把您接回去的。” “你回去告诉陛下,我在这里很好。” 静太妃刚说到这里,顾娇便敲响了房门。 禅房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静太妃问道:“谁?” “是我。”顾娇道。 静太妃听出了顾娇的声音,温声道:“是顾姑娘啊,快进来吧。” 顾娇推开禅房的门,迈步进了屋。 屋内之人看见了她,眸子就是一瞪:“小……” 神医? “咦?是你?”顾娇看向魏公公。 魏公公曾陪伴皇帝去过一趟医馆,就是皇帝被小净空碰瓷儿的那回。 顾娇不知对方是皇帝,只知对方是楚煜的爹,似乎是朝廷的某个大官。 至于说魏公公,他一副普通管家的打扮,顾娇只当他是楚家的某个下人。 看来,似乎不是。 “你们……认识吗?”静太妃疑惑地看向二人问。 魏公公暗道见了鬼,怎么会在这儿碰见小神医?方才自己与静太妃的话没被小神医听去吧?小神医不会猜出自己的身份了吧? 自己是陛下的随从,若是猜出了自己是公公,那岂不是连累陛下也掉了马? 魏公公灵机一动,转头对静太妃道:“陛下有一回派我跟着楚大人去医馆探望事故的伤者,顾姑娘是医馆的大夫,我俩见过。” “楚……大人?”静太妃没听过什么楚大人啊。 “是陛下新提任命的一位大人。”魏公公怕这个谎圆到后面圆不下去,赶忙岔开了话题,“顾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静太妃温和一笑:“她就是我和你说的小大夫啊。” 魏公公一时无言。 这是什么缘分呐?小神医治病都治到太妃娘娘这儿了? “咳。”魏公公担心自己待得越久,破绽越多,对静太妃道,“时辰不早了,奴才还得回宫向陛下复命,改日再来探望太妃娘娘。” 魏公公匆忙离开了。 顾娇看了魏公公一眼,没说什么,开始为静太妃复诊。 她拿出听诊器。 上次为静太妃听诊时,她的双肺布满了鸣音,眼下已经正常了。 顾娇又为静太妃把了脉,脉象也平顺了不少。 “您感觉怎么样?”顾娇问。 静太妃笑道:“用了你给的药,好多了,第二天只发作了两次,第三天便几乎不怎么喘了。” 顾娇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毕竟研究所的药都是好药,即便在医疗发达的前世也远超同类的药效:“那个喷雾您常备着,万一再哮喘发作及时用它。” “好。”静太妃应下,又看向顾娇,满脸慈爱,“难为你费心来看我。” 顾娇说道:“我收了瑞王妃的诊金。” 静太妃先是一怔,随后才明白过来顾娇的意思,她看着一脸认真的顾娇,噗嗤一声笑了。 “你这孩子可真有趣。”静太妃笑得不能自已,望了望放晴的天空,道,“出太阳了,顾姑娘着急回去吗?不着急的话可否陪我到外面走走。我一犯病就不好出去,在屋里闷了许久了。” “好。”顾娇不着急回去。 静太妃披了件披风,与顾娇一道出了院子。 庵堂不大,走两步就没了,静太妃领着顾娇出了庵堂。 庵堂门前的青石板路是极好走的,顾娇来的路上有留意到普济寺的门前都没这么好走的路。 静太妃欣赏着四周的风景,走得很慢:“顾姑娘觉得这里的风景怎么样?” “还行。”顾娇对山山水水没多大兴趣。 静太妃笑了笑:“我觉着挺好,比皇宫要好。多少姑娘家挤破脑袋想进宫,可真正进去了又会花一辈子的时间盼着离宫。” 顾娇觉得,静太妃是在解释与那位公公的一番对话。 顾娇不是多嘴多舌的人。 静太妃解不解释顾娇都不会说出去。 不过,方才二人的对话倒是透露出一个事实——静太妃在庵堂是身不由己,至少皇帝认为她是身不由己,皇帝一心想把她接回去,却碍于什么没法实现,可就快要实现了。 顾娇思量间,身侧的静太妃忽然停了下来。 顾娇的余光留意到她的身子微微有些僵硬,顾娇扭头看了看她,又看向她注视着的前方。 前方的小道上不知何时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布衣老者。 顾娇前世在组织里历经生死,几乎是一瞬间便在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掩藏的杀气。 眼前这个布衣老者……杀过人。 只怕还杀了不少,不然不会有如此凌厉的杀气。 对方很快也看见了她们,他的步子也顿住了。 唔,认识? 布衣老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复杂,他走上前,拱手冲静太妃行了一礼:“太妃娘娘。” 静太妃不自觉地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语气却听不出多大变化:“老侯爷不必多礼。” 听到是老侯爷,顾娇一时也没往顾老侯爷身上猜,谁让京城侯爷多呢? 而老侯爷也没去过多关注顾娇,只把她当成了一个静太妃身边的小丫头。 静太妃定了定神,问道:“老侯爷是来上香的吗?” 老侯爷始终低垂着眉眼,没去瞻仰静太妃的容貌:“前段日子索桥出了事,最近刚修葺完毕,我过来看看。” 索桥是顾侯爷负责修葺的,本该由顾侯爷来验收,可顾侯爷不是让自家亲爹打成重伤了么?老侯爷于是替来走这么一趟了。 静太妃虽装得很镇定,可明眼人都能感觉到她的气息不对劲:“那、那你去忙吧。” 老侯爷再次拱手,目不斜视地行了一礼:“太妃娘娘保重身体。” “嗯。”静太妃定定地颔首。 老侯爷转身离去。 静太妃望了望他的背影,眼底掠过一丝怅然,须臾她又看看身边的顾娇,笑了笑,说:“回去吧,我有些累了。” 顾娇将静太妃送回庵堂之后坐上了医馆的马车。 车夫是小三子。 小三子道:“顾姑娘,咱们是直接回医馆吗?” “嗯。”顾娇嗯了一声。 “好嘞,你坐稳了!”小三子挥动鞭子,“驾!” 马车驶离庵堂,路过寺庙,又走过石拱桥。 这一路风光无限美,倒让顾娇想起了几分在乡下的日子。 马车没走多远,便有另一辆马车跟了上来。 顾娇的马车走哪条路,那辆马车也走哪条路,拐了几个弯都是这样。 起先以为对方也是要回城区,可小三子将马车停在茶棚让他们先走,他们却没走。 当小三子驾着马车上路时,他们又不远不近地跟了上来。 渐渐地,就连小三子都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顾姑娘,那辆马车怎么总是跟着咱们啊?” 这时他们已经快要进入闹市区了,再穿过一条狭窄的小道就是朝玉街,朝玉街的尽头有一个朝玉牌坊,过了牌坊再拐个弯就是玄武大街了。 “在前面那个巷子停下。”顾娇淡淡地说。 226 二更 “诶!” 小三子依言将马车停在了前方的巷子里。 这是个十分僻静的巷子,几乎没什么人走动。 那辆马车也停下了。 小三子突然感觉阴森森的,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害怕地说道:“顾顾顾顾顾……顾姑娘……咱们真的要停在这儿吗?要不……还是赶紧回医馆吧?” 顾娇道:“不急。” 是不急,不过,她讨厌把时间浪费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上。 顾娇啪的合上看了一半的医书,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小三子见她竟然要朝那辆马车走去,不禁一愣:“顾姑娘,你要做什么?” 顾娇头也不回地说:“在车上等着!” 小三子:“……哦。” 顾娇走过来时,车夫不知是吓得还是怎么滴,竟弃车逃了。 顾娇将手伸进车帘,就要将里头的人拽出来,那人却主动抵上手腕,顺从地出了马车。 顾娇就没见过这么自觉被找茬的,她是去抓人领子的,结果人抓到了腕子,虽然对方主动递过来的。 “是你?” 看着被自己拽下来的翩翩美少年,顾娇小眉头一皱。 安郡王含笑点头:“嗯,是我。” 他白衣如玉,墨发如缎,清姿卓绝,玉树临风。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外如是。 要说他五官有多明艳精致倒也并不止于,他身上就是一股出尘绝伦的气质。 奈何顾娇眼下无暇欣赏某人的美色,抓错一次,相公就生气了,再抓错还得了。 顾娇果断放开他的手,淡淡地问道:“你跟踪我?” 安郡王摇头笑了笑:“一开始不是,我是去上香的,不料却看见了你,随后我就跟着你回来了。” 什么叫跟着她回来了?说的像是要和她回家似的。 顾娇的目光落在不远处朝这边探头探脑的车夫身上:“你换了马车和车夫,你不是去上香的。” 伍杨从暗卫发展成光明正大的侍卫,已经成了安郡王出行的一大标配,换掉伍杨,就是为了不让人发觉他的身份。 而上个香有什么不好让人发现的? 除非他另有目的。 安郡王不可思议地笑了,女人太聪明了,真让人难以招架啊。 安郡王没对她解释自己的目的,只道:“但我确实不是为了跟踪你,遇上你是偶然,我发誓。” 他发誓和她有什么关系? 顾娇看了他一眼,道:“我不喜欢被人跟着,你先走。” 安郡王不想真惹她生气,无奈扶额,抱歉一笑道:“好,好,你别生气,我先走,以后不会了。” 安郡王上了马车,车夫灰溜溜地滚回来,驾着马车绝尘而去。 确定他是真的走了,顾娇才转身走向自己的马车。 然而她刚挑开帘子,头顶就飞来一把菜刀,她唰的推开小三子,将小三子整个人推下了马车! 菜刀稳稳地扎在了外车座上。 小三子捂住摔疼的屁股,正要问顾姑娘为何推开他,就看见了车座上的菜刀,他瞬间傻眼了:“有、有人行刺吗?” 顾娇抬头望了望两侧的屋顶,危险的眯了眯眼。 她走出巷子,左拐进入第一家的铺子,是一个脂粉铺子,一楼卖的是普通胭脂水粉,客人繁多。二楼是贵客,寥寥数人。 顾娇迅速上了二楼,来到右走廊最尽头的一间厢房,破门而入,二话不说,抓住里头唯一的一个女人,将她从窗子里狠狠地扔了下去! “啊——” 女人一声惨叫,摔在了马车旁。 小三子吓得一蹦三跳,往后退了好几步。 他抬头看向突然被破开的窗户:“顾姑娘?” 顾娇从二楼的窗子一跃而下,落在女人的身边,不给女人反应的机会,一脚踩上女人的左手腕。 哐啷一声,女人左边的袖口里掉出了一柄匕首。 顾娇踩断了她的手骨,又一脚踩上她的胸口,冷冷地说:“说,谁派你来的?” 女人的年纪不大,不到二十岁,看上去柔柔弱弱,但却是个练家子,否则不会从二楼摔下来都没大碍。 当然眼下她有了。 她左手骨被折,肋骨也隐隐有了折断的趋势。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耐心有限,你最好立刻告诉我。” 女子咬牙不说。 “很好。”顾娇指尖一动,一枚刀片滑入了她的指缝。 顾娇的眼底没有丝毫怜悯,也没有一丝犹豫,她是真的要结果了她。 女子吓坏了,正要开口,就听得巷子的另一头传来一声厉喝:“什么人?住手!” 却是老侯爷路过此处。 老侯爷从马车上走下来,来到顾娇与女子的面前,他在庵堂附近时没留意顾娇,因此也就没认出是在静太妃身边出现过的那个小丫头。 顾娇却是认出了他。 那个令静太妃情绪失常的老者。 “你在做什么?”老侯爷厉声问,“一个姑娘家,当街欺凌女人,成何体统?” “不是啊……”小三子忙站出来解释,“是她有问题啊!” “她有什么问题?”老侯爷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去。 小三子只是一个普通小厮,哪里承受得住沙场老将的气场,当场就噎住了。 女子见来了救兵,忙大声呼救:“这位老爷,救命啊!求你救救我!我什么也没干,她就突然冲上来这么对我……我都不知是哪里得罪她了……” “你你你……你拿刀……你扔刀……差差……差点扎……扎死我们……”小三子怂归怂,却还是拿出了自己仅剩的勇气,“不不不不……不信你看……” 小三子抖抖索索地指向了车座上的菜刀。 那把菜刀在车座上都入了一寸,若是砍在人的头上,那必定是会把人脑袋劈开的。 老侯爷眸光暗了暗。 女子忙道:“不是我干的呀!我什么都不知道!这位老爷,你相信我啊!” “是不是你干的,官府自会查明。”老侯爷说罢,转头看向顾娇,“就算你怀疑她,也不能对她拳脚相加,应该交给官府处置。” 顾娇烦得很,没理老侯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不说?” 女子有恃无恐:“我不——” 唰! 顾娇的刀片飞过了她的脸颊,割断了她的一缕长发。 女子的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老侯爷怒了,这丫头怎么如此冥顽不灵? 老侯爷上前一步。 顾娇淡道:“老头儿,我劝你让开。” 老、老头儿? 老侯爷是上了年纪没错,可他宝刀未老,谁敢如此羞辱他?! 顾娇是烦这家伙打断自己好事,不然自己早把幕后之人问出来了,至于说移交官府,有胆子做这种事的,官府几个人拿得住她? 只怕还没审呢就已经被人接走了。 顾娇是念在他是个老人家,年纪大了,所以不想和他动手,可架不住老侯爷动了真格要来阻止她。 “把她给我拉开!” 老侯爷一声令下,一名随行的侍卫冲上来,顾娇抬脚踹飞地上的匕首,匕首的手柄撞上侍卫的胸口,将侍卫狠狠地撞翻在了地上。 老侯爷难以置信,恼羞成怒,拔下腰间的鞭子朝顾娇抽了过去! 顾娇抓起地上的女人一挡。 啪! 鞭子抽在了女人的身上。 “啊——” 女人惨叫! 老侯爷气得头顶冒烟,找准角度,又是一鞭子抽下去。 啪! 又抽在了女人的身上。 女人都疯了,您老还能不能有点准头了?为毛每次都抽我啊! 女人冤枉老侯爷了,不是老侯爷准头不够,而是顾娇太狡猾啦。 老侯爷索性拽住了女人的胳膊,将对方从顾娇手中夺了过来。 将女人放在一边后,老侯爷的第三鞭子朝顾娇毫不留情地打了过去。 顾娇侧身一避,整个人贴在了墙壁上。 本以为这一鞭子要落空了,结果并没有。 顾娇让开的一霎,巷子里走进来一个锦衣华服男子。 老侯爷想收回鞭子已经来不及了。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宣平侯。 宣平侯眸子一瞪:“卧槽!” 宣平侯怎么也没料到拐个弯能拐出一道鞭子,他立马闪开! 却忘了他身后还跟着皇帝。 皇帝又不是练家子。 主要皇帝也没料到危机关头宣平侯居然不护驾,而是自个儿躲开了。 这特么都什么臣子啊! 那一鞭子啪的抽在皇帝的脑门儿上,皇帝被抽懵了! ------题外话------ 最后几小时清票。 227 掉马(一更) 皇帝早些年是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的,他生母是个宫女,虽被养在了静嫔膝下,可静嫔也不是个多么受宠的小主。 他与静嫔日子艰难,之后静嫔生了小公主,被封为静妃,母子三人的境地才算好过一些。 可没好过多久,他又遭到了太子兄长与柳家的惦记,他不愿加入对方的阵营,结果遭到了对方的可怕打击。 然而那些打击都只是让他缺衣少食、受点窝囊气而已,不会真有人拿鞭子往他脑门儿上抽啊! 老侯爷的鞭子可比他儿子的厉害得多,首先他力气更大,其次他经验更丰富,几乎是鞭鞭入骨。 所以皇帝被抽懵不仅仅是惊讶所致,他尊贵的龙脑壳确实被抽麻了。 一直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他的脸颊流下来,皇帝才总算意识到自己好好好、好像受伤了! “陛下!” 老侯爷吓得鞭子都扔出去了! 他也没料到自己一鞭子下去会抽到皇帝啊! 宣平侯窜出来已经够让他吃惊了,他收不回鞭子时,宣平侯及时躲开,他还暗暗庆幸幸好躲开了。 可现在—— 还不如不躲呢! 宣平侯你躲啥! 你后面是皇帝你忘了吗!你走在前面不就是为了给皇帝开路吗?你开到茅坑里去了?! 老侯爷气得够呛,他有时候可能不是人,但宣平侯你是真的狗。 宣平侯摸了摸鼻翼,厚颜无耻地说:“哎呀,怎么是老侯爷?你要行刺陛下吗?陛下,臣救驾来迟。” 皇帝:我特么看你是闪得太快! 短暂的麻痹感过后,皇帝感到了锥心一般的疼痛,他无力站起,靠着墙壁滑坐在了地上。 “陛下!”老侯爷扑通跪下,诚惶诚恐地行了一礼,“臣有罪!臣不是想行刺陛下!臣也不知鞭子会打在陛下身上……” 其实老侯爷明面上早已辞官了,大可不必以臣自居,可他实际上仍在为皇帝效力,因此情急之下,顾不上自称草民了。 万幸宣平侯是知情人,可现场不止他们三人呐。 小三子是已经彻底傻掉了,那个女人趁乱逃走了,顾娇这条小八爪鱼也从墙壁上下来了。 宣平侯眯了眯眼,这不是那个踩了他一脸还差点把他虎背熊腰给坐断的小庸医? 顾娇也眯了眯眼,呵呵,这不是那个看了病却只给了她一个铜板的铁公鸡? 空气里弥漫起一股火花四溅的味道。 其实皇帝这会儿也发现顾娇了,可他不想在顾娇面前掉马,他顾不上脑袋的疼痛,抬起袖子挡住伤口。 然而架不住老侯爷一口一个陛下,还说陛下您流了好多血,臣罪该万死之类的话。 然后宣平侯就把顾娇拽过来了:“你不是大夫吗?” 宣平侯:虽然躲太快害陛下挨了打,可他把大夫请过来了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叭! 于是,继老侯爷与宣平侯双双不靠谱害皇帝受伤之后,又双双不靠谱地害皇帝掉了马。 皇帝气血翻涌,你俩是真的狗啊! 皇帝满脸血污,不过依旧足够辨认他的容貌就是了。 顾娇蹲下身来,唔了一声:“楚大人?” “什么楚大人!这是陛下!”老侯爷不知秦楚煜隐藏身份去国子监上学的事。 顾娇挑眉:“哦,原来你是皇帝,这么说楚煜是皇子。” 皇帝:完了,儿子也掉了马。 老侯爷: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顾娇今日是去给静太妃复诊的,恰巧带了小药箱,她让小三子去马车上把她的小药箱拿过来。 小三子已经吓到失语了,他忙不迭地上车取了小药箱递给顾娇。 老侯爷哪儿还记得要把顾娇绑去见官的事?对皇帝道:“地上凉,陛下,去马车上吧。” “这里光线好。”顾娇一口拒绝了他,不待老侯爷说他是在和陛下说话,一个小医女不要随便插嘴,就听得顾娇对皇帝道,“手拿开。” 命令的语气。 皇帝乖乖地捂住伤口的手拿开了,眼神儿还有点委屈。 老侯爷怀疑自己眼睛瞎了。 “你们两个,挡光了。”顾娇对老侯爷与宣平侯说。 宣平侯不要面子的,被个小医女使唤了也不气恼,特别风雅地让到了一旁。 老侯爷有些不满顾娇的语气,觉得这个小医女对人滥用私刑在先,目中无人在后。 皇帝冷冷地看着老侯爷。 “……是。” 老侯爷也退开了好几尺。 顾娇用棉球蘸了生理盐水,开始为皇帝清理脸上与脑袋上的血污,其实皇帝长得也不错,就是和宣平侯相比还是逊了一分颜色。 可宣平侯好小气! 顾娇果断决定他再长得再好看自己也不磕。 “咝——” 这一鞭子抽得不轻,皮肉都翻开了。 皇帝疼得一抽一抽的。 老侯爷自知理亏,一直跪在不远处不敢起来。 宣平侯也有点儿理亏,算了,皇帝都坐着,他也不好站着让皇帝仰视他,于是他来到了老侯爷身旁。 老侯爷以为他也是要跪下请罪的,好心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点儿地方,结果就看见宣平侯蹲下来,无聊地在开始在地上画起圈圈。 老侯爷:“……” 顾娇看了看他脑袋上的伤口,说道:“你要缝针,我先给你剃头,然后给你打点麻药。” 还要剃头?还要缝针? 皇帝整个人都不好了! 顾娇从拿出刀片,皇帝的龙体便开始以肉眼可见的幅度变得不安,当她拿出一支麻醉针,皇帝差点晕过去。 她一针扎下去。 皇帝咬住袖子:“呜~” 顾娇:这熟悉的声音和小动作…… 皇帝彻底掉了马…… 顾娇不动声色地为皇帝缝合完,给皇帝的脑袋缠上绷带与纱布头罩:“注意伤口的干燥卫生,明天来医馆换药。” 说罢,顾娇收拾好小药箱与医疗耗材,朝皇帝伸出手来。 “诊金。” 她说。 皇帝出门怎么会自个儿带钱在身上嘛?以往是围攻宫廷掏腰包,奈何今日没把魏公公带出来。 皇帝于是把目光转向蹲在地上画圈圈的宣平侯,冷声道:“宣平侯!” “陛下您叫臣?”宣平侯画圈圈被抓了也丝毫不尴尬,他这人就鲜少有尴尬的时候,这一点上,顾娇和他倒算是同类。 宣平侯站起身,不紧不慢地来到皇帝身边……单膝蹲下。 一个蹲下的小动作,从容优雅有气度,这个男人,不论做着什么都是赏心悦目的。 可惜皇帝不是颜狗:“给钱。” 宣平侯看了顾娇一眼,无奈地掏出荷包,在掌心里倒出几个元宝和银裸子。 不出意外的是,他又从里头捡了个最小的放在顾娇的手心。 皇帝的眼神简直冷到了冰点:“朕的龙体就值这么点银子?” 宣平侯肉痛地挑了个第二小的银裸子放到顾娇手里,把方才那个最小的拿了回来。 皇帝:“……” 顾娇:“……” 皇帝气得不行了,直接把他所有的银子都抓过来给了顾娇。 顾娇拿到诊金后坐上马车离开。 一直到马车走远,皇帝才回过神来,皱眉看向老侯爷:“你方才挥鞭子是要打谁?” 老侯爷将顾娇与那名可疑女子的事儿说了:“……臣原是打算送她们俩去官府定夺。” 皇帝的脸色刹那间沉了下来,比挨了老侯爷一鞭子更可怕:“你怎么能偏袒别人?” 别人?那丫头也不是自己人呐? 老侯爷性子很轴,有时不太懂得变通,或许不愿去变通,他正色道:“臣不是在偏袒任何人,只是这种事不论如何都该报官才是,怎么能由着那丫头自己胡来?” 皇帝看着老侯爷的神色,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该不会你还不知道她是亲孙女吧? 何止老侯爷没认出那是自个儿亲孙女,宣平侯也没认出顾娇是自己亲儿媳呢。 他还在心里寻思着,以后见了儿媳一定得大方点,不能让儿子面上无光。 228 二更 皇帝与宣平侯微服出宫是有缘由的,会碰上老侯爷也不奇怪,原本三人就订好了地方要在一块儿暗戳戳地搞事情。 只是提前碰到了而已。 皇帝三人去了附近的一间……戏楼。 没错,就是戏楼。 世人皆知宣平侯风流不羁,爱美人爱听戏,他时常出入这里,却没人知道这原本就是他名下的产业。 三人进了厢房,外头的小厮将屋门合上。 皇帝头上戴着伤,难受得半死,他坐下后,不耐地说道:“长话短说!事情怎么样了?” 老侯爷不敢怠慢,拱手行了一礼,道:“回陛下的话,自打臣回京的消息传出去后,臣的行踪便让人给盯上了。” “庄家人?”皇帝问。 宣平侯抓了把瓜子。 皇帝瞪了他一眼。 “唉。”瓜子也不让吃,陛下火气真大,宣平侯无奈地将瓜子放了回去。 老侯爷点头:“没错,今日老臣去了一趟寺庙,安郡王悄悄地跟上来了。” 皇帝眉头一皱:“他竟然自己跟踪你?” 老侯爷倒不觉着奇怪:“他的侍卫老臣都认识,他只能自己铤而走险。” 要发现安郡王也不容易,去的路上老侯爷几乎没有察觉,是回来时安郡王提前了一点上马车,这才被老侯爷发现了。 至于他为何自乱阵脚,老侯爷不得而知。 提到正事,皇帝的脸色严肃了几分:“太后的下落呢?可有眉目了?” 老侯爷揣测道:“臣认为……太后可能已经进京了。” 皇帝眉头皱得更紧:“何出此言?” 老侯爷若有所思道:“庄家尽管还在装模作样地寻找太后,可他们寻找的速度慢了许多。况且当初安郡王离开京城,表面是陪妹妹游山玩水,实际是在沿途打探太后的消息。之后,安郡王之后借着乡试的名义回京……恕老臣直言,安郡王还年轻,他犯不着为了一场科举放弃寻找太后。” 皇帝沉吟片刻,觉着老侯爷的话不无道理:“所以你认为他回京,一定是因为他找到太后了?可既然找到了,为何不让太后回宫?” 太后回京,比较忌惮的是皇帝这一方才对,庄家人手里握着一张天牌却不打,这是什么套路? 老侯爷思索道:“这个……臣也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太后的麻风病没有治愈,他们在偷偷给太后治病?” 一个麻风病太后是会遭人轻视与厌弃的,当初庄太后染上麻风病,他们都以为扳倒庄太后的机会来了,可谁料太后竟然自个儿逃出去了。 他们要敢说庄太后私自离宫,庄太傅就敢当众质问是不是他们谋害了庄太后。 他们不敢去堵其中的输赢,只得用了一招迂回之策,宣称太后突发恶疾,前往行宫养病。 随后他们有意无意让庄家查到消息——庄太后是得了麻风病逃走的。 庄家人也忌讳这个病会毁掉太后的名声,因此按住不发,私底下寻找太后。 双方短时间获得了微妙的平衡。 可这种平衡总有一日会被打破。 如果庄太傅真的寻回了庄太后,并且治好了庄太后,那么双方距离打破平衡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从医馆去庵堂的路程本就不近,路上又给耽搁了一阵,等顾娇回到碧水胡同时已是暮色四合十分。 天边一抹艳丽的霞光,落在一片红墙绿瓦之上,晕染出暖橙的光。 顾娇走进胡同便真的感觉自己是在回家。 这种感受前世她未曾体会过。 前世她在父母身边居住的日子少得可怜,且空白又冷漠,没有丝毫家的温度。 所谓家,不过是一个住处。 而今却仿佛有了新的寓意。 她忙碌一天后会渴望回到这里,渴望见到宅子里的人。 她不是从来不知疲倦,只是习惯了疲倦,反正没人会疼她,所以矫情了也没用。 “娇娇!” 小净空的声音打断了顾娇的思绪。 小家伙又坐在门槛上等她了。 早上他还摔了一跤,哭得眼泪汪汪,这会儿却哒哒哒地朝她跑来,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她顺势要将他抱起来,他却摇了摇头,说:“不要,娇娇好累了。” 他忍住要抱抱的冲动,拉住了顾娇的手。 “腿还疼吗?”顾娇弯身去拉他的小裤腿。 小净空摇头:“不疼啦!” 其实还是有点疼,可小净空的撒娇是建立在不给顾娇增加负担的前提下。 “姐!”顾小顺听到了门口的动静,扔下手头做了一半的木工活儿,小猴儿似的窜了出来,帮顾娇去拿她的小背篓,“给我吧!” 顾小顺坚持将小背篓拿在了手里,还很细心地把她的小药箱放进了她的东屋。 顾琰原本是在给院子里小净空打工铲鸡粑粑,铲得他七窍生烟的,他一没小净空闲,二没顾小顺快,最后才见到姐姐,漂亮的脸蛋儿黑得透透的。 顾娇被他的样子逗乐。 顾琰别扭地背过身去。 顾娇去哄他。 别人哄他难,可顾娇还他还不容易?顾娇拉了拉他的手,他便什么脾气都没了。 姚氏端了一盘新出锅的蒸糕从灶屋出来,看见女儿,她眉目尽是温柔:“娇娇回来了?正好做了些点心,净空,去看看姑婆醒了没有?” “好嘞!”小净空最爱去姑婆的屋子查房了,总是能查到什么,成就感满满! 小净空呼哧呼哧地跑去了老太太的屋。 老太太正抱着一罐子蜜饯,吭哧吭哧地吃着。 老祭酒无语地坐在她对面,就这么看她吃了一下午了都。 这么能吃的吗? 先帝他是饿了你多少年? “姑婆!”小净空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老太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蜜饯罐子塞进了老祭酒怀里。 老祭酒看着怀里突然出现的罐子:“……” 你把我摁在这里一下午就是为了这一刻? 老祭酒不想背锅,他立马将罐子还给老太太。 小净空进屋的一霎,看到的就是老祭酒将蜜饯罐子伸到老太太面前,而老太太双手抱怀,一脸坚定与拒绝! 老太太鼻子哼哼道:“我都说了我不会吃的,你威逼利诱也没用!” 老祭酒:“……” 所以半罐子蜜饯是被鬼吃了么? 还能不能有点祸国妖后的脸面与自觉了? 老祭酒叹气。 也难怪阿珩放心把妖后带在身边了,就冲妖后如今这副样子,还真构不成什么威胁。 就是苦了他了。 一天天的,不是被打劫就是背黑锅,晚年凄惨! 却说安郡王与顾娇道别后,先去了一趟医馆,找妙手堂订了一批金疮药。 今天惹她生气了,照顾一下她的生意哄哄她。 之后安郡王乘坐马车回了府。 庄太傅已在花厅等着了。 因着太后的事,庄太傅操了不少心,人都苍老了不少。 “祖父。”安郡王进屋行了一礼。 庄太傅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沉着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跟踪了一整天吗?” 安郡王垂眸:“没有,回府的路上买了点东西。” 庄太傅闭了闭眼,深呼吸,缓缓吐出:“他的行踪可有异常?” 安郡王回禀道:“他去修葺完毕的索桥那里看了看,应当是在看索桥的质量。” 索桥是顾侯爷负责修葺的,据说顾侯爷最近让老侯爷揍惨了,在家闭门养伤,老侯爷会去替他查看索桥倒也说得过去。 但老侯爷绝不是个简单的武将,他是一个有勇有谋的老头子,他走一步就在算着十步之外的事。 庄太傅怀疑老侯爷揍儿子是故意的,为的就是能借代儿子办事为由光明正大地四处查看。 毕竟工部的事情太多了,遍布京城各大角落,老侯爷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不会被人怀疑了。 当然那是别人,不是庄太傅。 庄太傅狐疑地蹙了蹙眉:“就只看了索桥?没做什么别的?譬如,见什么人?偶遇什么事?” 偶遇了静太妃……和顾娇。 安郡王埋在宽袖下的手不着痕迹地抓了抓衣摆:“他在寺庙附近走了走,没遇上什么人。” 庄太傅摸了摸胡子,沉思道:“这就奇怪了,难不成他真是去检查索桥的?” 安郡王垂眸。 安安静静没有接话。 生平第一次,他对祖父撒谎了。 安郡王一直乖觉,八岁送他去陈国为质,他一句怨言也没有,这些年更是为了家族呕心沥血,庄太傅一时间倒也没怀疑他在撒谎。 庄太傅摆摆手:“你下去吧,顾老侯爷那人十分警觉,你今日盯梢他一次只怕已经被他发现了,下次你就不要去了,我会换个人。” “是。” 安郡王行了一礼,走出花厅。 “哥哥!” 路过垂花门时,庄月兮突然从大树后走了出来。 安郡王看看她,又回头看看花厅,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庄月兮一双美眸都是他:“我等哥哥。” “我累了,先回院子了。”安郡王身心俱惫地说,说罢,与庄月兮擦肩而过。 庄月兮的目光追着他,上前一步道:“哥哥为什么不说实话?” 安郡王步子一顿,回头警惕地看着她。 庄月兮委屈又不解道:“哥哥明明看见老侯爷和……” “闭嘴!”安郡王厉声何止庄月兮。 庄月兮一愣。 安郡王是个温润如玉的美少年,他的骨子里有一股与生俱来的温柔与教养。 他很少如此疾言厉色。 “你跟踪我?”他眉目一片冰冷。 这样的安郡王无疑是陌生的,可事实上,这才是真正的他,在陈国无数的阴谋诡计这下活下来的他。 “我没有。”庄月兮被这样的安郡王吓到了,慌忙摇头,“今天女学没课,梦蝶叫我去上香,不信哥哥去问她。” “她也看见了?” “她没有。” 庄梦蝶那个草包,只顾着拜佛和吃斋菜。 “你想告诉祖父,就去吧。”安郡王疲倦地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庄月兮的心都是痛的。 她不会告诉祖父啊。 她怎么舍得让祖父责罚哥哥? 她只是不明白哥哥为什么要隐瞒?怕给那个女人带来麻烦吗? 是她,是她让哥哥变了。 哥哥开始对祖父撒谎,开始凶她,开始变得不像从前的哥哥。 都是那个女人害的! 庄月兮的手指一点一点捏紧了。 -- 老侯爷最终还是被皇帝给惩罚了。 皇帝罚得还挺重,虽说老侯爷打自己是无意的,可他差点打了小神医却是故意的。 正因为皇帝感受到了这一鞭子的疼痛,所以才能生动地想象若是打在了小神医身上会是怎样。 宣平侯也一并受罚。 老侯爷与宣平侯都是武将,抽他俩鞭子和挠痒痒一样,皇帝于是罚他俩抄兵书。 罚武将抄书与罚文臣打板子是一样的,都让人痛不欲生。 老侯爷跪在金銮殿的偏殿,看着一桌子兵书与毛笔,头都大了! 宣平侯却不咸不淡地将毛笔往桌上一扔。 抄狗蛋! 找儿子去! ------题外话------ 求一波保底月票 229 一更 老侯爷抄兵书抄得痛不欲生之际,就见宣平侯站起身,宽袖一拂,优哉游哉地出去了! 老侯爷:“……” 宣平侯轻车熟路地出了宫,叫上常璟,坐上了前往国子监的马车。 临近殿试的缘故,国子监最近课程变多,萧六郎时常天黑了才放学。 这个时辰正好,不早不晚。 宣平侯在国子监外等了整整一个时辰才等到萧六郎。 国子监的院服是白底蓝边,袖口宽大,袖口与衣襟以及腰线处都以靛蓝色的绸布收边,腰身束紧,克制守礼,清隽俊逸。 这样的监服只要不是丑八怪都能穿出好气质,然而一大片白衣翩迁的国子监监生中,有一道杵着拐杖的身影格外显眼。 他个子高,身形修长,容颜如玉,万家灯火在他身后,映出一分少年干净纯粹的好颜色,只是那杵着拐杖的步子有些生生破坏了这份美感。 宣平侯的目光落在他的瘸腿上,英俊的浓眉就是一蹙。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神色如常地下了马车。 他的马车没大喇喇地停在国子监门口,而是在旁侧的那棵大树下。 萧六郎走着走着,突然树后闪出一道高大的身影,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他停下脚步来,淡淡地看向对方。 少年的个子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高度,这一望再不是仰视,而几近于平视,只不过他身形清瘦许多,而宣平侯常年习武,虎背熊腰,壮硕不已。 萧六郎的眼神没有温度,也没有诧异与任何其它的情绪,只是那么冷漠地看着,如同在看一个毫无关联的陌生人而已。 这眼神刺痛了宣平侯的眼睛,然而宣平侯依旧露出一抹笑来:“儿子,好久不见!” 萧六郎移开视线:“我说过我不是你儿子。” 宣平侯:“私生子怎么就不是本侯的儿子了?” 就算你不是阿珩,至少你也是六郎,是我和陈芸娘的种。 那你就是我儿子! 这番歪理赤果果地写在他的眼神里。 萧六郎无心应付他:“我要回去了。” 宣平侯继续拦住他:“帮个忙呗。” 萧六郎没说话。 宣平侯委屈地说道:“今天可真倒霉,被个丫头坑得不要不要的,她躲了,我也躲了,结果只有我受罚。” 这话没头没尾的,萧六郎听不懂,也不想去懂。 宣平侯叹气:“陛下罚我抄兵书,你也知道我这人宁愿吃板子吃鞭子,也不愿去写字,这是在要我的命。” 萧六郎的脑海里闪过顾娇抓狂练字的小表情。 宣平侯还不追儿子已经走神了,继续委屈巴巴地说:“从前都是你帮我抄的,这次你也帮我抄了呗!老猴儿没人帮他抄,谁让他儿子不争气,我儿子争气!” 宣平侯这张嘴通常是用来噎人的,一般不会说好话,也就是为了哄儿子才这样。 宣平侯这辈子所有的涵养,似乎都用在了这个少年身上。 但少年却不领情。 萧六郎抬眸定定地看着他,眸中冷意森然:“要我说多少次才可以?我不是你儿子,你儿子早在四年前的大火中烧死了,他在大火中不敢呼喊,绝望地等着有人来救他,却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火海吞没。他死了,萧戟,你儿子死了!” 萧戟,你儿子死了!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倏然扎进宣平侯的心口! 萧六郎决然离去。 宣平侯的身子都在微微颤抖,他抬手捂住心口。 操! 真他妈痛…… 萧六郎带着一身冰冷回到碧水胡同,进屋前的一霎他敛了敛心底戾气,迈步走进院子。 这个时辰,家里的人都歇下了,不出意外,堂屋里仍为他留着一盏灯。 他放轻步子走进去,顾娇又趴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睡着了。 灯光将她的脸蛋与眉眼照出一片柔和,只是不同于以往的清冷,她眉心微蹙着,似乎睡梦中也不大舒服。 萧六郎犹豫了一下,抬起手来,轻轻覆上她额头。 不烫。 他收回手。 他动作已经很轻了,可顾娇依旧醒了,她迷迷糊糊地看了他一眼:“你回来了?” 萧六郎发现她脸色不大好,顿了顿,问道:“是哪里……不舒服吗?” 顾娇蔫哒哒地打了个小呵欠:“没事。” 萧六郎看着她疲倦的脸色,心口微微一紧:“我吃过了,你去睡吧,以后不用等我。” “没事。”她弯了弯唇角,“热水我烧好了。” “我自己去打,你去睡。”萧六郎又催促了一次,是不容拒绝的语气。 顾娇:“……好叭。” 她蔫哒哒地站起身,蔫哒哒地进了屋,蔫哒哒地躺在了床上。 她不是无病呻吟的性子,甚至有病了也若无其事,除非真的太不好受。 萧六郎从门缝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转身去了灶屋。 他没立刻打水洗漱,而是找出姜片与红糖块。 从前在乡下日子难过,家里连一块红糖也没用,还得上村子里借……如今家里日子不难了,只是她似乎对自己永远都不如对他们上心。 萧六郎熬了一碗浓稠的红糖姜茶端去顾娇的屋。 他厨艺不好,姜茶都熬糊了。 他轻轻推开房门,来到顾娇床前,轻轻地唤醒他:“起来喝点东西。” 顾娇唔了一声,费力地睁开惺忪的小眼皮。 她闻到了一股红糖与姜汁的味道,还有一点糊味。 她懵圈了三秒。 “能自己坐起来吗?”萧六郎问。 “不能。”本打算坐起来的某人又躺了下去。 萧六郎:“……” 萧六郎将红糖姜茶放在床边的凳子上,伸出修长如玉的手,轻轻地将她从被子里扶了起来。 少女身躯娇软,带着诱人的馨香,有些令人心驰神遥。 顾娇在床头坐好,到这里瞌睡其实已醒了大半,她看着再一次被他端起来的红糖姜茶,眼神变得亮晶晶的。 相公给她煮红糖水了。 相公真好。 相公是怎么发现的呢? 顾娇是夜里来的葵水,她极少经痛,印象中只有在乡下来初潮的那一回,之后再没犯过。 今天严格说来也不算太痛,就是犯困、精神不济、外加一点肚子闷闷的难受。 明明她是可以抗下十级疼痛的特工,取子弹可以不用麻药,但不知为何,对这种经痛十分不耐受。 萧六郎将红糖姜茶递给她:“可以自己喝吗?” 顾娇刚伸出手,又默默地收了回来,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我很虚弱。” 萧六郎:“……” 萧六郎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床沿上坐下,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地喂她。 顾娇张开小嘴儿,轻轻地抿住勺子,吸溜吸溜地喝了起来。 一碗红糖水很快见了底。 “还有吗?”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 萧六郎看着她寝衣都挡不住的圆滚滚的小肚皮,说道:“不能再喝了。” 顾娇的目光落在他捏着勺子喂她的那只玉手上:“哦。” 萧六郎又拿开清水让她喝了两口:“睡吧。” 顾娇听话地躺了下来,侧躺着看向他,模样有些乖巧。 萧六郎对上她不容忽视的视线:“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坚强娇说,哪里不舒服了?你可是能挨枪子儿的人!这点难受不能忍吗? 矫情娇说,可是肚子真的有点不舒服。 最后,矫情娇将坚强娇抓起来,暴揍十八小拳拳,揍成五厘米大小,一脚踹了出去! 顾娇眨巴眨巴地看着他:“肚子有点不舒服。” “啊……” 萧六郎哑巴了。 你睡会儿,明天就好了。 不如不问呢。 给你揉揉? 太亲密了。 萧六郎心底天人交战,他看向顾娇,顾娇正睁大一双无辜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仿佛他光说不干就是负心汉王八蛋超级大混蛋。 萧六郎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从一个小眼神里读出了这些东西的。 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坐了下来:“给你按按。” “嗯!”顾娇点头点头。 萧六郎探出骨节分明的手,伸进她的被窝,被窝里暖暖的,指尖隔着寝衣就已经能感受到她的体温。 萧六郎犹豫一下,掌心覆上她柔软而冰凉的肚子。 这是第一次,他在清醒状态下真真切切触碰到她如此柔软的地方,他的掌心像是着了火,一片滚烫。 230 姐弟(二更) 顾娇是想好生欣赏一下某人的盛世美颜的,奈何他的掌心贴在她的小腹上,她竟然真的感觉不到疼痛了,她很快便睡了过去。 她的鼻子里发出了均匀的呼吸。 萧六郎轻轻地抽回手来,为她掖好被角,熄灭油灯,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 指尖还残留着她的余温与馨香,他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妥协得有些离谱了,他闭上眼。 萧六郎啊萧六郎,你在做什么? 顾娇这一觉睡得太好,竟是比平时起晚了,小净空已经练完功,吃完早饭,和萧六郎一块儿去国子监上早课了。 顾娇和顾琰、顾小顺一起出门。 “药吃了吗?”顾娇问顾琰。 “吃过了。”顾琰说。 姚氏的抑郁药可以停,顾琰的抗心衰药却必须终身服用,而随着他长大,药物的疗效将逐渐失去作用,必须手术才能痊愈。 “姐!”顾琰在门口等顾娇。 “来了。”顾娇背上小背篓,云淡风轻地出了门。 顾琰很开心。 今天是姐姐送他上学! 顾琰拎着书袋,看上去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偶尔的跑跑跳跳也不影响,他的病情控制得很好。 顾娇看着一脸天真的顾琰,忽然意识到自己与他之间的羁绊早已无法解开,她能通过他感知这个世界,他高兴她也高兴,他难过,她也会难过。 她不能失去他。 她要治好他。 清和书院到了,顾娇理了理顾琰的衣襟,又把顾小顺的歪领子拉正:“进去吧。” 二人告别顾娇,抱着书袋进了清和书院。 顾娇则去了医馆。 今日医馆出了个小插曲,竟然有人来砸场子,说他们医馆把他媳妇儿治死了。 那人把尸体都抬过来了! 这事儿罕见呐,不少人被吸引了过来,将医馆外围得水泄不通。 小三子在外围疏散人群,顾娇走过去问他:“出了什么事?” 小三子急道:“啊,顾姑娘,你可算来了!里头有个人说咱们把他媳妇儿治死了,一尸两命,让咱们给他媳妇儿偿命!一大早给闹的,医馆的病人都给吓跑了!那些要来看病的也统统吓得不来了!” 他说着,用手去扒开人群,“你们让让!让让啊!别堵在这里了啊!” 可惜看热闹的人太多了,压根儿没谁搭理小三子。 顾娇从后门进了医馆。 大堂的门被几个伙计拦住了,没让围观的百姓冲进来,二东家今天不在,是与王掌柜在处理医闹。 大堂之中摆放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尸体的肚子高高隆起,应当就是小三子口中一尸两命的患者。 而在尸体旁,跪着一个情绪崩溃的大婶儿,她抓着女人的手泣不成声:“我的花儿啊……你咋年纪轻轻就没了……” 除去她二人外,还来了几个布衣百姓,其中一个是女死者的丈夫,长得膘肥体壮、凶神恶煞,身边几个也不知是朋友还是小弟,总之都气势汹汹的。 “杀人偿命!你们妙手堂今天不给我说法,我就不走了!” 说话的是女死者的丈夫。 “没错!杀人偿命!” “你们妙手堂必须给个交代!否则我们今天砸了你们医馆!看以后谁还敢来你们妙手堂治病!” 男子身边的人高声附和,阵仗拉得特别大。 王掌柜是有个有经验的掌柜了,早先在县城时便出过不少医闹,其中一次还死了人。 他没立刻慌张起来,他明白一旦自己慌了,医馆的大夫与药童们全都会乱作一团。 他定了定神,对男子一行人道:“这位壮汉,有话好好说……” “说什么说!”男子蛮横地打断王掌柜的话,“我警告你们,我媳妇儿被你们治死了!这事儿没完!” “你说是我们回春堂治死的,可有证据?” 顾娇淡淡地走了过来。 她的声音并不大,然而不知为何,在场所有人都微微地顿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朝她看来。 王掌柜像是突然找到了主心骨,如释重负:“顾姑娘,你可算来了!” 顾娇年龄不大,可面对一群凶神恶煞的男子却比王掌柜还要镇定,男子不由地多看了顾娇一眼。 到底只是个十四五岁的小丫头,短暂的惊愕过后男子便不将顾娇放在眼里了。 “你是谁?”他问。 “这是我们妙手堂的东家!”王掌柜挺直腰杆儿说。 东家?一个小毛丫头? 男子当然不会认为顾娇是凭本事当上医馆东家的,多半是大东家的女儿,继承了她父亲的产业而已。 思及此处,男子彻底没将顾娇放在眼里了。 “证据。”顾娇重复了一遍。 男子冷笑着自怀中掏出一张药方:“你们要证据是吧?好!我媳妇儿是七天前来你们这儿治的病,这是你们给她开的方子!白纸黑字,还盖了你们妙手堂的印鉴!不信你让大家伙儿瞧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方子展示给医馆外围观的百姓。 百姓们看不懂方子到底写了啥,但却能辨认上头确实盖了印鉴。 男子最后走到顾娇与王掌柜的面前:“你们妙手堂的人不会不认识自己开出去的方子吧?” 王掌柜将方子拿了过来。 男子倒也不怕他撕毁证据,那么多百姓看着,撕毁了就是心虚承认了! 王掌柜看完,脸色微微地变了,他小声道:“顾姑娘,确实是咱们医馆开出去的方子。” “谁开的?”顾娇问。 王掌柜看了看印鉴下的签名,道:“宋大夫。” 顾娇拿过方子,酒当归一钱、黑芥穗半钱、川芎4一钱、酒莬丝一钱……老生姜三片,这是十三太保的方子,专给孕妇保胎用的。 别的医馆也开得出此方,只不过这方子确实像宋大夫的字迹,也有医馆的印鉴,应当不是伪造的。 “把宋大夫叫来。”顾娇说。 宋大夫正在后院的病房中为江石换药,听到王掌柜叫他,问道:“很急吗?” “有点儿急,你这里急吗?”王掌柜问。 江石已经能说话了,他对宋大夫道:“你先去忙,一会儿再来给我换药。” “行,那我先把纱布缠上,你别乱动。”宋大夫护理好江石,与王掌柜去了大堂。 宋大夫看着大堂与门口的架势,有点懵圈。 “是医闹。”王掌柜解释。 宋大夫没经历过医闹,不过他性子比较沉稳,他来到顾娇身边:“顾姑娘。” 顾娇将方子递给他:“你对这方子可有印象?” 宋大夫接过方子仔细看了看:“这是我开的方子,印象……倒是不太深了,我得回去看看档案。” 顾娇对行医的要求严苛,不仅体现在医术与医德上,就连一系列的操作都比别的医馆要深入规范。 每个大夫每天接待多少患者,治了什么病,都有详细的记录。 顾娇嗯了一声。 宋大夫去诊室拿来了本月的册子,翻到七天前的那一页,找到了有关安胎药的记录:“是干活动了胎气才过来就医的,我见不太严重,就给开了个安胎的方子。” 顾娇:“药是在我们这边抓的吗?” 宋大夫点头:“是的,药方上还有药童的手印。” 顾娇听完,来到躺在大堂中央的尸体前。 “你要做什么?”男子拦住顾娇。 “验尸。”顾娇说。 男子瞳仁一缩:“你疯了!不许你碰我媳妇儿的尸体!” 顾娇没理他,蹲下身来,一把掀开白布。 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 顾娇站起身,淡淡地看向男子:“报官。” 这话却是对王掌柜说的。 男子一怔,凶狠道:“你、你说什么?” 顾娇无畏地对上他暴怒的眼神:“我说,报官。” “是!”王掌柜是相信顾娇的,他二话不说往外走。 “给我拦住他!”男子一声令下,几名同伴几步窜过来将王掌柜拦住了,男子指着顾娇的鼻子道,“你们凭什么报官?你们是不是与官老爷勾结了,想反咬我们一口!我早看穿你们这些黑心医馆的伎俩了!老百姓的命不值钱呐!你们官匪一家!根本是在要我们的命呐!” 男子说到最后,竟是激动地哭了起来。 百姓们指指点点,俨然是站在了男子这边。 顾娇也不慌,她道:“好,你说她是我们医馆的患者,那你告诉我,她是谁?今年多大?谁陪她来的?” 男子咆哮道:“她是我媳妇儿!多大你看不出来吗?” 顾娇不疾不徐道:“你媳妇儿姓什么叫什么?” 男子似乎被顾娇问得越发不耐烦,怒吼道:“她姓吴,叫吴金花!” 顾娇扬起手中的册子:“可这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来就诊的是一个二十一岁的孕妇,姓杨。而这位死者……少说三十多岁了吧。” 男子当场噎住。 围观的人群没料到事情会来了这样一个反转,看向男子的目光不由多了几分猜疑。 男子眼神一闪,大喝道:“你们随随便便拿了个册子,就说是那天的记录,谁知道是不是你们自己临时写上去的?” 宋大夫忙道:“医册都是按照日子记录的,一页写满了才会继续下一页,我就算有心临时往上写也没地方写啊。何况我刚才只进去了那么一小会儿,哪里写得下这么一大段东西?” 宋大夫将医册拿给围观的百姓看。 整整一页纸,详细记录了患者的身份、年龄、症状、就诊时间、诊断、处方,不下三百字,根本不是一眨眼的功夫能够写出来的。 何况如果是刚写的,墨迹就不会是干的。 男子嘴硬道:“那、那也可能是你们写错了!” 顾娇嗯了一声:“完全有道理,所以我才说报官,让官府根据上面的记录找到这位患者,应该就能还我们妙手堂清白了。” 一听顾娇都要去请人证了,谁才是撒谎的那个不言而喻了。 围观的百姓有点儿失望,守了那么久,还以为能吃到妙手堂的大瓜,却原来什么也没有呀! 男子见事情败露了,转身就跑! 顾娇却没给他开溜的机会,三两下把人揍趴下了,余下那几个也被成功擒住。 最后,顾娇看向那具躺在地上的尸体:“再不起来,是等着被人活埋吗?” 尸体一蹦三跳地起来了! 我去! 所有人吓了个倒仰! 连尸体都是假的啊?! 所有人惊吓不已之际,却有一道毫不起眼的身影默默离开了人群,拐进巷子,往不远处的长安大街去了。 “你说什么?这么大的医闹,就让他们如此轻松解决了?” 回春堂内,一名男子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曾去过温泉山庄试图为顾琰诊病的何掌柜。 何掌柜是二东家同父异母的弟弟的心腹,一直为回春堂鞠躬尽瘁。 “是啊,小的也很意外,那伙人出现的时候小的就看出此事不简单了,一般这种情况都是上门讹钱的,医馆说不清,为了名声大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们却把证据明明白白地摆了出来……” 回话的小厮将顾娇扭转局面的过程细细与何掌柜说了。 何掌柜听完都懵了:“他们是怎么想到给每个患者写医册的?” 寻常医馆给人瞧病,都是瞧完就让走了,谁管你那么多?这不是费事儿吗? 然而也正是因为费了事儿,才得以亮出有力的证据。 其实早在爆炸事故的抢救现场,何掌柜便察觉到妙手堂的行事作风格外不同,之后他便派了人盯着妙手堂。 虽然他始终不愿意承认那位被赶出家门胡家大爷有一天能有出息,可大爷新开的妙手堂确实有不少令他们借鉴的地方。 何掌柜想了想,决定从明天起,开始效仿妙手堂的行医方式。 -- 医闹的乌龙真相大白,妙手堂的名声不仅没有丝毫损毁,反倒因为认真行医的做派成为了行业内的标杆,妙手堂在京城的口碑更好了。 顾娇没去理会那几个小混混的后续,全部交由王掌柜处理。 “顾姑娘放心,我会处理妥当的。”王掌柜能被二东家相中,不惜从县城请到京城,自然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办事,顾娇放心。 下午,顾娇有点私事,换了一身男装出门。 看到她这副打扮的小三子愣了一下:“顾……顾姑娘?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顾娇坐上马车,活动了一下手腕:“没什么,去朝阳街。” “朝阳街?那个地方好远的!而且……不是什么好地方……”小三子的声音到最后渐渐弱了下来,因为顾娇冷冷地看着他,看得他头皮都麻了。 “好嘛,去就去嘛。”小三子跳上马车,拿起马鞭。 顾娇放下了窗帘。 马车正要离开,这时,另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就停在医馆的后门外。 马车上走下来一个细白面嫩的小公公:“请问,顾姑娘在医馆吗?” “谁找我?”顾娇在马车内问。 小公公不见其人,却闻其声,他冲马车拱了拱手,道:“瑞王妃把琴落在姑娘院子里,命我将琴取回去。” 顾娇道:“你去找小江梨,让她带你去拿,就在我书房右手边的案桌上。” “是!”小公公应下,从后门进了医馆。 小江梨正在顾娇的院子玩耍,听说是来拿琴的:“嗯……右手边的案桌……嗯,这个!” 小江梨将琴盒抱出去递给小公公。 “多谢你了,小姑娘。”小公公开心地抱着琴盒离开了。 小江梨继续埋头给院子里的小草浇水,浇着浇着她皱起了眉头:“我应该没放错吧……” 顾娇允许小江梨去玩琴,小江梨进屋了发现有两把琴,她都拿了出来。 有一把琴好像被烧焦了。 她玩够了就把琴放了回去,是不是放回原先的盒子她就不记得了。 “算了,都是顾姐姐的琴,哪个盒子都一样!” 231 轰动全场(一更) 小太监将琴盒抱回了瑞王府。 瑞王妃正坐在亭子里打呵欠。 小太监道:“王妃,您要看看吗?” 从顾娇那里拿回来的东西,瑞王妃放一百个心,她摆摆手,对小太监道:“拿去收着吧。” “是!”小太监将琴盒抱进了瑞王妃的屋子。 许女官正在指挥丫鬟整理屋子,小太监冲她行了一礼,道:“许姐姐,王妃让奴才把琴拿过来,不知放哪儿合适?” 许女官找了个经常会打开的柜子:“就放这里吧,过几天还要弹的。” 梁国的使臣要到了,太子妃方才命人传了话,希望瑞王妃能在宫宴上弹奏一曲,为使臣们接风洗尘。 真是的,太子妃不知道她家王妃怀孕了吗? 瑞王妃年前动了手术,身子还没彻底复原就怀上了身孕,御医都叮嘱王妃多多卧床歇息。 许女官满腹牢骚,却又不敢真的讲出来,只得郁闷地关上了柜子。 三月,草长莺飞时节,京城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街道上的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京城的主街道都很宽敞,能同时容纳最少四两马车并行,再宽些的如临近皇宫的朱雀大街,十几辆马车也毫不拥挤。 小三子将马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顾娇所说的目的地。 小三子抬头看着牌匾上的泰和武馆四个大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顾姑娘,咱是不是走错了?” 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一会儿右拐右拐再右拐,会不会哪个拐是他拐反了? 顾娇掀开窗帘看了看,道:“没错,就是这里。” 小三子更懵了:“不是,顾姑娘,你来这里干嘛?是……出诊吗?” 可出诊为何要换衣裳?难道这间医馆不允许女大夫入内么? 小三子的脑海中闪过无数疑惑。 顾娇没答话,跳下马车:“你把马车停在巷子里等我一会儿。” “哦。”小三子大多数时候不是个多话的人,不然顾娇也不会乐意让他赶车。 小三子将马车停进了武馆右侧的巷子,顾娇迈步走进武馆。 泰和武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武馆,共有三层,进门是一个大堂,正对着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个草书所写的巨大武字,两旁陈列着各式各样的兵器,此时大堂内有几个武馆的弟子在徒手比划着,像是在商议着如何切磋。 见到生人来了也不意外,大概是对陌生人习以为常。 这并不奇怪。 在昭国是没有武举的,只有文举,因此昭国每三年只会出一个文状元,不像梁国与燕国,出文状元的同时还会在全国选拔武状元。 可昭国也需要武学人才,有些是直接进了军营,譬如顾长卿;也有人不愿报效朝廷,只希望用一身武艺为自己谋条出路。 武馆就是在这种形势下顺势而生的。 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有人天生就不是念书的料,他们想习武,习武之后可以做镖师、可以做宗师、也可以去大户人家做侍卫……总之也不缺口饭吃,比地里刨食来的强。 因此武馆在昭国还是挺受欢迎的。 当然,武馆也分类型,用行话来说就是清馆与黑馆,清馆的意思是只收弟子,单纯教习武功;而黑馆就复杂许多,除了招收弟子外,还增设了不少别的业务。 泰和武馆就是一家黑馆。 这是顾承风透露给顾娇的,主要是顾娇三天两头去揍顾承风,顾承风一开始还能险胜顾娇,渐渐的顾娇与他打成了平手,又渐渐的,顾娇把他打成了猪头。 他再扛揍也不带这么揍的! 他的本事是偷东西,不是给人当沙包! 顾娇想要恢复前世的实力,就必须不断寻找更强大的沙包。 顾娇自怀中拿出一个面具戴上。 面具也是找顾承风打劫的,一个铜板也没花。 她轻车熟路地进了武馆内部,穿过垂花门来到一个看似无人的茶室,轻轻转动茶桌上的油灯,只听得轰隆一声,茶室的墙壁打开了。 里头有喧闹声扑面而来。 顾娇面无表情地走进通道,身后的墙壁嘭的一声合上。 合上之后,前方的喧闹声仿佛被放大了。 通道尽头是一个大型武场,三层高的木楼,两层都是观看的厢房,一楼中间竖立着四个冷气森然的擂台,此时有三个擂台都在进行着比武。 顾娇来到柜台前,指节淡淡地扣了扣桌面。 有些犯困的掌柜打了个呵欠:“比武还是下注啊?比武十文,下注一百文,要房间的话加两百……” 话音未落,一块小鱼骨牌落在了他面前。 掌柜扫了眼那块小鱼骨牌,神色一怔,瞌睡醒了大半。 他立马站起身来,换了副面孔,笑嘻嘻道:“李公子,你怎么过来了?前些日子不是刚来过吗?” 顾娇没说话,只淡淡扫了他手边的名册一眼。 掌柜会意,小声提醒道:“东擂台。” 顾娇迈步往东擂台去了。 顾娇身后正在排队领牌比武的人不爽了,其中一人冲掌柜嚷嚷:“啥情况啊?我们排了半天还没进呢,怎么他就进了?不是说要领牌才能进的吗?” 掌柜讥讽地看了几个新手一眼,亮出手中的鱼骨牌:“知道这是啥吗?” 众人摇头。 掌柜挑眉,傲慢地说道:“这是武师骨牌。” “武、武师?” 那几个方才还在嚷嚷着对顾娇不满的人全都噤声了。 那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小少年竟然是一个武师吗? 在武馆,教导功夫的师父就叫武师,然而在比武场内,赢了百场的高手才有资格被人称作一声武师。 “他、他打赢了五十场了?”有人惊道。 一般来说,只有赢了五十场的人才可被称一声武师。 掌柜啧了一声,不耐道:“想什么呢?就一场!” 一场就干掉了一名武师。 京城各大武馆的行规,越级挑战对手,只要赢了便能夺走对方的身份。 但并不是谁都有资格越级挑战的,不仅要签下生死状不说,还要支付一笔巨大的押金,一旦输了,这笔押金将尽数归被挑战者所有。 那小少年刚来时,便夸下海口要与当日馆内最厉害的高手比武。 武馆规矩,最多只能越两级挑战,可小少年押了整整一千两银子,于是武馆为他破了例,让他越三级挑战。 那位武师起先是不愿接这场比武的,可武馆好说歹说,又让少年再加了五百两银子,这才请动了那名武师。 越级比武,生死自负,这是行规。 谁都认为那小少年死定了,没有一个人下注他赢,结果是所有人都赔了本。 一个抱着剑的青年不屑嗤道:“切~打赢一个武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可是听说今天你们武馆来了几个武林高手,就不信他还能走狗屎运!” 众人纷纷点头,是啊,他那么瘦小,怎么可能打赢武师呢?一定是走了狗屎运了! 顾娇却是不知这几人的热议,知道了大抵也不会在意。 东西南北四个擂台,每天分到的高手不一样,掌柜指了东擂台,应该是最强者都在这个擂台。 “燕三刀大侠胜!还有哪位高手要挑战燕大侠的吗?” 擂台上,一名身着武馆的小厮提着锣和棒槌,边敲边喊道。 这位燕大侠守了一上午擂台,不知打败了多少高手,已经没人敢与他一战了。 “没有的话,燕大侠今日就——”小厮正要结束这一场擂台,就见一道轻盈的小身影跃上了擂台。 …… 却说老侯爷在皇宫罚抄兵书,抄了一天一夜,总算把最后一份抄完了。 这可比练武累多了,他抄得是头晕眼花、四肢发麻,几乎是抄出了内伤。 不对,是已经抄出了内伤! 宣平侯自打溜出去,至今没回,也不知是干啥去了。 老侯爷没理他,撑着桌子站起来,腿脚太麻的缘故差点跌在地上,倒真像个六旬老翁了。 老侯爷拖着疲倦的身子,捧着炒好的兵书去御书房向皇帝赔罪。 皇帝头上戴着网兜,丑死了,他没宣平侯那么不要脸,为保住帝王形象连早朝都没上。 “陛下,臣抄完兵书了。”老侯爷在御书房外说。 “拿进来。”皇帝不耐地摆摆手。 魏公公走过去,将老侯爷誊抄的兵书拿了过来,小声对老侯爷道:“回吧。” 老侯爷会意,冲着御书房内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臣……告退!” 说罢,转过身,一瘸一拐地出了宫。 老侯爷坐上马车。 车夫问道:“老爷,您没事吧?咱们现在是回侯府吗?要不要给您找个医馆看看?您的气色不大好。” 抄了那么久的兵书,气色能好吗?让那些文官练一天一夜的武功,他们也会变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德行。 不过老侯爷心里实在憋屈啊,抄书抄得他难受死了,不想回府应付顾老夫人的追问。 他顿了顿,道:“去武馆。” 老侯爷是武馆的常客,武馆并不知他具体身份,只知他是位爷,姓顾,出手十分阔绰。 老侯爷来武馆,一是自己爱看比武,二是可以从中选拔一些可造之材。 当然了,老侯爷眼光极高,因此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正被他选走的不足十个。 而这十人中,又只有两人经受住了他的严苛训练,其余都被打发走了。 老侯爷要了一间二楼的厢房。 伙计问他可要下注,他往上桌上扔了个银锭子:“不用。” 不下注,那这个银锭子就全是赏钱了。 伙计眉开眼笑,将银锭子塞进怀里:“小的这就给您沏茶!您是要龙井还是要铁观音?” “龙井。”老侯爷道。 “好嘞!”伙计立马去沏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又拿了几样精致可口的点心,“你慢用,小的就在外头候着,有事您叫一声。” 老侯爷摆摆手。 伙计笑吟吟地退了出去。 老侯爷一边喝茶,一边开始欣赏起擂台上的比武。 他的厢房正对着西擂台,西擂台上的视野最全面,然而不知为何,他竟被东擂台上的比武所吸引。 那是一个手持双斧的七尺壮汉,不论蛮力与内力都远非寻常高手可比,然而与他对决的却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青衣小少年。 青衣小少年甚至没用兵器,徒手在与对方搏斗,饶是如此,对方依旧占不了上风。 “有点意思。” 约莫七八招后,那名双斧壮汉被青衣小少年踹下了比武台。 很快,一名手持红缨枪的高手跳上了擂台。 老侯爷是习武之人,他一眼便看出此人的武功远在之前那个双斧高手之上,青衣小少年危险了。 不知怎的,他的心竟然跟着提了起来。 青衣小少年率先出招,不出意外,那名红缨枪高手轻松避过,几步飞跃而去,杀了一个漂亮的回马枪! 那枪头直戳少年心脏! 糟糕! 老侯爷紧张得站了起来! 怎么还能打这么猛的?难道是越级比武吗? 完了,那孩子躲不过了。 不仅他这么想,擂台周围的人也和他一样。 长枪的冷意通过薄薄的衣衫传进了青衣小少年的身体,只见戳中心口的一霎,青衣小少年的左手忽然握住了长枪,借力一跃而起,一脚踢中对方心口,落地时一个翻转,将红缨枪从对方手里缴了下来! 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青衣小少年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以抢为杆,立地腾起,一个横扫腿将对方扫趴在了地上。 青衣小少年抓起红缨枪,就要朝那人狠狠扎下去,却突然顿了下,徒手劈断枪头,用枪杆将对方击下了擂台。 老侯爷浑身都被汗水湿透。 是吓的,也是激动的,太热血沸腾了,他都想下场了。 那少年虽戴了面具,可看身形应该不过十几岁,小小年纪便有如此身手,不愧验证了那句话——自古英雄出少年! 当然了,武功只是其一。 少年徒手劈断枪头,改为用枪杆将对方击下擂台的行为也让老侯爷大为赞赏。 被罚抄的阴霾突然就消失不见了,老侯爷浑身哪儿哪儿都舒畅了。 这之后,没人再敢挑战青衣小少年。 青衣小少年遗憾地下了擂台。 “早知道,就故意输几场了。” 顾娇揉着手腕,迈步朝入口处走去。 “小兄弟请留步!”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顾娇步子一顿,古怪地转过身来。 顾娇戴了面具,又换了打扮,老侯爷没认出她,可顾娇认出了老侯爷。 顾娇皱了皱小眉头,多大仇多大怨?还给追到武馆来了? 老侯爷客气地拱了拱手:“小兄弟,可否借一步说话?” 顾娇没出声。 老侯爷以为小少年是忌惮陌生人,笑了笑,说道:“小兄弟别多心,我没有恶意,我是见小兄弟身手了得,想问小兄弟可有兴趣入伍?” 没有。 她要回家做饭。 对方一再不吭声,老侯爷若有所思地看了对方的喉咙:“小兄弟,你是……口不能言吗?” 顾娇想了想,点头。 组织里的特工其实是有声训的,女人能模仿男人的声音,男人也可以模仿女人的声音,可顾娇不爱说话,更别提让她成天在家里啊啊啊。她其余的训练成绩都是第一,唯独声训是倒数第一。 因为不会学男人说话,所有在武馆顾娇一直没开口,所有人都当她是个哑巴。 老侯爷心生感慨,真是个身残志坚的好苗子啊! 这样的苗子,上战场了未必是件好事,听不见会让他丧失许多判断。 老侯爷歇了把顾娇拐进军营的心思,但这个人他还是要结交的:“小兄弟,可否交个朋友?” 年纪嘛,是差得多了点,做个忘年交也不错啊。 老侯爷是实打实的武痴,许多人认为他天生好斗,实则不然,他是天生好武,只是武与斗常常会逼不得已联系在一起而已。 顾娇对交这么老的朋友没兴趣。 顾娇摇头拒绝了他。 老侯爷失望一叹。 顾娇转身离开,忽然,黄忠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老爷!您在这儿呢?我就知道您不回府一定是来这儿了!” 老爷? 顾娇看看黄忠,又看看老侯爷。 黄忠是顾侯爷的心腹,是定安侯府的侍卫,他叫这老头儿老爷…… 难道这老头儿是顾侯爷亲爹? “怎么了?”老侯爷蹙眉问。 黄忠瞟了眼一旁的顾娇,隐约觉得这青衣小少年的气质有点熟悉,可一时间没想起来在哪儿见过,加上他又着急说事儿,便没往心里去了。 他道:“凌家来人了,世子不在,老夫人让您赶紧回去。” 凌家,世子。 很好,身份彻底确定了。 已经走掉的顾娇突然又折了回来,从怀中拿出纸和炭笔,唰唰唰地写道:不、做、朋、友,拜、把、子、愿、意、吗? 老侯爷一愣。 顾娇继续写:拜、了、把、子,你、儿、子、就、是、我、儿、子! “不是侄子吗?”老侯爷成功被带偏。 顾娇想了想,写道:不、行,让、他、叫、爹! ------题外话------ 顾侯爷:(⊙o⊙)! 月票最后几天双倍,还有月票的小伙伴加紧投票。 232 二更 定安侯府的花厅,顾老夫人正在招待凌家的客人,她嫂嫂凌老夫人。 一般到了她们这个年纪,就鲜少出去走动了,诸事都可交给底下的儿子儿媳处理,能让凌老夫人上门的不用猜也知道是大事。 “你是他祖母,你有什么不能替他做主的?我知道凌姨娘的事是凌家不对,凌家没把这个庶女教好,可姑奶奶你也是凌家的姑娘,你出落得如此端庄……” 凌老夫人上来就是一通彩虹屁,吹得顾老夫人找不着东西南北。 不过顾长卿的亲事,顾老夫人当真做不得主,事实上有关顾长卿的一切,顾老夫人都无法做主。 凌老夫人也是心大,她但凡看上顾承风或者顾承林,顾老夫人都能拍板将亲事定下。 顾老夫人先是想找儿子拿主意,可顾侯爷刚被他老子抽过,这会儿还疼着呢,哪儿敢越过他老子去干涉顾长卿的亲事? 顾侯爷于是让黄忠去找老侯爷。 黄忠倒是回来得挺快,他匆忙进了屋,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顾老夫人问道:“老爷呢?” 黄忠讪讪道:“老爷……老爷说有要紧事,暂时回不来!” 凌老夫人气了个倒仰! 他都辞官了还能有什么要紧事?摆明了是敷衍他们凌家的借口! “当初妹夫尚未发家,你是低嫁,可到头来,你们顾家就是这么回报凌家的!”凌老夫人冷冷说完,转身就要走。 顾老夫人被激得心里过意不去,忙拉住她的手:“嫂嫂莫气,要不……你我直接去问长卿,若是他自个儿同意了,想必老爷也不会反对什么!” 凌老夫人一听可行,与顾老夫人一道去了顾长卿的院子。 谁料二人扑了个空,顾长卿竟然也不在! 顾老夫人脸色一变:“胡闹!他身上还有伤呢!这就出府了?!” 顾长卿上个月曾答应了顾琰要教他骑马,今天就是二人约定的日子。 顾长卿顾不得一身伤势,坚持出了府。 他骑着自己的汗血宝马去了碧水胡同。 顾琰旁敲侧击地问过姚氏,姚氏反对他骑马,怕他摔下来会导致心疾发作,因此这事儿顾琰没对家里人说。 顾琰放学后便在院门口等着了,他人虽在院子里,却时不时将小脑袋探出去,左右两边望一下,望完又迅速将脑袋缩回去,特别像一只小鹌鹑。 顾长卿进入碧水胡同时,一眼就看见了自家那只小鹌鹑,他头上顶着一撮小呆毛,傻乎乎的。 顾长卿的心情忽然变得很好。 他策马过去。 顾琰听到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大踏步地跨过门槛,眼底的欣喜溢于言表。 顾长卿在他面前停住骏马,弯身朝他伸出手来。 顾琰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上。 顾长卿的手很宽大,常年习武,手心都是茧子;顾琰的手要小一点,修长白皙,虽然每天给小净空打工铲鸡粑粑,但也没磨出什么茧子。 软乎乎的。 顾长卿都怕一不小心将他的手折断了。 顾长卿放轻了力道,将他拉上马,让他坐在自己身前。 顾琰一坐上去便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他低头看了看:“咦?你的马鞍换了?” “嗯,你不是嫌硬?”顾长卿说。 “我……没嫌啊。”顾琰睁大眼一本正经地说。 他嘴上是没嫌,可坐在上头总是不舒服地动啊动,顾长卿又不傻,回头就让人换了。 “那你会不会不喜欢?”顾琰问。 顾长卿道:“不会。” 你喜欢的,我都喜欢。 顾琰嘿嘿一笑,院子里传来动静,顾琰忙催促:“快快快!别让我娘发现了!不然我走不了了!” 早就已经发现的姚氏:“……” 顾长卿拽紧缰绳,远远地冲姚氏颔了颔首,表示他会照顾好顾琰,平安将顾琰送回来。 姚氏看着儿子这么黏顾长卿,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 儿子从小就希望有哥哥,如今是真有了,却是小时候伤害过他的人,若是得知真相,还不知儿子心里会怎么想。 “驾驾驾!” 顾琰坐在顾长卿身前,双手拽着缰绳,一个劲儿地驾驾驾。 其实都是顾长卿在控制马。 顾琰还觉得自己骑马骑得特别好。 看着他嘚瑟又激动的小样子,顾长卿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他的笑声低润而富有磁性,在喧闹的街市中显得尤为动听。 顾琰回头看了他一下。 “怎么了?”顾长卿问。 他脸上还有没来得及褪去的笑意。 顾琰被这笑容晃了眼,他愣愣地说道:“你笑起来真好看。” 顾长卿不爱笑,这一点大概是继承了老侯爷,没人知道他笑起来是什么样,有多好看、有多暖。 顾长卿被人夸过武艺高强,被人夸过年少有为,独独没被人夸过笑脸。 顾长卿一时无言以对。 好在顾琰的注意力很快被骏马吸引了回去,他开始专心致志地“骑马”:“驾驾驾!快点快点!哎呀有人!你慢点慢点!” 顾长卿修长而有力的双腿夹紧马腹,用腿部的力量让自己的坐骑明白快慢。 这匹马从小马驹时就跟着顾长卿了,一人一马之间早已达成了难以言喻的默契。 它是一匹成熟的战马了,它的马蹄是用来践踏敌人的脑袋的,如今却只能用来哄小朋友…… 马儿心里苦,马儿不说。 顾琰疯玩了一路,汗流浃背的。 顾长卿不想他累着,对他道:“歇会儿吧?” “你累了吗?”顾琰回头看他,一脸我都还不累的表情哦。 顾长卿忍俊不禁地点头,轻声说:“嗯,我累了。” “唉,好叭!那就让你歇会儿。”顾琰勒紧缰绳,“驴——” 马儿:老子是马! 别的马儿确实是这么喊着停的,可顾长卿的马从不需要这些口号。 马儿不停,不承认自己是驴。 顾琰急了:“是这么喊的吧?驴——驴——”他又喊了两声,“怎么没用啊?” 顾长卿踢了踢马镫,给了老伙计一个警告。 马儿不情不愿地停下了。 附近刚好有一间酒楼,是京城十分有名的仙鹤楼。 据说曾有仙鹤飞临,在楼顶的屋檐上静静歇息了许久才离开,仙鹤虽是飞走了,可仙鹤的福气留了下来,但凡来仙鹤楼吃东西的人都能有福气、行大运! 这自然是仙鹤楼为了生意弄出来的噱头而已,可架不住一个敢吹,一个敢信,每天来仙鹤楼吃饭的客人不知凡几。 他俩运气好,刚有人退了一间楼上的厢房。 “就是……那厢房的价钱嘛……”小二讪讪地比了个不便宜的手势。 顾承风若是花几百两银子吃一顿饭,估计能被顾长卿打死,可眼下顾琰要吃,顾长卿竟是二话不说地把银子掏了。 顾家人的双标,从源头上就有了! 二人进了厢房,点了一桌菜。 顾琰没吃饭,确实有些饿了,他大快朵颐地吃了起来。 顾长卿伤势未愈,又颠簸了一路,吹着冷风,这会儿其实什么也吃不下。 顾琰给他夹菜:“你也吃啊!” 顾长卿拿起筷子:“好。” 二人吃着吃着,忽然隔壁传来一阵豪放的笑声。 顾长卿古怪地蹙了蹙眉。 这笑声……怎么有点儿耳熟? 隔壁厢房内,老侯爷与顾娇举杯痛饮。 顾娇自打经历了小净空学歌一事后,深深地意识到自己酒品不好,因此她以茶代酒。 老侯爷不能以茶代酒,他是真喝,把自己都喝醉了。 主要也是今天高兴,结识了一个这么厉害的小兄弟! 从今往后,他顾潮也是有兄弟的人了! 老侯爷趴在桌上,醉醺醺地对顾娇说:“兄弟……你……放心……我……儿子……就是你……儿子……我……我……一定让……让他孝敬……你……你指东……他不能往西……你指南……他不能往北!他……敢……不叫你一声爹……我抽他!” ------题外话------ 今天没有忘记上传,奥力给! 233 掉马(一更) 此时趴在府里养伤的顾侯爷还不知他老子喝一顿酒,给他喝了个爹回来了。 他在心里盘算着,等把伤养好了,说什么也把姚氏给接回府,那丫头敢拦着,他就请老侯爷出面,教训那丫头! 而隔壁厢房的顾长卿越听那声音越感觉不对劲。 像是祖父的声音没错,但又似乎喝醉了。 他看向面前的顾琰,顾琰正埋头吃菜,没注意到隔壁厢房的动静与他们有什么关系。 想想也是,顾琰四岁左右就去了山庄,这期间一直没回过京城,只怕连老侯爷长什么样都忘了,更别说老侯爷的声音。 那些疯话醉话断断续续的,他没听太明白,可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顾长卿决定去隔壁瞧瞧。 “你先吃着,我出去一下。” “哦。” 顾琰不疑有他,乖乖地放下筷子:“那我等你回来。” 他不吃独食。 顾长卿的心里突然软得一塌糊涂,怎么会有这么懂事的孩子?是和妹妹在一起的孩子都那么懂事吗? 妹妹也很懂事。 想到顾娇,顾长卿的眼底闪烁起了另一份兄长的柔和。 “不用,我很快回来,你继续吃。”顾长卿知道顾琰肚子饿了,这个时辰本就是晚饭的时辰,顾琰又正是长身体的年纪。 顾琰嘴上答应,实际没有动筷子。 顾长卿只得速去速回,他来到隔壁。 门是虚掩着的,他刚进屋,就听到那句“他敢不叫你一声爹,我抽他!” 顾长卿的眉心狠狠跳了跳! 谁叫谁爹? 因着今日凌老夫人来过府里,顾长卿以伤重不便见客为由谢绝了凌老夫人的探视,其实他心里是明白的,凌老夫人上门是为了他与凌水仙的亲事。 难道……祖父是在与凌舅舅喝酒? 祖父答应了这门亲事? 顾长卿一边想着,一边打了帘子绕过屏风,结果就看见老侯爷醉醺醺地靠在椅背上,身边是一个戴着面具的青衣小少年。 老侯爷喝高了,早分不清东西南北了,顾娇于是将面具摘了下来。 不过她听懂门口的动静,又迅速将面具戴了上去。 这张面具是顾承风找人最新定制的,精致又骚气,顾承风一次也没戴过。 因此,就算见过飞霜画像的顾长卿,一时间也没从这张骚气的面具上看出端倪来。 “你是谁?”顾承风看向青衣小少年。 顾娇扭头看着顾长卿,对了对手指。 老侯爷却突然发起了酒疯,歪歪斜斜地站起身,指着顾长卿的鼻子:“你……你谁呀?有……这么和我……兄弟……说话的……吗?” 兄、兄弟? 顾长卿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小少年看上去和顾琰差不多大吧?怎么就成他祖父的兄弟了? 还有,祖父真是醉得太惨了,原来他酒品这么不好的吗? 顾娇得意地晃了晃脑袋。 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不认识。 “姐?” 顾琰的声音骤然响起。 顾娇的小身子一僵! 我都武装到头顶了,这样也能认出来吗?! 别人不认识,顾琰还能不认识吗?一个娘胎里住了十个月。 顾琰撇撇嘴儿:“姐,你干嘛穿成这样?还戴面具呀?” 顾长卿似是而非地眯了眯眼:“叫爹?” 顾娇:“……” 她还有机会苟一苟吗? 顾娇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掉马了。 就在她寻思着要怎么苟一苟时,醉得一塌糊涂的老侯爷嘭的一声倒下了,不省人事。 “他是谁呀?”顾琰忽然看向醉倒在地上的老侯爷。 顾长卿张了张嘴,不敢说这是你爷爷,也是我爷爷,他对顾琰与顾娇道:“你们俩先去隔壁,这边交给我处理。” 顾娇果断拉着弟弟的手去了隔壁。 顾长卿将老侯爷扶下仙鹤楼,送上回府的马车。 等他回到厢房时,顾娇已经逃之夭夭了,只剩下顶着一撮小呆毛的顾琰。 顾长卿叹气。 算了。 二人吃过饭,天色有些晚了,顾长卿送顾琰回家。 白日晴空万里,然而到傍晚突然飘起了小雨。 顾长卿用披风罩住顾琰,他今年二十一,已是成熟男子的身形,顾琰还小,十五岁的少年身板儿窝在他怀中,正巧被披风挡得严严实实。 “抓好。”顾长卿对顾琰说。 顾琰于是像抓着两道帘子似的,将披风在自己面前合上。 顾长卿有力的胳膊搂住他清瘦的腰肢,另一手抓着缰绳。 风也渐渐刮了起来,春雨淅淅沥沥,本是有些寒冷,可顾长卿的胸膛宽阔而温暖。 顾琰被一股巨大的安全感包围着,没一会儿困意来袭。 顾长卿感受到了他的小鸡啄米,收紧胳膊,将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顾琰的身子稳住了,脑袋也彻底靠在了颈窝,这么睡着太舒服了,顾琰的小鼻腔里没一会儿便发出了微弱的小呼噜声。 顾长卿放缓速度。 从巷子里穿过,来到长安大街上时,顾长卿偶遇一个军营的熟人。 顾长卿没有与对方打招呼的打算,然而对方似乎也发现了他,策马朝他走了过来,勒紧缰绳,停下马挡在了他的面前,饶有兴致地看了顾长卿一眼:“哟,这不是顾都尉吗?这么巧。” 说着,眸光落在被顾长卿用披风捂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腿的顾琰身上。 顾琰穿的是男子的衣裤。 他的神色忽然染上一层莫名的意味:“顾都尉这几日都不来军营了,说是受了伤,却原来是美人在侧,顾都尉流连忘返。” 顾琰睡得香甜,丝毫不知出了什么事。 顾长卿却是情不自禁地将他又抱紧了些,他冷冷地看向面前这个面目可憎的男人,语气冰冷道:“唐校尉有事?” 校尉唐明,骠骑大将军的侄儿,比顾长卿年长两岁,他不仅武艺高强,还有骠骑大将军为其撑腰,在军中素来横行霸道。 他的官阶比顾长卿要低,可他从未将顾长卿放在眼里。 唐明玩味儿地看了看顾琰悬挂在骏马两侧的腿,饶是穿了宽松的裤子,也不难看出那是一双修长而笔直的腿。 唐明此人有个不为人知的嗜好,那就是他好亵玩少男,他自己思想龌龊,因此看见顾长卿怀中藏了个人,第一反应是顾长卿与自己竟然是同路人。 唐明呵呵笑了:“难怪顾都尉不近女色,原来是好这一口。” 顾长卿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厌恶与冰冷,旁人不知唐明的癖好的,他却是知道的。因为他撞见过,并且把那人放跑了,为此唐明与他结下了梁子。 怀中的顾琰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不大舒服的气氛,往顾长卿怀里拱了拱,如此一动,原本罩着他的披风滑了下来,露出他那张惊为天人的少年脸庞。 天冷,可顾长卿胸膛火热,顾琰被焐得脸蛋红扑扑的,白玉般的脖颈,淡色的唇瓣,青黛如锻,睫羽纤长如扇。 这简直是人间极品啊! 唐明玩过那么多小倌,从没哪个像眼前的小少年这般勾人。 难怪顾长卿不去军营了,若是换做他,他只怕恨不得死在这少年身上! 唐明的一双眼睛都看直了。 顾长卿见唐明竟用如此肮脏的眼神亵渎顾琰,眸光一沉,拂袖一挥,将披风拉了上去! 他也不说与唐明告辞之类的话,直接就不理唐明了。 唐明意犹未尽地抹了抹嘴皮子,冷笑道:“别介啊,我不就是看了两眼,哪天你玩腻了……” 话音未落,顾长卿长剑出鞘,一剑斩向唐明。 唐明没料到顾长卿这么凶,他虽是出了名不近人情,却不会滥用私刑,眼下自己不过是耍了几句嘴皮子,他竟然就朝自己挥剑相向? 唐明也迅速拔出刀来。 可顾长卿的剑太快,几乎只剩一道虚影,唐明刀才拔到一半,顾长卿的剑便已经割断他一缕长发,稳稳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那缕发丝缓缓地落在他的手上,又跌在了泥泞阵阵的地上,被地面上浑浊的雨水冲刷开来。 直到这一刻,唐明这才恍然惊觉顾长卿一直是藏了拙的,他的武功根本不是平日里表现出来的那样。 顾长卿抱紧怀中的顾琰,看向唐明的眼神冰冷而危险:“别打他主意,我会杀了你!” 234 凶残(二更) 唐明感受到了来自顾长卿的冰封怒火,被震慑在了当场。 顾长卿不想吵醒顾琰,没与他大动干戈,收了剑便带着顾琰离开了。 一直到顾长卿消失在街道尽头,唐明才被冰凉的雨水冲刷得回过神来。 娘的! 他刚刚是被顾长卿给威胁了?! 顾长卿将顾琰送回了碧水胡同,而另一边,顾娇也回到了医馆。 她是从后门进去的,直接去了自己的院子,换回了女装才去大堂。 王掌柜见到她就是一愣:“诶?从哪儿进来的?” “后门。”顾娇说。 小三子跟在后头没敢吭声。 宋大夫从楼上看完病人下来,与顾娇打了招呼。 王掌柜递过一杯茶。 顾娇接过来喝了一口,问宋大夫:“江石的情况怎么样了?” “变天,突然就着凉了,中午有些高热,给用了药,退下去了。” “他现在最好不要感染风寒,容易引起并发症。”顾娇说着,顿了顿,“一会儿我去看看。” “好。”宋大夫应下。 “宋大夫!这个病人说您给他开了个方子,他方子弄丢了,问还能抓药吗?”药柜那边,药童在喊宋大夫。 宋大夫:“我过去一下。” 顾娇点头。 宋大夫去了抓药的柜台。 这会儿病人不多,医馆不忙,王掌柜将顾娇请到账房,与他说了医闹的后续:“……那几个就是京城的小混混,平日里就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不是咱们这一片的,是城西的。我答应了只要他们交代幕后主使,我就不报官。我本就是讹他们一下,哪里料到他们竟然真的是让人指使的!” 顾娇对此并不意外。 “是同行吗?”顾娇问。 王掌柜就道:“我也是这么猜的,他们说有主谋,我心想莫不是老东家……回春堂?可顾姑娘你猜怎么着,他们和我说……是一个姑娘!” 顾娇问道:“多大的姑娘?” 王掌柜点头,回忆道:“他们说,挺年轻一小姑娘,听声音十几岁,戴了斗笠和面纱,没看清样子,衣裳挺贵重的。我就寻思着,回春堂也没十几岁的姑娘啊,二爷家的姑娘才七岁不到呢!不过,要说是哪个掌柜家的姑娘……那衣着打扮没这么贵重。” 王掌柜实在猜不出那姑娘是谁。 顾娇摸了摸下巴:“姑娘?” 外头的雨停了,但天空仍是阴沉沉的,随时可能再来一阵大雨的样子。 女学没敢拖堂,准时给学生们放了学。 李婉婉的家住得不近,她又不像别的千金有马车接送,她必须赶在再次下雨前回到家里。 她抱着琴盒,快步出了女学。 许是太着急的缘故,没留意到一个医馆门口从马车下走下来的男人。 “啊——” 李婉婉撞到了对方的胳膊。 女学,二楼的一间琴房中,一名少女痴痴地看着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安郡王,满眼都是光。 却突然,她看见李婉婉撞到了对方,她的眼神霎时冷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李婉婉慌忙道歉。 安郡王看也没看她一眼,伍杨走上前,对她道:“没事的,姑娘,没撞疼你吧?” “没、没有!”李婉婉根本不敢抬头去看二人,既然对方不追究,她也赶忙抱着琴盒离开了。 少女的眉头渐渐舒展,看着安郡王,眼底再次有了星光。 她扬起手,冲安郡王挥了挥手。 安郡王并没看到她,闷头往医馆走去。 忽然间,又一名女学的千金走了过来。 “安……郡王?”千金不太确定地叫住了即将步入医馆的安郡王。 安郡王回头看了她,疑惑地问道:“请问姑娘有事?” 千金激动地捂住嘴:“你的诗写得真好!我从小就开始收集你的诗!还把你的诗做成了诗集!” 安郡王礼貌地笑了笑。 他就是这样,对谁都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 楼上的少女听不见二人说了什么,只见二人谈笑风生的样子,一阵妒火窜上心头。 千金拍了拍脑袋:“哎呀,我诗集忘在课室了!郡王请稍等,我去拿诗集,有几句诗我不太明白,想向郡王请教一二!” 说罢,她飞快地回了女学。 她的课室在二楼。 这会儿女学的学生差不多走完了,阁楼里空荡荡的,她的脚步声仿佛都有回响。 她推门而入,一眼看见桌上用手帕盖住的诗集,她松了一口气,将手帕收好,诗集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 安郡王还在等她,她快步走出课室。 就在她即将下楼的一霎,一只素手自黑暗中伸了过来,缓缓地伸向她的后背,就要一把将她推下去。 却忽然,一楼的大堂内,庄梦蝶提着裙裾奔了过来:“谁呀?” 千金步子一顿。 背后的手唰的收了回去,手的主人躲回了墙壁后。 千金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定了定神,说道:“庄小姐,是我。” 黑漆漆的,庄梦蝶看不清她,只是通过声音确定了她的身份。 庄梦蝶失望地说道:“是张小姐啊,你看见我姐姐了吗?” 张小姐摇头:“没看见。” 庄梦蝶烦躁地跺脚:“真是的!去哪儿了?说了等我的!去了趟恭房回来人就不见了!” 张小姐见庄梦蝶骂骂咧咧地往前走去,不知怎的,她方才似乎感觉到了一股危险,她壮着胆子回头望了望,却又什么也没看见。 她心里怪不安的,忙叫住庄梦蝶:“庄小姐,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你快点!”庄梦蝶不耐地说。 “来了。”张小姐抱紧怀中的诗集,迅速下了楼。 一直到出了女学,看着川流不息的街道,张小姐心底的不安才渐渐散去了。 安郡王最终没有见到顾娇,顾娇回家了,二人完美错过。 安郡王遗憾地坐回了马车上。 顾娇先去了一趟国子监,把小净空接回家,萧六郎有晚课,就不一起回来了。 国子监最近的气氛紧张到不行,连顾娇这个门外汉都感受到了,看来大家对于面见皇帝心里都有些没底。 原本殿试是在四月上旬,然而据说因为梁国使臣的造访,推迟到了四月下旬。 京城百姓的思想觉悟与乡下人不同,他们每天热议的话题不是谁家的鸡又下蛋了,谁家的母猪又生崽了,谷子该收了,麦子该割了……他们是很关心时局的,就连隔壁的赵大爷都知道京城又来使臣了。 古代交通不便,其外交往来自然不如前世那般频繁,但也每隔三两年都有就是了。 天下六分,梁国隶属上三国,而昭国是下三国,梁国的地位比昭国要高出许多,不怪朝廷如此重视梁国使臣的造访。 不过这些都与顾娇没关系。 顾娇牵着小净空回了碧水胡同。 “净空,放学啦?姐姐去接你的呀?”刘婶儿在门口晒衣裳,冲小净空打趣。 小净空一蹦一跳说道:“是呀!刘婶婶,娇娇接我放学啦!” 萧六郎牵小净空回家,小净空总是耷拉着脑袋,不甘不愿,一副被人伢子强行拖走的样子。 而顾娇牵他的小手回家,他就精神抖擞,蹦蹦跳跳,一副他是小人伢子要把顾娇给拖回窝点的样子! 神气得不行。 顾娇也与刘婶儿打了招呼,将小净空带进屋。 今天老祭酒不在,房嬷嬷也出门了,她给家里人买布料和衣裳去了,姚氏在屋子里打络子等顾琰,等着等着睡着了。 小净空小声推开一条门缝,伸出去一颗小脑袋瞧了瞧,见姚氏睡着了,没打搅姚氏。 他轻手轻脚地走下台阶,来到顾娇面前,小手手挡住小嘴儿低声道:“娇娇,夫人睡着了。” “嗯。”顾娇应了一声,问他道,“有没有作业?” “我已经做完啦!”小净空小声摊手。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那自己玩一会儿,我去做饭。” “嗯!”小净空乖乖点头。 他是懂事的小孩子,绝不会缠着娇娇一直陪他玩,何况他也确实有自己的事情干。 今天琰哥哥请假了。 ……好奇怪,他为毛要请假? 总之小净空必须自己铲鸡粑粑。 小净空拿着自己的专属小铁锹,锹了一捧沙子,开始清理院子里的鸡粑粑,以及小九的鸟粑粑。 因为太久没铲,业务都生疏啦。 小净空半天才把院子里的鸡粑粑铲完:“哎哟,累死我啦!” 下雨的缘故,小鸡们在笼子里关了有一会儿了,这会儿雨停,小净空决定带它们去溜鸡。 小净空溜鸡的路线已经从碧水胡同扩展到了果园,主要是果园里头青草多,小鸡们可以在里面吃点虫子什么的,能够解约家里的鸡食。 他是一个勤俭节约的好孩子! 七只小鸡排好队形,雄赳赳地出了门,身后还跟着一只小狗与一只小雏鹰。 一般来说,鸟会飞会蹦,但应该不会走。 然而,小雏鹰走得贼鸡儿好! 不愧是鸡养大的崽! 至于小八,它也成功升级了,它不再是一只一事无成的小奶狗了,它如今是一只高贵的牧鸡犬! 小八昂着狗头,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小净空溜鸡溜到果园时,天空似下非下地飘了两滴小雨。 “好啦,我们要回家啦!”小净空对自己的小军队说。 七只小鸡、一只小雏鹰井然有序地转过弯,跟在小净空身后,整齐划一往回走。 忽然,小净空感觉头顶一暗,一股香风扑鼻。 他个子小,首先看到的是与自己视线平齐的地方,那是一条白色的裙裾,干净得纤尘不染。 随后他扬起小脑袋,看到的是一个罩纱斗笠。 斗笠少女微微弯身,香气更馥馨了。 这种香气十分好闻,可小净空还是更喜欢娇娇身上的香气。 他古怪地看着这个突然挡住自己的少女,出于礼貌,还是客气地问她道:“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为什么要挡住我的路?” 斗笠少女轻轻地问道:“小家伙,你知道萧六郎的家是哪一户吗?” 小净空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其实打量不出什么,她把自己捂得太严实了。 “你是谁?”小净空问。 斗笠少女没答他的话,而是从背后拿出捏着一串糖葫芦的手,轻轻诱哄道:“只要你告诉我,萧六郎的家在哪儿,我就把糖葫芦送给你。” 小净空爱吃糖葫芦。 但小净空没着急要,他想了想,严肃地说:“你先把糖葫芦给我,我就回答你。” “好。”斗笠少女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把糖葫芦给了他。 小净空接过糖葫芦:“不知道。” 斗笠少女一愣:“什么?” 小净空无辜道:“我的回答呀!我不知道他家在哪儿!” 是真不知道嘛! 这里是娇娇的家,坏姐夫只是个临时姐夫啦,都还没有正式上岗!他上哪里去知道坏姐夫的老家在哪儿呢? 小净空舔着糖葫芦,吸溜吸溜地走了。 斗笠少女气得浑身发抖。 其实她要打听的就是顾娇的下落,只不过,她认为女人一般不会是户主,所以才问了男方的名字。 “混小子,你敢耍我?” 她眸光一冷,伸出手来,冷冷地抓向小净空的肩膀! 小八吓得一蹦而起,直立贴在墙壁上,狗爪子捂住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小雏鹰唰的张开它丰满了不少的羽翼,扑哧着腾空而起。 海东青骨子里的凶残这一刻彻底激发,它没去啄少女的手,而是直接瞄准了少女的斗笠! 235 海东青毕竟不是真正的家禽,它是有野性的,它攻击起人来可不是像几只小鸡那样生气地啄几下。 它冲进少女的斗笠,张开坚硬的鸟喙,朝少女的眼珠子狠狠地啄了下去! 少女本能地外头抬手去挡,眼睛是挡住了,可她的脖子露了出来,小海东青一口咬在少女的脖子上! “啊——” 少女痛得尖叫起来,双手乱挥,虽是把海东青挥开了,却也把自己斗笠都挥了。 小净空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着这阵仗,又看看少女的脸,疑惑地唔了一声。 两旁的街坊们也听见了动静,纷纷拉开门跑了出来。 “出啥事了?” “怎么了?” “谁呀?” 少女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顾不上找小净空的茬儿,用袖子挡住脸落荒而逃。 “没事吧?”李大伯走过来问小净空。 “我没事。”小净空摇头。 小净空回家后就把小九啄人的事儿老实交代了:“……小九平时没这么凶的,我也不知道小九怎么了……” 小九是猛禽,有凶性,但它从不轻易伤人。 顾娇心里有了某种猜测,看了看小净空手里的糖葫芦,问道:“糖葫芦也是她给的吗?” 小净空点头:“嗯,她问我姐夫家在哪里。我告诉她啦,我不知道!” 顾娇想了想,又道:“她说了她是谁吗?” “没说。”小净空摇头,“但我见过她,她是女学的学生。” 女学就在医馆隔壁,小净空每次从国子监去医馆都会路过女学,时常会撞见里面的学生。 只不过,小净空并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夜里,萧六郎回家,顾娇与他说了女学的学生打听他的事。 萧六郎很意外:“我不认识女学的学生。” 顾娇顿了顿,又问:“会不会是你名声太大,有人慕名而来?” 萧六郎摇头:“那也应该去国子监找我。” 那些上门的人都是在国子监找不到他才打听他的住址。 顾娇约莫明白了,这个人大概率是冲着她来的。 顾娇想到了之前的花瓶、菜刀与医闹。 “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萧六郎问。 顾娇云淡风轻道:“没事,我能解决。” 一个只在背地里玩阴招的小丫头罢了,还不够她一根手指头捏的。 萧六郎倒也没执着非得打破砂锅问到底,他从宽袖中拿出一个钱袋:“这个月的家用。” 顾娇眸子一瞪:“怎么还给家用?你不用准备殿试的吗?” 他的家用都是替人抄书、写文章挣来的,虽说不是什么体力活儿,可也是会占用他的学习时间与精力的。 况且他平日里并不止念书而已,他还要辅导小净空与顾琰、顾小顺三个人的功课,且这三人的学习进度与接受程度还不一样。 老祭酒偶尔能帮衬,但主要还是萧六郎在费心。 顾娇自问是没这个耐性的,让她去辅导弟弟们功课,她能把他们揍趴了。 除了小净空,毕竟他成绩比较好。 但小净空在顾娇面前乖,又不代表他在萧六郎面前也乖,小家伙嘴皮子又利索,歪理也多。 顾娇心里都明白。 顾娇就道:“你不要太辛苦了。” 萧六郎道:“可我也不想你太辛苦。” 这话一出,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怎么这么肉麻? 顾娇却听得美滋滋的,托腮看着他,眉眼弯成了小月牙儿:“我相公真好。” 萧六郎红了脸。 翌日,国子监有课,清和书院放假。 萧六郎带着一脸不情愿的小净空去上学。 顾小顺和隔壁赵大爷的小儿子去掏鸟窝,问顾琰去不去,顾琰不去,他今天想去医馆玩。 顾琰还没去过顾娇的小院。 顾娇答应了,早饭后带上他出了门,对在前面跑得飞快的顾小顺道:“下午要去学艺别忘了!” “知道了,姐!”顾小顺和赵小阳撒开脚丫子跑没了。 前段日子收了太多病人,医馆忙不过来,把奶茶的生意给停了,今天顾琰来了正好,顾娇让他去卖奶茶。 只想安安静静做个宝宝的顾琰:“……” 医馆原先是上午巳时开门,夜里会留值班的大夫,如果需要敲门即可,如今生意好了之后,提前了半个时辰开门。 医馆不多时便忙碌了起来。 顾娇正在抽检药柜里的药材,古代由于储存条件受限,药材的保质期大幅缩短,所以她时不时就要检查一下。 正检查到一半,身边的小药童突然小声唤了她一声:“顾姑娘。” 顾娇转头,见小药童在朝大堂那边使眼色,顾娇顺势望去,就看到安郡王一袭白衣、如星如月地站在那里。 安郡王的身边跟着两个妹妹,分别是庄梦蝶与庄月兮。 庄梦蝶顾娇是认识的,毕竟卖给她那么多东西,她也勉强算是自己的一枚小金主了。至于说庄月兮,顾娇不大熟悉。 庄家姐妹都穿着女学的衣裳,白底鹅黄色绸布收边的裙衫,腰身收得极好,尽显少女的娉婷婀娜。 单论容貌,其实庄梦蝶更胜一筹,只可惜这丫头是个草包,气质上很憨憨。 庄月兮倒也不能说不美,只是与顾瑾瑜那种姿色相比还是有一点差距。 但她的妆容与气质一等一的精致,反倒生生把庄梦蝶压了下去。 另外顾娇还注意到,庄月兮的脖子上戴了围纱。 顾娇的目光落在庄月兮的脖子上,庄月兮下意识地抬手捂了捂脖子。 “大哥看病,我们俩跟来做什么呀?”庄梦蝶不满地嘀咕。 她虽喜欢跟着大哥到处跑,可那是建立在游山玩水的前提下。 “那你自己去上学,我等大哥。”庄月兮对庄梦蝶说。 安郡王对两个妹妹道:“不用了,你们都去上课吧,别迟到了。” 庄月兮捏了捏手指:“那……哥哥你下午会来接我们吗?” 安郡王道:“我有事,车夫会来接你们。” 庄月兮看了眼顾娇。 她就知道。 哥哥不会单纯来接送她们的。 庄月兮冷着脸出去了。 顾娇看着她远去的小背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安郡王的药吃完了,他是来拿药也是来复查的。 在此之前他已经来复查过几回了。 “你不用复查得这么频繁。”顾娇只差说这又不是什么治不好的大病。 安郡王笑了笑,说:“我能看见了,我昨晚熄了蜡烛,也能看见一点点了。” 前几个晚上还只是能感觉到光亮,昨晚却突然看见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他太惊喜了。 “再过一段日子,你能看得更多。”顾娇开始给他测视力。 安郡王盯着对面奇奇怪怪的图纸,纳闷道:“这是什么?上次来没这个。” “视力表。”她自己做的。 “专门为我做的吗?”安郡王眸子一亮。 顾娇道:“你需要测视力看具体的疗效。” 安郡王乐不可支:“所以是专程为我做的。” 顾娇:“……” 安郡王复查完,拿了新的药,心情大好地离开了。 医馆一直忙到临近午时才渐渐清闲下来,中午顾琰和她在医馆吃饭,她去厨房叮嘱了一下单独给顾琰炒两个菜。 顾琰不能吃口味太重的饭菜,平时家里人迁就他的口味也吃得比较清淡,可医馆的人毕竟是要干活儿的,不吃点油盐会没力气。 “那我给顾公子炒个青菜,炖个鲫鱼豆腐汤?”厨子问。 “好。”顾娇对这个安排很满意,她和顾琰两个人吃应该够了。 从厨房出来,顾娇没直接回小院,而是从后门去了女学的后门。 这会儿女学到了饭点,女学是设有饭堂的,饭堂不在女学内部,而是要从后门出来,走到街对面。 究其缘故还是当初没有盘下隔壁的这个铺面,只得把原本打算做饭堂的地方改建了乐馆。 饭堂就租下了后门对面的一间酒楼。 庄月兮与庄梦蝶往饭堂走去。 庄梦蝶垂头丧气:“哎,又要考试了,烦死了!要是考试我俩坐一块儿,你给我抄一下。” 庄月兮鄙视道:“按成绩排的,就你那猪脑子能和我坐一块考试吗?” 庄梦蝶气道:“你怎么说话的?我是猪脑子你是什么?一个娘胎里出来的!我是猪你也是!” 庄月兮懒得理她,迈步越过她往前走。 庄梦蝶不甘示弱,蹬蹬蹬地跑到她前面:“哼!” 她跑了几步又觉得不能这么快放弃,万一她俩就是坐一块儿呢?该抄还是得抄的。 “我和你说……” 庄梦蝶转过身来,打算再向姐姐争取一下,可车来车往的街道上哪里还有庄月兮的影子? “过分!我也不要你这个姐姐了!” 庄梦蝶脚一跺,气呼呼地走掉了! 医馆附近的一条小胡同内,庄月兮被顾娇扔在了地上。 庄月兮摔得身子一痛,她蹙眉看向顾娇:“你要做什么?” 顾娇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是你是不是?” 庄月兮眼神一闪:“什么是我?我根本听不懂你在做什么!” 庄月兮冷冷地扶着墙壁站起身来。 “是吗?”顾娇淡淡地抬手,一把扯落了她脖子上的围纱,露出那个新结痂的伤口。 伤口渗血凝固后与围纱黏在了一块儿,顾娇将纱布扯下来时,结痂也被扯掉了,一下子流出鲜血来。 顾娇是大夫,一眼就看出这个伤口不到十二时辰。 庄月兮后退一步捂住了伤口,慌张地看向顾娇。 顾娇与庄月兮今天才第一次正式见面,可显然庄月兮已经暗地里观察她许久,不然不会连她家住哪儿都查清了。 顾娇对于她为何要陷害自己没兴趣,她没得罪过庄月兮,庄月兮却要三番五次地找她麻烦,那么问题只能是出在庄月兮自己身上。 她上前一步,眼神冰冷。 庄月兮从未见过如此的眼神,不由又后退了好几步。 然而她背后就是墙壁了,她退无可退。 顾娇纤细的手指抚上她细长的脖子,在伤口处停留了一番,仿佛只要她轻轻一动就能把她的脖子折断。 她抚摸她脖子的动作很轻柔。 然而庄月兮却感觉自己呼不过气来,像是被什么扼住了呼吸。 顾娇淡道:“丫头,看在我姑婆也姓庄的面子上,我饶你一次,但也仅有这一次,别再来惹我,代价你付不起。” 她声音不大,可每个字都让庄月兮感到了莫大的危险。 说完,她放开庄月兮,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庄月兮脱力地跌坐在地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意识到自己在对方面前丢了脸,她咆哮:“你姑婆……你姑婆也姓庄又怎样……我姑婆是太后!是太后——” 顾娇理都没理她,从容淡定地出了巷子。 236 打脸(二更) 三月下旬,梁国使臣抵达了昭国京都。 袁首辅与鸿胪寺卿以及宣平侯亲自到城门口迎接。 原本宣平侯是不想来的,可上次的罚抄他没抄完,皇帝说,他去迎一下梁国时辰,罚抄的任务就算抵消了。 宣平侯不情不愿地去了城门口,吊儿郎当地歪在马车里,连袁首辅都险些看不过去。 不过,梁国的使臣一到,宣平侯的状态便焕然一新。 他下了马车,气度从容地站在那里,万千繁花似锦,他气宇轩昂,优雅如玉。 不怪皇帝非得让他来迎接使臣,实在是他的一张脸简直就是昭国的颜面。 双方官员相互寒,宣平侯平日里拽不出两个文化屁来,这时候自然不多话。 所以外界对宣平侯的评价一直都是高冷、惜字如金。 梁国的使臣入住皇室的一处园林,距离皇宫很近。 晚上,太子妃在皇宫的麒麟殿设宴,为梁国使臣接风洗尘。 “王妃,王妃!该起了!” 瑞王妃睡得正香,忽然被许女官摇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许女官看着她这副懵圈的样子,哭笑不得:“晚上有宴会您忘了,该起来梳洗打扮了。” “这不是还早吗?”瑞王妃看了眼天色,倒头继续瞌睡。 怀孕后她嗜睡了许多,许女官不敢硬拉她,守在床边让她多睡了半个时辰才将她叫起来。 瑞王妃洗漱了一番,换上厚重的王妃吉服,戴上珠钗环佩,黑着脸进了宫。 三皇子瑞王是早就进宫了,一直跟在大皇子宁王身侧接待使臣。 瑞王妃远远地看到了他,冲他挥挥手,他没看见。 “王妃!”许女官小声提醒。 瑞王妃叹道:“知道了知道了,规矩,仪态,举止。” 麒麟殿的台阶之上是皇帝与萧皇后、庄贵妃。 淑妃被禁足了,贤妃生病了,其余妃嫔又不够资格来参加这种宴会。 长长的大殿上,左侧坐着梁国的使臣,右侧坐着昭国的皇室与肱骨大臣。 瑞王妃跽坐在垫子上,许女官跽坐在她身后的木地板上,随时准备伺候她。 瑞王过来了一小会儿又被皇帝叫走了,梁国这次也来了皇室,几位皇子都争着在皇帝与梁国皇室跟前露脸。 宴会很快开始了。 今晚的宴会是由太子妃一手举办的,饶是瑞王妃再不喜欢温琳琅,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宴会办得不错。 从菜品到布置、从人手到节目,每一步都完美无瑕。 几个助兴的节目过后,太子妃安排了重头戏:“为表示对诸位使臣的欢迎,接下来,我们昭国的瑞王妃将与昭国第一宫廷乐师谢乐师以琴笛合奏一曲《惊鸿照影》。” 等等,不是独奏吗? 几时变成了合奏? 《惊鸿》是梁国的乐曲,是六国第一乐师月影所创,原曲是分了上下篇的,上篇叫《惊鸿》,下篇叫《照影》。 只不过《照影》的曲谱失传了。 这首曲子最开始确实是以琴、笛合奏的,但笛子更适合《惊鸿》,古琴更适合《照影》。 如果以古琴与笛子合奏《惊鸿》,古琴很容易被笛子压下去。 一般人是不清楚这些细节的,在场可能只有瑞王妃以及几位十分精通音律的人才会明白这一点。 温琳琅是存心让她出丑吗? 瑞王妃心底的念头刚一闪过,就听得宫人来禀:“谢乐师突然摔了一跤,受伤来不了了。” 众人皆是一惊。 瑞王妃以为自己接下来要独奏了,哪知就听得梁国那边,一位身着藏青色宽袍的年轻男子站起身来:“早听闻瑞王妃琴艺无双,在下不才,愿与瑞王妃合奏一曲。” “这位是……”皇帝古怪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人。 梁国的裕亲王介绍道:“他叫无名,是月影大人的嫡传弟子。” 众人又是一惊,眼底流露出羡慕与欣赏之色。 月影大人在六国之中一直是个传说,他们有生之年只怕是见不到那位大人了,但能见见他的嫡传弟子也是很荣幸的。 哦,原来不是让她出丑,是让她给人作配。 还真是会物尽其用啊。 瑞王妃闷不吭声。 无名拿着笛子,拱手道:“瑞王妃,请。” 瑞王妃咬牙:“把琴拿来。” “是。”许女官去殿外抱来琴盒。 早有人在大殿中央摆了案桌与垫子。 瑞王妃就位。 许女官打开琴盒,然后她就愣住了。 这不是王妃的琴! 瑞王妃见她不懂,也侧目看了一眼,只一眼,她差点晕过去了! 她的秋月琴呢?怎么变成伏羲琴了? 两种琴只是款式不同,音是一样的,可她用惯了自己的琴,再者她也从不用仿琴。 不过,她也认出了这是顾娇的琴,因为琴尾那处被烧焦的地方太有标志性了,再就是琴身居然伏羲二字,造假造得这样就有些过了。 她记忆犹新得很。 琴盒是她的。 她当然不会认为是顾娇贪图她的一把古琴,所以偷偷把二人的琴给换了,一定是那小太监弄错了。 “哎哟!你们昭国居然穷到要用烧焦的破秦了吗?” 说话的一名梁国的武将,梁国的地位本就在昭国之上,使臣们根本没将昭国放在眼里,嘲讽几句都算轻的了。 武将身边一名文臣附和:“若是昭国缺古琴,我们梁国可以为你们免费赠送几把!” 使臣们全都笑了,是哄笑。 瑞王妃气得想打爆他们的狗头! 庄贵妃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这次的才艺其实是她向太子妃举荐的,还是当着萧皇后与后宫妃嫔的面,为的就是不给太子妃拒绝的机会。 她出发点是好的,希望瑞王妃在宴会上大放异彩,为他们这一脉争口气。 可气还没争呢,脸先给丢了。 “老三媳妇儿怎么想的?连把好琴都拿不出手了吗?” 装贵妃气坏了。 萧皇后也气,别看她与宁王一脉斗得你死我活,可那是关上过门来斗,哪儿把脸丢到别国去的道理? 皇帝的脸色也沉了沉。 用一把破琴招待梁国使臣,闹笑话不说,还容易落人口实,原本梁国此行就是要来割昭国的肥肉的,这下有理由割得更猛了。 “奴婢去换一把琴来!”许女官说。 “迟了。”瑞王妃摇头,脸已经丢了,再换只会显得他们更怂、更丢脸。 瑞王妃闭了闭眼,也不管月影大人的弟子还愿不愿意与自家合奏,率先弹响了第一个音符。 只一个音符,就让在场众人愣了下。 无名是反应最快的,他见瑞王妃开始弹奏了,忙将笛子在手心拉风一转,放在唇边跟上了瑞王妃的节奏。 这首曲子是无名的恩师所创,无名早不知练习了多少遍,更别说他还占有乐器上的优势,怎么看也会是以他为主导。 因为和这把琴不熟悉,也因为思绪上的干扰,瑞王妃最初没有进入状态。 可渐渐的,她自己都被这琴声吸引了。 怎么会有这么好弹的琴?怎么能有这么动听的琴音? 伏羲的琴声一下子盖过了笛子的风头。 所有人的神色都不一样了。 萧皇后喃喃道:“这、这什么琴啊……你当初在梁国听到的伏羲琴有这么好听吗?” 太子妃年少时曾随昭国使团出使过梁国。 太子妃神色复杂地看着大殿中央的瑞王妃:“儿臣只是见过,并无荣幸听过。” 一曲作罢,大殿内死一般的沉静,显然是太动听了,众人还沉浸在瑞王妃的琴声之中。 忽然,梁国的亲王站起身来,率先为瑞王妃鼓起了掌:“精彩!精彩!” 接连两声是送给瑞王妃的,曲子虽好,可笛子所占的成分实在不多,他们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那悠扬的琴声吸引了。 方才嘲笑瑞王妃的也不敢吭声了。 如果说这是一把破琴,那天底下只怕没有古琴不是了。 无名看看瑞王妃,又看看她面前的古琴:“我师父的月影伏羲琴都没这般琴优秀,敢问瑞王妃,这把琴是哪里来的?” 月影伏羲琴已是六国之内最完美的仿琴,比它更好,那得是什么琴啊?真伏羲吗? 若旁人这么说未必有什么分量,可无名是月影的嫡传弟子。 皇帝忽然就笑了。 老三媳妇儿,又给他长脸了。 总不能说是拿错了。 瑞王妃想了想,正色道:“问一位朋友借的。” 无名:“那位朋友是——” 瑞王妃:“抱歉,不能告诉你。” 无名拱了拱手,退回了自己的席位上。 有了瑞王妃与伏羲琴的精彩表现,太子妃后面精心安排的曲目全都变得索然无味。 所有人都只记住了这把琴,以及弹奏这把琴的瑞王妃。 237 一更 瑞王妃表现太好,连带着瑞王面子上也光,皇帝把老三叫过来,夸了他几句。 瑞王乐坏了。 所有皇子中,瑞王其实是看上去最不显眼的一个,论特殊,他不如大哥宁王;论贵重,他不如二哥太子;论聪明,他不如四皇子;论相貌,他不如五皇子。 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个容易被忽略的皇子。 然而今年从大年初一开始,他貌似开始走运了? “回去好生陪陪你媳妇儿,怀孕辛苦。”皇帝对瑞王说,完事儿了又嘀咕了几句,“谁安排她弹琴的?怀着身子的人累着了怎么办?” 庄贵妃笑了笑:“是臣妾的错,臣妾以后不会了。” 皇帝虽不赞同让老三媳妇儿怀孕弹琴,可不得不说,今日若这一出,还真长不了昭国的脸。 庄贵妃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果断承认了,至于说太子妃的功劳,她一个字没提。 太子妃这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从策略上看,太子妃以瑞王妃作配,让梁国乐师出一出风头的做法无可厚非,这是待客之道,也是权益之术。 梁国高兴了,后续的谈判不就更容易了? 唯一是委屈了瑞王妃。 可作为皇家儿媳,这点牺牲的觉悟还是要有的。 可谁也没料到瑞王妃会拿出一把破琴,这无疑是在羞辱对方——让我给你作配是吗?好啊,你也就配我用这把破琴! 这个反转是谁也没料到的。 可更大的反转在后头。 梁国使臣的心跌宕起伏,真是好一出精彩的接风宴。 至于说古琴压了笛子的事,那也只有瑞王妃与无名这样的精通音律之人才懂,在其余人眼里,昭国拿出了如此优秀的曲目,那必须是十分看重梁国啊! 什么叫顶级盛宴,这就是! 宴会过后。 瑞王妃在许女官的陪同下往外走,皇帝今晚尽兴,难免喝多了些,瑞王先将他送回寝宫再去宫门外与瑞王妃会和。 刚走出麒麟殿,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瑞王妃请留步。” 瑞王妃转过身来。 抱着琴盒的许女官也停下了脚步。 来人是无名。 无名比在烛灯下看起来更年轻一些,可能初来乍到,在宴会上难免端着。出了宴会,他就放松多了。 他冲瑞王妃行了一礼。 六国之中,梁国与昭国的礼节是比较相似的,这可能是梁国朝昭国打量文化输出的缘故。 瑞王妃略一颔首,算作回了礼:“请问无名大人有什么事吗?” 无名一改在合奏前的傲慢,拱手客气道:“瑞王妃叫我无名就好。” 瑞王妃微微颔首。 听是听进去了,叫不叫就两说了。 无名看了看许女官手中的琴:“请问瑞王妃可否将这把琴卖给我?” 瑞王妃被他突然起来的要求弄得一怔,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道:“我说过,这是我朋友的琴。” 她怎么能卖了朋友的琴呢? 这人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吗? 简直就是个无礼的要求! 无名不是不明白自己的要求很无理,但他真的很想要这把琴:“请瑞王妃代为转告,价钱好商量。” 瑞王妃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无名望着她的背影:“瑞王妃,在下真心求琴,请瑞王妃成全!” 瑞王妃不会做让顾娇为难的事,这是一把好琴,如果顾娇想卖,早就卖了。 隔壁就是女学,里头全是簪缨世家的千金,顾娇根本不愁古琴卖不出去。 “这个无名,真讨厌!”瑞王妃气呼呼地走掉了。 无名不甘地看着他的背影。 梁国的裕亲王夫妇也从殿内走了出来,见他对着瑞王妃大呼小叫,不由地微微蹙眉。 无名是梁国的宫廷乐师,深受梁国国君的宠爱,所以才有资格与他们随行,但要说政治结交他是半点儿也帮不上忙的。 他就是纯玩儿来着。 裕亲王正色道:“无名,注意自己的身份,这不是在梁国。” 无名转身,拱手行礼:“王爷,王妃,下官失礼了。” “你刚刚在与瑞王妃说什么?”裕亲王妃问。 裕亲王妃是个端庄温和的女人,脾气没裕亲王这么冷。 无名道:“我想买瑞王妃手里的那把琴。” 裕亲王妃没问他怎么能提出如此无礼的要求,而是道:“你为何想要那把琴?” 无名说道:“我怀疑那是真的伏羲,但看瑞王妃的反应,她似乎自己都不知道。” 如果知道那是真伏羲,还会让下人抱着吗? 她对待那把琴,就像对待普通的古琴一样,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炫耀。 昭国其他人应当也不知道。 “你确定吗?”裕亲王妃问。 无名点头:“我确定,师父之所以能做出最好的仿琴,就是因为他见过真正的伏羲琴,也听到过伏羲琴的琴声,我那会儿还小,没进去,就巴巴儿地站在帘子外听了一曲,那琴声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裕亲王妃纳闷:“可是伏羲琴怎么会被烧了?还有那伏羲二字。” 无名想了想,揣测道:“那两个字应当是后面刻上去的,至于为何会烧黑了一块……我也不明白。” 难道是有人拿伏羲琴当柴火烧了吗? 不会这么败家吧? 裕亲王妃看向裕亲王:“难道瑞王妃认识伏羲琴的主人?” 裕亲王蹙眉:“不知道啊。” 他看向无名,“你见过伏羲琴的主人吗?” 无名遗憾摇头:“我没见过,师父见过,还画了不少对方的画像,只是师父一直将那些画像视若珍宝,不允许我们任何人偷看。” 裕亲王:“是男是女都不知道?” 无名摊手:“反正我是不知道。” 裕亲王头疼。 如果真的是伏羲琴的话,那他倒是很动心的。 谁都知道梁国国君好音律,若是能得到伏羲琴,一定能讨国君的欢心。 裕亲王妃看了看丈夫,拉住他胳膊,轻轻摇头:“不可硬来。” 裕亲王的神色瞬间温和了下来,笑嘻嘻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夫人放心,我不会硬来的。” 裕亲王妃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能听伏羲琴一曲已是缘分,还是不要去打扰人家了。” “你不也喜欢琴吗?我买来送给你!”不给国君了!裕亲王疼媳妇儿是出了名的。 裕亲王妃摇摇头:“君子不夺人所好。” 裕亲王握住媳妇儿的手:“行,都听你的!” 无名一脸懵逼,不是,王爷,你这么没原则真的好么? 裕亲王妃点点头,又道:“时辰不早了,回去看看茗儿怎么样了。” 茗儿是裕亲王夫妇的儿子,今年十岁,也跟着来了昭国。 其实这不是裕亲王夫妇第一次出访昭国了,早在五年前二人便来过,那时裕亲王妃还怀着身孕。 是半路才发现有了身孕,送回去也来不及了,再者裕亲王也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二人在昭国小住了一段日子,使臣都走了,二人仍住着,就是打算生完孩子做完月子再回梁国。 四年前瑞王妃在昭国生下一子,不过据说生下来就夭折了。 如今这个叫茗儿的孩子是夫妇二人的幼子。 失去过一个孩子,对待这个孩子就格外宠溺了些。 索性这孩子也争气,别看他才十岁,却是个天资聪颖的小神童,四书五经都学完了,算学也十分优秀。 唯一就是太娇气了些,身子骨有些弱,这不前几天裕亲王带着他在外头跑了会儿马,转头就开始咳嗽。 裕亲王:“你别担心茗儿,他一会儿就好了。” 裕亲王妃:“你以后不许再带着他跑马,风多大。” 裕亲王:“知道啦知道啦!” 夫妻二人的声音渐远,无名叹了口气,也跟着出了宫。 238 二更 宴会结束后,太子妃也回到了东宫。 太子的神色有些闷闷。 “殿下。”太子妃走上前,“你在想什么?” 太子叹道:“老三最近出的风头有点多。” 其实不是老三出的风头多,是他出的风头少,瑞王本人不足为惧,没大野心,只一门心思跟着宁王。 可老三越受宠,会连带着让宁王也多获得皇帝的关注。 原本就是长子,与其余几位皇子不一样。 下江南皇帝带上宁王,留了他在朝中监国,看似是他获利了,可一路上父慈子孝,谁又能说皇帝的心不会更偏向这个长子? 太子妃虔诚地看着他:“殿下不用担心,梁国使臣到了,这是殿下在父皇面前大放异彩的好机会,殿下一定会比任何人都得父皇欢心,我会帮助殿下的。” 却说瑞王妃离宫后本是打算去顾娇的,可天色这么晚,她寻思着顾娇应该已经回去了,于是决定白天再去找她。 顾娇这头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她也确实不在医馆了,她这会儿站在国子监大门口的那棵槐树下,静静等萧六郎放学。 晚课主要是夫子答疑解惑,学生自习,有问题就去讲台上问夫子,没问题就自个儿在座位上做题。 这会儿下晚课了,陆陆续续有监生从国子监出来。 不少人对顾娇并不陌生。 顾娇不忌讳自己的容貌,时常送小净空与萧六郎上学,而小净空与萧六郎更不忌讳她的容貌,很大方地让人知道她是他们的姐姐和娘子。 起先众人看到顾娇都只是好奇她的长相,偶尔多看两眼,但不会主动与她打招呼。 然而随着萧六郎在国子监声名鹊起,与顾娇点头示礼的人越来越多。 顾娇明显感觉自己的地位发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不是通过自己给人治病带来的,是萧六郎念书念出了名堂,国子监这群高高在上的天子骄子们才会愿意拿正眼去看她这个乡下来的小农妇。 别看只是一个简单的招呼,却是跨越了阶级的。 有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打不破头顶的阶级壁垒? 所以在古代,读书确实是最容易改变一个人命运的。 倒不是说务农与经商不好,可真正鲤鱼跃龙门,还得靠念书。 “率性堂已经放学了,但是有好几个监生在向萧会元请教,你可能要再多等一会儿。”一个监生见顾娇等了许久,好心对顾娇说,“要不我去通知萧会元一声?” 顾娇客气说道:“多谢,我不着急的。” “那、我先走了!”监生说完就离开了。 顾娇继续等萧六郎。 萧六郎不知顾娇在外头等他,他正在给几个监生讲解今天课上没听懂的重点,有不是率性堂的监生也过来听他讲。 每个年级的进度都是不一样的,可萧六郎讲的他们都能听懂,高年级的不会觉得太浅显,低年级的不会觉得太高深,都能有所收获。 萧六郎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 他既要给小净空这种什么都懂的小学霸辅导功课,又要给顾琰与顾小顺这种什么都不懂的小学渣辅导功课,于是渐渐练出了把简单的课题深入化、复杂的课题简单化的强悍技能。 临近殿试,大家伙的时间够不够用不提,参加殿试的都是对手,这个节骨眼儿是没什么人愿意帮同窗提高成绩的。 萧六郎起先只是教林成业与冯林,偶然他俩身边的同窗又请教了萧六郎问题,萧六郎耐心答了,渐渐的,来找萧六郎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本班率性堂的老生都会来向他请教。 萧六郎有个优点,讲课时不夹带私心,从不担心喂饱了徒弟饿死师父。 他还没架子。 当然人也好看,赏心悦目的,声音又好听。 总之,来听萧六郎讲课的人越来越多。 那些认为他是凭走狗屎运走到今天的人则是越来越少,他的学问、为人、品性都十分令人钦佩。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人都搭理的。 有女学的学生慕名前来求教,被他毫无风度地甩了脸子,当场气哭的不在少数,并发誓再也不来找他了。 “哼,一个乡下的穷小子有什么好嘚瑟的?来找你请教是看得起你!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就是!人家安郡王都没你这么自傲!” 安郡王最近出现在医馆的次数多了,被女学的千金们碰上好几回,有人向他请教学问,他能解答的就尽量解答,不能解答的也会客气地说声抱歉不方便。 二人在春闱名列第一,不免被世人拿出来作比较。 “瞧瞧,这才是世家公子该有的修养!” 萧六郎在京城的口碑出现了两极化,国子监的监生认为他平易近人不藏私,女学的学生则骂他是没见过世面有了点成绩便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瘸子。 “今天就到这里,我该回家了,大家也回去歇息。”萧六郎又讲完一个重点,合上了书本。 大家都知道他家里有个小娘子,他是怕小娘子等急了。 大家都不是太自私和不知趣的人,萧六郎愿意花时间给他们讲题已经很给面子了,没道理把萧六郎一直一直拖在这里。 “萧兄,多谢。” “多谢了,萧兄。” 众人都向他道了谢。 他年龄最小,叫一声兄是敬称。 萧六郎颔首,拿上拐杖出了国子监。 他一眼看见顾娇,眸光一动,走上前道:“你怎么过来了?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顾娇摇头。 萧六郎看着地上被她踩出来的几个小土坑,假装自己信了。 他把她的小背篓拿过来,背在自己背上。 这若是在前世,约莫就是帮女朋友背包了吧?一点也不担心有人笑话他。 顾娇想想还挺乐。 “给。” 萧六郎突然递过来一个牛皮纸包着的东西。 “什么?”顾娇接过来,打开一层层的牛皮纸,发现里头是一块裹了糖浆的肉干。 顾娇愣愣地看着他。 “给你的。”萧六郎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不是喜欢吃吗?” 肉干是率性堂的一个监生送的,这种裹了糖浆的肉干是他们家的独家秘方,不做生意,就家里的几个孩子吃。 几天前,萧六郎给他讲课,为表示感谢,他送了萧六郎一块肉干。 萧六郎拿回去给了顾娇。 顾娇分给了姑婆和三个弟弟,自己只尝了一小口黏在牛皮纸上的糖浆和肉碎。 唔,怎么这么好吃? 对吃食没多大兴趣的顾娇都被这股味道惊艳了。 不过顾娇没说,没想到他会发现。 “哪里买的?”顾娇问。 “同窗给的。”他说。 其实是他问同窗要的。 这种肉不大好做,上次就要了,今天才做出来。 堂堂萧会元居然会贪图口腹之欲,找自家同窗要肉吃,也真是不怕传出去了让人笑话。 是别人给的,顾娇就不大舍得吃了。 萧六郎就知道会这样,对她道:“我给他们留了,这一份是你的。” 顾娇看了他一眼,突然用两只手捏住牛皮纸,将肉干掰成了两块,大的那块递给他:“你也吃。” 萧六郎没拒绝,捏着牛皮纸把肉干拿了过来。 顾娇开始享受自己的美食。 肉干本身是麻辣的,可外面那层糖浆又十分甜腻,应当不是普通的白糖,更像是蜂蜜,所以又有一点微酸的口感。 真是太好吃了。 顾娇捧着肉干,一小口一小口地吃着,像只觅食的小松鼠。 萧六郎走在她身边,看着她,一直到她吃完,意犹未尽地砸砸嘴,才把手里根本就没有动的那半肉干递给她。 似是怕她拒绝,他道:“我吃不下了,你吃。” “哦。”顾娇没说什么,从他手中接过那块肉干,不过在吃之前,她先掰下一小片喂进了他的嘴里。 梁国的使臣虽是入京了,但和底层的老百姓没多大关系,大家该干嘛还是干嘛。 小净空一大早起来练功,顾娇今天不用做早饭,房嬷嬷做,顾娇陪小净空练了会儿基本功。 给小家伙擦汗时,顾娇道出了心里的疑惑:“你为什么总是练这些?” 小净空歪着脑袋道:“我只会这些呀!” 顾娇:“……!!” 糟糕,只顾着孩子学习,忘记武功也是要层层递进的了。 寺庙的头几年应该是以教基本功为主,基本功练扎实了,才会慢慢地教授一些拳法与武术套路。 小净空下山早,还没来得及学武。 顾娇倒是会点太极和五禽戏,但并不精,她前世在组织力学的都是些杀人越货的本事,教给小孩子不合适。 看来得给小家伙请个武术老师了。 顾娇第一个想到的是顾承风,最近压榨他比较多,就更容易想起他。 可那家伙是个贼,万一一不留神让他把小净空教成了小贼—— 顾娇脑海里闪过小净空戴着面具做个忍者神偷的画面,果断摇了摇头! 顾娇又想到了顾长卿,顾长卿倒是不错,可他太忙了,常年在军营,平日里几乎很难见到他。 顾娇把这事儿暗暗记在了心上。 吃过早饭,萧六郎与小净空去国子监上学,顾琰与顾小顺去清和书院上学,顾娇去了医馆。 她刚到医馆没多久,瑞王妃便来了。 她手里抱着那个琴盒。 其实昨天弹奏完她就知道这把琴很贵重了,之所以没当众表现出来是不希望太引人注目。 二人来到顾娇的院子。 瑞王妃将拿错琴的事说了:“我的小太监办事不力,抱歉。” 顾娇已经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摇头:“是我这边的疏忽。” 小江梨毕竟是小孩子,她应该检查一下琴盒的。 瑞王妃握住顾娇的手:“那我真该多谢你的疏忽!昨天要不是你的琴,我就给人作配了!” 瑞王妃也是有好胜心的,尤其在音律上,她绝不甘心给人作配。 “温琳琅一定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提前告诉我,我是要与人合奏!还有谢乐师,什么突然摔伤了?我看根本是她不让谢乐师上场!” 她已经打听过了,谢乐师没受伤。 “哼!她就是要牺牲我讨好那些梁国使臣!” 昨晚瑞王回府后,已经安慰过瑞王妃了,说从外交手段上来看,太子妃这步棋没有走错,只是委屈瑞王妃了而已。 公主为了两国交好可以与远嫁和亲,作为皇室王妃,为大局牺牲一下似乎也没什么。 说到底,太子妃是政客,瑞王妃却不是,所有俩人的观念有冲突。 瑞王妃气死了,连他男人都为那个女人说话! “怎么就是没人觉得她做错了呢?这种事,难道不该先和我打个招呼吗?难道不觉得这样不够尊重我吗?” 瑞王妃的观念在古代算是很超前的了,她觉醒了一部分女权意识。 “那,你弹得好吗?”顾娇问。 瑞王妃扬了扬小下巴,得意地说道:“当然好了!” 在府里她还是很矜持的,不敢太张扬,在顾娇这儿她很放松,压抑了一晚上的小兴奋、小得意统统表现了出来。 “你没看见他们的眼睛都直了!” “裕亲王还为我鼓掌了!” “那个什么月影大人的嫡传弟子,也不过如此嘛!” 瞧瞧瞧瞧,这小尾巴翘上天了。 方才的郁闷也统统消失不见了。 不过瑞王妃嘚瑟归嘚瑟,没忘记好赖:“其实是多亏了你的琴,以我本身的琴技,是很难在那首曲子里占到便宜的。” 顾娇不算太意外。 在见识了小净空的金算盘与房契后,顾娇早就没把这把破琴当成一把普通的破琴来对待了。 “那个梁国的乐师,居然要出钱买你的琴,我拒绝了。”瑞王妃说着看向她。 “嗯。”顾娇赞同地点点头,“琴是小净空送我的,我不卖。” 瑞王妃松一口气,看来自己昨天拒绝无名是对的。 她的目光落在古琴上:“话说回来,这是什么琴啊?它上面刻着伏羲,不会真就是那把伏羲琴吧?” 瑞王妃本以为顾娇会否认,不料顾娇想了想,唔了一声,认真道:“也说不定。” 瑞王妃:“……” 医馆早上的生意并不忙,瑞王妃在顾娇的院子坐了半个时辰,又与她聊了会儿天。 关于使臣的事,瑞王妃只说了这么一件,毕竟一来她不是政客,二来她也没什么野心,因此对使臣来访一事并不太上心。 反倒是因为瑞王妃与姚氏都怀了身孕,顾娇对这个话题也算感兴趣,二人聊了些孕期与宝宝的事情。 之后医馆忙碌了起来,瑞王妃也回了府。 而另一边的皇家园林之中,一座富丽堂皇的院落,不时有低低的咳嗽声从里头传来。 守在门外的下人一个个神色凝重、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屋内,裕亲王妃抱着咳得面色涨红的儿子,心疼又焦急地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回来?” 随行的内侍道:“回娘娘的话,王爷与昭国的大臣吵得厉害,奴才压根儿见不到王爷!” 双方谈判就是这样,总是吵来吵去,严重时还会掀桌子。 裕亲王妃不关心他们吵了什么,她只担心儿子的病情。 儿子咳嗽已经有十天了,他们带的太医一直在用药,但显然他治不好她儿子的病。 内侍犹豫了一下,问道:“要不……奴才进宫去见萧皇后,请她派一名昭国的御医过来吧?” 裕亲王妃想了想:“慢着,先不要进宫。” 双方谈判的重要时刻,她不放心把儿子的命交到对方手里。 虽说昭国皇室一定不会害了她儿子,可万一有人想借昭国皇室的手作乱,她儿子就危险了。 再就是即便没人作乱,昭国借着给她儿子治病坐地起价,也不利于梁国的谈判。 毕竟做了这么多年王妃,她的心思总是比寻常人多一些的。 裕亲王妃吩咐道:“你去打听一下,京城有哪几间比较出名的医馆?注意别让人发现。” “是!” 内侍换上普通小厮的衣裳,避开人的耳目出了园林。 一个时辰后,他回来了:“王妃,奴才打听过了,京城最大的医馆有三家——灵芝堂、同德馆与回春堂,再还有一家妙手堂,据说医术也不错。” 裕亲王妃问:“最近的医馆是哪一家?” 内侍道:“妙手堂。” 239 一更 江石恢复状态令人惊喜,顾娇准备给他做最后一次手术,这只是个小手术,之后他就可以安心静养,不必再动刀了。 顾娇刚戴上无菌手套,裕亲王妃便带着儿子上门了。 为了掩饰身份,她穿的是寻常贵妇的裙衫,头上的珠钗也只随意戴了三两支,可饶是如此,那三两支在民间看来也是极为贵重的。 二东家亲自接待了她。 二东家是有眼力劲的,这位夫人面色红润,一点不像身体有疾的样子,倒是她怀中的十岁上下的孩子脸色苍白,不时低低咳嗽一声。 他道:“请问这位小公子看病吗?” 内侍上前一步拦在他与自家主子之间。 市井百姓哪儿有资格与梁国的王妃说话? 梁国的地位高于昭国,梁国的王妃自然也比昭国的王妃身份贵重。 别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医馆东家,就算是朝廷命官也未必有资格与自家王妃说话的。 “娘……”茗儿难受,拉了拉裕亲王妃的袖子,小身子软软地靠在她怀中。 裕亲王妃一时顾不上与二东家说话,安抚地摸了摸儿子的额头:“别怕,我们到医馆了,很快就有大夫为你治病了。” 二东家讪讪地摸了摸鼻子,貌似对方来个不好相与的。 开医馆这么多年,也算阅人无数,什么样的人都见过,自然不会因为这点瞧不起就有所难受。 他客气地看向内侍道:“请问小公子是怎么不好了?告诉我症状,我也好为小公子举荐一位合适的大夫。” “你们这儿医术最高明的大夫是谁?”内侍毫不客气地问。 那必须是他家小顾! 可他家小顾这会儿在给江石做手术呢,不能来。 何况他瞧那孩子的病也不算急症,二东家想了想,将宋大夫叫了过来:“宋大夫,你给这位小公子看看。” 宋大夫对裕亲王妃母子道:“里边请。” “你是医馆最好的大夫?”内侍怀疑地看着他,“我看你年纪不大,才二十岁吧?你们医馆连个有经验的老大夫都请不起吗?你们医馆的名声究竟怎么来的?” 在常人眼里,一个大夫的医术往往与他的年龄挂钩,年纪越大经验越丰富,然而见识过顾娇的人都明白这不是绝对的。 顾娇是医馆年龄最小的大夫,可她的医术没人不服气。 宋大夫眼下不好与病人掰扯这些,只是他也不如二东家这般圆滑,就道:“我平日里治小孩子治比较多,在这方面的经验比较丰富。但要说医术最高明,我确实排不上,可是顾姑娘这会儿在忙,你们若是不着急,可以在大堂等等。” 内侍听着就要发火了,你们梁国皇帝都不敢这么怠慢我家王妃,你一个小小的民间大夫,我看你是尾巴翘上天了! “退下。”裕亲王妃说。 内侍:“……是。” “请问那位还要多久?”裕亲王妃问宋大夫。 宋大夫道:“快了,一个小手术,很快就好。” 裕亲王妃点点头:“好,我等。” 内侍小声嘀咕:“王妃……” 裕亲王妃给了他一个闭嘴的眼色。 内侍不吭声了。 顾娇没让裕亲王妃等太久,一刻半钟就出来了。 裕亲王妃看到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才反应过来方才那位大夫确实说的是顾姑娘,而不是顾大夫。 只是……这也太年轻了些。 顾娇对这种质疑的目光习以为常,从容淡定地将人带进诊室,先给孩子把了脉,随后从桌上的罐子里拿出一个干净的压舌板。 “张嘴。” 茗儿没被人这般检查过,有些害怕。 裕亲王妃也很是古怪地看着顾娇。 顾娇道:“这个不痛的,我压一下的舌头才能看到你的咽喉。” 听她这么说,裕亲王妃放心了:“乖,听大夫的话。” 顾娇小时候也不爱被人用压舌板,压太过了会让她难受,她的动作又快又轻,茗儿还没来得及难受她已经将压舌板拿出来了。 扁桃体有点红肿。 顾娇又拿出听诊器来,挂在耳朵上:“衣裳解开。” 裕亲王妃从没见过这么奇怪的东西和奇怪的检查方法,但也只当是这间医馆独创的,没多心什么。 她去解儿子的衣裳,却被儿子拉住手腕:“男女授受不亲!我不在她面前脱衣裳!” 自古就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他已经虚十岁了,是个大男子汉了! 顾娇凶巴巴地看着他:“你脱也得脱,不脱也得脱。” 特别女流氓! 茗儿:“……” 来了医馆哪儿有不听大夫话的,茗儿的衣裳成功被扒,无比屈辱地看着某人用一个奇怪的东西在他的前胸后背听来听去。 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被摸遍了。 好羞耻! “肺炎。” 顾娇给出了诊断。 “那这严重吗?”裕亲王妃担忧地问。 顾娇摘下听诊器:“轻度肺炎,不算太严重,先吃点药。” 裕亲王妃蹙眉:“可是他咳嗽了十多天了。” 她的意思是咳嗽十多天了难道不严重吗? 顾娇明白,可顾娇也不能违心地说你儿子真严重,立马就有性命之忧。这个肺炎在古代算严重,在她这儿都不叫事儿。 她有消炎药。 顾娇道:“是慢慢感染到肺部的,现在开始要认真吃药。” 不然就得打吊瓶,这个顾娇就没说了。 顾娇将写好的单子盖了章递给裕亲王妃:“出去柜台结账,一会儿把药拿给你们。” 裕亲王妃拿着单子,似信非信地去了。 虽然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很有老大夫的气场,但她总不太敢相信她能轻而易举地治好儿子的病。 裕亲王妃带着儿子出去了。 顾娇打开小药箱,里头居然有儿童止咳糖浆了。 是研究所独立研发的药品,比市面上的同类药更安全有效,当然价格也贵了好几倍就是了。 她渐渐发现一个问题——药箱里出现的全都是研究所的东西,不会是市面上的。 这是不是说,她只能用研究所的东西? 又或者,只要是研究所的她都拿过来用? 到目前为止,药箱里只出现了她需要用到的药物与简单的手术耗材,仪器什么的暂时还没有,否则她就能给顾琰做手术了。 顾娇把消炎药与止咳糖浆分别用瓷瓶装好,给了一个十毫升的小勺子:“糖浆一天三次,一次一勺。药片一天两次,一次两片。饭后服用。” 顿了顿,看了看天色:“现在就能喝一次,吃东西了吗?” 一句话惊醒梦中人,今天只顾着给儿子看病,却连早饭都忘记给儿子吃了。 当然了,不是没准备了,而是拿出来茗儿不想吃就放在一边,打算一会儿再吃。 可一会儿便上了马车来了医馆,兜兜转转弄到现在都快中午了,这孩子一口水都没喝呢。 裕亲王妃愧疚地看着儿子:“肚子饿坏了吧?都是娘不好,忘了你没吃早饭。” 茗儿生着病,胃口不佳,并不觉得肚子饿。 可裕亲王妃却不愿耽搁,取消了即刻回去的念头,回去了也没人,这会儿裕亲王一定还在皇宫和昭国大臣吵架。 裕亲王妃将儿子带回了医馆的厢房,吩咐内侍去买点可口的点心,得知医馆有厨子,又给了银子让厨子给准备一点饭菜。 吃过饭,茗儿喝了药,睡着了。 裕亲王妃没吵他,让他睡。 时间不知不觉就到了下午。 国子监蒙学放学了,刘全去接了小净空,将他送到医馆。之后刘全去清和书院接顾琰和顾小顺到鲁师傅家学艺。 小净空蹲在医馆后院的沙地上,用竹棍教小江梨写字。 “江,这是你的江,这个是梨。” “那我哥哥的名字怎么写?” “江和你一样,石是这样。”小净空在沙子上写了个大大的石。 后院本是没有沙地的,小净空要玩,顾娇才给他弄了一堆沙子。 小江梨认真写着哥哥的名字。 哥哥的名字简单,一下子就写好了,她的好难。 小净空是聪明的小孩子,却不是有经验的老师,他虽然常常检查顾琰与顾小顺功课,但总是教到一半就被气成小河豚。 教小江梨也一样。 小江梨总学不会,他又成小河豚了。 他是一个绅士小河豚,不能冲小姑娘发火,只能一个人跑到大树后生闷气。 “啊啊啊!急死我了!” 裕亲王妃去了一趟厨房,回厢房的路上就看见一个小豆丁在大树下急得张牙舞爪! 那小豆丁可爱极了,小脑袋圆圆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睛又黑又亮,睫羽又翘又长,抡着小拳拳的模样实在是令人忍俊不禁。 裕亲王妃被萌得心都颤了一下。 240 宝宝(二更) 她忍不住走过去,在小豆丁身后轻轻地说:“宝宝,你家人呢?” 宝宝? 从没被人这么叫过的小净空,小身子一抖,愣愣地转过身来,看了看四周,呆萌呆萌地看向对方:“你在……叫我吗?” 这边好像没有别的小孩子啦。 可是宝宝…… 哎呀,羞死啦! 他都四岁啦! 小净空的小脸突然变得羞红羞红的,越发可爱到不行。 裕亲王妃的心软乎乎的,她在小净空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平视着说话:“你一个人吗?你家人在哪里?” 小净空歪着脑袋道:“我家人去忙啦。” 裕亲王妃被他萌翻:“你是……医馆的人?” 小净空想了想,小手背在身后,点头点头。 小净空穿着国子监的学服,戴着学帽,像个迷你小芝麻官,就是头发有些短。 咕噜~ 小净空的肚子叫啦。 他低头,一脸幽怨地看着自己的小肚皮。 这个时候叫什么叫啦?他不要面子的啊? 裕亲王妃噗嗤一声笑了,将食盒放在一块石头上,打开盒盖,拿了一小碟蟹黄酥给他:“给。” 这是从外面买来的蟹黄酥,放太久有些凉了,她拿去让厨房的人热了下。 这种事可以让内侍去做,不过她自己在屋子里闷了一下午也想出来走走。 小净空看着黄橙橙的点心,吸溜了一下口水,叹息说:“多谢,可是我不能吃肉。” 蟹黄酥小净空见许洲洲和楚煜吃过,知道里头是有肉的。 就算没肉,一般的点心为了追求口感也会用猪油。 这些顾娇都交代过,所以小净空一般不在外头乱吃东西。 裕亲王妃愣了一下:“为什么不能吃肉?” 小家伙不好意思说自己晕肉,想了想,说:“可能因为我以前是个和尚吧?” 裕亲王妃更纳闷了,这么可爱的小家伙居然曾经出过家? 所以他的头发才这么短的吗? 裕亲王妃又看了看他的小脑袋,柔声问:“你几岁出家的?” 小净空诚实道:“很小,师父说我生下来就在寺庙,我是在寺庙长大的,所以就做了和尚。” 裕亲王妃又道:“那你爹娘为什么不接你下山?” 小净空摇头:“我没爹娘,不对,我现在有了,娇娇的爹娘就是我爹娘!” 他说这番话时,眼底没有一丝抱怨与难过,是个十足的阳光小可爱。 然而裕亲王妃却感觉自己的心都揪了起来,仿佛有一丝疼痛,她看向小净空,忐忑地问:“你今年几岁?” 小净空竖起手指:“四岁。” 裕亲王妃的心突然难受了起来,如果她的孩子还活着,也是四岁了…… 茗儿醒来后,裕亲王妃带着茗儿回了皇家园林。 一路上,不知是不是内侍的错觉,总感觉王妃的情绪格外低落。 另一边,皇宫。 以裕亲王为代表的梁国使臣们与昭国的大臣们在麒麟殿上吵得不可开交。 梁国竟然企图用一种石灰砂浆技术换走昭国最先进的风箱技术以及刚问世的糯米砂浆技术。 老实说,比起曾经梁国给昭国的最低级水排技术,这个石灰砂浆算是梁国最新的技术了。 可是,昭国不需要这项技术呀,昭国已经有更好用的糯米砂浆了! 再就是,换走一个嫌不够,把风箱技术也换走,是不是太无耻了? 朝廷很庆幸他们及时将风箱管控起来了,不然以梁国无耻的做派,指不定从小县城偷师回去,再反咬一口昭国是向他们偷师的! 这还不是最气人的,更气人的是梁国竟然要开启双方不平等的贸易往来——用梁国的劣质工艺品换走昭国上等的丝绸与茶叶。 据说袁首辅当场就给气晕了。 几位皇子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论对内如何争斗,对外他们总该是一致的。 梁国实在太过分了,这哪里是谈判,根本是明目张胆地打劫! 可他们又有什么办法? 怪只怪昭国太弱小,梁国太强大。 争辩了一整日,双方官员都七窍生烟的,独独裕亲王一派闲适,半点不受影响的样子,俨然是对谈判的把握很大。 “时辰不早了,诸位大人先回去,好生考虑一晚上,不急一时。反正,本王还要在京城待上几日了。” 昭国的大小官员们气得白眼都翻不过来了。 你当然不急了,你就是来宰肥羊的,反正不怕宰不到。 裕亲王不顾众人的脸如何黑成炭,一脸笑意地出了皇宫。 太子与宁王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火花。 这次的谈判至关重要,谁能从梁国使臣那边夺回主动权,谁就能向父皇证明自己更有能力继承皇位。 因瑞王妃在接风宴上一曲成名,喜好音律的裕亲王对瑞王夫妇有了不错的好感。 皇帝看出来了,于是派了老三给裕亲王做向导,这几日都由老三带着裕亲王在京城游玩,尽地主之谊。 单从这一点来看,宁王一脉就多了不少私底下与裕亲王接洽的机会。 出皇宫后,瑞王邀请裕亲王去游湖。 裕亲王曾经来过京城,对京城的画舫印象深刻,十分愿意前往。 二人上了瑞王早派人备好的三层豪华画舫。 然而谁也没料到的是,一行人游湖游到一半,裕亲王的厢房突然起火,火势汹汹,不一会儿便将整个画舫都烧了起来。 裕亲王因为在甲板上与瑞王烤鱼,没被大火堵在厢房里,只不过因为画舫全烧了,所有人不得不跳水逃命。 裕亲王也不例外。 好好的游湖,差点把自己给游死了! 裕亲王败兴而归! 画舫烧没了,因此大火是如何造成的也无从查证了。 事情很快传到了皇宫。 皇帝把瑞王叫来大骂一通:“怎么办事的?让你接待使臣,你却闹出这么大的幺蛾子!不会提前做好防范吗!” 瑞王委屈极了。 他发誓他做了防范的,前前后后不知检查了多少遍,就怕会出岔子,谁料最后还是走水了啊…… 瑞王被皇帝骂得狗血淋头,从御书房出来时在皇宫外遇见了一直在外头等他的宁王。 宁王担忧地问道:“三弟,你没事吧?” 瑞王红着眼眶道:“我没事……就是……我把事情办砸了……父皇说……使臣的事不用我操心了,让我去祈年殿跪着……” 宁王拍拍他肩膀,欣慰地说道:“你没事就最好,大哥陪你一起跪。” 宁王陪瑞王一起跪在了祈年殿的石子路上。 祈年殿是皇帝用来思过的地方,皇子犯了错一般只让跪跪御书房,跪祈年殿就说明情节很严重,皇帝并不打算轻易原谅。 瑞王慌忙摇头:“大哥这事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没做好。” 宁王看向他道:“你是我弟弟,你犯了错,是我这个做大哥的没教好。” 宁王与瑞王一同罚跪,皇帝没说什么,谁都知道宁王的脾气,他是最护着下面几个弟弟的。 皇帝叹道:“太子妃去过梁国,对梁国的使臣们有一定了解,接待的事儿交给她和老二吧。” 太子临危受命,连夜与太子妃去了皇家园林关心裕亲王的情况。 裕亲王其实没啥状况,火是从厢房里烧起来的,他在甲板上,跳湖跳得早,回来换了身衣裳就没事了。 他不想让裕亲王妃担心,打算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进了屋却发现自家王妃的神色不对劲。 茗儿下午睡多了,这会儿去园子里玩耍了,裕亲王妃一个人枯坐在窗前,眼神呆滞。 “夫人,你怎么了?”裕亲王紧张地走过去,“是茗儿的病情加重了吗?” 裕亲王妃转过身来。 裕亲王这才发现她的双眸一片红肿,像是哭过,他忙道:“夫人!出了什么事?” 裕亲王已经干涸的眼底再次有了泪意:“王爷……你说那个孩子……会不会其实没有死……” 裕亲王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才明白她说的是谁。 裕亲王膝下共有两子一女,但其实都不是亲骨肉,是他同胞哥哥的孩子。 他哥哥战死了,嫂嫂也病逝了,他把三个侄儿侄女过继到了自己名下,茗儿最小,到他们家时还没满月。 那个孩子是茗儿四岁那年怀上的。 所以严格说来,那个早夭的孩子才是他们唯一的骨肉。 241 裕亲王明白这些年委屈妻子了,当年同胞哥哥虽对外宣布是战死,其实是犯了大罪的,国君也就是他们的亲爹气得要把哥哥阖府上下全部流放边塞,还要将几个外孙和外孙女贬为庶人。 为了保住几个孩子,他才请旨将他们过继到自己名下。 她待他们视如己出,尤其茗儿,那真是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他也想给她一个孩子,可惜他们福薄,好不容易怀了一个,又不幸夭折。 他知道她一直没从失去儿子的痛苦中走出来。 裕亲王夫妇正说着话,内侍来报:“昭国太子与太子妃前来探望。” 裕亲王妃这才一脸不解地看向裕亲王:“他们怎么过来了?探望什么?茗儿的病情吗?可我没说茗儿病了。” 难不成是今天出去治病走漏风声了? “不是茗儿,是我。”裕亲王避重就轻地将画舫走水的事与妻子说了,“画舫着了火,其实大家都没事。” 裕亲王妃还怕自己是让人盯上了,这种感觉就不大好了。 万幸不是。 “你真的没事吧?”裕亲王妃看向自家相公。 裕亲王笑着摇摇头:“真没事,不信晚上让你查!” 裕亲王妃嗔了他一眼。 这么一插诨打科的,倒是让裕亲王妃没那方才那般悲痛欲绝了,只是也没什么心情见客。 裕亲王妃留在房中歇息,裕亲王去见太子与太子妃。 昭国皇室的样貌还是不错的,至少几位皇子都是一表人才,不像梁国皇室,除了茗儿随他娘,漂亮得不像话,其余人的颜值还真赶不上昭国皇室。 太子是一国储君,神态上与言行举止上与昭国皇帝最像,又几分少年老成的感觉,却也不失儒雅清隽。 其实最早裕亲王是有把女儿嫁给昭国太子的打算的,他五年前来昭国时就见过太子,觉得这孩子不错,年龄也合适,又正好国君那会儿两国有联姻的计划。 可后面发生了幼子夭折的事,他没了心情,这事儿就耽搁了。 等他再来为女儿操持亲事时就听说昭国的太子已经被皇帝下旨赐了婚。 两国最终也没能联姻,这对梁国的影响不大,毕竟梁国是上国,相较之下,是昭国更需要梁国。 太子夫妇与裕亲王在花厅落座。 太子带了御医,让御医为裕亲王把平安脉。 裕亲王摆摆手:“不必了,本王没事。” 太子愧疚道:“这次的事是三弟疏忽了,差点酿成大祸,幸好裕亲王没事。” 呵,你三弟的疏忽? 裕亲王假装不知道太子一脉与宁王一脉斗得鸡飞狗跳的事实,喝了口茶,没说话。 太子本打算与裕亲王套套近乎,毕竟太子妃去过梁国,也见过裕亲王。 可裕亲王压根儿对太子妃没多大兴趣。 主要是他确实对太子妃没什么印象。 当年太子妃随使臣出使梁国,一是因为她的恩师庄羡之是使臣之一,二则是她是昭国的天才少女,昭国是指望她去为国争光的。 奈何昭国的地位实在太低下了,那一次同时出使梁国的还有晋国与燕国,这两国都是上国。 他们不用准备任何天才,光环就都是他们的。 太子妃无法施展拳脚,她就眼睁睁看着那些她全部会做的题目,被晋国与燕国的两个傻子做得稀烂,而她连拿笔的机会都没有。 十年前的温琳琅不过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总不能指望她那个年纪就打扮得倾国倾城,令人过目不忘吧。 如今倒是真真美得令人窒息。 可惜裕亲王也不好色呀。 场面一度尴尬,太子硬着头皮尬聊。 院子里传来孩童的声音,太子妃忽然开口道:“是小公子在外面吗?” 裕亲王点头:“啊,是犬子。” 太子妃微微一笑:“我去陪陪小公子。” 裕亲王疼儿子,这算是他的软肋之一。 太子妃这么说,他没反对。 太子妃去了院子。 茗儿一个人在院子里荡秋千,前几天不是这样的,蔫得很,应当是顾娇的药发挥了作用,孩子不会装,舒坦了就开始满处玩了。 不过即便是玩,茗儿也比一般孩子安静。 像秦楚煜就不会这么老老实实地坐在秋千架上,他非得爬到杆子上,要不就像猴儿似的盘在一条绳子上。 “茗儿。” 太子妃来到他身侧,轻轻地唤了他。 茗儿古怪地扭过头:“你是谁?” 内侍与宫女们冲太子妃行了一礼。 太子妃笑道:“我姓温,你可以叫我温姐姐。你喜欢荡秋千吗?或者你想玩点什么别的?” “这里什么也没有。”茗儿嘀咕。 太子妃笑了笑,探出手来,手心里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送给你。” 茗儿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拿。 然而在他即将碰到珠子的一霎,太子妃手心一握,再张开时,珠子居然变成了一朵红花。 茗儿睁大了眼。 太子妃将红花往上一抛,奇迹发生了,那朵红花居然变成了一只小鸟,扑哧着翅膀飞走了! 茗儿目瞪口呆:“哇!” “哎呀,你的头发。”太子妃伸手去抚茗儿的头发,指尖自他耳后一绕,再拿到茗儿眼前时,指尖正好捏着最开始的那颗翡翠珠子。 一贯矜持的茗儿居然情不自禁地拍起了巴掌:“好厉害!这是仙术吗?” 她笑着道:“是戏法。” 其实就是障眼法,东西藏在她的袖子里而已,手法要快,动作要美,才能不让人看出破绽来。 茗儿被太子妃的戏法深深吸引。 “还想看吗?”太子妃问。 “嗯!”茗儿点头如捣蒜。 太子妃就道:“那把你秋千给我玩一下,作为交换,我给你变戏法。” 付出代价换来的乐趣总是比不劳而获的乐趣更令人珍惜。 茗儿玩得很开心。 裕亲王与太子尬聊完毕,走出来看到这一幕,二人的眼底都掠过一丝惊讶。 裕亲王惊讶是因为茗儿不是一个容易接近的孩子,他天资聪颖见识广,一般人无法吸引他。 太子惊讶则是他从未见过如此有童心的温琳琅,她在他面前总是端庄矜持、没有丝毫逾越,但也少了几分灵气。 可他发现,在哄孩子时,她自己也笑得像个孩子。 他仿佛看见了多年前与阿珩在一起的琳琅。 天色不早了,太子夫妇向父子二人告辞。 “温姐姐,你明天也过来玩吗?”茗儿叫住太子妃。 太子妃看了看裕亲王,又看向茗儿,轻声道:“明天我出不了宫,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到东宫来找我。” 茗儿知道进宫是大事,于是仰头巴巴儿地看向自家父王,一副你不让我去你就不是好父王的小表情。 裕亲王清了清嗓子,道:“出去玩得问你娘,你娘同意了就让你去。” …… 出了皇家园林。 太子与太子妃坐上回宫的马车。 马车上的太子妃又恢复了昔日的端庄与矜持。 太子叹了口气。 太子妃看向他:“殿下在想什么?” 太子如实道:“孤在想……你以前是不是也是这么哄阿珩的?” 太子妃微微一怔。 太子道:“阿珩小时候是个哭包,孤拿他毫无办法,可孤听说,他很听你的话,你一哄他就不哭了。” 太子妃笑道:“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臣妾都快忘了,殿下怎么还记得?殿下是要做皇帝的人,脑子里不能总装着这些没用的东西。” 太子想了想,点头,握住太子妃的手:“琳琅说的是,孤以后不会了。你这次做得很好,裕亲王夫妇舐犊情深,看在他们儿子的份儿上,他们对东宫的态度不会太差的。” 太子所料没错,翌日梁国使臣再度在皇宫为技术与贸易的事展开商讨时,裕亲王对太子的态度缓和了许多。 裕亲王妃不放心儿子一个人进宫,她亲自带着茗儿去了东宫。 她心里其实记挂着在医馆遇见的那个孩子,她总在想,当年自己的孩子会不会没有死,是他们弄错了?孩子下葬后又被人从灵柩里挖出来了。 这种情况也不是没发生过。 有孩子下葬后几个时辰,又发出了微弱的哭声。 会不会是哪个好心人路过那里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呢? 那个没爹没娘的小和尚会不会就是—— 裕亲王妃迫不及待想再见小净空一面。 “娘,娘!” 茗儿摇了摇裕亲王妃的肩膀。 裕亲王妃回神,讪讪地看向儿子:“怎么了?” 茗儿委屈道:“我方才叫了你好多声,你都没听见。” 裕亲王妃摸了摸儿子的脸颊:“对不起,是娘不好,你想和娘说什么?” 茗儿道:“我想和温姐姐去钓鱼,娘也去!” 裕亲王妃面露难色,她眼下干什么都没心情。 太子妃和颜悦色道:“茗儿,王妃照顾你很辛苦,王妃累了,让王妃在这里歇会儿怎么样?我们两个去钓鱼,钓两条又大又肥的鱼回来给王妃补身子。” 茗儿一听可行:“那好吧,娘在这里等我!” 裕亲王妃欲言又止。 太子妃道:“不是很远的地方,就在前面的小池塘,您在阁楼的走廊上就能看见我们。” 这么一说,裕亲王妃就放心了。 茗儿这孩子看似很安静乖巧,但其实……也不是那么普通的孩子。 裕亲王妃上了阁楼。 东宫的宫女们很贴心,搬来一张软塌放在走廊上,又搬来木桌摆放了茶水与点心。 栏杆是一根一根的,裕亲王妃躺在藤椅上,也能看见下方的风景。 今天的太阳又特别大,躺在这里很舒服。 裕亲王妃看着在池塘边喂鱼、钓鱼两不误的茗儿,眼底闪过一抹笑意,可想到那个早夭的孩子,笑容又渐渐淡了下来。 今天国子监蒙学放学很早,小净空在征得顾娇同意后去了许洲洲家里玩。 秦楚煜也去了。 最近仨人妥妥哒成了蒙学三贱客,属于小孩子见了全都要绕道走的可怕小团伙。 许洲洲家最近在修房子,敲敲打打吵得很,秦楚煜受不住了,请二人去皇宫玩。 小净空与许洲洲去过一次皇宫,回来许洲洲还向他老子和爷爷显摆自己见了啥干了啥,惹得他爹和他爷爷一阵羡慕。 这次也没说什么,让他去了。 小净空来不及通知娇娇,他打算先斩后奏,反正都是玩嘛,搁哪儿玩都一样。 三人去了皇宫。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秦楚煜身边的小太监早知道该怎么做了,把小主子和他的小同窗安安稳稳地带进了宫。 梁国使臣的到来对他们没多大影响,就是不准再提溜着小桶子糊墙了,索性三人也糊够了,不再馋这个。 秦楚煜突然道:“我们去喂鱼吧!前些日子东宫买了好多好多锦鲤,老肥老肥了!” 提到这个,小净空有点难过。 因为许洲洲送给他的食人鱼被小九给吃了…… 这真是一个非常悲惨的故事。 虽然许洲洲表示完全不介意,还安慰他说:“你居然养了那么久才吃啊?我的第二天就被家里猫叼走了!” 小净空:“……” 好叭,想到鱼鱼在自己家里活得比较久,小净空觉得自己可以少难过一点。 三人去了东宫的小池塘。 此时,太子妃与茗儿也在小池塘,身边只有两个宫人,一个是太子妃的女官,另一个是裕亲王妃的内侍。 茗儿钓鱼的兴趣早就没了,太子妃在给他讲故事。 女官看见秦楚煜,对太子妃小声道:“主子,七殿下来了。” 内侍不认识秦楚煜,不过他知道昭国皇宫有个八岁的小皇子。 他目光在秦楚煜与许洲洲身边徘徊不定,俩人年纪相仿,又都穿着国子监的学服,看不出谁是谁。 太子妃扭过头来,看到秦楚煜以及他身边的两个小同窗,微微地笑了笑:“小七来了?” “咦?你也叫小七?”小净空歪头看着秦楚煜。 秦楚煜解释道:“我在家里的儿子里排行老七。” 小净空睁大眼,一副好巧哦的表情:“我家的鸡也是!” 秦楚煜:……感觉有被冒犯到。 “这就是你时常和我提起的两位朋友吗?”太子妃温和的目光落在许洲洲与小净空的身上。 许洲洲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人,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小净空很冷静。 没有娇娇美。 娇娇最美。 太子妃不由地多看了小净空一眼。 秦楚煜向她介绍了自己的朋友,又向朋友们介绍了她:“我嫂嫂。” 没说皇嫂。 小孩子的社交逻辑没让小净空与许洲洲去疑惑为什么秦楚煜的嫂嫂会出现在皇宫。 反倒是另一个不速之客引起了秦楚煜的注意,他指着茗儿问:“他是谁呀?” 太子妃温声介绍:“这是梁国来的小客人,你们要叫一声茗儿哥哥。” 他们在国子监都有学习几国语言,知道天下六分,其中一国是梁国。 这就是在京城念书的好处了,见识不是在乡下可以比的。 茗儿有些孤傲,起先不大愿意与三人一起玩,可三人都是十分有趣的小孩子,茗儿渐渐被三人的互动吸引,最后也不知谁先叫的谁,总之玩到了一块儿。 四人一起喂了鱼、抓了鱼、比了陀螺……还蒙上眼抓人。 三人玩得很开心,当然,茗儿也很开心。 太子妃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女官也说道:“七殿下比从前懂事多了,看来这段日子在您身边教导还是很有成效。” 太子妃笑了笑,没说话。 她今日是来了葵水的,她身子不大舒服,对女官道:“我去一趟恭房,你看着点。” “是。”女官应下。 可谁知就是去一趟恭房的功夫,四个孩子打起来了。 确切地说,是三个小豆丁把茗儿给群殴了! 242 父爱如山(二更) 太子妃完美的表情出现了一丝龟裂。 事情得从四人蒙上眼睛抓人说起。 这个游戏来自茗儿小朋友的灵感,他在梁国就时常看见国君祖父和后妃们这么玩,然后就记在心里了。 四人猜拳来决定谁第一个蒙眼睛,结果是秦楚煜。 秦楚煜蒙上眼睛后开始抓人,小净空与许粥粥因为不懂游戏规则,哈哈哈笑出了声,成功被秦楚煜逮住,茗儿没被抓住——因为第一个被抓到的人会开始数数,数到一百本局结束,如果蒙眼人不能在一百以内抓住其余三人就算输。 而第一个被抓到的人会成为下一局的蒙眼人。 第二个是许粥粥。 秦楚煜没忍住,笑出了声,成功被许粥粥抓住。 小净空是摔跤小团子,摔了一跤闹出动静,也成功被抓住。 茗儿继续赢。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茗儿一次也没被抓住。 终于轮到小净空做蒙眼人了,他第一个就抓住了茗儿。 茗儿认为小净空作弊。 “我没有!”小净空拉下布条认真地说。 茗儿:“那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有声音!”小净空的意思是听到了他的声音。 “我没有!”茗儿自信自己没发出任何动静。 小净空气得跳脚:“你有!你就有!你呼气了!呼了五次!三重一轻!” 小净空每天披星戴月练基本功,连一片树叶的沙沙声都能感知于心,又怎么会听不到人的呼吸呢? 可茗儿根本就不信! 他趾高气扬:“你、就、是、作、弊!” 许粥粥与秦楚煜坚决站自己的好朋友。 许粥粥:“净空本来就很聪明啊!” 秦楚煜:“对啊!他什么都会的!不信你考他!” 话题就这么被两个护短的小队友带偏了。 二人开始比赛背书,从《三字经》背到《千字文》,从《古诗三百首》背到四书五经。 一开始俩人还能不相伯仲,可到了后面,茗儿渐渐吃力,小净空却仍游刃有余。 宫人们因见他们是在切磋背书,觉着无伤大雅,因此没及时上前阻止。 在第三次磕磕绊绊背不出来,而被小净空轻松接了下一句时,茗儿的情绪突然爆发,他伸出手,一把将小净空推倒在了地上! 是草地,疼倒不疼,就是小净空有点儿懵。 许粥粥见状不干了。 敢欺负我朋友,我让你今天跪着走! 许粥粥扑过去一拳头将茗儿揍倒在了地上。 女官与內侍忙上前将几人拉开,然而还是晚了一步,秦楚煜这小胖子也加入了揍人的行列。 小净空太小了,他挤不进去,就抱住了茗儿的一只脚,不让他踹许粥粥与秦楚煜。 总之,三个小豆丁力气还贼大。 等把四人分开时,茗儿的脸都被打肿了。 三个小豆丁……一点事木有! 裕亲王妃方才晒太阳睡着了,所以没第一时间听见动静,等她赶到现场时,茗儿的脸已经肿成了包子。 太子妃忙向裕亲王妃解释了事件的来龙去脉,没有添油加醋,也没刻意隐瞒。 太子妃本以为裕亲王妃会火冒三丈替自己儿子出口恶气,不料她却平静地对內侍说:“先把茗儿带下去换身衣裳。” “是!” 內侍将茗儿带走。 裕亲王妃从不当着儿子的面惩治下人。 茗儿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裕亲王妃。 可令他意外的是,他娘没有惩罚那几个欺负了他的小豆丁,反而在最小的小豆丁面前蹲下身来,拿出帕子擦了擦小豆丁的脸。 他娘与那小豆丁说了什么,他就没听到了,只不过他娘对待对方的样子很温柔,让他的心好痛。 出了这么大的事,太子妃自然是要严格教育秦楚煜一番的。 秦楚煜从前胆子这么小,如今居然都会了朋友两肋插刀了! 这种事传到皇帝耳朵里,少不得怪罪太子与太子妃教弟无方。 至于许粥粥,兵部尚书早把魂儿都吓掉了,颤颤巍巍地地进宫把孙子接出来。 还剩下小净空。 他来时没通知家里,所以这会儿也没人来接。 他耷拉着小脑袋,闷闷地盯着自己的小脚尖,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他想娇娇了。 鼻子酸酸的。 突然,一道高大的暗影笼罩了他。 “哭鼻子呢?” 戏谑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在他的小头顶响起。 “我才没哭!” 小净空说着话,抬起头,看见一张帅气逼人的俊脸,是在驿站以及自己见过的那张脸。 最帅气的叔叔。 宣平侯一根手指头勾住他的小衣襟,直接把小家伙提溜了起来。 小净空稳稳地落在了他的怀里。 一旁看守小净空的宫女太监们一愣。 方才他们就打算行礼来着,被宣平侯抬手示意制止了,本以为宣平侯出现在这里就够惊讶了,不料他竟然把这个惹事的小毛孩抱起来了。 这孩子据说是个平民家的孩子,姐姐只是个普通的医女。 这种贱民也值得宣平侯如此对待吗? 小净空原本不委屈,只是有一点想家想顾娇,可被宣平侯抱进怀里后,他心底突然涌上莫大的委屈。 帅叔叔身上有一股熟悉的气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是与坏姐夫十分相似的气息。 这气息让他安心,同时也让他有了资格委屈。 在在意自己的人面前,才会感到委屈。 他坐在宣平侯有力的小臂上,小手手抓住他的衣襟,垂眸不让他看自己红红的眼睛。 宣平侯啧了一声:“想哭就哭。” “不哭!” 他甩头。 泪珠子甩出来了。 宣平侯:“……” 宣平侯抱着他往马车上走。 一名宫女道:“侯爷,太子妃有令,要等他的家人过来,许大人已经去通知他的……” 宣平侯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去,宫女打了个寒颤,不敢吭声了。 宣平侯抱着人小净空往宫外走。 宣平侯身上有萧六郎的气息,那是血脉,是来自骨子里的气息。 而小净空身上其实也有萧六郎的气息,却是因为每晚都睡在一起,所以沾染了他的气息。 宣平侯抱着这个小家伙,又何尝不安心? 因为同一个人,让他们对彼此都有了一丝亲近。 上马车后,宣平侯问小家伙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小净空不说。 宣平侯呵呵道:“你不说,我一会儿可不帮你瞒着你家里。” 小净空迫于某人的淫威,将打人事件的经过说了。 宣平侯对背书那段没兴趣,选择性耳聋,倒是起因十分吸引他:“你是说你当真能听见人的呼吸?那我现在呼吸了几次?” 小净空静默了一会儿,等他呼吸了几次后,说道:“七次,六轻一重。” 宣平侯弱弱地吸一口凉气,眯了眯眼看向他。 小家伙,有点儿意思啊。 这边,宣平侯送小净空回家,另一边,裕亲王也将妻儿接回了住处。 茗儿已经睡着了。 裕亲王妃正在给他盖被子。 “是那个孩子吗?”裕亲王忽然开口。 他去接妻儿,自然看见了群殴自己儿子的三个孩子,其中一个是昭国皇子,一个是大臣之子,另一个据说是平民的孩子,四岁模样,干净可爱得不像话。 如果不是他拦着,妻子可能要当场把那孩子带回来。 “是他。”裕亲王妃哽咽着点头,“你也看见了对不对?他就是我们儿子!我问过了,他是腊月生的!我们儿子也是!” 裕亲王一直坚定的心忽然有些动摇。 那孩子玉雪可爱,他第一眼就喜欢。 难道真是那孩子活过来了吗? 要证明这一点也不难,只用去当年埋葬孩子的地方挖出棺木看看。 可这是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 然而为了证实孩子的身世,裕亲王还是咬咬牙去了。 他来到当初挑选的一处风水宝地,命侍卫挖出棺木。 当侍卫要将棺木打开时,他突然制止:“慢着!” “王爷。”侍卫不解地看向他。 裕亲王神色复杂道:“本王亲自来。” 他伸出手,缓缓地摸上棺木,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吧嗒一声,将棺木打开了。 ------题外话------ 大家,早安。 243 一更 裕亲王妃在房中焦急地等待着,她走来走去,紧张到不行。 一方面觉得那孩子一定是自己的,一方面又担心万一不是怎么办? 也不知过去多久,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廊上挂上了灯笼,屋子里也掌了几盏油灯。 门外传来脚步声,裕亲王妃迫不及待地走上前,没到门口,房门被推开,裕亲王走了进来。 裕亲王妃期盼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说话的声音都带了一丝颤抖:“怎么样?是我们的孩子对不对?” 裕亲王眼神温柔,没有立刻否认。 裕亲王妃的一颗心立马落回了实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的儿子没死……他活过来了……被好心人救了……我……我……” 她说到后面,情绪激动,竟是捂住脸哭了起来。 茗儿一下子被她吵醒,睁开眼愣愣地看向她:“娘,你怎么了?” 裕亲王妃擦了眼泪,奈何眼泪根本止不住,那不是悲伤的泪水,是喜极而泣。 “茗儿……茗儿!”裕亲王妃激动地将茗儿搂进怀里,情绪太激烈的缘故,她搂得有些紧,把茗儿都弄疼了。 “对不起……对不起。”裕亲王妃赶忙放开他。 一切发生得太快,裕亲王妃至今都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至于说要不要瞒着茗儿,裕亲王妃觉得还是不要隐瞒的好,茗儿也是她的孩子,就算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但是她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 他们是母子,这一点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当然,她会担心茗儿能不能接受。 毕竟茗儿不是普通的孩子,他看似好相处,却好胜心极强,容不得自己比别人差,否则他会情绪突然暴躁,就像今天在皇宫一样。 裕亲王妃不太确定茗儿能不能接受那个比他更聪明的孩子成为他的弟弟。 犹豫一番,她还是说了。 “茗儿,其实你有个弟弟,四年前娘把他生下来,娘以为他去世了……直到前几日,娘又碰见他……” 裕亲王妃尽量斟酌语气与用词,让茗儿能够听懂并接受这一事实。 茗儿只记得自己四岁那年,爹娘出去了一年,却不知他们那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有个弟弟。 这真是……很神奇的事。 做惯了家中的幼子,突然成为哥哥,心理上的落差的巨大的。 这意味着从今往后他再也不是被人捧在掌心的那一个了,弟弟才是。 哥哥姐姐怎么让着他,他都要与哥哥姐姐们一起让着弟弟。 娘的怀抱也再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了。 弟弟更小,不仅能被娘抱,还能和娘一起睡。 反正他四岁的时候是和娘一起睡的。 “那……弟弟是谁呀?”他忐忑地问。 显然,他心里已经有了某种猜测,那个心痛的画面不断地闪过他的脑海,他在心里拼命地呼喊着,不要不要,不要是他! “你见过他。”裕亲王捧着茗儿的脸,温柔地说。 茗儿心底的那根弦断了。 他在昭国见过的四岁小豆丁,除了那个可恶小团子再没别人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裕亲王妃没有刻意回避二人之间的矛盾,她定定地说:“娘知道你们之间有点误会,但你是很好的孩子,娘相信总有一天他会发现你的好,你也会发现他的好。” 这话就说得比较有水准了,若是一味地说“他会是个好弟弟,你们相处一段时间下来你就明白了”,那茗儿一定会更反感和嫉妒。 可裕亲王妃花了大篇幅说处久了对方能察觉到了茗儿的好,这让茗儿很受用。 至少不觉得有了弟弟,娘就不疼自己。 只不过,他心里还是过不了那一关。 他怎么能输给一个小豆丁呢? 生气! 另一边,赵尚书接走自家闯祸的孙子后,派了平日里照顾孙子的小厮去医馆通知小净空的家人。 赵家小厮不知小净空家在哪儿,只知三人常在医馆里玩,小净空的姐姐貌似是医馆的医女。 赵家小厮的马儿自然不如宣平侯府的马儿快,走到一半便被宣平侯拦截了。 “行了,你回吧。”宣平侯淡淡地说。 赵家小厮看看宣平侯,又看看坐在宣平侯身旁双手捧着点心吭哧吭哧吃个不停的小净空,惊得嘴巴都能塞下一枚鸡蛋了。 啥情况? 是是是……太子妃让宣平侯亲自料理这件事了吗? 赵家小厮可不敢猜小净空家里能与宣平侯府扯上关系,比起这个,他宁愿相信是东宫的人拜托宣平侯上门去教训这孩子的家人了。 不过这孩子的心也太大了吧? 在宣平侯身边也敢吃东西? 小净空不仅吃了,吃完还习惯性地把嘴巴递过去。 给擦。 就在赵家小厮以为宣平侯一定会一巴掌呼过去之际,就见宣平侯漫不经心地拿起一方干净的白帕子,在小净空的嘴上胡乱擦了一通。 赵家小厮:是我傻了还是我瞎了? 小净空吃完,打了个小饱嗝,小短腿儿晃呀晃,特别可爱。 宣平侯年轻时常年在外征战,或是在军营训练,陪伴儿子的时候并不多,一不留神,全都偷偷长大了。 人与人相处久了之后,就容易沾染对方的气息,甚至习惯。 小净空自然也有了如今的萧六郎的某些习性,譬如皱眉时的神态,嫌弃时的呵呵。 只是这是萧六郎的习性,不是萧珩的。 萧六郎身上没有萧珩的影子,半点也没有。 这让宣平侯偶尔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萧六郎就是他和陈芸娘的私生子,不是萧珩,不是他的嫡子。 宣平侯思绪飘远,突然一个小脑袋朝自己撞了过来。 是小净空睡着了。 宣平侯直接去了国子监,他在国子监外等了许久才等到萧六郎出来。 他抱着熟睡的小净空走下马车。 他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就对萧六郎说,你小舅子资质不错,本侯打算收他为徒,这样就能成功打入敌人……呃……儿子内部。 是嫡子还是私生子,日子长了总能露出破绽。 可谁料萧六郎只是给了宣平侯一个冷漠的眼神,一句话没说,把小净空抱过来离开了。 竟是连给宣平侯耍赖的机会都木有。 宣平侯气得牙痒痒。 “老子这暴脾气,要是让老子查出来你最后不是,老子真要剁了你!” 宣平侯外表斯文,内里却与大多数武将一样,脾气坏得很,若真是个私生子,老实说,他还当真爱认不认! “哼!” 宣平侯黑着脸上了马车。 翌日,梁国使臣突然叫停了谈判,说修整一日,隔日再谈。 昭国的大臣们很意外,不过联想到裕亲王的儿子被七殿下与其小同窗痛揍的事,又心下了然。 裕亲王是生气了。 大臣们当真误会裕亲王了,自己儿子什么德行他还是有数的,明明就是他先动的手,怪不得被揍。 裕亲王之所以不去谈判,是陪着裕亲王妃来了医馆。 “一会儿对人家客气点,她领养了咱们儿子……茗儿的病也是她治好的……”临下马车前,裕亲王妃不忘叮嘱裕亲王。 裕亲王连连点头:“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放心吧,我不会欺负一个小丫头的。” 裕亲王妃想了想,仍不大放心,又提醒道:“也不许给人家甩脸色。” “好。”裕亲王无奈应下,“不过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裕亲王妃看着她。 裕亲王道:“咱们上门就说净空是我们儿子,只怕他们不信,毕竟我们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不如先说收养义子如何?” 裕亲王妃觉得不必如此麻烦,儿子就是她的,要什么证据?她堂堂梁国王妃难道还能作假骗人吗? 裕亲王道:“你听我的,这里不比梁国,双方的关系本就紧张,咱们不容易取信于人。” 裕亲王妃见他说得煞有其事,犹豫一下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等回了梁国……” 裕亲王赶忙道:“立马昭告天下,你我的亲儿子,上族谱,上玉蝶!还领着他去拜见国君!” 裕亲王妃这才笑了。 二人进了医馆。 二东家见过裕亲王妃,见她没带那个狗眼看人低的侍从,热情地拱了拱手:“夫人您来了,这位是……” “我相公。”裕亲王妃温声介绍。 二东家冲对方行了一礼,看了看二人身后,问道:“令郎没过来吗?他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好一些?” 裕亲王妃颔首道:“好多了,已经不怎么咳嗽了,他在家里。请问……顾姑娘在吗?” 二东家道:“在,应当快忙完了,二位稍等,我去看看。” 顾娇正在江石的病房给他输液,听到二东家说那位贵夫人来了,顾娇还思索了一下是哪位贵夫人。 二东家道:“她儿子十岁,咳嗽得厉害的那个。她和她相公一块儿过来了,我估摸着又是和以前一样来酬谢你的。” 这种情况不是没遇见过,二东家已经很淡定了。 顾娇也以为对方是来致谢的,见了才知道对方是来抢人的。 因着裕亲王妃提出要找一出能说话的地方,顾娇于是把人带进了她的小院。 此刻三人坐在小院的花厅里,气氛安静得可怕。 裕亲王阅人无数,不是以貌取人之人,没在意顾娇的长相。 可他就是隐隐感觉这个小丫头身上的气场与同龄人不大一样。 裕亲王妃打破了彼此的尴尬:“顾姑娘,我知道我这么说有点唐突,但我确实很希望能和你爹娘见上一面,与他们商讨一下小净空的事。我们是诚心收养小净空为义子的。” 顾娇:“不带走的那种?” 裕亲王妃一噎:“我、我们想带回去。” 顾娇压根儿没问是带回哪里,一口回绝道:“不可能。” 裕亲王妃脸一白:“顾姑娘……” 顾娇打断她的话:“这事儿没得谈,我不会把净空送走,你们若真喜欢他,他也喜欢你们,你们可以来看他。” 没错,前提是小净空得喜欢他们。 她不会委屈小净空。 “没什么事二位请回。” 顾娇下了逐客令。 裕亲王愣了愣,一下子没插上话,一直到顾娇起身要走,他才定了定身,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们是谁?” 顾娇冷冷地看向他:“谁也别想!” “顾姑娘!”裕亲王妃腾地站起身来,裕亲王想拦都没拦住,她几步迈上前,对顾娇道,“净空是我们儿子!我们是他的爹娘!” 顾娇的步子顿了顿,回头说道:“把他扔在寺庙的人,也配做他爹娘?” 裕亲王妃眼泪都急了出来:“不是这样的……顾姑娘你听我解释……我没想过扔下他……我们以为他夭折了……” “是这样吗?”顾娇的目光落在裕亲王的脸上。 这个女人的不像是伪装出来的,可男人的神色自始至终十分冷静。 裕亲王沉着地对上顾娇的审视,一旁的裕亲王妃却激动过度,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裕亲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 顾娇拉过她的手,把了脉,将手放开了。 没大碍,也不是装的,确实急晕了。 裕亲王搂着怀中的妻子,再没了在妻子面前强行露出来的温和,他看向顾娇:“要多少钱,开个价。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丫头,你还小,不知天高地厚,但凡我想要的人,你们全京城还没谁罩得住!” 顾娇:“那你就试试看。” 裕亲王神色冰冷地看了顾娇一眼,抱着妻子离开了医馆。 当夜,裕亲王的心腹便去了一趟皇宫,向皇帝转达了自家王爷的意思——和谈的内容梁国可以退让,条件是,他要带走那个孩子。 244 二更 消息传到皇宫时,皇帝正在御书房内与几位大臣们商议两国和谈一事。 昭国与陈国打了不少仗,元气大伤,几年过去了国库仍属于半亏空的状态,梁国又如此强大,压根儿没将昭国放在眼里。 此次和谈,梁国的态度无比强硬,没有任何退让的余地。 皇帝与诸位元老们头发都要愁白了。 可突然之间,裕亲王派人传话——梁国可以做出退让,条件仅仅是一个孩子? “什么孩子?”皇帝问。 那位心腹大臣道:“是一个孤儿,我家王爷与王妃与那孩子投缘,想把那孩子领养回去。作为回报,我家王爷会努力在和谈中做出让步。” “让……多少?”庄太傅问。 心腹大臣笑了笑,从宽袖中拿出一张单子来。 魏公公走上前,把单子接了过来,确定无毒无暗器,才呈给了皇帝。 皇帝看过之后给了庄太傅等人。 庄太傅、袁首辅以及诸位老臣看完,眼睛都瞪直了。 他们难以置信啊! 原先谈判的条款是——梁国以石灰砂浆技术换取昭国的风箱技术以及糯米砂浆技术,并在两国边境开通互市,以梁国廉价的工艺品换取昭国上等的丝绸与茶叶。 如今却增加了一项琉璃技术,琉璃是梁国独一无二的工艺品,精美绝伦,一金难求,在六国之中只有皇室才有资格享用琉璃,至于说昭国这样的穷国,压根儿用不起。 这项技术的诱惑力是巨大的。 至少能看出梁国的诚意了。 传言当年燕国也曾垂涎梁国的琉璃工艺,却被梁国拒绝了。 燕国是上国,它的地位不在梁国之下,梁国不把技术传给他们,却传授给昭国,事情传开后指不定要把燕国给得罪。 裕亲王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仗着是梁国国君的亲儿子这么为所欲为的吗? “会不会有诈?”一位老臣问。 心腹大臣讥讽地笑了:“我家王爷一言九鼎,用得着对你们耍诈?” 尔等也配?! 这好比大象想碾死一只虫子,一脚踩过去就好,用得着上蹿下跳地迷惑它、绕晕它、放松它的警惕吗? 众人一想是这么个理。 但……就为了个孩子? 众人着实不理解裕亲王的迷惑行为。 皇帝也不理解,他没着急答应,他隐隐感觉事情不简单,他让大臣们先回去,留下梁国的心腹大臣问话。 “裕亲王怎么会看上昭国的孤儿?”皇帝打开天窗说两话。 梁国使臣倒也不怕皇帝知道真相后会狮子大开口,毕竟这任昭国皇帝不容易糊弄,他把裕亲王交代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陛下可还记得五年前裕亲王与王妃来访一事?” 皇帝点头:“朕自然记得。” 两国时辰道:“那时裕亲王妃怀了身孕,还在昭国将养了数月,一直到生产完才离开。” “据说那孩子夭折了,朕当时听闻亦十分痛心。”皇帝说着,眉心一蹙,“难道这件事与那孩子有关?” 梁国使臣笑了笑:“我家王爷偶然发现那孩子并没死,当年可能被人从棺木中救出来了。考虑到你们昭国抚育了王爷的儿子多年,作为回报,我家王爷才会在和谈中做出让步。” 若是这么说,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皇帝点点头,很快,又将信将疑地问了一句:“真是裕亲王的儿子?” 梁国使臣道:“难不成我家王爷会为了个假儿子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皇帝也觉着不大可能,他又问了句:“那孩子如今身在何处?” 梁国使臣笑道:“被一家医馆的小医女收养了。” 听到医馆,皇帝的心底涌上了一层淡淡的不妙:“哪家医馆?回春堂吗?” 梁国使臣笑了笑:“啊,不是,是妙手堂。” 皇帝的脸色变了。 下午两节课后,小净空放了学,顾娇去国子监接他。 小净空还以为是刘叔过来接他呢,唉声叹气,走得慢吞吞的,到了门口才发现是顾娇,瞬间感觉自己错过了一百万! 早知道他就跑快点啦!又少和娇娇相处了这么久的时间! “娇娇娇娇!” 他迈着小短腿儿,哒哒哒地朝顾娇跑了过来。 顾娇微微弯下身子,拿帕子给小净空擦了擦他额头的汗水。 最近温差大,早晚凉得很,导致出门时穿得有点多,可下午艳阳高照,又晒得小家伙满头大汗。 顾娇摸了摸他的后背,得,里衣全湿透了。 “今天下午又赛跑了吗?”顾娇问。 “没有,没赛跑。”小净空摇头,“夫子教我们玩蹴鞠了。” “好玩吗?”顾娇问。 “好玩!”小净空是第一次玩,感觉很新奇,“有的人比我玩得好,他们以前玩过。” 小净空不算一个太争强好胜的小朋友,他得第一是常态,如果得不了也不会沮丧太久,尤其是对于自己没涉猎的领域,他一般都是虚心学习。 这也是为何明明他那么与萧六郎互别苗头,可萧六郎教他的学问还是会像一块海绵似的疯狂吸收掉。 顾娇直接把小净空带去了医馆。 “顾姑娘,病人过来了。”小三子来院子催促顾娇。 顾娇刚把小净空的衣裳找出来。 小净空乖乖地说道:“娇娇,你去忙吧,我可以自己换衣裳。” 顾娇道:“可能要一会儿。”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没关系啦,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我换完衣裳就写作业!” 怎么会有这么乖的孩子? 顾娇会心一笑,摸摸他小脑袋:“好,桌上有点心,饿了先吃。” 小净空萌萌哒地说道:“我等娇娇一起吃!” 这孩子。 顾娇的心都被他萌化了。 顾娇去了诊室。 她当真以为是来了什么病人呢,却不料是皇帝身边的魏公公。 魏公公已经知道皇帝掉马的事儿了,只不过他不知道顾娇把皇帝是县城花柳病人的事儿也猜出来了。 当然了,顾娇自己是不会说出去的。 魏公公讪讪一笑:“顾姑娘,老奴今日过来,是有件事想找你确认。” 顾娇看向他:“何事?” 魏公公干笑:“你们医馆……是只有你一个女大夫吗?” “嗯。”顾娇点头。 魏公公暗道不好,完了,陛下猜测的事成真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裕亲王要谁家的孩子不好,怎么偏偏要到了小神医头上呢? “你问这个做什么?”顾娇察觉到魏公公神色不太对。 魏公公一筹莫展地叹道:“顾姑娘,你……摊上事儿了!” 魏公公将裕亲王向皇帝要儿子的来龙去脉与顾娇说了,没什么好添油加醋的,事儿太大了,已经没的添了。 顾娇恍然大悟:“唔。”难怪他口气那么大,说全京城都罩不住她,原来是梁国的亲王啊。 魏公公语重心长道:“陛下其实也很为难,倒不是垂涎他开出来的那些条件,而是人家父子相认,天经地义,总不能阻止他把自己的亲儿子带回去,顾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娇的眸光凉了凉:“他说是他儿子就是他儿子吗?” 魏公公就道:“这不是明摆着吗?” 以裕亲王的身份地位,指鹿为马都不为过,何况是认一个儿子。 这种事压根儿不用讲证据。 他开出来的和谈条件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上至满朝文武,下至昭国百姓,只怕不会有谁不相信、不同意。 这就是绝对的权势所带来的好处。 一个人再厉害,也是个体,裕亲王身后却是一整个强大的国家。 魏公公叹道:“顾姑娘,你别怪陛下,陛下他也身不由己,他不能阻止人家亲爹把儿子带回去。” “我知道了。”顾娇淡淡点头,站起身,没再言语,拉开诊室的门走了出去。 小净空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小常服,正坐在院子的小木桌上写作业。 小身子坐得笔挺,神情认真得不得了。 桌上放着一盒新出炉的点心,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那是他最爱吃的枣泥桂花糕。 可他一口都没吃,他要等娇娇一起吃。 245 出手(一更) 自打老侯爷回府后,顾承风有段日子没出去兴风作浪了。 今天老侯爷外出会友人,顾承风也逮住机会打算出去接个小任务,攒一笔被顾承林祸祸光的私房钱。 上次让人定做的新面具被顾娇打劫了,他又找人重新做了一个。 带孔雀毛的半脸面具,还镶了黑曜石,拉风又骚气。 顾承风对新面具无比满意,今天,又是开心的一天呢! 就在顾承风对着铜镜,抬手将面具戴上时,铜镜里突然出现一道小黑影,顾承风吓得汗毛一炸:“啊!” 小黑影看着拉风的新面具,邪恶地勾了勾唇角。 钮祜禄·顾娇将孔雀面具抢了过来,扔掉脸上的旧面具,试戴了自己的新面具。 “唔,好看。” 顾娇很满意。 顾承风:当然好看了!也不想想他花了多少银子定做的! “你来做什么?”顾承风一脸嫌弃地看着顾娇。 这丫头真是越来越离谱,把他的院子当什么了?菜园子吗?来来去去的! 顾娇照镜子,一边欣赏自己的新面具,一边道:“不是要接活儿吗?给你一个。” 顾承风想起了上次帮她冒死闯进贡院换试卷,结果只得了一个铜板的事,他呵呵道:“没兴趣!” “酬金很高的。”顾娇从铜镜里看向他。 呵呵呵,信你才有鬼了。 顾承风翻白眼:“那也没兴趣。” 顾娇认真地想了想,反手拿出一张银票。 顾承风眯了眯眼,有些惊讶与动心,却不动声色地说:“一百两不够。” 顾娇又拿出一张银票。 顾乘风伸出五根手指:“至少这个数。” “好叭。”顾娇特别配合地又拿了三张银票。 这丫头这么好说话的? 被压榨成习性的顾承风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将银票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确定银票不是假的,才古怪地看向她:“你不会是让我去杀人吧?” 顾娇歪头看向他:“嗯……可以吗?” 顾承风炸毛:“当然不可以了!” 他是大盗,不是匪徒,只偷东西不杀人,当然,若是别人要杀他就另当别论。 总之,他不接刺杀的任务。 顾娇摊手:“那好叭。” 顾承风的心更悬了,总感觉遇上这丫头就没什么好事:“所以你究竟是想干嘛?” 顾娇:“偷个东西。” 裕亲王上门时没提当初的那场经过,还是魏公公过来问话时顺带着说了——裕亲王妃生下孩子,不一会儿孩子便夭折了,之后裕亲王找了棺木地将孩子下葬。 魏公公说当时有两种说法,一种是生下后夭折的,另一种直接说她诞下的是死胎。 毕竟是伤心事,知道的人不多,就皇室中的几个。 顾承风若有所思:“所以他们的意思是……孩子其实没死,被埋在地底下后又有了哭声,让过路的好心人听见并且把孩子挖了出来。那孩子就是你弟弟?那个小和尚?要领养他的人是谁呢?” 顾娇淡定地说道:“裕亲王夫妇。” 顾承风倒抽一口凉气! 就知道遇上这丫头没好事! 这特么都偷到梁国亲王的头上了! 他是要秒变国际大盗的节奏吗?! 顾娇严肃地看向他:“不想做国际大盗的大盗不是好大盗。” 顾承风:“……” “我不干。”太危险了,被发现了小命不保。 “再加五百两。”顾娇顿了顿,说道,“外加治你弟弟的秃头。” 顾承风:“……” 自从小净空给顾承林剃了半边头后,顾承林的那半边头发就不长了,最开始为了追求一样的效果,他把另外半边剃掉了,可另外半边都长了小半寸了,被小净空剃的半边仍是寸草不生。 这特么是开过光的手吧! 顾承风咬咬牙,答应了! 二人偷偷摸摸地出了侯府。 其实顾承风对这件事还是有些忌惮的,一路上他想了无数法子,譬如让顾娇去求老侯爷,老侯爷再去求皇上。 可转念一想,裕亲王的态度太强硬了,为了一个孤儿让皇帝把梁国给得罪,怎么看都是一笔不划算的买卖。 昭国得罪不起梁国,就算他们有更好的技术,不稀罕梁国的技术,也无法向梁国言说。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昭国不能太高调,否则眼下还只是一个梁国来割他们的肥肉,闹大了可能晋国与燕国也来了。 这事儿确实只能从裕亲王身上下手。 可让裕亲王打消认子的念头谈何容易? 他连琉璃技术都拿出来了,可见他的决心有多大。 二人走在屋顶上,顾乘风突然看向顾娇:“喂,我说,你真不考虑一下把那小家伙送走吗?” 那小家伙简直是个磨人精啊,要是他弟弟和那小家伙一样,他早疯掉了! 顾娇瞪了他一眼:“不想让我把你从这儿踹下去,就给我闭嘴。” 顾承风幽怨地闭了嘴。 二人今晚的目的十分明确,那就是找到当年埋藏孩子尸骨的地方,看看尸骨在不在。 如果在,就证明小净空不是裕亲王夫妇的儿子。 二人来到皇家园林的围墙外,顾娇给顾承风使了个眼色。 进去啊。 顾承风捏紧了拳头,为毛每次这种危险的事情都是他来干? 顾娇是不会进去的,顾娇冲他努努小嘴儿。 顾承风咬牙翻进了院墙。 皇家园林有重兵把守,裕亲王的院子四周更是埋伏了不少梁国的暗卫高手,然而顾承风依旧凭借过过硬的轻功、多年的经验,混进了裕亲王夫妇的寝院。 约莫两刻钟他才出来。 “如何?”顾娇看向他。 顾承风抹了把额头的汗:“在城南的东草坡。” 顾娇高冷道:“带路。” 顾承风无语地瞥了她一眼:“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查出来的?” “不问。” 本想炫耀一把的顾承风:“……” 问不问他都说! 越不想听他越要说! “我呢去检查了裕亲王的鞋底,裕亲王一定同我们一样,要证明那孩子的身世,第一个得从当年埋骨的地方调查。我在裕亲王和他的两名亲卫的鞋底下都发现了黄黏土与红苔藓。绿苔藓你见得多,红苔藓却很少见,除此外还有松针叶,符合这一地貌的只有城南的东草坡了。” 顾娇:“哦。” 哦? 你难道就不为本公子的聪明惊艳一二? 马草坡不算太远,二人腿脚又快,半个多时辰便赶到了。 裕亲王大概不希望有人找到这里,临走时特地毁去了现场的痕迹,但这还瞒不过顾娇与顾承风的眼睛。 二人很快就找到了一丝蛛丝马迹。 “应该在这附近。” 顾承风四下看着说。 一般来说,动过土的地面会与附近的地面颜色不一样,很好分辨,但他们一眼望去,并没看见任何差点。 忽然,顾娇的眸光落在了一堆灌木丛上。 她走过去,将灌木丛扒开,露出里头的一块大石头来。 “把石头搬开。”顾娇说。 顾承风走过来,用尽全身的力气将石头搬开了。 石头下面很明显是新土,比附近的土壤颜色要深和湿润。 顾娇打着灯笼,从小背篓里拿出一把小铁锹扔给他:“挖。” 顾承风:他这是跑来做苦力了? 顾承风挥汗如雨地挖了一刻钟,总算将一个小小的棺木挖了出来。 顾承风看着棺木,一蹦三跳地回到地面:“挖挖挖……挖出来了,你来!” 顾娇斜睨他道:“你怕鬼?” 顾承风理直气壮道:“谁说我怕鬼了?我只是累了!不能所有的活儿都让我一个人干啊。” 大男人还怕鬼,呵呵呵。 顾娇跳下去,用匕首将棺木的钉子一一撬开,撬到最后一个钉子时,顾承风唰的躲在了顾娇身后! 顾娇:“……” 顾娇打开棺木一瞧,对顾承风道:“你看。” 顾承风撇过脸:“我不看!” “不是,你看。” “我不看!就不看!死也不看!” 顾娇把他从背后抓出来,强迫他看向了棺材。 顾承风只看了一眼,就呆住了。 246 真相(二更) 顾娇与顾承风忙活了一宿,天快亮顾娇才放他离开。 顾承风这一宿是又做苦力又担惊受怕,折磨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了。 不过想到挣来的一千两,觉得再辛苦也值了。 对了,还没告诉三弟他的秃顶可以治了。 顾承风身体疲惫却又精神亢奋地回了侯府。 顾承林依旧住在他的院子。 他顾不上换衣裳,大步流星地去了顾承林的屋子。 “三弟。”他刚要抬手敲门,就看见房门嘎吱一声,被人从里头拉开了。 顾承林戴着一顶帽子,他看向顾承风,一脸错愕:“咦?二哥?这么早?” 顾承风蹙眉:“你怎么这么早?” 顾承林清了清嗓子:“我去医馆。” 顾承风:“去医馆做什么?” 顾承林:“治、治不生发。” 死活没讲出秃顶两个字。 顾承风古怪地皱了皱眉,不对呀,自己好像还没和三弟说治秃顶的事?三弟怎么就知道了?难道他们兄弟……心有灵犀? 顾承林道:“二哥我走了。” “你就这么去了?”不再交代下? 顾承林没领会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想了想,说道:“银子的事不用担心,我已经给了。” 顾承风纳闷:“给、给谁?给了多少?” 顾承风撇嘴儿:“还能给谁?那丫头啊,一千二百两。” 等等,这数字有点熟悉。 顾承风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哪儿的一千二百两?” 顾承林哦了一声,道:“你屋子里拿的。” 顾承风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那是他的全部家当啊,傻叉! 他还当自己挣了一千两呢!到头来却折进去了两百两! 啊啊啊!好想死一死! 坑了顾承林一个新面具外加二百两的顾娇心满意足地回了碧水胡同。 灶屋里,房嬷嬷已经在忙活了。 姚氏与房嬷嬷搬来后,顾娇的活儿少了许多,做早饭的时间节省了出来,她就能自己锻炼或者陪小净空练功了。 萧六郎最近要参加国子监的早课,天不亮就出发了。 小净空在后院练功。 顾娇陪他练了一会儿,她身体的柔韧度也比刚来那会儿强多了,下腰一字马什么的都游刃有余了。 今天清和书院没课,顾琰与顾小顺都在房里睡懒觉。 顾娇没吵醒二人,和姚氏、小净空一起吃过早饭后,送小净空去国子监。 走到巷子里,碰到赵大爷的大儿媳何氏与孙子赵小宝。 何氏满院子追赶着喂赵小宝吃饭。 “小宝。”小净空路过门口,与他打了招呼。 “净空哥哥。”赵小宝和他打了招呼,然后又撒开脚丫子去躲他娘了。 顾娇从前没与小净空提过这个话题,因为她觉得有些敏感,然而裕亲王夫妇的到来让她不得不重视起这个问题来。 “净空。” “嗯?娇娇?”小净空仰头萌萌哒地看着她。 顾娇问道:“你想有爹娘吗?” 小净空唔了一声道:“净空有了呀!娇娇的爹娘就是净空的爹娘!” 顾娇顿了顿:“我是说,你自己的爹娘,亲生的爹娘。” 小净空停下了脚步,受伤地看着顾娇:“娇娇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让顾娇的心仿佛被什么扎了一下。 是她唐突了,居然忘了他其实个内心敏感而脆弱的小家伙。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怎么会?你这么可爱,喜欢都来不及。” “我就知道!”小净空又一蹦一跳,又开心了起来。 把人送去国子监后,顾娇没去医馆,而是去了皇家园林。 今天裕亲王依旧没进宫,他留在园林内陪伴裕亲王妃。 裕亲王妃想到很快就能带儿子回去,激动得一宿没睡。 她连夜给儿子做了一双鞋,她是王妃,这种事都是交给下人去做的,因此她手艺生疏,做的鞋当真不敢恭维。 她拿着那双丑哒哒的鞋子,害羞又欣喜地问自家相公:“王爷,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裕亲王看向妻子手中的鞋:“你做的很好,他会喜欢的,他是个懂事的孩子。” “我是说我们!”裕亲王妃忐忑地看向他,“我们这么多年一直没陪在他身边,万一他不喜欢我们怎么办?不愿意和我们回去怎么办?” 裕亲王握了握妻子的手,眸光深沉:“放心,我们一定能把他带回去。” 裕亲王妃的心揣回了肚子:“我要再给他建个小院子……他还小,暂时和我们睡,可他也该有自己的院子,不能让人轻看了……你的练剑台能晚一点再建吗……” 裕亲王妃喋喋不休地说着,满眼都充满了带儿子回梁国之后的憧憬。 裕亲王静静地看着她,时不时回应一下。 忽然,有下人来报:“王爷,王妃,外面来了个自称是顾姑娘的人。” “顾姑娘?是净空的姐姐吗?你和她说了我们的身份了?”裕亲王妃昨日激动得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回了园林,她知道裕亲王与顾娇后续一定谈了什么,因为丈夫让她放心,说都谈妥了。 裕亲王微微蹙眉。 他没泄露自己的身份。 小半刻钟后,顾娇出现在了花厅。 裕亲王看向顾娇,这一次,他的眼底多了一分探究与审视。 他这才发现顾娇尽管容颜有残,却无半分怯弱之态,她举止从容,落落大方,丝毫不像一个地位卑贱的小医女。 裕亲王妃对顾娇是有好感的,她笑着迎上去:“顾姑娘,这么早过来,还没用膳吧?我让人摆饭。” “不用,我吃过了。”顾娇淡淡拒绝,“我今日来,是有话和你们说。” 她看了夫妇二人一眼,“你们不能把净空带走。” 裕亲王妃一怔:“为……什么?是净空不同意吗?” 顾娇直言:“他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裕亲王冷声道:“这件事恐怕还轮不到你做主,你们昭国的皇帝自有决断!” 裕亲王妃见二人剑拔弩张几乎要吵起来,忙站在二人中间,对裕亲王道:“你好好说话!”又对顾娇道,“顾姑娘,你先别生气,是我们不好,没给你足够的时间准备……如果净空不愿意,我可以等他……我留在京城……等他同意了我再带他回去……如果你实在舍不得净空,如果你也愿意,裕亲王府随时欢迎你,我会把你当亲生女儿对待……” 这是裕亲王妃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她可以等,儿子一天不同意,她就等一天,儿子一年不同意,她就等一年。 但她不会放弃。 因为那是她的儿子,她是一个母亲! 顾娇顿了顿,看向裕亲王妃说:“你不用等。” 裕亲王妃眼神一亮:“你同意了?” 顾娇摇头。 似乎是意识到了顾娇打算说什么,裕亲王脸色一变,厉声道:“住口!” 顾娇怎么可能被他吓到? 顾娇对裕亲王妃道:“净空不是王妃的儿子,所以,王妃不用等。” 裕亲王妃慌忙摇头:“不,他是我儿子!他是的!他不是四岁吗?不是腊月出生的吗?我儿子也是!还有……我见了他就那么喜欢他……他不会不是我儿子的……” 喜欢是一种眼缘,也可能是内心的投射。 顾娇定定地望进裕亲王妃的眼眸,眼神没有一丝闪躲。 裕亲王妃的心一沉。 裕亲王赶忙走上前,将裕亲王妃挡在自己身后,阻挡了二人之间的视线。 他不善的目光落在顾娇的脸上:“你胡说什么!他就是本王与王妃的儿子!” “如果他是你儿子,那这个是什么?” 顾娇说着,从小背篓里取出一个包裹着什么的旧襁褓。 裕亲王的脸色唰的变了。 他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不友善变成了十足的凌厉,额角的青筋也根根爆起,他抬手朝顾娇抓过去,试图将襁褓给夺过来。 可他万万没料到的是,自己一国武将,居然扑空了! 顾娇的身法极快,不仅躲开了裕亲王的攻击,还绕到了裕亲王妃的面前:“王妃,你对这个襁褓不陌生吧?” 裕亲王妃愣了一下。 这个襁褓她当然不陌生了,是当年她亲手为腹中的孩儿挑选的,她还请教了绣娘,绣了两朵小花儿在襁褓上。 午夜梦回,她无数次梦见那个早夭的孩子被包裹在这个襁褓中。 只不过,眼前这个襁褓的颜色比最初的褪了些,还有了灰尘与破损。 裕亲王妃的神色一下子紧张起来:“顾姑娘,这个襁褓是哪里来的?里头是……” 裕亲王妃话未说完,裕亲王一步迈她面前,将她挡在身后,对顾娇咬牙切齿道:“别以为弄个假襁褓就可以在这里弄虚作假!这种襁褓全昭国多的是!你想表达什么?” 顾娇淡淡地说道:“全昭国这样的襁褓的确有很多,但埋在马草坡的只有一个。既然你认为我是在弄虚作假,行,那我一把火烧了它!” 她说着,指尖一转,将桌上的灯油浇在了襁褓上,随后火折子一划,连同襁褓一道扔进了花厅的庭院中。 襁褓唰的燃了起来! 裕亲王神色剧变! 其实在听到马草坡时,他就已经有些绷不住了,可他告诉自己要淡定,不能上了这丫头的当,哪料这丫头竟如此狠心,连一个婴孩的骸骨都不放过! 熊熊烈火中,一截白骨露了出来,裕亲王再也无法强装镇定,他飞身而起,一把将着了火的襁褓扯开,露出被襁褓包裹的小尸骨来。 尸骨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裕亲王整张脸都愤怒而痛苦地扭曲在了一起! 他顾不上去找顾娇的麻烦,脱了衣裳要将尸骨包起来,可一碰到那些事故他忽然感觉一丝不对劲。 等等,这不是真正的骨头。 ……是木头! 没错,这就是顾娇与顾承风辛苦了一整夜的成果。 二人的手艺虽不比顾小顺,却也做得有鼻子有眼,乍一眼看去,是看不出太大破绽的。 就是制作的过程实在麻烦,顾承风又怕鬼,几度差点吓死过去。 顾娇没动木棺的东西,就连那个襁褓都是逼顾承风从布庄里偷来的,二人稍稍做了一下旧。 裕亲王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眼前的小丫头摆了一道。 这丫头怎么敢!昭国的皇帝都不敢! 裕亲王还想掩饰些什么,可惜晚了。 裕亲王妃又不是傻子,她怎么会看不出裕亲王奋不顾身的一扑意味着什么? 她整个人如同冬季的花朵迅速凋零了下来,一刹那,眼底失去了所有神采,她身子一晃,险些跌倒在地上。 裕亲王扔掉手中的木骨头,快步走过去,扶住摇摇欲坠的裕亲王妃:“不是孩子的尸骨……是木头做的……你别难过……你……你听我解释……” 裕亲王妃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 该做的顾娇已经做了,接下来就是他们两口子自己的事了。 裕亲王妃很无辜,但她的悲剧不是顾娇造成的,该反省的是人是裕亲王。 在经历了一次巨大的希望后,裕亲王妃所承受的绝望是她难以承受的,她如同又经历了一次丧子之痛。 她把自己缩在房中,哭得声嘶力竭。 茗儿一睁眼便听见了母亲的哭声。 他自打记事起,就没见母亲如此伤心过,他穿了鞋子跑出去,在走廊尽头看见焦急站在门外的父王。 “净空的事是我不对……我不该这么做……都是我的错……” 净空? 那个要被认回家的弟弟吗? “我们还有茗儿……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为茗儿想想……” 父王什么意思?什么叫还有他? 难道没有弟弟了吗?弟弟不愿意跟他们回去吗? 真好。 没有弟弟了,娘亲又是他一个人的了,哥哥姐姐大了,他们早不和他抢娘亲了。 可是……为什么他高兴不起来? 娘亲难过,他也好难过。 茗儿鼻尖酸酸的。 他抹了抹眼眶里的泪水,咬咬牙,扭头跑了出去! 247 一更 茗儿知道怎么避开园林的侍卫,他一路冲出了住所,来到车水马龙的大街上,他看见了一辆等候在路边的马车,气喘吁吁地走过去:“到妙手堂!” 车夫古怪地看着他。 他从腰间扯下一块玉佩:“给!” 那是上等的羊脂玉,车夫虽不识玉的真假,可玉佩的穗子上吊着一个金元宝,这可是真金的。 车夫顿时乐了:“行行行,小兄弟上来!妙手堂是吧?玄武大街那个?保证把你送到!” “你要快!”茗儿对车夫说。 车夫笑道:“好好好,快,快马加鞭!” 也是茗儿运气好,这确实是个跑腿儿接活儿的马车,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私用车辆,否则还不一定做茗儿的生意。 再就是车夫也不是个拍花子。 马车抵达了妙手堂。 茗儿蹦下马车,喉咙有些痒痒,他咳嗽了两声。 今天早上走得急,忘记吃药了。 医馆的人认得这个小患者,一个小药童上前问:“小公子是过来复诊的吗?你爹娘在哪儿?” 茗儿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正色问道:“净空在哪儿?” 他是王爷的儿子,国君的孙子,骨子里就有着皇室的气场,他严肃起来竟是让那个小药童愣了下。 小药童呆呆地说道:“你说顾姑娘的弟弟吗?他没来医馆,应该是去上学了。” “他在哪里上学?”茗儿又问。 “国子监。”小药童说。 “国子监怎么走?”茗儿问。 “往前走,看到前面那个布庄,往西走就到了。” 小药童话音一落,茗儿拔腿跑了出去。 小药童挠挠头,一头雾水。 茗儿去了国子监。 国子监还没放学,他又进不去,他搬出了梁国使臣的身份,可是没人相信。 他只能在门口等。 他出门忘了添衣,穿的是在家里的常服,衣衫有些单薄。 今日是艳阳天,奈何风也不小,凉丝丝的,吹得他有点哆嗦。 他在门口徘徊,一会儿蹲在大树下看蚂蚁,一会儿仰头数大树上的叶子,也不知究竟过去多久,总算等来了国子监放学。 大门被打开,大量的监生鱼贯而出,他一头扎进人群,逆流进了国子监。 只要有张嘴,蒙学并不难找。 小净空慢吞吞地走出蒙学。 蒙学的孩子都去饭堂吃饭,跑得贼快,一大群七八九岁的孩童中,只有四岁的小净空分外扎眼。 茗儿一眼就看到了这个糯米小团子,小脸严肃,萌啾啾的,娘亲就喜欢这样的吗? 茗儿觉得这么一看,好像这小家伙也没这么讨厌。 他大步跑过去:“净空!” 小净空被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吓了一跳,他抬头一看。 没错,就是抬头。 因为长得太矮,所以看谁都得抬头,好气哦! “是你?”小净空的小脸再次严肃起来,“你又想来打架吗?” “不是!”茗儿觉得这里人多,不方便自己发挥,他抓去小净空的手。 天啦,好小的手! 茗儿都怕把这小手折断了,不过,为毛小手这么软乎乎的? 茗儿捏了捏,再捏捏,唔,好好玩。 “你到底想干嘛?”钮祜禄·大爷·小净空无比嫌弃地问。 啊,差点忘了正事。 茗儿讪讪,对小净空道:“跟我来!” 说罢,他将小净空拽出了国子监。 小净空哎呀一声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呀?我还要回家吃饭呢!” 今天蒙学上课早了点,率性堂下课又晚了点,导致萧六郎与小净空完美错过。 这种情况以前倒也不是没发生过,小净空不会乱跑,他都是乖乖在蒙学门口等萧六郎,今天是被茗儿硬拽出来的,小净空好方。 茗儿将小净空拽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很郑重又很纠结地对他说:“好吧,可能接下来我说的话会让你难以接受,但我发誓我讲的每个字都是真的!” 不愧是王府出来的孩子,话术杠杠的。 小净空古怪地看着他:“你到底要说什么啊?” 茗儿深吸一口气,横下心道:“你是我弟弟!” “嗯?”小净空一脸拒绝,“你才不是我哥哥呢!” 茗儿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看吧看吧,你果然不信!但我真的是你哥哥!我娘就是你娘!你见过她的!你不喜欢她吗?” 小净空与裕亲王妃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在医馆,第二次是皇宫,裕亲王妃是个很亲切的夫人,与姚氏一样,都让小净空感到喜欢。 但不知为何,小净空隐隐感觉茗儿所指的喜欢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喜欢。 小净空一时纠结。 茗儿又深吸一口气,很艰难才做了接下来的决定:“在皇宫里是我不对,我不该冲你发火,不该推你。你不要因为这个就不和我们回去,娘很难过,她都哭了!”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很简单,茗儿觉得裕亲王妃是世上最好的娘亲,他喜欢她,弟弟一定也喜欢,弟弟不愿意回去,一定是因为自己。 那自己就向他道歉! 茗儿拉着小净空的手,保证道:“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了,我还会保护你!王府很好的!有很大很大的院子,很多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下人和马!我可以教你骑马!也可以教你射箭!你跟我回去吧!” 见小净空不说话,他又道:“每个孩子都有爹娘,都应该和爹娘在一起!当年娘不是故意不要你,娘以为你出事了,现在她和父王回来找你了!你要是不肯和他们相认,娘就会一直难过下去!” 小净空很认真地思索了片刻,对茗儿道:“可是我想和娇娇在一起。” 茗儿一脸惊讶道:“娇娇又不是你娘!” 话说,娇娇是谁? 该说的茗儿都说了,娘还在院子里哭呢,茗儿等不及净空点头了,直接拉着净空往皇家园林的方向走去。 他记得来时的路,也记得坐马车用不了多久。 不过他低估了马车的速度,也高估了步行的速度,一大一小走得满头大汗。 小净空无语地看着他:“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哦?” “回家!”茗儿一手牵着他,腾出另一只手擦了额头的汗。 他牵得很紧,生怕弄丢了弟弟。 茗儿来时的运气似乎用光了,二人走到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忽然一个衣着体面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 他面容和善,笑容可亲,一看就是一副老好人的样子。 他在茗儿与小净空面前停下,和蔼地笑着说:“小兄弟,你们这是上哪儿啊?爹娘怎么不在身板?是不是和爹娘走散了?” 茗儿警惕地看着他:“不干你的事,退下!” 王府出来的公子,颐指气使惯了,自然不会将一个平民放在眼里。 他的命令从来都是奏效的,他并不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身边总是跟着王府侍卫的缘故。 如今他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四岁小豆丁,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威慑力。 毕竟,再凶的幼崽也只是幼崽,没有一头成年的羊会害怕一个老虎的幼崽。 中年男子笑了笑,非但没退下,反而拿出手来要摸小净空的脑袋。 “别碰我弟弟!”茗儿果断打开他的手! 小净空忽然指了指街道对面:“伯伯,那边有人在叫你!” 中年男子转头看去。 小净空趁机抓着茗儿跑开了! 二人一直到跑到人群多的地方才停下,茗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净空身体素质好,没太喘气。 “为、为什么要跑?”茗儿脱力地问。 “那个是拍花子。”小净空说,“拍花子就是人伢子,会把小孩子拐走。” 茗儿不解:“你怎么知道?” 小净空道:“我猜的。” 他在乡下溜鸡时,乡亲们就总爱与他玩笑,说你这么小,当心被拍花子带走。 娇娇也教过他,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茗儿回头看了看,那人似乎没追上来,但他心里还是有些后怕:“那我们快走吧!” 二人继续往前走。 奈何茗儿的好运气在来的路上已经用完了,他们躲过的那个中年男子最终还是追上来了,大庭广众之下,他竟然怒气冲冲地走到二人身边,一把将小净空抱了起来,随后一个大巴掌将茗儿扇倒在了地上。 他指着茗儿破口大骂:“你怎么做哥哥的?不就是说了你两句,你就带着弟弟离家出走了是吧?不知道你弟弟还病着吗?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孽障来!” 茗儿大怒:“你胡说!你不是我爹!” 中年男子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他鼻子:“好好好,孽障,你如今是连爹也不认了!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周围有人围了上来。 一个妇人哭着冲过来,将茗儿护在怀里:“老爷你别打孩子了!都是我不好!我没看好他!” “你们走开!”茗儿挣扎。 妇人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当真是情真意切急了:“儿啊,别再和你爹犟了!你爹也是为了你好,才会逼你去念书的!” 茗儿怒吼:“你走开你不是我娘!” 男人又反手给了茗儿一巴掌,直接将茗儿打得半晕:“她怎么不是你娘了?他是你后母!就是你母亲!” 原来后母与亲爹,这样的关系难怪这孩子口口声声不认他俩了,只怕心里记恨着后母,连带着将亲爹也一并怨恨上了。 这种事并不罕见,因此没人怀疑是假的。 中年男子又狠狠地踹了几脚,每一脚都踹在了妇人的身上,如此一来,戏更真了。 茗儿所有的挣扎落在众人眼中都是一种叛逆,茗儿的心底涌上了无尽的怒火,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害怕与无力。 早知道,他就不自己出来了。 他被拍花子拐走了,弟弟也被拍花子拐走了,他们两个再也见不到娘亲了。 最终,中年男子抱着小净空,妇人则是搀扶着早已没了力气的茗儿,离开了现场。 没人会因为这种家事而报官,人群很快就散了。 二人来到一间隐蔽的小院,将两个孩子扔进屋。 中年男子本打算对那个小的用点药,不过那小的从一开始就被吓傻了,连哭都不会哭了,中年男子也就懒得麻烦。 毕竟,蒙汗药也是很贵的,而且容易伤身子,这么小的孩子娇弱得很,万一醒不来他们就少挣一大笔银子了。 “当家的,这次的两个孩子不错。”妇人一改人前的柔弱刺目形象,露出了尖酸而又得意的神色。 中年男子满意地看了看瘫在地上的两个孩子,坏笑道:“是啊,好久没得手过这么上乘的货色了,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老刘人呢?” 妇人道:“去准备马车了!一会儿咱们就把他们送出去城去!” 中年男子冷眼看着二人,道:“先给他们把衣裳换了!头也剃了!” “诶!” 妇人去了另一间屋子准备衣裳与剃刀。 男人将二人的房门带上,走到前院,探出头四下看了看,警惕地合上院门。 小净空眼底的惊恐消失不见,他爬到茗儿身边,推了推他的胳膊,小声道:“茗儿哥哥,茗儿哥哥你醒醒。” 248 神勇(二更) 男人那两巴掌是下了狠手的,茗儿被打伤了,整个晕晕乎乎的。 小净空从荷包里拿了一颗花生糖让他含进嘴里:“你先吃点糖,娇娇说,吃糖有力气。” “对、对不起……”茗儿虚弱地说。 “你说什么?”小净空没听清,他附耳在他嘴边,想听听他到底说了什么,这时,妇人拿着剃刀与衣裳过来了。 与此同时,前院也传来了几个男子交谈的声音。 坏蛋不止三个。 妇人进屋了,小净空只得暂时放弃叫醒茗儿哥哥。 这个小的看起来乖乖巧巧,没挨打也没遭罪,干净得很,妇人先把他抓过来剃了头。 小净空生无可恋。 他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头发……居然就这么没了! 明明娇娇说,再过一个月就能扎小揪揪了! 啊啊啊! 妇人给小净空剃完头,又给小净空换了身穷孩子的衣裳。 老实说,这孩子不哭不闹,除了胆儿小有点怂,其实还怪招人喜欢。 有那么一瞬,妇人想把这孩子留下来,养大了给她和当家的养老送终。 但是想想当家的态度,她摇了摇头。 算了,银子重要,再说他也不会同意。 妇人给两个孩子都剃了头、换了衣裳,再往俩人脸上抹了点黄粉,让二人看上去面黄肌瘦、营养不良,又用朱砂画了些斑点在脸上。 二人与先前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怕亲爹亲妈在眼前都无法一眼认出来。 “好了没?”中年男子在外催促。 “好了好了!”妇人走出去,问道,“要不要……给他俩灌点药?” 中年男子看向屋子里的二人,方才下手有点重,把那孩子打伤了,再用药他担心直接把人吃死,至于那个小的,吓都吓傻了,用啥药啊? “不用了,你和老刘把人送出城,我和老李还有两个活儿。” 这是又有新生意了,今儿的运气简直不要太好。 妇人笑开了花:“好!” 妇人与老刘将两个孩子抱上马车,他们要赶在天黑之前出城,但又不能走主街道,容易遇上巡逻的城卫。 他们走小路,七万八绕的,皆是人烟稀少的巷子与胡同。 不知走了多久,茗儿嘴里的那颗糖彻底化开了,糖水流进了肚子,他竟真的有了一丝力气,他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的一只手被小净空紧紧地抓在手里。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小净空抢先开口了:“阿娘,我想喝水。” 妇人浑身一震:“你、你叫我什么?” “阿娘。”小净空呆呆萌萌地说。 这孩子是个傻子吗?居然喊自己阿娘? 妇人看着这张漂漂亮亮的小脸蛋,完全被迷懵了:“你、你、你……” “宝宝想喝水。”小净空撒娇地说。 妇人的心忽然软了一下,她贪婪地扶住小净空的肩膀,小声道:“你叫我什么?再叫一遍。” “阿娘。”小净空软软糯糯地叫了一遍。 妇人被这声阿娘叫得上头了,她忙拿了水囊给小净空。 这是干净的,她还没喝过! 小净空咕噜咕噜喝了几口,把水囊还给她:“多谢阿娘。” 妇人笑得合不拢嘴儿了。 就算是短暂的,但她也享受眼前这一刻。 “阿娘我想尿尿!”小净空突然捂住小屁屁说。 妇人一惊,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头,又看看小净空:“你、你就在车上尿。” “我在车上尿、尿不出来!”小净空的小脸都憋红了。 当一个人为之妥协了一件事时,再妥协第二件就并不困难了。 妇人犹豫了一下,还是让老刘把马车停下。 老刘:“他想撒尿!你让他在车上撒就是了!那么麻烦做什么!” 妇人:“老娘也想尿!老娘也在车上撒吗?” 老刘骂骂咧咧了几句,最终没扭过妇人,将马车停在了一条巷子里,他不耐道:“快点儿,别让人发现了!” 妇人瞪了他一眼,牵着小净空下了马车。 妇人当然不会带小净空去酒楼茶肆这种地方借茅厕,至多是给他找个旮旯。 “就这儿了,尿吧!”妇人指着一个脏兮兮的墙角说。 “哦。”小净空低头解裤腰带,“我解不开。” “你怎么连解个裤腰带也不会!真是个傻子!”妇人刚刚还觉着这孩子可爱,一转眼耐性就耗光了。 就在她弯身给小净空解裤腰的时候,小净空突然扬手,将一把沙子撒进了她的眼睛! 他的兜兜里有个小沙包,在马车上他就偷偷地把沙包捏开了。 妇人被沙子迷了眼,啊的一声叫起来:“小畜生!老刘!抓住他!他跑了!” 马车上的老刘听到动静,赶忙跳下地,朝小净空扑了过来。 小净空撒开脚丫子,结果,啪的摔了一跤,咕溜溜地滚到了老刘的脚边。 老刘:“……” 小净空:“……” 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呵呵。”老刘将小家伙拎了起来。 要冷静要冷静…… 小净空摸了摸自己的小光头。 啊,有了! 铁、头、功! “看我的铁头功!咿呀——”小净空用自己的小光头猛地撞向老刘的头! 那真是很用力的一撞啊,俩人都被撞懵了。 小净空第一个反应过来,因为—— 他疼呀! 不是说练了铁头功就不会疼了吗? 小净空两只小手摸着痛痛的小光头,一脸懵圈:“我的铁头功呢?我的铁头功呢?铁头功……我没有铁头功——” 终于想起自己没有铁头功的小净空突然就崩溃了。 “呜哇——” 这杀猪般的一嗓子,直接把老刘吓得手里的孩子都扔出去了! 小净空跌在了地上,爬起来就跑! 他边喊便叫:“救命啊救命啊——” 不对,不能这么喊。 “着火啦!着火啦!好大的火呀!房子全烧啦!再不出来要被烧死啦!” 果不其然,方才还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住户们纷纷从宅子里跑了出来,街上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此时茗儿也从马车里下来了,他恢复了些许力气,一大一小拼命往前跑! 拍花子就没见过这么狡猾的孩子,他是咋想到喊着火的? 人太多,老刘与妇人全被堵在了半路。 二人成功逃出了俩人的魔爪。 只是谁也没料到的是,虽然甩开了那两个,却碰上了另外两个。 中年男子拿着一根木棍,阴测测地走向二人:“喊呐?怎么不喊呐?” 小净空:当然是嗓子喊劈了! “小东西,原来你一直在装傻,坏我好事。”原本有了新目标,结果被这孩子一喊,全泡汤了。中年男子气不过,扬起手中的木棍,朝小净空泄愤地打了下来! 眼看着那根木棍就要落在小净空的头上,茗儿忽然往前一迈,背对着男人,将病弱的小身板儿将小净空紧紧护在了怀中。 一棍子落下,茗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缓缓地倒在地上,看着逐渐模糊的小净空,用最后的力气喊道:“快……走!” …… 茗儿醒来时,是躺在一张陌生的床铺上,屋顶是奇奇怪怪的房梁。 他在王府的屋子有承尘,是看不见房梁的。 茗儿晕太久,都忘记自己不是在梁国了。 “茗儿……茗儿你醒了!” 裕亲王妃满含泪水的脸闯入了茗儿的视线。 “娘……”茗儿虚弱地开口,声音小得自己都几乎无法听见。 “娘在,娘在!”裕亲王妃抹了泪,握住儿子的手亲了亲,哽咽道,“你醒了就好,吓死娘了!” 茗儿总感觉似乎少了什么,他一下子记起了所有的事。 他扭头看向裕亲王妃:“弟弟……有没有事?” 裕亲王妃没料到这孩子开口第一句话竟然是问弟弟…… 她当然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事情的经过小净空都和她说了,她哽咽着摇头:“没事……净空没事……” 茗儿虚弱地抬起手,去擦裕亲王妃的眼泪:“我把弟弟……找回来了……娘不要……再哭了……” 249 一更 隔壁屋,顾娇刚给小净空疗伤,他身上没什么伤,主要是心伤。 留了好几个的头发说没就没了,他难过得直抽抽,在外人面前无法表现,到了顾娇怀里就再也忍不住,小身子委屈地坐成一团,小脑袋耷拉着。 他两只小手按住小脑袋,泪汪汪地说:“头发……头发又没了……” “头还疼不疼?”顾娇看着他的小光头问。 小家伙居然用了根本没练过的铁头功,真是把人吓死了都。 “疼,要吹吹。”小净空拍拍自己的小光头。 顾娇给他轻轻地吹了吹。 小净空享受地趴在顾娇怀里,小脑袋埋在她颈窝,幸福得直冒泡。 顾娇想起了刚把小家伙带回医馆时的画面。 那会儿小家伙还不知茗儿是误会了他们的关系,以为他真是裕亲王妃的儿子,他对裕亲王妃为难又郑重地说:“对不起,虽然你是我娘亲,可我还是不能和你回去,我想和娇娇在一起,娇娇照顾我了,我也想照顾娇娇。” 到底是谁救赎了谁呀? 顾娇亲了亲小家伙的小光头。 “娇娇,你刚刚是不是亲我啦?”小家伙轻轻地带着一丝期盼地问。 “嗯,亲你了。”顾娇点头说。 小净空害羞得不行,两手抓住顾娇的衣襟,小脑袋埋进顾娇怀里,妥妥把自己变成了一株小含羞草。 而医馆的另一间厢房之中,裕亲王与萧六郎正在答谢本次事故的见义勇为者——柳一笙。 茗儿被一棍子闷倒时柳一笙恰巧就在附近,柳一笙不认识茗儿,不过他曾远远地见过小净空与顾娇在一起,这一点,只怕顾娇自己都不知道。 柳一笙是个文弱书生,让他去打赢几分拍花子是不可能的,但他是柳一笙啊。 一句“我柳一笙在此”,便恨不得有半个京城的人都跑来揍他。 他指着中年男子与那个叫老李的拍花子:“这是我刚结拜的大哥、二哥,有他们在,尔等休得伤我!” 然后拍花子就被揍了! 柳一笙带着两个孩子回了医馆。 这就是事件的全部经过。 对于柳一笙此人,萧六郎与裕亲王都只是听过,并未见过,知道他是柳贵妃的母族后人,受了柳贵妃与家族的连累,在京城的日子有些艰难。 没想到两个孩子竟是被他所救。 裕亲王亲自送上谢礼:“多谢柳公子救了犬子,小小谢礼,还望柳公子收下。” 柳一笙缺银子缺得不行,没推辞,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裕亲王很满意,他不喜欢欠人人情,对方收下谢礼就说明对方也正有此意。 他不由地多看了对方两眼:“我听说了你在京城的处境,你可愿意到梁国去?” 柳家当初勾结的是陈国,不是梁国,柳一笙与裕亲王府之间没有那么敏感的政治关系。就算有,以裕亲王的能力,护一个柳一笙还是护得住的。 柳一笙却道:“多谢王爷厚爱,我暂时……还不想离开。” 柳一笙不论说话做事都不拐弯抹角,这一点,倒是比那些虚伪客套的年轻人强多了。 裕亲王没问柳一笙他的处境都这样了,京城究竟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说了几句感激的话后,裕亲王去了隔壁屋看望茗儿。 屋子里于是只剩萧六郎与柳一笙二人。 萧六郎自然也要表示一下自己的感激,他最近刚给人写文章挣了点银子,打算交给顾娇的,眼下先当了酬金也未尝不可。 除酬金外,他又拿了两本风老留给他的书籍,一并装在锦盒里。 可他没料到的是,柳一笙竟然不要。 “为何?”萧六郎不解地看向他。 柳一笙看着萧六郎道:“顾大夫给我治病,不是少收诊金就是不收诊金,我欠着顾大夫人情呢,不能收下你的谢礼。” 萧六郎重新打量起柳一笙来——除了面色苍白些,但眉目清俊,唇红齿白,还真是一副好容貌。 所以,一个安郡王不够,又来了个柳一笙? 萧六郎的眼神突然变得凉飕飕的! 柳一笙:“……” 茗儿的伤势有些严重,那一棍子打下去,差点打断他的脊骨,可脊骨虽是保住了,脾脏却破裂了。 小净空趴在顾娇怀中睡着后,顾娇把小净空放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转身去隔壁查看茗儿的情况。 茗儿也睡着了。 裕亲王妃双眼红肿,从茗儿说出那句把弟弟找回来了让她不要哭之后的话后,她的眼泪就再也没有停过。 是心疼,是自责,也是一种被人深爱着的满足与幸福。 丧子之痛似乎变得不再重要了,她看着这个为了她差点赔上性命的孩子,突然觉得能够做他的母亲才是此生最大的荣幸。 “顾姑娘,这次真的多谢你了……谢谢你又救了茗儿……”裕亲王妃起身给顾娇道谢。 顾娇制止了她欠身的动作,微微摇头:“不必谢我,真正救了他的人,是你。” 顾娇在给茗儿手术时茗儿出现了大出血的危机状况,需要紧急输血。 不幸的是,茗儿竟然是十分稀罕的熊猫血,在场没有一个人与他的血型匹配,除了裕亲王妃。 是裕亲王妃给了茗儿第二次生命。 顾娇正色道:“从今往后,他体内也流着你的血。” 裕亲王妃哽咽地点点头,俯身用额头碰了碰茗儿的额头,两滴热泪洒落。 便是没有这个,他也永远都是她儿子。 …… 茗儿在顾娇的小院养伤。 小净空放了学就来医馆陪他,很显然,一起经历过拍花子的二人成了真正的难兄难弟。 就散小净空已经知道自己不是他亲弟弟了,但并不妨碍二人之间培养起来的革命友谊。 茗儿的昭国话说得极好,小净空的梁国话却还欠些火候,茗儿时常辅导他。 有了语言环境,小净空的梁国话进步很大。 这一日,小净空陪茗儿在院子里晒太阳。 茗儿突然对小净空道:“我将来想做将军,你呢?” 小净空想了想,严肃道:“我想念书考状元!” 茗儿失落:“你要是也当将军就好了,将来若是两国交战,我为你退兵三十里!” 小净空成功被他带偏,想象了一下自己带兵的小画面,拍拍胸脯道:“那我就不杀你的兵!” 转眼四月,茗儿的伤势渐渐痊愈,两国的谈判也进入了尾声。 虽说裕亲王不再要求那个孩子,不过琉璃技术他没收回,还是作为等价交换给了昭国。 至于双边不平等贸易,这个可妥协的余地就不多了,恩情是恩情,政治是政治,何况恩情是顾娇的个人行为,与朝廷无关。 裕亲王是一个优秀的政客,他绝不会脑门一热便意气用事,琉璃技术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就连这个都是先斩后奏,回去了要被国君骂的。 老实说,皇帝对于这个结果还挺意外,梁国是来割肉的,这一点毋庸置疑。当年一个水排技术就换走了昭国大大小小三座矿山,相较之下,今年算是挺手下留情了。 天下六分,燕国、梁国与晋国为上国,昭国、陈国、赵国则为下国,其实还有一个突厥,只不过六国都不承认它是一个国。 陈国这几年与晋国交好,与其余几国的关系也不算太糟糕,昭国不能崩了与梁国的关系,否则就会变得孤立无援。 四月上旬结束的时候,梁国使臣在京城的行程也结束了。 皇帝亲自在金銮殿上为梁国使臣践行,随后由太子与宣平侯将梁国使臣送出京城。 临出发前,茗儿去了一趟医馆。 他已经拆线了,尽管并不能蹦蹦跳跳的,但恢复也算快,下地活动不成问题了。 他是来和自己的小兄弟告别的。 “以后你要是去梁国,就记得到裕亲王府找我,我请你吃好吃的!” 知道小净空食量无边后,茗儿就将小净空归类于吃货行列了。 小净空:其实家里真正的吃货是姑婆。 “这个送给你!”茗儿将自己最心爱的小弯刀送给了小净空。 这可不是普通的弯刀,是他抓周时抓到的礼物,梁国人是很看重抓周礼物的,一般不会轻易送人。 小净空其实有点迷,他是个读书人,要刀做什么呢?他以后又用不上。 不过既然是茗儿哥哥的心意,他还是很开心地收下了,随后打算回赠了茗儿一个礼物。 为了避免出现和茗儿哥哥一样的状况,他打开自己的小箱子,让茗儿哥哥自己挑。 “你喜欢什么,随便挑吧!” 小净空的东西,好多都是破破烂烂的,还放得乱七八糟——顾娇给收拾过,可没几日便又被小净空弄乱啦,对于茗儿这种用惯了金银玉器的小王爷来说,简直就是大型车祸现场。 茗儿突然很同情这个弟弟。 弟弟家里太穷了,连个像样的玩具都买不起。 等他回国了,一定给弟弟寄最好的玩具过来。 为了不要伤到弟弟的自尊心,茗儿忍住赶紧把箱子合上的冲动,挑了个最不起眼的小盒子。 里头那些挺大件儿的破烂他就不拿了,说不定弟弟日后还能拿它们换点钱花。 茗儿觉得自己只给一把弯刀不大够,他问了内侍:“你身上带银子了吗?” “带了。”内侍说。 “给我!都给我!”茗儿打劫了内侍的银子,把盒子里的一张泛黄的旧纸拿了出来,银票装进去,盒子也给弟弟留着,万一盒子也能卖点钱呢。 之后茗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小净空。 之后,一家人踏上了回往梁国的路。 梁国使臣的造访对昭国的影响是巨大的,对老百姓而言却只是多了一些谈资而已,当然,在不久的将来,他们或许会切身感受到这股变化。 昭国今年有春闱,双方不可避免地谈到了科举的问题,梁国的科举体系比昭国的完整许多,不仅仅是因为梁国有武举,也因为梁国不考八股,却加入了算学、律学、农耕以及天文。 这在很大程度上拓宽了人才的综合能力,若换成顾娇前世的说法,约莫就是文理综一起考,不是只有文科生才有出路。 当然,四书五经所占的比重依旧是最大的。 皇帝觉得这种科举的方式很不错,他就好天文与算学,或许昭国日后的也能效仿一二。 老侯爷明面上辞了官,接待使臣的事轮不到他操心,他这段日子一直在府中静养。 上次大醉一场,醒来后老侯爷唉记起自己在酒桌上答应了什么,他懊悔不已啊,怎么能脑门儿一热,就说让他儿子管人家叫爹呢? 那位小兄弟也真是的,小小年纪,咋有这种奇怪的嗜好? 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顾潮是信守承诺之人,绝不能食言! 因此,在顾侯爷痊愈的第一天,老侯爷一脸亲切地踏进了他房中。 顾侯爷自打被他爹暴揍一顿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爹,怪惊喜的。 他拱手行了一礼:“爹!” “嗯。”老侯爷沉沉地清了清嗓子,问道,“你伤势如何?可痊愈了?” 他爹这是来关心他了? 顾侯爷受宠若惊啊:“我好多了!让爹担忧了,是儿子的不是。” 担忧你倒是没有。 老侯爷再次轻咳一声,道:“我来……是要和你说件事。我……给你找了个爹。” 呃? 顾侯爷一头雾水。 不是,您给我找个娘我还能理解,找个爹啥意思啊?您上了年纪就变得这么重口了吗?为老不尊是闹咋样啊! 老侯爷也意识到自己表达有误,忙纠正道:“我给你认了个爹。” 这话也没比方才那句好到哪儿去,要不怎么说武将嘴皮子笨呢?若是老祭酒在这儿,绝对有一百种方式讲得既漂亮又清楚。 “就是我拜把子,拜了个兄弟!按辈分,你也是他儿子,你得叫他一声爹!” 老侯爷索性把人带去见自己的兄弟。 顾娇对老侯爷说的是姓顾,当初在武馆就是这个姓,改起来不方便,再者顾娇也懒得去改。 京城姓顾的很多,老侯爷不仅没怀疑,反而觉着二人忒有缘分——都姓顾,还拜了把子,这种缘分打着灯笼也难找了哇! 老侯爷与顾娇的联络是通过泰和武馆,他们会将书信与回信留在武馆,老侯爷给顾娇留了一封信,约他明日傍晚茶肆一聚,他会带上家里的不孝子。 顾娇很快给他回了信。 信上只有一个字:好。 顾娇结束医馆的工作后,换上公子装,戴上骚气的孔雀羽毛面具,开心地去了茶肆! 今天,有人要叫爹啦。 顾娇在茶肆的厢房中静静地等待着,有点兴奋的缘故,无处安放的小腿儿在椅子前晃了几下。 老侯爷是个守时的人,他没让顾娇等太久。 他带着顾侯爷来到茶肆的二楼。 “顾公子就在这里了。”店小二笑嘻嘻地说。 “顾?爹?你那位结拜兄弟也姓顾?”顾侯爷莫名感觉怪怪的! 老侯爷瞪了他一眼:“一会儿别得罪人家。” “知道了知道了,您的结拜兄弟,我哪儿敢得罪呀?”这话老侯爷说了一路了,好似生怕自己不懂事,把人怎么着了似的。 开什么玩笑,他好歹是个侯爷,又在官场沉浮多年,能不懂与人打交道吗? 不就是叫声爹? 干爹义父都是爹,他爹的兄弟,叫了也不亏! 嘎吱—— 老侯爷将门推开了,神清气爽地说道:“顾小弟,大哥来了!” 小弟?不该叫老弟么? 顾侯爷脑子里想的是一个与自家亲爹年纪差不多的小老头儿,哪知进了屋,看到的却是一个白玉般的小少年? 小少年还戴着一张骚里骚气的孔雀翎面具。 顾侯爷简直懵啦! 他要管这小子……叫爹? 顾娇的兴奋快要藏不住了,她正襟危坐地睁大眼,小拳头拽得紧紧的,看向顾侯爷。 快叫快叫! 250 二更 顾侯爷必须不能叫啊! 这小子才多大?别看戴了面具,可眼神与手甚至身形都能透露他的年纪,也就与琰儿差不多大吧! 自己怎么能管他叫爹呢?! 他爹也真是的! 一把年纪和人拜把子就算了,怎么把亲儿子给搭上了?他真的是捡来的吧?不然怎么坑儿子的爹吗? 顾侯爷不知道的是,他不仅有坑儿子的爹,还有坑爹的闺女哟! “叫人呐!”老侯爷虚张声势地提醒。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过分了,哪儿让儿子管兄弟叫爹的?最多就是叫个叔。 可还是那句话,他都答应了,他是要面子的人,所以只能坑儿子一把了。 “我不叫!” 太丢人了! 顾侯爷也是有骨气的人,他爹要面子,他就不要了吗? 说不叫就不叫,打死也不叫! 老侯爷下不了台,当真就抡起手来要抽他。 老子打儿子,简直不要太天经地义。 顾侯爷闭上眼,好,你打!让你打!叫声爹算我输! 顾娇却拦住了老侯爷,用炭笔在小纸板上写道:没、关、系,儿、子、不、听、话,慢、慢、教。 当爹嘛,是要有耐心哒! 顾娇又刷刷刷地写了几个字,亮给顾侯爷看:过、来、吃、饭。 顾侯爷瞄了一眼那鸡飞狗跳的字,嘴角一抽,似乎有点儿明白他爹是怎么和对方拜上把子的了。 就冲这丑字啊,简直和他们顾家男人一脉相承! 顾家人里,哪怕优秀如顾长卿,一手毛笔字也写得一言难尽。 所以他爹是在人家的毛笔字上找到亲切感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他不会说话?他是个小哑巴? 顾侯爷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眼,面具遮了上半张脸,不过看眼睛与下巴应当是个精致的小少年。 可惜了。 顾侯爷在对方身边坐了下来。 身份不一样了,顾娇再看顾侯爷就与原先的感觉也大不一样了,她对顾侯爷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看向顾侯爷的眼神妥妥哒像个老父亲。 顾侯爷心里怪发毛的。 你一个十几岁的小少年拿这种眼神看人真的好么? 饭菜很快被呈了上来。 顾侯爷一惊,咦?怎么都是他爱吃的菜? 当顾侯爷剥了一个虾。 顾娇露出欣慰而表扬的小眼神。 顾侯爷:不是,我就剥个虾至于吗?我又不是智障! 然后顾侯爷开始吃。 顾娇全程没有说话,但顾侯爷总感觉她的眼神是这样的—— 看呀看呀!他吃虾了!他会吃虾! 看呀看呀!他吃鱼了!他会吐刺! 以上是顾侯爷自己的脑补,他觉得对方应该没这个意思,可对方那么兴奋的小眼神又是几个意思? “你……你要吃?”顾侯爷拿着剥好的虾问顾娇,不想问的,只要是被对方的眼神看得发毛了。 顾娇点头点头。 顾侯爷把虾放进了她碗里。 顾娇得意地歪了歪小脑袋。 顾侯爷仿佛又从她的小眼神里读出了一句话:哇,好孝顺哟! 顾侯爷被自己的臆测雷得不行,住脑住脑!快住脑! 老侯爷碰到个熟人,出去与人打招呼。 厢房只剩下他俩。 顾娇没放弃让他叫爹的念头,她循循善诱,用炭笔写道:你、叫、爹,给、你、红、包! 顾侯爷剥着虾:“呵呵呵,你叫我爹,我给你红包!” 顾娇想了想,写道:给、多、少? 顾侯爷:“……” 顾娇又写道:我、没、念、书。字、学、得、不、好。这、个、字、怎、么、念? 那个字写得歪歪扭扭,顾侯爷穷尽毕生所学才勉勉强强认出一个轮廓,他蹙蹙眉,不太确定地说道:“跌?” 顾娇:“哎!” 顾侯爷:“……!!” 这是什么狡猾的小东西? 等等,这声音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貌似是个女娃娃?! 顾侯爷虎躯一震,猛地看向顾娇。 顾娇对手指,刚才太激动,一不小心应出声啦。 顾侯爷上上下下打量她,不放过她一根头发:“你是……” 顾娇果断摇头:我不是! 顾侯爷猛地站起身来:“你是——” 顾娇一记小拳拳揍过去! “啊——”顾侯爷被揍成了熊猫眼,他捂住自己的左眼。 这么一不留神的功夫,顾娇夺门而出。 顾侯爷好半晌才缓过劲儿来。 这熟悉的力道、这熟悉的配方…… 怎么那么像那个臭丫头? 顾侯爷虽然没有证据,但他觉得天底下如此胆大妄为的人除了那个臭丫头,绝对没有第二个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顾侯爷也不管亲爹还在不在茶肆会客了,大步流星地追了出去。 他这养了大半个月的身子哪儿比得上日日锻炼的顾娇,没一会儿就跟丢了。 他索性去了医馆,顾娇不在。 不在? 很好! 他又立马去了碧水胡同,他倒也看看这回那丫头往哪儿躲! 院门虚掩着,他气呼呼地走了进去,正要大喝一声臭丫头给老子滚出来,结果就看见姚氏一袭宽松的鹅黄色裙衫,坐在前院的藤椅上刺绣。 多日不见,姚氏的脸圆润了些,气色也更红润了,要说胖不至于,但整个人光鲜亮丽了不少。 顾侯爷一下子就怔住了。 房嬷嬷最先发现他,躬身行了一礼:“侯爷!” 姚氏缓缓侧过脸来,许是在这里过得舒坦,她眉宇间的郁结统统消散了,眉目清婉,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母性的温柔。 这样的姚氏是顾侯爷不曾见过的。 姚氏放下手中的针线:“侯爷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顾侯爷走上前说。 姚氏指了指一旁的凳子:“侯爷坐吧。” “我去给侯爷泡壶茶来!”房嬷嬷说着就走了。 顾侯爷看着姚氏,眼睛都挪不开了,他握住姚氏的手:“这段日子没来看你,是我不好。” “没事。”姚氏问道,“瑾瑜还好吗?” 姚氏自打搬出来,就没再回去过,瑾瑜起先还来看她,最近也不来了。 “她挺好,就是有些想你。”顾侯爷说罢,目光落在她微微有些发福的身材上,想问她是不是胖了,话到唇边,又觉得这是个送命的问题。 他话锋一转,“对了,娇娇在不在家?” 姚氏轻声道:“她午睡还没醒,你找她?” 顾侯爷嘀咕:“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午睡?” 姚氏就道:“她睡得晚。找她有事?” 顾侯爷清了清嗓子,摇头道:“啊……没有,我就……关心一下她,她一下午都在家吗?” 姚氏点头:“嗯,今天医馆没什么事,她一直待在家里。” 难道不是那丫头?是自己想多了? 姚氏不会骗自己,看来真是自己想多了。 殿试的日期出来了,小考定在四月十五,正考则定在四月十七。 所谓小考就是殿试前的一次摸底考试,在皇宫举行,其目的是让考生提前熟悉考试环境,聆听御前规矩,以免在皇帝面前失了仪态。 小考不计入成绩,但也不能瞎考,会得罪考官。 四月十一、十二日两天,贡院会面向所有本场春闱的贡生发放对牌与考引。 对牌是作入宫之用,考引则是入考场之用。 考引与对牌必须由本人亲自去贡院领取。 十一日一大早,冯林与林成业便来了碧水胡同找萧六郎,三人带上各自的贡士文书,一道前往贡院换取对牌与考引。 文书是要押在贡院的,考完之后拿着归还对牌与考引,换回贡士文书。 三人在门口碰见了杜若寒。 会试中,冯林是第一百七十六名,林成业一百二十三名,都是名次比较靠后的。杜若寒考了十五,差几名就能进榜十,属于大家都看好的种子选手。 冯林拍了拍杜若寒的肩膀:“加油啊小肚子,殿试好好考,争取和六郎一起金榜题名!” 杜若寒哼了哼:“为什么要和他一起?我自己金榜题名不行吗?还有,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就不想金榜题名吗?” 杜若寒的资质在全京城都算极好的,不然庄羡之也不会亲自花费时间精力去教导他,冯林与林成业都是苦学型人才,不是遇上萧六郎这么厉害的老师,二人可能连举人都考不上。 金榜题名? 他俩还是算了。 杜若寒见二人斗志不高,忙道:“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去排队吧!看看咱们四个能不能排在一起!” 排在一起虽说不能作弊,可在那种陌生又威严的环境里多少是个心理安慰。 萧六郎没说什么,默默地排在了三人后面。 “六郎到前面来!”冯林道。 杜若寒哼道:“你就知道惯着他!” 林成业也往后退了一个,给萧六郎让出位置。 杜若寒嘴角快抽中风了。 小考与殿试的考号一样,位置也一样。 当四人领到考引后一看,还真是有两个坐在一起,却是杜若寒与萧六郎。 ------题外话------ 突然发现,今天的章节序号也很应景。 251 一更 冯林不无艳羡道:“真羡慕你能和六郎坐一块儿。” 两个人的序号是连着的,不是前后就是左后。 杜若寒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羡慕的?你要喜欢,和你换!” 他就搞不明白了,明明小时候他和冯林最要好,那小肚子就是个外来人,住的日子也短,怎的就把他成功挤下位了? 冯林就道:“我倒是想换呢,可也得考官同意啊。” 林成业也表现出了巨大的羡慕,他也想坐萧六郎的旁边。 杜若寒不解道:“不是,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回事?坐他旁边是能抄他考卷还是怎么着?” 冯林给了他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你不懂,只要坐在六郎身边,我这心里就踏实。” 林成业也点点头。 他也是。 冯林是松县人,别看他们家住县城,其实爷奶和族人都在乡下,说白了,他就是个乡下穷小子,一辈子没见过世面。 马上要殿试了,他即将见到昭国的皇帝,光是想想他就腿软。 林成业虽是幽州省城首富之子,可自古商人地位低贱,在世上是不受人尊敬的。 国子监的监生提到他,也多是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甚至还有人说他的名次都是用钱买来的。 总之林成业比冯林更怕见皇帝就是了。 萧六郎看向二人道:“你们先不要想太多,正常考就行,皇帝不是毒蛇猛兽,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论罪考生。” 杜若寒哼唧道:“你又没见过,你怎么知道?” 萧六郎没接话。 其实真正有压力的是他才对,他有预感,只要自己进了皇宫,就一定会引起皇帝的注意。 虽说他有足够的信心应对,可他也不能保证皇帝究竟会是个什么态度。 冯林也是服了杜若寒,总是要针对六郎,他道:“好了好了,都别说这个了,赶紧回去吧。小肚子你是回庄家还是和我们一起?我们打算去六郎家里押一下考题。” 杜若寒本想说不去,想到什么,问道:“娇娘在吗?” 萧六郎冷冰冰地看向他:“她不在!” 杜若寒:“……” 杜若寒最终还是去了,庄羡之是个老古板,他从干押考题的事儿,他认为一个人能否考上与运气无关,全凭硬实力。 所以其实杜若寒能走到今天,除了自身优秀之外,确实付出了比常人更多的努力。 庄羡之从不讲考题技巧,杜若寒拼的全是肚子里的墨水。 顾娇今天不在家。 她刚收到了薛凝香的来信,薛凝香在信上说,家里的婆婆身子骨不行了,让她给周二壮带个信,看能否回来见亲娘最后一面。 薛凝香婆婆的身子顾娇是知道的,正常的衰老,各大脏器都衰竭了,药物不可逆。 军营的情况顾娇不大了解,不确定周二壮能否告假回家,据说丁忧是可以,但目前薛凝香的婆婆不是已经去世了。 顾娇想了想,还是决定往军营走一趟。 胡副将调回了虎山大营,顾长卿也在这个营地,顾娇没麻烦他,只让守卫给周二壮传个话,说自己在营地外等他。 周二壮成了胡副将的近身亲卫,地位比一开始高出许多,不再有谁随便敷衍他。 守卫去禀报。 只不过周二壮正在操练,他是被操练的对象,不得中途离开,守卫让顾娇等等。 顾娇没等一会儿,顾长卿从里头出来了。 顾长卿原本也在操练,但他是操练别人的那个,走一会儿不打紧。 “这么巧。”顾娇与他打了招呼。 顾长卿点头。 其实哪儿有那么机缘巧合?不过是有人刻意为之罢了。 顾长卿早给守卫打过招呼,若是有个姓顾的姑娘来虎山大营,务必通知他。 方才守卫是先去通知了顾长卿,随后才去通知周二壮的。 这些顾长卿就没说了。 顾长卿见她手里拿着一封信,问道:“是要给周二壮送信吗?” 顾娇点点头:“嗯。他家里来了信,他母亲病重,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你们军营好请假吗?” “好请的。”顾长卿云淡风轻地说。 一旁的守卫目瞪口呆,都尉大人,你这么睁眼说瞎话真的好吗? 虎山大营的骠骑大将军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周二壮这种小小的亲卫请起假来比登天还难,除非他不想在军营混了,否则回来就得降职。 顾长卿伸出手:“交给我吧,你先回去,我会转告他。” 顾娇想了想:“好。你让回去之前去医馆一趟,我有些东西捎回去。” 顾长卿应下,拿过信,目送顾娇上了马车才转身了进了营地。 胡副将不是他的手下,也不算他的顶头上司,他是染将军麾下,而胡副将是秦将军麾下。 他与秦将军和胡副将平日里都没有过多的私交。 他踌躇片刻,还是去了一趟胡副将的营帐,把周二壮的事与他说了:“……我妹妹与他嫂嫂是旧时。” 顺带也解释了自己为何几次相帮周二壮。 胡副将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周二壮能劳驾定安侯府世子亲自送东西,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再里头。 周二壮是乡下来的泥腿子,他兄嫂也是乡下人,他们的旧时应当也是乡下人。 胡副将早听闻侯府的千金生下来与人抱错,在民间长大,想必说的就是她了。 家宅之事,顾长卿点到为止,胡副将也识趣地没去刨根问底,他笑了笑,说道:“这小子跟在我身边几年,大大小小的苦头吃了不少,胆大心细,也立过功,有一年他为我送信打幽州路过,为了不延误军情,愣是过门不入……也该给他放个假了。” 这番话多少是有夸张的成分在里头的。 周二壮吃苦耐劳不假,奋勇杀敌也不假,可过门而入……有点儿扯了。 他那是走水路打幽州外路过,距离清泉村上百里的路层。 顾长卿对这些场面话看破不说破:“是妹妹拜托的事,所以,麻烦胡大人了。” 世子这是三句话不离妹妹啊,总把妹妹挂嘴边,感情这么好的吗? 在乡下长大,都没见过几回吧? 顾长卿在军营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罗,从他嘴里就没听过他提及任何家人,包括府里的两个同胞弟弟和那位才名远播的千金。 还以为他不喜欢弟弟妹妹呢,瞧他今日提起妹妹的样子,眼神都柔和了。 胡副将摸了摸鼻子。 今天真是见了鬼。 不过,从不与人结交的都尉大人竟然会主动来找他,挺让胡副将受宠若惊的,今日的事,等于是顾长卿欠了他一个人情。 至于骠骑将军那头,他自有合适的理由。 翌日,周二壮便背上行李去了一趟医馆。 “请问,顾娇娘在吗?” 他问王掌柜。 王掌柜看了看正在检查药柜的顾娇,道:“顾姑娘,有人找你!” “这几味药材有些受潮了,拿出去晒一下。”顾娇吩咐完药童,转头朝柜台这边走来,“谁找我?” 王掌柜指了指周二壮。 周二壮目瞪口呆地看向顾娇。 这、这、这……这是……娇娘? 和记忆中的不一样啊! 就算薛凝香在信中一再强调顾娇的傻病痊愈了,是个正常姑娘了,可周二壮依旧没把眼前这个少女与记忆中的小傻子结合在一起。 实在是……差别太大了。 若非说还有什么特征没变,大概就是脸上那块胎记。 “周二壮?”顾娇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啊,是!我是二壮!”周二壮尴尬地回过神来,他跟在胡副将身边多少是学了点规矩的,这么盯着人家是一件很不礼貌的事。 索性顾娇并没有介意,她看了看他背上的包袱:“你要出发了吗?” 周二壮道:“嗯,胡副将刚好有任务派给我,给幽州的陆都督送一封信,要亲自交到陆都督手上。胡副将允许我送完信后回家一趟。” 听起来不错的样子。 这是执行任务,顺带回一下家,比单纯请假要好。 顾娇并不知这是顾长卿从中周旋的结果,她对周二壮道:“你等等,我有些东西拜托你带回去。” “好嘞!” 顾娇回小院取了一个大包袱出来,对他细说了里头什么是给薛凝香的,什么是给黎院长的,什么是给罗里正的。 最后,还给了周二壮一包盘缠。 周二壮慌忙拒绝:“你平时给我送这送拿,已经够多了!我不能再要你的盘缠!再说了,我这次是去执行任务,胡副将给了银子的!” 还给了不少。 也是托顾长卿的福,只是胡副将没让他知道。 他执意不收,顾娇没勉强:“那好,路上小心。” “诶!那我去了!” 周二壮突然很庆幸自己小时候没欺负过娇娘,与她见面还算坦荡,就是……就是挺意外。 周二壮人都走远了,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两眼。 这几天国子监没有放假,但要参加殿试的考生基本不去班里上课了,都安心在家或寝舍修养身心。 殿试的内容不多,只考一到两门,不会比前面的考试难,主要是看党派之争以及皇帝的偏好。 到了这个地步,大家实力如何基本上已经心里有数了,临时抱佛脚没多大意义,不如多放松一下,保持一个良好的状态。 萧六郎也没去国子监上课,只有到了小净空放学的时辰,他才会去接人。 今天下午,蒙学是蹴鞠课,有一场小小的蹴鞠赛,拖堂了一小会儿,等小净空出来时天色都有些暗了。 萧六郎看着小家伙满头大汗的样子,嫌弃地递给他一方帕子:“自己擦。” 小净空撇嘴儿道:“娇娇每回都是帮我擦的!” 萧六郎:“……” 萧六郎:“自己擦。” 小净空:“我累,好累。” 行,你累。 萧六郎挑挑眉,把小家伙提溜过来,给他擦了汗。 之后一大一小往回走。 好巧不巧的是,宫里来接秦楚煜的马车也到了。 车帘被掀开,车上走下来一道清丽的身影,不是太子妃又是谁? 太子妃一般不下马车的,今天是闷坏了,打算下去透透气,哪知竟与萧六郎面对面地碰上了。 萧六郎穿的不是国子监的监服,而是一身素雅白袍。 太子妃就是一怔。 太子妃曾在马车上远远地看过萧六郎,和近看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那时只是一个不太真切的侧脸,而今却是完完全全的正面。 有那么一瞬,她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冠绝昭都的小侯爷,只是似乎更貌美了些,有了介于少年与男子之间的青涩而又内敛气质。 让人一眼,就再挪不开视线。 两个女官也跟着愣住,俨然也被萧六郎的容貌所惊艳。 不过很快,三人都留意到了萧六郎身边的小净空。 太子妃是见过小净空的,他与秦楚煜以及兵部尚书家的孙子许洲洲一块儿把梁国裕亲王的儿子群殴了。 听说是个平民。 竟是和这个人有关系吗? 这个人,真的是只是一个和小侯爷长相相似之人吗? 小净空在萧六郎的另一边,被萧六郎挡了视线,没看见太子妃。 而萧六郎也似乎没看到,牵着小净空目不斜视地从太子妃身边走过去了。 太子妃的目光追着他,转过身来,看着他拄着拐杖远去的背影,突然问身边的女官:“你上次说,那个平民的孩子是被谁接走了来着?” 女官欠了欠身,道:“回太子妃的话,是宣平侯。” 252 二更 太子妃接到秦楚煜后,没立刻回皇宫,而是带着秦楚煜去了一趟宣平侯府。 她自己是不方便去侯府的,可秦楚煜是宣平侯的外甥,他去探望宣平侯天经地义。 只是不巧的是,宣平侯今日不在府中。 他又和皇帝、老侯爷三人暗戳戳地搞事情去了。 太子妃扑了个空,但也没气馁,刘管事在府上,他是宣平侯的心腹,前些年一直在外为宣平侯奔走,去年才被宣平侯召回身边。 若说谁对宣平侯的事最了如指掌,非常璟与刘管事莫属。 秦楚煜在马车上吃东西,吃得不亦乐乎。 “我簪子好像掉了,我下去找找。” “要我和你一起找吗?” “不用。”太子妃温柔地笑了笑。 秦楚煜哦了一声,继续埋头吃东西。 太子妃下了马车,来到另一辆马车后,见到了在此等候的刘管事。 她也不和刘管事兜圈子了,直言道:“侯爷是不是认识一个叫净空的孩子?” “净空?”刘管事感觉这名字有点耳熟。 太子妃接着道:“国子监神童班的学生,今年四岁,与七殿下是朋友。” 刘管事道:“啊,想起来了。”却不是因为七殿下,而是那句国子监神童班的学生,这可不就是小少爷家里的小舅子吗? 刘管事问道:“太子妃是来打听那个孩子的?” 太子妃一瞬不瞬地看着刘管事:“他身边有个人与小侯爷长得很像,这件事你可知道?” “您见到他了?”刘管事很诧异,可仔细一想也不算他太诧异,小少爷在国子监念书,七殿下也在国子监念书,太子妃三不五时地接送七殿下,可不就是能碰上小少爷了吗? “他是谁?”太子妃问。 刘管事犹豫了一番,还是将真相说了:“他是侯爷的私生子。” 太子妃的眼底划过一抹诧异:“私生子?” 刘管事叹道:“是啊,侯爷有一年不是下江南治水吗?那年,侯爷在松县宠幸了一名女子,小少爷就是他们俩的孩子。” 太子妃若有所思道:“从前不曾听侯爷提起。” 刘管事再次叹息一声:“侯爷也是才知道不久,侯爷将小的召回京城就是让小的去查探小少爷的下落。不过小少爷对侯爷似乎有些误会,认为当初是侯爷抛弃了他们母子,所以一直不肯与侯爷相认。这事儿您听听就好,可千万别说出去。” 太子妃顿了顿,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替侯爷保密的。” 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太子妃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马车。 因为是亲兄弟,所以才那么像么? 可为什么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太子妃带着秦楚煜回宫,刚到皇宫门口,碰上从礼部归来的太子。 梁国与昭国的谈判十分成功,皇帝与大臣们认为其中有不少太子与太子妃的功劳,是他们将梁国使臣招待得极好,没再出现火烧画舫之类的失误,皇帝大力褒奖了夫妇二人,并让太子与礼部共同主持此次的殿试。 太子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这些天只要有空便去礼部学习,他不专断,反而虚心求教,在礼部获得一片赞誉。 今天才刚被礼部尚书夸赞了一分,心情正好,看到太子妃与秦楚煜,掀开自己马车的车帘,对二人道:“琳琅,你让七弟回东宫,你随我出宫一趟。” “我也要去!”秦楚煜瞬间感觉手里的点心不香了。 太子道:“回去做作业!” 秦楚煜小嘴儿一瘪。 太子妃温柔地安抚道:“你先做做作业,晚上我给你带桂花糕回来。” 皇宫也有桂花糕,秦楚煜可吃腻了皇宫的,总感觉外头的更香。 秦楚煜慢吞吞地道:“那好,你们记得早点回来。” 秦楚煜被宫人带回东宫,太子妃则上了太子的马车。 太子如今的出行十分低调,马车看上去并不大,只用了两匹骏马,车厢内却十分奢华。 太子握住太子妃的手,难掩笑意地说道:“琳琅是不是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啊……”太子妃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低头一笑,“这么重要的日子,臣妾怎么会忘?十年前的今天,殿下与臣妾在醉韵楼相识,那年臣妾十岁,太子十二。之后每年的今日,殿下都会带臣妾去一次醉韵楼。” 太子捏了捏她的手:“孤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今后一定会是孤的太子妃!” 太子妃微微一笑,带了几分娇羞之色。 太子目光灼热,嗓音沙哑:“孤突然后悔带你出来了。” 暮色西斜,天际一片妖冶的橙红。 四月的京城已不那么冷了,暮风里甚至透着一丝暖意。 小净空被萧六郎牵着,一蹦一跳地走在巷子里。 没错,就是一蹦一跳。 他在萧六郎跟前鲜少有这么给面子的时候,除非是萧六郎愿意带他去医馆找顾娇。 小净空已经洗了澡,换了干爽衣裳,浑身香喷喷的!他可以给娇娇抱抱的! “你已经不是三岁了,你就不能沉稳一点?”萧六郎的手被小家伙一拽一拽的,快拽掉了好么? 小净空摊了摊另一只小手:“可四岁也不大!王妃说我还是个宝宝!” 萧六郎给了他一个蔑视的小眼神:每天管天管地管空气,还管你家姐夫考不考第一的你,是怎么好意思讲出这种话的? 宝宝? 萧六郎被雷得不轻。 小净空没接收到自家姐夫的小眼神,他兴致极好,蹦蹦跳跳地唱了起来:“我是隔壁的泰山~抓住爱情的藤蔓~嗷嗷嗷~别怕我的六郎~” 萧六郎虎躯一震! 闭嘴!小和尚! “我要吃那个。”小净空突然停止了自己那美妙的割喉,指着对面的一条散发着芝麻香气的巷子说。 萧六郎呵呵道:“那是一条巷子,想吃的话,随你。” 小净空:“……” 小净空炸毛跳脚:“你难道没有闻到香气吗?是娇娇最爱吃的香气啦!” 顾娇爱吃萧六郎的同窗家做的肉干,肉干上也洒了芝麻,可萧六郎始终没有闻到,一直到穿过巷子,萧六郎才隐约闻到一点点。 他古怪地看向小净空:“你是狗鼻子吗?这么灵?” 小净空哼唧道:“明明是你的鼻子不太好!” 萧六郎走了大半条街才找到那家卖芝麻饼的铺子。 萧六郎嘴角一抽,这也叫鼻子不太好?狗都闻不到吧? 这是一家新开的芝麻饼铺子,今天第一天正式开张,生意还不错。萧六郎领着小净空排了会儿队,买了两盒新出炉的芝麻饼。 小净空认真地数了数,确定家里每个人都有一个,娇娇有两个,才心满意足地抱着盒子打算离开。 刚一转身,碰到了也来买芝麻饼的许粥粥。 “净空!” “粥粥!” 两个小孩子分外激动,站在铺子旁,同时化身小喇叭精,叭叭叭地聊了起来。 也不知一个七岁的豆丁与一个四岁的小豆丁有什么好聊的。 萧六郎无语地看着两个聊得不可开交的小家伙,一时间真有些后悔带他出来了。 许粥粥抓住小净空的手,指着斜对面的酒楼:“那是我表弟家开的酒楼,我表弟就在楼上!我带你去见见他!他一直都很想见你!” “姐夫,我可以去吗?”小净空巴巴儿地看着萧六郎,有求于人,他就开始撒娇卖萌了。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无奈道:“我在这里等你。” 小净空把盒子递给萧六郎,被许粥粥哒哒哒地跑去了斜对面的醉韵楼。 芝麻铺子的旁边是一间书斋,萧六郎闲着也是闲着,正巧家里的墨锭用完了,打算明天去买的,今天既然碰上就买了算了。 萧六郎进了书斋,问掌柜要墨锭。 掌柜道:“上等的墨锭在里头,公子可以自行挑选。” 萧六郎进去选选墨银。 这间屋子很窄,放了两排货架,人只要进去了就很难转开身来。 但这里的墨锭确实是极好的,萧六郎很满意,他挑了几块。 就在此时,太子妃打门口路过。 她是来与太子去醉韵楼吃饭的,她在楼上闻到了芝麻饼的香气,寻思着秦楚煜或许会喜欢于是亲自下来给他挑选一盒芝麻饼,哪知刚路过书斋便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赶忙走了进来。 “夫人,请问您买……” 掌柜话未说完,太子妃径自走了过去。 萧六郎挑完墨锭,正要转身出去,一道人影走了进来。 而在对方进来的一霎,第一排货架突然倒下,将门撞得合上,并死死地堵住了。 ------题外话------ 娇娇:>_<! 253 殿试(两更合一) 这一状况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就连太子妃都微微怔了一下,书架倒下来的一霎,她本能地往前走了几步,以此躲避飞来横祸。 可这间屋子本就狭窄,往前这么走了几步,几乎要和萧六郎撞上。 萧六郎是先听到声音,知道有人进来,随后书架倒下撞到门,屋子里是没有油灯的,也没窗户,门一关上,屋内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他没看清来者是谁,只是循着生人勿进的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几乎把自己贴到墙壁上。 萧六郎生人勿进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冯林认识他起就发现他这人有严重的社交洁癖,只是冯林脸皮比较厚,总是往萧六郎跟前凑。 太子妃被对方这个避嫌的动作弄得有些尴尬,一般男人碰到这种事不都会英雄救美吗? 当然,作为高高在上的太子妃,她是不会允许自己与外男有任何肢体接触的,可她不允许是一回事,别人不这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 屋子里浮动起了一股女子的脂粉香气,不是市面上廉价的脂粉香气,而是宫廷上等的熏香。 萧六郎拿着墨锭的手一顿。 屋子里虽未掌灯,然而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依稀能靠着门缝下透入的一丝微弱的光线打开一点点视野。 对方穿着珍珠白的纱裙,绡纱拂落,点缀的金银丝线在微光下若隐若现。 这是一寸一金的鲛纱,据说百名渔女同织一个月也织不到区区半匹,这话固然有些夸张,可鲛纱确实是宫廷难得的珍品。 宫女每资格穿,一般的嫔妃也没资格,内务府通常都只送给后宫的女主人——太后或者皇后。 太后早已不在宫里,而皇后根本不可能出宫。 女子身姿曼妙,如月夜下破水而出的美鲛人。 是个年轻的女人。 屋子里静得很,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萧六郎没说话,也没往前进一步与人搭讪或行礼的意思。 “你是谁?” 太子妃犹豫一番后,最终还是她先开了口。 听到这声音,萧六郎捏紧了手中的墨锭,但他依旧没有开口。 太子妃暗道,难道真的不是阿珩?如果是阿珩,他不会听不出自己的声音…… 她顿了顿,试探着朝对方走过去,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另一排书架也突然倒了下来,恰巧横在了二人之间。 问也问不到,过也过不去,太子妃这下是彻底死了心。 二人没在屋子里关太久,掌柜的发现了这边的异样,忙叫了伙计过来撬门。 只可惜,门被堵死了,一时半会儿不是那么容易撬开的。 掌柜的又心疼自家的门和地板,不敢闹得太过火,开门的进度不知不觉耽误了下来。 却说太子在楼上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子妃回来,他与太子妃是出来过二人世界的,没带什么随从,就只一个车夫以及两名在暗中保护他的暗卫而已。 他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去找。 太子妃说是去买芝麻饼了,可芝麻铺门口也不见她人。 他于是问了车夫:“看见太子妃了没?” 车夫道:“回主子爷的话,太子妃去书斋了。” 太子眉头一皱,她去书斋做什么? 疑惑归疑惑,太子仍是大步流星地进了书斋。 他进去了才发现书斋出了事故,他心念一动,走上前,不怒自威地问道:“何人被关在里面了?” 掌柜的见对方气场强大,衣着不凡,恭敬地说道:“我没看清,是一位夫人……” “让开。”太子沉声道。 众人被他的气势所摄,纷纷推至一旁,太子轻轻地叩了叩门,道:“琳琅,是你在里面吗?” 黑暗中,太子妃转过身,看了看拦在身前的书架,又看看被死死抵住的房门,道:“我在。” 太子推了推门,没反应。 掌柜道:“没用的,里头的书架倒了,把门抵住了。” 太子蹙眉道:“还不赶紧撬开?” “这、这不是撬不开吗?”掌柜的倒是想抡斧子砸,可又担心会误伤到里头的人。 太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不会出动身边的暗卫,眼下却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担心太子妃在里头关出个好歹来。 他让暗卫现了身。 两名暗卫皆是大内高手,区区一扇门难不倒他们,二人很快便将门给拆了下来,把挡在门口的第一个架子拆了挪出来。 太子忙将手伸向太子妃。 太子妃就着他的手,从一地碎裂的墨锭中走了出来。 太子上上下下打量她,担忧地问:“你没事吧?” 太子妃微微摇头:“我没事,方才芝麻饼那里要等,我就过来给小七先选几块墨锭。” 秦楚煜不能用皇宫的墨锭,容易暴露身份。 太子不疑有他,对她道:“这种事你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不要再亲力亲为了,你若是出事,我会难过的。” 太子妃愧疚一笑:“让你担心了,是我的不是。” 太子道:“你没事就好,我们走吧。” 太子不知里面还有一个人,太子妃余光看了一眼,也没说。 太子拉着太子妃的手,扔给掌柜一个元宝,迈步出了书斋。 掌柜得了元宝,也不心疼那扇门和一屋子坏掉的书架与墨锭了,眉开眼笑地道了谢:“公子慢走!夫人慢走!” 他说罢,转身挠了挠头,看向凌乱的屋子,道:“诶?我记得方才还有个书生进去了……咦?怎么这个书架也倒了?不应该呀……” 这个书架他好生固定过的,也没放什么重物,怎么就倒了? 他正寻思着,萧六郎从另一个倾倒的书架下弯身走了出来。 掌柜就是一愣:“真、真有人……” 萧六郎没说什么,把墨锭的账结了,还多给了一点银子,掌柜正要问,他道:“损失。” 第二个货架的损失。 掌柜怔住。 小净空与许洲洲见完他的小亲戚,便在许洲洲与许家下人的陪伴下回到芝麻饼铺子与萧六郎会合了。 小净空是个心细的小孩子,他很快就察觉到姐夫的手不大对劲。 他停下脚步,严肃地看向萧六郎垂下宽袖之中的右手:“你的手怎么了?” “没什么。”萧六郎淡淡地说。 小净空不信,他抓起萧六郎的袖子,看见了一只又红又肿的手,他的眸子瞬间瞪大:“都肿啦!你怎么弄的?疼不疼啊?” 萧六郎忽然笑了一下,捏捏他的小脸:“这么关心我?” 小净空拍开他在自己脸上作乱的手,正色道:“我这不是怕你考不成试吗?娇娇押了你考状元!全部身家都押上了!” 萧六郎:“……” 一去医馆,小净空便找到在后院晒药材的顾娇,叭叭叭地告起了坏姐夫的状:“……我就一下子没看着他,他就把自己弄受伤了!” 顾娇放下手中的药材,看了看走过来的萧六郎:“是哪里受伤了?让我看看。”又对小净空道,“去找江梨姐姐玩。” “好叭。”小净空听话地去找小江梨。 顾娇将萧六郎带回了自己的院子。 医馆有诊室,不过那是对外的,他不一样。 萧六郎来过医馆几次,却没进过顾娇的这间屋子,不像是书房,有简单的家具,屏风后还有一张供她休憩的小床。 二人坐在屏风外。 屏风也不是寻常姑娘家喜爱的山水或花鸟屏风,就是素净的淡蓝色,没有任何花色。 她的喜好总是有些与众不同。 明明二人都住在一间屋檐下了,然而不知为何,这间独属于顾娇的屋子却让萧六郎有了一种自己闯入她闺房的感觉。 萧六郎神色微赫。 顾娇将他的袖子捋了起来,没拿脉枕垫住他的手腕,而是直接用手托住他的手腕。 他手腕肿得厉害,她轻轻地摸了骨,骨头是好的。 她又捏了捏他手背,这里也有轻微浮肿,应当是手腕处的淤血所致。 “疼吗?”她问。 “不疼。”他说。 顾娇连他手指也一并检查了。 他的手很好看,薄薄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理得很干净,连没受伤的那只腕骨都精致如玉。 这若是放在前世,不是外科医生的手,就是钢琴家的手。 怎么就受伤了? 顾娇有点生气。 平时在家里她都舍不得让他干重活的,生怕他弄伤了自己的手。 “怎么弄的?”她问。 他们之间其实很少过问这些,顾娇早先为他治腿时就没问过他是怎么受伤的,顾娇被抽了一鞭子昏迷不醒,他也没问顾娇是与什么人交恶了。 尽管他们最终都多少了解到了真相,但都不是从对方嘴里得知的。 “书架砸的。”萧六郎说,“当时没太注意。” 顾娇看着他红肿的手腕,眉头紧皱:“以后小心点。” 萧六郎点头:“好。” 第一天要冰敷,防止淤血扩散。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个冰袋敷在他手腕上,这种冰袋是无需冷冻的,捏碎成冰,缺点是不能重复使用。 萧六郎早对她小药箱时不时出现奇怪的东西习以为常了,也没问她的冰是哪里来的。 她一只手托着他的手腕,一只手拿着冰袋贴在他手腕上,不时换个地方,神情很认真,也很小心。 萧六郎眸光微微一动,伸出手道:“我自己来。” 顾娇拿起冰袋避开他的手:“不要,很冰的。” 你的手就不冰了吗?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手腕又冷又痛,心头却好似感觉不到,他张了张嘴,突然问道:“你给别的病人……也这么治病的吗?” “没有。”顾娇摇头,认真用冰袋敷着他的手,“只对你这样。” 萧六郎心口忽然一涨,有一股陌生而浓烈的情绪填了进来,其实她也没具体说只对他哪样,但就是让人连呼吸都不淡定了。 那冰袋约莫是太冰了,她左手被冰到完全麻木,又换了右手拿冰袋,用冰一般的左手托住他的手骨。 如此换了好几次,萧六郎的手腕消肿了许多,一点都不痛了,她一双手冻到几乎失去知觉。 她去收拾东西,萧六郎能感觉到她的动作都迟钝了。 她没事人似的合上医药箱,她自己其实是不在意的,只是冻了一双手而已,前世全身冻到僵硬也不是没有过。 然而她不在意的事,这一次,有人替她在意了。 她起身去处理医疗耗材的一霎,一只修长如玉的手伸了过来,抓住了她冰冷的手。 那手修长白皙,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紧紧地包裹着她的手。 冰冷到疼痛的指尖一下子暖了起来。 顾娇愣愣地看着他。 他却没去看顾娇,只是默默地将她的另一只手也握在了自己的掌心。 …… 转眼到了四月十五,殿试前的小考开始了。 萧六郎天不亮就出了门,坐刘全赶的马车抵达了皇宫的正门外。 皇宫的正门一共有三扇门,中间的为正大门,高大开阔,足足二十尺之高,而在正大门的双侧各自有一扇侧门。 左侧门多为王室宗亲出入,右侧门多为为大臣们出入。 今天的考生们走的是右侧门。 考生们早早地在右侧门外,按照自己的考引号排起了队。 萧六郎与杜若寒的考号在一起,萧六郎七十五,杜若寒七十六,杜若寒比萧六郎到得早,与冯林和林成业打了招呼,过了半天才等到萧六郎。 “你怎么来这么晚?我还以为你胆子小不来了呢!”杜若寒嫉妒萧六郎挤走了自己在冯林心目中的地位,见了面总是要呛他两下。 萧六郎懒得与他拌嘴,默默地排在他前面。 杜若寒撇了撇嘴儿:“喂,你紧不紧张啊?冯林和林成业紧张死了。” 他俩的考号比较靠前,一个二十一,一个三十七,听说要比萧六郎与杜若寒先进,二人抖得不行。 万幸是其余人也抖,不抖的还真不多。 一是大家没进过宫,有点儿紧张,二也是今天特别冷! 都四月了,按说天气该好了,可昨儿夜里突然下了一场雨,温度骤降,这会儿还有大风刮得嗖嗖的。 萧六郎瞥他一眼:“你紧张?” 杜若寒一哼:“我有什么好紧张的?” 萧六郎目光自他身上扫视一圈,如果你不抖腿,就更有说服力了。 时辰到,右侧门开,礼部的官员开始检查考生们的考引与对牌,检查过后,将会由一名宫里的太监与一位礼部官员共同将考生们领入皇宫的太和殿。 这一次的小考就没什么人搜身了,毕竟大家已经不算是普通的有功名在身的举人了,大家都是贡士,从这里出去的人最差的也是同进士。 同进士是什么?那可是朝廷的预备官。 “唉,小六子,你知道那个是谁吗?”走到半路,杜若寒突然拉了拉萧六郎的袖子,用眼神示意他看不远处一个国字脸的贡生。 萧六郎淡道:“你怎么比冯林的话还多?” 他俩话是真多,这叫臭味相投。 杜若寒切了一声:“不想听就算了。” 萧六郎其实知道杜若寒指的是谁,那是袁首辅的小孙子袁宇,方才排队时听礼部的官员特地与袁宇打了招呼,叫了一声袁小公子。 礼部尚书是袁首辅的门生,会对袁宇有所关照不足为奇。 至于鸿胪寺卿,他是庄太傅的门生,八成会对安郡王青睐有加。 安郡王的考号排在萧六郎与杜若寒的后面,萧六郎没有见到他。 所有考生都在太和殿的正殿考试,一个垫子,一张书案,笔墨纸砚由朝廷提供,考生们须得跽坐答题。 监考方为礼部与鸿胪寺的官员。 考生们聆听了礼部尚书的训示与唱礼后,拱手行了一礼,开始落座。 小考只考一门八股文,这一次倒是没出现截搭题,题目是——“道不远人。人之为道而远人,不可以为道。” 这句话出自《中庸·第十三章》,意思是——道离人不远的。如果有人故作高深,使得道远离人们,那就不可以实行道了。 这题的切入点不少,可以探讨道的本质与形式,也可以深究实行道的度与方式。 经历了一轮比一轮残酷的童试、乡试与会试后,突然拿到这么简单的题目,考生们反倒不习惯了。 于是考场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所有考生都一脸懵逼地看着桌上的试卷,严重怀疑考官发错了。 “考试开始。”礼部尚书提醒了一句,考生们才如梦初醒,拿了草稿纸开始破题。 若非说本场考试有什么难度,大概就是时间,只有两个时辰。 不过看在考题确实不难的份儿上,这点时间也够了,就连冯林与林成业都没感到太大压力。 小考是不计入总成绩的,它的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选拔人才,而是提前为殿试热个身,再就是学学御前礼仪和考场规矩。 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共同监考。 萧六郎坐在第一列的倒数第二个位子,这位子本不大容易引起考官的注意,奈何他身边放了一个拐杖。 鸿胪寺卿一下子注意到了那个拐杖,他小声问身旁的太监:“那是谁?” 太监数了数萧六郎的考号,又看了看手中的对牌,道:“是国子监的一位监生。” “怎么是个……” 鸿胪寺卿本想说,怎么是个瘸子? 话到唇边觉着此话不妥。 本朝既然放宽了科举条件,那么自己作为朝廷命官就该好生接受就是。 只是鸿胪寺卿依旧忍不住被萧六郎吸去视线,这不怪他,实在是本朝开朝至今还真没哪个瘸子来科考的。 尤其是考到了殿试这一步的。 脸上有疤的倒不少。 这小子不会也是个脸上有疤的?那会不会把陛下给吓到啊? 鸿胪寺卿决定去瞅瞅,若真是个丑的,那说什么也得把他落了,至少不能把他的试卷呈到皇帝面前,吓坏皇帝他们吃罪不起。 鸿胪寺卿于是走到萧六郎跟前去看。 只一眼,他就彻底呆住了。 萧六郎十分淡定地答完试卷,没提前交卷,因为交了也不能走。 下午是学习规矩与御前礼仪,老实说,在两百一十名贡士里头,寒门学子并不多。并不是寒门学子不够刻苦,而是他们的教育资源与教育体系远不如贵族子弟。 一个家族要培养出一名进士往往是要付出极大心血的,譬如袁家子弟与庄家子弟就有袁首辅以及庄太傅这样的大儒做老师,他们随便指点一两句都能让家族子弟受益匪浅。 再不济是像王渊那样的江南才子,出身书香世家,家中出了两名进士,也能对他进行很好的指导。 寒门子弟出头难。 这次的贡生里大多是有一点家底的考生,在家里就请了专人教导过一些礼仪规矩,因此大家学习御前礼仪,整体的进度很快。 酉时,考生们学习完毕,拿上自己的考引与对牌出了皇宫。 冯林没太学会,他问林成业,林成业原本是会了的,可被冯林一问突然就不确定了。 “六郎。”冯林哀求地看向萧六郎。 萧六郎在马车里给二人演示了一遍。 杜若寒拍着折扇道:“哎?小六子,你的礼怎么行得这么好啊?” 乍一看,真不像个乡下来的穷小子。 不是他吹啊,萧六郎的礼比安郡王也不差,这小子是搁哪儿学了一身京城贵公子的气质? 萧六郎淡道:“多看看不就会了。” “你小子……算了。”杜若寒摇摇折扇,没说出自己方才打算问什么,“时辰不早了,我走了!要不要送你们回去啊?” 冯林道:“不用了,我们有马车。” 冯林与林成业一辆马车,萧六郎自己也有刘全那边的马车。 “行,那这两天咱们就先别见面了,好生在家里待考。”杜若寒说罢,转身下了马车。 冯林对萧六郎道:“六郎,我们也走了。” 萧六郎看得出他有些紧张,对他道:“什么都不用想,陛下不是毒蛇猛兽,就算出点岔子也不会把人怎么着,好好考就是了。你也一样。” 他看向林成业,“殿试不考八股文,只考策问,这一年你策问的进步很大,放手去做题就好。” 林成业在萧六郎身边学了这么久,萧六郎一直是个严师,从来没有表扬过他。好像他怎么努力都不能让萧六郎满意…… 可刚刚,萧六郎说他进步很大? 林成业比被国子监的夫子夸了更高效! 他的脊背一下子挺得直直的,正色说:“我我、我会、好、好考!” “嗯。”萧六郎点头,“这两天就别看书了,安心待考。” “嗯!” 得了表扬的林成业斗志满满地下了马车,与冯林一道坐上了自己的马车。 这两天,几人都在家里没出门。 十七号,殿试正式开始。 这一日全京城的书院放假,包括国子监。 两百余名考生天不亮便来到宫门外等候,一名考生将考引落在了家里,急得差点没晕过去,幸而他住的那间客栈老板发现了考引,亲自快马加鞭给他送了过来。 虽说殿试一般不刷考生,但如果考都不考的话还是会被刷的。 殿试的检查又严格了些。 有些住京城的考生,家长也过来了,只是他们不被允许靠近皇宫,数百米之外就让人拦了下来。 像庄太傅与袁首辅这样的朝廷大臣自然是例外了。 他俩是来上朝的,顺带叮嘱了自家孩子几句。 其余考生看在眼里,瞬间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好好考,什么都不必想。”庄太傅对排在队伍末尾的安郡王说,他抽到的考号是倒数第二,然而因为庄太傅的出现,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几乎所有考生都朝他看了过来。 安郡王笑了笑:“祖父请放心。” 庄太傅给安郡王理了理宽袖,这是在告诉他,你只管考,剩下的交给我就好。 以安郡王的实力,加上庄太傅的势力,何愁他不拿下第一? 至于潜在的威胁,他有一百种办法落了对方的试卷! 这一刻,考生们简直是羡慕极了,羡慕安郡王的才学,也羡慕安郡王的家世。 庄太傅不能逗留太久,转身就要离开,忽然,一道高大巍峨的身影靠了过来。 “哟?这不是庄太傅吗?这么巧。” 这欠抽的声音,不是宣平侯又是谁? 庄太傅如今见了他就头疼,全朝廷最厌恶的人,非宣平侯莫属! 庄太傅拿着手中的笏板,淡淡地说道:“这句话该老夫来说才对,这还没日上三竿呢,宣平侯怎么就来上朝了?” 谁不知道,宣平侯从不早朝。 这儿人多,宣平侯还是端着的,他优雅从容地说道:“本侯和你一样。” 庄太傅嗤了一声,和他一样?和他什么一样?难不成也来送家中的孩子殿试?呵,凭谁?他家里那两个大器不成的庶子吗? 宣平侯没理会庄太傅的不屑,他勾了勾唇角,大步流星地走上前。 宣平侯自带气场,一下子将所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考生们想看又不敢,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宣平侯在萧六郎身边停下,抬起手来,认真又郑重地为萧六郎正了正衣冠。 ------题外话------ 还有月票吗? 254 霸气! 众人都被宣平侯的动作弄懵了。 啥情况?堂堂宣平侯居然会为一个考生整理衣冠?这可不是寻常的喜爱这么简单了,一般来说,只有关系十分亲密之人,亦或是对自己尤为看重之人才会如此。 萧六郎在全京城的名气可能算不上大,然而在科举圈是彻彻底底出了名的,他出身寒门,却在春闱中与安郡王并列第一,这让他名声大噪。 加上他又不良于行,越发让人对他多了几分注意。 他是极好辨认的,毕竟来参加殿试的也没第二个瘸子了。 大多数人看见他的第一反应都是,这小子长得也太好看了吧?第二反应就是怎么就是个瘸子呢?而两种反应之后才是,这小瘸子居然考上会元了? 众人对他惋惜有之、羡慕有之、不屑有之……总之情绪很复杂。 但在场没有一个人能预料他会入宣平侯的眼。 没错,即便宣平侯表现出了对萧六郎的看重,也没人把他俩往父子关系上猜。 众人暗暗嘀咕,宣平侯不是武将么?他不是最看不上那些酸腐的读书人么?历界春闱出了多少优秀人才,怎不见宣平侯对其中任何一个青睐有加呢? 这小瘸子是哪一点打动了宣平侯,竟让从不早朝的宣平侯起了个大早过来送他进考场? 萧六郎依旧是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喜悦或感激涕零。 宣平侯倒也没恼,依旧特别神气地给他整理衣冠。 宣平侯其实一直都不是个很称职的父亲,他大半时间都混在军营,对家中儿子关心甚少。 萧珩能成为冠绝昭都的天才少年,除了天赋异禀外,其余基本上是信阳公主的功劳。 信阳公主是慈母也是严母,她自幼饱读诗书,她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也能满腹经纶,她悉心教导他,于是就有了世人眼中的萧珩。 萧珩很小的时候,每天都巴巴儿地等在府门口,要背诗给他听。 可他总是回得很晚,小萧珩都在门槛上睡着了。 要不就是萧珩背了,他敷衍地听完,点头说好,小萧珩就很生气,说:“你没听你没听!我明明背错了三个字!” 年轻气盛的宣平侯,在儿子面前不能掉了脸子,于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才疏学浅,会虚张声势地对儿子发火:“背诗有什么了不起的?男子汉大丈夫,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才是本事!你是拿得动枪,还是舞得动刀?” 小萧珩很受伤。 宣平侯还没学会怎么做个好父亲,萧珩就死在了那场大火中,多少遗憾懊悔只有自己知道。 宣平侯看着面无表情的萧六郎,有片刻的失神,须臾他回过神,拍了拍萧六郎的肩膀,又捏了捏他的衣袖:“进去吧。” 第一次送人进考场,他也没什么经验,不知道具体该怎么做,就正衣冠这个都是下马车时现和庄太傅、袁首辅学的。 萧六郎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杜若寒在萧六郎身后有点傻眼,他是除萧六郎之外离宣平侯最近的人,宣平侯比传闻中的更高大、更英俊潇洒,举手投足都是贵气,眼神深沉而厚重。 这是一个站在他身边就能无惧天崩地裂的男人。 气场太强大了,杜若寒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可这样一个强大的男人,却为萧六郎驻足,像个家长一样对待了萧六郎。 杜若寒抓狂死了,真嫉妒啊!这家伙到底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萧六郎还不知自己一路上都在收获杜若寒的嫉妒小白眼,他们进了太和殿的正殿,按照考号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与小考时没区别。 殿试只考一天,只考一门,上午辰时四刻发卷,下午酉时收卷,可提前交卷,中途是不让吃东西的,也不允许自备干粮。 扛过了乡试与会试的考生身体素质都不错,饿一天倒是不至于饿出毛病,唯一就担心自己发挥不好。 毕竟今天是皇帝亲自监考,皇帝下早朝后才会过来,只是谁也不知道早朝会有多久,万一自己写着写着,皇帝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 那场景,想想挺瘆人的。 一系列繁荣的参拜流程过后,考试正式开始,礼部的官员为每位考生分发试卷,礼部尚书、鸿胪寺卿、以及四名内阁大学士分坐在考场正前方的两侧的凳子上,正中间摆着一副桌椅,应当是为皇帝预留的。 殿内除了这几名监考官员外,还有禁卫军以及值守的太监,因此虽是没有单独的考棚,可要在这么多双眼睛下作弊也是很难的。 再者,策问不是帖经那样的死题,作弊的意义不大。 萧六郎很快拿到了自己的试卷,这是皇帝出的题——问帝王之政与帝王之心,何以安邦治国? 在经历了削藩与嫡长贤的送命题后,这道题就显得温和多了,至少怎么答都不会错,至多就是讲的内容有没有切实可行的作用。 可以夸夸其谈,只要文笔够华丽;也可以切中时弊,旗帜分明。 皇帝是在选拔人才不假,可他们这些考生都还没做过官,说白了都是纸上谈兵,皇帝不指望一场殿试就解决掉文武百官都没解决的难题,不然要那么多有经验的朝廷命官做什么? 皇帝真正要看的一个考生的格局。 宰相肚里能撑船,一个人的格局有多大,将来的路才有多宽。 大多数考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都在绞尽脑汁、抓耳挠腮地想着推陈出新的治国安邦之道。 萧六郎没着急落笔,他先打了个腹稿。 他其实没有打草稿的习惯,但草稿是查看成绩时的一项重要证据,他一般还是会留下一两份草稿。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斟酌措辞,删删减减,约莫一个时辰后,开始正式答卷。 这是策问题,答题前要先一个臣对,表示自己是在回答皇帝的问题。 “臣对: 臣闻帝王之临驭宇内也,必有经理之实政,而后可以约束人群,错综万机,有以致雍熙之治;必有倡率之实心,而后可以淬励百工,振刷庶务,有以臻郅隆之理。 立纪纲,饬法度,悬诸象魏之表,著乎令甲之中,首于岩廊朝宁,散于诸司百府,暨及于郡国海隅,经之纬之,鸿巨纤悉,莫不备具,充周严密,毫无渗漏者是也。 何谓实心?振怠惰,励精明,发乎渊微之内,起于宥密之间,始于宫闱穆清,风于辇毂邦畿,灌注于边疆遐陬,沦之洽之,精神意虑,无不畅达,肌肤形骸,毫无壅阏者是也……” 萧六郎主要强调了依法治国以及推行实证的重要性,法规法纪务必渗透于民,民声民心也一定要上达天听。 同时,也提出了以经学儒术教化民众,大力惩治贪官污吏,让国库得以充盈。 当然他也强调了皇帝是天子,所做一切皆受命于天——设置一个官职,是皇上为天任命有德之人;除掉一个奸邪,是皇上为天讨伐有罪之人。 萧六郎写到后面才发现这道题真的很难,大家刚开始拿到试卷时的轻松已经不见了,每个人都埋头苦写,没有人提前交卷。 许是写得太投入,连皇帝在萧六郎身后站了好一会儿萧六郎也毫无察觉。 从皇帝的角度只能看到萧六郎的一个脑壳。 皇帝没看太久,他没有在考场给考生增加压力的恶趣味,他只是刚进来,恰巧打萧六郎身边路过,看见了萧六郎一手清秀的字迹。 他匆匆扫了一眼,字写得不错。 又看了看考生的名字——萧六郎。 哦,就是那个与安郡王并列第一的寒门学子吗? 旁边放着拐杖,是受伤了,还是身有残疾? 其实本朝选官员有点看脸,主要是宣平侯一个人的颜值生生拉高了皇帝对文武百官的审美,太丑的待个几年就让他外放出去了。 皇帝看到拐杖就有点儿失望,他担心对方长得也不咋滴。 倒不是皇帝单纯只看脸,老祭酒就长得不好看,他还能被皇帝相中,实在是老祭酒实力太强悍。 皇帝很快就从萧六郎身边走了过去,坐在了最前面的椅子上。 监考官们都知道那个考生被皇帝注意到了,就不知印象是好是坏。 皇帝坐到监考席上之后,倒是没将注意力放在萧六郎的身上了,毕竟也太远,看不清。 他让人拿来奏折,一边监考一边无声地批阅奏折,一直待到考试结束。 考生们起身向皇帝行了礼,皇帝挑了随意点了几个考生问了几个问题,安郡王与袁首辅的孙子都被点到了。 萧六郎没被点到。 酉时三刻,所有人出了皇宫。 别看只考一天,可所有人比乡试与春闱还累,心累。 除了少数几个考生外,大多数人这辈子都没见过皇帝,和皇帝一个屋檐下,他们连字都差点不会写了。 “好紧张。”冯林后背都湿透了。 他的考号比较靠前,他坐第一排,那真是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可是他又不敢抬头去看皇帝,怕被治个大不敬的罪名。 “我感觉我考砸了,我到后面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 他垂头丧气地说道。 杜若寒安慰道:“你别灰心啊,大家都和你一样,陛下一来都忘记自己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了。” 皇帝还算体恤他们,午时过了才来,那会儿大家的草稿都打得差不多了,否则他从一开始就坐在那里,保证一半的人连草稿都打不下去。 皇帝站在萧六郎身后时,他也吓了一跳来着,他俩考号挨着,萧六郎身后就是他的身前,他能闻到皇帝身上的龙涎香,紧张得头皮一阵一阵发麻。 不过,得益于一大早被宣平侯刺激过一把,好像承受能力强一点了。 “六郎考得怎么样?”冯林问萧六郎。 萧六郎道:“还行,想的都写了。” 冯林又问了杜若寒与林成业,二人发挥也算正常,只是策问题的主观性太大,具体能不能考上正榜进士还得看考官们的喜好。 这就不是他们能左右的了,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一行人回到家里。 太和殿中,阅卷官们开始批阅试卷,由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担任正、副总裁官,四位内阁大学士担任阅卷官,这次的试卷就不分组批阅了,每一份试卷都会被六人批阅一遍。 总排名前二十的会被送到皇帝手中。 春闱考得好,不代表殿试也能考得好,能扛住皇帝的威压稳定发挥是一部分,恰巧碰上自己擅长的领域也是一部分。 不过,像萧六郎这种与安郡王并列过第一的考生,是得到了皇帝的主意的,更别提皇帝在殿试上还特地在他身边待了一会儿。 所以,他的试卷如果不在前二十,皇帝一定会问起,很可能还会让人把他的试卷拿过来,看看究竟是怎么掉出前二十了。 殿试的考卷就不誊抄了,毕竟要呈给皇帝的,皇帝要看考生的字迹,但是在呈给皇帝前会进行简单的糊名,换言之,考官们不会看见考生的姓名。 但若诚心要看,也不难。 何况小考过后,一些考生的字迹考官们已经记下了。 萧六郎的试卷很快就到了鸿胪寺卿的手中,他一眼认出这是萧六郎的字,庄太傅已经下了命令,不能让萧六郎压了安郡王。 如果萧六郎的文章不出彩,不足以对安郡王构成威胁,鸿胪寺卿就会放心地把他放进前二十。 可显然,萧六郎的文章太出彩了。 这是不论任何口味的考官都挑不出毛病的文章,对安郡王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吃饭的空档,鸿胪寺卿悄悄地去了恭房。 恭房附近,庄太傅早已等候许久。 “如何?”庄太傅问。 “我还没改到安郡王的。”鸿胪寺卿说,“只改了萧六郎的。” 庄太傅从怀中递给他一张草稿纸,这是安郡王回府之后重新按记忆写出来的,与殿试的试卷相差无几。 鸿胪寺卿看完,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二人的考卷不分伯仲。” 不分伯仲还得了? 庄太傅蹙了蹙眉,想到什么,问道:“宣平侯是怎么一回事?我瞧他似乎看上了此子?” 鸿胪寺卿道:“太傅,您……怕是没细看萧六郎的长相。” 庄太傅不解道:“他怎么了?” 长得太好看,被宣平侯看上了?可宣平侯虽风流,却不好男风啊。 鸿胪寺卿道:“他长得像已经过世的小侯爷,下官第一次见到也着实吓了一跳,或许是因为这个,宣平侯才对他青睐有加。” 庄太傅冷笑:“自己儿子死了,就找个模样相似的来代替么?” 陛下有意打压庄家,若真有与安郡王不相伯仲的,陛下不大可能会选安郡王做第一,在今天之前,陛下也不大可能选萧六郎做第一。 萧六郎出身太差,他若风头太盛,反而会遭人嫉恨,皇帝若真爱惜萧六郎,就不会把状元给他。 陛下会钦点另一个人为状元,若是大臣们有异议,陛下就搬出萧六郎的试卷,说这样的也没拿第一,安郡王怎么拿第一? 至于状元的试卷,陛下不会让人看见。 这就是朝堂,这就是考场! 但,宣平侯出面了。 他在告诉所有人,萧六郎他要罩着的人,谁敢动萧六郎,都得先掂量掂量。 这件事迟早会传到陛下耳朵里,陛下知道萧六郎有了靠山,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庄太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冷光:“这小子一边巴结我孙儿,一边又巴结宣平侯,好一个左右逢源!老夫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人!” 五天后,所有试卷批阅完毕。 前二十名被礼部尚书装在一个匣子里,给皇帝送过去。 皇帝在金銮殿,距离并不遥远。 然而礼部尚书刚走到半路,便与迎面而来的宣平侯不期而遇。 礼部尚书微微一惊,大清早的,宣平侯怎么又进宫了?这家伙最近不赖床了吗? 宣平侯俊美的面容上淡淡含笑,语气客气地说道:“李尚书这是要去哪儿?” 礼部尚书道:“我要给陛下送考卷。” “哦,出来了呀。”宣平侯眉梢一挑,伸手去碰装考卷的匣子。 礼部尚书往后退了一步,脸色一沉:“宣平侯!你要做什么!” 宣平侯淡淡一笑:“本侯看看你们有没有在考卷上动手脚。” 礼部尚书眉头一皱:“你说的什么胡话!我们都是陛下钦点的考官,怎么可能做这种事?不怕砍头吗?” 宣平侯道:“就怕有人真不怕呀。” “宣平侯在说谁不怕呢?”庄太傅闲庭信步地走了过来。 宣平侯转过身来,似笑非笑地看了庄太傅一眼:“哟,庄太傅来了。” 礼部尚书行了一礼:“庄太傅。” 庄太傅颔首以作回礼,随后他看向宣平侯:“宣平侯是对李尚书有什么不满吗?还是对内阁不满?亦或是对陛下不满?” 宣平侯淡淡一笑:“帽子别扣太大,本侯只是想看看这些试卷有没有被人动手脚?” 普天之下敢如此质疑内阁的也只有宣平侯了。 庄太傅呵呵道:“宣平侯若是不信,自己看就是了。” 李尚书惊讶地看向庄太傅,庄太傅道:“本官相信宣平侯不会趁机对考生的试卷做手脚,李尚书尽管让宣平侯看吧,出了什么事由本官担责。”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李尚书就不好不给宣平侯看了。 宣平侯打开匣子,将每一份试卷都翻了一下,试卷上有糊名,不过萧六郎如今的字他还是认得的,毕竟私底下看了许多遍。 他看见了萧六郎的试卷。 庄太傅看看那张试卷,又看看宣平侯,冷笑道:“有问题吗?” 宣平侯深深地看了庄太傅一眼。 庄太傅坦荡地说道:“没什么事的话,这些考卷要给陛下送过去了,陛下还等着批阅呢。” 宣平侯放下试卷,犹豫了片刻,将信将疑的目光在庄太傅停留了一瞬。 庄太傅自始至终坦荡无匹。 宣平侯最终还是李尚书走了,他也迈步出了皇宫。 望着他无功而返的背影,庄太傅冷冷一笑。 就知道会这样,他早防着宣平侯了,宣平侯真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萧六郎的考卷吗?字迹一模一样不假,甚至内容也大同小异,只是在某几处关键的地方做了修改而已。 宣平侯这个莽夫又看不出来。 别小看这些小细节,它们足够触怒皇帝。 所以,放进前二十又有什么用? 萧六郎恐怕连二甲进士都考不上! 庄太傅得意地出了皇宫。 他的马车就在宫门口等着,下人见他过来,忙为他打了帘子,他心情不错,笑着上了马车。 可他万万没料到,车厢里竟然坐着一个人! 庄太傅吓得浑身一抖:“宣平侯?!” 他的车夫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让宣平侯上来了? “来人!”他厉喝。 宣平侯淡道:“走。” 马车走了。 庄太傅脸都白了,他一把掀开帘子,看向前座的车夫,这才发现对方根本不是自己的车夫。 他的车夫呢? 哪儿去了? 他的马车一直停在皇宫门口,而那里是有禁卫军把守的,宣平侯是怎么把他的车夫掉包的? 庄太傅怒不可遏地看向对方:“宣平侯,你到底想做什么?” 宣平侯冷笑:“把萧六郎的试卷放回去,否则,你的马会受惊,本侯可不保证你能不能安全着地,毕竟你也不会武功不是吗?” 庄太傅狠狠一怔:“你……” 宣平侯呵呵道:“想问本侯怎么发现的?本侯是不懂考卷,但本侯还是懂你的,庄太傅。” 庄太傅被噎得面色铁青,宣平侯的嚣张狂妄,时常让人觉得他就是一介莽夫,可瞧瞧他今天做的事! 他们几乎是一前一后出宫的,宣平侯在检查完试卷后没有时间去抓人,也就是说,在检查试卷前宣平侯就笃定他会动萧六郎的试卷,早早地把安郡王抓了! 庄太傅咬牙:“你胆子好大!” 宣平侯:“彼此彼此。” 庄太傅冷哼道:“你……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本官了吗?” 宣平侯摊手:“没有啊,只是给你个建议,既然你不要,那本侯还有一份要送给你。” 庄太傅的心底涌上一层不祥的预感。 马车很快停下了,停在一条空旷的官道上,来回不见行人,唯独一辆马车停在二人对面。 庄太傅掀开了窗帘,另一辆马车也有人掀开了窗帘,露出被五花大绑并用布堵住了嘴的安郡王。 安郡王激动地看向庄太傅,嘴里嗯嗯着,讲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庄太傅差点就被宣平侯的胆大妄为惊掉了下巴:“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不是挟持朝廷命宫,你绑架了昭国的郡王!” 宣平侯淡淡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所以?” 他的眼底没有一丝惧怕。 嚣张得像是一匹随时可能践踏一切的野马。 庄太傅其实也不占理,都是砍头的罪,就看谁能横到最后。 庄太傅捏紧了拳头,死死地瞪着宣平侯。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说道:“本侯没多少耐性,最后再和你说一次,把试卷送回去。” 庄太傅自始至终没承认自己动了试卷,但这似乎不影响宣平侯威胁他,庄太傅感觉自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若是个文人,他还能绕七绕八地将对方绕进来。 宣平侯却不会。 他压根儿不给你绕弯子的机会。 庄太傅有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但他也没这么快认输:“宣平侯,你不要太嚣张了!” 宣平侯看着庄太傅,淡淡地扬了扬手指。 另一辆马车内,常璟拔出匕首,毫不犹豫地一刀扎在安郡王的大腿上。 鲜血迸发而出,安郡王咬牙,却依旧从牙关里发出了凄厉的声音。 庄太傅勃然变色:“恒儿!” 宣平侯懒洋洋地靠在车壁上,挑眉说道:“记住了,这才是嚣张。” 庄太傅气得浑身发抖,整个人暴跳如雷:“你就不怕闹出人命?我孙儿死了,你觉得你不用偿命吗?” 宣平侯冷冷一笑:“你觉得老子会怕吗?” 庄太傅怔住了。 ------题外话------ 两更合一。 注:考卷原文来自明朝考生赵秉忠的殿试试卷,部分译文来自搜狐网——书法讲堂。 255 金榜题名(一更) 皇帝正在金銮殿批阅考生们的试卷,礼部尚书与鸿胪寺卿以及几位内阁大学士皆位列在册。 试卷虽是经由几人批改过,但皇帝如果有疑问,还是会找他们问话。 几人都很紧张,最紧张的当属鸿胪寺卿。 呈给陛下的试卷当然不可能全部都是干净的,里头掺了几份他们各党派有心提拔的考生,论实力当然也不算差,太差的考不到殿试来。 就怕皇帝相不中,单独给拎出来剔除,从二十名之后的试卷重新甄选,这种情况很少,但也不是没出现过。 皇帝每看完一份试卷,若是放在右边,则代表通过,可留,若是放在左边,则代表有异议。 有异议的试卷基本无缘一甲,但一般也不会落到三甲去。 皇帝已经阅完十份考卷了,暂时还没出现落卷的情况。 今日天气不错,御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丝带着暖意的春风从门外徐徐吹来。 考卷被吹起了一角,魏公公忙拿了个黄玉貔貅镇纸压住考卷。 皇帝没抬头,却也对魏公公的细心很受用,不愧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人了。 皇帝低低地咳嗽了一声,魏公公忙递上一杯热茶。 瞧,连茶温都恰到好处。 “陛下,您都批阅了一早上了,歇会儿吧。”李尚书担忧地劝道,“龙体要紧。” “朕无碍。”只是有些上火而已,做皇帝就是这点不好,一点风吹草动也要弄得人仰马翻,因此他不爱承认自己身体不适。 皇帝喝了口茶,继续批阅试卷,他刚批阅完袁宇与江南才子宁致远的考卷,二人的考卷在目前看来能排进前三。 这一界考生的整体实力比前几界殿试要出彩,抉择起来也就困难不少。 鸿胪寺卿是对试卷动了手脚的人之一,他知道皇帝马上就要批阅到萧六郎的试卷了,萧六郎的试卷得分不高,在前二十名吊车尾。 这自然是有缘故的,他“写”了大逆不道之言,之所以还是将他放了进去,乃是因为他是会元,会元不落卷,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就算要落也轮不到他们来,得皇帝亲自动手。 一切都是如此天衣无缝。 鸿胪寺卿的目光一直盯着被压在第二份的考卷。 皇帝改完宋平的考卷,不甚满意,放在了左边。 李尚书心下一沉,宋平是他的门生,看来是没戏了。 皇帝抬手去拿下一份考卷,这是一个叫朱广茂的考生的试卷,寒门学子,无甚背景,在春闱中表现不算太出众,在乡试的排名也仅仅是当地十几,暂时没引起任何党派的兴趣。 改完他的,就该是萧六郎的了。 鸿胪寺卿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虽说应该不会什么岔子,可到底是做了亏心事,他有点儿心虚,就寻思着万一皇帝认出那不是萧六郎的字迹怎么办? 其实这字模仿得是真好,只怕萧六郎自己来了也未必一眼看出是仿造,皇帝当然更无从发现了。 鸿胪寺卿紧张忐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太监的禀报:“陛下,庄太傅求见。” 鸿胪寺卿的目光自萧六郎的考卷上挪开,望向了门口。 这个时候庄太傅怎么过来了? 皇帝刚拿起的考卷又放了回去,对门外道:“宣。” “是。”太监应下,“陛下宣庄太傅觐见——” 魏公公挤了挤眉,这是个新上任的太监,他提拔的,办事太中规中矩了,陛下跟前儿早没这么多规矩了。 宣啥宣?直接让进来就是。 庄太傅也愣了下,他原本打算坦坦荡荡地走进去,拱手行了个福礼,可这新太监把场面搞得如此正式,害他进御书房后还跪下给皇帝行了跪礼。 皇帝淡淡摆手,示意庄太傅平身:“太傅何事?” 诸位大臣也向庄太傅行了一礼。 庄太傅拱手回应之后,才望向皇帝正色道:“臣有事启奏。” “现在?”陛下看向他。 “是。”庄太傅拱手。 李尚书识趣地说道:“那臣等先行告退。” “嗯。”皇帝应允。 李尚书等人出了御书房,并未走远,就在附近的偏殿中用茶。 皇帝的目光再一次落在庄太傅脸上:“什么事这么急急忙忙的?不能等朕批阅完考卷?” 庄太傅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桌上的考卷,看到萧六郎的就在即将批改的第二张,他暗暗松了口气。 他上前一步说道:“臣方才回去的路上突然记起来再有几日便是太后的寿辰,臣……斗胆去行宫探望太后。” 皇帝的神色一顿,放下御笔,垂眸,喝了口茶,方看向庄太傅道:“母后她凤体欠安,御医说不宜见风,也不宜见客,朕稍后会再命人去一趟行宫,看母后是否有所好转,再通知太傅。” “多谢陛下!”庄太傅拱手深深一福,起身的一霎,状似无意地碰到桌上的考卷,一摞考卷撞到皇帝的茶杯,茶杯倒了,考卷也撂翻在了地上。 “臣该死!”他忙跪下请罪,并手忙脚乱地将试卷拾掇起来。 魏公公忙去查看皇帝有没有被茶水烫到,皇帝也低头掸了掸身上的水珠。 趁二人不备,庄太傅将萧六郎的这份考卷藏进左袖,并从右袖中掏出萧六郎的原卷夹在了考卷中。 …… 出皇宫后,庄太傅见到了双手揣在暖手捂里的宣平侯。 四月天了,也不知这人是怎么还用这种东西的。 宣平侯眉眼冷峻,气质深沉,然而庄太傅走过来的一霎他的眉梢却十分恣意地挑了一下:“哟,太傅走得挺快,宝刀未老啊。” 庄太傅被他气得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上不去也下不来:“考卷我已经放回去了,你还不赶紧把郡王放了!” “放就放。”宣平侯扭头,欠抽地说道,“常璟。” 常璟直接把安郡王从马车里丢了出去—— 庄太傅:“……” 庄家的车夫也被释放了,忙将安郡王背到自家马车上,安郡王受了伤,一条腿鲜血直流。 庄太傅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宣平侯道:“赶紧去疗伤啊,想让他变成瘸子吗?啧啧啧,你说你这人,是怎么做祖父的?半点儿不关心自家孙子。” 庄太傅差点原地爆炸了。 我孙子怎么受伤的你心里没点数吗?你是怎么有脸讲出这种话的? 气死人了!这家伙实在是气煞老夫了! “哼,你以为这样他就能一定能得第一?”庄太傅看过萧六郎的试卷了,老实说,确实作得不多。 但是不凑巧,这次的策问题安郡王早在陈国时就与陈国国君探讨过,那时安郡王并不知科举会出到类似的题目,他只是在听陈国国君说起安邦治国之道。 萧六郎确实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他文采斐然、言之有物,引经据典,令人信服,然而他毕竟不是真正的政客,他在治国之道上不如一国之君有经验。 所以鸿胪寺卿所言不假,两份试卷确实不分伯仲,再者,江南才子宁致远与袁首辅的考卷也十分优秀。 陛下就算不抬举庄家,难道也不抬举袁首辅吗?袁首辅可是三朝元老。 庄太傅冷哼一声道:“你别高兴得太早,状元可未必就是那小子的!” 宣平侯一脸淡定:“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庄太傅:“……!!” 你才是王八!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庄太傅不能多待了,再待下去他得短寿。 庄太傅拂袖而去! 宣平侯偏了偏头,勾唇:“慢走,不送。” 此时的御书房中,皇帝确实对于如何排名前三甲犹豫不决,庄太傅效忠皇帝多年,对皇帝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从文章的深度来说,安郡王的考卷最引人深思;而从文采与一个考生的格局来看,萧六郎的更令皇帝中意;可宁致远与袁宇的考卷也不差。 这四人中,年龄最小的当属萧六郎,今年十八,安郡王十九,袁宇二十五,宁致远年龄最大,三十。 至于说身世背景,宁致远与萧六郎出自寒门,而安郡王与袁宇出身高门。 哦,对了,萧六郎就是那个小瘸子是不是? 想到自己看到的那根拐杖,皇帝的眉头皱了皱。 …… 京城所有考生及家属都开始了漫长而焦灼的等待成绩的日子,虽说大家基本都是进士了,最差也是同进士,可谁也不甘心真的去做同进士。 普济寺的香火又旺盛了起来,据说都是考生前来参拜的。 碧水胡同,一家人看似若无其事,实则个个都坐不住。 老太太蜜饯也不偷吃了,叶子牌也不打了,天天指使老祭酒往街上买串串,其实就是打听消息。 姚氏这几天也不做点心了,天一亮就去街坊家窜门子,其实也是在等消息。 小净空最近几日非常用功地学习,他总担心坏姐夫考不上,那样家里还是得靠他。 等他长大了,他给娇娇考个状元回来! 放榜的日子在四月二十七,因为进士榜是写在黄纸上,因此又叫金榜。 贡士们不可以在家里等待通知,必须入宫接受册封,等他们册封过后才会在京城各大衙门以及贡院放榜。 五更天,顾娇与萧六郎便起了,二人简单吃了早饭,顾娇将萧六郎送上了刘全的马车。 “放榜还早,你不要等。”萧六郎对顾娇道。 “嗯,好。”顾娇点头。 萧六郎放下帘子,想到什么,又拉开帘子。 顾娇看向他:“怎么了?” 萧六郎欲言又止:“没什么,天色还早,你再去睡一会儿吧。” 顾娇莞尔:“好。” 萧六郎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他放下帘子,乘坐马车抵达了皇宫。 贡士们差不多到了,冯林与林成业、杜若寒也在。 冯林也不知是不是在殿试上紧张过度,回去便病了一场,真是万幸有林成业与周管事照顾他,才让他从病中挺过来了。 听说早先有人一病不起,连命都没了的,所以科举这条路并不是那么容易走的。 冯林大病初愈,脸色尚有些苍白。 几人寒暄了几句,人群后方突然一阵骚动,随后就见安郡王在几名下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咦?”杜若寒古怪地瞪大了眸子,“他的腿怎么也瘸了?” 萧六郎也挺意外,他朝对方看了一眼,恰巧安郡王也在看他,四目相对,萧六郎明显从安郡王的眼神里领略到了一丝冷意。 萧六郎不明所以,也没放在心上。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他是喜欢自己还是厌恶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一行人依旧是按照考引号的顺序进入太和殿,殿试中的案桌与垫子已撤下,殿宇舒明开阔,古朴大气,又因皇帝与庄太傅、袁首辅等内阁大臣的存在而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一行人在礼赞官的带领下冲皇帝行叩首礼,随后,魏公公将名册呈给皇帝。 诸位考生与皇帝的距离约莫一丈,其实还是有些远的,有人壮胆想一睹天子真容,却还没抬头便被天子的威压震慑得喘不过气来。 皇帝不爱搞那些故弄玄虚的东西,直接开始宣读一甲前三名。 “贡州瑶城考生宁致远,庚午年四月一甲进士第三名,赐进士及第。” 宁致远懵了,考生们惊了,这这这、这就出探花郎了? “咳!”一旁的太监冲懵掉的宁致远使了个眼色。 宁致远迅速回神,侧身出列,迈步来到皇帝面前,在指定的地方停了下来,撩开衣摆,行三叩九拜之礼,哽咽地说道:“臣,宁致远,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让他平身,接着念道:“庚午年四月一甲进士第二名,庄玉恒,赐进士及第。” 众人唰的看向安郡王。 安郡王是……榜眼? 有些出乎意料呢。 安郡王心底闪过一丝失望,他拖着受伤的腿,在众人或是羡慕或是惊讶的注视下,来到御前,也跪下行了三叩九拜之礼:“臣,庄玉恒,叩谢皇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瞥了安郡王一眼,没说话。 接下来就是状元了。 皇帝的目光在袁首辅的嫡孙袁宇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翻开名册朗声道:“庚午年四月一甲进士第一名,萧六郎!” ------题外话------ 袁首辅:皮一下很开心? 皇帝:o( ̄︶ ̄)o 另外,各大评论区想给六郎做后妈的,你们是认真的吗?←_← 256 二更 今年的殿试还真是爆了大冷门,先是安郡王没有考上状元,再是袁首辅的孙子居然没进前三。 萧六郎与宁致远这两匹从寒门杀出来的大黑马,直接把全场的考生杀懵了。 原本呼声最高的三人是安郡王、袁宇以及江南书香世家的才子王渊,众人纷纷猜测他们三个能进一甲的,安郡王是状元,袁宇是榜眼,王渊是探花。 结果全猜错了。 其实萧六郎与宁致远的成绩一直都很稳定,尤其萧六郎,他除了院试没拿第一,其余全是案首,他能得状元按理说也是水到渠成,只不过,他碰上了呼声更高的安郡王,安郡王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就没拿次第二。 谁敢相信他会败给萧六郎呢? 庄家那么多学问高深之人,教导出来的子弟竟然干不过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 罢了,左右也轮不到他们,他们吃吃瓜就好。 一甲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赐进士及第,这是殿试的最高荣耀了。 二甲共取七十二名,赐进士出身。 余下一百三十五人皆为同进士,赐同进士出身。 杜若寒十三名,比会试进步了两名,他自己挺满意。 冯林在会试中是一百七十六名,他当时就没多少信心,殿试上又太过紧张,发挥不好,早料到自己中不了二甲进士,果不其然,他排在第两百名。 尽管早有预料,可真正看到还是会忍不住失望。 至于林成业,他会试是一百二十三名,这次竟然考进了前一百,是九十九名。 林成业对自己的成绩也非常满意,他不是有天赋的考生,能走到今天全靠勤奋补拙以及萧六郎的指导,他爹最初对他的期望只是考上举人就够了,如今能一路考到京城,就算是副榜的同进士,也够他爹乐上三天了。 他也很乐呵,终于不用回去继承万贯家财了。 一家前三是由皇帝亲口宣布,后面就是由专门的传胪官进行传唱了,传唱完毕后,传胪官引导三名一甲进士走到天子座前的阶下迎接进士榜。 主要是状元接,其余二人跟在身后行礼。 三人的站位也是有讲究的,状元位子居中,略略领先二人,站在第一块御道石正中镌刻的巨鳌头上,又称独占鳌头。 皇帝盯着萧六郎那张几乎近在咫尺的脸看了许久,萧六郎垂着眼眸,坦荡从容地任由皇帝打量。 “陛下?”魏公公小声提醒。 皇帝嗯了一声,收回视线,将进榜给了传胪官,传胪官又交给了萧六郎。 拿到进士榜后,萧六郎率领诸位进士再一次拜谢皇恩。 本朝的殿试放榜后有一项重要的活动,便是状元游街,所有进士换上朝廷发放的进士服,在新科状元的带领下,在皇城御街上游行,接受万民朝贺。 其中,状元服是朱锦,又称绯罗锦,唯一的正红色。 榜眼与探花是青罗锦袍,余下进士皆是深蓝官袍。 皇帝为萧六郎三人御赐了簪花,三人将御赐簪花带在官帽上,老实说,萧六郎与安郡王容貌绝佳,戴上簪花不仅不女气,反而英气飒爽、艳若桃李,冠觉群芳。 探花郎宁致远就有些差强人意了,他黑瘦黑瘦的,长相也普通,一朵簪花戴在头上,把他黑黑的小皮肤衬得不忍直视,直接中断了探花郎都是美男子的优良传统。 御林军在前开路,礼部的官员紧随其后敲锣打鼓, 萧六郎一骑绝尘,率领两百余名进士骑在光鲜亮丽的马背上,浩浩荡荡,接受所有百姓的喝彩与目光。 他回到京城了,用这样的方式,再也不允许有任何的回避与退缩。 他彻彻底底地站在了阳光下,站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皇城禁卫军早已布满整条皇城御街,饶是如此,也依旧抵挡不住百姓的热情,不停有人往里冲,禁卫军以身为堤,死死拦住。 可他们拦得住人,拦不住人手里的东西。 百姓原本是冲着安郡王来的,可谁料新科状元这么美呀!这真的是人吗?确定不是天仙下凡了吗?是吧?是天下的文曲星吧? “状元郎!看我看我!” “状元郎!看这边!” 有胆大的姑娘竟然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也有呼喊安郡王的,但听起来就有点儿不是那么一回事。 状元郎、探花郎喊起来都挺顺口,可榜眼郎……怎么那么怪呢? 一个姑娘也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口齿不清,一下子嘴瓢了,喊了一嗓子“白眼狼——”当场把安郡王的脸喊成了黑炭! 冯林起先是不大高兴的,然而在一片欢呼与朝贺中他,他突然也有了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什么叫光耀门面,这就是了。 同进士又如何?全京城的百姓都赶来为他们庆贺,什么苦都值了。 突然,一个香囊砸进了冯林怀里。 冯林先是一惊,随即拿起香囊往其飞来的方向看。 “上面!” 一个戴着面纱的姑娘冲他挥手。 冯林的脸唰的一下红了。 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姑娘给他送东西。 念书真好,高中进士真好。 新科状元只有一个,安郡王也只有一个,大家抢不过来,于是去抢别的进士,冯林被香囊咋中了好几次,脸都红成了猴子屁股,惹来姑娘们一阵大笑。 安郡王的身上落了不少香囊,他没刻意接,但也不会可以扔。 “你不要的话给我。”打马走在他身旁的宁致远把他马鞍上的香囊拿了过来,“都是上好的线,能卖不少钱。” 安郡王:“……” 萧六郎收到的香囊是最多的,不过他一个也没要,毫不客气地扔了,而且他全程高冷着一张脸,真是把姑娘们的芳心都揉碎了! 这年头的状元,咋这么不好勾搭呢! 千金小姐倒也未必真要干什么出阁的事,不过,这是状元游街的传统,若真能砸个进士回去自然最好,砸不回去图个乐子也不错。 萧六郎有些心不在焉。 那么多女人来看她,怎么就她不来? 自己出门前让她不要等放榜,她就真的不来看看了吗? 那会儿他欲言又止,其实是想告诉她新科状元会率领进士们游街的事,可谁让他脸皮薄,一个字也没说出口。 也是。 她不是京城的姑娘,不知道会有游街这个安排。 所以她才没来。 万一来了呢? 要不要看一眼? 不要。 心里想着不要,手却拽紧了缰绳,脑袋慢悠悠地朝街道两旁望过去,先是看向街上的人群,随后看向商铺楼上的厢房。 “状元郎看我了!他看我了!” “胡说!他明明看的是我!” “是我!” “状元郎——” 只一个小小的眼神,便引来了一片可怕的骚动,禁卫军险些没拦住,香囊也突然飞来好几十个,萧六郎的身躯一抖,再不敢朝人群里看了。 她果真是没来的。 可笑,自己在失望什么? 啪! 又一个香囊稳稳地落在了他的马鞍上,他看也么看,就打算将这个香囊也扔掉,然而他刚拿起来便感觉手感有些不对劲。 他顿了顿,看向手中的香囊,针脚很细密,线头却是在外头。 他心口一震,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望向右侧的一间茶楼。 他忽然勒紧缰绳,将马停了下来。 没有进士能走在新科状元的前面。 他一停,他身后所有的进士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负责沿途护送的禁卫军也不得不停下,整个队伍、整条街道都为一个人驻足了。 萧六郎拿着手中的香囊,望向茶楼上的少女。 少女一袭青衣、身姿纤细,眉目如画,左脸上那块红色胎记如天边的霞云,也如一片风卷云舒飘落的海棠花瓣,艳到了人的心里。 顾娇倚在窗台上,托腮看着他,唇角微弯。 萧六郎的心情突然就好了起来,眼底的清冷化开,他也笑了一下。 板着脸就已经快迷死人了,再一展笑颜,那简直是冰雪花开,万物复苏,晨光熹微而来! 这一瞬的惊艳,一笔难书。 随后,众人就看见萧六郎将今天唯一收下的香囊挂在了自己腰间。 千金们简直嫉妒死了! 新科状元你不是不收香囊的吗?为什么要破例?你倒是拒绝到底啊!!! 还有,你为毛要笑?你不许笑! 就在姑娘们以为这已经够令她们绝望的时候,更绝望的事发生了。 新科状元居然将御赐的簪花摘下了来。 众人懵了,不会吧?状元不是要把簪花送给她吧? 不不不!她们不允许! ------题外话------ 这么喜庆的时刻,能求个月票吗? 257 在昭国一直都有状元簪花的传统,起先只是状元有簪花,慢慢演变成三鼎甲簪花,这些簪花是御赐的,具有十分非凡的意义,每个昭国的千金都以得到三鼎甲的簪花为荣。 没错,三鼎甲的簪花是不送男子的。 但一般也不会随随便便送给女子,一则,这是御赐之物,大家都很珍惜,二则,也担心厚此薄彼得罪了什么人。 前朝就发生过这样的事——一位状元郎将自己的簪花送给了某位青楼名妓,结果惹怒了对他暗生情愫的世家千金,那位千金的爹爹是朝中权臣,结果可想而知,那位状元郎多年仕途不顺,与他同届的榜眼与探花全进了内阁,只有他被外放到一个小县城做了县令。 当然了,这是个例。 可不论怎样,簪花是极难得之物。 要得到簪花有两个途径,一是三鼎甲进士心甘情愿地赠送,二是向三鼎甲进士提出比试,若是胜了便可赢走对方的簪花。 曾经的太子妃就是用这个法子从两位进士——榜眼与探花的手中赢走了两朵簪花,一度在昭国传为佳话。 如果没有人向萧六郎提出挑战,那么萧六郎就能将这朵簪花送给任何他想送的人,但如果有人向他提出挑战,他就必须先接受挑战,并且赢了对方才能再将簪花送给自己想送的人。 如果他不想接受挑战也可以,只是簪花也不能再送出去,这是规矩。 他主动拿出簪花,看样子是打算送人。 这就很让人眼红了。 顾娇隔壁的一间茶楼,同样是二楼,窗户打开,一名戴面纱的紫衣少女凭窗而立。 看她的衣着打扮,非富即贵,气质也不错,身旁还有侍女,应当是个簪缨世家的千金。 她看也没看隔壁的顾娇,只是扬起下巴挑了挑眉,目光落在那俊美如玉的新科状元身上,启声道:“小女有个对子想请教状元,不知状元能否赏脸?” 这是要挑战状元的意思了。 每年状元游街都会有千金向三鼎甲提出挑战,只不过真正应下挑战的人不多,而应下之后输掉的更少,迄今为止也只有太子妃成功地赢走过两朵簪花。 这姑娘胆子真大,谁呀? 众人不由地朝这名紫衣少女看了过来。 紫衣少女仿佛并不介意被人注视,她笑了笑,傲慢又天真地说道:“怎么?新科状元还怕对不上我这个小女子的对子吗?你不对也可以,那你的簪花就送不出去了哦。” 众人算是明白了,这姑娘是自己得不到,也不想别人得到啊。 好叭,虽说听起来怪可恶的,但她们有点开心,没错,状元郎,你的簪花只能自己留着,不许送给别的女人! 萧六郎冲顾娇微微地点了点头,随即遥姚地看向这名少女,眼底又恢复了一片清冷之色:“姑娘请赐教。” 紫衣少女得意道:“望江楼,望江流,望江楼下望江流,江楼千古,江流千古!” 众人一阵惊讶,这位千金好文采呀! 萧六郎几乎是想也没想,淡道:“印月井,印月影,印月井中印月影,月井万年,月影万年。” 众人拍手喝彩:“好!” 不愧是新科状元,这对子绝了! 紫衣少女一噎,没料到对方这么快就对了上来,她不服气,又扔出一个对子:“雾锁山头山锁雾!” 萧六郎:“天连水尾水连天。” 紫衣少女:“月照纱窗,个个孔明诸阁亮。”诸葛亮,字孔明。 萧六郎:“雪飞梅岭,处处香山白乐天。”白居易,字乐天,号香山。 紫衣少女急得直挠头,她还想再对,萧六郎淡道:“姑娘,问题用完了。” 她是第一个挑战的人,可以有三问,后面的挑战者却一人只能有一问,这也是规矩。 她气坏了,回头对屋内的另一名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姑道:“姐姐!你来!” 年轻道姑喝了一口茶,优哉游哉地说道:“别丢人现眼了,回来吧,新科状元要是还能被几个对子难住,那就不是不配作状元了。” “可是……”紫衣少女跺脚,冷哼着坐回自己的椅子上。 紫衣少女打了头阵,之后又有几名胆大的千金挑战新科状元,无一例外都败了。 之后就来了个狠的,她既不考对子也不考作诗,而是让萧六郎倒背《左转》中的一段内容。 她是拿着书考萧六郎的,《左转》九万多字,这得熟练到什么程度才能指哪儿背哪儿,还是倒背。 这也太损了! 众人原本挺幸灾乐祸,这会儿却也同情起新科状元来。 礼部的官员捏了把冷汗,他就说嘛,比试应该设置规则的,比如只能对对子或吟诗作赋,不能搞这种偏题呀!这不是诚心丢人吗? 只有念过书的人才明白这题究竟有多难,可百姓不懂啊,百姓只会觉得,你不是新科状元吗?怎么连背个书也不会? 那位千金站在二楼,笑盈盈地说道:“答不上来了吧?状元郎,你的簪花是我的了!” 萧六郎不疾不徐地开口:“羽白实,析于许胜子王使子楚,冬……” 那位千金怔住了,她死死地盯着手中的书册,他他他……他竟然一个字也没有背错! “承让。”萧六郎客气又不失疏离地移开了目光。 “还有吗?” 他问。 现场鸦雀无声,全被他方才那一段倒背如流的《左转》震慑了,一时间竟再无人敢上前丢人现眼。 萧六郎的目光落在了顾娇的脸上,眼神又有了令人嫉妒的温度:“姑娘,请出题。” 啊,到她了? 顾娇愣住了。 大家都在念诗,可她不会念诗啊。 其实是会的,只是方才只顾着去看美男,搞得她脑子里没有东西了。 顾娇眨巴着眸子,眼珠滴溜溜一转:“呃……白日依山尽?” 所有人一个踉跄! 不是,姑娘,你出的啥题啊?三岁小孩都会好么!新科状元可是能倒背《左转》的神人呐! 萧六郎唔了一声,定定地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在下不会,在下输了。” 所有人:“…………” 不是吧,新科状元,你连这个都—— 众人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就在此时,又一位千金挺身而出,讲了一句在场大多数人都听不懂的话。 萧六郎冷冷地看向她,也说了一段大多数人听不懂的话。 先前那名紫衣少女一头雾水:“姐姐?他们刚刚在说什么?” 年轻道姑挑眉道:“刚刚那个姑娘,用陈国话对新科状元说,‘白日依山尽’。” “啊?”紫衣少女一惊。 年轻道姑慢悠悠地说道:“然后新科状元就用陈国、梁国、赵国、晋国、燕国五国语言,对了下一句‘黄河入海流’。” 那丫头真以为新科状元对不上这个句子吗?以为自己能捡漏,以为自己能比那个青衣少女高级,以为新科状元会对她另眼相看。 结果就是被狠狠打了脸。 别人问的,他都会,你问的,就不会。 赢尽天下人,只为输给你。 大多数人是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那个说鸟语的姑娘,脸忽然涨成了猪肝色。 道姑的言论被丫鬟们传了出去,然后所有人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他们一大早为了看状元游街,连早饭都没吃,这会儿一个个全都饱了,牙也要掉了,齁掉的! 最终,顾娇拿到了新科状元的簪花。 她看着手里的簪花,爱不释手。 真好看! 萧六郎遥遥地看着她,眼底有着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 忽然间,一个小脑袋从顾娇的臂弯下钻了出来。 “咦?花花?娇娇我要戴!”小净空两只小手,拍拍自己的小光头说。 千金们争相伸出手来。 小弟弟,你没头发,还是送给姐姐们戴吧! 姐姐们头发多浓密呀! 小净空鼻子哼哼地撇过脸,不干,他就要自己戴! 顾娇用纱巾给小净空做了个头箍,将花花插进头箍里,小净空戴着一朵大红花,开心地晃了晃自己的小光头。 然后新科状元就黑了脸。 顾娇的目标是三朵簪花,状元簪花已经到手了,接下来是榜眼簪花与探花郎的簪花。 面对安郡王她的脑子很冷静,完全没有一团浆糊的情况,她直接就扔了一道算术题。 安郡王:“……” 其实安郡王从一开始就打算像萧六郎那样故意输给她来着,可他没料到她会出这么难的题。 谁教她的?萧六郎吗? 为毛对萧六郎那么手下留情,到了他这里就动起了真格? 安郡王深吸一口气:“在下认输。” 萧六郎眯了眯眼,看着安郡王将簪花抛给顾娇,眼神冷得吓人。 但很快,顾娇又瞄上了探花宁致远。 ——由于宁致远的相貌,目前还没人向他挑战,所以,他可以选择直接把簪花送给顾娇。但宁致远不想送,他打定主意了,要是有人挑战,他就统统拒绝,把簪花留在自己手里。 看到顾娇居然也想要宁致远的簪花,萧六郎反而不生气了。 宁致远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簪花。 他才不送呢。 他要留着当传家宝,一代代传给自己的后嗣子孙。 “把簪花送出去。”新科状元威胁。 “不送。”宁致远拒绝。 “不送后果很严重。”新科状元继续一板一眼地威胁,“我是状元,我会给你穿小鞋。” 宁致远:“……” 三鼎甲进士是有资格直接进入翰林院的,状元的官职比榜眼与探花的官职高,所以状元要给探花郎穿小鞋,那是穿得上的。 古有越王勾践卧薪尝胆,今有我宁致远含泪送簪花! 宁致远忍辱负重地将御赐的簪花送了出去。 呜,传家宝没了。 顾娇得了三朵簪花,成为昭国开朝以来第一个集齐三朵簪花的女子,一时风头无两,竟是将太子妃都比了下去。 萧六郎是新科状元,他是今日最受瞩目的男子,而顾娇无疑成了今日最受瞩目的女子。 民间多少热议自不必提。 打马游街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又在新科状元的率领下穿过长安街,到达京兆府,登基名册,享用午宴,之后就能回家了。 “六郎,我总觉得不真实。”京兆府的大堂中,冯林心潮澎湃地对萧六郎说,“一路走过来,看到那么多人庆贺,我……我这辈子……都没这么风光过。” 他的风光比起状元还是不值一提的,但他也从没想过去和状元比,起先中了同进士的失望早在打马游街的过程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他满腔热血,只想尽自己绵薄之力报效朝廷! 258 进展(二更) 萧六郎其实也有一种恍如隔世、不尽真实的感觉。 去了皇宫那么多次,头一次从午门的正门出来,这是只为皇宫的主人开启的门,然而三鼎甲——状元、榜眼、探花出来时也有资格走一次。 以为不在意的。 真正出来的一瞬,还是感觉自己不一样了。 不过他没冯林这么激动,他还是比较冷静的。 他对冯林道:“报效朝廷,多的是机会。” 冯林小声道:“可我不想回县城去谋个官职,我想留在翰林院,我真羡慕你,能直接进翰林。” 状元不是士的最高级别,翰林才是。 有句话叫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自古以来都被称作是储相之地,庄太傅也好,袁首辅也罢,就连老祭酒也都是翰林院出来的。 进了翰林不一定能出人头地,可如果不进,那么作为文官,基本上就没太大盼头了。 萧六郎道:“二甲进士与三甲进士下月朝考,只要考上庶吉士就能留在京城,三年后散馆,成绩优异者也是能进翰林院的。” 冯林也只能这么期待一下了。 却说顾娇目送完自家相公离开后,没立刻去找柳一笙,因为她不知道柳一笙住哪儿,只能等柳一笙上门找她。 但她也没回医馆。 她去了清风楼。 清风楼这回赔惨了,押安郡王的人特别多,押袁宇的人也多,就是没多少押萧六郎的! 顾娇的五千两,一下子变成了两万五千两,这还是因为后期来了十几个铤而走险走偏财的,不然赔率能更高。 再者,那些押庄月兮与顾瑾瑜得簪花的,也输得裤衩都不剩了。 赔率最高的是顾娇,孤零零的簪花榜上,只有两个人下她的注,一个是庄梦蝶,一个就是安郡王。 安郡王挣了一笔,可他完全高兴不起来。 庄梦蝶也高兴不起来,早知道这丫头能赢到簪花,她就不押一个铜板了嘛,她把全部的身家押上! 顾娇高兴呀,清风楼给的是现银,她用麻袋装着白花花的银子,开开心心地回去了! 碧水胡同也得了萧六郎高中状元的喜讯,上门贺喜的人快把门槛踏破了。 “哎呀,霍大哥,你们俩口子是咋养孩子的?六郎咋就这么厉害呢?我家那小子,让他念书比要他的命还难呐!”赵大爷想到自己那成天只知道鬼混的小儿子,真是这儿子是白生了。 “快别这么说,阳哥儿挺好的。”老祭酒安慰赵大爷,都忘了在心里向先帝告罪——他和太后不是两口子,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老太太今儿高兴,打牌都故意放水,让街坊们少输了一点钱。 姚氏也乐得合不拢嘴儿,她亲自下厨做点心,怀孕之后她就很少下厨了,今儿实在激动,房嬷嬷拦都拦不住。 房嬷嬷只好去给她打下手。 姚氏做的是桃酥,几个孩子不大爱吃,可她发现萧六郎挺喜欢。 她一边和面,一边道:“最初我是看他对娇娇好,又是个勤奋肯吃苦的,但我也万万没料到他能高中状元,这下娇娇就是状元娘子了!” “可不是吗?”房嬷嬷笑着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火。 老实说,房嬷嬷起初是不大好看姑爷的,她与顾侯爷一样都觉着姑爷配不上大小姐,大小姐尽管是乡下长大的,可到底是侯府血脉。 姑爷有啥呀?要家世没家世,还是个小瘸子。 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还有句话叫百无一用是书生,她总担心这姑爷啊到头来一事无成,大小姐跟着他得受委屈。 万幸她心里不乐意,面上却没表现出来过,不然得罪了状元姑爷,日子就尴尬了。 顾娇与小净空是先到家的,看着她用麻袋装回来的银子,众人简直不知说什么好了。 萧六郎却是一直到天黑了才被人送回来。 不是冯林,也不是林成业,是今天才被萧六郎坑了一把的宁致远。 今儿是所有进士的大喜日子,按理都是要喝几杯的,萧六郎是新科状元,那就更少不了他的酒了。 萧六郎就没喝过酒,酒量菜得不行,可若单单是午宴上那几杯水酒倒是不至于把灌醉,问题是宴会散去后,他们一些人三三两两又去了其它地方。 什么地方就有点难以启齿了。 萧六郎不愿待在那里,执意要回家,大家不乐意了,让他自罚三杯才肯放他走,这家伙也真是敢喝呀,喝完就喝倒下了。 宁致远是有家室的人,他也不爱那种场合,于是提出送新科状元回去。 “在往左是吧?是不是那条胡同了?”马车上,宁致远问萧六郎。 萧六郎醉得不理人。 宁致远摇摇头,让车夫往前走,许是走得有些急,刚到胡同口差点撞到人。 是两个女子,一个穿着道袍,一个穿着紫衣。 “对不住对不住!”车夫忙给人道歉。 宁致远也掀开车帘,下车冲二人躬身致歉:“两位姑娘没事吧?抱歉,在下太着急赶路,冲撞了姑娘。” 宁致远还穿着榜眼的官服。 紫衣少女一眼认出了他,笑着在道姑耳畔说道:“姐姐,是那个黑探花!” 宁致远:我黑吗?! 然后他的脸就更黑了。 道姑给了紫衣少女一个警告的小眼神,紫衣少女吐了吐舌头。 道姑收回目光,对宁致远微微欠了欠身:“无妨,告辞。” 说罢,牵着妹妹的手走了。 二人与那辆马车擦肩而过时,夜风骤起,吹开了马车的车帘,露出半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的少年。 月光流化,落在他红色的绯罗锦状元服上,映出一片似有还无的霞光,他闭着眼,五官精致如玉,带着淡淡的醉意,俊美得令人窒息。 道姑是在道观长大的,自认为是断了人间的七情六欲,可这一刻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着实令人动心。 当然了,她也就是看看,她可没忘记这个少年是有主的。 她不惦记别人的东西。 二人走远了,紫衣少女才突然回过神来,摸着发烫的脸颊道:“姐姐姐姐!你方才看到了没?马车里的是新科状元!天啦!他也太……” 太什么? 紫衣少女突然找不到词来形容,她的心砰砰直跳,白日里远看,已经觉得他够俊美了,方才那么近距离的观看,才发现何止是俊美?简直是要迷死人啦! 她激动地晃着道姑的手:“姐姐姐姐!” “你没机会。”道姑泼了盆冷水。 紫衣少女心碎一地:“呜呜~” 二人都上了自己的马车,宁致远也将酒醉的萧六郎扶下了马车。 几人都没注意的是,就在巷子里的另一头,还停靠着一辆马车。 太子妃坐在马车上。 她是路过,不小心看到当朝榜眼下车向袁家的一位千金以及一个道姑赔罪。 她知道三鼎甲是哪几人,只不过,她没去看状元打马游街,因此并不认识宁致远,认出他的身份全靠他的官服。 一个其貌不扬的探花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她都打算离开了,可宁致远却从马车上扶下一个少年。 那是……新科状元,也是……他。 太子妃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张青涩稚嫩的脸,十三四岁的小侯爷还只是一个刚褪去孩子气的小少年,他很招人喜爱,却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爱。 眼前的少年有着与他几乎一样的脸,却又似乎完全不一样了,个子高了,五官长开了,有少年气,也有了男子力,开始散发出了男人的魅力。 咚咚咚! 宁致远叩响了一户人家的院门。 嘎吱一声,门被打开了。 “找谁呀?” “请问,这是萧六郎的家吗?”宁致远问。 “哎呀,这不是六郎吗?”刘婶子认出了萧六郎,忙跑出来,往前奔了几户,道,“娇娇!六郎回来了!” 随后,太子妃就看见一个青衣少女从一个宅院里出来,快步来到宁致远与萧六郎面前,从宁致远手中接过萧六郎。 萧六郎醉得有点厉害,女子的手揽上他腰肢的一霎,他却警惕地睁开了眼。 “是我。”顾娇说。 “娇娇?” “嗯,我在。” “唔……”萧六郎放弃抵抗,被顾娇扶着回了院子。 顾娇应该是向宁致远道了谢,可这些太子妃都没留意到,她的目光一直落在顾娇那只搂住萧六郎腰肢的手臂上。 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烦躁。 “太子妃?”一旁的女官小心翼翼地唤了她一声。 太子妃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帕子都被自己撕坏了,她松了松手,笑道:“方才肚子有些难受,回宫吧。” 女官忙道:“奴婢赶紧给您请御医。” “嗯。”太子妃点头。 她最后看了眼夜色中相扶相持的二人。 他不是阿珩,不是。 阿珩不会爱上别的女人,也不会让别的女人亲近自己,永远都不会。 顾娇把人扶进了院子。 萧六郎醉成这样,自然不能与小净空睡一屋,万一夜里有什么状况,小净空会吓到,而且也照顾不了。 顾娇将萧六郎扶去了自己屋。 她扶着萧六郎躺在自己床上,摘了他头顶的官帽,四月底已经不冷了,这身厚重的状元袍穿在身上,又沉又闷。 萧六郎都出汗了。 顾娇去打了水来,打算给他擦擦。 刚一坐下,就听见他含糊地说:“娇娇,我热……” 平日里他说话清清冷冷的,眼下醉了,突然就带了一丝撩人的磁性。 说起来,刚到这里时,他的变声期还没过,听上去不难听,但也算不上太动听。 后面渐渐的,他的嗓音成熟了,只是顾娇天天与他在一块儿,没太察觉出此变化。 直到方才那一嗓子,顾娇一个激灵,耳朵都酥了! 顾娇放下水盆,去解他的衣扣,刚解开领口,便露出他修长的脖颈,脖颈上精致的喉结动了下。 有点诱人。 顾娇:“……” 顾娇凭着强大的意志力给他解了衣扣,脱去厚重的官袍,随后顾娇开始给他擦脸。 他喝了酒,脸颊有淡淡的潮红,唇色很润,有被酒润泽过的水光。 许是被擦醒了,他缓缓睁开了眼,眼神透着几分迷离,勾人得不行。 顾娇:我没流口水,没有没有没有。 萧六郎醉意朦胧地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顾娇诚实地说道:“你好看。” 他轻轻一笑:“哪儿好看?” “哪儿都好看。”眉毛好看,眼睛好看,鼻子好看……顾娇瞄了眼他红润的唇瓣,在心里默默加了句,唇也好看,最好看。 他躺在床上看着她,露出了平日里绝不可能出现的迷离而诱人的眼神,他勾了勾唇:“就只看看吗?” “嗯?”顾娇一愣。 下一秒,他抬起修长的手臂,如玉的手扣住了顾娇的后脑勺,不重不轻刚刚好的力道,带着她朝自己覆了下来。 ------题外话------ 别问,问就是亲到了,实锤。 土拨鼠尖叫在哪里? 259 一更 顾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懵了,但她没有抵抗。 他带着灼热的手心扣住她后脑勺的一霎,她就好似不会动了。 她睁大眼,由着他的动作覆了下去。 活了两辈子,从没与人如此亲密过,也从没有人在她面前如此放肆过。 她的代号是影,是组织里的杀人机器,她喜欢收集帅哥,但从来只过过眼瘾,因为教父说,男人是毒药,又苦又涩,装在瓶子里看看就好。 可是今晚,她尝到了这颗毒药。 软软的,润润的,带着一丝花酿的酒香与独属于他的清甜,一点也不苦。 教父骗人。 男人明明就很好吃。 ……唔,不对,是他很好吃。 夜色温柔,月光轻柔。 顾娇虚虚地压在他身上,单手托住下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脑子里回味着方才的滋味,唇角微弯。 萧六郎睡着了,胸口轻轻起伏,鼻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 少年的身躯带着蓬勃的朝气,骄阳似火,灼得整间屋子都仿佛被热浪滚过。 睡着了吧?那自己说什么他也听不见了。 顾娇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趴下身,一只小胳膊搂住他的手,在他耳畔邪恶一笑,蛊惑地说道:“哥哥的腰不是腰,是夺命三郎的弯刀。” 萧六郎呼吸均匀。 顾娇又瞄了眼他修长的大长腿,两根手指调皮地爬上去,啾咪啾咪走了几下,继续在他耳畔道:“哥哥的腿不是腿,是塞纳河畔的春水。” 说完,咻的将小脑袋扎进被子里。 萧六郎睡得香甜。 顾娇胆子渐大,从被子里钻出来,趴在他耳边轻声说:“你、真、好、吃。” 然后就趴在他身旁,闭上眼,呼噜呼噜地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一道热气靠过来,唇又被轻轻地压了一下。 唔,一定是太好吃了,她都做梦了。 …… 顾娇不知道的是,她睡着后还真做了个梦。 她又梦见了萧六郎,这一次并不是任何不可言说的画面,而是萧六郎去皇宫参加鹿鸣宴。 鹿鸣宴是皇帝在放榜第二日为广大进士们设的宴会,一是庆贺昭国学子考上进士,二是展示天子礼贤下士,同时,也与进士们缔结关系,不论进士们从前师承何处,鹿鸣宴后,便都是天子门生了。 萧六郎以寒门学子的身份高中状元,惹来不少人红眼,正所谓人红是非多,黑他的人也一下子多了起来。 梦境前半段都是萧六郎在遭受某些人冷嘲热讽,萧六郎自己并不在意,因此严格说来并不算什么打击,但很快,萧六郎受到了太子召见。 在去东宫的路上,树下突然掉下来一只白猫,好巧不巧地落了萧六郎的肩膀上。 也是梦到这里顾娇才知道萧六郎原来讨厌猫,萧六郎本能地将那猫甩开,那猫被扔在地上,嗷呜了一嗓子,随后受了惊吓似的窜出去。 恰巧此时,宁王妃打附近路过。 受惊的猫撞在了宁王妃的肚子上,一下子将她撞倒了,宁王妃怀着三个月的身孕,本就怀相不佳,这么一摔,孩子没了。 白猫是因为萧六郎才受惊的,萧六郎无可避免地背上了谋害皇孙的罪名,才当了一天新科状元,就被皇帝褫夺了功名,还被打入昭狱。 这种情况是最无奈的,因为就连皇帝都明白萧六郎不是故意的,可不是故意又如何?误杀难道就不是杀吗? 宫规如此,只能怪他自己倒霉。 顾娇这个梦做的憋气,难得没被体内的生物钟吵醒。 睁眼时天已亮,萧六郎已经不在屋里了,椅子上的绯罗锦状元官袍显示着他昨晚的确是歇在这里。 顾娇穿戴整齐去古井旁打水洗漱。 水却早已备好,是她的铜盆,盆沿上放着她的巾子,水面微微冒着热气,像是刚刚才倒的。 房嬷嬷端着一簸箕干辣椒走过来,回头望了望灶屋,笑着对顾娇道:“姑爷准备的,听到你房里的动静,立马就把热水备上了。” 顾娇:相公真好。 萧六郎这会儿正在灶屋给姚氏打下手,姚氏昨日给萧六郎做了他爱吃的桃酥,奈何萧六郎晚归没吃到,她今早又起来给他做。 萧六郎过来帮忙,姚氏不让,哪儿有当了状元还往灶屋里钻的? 可姚氏不让萧六郎干这个,萧六郎就去干别的,浇菜地、收拾鸡笼,总之不闲着,她也就拿萧六郎没辙了。 很快,家里人陆陆续续都起了,顾琰与顾小顺给姐夫道了恭喜,小净空难得的没有挑剔什么,毕竟那朵花花还是挺好看的。 三朵簪花里,状元簪花做工最复杂,质量最优,也就最漂亮。 考状元就有漂亮花花,小净空在心里将二者划了等号,越发坚定了自己将来一定要考状元。 此时此刻谁也不知道,未来的六国神将给自己树立的考状元的初衷竟然只是为了一朵花花。 老太太给了萧六郎一个红包,也给了顾娇一个。 老太太发红包的原则是,六郎有的,娇娇也有,六郎没有的,娇娇还是有。 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吃早饭。 萧六郎坐在顾娇对面,二人的互动与平日里没什么两样,尤其萧六郎,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眉目清冷从容,仿佛早已不记得醉酒时发生的事。 小净空吃着碗里的小包子,突然歪着小脑袋咦了一声:“娇娇,你和姐夫的嘴好红呀,你们吃什么啦?” 所有正经一瞬瓦解,萧六郎唰的红了脸。 吃过早饭,萧六郎送小净空去上学,他上午去衙门登记户籍——高中状元后,他的户籍要转入翰林院,从今往后,他也是拥有京城户籍的人了,据说这是三鼎甲才有的待遇。 中午老祭酒要带他出去一趟,见个友人,下午不回来了,直接赴鹿鸣宴。 顾娇问清了他的行程,没说什么,目送他出门后转身去了医馆。 萧六郎办了户籍,又见了一位朝中的阁老,下午才进宫。 此时时辰尚早,可太和殿已经来了不少进士,正在相互交谈,这其中一部分人日后或会成为同僚,提前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冯林三人昨夜没有提前离场,看了不少尽兴的莺歌燕舞,过了一把风流才子的瘾,今天三人都起晚了,不过还是要比萧六郎早到一步。 “六郎!”冯林正要跨进太和殿,余光一瞟就看见了萧六郎。 三人中,冯林与萧六郎认识的日子最久,欠萧六郎的最多,也和萧六郎一起过最多,所以他总是能第一个发现萧六郎。 “六郎。”林成业也小化身迷弟上前打了招呼。 唯独杜若寒撇嘴儿哼了哼。 “你昨天喝多了,没事吧?”冯林关切地问,随后他挺惭愧,“昨天我该送你回去的。” “咳,没事。”萧六郎正色道。 杜若寒哼道:“我就说他没事吧?人家是有娘子的人,回去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要你瞎操什么心?” 萧六郎面色微赫,清了清嗓子:“进去吧。” 四人进入太和殿。 昨日萧六郎提前离场,惹了一些人不快,世道如此,你太干净,就会衬得别人不干净。 “有什么了不起?也不想想他这状元究竟是怎么来的!” “你小点儿声,当心让人听见。” 太和殿中,几名进士正背对着门口的方向侃侃而谈。 嗤之以鼻的人叫王渊,来自江南世家,与林成业一样是家中庶子,但比林成业有名气有出息,他在春闱中考进了前十。淑妃就是押注他做探花,结果他殿试却并未得到皇帝的青睐。 那一份进了前二十却被皇帝剔出来的考卷就是他的。 最终他排名七十五,在二甲吊了个车尾。 听到周围的进士劝他,他非但不听,反而更不屑地说道:“为什么怕被人听见?我又没有说错!只许他做,不许人说?他不就是因为长得像宣平侯过世的小儿子所以才得了宣平侯几分垂怜吗?真把自己当小侯爷了!” 到底是在皇宫,王渊不敢说得太露骨,否则就是公然质疑皇帝不公。 可他不在这里说,不代表没在别处说,其实昨晚萧六郎与宁致远前脚刚走,后脚有关他的传言便在楼子里不胫而走了。 于是殿试当日宣平侯赶来为萧六郎正衣冠的事有了合理的解释。 不仅如此,萧六郎过往的成绩也被统统扒了出来。 “他是以倒数第一的成绩考进天香书院的,之后也一直倒数,就这样他在几个月后的县试中竟然拿了案首,你们敢信吗?。” “这是为什么呀?” “还能为什么?天香书院的院长是老祭酒的大徒弟、小侯爷的大师兄啊!他长得像小侯爷,所以黎院长才对他有了几分看顾,买通县令,让他得了案首。” “那……府试呢?” “府试就更不用说了,府试的主考官是庄刺史,庄刺史你们都听过的吧?曾是太子妃的老师,小侯爷与太子妃一块儿长大,也上过庄刺史的课,算庄刺史的半个学生。你们说,庄刺史看到这张脸,能不记起小侯爷?” “那……院试他为何没拿案首了?” “因为院试的案首是庄太傅家的亲戚贺惊鸿啊!谁敢动他?” 这话简直毫无逻辑。 且不说萧六郎本就是院试第一,反倒是贺惊鸿使了手段将萧六郎的考卷调换了,就算萧六郎真是不择手段上位,那为何院试输给贺惊鸿,乡试又赢了贺惊鸿? 小小院试都怕,大的乡试反而不怕了? 这番对话是在昨夜传开的,冯林与林成业那会儿喝多了,记得不大清楚,可这会儿被王渊一嘲讽,什么都记起来了。 二人气得火冒三丈,冲上去就要与王渊理论,被萧六郎拦住了:“不要在皇宫闹事。” 冯林咬牙:“可是……” 杜若寒看了看萧六郎,对冯林与林成业道:“他自己都不生气,你们气什么?再说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你还能把他们的嘴缝上不成?” 寒门学子高中状元,动了多少人的地位,诋毁与抹黑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伤害而已,真正的排挤还在后头呢。 鹿鸣宴快开始了,众人找到各自的位子就坐。 关于座位的排序并没有明文规定,不过大家约定俗成的会按照成绩去坐,譬如左下首处是状元、榜眼与探花,右下首处是二甲第一名的传胪以及三甲第一名的传胪。 然而安郡王迈着受伤的步子进入大殿后,却并没坐在萧六郎的下首处,而是走到对面,坐在了原本属于二甲传胪的位子。 如此泾渭分明,只差没在脸上写着我与状元郎各自为政四个大字了。 他不坐在萧六郎身边,也没有别人敢坐,萧六郎身边的位子于是空了下来。 探花的位子也空着,宁致远还没来。 宁致远来得晚,他发现榜眼与探花的位置都空着,他看了眼早已在对面就坐的安郡王,没说什么,默默地坐在了萧六郎身边。 260 二更 看到他放着自己的位子不坐,却坐在了萧六郎身边,众人都很诧异。 然而转念一想,他昨晚离席得早,今天又入席得晚,怕是没听到有关萧六郎的那些言论。而他又来自寒门,不知座位的规矩,只怕以为状元与榜眼就是一边一个顶头坐的。 这就是寒门学子的悲哀,看不清形势,拎不清规矩,无意中得罪了人也不自知。 不过众人到底最厌恶萧六郎,对宁致远的仇恨值并没有多少,宁致远要容貌没容貌,要背景没背景,与萧六郎一比,简直不值一提。 众人很快再次将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萧六郎的身上,不时小声交头接耳,大致都是在非议萧六郎的不是。 萧六郎正襟危坐在垫子上,好似没听见,也好似听见了也选择忽略。 大殿闹哄哄的,他的身影却有些单薄。 宁致远喝了口茶,突然对他道:“我去礼部查过试卷了。我看过你的文章,你确实是当之无愧的状元,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安郡王的策问也做得很好,但是比起你,少了几分赤子之心。我想,这才是你真正打动陛下的地方。反倒是我,我的策问稍逊袁宇,可最后是我拿了第三,他拿了第四。可能是因为袁宇是袁首辅的孙子,他很容易出人头地,而我这样的寒门学子,若不考中三鼎甲,就几乎没希望飞黄腾达了。” 萧六郎微愕地看了宁致远一眼。 昨天自己那么威胁他了,他竟然还能对自己讲出这番话。 看来他也不是不清楚那些流言蜚语。 萧六郎淡淡地移开视线:“还有胆子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不怕引火上身吗?” 宁致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如果没有你,现在被排挤的人就是我。” 宁致远同样也出身寒门,他还不像萧六郎入了某位贵人的眼,没有任何人给他撑腰,如果他被排挤,结果很可能是他自己都在京城待不下去。 萧六郎的成绩比他更好,光环比他更大,吸引了所有人的嫉妒,乃至于几乎没什么人有闲心来排挤他。 “你挺住。”宁致深吸一口气,委屈道,“不然你倒了,下个就轮到我了……” 差点就被他感动的萧六郎:“……” 皇帝过来后,众人全都噤了声。 皇帝看到安郡王的座位,倒也没说什么,他落座后,让乐师奏了《鹿鸣》曲,紧接着所有进士合诵《鹿鸣》歌,最后又钦点了三鼎甲各作一首应景的诗,将学术气氛烘托得极好。 鹿鸣宴的膳食是由御膳房统一准备的,这就比小考以及殿试当日的便饭丰盛多了,许多人一辈子没吃过宫廷佳肴,可能今天是他们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 尽管天子威压很可怕,可他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毕竟确实太美味了。 皇帝稍作一会儿便离开了,将现场交给了礼部的官员。 临近傍晚时分,宴会结束,进士们依次离开。 萧六郎与冯林四人一道走出太和殿,刚出去没多久,便有一名太监笑容满面地走了过来:“请问,这位可是萧状元?” 萧六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太监笑道:“老奴姓黄,是太子殿下的奴才,殿下听想见见萧状元,还请萧状元移步东宫。” 萧六郎顿了顿:“太子为何要见我?” 太监笑了笑,说道:“奴才只是个传话儿的,萧状元有什么疑惑,可以当面请教太子殿下。” 杜若寒蹙了蹙眉。 太子召见是不能不去的—— 冯林倒是很开心:“六郎,太子召见你!” “嗯,我知道。”萧六郎点点头,对太监道,“劳烦公公带路。” 太监比了个请的手势:“萧状元,请。” “你们先回去,不必等我,一会儿刘全会来接我。”萧六郎说罢,与太监往东宫的方向去了。 冯林笑嘻嘻地道:“太子殿下是听闻六郎的才华,想要拉拢六郎的吧?” 不怪他这么认为,实在是太子是宣平侯的外甥,萧六郎像宣平侯的儿子,那岂不是就像太子的表弟了吗?一家人呀! 杜若寒撇嘴儿道:“太子娶了表弟的未婚妻,谁知道太子见了像表弟的人是个什么心情?” 冯林浑身一抖:“呀,把这一茬儿给忘了!” …… 京城,柳家大院。 昔日金碧辉煌的柳府早已被充公,如今的柳家挤在一间破破烂烂的小宅院中,说是柳家,其实已经只剩柳一笙一个主子了,还有个小哑奴与上了年纪几乎干不动的老妪。 顾娇踏进柳宅时,柳一笙正蹲在地上,用一支沾了水的旧毛笔在一块从外头捡来的破石板上练字。 他没钱买纸笔,只能用这种方式练习。 看到院子里突然多出来的小身影,他微微惊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难堪与局促,但只一瞬便被一股自嘲所取代。 已经低贱到尘埃里了,还有什么自尊脸面可言? 他继续练字,不理顾娇。 院子里的哑奴却警惕地抓起一根棍子,挡在了柳一笙的身前。 看来柳一笙没少被上门欺负过。 柳一笙冷冷一笑:“退下吧阿奴,你打不过她。” 阿奴不退下,虎视眈眈地瞪着顾娇。 他年纪不大,和顾小顺同岁的样子,顾娇从兜里拿了一块糖递给他:“吃吗?” 阿奴眼睛一亮,有口水流了下来,但他没上前,而是死死守住自己的阵线。 柳一笙嘲讽一笑:“去吃吧,她要想杀你,不必如此麻烦。” 阿奴又犹豫了一番才把棍子放下,像小猴子似的唰的摘过顾娇递给他的糖块,仿佛慢了一秒就会被顾娇给算计似的。 他拿了糖后,掰下来一小口吃掉,剩余的都揣进了自己兜里。 “你来做什么?”柳一笙问。 “你的药。”顾娇将一摞捆好的药包抛给了他,“最后一个疗程了。” “可我已经不疼了。”他指的是自己的胆囊炎。 “不疼也要吃,这是疗程。”顾娇说。 柳一笙道:“我没钱。” 顾娇道:“知道你没钱,卖个消息给我,我就不收你的药钱。” 二人谁也没提赌约与簪花的事,仿佛一起将它忘了似的。 柳一笙练字的手一顿:“你要什么消息?” 顾娇挑眉道:“你们柳家真的造过反吗?” 柳一笙呵呵道:“造过又如何?没造过又如何?” 顾娇摸了摸小下巴:“造过反的话,应该对皇宫很了解,譬如……有什么办法能进入皇宫?” 柳一笙:“……” 另一边,黄公公领着萧六郎往东宫而去,眼看着要路过御花园了,萧六郎的步子突然顿了一下。 黄公公问道:“萧状元,何事?” “没有。” 他好像听到猫叫了,十分细微的声音,却令他汗毛都紧了一下。 黄公公笑道:“没什么事,咱们就赶紧走吧,别让太子殿下等急了。” 萧六郎神色淡淡地点了点头。 不远处的榕树上趴着一只白猫,正享受地啃着树上的小鱼干。 二人穿过了御花园,即将路过那株榕树,忽然间,御花园的另一个入口奔来一个小宫女:“哎呀,不好了不好了!来人啦!” 萧六郎转过身去。 黄公公眉头一皱,指了个身边的小太监,道:“你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我带萧状元去见殿下。” “是。”小太监麻溜儿地去了。 哪知那个小宫女竟然推开他,一路奔到黄公公面前,扑通一声跪下:“黄公公!您在这里真是太好了!求求您救救我家殿下!我家殿下快不行了!” “她是谁?”萧六郎问黄公公。 黄公公气坏了,试图挣开那个小宫女,小宫女却将他的大腿抱得死紧死紧:“黄公公!救救我家殿下吧!” 黄公公气急败坏道:“你家殿下的事,杂家如何管得着?你得去禀明陛下!” 小宫女哭道:“我若是能见到陛下,又怎会求到您的名下呢?求您带我去见太子一面!我家殿下虽是质子,可到底是陈国皇子,你们不能对他不管不问呐!我家殿下都病了好久了!” “出了什么事?” 正在御花园附近散步的宁王妃也听到了动静,她在下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庄贵妃十分看重宁王妃这一胎,特地向皇帝求了恩典,允许她在自己的永寿宫养胎。 黄公公看到庄贵妃走过来,又看看不远处的榕树,眸子里掠过一道暗光,暗骂这小宫女坏事。 陈国质子病了就病了,来这边是做质子的,不是做皇子的,自己心里没点数吗? 气死他了! 261 一更 “奴才叩见宁王妃。”黄公公躬身行了一礼。 小宫女也忙跪下磕头:“奴婢见过宁王妃。” 萧六郎冲宁王妃拱手行礼,气度从容,神色坦荡。 萧六郎穿着状元服,极容易辨认身份。只不过,宁王妃没见过昭都小侯爷,加上最近庄贵妃为了让她安心养胎,没与她说外面的事情,因此她暂时不知有关这位新科状元的风言风语。 宁王妃客气地颔了颔首,到底是外男,她不便与之过多接触,她的目光落回了那个跪在地上的小宫女身上:“我记得你是陈国六殿下身边的宫女,是你家殿下出了什么事吗?” 小宫女抽抽噎噎地说道:“回宁王妃的话,六殿下病了,一直没有御医来给他医治,奴婢担心再这么下去,六殿下会病出个好歹来……” 宁王妃的手轻轻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眼底掠过一丝复杂,道:“你先回去吧,这件事我会禀明母妃。” 这种事没碰上还好,真碰上了不管也说不过去,况且也权当是给腹中孩子积德。 “是!是!多谢宁王妃!”小宫女磕了几个头,道谢之后起身回去了。 宁王妃也在宫女的陪伴下出了御花园。 “恭送宁王妃。”黄公公作揖,一直到宁王妃消失在小路尽头,他才直起身,对萧六郎笑了笑,说道,“萧状元,这边请。” 萧六郎点头,与黄公公继续往东宫的方向而去。 萧六郎留意到在路过那棵高大的榕树时,黄公公有意无意地往树上瞟了两眼,就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然而树上什么也没有。 萧六郎收回目光,不知为何,他总有一种躲过了一劫的错觉,很奇怪。 宁王妃回宫后,将碰上陈国小宫女的事禀报了庄贵妃,庄贵妃对陈国质子是深恶痛绝的,因为他们庄家的子弟曾入陈国为质,在陈国吃尽苦头,她恨不得让陈国质子也体验一把安郡王曾经遭受的痛苦。 不过她也就是心里想想,真让去干什么她还是没那么傻的。 庄贵妃去了一趟御书房,与皇帝说了陈国质子病重之事,皇帝吩咐魏公公安排一名御医过去。 柳家宅院。 阳光独好,柳一笙坐在前院的小板凳上搓麻绳,阿奴与老妪则在一旁编筐子,这是一家人的主要收入来源,一个筐子能卖十个铜板,一根麻绳能卖一个铜板。 若是运气好,他们一天能编四个筐子,搓十根麻绳,这就是五十个铜板,不过由于柳一笙时常被人欺负,所以并不能保证每天都能干活儿。 在柳一笙的对面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正在撸白猫的顾娇,一个则是一个身着蓝袍的年轻男子。 男子的眉眼与柳一笙有一两分神似,不细看看不出来。 男子容貌俊秀,比起柳一笙少了几分精致,却也算得上是儒雅倜傥的美男子。 他的衣着华贵,与破烂的院子格格不入,与落魄的柳一笙也完全不像一路人。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却坐在藤椅上,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扇子,一边优哉游哉地与柳一笙交谈。 “你终于肯联系我了。”他笑着说。 柳一笙搓麻绳挫得满头大汗,也不知是没功夫理他,还是懒得理他。 年轻男子没生气,打开折扇,潇洒地扇了扇,又啪的一声合上,望向顾娇道:“她是谁?” “大夫。”柳一笙终于开口,眼睛盯着手中的麻绳,没去看自己的交谈对象,但就是猜出了他问的是顾娇。 年轻男子用折扇拍着手心,意味深长地说道:“这年头还有大夫愿意理你啊?不是普通大夫吧?” 字里行间,俨然对柳一笙的处境了如指掌。 顾娇撸猫撸得欢,闻言扭头淡淡地看了年轻男子一眼:“当然不是普通大夫,我是神医。” 年轻男子:“……” 你们昭国的女子都这么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么? “知道他是谁吗?”年轻男子这次问的是顾娇。 “柳一笙。”顾娇继续撸猫。 年轻男子勾唇一笑,用折扇指了指柳一笙:“他是我表哥。” “嗯?”顾娇眨了眨眼。 这个年轻男子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在皇宫装了一场病的陈国六皇子。 顾娇本打算自己混进宫的,可柳一笙说她进不去,不过她的消息可以送进去。 然后没多久,这个自称是陈国六皇子的男人就带着抓到的白猫来找柳一笙了。 顾娇看了看柳一笙:“陈国人啊?” 唔,这么重要的事告诉她真的没关系么? 顾娇的反应比六皇子想象中的淡定,不过联想到他自报身份时她也没多惊讶,六皇子也就释怀了。 就是个淡定的小丫头。 顾娇继续撸猫撸猫。 “你还不走?”柳一笙对六皇子说。 六皇子笑着道:“你难得联系我一次,我不上门多坐一会儿怎么行?差点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联系我了呢。” 他说着,转头看向顾娇,半点儿也不避讳自己与柳一笙的关系,“我来昭国做质子,就是为了他说服他和我回去,他不听我的,不妨你帮我劝劝他。” 顾娇:我真的不想知道这么多…… “阿奴,送客!”柳一笙眼也不抬地下了逐客令。 阿奴放下编到一半的筐子,起身来到六皇子身边,冲他行了一礼,示意他出去。 来这种破地方居然也能被赶的六皇子:“……” 六皇子无奈地拍拍藤椅,唉声叹气地离开了。 白猫太可爱了,胖嘟嘟的,毛色柔软而光亮,顾娇撸得很满足。 白猫也被撸得很舒服,躺在顾娇的腿上,四脚朝天,将最脆弱的肚皮都露给了顾娇。 柳一笙倒是没对顾娇下逐客令,他又搓了会儿麻绳,突然道:“我娘是陈国人。” “嗯?”顾娇撸猫的动作也一顿,扭头朝他看来。 柳一笙低头搓麻绳,本也是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却被生活磨出了茧子与血口:“和元棠的母妃是姐妹。” 哦,原来那位陈国皇子叫元棠。 顾娇明白了,两姐妹,一个入宫为妃,一个远赴敌国做了细作,能培养出这对姐妹花的家族想来并不简单。 “皇帝知道吗?”顾娇问。 柳一笙摇头:“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柳家被定罪时柳一笙还太小,根本没人与他说柳家究竟怎么了,他就看着柳家被抄家,斩首的斩首,流放的流放,最后只剩下他一个稚子,与一个身子骨不大硬朗的嬷嬷。 阿奴是半路捡来的。 柳一笙想了想,又道:“应该不知道吧,不过也不重要了,我已经是丧家之犬。” “你为什么不走?”顾娇问。 柳一笙自嘲道:“走去哪里?陈国吗?在昭国,我是丧家之犬,去了陈国也一样。” 他体内流着一半的昭国血,在陈国眼里,他不干净。 顾娇没再劝说。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也都有自己的选择,顾娇放下白猫,起身告辞:“我走了。” 柳一笙看着地上一脸迷茫的白猫,问她道:“猫你不带走?” “你养吧。”顾娇说着,不待他讲出那句我可没钱养猫,便拿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它的伙食费。” 说罢,她迈步走出了院子。 柳一笙不明白,撸猫撸了一个时辰,明明喜欢得不行,怎么要养在他这里?那么大的医馆,还养不了一只猫吗? 当然,他只是在心里疑惑一下,并不会去找顾娇询问,他连顾娇为何要去皇宫抓一只猫都没问,又怎么会问这个? 有些人,明明交往不深,却可以彼此信任。 白猫被撸了一下午,突然没人撸它了,它很寂寞,蹦上柳一笙的腿,求虎摸。 柳一笙没功夫撸猫,他忽略它,继续搓麻绳。 “你知道,如果没有及时抓住这只猫会有什么后果吗?” 是元棠的声音。 柳一笙回头一瞧,元棠竟然从堂屋里走出来了,看样子是从后门进来的。 柳一笙眉头一皱:“你还没走?” “说了你好不容易找我一趟,我怎么也得多待一会儿。”元棠在原先躺过的藤椅上躺下,一只手把玩着折扇,另一只手枕在自己脑后,继续方才的话题道,“如果没及时逮住这只猫,那位新科状元会被猫砸到,猫惊了状元,状元也惊了猫。最后,受惊的猫会将路过的宁王妃撞倒。宁王妃有身孕,这孩子多半保不住。新科状元,宁王妃,还有猫的主人,一箭三雕,真是好漂亮的计谋啊。” 顾娇要去抓猫,柳一笙还当真是单纯地抓猫,他困惑地看向元棠:“你怎么知道?” 元棠冲白猫招了招手。 白猫嫌弃地蹦下地,特别不情愿地蹦上元棠的腿。 元棠撸着它道:“因为这是我的猫,有人用鱼干把我的猫骗走了。” 他说着,将白猫拎了起来,凉飕飕地说道,“你个蠢东西,差点连累我,下次再这么容易被拐走,别怪我把你炖成一锅猫肉!” 顾娇的梦只与萧六郎有关,而其中有关白猫以及其主人的下场,她并没有看到。 “喵呜~”白猫心虚地叫了一嗓子。 元棠戳了戳白猫的肚子,猫正心虚,乖乖任戳:“比起你好奇我是怎么知道的,不该更好奇那丫头是怎么知道的吗?我是事后根据现场的情况猜出来的,那丫头却好似一早就预料到了。” 柳一笙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了。 元棠神秘一笑:“要不要我去查查那丫头?” 柳一笙正色道:“你最好不要。” 元棠问道:“怎么?你生气?” 柳一笙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和她没关系,我生什么气?但你去查她,万一暴露了会给她招来麻烦,她好歹误打误撞帮了你。” 元棠想了想,点头:“说的也是。”他望了望天色,“时辰不早了,这下我真该走了,这个给你。” 元棠掏了几张银票放在桌上。 柳一笙不假思索道:“拿走。” 元棠牙疼,他吸了口凉气,不解地看向他:“小丫头给你东西你就要,我给你,你就不要?宁可过着吃不饱的日子,也从不接受我的救济,就这么不想和陈国扯上关系?” “你真要给我?”柳一笙看向他说。 “嗯!”元棠睁大眸子点头。 柳一笙道:“把那只猫留下,别的,带走。” 元棠:“……” 元棠最终还是把银票带走了,因为他知道柳一笙说不要,那就真的宁愿扔了也不会要。 白猫他留下了。 人都走远后,柳一笙才把那只猫放在桌上,同时,目光落在了那个钱袋上。 他犹豫一下,将钱袋拿了起来,打开一看,却发现里头装着的不止是几锭银子,还有三朵簪花。 东宫。 萧六郎见到了太子。 太子看着面前这个身着绯罗锦官府的少年,怔怔的,好半晌没有说话。 他站起身来,走到萧六郎面前,绕着他走了一圈,将他上上下下每根头发丝都恨不得打量一遍。 也不知打量了多久,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就是新科状元?那个姓萧的考生?” “是。”萧六郎目不斜视地说。 相较于太子的淡定,他显得从容许多,毕竟不是第一天入京了,有些事迟早要面对,无数个辗转反侧的夜晚,他设想过许多次,早已学会了镇定。 太子难以置信地回到了主位上,目光灼灼地盯着这张与记忆中何其相似的脸,张了张嘴,道:“你叫什么名字?” “萧六郎。” “怎么会叫这么简单的名字?” 萧六郎道:“家中长辈并不识字,我初六生的,就叫了六郎。” 太子狐疑地问道:“你说你生辰是初六?几月?” 萧六郎道:“十一月。” “表弟是除夕……”太子呢喃,捏了捏手指,目光落在他的拐杖与腿上,“你的腿是怎么一回事?” 萧六郎:“一两年前受了点伤。” 太子:“好不了了吗?” 萧六郎:“不知。” 是个瘸子其实也就不那么完美了,太子清了清嗓子,又道:“你与宣平侯府什么关系?” “没关系。”萧六郎淡淡地说。 不像表弟,一点儿也不像。 表弟没这么冷漠,表弟很敬重他,见了他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表弟笑起来很暖,不像这家伙浑身上下冷冰冰的。 这是这张脸真的太像了,看到他就仿佛是表弟活过来了似的,唯一就是少了右眼下的那颗泪痣。 太子的脸色有些苍白。 黄公公小声道:“殿下,您没事吧?要不……奴才先带萧状元下去?您改日再传他问话。” 太子摆摆手,示意黄公公退下,再次看向萧六郎正色道:“喜欢吃栗子吗?” “喜欢。”萧六郎说。 表弟不喜欢。 太子又道:“吃辣吗?” 萧六郎道:“吃。” 太子给宫人打了个手势,宫人端来一碗辣肉铺。 萧六郎看了眼那些洒满辣子的肉铺,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如玉修长的指尖夹起一小片,慢条斯理地吃了下去。 太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不放过他的任何一处反应。 表弟是不能吃辣的,一点辣味都会辣得狂吐舌头,这种程度的肉铺非呛得面红耳赤不可。 然而萧六郎吃得很轻松。 太子也说不上来自己为何要松一口气。 萧六郎出了皇宫。 暮色无边,皇城笼罩在一片橘暖的晚霞之下。 刘全的马车停在皇宫附近,萧六郎拄着拐杖走过去,他刚上马车,发现顾娇坐在车里等他。 顾娇靠着车壁,微闭着眼眸,像是睡着了,有些安静,有些乖巧。 萧六郎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她柔软的唇瓣,喉结滚动了一下,赶忙移开视线,上了马车。 马车轻微晃动了一下,顾娇醒了过来,她睁眼,看到他,眼底一下子有了光:“你来了。” “嗯。”萧六郎在她对面的长凳上坐下。 刘全挥动马鞭,车轱辘转动起来。 老祭酒最初买这辆马车时没考虑过会给第二个人用,因此空间不大,两个坐在马车里,气息很快就渗透纠缠在了一起。 四月底的天,真热。 萧六郎心想。 “昨晚……我喝多了。”他说道。 “嗯。”顾娇倒是并不在意。 萧六郎定了定神:“以后不会了。” “嗯?”顾娇不解地朝他看来。 萧六郎没去看她的眼睛,只是拽紧了放在腿上的拳头,正色道:“不会再喝多了……那样对你。” “哦。”顾娇失落。 看着她眼底掠过的一丝失落,不知怎的,萧六郎脑门儿一热:“会在清醒的时候。” 顾娇:“诶?” 萧六郎说完自己都懵了,他发誓他原本不是要这么说的!他是打算告诉她,不会再脑子不清醒对她做出任何孟浪轻浮之举,可话都到嘴边了,怎么变成了另外一句? 会在清醒的时候。 这是人说的话吗? 太孟浪了,真是枉读圣贤书! 萧六郎一张脸突然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我不是要……”萧六郎实在对那两个字难以启齿。 顾娇替他说道:“不是要亲亲?” 萧六郎尴尬:“嗯。” 顾娇想了想,对手指道:“那是要睡睡?” “嗯。”萧六郎虎躯一震,猛的摇头,“不是!” 262 真相(二更) 解释不清了,百口莫辩的那种,科考时脑子都没这么抽筋过。 马车到家,萧六郎几乎是逃一般地下了马车。 顾娇歪了歪小脑袋,开心地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翻到最后一页,写下重要日志:相公想睡我的第一天。 - 去翰林院报道的日子是五月下旬,在二甲与三甲进士朝考之后,国子监那边萧六郎基本不用去了,去也是办理转学手续。 没错,进入翰林院表面是去当官的,其实还是念书,还得考试熬资历。 顾娇没在古代上过学,不过从萧六郎给她科普的情况来看,进士们翰林院,约等于前世的公费读研,三鼎甲是已经保送研究生,并且荣幸成为国家的公务员,庶吉士是三年后还得再考。 考上了,就是国家的公务员,考不上,那抱歉,哪儿来的还得回哪里去。运气好能谋个县令的职位,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就只能在州学或府学任教,这还得是教得好。 杜若寒的学识摆在那里,他考上庶吉士问题不大,冯林与林成业却有些危险,他俩每日都会上门向萧六郎请教。 萧六郎自然不遗余力地教导他们,偶尔老祭酒在这边给老太太做饭,碰上他俩也不会给指导一番。 冯林小声对萧六郎道:“六郎,你姑爷爷很厉害啊,方才那个题目,我觉得他比你讲得还透彻。” 这句话对萧六郎的评价其实是很高的,冯林好歹是在国子监上过学的人,全昭国最顶级的师资力量摆在那里,可冯林依旧认为萧六郎讲得最好。 比萧六郎学识渊博的冯林不是没见过,萧六郎是天才,可到底只有十八岁,他的人生阅历与学识基础摆在那里,可他授课的方法与角度是最令冯林受益匪浅的。 比萧六郎更厉害的,冯林只见过姑爷爷一个。 “嗯。”萧六郎心道,那可是曾经的国子监祭酒,授课能不厉害吗? 冯林叹道:“你姑爷爷这学识,不下场科举可惜了。” 萧六郎:六元及第了解下? 昭国开国以外唯一将大小三元全部拿下的人。 不过这个昭国的顶级大儒此时正老老实实系着围裙在灶台前忙活——老太太要吃红糖糍粑,撒白芝麻的那种。 顾娇一大早去了医馆,最近医馆的生意简直不要太红火,一方面是名声打出去了,上门求诊的患者很多,另一方面是药厂的订单多了,他们都快忙不过来了。 江石的身体差不多痊愈了,只是在病床上躺得太久,加上动了一些手术,需要做一段日子的复健治疗。 顾娇将复健的动作与要领教给了宋大夫,由宋大夫每日两次带着他做复健。 “哥哥痊愈之后,我们就要离开了吗?” 宋大夫与江石在顾娇的院子做复健,小江梨在一旁看着,突然出声问了一句。 江石的身子微微一僵。 宋大夫笑着道:“小江梨舍不得离开吗?” “嗯。”小江梨认真点头。 她与哥哥流浪了太久,从一个地方被卖到另一个地方,经常吃不饱穿不暖,还遭人毒打。 来医馆后是她这几年过得最开心的日子,没人欺负她和哥哥,她每天都吃得很饱,也睡得很好,医馆的人都很好。 “我会干活,我可以留下来吗?”小江梨问。 宋大夫哑然,他虽然也很喜欢兄妹俩,可这不是他们医馆想留就留的呀,俩兄妹是黑户,出院后必须被遣回户籍原地,这是王法,他们医馆没资格让他们俩落户。 江石对小江梨道:“别说了,出去玩吧。” 小江梨叹气:“好吧。” 小江梨去柜台帮忙抓药,顾娇今日坐诊,一上午看了几十号病人,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却又来了一位贵客。 “顾姑娘。” 蔫哒哒的小语气,正是多日不见的瑞王妃。 瑞王妃有四个月的身孕了,体态圆润了些,脸颊也有了肉,面色红润,只是衣裳宽大,并不太显怀。 顾娇给她把了脉:“脉象很稳,胎儿很健康。” 瑞王妃的面上却并没有多少喜悦之情,她情绪低落地说道:“我大嫂的孩子没了。” 她今天本就不是来找顾娇诊脉的,她是来吐苦水的,在府上没人可以交心,在宫里更要谨言慎行,思前想后也唯有顾娇这里能够让她放下所有戒备。 顾娇问道:“你……哪个大嫂?宁王妃吗?” 杜家大少奶奶也是她大嫂。 瑞王妃闷闷地点头:“嗯,就是宁王妃,她昨日夜里不大舒服,一晚上没安寝,早上宫里就传出消息,她滑胎了,是个成型的男胎。” 顾娇对此并不意外。 在那个梦境里,宁王妃的怀相就不大好,有没有被猫撞倒胎儿都会落掉,只是迟或早。 瑞王妃难过地说道:“他们都在责怪宁王妃,说她不该偷吃那个辣椒,可吃辣椒有什么错?我也吃了,那么多有身子的女人都吃了……这是她第三次落胎了……还不知以后究竟能不能再怀上……” 多少人盯着宁王妃的肚子,宁王妃也知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她背负了太大的压力,这对孕期而言本就不是什么好事。 顾娇递给她一方帕子:“你自己也怀着身子,别太难过。” “嗯……”瑞王妃接过帕子,一边哭,一边努力平复情绪,“你说的对……我……我不能难过……我不能动了胎气……” 瑞王妃在顾娇这儿哭了一场,心里好受了些。 顾娇原本认为,白猫的事件是有人想借萧六郎的手除掉宁王妃的胎儿,一石二鸟或三鸟,可如果宁王妃的胎像差到了自然就能流产的地步,那就根本无需动手了。 所以昨天的事,究竟是有人想除掉宁王妃的胎,还是宁王妃那边想用一个压根儿保不住的胎去栽赃别人,不得而知。 宁王妃那边的目标显然不是萧六郎,否则方才在御花园就已经出乱子了。 宫廷的内斗,顾娇不管。 她只在意那个用白猫惊吓萧六郎的人。 对方似乎对萧六郎很了解,还知道他怕猫。 “瑞王妃。”顾娇顿了顿,问她道,“宣平侯府有人怕猫吗?比如宣平侯,和他的几个儿子?” “这个……”瑞王妃绞尽脑汁想了想,“宣平侯定然是不怕的,他是上过战场的人,他才不怕那些阿猫阿狗,至于说他的儿子……我不太清楚。你问这个做什么?” “随便问问。”顾娇说。 “哦。”瑞王妃倒也没怀疑,她道,“我们杜家与宣平侯府往来不多,倒是温琳琅那个女人……咳咳。” 话到一半,她意识到自己有些口不择言,压了压音量,改口道,“太子妃时常去宣平侯府,她与小侯爷自幼订了亲,俩人青梅竹马长大,她对侯府的人比较了解。” 顾娇若有所思道:“我听说太子妃出身不高,为何能与宣平侯府结亲?” 瑞王妃撇嘴儿道:“还不是因为她小时候救过小侯爷。那是我五岁时的事了,温琳琅……咳,太子妃也五岁,两岁的小侯爷掉进了冰窟窿,是太子妃趴在冰面上,两只手一直拉着他,没让他沉下去。后面小侯爷得救了,太子妃的一双手却在冰水里泡坏了,听太医说,想保命就得把手砍掉。大概信阳公主与宣平侯都觉着欠了人家,所以就定下了这门亲事吧。不过后面宣平侯府找来了昭国最好的大夫,把太子妃的手治愈了。” “这样吗?”顾娇喃喃。 瑞王妃哼道:“她与小侯爷小时候的感情很不错,你知道她为什么能拜庄羡之为师吗?对了,你还不知道她拜了庄太傅的第四子庄羡为师的事吧,也是看在信阳公主的面子上才收她的呢。我承认她有天赋,但如果没有宣平侯府与信阳公主府,谁知道她温琳琅是谁?可你瞧瞧她都做了什么?小侯爷一死,她就嫁给了太子!” 顾娇不反对一个人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但前提是她不要伤害到别人。 瑞王妃讲着讲着就歪了楼,开始吐槽各种太子妃。 顾娇想了解的已经了解了,心里差不多有了数。 下午,她去国子监接小净空放学。 小净空是与秦楚煜和许粥粥一起出来的。 自打上回在东宫闯祸群殴了茗儿一顿后,三人许久没去皇宫祸祸了,可今天,秦楚煜又忍不住了。 他在皇宫的一棵大树上发现了一个巨大的鸟窝,他想和小伙伴去掏鸟窝。 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到顾娇面前,抱住顾娇的腿,小脑袋在她身上蹭了蹭:“娇娇,我想你啦!” 顾娇挼了挼他的小光头:“今天玩得开心吗?” “开心!”小净空仰起头,巴巴儿地望向顾娇道,“娇娇,我能去皇宫玩吗?” 上次的事,宣平侯没告状到顾娇这里来,顾娇并不知道几个孩子在皇宫闯过祸的事,不过就算知道了顾娇也不会因噎废食。 皇帝在顾娇这里掉了马,作为皇帝的儿子,秦楚煜是个什么身份顾娇也就心知肚明了。 顾娇没着急答应,而是问道:“你家人同意吗?” 秦楚煜点头如捣蒜:“同意的同意的!不信一会儿我嫂嫂来接我!你可以问她!” 说曹操曹操到。 太子妃的马车停在了国子监门口,一个小太监自马车上走了下来,来到秦楚煜面前,轻轻地笑了笑:“七公子,我来接你们了。” 秦楚煜忙问道:“我嫂嫂来了吗?” 小太监一愣,笑道:“少夫人……今儿突然有点事,来不了,让小的来接你。” 秦楚煜郁闷极了:“说好了来接我的啊……她怎么可以食言?” 小太监忙道:“少夫人不是食言,实不相瞒,少夫人是去给小公子买芝麻饼了,小公子不是说很爱吃上回的芝麻饼吗?” 听到是给自己买饼子,秦楚煜释然了:“那行,我们先过去!” 秦楚煜与小净空都打算上马车了,许粥粥却有点儿犹豫。 自打被他老爹领回家揍了一顿后,他老爹就教训他,不许他再去皇宫惹事了。 他有点儿不敢去。 小净空道:“要不去我家吧!我家附近有个果园,那里也有鸟窝可以掏!” 许粥粥没意见。 秦楚煜无奈地叹了口气:“既然你们坚持,那好吧。”他对小太监道,“我玩一会儿再回去!” 小太监:“哎,可是……” 可是啥呀? 秦楚煜已经甩掉身上的书包,拉着两个小伙伴飓风一般地跑掉了。 明明就是个小胖子,也不知怎么跑这么快的。 顾娇摸了摸下巴,没能跟着蹭进宫,真遗憾。 顾娇跟着几个小家伙去了果园,有许家与宫里的太监看着,不必顾娇操什么心。 家里的米粮与香料恰巧用完了,顾娇打算去集市上采买一些,不料集市上的香料卖完了,长安大街上还有个香料铺子,距离这里并不远。 顾娇背上小背篓去了长安大街。 长安大街比玄武大街热闹,车马多,行人也多,这会儿又临近饭点,各大茶楼酒楼都飘出令人大快朵颐的香气。 “包子——新出锅的大肉包子——” 有小贩在路边吆喝。 “姑娘,要来个包子吗?”小贩望向顾娇。 顾娇摇头:“不用。” 她径自进了香料铺子,买了点香料,出来时看到有人卖糖葫芦,她又给几个孩子和老太太、顾琰、小顺各买了一串。 小背篓沉甸甸的了,她转身回家,刚走没几步,余光瞟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之所以说熟悉,是因为对方穿着一袭白衣,戴着一个白色带面纱的斗笠,身边跟着两个女官,其中一个她见过正脸。 那是乐馆塌方时的事了。 她被飞霜引到乐馆的地下室,撞破太子妃与宣平侯的会面,那时,太子妃穿的就是这身衣裳,而她带在身边的也正是那名女官。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姑娘,姑娘!” 那个卖糖葫芦的小贩追了上来。 顾娇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方才多收了你的钱,给!”小贩讪讪地将五个铜板递给顾娇,“真是对不住啊!” “无妨。”顾娇说。 这么一打岔的功夫,太子妃不见了踪影。 顾娇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 一间茶楼的厢房之中,太子妃见到了一袭重紫宽袍的宣平侯。 宣平侯在官帽椅上上正襟危坐,身边站着怀抱一柄宝剑的常璟。 “你们都在外面候着。”太子妃吩咐两名随行的女官。 二人应了声是,乖乖地等在了门外。 太子妃进屋,对宣平侯欠身行了个晚辈的礼:“舅舅。” 宣平侯道:“太子妃折煞微臣了。” 太子妃道:“舅舅快被这么说,在这间屋子里,没有太子妃,只有琳琅。琳琅永远都是您的晚辈,给您行礼是应该的。” 宣平侯叹了口气:“你坐吧。” “是。”太子妃在宣平侯对面坐下。 常璟是不会给人倒茶的,他是杀手,他的手是用来杀人和玩弹弹珠的。 他十分高傲地杵在那里。 太子妃睫羽颤了颤,亲自伸手去拎茶壶,宣平侯却快她一步,为她倒了一杯茶。 太子妃温声道:“多谢舅舅。” 宣平侯放下茶壶:“你今日找我是有什么事?” 太子妃垂眸,苦涩地笑了笑,抬眸看向他道:“舅舅,他真的不是阿珩吗?” 宣平侯的神色一顿:“刘管事不是告诉过你了?他是我在松县的私生子。” 太子妃落寞道:“但他和阿珩长得那么像……” 宣平侯端起面前的茶杯:“我也希望他是阿珩,我也当面问过他。” 太子妃眸光一动:“他怎么说?” 宣平侯淡道:“还能怎么说?自然说不是。” 宣平侯说着,从宽袖里拿出一张草稿,“这是他殿试的草稿,你看看可像是阿珩的字迹。” 太子妃拿过草稿,仔仔细细地看完,一脸失望:“与阿珩的笔迹完全不一样。我有时候真希望四年前的除夕只是一场噩梦,一睁眼,阿珩还在府里。” 宣平侯紧了紧手中的茶杯。 太子妃愧疚地说道:“抱歉,我不该提起当年的伤心事。” “都过去了。”宣平侯说。 太子妃苦涩地笑道:“如果阿珩能活着回来,公主一定会很开心。现在说这些也没意义了……” 宣平侯道:“没什么别的事,臣先告退了。” 太子妃站起身来,目送他出去。 常璟走在前面,为他拉开房门。 他前脚刚跨过门槛,太子妃出声叫住了他:“阿珩怕猫,舅舅知道吗?如果舅舅想知道他是不是阿珩……” 宣平侯打断她的话:“阿珩死了,世上没有阿珩了。” …… 宣平侯离开后,太子妃在茶楼坐了小半个时辰才下楼。 而就在她走出厢房后,隔壁的厢房门也开了。 顾娇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顾娇的眼神很危险。 马车停在茶楼旁的巷子里。 太子妃是微服出行,没带多少侍卫,只带了一名大内高手做车夫。 马车就在前面了。 她迈步朝马车走去,眼看着就要上马车了,突然一道小身影自屋顶落了下来,落在她身后,一个麻袋套在了她头上! ------题外话------ 今天万更啦,有月票吗? 263 暴揍(一更) 套麻袋这种事一回事二回熟,上次套过银子,这次套人也差不多。 太子妃连喊都来不及,便被嗖的扛走了! 却说两名女官明明跟在太子妃身后,可转了个弯的功夫,太子妃就不见了。 太子妃比她俩先拐进巷子没错,但也不至于一眨眼就跑没了吧?这么快的吗? 二人快步来到马车前,挑开帘子,却见车内空空如也。 其中一人问大内高手道:“你看见太子妃了吗?” 大内高手古怪道:“太子妃不是和你们在一起吗?” 女官道:“太子妃刚刚过来了!你没看见吗?” 大内高手道:“太子妃几时过来了?” 女官急道:“明明就是过来了!” 大内高手冷哼道:“过来了我会不知道吗?” “你……” “算了,明姐姐。”另一名姓清的女官摇头,“别争执了,还是赶紧找找太子妃吧,或许她就在附近,是去见什么人了也说不定。” 明女官嘀咕:“太子妃怎么可能撇下我们单独去见人?” 清女官道:“先找再说,分头去找。” 三人分头去找,可这是一条直行的巷子,没有岔道,只停放了不少马车,他们一辆辆马车找过去,全都不见太子妃的踪影。 “你们真的看见太子妃走进巷子了?”大内高手问。 明女官焦急道:“太子妃就在我们前面,她拐了个弯,不是进巷子了是去哪里了?” 大内高手狐疑地抬起头,望了望两旁的屋顶,难道是被人掳走了? 夜幕低垂,晚霞的最后一丝橙光倔强地浮曳在斗拱飞檐上,映出一片炫目的流光。 顾娇足尖轻点,身轻如燕,扛着一个大麻袋自屋檐上飞掠之下,从后门进了碧水胡同附近的的果园。 果园是半开放的,附近胡同的孩子们都爱进去玩耍,若摘了果子得按斤买,比市面上的便宜。 在果园后方有个用马棚改造的工具房,年久失修,漏风漏雨,已经废去不用了。 顾娇吧嗒推开屋门,将麻袋随手扔了进去,半点儿也不怜香惜玉。 太子妃被颠了一路,肠子都差点颠断,又冷不丁摔在地上,痛得她惊呼一声:“啊——你是谁?” 顾娇才不和她废话,唰的拿掉她头上的麻袋。 在麻袋里颠了一路,她发髻也散了,珠钗也掉了,整个人都有些狼狈不堪。 她下意识地抬手挡了挡眼前的光线,发现并没有太刺眼,她才望向那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劫匪。 居然是一名女子,戴着一张花里胡哨的孔雀翎面具。 她的眸子里掠过一丝莫名的诧异:“你究竟是谁?你要做什么?” 顾娇漫不经心地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探出手来,抓住她的衣襟,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随后,一个大耳刮子呼过去,直接把人呼到了墙壁上。 拿猫吓她相公? 呵呵。 太子妃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虽说她的娘家比起杜家与罗国公府不值一提,可到底也是书香门第,家里的姑娘都是娇养着长大的,之后成为小侯爷的未婚妻,更是众星拱月,没人不巴结自己。 最大的委屈也就是去梁国,遭到了别国的冷落,但那也不是针对她。 被人套麻袋、像拎小鸡仔、还扇了大嘴巴子,这简直不可思议好么? “你……”她跌在地上,冷冷地朝顾娇看来,试图用自己的强大的太子妃气场震慑住对方。 然而—— 不好意思。 顾娇把人抓起来,Duang!Duang!Duang! 一下又一下,像打桩似的,恨不得把她种进地里! “你疯了!我是——啊——” “太子——啊——” “灰——啊——” 太子妃被揍到崩溃,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顾娇的小拳拳从日落揍到天黑,成功把她揍成了猪头。 顾娇吹了吹自己的小拳拳:“我可真不容易,真累呀。” 鼻歪嘴斜的太子妃:“……” 到底是谁不容易? 忽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虚掩的屋门人一脚踹开了,太子妃身旁的大内高手冲了进来。 他看了眼狼狈得面目皆非的太子妃,额角青筋一跳:“住手!放开太子妃!” 顾娇拍了拍手:“哦。” 大内高手也不管对方是不是个女娃娃,冲过去便与顾娇交起了手来,他招招都是杀招,二人瞬间缠斗在了一起。 大内高手很快就会发现拦下顾娇是他今晚最大的错误。 其实顾娇揍得差不多,已经准备要离开了,大内高手若是不与顾娇动手,那么他立刻就能将太子妃带走。 可惜,二人打上了。 不愧是大内高手,顾娇一开始还有些难以招架,不过在过了几十招后,顾娇渐入佳境,慢慢与他打成了平手,须臾,又隐隐要占了上峰。 看这架势,一个大内高手怕是制不住这丫头。 制不制得住,顾娇都懒得再去揍太子妃了,可太子妃不这么认为啊,她认为此时不走,一会儿一准还得挨揍,于是趁着大内高手想顾娇拖住之际,她用尽全身的力气逃了出去。 她运气不错,明明是慌不择路地逃,却遇上了在果园玩耍的秦楚煜。 秦楚煜与小净空、许粥粥甩开了小太监与许家的下人,跑到一棵大枣树下,小净空最喜欢吃这棵树上的枣子了,可惜眼下还没有枣子。 但有个大鸟窝就是了。 “我先爬上去。”许粥粥说。 他是兵部尚书的小儿子,自幼习武,不算太娇惯,爬树嗖嗖的,没一下就爬了上去。 小净空也麻溜儿地上了树。 最后就剩下秦楚煜。 秦楚煜胖胖哒,又娇生惯养,别说爬树了,他连高一点的凳子都爬不上去。 “哎呀,你这样!”小净空急得在他顶上给他演示了一番,“手抱住,腿盘住,先动手,再动脚,小屁屁一撅,就上去啦!” 秦楚煜试了两下,还真爬了一点点。 就在此时,太子妃出现了,她平日里是一个十分冷静的人,但人对未知的恐惧总是能淹没理智的,顾娇什么也不图,就一个劲地揍她,弄得她心生胆寒,连自己的仪态与身份都顾不上了。 她看见秦楚煜,如同看见一根救命的稻草,猛地朝秦楚煜扑过去:“小七——” 秦楚煜好不容易才爬了几尺高,一扭头,就看见一张猪头脸,他吓得哎呀一声:“鬼呀!” 一脚朝对方的脸蹬了过去! 太子妃唯一完好的鼻子被秦楚煜蹬歪了,鼻血横流啊! 秦楚煜更是被吓得不轻:“啊啊啊!我不行了!我要摔下去了!” 秦楚煜手脚发软,摔在了地上。 小净空与许粥粥见状,忙爬下去扶他。 太子妃忍住剧痛,捂住流血的鼻子,道:“小七,是我!我是皇嫂呀!你的宫人和马车呢?快和皇嫂离开!” 她一激动,连掩饰自己与秦楚煜的皇族身份都忘了,索性小净空与许粥粥也听不懂,什么黄嫂红嫂的! “啊啊啊!你别过来!”秦楚煜被太子妃那鬼一般的样子吓得在地上连连后退。 小净空是个聪明的小孩子,他结合自己丰富的人生经验,瞬间得出了结论:“小七哥哥,粥粥哥哥,她是拍花子!” 当初拐走他与茗儿的哥哥的拍花子就是用的这个套路! 假装与他们认识,说他们是他们家的小孩子,把他们抱走了也没人怀疑! 许粥粥觉得小净空说得很有道理,加上这也确实不是秦楚煜记忆中的皇嫂,于是三人一致认定了这是个拐孩子的拍花子。 拍花子不能忍! 三个小豆丁正义感爆棚,找来棍子将拍花子狠狠地揍了一遍。 于是,继被顾娇的小拳拳暴揍一顿后,太子妃又被国子监三贱客拿小棍棍群殴了。 带头的还是秦楚煜,上哪儿说理去—— - 另一边的宣平侯并不知太子妃的悲惨遭遇,他坐上了回府的马车,车夫是常璟。 马车走到半路,他突然让常璟将马车停下。 “常璟。”他开口。 “嗯?”常璟回头,挑开帘子看他。 车厢内没有掌灯,光线略略昏暗,但街道上有烛光也有月光,自窗帘的缝隙透射而入,落在宣平侯那张被岁月雕琢得越发成熟俊美的容颜上。 常璟脸盲,看不出这人到底哪里好看。 宣平侯叹道:“你有害怕的东西吗?” 常璟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没有。” 宣平侯一脸怀疑地看向他:“什么都没有?” 常璟低下头:“蟑螂。” 宣平侯:“……” 你堂堂暗夜门第一杀手居然会怕几只蟑螂? “脏。”常璟委屈地解释。 常璟很小的时候曾在自己的饭里吃出过几只蟑螂,那是别人故意恶心他的,结果真把他恶心到了,自此看见蟑螂便会想起自己吃过它们,头皮都是麻的。 宣平侯挑眉,颇有些自豪地说道:“好歹阿珩是怕猫,比你有出息。” 常璟嘴角一抽,你在这上面找什么存在感? 话说回来,宣平侯真没料到阿珩会怕猫,仔细一想他这个父亲做得真不称职,连儿子的忌讳都不知道。 宣平侯纠结片刻,把心一横,道:“先别回府,去一趟碧水胡同,还有,给我找只猫来。” 常璟很快就找了一只路边的野猫,宣平侯拎着那只可怜兮兮的小野猫,眉头一皱,就这玩意儿能试探出他是不是阿珩? 顾娇与小净空天黑了还没回家,萧六郎决定出去找找,他刚跨过前院的门槛便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门口。 宣平侯坐在外车座上,手里嫌弃地拎着那只野猫。 他是打定了主意要用这只猫来试探萧六郎的,然而就在萧六郎走出门的一霎,他本能地将这只猫塞进了常璟怀里,并用宽大的身子死死挡住了常璟。 他动作太快,萧六郎没看见那只猫,只觉着他行为古怪。 萧六郎没理他,面无表情地出了巷子。 常璟看着突然被塞进自己怀里的野猫,问道:“不试探了吗?” 宣平侯叹了口气:“不试探了。”至少不用这个试探。 “为什么?”常璟不解。 宣平侯叹道:“我怕万一他真是阿珩。” 常璟看了看怀里的野猫,又看看宣平侯:“是阿珩少爷的不是很好吗?” 宣平侯苦涩地说道:“不好,如果是他,他会被这只猫吓到。” 理解复杂的情绪是杀手的短板,一如顾娇理解不了姚氏在感情里的抉择,常璟也理解不了宣平侯在萧六郎面前的小心翼翼。 常璟问道:“那这只猫还要吗?” 宣平侯淡道:“不要,府里的野猫也统统清理掉。” -- 两名女官最终在果园找到了被当成拍花子的太子妃,太子妃已经不能用面目皆非来形容了,女官们见带头揍人的是秦楚煜,简直不知该怎么办了。 下令捉拿是不可能的,太子妃是皇帝的儿媳不假,可秦楚煜还是皇帝和皇后的嫡亲儿子呢。 再者,被人当成拍花子揍成这样也太丢人了,传出去太子妃的脸还要不要了? 最终,两位女官以把人带去报官为由将太子妃带走……呃不,拖走了。 秦楚煜回宫后还像父皇吹嘘自己打跑一个拍花子的事,得到了皇帝的大力表扬。 庄府。 大夫为安郡王拆了线,换完最后一次药,叮嘱了几句多卧床歇息便拎着药箱告辞了。 下人将大夫送出府。 庄太傅使了个眼色,伍杨会意,走出屋子,从外头将两扇屋门合上。 安郡王靠坐在床头,拉过被子盖住自己受伤的腿,冷静地说道:“时辰不早了,祖父也早点歇息。” 庄太傅眸光微寒道:“宣平侯欺人太甚,这个仇,我迟早会替你报回来的!” 安郡王垂眸,唇角冷笑:“谈何容易?他是陛下的妹夫,也是陛下的大舅哥,又手握兵权,一呼百应,谁能奈何得了他?” 庄太傅的眼神又寒了几分:“若是太后还在朝堂,哪儿轮得到他宣平侯兴风作浪!” 提到庄太后,安郡王倒是没再出言反驳。 那的确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女人,把持了两朝朝政,宣平侯还在玩泥巴时,她便已经是宠冠六宫的皇后。 只是再厉害的人也有马前失蹄的时候,怎的就染上了麻风? 庄太傅冷声道:“萧六郎此人还是你看走了眼,只怕他早就认出了太后,从一开始接近太后的目的就不单纯,可恨我们全被蒙在鼓里,还为了让他把太后带进京城,说服陛下重开了国子监。万幸国子监如今并没落在陛下的手中,尚有挽回的余地。可不论怎样,太后都不能继续留在他们手里了。” 这一次,他没再反驳祖父的话。 然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沉默片刻,随后才问:“祖父打算怎么做?” 庄太傅掸了掸宽袖:“光明正大地上门,与太后相认!” 碧水胡同,老太太刚打完一场牌,她把牌桌一推:“今天就到这儿,不打了!” 街坊们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 没错,虽是输了钱,但还是打得挺开心。 这主要归功于老太太的赢钱策略,老太太不会每天都和同一桌人打牌,也不会一直只割一个人的韭菜,譬如赵大婶子儿昨日输了,今天她就让她赢一点,有输有赢的大家就觉得很正常。 可若是细细算个账,他们输的是自己的,赢的是同伴的,没人从老太太手里赢走过本钱哦。 老太太伸了个懒腰,去隔壁看看顾琰与顾小顺。 顾琰偷懒趴在床上睡着了,顾小顺坐在小板凳上乖乖做木工。 老太太很满意。 小顺这孩子,上道。 她对顾琰要求不高,活着就好。 姚氏在做刺绣,六郎那三个在不知在外头干啥,天都黑了还不回。 老太太肚子饿了,去灶屋找吃的。 房嬷嬷去绣楼取衣裳了,晚上是老祭酒做饭。 老祭酒炒了几个家常小菜,炖了一罐芦笋鸡汤,又煎了几个红糖糍粑。 接下来是单独给小净空做的吃食——百合鸡蛋羹、豆腐素肉丸子、青菜炒素虾仁。 “孩子们回了没?”老祭酒摆着盘问,语气熟稔,称呼自然,与赵大爷和赵大婶儿谈起自家孩子时一模一样。 “还没。”老太太开始找吃的。 “这里。”老祭酒似乎一早知道她会饿,拿出单独准备好的一小碟红糖糍粑,这一碟糍粑是撒了白芝麻的,几个孩子都不爱吃撒了白芝麻的红糖糍粑。 老太太也没觉着有哪里不对,她抱着碟子,在小板凳上坐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一个在灶台前忙活,一个在灶台后吃,锅里的油呲呲作响,一屋子酥油葱香。 咚咚咚! 外头传来了叩门声。 “谁呀?”姚氏放下绣活儿往外走。 老祭酒快步走出灶屋,对双身子的姚氏道:“我来我来!” “啊,好。”姚氏乖乖回了屋。 院门其实是虚掩着的,应当不是街坊邻居,否则就直接推门而入了。 “谁呀?”他一边问一边拉开木门。 他一眼看见了门口的庄太傅,眉心猛地一跳,他一把合上门,在墙上抹了把墙灰涂抹在自己脸上,随即再度将门拉开,挤出怪怪的声音问道:“谁呀?有什么事?” 庄太傅古怪地打量了他一番,显然对他的开了又关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然后就见他满脸尘垢,衣着也朴素,瞬间将他当成了院子里的下人,也就不多拿正眼去瞧老祭酒了。 不然多看几眼,还是能勉强认出一二的。 庄太傅淡道:“把你家老太太叫出来,我有事找她。” 老祭酒千算万算,没算到庄太傅会亲自找上门来,庄太傅不能与庄家人相认。 要知道庄太后失忆前,最疼的后辈就是安郡王,当初安郡王去陈国为质,庄太后气得几天几夜吃不下饭,人都病了一场。 如今六郎夺走了本该属于安郡王的新科状元,若是她被庄家人唤醒记忆,六郎就惨了。 老祭酒挺起胸脯道:“什么老太太?你谁呀?找错人了吧?快走快走!不走我报官了!” “一个狗奴才,也敢挡我家老爷的道!闪开!”庄太傅身旁的护卫一个箭步迈上前,毫不留情地将老祭酒推开了。 老祭酒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上,万幸一只手伸了过来,及时将他扶住。 他扭头一看,完了,祸国妖后出来了。 老太太看也没看那个护卫,冷厉的目光落在了庄太傅的脸上。 她一身布衣,头上没有多余的珠钗首饰,然而一身尊贵气场仿佛自骨子里迸发而出,就连被她扶住的老祭酒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这是与她相处这么久以来,最令人胆寒的一次,比她提刀来打劫自己私房钱时的气焰还要凌厉。 ------题外话------ 就差3票破千啦,看我渴望的小眼神! 今天继续万更 264 二更 老太太觉得此情此景,自己该说一声跪下,虽然她也不明白这是怎么了,然而不等她开口,那个护卫就已经跪下了。 老太太:“……” 庄太傅也神色激动地走上前,拱手行了一礼。 “你谁呀?”老太太问。 “臣……”庄太傅话到唇边,想起她不记得从前的事了,改口道,“我是你大哥!你是庄锦瑟,我是庄伯庸,你还记得我吗?” “大哥?”老太太狐疑地看着他。 “是啊!”庄太傅激动地说道,“你是不是想起来了?” 老太太没接他的话,而是看了看身旁的老祭酒,问道:“是你让人推他的?” “这奴才好生不讲理,竟将我拒之门外……”庄太傅很是嫌弃地扫了眼老太太身侧的糟老头子,不知为何,特别特别烦他,看见他与自己妹妹站在一块儿就有一种冲上去揍他的冲动。 老太太看向他,语气有些不耐:“你刚刚说什么?” 庄太傅被这不善的语气弄得一愣:“我说……他将我拒之门外?” 老太太:“前一句。” 庄太傅回忆了一下:“这奴才好不讲理?” 老太太点点头,走到门边,冲庄太傅勾了勾手指。 庄太傅迈步走过去:“妹妹。” 老太太拍拍他肩膀:“转过去,面向外头。” 庄太傅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转过了身去。 下一秒,他只觉屁股一痛,赫然是老太太一脚将他踹了出来,他猝不及防地在门槛上绊了一下,整个人扑在了地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老太太便将院门嘭的一声合上了! 奴才? 奴你大爷! 老娘的男人轮得到你来欺负! 庄太傅吃了个闭门羹,知道今日是再也见不着庄太后了,他暗暗咬牙,心有不甘地离开了回了府。 回去的路上,他纳闷极了,庄太后为何如此对他?是不认识他,把他当了恶人,还是在为那个糟老头子找场子? 可笑,庄太后几时对一个奴才这么关爱了?她视人命如草芥,皇朝的公主都能随随便便送出去和亲,居然会为了一个奴才打抱不平? 其实不止庄太傅疑惑,老祭酒也一头雾水。 庄锦瑟拿把刀将他活剐了他都信,可庄锦瑟替他出头他真不敢信。 可不信也发生了。 他又不是傻子,也不会在心里自欺欺人地想,哎呀,她才不是为了我,指不定就警惕那些陌生人。 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要点脸成吗? 老祭酒摸了摸鼻梁,讪讪道:“那个……” 完了,想讲句多谢,讲不出来了。 师徒俩一个秉性,忽悠人时高谈阔论不带卡壳的,一到该好好烘托一下气氛的紧要关头,就跟舌头打了结似的。 老太太完全没他的这种小别扭,她只是做了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她浑不在意地往灶屋走去。 糍粑还没吃完呢,再不吃都凉了。 老祭酒望着她着急的背影,猜到她是去找吃的了,这吃货真的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祸国妖后吗? 老祭酒第一次对自己的认知产生了怀疑? 会不会庄锦瑟的本性并没有自己看到的那么坏?又或者有些事是自己从前误会了庄锦瑟? 但别的都能洗,她拿先帝的龙体做交易的事儿绝对洗不了! 别的皇后都在绞尽脑汁霸占圣宠,她倒好,把绿头牌往自个儿的坤宁宫一揽,想上牌子先交银子,价高者睡! 她还设了封赏,若怀上龙种,奖励一千两银子,平安生下来,奖励两千两银子。 谁若是生了皇子,还能免费侍寝先帝一次。 她挣了多少银子啊,数都数不清了。 然而更令人气愤的是,先帝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还沾沾自喜自己有个如此贤德的皇后,总给他物色美人,庄锦瑟那个贤德后的封号就是这么来的。 等先帝知道真相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朝政大权已经旁落在庄锦瑟与庄家人的手里了。 先帝含恨而逝,庄锦瑟废了太子,扶了当今圣上为帝,并开始了自己长达二十年的垂帘听政。 庄锦瑟啊庄锦瑟,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若有一天你想起了自己是谁,你是会变回原来的庄锦瑟,还是继续做六郎与娇娇的姑婆? 萧六郎去果园接到了正往回走的顾娇与小净空。 一大一小都十分神清气爽,仿佛干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小净空一蹦一跳的,开心极了! 揍了拍花子开心! 遇见娇娇,开心! 今天,又是他神气又神勇的一天哟! 两大一小回了家,顾娇去打水给小净空洗手,老祭酒叫了声吃饭了,开始摆饭。 顾小顺将顾琰摇醒:“吃饭了。” 顾琰揉揉惺忪的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不吃,我要睡觉。” 顾小顺道:“吃了再睡。” “不要。”顾琰用被子蒙住头。 突然,一双小冰手伸了进去,唰地捧住顾琰的脸。 顾琰被冰得一个激灵,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小和尚!你皮痒是不是!” 小净空跑到门口,冲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你等着!”顾琰麻溜儿地下了床。 小净空挥舞着小胳膊去告状:“娇娇娇娇!琰哥哥要打我!” 顾琰抓着鸡毛掸子:“你不许瞎告状!明明是你拿手偷袭我!” 两个小主人掐架,院子里的鸡和狗也开始掐架,鸡飞狗跳,每晚如此。 老祭酒心想,若从前敢有人在庄太后面前放肆吵闹,早被拖出去一丈红了,哪像眼下,她一边嗑着瓜子,一边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样子。 晚饭过后,老祭酒见四周无人,问了老太太一个问题:“那什么……你就不怕那个人真是你哥哥?” 老太太给了他一个鄙视的小眼神:“怎么可能?我娘家人不是只剩六郎一个了吗?” “啊……是,是!”老祭酒不敢否认,生怕一不小心说漏嘴儿,可看着对方没心没肺的样子,又突然有些不忍。 他问道:“万一……我是说万一,你还有娘家人,还有权有势的那种,你会不会想要回去?” “你有点儿不对劲啊……”老太太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将瓜子放在了灶台上,拎起一把菜刀,“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藏私房钱了!” 老祭酒:“……” 有关庄太傅上门的事,老祭酒觉得还是有必要与萧六郎提一提。 夜里,所有人入睡后,萧六郎被老祭酒叫去了隔壁。 当说完庄太傅的事后,萧六郎一丝惊讶都无,老祭酒纳闷了:“你早知道庄家知道?” 萧六郎没有隐瞒:“在乡下的时候,安郡王来过家里。” “竟然那么早……”老祭酒愕然。 安郡王去小县城的事他是知道的,那是在乡试之前,距离如今都快一年了。 老祭酒沉吟片刻:“看来,重开国子监的事也与庄家有关,你考不考得上解元庄家都会让你来国子监,他们对你的情况很了解,知道你一定会带上家人,庄锦瑟就能光明正大地进入京城了。” 老祭酒突然称呼老太太的名讳,萧六郎微愕了一下,看了老祭酒一眼,但老祭酒自己没察觉到不对,萧六郎也就没说话。 老祭酒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着,接着说道:“如今你考上状元,宣平侯又公然表态接近你,庄家人一定是认为你投靠了陛下与宣平侯府,要与他们为敌,所以他们不能再把庄锦瑟放在你手里。看吧,庄太傅今日吃了闭门羹,但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老祭酒所料没错,庄太傅确实没放弃将庄太后接回来,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 对庄太后动手自然不可行,且不说死罪不死罪,庄太后金尊玉贵,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他们担待不起。 庄太傅于是将目光瞟向了庄太后身边的人。 萧六郎太谨慎,那丫头据说有点身手,都不容易得手。 那丫头的娘据说也住在那边,可惜她压根儿不出门,也不容易得手。 那么,就只剩下三个在国子监与清和书院念书的孩子了。 小的那个总与兵部尚书的儿子以及七皇子混在一起,容易打草惊蛇。 最终,庄太傅经过仔细仔细的衡量,锁定了一个人——顾小顺! 265 三更 顾琰夜里踢了被子,早上有点咳嗽,姚氏不放心他,便没让他去上学,自然也没在放学后去鲁师傅与南湘那边学艺。 顾小顺还是去了,刘全送他去的。 前几个月鲁师傅基本上没教授太多技巧性的东西,都是让顾小顺一遍一遍地削木头,顾小顺没有任何不耐烦,也不会问削木头何时是个头? 鲁师傅就觉着这孩子很沉得住气。 顾小顺:主要是念书太无聊了,相较之下削木头简单又轻松,还不用动脑子。 削完木头,顾小顺照例在师父与师娘家吃饭。 饭一般都是南湘做,南湘的手艺不怎么好,她自己吃着都嫌弃,顾小顺却好似半点儿也不嫌弃,南湘做什么,他吃什么,一口汤都不浪费。 因此,南湘也觉得顾小顺好极了。 顾小顺:主要是姐夫做饭太难吃,尝过姐夫的手艺后师娘的手艺已经大厨级别了。 结束了今天的学艺,顾小顺向师父、师娘二人道别,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此时天色已晚,不像前几日傍晚都要晚霞,今天的天灰蒙蒙的,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乌幕。 “要下雨咯!”刘全说。 顾小顺不爱坐车里,他喜欢坐外面,听到刘全的话他挑开帘子坐了出来,对刘全道:“师父说要是下雨的话就不过来了,山路难走,恐有意外。” 刘全听出他的遗憾,笑着安慰道:“下也就一两日,不打紧,很快就能再来了。” “嗯。”顾小顺点头。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空气里一片闷热,看来要下一场大雨。 顾小顺盘算着要几天才能过来,忽然听得身旁的刘全哎呀一声,紧接着,刘全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顾小顺一边问一边朝前方看去,就见马车前的山路上不知何时躺过来一个人,正抱着膝盖,一副痛苦不已的样子。 那人惨叫:“哎呀,我的腿……被你们撞断了……撞断了……” “这……”刘全打算下去瞅瞅,被顾小顺拉住了。 这就是个碰瓷儿的,从前在乡下做恶霸时顾小顺可没少见识这种伎俩,忽悠别人可以,忽悠他可不行。 那人见顾小顺二人没反应,眼神闪了闪,继续哀嚎道:“哎呀我的腿……” 刘全小声道:“他躺在那里也不是个事儿啊。” 顾小顺大声道:“轧过去!” 那人一个激灵朝顾小顺看来,就见顾小顺拿过刘全手里的马鞭,一鞭子抽在马上,马儿吃痛,嘶嘶两声朝前奔了起来。 那人见状不妙,哪儿还顾得上碰瓷儿,麻溜儿地从地上爬起来跑开了。 刘全目瞪口呆,还能这样啊? 事情远没结束,那人见碰瓷不行,眸光一凉,竟然足尖一点,施展轻功朝着马车掠了过去。 他直接越过车顶,将顾小顺从马车上拎了下来。 “小顺!”刘全大惊失色,忙伸手去勒缰绳,然而那人却似乎早料到刘全会这么做,下马车前反手一巴掌拍在马上,这是带了内力的一掌,可把马儿痛坏了,任凭刘全如何勒绳都停不下来。 顾小顺被那人劫持后,十分不爽地去扯开对方抓住自己衣襟的手:“干啥呀干啥呀?两个大老爷们儿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要脸不要了?” 那人嘴角一抽:“你还大老爷们儿,毛长齐了吗?” 顾小顺没好气地道:“你要看呐?” 那人:“……” 那人道:“你听话点,会让你少吃点苦头。” 顾小顺怼道:“怎么不是你听话点,爷让你少吃点苦头?” 那人:“……” 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吗?这小子才多大,怎么说话就这么流氓了? 还有,他是怎么看出来他是下面那个的? 咳!罢了,这是个重要人质,在太后回到庄家前,人质必须完好无损。 那人决定忍一忍,抓了顾小顺的肩膀,就要带顾小顺离开,哪知顾小顺单臂一绕,竟是挣脱了他的掣肘。 顾小顺拔腿就跑! “想跑?没这么容易!”那人冷冷一哼,轻轻一纵,追了上去。 然而就在他施展轻功,纵身而起的一霎,身后突然飞来一枚银针,嗖的穿透了他的大腿! 他闷哼一声,自半空跌了下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看险些直流的大腿,又看看插在地上的银针,神色大变:“棠花针?” 唐门的人? 昭国怎么会出现唐门的人?还暗中护着那小子? 那不就是一个乡下来的小二愣子吗?怎么与六国之外的唐门世家扯上关系了? 那人不敢再追赶顾小顺,咬牙离开了。 片刻后,鲁师傅与南湘缓缓自大树后走了出来。 鲁师傅走过去,用帕子包住手,拔起地上的棠花针,对南湘道:“娘子就这么喜欢那孩子?连棠花针都使出来了,我可是十年没见你用棠花针了。” 南湘伸出戴着银丝手套的手,接过棠花针收好:“还行,挺有趣。” 顾小顺投胎似的往前跑,总算追上了停在山脚的马车,他回头望了一眼,见对方没能追上来,忍不住叉腰大笑三声:“哈哈哈!还是小爷跑得快吧!有本事你追呀!追呀!” 嘴里讲着嚣张不已的话,身子却怂哒哒,他嗖的蹦上马车:“刘叔!快走!” “诶,好嘞!”刘全将马车的速度提到极致,飞速地回了碧水胡同。 那名来抓顾小顺的杀手根本没能挺到回去向庄太傅复命,别看只是中了小小一枚银针,可唐门的暗器,出手就是一条命。 这就是决策上的失误,原本以为挑了个最软的柿子,却不料柿子身边有个能砸死人的榴莲。 庄太傅等了半晌也没等来手下的回复,约莫也猜到出师不利了,他深深地皱起了眉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要直接去掳太后?” 这边庄太傅绞尽脑汁接近庄太后之际,却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见到了她。 宣平侯又来找萧六郎了。 他想过了,用吓人的方式来试探他并不可取,但他可以先想法子留在他那里,今天他不找萧六郎了,他来找自己素未蒙面的儿媳。 嗯,他真聪明! “常璟,敲门。”他吩咐。 常璟哦了一声,走上前,抬手去敲门,还没敲到呢,门嘎吱一声从里头拉开了。 老祭酒与老太太走了出来,俩人是去隔壁打牌的,刚到门口老祭酒就顿住了——他看见了宣平侯。 宣平侯自然也看见了他。 看见他从萧六郎的院子里出来,宣平侯倒还不算太意外,毕竟知道他就住隔壁,不论萧六郎是不是阿珩老祭酒都与他是邻里关系。 可他身边的这个人—— 宣平侯看向老太太,眸子里唰的掠过一丝诧异。 老祭酒想把门关上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赶忙侧移一步,将老太太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可惜,宣平侯已经看见了。 宣平侯危险地眯了眯眼,浑身的气场在一瞬间冷了下来。 老太太:“你干嘛挡住我?” 老祭酒:“你别说话!” 宣平侯的大掌一点一点捏紧,发出了咯咯作响的声音。 老祭酒寻思着,完了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家伙发现庄锦瑟了,走了一个庄太傅,却来一个宣平侯,这是要上天呐! 庄太傅好歹只是想利用庄锦瑟,宣平侯却是与庄锦瑟有不共戴天之仇的啊! “霍大哥!霍大嫂!你们怎么还不来呀?就等你俩啦!” 隔壁的隔壁,传来张婶儿的吆喝声。 宣平侯似笑非笑的目光自老祭酒与老太太脸上一扫而过,淡淡地笑了:“霍大哥,霍大嫂?看来是本侯认错了。也是,太后在行宫,怎么会来这里呢?” 老祭酒暗松一口气,松完又觉着不对劲。 宣平侯这么不固执的吗? 宣平侯冷冷一笑,声若寒潭地说道:“有人易容假冒太后,常璟,杀了她!” ------题外话------ 太后:我太难了o(╥﹏╥)o 266 记忆苏醒(一更) 老祭酒太阳穴突突一跳! 这宣平侯不来则已,一来要命啊! 他哪里是真的认错了?分明是故意将错就错。 庄太后在行宫养病,谁又能说外头这个他有夫妻之名的女人是一朝太后呢? 皇帝再不待见庄太后,可皇室声誉,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算为了保住皇族的声誉与体统,皇帝也不会承认外头这个给先帝戴了绿帽子的女人是庄太后。 何况皇帝原本就想除掉庄太后,只不过皇帝比宣平侯的顾忌多,加上庄太后也握有皇帝一直想得到的东西,但宣平侯真把庄太后杀了,皇帝会恼怒、会惋惜没得到该得到的东西,却不会真正要了宣平侯的命。 好嘛,上次不是他的错觉,宣平侯确实够狡猾! 世人总道宣平侯常打胜仗,靠的是一身骁勇,其实他们都错了,骁勇固然重要,可宣平侯若是没点脑子,早被敌军耍得团团转了。 老祭酒属于掉马被抓包的一方,一边要忍受心虚带来的混乱,一边又不能真让庄锦瑟被人杀掉,他忙道:“长得像不行吗?什么假扮不假扮的?” 宣平侯讥诮一笑:“呵,本侯的私生子与嫡子长得像就罢了,好歹是兄弟,这人与宫里那位是什么关系?姐妹?嗯?” 老祭酒一时无言以对。 你说你就不能安安静静做个武夫?你一个武将,脑子和嘴皮子这么利索会让文官们无路可走的。 老祭酒表示自己还能苟一苟,坚决不能输给一个武将,他看向宣平侯正色道:“你不能杀她!她是六郎的姑婆!” 顿了顿,想起姑婆是爷爷的姐妹,宣平侯自然没这么一个姑姑,老祭酒神来之笔:“他大哥的爹的姑姑!” 这个大哥指的是陈芸娘与前夫所生的大儿子,若真是他大哥的姑婆,萧六郎作为同母异父的弟弟,跟着叫一声姑婆倒也没错。 何况那个大哥待六郎极好,萧六郎替大哥的姑婆养老也不为过。 宣平侯呵了一声,道:“你以为本侯会信么?” 老祭酒对手指:“千真万确!如果谎言,天打雷劈——” 轰隆隆—— 天空炸响一道惊雷! 老祭酒:“……” 这么不给面子的吗? 快下雨了,天空阴沉沉的,墨云翻滚,如同在天幕之下压了一片混沌云海。 气氛一下子跟着压抑了起来。 常璟没着急动手,不是因为他被老祭酒的话震慑了,而是他的弹弹珠不见了,他低头在兜兜里翻找他的弹弹珠。 宣平侯看向了老太太,老太太也看向了他,四目相对,天空电闪雷鸣,二人的脸也在夜幕与闪电中忽暗忽明。 龙入浅渊也依旧是龙。 饶是失去了记忆,也饶是一身粗布麻衣,可对上宣平侯这尊大杀神,老太太的气场依旧不弱半分,甚至,在眼神的对抗下隐隐有了属于庄锦瑟的气场。 老祭酒感到了一股深深的头疼,他对宣平侯道:“你听我说,当年的事或许是个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当年什么事?” 宣平侯与老太太几乎是异口同声。 “啊,这个……”老祭酒看看老太太,又看看宣平侯,用手挡了挡,小声道,“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你不要这样!” 宣平侯冷声道:“她不记得,我记得,杀子之仇,不共戴天!” 老祭酒挠挠头:“那怎么能叫杀呢?” 宣平侯语气冰冷道:“没杀死就不叫杀?我儿子没死是我儿子命大,不是为她脱罪的借口!” “我……害过你儿子?”老太太想不起来了,不过她并未着急替自己开罪,因为她时常觉得自己确实一肚子坏水,搞不好从前真是个大恶人。 宣平侯可不会去管庄锦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用问缘由,不用问经过,他只要结果,那就是他要杀了庄锦瑟! “常璟!你聋了还是傻了?听不懂人话了?还不动手!” “找到了!”常璟抠出掉进衣兜夹缝里的弹弹珠,放进另一个完好的兜兜,神色一冷,一秒切换杀手模式。 “哎呀!六郎你回来啦!”老祭酒往宣平侯身后一瞧,趁着宣平侯微微一顿的空档,拉着老太太的手退回屋子,嘭的合上门,插上门栓! “从后门走!” 他对老太太说。 “出什么事了吗?”姚氏听到动静走出来。 “没事没事,你赶紧回屋!”老祭酒冲姚氏摆摆手,宣平侯的目标是庄锦瑟,不会滥杀无辜,他并不担心姚氏的安危。 他拉着老太太从后门逃出去,当务之急是赶紧去找六郎,只有他才能挡住宣平侯了。 可二人刚跨过后门的门槛,就见常璟满身杀气地站在二人面前。 老祭酒倒抽一口凉气! 再往回走也不能了,宣平侯堵在前门呢。 “那个,小兄弟,能商量一下吗?”老祭酒讪讪一笑,忽然扑过去抱住常璟,对老太太道,“快走!去找六郎!他在林小子家!” 林成业家就在附近,平日里走过去也不过是一刻钟的距离。 可老祭酒如何保得住常璟这样的杀手? 常璟一把就将他拎了起来,常璟对目标之外的人没什么兴趣,将老祭酒扔到一旁后便伸手去杀老太太。 他只用抓住老太太的后颈,轻轻一拧,就竟将她的脖子拧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小身影闪了过来,挡在老太太身前,抬起小胳膊,格挡住了常璟的手臂。 常璟用的是右手,但没人知道他的惯用手其实是左手,他抡起左手,朝顾娇一掌劈了过来。 顾娇硬生生接下这一掌,巨大的力道迫使二人震开,各种往后退了两步。 常璟错愕地看看顾娇,又看看自己的手,咦?居然能接下他一掌? 顾娇:呃……半条胳膊都要麻掉了,这是哪儿来的高手? “姑婆,姑爷爷,你们先走!”顾娇拦住常璟,对二人说。 老祭酒这会儿也顾不上矫情客套了,拉上老太太便往林成业的住处奔去,当然他没忘记回头提醒常璟道:“她是宣平侯的儿媳!你不许动真格啊!” 这话奏效,常璟的杀气收了一半。 常璟的武功比武馆中的那些高手高出许多,饶是杀气收了一半,顾娇要打败他也不是那么简单,当然,常璟要摆脱顾娇也有一丢丢困难。 二人激烈地缠斗起来。 老祭酒带着老太太不停狂奔,之所以这把岁数了还能跑,主要是顾娇日常调理得好,二人的身子骨都比从前硬朗了太多,老祭酒甚至隐隐感觉他俩的黑头发都多了。 只是祸不单行的是,虽是摆脱了宣平侯与常璟的魔爪,却又碰上了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 黑衣人哗啦啦地堵住了巷口。 为了尽快赶去林成业家,老祭酒带着老太太走的是近路,僻静,几乎无人经过,这也意味着附近没什么官差巡逻。 完了,完犊子了。 什么是前有狼后有虎,这就是了。 对方来者不善,是被他们抓走,还是回去被常璟杀掉,都似乎不大妙啊。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老祭酒警惕地问。 十多名黑衣人唰的让开一条道,他们身后停放着一辆马车,闻言,马车的帘子被掀开,庄太傅自马车内走了下来。 庄太傅双手揣在宽袖中,神色倨傲而从容,他踱步走到二人跟前,看了老太太与老祭酒一眼,眼神一凉:“原来是你!” 他就说上次在碧水胡同见到对方时怎么就感觉有点不对劲,原来是熟人呐! 怪道心慌地关上门,又怪道没脸见人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还和太后在一起? 霍祭酒辞官前与太后斗得你死我活,斗了两朝,从先帝在位斗到今上君临天下,他俩的关系说是死对头也毫不为过。 他俩却同时出现在了一个地方,还关系亲密! 应该还有什么是自己不知道的,只是眼下也没法儿去细细思考,当务之急是赶紧将太后带回去! 庄太傅的目光落在老祭酒拉着老太太手腕的手上,神色一变,厉喝道:“放肆!” 太后的凤体是你这糟老头子可以亵渎的?!别说拉手腕了,拉个衣角都不行! 老祭酒心虚地抽回手。 庄太傅对老太太是不敢疾言厉色的,他温和地说道:“妹妹,和大哥回去。” 老太太嫌弃地看了他一眼:“滚。” 庄太傅:“……” 庄太傅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太后只是失忆了,她的话并非她本意,也非太后懿旨。 等太后想起自己的身份,就会原谅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了。 他转头吩咐黑衣人道:“把娘娘带走!那个人……”他扫了眼老祭酒,“处理掉!” 一国太后居然与外男有染,这种丑闻一旦传出去,面临千夫所指都是轻的,只怕声名与地位不保。 皇帝正愁没借口拉庄太后下马,他不能给皇帝任何可趁之机。 老祭酒冷声道:“庄伯庸你疯了!你要当街杀人吗?”这一个个的,还真是不拿人命当回事啊! 庄太傅淡道:“你试图行刺太后,本官杀的是刺客,何罪之有?” 说罢,他比了个杀掉的手势,再不理老祭酒。 另一边,顾娇与常璟四只手掣肘在了一起,这家伙的武功太高了,顾娇的实力只恢复到前世的三成,还真打不死这家伙! 忽然间,顾娇瞥见了他衣兜里的珠子,她记起第一次见他时,他似乎就是在地上找珠子。 顾娇眼神一闪,单膝顶向他的下腹,常璟本能腾出手来挡住她的攻击,顾娇腾出了一只手,撕拉一声扯掉了他的衣兜。 他的弹弹珠滚了一地。 常璟:他的弹弹珠! 常璟不理顾娇了,他去捡珠子。 顾娇忙往老祭酒与姑婆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天空仿佛忽然间撕裂了一道口子,哗啦啦地下起了倾盆大雨。 老太太与老祭酒被黑衣人分开了,黑衣人不敢对老太太动粗,只是尽量拉住她,将她拉上马车,他们对老祭酒就没这般客气了。 老祭酒被人一脚踹到地上,痛得几乎直不起身子。 “住手!”老太太对庄太傅说。 庄太傅充耳不闻:“娘娘请上马车!” 一名黑衣人拔出佩剑,一刀抹向老祭酒的脖子。 忽然间,一枚银针穿透厚厚的雨帘,倏的刺中黑衣杀手的腕口! 黑衣杀手手腕一痛,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 其余人见状,唰的朝顾娇看来,下一瞬,挥动手中的长剑朝顾娇斩来。 大雨滂沱。 顾娇在剑雨中穿梭,几人围攻而上,顾娇飞身一纵,摁住一名黑衣杀手的头,自他脊背上一滚而过,并顺手拔出他腰间的佩刀,一刀斩断了朝自己挥来的一柄长剑! 她手握佩刀,单膝落在地上,双目如炬,通身散发出可怕的杀气! 这些人的身手不如常璟,她很快就杀出了一条路,来到了老太太身后。 然而就去拉住老太太的一霎,一名黑衣人的长剑架在了老祭酒的脖子上:“别动!否则我杀了他!” 顾娇猛地将手中的匕首扔过去,砸掉了那人的长剑,顾娇便几步掠上前,接住了自半空掉落的匕首,一脚将对方踢跪在地上,她揪住了对方的头发,只用一刀就能割破对方的喉咙! 顾娇来这里这么久,一直十分克制,她不用兵器,只用不见血的银针,因为血会让她兴奋。 教父说,她是完美的杀人工具。 大概是的。 她从医做手术,其实不是为了给人救命,是她自己的修行。 她要控制自己的暴戾。 然而眼下,她的刀刃已经划破了对方的肌肤,细密的血丝顺着雨水从刀刃上滑落。 顾娇体内的暴戾因子开始躁动,她握紧匕首的手开始不住地颤抖。 她只要杀了一个,就会杀死最后一个。 “娇娇。” 忽然,老太太拉住了她的手,因年迈而失去光泽、布满纹路的手心包裹住她稚嫩的手背:“娇娇乖,到姑婆这里来。” 这声音明明就在耳畔,却仿佛自水面之上传来,悠悠忽忽传来。 “娇娇。” “娇娇。” 老太太一声一声唤着她。 顾娇终于压下了血液中的暴戾,她眼底的红血丝一点一点褪去,她转头,丢了手中的匕首:“姑婆,我带你回家。” 老太太点头:“好。” 庄太傅直接被顾娇的杀气震住了,根本忘了出声阻止她。 黑衣人也纷纷忌惮地看向顾娇,一边拿剑指着她,却又一边小心翼翼地避开她。 她的强大不仅仅是她的身手,更是那种要杀尽天下的气场,实在太令人胆寒了。 因此,哪怕顾娇眼下跟在老太太身边,特别乖地让老太太牵着自己的手,他们也没一个人敢轻举妄动。 异变发生在她们转身离开的一霎,雨下得太大了,巷子内的一处摇摇欲坠的危楼挡不住暴雨的冲刷,梁子咔的一声断了,巨大的屋顶倾斜而下,猛地朝顾娇与老太太砸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老祭酒想扑过去将她们撞开都没来得及。 顾娇双耳一动,抬起头来,巨大的屋顶如冰川一般压来,就算是她也推不开了,她转过身,一手护住姑婆的腰,一手护住姑婆的后脑勺,用胳膊肘着地倒在了地上。 她将姑婆护住身下。 老太太看着屋顶朝顾娇压来,她推不开顾娇,只能伸出手护住了顾娇的头。 她护住了顾娇的头,就没法儿护着自己的,一块木板猛地砸中了她的额头! “太后——” “庄锦瑟——” 脑子一阵剧痛,脑海深处仿佛裂开了一道口子,无数陌生又熟悉的画面携裹着记忆争相涌出。 “锦瑟,告诉爹爹,你长大了想做什么?” “想做一只鸟!” “为什么?” “可以飞呀!那样我就不用成天困在宅子里了!” “锦瑟,从今天起,你就是大昭国的皇后了。” “朕与皇后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陛下歇在万福宫了,皇后娘娘不用等陛下赏月了,陛下下月初一再过来。” “锦瑟……你这辈子究竟有没有爱过朕?”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266 太后千岁!(二更) 顾娇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干爽的床铺上。 她抬起头,左右看了看,认出这是她在医馆的闺房,她试着动了动身子,就发现自己浑身疼痛。 “你醒了?” 萧六郎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她的头顶。 奈何她趴着,脖子活动受限,一时看不见他。 “别动,我过来。”萧六郎往前走了几步,在她身旁的床沿上坐下,她微微发了点汗,萧六郎拿了帕子细细擦拭她额头。 “你感觉怎么样?”他问,“疼不疼?” “不疼。”她说。 这些身体上的疼痛根本奈何不了她,她习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 她左顾右盼。 萧六郎看着她不安分的样子,忍不住带了一分严厉的语气:“你伤得很严重,别乱动。” 语气是严厉的,眸子里却满是担忧。 他今日原本在林成业家给林成业与冯林补习,突然天下暴雨,他心里隐隐涌上一层不安,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刘全就过来了,说顾娇与老太太出事了。 刘全也是刚到家,经历了顾小顺被人劫持的事,还没从事件里缓过神来,就又赶上顾娇与老太太出事。 人是宣平侯送来医馆的。 顾娇与老太太被砸伤,俩人当场昏迷,宣平侯本是与常璟一道过来追杀老太太,结果就看见了庄太傅,有庄太傅在,人自然杀不成了。 宣平侯赶到时,顾娇与老太太已经被从废墟下扒出来了,俩一大群人围着老太太,顾娇身边却只有一个老祭酒。 宣平侯将浑身是血的顾娇送来医馆。 老太太的伤势也不容乐观,她的头鲜血直流,庄太傅担心她撑不到回府,于是跟在宣平侯身后把人送来了医馆。 顾娇的背部被屋顶砸中,差点砸断脊骨,宋大夫说,若是脊骨断了,就会面临截瘫的风险,可能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 听到这里时,萧六郎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过饶是脊骨保住了,她的后背和腿也有多处肿胀青紫以及木片的划伤。 再就是她的手肘,她当时护着老太太倒下去,她至少用一只手撑地都好,可她一只手护着姑婆的腰,另一只手护住姑婆的头,结果膝盖与手肘着地,全磕肿磕了! 可她竟然说不疼,还四处乱动。 萧六郎觉得自己作为她相公,就算是名义上的,也该要与她讲讲道理了,不能再这么不顾自己安危了,也不能不好好养病。 顾娇茫然四顾:“姑婆呢?” 萧六郎所有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 另一间厢房之中,一名姓卢的老大夫为老太太包扎好头部的伤势。 老太太还昏迷着,但气息不似先前那般微弱了。 “她没事吧?”庄太傅问。 卢老大夫并不知对方身份,可瞧着非富即贵,他拱手行了一礼,道:“回这位老爷的话,这位老夫人的伤势并不严重,伤口不深,而且血也止住了,人醒来就没事了。” 倒是咱们顾姑娘,伤得可太重了,他都不忍看。 庄太傅放下心来,给了卢老大夫一锭赏银:“你退下吧。” “是!”卢老大夫拎着医药箱退了出去。 庄太傅守在床边。 想起方才的事,他也是一阵阵的后怕,他多担心太后被砸出个好歹来啊。 庄太傅没等太久,床上的人儿便缓缓睁开了眼。 庄太傅赶忙站起身来,激动地看着她:“妹妹,你醒了?” 以为她还没恢复记忆,用这个称呼比较容易令她接受,可当他对上对方的眼神时,就整个人一下子僵住了。 那是即便在病中也凌厉霸气的眼神,是独属于庄锦瑟的眼神。 庄太傅后退一步,正了正衣冠,伸出手来,双腿渐次退下,拱手行了一礼:“臣,恭迎太后!” 自此,世上再无姑婆,只有庄太后。 …… 庄太后坐上庄太傅的马车,动身去了庄府。 出发前,庄太傅便让侍卫前去府里通知了家人,一大家子——庄太傅的长子庄平、次子庄周、庶三子庄牧、长媳甄氏、次媳封氏、三媳谭氏以及包括安郡王在内的几个孩子,齐齐站在府门外、站在风雨中,恭候庄太后的到来。 马车停在了风雨飘摇的府门外。 庄平率先跪了下来,他跪下后,在场所有人全都哗啦啦地跪了一地,他拱手朗声道:“臣等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所有人磕头行礼:“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庄太傅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顶着风雨,亲自为庄太后撑伞。 庄太后还穿着碧水胡同的衣裳,可这并不影响她的气场。 这些人都是她的家人,可他们全都跪在她的脚下。 她淡淡地扫了众人一眼::“平身。” “谢太后!”众人恭敬应声,规规柜矩地站了起来,众人衣衫都湿透了,却连最小的三岁小娃都不敢吭气。 谁都知道,太后重规矩。 庄太傅笑着道:“赶紧进屋吧,雨大,太后受着伤,不宜淋雨。” 庄太傅走进庄府,进了庄家人为她精心准备的院子。 这是庄锦瑟出阁前的院子,里头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皆是按照她出阁前布置的,数十年过去依旧维系着原有的样子。 庄太后却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迈步走上台阶。 只是在路过一颗海棠树时,她多看了一眼,总觉得少个孩子盘在上面。 她进了屋。 在庄家,知道庄太后麻风病事件的人只有庄太傅与安郡王,以及二人的心腹下属,是以,庄太傅连亲儿子都没叫上,只带了安郡王过来。 三人进屋后,庄太傅又叫了两名侍女过来:“原先太后身边的人都在行宫,这是恒儿恒儿挑选的下人,先留在太后身边伺候。” “不用,出去吧。”庄太后坐下后摆摆手,“哀家跟前不需要人伺候。” 祖孙俩俱是一愣,庄太后讲规矩也讲排场,平日里身边少说七八个宫女太监伺候—— 庄太后自己伸手去拿桌上的茶壶倒茶。 庄太傅眉头一皱,看向两名侍女道:“愣着做什么?还不给太后娘娘上茶!” 二人忙上前倒茶。 庄太后嘭的将茶壶搁在桌上,明显带了一丝不耐,二人吓得扑通跪下。 庄太后有一瞬的慌神,似乎是明白过来自己的反应不合身份,她淡道:“倒吧。” “是!”二人面面相觑了一眼,站起身,一个倒茶,一个奉点心。 庄太后没什么胃口,喝了口茶就让二人退下了。 “这段日子到底出了什么事?”庄太后沉沉地问。 庄太傅与安郡王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彼此眸中看见诧异。 还是安郡王开了口:“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庄太后按了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哀家只记得自己得了麻风病,被迫送往麻风山,哀家趁人不备逃了出去,之后哀家似乎去了不少地方,最后饿晕了……那之后的事哀家不大记得了,你们是在哪里找到哀家的?哀家昏迷了几日?” 昏迷、几日? 二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太后想起从前的事了,却不记得这段日子发生的事了,她的记忆停留在了晕倒在村子里的那一天。 想到了什么,庄太后又道:“对了,哀家的麻风病怎么样了?” 安郡王道:“您的麻风病……” “您没有得麻风病!是误诊!”庄太傅打断安郡王的话。 “误诊?”庄太后蹙了蹙眉。 庄太傅正色道:“没错,就是误诊!实不相瞒,您已经失踪一年多了,如果您真是得了麻风病,不可能是眼下这个情况!” 庄太后看看自己的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我明明记得有症状的……” 庄太傅就道:“麻风病是治不好的,您只是出现了类似的症状,但并不是麻风病!” 在昭国,麻风病确实无法治愈,据说只有在最强大的燕国才有治疗麻风病的手段。 庄太后顿了顿,又道:“那哀家失踪的日子都在哪里?” 庄太傅道:“太后被陛下的人控制了!也不知他们给太后用了什么药,竟然太后失去了记忆,臣几次上门与太后相认,都遭到了他们的无情阻拦,今日臣不得已,派了暗卫去硬抢,结果误伤了太后,还请太后责罚!” 安郡王欲言又止。 “姑婆!姑婆!” 屋外忽然传来庄梦蝶的声音。 庄太后的神色又恍惚了一下。 脑海里闪过一个呼之欲出的名字,似乎也曾有人这么叫过她,可她想不起那个名字。 “是梦蝶。”庄太傅笑了笑,“应当和她姐姐一块儿的,太后,你要见见她们吗?” 梦蝶。 那个叫她姑婆的是梦蝶? 是的吧,不然还会有哪个丫头叫她姑婆? 庄太后点点头:“进来吧。” 庄梦蝶推开房门,兴高采烈地进了屋:“姑婆!” “叫太后!”庄太傅严肃着脸提醒。 “哦。”庄梦蝶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又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梦蝶见过太后。” 与她一道一前一后进屋的庄月兮也躬身行了一礼,“月兮见过太后。” 庄太后颔首。 庄梦蝶在庄太后身边坐下,挽住她胳膊,亲昵地说道:“太后,我好想你啊!你怎么都不召见我?” 庄太傅板着脸:“不许没规没矩的!” 庄梦蝶哼了哼。 庄太后是很疼庄家的几个孩子的,一是她自己没孩子,二也是这几个孩子的确会讨人欢心。 庄太后看着身边的庄梦蝶,又看看温婉娴静的庄月兮。 其实庄太后从前比较宠爱庄梦蝶,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庄梦蝶会撒娇,自然分到的宠爱就多。 可今日,庄太后莫名更想亲近安静少话的庄月兮。 她怔怔地看着庄月兮。 庄太傅给庄月兮使了个眼色,庄月兮会意,走过去在庄太后的另一边坐下。 庄太后抬起手,摸了摸庄月兮的左脸:“没有了?” “没有什么啊?”庄梦蝶古怪地问。 是啊,没有什么? 庄太后自己也不知道。 医馆。 顾娇静静地站在大堂门口,她身上还受着伤,有冷风灌进来,夹裹着冰凉的雨水。 萧六郎在她顶上撑了一把伞。 “姑婆走了。”萧六郎说。 “那她还回来吗?”顾娇回头,定定地看着他问。 这一刻的她,终于有了十五岁的小姑娘该有的稚嫩与彷徨。 可萧六郎欣慰不起来。 萧六郎叹了口气,垂眸,低低地说道:“娇娇,她不是姑婆,以后都不是了。” 顾娇茫然地望着滂沱大雨,小身子有些孤寂。 萧六郎放下雨伞,扳过她的身子,将她轻轻地按进怀里。 她的头靠上他紧实的胸膛。 她摇头,睁大眼眸,认真地说:“我不难受。” 萧六郎搂着她腰肢的手紧了紧,大掌轻轻扣住她的头:“嗯。” 院子里,顾琰正在睡觉,忽然间,他醒了,睁眼坐起身来。 姚氏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顾琰没说话,眼底淌下一滴泪来。他用指尖抹了抹那滴眼泪,定定一看。 姚氏也看到了,她惊讶道:“你怎么哭了?” 顾琰:“我没哭。” 这不是他的眼泪,是娇娇的。 ------题外话------ 刀片轻点寄 267 她是姑婆!(三更) 庄太后与庄家人说了会儿话,感到乏了。 庄太傅带着几个孩子退下,他让庄梦蝶与庄月兮回各自的院子歇息,随后他对安郡王道:“你来我书房一趟。” “是。” 安郡王去了庄太傅的书房。 书房中掌了一盏油灯,光线不算太昏暗,但也不甚明亮,屋外的风雨仍在继续,没有丝毫减弱的趋势。 庄太傅摆摆手,屏退了下人,屋子里只剩他与安郡王。 太后被找回了,可庄太傅发现这个孙儿的情绪不如想象中的振奋,事实上,自从殿试之后他就如此了。 这不得让庄太傅怀疑安郡王是一次失利便丧失了信心。 庄太傅语重心长道:“一次科举没什么大不了,日后你在官场上平步青云,照样可以赢了他,确切地说,你一定会赢他!” 人生是很漫长的,一次小小的胜利或失利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往前看,往高处走,不要回头。 “太后和庄家都是你的后盾!” 安郡王并不是因为科举的成绩,至少不全是,在他看来,他殿试输给萧六郎是因为皇帝要打压庄家,他输也是在情理之中。可打马游街那一日,顾娇对萧六郎与对他的不同才是真真正正戳痛了他的内心。 可这些他无法言说。 “孙儿知道了,没什么事孙儿先告辞了。”他拱手行了一礼就要退下。 “太后她老人家的事……”庄太傅叫住安郡王,目光透着深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应当有数。” 安郡王神色麻木地问:“祖父觉得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庄太傅不满他的态度,眸光微微一凉:“你年纪轻,允许你闹点情绪,但你不要太过了。” 安郡王自嘲一笑:“太后当真是被陛下控制住的吗?那陛下为何还亲自去下江南去找她?” 庄太傅道:“萧六郎投靠了宣平侯,宣平侯是陛下的心腹大臣,谁知道陛下下江南是不是糊弄我们的障眼法?” 安郡王冷笑:“她救过太后,她治了太后的麻风病,她也救了太后的命,这些在祖父看来都是利用吗?” 庄太傅沉声道:“太后没得麻风病,麻风病是无法治愈的。还有,没什么救不救,不过是他们需要太后,不能让太后出事而已。若换做庄府的任何一个护卫也会这么做,他们全都愿意为了太后粉身碎骨!” 安郡王没再与祖父争辩,他垂下眸子:“祖父说是,那便是吧。” 说罢,他行了一礼转身出去了。 庄太傅望着他的背影道:“记住自己的身份,不要意气用事!” “知道了。” 夜色里传来他一声低低的应答。 雨势很大,顾娇伤势也很重,回不了碧水胡同,她今晚歇在医馆的小院。 宋大夫熬了一碗安神汤来,萧六郎喂她喝下,药效发作,她很快便睡着了。 宣平侯在屋檐下,一旁是神色沮丧的老祭酒,常璟在走廊尽头的地板上玩弹弹珠。 宣平侯的双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不经意地蹙了蹙眉,望着如同银河倒泻的大雨道:“所以是太后自己晕倒在了六郎和那丫头的家门口?” “听说是这样。”老祭酒颓然地说。 宣平侯道:“那他俩到底知不知道是太后?” 老祭酒凉飕飕地看向他:“你在给我下套。” 宣平侯面不改色:“我没有。” 这老家伙一副失去了老伴儿之后失魂落魄的样子,还以为好套话呢。 那丫头当然不会知道是太后了,真正的萧六郎也不会认识太后,只有阿珩认识,所以老祭酒但凡犹豫一下,说一句我怎么知道?那就露馅儿了。 宣平侯牙疼。 老匹夫,忒不好糊弄了! 不过话说回来,那丑丫头竟然是萧六郎的媳妇儿吗? 第一次她给自己抢救,自己给了她一粒最小的银裸子;第二次她给皇帝抢救,自己给了她一粒第二小的银裸子。 想起自己在儿媳面前种种抠门的行径,宣平侯的牙更疼了。 操,失策了! - 刘全去家里递了消息,说了顾娇的情况,萧六郎在医馆照顾她,让家里人不要担心,也不要冒雨去看她,保重自己的身子最重要。 这想萧六郎的原话。 姚氏怀着身孕,顾琰有心疾,小净空太小,都最好不要出门,唯一顾小顺够皮实,可正因为如此,他才更应该留下,照顾好家里。 “为什么会受伤?”顾琰问。 “就是……就是雨太大,屋顶滑下来。”刘全讪讪地说,有些过程不便当着孩子们的面讲,不过个中细节他都与姚氏交代了。 姚氏也是这会儿才知道自己从前没有听错,那个叫伍杨的年轻侍卫确实叫过姑婆太后。 她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很震惊姑婆的身世,另一方面是对姑婆的离去感到一股深深的不舍。 她是深闺妇人,又常年远离京城,有关庄太后的传闻她听到的并不多,她了解到的那个人就是孩子们的姑婆,看似没心没肺却对所有人袒护得明明白白的姑婆。 “她、她们都没事吧?”姚氏问。 刘全笑了笑,说道:“没事,没事,都是皮外伤。” 顾娇的严重一些,不过也没生命危险,就是需要将养很长一段日子。 小净空四下看了看,小脑袋探出去,望了半天没望着,他走进屋,摊手问道:“姑婆呢?” 刘全不知该回答。 顾琰察觉到了什么,也没吭声。 姚氏顿了顿,将脑袋被雨水打湿的小净空轻轻带进怀里,拿帕子擦着他的小光头,说:“姑婆回家了。” 小净空歪着脑袋,一脸不解:“没有啊,我没看见啊!” 姚氏忍住心中苦涩,摸了摸他的小光头:“回姑婆自己的家了。” 小净空摊手:“这里不就是姑婆的家吗?” 暴雨一连下了好几日,附近的河道都被淹了,一直到五月初六才放晴。 工部忙着京城各大街道治水,疏通地下管道,恢复百姓的正常出行,国子监与各大书院也恢复了上学。 五月,京城出了一件大事,那就是在行宫养病的太后突然宣布痊愈,并且高调地摆着太后仪仗浩浩荡荡回宫了。 百姓们纷纷出来围观,想要一睹昭国太后的风采,这可不输状元游街的阵仗,毕竟状元游街三年一次,太后出行却能一辈子也没有几次。 太后去行宫养病是悄悄去的,百姓都不知道,上一次众人看见太后仪仗还是先帝驾崩,她为先帝送行,扶着先帝的灵柩出了一趟皇宫。 从此贤德后成为了权倾朝野的庄太后。 刘全刚把小净空送进国子监。 街道上的喧闹将学生们吸引了过去,小净空也哒哒哒地跑出来,挤在人群中,望向被上千禁卫军凛然护送的的太后仪仗。 前有官员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后面跟着数十名端庄得体的太监与宫女,之后才是一辆奢华到极致的马车。 “哇!好大的马车呀!”小净空惊叹。 “太后——”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沿途的百姓纷纷跪了下来,向马车上的人磕头行礼。 小净空没磕头,不过个个子小,站着也不违和。 他盯着那辆华丽的大马车,忽然,马车的纱帘和风吹开,露出戴着厚重凤冠、穿着华丽的凤袍太后来。 尽管衣着气场都不一样了,可小净空还是一眼认了出来:“姑婆?” 马车不疾不徐地从国子监门口走了过去。 “姑婆!” “姑婆!” 小净空在沿街追着马车。 然而百姓的呼声太高了,将他的小声音无情地压了下去。 “哎呀!” 他摔了一跤,滚到一个禁卫军的脚边。 禁卫军神色威严地将他扶了起来:“哪家的孩子?领回去?” “她家的!她家的!”小净空指着庄太后的马车。 禁卫军厉声道:“放肆!那是太后!” 小净空跺脚:“明明是姑婆!” 就是姑婆!他不会认错! 一旁有个大伯笑了:“孩子,那是皇宫的太后,不是你家里的姑婆。” 这孩子是傻子吧,连自家姑婆与太后都分不清。 小净空严肃地唔了一声。 原来姑婆的家住在皇宫吗? “小七小七!” 小净空哒哒哒地奔进了国子监的课室,将趴在桌上睡得口水横流的秦楚煜摇醒,“你带我进宫!我要找姑婆!” ------题外话------ 三更送上,其实我也很疼啊,和大家一样疼。 不是虐文,只是酸甜苦辣都会有,这才是完整的人生。 268 一更 “你姑婆?你姑婆在宫里吗?” “嗯!我刚刚看见她了!他们说她住皇宫!” 秦楚煜一头雾水。 住皇宫?真正住皇宫的只有宫里的主子,譬如太后、帝后妃嫔以及他们这些皇子等等,不过,皇宫的宫女嬷嬷们挺多,或许其中一个就是小伙伴的姑婆? “你姑婆叫什么名字?”秦楚煜问。 “我姑婆叫……叫……”小净空半晌才记起来自己不知道姑婆的名字,“我不知道!” “这……”秦楚煜叹气,“你如果不知道名字的话会很难找的,皇宫的人比国子监的学生还多。” 小净空仔细地回忆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一闪,道:“他们叫她太后!” “咳!”秦楚煜呛到了,“太、太后?你姑婆是太后?你是庄家人吗?” 小净空想了想,严谨地说道:“我在乡下是庄稼人,不过现在我们搬来京城,不种地了,所以应该不能算是庄稼人了。” 秦楚煜:这和种地又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搬来京城就不是庄家人了?这还能随意更改的吗? 两个孩子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半天,秦楚煜也没整明白小净空到底是不是庄家人。 他才八岁,说他懂吧,他不懂,可说他不懂吧,他又知道母后与庄贵妃是不对付的。 秦楚煜正色道:“你要是庄家人的话,我以后就不能和你玩了。” 小净空瞪圆眸子道:“可我现在已经不是庄稼人啦!你可以和我玩!” “唔,那好吧。”他也挺舍不得这个小伙伴的,“可是我今天不能带你进宫。最近我嫂嫂病了,我哥哥心情不好,我带小伙伴去宫里会惹他不高兴,这样,你再等两天,我一定带你进宫。” 小净空:……也只能如此了。 庄太后回到了阔别一年多的仁寿宫。 仁寿宫一切如旧,连宫人都与她离宫前一般无二。 庄太后高调回宫,没提前与皇帝通气,真是给了皇帝好大一个“惊喜”! 庄太后坐在正殿台阶之上的凤椅上,身穿玄色红边绣金凤长袍,头戴金色凤冠,雍容华贵,又不失凌厉霸气。 皇帝站在她面前的汉白玉地板上,一脸恭敬与孝顺:“母后凤体安康,真是国之大幸。” 庄太后的目光淡淡地落在皇帝的脸上,不咸不淡地说道:“皇帝明白就好。” 皇帝的眸光动了动,对庄太后含笑说道:“行宫路远,母后沿途劳累了,儿臣带了梁御医前来为母后请平安脉。梁御医!” “臣在!”年过五十的梁御医挎着医药箱走上前,跪下,冲庄太后磕了个头,“臣恭迎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庄太后冷笑一声,探出手来,漫不经心地说道:“皇帝孝顺,哀家就不拂皇帝的一番心意了。” 皇帝给梁御医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为庄太后请脉。 梁御医膝行着来到庄太后脚边,将药箱放在地上,打开后取出一方干净的绸布搭在太后的手腕上,随后隔着绸布为太后号了脉。 庄太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梁御医,哀家的脉象如何?” 梁御医收回手,将绸布放好,拱手道:“太后脉象平稳,比从前似乎更康健了三分。” 皇帝眉心不着痕迹地蹙了蹙。 庄太后淡淡地勾起唇角:“皇帝很失望?” 皇帝忙道:“怎么会?儿子一直都盼着母后早日痊愈,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庄太后冷笑道:“承皇帝吉言,哀家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哀家还要看着昭国日渐壮大,百姓丰衣足食,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皇帝埋在宽袖下的手捏成了拳头。 庄太后笑道:“皇帝的孝心哀家知道了,没什么皇帝就去忙吧,哀家不在,想必皇帝忙得很。” 这话就有些意味深长了,皇帝忙什么?是忙着处理朝政,还是忙着剪除太后的党羽,不得而知。 皇帝道:“儿子先走了,母后保重凤体,儿子改天再来探望母后。” “不必了。”庄太后道。 皇帝微微一愣。 下一秒就听得庄太后说:“明天早朝就能见到了,何必再跑一趟?” 这是又要垂帘听政的意思了。 皇帝都不知自己是带着什么心情走出仁寿宫的。 他让魏公公屏退了下人,问梁御医道:“太后的脉象当真无碍吗?” 梁御医道:“是的,陛下,太后的脉象比离宫前确实更好了,她的身子骨硬朗了许多。” 皇帝狐疑道:“流落民间这么久,怎么还能硬朗了?她的麻风病呢?” 梁御医摇头:“没有麻风病。” 皇帝眉心一蹙:“没有麻风病的意思是她痊愈了,还是她压根儿没有得过?” “这……”梁御医也不知该如何判定了,当初就是他为庄太后诊断出麻风病的,他确定自己没有诊错,可麻风病是不治之症,太后却痊愈得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算了,眼下深究这些也没用了,庄太后已经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情况比皇帝预料的还要糟糕,本以为庄太后不在的一年多里,皇帝已经暗暗剪除或收服了庄太后的不少党羽,可她今早才回宫,下午皇城的局势就重新洗牌了。 皇帝紧急召见几位元老,却有一半的人称病来不了,而来的那几个也有多半是在和他打马虎眼。 明明前一天他们还誓死效忠他的! 皇帝龙颜大怒,却又不能真把他们杀了,那样庄太后一定会出面救下他们,他们就会更效忠庄太后了。 皇帝气得心口痛,连夜召见了老祭酒。 老祭酒在租下的那间陋室留了下人,皇帝派人去召见他,他的下人会来碧水胡同通知他。 其实早先皇帝就召见过他几次,皇帝大权在握时,他没来,皇帝式微时,他来了。 皇帝自然感动不已,从书桌后走出来,握住他的手:“朕就知道,爱卿才是朕真正可以信任的人!” 老祭酒的心情很复杂,他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等待的时机终于到了,这时候回朝,一定可以得到陛下的绝对信任与器重,可他高兴不起来。 不仅是为自己,也是为六郎。 六郎入朝为官,就意味着要与整个庄家为敌,他是不可能放任六郎不管的。 可他还能把庄锦瑟当成从前的庄太后吗? 皇帝激动道:“朕即日册封你为国子监祭酒,圣旨明日昭告天下!” 老祭酒跪下,沉沉地行礼道:“臣……谢主隆恩!” 魏公公送老祭酒出宫。 路过御花园时,遇到庄太后的銮驾。 庄太后的胃口不大好,心情也有些烦躁,明明还是一样的宫殿,可不知怎的,庄太后觉着寂寞。 幽幽深宫,不是没寂寞过,但这一次还带了些许落寞。 “娘娘,您再吃些点心吧?您晚膳吃得太少了。”一名小宫女捧着一碟子精致可口的玫瑰糕说。 庄太后毫无食欲。 老祭酒站在花丛后,定定地望着她。 穿上凤袍的庄太后,气场凌厉,眼神如刀,不说话也如同一柄出窍宝剑,无人敢掠其锋芒。 魏公公停在老祭酒身旁,看看老祭酒,又看看太后,小声道:“霍大人可是去参见太后?” 老祭酒摇头。 见了又如何?她不记得了。 她不会再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打劫他的私房钱,也不会逼着他去灶屋给她做红糖糍粑,也不会把偷吃了一半的蜜饯藏进他屋里,更不再去打叶子牌时带上他在一旁端茶倒水。 “走吧。”老祭酒怅然地说。 魏公公望着老祭酒的背影,怎么感觉霍大人与太后都有点儿情绪低落? 269 入宫(二更) 庄太后食不下咽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庄家。 庄太傅担心太后是凤体违和,忙请了御医前去为太后诊脉,可太后的脉象是没多大问题的,御医估摸着是心病。 “可能……太后离宫太久,突然回来有些不适应。” 庄太傅冷声道:“她在深宫住了一辈子,出去了才是不适应吧?” 她这是回家了,有什么不适应的? “或许……可以让家人多陪陪她。”御医建议。 庄太傅寻思着这个可行,连夜将庄月兮与庄梦蝶送进了皇宫。 庄太后看见庄梦蝶时并没多么宽慰,可当她看到庄梦蝶身后的庄月兮时,神色一下子顿住了。 庄月兮的衣裳依旧是她从前的华丽裙衫,只不过她的左脸上多了一朵红色的芍药。 这是京城时下最流行的妆容,自从状元游街后,京城的姑娘们便纷纷开始在自己的脸上点朱砂,庄月兮起先是不爱这种土里土气的妆容的,可那日太后摸着她的左脸,说少了什么。 她猜,是不是少了时下的朱砂妆? 于是来前太后前她自己画上了。 看样子效果不错,太后果真很喜欢。 庄太后冲庄月兮招招手。 庄月兮乖乖地在太后身边坐下,她能感觉到太后此番回来后对她的态度与从前不一样了,她自幼不是个爱撒娇的,别看她样样优秀,可偏偏在家里是草包妹妹最受宠。 就连大哥带着妹妹去江南游玩也是带着草包庄梦蝶。 “晚饭吃了什么?”庄太后拉着她的手问。 庄月兮受宠若惊道:“晚饭吃了点五谷粥。” 庄太后道:“那不行,太少了,你是长身体的年纪,该多吃一些。来人,传膳!” 宫人们乐不可支,还是庄太傅有办法呀,把两位小姐送进宫,太后立马就有食欲了。 一桌子琳琅满目的菜肴被呈了上来。 庄太后没让宫人伺候,而是亲自给庄月兮夹了满满一大碗菜:“你多吃点,你就是太瘦了,回头都不能给哀家生个小孙孙。” 庄月兮脸一红:“太后……” 她还没出阁呢。 庄梦蝶惊讶地问道:“太后,你是不是要给姐姐指婚啦?” 庄太后眉头一皱,看向庄月兮:“指婚?你不是成亲了吗?” “啊?”庄月兮一怔,“太后,我没有啊。” 庄太后一脸恍惚。 那是谁成亲了? 她的小孙孙呢? “太后,您没事吧?”庄月兮关切地扶住庄太后的手。 庄太后想不起来了,她摇摇头:“没事,可能哀家记错了。话说回来,你今年十六了,再有半年就满十七,是该给你指一门的亲事了。” 庄月兮低声道:“月兮不想嫁人,月兮想留在家中侍奉爹娘,也想时常来陪伴太后。” 庄太后道:“你嫁了人也可以回娘家,没人敢委屈庄家的女儿。” 庄月兮重新拿起筷子,不再吭声。 这顿饭庄太后依旧没吃多少,庄月兮入宫时带给太后的欢喜,似乎在庄月兮说自己没嫁人时就淡了下去。 庄月兮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庄太后自己也不明白。 翌日,庄太后上朝,垂帘听政。 皇帝当众颁布了册封老祭酒为国子监祭酒的圣旨。 “母后可有异议?”皇帝侧身,望向珠帘后的庄太后。 庄太后薄唇淡淡地勾起:“哀家的老朋友了,几年不见,分外想念呢。皇帝册封得好,国子监就交给霍大人了。” 老祭酒捧着笏板,跪在金銮殿上,不过十几步台阶,却仿佛隔了万水千山的距离:“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庄太后淡笑:“哀家也有一道懿旨要宣布。” 来了。 皇帝捏紧了手指。 庄太后不疾不徐道:“天下兵马大元帅一职,我朝一直空悬为立,哀家与诸位大臣商议过后觉得还是立一个比较妥当,骠骑大将军骁勇善战、胆略兼人,腹中兵甲,有不世之略,亦有佐国之谋,对陛下忠心不二,堪为我昭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也。陛下意下如何?” 天下兵马大元帅,这岂不是要凌驾于宣平侯之上了吗? 庄太后没反对他册立国子监祭酒,给足了他面子,他这时若驳回太后的懿旨,太后就有法子阻止老祭酒的上任。 他们之间原本是有微妙的平衡的,可太后这回也太狮子大开口了! 兵马大元帅?她怎么不直接废了他,自己当皇帝得了! 庄太后:“陛下若是有意见,那改日再议也可。” 皇帝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朕没意见,太后的意思就是朕的意思。” 散朝后,皇帝铁青着脸回了宫。 庄太后也回了仁寿宫。 所有人都认为庄太后赢了,然而只有庄太后自己明白,她不快乐。 进入仁寿宫的一霎,她脸上的傲慢与恣意便消失殆尽,她又陷入了无尽的孤寂。 庄梦蝶从前与太后最亲近,她其实是发现了太后的异样的,才来两天,太后都瘦了。 她还记得风雨夜,太后带着伤抵达庄家的情景,那时太后的脸色都是红润的,可这几日,只要四下无人,她的眼底就会失去神采与光泽。 这样的太后,挺让她心疼的。 却说皇帝气鼓鼓地回到华清宫后,一个人关在寝殿生闷气。 但凡听说了朝廷之事的人都不敢上前触皇帝的霉头,偏偏就是有个人没听到朝廷的血雨腥风。 秦楚煜。 秦楚煜这几日一直在想办法兑现对小同窗的承诺,可太子哥哥和太子妃嫂嫂都没功夫打理他,他没办法啦,只能求到自家父皇跟前了。 “父皇,父皇,小七想你了!” 小净空的卖萌大法之一,啥也别说,先嘴甜两句! 皇帝果真神色稍霁,看着胖嘟嘟的小儿子,问道:“你怎么来了?今日不用去上课吗?” “今天国子监放假!”秦楚煜在自家父皇身边坐下。 他还小,皇帝没太拿规矩拘着他,不过他从前并不这样,是见了小净空与家里人这般相处,他才依葫芦画瓢的。 除了大皇子外,没哪个儿子与皇帝这般亲密过,就像一对普通的民间父子。 秦楚煜抱住自家父皇的手:“父皇,我能求您一件事吗?” 皇帝:“说。” 秦楚煜:“我能带我的同窗来宫里玩吗?” 这种小事,皇帝一般不会不允许,可今日实在是在太后面前受多了气,他道:“你祖母回宫了,你也知道她老人家怕吵,不喜人在宫里闹腾,万一你们几个小的冲撞了她,父皇可替你们担待不了。” 秦楚煜软软地说道:“哎呀父皇,您连江山都担得起,我们闯个祸您有什么担不起的嘛?” 这马屁拍的! 皇帝好气又好笑道:“你倒是知道你们回回都闯祸啊。” 秦楚煜抱着他胳膊一阵撒娇:“求您了父皇,小七爱你呀!” 皇帝一阵鸡皮疙瘩! 你都八岁了,真当自己才四岁么! 皇帝不可能同意,这个节骨眼儿上,不能让太后抓住任何把柄。 秦楚煜不懂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他只知道他答应了小伙伴,他就必须做到。 他缠着皇帝,像条小尾巴长似的长在皇帝身后,皇帝去御书房,他也去御书房,皇帝去御花园,他也去御花园,最后皇帝进了茅房。 秦楚煜麻溜溜地跟进来。 皇帝:“……” 皇帝打定主意的事,基本上无法更改的,秦楚煜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没让自家父皇松口。 “回去吧,明天要早起上学了。” 秦楚煜无精打采地往前走,此时正巧在太液池边,他一个没注意,脚底一滑朝池子里倒了下去。 皇帝眼疾手快地去抓他,结果秦楚煜只是倒在了岸边,皇帝去因为扑空从他头顶扑了出去,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 秦楚煜:“……” 他、他不是故意的…… 魏公公大惊失色:“陛下——” 皇帝虽是被很快救了上来,可到底呛了不少水,也受了惊讶,夜里便开始出现不适,先是高热、盗汗、咳嗽不止,紧接着便是目眩头晕,恶心干呕。 魏公公去请梁御医,却被告知梁御医出城了。 “张、张御医!”皇帝艰难地说。 魏公公派人去了张家,张御医居然也不在家中。 这一切似乎都太巧合了些! 魏公公道:“陛下,要不……去请李御医吧?” 皇帝苍白着脸道:“李御医是太后的人,你觉得朕会放心把自己交到他的手里?” 魏公公忧心忡忡:“那、那可怎么办?要不陈御医与……” “不要找御医。”皇帝眼神一冷,“你去一趟妙手堂,请小神医过来,记住别太张扬,你亲自去。” “……是!” 这么晚了也不知小神医在不在医馆。 魏公公马不停蹄地出了宫,前往妙手堂。 妙手堂已经关门了,不过妙手堂有值班的大夫,夜间急诊可以拉响屋外的铃铛。 魏公公拉响了铃铛。 开门的是宋大夫,宋大夫打着呵欠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 魏公公忙道:“不是我不舒服,是我家……老爷!顾姑娘在吗?” 宋大夫见过魏公公,知道他是一位官老爷的下人,且他们主仆似乎与顾娇认识。 宋大夫就道:“顾姑娘歇下了,我随你出诊吧。” “不行,就得顾姑娘!”魏公公坚持。 宋大夫解释道:“顾姑娘受了伤,这么大半夜的,她也不能出诊呐……” “出了什么事?” 是萧六郎的声音。 宋大夫看向萧六郎道:“他家的老爷生病了,想请顾姑娘出诊。” 魏公公看到萧六郎,神色就是一顿:“萧、萧状元?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宋大夫惊讶对方居然认识萧六郎,也认识顾娇,却并不知他俩是夫妻,他道:“他是顾姑娘的相公啊!” 魏公公目瞪口呆。 萧、萧状元居然是顾姑娘的相公?顾姑娘成亲了?对象是新科状元萧六郎? 什么时候的事啊? 萧六郎看了魏公公一眼,道:“我知道了,我去和她说一声。” 魏公公意识回笼,顾不上寻思二人的关系,躬身道了谢:“多谢!多谢萧状元!” 外头的动静早把顾娇吵醒了,萧六郎进屋时她已经睁开了眼。 “是要出诊吗?”她问。 萧六郎顿了顿,道:“皇帝病了。” 皇帝病了该找御医,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既然不找,那就是到了非顾娇不可的地步。 “好,我去。”顾娇点头。 这一去,就是卷入是非了。 皇帝找不着信任的御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太后想趁他病要他命。 萧六郎心思转过,却并没阻止她的决定,只是问道:“你的伤……” “皮外伤而已,早没事了。”真没事,至少在她看来如此。 萧六郎将她的外衫拿了过来:“我和你一起去。” 顾娇想了想,点头:“好。” 270 重逢(两更合一) 二人乘坐魏公公的马车抵达了皇宫。 魏公公毕竟是华清宫的总管,宫门口没人敢阻拦查看他的马车,一行人顺顺利利地进了宫。 华清宫严格意义上来说不属于后宫,外男是可以进入的,只是没得皇帝召见,魏公公得去通传一声。 然而等他去通传的时候,皇帝已经快失去意识了,他的状况很糟糕,面部肿胀,呼吸困难,像是一口气随时都可能提不上来似的。 “陛下!” 魏公公顾不得那么多了,忙出去将顾娇与萧六郎请了进来。 这是萧六郎第一围观顾娇抢救病人,在碧水胡同为顾承林手术那次场面太过血腥,顾娇关了门,没许萧六郎进来。 顾娇拎着医药箱来到明黄色的龙床前,神色沉着,从容不迫:“把灯点上。” “快!快掌灯!”魏公公忙吩咐。 所有蜡烛被点上,油灯也调到最亮,昏暗的寝殿一下子灯火通明了起来。 顾娇一袭青衣,身姿纤细,立于浩大开阔的殿宇中,渺小如栗,却又散发着夺目的光辉与气场。 萧六郎定定地看着她,这是他从没有见过的认真模样,有些陌生,也有些令人移不开眼睛。 “萧状元,抱歉了。”魏公公对萧六郎讪讪地笑了笑,要给陛下宽衣了,不能再让人围观了。 他让宫人摆上屏风,挡在了明黄色的龙床前,萧六郎只能依稀看到投射在屏风上的身影。 “陛下没事吧?”魏公公担忧地说,“方才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不就是呛了几口水吗?” 这是干性溺水,属于溺水的一种,往往就是呛了几口水,上岸后与常人无异,回家后却会出现呼吸困难、口唇发绀、嗜睡倦怠、昏迷、窒息甚至溺亡。 这种情况多发病于年龄小的孩童以及体虚羸弱的人身上,身体强健之人也偶尔发生,主要是肺部没进多少水,不影响肺泡进行气体交换,却出现喉头痉挛、声门关闭、脑部缺氧。 顾娇跨到了龙床上,解开陛下的寝衣,跪坐在陛下身旁,为皇帝清理了口鼻中的残留物,又为皇帝进行了胸外心脏按压。 做完这些,她打开小药箱,发现里头多了一瓶便携式纯氧。 唔,药物之外的东西越来越多了呢。 顾娇把氧气面罩给皇帝戴上。 约莫是舒坦了,没多久皇帝便缓缓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一点点变得清晰。 看清是顾娇的一霎,皇帝的心落回了实处。 他张了张嘴:“顾姑娘……” 顾娇扶了扶他的氧气面罩:“你先别说话,好好吸氧。” 他缺氧缺得厉害,也不知有没有引发脑水肿,缺乏仪器的精密检测,只能通过观察去判断了。 得观察一晚,明早再判断有没有度过危险。 皇帝闻言,只能微微点了点头。 魏公公走上前,看着皇帝睁了眼,忍不住抹了把辛酸泪:“陛下,您可吓死奴才了!” 也亏得陛下当机立断将顾姑娘请了过来,否则这么严重的情况,御医一定束手无策的。 皇帝很快睡了过去。 魏公公打算请顾娇去偏殿歇息,他自己守着就行,话到唇边又忽然不知该如何称呼她了。 最先遇见她时以为她没成亲,一口一个顾姑娘,叫成了习惯,主要是二东家与医馆的人也这么叫。 二东家这么叫是因为他感觉得到两口子不是真夫妻,医馆的人这么叫是因为他们的东家这么叫。 总之如今大家都叫顾姑娘,哪怕知道她有相公,可似乎这三个字已经成了她的一种身份,大家都没改口,并且不觉得违和,这真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屏风被撤下,顾娇回到了萧六郎的身边坐下。 萧六郎看着她额头渗出的薄汗,拿出帕子递过去。 他本意是递给顾娇自己擦,不知是不是自己递得太高了,竟然顾娇误会他是要亲自给她擦。 顾娇隔着中间的小茶桌,将自己的小脑门儿往前递了递。 萧六郎神色一顿,捏了捏帕子。 他最终没收回手,轻轻地擦了擦她额头。 魏公公为二人准备了厢房,请二人去厢房歇息。 “我不用,你去歇息吧。”顾娇对萧六郎说。 萧六郎顿了顿:“我也不用。” 顾娇守了病人一整晚。 萧六郎守了她一整晚。 宫闱深深,寒窗剪影,枝头云月相依,一宿静谧。 一大早,庄太后去上朝,继续她的垂帘听政大业,文物百官之中除了爱睡懒觉的宣平侯,基本上都到了,包括新上任的国子监祭酒以及天下兵马大元帅。 庄太后坐在玄珠珠帘后,华贵雍容。 早朝的时辰渐渐过了,皇帝却依旧没有现身,大臣们渐渐开始窃窃私语。 “陛下怎么还没来?” “是忘了时辰吗?还是龙体违和?” 总不会是流连后宫,从此君王不早朝,毕竟谁都知道陛下近日迷上了丹药,要清心寡欲两年。 又或者是被庄太后给气到了? 想想不奇怪,庄太后回朝的第一天就册封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强行拿走了本该属于宣平侯的兵权,皇帝不气病了才怪。 可皇帝越是如此,便越会让朝臣们感觉到庄太后的强大,不自觉地臣服在庄太后的脚下。 就在朝臣为心绪复杂、百转千回之际,金銮殿外响起了魏公公的声音:“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纷纷捧着笏板跪列两旁。 皇帝昂首阔步地自大殿中央走过,来到台阶之上,站在龙椅前,冲珠帘后的庄太后拱了拱手:“母后,儿子来晚了,还望母后勿怪。” 庄太后老神在在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划过一抹错愕:“皇帝来了就好。” 皇帝笑了笑:“母后似乎很失望?” 庄太后扬起下巴,不咸不淡地说道:“皇帝多虑了,皇帝不来哀家才失望呢,皇帝既然龙体无恙,那便开始早朝吧。” 皇帝冷冷地笑了一声,转过身坐在龙椅上,天子威压,威震四方:“早朝!” 另一边,萧六郎与顾娇在华清宫简单用了早膳,起身离宫。 萧六郎将她的小药箱接过来拿在手中,小箱子明明也不重,真不知里头是怎么能拿出那么多药物的。 二人路过金銮殿。 马车就停在金銮殿附近,魏公公亲自送他俩回去。 今日早朝没什么要事,很快便散了朝。 庄太后自金銮殿出来,坐上自己的凤撵,她的凤撵由八名大内高手抬着,四周落着纱帘,外人能依稀看见一道绰约的身影,却不太真切。 顾娇与萧六郎的往东,庄太后的步撵往西,都在一条中轴线上。 步撵转过弯往后宫而去的一霎,也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庄太后突然抬了抬手,她身侧跪着的女官忙道:“停轿。” 步撵停下。 女官问道:“太后,您怎么了?” 庄太后微微顿了顿,朝步撵后方看去,却还没看上一眼,前面传来了庄月兮的声音:“姑婆!” 庄太后被这声姑婆叫得微微一怔,她停止了回头的动作,让人挑开帘子。 她看向庄月兮。 庄月兮今日穿的是一身素净的窄袖青衣长裙,这也是时下京城流行的样式,她很纳闷,明明京城一直都以广袖华丽的裙衫为美的。 越是大户人家的千金,越是把袖子做得宽大隆重,只有穷人家的姑娘才穿窄袖,毕竟要方便干活。 上次她太后很喜欢时兴的朱砂妆,寻思了一下太后会不会也喜欢时兴的裙衫,结果是她赌对了。 太后很喜欢。 庄太后的眼神都温和了,对她道:“上来。” 庄月兮大喜过望。 她这是能坐上太后的凤撵了? 太后的凤撵可是连公主都没坐过的。 庄月兮受宠若惊地坐了上去! 凤撵的地上铺着柔软的绒毯,据说是用上等的雪狐毛所制,仿佛踩在云朵上一般,真有种至高无上的荣耀感。 这可比马车和轿子气派太多,庄月兮坐在庄太后身边,从这个高度看过去,感觉皇宫的景致都不一样了。 庄梦蝶还在呼呼大睡,完美错过了乘坐凤撵的机会。 抵达仁寿宫后,庄太后让人将库房打开,把里头的好东西一一搬了出来,她静心挑选了几样送给庄月兮,有东海夜明珠、西沙紫烟壶、东晋玄铁匕首、前朝太苍古剑、昔日战王盔甲…… 前面两样还算说得过去,后面怎么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什么匕首古剑盔甲的,是送姑娘家的东西吗? 她这样的才女,其实更喜欢名迹字画啊。 不过,既然是太后送她的,她依旧十分开心就是了。 庄太后一直一直送,连玉珠子与金貔貅甚至做木工的刀具都拿出来了,庄月兮一头雾水。 这些都像是给孩子玩的东西…… “会不会太多了?”她定了定神,问。 庄太后就道:“给娇娇的,不多。” 话音一落,庄太后自己都怔住了,“哀家刚刚说了什么?” 庄月兮愣了愣,说道:“没什么,您说给我的,不多。”太后也真是的,怎么连她名字也叫错?她是有乳名,叫月月。 - 顾娇回到医馆的院子,萧六郎立刻给她换药。 她趴在柔软的床铺上,萧六郎轻轻地掀起她的衣衫,这次倒真没带任何旖念,因为她实在伤得太重了,给皇帝抢救扯到了伤口,好几处结痂的地方都裂开了,血水渗透了纱布,干涸后与纱布黏在了一块儿。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对她道:“可能有点疼,你忍一下。” 床铺上的人没有动静。 萧六郎俯身一瞧,就见她已经睡着了,她的眼眸微闭,纤长的睫羽在颊上落下一片疏影,鼻尖微微冒着汗水,应是睡梦中也在隐忍疼痛。 原来不是不疼,是不在乎这点疼。 是因为从前有过更疼的时候吗? 萧六郎蹙了蹙眉,为她换药的动作更轻了些。 …… 碧水胡同,一家人坐在一块儿吃饭,饭桌上没了顾娇,没了萧六郎,更没了总是询问他们今天都做了什么的姑婆。 饭菜都不香香了。 …… 五月初十,朝考的成绩出来了,杜若寒榜上有名,排行第七,冯林与林成业分别排行八十与七十九,总录取人数八十人。 参与朝考的进士中,共有七十二名二甲进士,其余全是三甲同进士。 冯林与林成业都是三甲同进士,他俩要在朝考中击败众多同僚是十分不易的。 因此虽是吊车尾,冯林还是激动得哭了。 他见过太多考着考着就掉队的人,大家一起从家乡出发,却每考一次都能掉队几个,乃至于根本没人能走到最后,又或是只能孤孤单单地走到最后。 难得他们几个全留在了京城,这实在是上天的眷顾! 从今天起,他们便都是朝廷的庶吉士了! 庶吉士并不是正规意义上的官,硬要给安个名头那就是朝廷的预备官,他们将在翰林院的朝馆进行为期三年的学习,三年后散馆,成绩优异者将成为真正的翰林。 那时的考试就不是两百进八十了这么高的机会了,历届散馆都只录取三人,其余的根据成绩以及平日里的表现派去地方上做官或教学。 虽说考试很残酷,但好在还有三年的时间。 萧六郎对这个结果并不算太意外,冯林与林成业都是勤奋刻苦之人,又得了老祭酒不少指点,本朝第一大儒亲自他俩,他俩要再考不上都说不过去了。 五月十一日,萧六郎去翰林院报道,同来报道的还有榜眼安郡王以及探花宁致远。 按照昭国的律法与传统,历届新科状元都是被授予翰林院修撰一职,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主要职责是掌修实录,记载皇帝言行,进讲经史,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 而榜眼与探花则被授予翰林院编修一职,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主要负责诰敕起草、史书纂修、经筵侍讲。 他们是新来的修撰与编修,这些重要大事暂时轮不到他们几个新手去做,他们目前的主要职责依旧是学习,除了继续研读原有的经书外,还须熟悉律法、宫廷政务、章程、农学、算学、史学、天文等。 可以说他们需要学习的东西比科举的时候更多更繁杂了。 非进士步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可内阁是那么好进的吗?以为考上三鼎甲便自此高枕无忧的人,只能说是太天真了。 他们每三月一次考试,年底还有岁考,岁考一次不通过,警告处分,两次不通过就会降级。 安郡王的伤势痊愈了,他又恢复了玉树临风的样子。 他虽是正七品编修,可他分到的办公房比萧六郎的更大更宽敞。 这并不奇怪,毕竟内阁是庄太傅的地盘,翰林院也大半掌控在庄太傅的手中。 可宁致远分到的办公房也比萧六郎的好,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不是吧,你……”宁致远帮萧六郎搬东西,一来到屋门口便闻到了一股难以言述的味道,他小声道,“你的办公房怎么在马棚附近啊?” 冬季尚可,天一热,那味儿……呃,不要太销魂! 宁致远继续小声道:“你还说要给我穿小鞋呢,我看你是被别人穿小鞋了吧。庄家的事我听说了,那位庄太后回来了,不然他们不敢做得这么明目张胆,你先忍忍,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兴许陛下找个机会就能给你腾个地方了。” 萧六郎早料到回了京城,等待他的不会是一条康庄大道,他不甚在意地说道:“你别老往我这里来。” “你当我想来啊?”宁致远小声道,“他们让我来看你笑话的,回头我笑几声,你别往心里去啊。” 宁致远深谙为官之道,第一天就被人拉了阵营,不能自保前只能假装投敌。 他心里其实是向着陛下的,也是愿意与萧六郎成为朋友的。 “东西放下了,我走了。”宁致远轻轻都把一摞书放在萧六郎的书桌上,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折回来,拿起几本书,“对不住了兄弟。” 他说罢,将书啪的扔在地上,扔得巨响。 随后给他拾起来,拍了拍,迅速用袖子擦干净放好,逃一般地出去了。 萧六郎自嘲地摇了摇头。 被孤立只是第一步而已。 还有个雪中送炭的宁致远,也没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嘛。 最近京城出了几件大事,最引人瞩目的自然是养病一年多的庄太后高调回宫了,一回宫京城的天都变了;第二件事也与庄太后有关,那就是庄太后竟然在京城一块依山傍水之地,要大肆修建府邸。 自打庄太后回宫,京城的百姓不论厌恶唾弃她,谈论的都是她。 “太后又要给自己建行宫了吗?她有三处避暑行宫了还不够?还折腾?” “不是为她自己建的,听说是为了她娘家的侄孙女。” “是侄孙女,不是侄孙?” 谁都知道庄太后自己没有子嗣,最疼的亲大哥的小孙子庄玉恒,难道不是为他修建郡王府吗? 他快到说亲的年纪了吧?也该给他建一座府邸了。 “不是安郡王呢,是安郡王的妹妹!” “哪个妹妹?” “自然不是那个草包妹妹!是女学第一名的庄家大小姐。我大舅哥是那里的工匠,我听他说,太后下令,以公主府的规格造的!” 茶楼中的众人听到这里,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 以公主府的规格建造,这是要把庄家那位千金捧上天吗?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庄小姐才情兼备、品貌无双,确实值得太后疼爱呀。太后从行宫养病归来,就把她接到了宫里小住,她真是比咱们皇室的公主也不差了。” 皇室的公主若无疼爱,也不过是空有头衔而已,庄家大小姐这样的,有太后为她撑腰的才是昭国真真正正的无冕公主。 一时间,百姓们是羡慕死了庄月兮,庄月兮的风头本就不小,这么一来,更是恨不得连三岁的孩童都知道。 庄月兮也很高兴,她没料到太后会这么宠她。 她今日换了一身红衣入宫,想让太后眼前一亮,谁知庄太后的神色却淡了下来。 “不好看。”庄太后摇头。 庄月兮微微一愕,这是她最漂亮的打扮了,母亲与下人们都说比青衣好看。 可为了讨太后喜欢,庄月兮还是换回了青衣。 庄太后的眉眼这才温和了。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太后好像是在看她,却又好像在透过她看什么别的人。 这一日下午,到了入宫给皇帝复诊的日子。 上次皇帝干溺,虽强撑着去上了朝,可一回到华清宫就倒下了,万幸是顾娇留了药,今天药吃完了,魏公公上门了。 小净空放了学,来医馆找她,见她在收拾小药箱,问她道:“娇娇娇娇,你要去哪里?” “出诊。”顾娇说。 “去哪里出诊呀?” “皇宫。”顾娇说。 对顾娇而言,皇宫也好,民宅也罢,都只是一个要去出诊的工作场合而已,也就没什么好大惊小怪或者隐瞒的。 皇宫呀…… 小净空的大眼睛眨巴了一下,上前一步,抱住顾娇的手,一脸萌萌哒:“娇娇你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好几天没和你在一起啦,我太想你啦。” 如果皇帝在这儿,就能听出自家胖儿子是和谁学的肉麻兮兮的了。 顾娇对小净空的卖萌杀毫无抵抗力,加上小净空是听话的小孩子,从不给顾娇添乱,顾娇寻思着带他也不是不行,主要今天家里也确实没人。 萧六郎与老祭酒去翰林院与国子监了,顾琰与顾小顺去学艺了,姚氏与房嬷嬷又去了庙里许愿。 顾娇点头答应了:“好吧,不过你不能乱跑。” 小净空拍拍小胸脯:“我保证不乱跑!” 顾娇将小净空带上了马车,看到小净空,魏公公眼皮子突突一跳,这小祖宗怎么也来了? “魏公公好。”小净空礼貌地打了招呼。 魏公公讪讪一笑:“好,好。” 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吧?以往都是三个一块儿胡闹,今儿七殿下不在宫里,许尚书家的小公子也不在,他一个小娃应当闯不出啥祸来。 而且怎么看,这个小娃娃都是三个里最乖的一个,什么糊墙啊、群殴啊是肯定都是七殿下与许小公子带头干的坏事! 小净空一路上特别乖,坐在顾娇身边,萌得像个瓷娃娃,这让魏公公彻底放下心来。 进华清宫后,魏公公领着顾娇去给皇帝复诊,把小家伙留在小花园里玩耍,给他拿了点心与瓜果,也安排了一名面向温和的小宫女看着他。 魏公公与顾娇一走,小家伙就开挂了! “宫女姐姐,我们来玩捉迷藏吧!”他萌萌哒地说。 然后他就捉不见了! 钮祜禄·小净空坏坏一笑,溜出了华清宫。 他要去找姑婆! 皇宫这么大,他其实也不知道姑婆到底住哪里,不过他有向小七打听过,太后是住后宫的,从御花园穿过去就到了! 他答应了娇娇不乱跑,所以他真没跑,他一蹦又一跳! 他蹦进了御花园,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咦?娇娇?你也在这里呀?” 他蹦过去,唰的抱住了对方的腿。 对方吓了一大跳,一把将他推开! 小净空跌倒在了草地上,不疼,却懵圈了一把,他抬起小脑袋,古怪地看着对方:“你不是娇娇!你为什么要穿娇娇的衣裳啊?咦?我见过你!你是那个给我糖葫芦的姐姐!” 庄月兮闻言,也认出小净空了。 这不就是她去碧水胡同找顾娇的那一次,碰到的小家伙吗? 她被小家伙的海东青啄伤了脖子,疼了好些天呢。 等等。 他方才叫她什么? 娇娇? 庄月兮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顾娇的模样——一袭青衣,左脸上一块红色胎记…… 庄月兮的脸色唰的一下变了。 “庄小姐,庄小姐!” 一名宫女提着篮子走了过来,“您的要篮子和剪刀。” 这个宫女是太后派来伺候她的,方才去给她拿摘花的工具了,不然她也不会落单。 庄月兮的脑子里隐隐闪过一个荒诞的猜测,她觉得这个猜测不可能,但结合太后回宫后的种种异样,以及太后那晚出现时穿的粗布衣裳,她一阵不寒而栗。 她没接宫女手中的篮子,而是猛地倒退好几步,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小家伙,嘴唇抖动了一下,转身走掉了! 小净空挠挠头。 干嘛呀这是? 庄月兮跌跌撞撞、失魂落魄地回了仁寿宫。 宫女提着篮子追在她后头:“庄小姐,庄小姐你没事吧?是哪里不舒服吗?还是被什么吓到了?” 御花园虽有工匠打理,可五月天,出现虫鼠也不是没可能的。 “不会的……不会的……”庄月兮怔怔地呢喃。 太后疼的人是她,不会是一个地位卑贱的小医女,她才是太后的亲侄女儿,那个医女算什么?给她提鞋都不配! 华清宫。 顾娇给皇帝复诊完,拿下听诊器,说道:“陛下龙体康健,无碍了。” “那个……”皇帝眼神闪了闪,欲言又止。 顾娇就道:“花柳病也好了,两年之内要坚持复查,行房是可以的。” 好叭,马甲果真是掉了,生无可恋。 皇帝清了清嗓子:“咳,朕也不是非得……” 好叭,能宠幸后宫了,挺开心的! 谁还不是个正常的男人了? 顾娇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到了外头才发现小宫女在四处寻找。 而小净空不见了。 “你在找什么?”顾娇问。 小宫女道:“奴婢在和姑娘的弟弟捉迷藏。” 你被耍了,小姑娘。 顾娇扫了一眼就知道小净空不会躲在这里,什么灶膛、米缸才像是他会躲的地方。 小家伙是溜走了。 顾娇没对小净空提过姑婆的身份,因此一时半会儿没猜到他是去找姑婆了。 不过,小家伙蹦蹦跳跳的,倒是在草丛里留下了不少痕迹。 小净空本着坚决不跑的原则,像只小兔子一样蹦到了华清宫外,之所以会知道太后住这里,当然是他用无敌卖萌技能问了路上的宫女。 可令他气愤的是,外头的两个看守的大人竟然不让他进去! 小净空气鼓鼓地道:“你们不能拦着我!我要见姑婆!” 其中一个太监道:“你哪个宫里的?这是太后的寝宫,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宫里嫔妃众多,不时有亲眷入宫探望,其中不乏小净空这么大的孩童,只不过,这里可是太后的寝宫,别说一个后妃的亲眷了,便是七殿下也不能擅闯的! 小净空最终也没能进去,不过,正门进不去,狗洞可还行? 他听小七说过,皇宫有许多狗洞。 真是巧,姑婆这里也有。 他跪趴在地上,吭哧吭哧爬过去,结果,方才拦住他的那位太监居高临下地站在狗洞后面,手里拿着一个小皮鞭。 小净空:“……” 小净空又默默地爬了回去。 今天风和日丽,小净空绝不放弃! 好,我进不去,那我就等姑婆出来! 许是他运气不错,庄太后还在午睡后出来了。 她坐上凤撵,打算去御花园散散心,庄月兮陪在她身侧,一道坐在舒适奢华的凤撵中。 小净空嘿咻嘿咻地爬上大树,站在高高的树干上,看着那个从底下经过的凤撵,他眯眯眼,伸出小胳膊,猛地将自己砸了下去! 姑婆,我来啦!接——住——我—— 庄太后正在凤撵上闭目养神地坐着,却忽然听到咚的一声巨响。 她身子一抖,睁开眼,蹙眉道:“什么东西砸地上了?” 没错,小净空预判失误,与凤撵失之交臂,砸进了凤撵走过的草地里,半天没把自己抠出来。 “一个孩子,许是哪位娘娘的亲眷。”凤撵外的一名太监说。 “派个人送他回去。”庄太后对别人家的孩子没兴趣。 “是!”太监应下。 顾娇顺着小净空的脚印找到了附近,随后她听到了动静,忙往这边走来,却与庄太后的凤撵不期而遇。 ------题外话------ 有月票吗? 能让姑婆见到娇娇的那种。 271 哀家的娇娇 “什么人?竟敢拦住太后凤驾!还不快闪开!” 在太后身边伺候的掌事公公,姓秦,他看向顾娇厉声说。 顾娇的打扮怎么看也不像是宫中的贵人,可要说是宫女也不是,衣着算不上华贵,气质很清冷。 顾娇并没有闪开,她看着眼前约莫十步之距的金丝摇曳凤撵,巨大的金色凤凰刺绣在辉光下熠熠生辉,潋滟夺目。 漫漫纱帘后,隐约可见几道身影,最正中的那道身影身着玄色绣金凤长袍,正襟危坐,气势逼人,熟悉而又陌生。 “姑婆!” 小净空终于把自己从地上抠出来了,他忍住身上的小痛痛,啾啾啾地朝太后的凤撵蹦去。 他从凤撵后方蹦到凤撵前,一下子看到杵在小道中央的顾娇,他唔了一声:“娇娇?” 娇娇? 庄太后心口微微一震。 小净空满身泥土与草屑,蹦过去,一边蹦还一边掉草屑,无比郑重地说道:“娇娇,我没乱跑!” 顾娇回神,是,你是没跑,你就是蹦蹦又跳跳。 顾娇抬手摘掉小家伙头上与身上的草屑,又拿出帕子擦了擦他一脸泥土。 秦公公本打算将这两个不识趣的人拉开,可他一回头,又从纱帘的缝隙里瞥见庄太后的神色并没有任何不悦。 不仅如此,太后还看得有些出神。 庄太后不喜欢孩子,这是六宫全都知道的事,哪怕是宁王的两个女儿也鲜少会往庄太后跟前凑,可眼下,庄太后看着那个小丫头以及那个脏兮兮的小光头,竟半点不感到厌烦。 甚至还有点儿移不开眼睛。 她的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庄月兮坐在太后身边,打量着太后的脸色,眼底不由地划过一抹紧张。 顾娇擦得差不多了,小净空歪过小脑袋,望向高高在上的凤撵,想了想,唤道:“姑婆?” 秦公公神色一变,大步上前道:“大胆!谁是你姑婆!” 小净空摇手一指,认真地说道:“她是!” 秦公公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那是太后!” “就是姑婆。”小净空望向凤撵,不解地问道,“姑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做太后?你不和我们回去了吗?” 庄太后忽然就被问住了。 她不认识这个孩子,可为什么这孩子的话会让她难以作答? 还有,那种奇怪的情绪愈加浓烈了。 她是太后,可看着这两个孩子,她的心突然有些乱。 她挑开帘子,想把他们仔仔细细看个清楚。 “陛下!陛下!出大事儿了!”魏公公火急火燎地进了华清宫。 皇帝睨了他一眼:“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魏公公哎呀一声:“顾姑娘与她弟弟被太后拦住了!” “什么?”皇帝唰的站起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母后!” 庄太后刚刚挑开帘子,皇帝便气喘吁吁地赶到了,他挡在顾娇与小净空的身前,对庄太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两位是朕宣进宫的客人,若有冲撞母后的地方,还望母后海涵。” 一听是皇帝的人,庄太后没了看的兴趣。 她的眸光冷了下来,放下帘子,淡道:“既是皇帝的人,那皇帝便领走了。” 她本也没打算治他们两个的罪,可谁会信呢?所有人眼里,她都是那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草菅人命的祸国妖后。 庄太后没解释。 “恭送母后。”皇帝说。 “摆驾。”庄太后淡淡地说。 凤撵从顾娇与小净空的身旁缓缓走过。 而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庄太后还是没忍住挑开了纱帘,看清了那张在阳光下清瘦而又稚嫩的脸,眉眼精致,肌肤如瓷,左脸上一块红色胎记。 那丫头明明没什么表情,一脸清冷。 然而不知是不是庄太后的错觉,总感觉那丫头的心里有些委屈。 她委屈什么?自己还没治她的罪呢。 庄太后放下了帘子。 之后一整个下午,她脑子里都盘桓着那丫头的那张脸,以及那份令她揪心的委屈。 皇帝与太后关系紧张,他早就担心顾娇会因此遭受牵连,因此十分谨慎,不料还是让庄太后给碰上了。 谨慎起见,他让魏公公亲自把人送出宫。 出宫后,顾娇与小净空坐上回去的马车。 小净空情绪有些低落:“娇娇,姑婆不要我们了吗?”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光头。 她也不知道。 但姑婆好像真的不理他们了。 小净空爬到顾娇腿上,扑进顾娇怀里找安慰。 顾娇抱着,一下一下抚摸着他的小脊背,小净空难过又委屈地睡了过去。 车夫是小三子。 他挥动鞭子,马车行驶了起来,却刚走没几步,便被一道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慢着!” 是庄月兮。 她追上来拦住了顾娇的马车,迫使小三子不得不勒紧缰绳将马车停下。 小三子觉得这姑娘眼熟,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庄月兮没理他,她径自走到车窗旁,对顾娇道:“顾姑娘,姑婆有话让我转告你。” 姑婆,她当着太后的面都没这般唤过,却在顾娇面前亲热又亲昵地叫了出来。 顾娇淡淡地挑开帘子。 庄月兮睫羽颤了颤,冷冷地看向顾娇道:“姑婆希望今天的事情不要再发生了,你们以后不要再来宫里找她,她是太后,之前种种本就是权宜之计,你不要存了不该有的心思。” 顾娇直直地看着庄月兮。 庄月兮被那直白而又犀利的眼神看得头皮一阵发麻,但她面上并不显,她定了定神,从宽袖里拿出一个荷包,扔给顾娇道:“这个还给你!” 这是顾娇亲手给姑婆绣的钱袋,她的针黹不怎么好看,却很耐用,姑婆一直带在身上装小钱钱。 姑婆走的那天,没带走碧水胡同任何东西,只有一身朴素的衣裳和这个没离过身的小钱袋。 这是顾娇留在姑婆那里的唯一念想。 现在,姑婆把它还回来了。 顾娇抚了抚钱袋上的褶皱,没说什么,默默地放下了帘子。 看着顾娇那副被人抛弃的样子,庄月兮的心底升腾起一股难言的快意,把她堵在巷子里威胁她会付不起代价的人也有今天。 哥哥是她的,姑婆也是! 庄月兮回了仁寿宫。 庄太后正在整理自己的那套粗布衣裳,她已经是太后了,这种民间的衣裳上不得台面,早该扔了才是。 可她没扔,还给带回了宫,用匣子好生装着。 今日她将衣裳翻了出来,平铺在宽大而奢华的床铺上,翻来覆去地掏兜兜,仿佛在找着什么。 小宫女问道:“太后,您在找什么?” “哀家在找……”庄太后愣住。 是啊,她在找什么? 就是觉得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可又是什么? 庄月兮眼神微闪地走进屋:“太后。” 庄太后问:“你当初把衣裳送来时,有没有看见什么别的东西?” 庄太后在庄家住了一晚,衣衫被庄家的下人清洗过,是庄月兮亲自送过来的。 庄月兮垂眸:“没有,只有这套衣裳。” 这一宿,庄太后睡得不甚安稳,她只要一闭上眼,就是那丫头委屈的小眼神,她翻来覆去大半夜,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却又梦见了那个小和尚。 小和尚泪汪汪地质问她:“姑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做太后?你不和我们回去了吗?” 不和我们回去了吗? 你是我们的姑婆呀…… 翌日早朝,隔着厚厚的珠帘,朝臣们都感受到了庄太后那股别惹老娘否则超诛你全家的气场,朝臣们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散朝后,庄太后将庄太傅叫了一边。 偏殿外的走廊上,庄太傅冲庄太后行了一礼:“太后。” 庄太后:“哀家有话问你。” 庄太傅:“太后请说。” 庄太后:“哀家失踪的那一年多的日子里,究竟是和谁在一起?” 庄太傅惊讶:“太后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庄太后淡道:“你只用回答哀家的话就够了。” “是。”庄太傅拱了拱手,说,“太后从麻风山逃走后,流落民间,辗转到了一个小村子,被陛下的人发现,暂时将太后软禁在身板。” 庄太后不耐道:“哀家是问,他们是谁?” 庄太傅正色道:“新科状元萧六郎。” “萧、六、郎?”庄太后蹙了蹙眉,这名字异常耳熟,只是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不过,若是在他家住过,似乎也就说得过去了。 庄太傅接着道:“萧六郎是陛下的人,从在村子里就和陛下有所联系,之后他进京赶考,表面是赶考,实则是为了掩人耳目,将太后带进京城。恒儿其实早在县城便发现太后的行踪了,还曾上门与太后相认,只可惜太后那时不认识恒儿,还将恒儿打伤了。恒儿投鼠忌器,不敢硬来,只得回京与我商议对策。我只得联络部下,逼着陛下重开国子监。萧六郎既要入京,便不会将太后留在乡下。” 其实当时的情况远不是这样,明明是他们在利用萧六郎,可庄太傅事后结合了全部的事情一回想,就觉着萧六郎是早有预谋。 若庄太傅是撒谎欺瞒庄太后,庄太后兴许就看出破绽了,偏偏他真是这么觉得的。 庄太后收回落在他脸上的目光:“家里多个人,难道就没人怀疑吗?” 庄太傅就道:“萧六郎本就是外地来的穷小子,他对外宣称太后是他的姑婆,家里没了亲人前来投奔他的,也就没人怀疑什么了。太后突然问起他们……是不是因为他们来找过太后?” 昨日在宫里发生的事,庄月兮早就让人给庄太傅递了信,当然她没说自己回去找顾娇的事,只讲了御花园的偶遇。 庄太傅道:“他们给太后下药,让太后失去记忆,并趁机接近太后,俘获太后的心,太后可千万别被他们蒙蔽了。” 那声姑婆是假的,他们对她只用利用,这个认知让庄太后心里很难受。 可是很奇怪不是吗? 她不是该感到生气,感到恼羞成怒,并下旨诛了他们全家吗? 可为什么心里只有难过呢? 天气晴好,碧空无云。 顾侯爷有些日子没来碧水胡同了,今天他要去给太后建造的府邸督公,路过碧水胡同,他决定去看看姚氏。 他刚到院子门口,便碰到了抱着小净空回来的顾娇。 小净空睡着了,趴在顾娇的怀里,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顾娇的神色则比往日更冰冷了三分。 顾侯爷也有段日子没见到这个不孝女了,似乎长高了,眉眼也更像姚氏了。 “去哪儿了?”他没好气地问。 顾娇没理他,迈步往院子里去。 顾侯爷咬牙:“我和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顾娇冷冷地看向他:“你今天,最好别惹我。” 顾侯爷被她冷冰冰的眼神弄得心里一个疙瘩,手一抖,图纸掉了出来。 顾娇对他的东西没兴趣,可东西摆在那里,她不想也看见了,随后她的步子就顿住了。 顾侯爷忙将图纸捡了起来,用手拍掉的灰,瞪了瞪顾娇道:“看什么看?又不是给你建的府邸!” 话落,想起自己难得在这臭丫头面前显摆一次,他又掸了掸图纸,对她道,“知道这是什么吗?是太后命工部为庄小姐建的府邸。” “这是什么?”顾娇一手抱着熟睡的小净空,另一手指着图纸上的一个小点点问。 顾侯爷挑眉道:“古井。” “这个呢?” “海棠树,要高大,树身绑草垫,说是可以盘个孩子的那种。” “为什么要盘个孩子?” “我怎么知道?有本事你去问太后呀!” 他难得化身一次顾怼怼,语气可嚣张了!可说完他就下意识地抬起手,一把抱住头! 结果顾娇没揍他。 就……挺意外。 顾娇继续好奇地问:“这又是什么?” 今日约莫是父女见面以来谈话时间最长的一次了,都说了这么多句话了,这丫头居然还没开始揍他! 是这丫头终于变孝顺了吗?人生好得意呀! “这是竹子,这是狗屋,这是鸡舍,这里还有鸟笼,这边是菜地,这边是东屋、这边是西屋……” 顾侯爷眉飞色舞地说着,然而说着说着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他看看图纸,又看看眼前的院子。 搞什么? 这不就是这座宅子吗? 顾娇也看出来了。 她拿出怀中的钱袋,仔细看了许久。 我不要你了,这句话,她要亲口听姑婆说。 翌日,顾娇又借着给皇帝复诊的机会去了一趟皇宫,这回轮到她玩失踪了,她去了一趟恭房,人就不翼而飞了。 皇宫有守卫,可对她来说并不算太避过。 她来到御花园。 许是天气不错,也许是庄太后不愿待在仁寿宫,总之她最近时常一个人坐在园子里发呆。 顾娇过来时,她正对着一株西府海棠的盆栽发呆。 “什么人?”秦公公一眼瞧见了地上的影子,回头朝顾娇看去,警惕地说道,“又是你!” 庄太后闻言也扭过了头来。 看见顾娇的第一眼,庄太后的心情居然雀跃了一下,可下一秒,想到什么,她的心又凉了下来。 “你来做什么?”庄太后沉声问。 顾娇道:“我来找我的姑婆。” 庄太后淡道:“这里没有你的姑婆。” “就有。”顾娇带了一丝小委屈说。 庄太后的心突然就揪了一下,她捏紧手指,冷声道:“别与哀家玩这种小把戏,哀家在后宫杀出一条血路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这些都是哀家玩剩下的!真当哀家会上你的当吗!” 顾娇没着急反驳,而是伸出手,摊开手指,露出掌心里的钱袋。 庄太后原先并不知自己遗失了什么,可看见这个钱袋的一霎,她瞬间知道了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就是它。 庄太后的眼神更冷了:“哀家的东西怎么会在你手里?” 顾娇垂下眸子,特别委屈又特别乖地说:“有人把它给我,说是你还给我的,说你不要我了。” 哀家怎么会不要你?你是哀家的娇娇啊…… 庄太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这番话—— 272 恢复记忆(两更) 她自己都愣住了。 她怔忡了半晌,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却许久没有发出声音来。 ……娇娇? 那个曾不经意从她嘴里滑出来的名字,是属于这个小丫头的吗? 自己为何对她…… “太后!” 庄月兮的声音突然出现,她远远地瞧见一道熟悉的小身影站在太后身边,心下狐疑,走过来一瞧果真是顾娇。 她的心里咯噔一下。 随后她就看见了顾娇手里的小钱袋,脸色唰的变了。 她极力掩饰自己的不安,告诉自己太后早已忘记这丫头了,如今太后宠爱的人是自己,这丫头再怎么折腾也不过是徒劳。 思绪转过,她镇定了下来。 她看向顾娇,一脸质疑地问道:“你来做什么?皇宫是你随随便便可以出入的地方吗?” 当然不是了,可既然顾娇能进来,就至少说明她是有门路的,顾娇在皇宫认识的人除了皇帝便是太后,太后又没给她自由出入的资格,那么只能是皇帝。 庄月兮这番话无疑是在提醒庄太后,顾娇是皇帝人。 庄太后的神色果真又冷了几分。 庄月兮接着道:“我听说,陛下龙体违和,是你在替陛下诊治,也不知诊治得如何了。” 昭国上上下下谁人不知庄太后与皇帝是死敌,庄太傅扶持皇帝登基只是为了培养一个傀儡皇帝,而皇帝翅膀硬了就不甘心做傀儡了。 二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就从来没有停止过。 太后想趁皇帝生病捏死皇帝,偏偏顾娇的出现让皇帝有了一线生机,庄太后心里会待见顾娇吗? 庄太后的脑海里依旧回荡着那句话,只不过,却不再是迷茫,而是冰冷,这丫头接近自己是出于皇帝的授意,自己会让她趁机走进心里多半也是失去记忆的缘故。 她只是一不小心着了这丫头的道,以后不会了。 “东西留下,你可以走了。”庄太后扬起下巴,望向御花园的花丛说。 “哦。”顾娇眉梢一挑,看了庄月兮一眼,“所以不是姑婆让人还给我的?” 庄太后这才回过味来,这丫头似乎从一开始就说的是一个“还”字,她蹙了蹙眉,看向那个皱巴巴的钱袋,那真是一个……十分古怪的钱袋,线头全留在外头。 是这丫头……亲手做了送给她的吗? “分明是你自己偷了太后的东西,跑来这里自说自话!”庄月兮捏紧手指,转头对庄太后道,“太后,一定是方才不小心掉在路上,被这丫头捡到了。” 顾娇看向庄月兮:“是你拿给我的。” 庄月兮矢口否认:“我没有!”她转身面向庄太后,“太后,您别听她挑唆!” “够了!”庄太后打断庄月兮的话,庄月兮今天太聒噪了,这令她有些烦躁。 事实上,今天顾娇的话比庄月兮的多得多,可庄太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是,她只觉得庄月兮很吵。 顾娇委屈巴巴地看向庄太后:“你真要我走吗?那你亲口和我说,你不要我了。” 庄太后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 她竟然说不出口,想到要对这丫头说那句我不要你了的话,她的喉头就像是堵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无聊。”庄太后冷冷地站起身,甩袖离开了御花园。 顾娇摸了摸手里的钱袋。 待到庄太后走远了,庄月兮才冷冷地说道:“你不要再自讨没趣了!你们一家人对我姑婆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明白!姑婆她老人家心善,不与你计较,但你也不要蹬鼻子上脸!你真以为姑婆很疼你吗?她不过是把你当成了我!我才是她真正的侄孙女!” “哦。”顾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压根儿没把庄月兮的话往心里去。 这女人嘴里没真话,她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庄月兮见她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只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整个人无力极了。 她其实还算一个有脑子的人,可对上顾娇就容易被激到忘了分寸,她把心一横,脱口而出道:“你掂掂自己的斤两吧!别再白日做梦了!姑婆她早不记得你了!” 顾娇神色一顿。 原来是不记得她了呀…… 这句话顾娇信了。 顾娇打算出宫的步子又折了回来,雄赳赳地往前走。 “你去哪里?”庄月兮呵斥。 “仁寿宫啊。”顾娇眉梢一挑,头也不回地说。 庄月兮气得跺脚:“你!” 顾娇追上了庄太后的步撵,宫人们惯会看太后脸色,她都追上来,太后也没下令赶她,宫人们于是也不敢说话。 到了仁寿宫,庄太后迈步入内。 顾娇也麻溜溜地入内。 秦公公咬牙,这丫头怎么有点儿阴魂不散呐? 庄太后终于在前殿的小花园里停了下来,她面无表情地看向顾娇:“为何总跟着哀家?” 顾娇想了想:“想跟着你。” 庄太后:“……” 她应该很生气,可为什么心里有点……小窃喜? 她是中了这丫头的毒吗?被软禁的一年多里,这丫头到底给她灌了多少迷魂汤? 庄太后恼羞成怒地回了寝殿。 顾娇自然也跟了进来,她看着金碧辉煌的寝殿,疑惑道:“姑婆,这就是你住的地方吗?会不会很寂寞?” 看似奢华,却又大又空荡,每一处都冷冰冰的。 庄太后闻言,神色恍惚了一下。 从来没人问过她,寂不寂寞。 把她送进皇宫的父亲没有问过,把她留在深宫的丈夫没有问过,希望她爬得越来越高的族人也从来没有问过。 怔怔出神之际,一只葱白的素手伸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刚打开的纸包,里头是三颗蜜饯。 这种蜜饯一看就是民间来的,宫廷的干果要精致许多。 “大胆!你怎么能给太后吃这种民间来的脏东西!”庄月兮捧着一个什锦果盘走了过来,里头放着新鲜切好的瓜果,洒了几粒宫廷干果做点缀,看着就比顾娇的蜜饯上档次得多。 庄太后的目光落在顾娇手心里的蜜饯上,使劲儿地咽了咽口水,神色威严地说:“哀家不吃!” “哦。”顾娇自己吃了起来。 庄太后吃着庄月兮奉上的瓜果,食不知味。 顾娇又去了小厨房,给庄太后做了一碗糖水蛋。 庄月兮嫌弃地看着那个碗里的糖水蛋:“你就给太后吃这种东西吗?” 宫廷御膳也有蛋,但那是虾仁蛋羹、鱼翅蛋羹、鲍鱼滑蛋、桂花枸杞珍珠蛋花……谁会吃这种糖水蛋啊? 顾娇没理她,径自走过去,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糖水蛋放在太后手边的桌上,小声道:“我多放了半勺红糖。” 还是多放了糖的! 庄太后内心是拒绝的,她是一国太后,怎么能吃如此不精致的东西? 她冷冷地撇过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庄太后要午睡了,顾娇与庄月兮被宫人请到隔壁的偏殿歇息。 顾娇有点儿来历不明,不过只要太后不赶她,宫人是没胆子把她怎么着的。 “你们也退下,哀家睡觉时不喜欢有人在身边伺候。” “是。” 贴身的两位小宫女也退了出去。 偌大的寝殿只剩下庄太后一人,她躺在宽大而奢华的凤床上,半眯着眼,背对着桌子的方向。 轩窗大敞,和风阵阵,徐徐吹来。 顾娇在糖水蛋里放了姜,姜汁撞红糖的香气弥漫了整个寝殿。 庄太后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终于,她把心一横,坐起身,来到桌边坐下,抱着一碗糖水蛋,吸溜吸溜地吃了起来! 忽然,一道青色的小身影自梁上倒挂而下,小脑袋倒着悬挂在窗外,开心地唤道:“姑婆~” 庄太后身子一抖,差、差点噎死了! 吃糖水蛋被抓包,也是没谁了。 顾娇倒挂金钩,血液冲下头顶,小脸蛋红扑扑的,看上去有些可爱。 庄太后看了眼,又看一眼。 顾娇并没挂太久,素手在窗台上一撑,自窗外跃了进来。 庄太后面不改色地说道:“哀家只是不想浪费。” 顾娇点头点头:“嗯嗯嗯,粒粒皆辛苦!” 庄太后吃完,擦了擦嘴,一本正经地说:“也不怎么好吃。” 顾娇看着一滴残渣都不剩的盘子:“……” 顾娇又道:“姑婆,你是不是不记得碧水胡同的事了?” 庄太后微微一怔,随即正色道:“哀家从不去记无关紧要的事!” “哦。” 顾娇哦了一声,来到庄太后身边,单膝蹲下,拉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姑婆,我带你出宫吧。” 庄太后淡道:“你做什么?” 顾娇:“你在宫里不开心。” 庄太后本以为她会说,我带你出宫帮你找回从前的记忆,却不料竟是这么一句。 这丫头丝毫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她记起吗? 只是在考虑她开不开心? 庄太后移开视线,冷声道:“谁说哀家不开心了?哀家是昭国最尊贵的女人,是权倾朝野的太后,这天底下只要哀家想要的,哀家皆唾手可得。” 顾娇没说话,心疼地看着她。 以为姑婆忘记了,最难过的人是她,但其实……是姑婆啊。 庄太后不敢对上顾娇那双清澈的眼睛,她望着窗外,冷声道:“又是皇帝派你来的吧?什么对哀家好,不过是又在给哀家灌迷魂汤而已!哀家不妨实话告诉你,你这招……” 话音未落,她感受手心迎来了一股温软的触感。 她低头一看,只见小丫头摊开了她的手,将脸颊埋在她手心。 脸蛋软乎乎的,有着尚未褪去的婴儿肥。 睫毛纤长,每颤一下,都扫在她的手心上,也扫在了她的心尖儿上。 半个时辰后,秦公公照例来叫庄太后起床。 庄太后在后宫数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作息无比严苛,一瞬一息都不耽搁。 “太后,奴才进来伺候您更衣了。” 秦公公在门外禀报完,捧着一叠华丽的衣物推门而入。 可当他来到庄太后的凤床并看清床铺上的人儿时,惊得一个激灵:“大——” 胆字未出口,他感受到了两道凌厉的目光。 他忙转过身,对着早已穿戴整齐的庄太后行了一礼:“太后。” 庄太后穿的不是凤袍,也不是寻常的宫装,而是……民间的那套粗布衣裳。 秦公公有些傻眼。 庄太后看了眼在床铺上睡得香甜的顾娇,不咸不淡地说道:“哀家要出宫一趟,你也去换身衣裳。” “……是。” 秦公公应下。 作为庄太后身边的老人,他自然不用太后教导自己换什么样的衣裳。 秦公公时常出宫采买,宫外的行头也是有的,他吩咐了一句太后要在书房练字,让宫人们勿要打搅,之后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带着太后出了宫。 宫外的马车上,秦公公问太后:“太……咳,老夫人,咱们现在去哪儿?” 庄太后望着宫外的万里长空,呼吸着不该属于她的空气,喃喃道:“碧水胡同。” 那丫头似乎是这么说的吧。 碧水胡同在国子监附近,还算有名,秦公公恰巧知道。 此时夜幕已垂落,沿街亮起万家灯火。 这是她的太平盛世,可这热闹又并不属于她。 “前面就是了。”秦公公放慢了速度,正要拐弯进胡同,庄太后突然说,“就停在这里。” “是。”秦公公下了马车,让随行的一个小太监看好马车,自己则扶着庄太后走下来。 碧水胡同的路原先是有些坑坑洼洼的,如今被各种奇怪的材料填平了,像是挨家挨户都填了一点。 “会元路。”庄太后突然说。 秦公公愣了一下:“太后……是要给这条路赐名吗?” “不知道。”庄太后摇头。 只是一瞬间的念头,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 她继续往前走,走得很慢。 忽然,右手边的一座宅子里,有人拉开院门走了出来,看到她,眼睛一亮:“霍大姑!好几天没见你了!你省亲回来啦!怎么去那么久?” 庄太后怔怔地看着她。 刘大婶儿走上前,拉过她的手:“来的正好!三缺一!” “放肆!”秦公公小声咬牙。 刘大婶儿发现了秦公公:“诶?这是谁呀?你娘家的侄儿吗?” 秦公公差点就跪了! 他是奴才,哪儿能与太后攀亲戚呀?这不是折煞他吗? “车夫。”庄太后说。 “怪俊的!”刘大婶儿的眼珠子在秦公公身上流连忘返。 秦公公夹紧双腿:杂家是阉人! 庄太后看着那只拉着自己手腕的手,在皇宫,就连皇帝都不敢碰她一片衣角。 刘大婶儿没察觉到庄太后的异样,主要是她从前也是一副老娘天下第一不好惹的模样,大家早习惯了,她呀就是面冷心惹! “哎!赵大娘!霍婶子回来了!” “霍大嫂回来了?”赵大娘从屋里出来了,果真看到庄太后,对屋里唤道,“亮哥儿啊,快去叫你奶,霍奶奶回来了!” “诶!” 一个叫亮哥儿的娃娃飞快跑出赵家,回了自个儿家,“奶!霍奶奶回来了!” 一时间,整个碧水胡同都被惊动了。 没有老太太和他们打叶子牌的日子,真是寂寞如雪啊! 一大群人围着庄太后,问她去省亲怎么去了这么久,家里几个孩子都急坏了,好几次看见那个小的在门口张望,问他想姑婆了,他说不想,可泪珠子在眼眶打转,那委屈的小模样,可把他们心疼坏了! 小的? 庄太后沉思。 那个小光头么? 说曹操曹操到,小净空刚好又出来往外看。 他将小脑袋伸出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无辜极了。 他还不知胡同里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大家都出来了? 然后他就看人群里走出一个人。 是姑婆。 小净空眸子一亮,正要叫一声姑婆,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小嘴儿一瘪,背过身哒哒哒地跑进了屋! 赵大娘忙道:“好了好了,快去哄哄,改天再叫你打牌。” 庄太后几乎是被人簇拥到家门口的。 她生来就高人一等,十六岁入宫为后,到哪里都有千人簇拥,万人敬仰,但他们簇拥与敬仰的是出身高贵的庄家千金、是母仪天下的贤德皇后、是权倾朝野的庄太后,是她的重重身份,独独不是她这个人。 庄太后进了院子。 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几乎当下就断定,她曾生活在这里。 前院的竹子、菜地、小小鱼塘,后院的海棠树、狗屋与鸡笼,与反复萦绕在她脑海中的情景悄然重叠在了一起。 “汪!” 小八撒欢地朝她扑了过来! 秦公公脸色大变,张开双臂挡在她面前:“护驾!” 小八甩了他一个白眼,扑到老太太脚边,一阵撒欢蹦跶。 很快小雏鹰也从屋顶飞了下来。 “啊啊啊!”秦公公吓得半死,那是老鹰啊! 小雏鹰扑哧着翅膀,落在了庄太后的肩头。 “谁来了呀?”姚氏从屋子里出来,看到与离家那日一身打扮的庄太后,姚氏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怀孕了。 不是看出来的,是她本该就知道。 “您、您回来了?”姚氏也不知该如何称呼她,更不知她为何会来了这里,姚氏有些忐忑与紧张。 庄太后看着廊下的一间屋子。 姚氏回头看了一眼,忙道:“小顺与琰儿去学艺了,还没回来。” 庄太后又看向对面的屋子。 姚氏道:“您的屋子我一直都有收拾。” 她的屋子么? 庄太后淡淡地走过去。 秦公公快步上前,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天色暗了,屋内没掌灯,但南北通透,看得出是间不错的屋子,就是太小了些,还没仁寿宫的一张凤床大。 秦公公心疼坏了,太后这段日子就是住在这种旮旯里吗? 可庄太后并不讨厌这里,她的指尖抚过掉了漆的家具,一股深深的熟悉感自指尖传来,蔓上她的四肢百骸。 小净空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半晌没等来姑婆哄他,他又担心姑婆是不是又走掉了,他忙将西屋的门拉开一条小门缝,将小脑袋伸出来巴巴儿张望。 结果就对上了庄太后的眼神。 小净空猛地将小脑袋缩回去,哼哼地关上了房门! 庄太后去了小家伙的屋。 小家伙背对着她,将自己怼在一个衣柜旁的墙角。 “出来。”庄太后说。 “不出来!”小净空气呼呼地说,说完,又回头偷瞄了她一眼,“你、你喂我饭饭才出来!” 一撒娇,叠字都跑出来了。 一刻钟后,庄太后与小家伙坐在了院子里。 二人面前的小木桌上摆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粥。 “自己吃。”庄太后说。 小净空小嘴儿一瘪,仰头,扯着嗓子,一鼓作气:“呜哇——” 庄太后身子一抖,抓了一勺小米粥就塞进了小家伙的嘴里! 老祭酒与萧六郎从国子监与翰林院归来。 “庄家那几个匹夫你不必搭理,回头我自会想法子收拾他……” 们字未说完,老祭酒与萧六郎走过了穿堂,他一眼看见老太太坐在小板凳上,给小净空喂饭。 为什么是老太太,而不是庄太后,因为她穿着老太太的衣裳。 老祭酒今天刚支了点俸禄银子,他第一反应是一把捏住钱袋:“我没藏私房钱!” 庄太后阴测测地睨了他一眼。 老祭酒扑通——跪了。 小净空咂咂嘴:“姑爷爷,你为什么摔跤啦?” 姑爷爷?庄太后神色一冷! 老祭酒汗毛乍起,啊啊啊!小和尚,有你这么坑姑爷爷的吗? 啊,不是!我不是你姑爷爷! 不对,她不是你姑婆! 也好像没说到点子上…… 先帝! 臣与太后是纯洁的君臣关系—— 嘭! 老祭酒生无可恋地被庄太后拖进了小黑屋。 …… 房嬷嬷与刘全被庄太后吓得握不住刀,顾娇与顾小顺又不在,因此这一顿的晚饭是萧六郎做的。 庄太后本能地有些排斥,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她还是举箸尝了一口。 这货长得人模狗样的,做饭怎么这么难吃?! 庄太后难吃得浑身颤抖、气血翻涌,天灵盖都好似被要被那股乱窜的气血冲开,她的头又疼了,额角深处汗来。 就在此时,萧六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忽然开口:“姑婆的伤势痊愈了吗?娇娇的还没有,她伤得很重,她差点没命。” 她伤得很重…… 她差点没命…… “老人家,你是哪里人?” “你还记得自己生的什么病吗? “这么少,才三个!” “蜜饯很贵的,不吃就算了!” “你就这么和你姑婆说话的?” “我去卖山货,饭菜我热在锅里了,饿了自己吃,还有药,一顿也不能少,你若是倒掉了我会知道。” “娇娇。” “娇娇乖,到姑婆这里来。” “姑婆,我带你回家。” “好。” …… 仁寿宫。 庄月兮在太后的寝殿外徘徊了许久,始终不见庄太后从里头出来。 门口守着两名孔武有力的太监。 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询问道:“两位公公,时辰不早了,该提醒太后用膳了。” 其中一个太监道:“太后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除非她老人家自己出来,否则我们都不能去惊动她。” 庄月兮问道:“可是都这么晚了,太后饿坏了怎么办?” 另一名太监笑了笑,说道:“庄小姐请放心,太后若是饿了,会让人传膳的,再者里头也不缺吃的。” “那些点心怎么能填饱肚子?”庄月兮一脸担忧。 庄月兮没说的是,她真正担忧的是那个姓顾的丫头。 那丫头明明也在仁寿宫,可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她严重怀疑那丫头是进入太后的寝殿了。 她会在太后的寝殿做什么?又会和太后说什么?会绞尽脑汁地让太后想起这一年多的事吗?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太后送给她的东西都不是她真正喜欢的?太后爱看她的样子也不是她原有的。 真不知那丫头给太后灌了多少迷魂汤? 要说那丫头没企图,她才不信! 庄月兮轻声道:“两位公公,你们还是为我通传一声吧,太后这么疼我,若是我知道我一直在外头担心她,她也会心生不悦的。” 此话一出,二人倒是犹豫了一下。 庄太后此人极有原则,可最近庄太后对庄月兮的宠爱他们也全都看在眼里,不仅把上等的珍藏给了她,还亲自为她建造府邸。 这分明是拿她当了公主来疼爱的。 若庄小姐当真在外累坏了,庄太后怪罪下来还是他们这些做奴才的遭殃。 只是……他们也不敢公然违抗太后的命令。 庄月兮就道:“或者二位公公直接放我进去,回头出了什么事由我一力承担,二位公公请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太后她老人家为难二位的。” 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点头答应了。 庄月兮端着一盘新出炉的玫瑰酥进了寝殿。 寝殿内的宫人都被遣散了,殿内静悄悄的,有如水的月光倾泻而下,曳了一地,姣姣生辉。 床铺上依稀可见被褥下一道微微隆起的身影,庄月兮正要上前行礼,却一眼看清对方的脸。 她倒抽一口凉气,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盘子都摔了! 怎么是她? 她为何会睡在太后的凤床上? 她都没有睡过! 她连碰一下都不敢好么! 这丫头胆子真大,居然敢偷偷爬上太后的凤床! 这下有好戏看了。 庄月兮可没那么好心地提醒顾娇,她希望顾娇继续睡,最好一直睡到她去把太后叫来! 可庄月兮没料到的是,她刚转身的一霎,一脚踩上自己的裙裾,她的身子失去平衡,猛地朝着凤床上的顾娇砸了过去。 她手中的盘子先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清脆的声音将顾娇瞬间惊醒,顾娇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就看见一道暗影朝自己压来,顾娇出于本能,反手一巴掌呼了过去! 寝殿内突闻啪的一声脆响,庄月兮整个人被扇飞了,她重重地撞上对面的多宝格,多宝格上的瓷器玉器哗啦啦地掉了起来,包括藏在妆奁匣子里的太后凤印。 庄太后权倾朝野,她凤印的贵重程度不亚于传国玉玺,破坏凤印是死罪,比爬凤床更要严重许多! 看到凤印在自己面前摔成两截的一霎,庄月兮整个人都傻掉了! 恰在此刻,庄太后回宫了。 她已在偏殿换了衣裳,威严肃穆的玄色鎏金凤袍缓缓地迤逦在反射着月光的地板上,更让她多一分九凤霸气。 “哎呀!凤印!”秦公公看着一地狼藉,勃然变色! 庄月兮赶忙扑过来,在庄太后面前跪下,指向凤床上的顾娇道:“太后!是她!她竟然陈您不在偷爬您的凤床!我好心过去叫她起来,她却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我被她打得撞到了多宝格上,这才把凤印撞掉了!” 庄太后眯了眯眼:“你是说……她打你?” 庄月兮听着这危险的语气,心头一喜:“是的太后,我的脸都被她打肿了!” 确实肿了,肿得老高老高的,嘴也被打破了,还流了点血。 庄太后的目光扫过庄月兮的猪头脸,只一瞬便落在了顾娇的身上:“哪知手打的?” 庄月兮暗暗窃喜,你死定了,就等着太后废了你的手吧! 顾娇可怜兮兮地抬起自己的右手。 她是用手背扇的,这会儿上头还有红痕。 庄太后看着她微微发红的手背,眸光一下子凉了下来。 ------题外话------ 快月底了,还有月票吗? 273 霸宠娇娇 庄月兮注意到了庄太后突然冷下来的气场,心道那丫头果真死定了,太后动了真怒,今天就算陛下来了也救不了她了! 然而令庄月兮没料到的是,庄太后却迟迟没有发作,庄太后盯着顾娇那只伸出来的手,半晌过去了,眼神倒是越来越冷。 可您老人家倒是发火啊! 庄太后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压下某种滔天怒火。 庄月兮激动,来了来了,要来了! “谁许你进来的?!” 庄太后一声厉喝。 是啊,谁许你进来的?庄月兮心中得意,却很快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怎么秦公公他们全都看着她? 她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一下,她看向庄太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句话似乎是对着她呵斥的。 太后……在怪罪她擅闯寝殿吗? 为什么?! 先擅闯的人不是那丫头吗?她还爬了太后的凤床! 那丫头这会儿还在床上没下来呢!太后不罚她,却要呵斥嫡亲的侄孙女?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不待庄月兮揣摩出个所以然,庄太后再度开口了,声音是一贯的威严与清冷:“今日是谁看守寝殿的?” 秦公公忙道:“回太后的话,是小李子和小德子。” 庄太后眼皮子也没抬一下,毫不留情地说:“杖则二十,撵出仁寿宫,哀家不想再见到他们!” 庄月兮的身子一个哆嗦! 是她拜托李公公与德公公放她进来的,也是她向二人承诺若是出了事由她一力承担的,可结果,她把他们两个生生连累了。 庄太后未必不明白这件事是她主动要求他们的,可庄太后还是这么做了,这是在杀鸡儆猴。 “太后饶命啊——太——” 寝殿外,二人没来得及唤出一句完整的话,便被秦公公带人堵了嘴拖下去行刑了。 这是皇宫,不容许有丝毫的形势踏错,当年太后也是这么过来的,所有人都只看到了她光芒万丈的一面,却不知她每一步血路走得有多辛苦。 太后是生来就这般果决凌厉的吗?还不是吃的亏多了,死的人多了,才踩着枯骨登上了太后的凤座。 所有秦公公同情他们吗? 不同情。 今天他们只是耳根子软听了庄月兮的话,回头哪天也耳根子软听了对手的蛊惑,那害死的又是谁呢? 外头响起了打板子的声音,每打一下,庄月兮的脸都惨白一分,到最后,秦公公回来复命时,庄月兮的脸已变得好无血色。 她看看跪在太后脚边的自己,又看看舒舒服服坐在太后凤床上的顾娇,一瞬间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明明自己才是庄家的千金,那丫头不过是尘埃里的泥。 庄太后沉沉地开口了:“杵在这里干嘛?还用哀家教你怎么做吗?你擅闯哀家的寝殿,弄坏哀家的凤印,怎么?还等着哀家封赏你不成?你该庆幸你姓庄,是哀家的娘家人,不然就凭你有十颗脑袋,也不够哀家砍的!” “太后!”庄月兮吓得整个人跪伏在了地上。 庄太后淡淡移开视线,不近人情地说道:“滚回庄家去,给哀家闭门思过!” 庄月兮委屈:“凤印不是……” 庄太后冷冷打断她的话:“是你已经没命了。” 这话太诛心了。 当着宫人的面,当着顾娇的面,庄月兮犹如被人狠狠地打了一耳光,关上门来的惩罚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在被自家瞧不起的人面前没脸。 顾娇的巴掌只是扇在了庄月兮的脸上,太后这一巴掌却是狠狠碾在了庄月兮的自尊上。 庄月兮委屈到了极点,她的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是,月兮告退,请太后保重凤体,月兮改日再入宫探望太后。” 庄太后淡道:“没哀家的召见,你还是不要来了。” 庄月兮:我那是客套话,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 庄月兮狼狈地出了宫。 庄家姐妹早几日便入宫侍奉太后,因太后独宠庄月兮,庄梦蝶觉得无趣,早早收拾包袱回家了,倒是省了一场尴尬。 秦公公带了洒扫宫女入内,将地上的狼藉清理干净。 寝殿内掌了灯。 也不知是不是凤床上多了个小丫头的缘故,明明有些格格不入,却意外让人觉得这森严冰冷的宫殿有了一丝鲜活的气息。 顾娇坐在床上,对了对手指,也不知自己是该下来,还是不下来。 庄太后来到床边坐下,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泛红的手背,却又不说话。 秦公公眼尖儿地走了过来,笑着对顾娇道:“姑娘,你的手受伤了,奴才这儿有金疮药,给姑娘涂抹些。” 顾娇古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哪里受伤了?我没有啊。” 庄太后眼神凉飕飕。 顾娇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秦公公。 秦公公冲她挤眉弄眼。 顾娇:“哦。” 她伸出小爪子:“好嘛。” 秦公公做了个要给顾娇的抹药的动作,却突然仿佛想到什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瓜子道:“瞧奴才这记***才刚做完洒扫,手里不干净,还是劳烦太后为姑娘上药吧。” 瞧瞧,什么是人精,这就是了。 秦公公仿佛半点儿也不尴尬自己曾对顾娇疾言厉色,脸皮子什么的,在他这儿都是不要钱的。 秦公公把药给了庄太后,随后便识趣地带着宫人退了下去。 太后原来也是会疼人的,从前怎么不知道?不过想来太后并不愿意自己这不为人知的一面被人知晓。 屋子里只剩下顾娇与庄太后。 顾娇想了想,把爪子递到庄太后面前:“赶紧擦药吧。” 再不擦都要好了! 庄太后:“……” 顾娇的手背确实没什么大碍,庄太后给她抹了一点清凉的药膏后便对她说:“转过去。” “嗯?”顾娇微微一愣。 庄太后沉声道:“哀家说,转过去。” “哦。”顾娇乖乖地转了过去。 庄太后将她的寝衣轻轻撩起,顾娇的小身子僵了一下,就要转过身来,却听得庄太后道:“别动!” 顾娇于是没动了。 顾娇的后背上布满伤痕,肿胀已经消失,可还有大片大片的青紫,疤痕结了厚厚的痂,痂边的肌肤微微有些泛红。 不挠就痒,挠了又疼,顾娇平日里都忍着。 这伤痕是怎么来的,她只字未提,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庄太后面前晃来晃去。 庄太后想起她一会儿下厨,一会儿倒挂屋顶,在她面前没心没肺地笑,心底莫名地发堵。 她指尖沾了药,轻轻地涂抹她的伤处。 “哎呀。”顾娇的身子抖了抖,下意识地往旁侧一躲。 “疼吗?”庄太后紧张地问。 “好痒。”顾娇说。 掉痂的时候是最痒的,这个庄太后帮不了她,只能多涂抹一点药膏,让她可以清凉些。 顾娇盘腿坐在凤床上,由着姑婆给自己涂药。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姑婆,你是不是记起来了?” 庄太后手一顿,严肃地说:“没有。” “哦。”顾娇失望。 涂完药,庄太后让人传膳。 顾娇也确实饿了,她难得午睡一次,不料却给睡到了晚上。 她看着桌上精致可口的菜肴,里面有一盘撒了芝麻的肉铺,在爱吃芝麻这一点上,她与姑婆是一致的。 这明显就是萧六郎从国子监同窗那里要过来的肉铺,味道都一样。 “姑婆,你真的没想起来吗?”顾娇吃着肉铺,有些怀疑地看着庄太后。 这明明就是她爱吃的东西。 庄太后淡道:“吃你的饭,哪儿那么多话?” 顾娇继续埋头吃饭。 宫里的菜肴很丰盛,顾娇居然还吃到了海蟹。 蟹肉与蟹膏都是剔好了再装回蟹壳里的,该去除的脏器都去掉了,一筷子下去,满满的蟹膏蟹肉。 “姑婆怎么不吃?”顾娇问道。 “哀家吃过了。”庄太后说。 确实是吃过了,还吃的是萧六郎的黑暗料理,庄太后真是给难吃坏了,接下来三天都不想吃饭了! 顾娇想了想,从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纸包,打开后又是三颗蜜饯:“姑婆吃这个吗?饭后吃一点,不会积食的。” 庄太后清了清嗓子,一脸嫌弃地拿过来,绝不让顾娇看见自己的口水。 是记忆中的味道,酸甜可口,又带着一股淡淡的梅香。 与宫里的蜜饯不一样,没那么甜,却意外好吃。 三颗吃完,庄太后意犹未尽。 顾娇眨巴着眸子问道:“是不是熟悉的味道?” 庄太后一本自己道:“就三颗怎么吃得出来?” “也是。”顾娇犹豫了一下,又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纸包,里头还是三颗蜜饯。 庄太后默默地看着蜜饯,又看了看顾娇的荷包。 那个荷包是庄太后亲手绣的,是顾娇十五岁的及笄礼,绣了两个鹌鹑外加几颗鹌鹑蛋,其实是想绣鸳鸯来着,奈何绣活儿不尽人意,生生绣成了鹌鹑。 这么傻的东西,她当初是怎么送出手的? 庄太后很是嫌弃。 果然人脑子坏了就会做傻事,这是庄太后一辈子的黑历史。 庄太后将这三颗蜜饯也吃完了。 从前还是老太太的时候,顾娇一天只让庄太后吃三颗,过年才允许吃五颗,她想多吃就得想法子藏私, 不过其实也藏不了太多,因为小净空特别爱查她的岗,查到就叭叭叭地去告状! 庄太后吃完六颗仍不满足,冷哼着说道:“什么熟悉不熟悉的?都没吃出什么味儿,再来几颗试试!” 顾娇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姑婆,你不会是为了蹭几颗蜜饯,故意的吧?” 庄太后一噎:“怎、怎么可能!” 最后庄太后也没吃到第七颗蜜饯,不仅如此,顾娇临走时还吩咐了秦公公,不许庄太后吃甜食,几样含糖量高的瓜果也不能吃,她要忌口。 秦公公笑眯眯地应下。 庄太后的脸都黑透了! 却说庄月兮哭着回到庄家后,庄太傅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太后出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 太后当年被送往行宫养病,庄月兮可半颗眼泪都没掉,虽然她也有些难过。 庄月兮委屈道:“太后、太后把我赶出宫了……” 庄太傅满腹不解:“为何?” 庄月兮将自己抓包顾娇爬凤床,被顾娇扇了一巴掌撞坏封印的事说了:“……明明是她不对,是她打我,我才撞上去的!可太后竟然全都怪我……” 庄太傅疑惑地蹙了蹙眉:“太后不是挺疼你的吗?怎么会……” 庄月兮哪里会说太后疼的不是她,是那个丫头? 但是很奇怪,白天太后还没这么明显,到了晚上太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她将自己的疑惑说了。 庄太傅沉默良久,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屋,我明日入宫见见太后。” “是。”庄月兮委屈地应下,红着眼眶回了屋。 翌日,早朝过后庄太傅跟上了庄太后的凤撵:“太后!” 庄太后抬了抬手。 一旁跪着的宫女会意,轻声道:“停下。” 凤撵在了金銮殿附近。 庄太傅拱手行了一礼,道:“太后可否借一步说话?” 庄太后掸了掸宽袖:“你说吧,这里没有不能听的人。” “是。”庄太傅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抬轿宫人以及秦公公,上前一步,凑近高高在上的凤撵道,“兮儿在宫中闯了祸,回来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还请太后息怒。” “说人话。”庄太后淡道。 庄太后不爱与人绕弯子,除非有必要,但很显然,与自家亲哥哥没这种必要。 庄太傅叹了口气,道:“昨日的事我问过兮儿了,她的确有错,不该擅闯太后的寝殿,不过,她到底是太后的嫡亲侄女儿,太后当着那么多下人以及一个民女的面罚了她,会不会太不给她台阶下了?” 庄太后道:“她不是民女,是定安侯府的千金,是新科状元的娘子。” 庄太傅:重点是这个吗? 庄太后接着道:“还有,她都胆敢假装哀家懿旨了,还指望哀家给她什么台阶下?” 假传懿旨的事庄太傅不知,若是真的,那这就非同小可了。 这与假传皇帝圣旨一样,都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庄太后:呵,敢对娇娇说,哀家不要娇娇了,她怎么不上天? 庄太傅本是来兴师问罪的,结果反被将了一军,尴尬到不行,他自然埋怨庄月兮藏着掖着不把话说清楚,可他也很好奇那丫头的结局。 庄太傅看向凤撵中的太后道:“敢问太后是如何处置那丫头的?” 状元娘子他不管,侯府千金他也没所谓,重点是她爬了凤床,砸了封印,就该死! “哀家做什么需要向你交代吗?”庄太后一记冰冷的眸光打过来。 庄太傅瞬间不敢吭声了,他捏了捏手指,道:“那……臣先告退了。” “慢着。”庄太后叫住了他,“你来得正好,哀家想起一件事来,哀家近日送了你孙女不少东西,统统给哀家还回来!” 庄太傅一个趔趄,差点栽倒! 他没听错吧? 太后送出去的东西,竟然要他们归还? 你、你是一国太后啊,这么做得出来的吗? 原先的庄太后自然做不出如此有失身份的事,可她眼下是过过苦日子的庄太后! 她的娇娇为了养活家里还去集市上买过山货,身份算个屁!能吃吗! 她凭本事圈的钱,凭什么送给不该送的人? 她就要要回来,怎么啦! 庄太傅险些没一口老血喷出来,所以他来找她做什么?不找她还想不起来。 庄太傅回到府邸,庄月兮满心欢喜地等着祖父给自己讨回公道,哪知却等来祖父的支支吾吾。 “祖父,怎么了?太后怎么说?”她问道。 庄太傅轻咳一声,道:“太后让你把她赏给你的那些东西还回去。” 庄月兮花容失色:“什么?” 庄太傅也觉着自家这事儿办得冤枉,他讪讪道:“反正你不是说你不喜欢么?” 她什么时候说过她不喜欢了?只是说有别于她从前的喜好,何况不是她喜欢的东西是一回事,被太后要回去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想到什么,庄月兮惊道:“那……那城南的公主府呢?那个太后总不会也要收回去吧?” 奉太后之命来取东西的秦公公走到门口听到这么一句,他转头对随行小太监道:“回去问太后,新府要不要收回?” 庄月兮:“……!!” 她是为什么要多这句嘴!!! 274 二更 庄月兮被太后给落了颜面的事暂时没这么快传出去,只不过,庄太后的凤印坏了——上头的凤凰摔掉了,秦公公把凤印拿去尚宫局修。 加上庄月兮在此时搬出了皇宫,众人于是猜测凤印会不会是她摔坏的。 但仁寿宫的消息不是那么容易打探的,庄家人也对此三缄其口,因此到底没得到证实。 萧六郎对宫中的事一无所知,他下值了,脸色不大好。 不是因为被同僚排挤的事,也不是掌院学士给他暗暗下了绊子,而是他刚一出翰林院便看见刘全等在路边。 “怎么了?” 他记得他和刘全说过,不必来接他,他自己走回去。 刘全为难地说道:“是净空……他……出事了。” 确切地说,是小家伙又被请家长了。 萧六郎牙疼,这是这学期的第几次了?距离上次大鸟吃小鸟事件貌似没过去几个月,这么快就又闯祸了? 萧六郎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又是哪个同窗被他欺负了?” 明明是蒙学里最小的一个,可每次都能把大好几岁的欺负到哭,说他是有意的,倒也不尽然,总之这小东西有一种无形中把人弄哭的天赋。 刘全讪讪道:“不、不是同窗,是夫子,孙夫子。” 萧六郎眉心一跳,小家伙欺负到夫子头上了?这是要欺师灭祖么! 萧六郎也就明白为何刘全会特地赶来翰林院了,这事儿确实太大。 具体情况刘全说不明白,萧六郎直接去了蒙学,见到了负责整个蒙学的学政官,姓欧阳。 萧六郎是本届新科状元,曾就读于国子监率性堂,欧阳学政对他早有耳闻,还算客气地与他打了招呼。 萧六郎放下拐杖,拱了拱手:“不知这次是何事?” 欧阳学政欲言又止,半晌,无奈道:“你……自己去看看吧。” 萧六郎在欧阳学政的带领下去了孙夫子的值房,这是孙夫子平日里处理学务的地方,距离神童班的课室不远,穿过一条走廊再拐个弯就到了。 萧六郎人未到,先听见了里头大喊大叫的声音。 他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应当是孙夫子在大喊大叫。 萧六郎的太阳穴再一次突突直跳,能把孙夫子激成这样,他家那小子到底干了啥? “小净空在课室,我先带你见见孙夫子。”欧阳学生颇为尴尬地说完,抬手敲了敲并未上锁的屋门。 屋内的喊叫声戛然而止。 须臾,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小净空原先的夫子——蒋夫子。 蒋夫子被调去国子监六堂任教后,就几乎没来过蒙学这边了。 方才就是他在安慰孙夫子,很显然,安慰的效果并不尽人意。 孙夫子可以当着老朋友的面发泄情绪,却没法儿在欧阳学政与学生家长面前失态,他收拾了一番,顶着肿得像核桃的眼睛从屏风后出来。 蒋夫子是认识萧六郎的,小净空第一次“闯祸”,蒋夫子就在现场,他当时对小净空极力维护,不惜得罪皇子身份的秦楚煜,令萧六郎对他好感大增。 萧六郎冲他拱了拱手:“蒋夫子。” 蒋夫子客气地回了一礼,没与萧六郎兜圈子,直接把事情的经过说了。 原来,今天上的是算术课,蒋夫子讲了一道题,拓展到了祖率,小净空就说孙夫子讲错了,是当着所有学生的面说的。 “事实上,没有讲错。”蒋夫子说。 约率七分之二十二,密律一百一十三分之三百五十五,精确到了个数后的七位微数,这在《算经十书》上有记载。 萧六郎最近也在研读《算经十书》,知道祖率确实是这个数。 “他为什么说孙夫子是错的?孙夫子有把《算经十书》拿给他看吗?” 小净空是个严谨的小朋友,只要找到出处,他一般不会胡搅蛮缠。 问题就出现在这里。 孙夫子拿出了《算经十书》给他看,可他却说这不够精确,他一口气报了一长串数字,至少十七八位微数,直接把孙夫子报懵了。 孙夫子认为他在扰乱课堂,小净空就说孙夫子误人子弟,并且为了证实自己的论点,他给孙夫子挖坑,一口气甩了十道算术题。 结果孙夫子一题也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说明孙夫子本身的学识不够过硬,学识不够过硬,就证明孙夫子教授的祖率也有问题,那孙夫子就是在误人子弟。 这是小净空的逻辑,其实不能这样以偏概全,孙夫子做不出那些题,可能是那些题超出了孙夫子的学识范畴,不能一刀切地说在孙夫子学识范畴内的知识点也是错误的。 可偏偏小净空是班里的孩子王,他一呼百应,全班都跟着他起哄。 小净空出了十道题,孙夫子一题也做不出,而之后孙夫子给小净空出了十道,小净空至少做出了五道,随后小净空还不以为意地说:“剩下几道题我做不出来有什么奇怪的?我是学生啊!我就是不会才来这里念书的,我都会了还要夫子干嘛?” 听听这都是什么气死人的小语气。 孙夫子面子里子丢尽,抓了戒尺去打小净空的手心,结果人没打着,自己摔了一跤。 全班哄堂大笑! 那场面堪称国子监蒙学的大型车祸现场。 听说其余四个班的学生全都跑来围观,孙夫子出糗的样子整个蒙学都知道了。 不怪孙夫子活活气哭了,确实够丢人的。 蒋夫子语重心长道:“你也别着急责骂净空,他针对孙夫子的行为固然有错,但他自始至终没搬出你为自己撑腰,他与那些纨绔子弟还是不一样的。” “多谢蒋夫子,我会和他谈谈的。”萧六郎向蒋夫子由衷地道了谢,之后又向孙夫子道了歉,转身去课室将小家伙拎了出来。 “说吧,到底为什么欺负孙夫子?”萧六郎问。 二人站在一棵大树后,粗壮的树干恰如其分地挡住了二人的身形。 小净空撇撇嘴儿:“什么为什么?他讲错了呗,自己学问不好,还不承认,不虚心求教,他不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吗?错了就错了,承认不就得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香山居士写了诗还知道先念给牧童与老妇听,他都不会瞧不起小孩子!” 讲起道理来倒是旁征博引的。 萧六郎原本很气,听到这里忽然有些想笑,这或许就是自家孩子与别人家孩子的区别,明明他错了,可自己仍会为他的每一点进步感到惊喜。 萧六郎:“香山居士的典故谁和你说的?” 小净空哼哼道:“姑爷爷。” 还能活学活用,行。 萧六郎道:“这不是你欺负孙夫子的理由,你是自己和我说,还是等会儿到娇娇面前说。” 一提到顾娇,小净空就蔫哒哒的了。 萧六郎是很擅于戳人软肋的,小净空被拿捏住了之后,乖乖地将作案动机老实交代了。 事件的起因竟然是小净空带着小雏鹰来蒙学,结果差点咬掉秦楚煜的那啥啥的那一次,孙夫子没像蒋夫子那样维护他,而是胆小地将他交了出去。 他对孙夫子很失望,从那时就已经觉得孙夫子不配做他的老师了。 萧六郎真没料到小家伙竟然这么记仇。 萧六郎斟酌了一下措辞,对他道:“孙夫子确实有他做得不对的地方,他不该向权势低头,只是你有没有想过,不是每个人都一定要像蒋夫子那样勇敢?” “为什么不?”小净空不解。 萧六郎有些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或许是他身边接触的都是极为勇敢的人,所以给他造成一种既定的认知——所有的人都应该正义凛然、勇敢无畏。 可事实上,自保才是一个人的本能。 终有一天,等他离开顾娇、离开家里,去往更广阔的地方,他就会发现孙夫子那样的人才是他遇见最多的人。 孙夫子不曾存心害他,也很努力地教导他,平心而论,除了在处理小雏鹰的事情上有些失格,别的方面他都是一个优秀的夫子。 萧六郎挼了挼他的小光头:“你可以对自己要求高一点,但对别人的要求要低一点。” “为什么啊?”小净空还是不明白。 萧六郎想了想,道:“因为,他们可能没有你这么优秀。” 这是坏姐夫第一次夸小净空,小净空准备的无数句辩论的话一下子堵在了喉头。 他的嗓子干干的,手心热热的,脸颊也刷的红了。 “谁谁谁、谁优秀啦?” 小家伙两眼望天,同手同脚地走掉了! 最终在萧六郎的调解下,小净空来到孙夫子面前,为自己挑衅他的举动道了歉。 其实还是有点小委屈的,因为祖率他是没说错的。 孙夫子接受了小净空的道歉,就在他以为萧六郎终于要把这小混球带走时,萧六郎忽然严肃地说道:“关于祖率的问题,我会努力去求证,如果算出来净空是对的,那么我希望孙夫子也可以向净空道歉,因为你冤枉他了。” 此话一出,孙夫子当场怔住。 谁会为了一个孩子这么出头啊?算祖率,他疯了吗?他当自己是谁? 就连小净空都没料到坏姐夫会这么说。 他虽不知道算祖率难不难,可坏姐夫竟然愿意相信他。 孙夫子震惊过后逐渐回过神来,他压根儿不信萧六郎能把祖率算到七位微数之后,因此毫无压力地接受了这个赌局。 坐上马车后,小净空撇嘴儿道:“万一算出来,我是错的怎么办啊?” 萧六郎不甚在意道:“那我就去给孙夫子道个歉,有什么大不了?” 这还没什么大不了吗?多丢人。 小净空沉默了片刻,突然往萧六郎身边挪了挪。 萧六郎睨了睨他:“怎么了?” 小净空深吸一口气,拽紧小拳头,豁出去道:“给你抱抱。” 坏姐夫这么为他出头,一定是沉迷他的魅力不可自拔,喜欢他喜欢惨了! 那、那他就牺牲一下好了! 萧六郎古怪地看了某人一眼。 ……谢谢,并不想抱。 萧六郎与小净空回到碧水胡同时,顾娇与顾琰、顾小顺都还没回,顾娇是医馆接了活儿,她去出诊了,至于顾琰与顾小顺则是在师父师娘家学艺。 在师娘家吃饭时,顾琰感觉师娘看顾小顺的眼神不太对,几番欲言又止,只可惜顾小顺这个憨憨埋头吃饭,半点也没察觉。 坐上回去的马车后,顾琰问顾小顺:“你有没有感觉师娘最近对你不一样了?” 顾小顺受惊道:“啊?有什么不一样?师娘不喜欢我了吗?” 顾琰心道,分明是太喜欢你才对。 那赤果果的小眼神,恨不得把你打包带回屋,再也不让你走了似的! 顾琰认真道:“我觉得师娘看上你了,你要小心点,我怕师父吃醋报复你。” 顾小顺:“……” 275 土豪(一更) 顾娇今日出诊的地方在城东的一处三进的宅子,家中老爷是个举人,在附近的书院教书,夫人娘家略有些家底,因此家境还算不错。 这一次的患者是他们大儿子,今年二十岁,今年刚下场考中秀才,家里欣喜万分,却在前几日不幸染上恶疾。 他们将人送去附近的医馆,结果被人拒之门外,说是天花,让放在家里治。 医馆倒是给开了药,可是他们吃了几天并无好转,是听书院的一个学生说,妙手堂医术不错,他们死马当做活马医去请了人。 哪知来的是个医女。 夫妇二人挺失望。 顾娇行医这么久,对这种目光早习以为常,昭国没有女大夫,医女地位低下,绝不是她抢救几场事故就能颠覆的。 索性她也没立志要做什么伟人。 顾娇进了屋。 人来都来了,夫妇二人总不好不让人医治。 那位秀才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躺在床铺上有些恐慌与烦躁,从他的症状来看:发热、头痛、丘疹……确实类似天花。 可顾娇仔细诊断后发现不是。 “是敏疹。”顾娇说。 这算是重度过敏了,能撑到今天不容易,不少重症过敏都会引起休克或窒息,只能说这个秀才的命可真大。 顾娇从小药箱里拿了几片氯雷他定,装进瓷瓶递给夫妇二人:“一天一次,一次一片,温水吞服。吃完后来医馆复诊。” “这、这就完了?”妇人看着手中的小药瓶,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可他们说是天花。” 顾娇道:“他有轻度风寒,又加上敏疹,乍一看确实很像天花,但他真不是,二人不必担心。不过敏疹也不是小病,严重起来也随时可能致命,这次是他运气好,以后一定要注意。他是碰了什么之后才这样的?” “他……”妇人仔细回忆了一下,道,“那天吃了个桃子,下午就开始说浑身不舒服,我没太在意,当是桃毛粘在他身上了,让他去洗了个澡,似乎好了些,第二日更严重了。” 顾娇暂时没有测过敏原的试纸,只能先让患者远离桃子试试了:“以后不要让再他接触桃子。” “啊,好,好。”妇人应下。 明明是个小医女,可为何说出口的话莫名让人信服呢? 不管了,左不过别的大夫也治不了自己儿子,只能先试试这个小医女的法子了。 妇人进屋给儿子喂药。 小三子收了诊金,出诊费是二两银子,药费是一两银子。 这是天子脚下,这个收费已经算是很良心了。 顾娇背着小背篓出了宅子,坐上马车。 小三子收完诊金,坐在了外车座上,对顾娇道:“顾姑娘,咱们是回去吗?” 顾娇点头:“嗯,回去吧。” 没什么别的事了。 “诶,好嘞!”小三子抓起马鞭,赶着马车平缓地行驶了起来。 马车没走没久,突然几名男子策马奔来,他们的速度极快,丝毫不顾及当街百姓。 百姓们仓皇避让,奈何还是有个挑担的老翁没能避开,他的胆子被撞翻了,人也跟着倒在了地上。 罪魁祸首却连头也不回,扬长而去。 老翁倒在路边半晌爬不起来。 此事自然引起一片唏嘘。 一个外地青年开口了,他问身旁出来看热闹的伙计:“这位仁兄,这不是天子脚下吗?怎有人敢如此纵马?” 伙计道:“这你就不知道吧?你没看见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吗?” 青年道:“太快了,没留意。” 伙计望着几人远去的背影,道:“那是元帅府的人。” “元帅府?”青年皱眉,显然他入京不久,还不清楚京城的局势。 伙计耐心解释道:“原先是虎山大营的骠骑大将军,前几日才被册封了天下兵马大元帅,那些人就是元帅府的人。” 青年疑惑道:“这么嚣张的吗?” 伙计忙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这话可不能乱说,想必是他们有急事,否则不会如此的。” 什么急事?差点在街上闹出人命来。 谁都明白这不过是托词,可谁也没胆子当街拆穿真相——那位姓唐的骠骑大将军是庄太后的心腹,庄太后养病归来,第一件事就是提拔他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堂而皇之地分走了宣平侯的兵权。 “姐姐,唐府的人太过分了!”临街的一间茶楼里,紫衣少女对对面的道姑说,“这不是他们第一回仗势欺人了!早先在柳巷,我就看见一个唐府的下人殴打一个百姓,说是那百姓欠了唐府的银子,可欠了银子也不能那么打呀!” 道姑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喝了一口茶。 紫衣少女趴在桌上,凑到她跟前,小声道:“姐姐,你说……那个传言是不是真的呀?” 道姑看了她一眼:“什么传言?” 紫衣少女:“就是……唐大元帅是太后娘娘的私生子啊。” 道姑冷眼看着她:“嫌命长是不是?” 紫衣少女吐了吐舌头,有点被姐姐威慑到,但又还是壮胆来了句:“听说太后当年差点把静太妃的宁安公主下嫁给他。” 道姑将妹妹摁回自己的座位上,看了眼闹哄哄的街道,说道:“紫鹃,去扶一下那个老翁,把他的茶叶都买了。” “是!”一旁的小丫鬟躬身应下,她正要下楼,就听得道姑道,“算了,不必了,已经有人去了。” 小丫鬟与紫衣少女同时朝那名摔倒的老翁看去,就见一名青衣少女走过人群,来到他身边,将他扶了起来。 “啊,姐姐!是她!”紫衣少女认出了顾娇,“状状状状……状元给簪花的人!” 不对,是三鼎甲都给了她簪花! ‘她怎么会在这里呀?’’ 紫衣少女对新科状元依旧念念不忘,顺带着就会想起这个被新科状元另眼相待的女子。 明明长得也不好看嘛,可簪花一事后,京城都开始流行她的容貌与打扮了,连她都在脸上点了一朵小小的棠花呢。 道姑望着顾娇喃喃:“是啊,还真是有缘呢。” 顾娇将老翁扶起后买了他一斤茶叶,周围的百姓许是觉着方才袖手旁观的行为还不如一个小丫头,汗颜之下也纷纷买走了老翁的茶叶。 一箩筐茶包一售而空。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老翁拱手激动地拜谢。 顾娇转身上了马车。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尽头,道姑才徐徐收回视线。 顾娇把买来的茶叶交给小三子,随后回了碧水胡同。 顾琰与顾小顺还没回来,小净空去了姑爷爷那边,灶屋里是房嬷嬷在做饭。 萧六郎一头扎进书房,连顾娇推门而入都未察觉。 他鲜少有这般出神的时候,顾娇走过去,发现他在画图。 “这是什么?”顾娇问。 屋内光线有些暗,她要看清图纸,便凑得近了些。 萧六郎听到声音时,她的额头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与他的呼吸交缠在一起。 萧六郎的心口蓦地跳了一下,他睫羽微颤,觉得自己应该避开,却又始终没动。 “算术。”萧六郎说,“我在割圆。” “割圆?你要算祖率?”顾娇其实也不确定这个时空是不是把圆周率叫祖率。 “你知道祖率?”萧六郎很意外,就算明白她身上有不少秘密,却又不知会有这么多秘密,还懂祖率。 听到真是祖率,顾娇就明白这个时空也是有过与她所在的那个时空相重叠的部分的,譬如圆周率,原先刘徽将它算到四位小数,叫徽率,之后祖大人将它算到七位小数,叫祖率。 其中,魏晋时期的刘徽用的就是割圆术,南北朝祖大人的缀术不论在哪个时空看来都失传了,不然这会儿萧六郎就该用缀术。 割圆术是用圆内接正多边形的面积去无限逼近圆面积,并以此求取圆周率的方法——“割之弥细,所失弥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则与圆合体,而无所失矣。” 刘徽从圆内六边形开始,割到了三千零七十二边形,才总算精确到了四位微(小)数一四一五与一四一六之间。 这个计算量是庞大且可怕的,如果用微积分就会快捷许多。 顾娇面不改色道:“听女学的学生说过。” 女学也有算术课,具体上什么内容萧六郎就不大清楚了。 不过他知道顾娇是极为聪明的,若真听过,可能会过耳不忘。 顾娇又道:“你怎么突然想到算这个了?是翰林院的功课吗?” “不是。”萧六郎摇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小净空与孙夫子的事说了,主要是他想求证一下,小净空的祖率以及那些算术题是不是顾娇教给他的。 至于把孙夫子气哭以及打赌的事他略过了,只道是彼此和谐地探讨了一番祖率。 顾娇哦了一声,摇头。 她的确教过小净空算术,但没教过那些题,也还没涉及到祖率。 “他会背这么长的祖率吗?”顾娇很惊讶。 萧六郎把小净空叫了进来。 小净空看见顾娇,差点以为坏姐夫偷偷告他状了,见顾娇神色如常,他才悄咪咪地放下心来。 萧六郎道:“你把在孙夫子面前背的祖率再背一遍。” 小净空老老实实地背了一遍。 萧六郎:“我不知道对不对的,所以要算一算。” 一般人绝不会相信小净空是对的,因为书上只有七位微数,他却背出了十七位。 萧六郎没立刻否定小净空。 不是他觉得小净空是对的,而是他没办法证明小净空是错的。 他不会仗着自己年龄大、多念了十几年书就以身份压人。 呵斥一顿或许会将小孩子镇住,但那不是因为孩子信服了,而是孩子放弃求知的渴望了。 顾娇是明白小净空背得完全正确的。 “谁教你的?”顾娇问。 “书上看的。”小净空说。 “什么书?能拿给我们看看?”顾娇又问。 “当然可以!”小净空哒哒哒地跑出去,在自己的那堆小破烂咻咻咻地翻了一阵,找出一本泛黄卷边的 册子拿给顾娇,“娇娇,给!” 顾娇接过册子,与萧六郎一块儿翻看。 只看了一眼,二人齐刷刷地怔住了。 顾娇怔住是因为她看见了熟悉的文字与公式,萧六郎怔住则是因为他看见了不懂的图案与文字,同时,在这些奇奇怪怪的文字和图案下方,又用另一种文字作了注解。 是燕国文字。 难怪小净空能看懂一些,他最近在学燕国语。 只是很奇怪,他怎么会有燕国的书? 而且—— 萧六郎翻到最后一页,看到上面一个大大的玺印,倒抽一口凉气! 这不会是燕国的国书吧? 燕国是六国第一强国,可谁能想到数十年前它还只是一个下国呢? 突然有一天,燕国来了一位厉害的国师,他带来六大典籍,就是靠着典籍里的秘密,燕国才如雨后春笋般崛起。 麻风病的治疗手段也是从典籍上来的。 最终,这六大典籍被封为国书,典藏在燕国皇宫,由数百名大内高手日夜不停地把守。 如果这本国书是真的,那燕国皇宫里的那本难道是假的? 应、应该不可能吧?毕竟净空只是一个会晕肉的小和尚啊。 顾娇是不知什么国书不国书的,但她可以断定这本书上的简体字与高数公式不是这个时空所有的。 莫非,这里还有别的穿越前辈? 276 羊入虎口(二更) 房嬷嬷将晚饭做好了,一家人到堂屋吃饭。 顾琰与顾小顺都是在鲁师傅与南湘那边吃饭,不必等他二人。 虽说姑婆不在,可有姑爷爷在,饭桌上的气氛还是不错的。 就是姑爷爷的眼睛肿了一个,他们也不好问是怎么了。 吃过饭,顾娇帮着房嬷嬷收拾碗筷,小净空去溜鸡,萧六郎继续回屋研究那本他认为不大可能是燕国国书的典籍。 就算有翻译与注解,融会贯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顾娇从小数学到高数花了十几年,其中固然与教育进度有关系,可前世的教育资源也更庞大系统,萧六郎是一个人摸石头过河。 科考不考算术,他从前花在算术上的功夫就很少,这是文科生一下子拿到了高数课本的节奏。 顾娇:明天开始,给自家相公吃六个核桃。 一家人边做自家的事,边等顾琰与顾小顺回家。 以往二人差不多戌时三刻到家,最晚不会超过戌时五刻。 到戌时五刻时,姚氏就坐不住了。 每当外头想起脚步声,她便会扭头看看。 当脚步声走过去,她又会暗暗叹气。 又过了半刻钟,门口终于传来了马车的动静。 小净空已经洗完小澡澡躺到床上了,听到动静又咕溜溜地爬下床,穿了鞋子跑出去:“我来我来!” 五月夜微凉,却不算冷。 他穿着单薄的小寝衣,用力拉开院门,抬头一看:“咦?大哥哥!” 来人是顾长卿。 顾长卿身后的一辆马车缓缓驶过,原来方才听到的马车动静来自它。 顾长卿是骑马来的,在进巷子时便翻身下马,改为牵马入内。 顾长卿看着专程跑来给自己开门的小家伙,心情忽然很好,他看着他身上的小寝衣,问道:“要睡了么?” 小净空点头:“嗯。”随后又摇了摇头,“我在等琰哥哥和小顺哥哥!” 顾长卿扭头望了望巷子尽头:“他们最近都学这么晚吗?” 小净空摇头:“没有,是今天才这么晚!” “是琰哥哥和小顺哥哥回来了吗?”姚氏在院子里问。 家里人说话都是以小净空的身份和语气。 小净空回头说道:“是大哥哥过来了!” 姚氏对顾长卿的态度比以往缓和许多,但二人之间也谈不上母慈子孝,都只当彼此是熟悉的客人罢了。 “在担心阿琰吗?”顾长卿看向姚氏问。 说起顾琰,俩人还算有共同话题,姚氏叹气:“是啊,他从前不这么晚的,我担心他是不是在路上耽搁了……今日又没下雨。” 顾长卿将挂在马鞍上的猎物拿下来,放在石桌上,对姚氏道:“我去找找。” 姚氏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会不会耽误你明天……” “不会。”顾长卿说。 姚氏见他回答得如此干脆,应当确实没什么事,她放下心来,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去了。”顾长卿连招呼都来不及与妹妹和妹夫一声,转身出了宅子。 顾娇看萧六郎做完一道数学题,也察觉到天色晚了,她走出去问道:“琰儿和小顺还没回来吗?” 姚氏就道:“世子去找他们了。” “大哥来过?”顾娇看着桌上的猎物,小净空正踩在石凳上,扒拉里头的兔子和山鸡,顾娇走过去,把他抱起来,到古井边打水洗了手,抱回他房中,“睡觉,不许再下来。” “好叭。”小净空乖乖地应下。 “还没回吗?”顾娇路过书房时,萧六郎问她。 顾娇道:“还没,我去看看,你在家里看着净空,别让他乱跑。” 一般人看不住小净空,她不在这孩子皮的不行。 果不其然,顾娇前脚刚走,小净空后脚就从西屋跐溜跐溜地出来了。 萧六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小净空想了想,做了一番最后的挣扎:“我尿尿。” - 顾琰与顾小顺学艺的地方在城北,不算富人区,但也不贫穷,是一处景致宜人的山清水秀之地。 从碧水胡同到那边有两条路,一条是走从长安大街穿过去,上白石街了,这条路比较繁华,是顾琰与顾小顺常走的路。 还有一条路是从玄武大街过去,到尽头后上官道,越走人烟越稀少,距离更近。 二人一般过去时走这条路,回来时就不走了,太黑了,怕出事故。 但保险起见,顾娇与顾长卿还是两条路都去了。 顾长卿去官道,顾娇去白石街找。 而此时的顾琰与顾小顺确实在白石街上,二人之所以耽搁了回家的时辰是因为马车的轮子坏了。 附近恰巧有一间茶楼,刘全让二人在茶楼坐会儿,他去找人来修马车。 二人在茶楼坐着怪无聊,看到一个卖糖葫芦的,想起小净空与姑婆爱吃,就去给二人买。 “可是要怎么给姑婆?”顾小顺问。 “给她送过去呗!”顾琰说。 “哦。”顾小顺一想可行,就多要了几串,“姑婆不能总出来,多买几串,她一天吃一串。” 顾琰点头,伸手去掏钱袋。 恰在此刻,一个小贼冲了过来,撞了顾琰一下,将顾琰的钱袋顺走了。 顾琰摸了摸腰间:“哎呀!我的钱袋!” 二人忙放下糖葫芦去追贼。 没追几步,贼就被人拿住了,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将那小贼踩在脚下,四周的百姓纷纷叫好。 二人去小贼身上找回自己的钱袋,顾琰却忽然感觉有两道不容忽视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抬头一看,却见一间酒楼二楼的厢房里坐着一名英气十足的男子。 男子五官刚毅,身材魁梧,他直勾勾地看着顾琰。 当四目相接时,他冲顾琰举杯笑了笑。 顾琰蹙眉。 他不喜欢这样的笑,令他浑身不舒坦。 “找到了,走吧!”顾小顺对顾琰说。 “嗯。”顾琰没再理会那名男子,与顾小顺一道回了茶楼,只是刘全还没回来。 二人百无聊赖地等着,忽然方才那个擒了小贼的年轻壮士走了过来,冲二人拱了拱手,道:“我家公子想与二位小公子交个朋友,不知二位小公子可否赏脸。” “你家老爷是谁?”顾小顺问。 “那一位。”年轻壮士朝街对面的酒楼指了指。 是方才那个冲他举杯一笑的男子,顾琰蹙眉撇过脸。 顾小顺看了看,道:“不认识,不想结交。” 年轻壮士愣了愣,显然没料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二位怕是不知我家公子的身份,我家公子其实是……” “哎!马车好了!”顾小顺眼尖儿地看到了外头的马车,拉着顾琰道,“琰哥,走了!” 二人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完全没给年轻壮士发挥的机会。 本以为这一下总算可以平安到家了,不料马车半路又坏了。 刘全道:“算了,先不修了,我去雇辆马车过来,你们先回家。” 话音刚落,一辆奢华无比的马车停在了他们的马车旁。 “马车坏了吗?”伴随着一道低沉带笑的男子声音,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刚毅的脸来。 顾琰一看是他,烦都烦死了! 男子跳下马车,蹲下身检查了一下坏掉的车轮,说道:“用不了了,不嫌弃的话,我送你们回去,你们住哪儿?” “这……”刘全听着这熟稔的语气,心道莫非他与小顺和顾琰认识? 可他转头见顾琰与顾小顺都是一副不想理人的样子,心下了然,拱手说道:“不劳烦公子了,我们自己回。” “这附近可没车行。”男子拍了拍手,笑道,“我弟弟也是清和书院的书生,我是看见他们穿着清和书院的院服,又似乎与我同路,这才想着捎捎你们。不过你们谨慎些也是对的,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往东走,约莫二里地有家车行,你们去那里租车吧。” 说罢,男子就告辞了。 刘全暗送一口气,似乎是错怪人了,不过也算了,自己租车,省得麻烦人家。 刘全去租车。 顾小顺与顾琰留在马车上等。 二人等着等着睡了过去。 等顾小顺一觉醒来时,就发现顾琰不见了! 顾长卿去了一趟南风居。 “他们一个时辰前就出发了,还没到家吗?”南湘蹙眉问。 她戴着面纱,顾长卿没看见她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不过就算看见了也不会在乎什么就算了。 顾长卿道:“许是这会儿到了,我再回去找找。” 顾长卿从白石街返回,半路碰上刘全与顾小顺。 “顾琰呢?”他问。 “不、不见了!”顾小顺着急地说。 “发生了什么事?”顾长卿问。 顾小顺将一路上的经过说了一遍。 顾长卿微微眯了眯眼:“那个男人长什么样?” 顾小顺仔仔细细描述了一番,顾长卿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唐、明!” 没错,那位想要结交顾琰的人就是虎山大营的校尉唐明,如今他不是校尉了,他的亲叔叔成为兵马大元帅后,立马钦点了他为副将。 他的品级如今比顾长卿这个都尉还高了。 他在酒楼看见顾琰的第一眼,就被深深地惊艳了。 第一次碰见顾琰时,顾琰被顾长卿用披风罩得严实,只露出一双修长的腿与一只冰肌玉骨的手,因此他没认出顾琰就是顾长卿曾抱在怀中的美少年。 加上老祭酒是个十分低调的人,他坐的马车也低调,看上去普普通通,丝毫不像大户人家的出行工具,他也就并不觉得顾琰是个多么招惹不起的人物了。 顾琰躺在柔软的床铺上,中了迷药的缘故,呼吸有些急促,脸颊微微发烫,浮现起一抹诱人的红晕。 少年身材欣长,身姿清瘦,喉结不大,却很精致。 唐明亵玩过如此多的少年,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间绝色。 他只是看着,都感觉的魂儿被勾走了。 顾琰缓缓地醒了过来,迷药的药效还在,他难以动弹。 他心里咯噔一下,余光一扫,看见了那张今晚不知见了多少次的脸,他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极强的厌恶! 唐明却是笑了。 不愧是美人,发起火来也这么勾人,那微微泛红的眼尾,真是撩到他心里去了。 唐明抬起手来,常年习武的缘故,他的掌心与指腹都有薄茧,只轻轻地碰了碰顾琰的脸,那娇嫩的肌肤便迅速泛起一道红痕。 唐明的眼神欲了起来。 顾琰的胃里一阵作呕,他用所剩无几的力气嘶吼道:“你……滚开!” 这种程度的嘶吼毫无震慑可言。 唐明笑了,手感太好,他已不满足只是碰碰对方的脸,他手指一动,挑开了顾琰的衣襟。 肌肤如瓷。 唐明忽然俯下身来,在顾琰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真好闻。” 顾琰恶心坏了,他厌恶地看着这个男人的头顶,忍受着对方的气息:“你……找……死!” 这话,倒是让唐明顿了下。 他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着顾琰:“原来是匹小野马呀,爷就爱驯服不听话的野马,一会儿一碗药下去,你会哭着求我的!” “我是……定安侯的儿子……” “定安侯?”唐明笑得不能自已,“定安侯的儿子怎么会坐那么破的马车?你怎么不说你是宣平侯的儿子?” 宣平侯的名号可比定安侯响亮多了,这若真是宣平侯的儿子,唐明是不敢动的。 至于定安侯么—— 想到顾长卿,唐明的神色暗了一下。 那也是个硬茬。 不过,他可不记得顾长卿有个这么小的弟弟,除非……是那个继母的儿子。 顾长卿与继母不和,连带着对继母的一双儿女也颇为不待见。 顾长卿才不会管这个弟弟的死活吧! 所以他是不是,不重要。 顾琰见定安侯府的身份不好用,又费力地说道:“太……太后……会杀了你……” 唐明好笑地看着他:“哦?太后为何会杀我?” 顾琰:“太后……是我……姑婆……” 唐明先是一愣,随即仰头,哈哈哈哈地笑了:“太后是你姑婆?太后是你姑婆?我不认识你,可是我还是认识太后的!太后娘家几口人我比你清楚!” 庄家的子弟那么多,他每一个都见过,包括如玉公子安郡王。 可惜了,安郡王是太后的心尖宠,也是庄太傅的嫡孙,以他的身份,还招惹不起对方。 顾琰瞪着他,迷药的药性很大,他才说了几句话就已经快要睡过去了,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你要是……不放我走……太后……太后真的……会杀你!” “哈哈哈!”唐明笑得嚣张极了,“太后会不会杀我,我不知道,不如我先告诉你我是谁。我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侄儿,我叔叔是太后她老人家的心腹,太后回京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我叔叔从骠骑大将军提拔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兵权更在宣平侯之下!你说,太后她老人家会不会杀了我?就因为动了你这么一个小书生么?” 顾琰彻底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而方才那一番反抗,令他的脸色又潮红了几分,唐明喜欢得不行了。 他挑起顾琰的下巴:“乖,别怕,我会好好疼你的,吃了这颗药,你不会有任何难受。” 他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暗红色的药丸在手心。 顾琰咬紧牙关。 可惜,别说他中了迷药,便是没中,就他那点小力气在唐明这种高手的眼中也着实有些不够看。 唐明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将药丸吞了下去。 顾琰拼命挣扎,奈何全是徒劳。 药丸入腹,他的意识渐渐涣散了起来。 唐明得逞一笑,落下帐幔,撕碎了一地衣衫…… 推荐都市大神老施新书: 277 要他的命!(一更) 顾娇也来到了白石街,她在人群里穿梭着,寻找顾琰的身影,当她路过一间茶楼时,隐隐觉着熟悉,仿佛自己来过。 可她明明没有。 是顾琰。 他来过。 顾娇沿着茶楼往回找,路过一个转角处时她的步子停了下来。 她看着左边一条宽敞但僻静的胡同,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提不上气来。 她捂住闷闷的心口,那里倏的传来一阵疼痛! “阿琰!” 顾长卿从南风居出来后,沿着白石大街返回,也找到了这附近。 他看见顾娇,策马奔了过来,见顾娇的神色不大对,忙问道:“怎么了?” 顾娇捏着衣襟的手紧了紧,望向东边幽暗无边的夜色:“阿琰在那里。” 顾长卿顺着她的目光遥遥一望,收回视线,把她伸给她:“上来。” 顾娇抓住他的手翻身上马,她自己抓住马鞍。 顾长卿不必像担忧顾琰那样担心她摔下去,他拽紧缰绳:“驾!” 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绪,在夜色中飞快地驰骋了起来。 “哪条路?” 岔道口,顾长卿问顾娇。 顾娇扭头一望:“这边。” 顾长卿双腿夹紧马腹,飞快地奔入了右手边的街道。 当他穿过街道,进入一条纸醉金迷的巷子时约莫就猜到什么了,这条巷子在京城十分有名,多是权贵用来花天酒地之地。 曾有人把他带来这里,说是要送他一座宅子,他那时不大懂这些,只是不习惯收受贿赂而已,对方却笑着说:“都尉大人何必客气?唐大人也在这儿置了座宅子呢,就前面那座。” 思及此处,顾长卿已经知道唐明在哪儿了。 他等不及策马而去,他翻身下马,将马儿交给顾娇,自己施展轻功消失在了夜色。 离开的一霎,他脑子里闪过什么,却太快了没有抓住。 月色昏暗,烛光暧昧。 唐明已经撕碎了顾琰的外袍与中衣,只剩一件单薄的里衣凌乱搭在身上。 真是人间尤物啊。 唐明抚着身下那双修长白皙的腿,朝顾琰压了下去。 嘭! 伴随着一声巨响,整扇房门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一阵强大的杀气自唐明身后袭来,帐幔无风自动,唐明脊背一凉,抬手去抽枕旁的长剑,却根本还没碰到,便被一道长鞭穿透帐幔卷住了他的脖子。 他连反抗都来不及,便被狠狠地拽起来,甩到墙壁上,剧烈的碰撞之后又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他愣是半晌没起来。 顾长卿飞奔到床前,掀开帐幔,看到衣不蔽体的顾琰,眸光唰的寒了下来,他没用床铺上的被子裹住顾琰,而是迅速脱下了自己的外袍,将顾琰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顾琰的意识涣散,身子有些发烫。 这是让人下药了。 顾长卿杀人的心都有了,然而没什么比顾琰的命更重要。 他将顾琰抱了起来,顾琰无力地躺在他臂弯里。 “不要……”他虚弱地说。 顾长卿的心疼死了,他抱着顾琰的手臂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是我。”他轻声说。 顾琰神智涣散地看了他一眼,其实已经有些看不清了,眼前只剩一个模糊的轮廓,但对方身上是令他安心的气息。 他微微张开唇瓣:“哥哥?” 顾长卿的心被这声哥哥揉碎了。 尽管明白这声哥哥与小净空嘴里的大哥哥一样,但顾长卿的心尖依旧轻轻发颤。 他突然很想告诉他,是,我是你哥哥,你的亲哥哥。 “呜~”确定来人身份后,顾琰忽然就委屈了。 在唐明面前都没红过的眼眶,此时一下子就红了,眼尾眉梢都透着难言的委屈。 顾长卿的心瞬间被扎成了筛子。 他抱着顾琰的胳膊紧了紧,他这会儿已经快要不剩什么理智了,若不是顾琰的气息太过虚弱,他真想冲过去了结了唐明! “顾长卿……是你?”唐明终于找回了一点力气,他缓缓自地上爬起来,可还没支起身子,便又被顾长卿一脚踹了回去! 他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顾长卿杀气如刀地看着他:“唐明,这笔账,我会找你算的!” 唐明觉得见了鬼,怎么顾长卿会赶来这里? 难道这小子—— 唐明猛地记起自己曾在大街上看见顾长卿与一名少年纵马同游,难道……眼前这个小美人就是顾长卿当初护在怀中的少年? 他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小子说是定安侯的儿子……难道还真是? 可顾长卿不是只认自己两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吗?几时在意一个继弟的死活了? 他这么紧张的样子,倒像是有谁要了他的命似的! 至于吗?! 唐明受了点内伤,他捂住疼痛的腹部,恩狠狠地瞪向顾长卿,另一手擦掉嘴角的血迹,冷笑道:“不就是一个狐狸精的儿子,你不也很讨厌他们吗?不如把他给我,我替你管教。” 唐明是真没将一个继室的孩子放在眼里,这种孩子在寻常人家就不大受宠,何况听说定安侯的继室出身不高,这些年一直备受冷落,带着儿子在庄子里过活。 既如此,顾长卿摆出一副护犊子的样又是给谁看? 顾琰的气息很不稳定,顾长卿忍住与唐明厮杀的冲动,最后看了唐明一眼:“如果我是你,就连夜逃出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呵。”唐明不屑地嗤了一声。 若在从前顾长卿这么威胁他,唐明或许还会忌惮一二,可如今,他叔叔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他也被提拔做了副将军,顾长卿一个小小的虎山都尉,还不够给他塞牙缝的! 他也不怕顾长卿会去告状,这件事固然是他有错,可若真传出去了,损害的就是这小少年的名声。 届时,整个京城都会知道顾长卿的弟弟被他唐明给玩弄了。 顾长卿和这个美玉小少年丢得起这个脸? 顾长卿没有再在唐明这里浪费时间,他抱着顾琰施展轻功离开了这里。 出去没多久,顾长卿就碰上了将马儿停在路边,正要往宅子里赶的顾娇。 顾长卿看到自己的坐骑才想起自己方才忘了什么事——他的马性子古怪,一般不给别人骑的,他妹妹没出什么事吧? 顾娇不知他内心所想,她看着被顾长卿的衣裳包裹着的顾琰,刹那间,眼底掠过血光! “谁干的?” “唐明,你不认识。” “唐家人?” “没错。” 顾娇望了望那座宅子,捏紧拳头,忍住血液中的暴戾,走过顾长卿面前。 她看了看顾琰的脸,又探了顾琰的脉。 顾琰的钱袋已经不见了,那里头装着他的药。 索性顾娇的荷包里也常年备着顾琰的药,她先给顾琰吃了两颗,从马鞍上拿下水给他吞下。 但顾琰的情况只吃药显然不够。 二人忙将顾琰带回了碧水胡同。 夜风有些凉,顾长卿怕顾琰冻着吧,把中衣都脱下来了,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抱着顾琰走了一路。 路上不时有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不过也没出他是谁就是了。 到门口时,顾娇想到了什么,对顾长卿道:“去姑爷爷那边!” 顾长卿会意:“好。” 他把顾琰抱去了隔壁。 老祭酒刚歇下,看到这一幕吓了一大跳:“怎么会这样?出什么事了?” 顾长卿原先是没见过老祭酒的,不过随着来碧水胡同的次数多了,也就慢慢知道老祭酒的身份了。 至于他是怎么成为萧六郎姑爷爷的,顾长卿暂时不明。 他也没刻意去打听。 “回头再和您解释,有厢房吗?”顾长卿道。 “有,有!” 西厢是空着的。 老祭酒打开西厢的门,铺了干净的褥子。 顾长卿把顾琰轻轻地放在床铺上。 顾娇拿了小药箱过来。 以顾琰的身体情况是不宜催吐的,只能输液促进药物代谢,但在代谢的过程中,他的脏器要承受巨大的负荷,这对于有先心病的人来说无疑是十分危险的。 顾娇打开小药箱,给顾琰输上补液。 顾娇给顾琰量血压,血压异常飙升,应当是药物引起的,如果一会儿再降不下来,就得用降压药。 顾琰已经失去了意识,但他的手始终抓着顾长卿的衣袖,昏迷前就抓着了,顾长卿没把他的手拿开,就那么默默地守在床前。 很快,顾琰的体温也上来了。 顾娇给他额头敷上冰袋。 顾琰的情况难就难在他有心疾,不能乱用药,所以不到万不得已,顾娇都尽量采取保守治疗。 “他……怎么样?”顾长卿看着昏迷不醒的顾琰,沙哑着嗓子问。 顾娇调节了一下吊瓶的滴度,低声说:“现在还不好说。” 别看只是一两颗迷药而已,但对他这种身子骨来说太致命了,是这一年来他一直都有吃抗心衰的药,不然早就扛不住去了。 思及此处,顾娇就想起一件事来。 萧六郎与顾长卿出事她都能梦到,为何顾琰不能? 她不确定顾长卿与萧六郎每次事故都能提前出现在她梦里,但至少她梦见过。 顾琰却一次也没有。 总不能是顾琰与她不够亲近,她与顾琰一胎双生,是世上最亲密、最难以割舍的关系。 难道是太亲密的缘故? 另外,她还发现了一件事,那就是她不能预知自己的凶险,乐馆塌方那次如是,与姑婆被压在屋顶下那次也如是。 她无法预知自己的命运,会不会因为顾琰与她是龙凤胎,所以她也无法预知顾琰的命运? 这么看来,顾琰的暗卫必须召回京城了。 却说唐明被顾长卿揍了一顿后,没了玩乐的心情,策马回了唐府。 唐府如今不是将军府,而是元帅府了,门庭都气派了许多。 唐明站在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前,正了正衣冠,又掸了掸衣袖,确定看不出胡闹的异样才迈步进了府。 唐岳山刚在院子里练完剑,有下人递上巾子,他拿过擦了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问道:“明儿回来了没?” 下人道:“回老爷的话,还没,许是被公务耽搁了,最近来咱们府上拜访的人太多,老爷您又不见他们,他们可不就去找少爷了?” 唐家一共两房,唐岳山是二房,他头上有兄嫂,唐明是大房嫡子。 唐岳山的哥哥很早就瘫痪了,不过唐岳山并未霸占大房产业,仍是让大哥做着唐家家主。 他的元帅府就在唐家隔壁,外人眼中两家还是一起的。 唐岳山膝下没有儿子,只得了几个女儿,阖府上下都知道唐岳山对这个侄儿的宠爱,只怕将来唐明不仅会继承大房的产业,也会继承唐岳山的势力。 元帅府的下人俨然也都拿唐明当了少主子,而唐明的亲生父亲瘫痪在床,无法照顾他,便拜托弟弟替自己抚育一二。 唐明自幼崇拜亲叔叔,也乐得住在唐岳山这边。 说曹操曹操到。 唐岳山刚擦着汗,就见唐明满脸笑容地走来了:“叔叔!侄儿回来了!” 唐岳山严肃的面容上立刻浮现起一抹悦色:“怎么这么晚?军营的公务太多了吗?” 唐明笑了笑,说道:“哪儿有什么公务?叔叔不是不让我私交那些大臣吗?我早就出来了,回来晚是去给叔叔买你最爱吃的麻辣香螺了。” 他说着,将藏在身后的食盒拿出来,“叔叔你看,是不是你常去的那家的?” 唐岳山一听到这里,心底的喜悦越发溢于言表,他打开食盒闻了闻,满意地说道:“没错,就是这个味儿!” 下人笑着道:“还是少爷孝敬您,咱们都没想到呢。” 唐岳山喜色地笑了。 秋后的田螺最肥美,肉质最饱满,眼下虽不是吃螺肉的最佳时节,但那家的香螺味道绝妙,加上他更看重的还是唐明的这份心意。 “没吃饭吧?”唐岳山看向唐明问。 “没。”唐明摇头。 “让人摆饭。”唐岳山吩咐下人。 “是。”下人赶忙去了。 天气渐渐有些热了,饭菜就摆在院子里。 唐岳山不常在家里吃饭,吃也不会叫上几个女儿,也就是唐明得他宠爱,不仅时常与他同桌吃饭,还能自由出入他的院子,动了他的东西唐岳山从不生气。 “这是什么笋?真嫩。”唐明说。 “多吃点。”唐岳山给唐明夹了不少菜。 唐明埋头吃。 看着他吃得大快朵颐的样子,唐岳山很满足,不自觉流露出丝丝宠溺来:“一会儿吃了饭去给你爹娘道声安,然后赶紧回来歇息,明天军营有比武,别忘了。” 唐明乖乖地笑道:“我没忘,叔叔放心吧!” 唐岳山对唐明是自然是放心的,唐明是他一手带大的,聪明,根骨奇佳,有韧性,又肯吃苦。 习武是一件枯燥又痛苦的事,可唐明毅然坚持了下来,不仅如此,唐明还熟读兵法,深谙用兵之道。 唐岳山对唐明的期许很高。 唐岳山又道:“还有,你的性子该收敛些了,在军营不要动不动与人干架。” 唐明乖顺地笑道:“我知道了,叔叔,我就是看不惯他们偷懒,以后我会注意的,他们再犯错,我好好和他们说!” “这才对。”唐岳山很满意。 唐明的性子是娇纵了些,不过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呢?他年轻那会儿也是军营里的刺儿头呢。 唐明知错能改,还是很不错的。 叔侄二人吃过饭,唐明去大房给爹娘道了安。 这是唐岳山要求唐明每天都必须做的事,让他孝敬爹娘,不能因为他爹瘫痪在床就不敬重他爹。 唐明回到自己屋子后,才卸下所有伪装。 他坐在椅子上,撩起上衣,看清腹部被顾长卿一脚踹出来的青紫,气得一口牙咬得咯咯作响! 随后想到了顾琰,他又有些遗憾。 他回味着,眯了眯眼。 那么可口的美少年,只差一点就吃进嘴里了呢。 -- 顾娇与顾长卿守了顾琰一整晚。 半夜他出现过一次危险,顾娇给他用了药。 临近天亮时,他的体温恢复正常,只是仍没苏醒。 顾娇望了望天边一小抹鱼肚白,又看向一整夜都神色冰冷的顾长卿,说道:“他的情况比夜里好些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你去歇息吧,我在这里照顾他。” 顾长卿顿了顿,站起身,看了眼昏睡的顾琰,眸中不舍:“好,我晚点再过来。” 他走到门口,正要跨出门槛时又顿住步子,回头,目光落在顾琰的脸上:“他……” “怎么了?”顾娇问。 顾长卿摇头:“算了,没什么。” 听到就听到了吧。 这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唐明,他要唐明的命! 278 虐渣(二更) 今日,天色阴沉。 虎山大营的士兵已完成晨起的操练,正浩浩荡荡地列阵在操场之上。 唐明策马,趾高气昂地从一个个方阵面前走过。 胡副将策马跟在他身旁,稍稍落后他半个马身的距离。 论品级,二人都是从五品;论资历,胡副将可比唐明这个新上任的副将深厚多了。 可谁让唐明有个做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叔叔呢? 唐明自己也足够英勇,这才几日,便从校尉晋升到了副将,或许过不了多久就能做正儿八经的将军了。 胡副将是没胆子得罪这尊小佛爷的。 “那几个人怎么站的?”唐明停下骏马,指着最后方的一个方阵道,“歪歪斜斜的,连站都不能站了吗?军营要这种废物何用?” 胡副将捏了把冷汗,那……那么笔挺的站姿还嫌不够呢? 这是在挑刺儿了。 也是。 那个方阵里全是原先的顾家军,顾老侯爷早些年与天下兵马大元帅不对付,顾家军收编到他麾下后,有些将军看人下菜,给了顾家军不少难堪。 至于说唐明这位爷入营后更是毫不掩饰对顾家军的打压。 譬如此时—— 唐明冷声道:“旁边的都散了,那堆人留下来,继续给我站着,站到我满意了为止!” “……”胡副将对一旁的亲卫摆摆手,“还不快去?” “是。”亲卫传达了唐明的命令。 众人对此习以为常,同情地看了那些人一眼,去膳堂吃早饭了。 那些人一站就是一早上,直到比武开始,他们也没吃上早饭,但眼下也不可能放他们去吃了,就算放了,膳堂也早收拾干净了。 胡副将莫名觉得唐明今日针对得有些狠了,以往虽也刁难一二,却不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让人饿肚子。 这若是换到战场时,岂不是让士兵饿肚子上阵杀敌吗? 胡副将心中疑惑,嘴上却不敢多说。 军营有大小两个擂台。 大擂台一般是年度比武才会启用,今天用的是小擂台。 比武一直都是军营里的传统,初衷是为了激励士气、选拔人才,每一次的擂主都有十两银子的奖赏。 军营大多数人都是百姓出身,大家稀罕银子,但更稀罕能被诸位将领看中。 当初胡副将看中薛凝香的小叔子周二壮,就是因为周二壮在擂台上打赢了一个十分厉害的伍长。 擂台开始。 唐明与胡副将以及其余几位虎山大营的将领坐在了正对面的临时看台之上。 然而令几人意料不到的是,第一个上场的人居然是顾长卿。 顾长卿一袭深色锦衣,手持青玄长剑,在擂台之上、在苍穹之下,飒飒而立。 唐明被顾长卿揍过的地方这会儿仍在隐隐作痛,他冷冷地眯了眯眼:“什么情况?顾都尉怎么上场了?” 是啊,顾长卿怎么来打擂台了? 这种级别的擂台他也看得上? 其实早先的擂台一贯是由将领打头阵,将领比过之后才将擂台交给其余士兵,后面军营官风盛行,有官衔的将领们觉着赢了不傲人,输了还丢人,渐渐退出擂台了。 这是顾长卿第一次上擂台。 他迎着风,玉冠束发,衣袍猎猎而动,气势如虹! 许久都没人敢上去。 顾长卿于是开始点名,他是都尉,他只要不点比自己官职高的,就没人能够拒绝。 他点的第一个名字是付鹏。 这是唐明的手下。 顾长卿丝毫没给唐明面子,一招便将人打下台了。 之后,顾长卿又一口气点了十七八个,全是唐明的麾下,全被一招秒成渣。 唐明的拳头都捏紧了。 他要是再看不出来顾长卿是在故意针对他就说不过去了。 呵,顾长卿到底是在为顾家军打抱不平,还是在为自己的继弟报仇? 顾长卿又打落了一个唐明的手下,他连兵器都没用。 他看向唐明,毫不掩饰眼底的挑衅:“这就是唐副将带出来的兵吗?不过尔尔。” 激将法对唐明是绝对奏效的,尤其当着全军将士的面,他唐明丢不起这个脸! 唐明冷冷地看向顾长卿,抓了桌上的剑,便一跃而起,稳稳地落在了擂台之上。 众人傻了眼。 不是吧? 今天什么日子啊? 唐家小霸王要与冷面阎罗对上了? 这么刺激的吗? 顾长卿与唐明的关系一直不算和谐,可公然对垒还是头一回,唐明其实挑衅过顾长卿无数次了,可顾长卿总是选择无视。 众人还以为这俩人是对不上了。 “好像是顾都尉先挑衅唐副将的……” “是啊,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他眼神好吓人。” 所有人都看出了顾长卿今日的异样,他原本在军营就是个冷面阎罗,可他不冲动,也不挑衅,更别说像此时这般浑身都笼罩着一股巨大的杀气。 这样的顾都尉实在是太吓人了。 唐明呵呵一笑:“承认吧,你其实是嫉妒我,嫉妒我做了副将,一下子骑到了你头上。什么为继弟报仇?我想了想,你顾长卿不是这么兄友弟恭的人。” 顾长卿没与他废话,直接抛出长剑,凌空拔出剑来,一脚踢上剑鞘,剑鞘朝着唐明疾驰而去! 唐明神色一变,猛地侧过身,剑鞘贴着他的脸一飞而过,稳稳地插进了擂台后方的墙板上。 那墙板……可是石头砌的! 这得多大的力气才能把那么钝的剑鞘给插进去! 唐明的目光落回顾长卿的身上,他的心底涌上一层不详的预感。 他早知道顾长卿是隐藏了实力的,但具体隐藏了他并不知晓,十八铜人阵,他闯到十二关,顾长卿闯到十三关。 可方才那一招的实力,至少是十五关往上了。 唐明忽然有些后悔上台了。 只是现在下去也晚了。 那么多人看着他,他不能投降,也不能输掉! 唐明也拔出捡来,将剑鞘扔回给自己的手下,随后他朝顾长卿一剑劈了过去。 老侯爷的兵器是九节鞭,因此顾长卿最擅长的其实是鞭子,不过他不爱用九节鞭。 眼看着唐明的剑朝自己袭来,顾长卿躲也没躲。 这人被自己的剑气吓傻了? 这一念头刚一闪过唐明的脑海,唐明就中了顾长卿一剑! 唐明懵了,他简直没看清顾长卿是如何出手的! 那一剑划破了唐明的盔甲,在他的右腹上划出一道口子,鲜血唰的喷溅而出! 众人惊呆了! 虽说……刀剑无眼,可这出手是不是也太快太狠了啊? 唐明难以置信地捂住伤口,倒退几步,他看了看伤口的血,咬牙道:“顾长卿,你找死!” 顾长卿瞳仁中寒光乍现:“我说过,别打他主意,我会杀了你!不是偷偷摸摸地杀了你,是把你打得满地找牙,将你狠狠踩在脚下,然后再杀了你!” 唐明突然意识到顾长卿是认真的,他似乎明白顾长卿为何这么做了。 顾长卿是在羞辱他! 因为他羞辱了顾琰,所以顾长卿要让他十倍、百倍地尝回来! 唐明捏紧了拳头:“你疯了!你就不怕你要给我赔命?” 顾长卿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自己究竟怕不怕,他又一剑斩来,割破了唐明的右腹。 第三剑,刺破了唐明的左臂。 第四剑,砍伤了唐明的左腿。 第五剑…… 从唐明出招开始,一招也没赢顾长卿,反而顾长卿的每一剑都能在唐明身上见血。 这不是比武。 是单方面的碾压! 天子骄子唐明,军营第二大高手唐明,原来如此不堪一击吗? “住手!” 胡副将看不下去了,再打唐明的命都没了。 顾长卿却非但收手,反而一剑刺向了唐明的心口! 所有人倒抽一口凉气! 唐明早已虚脱地无法动弹,就像昨晚也无法动弹的顾琰一样,他成了任人施为的羔羊。 他的脸褪去了所有血色。 对一个武将来说,在擂台上被人如此凌虐,与普通人被压在身下亵玩也没什么区别。 他尝到了顾琰的绝望与屈辱!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强劲的罡风逼来,将唐明从顾长卿的剑下震开。 唐明撞到墙板上,哇的吐出一口鲜血,但好歹躲过了致命一击。 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落在了擂台上,将唐明挡在自己身后。 唐明看清来人后,激动地爬过去抱住了对方的腿:“叔叔!他要杀我!” 唐岳山冰寒的目光落在顾长卿的脸上:“顾都尉不知道比武的规矩吗?不得伤人性命!” “他是人吗?”顾长卿冷漠反问。 唐明心虚地看了叔叔一眼。 唐岳山却没看他:“他罚了顾家旧部的事,的确是他过分严厉,但你若因此就要取他性命,只怕更过分的人是你。” 顾长卿没解释。 这样也好。 保住了顾琰的秘密。 唐岳山冷哼道:“那不如,本帅与你过两招!” 唐岳山出了名的护短,这也是为何在京城几乎没人敢招惹唐明,就算被唐明欺辱了也只能够忍气吞声。 唐明深恶痛绝地看着顾长卿,面上闪过一抹报复的狰狞:“叔叔!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替我报仇!” 当着全军营的面,唐岳山自然不可能杀了顾长卿,可让顾长卿吃点苦头还是很容易的。 然而就在他即将出手之际,一道亮如洪钟的声音响起:“且慢!” 顾长卿眉心一蹙。 胡副将等人扭头一看,老侯爷? 老侯爷身后跟着不疾不徐的宣平侯。 老侯爷已致仕,不再担任任何官职,可宣平侯是定国大将军,除了唐岳山外,所有人都得给他行礼。 唐岳山的官职高过他,可身份不如他,宣平侯是一品武侯,皇亲国戚。 唐岳山心不甘情不愿地拱了拱手,这是个极为敷衍的礼。 宣平侯倒也不在意,淡淡地笑了笑,说道:“多日不见,唐大人别来无恙啊。” 唐岳山与老侯爷关系不好,与宣平侯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前者是因为有过节,后者……除了彼此立场不同外,纯属宣平侯太能气人了! 唐岳山与宣平侯同岁,可俩人站一块儿,就像是差了辈。 宣平侯双手揣在袖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岳山的圆肚子:“看来唐大人最近吃了不少油水啊,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俸禄太高了么?都做大元帅了,就不要成天愁眉苦脸了嘛,你看你皱纹又多了。” 唐岳山气坏了。 什么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这就是了。 说起来他也冤枉啊,他唐岳山年轻时也曾是个美男子好么,如今却发福成中年油腻大叔了。 再看宣平侯,二十年前长这样,二十年过去,他还长这样! 气人不气人! 换别人这么踩他,他还能说一句男人要那么好看做什么,会武功吗?能打吗?能上阵杀敌吗? 对宣平侯却没法儿这么说。 宣平侯的到来,让气氛一下子歪了楼。 唐岳山对顾长卿的咬牙切齿被宣平侯分走不少,乃至于当老侯爷提出将顾长卿带回府严加管教时,唐岳山竟然一口答应了。 当然,也是唐明伤势过重,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279 娇娇出手(两更) 正式比武中出现恶意伤人的情况是要依照军规处置的,尤其顾长卿还是都尉,都尉带头干这种事,让底下那些士兵怎么想? 这是顾长卿最不理智的一次。 至少在老侯爷看来如此。 只是当着外人的面,老侯爷不好训斥顾长卿,他沉沉地看了顾长卿一眼:“还不快下来!” 顾长卿缓缓走到墙板处,拔出了深深嵌进去的剑鞘。 唐岳山显然也顺着他的动作看到了这一幕,他眉心不由地一蹙。 二十出头的年纪居然就有了如此深厚的功力…… 顾长卿拿后剑鞘后,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乖乖地跟着老侯爷离开了。 异状就发生在这一刻,唐岳山刚把浑身是血的唐明扶坐起来,打算抱下去,忽然一道凌厉的剑光闪过。 一切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没看清怎么一回事,昏迷的唐明就生生被疼醒了,伴随着他一声惨叫,一条胳膊飞了出去! 热血喷溅在唐岳山的脸上,唐岳山当场懵掉了! 下一秒,唐岳山反应过来,一掌打向顾长卿! 雄浑的内力有如实质,带着难以抵挡的力量,将顾长卿从擂台上震飞了出去! 这一幕简直把所有人都惊呆了,就连老侯爷都没料到自家孙子会做出这种事! 宣平侯挑眉:“哟,你孙子挺有种啊。” 老侯爷瞪了瞪宣平侯! 唐明哀嚎不止。 唐岳山暴走了,他点了唐明的穴道,双目血红地朝顾长卿凌空掠去。 他要杀了顾长卿! 顾长卿身中一掌,早已跌在了地上,胸口一痛,嘴角溢出一丝血迹来。 老侯爷神色一变,快步挡在了顾长卿的身前,抬手接下了唐岳山的一掌! 唐岳山这一掌是动了杀心的,老侯爷被逼退数步,气息都震乱了,可想而知若是顾长卿挨了这一掌,后果得有多严重。 唐岳山雷嗔电怒道:“当着我的面就敢下此狠手,今日不除此子,难消我心头之恨!闪开!不然本帅连你一起杀!” 老侯爷当然明白唐岳山不是在吓唬他,唐岳山膝下无子,唐明作为他唯一的侄儿,是他从小捧在掌心里的人。 与他的亲儿子也没什么两样。 如今唐明当着他的面被顾长卿废掉了一条胳膊,他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宣平侯慢悠悠地开了口:“唐大人,这里是军营,你在军营杀人,不好吧?” 是,顾长卿是触犯了军纪,可若是唐岳山也杀掉顾长卿,那他就和顾长卿一样了。 他可才被册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他可以利用职权之便徇私枉法,却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杀害一个侯府世子。 唐岳山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杀气腾腾地看了顾长卿一眼,咬牙道:“来人,把顾都尉送去刑房!稍后,本帅会亲自审理!” “是!” 两名侍卫缴了顾长卿的长剑,将顾长卿押去了营地的刑房。 唐岳山带着再一次陷入昏迷的唐明离开,与老侯爷擦肩而过时,他冷冷地说道:“他伤了明儿,本帅不会放过他的!” 老侯爷淡淡地拱了拱手:“老夫也不会让任何人冤枉老夫的孙儿!” 这是在告诉唐岳山,他休想在审讯的过程中动手脚。 唐岳山离开后,老侯爷转头看向宣平侯,他如今没有官职,插手不上军营的事了。 宣平侯摆摆手:“知道了,审讯时本侯会在场的,不过,你最好还是弄清楚顾都尉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老侯爷:“我会的。” 须臾,宣平侯也离开了。 老侯爷想了想,转身去了刑房。 军营的刑房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牢房,更像一间暗室,里头除了一张草席什么都没有。 宣平侯给看守刑房的人打了招呼,允许探视顾长卿。 老侯爷顺利地进入了刑房。 唐明是军营的天子骄子,顾长卿又何尝不是?甚至他比唐明更优秀,更遵纪守法,更令人敬重。 然而今天,这个从不行差踏错的人居然获罪关进了刑房,老侯爷的心情很复杂。 “跪下。”老侯爷说。 顾长卿撩起衣袍下摆,面无表情地跪下。 顾长卿一贯如此,他就不是个热络的性子,可不知为何,老侯爷总觉得此番回京后,顾长卿与他的之间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与距离。 就连下跪都透着一股子看似顺从实则无声的叛逆。 老侯爷蹙了蹙眉,狐疑的目光在顾长卿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最终还是问起了军营的事:“为什么这么冲动?谁给了你胆子,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残害唐明的?方才若不是我与宣平侯拦着,你已经被唐岳山杀了!” 顾长卿没有说话,只的低垂着眉眼,像是在看冰冷的地面,又像是目空了一切。 “你老实交代,到底因为什么?真的是唐明苛待了曾经的顾家军?” 这是老侯爷一手带大的孙子,究竟什么品性老侯爷还是了解的,顾长卿对顾家军拥有无法割舍的感情,哪怕其实他未曾真正在顾家军里待过,可自幼耳濡目染,他早已将自己、将顾家军当成了一体。 老侯爷还记得,他交出兵权,让顾家军旁落他人之手时,顾长卿还偷偷地在屋子里抹泪了。 那会儿顾长卿只是个少年。 进入虎山大营时,老侯爷千叮咛万嘱咐,切不可意气用事,这几年顾长卿一直严格遵守他的叮嘱。 可今天,他就忍不下去了? 旁人相信,老侯爷却是不信的。 一定有别的原因。 老侯爷又道:“你是和唐明有私怨吗?” 顾长卿依旧闷不吭声。 老侯爷来了火气,解下腰间的鞭子,噼啪一声展开,长长的泛着寒光的鞭尾落在地上,仿佛能溅起火光:“你翅膀硬了,不将我这个祖父放在眼里是不是?问你话!” 顾长卿淡淡开口:“祖父就当是有私怨吧。” 这是什么话? 什么叫做就当是有私怨吧? 老侯爷咬牙:“那你说?到底是什么私怨?” 唐明此人在军营风评不佳,但具体不佳到什么地步,又干了什么龌龊的事,一般人并不知情。 顾长卿不会说。 涉及到顾琰的名声,他一个字也不会说。 老侯爷气坏了:“说不出来是吗?那你就是不顾行动,目无军纪!信不信我罚你!” 一鞭子下去,顾长卿皮开肉绽! 老侯爷目光如刀:“你可知错!” 顾长卿神色淡漠:“不知。” 老侯爷又一鞭子下去,直接将顾长卿的旧伤口都打出血来了。 “祖父!” “大哥!” 是顾承风与顾承林。 原来,在顾长卿上擂台不断打压唐明的人时,他的侍卫就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了,忙回府禀报老侯爷。 奈何老侯爷出去了,今日恰巧清和书院没课,兄弟俩在家中,于是先赶来瞧瞧。 二人忙冲进刑房,一左一右抱住了盛怒之下的老侯爷的胳膊。 顾承风说道:“祖父,大哥的伤势才好,你不要再打他了!” 顾承林点头道:“是啊,祖父,大哥也不是铁打的,你这三天一顿,五天一揍的,还让不让大哥活了?” 老侯爷怒不可遏道:“你们两个给我滚一边去!不然连你们一块儿打!” “打就打!”顾承风在顾长卿身边跪了下来。 顾承林缩了缩脖子,他有点害怕,但见两个哥哥都跪了,他咬咬牙,把心一横也挨着大哥跪下了。 就是他拿手抱住了头:“我头发刚长出来,祖父能不能不要打我的头?” 老侯爷:“……” 老侯爷最终将顾承风与顾承林轰了了出去。 二人在刑房外听着那一鞭鞭落在顾长卿身上的声音,急得原地打转。 也不知过去多久,刑房的门总算开了,老侯爷面色铁青地走了出来,他手里仍抓着长鞭,手背与额角上的青筋暴跳,可见方才是动了真格。 二人欲言又止地看向老侯爷,老侯爷一个字也没说,沉着脸离开了。 二人这才又一次进入刑房。 顾长卿倒在草席上,满身鞭痕。 “大哥!”顾承林的眼眶红了,他扑过去,将顾长卿扶了起来。 顾承风深深地看了大哥一眼,对三弟说道:“你去一趟马车上,把暗格里的金疮药拿过来。” “……嗯!”顾承林哽咽地应下,抹了把泪出去了。 屋子里再没第三人,顾承风感受到了一番刑房外的动静,有人把手,但距离不算太近。 他将顾长卿扶坐在草席上,背靠着冷冰冰的墙壁。 其实方才祖父与大哥的话,他和顾承林全听见了,顾承林生性单纯,听不出什么,他却品出了一丝古怪。 顾承风在顾长卿身侧单膝蹲下,看着顾长卿道:“大哥,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和祖父之间怎么了?” 来的路上,他和顾承林就听说了军营的事,他认为大哥就是在给顾家军出气,因此尽管他觉得大哥有些冲动,但并没去怀疑。 反倒是祖父与大哥的相处让他感觉有些怪。 大哥从前对祖父是十分尊敬的,但凡祖父问话,那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可最近大哥与祖父的话明显少了。 起先他以为是大哥长大了,性子越发内敛,可今日看来分明又不是。 是他的错觉吗?总感觉……大哥对祖父有怨言。 “没怎么。”顾长卿道。 顾承风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真的没怎么样吗?还是……你在埋怨祖父一走多年,将我们扔在府里不管不问的?” 顾长卿闭了闭眼,道:“都说了没什么,你话这么多,书都背完了吗?” 顾承风一噎。 背什么书啊? 他去书院就是混课的好么? 他才没心思念书呢! 不过没心思归心思,他的功课实则是不差的,他脑子很灵光,如果不是出身侯府,生为不用继承家业、不被给予厚望的次子,或许他也会勤勤恳恳地读书入仕吧。 大哥的事,他暂时帮不上忙,等顾承林拿来金疮药,给大哥上了药后,他便与顾承林回了侯府。 他把夫子布置的功课做完,顺便把顾承林的那一份也做了,正打算歇下,就见一只白鸽落在了他的窗台上。 这不是普通的白鸽。 他眸光一动,走过去将白鸽抱起来,他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才从白鸽脚上解下一张字条。 今晚又有任务了呢。 顾承林睡着后,顾承风换上夜行衣,戴上面具,悄无声息地出了侯府。 他接任务是通过千音阁,信鸽是他养了之后寄放在千音阁的,千音阁并不知晓他的身份。 约定的地点在千音阁二楼的一间厢房。 对方似乎早已恭候多时。 他戴了面具,对方也戴了斗笠,彼此都不能窥见对方的容貌。 “久仰,久仰。”对方拿着折扇,冲顾承风含笑拱了拱手。 听声音像是七老八十了,可那只拿着折扇的手异常年轻。 顾承风接任务这几年,什么奇怪的掩藏身份的法子没见过,变声这种绝活都是雕虫小技了。 顾承风开门见山道:“说吧,要什么?” 对方笑了笑,先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缓缓地推到顾承风的面前。 顾承风打开钱袋一瞧,好家伙,全是金子! 顾承风扒拉了一下里头的金子,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看来是个厉害的宝贝。” 对方笑了一声:“是一个人,我家公子要一个人。” 大半夜的,去偷人呐? 顾承风摸了摸下巴:“这么多金子,不会是让我去皇宫偷人吧?” 对方笑意更甚:“没那么难,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公子罢了。” “那用得着这么多金子?”顾承风又不傻。 “有点儿金贵。”对方说着,从宽袖中取出一张画像。 看到画像的一霎,顾承风的神色僵住了。 怎么会是他? 对方笑道:“他是定安侯府的人,相信以你的本事不难找到他。” 顾承风语气如常道:“这个人有什么好偷的?看着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样子。” 这话其实毫无逻辑,谁偷个小公子是为了让对方干重活呢? 可斗笠男子并未觉得深究,他只是笑了笑,说道:“我家公子喜欢,原本只有一两分喜欢,如今为他受了伤,代价惨重,就越发想要弄到手,不然,岂不是白白损了一条……” 话到这里,斗笠男子突然轻咳一声,停住了。 然而顾承风的脑海里几乎是本能地蹦出两个:胳膊。 损了一条胳膊。 那个人是—— 顾承风猛地睁大眼,捏紧了拳头! 斗笠男子看了看顾承风手中的钱袋,笑道:“这些只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十倍的赏金。” 这是顾承风这几年来接的最大的一单了,十倍赏金,那可是一千两。 说不心动是假的。 可顾承风还没变态到把侯府的人拿去卖掉的地步,他将钱袋往桌上一扔:“这个单子我接不了,而且我向你保证,京城没人接得了。” 斗笠男子惆怅地呲了呲牙:“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我能问问为什么吗?” “本公子只偷东西,不偷人!告辞。”顾承风敷衍地说完,扶了扶脸上的面具,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走出千音阁后,他站在冷风里,久久不能平静。 金主是唐明吗? 唐明看上了顾琰? 大哥是因为这个才砍了唐明一条胳膊的? “公子!” 顾承风沉思之际,一个千音阁的伙计走了出来,对他道:“方才阁主又拦了个活儿,问你要不要接,是一幅字画。” 这种活儿对顾承风而言就没什么难度了,他正要开口应下,却忽然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沉默了。 “公子?”伙计疑惑地看着他。 “算了,我今晚有事,不接任务了。” “啊……是。” 顾承风以最快的速度回了府。 他待在自己房中,没脱夜行衣,不时望望窗外。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来动静。 他摸了摸下巴:“……不来了么?” 还是—— 脑子里一道电光闪过,他神色一凛,戴上面具,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 夜深人静,肃穆森严的将军府,灯火通明。 唐明被顾长卿断了一条胳膊,唐岳山将军营最会治伤的医官请了过来,医官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堪堪将唐明的血止住。 “胳膊呢?”唐岳山青筋暴跳地问,“本帅侄儿的胳膊还能不能接上去?” 医官们面面相觑。 为首的吴医官惭愧地说道:“回唐大人的话,恕我等医术浅薄,无法医治令侄的胳膊。” 唐岳山沉着脸道:“怎么会治不了?你们医书上不是都写着什么……移花接木吗?” 吴医官道:“古籍上确有记载,可惜没人成功过,据说燕国有先例,但那也是只是据说而已。” 唐岳山是不可能为了一个据说而远赴燕国治伤的,就算他肯,燕国路途遥远,等赶到那里黄花菜都凉了。 就在唐岳山焦头烂额之际,另一位姓蒋的医官开口了:“唐大人,小的倒是知道一间医馆。” 唐岳山激动道:“快说!是谁!” 蒋医官道:“不知唐大人可听说过妙手堂?” 唐岳山摇头:“不曾。” 蒋医官想了想,说道:“那唐大人可听说过工部衙门的风箱事故?” 唐岳山沉吟道:“这个本帅倒是略有耳闻,这与妙手堂有何关系?” 蒋医官道:“大人有所不知,妙手堂正是当初被朝廷征去治伤的医馆之一,妙手堂的大夫医术远超其他医馆,并且收治了最多的危重患者,就连一名几乎咽了气的工匠也被抢救过来了。” 唐岳山忙道:“那还不快去把人请来!” 夜里,唐府的管家来到了妙手堂。 他进入大堂,吆喝一声道:“把你们这儿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叫出来,即刻随我去元帅府出诊!” 妙手堂医术最高明的大夫当属顾娇,奈何顾娇今日不在,若是以往,王掌柜就让宋大夫去出诊了,反正他们也不知道谁才是医术最高明的那个。 宋大夫医术也很不错的,深得顾姑娘真传。 可听到最后那句元帅府,王掌柜不淡定了。 “敢问……是什么病症?”他问唐府管家。 唐府管家倒也没隐瞒,直言道:“我家公子的胳膊被人砍下来了,能治吗?” 这个宋大夫可治不了。 至于顾姑娘能不能治,王掌柜也不确定,毕竟他没见顾娇治过。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小三子叫了过来:“你去一趟顾姑娘家里。” 小三子去了碧水胡同。 给他开门的是顾小顺。 “小顺,你姐姐在吗?”小三子问。 顾小顺道:“我姐在隔壁,你找她有事?” 小三子点头:“嗯,那我去隔壁找她。” 顾娇刚给顾琰打完吊瓶,听说小三子来了,她把东西收拾妥当,给顾琰掖了掖被角,放下帐幔:“进来。” “诶。”小三子走了进来,他没乱看也没乱问,十分规矩,“顾姑娘,医馆来了客人,想请你出诊。” “宋大夫不能去吗?”顾娇道。 小三子讪讪道:“是元帅府的病人,听说是让人砍了胳膊,宋大夫不会治啊。” 顾娇整理帐幔的手一顿:“元帅府?哪个元帅府?” 小三子就道:“京城只有一个元帅府,就是原先的唐府。”他四下看了看,小声道,“顾姑娘,你是不是没听说今天的大消息啊?” “什么消息?”顾娇问。 小三子道:“那个……虎山大营出事了,听说是天下兵马大元帅的侄儿与人打起来了,被人砍成了重伤……我万万没料到居然是把胳膊砍掉了,也不知谁这么大胆……” 还能有谁? 顾娇微微眯了眯眼,眸子里掠过一丝暗光:“好,我去。” “太好了!那我在马车上等你!”小三子笑着说完,一溜烟儿地出去了。 顾娇邪恶一笑,拿出自己的小本本,用炭笔在上面写下了唐明的名字。 顾娇背着小背篓,坐上小三子的马车去了妙手堂。 当看到来者居然是个医女时,唐府管家的神色不屑了起来:“怎么是个医女?” 小三子辩驳道:“这是我们妙手堂医术最高明的大夫!也是我们妙手堂的东家!才不是什么医女呢!是女大夫!” 给皇帝看过病,了解下? 哼! 唐府管家仍是有些不屑。 顾娇云淡风轻道:“若是连我都治不好你家公子的伤,那全天下应该没有哪个大夫能治了。” 小三子挺直腰杆儿:“没错!” 唐府管家料想一个小小的医馆应该没胆子糊弄元帅府,蹙了蹙眉后,将顾娇带去了元帅府。 唐岳山见来者是个医女也颇为不快,可那位蒋医官一眼认出了顾娇:“这、这是那日在事故现场的大夫!她医术很高明的!她抢救的患者最多!” 听蒋医官这么说,唐岳山稍稍放下心来,他看了顾娇一眼。 容颜有残。 不过却并没有任何自备怯弱之感,反而十分从容大方。 然而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姑娘的眼神……似乎有点儿激动? 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给他侄儿治病激动什么?应该紧张才对,毕竟治不好的话,他可是会发怒的。 唐岳山正色道:“本帅侄儿的情况你应当都听管家说了,你能治吗?” “能啊。”顾娇说。 唐岳山愣了愣,这么……轻易的吗?不犹豫一下? “诊金不便宜。”顾娇又道。 唐岳山冷哼道:“只要你能治好本帅的侄儿,多少诊金本帅都给得起!” 顾娇比了个手指:“五千两。” “咝——”唐岳山倒抽一口凉气,他咬咬牙,“好,只要你真能治他,别说五千两,一万两也不在话下!” 顾娇挑眉:“那就一万两。” 唐岳山深深地看了顾娇一眼:“跟我来。” 唐岳山将顾娇带去了唐明的院子。 元帅府比定安侯府更大,路线复杂,若不是有人领着,便是顾娇这种前世的特工也很难保证不迷路。 一路上,顾娇都在四下打量。 唐岳山当她是没来过这种高门大宅,没说什么。 进入唐明的屋子,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顾娇神色不变,先上前给唐明看了伤口,对唐岳山:“一会儿我要给他手术,你们去外面等着吧。” “不行。”唐岳山冷声道,“本帅不信任你,万一你趁着本帅不在,把明儿怎么着了,本帅就追悔莫及了。” 老匹夫,还挺谨慎。 顾娇哦了一声:“那随你。” 唐岳山坚持留在房中。 他看见顾娇打开小药箱,先给自己戴了一双手套,拿出奇奇怪怪的针扎进唐明的手臂,针的另一端还吊着一瓶古怪的药水。 顾娇开始给唐明缝合。 整个过程都在唐岳山的严密监视下。 唐岳山可不是顾承风那样未经世事的少年,他上过沙场,踩过枯骨,死人堆里刨过肉吃,这种血腥的场面他完全受得住。 倒是顾娇的淡定令唐岳山有些侧目。 他是杀过人的,所以不害怕,一个姑娘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总不至于她也杀过人! 手术的过程很顺利。 “他以后还能拿剑吗?”唐岳山问。 顾娇就道:“不知道,我只治伤,不治武功。” 唐岳山心底其实也没太大奢望,这条胳膊能接上去已是不易,实在拿不动剑也没关系,他还有另一只手,大不了从今往后改练左手! 唐岳山让管家去账房支了银子给顾娇。 顾娇拿上银子后,即刻出了元帅府。 不过,她并未就此回去,而是换上小黑衣,戴上漂亮的孔雀翎面具,悄无声息地潜回了元帅府。 元帅府的路她已经记在脑子里了。 唐明,她来了。 月黑风高。 经历了一整日鸡飞狗跳的元帅府总算恢复了往日的宁静,唐明的情况很稳定,唐岳山放心地回了自己院子,留下两名暗卫把守。 两名暗卫严肃地守在唐明的房门外。 忽然,一道小黑影从天而降,一手一支麻醉针,嗖的扎进了二人的身体! 暗卫身子一软,倒了下去。 顾娇推开房门,缓步而入,素雅的群裾自冰冷的门槛上迤逦而过。 她来到唐明的床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只即将入网的猎物。 唐明手术中的麻醉剂药效渐渐过了,不过顾娇还在里头加了点儿别的东西,所以他这会儿应当无法动弹,但是,痛觉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灵敏。 果然,唐明开始痛了。 他的身上大大小小的剑伤以及胳膊上的伤争先恐后地将他唤醒。 他冷汗直冒地睁开了眼睛,随后他就看见了床前一道鬼魅般的小身影。 小身影戴着一张孔雀翎面具,别有一股惊悚的诡异! 唐明吓了一跳! 来人—— 他大叫。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里只能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顾娇弯了弯唇角,唔,药效真不错,声带也麻了呢。 280 完虐(两更) 顾娇兴致勃勃地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流连,像是正在论着斤两。 哪知手碰过我弟弟? 这只吗? 顾娇看向他的右手。 放心,这条胳膊她刚缝合过,不会拆掉哒! 顾娇又胡溜溜地看向了他的左手。 唐明的心咯噔一下! 为了让他安睡,屋子里燃了熏香,熄了油灯,然而有如水的月光自窗棂子投射而入,一路铺陈到他的床铺上。 对方逆着光,一双黑漆漆的瞳仁里却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唐明觉得自己只怕是见了鬼。 毕竟,元帅府守卫森严,绝不可能有刺客悄无声息地闯入,而即便是闯入了,门外还站着叔叔留下的暗卫。 他们总不能也被解决掉了。 真的是见鬼了吧? 要不就是自己在做梦? 可不是说人在睡梦中是无法感知到疼痛的吗? 他快疼死了! 被顾长卿用剑砍伤的地方疼,胳膊接上去的地方更疼,就像是撒了盐、抹了辣,钻心一般疼得他浑身的冷汗都冒出来了。 此时唐明不知道的是,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顾娇自怀中拿出手套,轻轻一掸,唐明的身子本能一抖,莫名地涌上一层胆寒。 面具只遮住了顾娇的大半张脸,唐明可以看见她精致的下颚以及一张微微翘起的唇瓣。 唐明不知也不知这家伙是男是女,可他笑得令他头皮一阵发麻。 你要做什么! 顾娇邪恶地勾了勾唇角,戴上手套,轻轻地点了点他的左手。 她指尖冰凉的温度透过手套传达到唐明的肌肤,唐明打了个哆嗦。 下一秒,唐明只觉那看似轻柔的手指忽然加大了力道,就听得咔嚓一声,他的腕骨折了! 在药效的加持上,唐明犹如被人狠狠地砍了一刀,他张嘴大叫,却只能在自己的脑海里发出呐喊。 顾娇的指尖顺着他断裂的腕骨往上走。 她的动作很轻柔,眼神很享受,如果忽略她指尖下的咔咔断裂声的话。 唐明痛得差点昏死过去! 这是个什么变态!竟然将他的胳膊一寸寸捏断了! 这种疼痛的程度足以让一个大内高手昏死不醒,可顾娇给他用了药呀,很贵很贵的药,他会一直保持清醒,痛觉分明。 唐明的整张脸都痛苦得扭曲在了一起,他愤恨地看着顾娇。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哦。” 顾娇眉梢一挑,将手从他碎成渣的左臂上拿了起来。 唐明以为自己的气势吓退了对方,却不料对方忽然又将手摁在了他的左腿上! 唐明一下子慌了! 这个小变态要做什么?! 放开他! 不要碰他的腿! 顾娇微微勾起唇角,指节轻轻地叩了叩他膝盖,啪的一声,膝盖碎裂! 啊—— 唐明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这种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躺在床铺上任人宰割的模样,比顾琰当初可惨多了。 好歹顾琰还能说话,他却连喊都喊不出来。 唐明终于知道怕了。 他是习武之人,他的胆量比常人强悍许多,这也是为何他能在擂台上硬着头皮与顾长卿交手。 顾长卿的武功令他忌惮,但更多的是愤怒与嫉妒,他嫉妒顾长卿明明比他小两岁,却拥有比他更强的武学天赋。 眼前这个蒙面人给他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什么愤怒、什么嫉妒、什么不甘与怒火,统统都被来自骨子里的恐惧取代了。 他终于臣服了! 他的泪水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他求饶地看着她,连问她是谁、为什么这么对他都忘了。 他只求她能放过他。 顾娇温柔地看着他,那,你放过我的阿琰了吗? 唐明的泪水簌簌滑落,浑身抖如筛糠。 求你了……放过我……放过我…… 顾娇弯了弯唇角,指尖轻轻地扣了扣他的另一个膝盖,啪的一声,也碎裂了! 这下就算有药效,唐明也还是直接痛得昏死过去了。 顾娇不着急。 她耐心地坐在床头等候。 没用太久。 毕竟研究所的药都是好药。 唐明悠悠转醒,一张脸毫无血色,整个身体被冷汗湿透,他看着那个恶魔居然还没走,浑身再一次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他不再是草原的雄师,他所有的勇气与胆量都被眼前之人摧毁了。 他怯懦地看着对方,泪水溢满眼眶,恐惧又绝望。 顾娇无视了他的绝望。 她不是好人,从来都不是,她愿意死后下地狱,受千刀万剐,但这辈子的仇,她要这辈子报! 顾娇温柔一笑:“你可以说话了。” 唐明动了动嘴,低低地啊了一声,终于能出声了,只是十分微弱。 顾娇从兜兜里拿出一管针剂。 黑夜中,唐明看不大清那是个什么东西,只隐约觉着寒光飞闪。 “你……你要做什么?”他害怕地问。 顾娇的目光落在他的裤腰带下:“化学阉割。” 化雪不化雪的,唐明没听不明白,可后面两个字他懂了。 他脸色骤变:“不要……” 不要? 唔,好叭。 顾娇默默地将针管放回了兜兜。 下一秒,她拿出手术刀,坏坏地说道:“那就物理阉割!” 唐明:“……!!” 却说唐岳山回到院子后便歇下了,他经历了精神紧绷的一天,也确实累坏了,不多时便睡了过去。 睡到半夜,他忽然被噩梦惊醒,唰的坐了起来。 窗棂子约莫是忘记关紧,此刻被夜风吹开,嘎吱嘎吱地摇摆。 唐岳山已经不记得自己梦里究竟梦了什么,总之心跳快得厉害,他蹙了蹙眉,想去看看唐明的情况怎么样,刚掀开被子就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 声音不大,像是隔着重重棉被传来,也就是唐岳山耳力极佳,否则根本不可能听到! “明儿!” 他神色一变,连鞋都顾不上穿,赤脚奔了出去。 他飞快地来到唐明的院子,一眼看见地上躺着的两名暗卫,心下一沉,又看见一道小身影自唐明的后院掠出。 “来人!有刺客!” 他大呼。 在附近巡逻的侍卫被惊动,赶忙奔过来,望着顾娇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唐岳山则以最快的速度奔进屋子,当他看到奄奄一息、躺在血泊中的唐明,发出了狂暴而心痛的嘶吼:“明儿——” 顾娇不会轻功,跑不赢这群高手。 唐岳山醒得可真是时候,再晚一点她就已经走掉了! 顾娇跃上墙头的一霎,元帅府的高手们拉开弓箭,一整排箭矢朝顾娇射来! 眼看着要将顾娇射成筛子,一道暗影自墙外凌空而起,抱住顾娇的腰肢,用飞镖将箭矢挡了回去,并拦住顾娇的身子轻盈地落在了马背上。 “驾!” 他拽紧缰绳,骏马绝尘而去! 骏马在黑夜中卖力驰骋了数十里才停下,此时他们来到了一条湖岸边。 这是供人一个观赏游玩的湖泊,青山绿水,景致宜人,白日里更有人乘坐画舫或泛舟湖上,碧波凌凌,湖景秀美。 这会儿夜深人静的,除了几艘早已入眠的空画舫,再无其它了。 巍峨苍穹下,好似只剩下二人一马。 “甩开了吗?”顾娇坐在他身前问。 “嗯,甩开了。”他答道。 早就甩开了,可谨慎起见,还是多跑了一点。 顾娇长腿一撩,从马鞍上滑了下来。 她闭着眼,享受了一下带着湿润之气的湖风,问他道:“你怎么会来?” 顾承风也翻身下马,将马儿牵到岸边的草地上,一边看马儿吃草,一边答道:“是啊,我怎么会来?我瞎走走,碰见你了不行吗?” “哦。”顾娇哦了一声,走过草坪,在岸边的一块石阶上坐下,随手捡了一块碎瓦片,朝着湖面咻的掷出去。 瓦片在水面上飞了七八次才落进水里。 顾娇却并不满意,叹息一声:“退步了。” 顾承风嘴角一抽,就你那小细胳膊,能飞七八次已经很逆天了好吗? 顾承风见马儿吃草吃得欢,没再管它,走到顾娇身边,也寻了一块小瓦片,打算向她展示一下男人的力量。 结果—— 啪!啪!啪! 三下落水了。 顾承风蜜汁尴尬。 “哈哈!”顾娇一下子笑了。 她的笑点很奇怪。 大家都在笑时,她可能不觉得好笑,但有时很细微的一件小事,又会让她笑得像个孩子。 顾承风第一次见她这么笑。 “幼稚!” 顾承风翻了个白眼,在她身边的台阶上坐下。 顾娇又捡了一块瓦片打水漂。 顾承风犹豫片刻,还是问道:“你为什么没去找我?” 顾娇古怪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找你?” 顾承风哼道:“你不就爱压榨我吗?这么危险的事,怎么不见你压榨我了?” 顾承风本是随意的几句嘀咕,可嘀咕完他突然沉默了。 因为太危险了,所以才没叫上他吗?这丫头原来也有一点良心的吗? 顾娇叹气:“唉,你那么菜,我怕你拖后腿啊。” 顾承风:“……!!” 所以他是为什么差点感动?这明明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小丫头! 还有,什么叫他菜?方才要不是他,她已经被射成筛子了! 顾娇继续玩水漂,看得出她心情很好,应该是得手了,就不知她把那家伙整什么样子了。 他听到了唐岳山的咆哮,应该是整得不轻。 顾承风在心里默默地为唐明点了一根蜡。 也是唐明活该,招惹睡不好,非得招惹她弟弟?你惹她自己,她都没这么生气。 提到唐明,他想起一件事来:“今天晚上,有人找我买顾琰,背后的金主似乎是唐明。” “不是他。”顾娇不假思索地说。 “你怎么能肯定?”顾承风问。 顾娇道:“唐明伤势严重,一直在抢救,根本没办法指使人做什么。” 顾承风蹙眉:“不是唐明,可为何要做出一副是背后金主唐明的样子?难道是在混淆视听?又或者……借我的口将唐明垂涎顾琰的事传出去?” 顾娇没说话。 早在梦里安郡王的试卷被人调换时,她就隐隐感觉京城有一股看不见的势力,从前那股势力与她无关,她也就没去在意。 如今却牵扯到了顾琰。 当然,这只是她一瞬间的猜测,她没有证据证明就是那股势力所为。 而且对方也未必是冲着顾琰来的,倒更像是在借飞霜的手毁掉唐明的名声,顾琰则是无端被牵连的。 牵连的后果,从小了说会让顾琰受到伤害,但这应当不在对方在意的范围之内;从大了说,则是会在明面上加剧元帅府与定安侯府的矛盾。 顾承风也想到了这一点。 京城的局势一直都很错综复杂,可最近似乎变得越发越复杂。 不过对方算漏了一点,那就是飞霜认识顾琰,根本不会把唐明与顾琰的事传出去。 “顾琰……没事吧?”顾承风问。 顾娇顿了顿,道:“没有,就是受了点惊吓。” “哎,丫头。”顾承风想到了什么,再度开口,“你到底是谁?你从哪里来?” 反正他是不信她是那个流落民间的小傻子的。 “我啊。”顾娇摸了摸手中的瓦片,难得没有回避这个话题,她指了指遥远的天际,“我从那里来。” “那里?哪里?”顾承风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只看到一片浩瀚星光。 顾娇望着那片星光:“很远很远的地方,跨越了时空,也跨越了空间。” 这种话她没对任何人说过,没人会信,也没人会懂。 其实顾承风也不懂,不过他信。 顾承风就道:“那你是怎么来的?” 顾娇捏着手中的瓦片,没再去打水漂,而是将另一只手枕在脑后,躺在了碧草青青的草地上:“我也想知道我是怎么来的。” 她不止一次思考过这个问题,她的到来,究竟是神学还是科学?是灵魂穿越,还是那个来自高级文明的小药箱撕裂了时空,带着她的脑电波来到了这里? 顾承风打量她的神色,发现她确实一脸迷茫,心道还有人不知自己是怎么来的,难不成是被人打晕了丢在这里的? 顾承风一下子不知如何接话了。 他看顾娇躺在草地上,悠哉悠哉地看星星,他嘀咕了一句:“有那么好看吗?” “你呢?”顾娇望着漫天星空,悠悠开口。 顾承风微微一愕:“我什么?” 顾娇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为什么要做小毛贼?” “那不是小毛贼!是大盗!京城第一大盗!”顾承风直接炸毛! 小毛贼小毛贼的,多难听啊! 顾娇努嘴:“那……不是偷东西吗?” 顾承风:“……” 他竟然无法反驳。 他抓了一块瓦片,往水面奋力一扔,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直接漂了九下。 他满意地挑了挑眉,可是转头一看,见顾娇一直在仰望星空,并未见证自己的牛逼哄哄,又瞬间没了那股子激动。 “我是老二。”他说,也抬头仰望星空,“上头有个厉害的哥哥,从小被寄予厚望,而我,只用随便玩玩就好,反正大了也不愁吃穿,将来分到手的家业一辈子也花不完。”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些落寞。 “这有什么不好?”顾娇道。 顾承风苦涩一笑,是啊,有什么不好?当个京城的小纨绔,不学无术,什么也不必背负,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可他就是不甘心啊。 他也想祖父严厉地对待他一回呀! 可他和哥哥同时做错事,祖父罚的永远都是哥哥,仿佛他怎样都无伤大雅。 他也曾试着与哥哥一同早起练功,但偶尔他迟到了,祖父永远都不会生气,下雨天祖母甚至不让他去,说,奶奶的心肝肉,何必去吃那份苦? “你能明白那种别人对你永远没有期待的心情吗?我活得像个废物……” 顾承风说得自己的心情都悲凉了起来。 然而他转头,却发现本该躺在身边做听众的小丫头不见了! 他眉心一跳,四下望去,就见顾娇去了骏马边上,正在马鞍上挂着的小布袋里翻找着什么。 “好渴。”她找出了一个水囊,拔掉瓶塞,咕噜咕噜喝了两口,“哎呀,怎么是酒?” 顾承风本想提醒她的,可谁让她动作这么快?不过这个不是烈酒,是千音阁的梨花酿,喝不醉的。 思绪刚转过,顾娇两眼一翻,砰的一声醉倒了! 顾承风:“……” 月黑风高。 街道寂静如雪,某人喝醉了不肯骑马,顾承风不得不背着某人,一路从湖边走回碧水胡同。 顾承风是有轻功的人,可也不能背着一个人走几十里地啊,再强悍的轻功也扛不住好么? 更别提某人还特别不安分! 唰! 某人伸出两只手来,一把揪住了顾承风的耳朵:“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有一天我心血来潮骑它去赶集~我手里拿着小皮鞭~我心里正得意~驾驾驾!” 顾承风的耳朵都被抓变形了:啊啊啊!这是个什么小蛇精病啊!来个人把她带走吧! 等萧六郎听到声音拉开门来到二人面前时,顾承风已经被顾娇揪成顺风耳了,头发也挼成鸡窝窝了! 一贯注重形象的顾承风,连面具都要做得又美又骚气的飞霜,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 顾承风面如死灰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萧六郎,很好,这副样子还被别人给看见了。 顾承风在医馆住了许久,萧六郎认识他,知道他是侯府二公子,顾娇的亲哥哥。 萧六郎神色稍霁。 “你们喝酒了?”他问。 顾承风忙道:“没有的事,是她自己找水喝,错把我的梨花酿当大水喝了,没喝多少,就一口,谁知道她酒量那么差!” 顾娇看了趴在顾承风背上的顾娇一眼,伸出双臂道:“给我吧。” 顾承风半信半疑地看向萧六郎:“你行吗?” 萧六郎嘴角一抽,面无表情道:“我的手没瘸。” 顾承风又看了看他,见他是没拄拐杖,应当是特地出来抱她回去的,而且他衣冠周正,神色清醒,不像是睡梦中被吵醒的,倒像是一直在等这丫头。 顾承风犹豫一下,还是把顾娇给了萧六郎。 萧六郎不拄拐杖就会走得有些吃力,但他始终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顾娇。 顾承风到底是好奇他会不会把人摔下来,一直盯着萧六郎进屋,跨过门槛的一刹那,顾娇忽然抱住萧六郎的脖子,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顾承风恨不得自戳双目! 他是为什么等在这里看的?找虐啊不是! 萧六郎其实也被那个亲亲惊到了,只是他知道顾承风没走远,他步伐如常地进了院子,将人放到东屋的床铺上,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知道我是谁吗?” 顾娇盘腿坐在床铺上,睁大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特别乖地说:“知道!” 她故作清醒,像极了一只无辜的小幼鹿。 萧六郎有些受不住,胸口都在发胀,他深吸一口气,低沉着嗓音问她:“那我是谁?” 顾娇:“相公。” 萧六郎:“相公是谁?” 顾娇:“六郎,萧六郎!” 说完,她就像个瓷娃娃一样,大字一摊,倒在床铺上睡着了。 萧六郎看着她红扑扑的小脸、长长的睫羽、微微张开的嫣红唇瓣,喉头滑动了一下,赶忙撇过脸去。 他站起身,打算离开的一霎,顾娇忽然抓住了他的袖子,将他迷迷糊糊地一拽,他朝她倒了下去。 他用另一只手及时撑住身体,虚虚地压在她身上。 她的脸近在咫尺,梨花酿的气息悉数在他鼻尖萦绕。 萧六郎的睫羽微微一颤,她的衣襟不知何时歪了,露出半片精致的锁骨,他的眸光只是轻轻扫过,便感觉一股血气冲上了头顶。 他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顾娇两根手指抓着他的衣襟,闭着眼,喃喃地说:“要亲亲。” “亲谁?” “娇娇。” “谁亲娇娇?” “六郎,六郎亲娇娇。” 萧六郎再次深吸一口气,抬手覆上她就要睁开的眼眸,俯下身,就快与她唇瓣相碰时,他顿了顿,微一偏头,一枚温柔的亲吻落在了她的唇角。 …… 唐明的胳膊被顾长卿砍断的事在京城不胫而走,不过唐明夜里受的那场凌虐却并未传出具体动静,只道是府上来了刺客,大街小巷都贴满了官府的通缉令。 可惜通缉令上连张正脸都没有,只形容了对方的大致身高与身形,还是男子。 这就查不出来了。 毕竟,刺客是女人呀! 没人怀疑到顾娇的头上,当然,唐明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也没请顾娇去元帅府为唐明医治。 这不奇怪,毕竟唐明伤的不是地方,有些事不能让外人知晓。 唐岳山像是自己被人要走了半条命似的,一晚上的功夫,头发都白了好几根。 军营的医官为唐明处理完伤势已是第二天的早上,唐岳山看着除了那条缝合上去的右胳膊以外全身都被缠满绷带的唐明,眼底的红血丝都仿佛要爆裂开来。 “明儿你放心,我一定找出凶手,为你报仇雪恨!” 唐岳山冷冷说完,怜爱地抚了抚唐明的额头,凶神恶煞地去了军营。 进入军营后,他直奔刑房。 他认为昨晚的事与顾长卿脱不了干系! 他这会儿在气头上,怒火湮灭了他的理智,忘了顾长卿的身形其实与刺客不大像。 刺客的个子比顾长卿娇小,不过,也不排除他在慌乱之中看错。 他踹开刑房的大门,怒不可遏地抓住顾长卿的衣襟,将他从草席上抓了起来:“是不是你?昨晚是不是你?” 顾长卿没被唐岳山的怒火所摄,他冷静地看着他:“元帅说什么是不是我?” 唐岳山咬牙切齿道:“别给本帅装蒜!昨晚就是你闯入元帅府,偷袭了明儿!你要了他一条胳膊还不够……你还要将他伤成那样……你还是人吗!” 顾长卿冷漠地看着他,不再说话。 顾长卿与唐岳山之间其实并没有多大仇恨,顾家军的遭遇是彼此阵营不同引起的,与是不是唐岳山关联不大,落在别人手中的顾家军也未必就能好过。 可顾长卿与唐明有了不可化解的矛盾,唐岳山不可能不护着唐明,所以他与唐岳山也算是彻底撕破了脸。 既如此,就没必要故作客气。 顾长卿越是云淡风轻,唐岳山便越是怒火滔天:“不承认是吗?好,那就别怪本帅不近人情!来人!把刑具拿来!” “唐大人这是要做什么?” 宣平侯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行房外缓缓响起。 他是个连早朝都不去的人,却为了顾长卿起个大早,真是困死他了。 宣平侯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往门口一站,睡眼惺忪地看向里面:“大清早的就弄这么残忍的东西,不太好吧?” 唐岳山双目如炬地看向宣平侯:“萧戟,这件事你最好不要插手!” 宣平侯实在困得很,又抬袖打了个呵欠。 美人打呵欠也赏心悦目。 他漫不经心地抬眸,瞥了唐岳山一眼,道:“不巧,本侯就爱插手,尤其你还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分走了本侯的兵权,怎么想,本侯这心里都该多少有点儿不舒坦。嗯,管,得管。” 唐岳山:“……” 唐岳山隐忍着怒火道:“你以为你管得着?本帅是太后亲封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在军营里,只有官职,没有侯爷!本帅官职在你之上,你拿什么插手本帅的事?!” 宣平侯沉默,似乎在认真思考唐岳山的话。 “嗯。” 他嗯了一声,点点头,冲常璟勾了勾手指。 常璟走过去,问宣平侯道:“是要打架吗?” 宣平侯责备地蹙了蹙眉,啧了常璟一声,不以为意地对常璟道:“怎么能动不动就和人打架呢?跟谁学的?本侯平日里是那么教你的吗?” 他一边责备,一边将手伸进常璟腰间的小荷包,掏了两颗弹弹珠出来,转头看向唐岳山:“唐大人,不如本侯与你打个赌,若是你赢了,顾都尉随你处置;若是你输了,就不再对顾都尉用刑。” 唐岳山讥讽道:“呵,你诡计多端,谁要和你赌?” 宣平侯叹气:“诶,怎么说话的?好歹你我认识这么多年,没有兄弟之情也有同袍之义,我怎么会坑你?保证公平。除非你不敢赌。” 唐岳山冷声道:“少对本帅用激将法!” 宣平侯就道:“再加本侯的身份。” 唐岳山一愣。 宣平侯看着手中的弹弹珠,淡笑道:“输了,这个侯爷,我萧戟就不当了。” 这个诱惑就大了。 别看他如今做了天下兵马大元帅,可在京城的名声还是不如宣平侯。 可若是宣平侯不再是宣平侯,那还会有资格与他唐岳山比肩吗? 宣平侯语重心长道:“反正输了你也没啥损失,这都不赌,傻呀?” 唐岳山大拳一握,放开了顾长卿:“好,你想赌什么?” 281 宣平侯出手(一更) 唐岳山在心里暗暗计较了一番宣平侯的实力,老实说他与宣平侯交手的次数并不多,就算有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宣平侯的武功略胜于他,可宣平侯受过腰伤,听闻至今没能彻底痊愈,每逢阴雨天都会隐隐作痛。 他自信,若是比武,宣平侯不会是自己对手。 难道是比文? 那宣平侯就更不是自己对手了。 他虽也是个肚子里倒不出二两墨的,可比起宣平侯还是强一些,宣平侯就是不学无术的小流氓! 宣平侯哎呀了一声,颇有些为难道:“唐大人,你该知道本侯受过伤的事,本侯可否找人替我代打?” 看来是真准备找他比武了,唐岳山扫了一眼宣平侯身后的少年,他认识这个少年,他叫常璟,是一名暗卫,至于说具体来历唐岳山就不大知道了。 唐岳山丝毫感受不到对方身上的气息波动,这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对方不会武功,另一种是对方的武功在他之上,毫无疑问,对方不是第一种。 这奇怪,也不奇怪。 不奇怪是因为唐岳山是带兵打仗之人,他学的是战场御敌之术,他的武功极高,但不需要像暗卫杀手那么高。 奇怪则是这个少年太过神秘,京城居然没人查到过他的背景。 唐岳山好面子,但也绝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激将法或许对他有点用处,但真正促使他答应这场赌局的是他自己的私心——他想摘掉萧戟的宣平侯身份。 所以,他不会为了为了一点颜面就让常璟替宣平侯上场,哪怕接下来宣平侯会说你欺负我有腰伤、胜之不武。 “不同意。”唐岳山正色道。 果然,就听得宣平侯啧啧道:“欺负我有腰伤,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你胜之不武。” 唐岳山冷哼道:“赌得起就赌,赌不起就走。” “赌,当然要赌,本侯是哪种赌不起的人吗?”宣平侯的不要脸是圈内出了名的,唐岳山都害怕吃败仗,宣平侯不怕,三个字:脸皮厚,所以他确实赌得起、也一定输得起。 从某方面来说,这算是宣平侯独有的信誉,唐岳山不怕他事后会耍赖。 “行吧,那就打吧。”宣平侯摊开掌心,露出两颗翡翠做的弹弹珠,“你挑一个。” 唐岳山一愣:“做什么?” 宣平侯道:“打弹珠啊!” 唐岳山简直一噎:“你……你说的打……是打这个?” “啊,是啊!”宣平侯一脸理所当然,“不然你以为是打什么?” 打……架啊! 唐岳山捏紧拳头,气得嘴角都快抽中风了。 方才说赌得起就赌,赌不起就走的人是他,这会儿想反悔也不成了,毕竟这不是要不要脸的问题,是不能食言而肥。 唐岳山倒抽了一口凉气啊,他从没想过自己一把年纪了,居然要和人比这个? 宣平侯的脑子真的没问题吗?他是真到这一出的?他不嫌丢人是不是啊? 这东西唐岳山年少时也不是玩过,还玩得挺好,何况习武之人本就眼疾手快准头高,他倒也不怕。 “行行行,这个就这个!” 他不耐地应下,随手选了颗弹弹珠。 常璟的弹弹珠看似差不多,实则每颗都不同,譬如唐岳山选的就是青花翡翠,而宣平侯手里拿的是玉花翡翠,纹路很是讲究。 宣平侯让人在地上挖了两个小窟窿,他与唐岳山一人一个,弹弹珠有许多玩法,他让唐岳山挑,唐岳山挑了不需要有先后手的一种:除去手中的珠子,俩人各自又拿了十颗弹弹珠,谁先将这十颗弹弹珠打进洞里,谁就赢了。 听起来很简单。 就是要当着那么多下属的面蹲下来打这个,总感觉像个智障。 好歹宣平侯是个俊美的智障,干什么都赏心悦目,唐岳山往那儿一蹲,就有点不忍直视了。 唐岳山突然有点儿后悔,他是为什么要和这个疯子打赌的?他难道忘了这个疯子就没干过几件正常的事吗? 宣平侯蹲在地上,扭头看了眼唐岳山:“唐大人准备好了吗?” 这会儿不少人听说了两位巨头在刑房外比试的消息,纷纷跑来观看,结果—— 就给他们看这个?! 唐岳山臊得不行,虚张声势地吼道:“都看什么?不用操练吗!” 众人惊慌失措地走了! 现场就剩下两个疯子……呃不,两大巨头以及二人的心腹下人和顾长卿。 顾长卿对这个没兴趣,坐在刑房的草席上,背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唐岳山在心里把宣平侯骂了千百遍,随后伴随着一道常璟敲响的铜锣声,开始了今日的弹珠之决。 唐岳山原本是满怀信心的,因为自打宣平侯有了腰伤后便许久不曾习武,自己日夜操练,掌控能力怎么也比宣平侯要强啊。 可宣平侯一手,就把唐岳山的脸摁在了地上摩擦。 唐岳山一颗珠子都还有没有打进去,宣平侯十颗珠子便齐刷刷地进了洞,没错,他一珠打十珠,干脆利落,手法果决,堪称神手! 唐岳山都懵了。 你丫的平时不训练,都去玩弹弹珠了吧? 宣平侯哎呀一声,似有些费力,缓缓地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傻掉的唐岳山:“你输了,唐大人。” 当初为了忽悠常璟给自己做暗卫,他可是关上门练了许久的好么? 唐岳山这会儿若再反应不过来自己被宣平侯下套就说不过去了,可反应过来了也没用啊,他丑话都撂在前头了,难道还能反悔不成? 恰巧此时,一名元帅府的下人匆忙赶来,在他耳畔小声说了几句。 他眸光一动,站起身,冷冷地看了看宣平侯,又看了看刑房中的顾长卿,不屑道:“哼,本帅今日先放过你,但你伤了明儿,本帅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罢,他扔了手中的珠子,目光决绝地离开了。 宣平侯让人把珠子捡起来,亲自给常璟擦了擦,还给他。 常璟有些郁闷。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珠子。 宣平侯理了理他肩膀的衣裳,哄道:“下次给你买新的,又圆又漂亮的那种,啊?” 常璟黑着脸,眼神幽怨:“你都说了三十七次了。” 宣平侯讪讪:“咳,有吗?这次一定买,一定买!” 常璟低头,仔细去擦拭自己的弹弹珠。 宣平侯来到刑房门口,看向微闭着双目、仿佛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顾长卿,说道:“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 顾长卿缓缓睁开眼,望着对面阴暗晦涩残留着潮湿水纹的墙壁:“我没有想不开。” 宣平侯点到为止,没与他争辩,又说道:“若是你有苦衷,可以到陛下面前去说。” 顾长卿平静地说道:“我没有苦衷。” 没有苦衷才是最大的苦衷,因为那根本让人说不出口。 宣平侯看破不说破,淡笑一声:“行,事情也办妥了,本侯也该回府补觉了,回见。” 顾长卿微微欠身,算作行礼。 宣平侯打着呵欠上了马车。 常璟坐在外车座上赶车,宣平侯闭着眼也知道马车是去了哪个方向,他慵懒地说道:“去软香阁。” 瞌睡被吵醒了,回府也睡不香了,软玉香怀躺一躺倒是不错。 常璟不喜欢那种地方,女人多,还总发出奇怪的声音。 不过软香阁的香儿姑娘会做很多好吃的。 另一边,唐岳山赶回了元帅府。 “少爷呢?他真的醒了?”他下了马车便问等候在门口的管家。 管家忙道:“是的,方才的确醒了,我记得您的吩咐,少爷醒了立马通知您。” 自打出了昨晚的事,唐岳山不放心再把唐明单独留在院子,命人将唐明挪到了自己的院子。 这会儿唐明正躺在他的房中,睡在他的床铺上。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香,压下了唐明身上的血腥气。 可唐岳山依旧能够闻到,他蹙了蹙眉,来到床前。 蒋医官与吴医官皆在。 二人冲他行了一礼:“唐大人。” 唐岳山摆了摆手,让二人免礼,他做床边坐下,担忧地看着眉头紧皱、双眼紧闭、脸颊毫无血色的唐明,问道:“不是说醒了吗?” 吴医官道:“醒了一小会儿,喝了两口药又睡下了。” 事实上只喝了一口,还洒出来半口。 唐明的脸色比早上唐岳山离开时更苍白了些,气息也尤为微弱,唐岳山心如刀绞,他从丫鬟手中拿过巾子,擦了擦唐明即便在昏迷中也因为疼痛而渗出额头的冷汗。 随后他问两位医官道:“他……可还有救?” 两位医官面面相觑了一眼,用眼神你推我、我推你,最后还是蒋医官轻咳一声开了口:“我等自将尽力!” “本帅要的不是尽力!是你们治好他!本帅就这么一个……”唐岳山的话说到这里,捏紧了拳头,隐忍痛楚道,“侄儿,本帅膝下无子,他就是本帅的继承人,本帅不容许他有任何闪失!不论是他的命还是他的……” 言及此处,唐岳山扫了眼唐明的某处:“他可还能……再举?” 他不是读书人,讲不出文绉绉好听又含蓄的话,再举已是他面对医官所能掐出的最文雅的字眼了。 两位医官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毕竟这个……他们是当真说不准呐,少了一个囊袋,按理说没有彻底变公公,可他又伤得这么重,到底是不能与正常男子相提并论了。 医官们没给个准话,唐岳山很愤怒,就在医官们被他吓得几乎开始觳觫之际,下人禀报唐大夫人来了。 唐岳山一改震怒之色,敛起周身杀气:“你们先退下!” “是!” 医官们如释重负,暗道唐大夫人来得真是时候啊。 唐大夫人是红肿着一双眼眸进屋的,这一场连一场的噩耗,让她早晨哭得差点背过气去。 唐岳山的目光落在她哭红的双眼上,眸光动了动,起身让出床边的位置,微微拱了拱手。 唐大夫人目不斜视地与他见了礼。 二人之间的距离保持得很明显。 “给大夫人倒杯茶。”唐岳山吩咐下人。 下人:“是。” “不用了。”唐大夫人哽咽拒绝,摸了摸唐明的脸,眼泪再次夺眶而出,“我苦命的孩儿……” 唐岳山定定地看着唐大夫人的侧脸,郑重道:“大嫂请放心,我一定会治好明儿的!” 唐大夫人捂住嘴,含泪点了点头。 唐大夫人坐了一会儿,医官还要给唐明喂药,她不便耽搁儿子的治疗,遂起身离开。 许是哭太久,站起的一霎她一阵目眩头摇,身子踉跄了几步。 唐岳山神色一变,上前一把扶住她,眸中尽是紧张之色:“大嫂!” 唐大夫人被扶住,眩晕感很快过去,她看了看握住自己手臂的那只手,脸色一变,忙将手臂抽了出来。 282 晓真相(二更) 唐岳山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往后退了一步:“大嫂慢走,明儿若是醒了,我会让人通知大嫂。” “有劳。”唐大夫人略一颔首,在丫鬟的搀扶下出了屋子。 之后医官继续为唐明治疗,而唐岳山再次回到军营审讯顾长卿,宣平侯在军营也是有人的,他不可能上午赌输,下午就违背承诺。 他没对顾长卿用刑,却也用上了最恶劣的审讯环境。 顾长卿被带了一间专程询问重罪士兵的暗室中,四周的墙壁上挂着冷冰冰的刑具,许是经历太多鲜血的洗礼,饶是被擦拭得锃亮干净,也难掩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你可认罪?” “断唐明一臂,我认。” “半夜行刺之事?” “不认,不是。” 无论唐岳山如何审讯,顾长卿都始终是这几句,他明明已经被老侯爷打成重伤了,头脑却依旧能保持清醒,这让唐岳山很窝火。 顾长卿承认断唐明一臂就已经足够给顾长卿论罪了,可这不是唐岳山想要的,唐明成了半个废人,不论那晚的刺客是不是顾长卿,一切都因顾长卿而起。 若不是顾长卿弄伤了唐明,唐明怎会连个刺客都打不过?怎么遭此毒手? 顾长卿要为此付出代价,巨大的代价! 碧水胡同。 昏迷三日后,顾琰总算悠悠转醒了。 姚氏守着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脑袋靠着床柱睡着了。 她本就在孕期,容易犯困,这几日又衣不解带地守着顾琰,一不留神就给睡过去了。 顾娇刚给顾琰换了一个吊瓶,扭头见他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琰摇头,他没什么不舒服,就是身子有些疲软。 他扭头看了看屋子,问道:“这是哪儿?” “姑爷爷这边。”顾娇说。 刚把顾琰带回来时,顾琰的情况有些惨不忍睹,为了不刺激姚氏便让住到了这边,之后姚氏知道了,却也没乱挪动他。 对于姚氏,顾娇自然不可能讲出全部的真话,她只道是顾琰自己去买东西,结果迷路晕倒了。 顾琰有心疾,这种情况从前也发生过,姚氏没怀疑什么,只是仍旧很心疼顾琰、很紧张顾琰。 顾琰扭头看到了熟睡的姚氏,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就听得顾娇道:“我没说。” 简简单单三个字,没头没尾的,可顾琰听懂了。 或许这就是龙凤胎的默契。 顾琰放下心来,又问道:“我睡多久了?” 顾娇摸了摸他额头,道:“三天。” “那……”顾琰的眸子里掠过一丝什么,却欲言又止。 顾娇将滴度调慢了些:“我去给你做点吃的,小米粥和蛋花汤怎么样?” “都好。”顾琰垂眸说。 顾娇点点头,转身出去,到门口时她停下步子,微微测过脸,望向一旁的地面,道:“那个混蛋已经被收拾了,不用害怕,他不会再伤害你了。” 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走到阳光下。 顾琰闷闷地嗯了一声。 顾娇也没着急立马让弟弟变得活蹦乱跳的,有些创伤要通过时间来抚平。 顾娇不知道的是,顾琰醒来后最先在意的其实并不是唐明那些恶心的所作所为,那些事他会在意,也会需要很久才能从心底抹去,但不是现在。 现在他满脑子都是都是昏迷前从唐明嘴里听到的一个名字。 顾长卿。 作为侯府的小公子,他当然对这个名字不陌生。 他竟然是顾长卿…… 他想到了儿时的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因身子虚弱的缘故,他两岁才学会走路,三岁才能满处跑。 有一日他趁着午睡悄咪咪地爬下床,来到了侯府的小花园,那时,正有一名玄衣男童在花园里练剑。 男童不到十岁的样子,却比十岁的孩子更高,挥动着与他身型极为不符的长剑,一身正气,英姿飒爽。 那是哥哥。 他知道。 待到男童收了剑,他哒哒哒地跑过去:“哥哥,我是顾琰,你可以叫我琰儿,也可以叫我阿琰!嗯……娘亲叫我宝宝,如果你喜欢,也可以这么叫。” 他见他满头大汗,还扯下了自己脖子上的小兜兜递给他:“给。” 对方却没接,看向他的眼神充满冷漠:“我不是你哥哥,你也不是我弟弟。” 那眼神,他当时不懂,只觉有些受伤,可长大后细细想起来,那不是伤,是刀尖划过他稚嫩的小心脏的疼痛。 “你就是我哥哥!你是父亲的儿子,我也是父亲的儿子!” “但你不是我娘的儿子,我们,永远不可能是兄弟!” 三岁的他,就那样被人丢弃在了冷风里。 约莫是真的疼到了,乃至于他至今都还记得。 可他放弃了吗? 他没有。 他不懂为什么他的父亲是哥哥的父亲,而他的娘亲却不是哥哥的娘亲,他去问父亲。 父亲说,他当然是你哥哥,你也是他弟弟。 唔,他就知道! 他很开心。 可转头,他就看见父亲冲到哥哥的院子,将正在练字的哥哥拎出来痛揍了一顿。 “谁许你欺负你弟弟的?你再敢这么乱说话,我打断你的腿!” 不要,不要打断哥哥的腿! 他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抱住父亲的大腿,让他不要打了:“不打哥哥,不打……不打!” 父亲抱着他走掉了,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哥哥,满脸愤怒与屈辱。 他来找他。 他咆哮着对他说:“你别再来找我,我看见你就讨厌!我讨厌你!我希望这个家里根本就没有你!” 他其实想和他说,哥哥,二哥和三哥打我,他们把我的胳膊打青了,好痛好痛。 可那一刻,他觉得他的心比胳膊还要痛。 他以为他和两个哥哥是不一样的,他见他摸过地上的小兔子,也见他救过树上的小鸟,他是那么善良的一个人,他连小鸟都喜欢,自己这么可爱,他一定也会喜欢。 可他不喜欢,他厌恶他,他恨不得从来就没有过他。 他捧着自己的一颗心,虔诚而崇拜地交给他,换来的是他弃之如敝履。 然而就算是这样,当他被三哥关进黑屋子时,心里盼着的还是他,他多么期望哪怕是一次……就一次,他能来护护他…… 他是他最敬爱的哥哥啊…… 后来他走了,他踏上了前往山庄的马车。 他不时回头张望。 他那时想着,如果哥哥能出来看他一眼,他就什么委屈都没了,他不走了,他不怕被三哥和二哥欺负。 可是他没有来。 他终于伏在娘亲怀里,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在庄子里整整十年,他都没等到他来探望他一次,他终于逼着自己一点点接受了现实。 他不是他弟弟,他也不是他哥哥,他们有着同一个父亲,却永远不会有任何关系。 脑海里记忆翻涌,顾琰闭上了眼。 夜深人静,月朗星稀,整个军营陷入了一片沉寂。 顾长卿坐在草席上,并无多少睡衣。 忽然门外传来动静,紧接着是两道躯体倒地的声音。 顾长卿眸光一凛,一股警惕的眸光自眼底闪过。 下一秒,刑房的门被人打开,十多枚枚冰冷的暗器朝他兜头兜脸地射了过来! 这是要把他射成筛子的节奏! 顾长卿倏然自地上滚过,抓起墙边的草席,挥臂朝暗器卷去,以柔克刚的力道将暗器悉数拿下,随后草席一散,将暗器朝对方射了出去! 对方似乎早有准备,并未着急进入刑房,暗器射回的一霎他忙躲到了外墙后。 暗器铮铮铮地钉在了刑房外的地上! 对方这才挥剑进屋,刺杀顾长卿。 顾长卿的手上与脚上都带了铁链与镣铐,他抬起双手,用镣铐间的铁链缴了对方的剑,将剑握在手中,狠狠刺向对方心口! 他是受了伤没错,可论身手,他依旧高出对方太多。 那名戴着面具的黑衣人只差一点就被顾长卿刺中,他忙退出了刑房,顾长卿脚上的镣铐是栓在墙壁的铁环上的,他出不来。 黑衣人站在危险范围之外,双手宝怀,肆无忌惮地笑了一声:“没想到啊,受了伤还这么能打,不愧是冷面阎罗顾都尉。” “你是谁?”顾长卿冷冷地问。 黑衣人微微一笑:“我是来杀你的人,有人花钱买你的命,不过看样子,我低估了你的实力,我今晚是杀不掉你了,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杀你弟弟了。” 顾长卿眉心一蹙。 黑衣人慢悠悠地道:“金主说了,你们兄弟俩的命,怎么也得取一条来,否则难泄他心头之恨!” 心头之恨? 顾承风与顾承林可没与谁交恶,难道是—— 顾长卿心下一沉,还想再问出点什么,对方却已经施展轻功,消失在了无边的夜色。 顾长卿回想了一下对方的面具,那面具有些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再就是地上的暗器,也透着一股子莫名的熟悉。 对方可能真的去杀顾琰了,也可能是假的。 顾长卿的眸光沉了沉。 他并未犹豫太久,抬起手中的长剑,咔咔的斩断了手脚上的铁链。 他走出刑房。 恰在此刻,一名来换岗的士兵来到刑房外,他看见拿着剑、戴着镣铐却断了铁链的顾长卿,又看看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 尸体的血流了一地,而顾长卿的剑身上吧嗒吧嗒滴着血…… 他脸色一变:“顾都尉!” 顾长卿蹙了蹙眉,却没解释,他扔了剑,想了想,又一掌劈晕了对方。 其实大可不必,对方太震惊了,压根儿忘记去拦他了。 可若是不打晕对方,对方就有渎职之罪。 顾长卿去马棚牵了自己的马,火速赶往长安大街。 一路上他有留意是否被人跟踪,确定没有,才拐进了碧水胡同。 他直接去了老祭酒那边。 他冲进顾琰的屋。 顾琰在用顾娇熬的药汁泡脚,姚氏在一旁陪着他。 二人见顾长卿风尘仆仆地进屋,惧是愣了一下。 顾长卿大概不知道自己在刑房关了几天,样子究竟有多狼狈吓人,他衣衫上还沾着血,嘴角不小心挨了一鞭子,还是青紫的。 几天没刮胡子,唇周都有了一圈淡淡的青色。 他的眼神却在暗夜中亮得逼人。 顾娇对姚氏与家里说的是顾琰是迷路昏迷,因此姚氏不知道儿子遇到过唐明,并且已经从唐明口中知道了他就是顾长卿。 姚氏还当他们是与从前那般相处,姚氏起身道:“你是来看琰儿的吧?” 其实想问问顾长卿怎么了,又不大好开口。 “我去看看药熬好了没。”姚氏说着便出去了。 顾长卿看到顾琰此时此刻的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他不并后悔,相反他松了一口气。 他很庆幸对方是在算计他,而不是真的要来伤害顾琰。 “你……好些了吗?” 顾琰垂眸,没有说话 经历了那样的事,任谁都会情绪低落,他这样的反应在顾长卿眼里不算奇怪。 顾长卿想到那天唐明叫他的名字,当时顾琰似乎已经晕过去了吧,应该是……没听到的吧? 顾长卿鼓起勇气来到床边,像往常那样探出手去摸摸他额头。 他担心镣铐会露出来,特地用袖子遮住了。 可当他快要碰到顾琰时,顾琰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将头偏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