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命》 第 1 章 第1章顾锦沅进宁国公府 明日午时,顾锦沅就要到燕京城了,就要踏入宁国公府了。 宁国公是她爹,亲生的爹。 她长到了十五岁,还没见过那位亲生的爹。 昔年宁国公顾瑜政还是宁国府世子时,曾经与信阳侯府的嫡女陆青岫有过婚约,后来朝堂生变,信阳侯府被流放,信阳侯府主动送还庚帖,直言婚事作罢,宁国公默许了的。 但是当时还是世子的顾瑜政却不甘心,拒收庚帖,走出家门,追随被流放的陆青岫而去,并和她成亲,陆青岫很快有孕。 若是这样继续下去,也许反倒是一桩佳话了,但不知道这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在陆青岫怀下身孕不久后,顾瑜政回到了宁国公府,抛弃了陆青岫。 顾瑜政离开后的一年里,陆青岫生下了孩子,这孩子就是顾锦沅。 也许是生顾锦沅的时候伤了元气,也许是陆青岫太过伤心,反正在顾瑜政离开一年后,陆青岫就死了。 顾锦沅被自己的外祖母养着,一直养到现在,外祖母去世了,她也要回去燕京城了。 此时春雨如薄烟,细密而下,不远处是堤坝,堤坝上的杨柳袅袅,形成一层浅青色烟雾,仿佛挥洒在上等宣纸上的水墨画。 马车陷入了一个坑里,车夫在那里喂马,随行的两个侍卫各自寻人帮忙去了,一个婆子并两个丫鬟坐在别处歇息。 顾锦沅坐在柳树下的石头上,手里握着那把油纸伞,望着不远处,心里却是有些茫然。 当年到底出了什么事,以至于父亲抛弃母亲回去燕京城?母亲因何而死?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宁国公府突然要接自己回去了? 顾锦沅不知道。 其实她并不想回去啊。 就算外祖母没了,她还可以守着她外祖母留下的几间瓦房过日子,她还可以时不时去外祖母和母亲坟上祭奠,怎么也好过如今千里迢迢,来到这陌生之处。 她想起外祖母在的时候说过的话,说燕京城是好地方,八街九陌,车水马龙,那是上等的花天锦地处,远不是荒芜苍败的陇西所能比的。 但是顾锦沅却想着,那八街九陌,那花天锦地,又和自己什么干系? 她就是想守着母亲的坟地,守着外祖母,看着自家墙外的龙葵曼陀罗,耕耘着那一亩三分地,就那么慢慢地过日子。 可是顾锦沅也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外祖母没了,她的外家已经没有人了,她才十五岁,生父来接她,她必须回去。 只是生父的家,是个怎么样的家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一阵马蹄声响起来,哒哒哒的,一行十几个人,看着是官家模样,那十几个人,来到近前,便纵身下马,过去了对面烟柳下小歇。 顾锦沅不经意间看过去,为首的那个背对着她,穿着一身紫袍,腰间是镶白玉的革带,贵气凛人,另外十几个人仿佛是他的下属,对他恭敬周到。 她凝着那人背影,心里便胡思乱想,想着这必然是燕京城的贵胄之家的儿郎了,或许便和宁国公府一般的人家。 自己那生父,回去了宁国公府,听说是另外娶了大将军胡家的嫡女,如今成亲多年,想必早就另有儿女了,若有儿子,或许就如同这男子一般贵气凛人地冷傲,断断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正想着,那人却突然回过身来。 顾锦沅微怔,待要挪开眼神,却是在猝不及防间,被那人捉个正着。 一双幽深的眸子就那么看过来,带着些许探究。 顾锦沅面上微烫,忙挪过眼去,不再看那男子。 在之后,就着眼角余光,她可以感觉到男子凝着看了她好一会,才挪开目光。 这就让她不自在起来了。 她看着那男子背影,其实是在胡思乱想着宁国公府或许可能的同父异母兄弟,并没有别的意思,如今被他恰好看到,倒仿佛她对他有什么心思。 顾锦沅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面上沉静如水,心里却是有些意燥,想着这侍卫什么时候回来。 就在这个时候,对面一个男子往这边走来,却是径自走到了那车夫面前,打了一个招呼,之后问是否需要相助。 正喂马的车夫看到人家,一脸恭敬小心:“这位爷,若是能出手相助,那自是感激不尽。” 顾锦沅看过去,那个说话的男子是官家侍卫模样,应该是方才自己偷看男子的下属。 车夫既说相助,那位侍卫倒是热情得很,当即一招手,几个人就过来,推的推,拉的拉,车子很快就从坑里出来了。 随行的嬷嬷见了,自然也是高兴,忙过去向人家道谢。 顾锦沅其实不太想过去和那群人搭讪,她刚才有些丢人了。 不过人家帮了她,她也只能上前,郑重地谢过了。 那侍卫低首,恭敬地道:“些许小事,不劳挂怀。” 谢过后,那几个人便回去那男子身边,顾锦沅不经意间看过去,只见那男子也恰好往这边一瞥。 别人的属下帮了自己,顾锦沅这次不好躲开对方目光,便冲对方点头,微微抿唇一个笑来,算是回礼。 那人脸上却是半点表情没有,凉淡矜贵地挪开了视线,仿佛没看到顾锦沅的笑一般。 眼前的柳絮在空中飘,顾锦沅觉得有一丝丝柳絮浮在自己脸上,轻轻抽打,并不疼,却有些不舒服。 她咬唇,便不再去看那个男人了。 两个侍卫总算回来了,顾锦沅这一行人终于可以重新上路了,临行前,顾锦沅再次谢过了那侍卫,那侍卫倒是颇为诚惶诚恐,待要说什么,却并没说,只是说折煞了。 至于那个男子,顾锦沅并没有再看一眼。 上了马车后,她的心里还在思量着这件事,想着这燕京城里果然是好地方,虽并没有细看,但是那男子生得骏雅清朗,倒是一个好相貌,只是性子太过倨傲罢了。 或许燕京城中贵胄都是这般气势? 顾锦沅抵达燕京城是第二日傍晚时候,比自己以为的要晚了小半日。 燕京城果然是和别处不同,顾锦沅一路从陇西而来,也算是见识过不少地方,但是这燕京城里,还没进入,便见护城河上,那一马平川的大桥犹如平地一般,桥旁是雕镌了水兽飞云,桥下是密排着的石柱,壮观蔚然,这桥上则是川流不息,雕车宝马,人流络绎,走马脚夫,货郎僧侣,各色人等,让人目不暇接。 待到过了桥,却见天街御路间,楼宇林立,旌旗飘飞,牌匾琳琅满目,端的是繁花似锦好去处。 那胡嬷嬷从昨日起,终于和顾锦沅多说几个字了,却是说起来宁国公府的情形,于是顾锦沅知道了,自己爹和那位继母成亲后,很快生了一对双胞胎,女为顾兰馥,男为顾长信,这二人只比自己小半岁。 之后这二人又生了一子,名顾长越的,比自己小两岁。 至于往上去,当年的老宁国公已经没了,只留下老宁国公夫人还在。 胡嬷嬷就那么絮叨着:“姑娘可是得记得,老夫人可是一位讲究的人,姑娘从陇西而来,穷乡僻壤之处,自然是不懂咱们这里的规矩,若是惹了老夫人不喜,姑娘到底是主子,未必受责,怕只怕老婆子我也要跟着遭殃。” 顾锦沅听着她这么说,便没怎么理会。 她知道这个胡嬷嬷姓胡,是她那继母的陪嫁嬷嬷,这一路上先是对她小心打探,处处堤防,之后说话也是藏藏掖掖,如今倒是来和她说这个。 胡嬷嬷见顾锦沅根本不理会自己,便有些撇嘴,想着这乡下来的姑娘,怕是不知道自己分量吧。 以为是正经主子? 她怕是根本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过来这燕京城吧! 胡嬷嬷暗地里一个嘲讽地笑。 顾锦沅自然感觉到了,身边的胡嬷嬷那笑,总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感,这让她感觉,仿佛前面有一个坑,在等着她,让她往下跳。 她轻声细语地问:“嬷嬷笑什么?” 胡嬷嬷只是心里想想,万没想到被她看出来:“我,我没有笑。” 顾锦沅淡淡瞥了她一眼,却是没再说什么。 胡嬷嬷只以为自己应是敷衍过去了,便连忙收敛了心神。 就在这个时候,宁国公府到了。 顾锦沅看过去,只有大石狮子威风凛凛,朱红大门气势俨然,就连门前那家丁都衣着华丽。 这就是了。 祖母曾经提到过的,那钟鸣鼎食之家,那天家贵胄的宁国公府。 她亲爹所在的地方。 第 2 章 第2章这是她亲爹? 顾锦沅知道,她亲爹的家不是一般人能来到。 她十三岁的时候外祖母就没了,一直一个人过活,她爹应该是知道的。 但是那个时候,她爹也没提到让她过来宁国公府,没人要接她,现在过去了两年,突然来接了,她就觉得,这事情必是不寻常。 若是这个时候想着别人顾念这点亲情,那顾锦沅怕是自己都要笑话自己了。 她知道,她过来,一定是有原因的,至于这个原因是什么,需要她自己慢慢地去探查。 她也知道,这里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她必须加倍小心,处处谨慎。 她当然更知道,从她踏入这宁国公府,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她。 好在,她的外祖母出自昔日长公主嘉安公主,年轻时候也是才学出众无人能及,而她自小被外祖母教导,琴棋书画,诗词文章,都是信手拈来不费功夫,至于仪态礼节,她受外祖母熏染,自然不至于被人笑话了去。 她踏进了二门,上了一顶软轿,下轿,便有几个贵人模样的妇人迎了过来。 这妇人看着一身华服,不知道的必以为这是当家主子了,不过顾锦沅却明白,自己的身份,还不值当任何人来迎,这应是府中管事妇人了,当下便微微颔首示意。 过来接顾锦沅的是府里管家王贵方的媳妇,别人都叫她王贵方家的,她见顾锦沅这样,倒是有些意外。 看着容貌,却是稀世之姿,把她往日所见的一众贵女统统比了下去,看这穿着,多少有些寒酸了,不过刚才那一颔首间,不轻不重,既不会让人挑理去,但又不会冒失了,倒是让她觉得,这姑娘是个行事有分寸的。 当下对顾锦沅印象好了几分,笑着上前:“姑娘,我是老夫人跟前伺候的,王贵方家的,老夫人那里在等着你,你赶紧过去看看吧。” 说着,引了顾锦沅进去,走过那抄手游廊,又来到了一处,却见垂花帘外花团锦簇好几个女子,见到她来,纷纷迎了过来,拥簇着她进门。 顾锦沅进去了。 进去后,便见屋中家具精巧别致,或黑漆描金,或漆地嵌螺钿,也有桌案为紫檀木所制,一眼看过去便知价值不菲,而就在靠窗的矮榻上,在一群妇人姑娘拥簇之中,坐着一位老妇人,头戴抹额,衣着富贵,神态安详。 这一看便是她的祖母老宁国公夫人了。 顾锦沅垂下眸子,径自上前,微微一躬,拜道:“孙女锦沅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她这么一拜,却是标准的大昭国贵家礼仪,无可挑剔。 周围众人见得,多少有些意外,要知道这位姑娘自小生在陇西苦寒贫瘠之地,又过着食不果腹的苦日子,众人总觉得应是毫无见识的乡下丫头,万没想到,除了这身上衣衫略有些朴素,其礼仪竟是无可挑剔,其姿态如若扶风弱柳,再细看时,那眉眼精致,肌肤雪白,竟是出落国色天香之姿,一时越发纳罕。 不曾想,这穷乡僻壤出来的姑娘,竟是这般。 旁边的仆妇丫鬟,都看向了顾老太太。 老太太眯起眼睛来,打量着顾锦沅半响。 过了好久,伸出手来:“孩子,过来,让祖母看看。” 顾锦沅便过去了。 她在陇西时,曾救过一位跛子,那跛子别无长处,却很会观相,她便跟着跛子学了观相之术,如今一眼看出,这祖母倒是一个慈祥之人。 她来到这陌生之处,根本无一知心人,若是能得这祖母垂怜,也算是为自己寻一个倚靠。 当下她走过去,乖巧地任凭老太太打量。 老太太又看她一番,最后她才轻叹了口气:“像你娘,不过竟比你娘出落得更好看。” 顾锦沅低首,没说话。 她外祖母也说她像娘,但是她没见过她娘,连一幅画像都没有。 那王贵方家的便从旁笑着说:“依我看,竟是像老太太呢,神韵像,特别是刚才姑娘那么一个礼,我看着,不就是老太太往日提过的嘛?” 她是刚才对顾锦沅有些好感,故意这么说的。 她这一说,老太太果然就笑了:“锦沅这仪态,也是没得比了,我看着,比自小长在燕京城的要好。” 她当然也很快想到了,应该是顾锦沅外祖母教的。 其实她和顾锦沅的外祖母年轻时候也是手帕之交,想起昔日闺中好友,早已经一把黄土,不免越发叹息,便拉着顾锦沅的手,问起来她外祖母,又问起顾锦沅在陇西的日子。 顾锦沅既然有心为自己生计打算,自然是小心拿捏,不免提起外祖母提起祖母如何如何,颇为想念,倒是把老太太说得鼻子一把泪一把,又抱着顾锦沅好一番感慨。 当老太太搂着顾锦沅哭的时候,顾锦沅禁不住想,老太太是真哭,听到自己外祖母死了是真难过,如今看到自己也是真心疼。 但是当年父亲离开母亲,这必是和老太太有关的,至于要说到祖孙情,自己在陇西多年,也未见得被想起。 或许世间事便是如此,不是非黑即白,她也慈爱,她也绝情。 顾锦沅这么想着,便也跟着落泪了。 老太太看她哭了,哭得梨花带雨,那湿润的眼睫毛上挂着一滴泪珠,粉白的脸颊上泛着湿润,看着实在是惹人怜爱,便更加叹息:“这相貌,竟是这么好。” 哭过了,眼泪擦了,又拉着手说话,大部分时候是老太太答,顾锦沅说,后来不知道怎么着,就提到了这路途艰辛。 顾锦沅低头,乖巧地道:“这一路自是辛苦,不过好在有胡嬷嬷照料着。” 旁边胡嬷嬷正伺候着,听到这个,心里一喜,想着这乡下丫头,倒是会说话,自己没白走这一遭。 谁知道顾锦沅又道:“晚间时候,胡嬷嬷都是要给我端来了洗脚水,之后才自己去睡了。白日里醒来,我洗漱过后,去喊胡嬷嬷,胡嬷嬷必会起来为我准备饭食,可算是殷勤周到,若不是她,我必是吃了不少苦头。” 她声音轻轻软软的,就这么说着,眼神诚恳,神态文静,看着就是一个纤弱安静的小姑娘和亲人诉说着自己一路的经历。 不过胡嬷嬷的脸色却慢慢地变了。 我对你好,没错,但你不用说这么详细啊! 她有些心慌,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的脸也慢慢沉了下来。 顾锦沅仿佛全然不知,偎依在老太太身边,低声道:“我自陇西而来,对国公府里诸般情景一概不知,昨夜里胡嬷嬷为了让我知道国公府中都有哪些人,和我说到很晚。” 说着,她蘸泪:“我也是才知道,原来祖父已经不在了。” 老太太的目光凌厉起来,她扫了一眼胡嬷嬷。 胡嬷嬷浑身犹如筛糠。 周围的人屏气敛声,不敢多言。 要知道,胡嬷嬷被派过去接这姑娘回府,这一路上就该把这姑娘当成亲主子一样仔细伺候着,悉心照料着,也得给她多讲讲这府中人事,免得万事不知。 听这姑娘一说,胡嬷嬷竟是浮皮潦草敷衍了去! 顾锦沅到了这个时候,终于微微蹙了下眉,疑惑地看看众人,看看祖母,小心地问:“祖母,可是哪里不对?” 老太太看过去,只见自己这孙女容貌惊人,神态单纯,简直仿佛未经雕琢的浑金璞玉一般。 她心里喜欢,便道:“没什么,你过去见你母亲吧。” 顾锦沅走出老太太房中的时候,她脚步略停顿了下。 她听到了里面胡嬷嬷跪下的声音,重重地跪下,膝盖磕那么一下,任谁听了都觉得疼。 顾锦沅知道,磕一个头也抵不了事,就看那位宁国公夫人要不要出手保这个胡嬷嬷,也看老太太那里愿意为她做几分了。 自己一介孤女,派一个继母手底下的嬷嬷过去接,老太太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如今愿意为自己出头,也不过是见了自己容貌好,又被自己几句话惹了怜惜,便生了几分主持公道之心罢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在心里轻叹了口气,略抬起头,望向了不远处。 钟鸣鼎食之家,楼阁飞亭之上,有青天白云,亦有柳絮如烟。 不过顾锦沅还记得外祖母说过的话,她说,那里的人,乍看着也是人,但心里都藏着一只鬼,那只鬼能吃人。 顾锦沅便想,她也来到这里了,她心里也要藏着一只鬼。 不想吃人,只求自保。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国公夫人胡氏的如意苑,踏进去的时候,便见这里的人又和老太太那里的不同。 老太太那里的人都在笑,不管是真是假,反正都笑。 这里的人都不笑,明目张胆的打量。 顾锦沅任凭她们打量,她知道自己穿得不如她们一个仆妇风光,但那又如何,她也是国公爷的女儿,她娘也是明媒正娶的正室,无论按照哪朝哪代的规矩,她都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 哪怕她的外家已经没人了,哪怕她长在贫寒之地,她的血液里还残留着昔日长公主嘉安的傲气。 顾锦沅走得步步生花,走得绰约多姿,穿着最寒酸的衣裙,走出的是昔年嘉安公主的风姿。 身边一众仆妇尽皆低首,她们意识到,这个乡下来的大小姐,和自己想象得并不一样。 至少不是她们能高高在上嘲笑着的无知乡下村女。 顾锦沅入了国公夫人胡氏的房中,走入其中,她第一眼注意到的竟然不是胡氏。 而是站在胡氏身边的一个姑娘。 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姑娘,衣着华美,头戴珠翠,但是神情间,却是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顾锦沅觉得,她望着自己的样子,倒好像认识自己。 好像她早已经知道,自己会以这样的步子踏入如意苑。 第 3 章 第3章关于上辈子 顾锦沅第一眼就注意到了顾兰馥,这种注意甚至于先于任何其它。 第一眼之后,若是问顾锦沅她那同父异母的妹妹长什么样,她不知道,但是她却感觉到,这个妹妹不是寻常的女子,她的眼睛里藏着什么她不明白的。 顾锦沅心里起了波澜,对于看不懂的,她选择先不去看。 她垂下眸子,安静本分地走上前,拜见了这位继母。 她的继母叫胡芷云,是胡大将军家的嫡女,当年和顾锦沅的母亲陆青岫也算得上闺中好友了。这胡芷云打量着陆青岫留下的这个女儿,仔细地看,越看就越有些泛酸了。 陆青岫当年是冠绝燕京城的姿色,人人都说她貌美,是稀世之容,她又一个当长公主的外祖母,一时之间在燕京城里可是风头无两,要不然也不至于早早订下和宁国公府的这门亲事了。 后来陆家倒台了,不行了,陆青岫沦落到那个地步,燕京城里不知道多少人难过,又不知道多少人心里暗自奚落。胡芷云当然属于高兴的那个,她喜欢看着昔日压自己一头的好友落到那个下场,她甚至和陆青岫写信,宽慰她,问起她如今的境况,从那些字里行间揣摩着陆青岫凄苦的日子,然后自己舒服地松一口气。 再之后,她抢走了陆青岫的男人,进了宁国公府的大门,又当上了富贵无双的宁国公夫人。 她每每想起昔日的陆青岫,总是可以端起茶盏来,轻轻地吹着热气,然后给人家叹一声,红颜薄命,当年青岫多少风光,如今还不是埋骨他乡。 如今的胡芷云,半坐在紫玉珊瑚榻上,靠着舒服华贵的貂绒引枕,在一群奴仆的侍立下,召见了陆青岫的女儿。 昔日高傲绝艳的陆青岫的女儿,长在陇西那种贫瘠偏僻之处,还不知道被糟蹋成了什么模样。 这是她看到顾锦沅之前的想法。 当看到顾锦沅的时候,她的眼睛就眯起来了,她打量着顾锦沅,仔细地盯着她每一根头发,每一处肌肤,却发现她的五官实在是太好了,蛾眉凤眼,杏脸桃腮,双眸盈盈,身段窈窕,可以算得上倾国倾城了。 胡芷云咬着牙,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不动声色:“你叫锦沅是吧?” 顾锦沅:“是。” 胡芷云笑了:“好名字,这是你母亲给你取的名字吧?你母亲年轻时候就才气无双,给你取的名字也好。” 顾锦沅柔声道:“这是父亲给取的。” 胡芷云的笑便微微凝住了:“竟是你父亲取的,极好。” 顾锦沅低着头,便不再说话了。 胡芷云到底是要做出当家主母的样子,便又问起来顾锦沅一路可好,又说要给她安置住处。 “本以为你还要过几日才到京城,谁曾想这会子就来了,我最近实在是忙,还没来得及给你安置住处,这样吧,这些日子,你就先住在兰馥的胧月居,如何?” 顾锦沅听得这个,低首恭敬地道:“但凭夫人吩咐。” 胡芷云笑着说:“兰馥,你带着锦沅过去,安置一下。等会晚间时候,你父亲下朝了,再让锦沅过来,和你父亲见一见。” 顾兰馥听得,便点头:“是,母亲。” 顾锦沅离开胡芷云处的时候是和顾兰馥一起出来的,到了这个时候,顾锦沅才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顾兰馥。 顾兰馥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华衣美服,生得倒是不错,只是顾锦沅依然有种恍惚的感觉,这个顾兰馥有心事,她心里藏着自己猜不透的事情。 顾锦沅不动声色,微微垂着眼睛,安静地跟着顾兰馥往前走。 顾兰馥却是忍不住,再次看了一眼顾锦沅。 她望着眼前的顾锦沅,却是想起来前些日的事。 她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自小备受宠爱,她相貌好,才气高,人人夸赞,宁国公府世受皇恩,自己父亲又曾经是当今圣上的伴读,那自然是恩宠有加。 宫中的大皇子是早早夭折了的,所以按照齿序下来便是二皇子了,她自小和二皇子订有婚约,这也是宁国公府的如意算盘了,本以为二皇子将来必是储君。 可谁知,二皇子七岁时得了一场大病,一直体弱,圣上拟定储君之位的时候,考虑再三,到底是选了三皇子。 她顾兰馥,德高望重宁国公府的嫡长女,就这么和凤位无缘了。 她当然不太甘心,怎么可以这样? 燕京城里,除她之外,还有哪个能配得上这个位置? 没了凤位,还要和一个病秧子陪伴一生,她觉得自己命苦。 她和母亲哭诉,母亲思来想去,竟然想出来一个主意,原来当年皇上和宁国公指定婚事的时候,指的是宁国公嫡长女和宫中二皇子的婚事。 只要顾兰馥不是府中嫡长女,那岂不是和二皇子的婚事就不会落到顾兰馥头上,顾兰馥就可以图谋太子妃之位了? 可是,顾兰馥怎么可能不是宁国公府的嫡长女呢? 这个时候,胡芷云告诉顾兰馥一件事,顾兰馥大惊,才知道原来父亲在母亲之外,竟然还有过一房妻室,也就知道了这一段昔日的故事。 顾兰馥先是有些失落,之后一想,若是让那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回来,代替自己嫁给病秧子二皇子,岂不是极好? 母女商量妥了后,便由胡芷云提起来,说她夜里做梦,梦到昔日好友陆青岫托梦哭诉自己女儿在陇西日子贫寒,希望她加以照拂,然后提出来把顾锦沅接回来。 这话一出,算是在宁国公府引起不小的波澜。 可以说,陆青岫这三个字是老宁国公府夫人以及如今的宁国公顾瑜政都不愿意提及的名字,至于那个陆青岫留下的女儿,也被大家刻意忽略了。 没想到这个名字最先由胡芷云提出来。 胡芷云这么一提后,宁国公府里好一番尴尬,之后,大家仿佛才想起来,开始觉得,确实应该把那个姑娘接回来了。 胡芷云也由此落下一个贤名,可谓是一箭双雕。 本来这个事情这么继续下去,也算是一切顺利,顾兰馥再没有不愿意的,可问题就出在,她前两日去庵子里烧香,晚间住在那里,却莫名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长长的梦,梦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切。 在梦里,她也是顾兰馥,她也是宁国公府的嫡女,她们家也要把那个女儿接过来,接过来代替顾兰馥去顶替顾兰馥和二皇子的婚事。 而且这件事还办成了,一切顺利。 顾兰馥心满意足,结果谁知道,噩梦才刚刚开始。 她如愿以偿嫁给了太子,谁知太子生性高冷,性情乖张,新婚之夜竟然未曾和她圆房就离开了,之后虽然给了她太子妃的名分和敬重,却一直未曾和她圆房,她就这么守着活寡。 而当她在那里受着活寡的时候,那个被她设计嫁给病秧子的顾锦沅,却是备受二皇子疼爱,夫妻两个人夫唱妇随甜如蜜,甚至于二皇子的身体都慢慢好起来了,并不像之前她以为的是个病秧子。 这就很让人恼火了。 她觉得就算当上皇后,那不被自己夫君宠爱,有什么意思?最后还不是凄凄凉凉一个人! 不受宠的皇后,在后宫也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 她试图去插手二皇子和顾锦沅之间的事,想给二皇子塞小妾,想让人去勾搭二皇子,她不想让顾锦沅幸福。既然是姐妹,都嫁入皇室,那就一起凄苦好了。 但是她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二皇子对顾锦沅宠爱有加,眼里根本没别的人。 而更让她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外敌入,太子亲征,结果在亲征时却出了一桩变故,太子丧命。 当时皇上不过得四子,长子夭折,三子阵亡,四子尚且年幼,最后当然是由二皇子继承了皇位,于是顾锦沅竟然就成了太子妃。 先是太子妃,后是皇后,母仪天下,独宠后宫! 至于她,竟然成了寡妇,一个先是被太子冷落,之后成了寡妇的前太子妃,这辈子注定戚戚苦苦地守一辈子寡。 当顾兰馥梦醒了的时候,她好久不能从这个梦里走出来。 梦里的一切太真切了,真切到她能深刻地体会到自己的悲哀和痛苦以及那浓烈的不甘心。 她甚至能清楚地回忆起,她用了什么计策让人去勾搭二皇子,又是怎么一次次失败的,那种慌乱无措,那种气恨交加,那种算尽机关太聪明,最后却竹篮子打水一场空便宜了对家! 她就不懂啊,她出身好,相貌好,母亲疼爱,又有同为□□贵胄的外家帮衬,自己精心算计处处筹划,怎么最后,那个顾锦沅什么都不干,就处处如意呢? 惊醒后的顾兰馥深吸口气,努力地将那种悲愤痛苦压在心底下,她安慰自己,那都是梦,那都是梦,不是真的。 但是之后一两日发生的一些细碎小事,竟然全都和梦中一样,这就不得不让顾兰馥心惊了。 她怕了,怕那梦中的一切就是她命运的预演。 一直到这一日,她听说顾锦沅要过来府里了,她急匆匆地过来,等在母亲身边。 她见到了真正的顾锦沅,也旁观着母亲和顾锦沅的对话。 这一切的一切,和梦里的竟然是丝毫不差。 顾兰馥的腿都要软了,手脚更是冰凉。 她的梦,其实是她接下来的命运,或者是她上辈子的事情? 她和顾锦沅,这已经是第二辈子在演绎着同样的故事了吗? 就在顾兰馥这么想着的时候,她瞄了一眼旁边的顾锦沅。 极好,一切都一样,就连顾锦沅耳边那一点米粒大的艳红小痣,都是一样的。 顾兰馥突然就笑了。 她怕什么? 她已经预知了未来,她可以趋吉避凶。 这辈子,倒霉的总应该是顾锦沅了吧? 机关算尽,她这次一定能赢。 第 4 章 第4章桃花粉,有意还是无意? 顾锦沅安静地跟随着顾兰馥往她的住处走去,一路上,楼阁台榭转相连注,雕栏玉砌富丽堂皇,一时又有绿树如茵,风景宜人。 顾锦沅的心思却不在这庭院风光——再美的风光,与她何干? 她在想着身边的这个顾兰馥。 当年她跟着跛子师父学习相面之术,出师之时已是过目之人,没有几个能躲得过她的眼睛,但是这位顾兰馥,她怎么也看不透。 她甚至觉得,顾兰馥望着自己的时候,好像在望着一个世仇。 她见过自己吗? 就连胡芷云都没有对自己有这么强烈的排斥情绪,不是吗? 顾锦沅这么想着,就见顾兰馥突然停了下来。 顾兰馥对着她笑:“姐姐,你可知道,这湖叫什么?” 顾锦沅看过去,她们正站在湖边的青石砖墙旁,湖边有灼灼桃花开的正艳,一簇簇桃花映在碧水之中,随着那碧波轻轻动荡。 她笑了,笑得温雅柔软,她轻轻摇头:“妹妹说笑了,我才来到这府里,哪里能知道这湖叫什么?” 顾兰馥盯着顾锦沅,确认她没有说谎。 也确认她笑着的样子,正如上辈子一样,乍看是个文静的姑娘,没什么心思,可谁知道,她就那么安安静静地任凭自己和母亲摆布,嫁给了二皇子,成为了二皇子妃,又那么娴静柔和地笑着,看着她被太子冷落,看着她当了寡妇,看着自己跪在她面前叫她皇后! 这个人,上辈子明明没干过一件坏事,但是顾兰馥觉得,她才是这个世界最大的恶人。 顾兰馥回想着在那梦里,她刻骨铭心的痛,笑望着顾锦沅:“姐姐,这湖叫双月湖,到了满月之时,湖里能看到两个月亮呢。” 顾锦沅有些疑惑,不过还是颔首:“竟是如此。” 顾兰馥稍微试探了下,确认她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至少没有像自己这样占尽先机知道了这辈子将要发生的一切。 极好。 她眼神轻淡地看向旁边,旁边就是桃花,那桃花生得粉嫩鲜润:“从这里过来,便是我的胧月居了,姐姐随我来吧。” 顾锦沅颔首,随着她拾阶而上。 一时进了胧月居,就见嬷嬷和丫鬟都忙迎了过来,那些自然都是顾兰馥的人。 顾兰馥:“姐姐既过来这里,嬷嬷丫鬟可以随意挑选。” 顾锦沅自然不能真得挑,笑着说:“我往日在陇西,都是自己过活,哪里用得着丫鬟,来到这里,若要从简,只怕是坏了府里的规矩,只是我又不懂,一切听从妹妹安排就是。” 顾兰馥听着便道:“那两个丫鬟,都是机灵的,先伺候姐姐吧。” 说着,指了两个丫鬟,顾锦沅看过去,都是十二三岁大,唯唯诺诺的,一看就不是能当大用的,不过她也没说什么,只是谢了顾兰馥。 恰好这个时候,顾兰馥身边的嬷嬷取来一些桃花粉,却是说,这是大将军家送过来给姑娘的。 顾兰馥拿过来,仔细地看了,之后太抬眼,望向顾锦沅:“这个桃花粉倒是不错,送给姐姐一些。” 说着,命人取了一个粉红色小瓷瓶来,给了顾锦沅。 顾锦沅颔首:“当姐姐的未曾给妹妹见面礼,不曾想妹妹竟给姐姐准备了,受之有愧。” 顾兰馥却笑着说:“姐姐客气什么,这是上等的好花粉,在燕京城里,只有皇亲国戚贵胄家眷才能用,出了燕京城,却是见都见不到的,拿银子也买不到。” 顾锦沅听着这话,自然明白,自己就是来自那“见都见不到这上等花粉”的地方。 她倒是没在意,取过来,打开上面的木塞子,闻了一闻。 闻了一下后,她心就微微一沉。 白芨是一味常用药材,不过在陇西白芨俗称为箬兰,倒也是常见。 但是顾锦沅却不能碰到箬兰,一旦碰到,必然手脚泛红,严重时甚至全身泛起红色痕迹来,犹如风疙瘩一般。 是以她自小谨慎,必不会碰箬兰。 但是如今,这桃花中,竟然是有箬兰的。 其实桃花粉用了箬兰,倒也是情理之中,但是未免太巧了。 顾锦沅抬起睫毛,望向了顾兰馥。 顾兰馥笑着说:“姐姐,怎么了?可是不喜?” 顾锦沅抿唇笑了:“这味道实在是好,一闻之下,便觉心旷神怡,不曾想这世间竟有这等桃花粉。” 顾兰馥显然是有些高兴的:“这个自然是极好,这是用了桃花粉,密陀僧,草乌,寒水石,还有上等麝香,又用了鸡子清调瓷罐,再蜜封蒸熟了,取出来晒干,研磨细了,才出来这么一些,你用的时候,记得用水调了来搽面,面上颜色必然如桃花一般好看。” 顾锦沅听着,自然是感激,一时说话间,又想起来一事。 “妹妹待我这么好,我倒是想起来,这次从陇西来,我带了一个犀牛角雕梳,倒是还算拿的出手,若是妹妹不嫌弃,我想送给妹妹,如何?” 顾兰馥倒是没想到这个,乍听之下,先是一愣,之后心中涌起狂喜。 那个犀牛角雕梳,确实是个好东西,是上等品,色黑如漆,上下相透,后来顾锦沅嫁人了,她过去找顾锦沅,见到那犀牛角雕梳竟在书斋中,便随口问起,谁知道当时的顾锦沅,说是二皇子会为她亲手梳发,便用这个。 顾兰馥开始还不懂,书斋中怎么要梳发,后来才猛然懂了,男女之间,若有所为,那发髻必乱。 她的心顿时疼得不能自已,她自己守活寡,结果这二皇子和她竟然如此恩爱! 如今的她,不动声色地望着顾锦沅:“姐姐说的雕梳,真要给我?” 她想要。 她不是没见过世面的,那个雕梳虽然好,但未必就是稀世珍宝,但她想要过来,下意识总觉得,要过来后,仿佛就和上辈子不太一样了。 那可是二皇子用过的,要给顾锦沅梳发的。 顾锦沅望着顾兰馥,笑得温和娴静:“看妹妹说的,不过区区一个雕梳而已,我这就取来给妹妹。” 顾锦沅被安置在胧月居中的一处,还算干净整齐的屋子,不过屋里头摆设陈列自然是大大不如顾兰馥屋中的。 不过顾锦沅倒是没在意这个,她先仔细地问了两个小丫鬟的名姓,知道她们叫小西,小三子,很不齐整,当下便给她们改了名字,一个叫织缎,一个叫染丝,两个小丫鬟看她说话温和,姿容绝丽,又给自己改这么好听的名字,自然生了一些亲近之心。 顾锦沅不动声色地问了她们几个问题,她们都一一答了。 待到织缎和染丝出去的时候,顾锦沅已经把这胧月居的情景了解得差不多了。 她倚靠在窗棂前,看着这胧月居里的布置,无一处不精心,可以看得出,顾兰馥作为宁国公府曾经唯一的嫡小姐,确实是颇受宠爱的。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垂眸,看到了放在案几上的那盒桃花粉。 顾兰馥对自己敷衍得很,怕是连织缎和染丝都看出来了,那么对自己如此敷衍的顾兰馥,为什么要给自己一盒桃花粉呢? 尽管桃花粉中用了白芨是很寻常的,但是顾兰馥送给自己的这行径实在是不寻常。 况且…… 顾锦沅又想起来顾兰馥给自己的那种感觉,那种仿佛她对自己很熟悉的感觉。 甚至于,她见到自己的犀牛角雕梳的时候,并没有太多惊讶,只是夸赞了几句,但那夸赞随便而苍白,这又让顾锦沅觉得,她好像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犀牛角雕梳。 顾锦沅想到这里,不寒而栗。 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她难道知道自己不能碰白芨,才特意给自己的这盒桃花粉? 顾锦沅微微抿起唇来,纤细柔白的手指便在那桃花粉上摩挲。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 顾兰馥如此行径诡异地给了自己桃花粉,那自己就给了她犀牛角雕梳。 药材之中,有十八反,有十九畏,其中草乌川乌犀角,便是其中一例。 顾兰馥用那桃花粉日日敷面,若是再用这犀牛角雕梳来梳发,就算桃花粉中的草乌量少,但犀牛角灵气足,用上数日,总是给她落些不痛快,或者食欲不振,或者多出恭几次。 至于这桃花粉……顾锦沅轻轻地将其放在角落,她自然是不用的。 第 5 章 第5章这就是她爹? 晚些时候,染丝送来了膳食,膳食自然是极好,四菜一汤,就连点心都是好几样。 顾锦沅静默地吃了。 织缎和染丝从旁伺候着,她们可以感觉出,顾锦沅吃饭的时候颇为文雅,倒像是见过大世面的,当下越发不敢造次,谨慎小心地伺候着。 顾锦沅却是想着,这吃食确实是和陇西不同,陇西的饭菜,哪能有这个好吃。 一时不免想起外祖母当年说的,说她最爱当年前大街上丰益楼的点心,说那点心如何如何好吃。当外祖母这么说的时候,顾锦沅便会想着,都是吃食罢了,能有多好吃? 不过如今吃着这国公府的饭菜,便是那米,都和陇西不同,这里的米莹润滑嫩,吃起来香,不像陇西的,都是糙米,吃起来粗糙不堪。 她就这么慢条斯理地品着这饭菜,不紧不慢。 吃完了后,那边顾兰馥送信来了,说是父亲回家了,等下要过去拜见。 顾锦沅听着这个,便稍微收拾了下,准备出去。 出去的时候,顾兰馥就在抄手游廊里站着,她看着顾锦沅,盯着她的脸:“那桃花粉,姐姐没用吗?” 顾锦沅笑了下:“那么金贵的东西,我倒是不舍得着急用,等明日有时间来,我慢慢地看看,怎么搓,怎么调。” 顾兰馥听着,颔首:“姐姐说的是。”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顾锦沅却多少捕捉到了她眸中的一丝失望。 就是这丝失望,让顾锦沅更加确认了,看来自己那个犀牛角的还礼,倒是也没亏待她了。 当下顾兰馥领着顾锦沅过去顾瑜政的书房,这个时候天已将晚了,国公府里亭台楼榭曲折宛转,顾兰馥带着顾锦沅走来走去的。 顾锦沅便发现,这路是重复的。 并不是直接把旧路走过,但也绕弯了。 想必顾兰馥以为她是乡下来的,过来这种大院子,走来走去必然是晕了,不过她记性好,自然不会被人瞒了去。 顾锦沅也就不戳破,随着顾兰馥慢悠悠地走,一边走一边说话,问起来姐姐读什么书,平日做些什么。 顾兰馥就随口敷衍几句,偶尔间也问顾锦沅,姐妹两个有说有回的。 如此终于,顾兰馥在一处停下:“这是父亲的书房万象阁了。” 顾锦沅抬眸看过去,只见前面是一处三层楼阁,那楼阁飞檐高高勾起,几乎和天上一轮浅月同高,楼阁倚傍着参天大树,那树枝叶繁茂,和万象阁交缠在一起,绿叶中有红瓦,红瓦中有绿叶。 两个人进去后,一起见过了顾瑜政,顾兰馥又介绍了顾锦沅。 顾瑜政当时是正低头写字,他听到这话后,笔下字并没有停,还是继续写。 他甚至连看一眼顾锦沅的意思都没有。 顾锦沅也就不出声,安静地立在那里,垂着眼睑,等着。 她想,她是有耐心等的。 总能等到他抬头看他。 只是她的母亲等不得,永远等不得那个人回头了。 顾兰馥自然是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眸间便慢慢地泛起嘲讽的意思来。 她这个父亲,向来是冷清的性子,待人疏远,和自己的妻室子女都不亲近,便是过去祖母那里,也是秉持着儿子的孝道,但并不会多一分。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而这样一个父亲,如果顾锦沅想着父亲能为她做主,那就大错特错了。 梦里,那个上辈子的顾锦沅,最开始应该是对父亲抱有期许的吧,但是或许后来失望了,便再没什么了。本来那样的一个顾锦沅,真是孤女无依,除了祖母那里会对她有几分疼爱,她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和母亲安排她顶替了二皇子的婚事,她注定是守着活寡孤苦一生的。 怎奈她命好,也是赶巧了,二皇子和太子之间竟然出了那样的阴差阳错。 想到这里,顾兰馥便抿着唇,忍不住冷笑。 她上辈子并不曾注意过父亲怎么对待顾锦沅的,也不知道顾锦沅是不是曾经求助过父亲,不过这辈子,她要好好看着,看看顾锦沅被父亲冷落时的失望。 不过顾锦沅并没有什么失落,更无谈什么伤心,她就是那么安静地站在那里,微微垂着眼睛,一派的安详柔和,好像她在参佛,好像她在庭院里养神,丝毫没有任何尴尬和不妥。 这真是一块呆木头,顾兰馥在那里暗暗地咬牙。 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就在这个时候,顾瑜政终于抬头了,他的目光从刚刚写好的那行字往上移,先落在了顾兰馥身上,之后才缓慢地挪向了顾锦沅。 当他看到顾锦沅的时候,眸光微顿了下,之后低下头,放好了自己手中的笔墨,又随手拿来了旁边的汉阳白巾,擦了擦手。 自始至终,顾锦沅垂眸安静地站着。 顾兰馥看着这情景,便上前道:“父亲,本来应该用膳过后便带着姐姐过来见你,不曾想耽误了,也是姐姐初来乍到,院子里总是有些事,倒是让父亲久等了。” 顾锦沅听得这话,便明白了。 怕是在这府里,轻易没人让这位国公爷等着,如今顾兰馥故意带自己绕路,耽误时间,话里意思又暗暗把迟到的原因推到了自己身上。 不过她倒是没说什么。 就算她知道真相又如何,这个亲爹的性子是什么,她心里没底,也就轻易不张口。 顾瑜政望向顾兰馥,倒是没说什么,只颔首:“你先出去吧,我和锦沅有些话说。” 顾兰馥点头:“是。” 之后看了眼顾锦沅,出去了。 待到顾兰馥出去后,顾瑜政依然没有要同顾锦沅说话的意思,他在低头盯着他刚刚写就的字。 顾锦沅便也不出声。 外祖母并不是喜欢多话的人,恰巧她也是,有时候她伺候在外祖母身边,可以一整天不说话。 她就那么望着对面的字,那字应是出自前朝大书法家王经如之手—外祖母曾经靠着记忆摹了王经如的字来让她临摹。 屋外有风吹起,枝叶沙沙作响,就那么婆娑在窗边。 这个时候天色晚了,书斋里逐渐暗了下来,顾锦沅发现自己都要看不清对面墙上的自了。 顾瑜政亲手燃起了烛火。 烛火亮起来的时候,顾锦沅又能看清楚对面墙上的字了。 就在这个时候,顾瑜政终于开口了:“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不像是怪责,也不像是疑惑,更不像是在问她。 他就只是那么说出来。 顾锦沅微微昂起首来,看向他:“父亲忘记了,是父亲派人接我来的。” 顾瑜政颔首,看向她:“是,是我让人接你来的。” 这一次,他看着她的时候,不再像第一次看一眼便挪开了,这一次他凝视着她,看了好久。 顾锦沅觉得,他望着自己,像是在凝视着另外一个人。 顾锦沅也打量着他。 他离开母亲的时候也不过是弱冠之年,如今应是三十五岁,正是一个朝堂男子最好的年纪。 他生得自是极好,剑眉入鬓,轮廓分明,又因位高权重,自有一番摄人的刚健气势,也怪不得身为他亲生女儿的顾兰馥竟然对他心存畏惧。 先打破沉默的是顾瑜政,顾瑜政突然开口问:“你喜欢习字?” 顾锦沅收回目光,垂眸淡声道:“外祖母倒是教着写过几个字,不过到底身处偏僻荒凉之处,所学到底难登大雅之堂。” 顾瑜政:“过来燕京城,可有什么想要的?” 顾锦沅心中微动,看向顾瑜政。 顾瑜政这个时候并没看她,而是在凝着他面前的字。 顾锦沅轻声道:“女儿对燕京城并不熟悉,如今进了府,只觉得眼花缭乱,暂时没什么想法。” 顾瑜政默了片刻,颔首:“若是有什么事,可以来这里找我。” 顾锦沅低首:“谢父亲。” 顾瑜政:“你出去吧。” 顾锦沅:“是,女儿先行告退了。” 一直到书斋的门开了又关上的那一刻,顾瑜政才再次抬起头来。 他看到了一抹飘逸的浅青色衣角。 这是他的女儿,出生十五年他从未见过的女儿。 是陆青岫给他生下的女儿。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刚刚写过的那一页字。 雪白的宣纸上,本来行云流水的字,中间却有一处停顿,只是稍微一个停顿而已,墨汁滴在此处,毁了这一幅字。 习字第一要紧的是定气凝神,专心致志,最忌心绪不宁。 练字,就是炼心。 顾瑜政的手,落在那处墨汁上,指尖微染墨意。 他轻叹了口气,这就是他的心结。 第 6 章 第6章桃花粉 顾锦沅从书房里出来后,就见顾兰馥等在外面。 “父亲可曾和你说了什么?”顾兰馥不经意地问。 “只说了几句话,没什么要紧的。”顾锦沅垂着眼,神情里并不显,但是顾兰馥觉得,她应该是有些难过的吧。 她当然不会真得傻到离开,所以从旁边偷偷地听了,知道爹和她说了什么,爹竟然问她怎么来了,这是什么意思? 顾兰馥暗地里想着,爹是不希望看到她的吧? 她心里便泛起一丝嘲讽来,又觉得这件事她是有十足把握的。 上辈子娘和自己谋划着要让她代替自己嫁给二皇子,却把皇后之位拱手相让,这辈子,她是怎么也不能了。 至于顾锦沅,她也在想着她这亲爹说的话。 亲爹说,你怎么来了? 他是不想让她来吗? 她看不明白,也揣摩不透。 她觉得这个亲爹的心思藏在最深处,别人怕是轻易都看不到,她甚至感觉不到这个亲爹对自己的感觉,是讨厌吗?还是并不? 她突然就想到,他问自己喜欢习字,那必是因为他注意到自己看着墙上的那副字了,他明明根本没有抬头,却注意到了。 顾锦沅深吸了口气,她又想起她娘。 她没见过娘,生下来没多久娘就死了,一切都是听外祖母说的,但是说得也不多,只言片语而已。 她从那只言片语里,不知道她娘临死前是怎么样的心思,是不是恨? 一直到晚间时候,她躺在榻上的时候,依然在想着,关于她这爹,关于她娘。 睡着后,做梦,却是一夜陇西的风声。 到了第二日,顾锦沅一早起来,过去老太太那里请安,老太太看到她,自然是极喜欢,又看她也不戴什么头面,就让人拿来了自己的首饰匣子,好生给她挑了几件。 那自然都是极好的,顾锦沅都是也没太过推脱,郑重地谢过了老太太,收下了。 这个时候府里几个太太也都过来了,宁国公府一共三个儿子,长子顾瑜政,次子顾瑜恵,都是老太太所出,还有一个最小的,却是庶的,名顾瑜敬的。 如今三个太太过来,话题自然是围绕着顾锦沅这个新来的。 二太太是个面盘圆润白净的妇人,笑起来嘴边两个酒窝,拉着顾锦沅打量,最后笑着说:“可真好看,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三太太尖下巴,看上去沉默寡言,不过也跟着点头说好看。 胡芷云听了,面上就不太好看了,不过倒是也没说什么,只是抬了抬眼皮,提起来顾锦沅的安置问题。 多了一个人,按照一般人想的,也就是多一双筷子,不过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却是不同,要配丫鬟,要发月钱,还得一年四时的衣服头面,那就是多了一项开支。 老太太想了想,却是问顾锦沅:“锦沅,你看看这府里,你愿意住哪处,可有你喜欢的?” 顾锦沅笑着说:“昨夜里住在妹妹处,倒是喜欢得紧。” 她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妇人心里不免暗暗感叹,想着之前听说这姑娘几句话就让胡嬷嬷受了罚,以为这姑娘有一些道行,如今看,竟是个单纯的,之前不过歪打正着罢了。 不过想想也是,在陇西那贫寒之地,身边只有一个年迈的老太太照料着,能长成什么样? 如今过来了宁国公府里,孤苦无依的,住在顾兰馥处,怕是哪日被人家剥骨吞下自己还不知道呢! 不过这话当然只能自己想想,却是万万不好说出的。 胡芷云听了,却是满意得很。 而顾兰馥,自然更是松了口气。 她讨厌顾锦沅,当然希望顾锦沅离自己越远越好,但是她又提防着顾锦沅,万万不能让顾锦沅离开自己的眼皮底下,就她这种人,万一她勾搭了二皇子怎么办? 毕竟她可是记得,上辈子二皇子对顾锦沅的诸般疼爱! 如今她竟然觉得住在自己院子里好,那是再好不过。 当下顾兰馥过去,拉住了顾锦沅的手:“我也喜欢姐姐,让姐姐住在我那里,却是再好不过了。” 老太太看了眼顾锦沅,便笑着说:“我只怕你们姐妹在一处,院子小,怕是住不开。” 顾锦沅却说:“不会,我在陇西,住处比这里不知道小多少,妹妹的院子那么大,怎么会住不开呢?” 这话可真是一派天真,老太太听了,却是不说什么了,只能随她去吧。 于是又提起来顾锦沅的衣裙月钱,月钱是一个月十两银子,衣裙的话,胡氏那里会让人去做,一口气做出十套八套的来。 老太太听着满意,看向自己这孙女儿,想着多做几套衣裙,再配上自己送的那些头面,稍微一打扮,必是惊动燕京城的人品了。 一时笑着说:“这做衣裳的事可是要尽快,下个月就是太后娘娘的寿辰,到时候我们都是要进宫的,锦沅也要跟着我们进宫。” 胡芷云从旁忙笑着说:“那是自然,怎么着也要让锦沅进宫去。” 旁边的顾兰馥却是暗暗蹙眉,她知道她娘依然是打算让顾锦沅代替自己嫁给二皇子,让自己有机会图谋嫁给太子。 但是她当然不能。 她做的那个梦,却是并不想告诉她娘的,依她对她娘的了解,若是说了什么梦,她娘必然逼着她问关于朝堂中的许多事,然后转头就去告诉娘家舅舅,到时候只怕是天下皆知了,反而徒生枝节。 她的那个梦,只能为自己所用,万万不能让更多人知道 她必须慢慢想个法子说服母亲,让母亲放弃原来的打算,让顾锦沅嫁给太子,而自己,就固守和二皇子的婚约就是了。 而至于顾锦沅,她既然落在她院子里,她自然有法子,慢慢地给她点颜色看看。 她上辈子受过的苦,一定要让顾锦沅都尝尝,就算如今不能做什么,也要下找她讨要一点利息。 顾兰馥的这个打算自然是很好,在之后的几日,她日日过去,看顾锦沅脸上起红疙瘩了吗,谁知道一日两日三四日,她脸上非但没起什么红疙瘩,反而变得更加粉腻柔和,真像是桃花一般,散发着灼灼光彩。 顾兰馥疑惑:“姐姐这两日看着越发容光焕发,可是用了什么好法子?” 顾锦沅笑望着她:“这得多谢妹妹的桃花粉了,那桃花粉,不就是妹妹送给我的吗?我这几日用了,确实觉得肌肤细嫩了许多。” 顾兰馥听着,越发疑心了,想着她怎么半点反应没有?不可能啊,她知道那个方子中,颇用了一些白芷,上辈子的顾锦沅一碰到白芷那张脸就没法看了! 顾锦沅却一脸感动:“妹妹待我真是好,这等养颜佳品,竟然送给我用,我这几日每每对镜自揽,便觉面上娇嫩,和前几日大不相同。” 顾兰馥听着,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突然就心塞起来,怎么想怎么不舒服,凭什么她用了效果那么好,自己用了竟然没见大作用? 再说,说好的风疙瘩呢,说好的风疙瘩呢! 她在心里咬牙切齿,盯着顾锦沅那肌肤看,突然就想,上辈子,二皇子是不是就是被她这张娇艳堪比桃花的脸迷上了? 不行,她恨这张脸,无法容忍这张脸继续这么娇艳动人! 她终于忍不住问:“这桃花粉,姐姐是怎么用的?” 顾锦沅却是眨眨眼睛,有些诧异地看向顾兰馥:“这还是妹妹教我的啊!用水调了来搽面,我如今每日早晚都要搓面。” 顾兰馥忙道:“我只是觉得,我用起来,效力倒是没姐姐好,才好奇。” 顾锦沅却在这时拿出来那粉色瓷罐:“难道是妹妹用得少?我每日早晚要用,且涂了厚厚一层,这不,才几日功夫,已经用去了不少。” 顾兰馥凑过去看,果然见那粉色瓷罐中的桃花粉少了一小半。 一时暗暗地想,这僻陋地方来的,到底是没见过世面,见到好东西真是用得狠。 不过……这竟然是个好法子? 难道她用了没什么大效力,竟然是因为用得少了? 顾兰馥满怀疑虑地回去,想了想,就招来了顾锦沅身边的两个小丫头,详细地问了问,那两个小丫头哪懂得别的,自然是顾兰馥问一她就答一,再不敢隐瞒的。 “每日姑娘都要用,让我们拿来清水,说她要调制,每次都要调上这么多。”说着,染丝还比划了一番:“之后她就开始涂啊抹的,我们也不懂。” 顾兰馥听着,让这两个小丫鬟先出去,她自己深思了好一番。 顾锦沅这个人,看着性子安安静静的,但是你不得不说,这个人运气真好,命也好。 兴许这个贪心的法子,竟然是桃花粉发挥奇效的好方法呢? 当下顾兰馥也拿来了桃花粉,狠狠地倒出来不少,之后拿清水调制了,就往脸上涂抹,她想着,要桃花粉,她要多少有多少,总比这个穷酸的顾锦沅强。 比这个,自己必定赢,谁还能不舍得用? 然而顾兰馥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准备睡觉的时候,她脸上就起了小疹子,她开始腹中寒凉,她甚至一口气几次如厕,总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顾兰馥开始只以为是凑巧了,但是到了晚上,她竟然一夜不能眠,一直如厕,到了第二日,竟已是气力虚弱,甚至干呕不止。 胡芷云过来,一看她这情景,大惊:“你这莫非是中了毒?” 第 7 章 第7章谁干的? 顾兰馥食欲不振,上吐下泻,脸色泛着异常的红,整个人虚弱不堪。 胡芷云自然是惊得不轻,赶紧请来了大夫,大夫一诊脉,只问自己用了什么吃了什么,胡芷云当即把丫鬟都排查了一遍,又把顾兰馥的吃食仔细检查了,但是怎么查也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为了这事,可是折腾得不轻,顾家人上上下下都来看过了顾兰馥,一时之间,这胧月居里人来人往,各样珍稀补品源源不断地送过来。 顾锦沅既然和顾兰馥同住,少不得多去探望,慢慢地也就见过了府里不少人。 顾家大房的长子叫顾长信,和顾兰馥是同一胎出来的,看着人倒是良善,只不过性子太软,不像是能撑起家业的样子,次子叫顾长越,才十三岁,模样俊秀,比起顾长信稳重一些,只是不怎么说话,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子打量的意味,仿佛暗地里伺机而动的虎。 顾锦沅将这府里情况暗暗在心里评判了一番,想着有一日,这国公府落到顾长越手里还好,若是落在顾长信手里,只怕是就此衰败了去。 而顾兰馥一连三四日这般上吐下泻,她本来就是姑娘家,身体没多少底子,这么折腾下去,自然是行销骨毁,瘦弱不堪。 事情到了这里,顾锦沅也没想到竟如此严重。按说顾兰馥病了的这几日,早应该停用了桃花粉,怎么还不见好?难道说顾兰馥这身子竟然如此不堪而已。 之后她着意观察,这才发现,原来是府里的人来来往往,顾兰馥要脸面,不愿意让人看到自己惨淡的面容,但凡来一个人,她都要用桃花敷面,至少看上去好一些。 顾锦沅见此,真是又好气又好笑,想着这公府里的大小姐,竟然如此好面子? 其实顾锦沅虽然感觉到这顾兰馥对自己敌意颇大,且故意给自己桃花粉来害自己起风疙瘩,但到底没什么大仇怨,也不至于真把她害得这么惨,只是一没想到效力竟然这么大,二没想到她竟然坚持不懈地用。 如今看着这情景,少不得想着点拨她一下,让她快些停了,免得毁了身子。 谁知道她正想着该怎么不动声色地劝她,胡芷云那里竟然请来了一位大夫,这位大夫姓李,是宫中的御医,还是个经验老道的。 这位御医来了后,先是仔细盘问了一番,之后便观察到了那桃花粉,又把平日顾兰馥所用所触都查过了,最后道:“只怕是这桃花粉有问题!” 桃花粉? 胡芷云惊讶,这桃花粉是她娘家给的,万万不可能有问题,再说她偶尔也用啊! 御医其实也觉得此事匪夷所思,不过他还是说出自己的分析:“姑娘的脉搏中,脉搏重手按无力,兼弦象,脉位时而表浅,时而深沉,探之不定,以下官之间,都像是和什么药物冲撞有关,又因姑娘近日所用的诸般物事有桃花粉,下官以为,或许和桃花粉的方子有关。桃花粉方子中,细细察之,最为可以的就是草乌川乌了。” 胡芷云更加觉得不可思议,想想都不可能,自己娘家拿来的东西,怎么可能有问题?这个时候老太太也来了,听了御医的话,觉得有道理,于是胡芷云没法,只好先将这桃花粉拿走。 顾兰馥听说或许和桃花粉有关,自然是大吃一惊,她是要拿这桃花粉来毁顾锦沅面容的,怎么可能反而自己着了道,自己可不怕什么白芷啊! 往常自己也不怕什么草乌川乌的! 她心里自然是不信,总觉得或许有什么门道,或许就是顾锦沅害自己? 谁知道自打这桃花粉拿走后,顾兰馥的身子果然见好转,御医又开了几味药,修正固本,没两日,顾兰馥那病就收住了,只是面色依然苍白,身体虚弱,需要将养一些日子。 顾兰馥身体元气大伤,自然是心里委屈气怒,气怒之余,却是想起一事来,那顾锦沅上辈子仿佛曾经帮着二皇子调理身体,莫非她竟然懂医? 若如此,该不会自己此番也是被她害的? 胡芷云更是纳罕,她已经命人把那桃花粉查了个遍,怎么可能呢,怎么会有毒呢?她甚至让手底下丫鬟去试用那桃花粉,也是丝毫不见异样! 顾兰馥却是哭着道:“只怕是顾锦沅害我。” 胡芷云叹:“怎么可能,何至于如此!” 本来这也是母女两个私底下说话罢了,可谁知道,顾兰馥说出这话后,恰好顾锦沅正迈门槛要进来。 要知道这几日顾锦沅时常过来探望顾兰馥,来得熟了,丫鬟也就不堤防着,毕竟谁想那么多呢?于是这话就被顾锦沅听个正着。 顾锦沅听到后,当即便往外跑,一路跑,别人拦都拦不住,一口气跑到了老太太跟前,哭着道:“求老太太,送我回去吧,我便是穷死,也要死在陇西,万万不敢留在府里了。” 老太太当时刚睡醒,一见这个,人都懵了:“锦沅,你说得这是什么话?可是谁欺负了你?” 顾锦沅低首,轻声啜泣:“祖母,妹妹这几日病重,虽说有丫鬟从旁伺候,更有太太照料着,可我也是一日几次过去探望,不敢说感同身受,却也是心痛如绞,只恨不得代妹妹受过。” 老太太颔首:“是,你是个良善的好孩子。” 她每次过去,顾锦沅都在旁边,轻声细语地看顾顾兰馥,她还感慨,这孩子心眼太实在,是个傻孩子。 顾锦沅:“可是如今,太太和兰馥竟然疑我,那话里,竟然认为是我施了什么害人的法子来害兰馥,我,我,我——” 她咬着唇,泪盈盈,委屈得嘴唇都在颤,哭着道:“我还是回去吧,祖母,这里我实在住不下去了。” 老太太一听,简直是无法相信:“她怎能说出这种话来!人家御医都说了,是那桃花粉,她竟然还要赖你!” 偏偏这个时候,老太太身边丫鬟过来禀报,说是太太跟着急匆匆地过来了。 本来老太太未必信,毕竟胡芷云和兰馥怀疑是顾锦沅下毒,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但是现在看这情景,她反倒是信了。 她连连摇头,想想这事,走了几步,也是恼了:“不行,这事我们得问个明白!” 这或许是顾家人聚得最齐全的一日了,就连顾瑜政都到了。 满堂安静,人人屏住呼吸,只有顾锦沅,低着头,偶尔间哭那么一两下。 老太太沉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顾瑜政微微皱眉。 旁边几个晚辈低着头,屏着呼吸,收敛眉眼,不敢多一个动作。 顾锦沅的啜泣声入耳。 她并不是一直哭,只是偶尔那么啜泣一下,声音细细弱弱,带着压抑的意味,让人觉得,她必是受了莫大的委屈才忍不住哭,却又不敢高声哭起来。 顾瑜政听着那么细弱的啜泣声,忍不住想,她哭的时候是这样子吗? 但是他不记得,他的陆青岫并不会哭,哪怕他离开的那一晚她也没哭。 这个女儿性子和她却是不同。 他深吸了口气,终于问:“到底怎么了?” 他这么一问,胡芷云便忍不住了,她早就憋得难受了,当下冷笑一声:“我哪知道,我们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怎么知道别人好好的为什么哭!” 不就说了一句吗,就说了那么一句,至于吗? 这可真是一个矫情的!敢情她才来了,就摆大小姐的谱,不让人说话了? 她这一说,老太太开口了:“你只说,有没有说过兰馥的事和锦沅有关的话。” 胡芷云:“没说过!” 顾兰馥:“说过。” 两个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胡芷云一听到这个,都愣了,不敢相信地看着女儿,她怎么可以承认这个? 顾兰馥如今还虚着,但是心里却是把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最后终于想明白了。 看来问题就出在桃花粉上,她突然生病,就是从那天她过去找顾锦沅,问她用量,顾锦沅说要多用,她听了,回来照做,这才闹出事来。 这就是顾锦沅的阴谋了! 她咬唇,瞪着顾锦沅道:“是,我说了,说姐姐害我。” 她这一说,周围人都是一惊。 其实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位陆青岫生下的女儿回来了,宁国公府大房那里怕是要有热闹看了,但是没人想到,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激烈。 本以为是暗地里的小计较小挑拨小算计,如今却是直接对簿公堂挑明了说! 大家屏住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胡芷云:“你在胡说什么!你疯了吗?” 顾兰馥委屈地看了一眼她娘:“娘,我这么说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老太太气得脸都白了,她也没想到啊,没想到竟然这样,这还是公爵之家吗,这还是宁国公府吗?家风日下啊! 不过她到底是见过事的,深吸口气,望着自己这孙女:“行,兰馥,你说,既然你有委屈,那你说出来,锦沅如果真敢干这样的事,我自会为你做主。” 顾锦沅在这个时候,也开口了。 声音很低,很弱,略带着一些哑意:“妹妹若有什么误会,只管说出来就是,也好让我知道,到底是我哪里做得不好,竟然惹得妹妹如此。” 顾兰馥听着这话,也是气恼,她盯着顾锦沅。 看着顾锦沅那湿润的眼睫毛,那雾濛濛的眼睛,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可真是我见犹怜! 但实际呢,她自己一点事没有,反而是自己,上吐下泻,几乎把小命搭进去。 顾兰馥恨哪! 第 8 章 第8章蠢不蠢? 顾兰馥咬牙切齿:“我原本日日用桃花粉,也不觉得什么问题,但是过去了姐姐那里,我问姐姐怎么用桃花粉,怎么看着面上越发柔腻,比往日更加粉润,结果姐姐就告诉我说,要多用。” 顾锦沅听了这话,抬起泪眸:“这有何错?妹妹过来问我,我就是多用,自然这么告诉妹妹,难道这点子事,我还要隐瞒着妹妹不成?” 众人其实见顾兰馥这么说,也觉得这话莫名其妙,又看顾锦沅一脸委屈无辜,又显然是对此懵懂不知,不免暗中觉得,顾兰馥也太欺人了。 顾兰馥听到她兄长竟然也这么说,恨声道:“我就是问了她,她告诉我要多用,回来后我多用了,结果就这样了!这世间哪有这么巧的事,必是她知道,这个桃花粉多用了,便会中毒,然后才告诉我的,这是故意害我!” 这话一出,就连顾兰馥的同胞兄弟顾长信也不免皱眉了:“兰馥,你说这话不合适了。桃花粉多用怎么了?” 胡芷云更是咬牙切齿:“兰馥,你这是得了病,心神不宁了,在这里胡说什么?那桃花粉,可是你舅父家所出,人人都在用,怎么会中毒?” 其他人等,不说话,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想着,这顾兰馥,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在这里说些什么蠢话。 一直沉默的顾瑜政终于开口了:“兰馥,你意思是属,那桃花粉用得多了,就会中毒?” 顾兰馥被自己母亲和哥哥质问怀疑,心里也是委屈得很,要知道她是自小备受宠爱,哪里受过这般委屈,如今听得自己爹问,一时眼泪往下流,她哭着对顾瑜政说:“父亲,那李御医过来,说我这个怕是由桃花粉引起,让我离了桃花粉,我不用了,果然就好了,这可不是说桃花粉中有什么害我吗?只不过我往日用得少,不曾妨碍什么,都是姐姐,让我多用,果然就让我得病了,这是姐姐刻意害我!” 旁边的胡芷云气得手都在抖。 她怎么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就算那桃花粉有问题,你也不能说啊,那可是你外家给的,若是真有个什么,不说顾瑜政心中存了忌惮和顾虑,就是自己娘家,到时候怕也是为了这个不痛快,以后谁还敢给你东西? 就算你真怀疑顾锦沅,但人家顾锦沅借桃花粉害你,你也得忍啊! 但是显然顾兰馥不愿意忍,她抹着眼泪道:“父亲,姐姐怕是懂得一些医理,一看这桃花粉,就知道有问题,故意引我多用!” 顾锦沅听此,却是连哭都不曾了,她轻叹一声,之后才淡声道:“妹妹,你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是我半夜遁到你房间里,特特地给你下毒,这样岂不是更能说得通?又何必说这种话来编排我?” 她的话语中,是一种轻淡的哀伤,让人觉得,她是真得被这么妹妹伤透了心。 顾兰馥想起上辈子种种,想着这顾锦沅真是一个阴险之人,当下冷笑:“说不得就是你在桃花粉里下毒呢!” 她这话一出,别人还没说什么,顾锦沅却是起身,直接跪在了顾瑜政和老太太面前。 “妹妹的话既然说到这里了,是万万没有什么误会的,请祖母和父亲还锦沅一个公道。” 老太太现在都心疼死了。 这个孙女,受得这是什么委屈啊! 她连忙上前,扶起来顾锦沅,望向顾瑜政:“既然兰馥这么说,那就好好查查那桃花粉吧。” 顾瑜政眸光扫过地上跪着的女儿。 窄瘦的肩膀,微垂着的眼睑,明明纤细娇弱的身段,却自有一股子倔强的灵气。 这么一瞬间,他又觉得,这个女儿像极了她,那是骨子里的像。 他颔首:“这件事,必是要查个水落石出。” 宁国公顾瑜政说了要查,那阵势自然是不同。 一时之间,特意请来了三位专攻药理的名医,仔细地查这桃花粉,把这桃花粉的房子查了个透彻,又把那桃花粉拿出来,给丫鬟用,给仆妇用,多的少的,该试的都试过了。 最后结果是,这桃花粉并没有毒,别说天天在脸上抹,就是偶尔吃下去一点,也不至于有什么毒。 顾瑜政:“兰馥,你还有什么话说?”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并没有多余的表情,就好像下面的人并不是他的儿女,而只是一个朝堂上被他问询的陌生人。 顾兰馥当然不服,她恨顾锦沅,她上辈子就栽在了顾锦沅的手,所以她总觉得顾锦沅没那么简单。 她甚至觉得,在那梦里,顾锦沅低眉顺眼地答应了替她嫁给二皇子,兴许就是早已经算计好了呢! 所以这一次,她势必要找出来,这个顾锦沅到底是有什么好法子,到底是有多少能耐! 她想想:“兴许是之前有毒,如今被姐姐偷偷用了什么法子换了?父亲,还请你细查——” 然而这话一出,顾瑜政勃然大怒:“住口!你还要查,查什么查?这是我宁国公府的嫡长女,是你要叫姐姐的人,你又有何脸面一而再再而三挑衅于她?你自己不珍惜身体病了一场,如今竟硬要往你姐姐身上泼脏水?” 顾兰馥顿时泪流满面:“父亲,我——” 顾瑜政起身:“休要再说。” 负手而立间已是威仪横生,他望向胡芷云:“夫人,十日之内,兰馥留在胧月居,不可外出,闭门思过,劳烦夫人严加管教。兰馥咄咄逼人,容不下亲姐,还请夫人另行为锦沅安置去处。” 说完这个,甩袖而去。 胡芷云看着他的背影,气得手都在抖。 顾瑜政是什么人,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不喜不怒的人,他就没什么表情,但是现在,他竟然发了雷霆之怒,竟然是对着她的女儿,竟然是为了陆青岫的女儿! 她不敢想,一想,那眼泪就要落下来。 一场闹剧算是落幕了。 顾兰馥被罚关在胧月居十日不能出门,顾锦沅却是搬了出来。 顾瑜政命令胡芷云为顾锦沅另行安排住处,胡芷云不敢不从,也不敢委屈了顾锦沅,便着意挑了一番,又送过去让老太太看,问顾锦沅属意哪处。 顾锦沅对着那些宅院,好一番挑拣。 胡芷云当时就气得冷笑连连,一个乡下丫头,之前还收着,如今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看那挑挑拣拣的样子,她还真当自己是给她跑腿的了吗?自己一个当家主母,合该伺候她吗? 顾锦沅挑了半响,终于选定了一处,叫清影阁的,距离老太太的住处不远,又景色雅致,靠着湖,旁边有柳,冬暖夏凉。 胡芷云看到这个,更加酸涩,这处是她往日招待娘家侄女的,是上等风雅的好院子,不曾想就被顾锦沅挑去了。 不过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是认了。 顾锦沅搬到这清影阁后,老太太自然是喜欢得紧,她觉得顾锦沅是想距离自己近一些才搬过来的,一时很是感动顾锦沅的孝心。 又搂着顾锦沅宽慰一些,让她不要在意顾兰馥说的那些话:“她也是自小被宠坏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以后怎么着也得补了你,你万万不要往心里去。” 顾锦沅却是轻声细语地说:“她是我妹妹,又是病着,我哪里和她计较这个,只要误会解开了,不会让太太让兰馥误会了我,那就最好了,要不然,我也只能回去陇西,这里再住不下去了。” 她肌肤细白,眉眼柔雅秀美,此时说出这些话来,犹如和风细雨一般,不急不恼地道出来,偏偏又是那么大方得体懂事,只看得老太太怜惜又喜欢,搂着她只喊心肝宝贝。 恰好当时二太太三太太也在,自然是跟着宽慰顾锦沅一番。 一时又说起来她搬到了清影阁,那更是得好生收拾,得置办奴仆等等。 本来这些,没人特意要给她办,也没有人给她出头,如今却是大不一样,一群人要给她上心了。 听说她那亲爹,特特地拨了一些银子来,专为她额外置办头面衣裙,以及置办屋中陈列,一时不知道羡煞多少人。 顾锦沅对此心满意足。 她到了那清影阁,走上阁楼,望着这双月湖。 此时正是晨间,晨雾犹如烟雨,流淌在双月湖上方,那湖水,那假山,那杨柳,似远还近,犹如仙境。 其实顾兰馥问她,这湖叫什么湖,她说不知道。 哪能不知道呢,这就是双月湖。 她曾在她家放置杂物的角落里,看到过一幅画,她想,那一定是她娘画的了。 画上,就是双月湖,双月湖边人成双。 她站在双月湖旁的清影阁,就那么望着曾经她在画中看到的双月湖。 她知道,这是她娘年少时应该踏入,但终究因为命运的磋磨没能踏入的地方。 不过还好,她来了。 正这么想着,便见不远处,柳树下,一个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 那人着玄衣,戴金冠,俊逸不凡。 这一看就是顾瑜政。 第 9 章 第9章顾兰馥的阴谋 顾锦沅看着那个身影。 她亲爹到底长什么样这个问题,她在几岁的时候曾经想过,她甚至还在纸上画出来了,后来长大了,再不会想这个问题,对这个问题也丝毫没有任何兴趣。 不过她看过自己幼时画的画,那就是隔壁玩伴阿蒙他爹的样子啊。 她其实画的是别人的爹。 顾锦沅想起这些,垂下眸子来,收敛了袖子,就要走下阁楼。 走下阁楼的时候,转身再看一眼,顾瑜政好像注意到了阁楼上的自己,往这边走来了。 顾锦沅只当不知,缓步下去。 到了院中的时候,顾瑜政迈起的袍角正好在回廊中飘起,再一转眼,他踏了进来。 顾瑜政进来后,并没有看顾锦沅,而是打量着这院落中的布置。 小院别致,□□墙,黛青瓦,掩映在绿柳袅袅间,自有一番风韵。 “这里倒是没什么大改,还和以前一样。”顾瑜政负着手,这么道。 顾锦沅听了,也没怎么应声,只是立在那里,算是尽子女的本分了。 “你搬过来这里,可缺什么?”顾瑜政又问。 “多亏了老太太,父亲以及太太的照料,这里什么都不曾缺。”顾锦沅淡声答道。 顾瑜政自然看出来顾锦沅的疏淡,但是他倒是没说什么,他径自走在这院子中,打量着院子中的每一处。 最后他停在了一处:“这紫藤竟然还活着,倒是长得极好。” 顾锦沅知道,这个时候如果自己知情达趣,应该应景地问,比如问父亲对这里极为熟悉,比如问这紫藤可是有些年头了。 但是她没兴趣。 对别人,她还愿意动些心思,但是对这个所谓的亲生父亲,她竟然没有丝毫讨好的念头。 或许是她心里清楚,他不是别人,他是位高权重的宁国公,是当朝建极殿大学士,在这样的他面前,斗心思自己是万万讨不得便宜。 况且,他这样的人,哪是别人轻易左右的,他若厌弃,任凭你花费心思也是枉然。 所以索性省些力气吧。 顾锦沅拢起袖子,望着紫藤旁边的墙砖,有些年头了,又因为前几日下过雨,上面已经起了一层暗绿色苔藓。 顾瑜政收回望向紫藤的目光,看向女儿。 春日的晨间,她身姿纤秀,安静地立在白墙黛瓦间,隽永恬淡,仿佛一幅浅淡的水墨画。 她生得极好看,是那种远远地望着,你就知道那是姿色绝代女子的人,若是走近了细看,更是会感慨造化之妙,天地钟灵毓秀,独在她一人。 “再过几日,就要进宫去了。”顾瑜政的声音微微转沉。 “是,祖母和太太都提过。”顾锦沅垂眸敛眸,淡声这么道。 “你——”顾瑜政显然是有话要说,但是他略沉吟了下,才继续说下去:“太后的寿宴,到时候年轻男女必是不少,免不了一起玩耍,你才来燕京城,身边又无人提携,万万记得多加小心,无论男女,若是眼生的,倒是要远着些。” 顾锦沅听着这话,微怔,不过还是道:“是,女儿会记得父亲的嘱咐。” 顾瑜政走了,顾锦沅却站在那里盯着紫藤花,半天没挪步。 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无论男女,若是眼生的,倒是要远着些。 这话说得,毫无道理。 她在这燕京城里谁都不认识,哪有眼熟的,放眼望过去,除了宁国公府的,其它都是眼生的,总不能遇到一个都远着人家吧。 但是顾瑜政并不是会说不该说的话的人,他说的话,必然有其深意。 顾锦沅沉思一番,猛然有了想法。 父亲这是提醒自己,要远着某个人吧,既然特意提到了男女,那个人极可能是个男子。 远离陌生男子? 为什么? 顾锦沅用着早膳的时候,依然在想,不过她已经明白,这不是自己能想透的。 自己才来燕京城几日啊,所知道的无非是宁国公府,除了进府的那次,她连宁国公府的大门都没出去过,什么都不知道,这谜也猜不够。 略想了想,她就想到了一个人,二太太。 二太太,那个圆脸盘看着总是笑眯眯的妇人。 尽管她和自己说话并不多,但是多少能感觉到,这个人对自己是心存善意的,兴许从她那里可以打听到一二。 顾锦沅只是略一沉吟间,已经有了想法,恰好她今日有兴致,便做起了陇西当地的小吃麻腐角儿。 这要从她进京说起,她离开陇西的时候,收拾了一下家里,多余的食粮和物件就送给四邻八舍了,唯独一些麻子,她却是不舍得,这是自己在院子里辛苦种出来的,且她外祖母在的时候最爱这一口。是以她离开的时候,和那胡嬷嬷商量了下,带回来多半袋子麻籽,为了这个,胡嬷嬷还颇给了她一些脸色。 这几日搬到了清影阁,她有了自己的住处,行事也方便自在了,便把那些麻籽取出来用水浸泡了,泡涨了,如今正好能用。 当下她让染丝带着过去,用厨房的老石磨子给磨成浆糊,拿回来后,放到锅里烧热了,再孽净了那麻子油,将那捏过油的麻渣和水搅拌,取细箩慢慢将过滤后的浆倒入煮水中,这就是他陇西当地的“点麻腐”了。 做这个自然是用了不少功夫,不过这麻浆乳熟化了,浮再开水上,其色白如冬雪,其味清香动人,其口感犹如世间最软嫩的豆腐脑一般,再配上葱花和一些当季水灵的菜,加上调味料,做成馅,包成麻腐角。 顾锦沅是从小做惯了的,她喜欢吃,外祖母喜欢吃,隔壁阿蒙娘擅长做这个,她每每就去阿蒙家帮忙,做好了大家一起吃。 阿蒙娘说,锦沅的手巧,那么细长柔软的手很灵动,一会功夫就能包一锅的麻腐角。 顾锦沅也确实做事利索,不过小半天功夫,一锅的麻腐角就出来了。 她包的麻腐角,就连做了一辈子的阿蒙娘都夸,说好吃,那麻腐角外面香酥爽口,里面馅料又软糯,吃起来谁都夸好吃。 如今的顾锦沅,距离陇西千里之外,做了这么一锅的豆腐脑,让底下丫鬟拿来几个笼屉,一个里面放了六个,摆放得整齐好看,看着倒是也别致。 摆好了后,她才吩咐下去,给三位太太各送一份,给顾兰馥送一份,等到把人都派出去了,她才拎着最后那一份,过去了老太太那里。 她过去的时候,老太太正在和几位太太打牌,她一见到后,便笑了:“早知道如此,我就都送到这里了。” 大家听了,自然是稀罕。 于是她便把笼屉打开,大家看过去,都觉得纳罕,问这是什么。 二太太更是笑着说:“这个看着像是饺子,又不太像!” 顾锦沅便和大家说起来,怎么做的,用什么做的,她声音细软柔和,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言语又颇为伶俐,这么说来后,大家都馋起来。 “你只干说,不让我们吃,这是要馋死我们吗!”老太太笑着说:“赶紧拿来,让我尝尝。” 顾锦沅答应着,便让大家各自分了。 其实东西真不多,一个笼屉就六个,大家一分,也就分光了。 不过顾锦沅知道,人离乡贱,物离乡贵,要的就是稀少,她若是真得一个笼屉里放得满满,她们未必这么稀罕了呢! 如今每一个都放在精致的小瓷碟里,浇上一星星麻子油,光看就让人满口生津了。 大家尝了一口,只见刚刚咬破那面皮,就要麻油渗出来,再咬到口里,一个个都连连点头了。 “好吃,好吃!” 只可惜,吃几口,就没了,大家吃了还想吃。 几个人围着顾锦沅,自然是夸赞连连,夸她能干,夸她手巧,一时知道她竟然还送了给自己,更是感动不已。 老太太甚至道:“你们在这里吃了我的,那你们的呢,也得拿来给我吃!我可是要讨债的!” 大家听得都忍不住笑出来。 说笑声中,距离仿佛更近了,待到顾锦沅走出老太太那里的时候,就见二太太跟着出来,笑着道:“咱们一块儿过去,我和你顺路。” 顾锦沅微微颔首:“好。”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闲聊,二太太自然就问起来那个浇上麻腐角来,夸说好吃,最后道:“难得你还记挂着我们。” 顾锦沅当然明白,其实一个麻腐角算什么,在陇西,那就是街上走卒穷人才吃的,不过因为这里没有,吃惯了山珍海味的豪门太太们觉得稀罕,吃个新奇罢了。 人家特意拿出来说,也是感念自己一份心意。 顾锦沅笑着道:“若是婶婶喜欢,赶明儿我做了,再给你送过去。” 二太太越发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模样和善,顾锦沅知道,她这样的人,是个心好的,但是也聪明,凡事不会轻易多言,是独善其身的。 但是这样的二太太,却是道:“锦沅长得模样这么好,如今又回来咱们国公府了,你也十五岁了,年龄到了,回头得估摸着看看找个好亲事了。” 顾锦沅心里一动。 她知道这话不是轻易说的。 她微微垂眸,低声道:“二婶婶说哪里话,这也不是我一个姑娘家能操心的。” 此时两个人正好走到了湖边,湖水轻荡,柳枝飘逸,周围前后都没什么人。 二太太停下来脚步,望向顾锦沅,却是道:“你妹妹如今倒是有一门亲事。” 顾锦沅:“妹妹的亲事,想必是极好吧?” 二太太笑了:“好,自然是好,那是当朝皇二子。” 顾锦沅:“当朝皇二子身份金贵,和妹妹倒是相配。” 二太太还是笑,那笑里显然是有些什么:“是相配,只是当今皇二子听说体弱,不过这也没办法,当初皇二子的婚事,可是和咱们国公府早早定下的,是要娶嫡女的,那个时候咱们兰馥还没生下来呢。” 顾锦沅听着,越发狐疑,心里隐约明白,这就是问题了。 但是又实在不懂,待要再细问,二太太却是不说了,只指着那边的风景说好看。 待到顾锦沅回到自己的房中,努力想着这件事。 顾瑜政说,万不可多和陌生男女接近,这意思自然是说的男,而自己若和陌生男子接近了会如何? 二太太说,国公府的嫡女和皇二子订亲,那个时候顾兰馥还没出生。 她冥思苦想半响,突然间,心里一亮。 她顿时明白了。 顾兰馥嫌弃皇二子体弱,不想要皇二子的婚事,她心里想攀更高的高枝! 所以她想把皇二子这门婚事甩出去,甩给谁呢,毕竟皇家的赐婚,不是那么轻易抗旨的,她就想到了自己。 自己才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定下婚事的时候她还没出生,她想让自己去接手皇二子! 第 10 章 第10章她的愤怒 一旦想明白了这个关节,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豁然开朗了。 这宁国公府里,从来没有人想把自己接回来,也不会有人想起来自己,而她也没想要回来过。 但是突然有人要接她回来,就是想让她顶替顾兰馥的位置去嫁给皇二子,之后顾兰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攀高枝了,攀什么高枝呢,顾兰馥有心上人? 不……顾兰馥一个姑娘家可以因为心上人而一意孤行,但是胡芷云绝对不会,所以那个新的人选一定是出于更大的政治利益。 那就是——太子? 胡芷云想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所以无论如何要把这婚事甩出去,所以才一手策划要把自己接回来。 顾锦沅这么想着,就想起来她去万象阁的时候,那个一直未曾抬头看她的顾瑜政,说出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来了。 不是责备,不是质疑,也不是不满,他就是平淡地说出这句话。 这是什么意思?意思是说,他心里并不想让她来,但是她来了,也就来了吗? 他知道胡芷云母女的想法,因为知道,所以今天才对自己出言提醒。 顾锦沅望着窗外的紫藤,握了握拳。 她其实并不需要父亲。 从小就没有,一直跟着外祖母长大,她已经过了需要父亲的年纪。 至于他这些心存善意的提醒,在她看来,实在是假惺惺,道貌岸然,伪君子。 这种似有若无的善意,甚至比彻底的漠然和忽视更让她愤怒。 是的,她愤怒。 她一直都是心性平和的,哪怕一路上被人轻慢,哪怕来到宁国公府面对着这么陌生的环境,哪怕被顾兰馥暗藏机锋地对待,她也不会愤怒。 别人是谁,和她什么干系,又凭什么对她有哪怕一点的善意。 但是,现在顾瑜政对她释放出些许的善意,她竟然开始愤怒,甚至开始恨他。 顾锦沅从自己的小盒子里,取出来一把竹埙,又命人闭紧了门窗吹起来。 她喜欢竹埙。 心情不好的时候,都会吹,一直吹。 这一日是太后娘娘的寿宴,顾锦沅自然也要随着老太太和太太她们一起过去宫里。 前几日,老太太已经让二太太教了顾锦沅一番宫中礼节,免得她进去后有什么不懂的。二太太教得颇为细致,顾锦沅也仔细地记在心里。 虽然她的外祖母教了她许多,但那到底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再说未必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示意她还是要多记。 好在顾锦沅聪明,许多事都是过目不忘,该学的也都学了,到了这一日,顾锦沅又略加装点,走出去后,大家一看,都不免惊艳。 她正是初初绽放的年纪,本就生得娇美,如今换上了新做的春衫,衬得那身段窈窕玲珑,莲步轻移间,有仙姬之姿,而她肌肤雪白,有挥云揭雪之态,衬着那盛开桃花,灼灼其华,人面桃花相映红,正是世间罕见的倾城之姿。 这样的她,每一根头发丝都仿佛玉雕一般,就连腰间挽上的天青色玉带,都透着清绝的艳丽之态。 在这样一个女子面前,你会觉得连喘一口气都是亵渎,都会惊动了她。 老太太拉着她的手,看了半响,最后感慨连连:“好看,比你娘年轻时候还好看。” 这句话,是在震撼之后,无意中说出的。 但是说出的时候,自然戳了在场另一位的心肝。 胡芷云微微蹙眉,心里自然是不悦,但是也只能装作没看到。 谁都知道当年陆青岫姿容绝代,谁都知道她好看,在场的很多年纪大的都见过,但是没有人会提,谁会在新人面前提那逝去的旧人? 也就是如今顾锦沅回到了国公府,一个鲜活的承继了陆青岫容貌的顾锦沅出现在大家面前,老太太才不由自主地提了。 现场气氛这个时候就有有些尴尬了,二太太和三太太对视了一眼,都没说什么。 这不是她们能搭话的时候,反正说出这话的是老太太。 幸好这个时候有仆妇进来,说是外面马车已经备齐了,请各位太太过去,这才算是打破了尴尬。老太太说完这个后,自己也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她看了一眼胡芷云,便见胡芷云沉着脸,显见的是不高兴。 老太太见了这个,原本的那点愧疚便不见了。 她是老人家,是老国公夫人,是当婆婆的,自然是想着,我虽然错了,但也就是一句话而已,你竟然因为这个不高兴,这还有当媳妇的样子吗? 恰好这个时候到了上马车的时候,作为这个府里地位最高的老太太,她当然是独享一辆最华贵的马车了,当下她便挽着顾锦沅的手:“锦沅和我坐一辆马车吧,我们祖孙多说说话。” 她这一说,周围人都是微愣了下。 要知道她有两个孙女,就这么挽着一个孙女要同坐算什么,她还有另外一个孙女啊! 顾兰馥见此情景,咬着唇,委屈得不行了,她站在那里,也不吭声。 然而老太太仿佛完全没注意到一样,拉着顾锦沅,亲亲热热地就上了车。 顾兰馥看到这情景,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心里委屈,不甘心。 之前为了那个桃花粉的事,她没能找出顾锦沅使坏的证据,反而让父亲对自己生气,竟然罚自己禁足十日,要知道这十日禁足可不单单是禁足,还要罚月钱,还要抄写经书,总之这日子不好过。 最关键的是,所有的人仿佛对顾锦沅愧疚似的,给她这个,给她那个,一向不怎么管事的爹,竟然拨了一笔银子,特意让人帮顾锦沅置办物事,仿佛所有的人都在围着顾锦沅转,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个她。 她也是这几天才解了禁足,过去了她父亲那里,请了安,认了错,谁知道她父亲神情淡淡的,连个缓和话都没有,她只好灰溜溜地出来了。 好不容易收拾了心情,打扮起来,想着去参加宫宴,怎么着也得和二皇子好好地说几句话。 毕竟上次她见到二皇子的时候,还没做那个梦,还不知道上辈子的事,言语中颇有些冷淡,只盼着他不要误会了自己。 这次定是要多套近乎,免得他生了疑心。 是以她花了大心思来打扮,把自己打扮得娇美动人,本以为定会让大家惊艳不已,可谁知道,出来后便见到了顾锦沅。 她在那梦里,是一遍遍地知道顾锦沅多么美多么美。 但那到底是梦,梦里是没什么颜色的,都是黑白的,但是现在,她看到了。 她知道了一个女子的面颊是如何娇艳得如同刚刚绽放的桃花,她也知道了一个女子可以美到连指甲都仿佛粉贝一般。 这个顾锦沅站在那里,她就是一幅画,一幅让所有的人都忍不住看了又看的画! 而老太太竟然那么不毫无顾忌地夸赞顾锦沅,她甚至牵着顾锦沅的手要让顾锦沅和她同乘一辆马车。 老太太这么做,就是表明了她偏向那个孙女了! 顾兰馥心痛如绞,她又想起来在那个梦里,那个上辈子,她遭遇的那些痛苦。 她握紧了拳头,不行,当然不行,她必须想办法挽回一切。 顾锦沅就算再美又如何,你休想夺得二皇子的喜欢。 顾兰馥想起来那个性情古怪的太子。 让她去嫁太子吧,去遭受冷落,去看着她和二皇子恩爱一生吧! 老太太的马车比别的宽敞许多,里面的布置也更加华丽。 说了一会子话的老太太很快闭上了眼睛小寐,顾锦沅也就舒服地坐在那里,从那微微掀开一条缝的窗子往外看。 她知道顾兰馥在嫉妒自己,不过她并不在意。 反正就算她不嫉妒自己,她也会对自己使坏心。 从她来到宁国公府的时候,她就进了贼窝,这里面没几个好人。 至于身边的老太太,顾锦沅其实心里明白,她对自己的好,有对所谓孙女的怜惜,有人老了对昔日旧事的遗憾,也有自己的讨巧,当然更有几分制衡胡芷云的意味。 这种好,是真心好,她感激,但是也不能指望。 真遇到利害关系,她顾锦沅肯定是第一个被抛下的。 这个世上真正能为她着想的亲人只有外祖母,而外祖母已经死了。 她只能靠自己,靠自己在这陌生的地方,走出自己的路。 顾锦沅这么想着的时候,望着窗外,窗外正是这锦绣繁华的燕京城。 因今日太后寿辰,燕京城里凡是门店,皆缚彩楼欢门,马车行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便见彩楼相对,旌旗相应,几乎掩翳天日。 她忍不住开始想,此时燕京城里的皇宫,是何等模样? 还有被胡芷云和顾兰馥母女当做棋盘上的棋子一样算计在内的二皇子和太子,又是什么样的人? 第 11 章 第11章二皇子 据闻当今太后是一个有福气的人。 先帝先有过两宫皇后,但是都不长久,后来继了当今太后为后,尽管她一生无出,却依然对她颇为宠爱。而如今这位圣上,本是宫人所生,那位宫人早早地没了,圣上是由这位太后一手养大的,自然尊这位太后为母。 圣上生性仁慈遵守孝道,对太后敬重有加,如今正是太后寿诞,自是大加操办。 顾锦沅跟随着宁国公府一行人等,一路进了宫门,走过那重楼玉宇,最后来到了太后所在宝华殿,这个时候殿外已是衣香鬓影,各路皇亲国戚林立。 以顾锦沅看,这里面随便一个不起眼的出去,都是身份贵重,如今立在这里,竟是连个坐的杌子都不曾有。 而在不远处,早有一排排的歌女艺人,侯在那里,又宫中侍卫和女官看顾着,听从安排等待献艺。 顾锦沅随着一路到了这宝华殿正殿,先是进去拜见太后。 因礼仪所在,进去后就是顾着,连太后模样都不曾看到,还是后来,那太后突然问:“哪个是陇西回来的那姑娘?” 这话问得突然,谁都不曾提防有这一问,大家听得,都看向了宁国公府这几个女眷。 顾锦沅只得跪下,恭敬地道:“小女锦沅,上月自陇西而来,如今跟随府中长辈进宫为太后祝寿,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一番话说来,都是让周围的人不免侧目。 要知道太后殿前,哪是寻常人多说话的,这顾锦沅从陇西来,应该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若是寻常女子,怕不是吓得哆嗦说不出话来,谁知道她倒是从容作答,不紧不慢。 太后盯着顾锦沅,看了片刻,道:“你过来一下。” 顾锦沅只能过去。 太后打量着顾锦沅,看着她那眉眼,过了片刻,突然就笑了:“这长得可真好看。” 顾锦沅抿唇,恭敬地道:“谢太后夸。” 太后当即抬手,命人赏了顾锦沅,顾锦沅再次谢恩。 离开宝华殿的时候,顾锦沅可以感觉到,周围有人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自己,至于顾兰馥更是眼中的酸藏都藏不住。 顾锦沅觉得好笑。 刚才受赏的功夫,她匆忙打量了太后一眼,太后面相刻薄,怕不是好相与的。 她今日赏自己,委实古怪,自己这受赏的心里尚且战战兢兢,她们倒是羡慕起来了。 从宝华殿出来后,还没到寿宴的时辰,这自然就是诰命夫人皇亲国戚们彼此拉拢套近乎的最好时候了,毕竟你往常可能交结不到的,在这里都能碰到,只要脸皮够厚,有些胆识,能说会道,过去打个招呼,混个脸熟还是可以的。 比如现在,涌到胡芷云面前的夫人就颇有一些,个个都是恭敬小心的,说着恭维话。 胡芷云原本心中颇为不快,如今被这么一巴结,那点不快也就慢慢散去,脸上渐渐地带了笑。 至于老太太,早和皇大公主过去说话了,顾锦沅待要过去,却被人群截住了。 年轻男女们,大多被女官引着过去了侧殿,那里摆了许多小玩意儿,诸如投壶、双陆、樗蒲等,若是谁赢了,都是有彩头的。 顾锦沅除了一个顾兰馥,谁都不认识,如今到了这里,少不得站在一旁,拢着袖子只安静地从旁看着。 可她到底是长得极美,便是在角落里,很快被人注意到了,就有一个姑娘上前问她:“你是哪个府里的姑娘呀?” 顾锦沅看过去,那姑娘歪着脑袋,眼睛亮亮的,两颊略鼓,年纪应该不大,或许和自己差不多,性子看上去天真单纯,这倒是一个无害的,她便笑道:“我是宁国公府的。” 那姑娘一听,顿时明白了:“呀,你就是那个从陇西——” 她这一说,不免声音高了,周围人都注意到了,粉粉看过来。 那姑娘显然也意识到不妥,忙伸手捂住了嘴巴,之后不好意思地说:“是我不好。” 顾锦沅却笑了,她并不在意这个,她就是从陇西来的,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笑着道:“确实是从陇西而来,我叫锦沅,你呢?” 那姑娘看顾锦沅笑,笑得那么好看,脸都有些红了,喃喃地说:“你可真好看啊……” 其实在这虎狼之地,交一个朋友也不错,况且这个姑娘看上去是良善之人,并没什么心思,说起话来像是往外倒,滔滔不绝。 几句话之后,顾锦沅已经知道,这姑娘叫谭丝悦,是睿远侯府唯一的嫡女,上面有三个哥哥,备受宠爱。 谭丝悦第一眼看到就喜欢顾锦沅,她拉着顾锦沅东看西看,还热心地给她介绍,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个怎么玩,那个怎么玩。 顾锦沅知道她以为自己不懂,其实她都懂,但她还是认真地听着。 看了一圈后,谭丝悦拉着顾锦沅:“这里不好玩,我们去外面!” 外面? 谭丝悦道:“是啊,你看你那妹妹也跑出去了,他们都在外面踏青呢,还有放风筝的,什么人都有。” 说着,她看着顾锦沅,突然笑着道:“锦沅你长这么好看,走出去,保准一群年轻公子看着不眨眼,你若不去,岂不是亏了!” 顾锦沅看着她那个样子,倒是觉得好玩又好笑:“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急?” 谭丝悦噗地笑了:“走吧走吧!” 走出宝华殿侧殿后,顾锦沅觉得气息终于清新了。 在里面的时候还不觉得,一出来才知道,里面让人喘不过气来。 那里虽然陈列华贵无一处不精致,但是沉重压抑的皇权却刻在了雕花窗棂的每一瓣花里。 这殿外是一处小花园,并不算大,但风景雅致,有小桥流水,也有花卉绿地,一群姑娘家在那里放风筝,风筝千姿百态地飘逸在空中。 谭丝悦领着顾锦沅往那边走,欢快地道:“我哥哥也在,你要不要看看我哥哥?” 她有三个哥哥,上面两个已经成亲了,三哥还没成亲,她暗暗地好奇,三哥见到顾锦沅会怎么样,是不是也觉得特别好看? 谭丝悦左右看了一番,并不见她哥哥踪迹,她就有些纳闷了:“锦沅,你在这里等着,我哥哥好像在那边,正和我舅父家几个表哥说话,我去把他叫过来!” 她这是有私心的,她想让顾锦沅先看到自己哥哥,而不是那几个表哥。 表哥总是没有亲哥哥亲啊! 这边顾锦沅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谭丝悦已经跑了。 她自己站在那里,看看这么多人,眼花缭乱,说说笑笑的,时不时有人朝她看过来,都是惊艳打量。 她自己也觉得很没意思,恰看到旁边有桃花林,桃花林下有假山,有石凳,便想着过去歇一下,这样从那石凳处,也能看到这边方向,万一谭丝悦回来,她也看得见。 到了那桃花林处,却见桃花明媚地张扬在枝头,风一吹,落花缤纷,粉白的桃花层层叠叠,落在铺就的白玉石上,一片一片,看得让人怜惜。 顾锦沅竟有些不忍踏上去,提起衣摆,踮起脚尖,才走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来。 坐下的时候,便听到“扑棱”一声,一只鸟儿从旁飞了过去。 她不曾提防那里竟然藏着一只鸟儿,微惊,下意识“啊”了一下。 “啊”过之后,自己也觉得好笑,便忍不住抿唇,想着幸好没人注意这里。 刚这么想着,却听到一个声音:“这只鸟叫闻桃。” 顾锦沅诧异,她不曾想有人也在这里。 仰脸细看时,此人容貌俊雅,只是面上略显苍白,看上去倒是久病之状。 身体不好,还能进宫,更能悠闲地躲在这里,顾锦沅的脑子快速地转着,很快就想到了,这该不会就是二皇子吧? 只是那人身着月白长衫,不带多余配饰,实在是看不出身份。 那人见顾锦沅不言,只以为她是被自己吓到了,温和一笑,却是道:“姑娘,是我冒昧了,我也是恰好经过这里,看到这只鸟飞出,又听到姑娘貌似受惊,才上前解释。” 顾锦沅不动声色地看,此人身姿清雅,举止间教养得当,说话也是颇有分寸,如今笑着,那笑和煦得像三月的风。 竟是这样的一个人…… 顾锦沅垂眸,低声道:“多谢公子提醒,是我莽撞了,倒是惊动了公子。” 男子:“说不得惊动二字。” 顾锦沅:“公子说,这鸟叫闻桃?” 男子颔首:“它栖息在桃花之中,名闻桃。” 顾锦沅:“这鸟倒是一个雅人,既是它栖息在此,反是你我惊扰了它。” 男子笑了,望着顾锦沅:“姑娘怎么过来这里?我看那边大家在玩耍,热闹得紧。” 顾锦沅:“我也是玩得有些疲乏了,才过来歇息。公子呢,为何过来这里?” 男子收敛了笑,却是道:“我体弱多病,往日很少出来,如今因太后寿诞,才过来看看,却也不愿意凑那热闹。” 顾锦沅听着这人说话,心里已经认定,这应该就是二皇子了。 毕竟除了皇家的儿郎,哪个能这么随意地进入宫廷,还不是把自己最为风光绚丽的衣袍穿上,免得被人小看了? 所以在这宫廷里,那种穿着间不动声色的低调华贵,反而可能身份更高? 顾锦沅看着这男子,却是道:“公子,你是何病症,看上去倒是积弱日久?” 男子听着,叹道:“也没什么,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各路名医早就看过,药吃了不少,总是不见效。” 顾锦沅见他这么说,却是心里一动。 她年幼时便过目不忘,后来帮着一位老大夫誊写医书,自是将那些药理方子都记下来了,慢慢地自己也就融会贯通,知道一些医术。 而至于这个男子,她倒是知道一种调理法子,可以调理先天气血不足,只不过那法子要配合推拿之术。 只是知道归知道罢了,她倒是不会多说什么。 毕竟她不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更不是救命的菩萨,这种推拿之术,她一个女子更不可能为一个男子施展。 更何况,眼前这个,极有可能就是顾兰馥想强推给自己的二皇子。 这么想着,她就望向了那边花圃的方向,想看谭丝悦是不是回来了,寻个理由离开。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了:“二皇子,你怎么在这里?” 之后,她看到了顾锦沅:“你怎么也在这里?” 第一句话,娇软仿佛在冲人撒娇,带着笑,第二句话,虽然依然带着笑,但是那笑里已经有了质疑的尖锐。 顾锦沅挑挑眉,觉得这事好玩起来了。 如果自己推断得没错,那么她不是应该高兴看到自己和二皇子在一起吗,为什么现在那话语中酸得仿佛被人抢了男人? 第 12 章 第12章太子 顾兰馥气炸了。 她是记得,上辈子自己为了撮合二皇子和顾锦沅,是故意让顾锦沅留在偏殿中,而二皇子喜静,不喜欢凑热闹,他一定会留在偏殿旁边的一处内殿,这样他就会遇到顾锦沅了。 甚至上辈子,她为了能让他们一定遇到,特意地留了一个丫鬟从中搞事。 她费了好多心思,顾锦沅和二皇子才遇到,才说了话,才有了后面的一堆事。 这辈子,她当然不能这么干了! 她正想着怎么把顾锦沅赶出来偏殿,结果出来一个谭丝悦,竟然把她带出来了,她心里就松了口气,想着这次他们绝对遇不到了,而自己就可以赶紧回到偏殿,去遭遇二皇子,和二皇子说话。 可是,可是,她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二皇子。 之后一问丫鬟,才知道,二皇子好像根本没去偏殿。 这就已经让人恼火了,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二皇子没来偏殿,那他去哪儿了? 她就赶紧跑出来找,找来找去,总算在这桃花坞处找到了,心里正高兴,赶紧凑过去,可谁知道走近了一看,简直是晴天霹雳,怎么顾锦沅也在! 她怎么就能碰到二皇子?! 顾兰馥那么一刻,是真得恼火了,她发慌,她害怕,为什么是和梦里不一样的安排,顾锦沅依然和二皇子见面了,凭什么! 她看着那顾锦沅,看着她站在桃花树下明媚娇嫩的脸庞,甚至有一种冲动,她希望顾锦沅消失,希望她不要存在。 她甚至开始悔恨,如果早一些做那个梦就好了,她绝对不会让顾锦沅有机会踏入燕京城。 不过说什么都晚了,她来了,她来了燕京城,进了宁国公府,甚至如同那梦里一样,遇到了二皇子。 顾兰馥深吸口气,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笑了下,上前,先拜见了二皇子,之后道:“二皇子好雅兴,竟和我姐姐在这里说话。” 二皇子微怔:“她是你姐姐?” 顾兰馥笑了:“姐姐,你竟没有向二皇子提起来?” 说着,她走上前,给二皇子和顾锦沅引荐,那言语中,当提起二皇子的时候,多少有些亲昵,言语中仿佛顾锦沅是个外人。 这种亲昵,二皇子感觉到了,顾锦沅也感觉到了。 顾锦沅微微挑眉,她是越发好奇了,当下淡声道:“既如此,妹妹和二皇子先说话,刚才谭姑娘让我在那边等她,如今她怕是回来了,我过去看看。” 顾兰馥:“既如此,那姐姐请便吧。” 一时顾锦沅离开了,顾兰馥就看到,二皇子的眸光便跟着顾锦沅,望着她的背影。 这种眸光像烫嘴的筷子,让她的心跟着收紧了。 她咬唇:“二皇子,刚才你在哪儿?我以为你在偏殿内,好一番找,不曾想你竟然出来这里了。” 二皇子望向顾兰馥的时候,眼神便有了几分凉淡。 他虽然体弱,但多少也知道,顾兰馥对自己虽然未必有什么嫌弃,但却绝对没有任何亲近的意思。 顾兰馥是父皇为他指定的皇子妃,顾兰馥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了,这个年纪,懂的一些事了,又是没过门的妻子,若是常人,不说有些亲密,但偶尔传个花笺诗文还是有的。 他从这些事,多少也明白,宁国公府的眼界高于天,自己这皇子的身份他们都未必看在眼里。 只是不知为何,如今又突然这样? 二皇子觉得荒谬可笑,不过他到底涵养颇深,并不是会当众给人难堪的人,当下只是淡声敷衍道:“姑娘,找我有什么事?” 顾兰馥听着这话,声音就有些委屈了,微微垂下眼来:“二皇子,你是我未过门的夫婿,难道我寻你,想和你说几句话,还要理由吗?” 她这话说得如此直白,这让二皇子脸上微热。 她确实是他的未婚妻,甚至按照约定,用不了多久她可能就要进门了。 他敛眸,淡声道:“姑娘有话尽管说就是了。” 顾兰馥深吸了口气,她知道自己不能莽撞。 上辈子的二皇子喜欢顾锦沅,刚才他已经看到顾锦沅了,那样冠绝燕京城的姿色,谁能不心动?所以她必须稳住,她不能让二皇子对顾锦沅有再多几分的心动了。 所以她低声道:“二皇子,刚才我那姐姐,你也看到了,她长得可真好看。” 二皇子听到这个,便想起来刚才,桃花树下,落花缤纷,那个姑娘比桃花娇艳的模样,他呼吸微紧,轻轻抿唇,没回声。 顾兰馥:“自从她来了,我可是备受欺凌,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你也知道,我平日没什么心思,又不会那些弯弯绕绕的——” 说着,顾兰馥抬手,咬唇,眼泪都差点落下来了:“人人都说她美,家里人也都疼她,如今她单独挑了一些住处,我甚至因了她还受罚了。” 二皇子眉眼间顿时有些不耐了,这是姐妹之间的事,他并不想听。 毕竟他生在宫廷之中,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见过太多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换到一个国公府里的姐妹中,怕也是一样,无非那点女人家的琐碎小事。 况且,刚才他虽然和顾锦沅不过是说了几句话,但可以感觉到,那姑娘心思剔透,眼神清澈,远不是那种心怀奸邪之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觉。 顾兰馥看二皇子并不应话,知道自己多说无用,她需要时间慢慢来,让二皇子认定自己是她的妻子,万万不可喜欢了别人,回头再说服自己娘。只要她能顺利嫁给二皇子,她就不怕以后没法对付顾锦沅,手段有的是。 于是她擦了眼泪,低声道:“二皇子,最近端午节马上要到了,我想着亲手为二皇子做辟邪荷包,只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花样,便想着问问你。”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说给自己做东西,这倒是让二皇子脸上稍微缓和:“你往常不曾做那些,还是不用了。” 不过顾兰馥坚持:“可是,二皇子,我想为你做。” 二皇子面上略有些泛红,他想了想,还是道:“简洁一些的花样吧,我不喜欢太过繁琐的。” 顾兰馥顿时笑了:“好!” 顾锦沅离开后,把那片桃花林留给了这对未婚的夫妇。 她想,自己应该确实是猜错了,是以小人之心度别人了,至少顾兰馥并没有要把她的病秧子夫君推给自己的意思。 她那样子,好像唯恐自己把她的男人抢跑了。 顾锦沅走在那花圃间,心里胡思乱想着。 她若是真得够狠,其实就应该去抢,把那个二皇子抢过来,当自己的夫婿,看着顾兰馥急得跳脚的样子,岂不快哉? 胡芷云可是自己母亲的闺中好友,她明知道顾瑜政和自己母亲已经成亲,且自己母亲怀了身孕,她还能和顾瑜政走在一起,若是今日她抢了顾兰馥的未婚夫,只能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不过顾锦沅倒是没那兴致。 她不喜欢胡芷云,不喜欢顾兰馥,当然也不喜欢顾瑜政,她想看他们过得不顺遂,但这并不意味着去把自己赔进去来报复他们。 她记得外祖母说过的,最重要的是自己,她要珍惜自己。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感觉到一道目光。 一道打量的目光,锋利沉静,却毫无遮拦地投射在自己身上,好像能把自己看透。 猝不及防间,她抬眸看过去。 却见那是一个窄袖紫袍的年轻男子,一头墨发用玉带束起,衣摆挺括,身形修长挺拔,只是随意站在那里,便有一股含而不露的威势。 此时那人一双墨眸凝着自己,毫不遮掩,没有丝毫忌惮。 甚至当她看向他的时候,他也没有挪开目光的意思。 她看着这男子,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个人他见过。 这就是那一日,他们的马车陷入了泥坑时,对面曾经帮过的过路人。当时她想着心事,望着那人背影,结果没想到就那么被逮住了目光,倒是有些尴尬。 没想到他竟然也来这宫宴。 她略犹豫了下,到底是没理会此人,只当没看到一般,微微转了方向,绕过那片花圃过去另一处。 当时其实她略对着那人颔首的,但是他那么倨傲,竟然仿佛没看到,如今她只当没有这回事就是了。 顾锦沅可以感觉到,那个人好像站在那里,一直在望着自己。 她甚至可以感觉到后背略有些发烫。 不过好在,她快速地绕过那片花圃时,就看到了谭丝悦。 谭丝悦正和几个年轻男女在那里准备放风筝,看到她来,赶紧跑过来:“锦沅,你去哪儿了,我好生找你!” 顾锦沅松了口气,笑道:“我也在找你。” 谭丝悦:“过来,我给你介绍。” 而就在不远处,太子萧峥远远地看着那个女子离开。 她依然很美,佳人如玉,衣似桃花,当她避开自己嫣然离去时,提着逶迤的衣摆,柔软的丝履踩在娇艳的落红上。 东风暖融融,柳丝飘逸,落红细无声,唯有枝头一株桃花灼人眼。 他眸中泛起一丝冷笑,抬脚,往那群年轻男女处走去。 第 13 章 第13章太子萧峥 谭丝悦是一个爱说爱笑的人,藏不住心事,才玩了没一会,顾锦沅约莫知道了。 谭丝悦有三个哥哥,两个已经婚配了,唯有一个三哥谭裴风如今还没订亲,显然谭丝悦很想拉拢自己和谭裴风。 至于旁边还有几个谭丝悦的朋友和表哥表姐的,年轻儿郎一个个俊逸挺拔,又有几个年轻姑娘衣香鬓影满头珠翠,大家说说笑笑的,倒是也热闹。 现在大家在放风筝,因是给太后祝寿的,风筝自然都是好兆头,有“福寿双全”,有“百鸟朝凤”,有“百蝶闹春”,而谭丝悦和顾锦沅一起放一个“麻姑献寿”的软翅风筝。 顾锦沅之前没放过风筝,陇西的风大,不适合放,那里人也不放风筝。 谭丝悦将风筝高高放起来后,才把手中的轱辘线递给顾锦沅:“你拿着吧,边拿着边往那边走,注意,走着的时候可以这样摆,这样就不会掉下来了。” 顾锦沅点头,接过来,她确实有些跃跃越试。 谁知道她接过来后,刚走没几步,就见那风筝扑棱扑棱的,摇摇欲坠。 她赶紧按照谭丝悦说得摆动,奈何根本不听,等到谭丝悦过来的时候,那风筝已经直接往下栽了。 谭丝悦轻轻“啊”了一声:“不好,挂树上了!” 顾锦沅也看到了:“我们看看怎么取下来。” 谭丝悦蹙眉,仔细看了看,挺高的,她们肯定够不着。 她便想着找她哥哥帮忙,这不正好是她哥哥出场的好机会吗? 可就在这时,却听一个声音道:“把这个给我。” 顾锦沅听得这声音,只觉那声线犹若寒冰一般,虽清朗,但过冷,再抬头看过去,那人赫然正是之前花圃旁遇到的年轻男子。 近距离看,男子很年轻,生得颇为俊美,就寻常人来看,他眉眼骏雅,长睫如墨,黑眸清湛,那脸庞犹如工笔细细雕刻一般,于俊美之中又别有一番矜贵。 只是在顾锦沅来看,他双眸犹如琉璃,虽然清湛漂亮,但是却过于幽冷了,以至于让顾锦沅生了深不可测之感,这样的一个人,让人不能轻易看透。 况且他还有削薄的唇,顾锦沅知道,有着这样唇的男子,应是心性坚韧却冷酷,是那种为了达到目的决不罢休的。 顾锦沅只当没听到一般,不吭声,倒是旁边的谭丝悦,却是上前见礼了:“太子殿下。” 顾锦沅微怔,这竟然是太子? 谭丝悦已经暗地里扯了扯她的衣摆,她只好上前,垂眸低首拜见。 太子扬眉,眸光还是落在顾锦沅身上;“这位姑娘,把那个线轴给孤,孤帮你取下来。” 谭丝悦听了自是高兴,虽然她觉得最好是让自己哥哥取下来,那样子锦沅也会觉得自己哥哥厉害,但是太子愿意帮忙,那自然是好。 谁不愿意在太子面前落个好印象,太子肯出手相援,那是多大的情面啊! 不过顾锦沅却高兴不起来,她注意到了,刚才太子说“孤帮你取下来”,而不是“孤帮你们取下来”,一种莫名的预感,她觉得太子说的那个“你”是指自己。 他刚才在那里一直盯着自己看,如今自己跑来这里,他还不放过。 顾锦沅只好硬着头皮把线轴给了他。 当太子伸手接的时候,顾锦沅看到了那双手。 外祖母说过,身份贵重之人,无论男女,手都是要专人修剪养护的,而太子的手,修长白净,非常规整,指甲也修剪得整齐。 他的窄袖上绣有暗纹,身上有一丝说不出来的清冽气息。 线轴从她手里递到了太子手中,手指竟无可避免地有一瞬间的相触,他的肌肤沁凉。 那种感觉太强烈,以至于当顾锦沅收回手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轻轻握了下拳。 这个时候已经有其它人也都围过来了,大家恭敬地见过太子,等着太子去取那风筝。 谭丝悦更是凑过来,小声笑着说:“太子人真不错,你说他怎么取那风筝?” 顾锦沅却并不好奇。 外祖母说,本朝皇室中的男子都是要自小文武兼修的,太子作为储君自然也会习武,既然会习武,纵跃一番把一个风筝取下来,那不是顺手的事。 说不得来一个漂亮的翻腾,赢得满场彩,之后再风光地把风筝递给身边女子,传为一段佳话。 顾锦沅想到这个可能,就觉得无聊透顶。 她喜欢当这件事中的那个女子吗,不,她不想。 顾锦沅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她希望到时候他出尽风头地取下来后,不要给她,给谭丝悦吧。 就在这个时候,她就听到周围人的惊呼,谭丝悦甚至叹:“还可以这样?” 她疑惑地看过去,只见那“麻姑祝寿”的风筝已经在太子手里了,被东风吹着,软翅扑簌扑簌地飘在他暗紫色衣袖上。 之后他没再看顾锦沅,把那风筝递给了谭丝悦的哥哥谭裴风。 顾锦沅想,如果她自己刚刚心里想的那些事情让人知道了,估计别人都要笑掉大牙了,也幸亏只是心里想想而已。 她私底下小声问谭丝悦:“太子是怎么取下风筝的?” 根本没有像她以为的,高高纵跃而起,衣袂翻飞,众人欢呼,然后风光取下啊。 谭丝悦:“啊,你没看到?他就是拉着线,那么晃了晃,扯了扯,风筝就下来了,他一定是一个放风筝的高手吧!” 谭丝悦崇拜敬重得很。 顾锦沅就不说话了,好吧她承认自己陇西来的见识少。 这个时候,谭丝悦却拉着顾锦沅道:“看,那边是水棚,我们过去看看!” 顾锦沅心不在焉,还在想着刚才那太子的事,也就没说话跟着过去了。 天子为太后寿宴,自然是大家铺张以尽孝道,不说这各样杂耍伶人,只说这邻临水殿旁的水棚,便颇有一番规模,水中设有四彩舟,上有寿桃,仙鹤,青松等吉祥之物,旁边又有一小舟,上面结着彩楼,岸边设有彩棚,彩棚中有各色艺人,吹拉弹唱者杂技者,各显其能。 谭丝悦兴致盎然,顾锦沅也有了一些兴趣,便和她一起在那里看。 而就在这个时,不远处,顾兰馥却在盯着这边。 二皇子对她冷淡,她当然看出来了,虽然自己说了一些顾锦沅的不是,但是二皇子未必就信了,再说顾锦沅生得实在是太美。 依她的容貌,就算不嫁二皇子,也可能嫁给别人,总之是她的心腹大患。 她想着,自己务必要想个法子,让顾锦沅出丑一番,狠狠地丢人,从此后,让顾锦沅再也风光不起来,别人想到顾锦沅,便是再有国色天香之姿,也不会忘记她的丑态。 如今看着顾锦沅和谭丝悦往那水棚里看,她就有了一个法子。 要知道这水棚旁,不但有伶人献艺,便是前来祝寿的武将以及会武艺的世家公子,也都会上前展露技艺,在这里,可以蹴水秋千,也可以戏水船等,其中有一个,却是水船喷水龙,就是几个儿郎站在水船上,将那水往外洒喷,犹如巨龙出海一般。 这个时候,自然会有水泼洒,旁边观赏的贵女是万万要小心的,要不然泼洒了一身,必是会落个难堪。 只是该怎么办呢? 顾兰馥冥思苦想间,突然有了一个主意,她记起来了! 在那个漫长而详细的梦中,那辈子,她十五岁那年跟着家里人进宫为太后祝寿,结果当时贺喜的水棚有一个因为修得不稳竟然坍塌,掉进了水里,虽然没造成什么大的伤亡,但到底不是吉兆,且有些贵女落在水中,实在是有些不堪,为了这个,听说后来皇上还特意追责了一些女官和宫人。 顾兰馥想到这个,整个人都激动起来,她努力地回想着那个梦中的情景,是哪个水棚出事了,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 她盯着顾锦沅,决定就这么办了。 于是当顾锦沅正和谭丝悦在那里看彩棚的时候,就见顾兰馥过来了。 顾兰馥却是面上略带着一点笑的,淡淡地道:“姐姐,你怎么跑这里来了?之前我遇到母亲,母亲说,让我仔细看着你些,宫里今天是大日子,人多热闹,可别出了什么差池。” 顾锦沅虽然自小修得心性还算沉稳,可毕竟年纪不大,又是初次来这宫里头,见识这等场面,本来是想跟着谭丝悦好生观赏一番的,不曾想就看到了顾兰馥。 顾兰馥那张脸,不阴不阳的,看着能让人所有兴致全无。 旁边的谭丝悦见此情景,忍不住道:“顾姑娘,这话说得就不太合适了,锦沅是姐姐,你是妹妹,她处事得体,又有我陪着,哪会出什么事,还是说,顾姑娘信不过我,觉得我不靠谱?” 她说着这话的时候,微微歪着脑袋,眼睛晶亮晶亮的,看上去调皮可爱。 然而说出的话,可真是一点不可爱。 顾兰馥的脸顿时微沉了下来,但还是勉强笑着说:“哪里,我只是不放心姐姐,毕竟姐姐才从陇西过来,我做妹妹的,理应照料着。” 顾锦沅听得这话,笑了:“谢谢妹妹惦记,我确实是有些懵,这些彩棚花戏,看得热闹,可到底怎么回事,又是什么典故,委实不知,不如妹妹讲给我听吧,也好让我和谭姑娘都长一些见识。” 她这话,轻轻一撇,把谭丝悦也撇出去,只让顾兰馥讲。 顾兰馥心中暗自鄙薄,本来都懒得多和她说话,不过想想自己的计划,到底是耐下性子给她讲。 谁知道讲完一个后,顾锦沅又指着那一个问,顾兰馥只好继续讲。 顾兰馥一边讲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引着她们过去那处会落水的彩棚。 于是就见顾锦沅拉着谭丝悦的手,两个人悠闲悠哉地看着花戏,由顾兰馥引领着,慢悠悠地往前走。顾兰馥费尽口舌地在那里讲,讲了一会后,顾兰馥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像话了。 都是姐妹,怎么她们热热闹闹看花戏,自己倒是像个伺候的女官在旁边给人讲这个? 特别是,她想起来上辈子,上辈子顾锦沅好像就这么戏耍过自己,当时当了皇后的顾锦沅把自己叫过去,让自己给她讲什么西去见闻。 可那个时候顾锦沅到底是皇后,折辱她也就罢了,现在呢,现在算什么? 偏偏顾锦沅见顾兰馥停下,好奇地问:“咦,妹妹怎么不讲了,我听得正入迷呢。” 入迷?顾兰馥恨不得直接给顾锦沅一巴掌。 她就是在装,就是故意戏弄自己作践自己。 若不是自己怎么也要想办法把她引到这个彩棚,她才不会在这里忍气吞声。 旁边的谭丝悦抿唇笑了,她看出来了,这姐妹两个不对付得很。 她是睿远侯府的女儿,论起品级和地位,其实她爹并不如宁国公,不过谭丝悦是侯府中从小宠大的,又是无法无天的性子,这么大的年纪,还没学会在结交闺中好友的时候也去拿父母辈的品级地位那一套来衡量,是以如今看顾兰馥不自在,她心里畅快得很,看着就高兴。 顾兰馥听着这话,心里更加不痛快了,不过看看这边彩棚,正是要落水的那个,她还是耐着性子继续给顾锦沅讲典故,讲得嗓子都有些干了。 她一边讲,一边在心里算计着时间,看看到了鸣放礼炮的时候了,那个彩棚也到了坍塌的时候了吧? 极好。 顾兰馥攥紧了拳头:“姐姐,我想起来了,刚才我遇到表姐,表姐说过要和我一起鸣炮的,我得过去一趟。” 说完,她看了一眼那彩棚,确认无疑,这就是那个会坍塌到水里的,当下转身就要离开。 第 14 章 第14章彩棚坠落 谁知道顾兰馥刚迈步要走,就听见顾锦沅道:“妹妹,你慢些走。” 顾兰馥心中不耐:“姐姐还有什么事?” 顾锦沅笑指着一旁:“妹妹你看,这里有些果茶,我替妹妹来倒一盏润润口,不然妹妹给我们讲了这半日,连个酬劳都没有,岂不是显得我不讲道理?” 酬劳? 顾兰馥听了,满心的不高兴,若她不提酬劳这两个字也就罢了,她提这个,这是什么意思,还真把自己当成给人讲解的伶人了? 可是顾锦沅此时还是笑着,笑得诚恳柔和:“姐姐,你用些果茶吧,我听着你刚才嗓子都有些哑了。” 说着间这果茶已经递过来了。 顾兰馥其实心里着急,她生怕这彩棚提前坍塌了,到时候自己岂不是也要跟着倒霉?但是如今顾锦沅拦住她,她又不好强行要走,不然顾锦沅起了疑心怎么办,无奈之下,只好耐住性子,接过来那果茶饮下。 她心里急,自然是文雅不得。 顾锦沅从旁慢声细语地劝:“妹妹喝茶时不可贪多,仔细别人看了笑话。” 顾兰馥:“……” 她咬牙,好吧,慢下来。 这么一口口喝着,心里却是犹如敲鼓一般,手心都要冒汗了,这彩棚万万不能这个时候坍塌,万万不能,必须等她走了再塌! 顾锦沅好整以暇地看着顾兰馥,她自然是注意到了,顾兰馥跑过来的时候就鬼鬼祟祟的心怀鬼胎,刚才给自己讲什么典故更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往那彩棚上看。 彩棚上有什么呢,顾锦沅不懂。 不过当看到旁边的水时,她心中疑窦顿生,该不会这里有什么危险吧? 后来顾兰馥那迫不及待想离开却又必须忍住的样子,更是让她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顾锦沅就这么好笑地看着她,看着她急躁躁的样子,看着她在那里故作淡定的样子,心里不免叹息。 她那亲爹顾瑜政和胡芷云,到底怎么养的这女儿,心性也太不淡定了。 但凡她再稍微能掩饰一些,也不至于被自己看出端倪来。 顾兰馥总算喝完了那盏果茶,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当她踏出那处彩棚的时候,心都是在颤,生怕下一刻自己就听到轰隆的一声,彩棚坍塌到水里,自己也跟着倒霉。 好在,并没有。 当踏出彩棚的那一刻,她原本盼着彩棚不要坍塌的心顿时变成了盼着彩棚坍塌,她希望彩棚赶紧坍塌,把顾锦沅跌到水里。 她回眸,看着顾锦沅站在那里,她今日穿着一身挑丝广袖缟绢丝衣,这样的衣服,穿在身上自然衬得人比花娇,可若是落在水里,那衣服湿透了贴在身上,就难看了。 说不得名节尽毁。 顾兰馥咬唇,眯起眸子来,她瞪着顾锦沅狼狈的那一刻。 不知道出了这么一个大丑,以后她还有脸出门吗? 只要她跌下去,自己必是要跑过去,喊着姐姐,哭着说姐姐这可怎么办呢,到时候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她顾锦沅,万万不能给她留一点情面。 顾兰馥这如意算盘打得紧,越想越觉得这场面太美,一时又忍不住看看那边,怎么还不坍塌呢?也该到时候了吧,她明明记得,就是在鸣炮响起时,这彩棚坍塌了的。 顾锦沅此时也在看这彩棚,谭丝悦更是纳闷了:“你这妹妹怪怪的啊!” 顾锦沅细看过后,也是有些奇怪,这彩棚看上去颇为结实,并不像是要出事的样子,那么刚才,顾兰馥那副仿佛这里有鬼的样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她也没提这事,只是道:“我们也看了一会了,还是回去吧,等下寿宴好像要开始了。” 谭丝悦却是意犹未尽:“等下是鸣炮贺寿,鸣炮贺寿过后,待一会才会开寿宴呢,而且这寿宴啊……啧啧啧,反正咱不着急过去,慢慢等就行了。” 顾锦沅看她那样,好奇:“寿宴怎么了?” 谭丝悦叹:“你看咱在这里,还有些果子可以吃,还有茶水可以喝,不至于渴了饿了,可是过去寿宴,你猜去年万寿宴,我都吃了什么?” 顾锦沅越发纳闷了:“难道还曾饿着你不成?” 谭丝悦想起来就摇头连连:“这宫中的寿宴,那自然是排场大阵势大,每咱们跟前到时候都有水果雕花啊或者油饼枣塔垒成的稀奇玩意儿,看着要多好看有多好看,可那是看盘,不许你吃,只能看着。我去年,饿得头昏眼花的,等着上菜,结果第一轮是祝酒,丝竹来了,第二轮还是祝酒,伶人上来了,第三轮祝酒完了,总算这饭菜来了,你猜却是什么?” 顾锦沅看她那样子,忍不住笑:“是什么?” 谭丝悦:“吃食三五种吧,有汤羹,水饭,还有一点水晶包和烧麦,对了,可能还有肉饼,配上一点什锦咸菜!” 顾锦沅虽然心里早有了准备,知道必然不好,但万万没想到,竟简陋至此。 她略一沉吟,顿时明白,不要越发笑起来。 此次宫中前来祝寿的,文武百官皇亲国戚诰命夫人以及家眷,怕是上千人,这么多人,自然不能为每个人准备太过繁琐的馔品,而宫宴之上,吃一会就要起身谢恩祝寿礼节一番,吃的也就不能太过繁琐,更不能汤汤水水,要讲究利索干净,还要讲究吃香优雅,那就只能吃这些简食了。 两个人说笑间,那鸣炮已经过去了,谭丝悦便要拉着顾锦沅去那边看水上儿郎们玩水秋千,顾锦沅本是要去的,不过这么一转首,就看到了不远处被众人拥簇着的太子。 太子换下了之前的那身暗纹紫袍,改穿了朝服,那朝服华丽隆重,他穿起来却别有一番从容不怕的气定神闲。 正看着,太子恰好也转首,往她这边看来。 顾锦沅连忙挪开视线,可来不及了,又被他逮一个正着。 她面上微红,假意做仰脸,看远处的彩旗。 他却着实打量了她一番后,才去看别处。 顾锦沅心中懊恼,觉得这事可笑至极,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她想了想,咬唇,拉着谭丝悦道:“我想起来了,刚才那边的桃花开得真好,我们过去看看吧。” 不由分说,拽着谭丝悦就跑了。 谭丝悦其实还想看这边水秋千,恋恋不舍地回头,不过还是道:“好吧……” 就在顾锦沅和谭丝悦离开那彩棚的时候,顾兰馥的心彻底凉了下来。 她无法理解,到底怎么了? 明明当鸣炮之时,这个彩棚应该坍塌的,怎么竟然没有? 顾锦沅竟然逃过这一劫了? 那刚才自己费着口舌引着她们过去,还在那里如同宫人一样给她们讲解典故,这算是什么?白受罪了? 顾兰馥深吸口气,她心里有点乱。 在那个梦里,她过了长长的一辈子,梦里的每一个细节都那么逼真,甚至哪一天有什么事发生她有些都记得,这肯定不是普通的梦,她知道,那就是自己的上一辈子,自己的另一段人生。 她对此深信不疑,并且确定,这个彩棚应该坍塌才对。 可是如果不坍塌呢? 这是不是说明,那个梦里的一切,并不一定和现实中一样? 顾兰馥心一阵收缩,如果梦和现实真得不一样,那她所有的计划是不是都要改了? 这种猜测让她慌乱,她忍不住走过去,去看这彩棚,到底是不是她记忆中那个? 如果是她记错了也就罢了,如果没记错,那意味着什么? 顾兰馥仔细地看着这彩棚,没错啊,就应该是这一个,她还记得这彩花,当时彩棚坍塌了,彩花飘在水里,黏在一个落水的贵女脸上,别提多狼狈了。 她当时还在心里暗笑来着。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只听得轰隆的一声,顾兰馥脚底下不稳,她猛地意识到了什么,待要跑,却是来不及了。 “啊——” 伴随着一群人的尖叫,这彩棚坍塌了。 “彩棚塌了,快来人!” 有人这么喊着,不少人都往这边涌来,其它彩棚的男女吓得赶紧跑出去,一时场面乱糟糟的,又有御林侍卫上前,稳住大家伙,命令大家都过去旁边一处。 顾兰馥掉进水里后,先是咕咚喝了几口湖水,呛得要命,之后死命地扒住一根浮木才算没落下去,哭着喊道:“救命,救命,快救人哪!” 可是掉进去的人颇有几个,一时哪有人来救呢。 如今才是春日,天没暖和起来,落了水后真是浑身冰冷,她忍不住打着冷颤哆嗦起来,手险些抓不住那浮木。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一些彩花什么的散开来,连同头发贴在她脸上。 她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眼泪都在往下落。 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 上辈子,那个她已经忘记了不知谁家贵女,不就是这样哭着用手抹去了黏在脸上的彩花吗? 第 15 章 第15章觉得很好玩是吗? 顾锦沅和谭丝悦其实没走多远,听到这彩棚轰隆之声的时候,两个人回头看,一看之下,谭丝悦吓得捂住嘴巴,几乎说不出话来。 就在刚刚,她们还在那彩棚里啊,如果她们再晚一些离开,或许就会跟着一起落水了! 刚才顾锦沅拉着她离开,她还想再多玩一会,不曾想顷刻之间已是巨变。 谭丝悦看着那群落在水里的人,有年轻的侯门公子,也有娇滴滴的女眷,如今落在水里,头发湿黏黏,衣裙湿透了贴着身子不说,那尖叫的样子,那哭喊的样子,实在是体面全无!更何况,若是一个不慎,怕是有性命之忧! 如果不是顾锦沅刚才拉着她离开,只怕她如今已经掉到水里了。 谭丝悦和顾锦沅不一样,她自小生在侯门之中,娇生惯养备受宠爱,哪里见过这个,一时浑身发冷,吓得脸色苍白,紧握着顾锦沅的手不放开。 顾锦沅倒是淡定得很,一则根本没出什么事,二则便是落水了她还可以洑水,三则就算像水里那些贵女一般狼狈又如何,又不是要命的事?她可以不在意。 所以她倒是淡定得很,但淡定归淡定,想起刚才顾兰馥的种种奇怪行径,不免冷笑不已。 好一个顾兰馥,是算准了那彩棚会塌吧,她怎么知道的?这彩棚坍塌有什么阴谋在里面? 顾锦沅细想这背后缘由,竟也是手脚发冷。 她在陇西本日子无忧,说不得再过一年,为外祖母守孝期满,就会寻一个踏实男子嫁了,就此在陇西过着寻常妇人的日子,从此后和这燕京城是毫无瓜葛了。 只是她被接回来了,不回来不行。 回来了,却是人心处处险恶,无一处安稳,便是睡在榻上都不能安眠了! 顾锦沅回握住了谭丝悦的手,用异样的语气说:“你不觉得,很奇怪吗?” 谭丝悦:“对,太奇怪了!这里面肯定有鬼!” 但具体怎么回事,谭丝悦没说。 谭丝悦虽然是娇生惯养的,性子单纯,但她不是傻子,这种发生在皇宫里的阴谋伎俩,只怕是背后水深,远远不是她一个侯府贵女提的事。 顾锦沅此时已经缓过神来了,从最初的心寒中恢复过来后,她微微昂起下巴,望着不远处水中挣扎着的顾兰馥:“你看我妹妹,好生狼狈,哪里还有半点宁国公府贵女的体面?” 谭丝悦自然是看到了,她咬唇,却是道:“你这妹妹,你以后可真是……” 多余的话,她没说,但是意思,彼此却是懂的。 顾锦沅收回眼来,看向这位自己今天才认识的姑娘:“谢谢你,丝悦。” 谭丝悦却有些激动了,她越发握住了她的手:“谢谢你,锦沅,如果不是你,我刚才,我刚才怕是——” 她深吸了口气:“以后有什么事,你告诉我。” 她的话语有些凌乱,前言不搭后语,不过顾锦沅却明白她的意思,顾锦沅点头,越发握紧了她的手。 这个时候,彩棚外已经有些乱了,御林军侍卫跑来了,谭丝悦的哥哥也过来,要让谭丝悦离开,见到顾锦沅也在,自然也要带着她回去殿里。 不过顾锦沅却拒绝了,她推说她过去偏殿,那边有她祖母的嬷嬷在,谭丝悦兄妹信以为真,自己先回去了。 顾锦沅告别了谭丝悦兄妹后,却绕了一个路,过来了彩棚附近。 她刚刚去桃花坞的时候,那边路已经走过了,依她过目不忘的记性,想从中走个近道倒是不难,很快便过去,只见这边依然乱糟糟的,不过好在掉在水里的贵女已经陆续被捞起来了。 顾锦沅在人群中寻找着顾兰馥,只见顾兰馥哭喊着抱住一根浮木,样子好生狼狈,求着人家快来救她,说她就要不行了。 她看着这一幕,不免好笑,想着她刚才一心想害自己,是不是也希望自己落在水里体面全失,如今看来,真是害人害己,只是可惜了胡芷云无法看到自己女儿这可怜样子。 不过—— 她看向四周围,周围依然有不少百官家眷,并没有离开,有人甚至试着将风筝扔进水里让她们去抓住洑上来,当然也有人从旁指指点点看热闹。 想必这一幕明天就会传遍燕京城,到时候这位未来的二皇子妃可是丢人丢大了。 想到这里,顾锦沅微微扬起下巴,心里泛起一丝冷笑。 本想害她,自己却遭殃了吧? 真真是活该。 正这么想着,耳边却传来一个声音:“你觉得很好玩是吗?” 那声音犹如冰玉相激,清朗好听,却太过凉寒,顾锦沅一听这声音,身体便微微绷起来。 她当然记得这个声音,也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这是太子。 顾锦沅缓慢地转过头来,望向了太子。 距离过近,他好像就在她身边,以至于她那么一转头,头发几乎蹭到了他的鼻子。 面庞如玉,墨眸湛然,他修长的睫低低垂着,就那么凝着她,好像看了很久。 顾锦沅心里一慌,下意识后退了一大步:“太子。” 太子却是负手站在那里,薄薄的唇边噙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意:“这么慌?” 顾锦沅低垂下头:“太子身份贵重,小女子敬仰之至,突然间看到太子,不免失态,还请太子原宥。” 太子凝着她,声音轻淡:“那你给我说实话,说实话,我就可以原宥你。” 顾锦沅睫毛轻抖:“太子……要我说什么?” 太子迈前一步,逼近了,低首凝着她,声音却是略转哑沉:“告诉孤,你刚才是不是在笑?看到别人落水了,你是不是很开心?” 顾锦沅:“……” 年轻男子的气息就在面前,一股冬雪寒梅的冷冽感迎面而来,她面上微红,咬牙,低声道:“太子说笑了,那水里的是我妹妹,她如今遭了难,我心里难过得很,又怎么会——” 她话还没说完,太子却突然道:“你在说谎。” 顾锦沅不说话了。 这个太子身份贵重,是她招惹不起的,偏偏这个太子神出鬼没,让人琢磨不定。 她招惹他了吗? 如果可以后悔,她希望那天马车陷入泥坑的时候,她一定不要没事对着他的背影看。 太子越发逼近了她,却是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不要装了,讨厌就直接说,明明不喜欢偏要装作喜欢,你真得太假了。” 原本那似有若无的清冽气息转为温热,他开口,削薄的唇中轻轻吐出的字眼,带着烫意在她耳边散开来,让她的耳根发烫,让她的脸颊仿佛在被火烧。 顾锦沅挺直了背,咬牙道:“太子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太子凝着她,突然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顾锦沅看着他的背影,他现在又换上了便服,腰间束着玉带,要那腰勒得极细,袍摆自腰间散开来,那宽大的衣摆便随着他的动作而荡起。 这是太子,未来的储君,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但是她得罪过这个人吗? 他为什么这么莫名其妙地针对自己? 顾锦沅攥紧了拳头,她突然觉得,当初宁国公府的人过去接她,对她来说最理智的做法是不是应该坚决拒绝然后连夜收拾包袱逃走? 顾兰馥她们很快被救了上来,但到底是丢人现眼了,上来后顾兰馥哭得跟什么似的,老太太和胡芷云都跑来了,抱着她温言宽慰。 不过再委屈,还是得赶紧整理了妆容参加寿宴,毕竟这是大礼。 这寿宴上的饭菜,并不像谭丝悦说得那么夸张,但也并不会好太多,汤汤水水是没有的,全都是吃起来从容又管饱的,看上去好看,啃起来难以下咽。 想想也是,宫中御厨就那么多,寿宴上赴宴的那么多人,哪可能像在家里一般样样丰富。 不过好在顾锦沅并不挑,低头吃几口,稍微不至于那么饿而已。 顾兰馥显然是极委屈,眼圈都是红的,不过却只能忍下来,该笑的时候还是得笑,该跟着祝寿的时候还是得祝寿。 好不容易熬完了这个寿宴,顾锦沅跟着老太太她们出来的时候,路过前殿,不曾想却遇到了一行人,为首的是太子和二皇子,后面还有几个陪着的。 二皇子自然是认的老太太和胡芷云的,便上前见礼,老太太和胡芷云也忙给太子和二皇子见礼了。 见礼过后,略叙了几句话,二皇子注意到了顾锦沅,便往这边看了一眼。 对于二皇子,顾锦沅倒是没什么,这个人在她能掌控的范畴内,至少她能轻易地看透这个人的心思,可这位太子殿下—— 她实在是看不透。 她微微抿唇,安静恭敬地低垂着头,只希望不引起注意。 好在那个太子仿佛根本没看到她一般,倨傲冷漠地站在那里,便是对着老太太,也只是略颔首而已。 总算大家告别的时候,可以继续走了,顾锦沅松了口气。 谁知道就在两拨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太子却对她扫过来一眼。 那一眼,幽冷至极,仿佛她犯了天大的错事。 顾锦沅微微别过脸去,这人太莫名其妙了! 第 16 章 第16章耳边那点嫣红小米痣 回去了自家府中后,顾兰馥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大哭起来。 她哭着道:“祖母,母亲,我今日算是丢人了,我再也没脸活着了!” 胡芷云自然是从旁劝着:“这算什么事,你自己以为是大事,觉得丢人丢大了,但其实没几个人记得,谁还能特意记住别人丢人现眼的事,再说这是宫里头的事,你看谁敢嚼舌根?没人嚼舌根的,过几天大家也都忘记了!” 老太太对这句话倒是很赞同:“许多事,你自己觉得天大,其实别人根本不当回事,自己还是看轻一些吧。” 然而她们说破嘴皮子,也劝不住顾兰馥。 顾兰馥实在是不懂,自己机关算尽,怎么最后没让顾锦沅丢人现眼,反倒是自己当众落丑?明明和上辈子一样的事,怎么这辈子就不一样了呢! 就在这时,老太太却和胡芷云并几个儿媳妇说起了宫中的事;“今日这事,也实在是蹊跷,你们万万小心,不可多言。” 旁边的二太太听着这话,仿佛不经意地问:“母亲的意思是,今日这彩棚坍塌,怕是有些门道在里面?” 老太太叹了口气:“这个哪知道,只不过,我却是听说,今日为太后祝寿的鸣炮,竟然被提前了一些时候,为了这个,大家私底下都议论呢,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 胡芷云几个媳妇听了,自然是暗暗奇怪。 她们进宫,多余的东西一概不许带的,又没滴漏,自然是不知道时间,但往年这鸣炮的时辰是订下的,今年怎么突然就改,这必然是有什么变故了。 须知这些许异常,有可能背后就有莫大深意,一时大家面面相觑,都觉得有些诡异,至于顾兰馥哭哭啼啼的事,倒是没人在意了。 然而顾兰馥听得这话,却是晴天霹雳一般,气恨得简直是想给自己一巴掌。 竟然是因为鸣炮提前了?? 她就记得,鸣炮响动的前后,那彩棚坍塌了,她记得那么清楚啊! 她就是要等着鸣炮响起来,顾锦沅落在水里,以至于鸣炮响过了,彩棚还没坍塌,她才怀疑自己的记忆,才怀疑那个梦,以至于要过去看个究竟。 其实她记得根本没错,鸣炮提前响起来了,以至于误导了她! 这可真真是……顾兰馥气得脸都白了,手也跟着发抖。 怎么甘心,自己的好一番谋算,竟然因为些许小事而白白亏了自己! 顾兰馥知道这鸣炮提前的事悔恨不已,顾锦沅听了,却是别有一番想法。 虽说她并不怕掉到水里去,但是不掉下去总比掉下去好,听了老太太那话,她就忍不住想了。 为什么鸣炮会提前? 她是何其幸运,竟然能恰好躲过那一灾? 总觉得这事情背后,并不是巧合那么简单。 但是如果不是巧合,又是因为什么? 春日里的夜晚,外面分外安静,只有偶尔间风吹柳叶的声音,低而柔软的沙沙声。 她躺在榻上,辗转难眠,总觉得在那皇宫里,还隐藏着偌大的秘密,不是她能轻易看破的。 这么想着间,她又记起来那个太子。 太子俯首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话,那种带着冷冽气息的烫意,就那么弥漫在她脸颊上,让她心神不宁。 顾锦沅忍不住抬起手来,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以及耳朵旁的脸颊,那里有一块小小的痣。 她闭上眼睛,想着太子靠近自己的距离。 她想,他当时盯着自己看,是不是在看这小痣? 其实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是顾锦沅竟然莫名有一种自己的私密事被人看到的感觉,这让她浑身燥热不已。 一时又觉得恨极,最后咬牙,攥紧了拳头,恨恨地道:“若他不是太子,我一定——” 至于一定如何,她也不知道。 在说出这句自己也不知意味的狠话后,总算心里稍微舒服了一些,侧了个身,闭上眼睛,努力地睡去。 而就在这一晚,太子萧峥回到宫里,他一直没有睡。 站在廊檐下,看着外面那一抹青竹,他吹他的竹埙。 东宫的宫人太监跟着一夜没合眼。 他们看着月亮出来又落下,看着东风起来又褪去,看着这院子里的青竹簌簌作响,看着东方的天一点点亮起来。 他们听着竹埙声,埙声悠扬,他们打一个哈欠,红着眼圈,想起曾经那些伤心事。 顾锦沅昨晚确实没太睡好,她做了一夜的梦里,梦里竟然都是那双清冷幽深到让人看不懂的眼睛,他就那么凝视着自己,好像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又好像看了自己一辈子。 醒来后的顾锦沅面对着院子里的鸟语花香,长吸了口气。 她并不是那娇弱之人,更不是会伤风悲月的人,就算他是太子又如何,总不至于他看自己一眼,自己就要想东想西。 况且自己也没有伤风悲月心神不宁的资格。 这几日,因为要准备进宫为太后祝寿,宁国公府上下都为了这个在忙,顾锦沅这里又是要置办衣裳又是要准备行头的,也颇为忙乱,如今总算忙过去了,大家都可以松口气了。 顾锦沅得了清闲,便命人将清影阁归置了一番,又把自己最近得的东西收拾了下。进宫的时候太后赏了自己东西,但这些不敢用,只能是收进来放着,老太太那里,还有顾瑜政那里都分别送了东西,有些还颇为贵重,顾锦沅都分门别类了。 好不容易归置完了,她松了口气,让织缎冲了一杯清茶,她喝着清茶,看着窗外的紫藤,铺开来宣纸,开始给朋友写信了。 在陇西,她颇有几个自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当时来的时候,他们很不放心自己,如今自是要写信,说说自己的境况。 写完信后,她想了想,去拾了几片柳叶,连同信笺一起放了进去,这是燕京城的柳,也是她院子旁边的柳,希望这春意盎然的柳能让他们感觉到燕京城的气息。 接下来两日,她勤走老太太那里,又和二太太多聊,关系逐渐好起来,自然是打听到更多消息。 从那只言片语中,她发现自己之前猜得并没有错,胡芷云那里确实是不太看得上二皇子这门亲事的,她想甩掉这门亲事,让自己的女儿嫁给太子当太子妃。 这就让顾锦沅疑惑了,为什么顾兰馥那里却仿佛对二皇子情有独钟?难道她们母女私底下想法不同? 这是顾锦沅想不明白的,想不明白她就不想了。 恰好这一日,她回禀了老太太,说是想去街上走动走动,老太太也是愿意她出去:“你自小不住在燕京城,应该多看看。” 一时又笑起来,说道:“上次你进宫,怕是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几日陆续有人向我问起来,我想着,我们家闺女,才回来多久,哪那么着急,可以多留一些日子。” 她说这话的时候,面上自然是骄傲得很。 家里有一个天仙般的姑娘,人人来求,做老人家的自然面上有光。 顾锦沅没说什么,也不过是笑笑罢了。 等到终于出来宁国公府,她坐在马车里,心里却是想着,亲事是吗,她并不想让别人做主,至少不会随意被府里的人安排自己的人生。 她要自己选,总要找个可心的,若是实在不行,大不了一走了之。 本来就来自陇西贫寒之地,光脚不怕穿鞋的,她不是那闺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 出来后,顾锦沅便撩起车帘,看街上风光。 其实她进燕京城的时候,进宫的时候,都曾经看过,但那时候不一样,心里装着事,并没太多心境东看西看,如今总算是在府中有了一席之地,慢慢地熟悉了这国公府里的门道,人也就慢慢放松下来了。 出来宁国公府所在的那条巷子后,往北走了十余丈,便见粉墙朱户,杨柳抽绿,偶尔间插有桃李梨杏,乍一看,倒像是入画一般。 这里人尚少,马车哒哒哒地拐进了东边的那条街,街道顿时宽阔起来,两边各色旗子飘飞在牌匾之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叫卖声更是连连,这些多是店铺,金银铺子漆器什物铺子,还有珠子铺纸画花果铺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顾锦沅今日是带了小丫鬟染丝一起出来的,染丝看得一双眼睛都不够使了。 顾锦沅见此,知道她怕是也不轻易能出来,问不得,便问起那马夫丰益楼在哪里,马夫一听,忙恭敬地说起来,顾锦沅见他知道,便命他径自过去丰益楼。 丰益楼是在左藏库旁边的南曲接上,一进那条街道,气氛又和之前不同,多是居民茶坊,也有什么王楼山梅花包子,李婆婆肉饼,另有分茶铺子,熟羊肉铺子,反正一股子香味,若不是已经吃过饭,怕是要流下口水来。 马车停在了一处商楼前,顾锦沅抬头看时,只见那上面赫然三个大字:“丰益楼”。 看来就是这里了。 顾锦沅吩咐马夫将车子停在一旁,她自己带着染丝下了车,过去了丰益楼。 这是燕京城最有名气的点心铺子,据说先帝微服私访曾经到过这里,也算是颇有盛名了。 顾锦沅进去后,便见一格格都是密密麻麻的各样点心,花样颇多,光是馒头就有十几种,更不要说饼,有炙焦金花饼、乳饼、菜饼、牡丹饼等等。 顾锦沅根据自己外祖母的记忆,挑选了几样,酥油鲍螺,糍糕和菠菜果子馒头,这些都是外祖母提起来格外怀念的。 挑了这个,她又问染丝想吃什么,染丝那双眼正盯着那果子不放开,如今听着这个,倒是不好意思起来:“染丝没什么想吃的。” 顾锦沅看着,笑了,顺着她的目光,给她选了炙焦金花饼,又多挑了一些其它的花样,什么牡丹菊花的。 结账过后,小二给她好好地打包了,她就递给染丝拿着。 染丝抿着嘴,两颊兴奋得红扑扑的。 她确实觉得自己运气不错,本以为来服侍这么一个陇西来的小姐,必是要遭罪,没想到姑娘这么美,脾性也好,对待下人更是不错。 顾锦沅出去后,也不着急回去马车,她想到处逛逛,用自己的脚走走这燕京城,也算是不枉来这里一次。 谁知道她迈出几步,就感觉到对面商楼上有些异样。 抬头看过去,耀眼的日头落入了她的眼睛中,而她就在这逆光之中,见到对面商铺的窗子开着,一个男子坐在窗前品茗。 那人抬眸,看向她。 又是太子! 第 17 章 第17章“那个汤瓶能烫红你的爪子!” 顾锦沅说不上来自己此时的感觉。 阳光不再那么明媚,空中飘浮着的柳絮不再那么可人,就连刚刚买的那上等点心都仿佛索然无味起来。 她收回目光,低声命令染丝:“走,我们过去马车。” 染丝显然是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恭敬地点头道:“好。” 谁知道顾锦沅过去马车处时,发现自己的马车不见了,染丝在那里找来找去,不由跺脚;“这马夫真得不见了,不是说好了在这里等着吗?” 顾锦沅也觉得这事怪异,她转首,看向了对面,那是一处茶楼,茶楼上的窗棂半开,男子已经不向这里看了,她也看不清楚里面,只隐约感觉到她还在。 顾锦沅微微咬牙,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就是和他有关系,绝对跑不了。 那她怎么办,用腿走回去吧? 不,她为什么要被他这样耍弄? 顾锦沅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最后,她还是平静地道:“染丝,也许我们的车夫过去这边的后街了,你过去看看,我先进去茶楼用盏茶歇一会。” 染丝赶紧点头:“好,我这就去看看!” 一时支走了染丝,顾锦沅抬步,上了那茶楼。 她今日因为要出门,特意穿得低调一些,看着也就是略显富贵人家的姑娘,当朝风气还算开放,偶尔也有姑娘家过来喝茶会友,是以她进去后,那店家倒是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问她可是和人约了,可有订了茶间。 顾锦沅直接问起靠街左边的第三间茶间,店家一愣,多看了一眼顾锦沅,之后才恭敬地道:“姑娘,这边请。” 竟是亲自领着她上楼。 踏着咯吱响的竹楼板,顾锦沅踏上了二楼,在店家的引领下到了一处门前:“姑娘,就是这里了。” 顾锦沅颔首,之后轻轻敲了下门。 在她敲到第四下的时候,茶室中传来了那个清幽低沉的声音:“进来。” 顾锦沅推门进去了。 一进去,便有袅袅茶香扑鼻而来,一闻便知,这是上等好茶。 顾锦沅没看那个人,她打量着这茶室,里面的家具陈列竟是无一不精致,就连旁边的小几都别具匠心的样子,茶室旁的案几上还摆了一架古琴。 在那氤氲的茶香中,斑驳细碎的眼光自半掩着的镂空雕花窗棂上投射进来,让那袅袅的茶雾清晰可见。 顾锦沅心想,燕京城里就是好,连喝个茶都有这么雅致的好去处。 或者说,燕京城的贵公子很会享受。 太子此时手中握着一盏茶,他的手玉白,那茶盏却是湛清,显得清透好看。 他淡淡地道:“顾姑娘,你来做什么?” 顾锦沅这才收回了打量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 如果不去想这个人清冷的眉眼过于让人捉摸不透,不去想这个人削薄的唇彰示着薄情寡义的残忍,她或许也愿意如同别的姑娘一样,平心静气地欣赏这位太子爷的风姿。 不得不说,他长得真好看,松风水月,未必有他之清华,仙露明珠,不曾有他之朗润。 他如今穿着一身素白无任何纹饰的宽袍坐在那袅袅茶香中,更显得仿佛不似世间人,下一瞬可以飘然而飞直上云霄了。 顾锦沅垂眸,淡淡地道:“太子,我是来求取马车的。” 太子:“你要马车,自去找宁国公府,与孤何干?” 顾锦沅笑了:“太子说笑了,不是你把我的马车借走了吗?” 顾锦沅觉得自己说话太客气了,用这个“借”而不是“偷”是她看在他的太子身份上。 太子:“有何证据?” 顾锦沅:“没有证据,是我猜的!” 太子挑眉,凝着她。 春日里细碎的阳光落在她脸上,她肌肤莹澈剔透,仿若透明一般,那耳边艳红色的米粒小痣却越发惹眼,红得娇艳欲滴。 这是一个往日看着总是文静安详的姑娘,不知道的会以为她毫无任何性子,懂事体贴地方娇美,所有关于大家闺秀的美好诗句都可以套在她身上。 不过她到底是什么人,他却清楚得很。 她能有多心狠,他也知道。 不过现在,她却微微昂起下巴来,说出的话带着一丝理直气壮的孩子气。 太子收回了目光,垂眸,望向了面前的茶。 “你如果猜错了呢?擅闯孤的茶室,可知是什么罪?”声音清冷,却隐隐透出几分凌厉。 “那请问太子爷,我猜错了吗?”顾锦沅却是不急不缓。 “你猜对了。”太子在默了片刻后,这么道。 顾锦沅轻笑出声。 她的笑很好听,到底年轻,不过十五岁,声线带着清润的稚感,甚至透着一些不易察觉的得意。 顾锦沅笑过之后,再次望向眼前的太子:“臣女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太子,以至于太子竟然借走我的马车,可否请太子明示。” 太子:“你没有得罪孤。” 顾锦沅:“那太子这是何意?” 太子就是有意针对她,如果说之前以为是错觉是怀疑,那现在就是肯定了。 她就不明白了,这个人为什么一开始就那么不对劲,总是和自己不对付。 可问题是,她没见过他,以前从未见过。 陇西那种穷乡僻壤,除了当地穷苦人,走货的商贩,也只有像自己外祖母家这种被流放的犯人了,别说太子,就连寻常的贵人都难见到。 在陇西街头从南走到北,看不到穿绫罗的人。 “没什么缘由。”墨黑的长睫轻抬,一双墨眸湛然却冷漠:“孤就是喜欢这样。” 顾锦沅:“……” 她深吸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是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他喜欢这样,那就是天大的理由,所有的人都应该跪下。 所以顾锦沅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后,这么说:“若是能取悦太子,是臣女的荣幸。” 太子听到这话,却笑了。 当他笑着的时候,眉眼便犹如潋滟波光一般动荡开来,原本的清冷不见了,却多了几分嘲讽的意味。 他淡声道:“是吗?既如此,那你坐下来,为孤点一盏茶。” 顾锦沅越发恭敬:“臣女不会点茶。” 他显然是不信的:“你不会?” 顾锦沅无奈:“臣女自幼长在陇西荒僻之地,那里的人喝茶从来都是大碗仰脖子喝,哪会点茶,臣女更不会点茶了。” 点茶是需要精致的器具以及上等的茶水,她可没这个。 太子略怔了下,却是道:“既如此,那你就学吧。” 顾锦沅咬牙,他把她当什么了? 不过她只能忍。 谁让他是太子,她只是宁国公府的女儿,还是才从陇西回来的不受宠女儿。 顾锦沅便坐在了他对面,打量着几上茶具,试图去看看怎么点茶。 既然是专门的茶室,茶具自然是一应俱全,不懂茶艺的顾锦沅最近在老太太那里多少耳濡目染,认出这桌上有茶碾,汤瓶,点茶盏和茶筅。 她努力回忆了一番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怎么点茶的,想了想,先伸手去取这汤瓶。 谁知道她这里刚伸出手,太子却陡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腕子。 她一惊,瞪大眼睛,诧异地看着他。 他到底要干嘛,非礼自己吗? 太子黑眸幽冷,面无表情地问:“你要做什么?” 顾锦沅只觉得自己被他有力的手紧握住的腕子一阵阵的热烫,又疼又烫。 她面上燥热,咬牙:“你要干什么?” 说着,眼睛已经往外打量了。 虽然他是太子之尊,但是如果他敢非礼自己,自己就要喊了。 怎么也要把事情闹大,到时候丢了他太子的颜面,也连累了宁国公府,那就热闹大了。 太子凝着她半响,最后冷冷的迸出一句:“那个汤瓶能烫红你的爪子!” 顾锦沅:“……” 太子放开了她的手腕,她收回手腕,有些好奇地看着那银质汤瓶,努力地回想着平时那位大丫鬟怎么点茶的。 没错,她就是直接手握汤瓶用来注水。 然而太子清冷的话语却直接否定了她的念头:“这个不是注水汤瓶。”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是真信了,她最开始并不会点茶。 想来,曾经她为他点的那一次茶,真是后来学的。 第 18 章 第18章还你一盏茶 听到太子说出那话的时候,顾锦沅就明白了。 这汤瓶花样种类多,有注水的有不是用于注水的,有金银的也有瓷的,而自己不懂这些。 她望着那汤瓶,仔细地看,里面确实是冒出热气的,如果自己贸然去碰,说不得就烫到手。 所以他刚才抓住自己的腕子,不是要非礼自己,是要阻止自己? 顾锦沅有些心虚,她想她是误会太子了。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他行事太过诡异。 比如现在,把自己的马车给偷走了,把自己诓骗到这里来,现在又逼着自己给他点茶,这不是欺负人吗?他欺负人,又怎么能怪自己把他往怀里想。 顾锦沅的手落在案几以下,用左手轻轻地揉捏着右边的手腕。 那手腕刚才被他抓住,如今还残留着烫人的触感和痛意。 他那手看着整齐好看,如上等好玉雕刻一般,没想到竟然这么大力气,并不会比在外面野惯了的阿蒙力气小。 “你是不是认为孤对你图谋不轨?”太子突然开口,语调清冷,语音嘲讽。 “没有……”顾锦沅觉得,自己才不会说真话呢,傻子才会在一国储君面前承认这个。 “天天说假话是不是很舒服?”太子抬手,修长有力的手取了一碟研制好的茶末,淡声问道。 “……有。”顾锦沅改口,只好这么道。 行,她承认自己是傻子。 “孤虽未必是君子,但你定是小人。”说着这话的时候,研磨精细的茶末被放入茶盏之中,茶末雪白,黑釉瓷茶盏在白色雾气中闪着剔透的光。 “太子自然是君子,臣女不才,只能当小人了。”顾锦沅忙这么道。 “言不由衷。”太子一手用银镊子夹住汤瓶来注水,一手拿着汤匙搅拌调膏,汤汁缓慢倾注而下,太子的手轻轻搅拌,那茶末调制的犹如浓膏油一般,灿然泛出鲜白色,大有疏星皎月之意。 这一套动作由他做来,却是行云流水一般,优雅从容。 顾锦沅的目光从他的手往上移。 暗影浮动,茶香四溢,在那氤氲的热气中,她看到他那双工笔画都难以描绘的清隽眉眼,此时那眉眼安静地垂下,面容平静无波,墨眸专注地凝视着那茶盏,竟看着仿佛人畜无害。 不过顾锦沅知道,这个人,心思很深,深到她怎么也看不透。 她看不透的人并不多。 但是眼前这一位,随意地坐在那里,却自有尊贵淡泊的气蕴。 她甚至觉得,茶室的气息都停止流动,周围的一切凝滞了,她呼吸都变得艰难。 “太子教训得是。”顾锦沅低首,恭敬温顺。 这话说出后,太子长睫轻抬,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顾锦沅感觉到了,抿唇,没吭声。 太子突然发出一声嗤笑,那声嗤笑清冷幽沉,意味未明。 顾锦沅觉得,也许自己今天错了,她太自作聪明了,她就不该来这茶室,不敢正面对上这位太子殿下。 无论是气势,还是身份,她都注定处于劣势。 她为什么要去招惹这样一个人呢?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太子突然这么道。 “嗯?”她知道自己又被他嘲讽了,不过她实在不明白,她得罪过他吗? 何至于如此。 “给。”太子却没再说什么,而是将他已经点好的茶推到了她面前。 顾锦沅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这是什么意思,让她喝? 在她被他教训谴责了一番后,要给她喝他亲手点出来的茶。 “不喝?” 男子清隽的眉微微挑起,眸中依然平静无波,但是顾锦沅却在那两个字中感觉到了隐隐的不悦。 她只好道:“多谢太子赐茶。” 说着间,恭敬地端起那茶来,仔细品尝。 她并不太懂品茶,陇西那种苦寒之地,没有什么像样的茶具来品茶,她也没有那样的闲情逸致。 她品了一口后,就觉得不对劲了。 好苦。 在那热气中抬眸看过去,却见太子幽深难辨的眸子正凝着她。 她只好再次品了一口,还是苦。 “滋味如何?” “苦。” “这就对了。” 听得这话,顾锦沅品茶的动作停了下来,她咬唇,凝着他。 这一次她真得确信了,他一定是和自己有什么仇,要不然何至于如此作弄自己? “这是无归叶,前味苦,后味甘。”太子淡声这么道。 “可是我没有尝到甘,只有苦。”顾锦沅有些不甘心地瞪着他,这么说。 但是就在她话音落的时候,口中那苦涩的味道,隐隐在舌尖酝出一丝丝的甘来,她以为自己错会了,再仔细地品,那茶香自舌尖处蔓延,甘甜浮出,一时之间五脏六腑被熨帖得妥妥当当,浑身舒爽,竟是前所未有之滋味。 顾锦沅这才恍然,明白什么是前味苦,后味甘。 她凝着太子,太子双眸沉静,面上无波,依然是那个让人看不懂的太子。 但她因了刚才那丝误解,倒是多少心存愧疚:“是臣女误会了太子,多谢太子赐茶。” 太子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顾锦沅想想这事,也觉得自己好笑,便道:“是臣女愚昧,自陇西贫寒之处而来,不曾有什么见识,不知太子的茶是上等好茶。” 太子瞥她一眼:“你学会了吗?” 顾锦沅:“学什么?” 太子:“孤是要你为孤点茶的,适才孤亲自点茶,难道你不曾用心揣摩,学习点茶?” 顾锦沅:“……” 她深吸口气,努力地想了想,她确实没有注意。 当他点茶的时候,她是在想太子这样的人就算点茶都是如此从容尊贵,还在想着这个太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但是唯独没去想点茶应该怎么点。 她默了片刻,想着该怎么回他。 他却突然话锋一转:“刚才你去丰益楼做什么?” 顾锦沅只好恭敬地回道:“回太子,是因为想起臣女的外祖母来,外祖母在的时候,曾经忆往日,提起来丰益楼的点心,说是味道极好,念念不忘,臣女如今有机会回来燕京城,自是想着替祖母品尝一番。” 太子听她这么说,抬眸凝着她。 她穿着一身略显寻常的鹅黄绣锦掐丝裳,鬓边只简单斜插了一只绿宝石簪,衣着俭朴,但胜在年轻。 堪堪十五岁的小姑娘,其实形容间还透着稚嫩,肌肤犹如堆雪一般莹润剔透,仿佛隐隐蒙着珍珠般的粉光,眉眼是无可挑剔的秀气,冰姿雪魄都觉不及她之半分。 其实想想,上辈子他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吧。 那个时候他还太过倨傲,便是觉得这女子容貌实在不俗,却也不会因了这个便刻意多看她一眼。 及到后来,当他终于知道她这个人,也知道她这个人性子时,她却对他疏冷得很。 只是他自己怕是也没想到,在经历了那一世刻骨的绝望和凄冷后,他还能重新坐在这茶室,在那袅袅茶香之中,为她亲手点上一盏茶,一盏她曾经为他点过的无归叶。 他盯着她,看着诸事不知的小姑娘睫毛轻颤,看着她眸间对他那最初的防备,他收回了眸光。 她的外祖母,他是知道的。 那是曾经嘉安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也是之前因为朝中巨变而被牵连的犯人,被流放到了陇西苦寒之地,临死不得返。 他抬手,轻轻敲了一下旁边的一个木扶手。 顾锦沅显然是不懂,好奇地看着他,眼神竟是懵懂疑惑的。 他突然就想笑。 他想,上辈子的她,最开始也是这样的吧,只是他没见过而已。 顾锦沅抿唇,轻声说道:“太子笑什么?” 他挑眉:“孤笑过吗?” 顾锦沅看了他一眼,只好认真地道:“太子看着没笑,其实笑了。” 太子:“何解?” 顾锦沅:“太子的眼睛在笑。” 太子听着这个,微怔。 这倒是素来知道的,她擅查人心。 顾锦沅见太子听了这话后,便突然不说话了,越发纳闷。 她觉得太子是一个谜,怎么都看不懂的谜,而且是一个变幻莫测的谜。 时而冷漠,时而锋利,时而温和,又时而遥远。 这样的一个人,他到底为什么把自己引到茶室里来,又到底要做什么? 顾锦沅虽然知道自己容貌出众,也知道太子和自己年纪正相当,但却丝毫没有往男女之情上想,她总觉得,不是那样的。 她看不透太子,但多少知道,这样的一个人,行事必是不择手段的,性情必是寡情薄义,这样的太子,必不是那种对会为了男女之事而这么大费周章的人。 既然看不够,顾锦沅也就不挣扎了,她垂下眸子,安静地等着。 她想,就算他抱有再高深莫测的心思,也总有露出底牌的那一刻,她既然猜不透,也什么都做不得,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反正,除了这俗世所谓的容貌以及一个宁国公府嫡小姐的虚荣外,她几乎一无所有。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得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但却可以感觉到,是走向这处茶室的。 之后,脚步声便停了下来。 “进来。”太子淡声命道。 于是茶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竟然不是一个,而是一行人,都是女子,穿着丝衣薄履,她们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后,依序将托盘中的白瓷小盘放在了茶室中的案几上。 进来了大概有十几个女子,但是竟然井然有序,并不会有丝毫的混乱感,且没有任何噪杂感。 很快,这些女子依序退出,门被关上,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尝。”太子的言语简洁,只有一个字。 顾锦沅看过去,只见茶桌上,已经摆满了白瓷小碟子,每一个小碟子上都是一样精致动人的小点心。 和她今日在丰益楼看到的一样,只是看着更精致,更新鲜,味道也仿佛更为动人。 “你不是要代你外祖母品尝丰益楼的点心吗?” “是。”顾锦沅低首:“谢太子赏。” 只是心里却更加疑惑,她本来已经买好了的,马上就要吃到嘴里了,却被他给引到了这里,一口没吃成,现在他又给她送来这么多让她吃,是何居心? 但心里再多疑惑,顾锦沅还是低头尝了那点心。 一入口时,却是惊艳在舌尖。 外面酥,里面软,入口即化,那味道真是绝好,是她这辈子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也怪不得外祖母临死都念念不忘了。 顾锦沅尝了几口后,抬眸,却见太子正凝着自己看。 她有些羞愧。 她便是再无顾忌,也是一个姑娘家,吃着东西被一个男子这么看着,总是不好,然而他显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也没有不让她吃的意思。 她只好礼貌地道:“太子要不要尝尝?” 太子:“好。” 顾锦沅始料未及,她真得只是意思性地礼貌下。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她只好拿起旁边的银箸,为他取了一块,奉在他面前,恭敬地道:“太子,请。” 第 19 章 第19章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当顾锦沅终于从那茶楼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她的丫鬟回来了,她的马车也回来了,连车夫都好好的。 至此,她不想多问,也不想多知道,反正他是太子,他最大。 马车回来了,她就坐。 上了马车后,旁边的丫鬟染丝抱着那一包点心,低着头,看样子到处找马车累得够呛。 她闭目养神,回想着刚才太子的每一个表情,以及说过的每一句话。 和这位太子爷相处,实在是累,这人行事也实在是莫名其妙。 但是再诡异的行径,也总是有缘由的,他既然找上自己,那一定是有所图谋。 图谋什么呢?自己这么一个身无长物的人,又有什么是太子爷能看得上的? 顾锦沅这么想着,突然想到,自己唯一的特别之处,宁国公府的嫡女,或者说应该是嫡长女。 自己曾经猜测过,胡芷云和顾兰馥母女接自己回来,就是想要自己去接二皇子的亲事,虽然后面以顾兰馥的行事来看,仿佛不是这样,但至少自己这个宁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如果非要争,二皇子那里的婚事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算来算去,这仿佛是唯一可能和这位太子爷沾边的事了。 所以,他是想看中了这个,想加以利用吗? 顾锦沅抬起手,扶着额头,她脑中瞬间想起来读过的那些史书,关于兄弟阋墙,关于手足相残的,皇家的兄弟关系和别家不同,生下来就是要争夺皇位的,那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所以这位太子爷,防备着那位比自己年长的二皇子,才想拉拢自己? 顾锦沅觉得自己极可能是想太多了,毕竟自己只是宁国公府里连站稳脚跟都难的女儿,但是实在是这位太子爷今日行事太让人捉摸不透,以至于她不得不努力去多想了。 一时又不免感慨,这燕京城里,可真是人心险恶,步步危机。 这么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宁国公府。 回去时,先带了一些点心过去老太太那里,拜见老太太,又将点心奉给老太太,老太太自然是欣慰,虽说她并不缺这口吃的,但感念顾锦沅这份心。 恰好二太太三太太都在,陪着老太太摸牌呢,看到这个,都跟着夸顾锦沅,说顾锦沅有孝心,说顾锦沅性子稳,特别是二太太,特意提起来:“我那娘家的嫂子看到锦沅,一个劲地问我,说锦沅订亲了吗,什么时候订亲,我心想,你可算了吧,我那侄子,哪配得上锦沅!” 二太太这话自然是七分真三分假,真在她娘家嫂子确实是觉得顾锦沅长得好,模样是让人看了挪不开眼的好看,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性子也是一看就稳当,娶这样一个儿媳妇进家门是再也不愁的。 至于那三分假就是,她当然不觉得自己侄子配不上顾锦沅,她觉得大可以谈谈这婚事。 老太太听了,却是笑呵呵的:“婚事这个,我早说了,锦沅不用急。” 二太太见老太太这么说,也就跟着一笑,不再提她侄子的那茬事了。 反正这事,里面门道多得是,顾锦沅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得看二皇子那里,她能不能躲过呢。 顾锦沅听着这个,墨色的睫毛温顺地垂下,微微抿着唇,只当不知。 好不容易这话题过去了,陪着老太太和两位太太摸了一会牌,看着老太太那里有些乏了,她终于可以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园子里竟然下起了朦胧细雨,说雨都有些抬举了,仿佛细弱的棉丝一般,风那么一吹,成了一层湿润的轻纱薄雾,如烟似雾,如棉似絮,将那雕梁画柱都笼罩在烟云之中。 没带伞,染丝急着要护了顾锦沅回去,顾锦沅却是不着急。 她看着柔弱,其实身子骨倒是极好,并不是那风一吹就倒的,这点朦胧毛毛雨并不算什么。 就这么一路慢悠悠地走,回去了清影阁,原本想着畅快地喝些热水,再尝尝自己买的那些丰益楼点心,不曾想,一进门,就发现清影阁里有一位客人。 一时之间,原本的诸般打算全都烟消云散,她规规矩矩地给他见礼。 顾瑜政,负手立在窗棂前,望着窗外:“今天出去了?” 顾锦沅恭声道:“是。” 顾瑜政:“去丰益楼了?” 顾锦沅:“是。” 顾瑜政:“你喜欢?” 顾锦沅:“味道是极好,不过倒未必多喜欢。” 顾瑜政:“既是味道好,又怎么不喜欢?” 顾锦沅抬头看过去,顾瑜政站在窗棂前望着外面,透过那碧笼纱窗和回云纹的窗棂,正是那株院子里的紫藤。 顾锦沅微微蹙眉,她是有些不耐的。 她可以花费许多时间过去陪着老太太摸牌,也可以为了求一些消息而在二太太身上下功夫,不过唯独顾瑜政,她就是不耐烦。 她凝着外面那仿佛蒙上一层薄烟的紫藤,淡声道:“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顾瑜政听到这话后,默了片刻,终于回首,看向顾锦沅。 外面下起了朦胧细雨,她这一路过来应该是没带伞,墨发便染上了湿意,就连那乌黑修长的睫毛都带着一丝湿润,柔软乖巧地垂着,衬着明净犹如积雪一般的肌肤,看着竟然别有几分稚气。 顾瑜政:“从你祖母那里过来的?” 顾锦沅:“嗯。” 顾瑜政:“怎么不带伞?” 顾锦沅:“出来的时候没带,走在路上,觉得这雨也不大。” 顾瑜政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 从见到这个女儿的第一眼,只是那么扫过,他就明白,她的性子和陆青岫一样,但又不一样。 她就像一头突然闯入这雕梁画柱中的稚嫩小兽,睁着一双灵动倔强的眼睛,小心地提防着周围所有的一切。 当然也包括他这个做父亲的。 他负手而立,凝着她,看着小姑娘端庄立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你在宫里头,可认识了什么朋友?” 顾锦沅不知顾瑜政为何有此一问,但她还是道:“结识了睿远侯府的姑娘。” 顾瑜政:“还有吗?” 顾锦沅抿唇,她当然不太想说。 顾瑜政:“你见到了太子,也见到了二皇子?” 顾锦沅略有些诧异,但一想,又明白这本是预料之中的。 据闻顾瑜政的祖父是当年把宏宗皇帝一手扶上皇位的,居功甚伟,之后宁国公府一直备受皇恩,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当今圣上为二皇子和宁国公府嫡长女指亲这种事了。 而到了顾瑜政,更是当朝重臣,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建极殿大学士,据说甚至曾经有人上奏参他“把持朝政”。 这样的他,能够将宫中这些所谓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掌控在手中,倒是也不奇怪了。 况且,顾锦沅觉得,自己才回宁国公府,心性行事如何,到底该如何利用,这些可能都在他的思量范畴中,他必是仔细暗中观察着。 所以她到底是隐下了那丝意外,垂下眼来,淡声道:“是,遇到了,都说过话。” 顾瑜政:“那你觉得他们如何?” 顾锦沅抬起头,却是反问道:“父亲这是什么意思?太子和二皇子都是皇室的皇子,身份尊贵,那自不是女儿能评判的。” 顾瑜政挑眉,倒也不再追问。 看到顾瑜政被自己的言语堵回去,顾锦沅心中暗暗有些好笑,又觉得好奇,他到底要问什么,其实如果她能稍微耐下性子,完全是可以试探一下他的。 但是她不想。 顾瑜政沉默地立在那里。 顾锦沅淡淡地道:“敢问父亲还有什么指教?” 顾瑜政当然听出,她说这话是下逐客令。 她对他不耐烦,甚至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想的样子。 顾瑜政:“今日你购置的点心,可有多余?” 顾锦沅认真地看了他一眼:“自然有,父亲想用?” 顾瑜政:“我倒是想尝尝。” 顾锦沅:“好。” 嘴上说好,其实心里是不太情愿的,他要点心,或者吩咐小厮,或者让他的妻子儿女去买,都是可以的,为什么非要盘剥自己辛苦买来的? 难道她以为她有那孝敬他的心思吗? 不过顾锦沅人在屋檐下,她倒是也没有和顾瑜政撕破脸皮的意思,倒也是命染丝取了,奉给他吃。 他竟然真得站在那里,打开那一层油纸包,细细地品尝。 顾锦沅深吸口气,她觉得自己的耐性真得快要耗尽了。 他到底要干什么? 她今天是犯太岁了,出门一个太子,进门一个顾瑜政,两个都是不能得罪的,两个都是莫名其妙。 顾锦沅命人给他的是一块菠菜果子馒头,是那些点心中最不起眼的,顾瑜政站在窗棂前,缓慢地品着那块馒头。 他吃得很慢。 顾锦沅只好奉陪在一旁,他站着,她也就不好坐下。 她回来的时候外面下着朦胧细雨,虽然并不大,但到底身上衣衫带着一丝潮气,如今又这么傻站着,站了一会,就觉得身上有些发凉了。 一时竟无比渴望一杯热茶。 甚至想起来太子点的那一盏,其实虽然前味太苦,但后面还是很好喝的,她甚至后悔,当时应该多喝一口啊。 管他是什么心思,只要茶中没毒,她为什么不喝呢? “我带了两幅王经如的字,可以挂在这里。”吃完了那块馒头的顾瑜政,突然指着西边那面墙:“这里略有些空,挂两幅字最好了。” “……多谢父亲。” 顾锦沅自然记得,上次顾兰馥带着她过去顾瑜政的书房,他书房里就挂着那么一幅,当时他还问她,是不是喜欢王经如的字。 “过两日,睿远侯府可能要邀你过去府中,谭家姑娘倒是不错,你可以好生结交。” “是,父亲。” 顾瑜政说完了这个,最后看了一眼女儿。 一缕略显湿润的墨发柔顺地自她耳畔处落下,明明看着稚气乖巧的模样,但一双小小的唇儿却紧紧抿着,看着倔强又固执。 他沉声道:“我有事,先过去书房,你记得早点歇息。” 他觉得,即使他继续立在这里,他这女儿也不会给他一口水喝。 那个馒头太干了,他需要喝水。 第 20 章 第20章他怕是连自己老母哪天做寿都忘了 顾瑜政这么说的时候,声音略带着一丝干哑的低沉。 他转身,打算离开。 顾锦沅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 其实说起来,他也才三十五岁,这个年纪的男子,权势和威严已经融入了俊美深刻的五官中,一身流云暗纹玄色锦衣包裹着挺拔的身形,举手投足间,都是无可摧折的气势。 从一个冷眼旁观的角度,顾锦沅不得不承认,只要这个男人想,他依然可以去吸引许多闺阁女子喜欢。 顾锦沅突然道:“父亲喜欢丰益楼的点心?” 当她这么问的时候,顾瑜政正抬手撩起袍子跨过门槛,袍角翩飞间,他顿住了脚步。 “是。”他这么道。 “那母亲……昔日可也喜欢?”顾锦沅盯着他挺拔的背影,仿佛不经意地这么问道。 然而当她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陡然转首。 一道凌厉的视线自那深沉到让人看不懂的眸中射出来,周围的气息一下子变得冷凝而压抑。 顾锦沅知道,自己挑中了一个禁区,一个显然顾瑜政绝对不想让人提起的人。 她微微昂首,平视着他。 他是朝中重臣,身居高位十五年,此时陡然间散发出的凌人气势给顾锦沅带来深重的压迫和窒息感,不过顾锦沅还是安静地站在那里,就仿佛自己真得只是懵懂中随意说出的话题。 窗外,疏影婆娑,龙吟细细,稀疏的风自已经撩起的珠帘缝隙袭入,带来一股扑面的沁凉。 “我不知道。”顾瑜政在过了很久很久后,终于这么说。 当这句话说完后,周围的所有压力顿减,他缓慢地转身,往外走去。 顾锦沅站在那里,就那么望着他的背影。 斜风细雨,紫藤灰墙,他走在金雕银描的抄手游廊上,在那烟雨朦胧中,一袭挺拔的背影竟然有几分孤寂和仓皇的意味。 顾锦沅静默地站在那里,看了很久后,一直到织缎准备好了热水,她才过去沐浴。 痛快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后,为自己冲上一盏热茶,再捧着自丰益楼买来的点心,抱着那铜暖手炉,顾锦沅舒服地窝在窗前的矮榻上。 这一刻,顾锦沅才开始感觉到,怪不得人喜欢这燕京城里的锦绣繁华富贵,当一个侯府的嫡小姐就是好,只要一声令下,自有人伺候,适才还凉飕飕浑身不适,转眼间已经可以这么舒服地享受着一切。 她伸了伸身子,想起来自己刚才质问顾瑜政的话。 没错,她故意的。 她就是有一种放纵的感觉,不想忍耐,不想压抑,想直接问到他脸上。 她其实有那么多那么多的问题想问他,但是却不能。 所以她恨。 如果他像老太太二太太或者其它什么人一样,她可以完全无视他,可以在他面前耍尽心机,可以用她能想出来的所有手段去笼络去讨好去攀附。 她来自陇西那么苦寒的地方,她在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亲人了,她一无所有。 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无所畏惧,她来到这燕京城,就是想看看这个把她的外祖母和母亲赶出去的天地,想去看看那些心里藏着一只鬼的人。 但是他好像又和自己之前以为的不一样。 偶尔间释放出的一些仿佛是疼爱的东西,让她越发恼恨,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击碎。 最后她恨恨地咬了一口酥油鲍螺,心想这好吃吗,不觉得,还不如自家做的饽饽呢! 她根本不稀罕! 因为心里存了一股子恼,连带那两幅王经如的字,她都有些看着碍眼了,吩咐染丝,让她收起来,不想看到。 不过待到染丝要将那两幅字收起来的时候,她又看了一眼,仔细地揣摩那字。 王经如是书法大家,祖母能凭着记忆临了一幅来让她学,但祖母到底是妇人家,起手间并没有王经如字体的巍峨大气,这么仔细看过后,顾锦沅终究是不舍,想了想,这人虽然看着让人不喜,不过字却是好字,且是王经如的字,若是就此搁置,也是暴殄天物,最后终究还是命人挂在墙上。 她盯着那王经如的字,看了半响,到了傍晚要用膳的时候,她已经心平气和了。 她在乎吗,并不。 三岁的时候她会用幼稚的笔触去画那个父亲,但是七岁的时候她就不会了,她就不在意了,如今即便是一个活人在她面前,她也已经不需要了。 些许小恩小惠,偶尔流露出来的几句言语,就让她方寸大乱,怎么可能? 说不得她这所谓的女儿有什么上等的好用处! 顾锦沅这么想着,好看的唇间终究泛出一丝嘲笑,他要唱什么戏,她等着就是了。 当下肚子也是有些饿了,便命染丝呈上膳食来,谁知道这里刚说出,就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丫鬟的见礼声。 竟是大太太胡芷云带着顾兰馥过来了。 看到这一对母女过来,顾锦沅心中倒是畅快得很。 早些时候顾瑜政让她心里只觉得憋闷,那种憋闷却不得发泄,只能靠自己慢慢缓解,如今来了这么两位,想想自她到来,胡芷云母女吃得那些瘪,还有顾兰馥落水的狼狈,她就觉得,她可以心情不错。 当然了,现在她还可以让自己心情更好一些了。 胡芷云进来后,眼睛便落在了那两幅王经如的字上,她盯着那两幅字,看了好一会,才道:“这是你向你父亲要的?” 顾锦沅低首,淡声道:“父亲今日不知道怎么过来看我,问我可要什么,我说倒是没什么缺的,他就给了我这两幅字,说是挂在墙上看着好看一些。” 这话一出,胡芷云眸中明显那脸色就不太好,她打量着顾锦沅。 旁边的顾兰馥咬着唇,有些委屈地瞪着那两幅字。 她也喜欢王经如的字,之前想要过的,自己没敢张口,特意在祖母面前提了,她不知道祖母有没有给父亲说过,应该是说过,但父亲并没有答应吧。 如今倒是轻易落在了顾锦沅手里。 顾兰馥想了想,她想着在那梦里的一辈子中,父亲有没有对顾锦沅好过,仿佛是有过吧,是顾锦沅嫁给了二皇子后,也给了她一些东西。 当时的她并没有在意,只以为这是为了给顾锦沅装点门面,也是为了安抚一下她,毕竟她代自己嫁给了二皇子。 但是如今,她在意了。 顾锦沅自然将这母女两个的神色收入眼底,她觉得好笑,又觉得心情越发好了。 仿佛刚才因为顾瑜政而堵着的那口气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她通体舒畅。 她含笑道:“妹妹昨日个落水,不曾着凉吧?” 顾兰馥听得这话,便瞥向了她。 便是心里恨极了她,也不得不承认,顾锦沅长得真好看,不是俗世的言语能形容的好看,那种神韵,那种灵气,是长在燕京城甚至宫廷中的任何贵人所没有的。 她现在还在冲自己笑,笑起来更是清灵好看。 但顾兰馥却是越发恨极了,她越是好看多一分,顾兰馥就多恨一分,她越是对自己笑,顾兰馥就越是心肝颤着疼。 昨日落水的狼狈,她是恨不得再也没有人提及,偏偏这个人一脸关心的样子,还特特地问起,是故意的,这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胡芷云也觉得不中听,皱眉:“这件事,不许再提。” 顾锦沅听闻,顿时收起了笑,垂下了眼睫,言语软软的,好像颇为委屈的样子:“夫人教训的是,是锦沅错了。锦沅原本想着妹妹落水,做姐姐的总该问问,生怕她着凉,不曾想竟然犯了夫人的忌,还请夫人责罚。” 责罚你个——鬼! 这下子不光顾兰馥,就连胡芷云都觉得,这个顾锦沅太能装了。 胡芷云眯起眸子,盯着顾锦沅:“姑娘言过了,姑娘身份贵重,我哪敢责罚姑娘。只不过姑娘如今搬过来,我作为府中主母,总是要看看姑娘缺了什么,要不然岂不是我这当主母的不尽职。” 她当然知道顾瑜政来过了。 不管顾瑜政是路过还是特意过来,这都让她不舒坦,也让她心生疑窦。 顾锦沅听着这个,轻声道:“这个倒是不缺的,父亲说,我若是缺了什么,自去问他就是了。我想着,我真是命好,过来了府里,老太太,父亲,夫人都对我悉心照料,这日子倒是比陇西好多了。” 胡芷云一下子眯起了眼睛:“是吗,你父亲这么说?” 顾锦沅眨着略有些懵懂的眼睛:“是,他是做父亲的,说这些有什么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 胡芷云盯着顾锦沅,看着她那隐隐能辩出陆青岫轮廓的脸,心里泛起一个冷笑。 顾瑜政那种人,他心中只有朝堂大事,他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后宅的事? 他怕是连自己老母亲哪天做寿都快忘记了! 第 21 章 第21章春日踏青 一个忙于政务,可以十几天不回家的人,一个连他家里老母亲的寿辰都不知道的人,你指望他能去关照一个多年不见的女儿需要什么? 胡芷云眯起了眼睛,她忽然开始怀疑了。 怀疑顾瑜政到底在想什么,他真得完全不在乎那个女人生的女儿吗,还是他在装? 一种她从未想过的可能性浮现在她的脑中,这种想法让她的心口仿佛被针尖刺中了一样,并不是无法忍受,但也足够不舒服了。 十几年了,她在宁国公府操持中馈,辛辛苦苦,她只盼着守着那个男人,盼着那个男人有一天能回头看到她,结果呢,他也许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女人? 胡芷云一下子心乱如麻。 顾兰馥却是眼圈都红了,不,她当然不信的。 父亲那个人,他眼里根本没有任何人,他根本就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和哥哥弟弟早就应该已经习惯了,不是吗? 顾兰馥想起来那天,她带着顾锦沅过去父亲那里,父亲根本连正眼看她都懒得,不是吗? 顾兰馥心里稍定,淡声说:“想必姐姐提起,父亲顺口说一句罢了。” 所以你也不用给自己脸上贴金,不用在意。 顾锦沅听了这话,笑了:“是,其实这王先生的字,也是父亲顺手带来的,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就随意挂一挂,过两日不想要,扔了就是。” 顾兰馥:“……” 这人可真是得了便宜又卖乖?看看她这样子,有一点国公府大家闺秀的样子吗? 顾兰馥盯着顾锦沅,她开始怀疑,上辈子的那个二皇子,肯定是被她骗了! 她甚至觉得,她应该想办法,在所有的人面前揭露顾锦沅这不上台面的样子,让她成为燕京城的一个笑柄!到时候,就算她再美,谁会喜欢她,父亲还会送她什么字画吗? 而胡芷云深吸口气,她突然认为,自己不应该在这里和一个顾锦沅计较。 至于刚才脑中想的那种可能性,她当然更不会相信。 她是不会忘记,十几年前的那一晚,喝醉了酒的顾瑜政,把她错当成了陆青岫,是如何咬牙切齿,那是杀红了眼睛的恨。 如果说这种恨背后,还残留着惦念,她是怎么也不信的。 所以就在顾兰馥用鄙薄的目光看着顾锦沅,胡芷云却平静了下来,她冷静地望着顾锦沅,淡声道:“锦沅,你我过去十几年从未见过,不过你既然来到了这国公府里,我还是谨守着一个当家主母的职责,该告诉你的,我会告诉你,该照料你的,我也会照料你。” 顾锦沅听到这话,却是有些欣赏胡芷云了,不得不说,她能当上顾瑜政的夫人,还是很有些手段的,只凭这几句,就够看了。 她收敛了笑意:“那夫人如今过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我说吧?” 胡芷云挑眉,心道这丫头实在是机敏,当下也不瞒着:“睿远侯夫人家的姑娘下了帖子,请你和兰馥过去她们别苑中做客。” 顾锦沅听了,不言语,她等着后面的话。 胡芷云只好继续道:“睿远侯府中的大公子是二皇子的伴读,到时候,若是遇到什么贵客,姑娘可是要仔细着些。” 胡芷云这话一出,顾锦沅却是有些疑惑了。 从胡芷云的话里,看来自己猜得没错,她就是想让自己和那位二皇子凑成一起,也好让顾兰馥腾出来,去嫁给太子。 可是,顾兰馥却好像不是这样的。 她挑眉,不经意地扫向顾兰馥,却见顾兰馥微微咬唇,眸中隐约闪过一丝无奈。 顾锦沅想着之前的种种,恍然意识到了。 这母女两个,心思竟然还不往一处使? 顾锦沅觉得这事就有意思了。 当娘的盼着自己去顶替了顾兰馥的婚事,以把顾兰馥腾出来,去高攀太子,但是显然顾兰馥是巴着太子不放,唯恐自己去抢。 顾锦沅觉得,也许她们母女可以先大战三百回合,然后再来找她较量。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微微掀起马车的帘子,望向了窗外。 睿远侯府的别苑是在燕京城南十几里之处,一路上过去,却见柳条透出新绿,花苞也绽出嫩红,一时草长莺飞,清新怡人,倒是让人心情大好。 而就在她的马车之后不远处,就是顾兰馥的马车了。 胡芷云的心思,她能猜明白,胡芷云抱着什么打算,也在情理之中。 就是这顾兰馥,她到底在想什么? 论起心机,她比起她娘差了十万八千里,但是偏偏,她昔日一些所作所为,又让顾锦沅后背生寒。 这人到底是什么神通,竟仿佛能未卜先知似的?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突然间,一阵马蹄声响起来,哒哒哒地踩踏在这燕京城外的官道上。 顾锦沅听得这声,知道有过往客人,便想着也遵守一下这燕京城贵女的规矩,便要放下绣帘,可就在绣帘落下,就在她的视线即将收回的时候,一人一骑自她车窗而过。 也是那马车过去了好一会,她才意识到,马上的那人,她认识。 他穿什么颜色衣服,他戴了什么样式的头冠,他骑着什么颜色的马,顾锦沅统统不曾注意到,但是她就是认出来了,那个人,是太子殿下。 顾锦沅微微抿唇,这个太子是要做什么去,怎么哪儿都有他? 骑着马,他是要出城?既然出城,那就走得再远一些吧! 毕竟,堂堂太子,没事如果也去人家谭家的别苑和姑娘家鬼混,是很不像话的。 一撩帘子看到这么一位,顾锦沅觉得太晦气,原本用在顾兰馥身上的心思和兴致顿时荡然无存,顾锦沅突然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她闭上眼睛假寐。 到了睿远侯府别苑附近时,已经有睿远侯府的家人来接了,及到了那别苑,谭丝悦更是出来别苑门口亲自迎接,一见到顾锦沅下马车,她自是高兴得很,迎着顾锦沅进门。 而对于顾兰馥,她虽然面上也是礼貌,礼节周全,不过可以看得出,就有些凉淡了。 顾锦沅看这情景,顿时明白了,谭丝悦这是要请自己,却不要只请自己,才捎带了顾兰馥的。 想到此间,她眸中含笑,扫了一眼顾兰馥。 顾兰馥当然也明白,谭丝悦和自己一直也不是太对付,她当然不会邀请自己。 不过她必须来这里。 因为谭丝悦哥哥是二皇子的伴读,在她梦中的那个记忆里,谭丝悦和顾锦沅要好,顾锦沅自然有机会多接触到二皇子。虽然二皇子和顾锦沅的好事有自己和母亲的推波助澜,但想必和谭丝悦这里也有些关系。 所以她必须阻止这件事,必须不能让二皇子接触到顾锦沅。 二皇子那心性,其实善良正直得很,只要他和顾锦沅不深交,再怎么样,皇上当年的许婚,他是万万不会违逆的。 正这么想着,她就看到顾锦沅唇角微微上弯,竟然在笑。 那种笑,仿佛看透自己的心思一般,又仿佛在嘲弄自己,反正是不怀好意。 一个那么美的人,笑起来怎么可以这么坏? 顾兰馥忽然有一种冲动,想伸手给她一巴掌,把顾锦沅的笑打掉。 顾锦沅却在这个时候,突然低声道:“兰馥,你若是实在气恼,想打就打,我也不会说什么的……” 顾兰馥莫名,下意识脱口而出:“呵呵,我倒是想打你,可我——” 这句话还没说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在顾锦沅的身后,赫然走来一行人,走在前面的,一个是谭丝悦的哥哥谭裴风,另一个赫然正是二皇子。 顾锦沅刚刚的声音,虽然低软,但音量却刚刚好,能让过来的那几位听到。 想到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顾兰馥脸色微变,忙道:“这是误会了,我意思是说,我当然不会想打你,我怎么可能——” 她觉得太莫名其妙了,她只是不小心说了真心话而已,然而她并没有要打她的意思啊,她能打吗?她是那种粗野的人吗? 然而,看起来一切已经不能解释了。 说不清了。 二皇子已经几步上前,谭裴风紧随其后,两个人看看顾兰馥,再看看顾锦沅。 却见顾锦沅安静地垂着眼,立在那里,有冰魄雪姿之貌,有弱柳扶风之态,但是这般脱俗的女子,此时眉目间却泛起一丝淡淡的无奈。 两个人眼中都有了怜惜之意。 顾兰馥:“二皇子,我……” 二皇子收回望向顾锦沅的目光,眼神轻淡地扫向自己的未婚妻顾兰馥,那眸中颇有谴责之意。 顾兰馥的心凉了。 她的二皇子啊…… 入v通知:明天入v 第22章“你为什么对我二皇兄笑?” 虽然身处陇西,但顾锦沅也算是听着外祖母的故事长大的,是以她过来燕京城的时候,不会知道如今睿远侯府有什么儿女,宁国公府有几房,但对于他们祖上的故事却是一清二楚。 睿远侯夫人是镇宁公主的女儿,这镇宁公主虽只是一个小小宫人所生,但到底是皇室血脉,之后嫁的是汝南王,生下睿远侯夫人,之后睿远侯夫人又嫁回来了燕京城。 至于睿远侯,祖上也是和宁国公府一般,有从龙之恩,世受荫庇,到了睿远侯这一代,依然是备受皇恩,而这位睿远侯夫人更擅长结交,用上自己母亲血脉上的那些关系,竟然在宫中也是混得风生水起,甚至于在太后跟前也很有些面子。 至于谭裴风竟然是二皇子的伴读,这个倒是她刚刚从谭丝悦口中听到的了。 她冷眼旁观,一下子就明白了为什么顾兰馥明明是一个不受欢迎的,还要跟着来。 她可能知道二皇子会在,想着在这里亲近二皇子。 此时,风和日丽,黄莺早啼,一切都散发着勃勃生机。 谭丝悦邀请了颇有些男女过来,她安排的第一个节目便是去欣赏别苑的鸟儿。 走在通往万鸣轩的路上,顾锦沅可以看到,就在后面,顾兰馥正跟在二皇子身边说着话。 俊秀的男子并看不到面上有什么不耐,但是顾锦沅可以感觉到他的不喜,也能感觉到顾兰馥从旁解释的艰难。 谭丝悦这个时候凑了过来,她低声笑:“你这妹妹可真有意思,生怕别人抢她夫婿似的,其实谁稀罕呢!” 顾锦沅很喜欢这句话:“世上男人多得是,难道她以为,我就是那种肚量的人,非要抢别人已经定亲的男人?” 说实话,和顾兰馥沾边的男人,她是想都不带想的。 为什么要捡别人剩下的呢? 谭丝悦噗嗤笑出声:“要不说我怎么和你觉得性情相投呢,我深以为然!” 顾锦沅笑道:“你小声点吧,仔细让人听到了,到时候别人会把咱们当做疯子。” 谭丝悦却不在意的,继续道:“谁心里没个谋算?不过是藏在心里装端庄罢了,依我说,我们这个年纪,就是应该好好为自己打算了,我倒是罢了,反而是你,你已经及笄了,你家里有谁能为你谋算这些——” 她这里正说着,顾锦沅便听到后面的脚步声,忙戳了她一下。 谭丝悦的话声停住,转首看过去,就见后面过来的竟然是二皇子。 顾兰馥不见了,只有二皇子。 而二皇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他听到了吗? 谭丝悦闹了一个大脸红。 顾锦沅扯了一下她的手,向二皇子见礼了。 二皇子神情温润,也向她们两个见礼,问起这别苑中的鸟儿,谭丝悦别扭了一会,也就放开了,向二皇子和顾锦沅介绍起来,原来这万鸣苑养有数百种灵禽,诸如百灵画眉鹦鹉等,那自然是有,也有孔雀,翡鸟等稀罕的。 顾锦沅看过去,二皇子听得专注,偶尔间还会问一些适宜的问题引发谭丝悦的谈兴。 从面相上来说,这人实在是一个良善的人,体贴温润,却又长相俊美,如果为夫婿,必是良配,谁嫁给他,那也算是福气了。 其实这样的男人配顾兰馥,顾锦沅觉得可惜了。 顾锦沅望向了远处,远处春风拂柳,桃花娇艳,她望着这明媚春光,心想这世上憾事很多,倒是也不缺这一件事。 这么想着的时候,万鸣苑已经到了,谭丝悦还有其它客人,便先过去招待了。 二皇子却没离开,他站在顾锦沅左边,温声道:“姑娘,之前顾二姑娘怕是有什么冲撞了姑娘的,还请姑娘海涵。” 顾锦沅听这话,知道是因为之前的事。 她低首,恭敬却轻软地道:“二皇子说哪里话,妹妹并没有做什么,反倒是我,误会妹妹了。” 这是实话,然而二皇子显然是不信的。 他只以为顾锦沅在为顾兰馥开脱,他望着顾锦沅,看着这么一个清灵如雪的姑娘,就那么垂着墨黑的长睫,明明受了委屈,却依然这么温顺柔和。 他眸中泛起怜惜:“姑娘,适才到底是因为什么,可否告知,或许我可以帮上一二?” 顾锦沅抬起眸子,望着他,淡声道:“二皇子,这件事只是一个误会,希望二皇子不必再提,忘记就是了。” 她这种小伎俩,如果摊开了讲,岂不是一不小心就戳破了? 然而这句一出,二皇子显然想歪了。 二皇子蹙眉,望着顾锦沅,轻叹了口气。 他想起来之前顾兰馥在自己面前竟然试图说顾锦沅的坏话,但是顾锦沅呢,竟然要帮着顾兰馥掩饰顾兰馥对自己的无礼。 分明是姐妹,但是心性真是天壤之别! 此时万鸣苑里鸟语婉转,二皇子望着那枝头颤巍巍的桃粉,叹道:“我记得,幼时曾经见过姑娘的外祖母,倒是一位慈爱的老人家。” 顾锦沅听得这个,睫毛轻颤,多看了一眼二皇子。 掐指算来,二皇子应该是长她五岁,自己的外祖母流放陇西的时候,他四岁,确实也应该记得了。 顾锦沅轻轻握了下藏在袖中的拳,抿唇没有说话。 二皇子只觉得,自己说出这话后,周围气息都仿佛紧了几分,他猛然意识到了,再看顾锦沅,如清雪一般的面庞上此时染上了轻淡的惆怅。 他顿时生了歉意:“顾姑娘,请恕我莽撞之罪。” 顾锦沅微吸了口气,倒是平静下来,这并不是不能提的事情,外祖母走了,走得安详,也算是寿终正寝,她并不会因此难过。 只不过,那个在陇西生活了十几年最后死也不能归故乡的外祖母,被这燕京城里的人追忆一下,她会觉得有些恍惚而已。 然而二皇子却是歉意满满,他原本就因为顾兰馥而对顾锦沅生了歉意,如今发现,自己竟然套一个近乎安慰一下别人都不会。 “顾姑娘,我——” 顾锦沅却在这个时候笑了:“我看我妹妹兰馥过来了,二皇子,她是要找你说话的,我就不奉陪了。” 二皇子看过去,果然是顾兰馥过来了。 刚看了一眼,待要回首,顾锦沅已经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着一袭鹅黄春衫的背影纤弱婀娜,走起路来,仿佛一只轻盈的林中鸟儿。 顾锦沅匆忙离开后,也懒得去和众人一般去观赏什么鸟儿。 其实论起来,陇西也有很多鸟儿,虽然不如这些好看,但一个个比这个强壮灵动。 顾锦沅见旁边有一处紫藤架子和秋千,便停了下来,打量了一番这紫藤架。 她的清影阁也有紫藤架,她觉得顾瑜政这两次特意过去她的清影阁,就是去看那紫藤架的,所以紫藤架对于顾瑜政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顾锦沅从紫藤架上揪下来一根叶子,她想,等哪天回去,她就要把那紫藤架给祸害了,到时候顾瑜政脸上一定特别精彩。 正这么想着,就听到一个凉凉的声音道:“你又在想什么坏主意?” 顾锦沅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紫藤架后,矜贵的男子发簪用白玉簪高高挽起,身着一袭月白素面刻丝袍,看着身形挺拔,犹如仙人入世,那是再高超的画师都难以描绘的风采。 流泻而下的紫藤花串中,他如玉般精致的面容冷淡无波,负手而立间,气势卓然,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望着顾锦沅,黑幽幽的眸子犹如万年深潭。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春日,顾锦沅凭空感到后背阵阵泛冷。 她抿唇,一脸无辜:“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太子微撩袍,拾阶而下,走到了顾锦沅身边。 顿时一股冷冽的气息笼罩着顾锦沅,她觉得自己像是做错了事当场被逮的。 太子墨黑的眸子落在了她耳边那颗嫣红小痣上,他轻笑,那笑略带着一丝冷沉沉的嘲讽:“你是不是在想着,怎么勾搭二皇子,把你妹妹的男人抢过来。” 顾锦沅听着这话,微微挑眉,看向太子。 这个人非常莫名其妙,做事诡异到让人难以捉摸。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之前她揣摩着,他肯定是要利用自己,而自己的利用价值可能就在于二皇子那里。 所以他是想让自己勾搭呢,还是不想让自己勾搭呢? 顾锦沅想了想,试探道:“太子何以出此言?那是我妹妹的夫婿,与我何干?” 太子微微俯首,男子的气息就那么轻轻拂过她耳边:“你当孤不知你那些小手段,故意在二皇子面前陷害你的妹妹,然后落了一个大度的名声,还顺便坑了一把你妹妹,不是吗?” 顾锦沅听到这个,倒是一脸淡定。 他果然将自己的一切作为都看在眼里了,这是哪里来的神仙,他到底要做什么? 她当下也不装了,哼了声,淡声道:“太子真是好兴致,竟然这么盯着我们姐妹,是我大昭国国泰民安,太子没事干了吗?” 太子:“看你伶牙利嘴的,喝了我点的茶,怎么丝毫不知感恩?” 顾锦沅望向太子:“太子,臣女喝了太子的茶,自然是感激不尽,只是太子冤枉臣女,说臣女行事不端,这就有些过分了,臣女纵然敬仰太子,也必是要争个明白。” 太子低沉的声音,透着丝丝寒意:“那你刚才和二皇子说了什么?你又为何对他笑?” 顾锦沅无辜:“就说了下我的妹妹啊……那不是我妹妹的未婚夫吗?至于笑?我看到端庄君子,礼貌含笑,这有什么不对吗?太子何以这么污蔑臣女的清白?” 太子凝着顾锦沅,却见她眼神清澈坦然,言语中竟然是透着懵懂的无辜,倒好像,她真得什么都不知道,她真得好生委屈。 有那么一瞬,几乎就想相信她。 但是他当然知道,这个女人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第 23 章 第23章你这个骗人精 顾锦沅可以感觉到,太子的眸光就在凝视着她。 那眼神中,竟隐隐有种温柔,那种温柔,竟是细致入微,犹如春日跃在枝头的光。 顾锦沅心中略惊,待要细看的时候,他突而变脸,眸光凛冽不说,黑眸中也射出了放肆的嘲弄和不屑,甚至是鄙薄。 顾锦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得那太子在她耳边咬牙道:“你真是一个骗人精,嘴里没一句真话的小骗子。” 顾锦沅好生无辜好生委屈:“太子,臣女就算骗别人,也没有骗太子啊……” 当然骗了。 他上辈子被骗得不够惨吗? 太子盯着顾锦沅,神色间散发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戾气:“顾锦沅,孤劝你离孤的二皇兄远一些。” 顾锦沅:“为什么?” 太子冷沉沉地反问:“你竟然还要问为什么?那是你妹妹的男人,你不该离他远点避嫌吗?” 顾锦沅:“……” 她默了好半响,终于明白了:“好,我知道了。” 顾锦沅开始觉得,自己或许想错了。 她本以为自己在顾瑜政还是太子那里,她的利用价值都是在二皇子那里,但是现在看来,顾兰馥并不想放开二皇子,太子也不想让她接近二皇子? 太子捕捉到了顾锦沅眸中闪过的那丝茫然。 他神情微顿。 他知道自己喜怒无常,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这样的自己,在此时的顾锦沅看来,确实是有些奇怪。 但是他要把一切事情的发展都掌控在手里,他不允许有任何的意外发生,更不允许顾锦沅和二皇子接近。 他低首间,语气略缓和,却是道:“你那个妹妹,不是眼巴巴地看着她的夫婿吗?” 顾锦沅听得这个,她突然想到了胡芷云和顾兰馥之间仿佛截然不同的心思。 当下略一沉吟,问道:“这不是正常嘛……人家的夫婿,自然应该抓紧了。” 太子凝着顾锦沅:“你知道那是别人的夫婿,那是最好了。” 顾锦沅心里一动,故意道:“可是我出门的时候,宁国公府的夫人说了……” 胡芷云当然不会和她说什么,但是顾锦沅觉得,自己说出这话,太子如果知道什么,他一定会多想的,就让他自己联想吧。 果然,太子听到这个,眸中微微泛起寒凉的鄙薄,却是嗤笑道:“你是顾锦沅,你何曾需要在意她说什么?” 顾锦沅不说话了。 看来自己府里的那点动静,他都看在眼里。 甚至于自己的所有小动作,他也都看在眼里。 太子凝着她,看她垂着眼睛,墨黑的睫毛低着,倒像是很乖巧的样子。 这样子的她,很是受用,真是会让人生了错觉,以为她就是这么柔顺乖巧。 他话锋一转:“你学会点茶了吗?” 顾锦沅垂着眼睛,很是有些无奈:“没。” 太子:“那你尽快学,你喝了孤点的茶,这是你欠孤的。” 顾锦沅:“喔……” 她怎么被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缠上了? 太子墨眉微挑:“有什么问题吗?” 顾锦沅想举手,小声说:“臣女有个问题,可以问吗?” 太子:“说。” 顾锦沅:“太子,除了学会给太子点茶,太子还要臣女做什么?” 太子背着手,气势卓然,沉吟片刻,却是道:“少骗人,少干坏事。” 顾锦沅:“……” 太子伸出手,修长的手自顾锦沅手中取走了那串紫藤花。 “比如紫藤花,长得好好的,不许揪它。” 说着,他瞥了顾锦沅一眼,捏着那串紫藤花,迈步离去。 顾锦沅在那里站了半响,突然开始愤愤起来。 这是巧合吧? 她正谋划着破坏了清影阁的紫藤花架,省得顾瑜政以后三不五时往自己那里跑看着碍眼。 不让干坏事,那她来燕京城做什么? 而太子萧峥在走出很远后,低下头,望着手里被她摘下的紫藤花。 紫色的娇嫩小花绽放开来,清新淡雅,他放在鼻间清嗅,上面隐隐还有她手指残留的味道。 望着那紫藤,他想起上辈子。 其实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看似柔弱无依的孤女,在她踏入燕京城的那一刻,就是矢志要把燕京城的水搅乱的。 让她老老实实地当一个闺阁女子,真是难为她了。 太子离开后,顾锦沅坐在紫藤花架下细想了很久。 燕京城里的人,她也认识的差不多了,一切都看上去还好,她能看穿绝大多数人的心思,包括那个后宫之主的皇太后。 就是这位太子,实在是一个异数,莫名其妙。 回想着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幽深眸子,顾锦沅甚至有一种想落荒而逃的感觉,比如现在,收拾包袱,卷点宁国公府的金银,一走了之,再留一封书信,只说是不堪烦恼。到时候事情传出去,宁国公府都可以起一层波澜,她逃个无影无踪,岂不快哉?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想法罢了,既然来了,她就不准备轻易回去。 她又重新盘算了一番,认为除了太子,其它都是在她预料之中的,至于太子,目前看来,虽然性情诡异,但还是可以静观其变的。 她还可以先学习点茶,满足他就是了。 这么想着,顾锦沅一扫之前的颓然,重整精神,笑吟吟地过去。 此时睿远侯夫人也在,大家都已经拜见过了,谭丝悦拉着顾锦沅介绍了,睿远侯夫人笑看着顾锦沅,自是惊艳不已。 这个时候,周围也有其它夫人姑娘,看着顾锦沅,见她生得雪魂冰魄一般,实在是剔透动人,一个个也都纳罕,这其中自然有那日进宫祝寿在场的,知道她还被太后赏识,就更加忍不住多看几眼。 顾兰馥站在人群中,她搜索着二皇子的身影,结果并不曾看到,不免有些失望。 又见众人目光都投注在顾锦沅身上,一个个都夸她美貌,更觉无趣。 这些人,等到顾锦沅当了皇后,更是把顾锦沅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吧! 顾兰馥不免冷笑。 正想着间,就听得那睿远侯夫人道:“这次我可是特意给大家准备了小节目的,若是谁能看出,这些鹦鹉中哪只是鸡,就奉送一只上等的虎皮鹦鹉。” 她这话一出,大家惊讶,有姑娘就问了:“夫人,这鹦鹉,还能有假的?” 睿远侯夫人道:“那是自然,比如这里面,就有一只假的。” 大家听着这个,纷纷看过去,却见那一排约莫有十几只鹦鹉,有虎皮鹦鹉,懲比安长尾小鹦鹉,也有小葵花凤头鹦鹉,种类繁多,每一只都看着灵动机巧。 这些鹦鹉,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假的。 谭丝悦从旁,又命人提来了一只鹦鹉,却是一只精神抖擞的虎皮鹦鹉,她笑着道:“诸位请看,这只鹦鹉,今岁太后寿辰,可是曾经进宫献艺。当时宫中用了我万鸣苑九只鹦鹉,留下来八只,唯独这只,还给了我万鸣苑,今日请诸位姐妹过来,就当个彩头,哪个姐妹能找出来那只假鹦鹉,就把这只虎皮鹦鹉拱手相送。” 她这一说,大家全都眼中放光,颇有些期待了。 谭丝悦看诸位姐妹这反应,对自己满意极了,她就觉得,大家一定会喜欢的。 于是大家纷纷跃跃欲试,上前开始试探着分辨,但是看来看去,哪一只都仿佛和一般鹦鹉无二,怎么可能有假鹦鹉呢? 顾兰馥从旁看着,心里一动。 她想起来了,在那梦里,同样的事情似乎曾经发生过,只不过那个时候,在她的记忆里,是睿远侯夫人自己说出了哪只鹦鹉是假鹦鹉。 她眯起眼睛,看向那群鹦鹉,终于从中看到了。 不错,她记得非常清楚,就是那只小葵花凤头鹦鹉,生得一身白毛,只头上一撮儿黄,那只是假的! 恰好这个时候,二皇子由谭裴风作陪,也过来给睿远侯夫人请安,同行的还有另外几个男子。 顾兰馥眼前一亮。 二皇子现在显然对她不喜,她得想个法子和由头接近他,若是她能赢得这只虎皮鹦鹉,送给二皇子,岂不妙哉? 又显得她聪明能干,又是一个上等好由头。 这个时候已经有好几个贵女过去试了,都指了一个,但是没有一个说对的,一时甚至有人开始觉得,这里面鹦鹉都是真的,毕竟“哪能有假鹦鹉这么真”。 当下顾兰馥精神一震,上前笑着道:“夫人,或许我可以试试。” 睿远侯夫人听闻这个,笑望着她:“顾二姑娘,你认识鹦鹉?” 顾兰馥信心满满:“不认识,但可以碰碰运气,或许能识出来。” 她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都有些意外,想着看她那样子,倒仿佛真能认出来? 睿远侯夫人笑道:“既如此,那二姑娘认为,哪只是假的。” 顾兰馥认为自己做戏就要做全套,当下过去那些鹦鹉面前,很是做样子地细细观察。 最后她停在了那小葵花凤头鹦鹉,就要指出那鹦鹉是假的。 谁知道就在这个时候,顾锦沅突然上前,拉着顾兰馥的手道:“妹妹久居闺阁之中,又不曾养过鹦鹉,不知道鹦鹉真假,倒是也情有可原。” 说着,她笑着望向夫人:“夫人,莫要笑话就是,妹妹不过是图个乐子。” 顾兰馥:“……” 她莫名地看着顾锦沅。 她本来已经摆足了架势,是准备要说出那只小葵花凤头鹦鹉是假的,要让大家吃惊,要让大家——特别是二皇子觉得她博学多才。 结果她来做什么? 她说的叫什么话,倒好像她是瞎胡闹似的? 顾兰馥觉得自己刚刚摆足的架势做足的戏被顾锦沅给砸场了。 她微微蹙眉,淡淡地道:“姐姐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既然敢辨鹦鹉,那自然是自认为有几分眼力,能看出真假的。” 顾锦沅听了这话,但笑不语。 她只是笑而已,但是旁人看着那样的美人在笑,却隐隐感到,她仿佛有丝无奈。 大家一想,懂了,懂了之后又有些疑惑。 顾锦沅这是看自己妹妹摆足架势要鉴别真伪,特意上前为她说话,那意思就是——我妹妹说错了也没什么,本来闹着玩儿的。 这就是给顾兰馥台阶下啊! 懂了顾锦沅这当姐姐的良苦用心后,大家纳闷了,要知道,宁国公先娶昔日被流放的陆家女陆青岫,生下了顾锦沅,之后又娶了胡芷云生下了顾兰馥,上一代的两个女人,下一代的两个女儿,这怎么都是不对付的。 没想到顾锦沅竟然对顾兰馥这么关照。 一时又看顾兰馥那话,明显是不太领情了。 睿远侯夫人也看出来了,这明显就是妹妹觉得自己很厉害,姐姐唯恐她丢人现眼。 当下她笑了:“说的是,各位姑娘久居闺阁之中,便是看不出,也是情理之中。” 顾兰馥听着这话,却是道:“夫人,我既是要出来认鹦鹉,那自然是有十全把握的。” 顾锦沅从旁,颇有些不敢苟同地看着顾兰馥。 顾兰馥心中冷笑,心想,用你假好心?本来我要大出风头的,现在被你一搅和,成什么样了?说得好像我怕了似的! 顾锦沅听到这个,轻出了口气,淡淡地说:“妹妹,不可妄言。” 这话在顾兰馥听来刺耳得很,仿佛这当姐姐在教训她,她瞥了顾锦沅一眼:“姐姐,你不懂鹦鹉,自然不知了。还是说,姐姐认为,即使是我选对了,也是我凭着运气吗?” 顾锦沅轻笑:“妹妹说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本来就是玩乐而已,妹妹随便选一个就是了。” 然而顾锦沅的笑,看在顾兰馥眼里,却仿佛被踩中了尾巴的猫。 她讨厌顾锦沅,更讨厌顾锦沅那看着好像文雅柔软的笑。 她仰起下巴,颇有些得意地笑道:“可是我不是随便选选,我若是无十全把握,怎么会随便选,我选的那个,必是对的。” 她盯着顾锦沅,缓慢地道:“还是说姐姐也要选一个?姐姐可愿意和我赌一下?” 极好。 顾锦沅含笑望着顾兰馥,她就等着这句话了。 她就知道,以顾兰馥的性子,她这么一激,她必上当。 第 24 章 第24章鹦鹉的对赌 顾锦沅有这么好心去帮顾兰馥吗?她没有。 顾锦沅会没事去挑衅顾兰馥吗?她会。 春光明媚,大好心情,她不去找点茬,岂不是对不起自己? 很巧了,在陇西更往西边的那片荒野,就出产鹦鹉,也更巧了,他们镇子上有一位就是驯养鹦鹉的,她在孩子时候曾经和阿蒙几个过去看人家驯养鹦鹉,自然也知道了一些门道。 这些鹦鹉哪个是假鹦鹉,她还是能看得出来的。 从顾兰馥的目光看,她就知道顾兰馥弄错了。 于是她笑着道:“妹妹说哪里话,只是挑鹦鹉而已,挑对就对,挑错就挑,你我姐妹,何必说一个赌字?” 她生得清雅犹如浣雪,站在这春风拂面的阳光下,本就是极美的存在,如今那么绽唇笑间,只笑得明净柔婉,看得人挪不开眼。 而她说出的话,大方得体,对自己的妹妹更是体谅,反观之下,那个当妹妹的,显然是有意比拼,不太服气的样子。 宁国公府姐妹两个,真是高下立现。 顾兰馥却没注意这个,她本来想一展所长,可是谁知道,顾锦沅却跳出来找难看,这可真是踏破铁靴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正愁该用什么法子让这顾锦沅名声扫地呢! 顾兰馥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她笑着说:“姐姐说这话就不对了,既然你我意见相左,何不干脆赌一下,也好让赢的人博个彩头。” 顾锦沅略沉吟了下,却是看向旁边的睿远侯夫人:“夫人以为如何?” 睿远侯夫人见此,正想说罢了,谁知道旁边谭丝悦却笑着扯了一下她娘的胳膊,眼神示意,睿远侯夫人便咽下去了。 谭丝悦上前:“这倒是好玩,要不就由诸位姑娘见证,两位姑娘赌一把,只是不知道要赌什么?” 顾兰馥眉眼间颇有些得意,笑着说:“不如这样吧,若是我说对了,姐姐便向我作揖三下,如何?” 她提出这个,就是想折辱顾锦沅。 她是记得,上辈子她跪在顾锦沅面前时的情景。 如今的她还没法让顾锦沅跪下,但是如今的她可以让顾锦沅以长姐的身份,给她作揖。 她说出这话的时候,周围的人脸色都有些精彩了,很明显,这位妹妹,对姐姐存着一股子恼呢。 而她好像很有把握的样子,简直仿佛要把这个姐姐置于死地。 顾锦沅听到这话后,略一沉吟。 顾兰馥瞥了一眼旁边,却见二皇子正望向这里,他微微蹙眉,倒仿佛有些担心。 当下心里咯噔一声,他在替谁担心,是担心顾锦沅吗? 既如此,那她就是要让顾锦沅丢人现眼,要让顾锦沅当场给自己作揖。 当下她唯恐顾锦沅不答应,便道:“只是一个乐子而已,姐姐何故扭捏?” 顾锦沅叹了口气:“既如此,那我就认了这赌约,不过若是妹妹输了,我倒是不要妹妹为我作揖,妹妹只需要为我点一盏茶就是了。” 顾兰馥冷笑,她当然不会输,她也就不需要点这盏茶,所以什么赌注,并不重要,当下决然地道:“好!” 一时姐妹两个赌注定下来了,顾兰馥先说,她指着那鹦鹉道:“这只白毛黄头的小葵花凤头鹦鹉是假鹦鹉。” 这就是答案了。 这就是做一场梦,知道未来的好处。 她笑望着顾锦沅:“姐姐以为呢?该不会姐姐也认为是这只小葵花凤头鹦鹉吧?” 顾锦沅略一沉吟,却是道:“我看着,这只白毛黄头的小葵花凤头鹦鹉应该是真,反倒是那只绿毛白头的鹦鹉,才是假鹦鹉吧?” 顾兰馥听到这话,心里那叫一个得意。 这个时候,谭丝悦皱眉,犹豫了下,想说什么,却没说。 睿远侯夫人同情地看着顾锦沅,看样子有些不忍心。 周围的人自然都看到了这母女的神情,一时不免想着,看来到底是妹妹对了,这位姐姐,算是被坑到沟里去了。 而顾兰馥自然也注意到了,她想着,这母女两个,都是向着顾锦沅的,这下子,她们定然是知道顾锦沅错了,才替顾锦沅担心了。 可是晚了,为时已晚,谁让顾锦沅非要送上门来被折辱呢? 顾锦沅,你就等着向我作揖三次吧! 于是她笑着向睿远侯夫人道:“夫人,还请说出答案吧,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睿远侯夫人同情地瞥了一眼顾锦沅,还是道:“我记得底下驯鸟的曾经说过,这只白毛黄头的小葵花凤头鹦鹉应该是假的。” 答案一出,顾兰馥差点笑出声来。 虽然这是一只鹦鹉而已,虽然本就是一件难登大雅之堂的小事,但是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这是她对梦中的事情初试牛刀,这是她要用自己所知道的一切披荆斩棘的开始,她以后利用自己的先知,不但要让顾锦沅给她作揖,还要让她跪下! 她环视过四周,却见所有的人都用惊讶又佩服的目光看着自己,当然也有人同情地望向顾锦沅。 至于二皇子,那眸光更是复杂,他竟然别过脸去,不再看了。 顾兰馥轻轻握紧了拳头,这是她的夫婿,她不允许顾锦沅抢走,一切就从今天开始,她要打败顾锦沅。 顾锦沅听到这个,略有些惊讶,之后笑了。 谭丝悦也是替顾锦沅担心,看顾锦沅竟然还笑,也是无奈了:“小葵花凤头鹦鹉确实是假的,锦沅。” 她怎么还能笑出来?给顾兰馥作揖,这不是故意作践她吗? 顾锦沅上前,恭声道:“夫人却确定,这只小葵花凤头鹦鹉是假的?” 她这么一说,睿远侯夫人倒是怔了下,她只好道:“这也是底下管事的说与我的。” 顾锦沅笑道:“那可否请这位管事的先生过来,锦沅有事请教。” 睿远侯夫人颔首:“那自然是可以。” 旁边的人看着这一幕,不由暗叹,想着这位美若天仙的姑娘,怕是不能相信自己输了,才非要把那位管事的请来再次求助,也是可怜。 至于旁边的顾兰馥,自是觉得好笑至极,她总算看到顾锦沅狼狈的样子了,敢情她输了,还觉得人家东道主有问题?啧啧啧,可真是输不起! 不过她倒是也没说什么,既然她非要和人家管事的来辨,那就输个心服口服吧! 很快,那管事的来了,还带着一位驯鸟人,双方上前,恭敬拘谨。 睿远侯夫人看了眼顾锦沅,自是有些不忍心,不过还是问道:“王管事,这些鹦鹉,到底哪个是假的?” 谭丝悦已经握住了顾锦沅的手,示意她不用在意。 作揖就作揖,有什么大不了? 王管事一脸羞愧,低着头,很是无奈地道:“回禀夫人,老奴有错,今日个夫人身边的姑娘问起来哪只是假的,老奴唯恐弄错了,就写了一个牌子给那位姑娘,可谁知道,底下人给牌子的时候,到底是弄错了。” 弄错了?什么? 睿远侯夫人微惊,周围的男女也都诧异了,还有这等事? 谭丝悦更是觉得不可思议,这算什么?所以是底下人传信传错了? 那,那到底哪只是假鹦鹉呢? 王管事当即跪下了,他身后的那个驯鸟人也一起跪下:“夫人恕罪,这是底下人做事不经心,还请夫人责罚。” 睿远侯夫人更是懵,她本来觉得,顾锦沅是输定了的,但怎么想到,竟然还有这番周折。 当下忙问:“那到底哪只是假鹦鹉?” 她自己也是不懂了。 王管事旁边的那驯鸟人,上前,拘谨地道:“是那只绿毛白头的并州鹦鹉,那只是假的,是驯出来的。” 绿毛白头的并州鹦鹉? 这不正是顾锦沅所说的那一只吗?? 谭丝悦愣了一会,之后忍不住笑了:“那意思是说,是锦沅猜对了?” 旁边的顾兰馥当然不信,她一步上前:“绝对不可能,明明这只小葵花凤头鹦鹉才是假的,怎么可能成了那只并州鹦鹉!” 这是上辈子的事,是梦里的事,她记得太清楚了,当时还有人特特提起呢! 睿远侯夫人面色微变,沉着脸道:“到底哪只是假的?” 王管事连忙给驯鸟人一个眼色,驯鸟人战战兢兢地起身,到了鹦鹉面前,只见他熟练地翻动着,很快在那只绿毛白头的并州鹦鹉鹦鹉脖颈中寻到一个极小的白色小牌子。 他指着那牌子道:“回禀夫人,假鹦鹉乃是白毛变绿毛之法,先用雄黄、蒲黄、硫黄、雌黄、姜黄并绿豆喂鸡,待到鸡毛脱尽,辅佐牵引之法,再用生绿豆喂之,以朱砂染嘴角,就成了绿毛鹦鹉,是以鸡变鹦鹉,只能变绿毛,断断没有白毛一说。这个牌子是标记,白色小牌子的,就是假的。” 说着,他又翻了其它鹦鹉的,竟都是鹅黄牌子,和这只并州鹦鹉不同。 最后那王管事跪在那里,无奈地道:“这是底下人疏忽,不曾想竟然传错,搅扰了诸位贵人雅兴。但这只并州鹦鹉确实是假鹦鹉,这个错不得的。” 顾锦沅其实本来就是想让顾兰馥栽一个小小的跟头,她也没想到结果是这样的。 她挑挑眉,觉得这件事好玩极了,那么顾兰馥,她是怎么恰好得到了那个错误答案呢?这就值得玩味了。 此时此刻,看着这一幕,所有的人都开始觉得不可思议了。 大家看看顾锦沅,再看看顾兰馥。 这两个人,看来赢的是顾锦沅,错的是顾兰馥。 其实顾锦沅赢了,或许是因为她恰好懂的鹦鹉分辨之法,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但是,顾兰馥刚才那么有把握的样子,她竟然正好猜中了那只“被误当做假鹦鹉”的鹦鹉。 这算什么? 显然,睿远侯夫人也意识到了,她望向顾兰馥的目光就有些复杂了。 她身边的人,知道这件事的并不多,都是底下亲近信任的丫鬟。 所以顾兰馥是怎么恰好能猜中这只错误的? 她不是蒙的,她也不懂鹦鹉,她就是……恰好猜中了她以为的那一只。 细思之下,实在是可怕。 而顾兰馥,她是懵了,她彻底懵了。 她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顶,她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这等事! 原来,上辈子,这个什么辨鹦鹉,竟然答案就是错的,睿远侯夫人在上辈子就给出了一个错误的答案,所以她现在抄错了答案? 她抬起头,却看到所有的人都望向了她。 甚至没有人去关心那个胜利者顾锦沅了,大家全都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 就好像她是一个贼。 顾兰馥缓慢地转首,看向了不远处的二皇子,却见二皇子素来云淡风轻的脸上,有了些许愠怒。 不,不要误会她。 她要解释! 可是,她应该怎么解释?说她做梦梦到了错误答案吧? 顾兰馥后背一凉,能有人信她吗?! 第 25 章 第25章“我要嫁给二皇子!” 顾兰馥在这一刻明白了一个词:含冤莫白,有口难言。 她说不清楚了,因为她怎么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十几只鹦鹉,她恰恰好能指中那只“被误认为是正确答案”的鹦鹉。 她感觉到了周围人鄙视的目光,她也发现二皇子在用失望的目光看着她,但是她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辩解。 她只能硬着头皮站在那里,勉强道:“我以为,这只是白毛的,应该是假鹦鹉,不曾想还有这般门道。” 这话,当然没人相信了。 旁边的顾锦沅轻叹了口气:“妹妹,你这性子,什么时候改改,其实我刚才就觉得,妹妹不懂鹦鹉,就不该妄自称大,你看看,如今到底是错了。” 顾兰馥:“…………” 她盯着顾锦沅,确认了,没错,顾锦沅就是故意的。 顾锦沅知道哪只鹦鹉是假鹦鹉,才故意激自己,才故意要让自己以为她不懂,总之就是挖了一个坑,让自己往里面跳。 可偏偏自己傻,自己竟然跳了! 顾兰馥深吸口气,她觉得胸口憋闷,她甚至怀疑,上辈子,是不是就是这个心机叵测的顾锦沅挖了一个坑,让自己嫁给了太子,然后她顾锦沅釜底抽薪,直接让二皇子继位她自己当皇后了! 鬼知道在这笑盈盈的绝世姿容背后,藏着一个什么黑心肠! 旁边的谭丝悦,在最初的震惊后,终于深吸口气,盯着顾兰馥:“二姑娘,刚才你说的赌约,总不该不算数吧?” 她这一提,所有的人都想起来了,很有些看热闹地看着顾兰馥。 其实都是燕京城里的贵女,顾兰馥的父母外家那都是一般人得罪不起的,但是现在,她这个莫名能说出那个“错误答案”的顾兰馥太过诡异了。 以至于所有的人都想继续把这出戏看下去,看看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顾兰馥忍下羞耻,咬牙道:“好,我给姐姐敬茶。” 顾锦沅听此,叹:“其实刚才妹妹要和我对赌,我就觉得,你我都是姐妹,玩乐而已,何必如此?可妹妹非要和我对赌什么作揖敬茶……”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她这一说,所有的人都想起来,对,人家顾锦沅很有把握,人家顾锦沅不想和你顾兰馥赌,是你自己非要赌,还要赌什么作揖敬茶想折辱别人。 结果把自己折辱进去了! 这不是活该吗? 顾兰馥:“……” 这就是赶尽杀绝吧! 顾兰馥给顾锦沅点了茶,点茶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关键是顾锦沅喝了茶后,却悠悠地来了一句:“点茶如做人,茶之道犹如做人之道,妹妹须谨记。” 顾兰馥:谨记你个头! 但是这话听在众人耳中,却是别有一番意思了。 特别是联想下刚才顾兰馥志得意满矢志要赢的样子,更加让人多想了。 顾兰馥自然感觉到旁边的人怎么看她的,但是她只能低着头,含羞忍耻,努力地熬过去。 不然她还能怎么样呢,这件事她解释不了。 睿远侯夫人也觉得这事没意思极了,当即匆匆地招待大家过去旁边的茶舍用茶和点心,大家各自散了。 顾兰馥当然更是无心留下,就算明知道二皇子在这里,她若自弃城池,二皇子极可能和顾锦沅勾搭上,她也无心应战了。 当即匆忙离开。 顾锦沅见此,本来也想走的,不过谭丝悦极力挽留,睿远侯夫人也想让她小住,此时之前请的客人也都散去了,别苑中清净下来,她想想,也就答应留下,和谭丝悦在此小住几日。 别苑中如今也不过是顾锦沅和谭丝悦,以及谭丝悦的大嫂谭大奶奶而已。 这位谭大奶奶是一位性情开朗的,在这里陪着小姑子和顾锦沅,带着她们赏花观鸟踏春,日子倒是也过得逍遥自在。 如此过了两三日,顾锦沅虽然乐不思蜀,不过也得回去了。 谭丝悦却是劝她:“既然你出来了,在我这里多住几日又何妨?反正我娘那里已经和你家说好了的。” 顾锦沅却是无奈,想着能躲几日也是不错了。 她让顾兰馥丢那么大一个人,虽然这里面就是顾兰馥咎由自取,但难免会被问东问西,到时候你说她是要辩解呢还是不辩解呢? 谭丝悦想起这件事来,还是觉得诡异:“我们已经查过了所有当时知情的人,每一个都是绝对不可能和你妹妹有接触的,这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 若是巧合,又不像。 这件事当然诡异得很,顾锦沅当然也不信那是巧合,在经历了种种之后,她认为,这个世上没有那么凑巧的事,一切都是蓄意而为! 她想起来那一次的彩棚坍塌之事。 这两件事,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又想起来那桃花粉一事。 种种一再说明,她这位妹妹顾兰馥,实在是有未卜先知之能。 这种想法萦绕在顾锦沅心里,以至于等顾锦沅回到宁国公府的时候,她进门看到门前那两个大石狮子,都觉得这石狮子比起往日里都显得阴沉了。 回到府中,她尽快地沐浴更衣,之后便带着那得来的虎皮鹦鹉,直奔老太太那里了。 她进去的时候,老太太看到她,笑着招呼了声,让她坐下。 旁边的二太太从旁也笑着,不过看着在给她使眼色。 顾锦沅顿时明白了,当下不动声色,献上虎皮鹦鹉,之后便低头不语了。 老太太懒懒地倚靠在那软榻上:“这几日在外面玩得可好?” 顾锦沅恭声道:“心里惦记着老太太,想早些回来,只是我看人家一早挽留,那个样子,倒像是有什么想法,我也不敢回来,只好多待几日。” 老太太眉眼没动:“有什么想法?” 顾锦沅看着这样子,知道自己必须小心了,说错了话,或许这已经攻占的城池又要倒戈相向了。 她低首,轻叹了口气:“也怪我不懂事,想着劝妹妹不要去猜那什么鹦鹉,不曾想妹妹反而较真了,要和我对赌。其实我们姐妹对赌,原也没什么,谁输谁赢,这鹦鹉还不是供奉过来给老太太。只是偏偏——” 老太太听着这话,倒是和顾兰馥哭诉给自己都不太一样,便问:“偏偏如何?” 顾锦沅叹了口气,将这件事的始末说了个一清二楚。 “本来人家别苑的管事传错了信,这传错了也就传错了,妹妹胡乱指一个,猜对了猜错了,也没什么,谁也不会当回事,就是小孩子玩笑而已,可谁知道,妹妹那么笃定她猜对了,猜中的反而是那个别人传错的,这就不由得别人多想了。” 顾锦沅声音软糯,娓娓道来,由不得人不信。 况且,老太太本来对于自己之前听到的故事就不太信,如今听顾锦沅一说,自然是信了十成十。 老太太眉头紧缩:“可是她怎么就能恰好说出人家传错了的那只鹦鹉” 这件事确实有些奇怪了,你随便指一只错了不要紧,但你随便一只,几十只中偏偏是那只,由不得人家多想! 顾锦沅颔首:“是了,所以人家睿远侯夫人心里疑惑得很,妹妹匆忙跑回来了,我若是也跟着跑回来,人家怕是以为我们做了贼,我只能是留下几日,慢慢地和人家说话。” 老太太叹了声,望向顾锦沅:“那如今睿远侯府那边,怎么说?” 顾锦沅:“她们自然心里也是疑惑,不过我暗地里打听过了,她们把上下的人等都查过了,确实和妹妹并无接触,想必真是凑巧了。” 老太太赞许地点头:“这样也好。” 一时望向这孙女:“倒是多亏了你,帮着从中斡旋,要不然人家若是想多了,那以后两家的关系就不好相处了。” 这种事,若要解释,必须趁热打铁,若是等以后,人家生了疑窦,做长辈的再特特提出这事来解释,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而顾锦沅不急着回来,反而留下和人家解释清楚,这自然是对的。 正这么想着,外面响起来脚步声,是胡芷云带着顾兰馥过来了。 顾兰馥眼圈是红的,一看到顾锦沅,自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剜了顾锦沅一眼。 顾锦沅一脸乖巧,神情柔顺地坐在老太太身边,还帮老太太拿美人锤来捶腿。 胡芷云看着这个样子,倒是笑了:“我们风光的大小姐回来了?” 顾锦沅起身,过去见礼了,虽然神情很淡,不过也确实是礼节周全。 胡芷云冷笑:“母亲,这一次,拜咱们的大小姐所赐,兰馥可是丢人了。” 老太太本来因为这事,对顾锦沅也有些不满,但是她现在听了顾锦沅的话后,细想了下,又开始觉得,顾锦沅这事没办错,反倒是顾兰馥,实在是让人琢磨不透。 所以在听到儿媳妇这么说的时候,她慢悠悠地来了一句:“这也没什么,反正丢人不是这一次了,再丢一次,算什么?” 顾兰馥:“……” 她听到这话后,愣了下,之后“哇”的一声,她哭了出来。 哭出来的她,噗通跪在那里:“祖母,母亲,我,我委实不知道为什么我恰好猜中那个,我也是看那只鹦鹉是白毛的,想着最不像鹦鹉。” 奈何老太太根本不想听,这些能是真话吗?真话是不会说出来的,能解释出来的必然是假的。 胡芷云看着女儿哭,脸上倒是也没什么心疼,她淡淡地瞥了一眼顾锦沅,却是道:“母亲,我是想着,兰馥实在是不争气,这和二皇子的婚事,也该重新考量了。” 这话一出,老太太怔了下。 顾锦沅眉尖微动。 而顾兰馥则是哭得更响了。 胡芷云微蹙眉,没搭理自己女儿,而是径自道:“这婚事,其实原本就是订给我们宁国公府的嫡长女的,如今——” 她这话还没说完,顾兰馥噗通跪在她面前了:“娘,不可,万万不可!” 第 26 章 第26章母女先商量商量 在顾兰馥跪下的那一刻,顾锦沅略挑眉,老太太愣了,胡芷云则是傻眼了。 她没嫁的时候,就是身份贵重备受宠爱,如今执掌宁国公府中馈多年,那更是养得了说一不二的性子,这件事她和老太太提,不是商量,只是通知而已,而接下来怎么办,她自然会去和顾瑜政谈,如果顾瑜政那里谈不通,她就要找她娘家人出面了。 总之,她要办的事,一定能成功。 她已经想好了,谁反对,她应该怎么处置。 但是现在,她万没想到,第一个出声反对的竟然是她的亲生女儿? 不是说好了的吗? 不是之前她自己也同意的吗? 不是她自己也想嫁给太子的吗? 胡芷云也算是经过事的,遇事从容冷静,但是现在,她竟是半响没能反应过来,在她为自己女儿运筹谋算的时候,她的女儿竟然当着外人的面给她捅刀,告诉她说,她就想嫁给二皇子,不想退婚。 胡芷云准备好的许多话,顿时都憋在肚子里,她望着自己的女儿,有些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兰馥,你这是做什么?还不起来?” 然而顾兰馥不起来。 那天,她在睿远侯府的庄子里丢了大人,但她还是不想放弃,她就去找了二皇子,然而二皇子神情冷淡,对她疏远得很。 她在二皇子面前哭了半响,二皇子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面色终究不豫。 她自是知道,这二皇子是性情温和的人,为人良善,既然和自己定了亲,他断断不会轻易就要和自己退婚,况且自己身后还有宁国公府。 是以她先哭了一番表示愧疚难安,总算看着二皇子至少没有太过恼怒,之后就匆忙回到自家府里。 回到府里后,她是颇纠结了一番。 到底要不要告诉母亲,告诉母亲关于那个梦里的事? 她是想干脆说了,说了后,她就能解释为什么她不要嫁给太子而是还想继续嫁给二皇子。 但是…… 顾兰馥想起自己在梦里看到的那些事,关于自己母亲,关于母亲娘家胡家的那些事。 她明白,如果自己要说清楚那些事,难免就会被盘问后面发生的那些事,而那些事,又涉及到母亲的外家,甚至涉及到母亲的秘密。 想到那个秘密,顾兰馥的脸色煞白。 她没有办法,不能说出来,一旦说出来,母亲为了那个秘密,她并不能保证被放弃的那个人是不是自己。 所以顾兰馥只能隐下一切,干脆一个字都不说。 当一个因为喜欢上二皇子而任性骄纵的女儿,总比当一个知道了那个秘密的女儿好。 顾兰馥哭着仰起脸来,望着她的母亲:“母亲,女儿既然许嫁了二皇子,生是二皇子的人,死是二皇子的鬼,若是这门婚事因为女儿的无能而就此错过,那女儿宁愿一头撞死在这里!” 这句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胡芷云听了一个透心凉。 她的女儿怎么这样? 她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茫然,抬头看向了老太太,也看向了顾锦沅。 顾锦沅安静地坐在那里,很是乖巧文静,甚至微微歪着脑袋,好像多认真地看一场戏。 胡芷云突然有一种想吐血的感觉,她当初为什么把顾锦沅接过来,不就是想利用她吗?结果现在,她竟然好像在看自己的好戏? 旁边的老太太叹了口气:“何必呢,既然孩子想嫁给二皇子,这门婚事也已经说好的,你又何必非要棒打鸳鸯?虽说做孩子的应该遵从父母的意思,可是做父母的也应当体谅孩子。” 这话说得……胡芷云冷笑,你当年不是也拆散了你的儿子和陆青岫吗?有脸说我? 不过她到底是忍下了,当儿媳妇的,不能那么说话。 她现在最要解决的是她这个女儿的问题。 她一直在创造机会,让二皇子和顾锦沅接触,她以为自己女儿一定再努力地试图撮合二皇子和顾锦沅,两次的机会下来,她也疑惑,为什么这件事毫无进展。 现在,她懂了,敢情她的女儿根本是在阳奉阴违? 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冷着脸道:“母亲,儿媳先行告退了。” 说着,直接扫了一眼地上哭泣着的顾兰馥:“走。” 关于胡芷云和顾兰馥后面的事,顾锦沅并不知道,不过多少能猜到一些。 连着几日,胡芷云看上去心情都不太好,顾兰馥也是一直闭门不出,她想着,这母女两个必然是大闹一场了。 于是连着几日用膳的时候,顾锦沅都是淡定温和,唇边带着笑,反倒是那母女两个,沉着脸,话都不多说一句。 为了这个,老太太没少抱怨,摇头叹息,只说这当娘的不知道在想什么,又叹道:“这是家无宁日啊!” 家无宁日? 顾锦沅走在那双月湖边,望着湖中自己的影子,不由想着,自己没来的时候,他们想必日子过得太舒坦了。 自己来了,他们觉得家无宁日了。 谁让他们要接自己来的,难道不知道请神容易送神难吗? 还有那个太子…… 想起太子,顾锦沅不由想起来那一日,他凝着自己时的目光,虽然满是阴冷嘲讽,但是有那么一瞬间,那眸底竟泛起一丝温柔。 一闪而逝的温柔,她并不能捕捉清楚,不过却隐隐感觉到了。 他为什么那么看着自己? 顾锦沅又想起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时候,那一天,他那么冷淡,连正眼看一眼都不曾。 但是他的属下帮自己将马车拉出,这其实应该是他的指使才对。 虽然他其实是想帮自己的。 正这么想着,一抬眼,就见在自己身影旁,多了一个人。 双月湖的水波潋滟,春日的阳光洒进去,反射出道道金芒,那条倒影却是峻挺若青松,端方刚正,仿佛能定住这一潭池水般。 在宁国公府里,有那般气势,做那般装束的也只有顾瑜政了。 她回过首来,低头,浅浅地拜了下,恭敬地道:“父亲。” 顾瑜政背着手,看着这个女儿。 他刚才过来的时候,其实脚步已经特意加重了,但是她竟仿佛没察觉到。 虽然才几面之缘,不过他也能看出,这个女儿像极了陆青岫,机敏得很,是有什么事,能让她如此费心去思虑,以至于连有人走近了都不曾发现? 顾瑜政盯着水中的影子,淡声问:“刚才在想什么?” 顾锦沅:“也没什么。” 她的声音轻淡柔和,像是春日的风沙沙地吹拂过面前的垂柳。 顾瑜政侧首,看过去,今日的她倒是安静得很,倒像是倦了的鸟儿,收敛着羽翼,就那么无精打采地栖息在枝头。 顾瑜政:“过两日,便是春猎了。” 顾锦沅眉心一动:“春猎?” 顾瑜政看到了她眸中绽放的那点神采,当下目光转暖:“你喜欢春猎吗?” 顾锦沅:“还好,我在陇西的时候,邻居家孩子会去打猎。” 不过她当然也知道,陇西的打猎和皇上的打猎不一样。 陇西的人是为了活下去,为了口粮,皇上的打猎是为了寻找乐子。 顾瑜政可以感觉到,她的声音虽然依然平淡到没什么情绪,但她是怀念陇西的。 她生在陇西,长在陇西,现在她来到这里,虽然看上去一切都好,但心里却是挂念着那里的。 他的声音不由放轻了,声音低醇温和:“是吗?你会跟着邻居家的孩子打猎吗?” 顾锦沅:“会。” 顾瑜政:“去沙峪口吗?” 乍听到沙峪口这三个字,顾锦沅心里微震,在遥远的他乡,听得自小熟悉的名字,这让她下意识生了一股亲切。 但是很快她便明白过来了。 他知道沙峪口,因为他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和自己的母亲。 他去了,才有了自己的存在,然后他又走了。 原本心底泛起的那点柔软荡然无存,她挑眉,看向顾瑜政,轻笑了下:“是,父亲倒是好记性,想必父亲也曾经去过沙峪口吧?” 只是这一句,顾瑜政脸色变了下。 顾锦沅好整以暇地看着顾瑜政,她就知道,这个人最不爱听什么,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是他先提起这个话题的。 不过顾瑜政这次并没有恼,至少没有像上次那般,如同被人踩中尾巴的猫一样陡然生了戾气。 过了好一会,他只是平和地道:“锦沅,这次春猎,太后钦点,你要去。” 顾锦沅听着这话,明白了,这是那次寿宴上她被赏赐的后续了。 顾锦沅只回以一个字:“哦。” 顾瑜政背着手,看着那风吹皱了双月湖的湖面。 “你可以选择不来。”他的声音沉静:“但是你既然来了,就应该知道你要面对什么。” “我要面对什么?”顾锦沅毫不在意地这么问。 顾瑜政却在这个时候抬起了手,他的手落在顾锦沅的衣袖上。 低首间,顾锦沅这次看到,自己衣袖上沾了一片柳叶。 顾瑜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淡声道:“你是一个太过聪明的孩子,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为她拂开那片柳叶,他缓缓地道:“只要你喜欢。” 第 27 章 第27章春猎 “只要你喜欢。” 当顾瑜政这么说的时候,顾锦沅几乎有那么一瞬,她相信了他说的话。 这天晚上,她甚至做了一个梦,梦到她还是一个三岁的孩子,她画过的那个父亲从画中走出来,成了活的,就是顾瑜政。 他将自己高高地抱起来,说要带她去沙峪口,去捕鸟儿。 后来顾锦沅就醒来了,醒来后,她睁着眼睛,茫然了好久,才明白自己做了一个梦。 一个永远不会成真的梦。 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待在这宁国公府待傻了,竟然会相信了顾瑜政的话。 这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以至于当这一天,她和顾兰馥同乘一辆马车前去参加春猎的时候,她还有些懵懵的。 顾兰馥自然看出来了,今天的顾锦沅不太对劲,少了往日那股子机灵,反而看着软软的,像是一团冬眠的猫儿狗儿的,她甚至还在那里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顾兰馥冷笑一声,收回了目光。 她又在搞什么鬼把戏? 不过任凭是什么鬼把戏,顾兰馥觉得,自己再也不要上当了。 那一日,她被母亲带回去,好一番逼问,她到底是硬撑着什么都没说,母亲好一番将她谴责痛骂。 在几日的罚跪后,顾兰馥才意识到,自己太弱了。 上辈子,自己能够颠倒乾坤,让二皇子娶了顾锦沅,自己成功嫁给太子,那都是因为有母亲的手段,也是因为有外祖父和舅父的襄助,而如今自己离开了这些,想和母亲以及胡家对着干,想坚持住嫁给二皇子,太难了。 想明白这些的顾兰馥,痛定思痛,开始寻找外援。 她是重生的,自然是有一些手段,也知道一些人的秘密,就这样,她凭着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寻到了二皇子的母亲――韩淑妃。 韩淑妃原本也不过是一个小官之女,因为生了二皇子,立了大功,一步步地熬过来,这才成了如今的韩淑妃,之后韩淑妃的父亲兄弟也被提拔,如今隐隐也算是一股子势力。 不过,到底是仗着韩淑妃起家的,在这燕京城里,比起宁国公府这种时代相传的世家,根基势力就浅了。 因为这个,韩淑妃自然是想紧抓住宁国公府这门婚事不放,顾兰馥寻到韩淑妃后,一脸羞红,梨花带雨,哀婉哭啼,又说了许多利害关系,惊得韩淑妃好生把她打量,不过一番巧言能辩后,总算把韩淑妃笼络住了。 有了韩淑妃这根枝攀附着,顾兰馥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二皇子的性子,她多少知道,孝顺,良善,温和,只要韩淑妃好生劝他,他便是对自己有些不喜,也必然会听从母亲的,遵守婚约。 对她母亲,她自然是阴奉阳违,见机行事。 她后面又有韩淑妃帮着她,而韩淑妃兄弟的人脉,也能在必要时刻助她一臂之力。 如此一来,她还怕斗不过一个顾锦沅吗? 而对于顾锦沅,顾兰馥也想得很明白了。 她之前就是一时没想开,钻死胡同了,不一定非要让她嫁给太子,可以让她随便嫁一个什么人,或者干脆毁了她的名声。 只要她能巴住二皇子这根高枝,以后坐上凤位,怎么处置顾锦沅,还不是她说了算? 顾锦沅自然不知道顾兰馥这些念头,她最近也有些懒散,更不知道顾兰馥这些小动作,她只是瞥了一眼顾兰馥,觉得今天的顾兰馥好像要上天了。 这让她多少有些疑惑,一直到入了西山的行宫,她才明白为什么。 西山是天子的猎场,而在猎场之外,自有行宫,行宫就在西山之侧,环山面水,郁郁葱葱,身处行宫,可以观群层峦叠嶂,可以听虫鸣鸟叫。 进了行宫后,像顾锦沅这等贵女,要先去拜见随行的皇太后。 顾锦沅自从来到燕京城后,一切顺遂,但是她当然也明白,最关键的还在后面,这位皇太后昔日就和自己外祖母不合,之后两个人,命运天差地别,一个终于熬成了皇太后,另一个却是在陇西贫寒度日。 如今自己身为外祖母的外孙女,来到这皇太后跟前,一切也就难免要被皇太后裁决了。 顾锦沅眼观鼻鼻观心,低首不语,神情平淡安静。 皇太后看着顾锦沅半响,笑了:“可真好看,乍一看,就像是雪堆的,玉雕的,比你母亲当年还要好看。” 她这一说,旁边的王皇后也就罢了,韩淑妃却是脸色微微变了一下。 当年陆青岫的貌美是如此惊动燕京城,她还是记得的,当年陆青岫进宫时候,她甚至还曾经从旁亲自奉茶过。 现在陆青岫早已经作古了,结果她的女儿竟然又来燕京城了。 她想起来顾兰馥之前说的话,不免胆颤心惊,她也是一步步熬过来的,熬到如今不容易,熬到了如今,当上了淑妃,皇太后身边除了皇后,也就是属她最有脸面了。 这一切因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生下了皇二子。 她生下的儿子性情恭谦,一向得皇太后喜欢,这才有了她的今天。 如果她的儿子竟然被这顾锦沅迷上了,那是什么后果?当年皇太后对陆青岫可是很不屑的。 韩淑妃想到这里,望着顾锦沅的目光已经有几分不喜,只是到底在宫中多年,心思藏着,并不显露而已。 反倒是旁边的王皇后,含笑望着顾锦沅,倒是欣赏得很。 她自己没儿子,也就没有什么防备顾锦沅的心思。 作为一个没儿子的皇后,走到如今,她也不需要防备什么,只需要安安分分就好了。 安安分分,熬着,不出大错,也不出风头,只要她活得够久,谁又能怎么着她呢? 顾锦沅上次为皇太后拜寿的时候,其实王皇后和韩淑妃也在,但当时场面太宏大,周围人也太多,根本不可能抬首去看谁,如今都是可以借机扫一眼。 一扫之下,她心里多少有个数了。 二皇子性情良善柔和,或许是因为他有那么一个母亲――当母亲的太能计较,当儿子的反而就心性纯良了。 一个看似安静不争不抢,但其实存着心思的母亲,这样的女人,从一个宫人慢慢爬上来的,不可小觑。 这个时候皇太后笑着让顾锦沅近前来,拉着她的手,问了她在燕京城觉得可好,顾锦沅自然是说好。 皇太后又问起来她的外祖母,顾锦沅微微垂眸,轻声说:“外祖母走之前还算安详,只是太过瘦弱。” 这话说出后,她能感觉到,皇太后叹息了一声,那叹息里确实是有些同情的。 但是那种同情,分明就是胜利者对一个彻底失败者的同情,居高临下,回味无穷。 作为失败者的外孙女,顾锦沅温婉含笑,什么都没说。 皇太后又让顾锦沅坐在她下首,陪着她用茶,和她说起这燕京城里的茶来,又问顾锦沅会点茶吗,顾锦沅自然是说不会。 皇太后叹息:“你的外祖母,当年可是尤擅点茶。” 顾锦沅笑叹:“我长于陇西荒僻之地,哪里会这个。” 皇太后摇头,望着顾锦沅,颇为惋惜:“你啊,就是被耽误了。” 被耽误的顾锦沅垂下了眼睛,自己也是一声笑叹。 说话间,自然也有其它百官家眷过来拜见皇太后,见到顾锦沅就坐在皇太后下首,多少暗羡。 就在这时,又听到宫人禀报,说是太子和二皇子过来了。 此时殿中也有别的女眷在,当然更有年轻贵女,听得这个,一个个脸上微红,多少有些期待。 顾锦沅心里微动,侧首扫了一眼旁边的顾兰馥,却见顾兰馥袖下的手微微收拢了。 她有些奇怪,仔细想想,她和顾兰馥坐马车一路行来,仿佛她时不时袖子收紧,倒像是袖中藏了什么东西,只是当时她心里想着别的,并没在意。 如今来到太后跟前,依然如此,怕是有什么猫腻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太子和二皇子已经上前拜见,因是来西山,两个人都穿了骑装。 二皇子体弱,身形削瘦,穿着一身墨蓝色骑装,衬得身形越发颀长单薄,他容貌俊美,如今这么一看,便是男子,竟让人生了怜惜之感。 而一旁的太子,却是穿了一身绣锦暗纹玄色骑装,他肤白如雪,发黑如墨,俊美至极,只是浑身散发着一股冷冽气息,让人不敢多看第二眼。 顾锦沅也只是随意那么一扫而已,并不曾多看,不过她隐约感觉到,二皇子仿佛看向自己这里,眸中隐约含笑。 而那位太子,则是仿佛完全不认识自己一般,只是上前向皇太后见礼。 他给皇太后见礼的时候,神情依然是平静冷淡,犹如冰雕玉彻,但任凭如此,举手投足也自有一股矜贵之气,那是画技再为精湛的画师都难以描绘的独艳风采。 皇太后望着太子,笑呵呵地问起来:“你们父皇一早就让你们过来,如今可是布置得当了?” 太子低首,道:“西山禁军,已经尽数布置得当,山中各处,皆已命人布防。” 几句话而已,冰玉相激,引得旁边低头静立着的一众贵女暗暗瞥过去。 太子乃是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至今未曾订亲,这怎么能不让人多想。 顾锦沅的眼睛却不曾将这太子夺目的风采放在眼中。 在她眼里,太子必是寡淡无情的,性情也必然是莫名其妙的。 她淡淡地收回眸光,扫过旁边的一众贵女,却见其中一个,尤其面带娇红,羞得低着头。 她略一沉吟,想起来了,这是韩淑妃的侄女韩婉茹。 收回目光,她不由想着,这必是这位侄女想多了,她身为二皇子的表妹,又怎么可能婚配于太子呢。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突觉得,一道目光淡淡地扫过来。 很是轻淡,但是却让人忽视不得,扫在身上,那是沁凉的气息。 顾锦沅微微抿唇,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却不由蹙眉,这位尊贵的太子,他到底要干什么。 第 28 章 第28章下榻 从皇太后中寝殿中出来后,顾锦沅终于略松了口气。 她并不畏惧那个将她视为失败者的皇太后,也不畏惧那些怜悯或者嫉妒望着她的夫人和贵女,她只觉得有那位太子爷在,整个寝殿都透着寒意,让她很不舒服。 从寝殿中出来,她觉得从冰窖中逃出了人间。 刚松了这口气,就见韩婉茹站在了她面前,淡淡地道:“姑娘,淑妃娘娘要给大家安置住处了,姑娘要去住哪里?” 顾锦沅看过去,这位韩婉茹应该和自己年纪相仿,刚刚看着太子的时候是一脸娇羞,不过如今,倒是仿佛矜贵起来,和自己说话也颇有些居高临下的意味。 她倒是不在意:“既来之,则安之,自然是一切听凭娘娘做主,哪有自己挑拣的道理。” 韩婉茹瞥了她一眼:“既如此,姑娘过来就是。” 顾锦沅颔首,一时跟了过去,原来韩淑妃负责诸位姑娘下榻之处,每个人都要领一个金色小木牌,木牌上写了一个名字,诸如“秋山”,“海崖”等等,是那房间的名字,到时候大家带着牌子去找自己的住处。 顾锦沅过去的时候,韩婉茹抬眼瞥了她一下。 也是年轻的小姑娘,也是黑白分明的眼睛,甚至面上隐隐带着笑的,但是不知为何,顾锦沅被她这么看了一眼的时候,却凭空察觉到一丝异样。 韩婉茹笑着道:“姑娘取一个吧,喜欢哪个名字?” 顾锦沅一眼扫过去,便见韩婉茹旁边放着一个牌子,那显然是她给自己留下来的,却是“西凤”二字,当下看向那许多牌子,便发现其中有一个牌子叫“西风”。 当即伸手去拿了那“西风”。 韩婉茹看着她取西风,笑道:“这么多雅致名字,没想到姑娘取了这个。” 顾锦沅很是随意地道:“这西风二字,和西山倒是应景,我也就随意一取。” 韩婉茹笑着道:“这都是先帝时候宫人就定下的名字。” 这个时候,大家的丫鬟们也都各自过来了,染丝匆忙过来:“小姐,可算见到你了。” 丫鬟是另外乘车过来,一辆马车十几甚至二十几人,自然是和这些贵女们不同了。 顾锦沅再次看了一眼韩婉茹,却见顾兰馥凑过去了,正和韩婉茹说话,两个人倒是亲密得很,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 这么看这间,恰好顾兰馥往自己瞥了一眼。 四目相对,顾兰馥忙收回了目光。 恰好这个时候谭丝悦过来了,见到顾锦沅自然是惊喜得很,顾锦沅和她说笑着,带着那“西风”的木牌,过去寻找自己的房间。 谭丝悦便也依依不舍地别了,她是要过去和她堂姐一起住的。 顾锦沅将那木牌挂在房门外,进去房中,顾锦沅先是打量了一番,房中布置倒是清雅,木桌木椅,连清漆都不曾涂,一派天然田园意趣,打开旁边的窗棂,隐隐就能听到山涧里的鸟鸣声。 顾锦沅特意让染丝把这房中都打扫了一遍:“不可放过任何一处。” 染丝自然是听令,乖巧老实地打扫了,甚至连旁边软榻都特意搬动,擦了软榻下面的木板。 顾锦沅是从旁盯着的,一直没见什么异常,于是她就有些疑惑了。 难道说是自己想多了,这房间中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只是韩婉茹那一眼,怎么想怎么不对劲,至于当时临走前顾兰馥看自己的那一眼,更是隐隐有等着看好戏的意味了。 她站在窗棂前,盯着外面翠绿的枝叶,恍惚中觉得,这西山仿佛一张网,而自己则是那只贸然闯入蜘蛛网的小虫子,已经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自己了。 她蹙着眉头,在房中来回踱步,一时也不由犯难了。 如今回想下,自己来到燕京城后,先是用些手段,让自己在宁国公府站稳了脚跟,不至于让人小看了去,之后又小小地耍弄了顾兰馥。 这些小心机,不过是一些小女儿家的手段罢了,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 她能安稳地继续当这宁国公府的姑娘,也不过是别人还懒得理会她,如今一进西山,她便犹如踏入瓮中的困兽,便是有七巧玲珑心,奈何身单力薄,无人相助,也是不得施展,只能坐困愁城了。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染丝忙过去看,却是前来送晚膳的宫人,并略叮嘱了一番,说是晚上不要外出:“如今女眷们都在行宫之东,往西就是外人了,便是东院,也有侍卫在外巡逻,万万不可轻易出去。” 顾锦沅自然是答应着,一时这宫人出去了,她却是并没什么心思用膳。 她再次想起韩婉茹给自己牌子时候的那神情,想着若是有什么机关,必然是这个房间有关了,为了安全起见,她还不如干脆出去,另寻住处。 下意识想过去找谭丝悦,她记得谭丝悦手里的牌子是哪个,谭丝悦也会收留她的。 不过转念一想间,到底是怕连累了谭丝悦。 自己是一身的账,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自己,这一切都和谭丝悦没什么关系,自己为什么要连累她? 当即顾锦沅决定,去叨扰她那妹妹顾兰馥。 至少顾兰馥如今是二皇子的未婚妻,也就是韩淑妃的准儿媳妇,便是有再多算计,也暂时算计不到她头上的。 顾兰馥自是不满,但是管她呢,她就赖在她那里了,她还能把她赶出来?若是非急赤白脸地赶,那才有问题了。 谁知道她刚出去,就听得染丝道:“咦,姑娘,你看这个,真好看。” 顾锦沅听得这话,回首看过去,却见自己的门前,在那不易察觉之处,竟然贴了一朵桃花,看上去是纱做的,犹如指甲盖那么大,又被那木牌遮掩着,一般人是轻易不会注意到的。 顾锦沅盯着那桃花,心中一动,便又看了眼别处的房门前,并没有这个。 她想起来刚才那宫人,突然就明白了。 她一直把心思放在房内,以为房内有什么机关和算计,如今想来,其实一切竟都在门外,门外一朵桃花,那接下来会怎么样? 顾锦沅抬眸,看向了长廊外,长廊外,在那绿荫掩映的矮墙外,就是随行的宫中侍卫,那可都是男子啊! 一墙之隔而已。 顾锦沅微微咬唇,她略一沉吟,当即回房,让染丝帮着自己将那矮榻搬到了门旁,又寻来了旁边的蚊帐撑子放在一旁。 染丝看得目瞪口呆:“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顾锦沅压低了声音:“若是半夜里,咱们屋里进来了强盗,到时候你就要和我一起打了。” 染丝惊得捂嘴:“啊?” 顾锦沅挑眉:“打不过,我们两个的小命都葬送在这里,你怕不怕?” 染丝嗫喏了一番,最后还是点头:“我,我不怕。” 顾锦沅:“也不用太怕,未必用咱们打,我们今晚不睡了,一切见机行事。” 如此,到了掌灯时候,顾锦沅和别人一般掌灯,到了熄灯时候,顾锦沅和别人一般熄灯,只是主仆二人不睡而已,坐在矮榻上等着。 待到夜深人静,周围没了任何动静,顾锦沅吩咐染丝:“你在这里,不要出声,我去去就来。” 染丝忙攥住了顾锦沅的衣袖:“小姐,不可,万一被人发现了,我们说不清。” 顾锦沅却是道:“若是被人发现了,顶多是闹上一场,我们背后还有宁国公府,若是在这里坐以待毙,你我打不过强盗,岂不是小命葬送?” 染丝只好不说什么了,不过终究担心。 顾锦沅哪里管她。 她虽生得纤弱,也不能像阿蒙一般自小习武,但到底是跟着阿蒙他们一起在陇西长大的,萧杀陡峻的沙峪口,也算是自家后院了,这点胆量还是有的。 当下她走出房门,将那桃花也一并取下,之后凭着记忆,来到了一处,果然见上面挂着“西凤”两个字。 韩婉茹的心思很好猜,她心仪太子,所以特意给自己留了“凤”字,是一个好兆头,而顾锦沅偏偏给自己挑了西风。 “西风”和“西凤”这两个字,乍看之下,并无甚区别。 顾锦沅盯着那“西风”二字,看了一眼,确认无疑,便将自己手中的桃花不着痕迹地贴上去了,之后就要回来自己房中。 她深知此事万万要紧,必不能让别人看见,当下贴着长廊,轻脚慢行,往自己房中过去,谁知道走到拐角处,忽听到外面有什么声响。 她下意识一惊,当即僵在那里不动。 心里却是浮现出无数想法,想着若是被发现,她应该怎么狡辩,或者干脆把顾瑜政扯进来就行了。 他那日既然那么说了,那她就给他先惹一个□□烦了! 过了片刻,外面却是“喵”的一声,之后侧耳细听,却听得竹林簌簌,山风阵阵,哪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当下悬到了一半的心才放下来,趁着夜深,匆忙回到了自己房中。 她先取下自己门前的牌子,抓在手中,之后悄无声息地进屋,关上门后,她深吸了口气。 这种事,就是在做贼,若是被人抓住,也确实不好,幸好一切顺利。 至此,她彻底放松下来,斜躺在软榻上,只觉得手心都渗着冷汗,身上也有些发凉。 染丝是已经吓傻了,赶紧取来锦被,帮她裹住:“姑娘,山中露浓,仔细着凉。” 顾锦沅咬唇,淡声说:“你也歇下吧。” 染丝:“啊?姑娘,我们不是要打强盗吗?” 顾锦沅:“强盗也许可以去别家了。” 她就是在赌。 这别苑中,长廊曲折,这么多房间,谁分得请哪里是哪里,所以若有人前来作怪,必然有人指引,指引之物想必就是牌子以及那桃花。 唯恐牌子弄错,才贴了桃花。 如今她收了自己牌子,又将桃花移到别处,只盼着祸水东引。 这一夜,自然是不能睡了,主仆二人,斜靠在那矮榻旁,一个攥着蚊帐撑子,一个抱着一只白瓷花瓶,就这么守在门外。 夜晚自然不能合眼,染丝也是不敢睡,只咬着唇,睁大眼睛,战战兢兢地紧抱着那花瓶。 顾锦沅微微闭上眼睛,细听着那山风,山风萧瑟,稀疏竹影摇曳在窗棂上,沙沙之声,不绝于耳,远处隐隐有猿鸣之声,一切显得空旷而寂寞。 顾锦沅只觉得,那枝叶轻轻扫过窗棂,仿佛扫在她心上。 就在这时,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嚷声,有人尖声喊道:“来人,来人,有人闯入姑娘房中了!” 第 29 章 第29章捉奸 韩淑妃本来就觉得,顾锦沅这个人太美了,美得像一朵山中刚刚绽放的花,美到浑身仿佛都散发着通透莹润的光泽。 都是凡夫俗子,她怎么可以长成这样? 而当自己的皇子进了太后的寝殿时,她注意到,自己的皇子曾经笑着看了顾锦沅一眼。 只是那一眼,韩淑妃就知道,顾兰馥是对的。 这女子太美近乎妖,连自己那一向心性淡泊的儿子心里都惦记着她了,这可怎么了得? 儿子良善,心底也相对纯良,并不知道她这一路熬过来多少艰辛,更不知道皇太后那里对顾锦沅的外祖母是有多么不喜。 只是这么一想,韩淑妃原本还有些动摇的心思便定下来了,必须把这个女子处理掉,免得留下祸害。 况且,皇太后不喜这个女子,自己若是动手,也算是帮着皇太后出手了。 动手处置这么一个女子,并不难,略加谋划,也就成了。 当晚,正在小憩的韩淑妃醒来,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她心知肚明,但还是淡淡地问:“外面这是怎么了?” 女官忙秉灯过来,恭敬地道:“听说是外面有人闯入了行宫。” 韩淑妃当即起身:“这还了得,莫要惊扰了皇太后。” 说着,命人更衣,当即就要去皇太后寝殿服侍,她过去的时候,皇太后果然被惊动了,皇后也匆忙赶来。当下自然有人前来回禀,说是行宫中的延辉苑发现有外人闯入。 皇太后听闻,也是蹙眉,怒道:“延辉苑乃是女眷们的下榻之处,岂能容许外人轻易闯入?” 当即起身,就要过去,皇太后这么一被惊动,那自然非同小可,一时之间,回廊中女官林立,院中侍卫比比皆是,把个延辉苑围了一个水泄不通,便是蚊虫都休想进出。 韩淑妃昂起头,陪在皇太后身边,走在这回廊之中。 她的心情是愉悦的,这些年,她能熬到这个位置,自然也是用了一些手段,只是现在儿子大了,她的位置稳了,也就不会再和那些年轻的争什么了。今日有这么一个妖精一般的女子可能迷惑了自己儿子心志,小试牛刀,果然还是一切顺遂。 她想着,把这女子给打发了,顾兰馥和儿子的婚事也得尽快了,只要自己儿子和顾兰馥的婚事成了,儿子至少有了宁国公府和胡大将军两座靠山,到时候是进可攻退可守。 这么盘算着,韩淑妃心里更爽快了,不过面上她依然是保持着沉郁凝重,陪着皇太后过去了延辉苑,延辉苑中回廊曲折,女官们在前面匆忙引路,最后停在了一处。 她打眼看过去,只见那门前牌子上,隐约贴着一点桃花,当即心情大好,想着果然一切按照她的计划行事。 一时抬眼间,看向了一旁,这个时候女官们已经纷纷将众贵女请了出来,贵女们身着单薄的衣衫,披着大氅,战战兢兢地自房中出来,聚集在旁边花厅,之后挨个命人搜查房间。 春寒料峭,当下自有人为皇太后送到了铜暖手炉并大氅等,韩淑妃这种当儿媳妇的就只能站在一旁伺候着了。 山中半夜的空气透着凉寒,她吸一口气,只觉得从鼻子到喉咙都是冰凉冰凉的,不过她心里倒是舒坦得很,她甚至想着,这件事之后,或许可以暗示一下皇太后,说明自己对陆青岫的不喜,如此一来,皇太后对二皇子那里,也能多疼几分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只见已经有女官从那房中出来,脸色凝重,压低了声音道:“姑娘衣衫不整,怕是有失体统。” 太后听闻这个,顿时怒笑:“好一个衣衫不整!好一个有失体统!既然能做出这等丑事来,就休怪哀家不给情面,来人,拉出来!” 她这一说,自有人进去,很快拉出来了一男子,那男子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只随便拿了什么裹住,如今被捉拿到皇太后面前,也是脸色煞白,浑身发抖,跪在那里,只一个劲地说饶命。 韩淑妃都不屑去看,这场戏码,一切都在按照她所计划的来进行,接下来就是要看看顾锦沅那女子的狼狈了。 当年,陆青岫坐在那里,接她一盏茶的时候,想必是不曾预料到,有一天她的女儿会沦落到这个田地吧。 就在这个时候,恰女官前来禀报,却是低声道:“诸位女眷的房中已经搜过了,并没什么不妥之处。” 皇太后听了,颔首,却是吩咐皇后道:“都是一群闺阁里的姑娘家,哪见过这阵仗,今日也是有人德行有亏,连累了众位家眷,如今你先过去,先行安抚,待这边处置完毕了,再让她们回房,也免得闹腾起来,让没出阁的姑娘看到这肮脏事。” 她略一沉吟,又道:“淑妃,你也陪着过去,这都是朝中重臣家中的女眷,不可怠慢。” 韩淑妃低首,恭敬地道:“是。” 心里是有些遗憾的,不能亲眼看到自己一手编排的这戏码有个结局,不过也只能如此了。 她可以陪着皇后过去,顺便教诲一下那些贵女,万万不可学那女子,落得这般下场。 这么想着,她陪同皇后过去了那边花厅,当走在那抄手游廊转弯处时,皇后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她恭敬地冲她颔首,皇后不置可否,便继续往前走了。 韩淑妃心里暗想着,这必然是疑惑了,不懂今日这一出怎么回事。 其实要她说起来,这皇后因为没有儿女,做事也太过谨慎,明知道皇太后对那陆青岫的女儿不喜,如今来到西山,正是做手脚的时候,何不干脆做了,讨皇太后欢心? 这么想着间,她已经陪着皇后到了那花厅中,却见一众贵女,还有几个年轻的夫人,都显然是忐忑不安,这里面有一些,必然是在睡梦中被叫起来,发髻都有些散乱。 众人忙拜见皇后,皇后自然是安抚了一番,又提及如今是在行宫,唯恐有刺客进入,是以才要搜查各处,还望大家体谅,众人哪敢说不体谅,纷纷表示原应该的。 韩淑妃随在一旁,一眼看到了人群中的顾兰馥,顾兰馥显然也看到了她,两个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韩淑妃却是暗暗想着,顾锦沅那女子出事了,只怕牵连到顾兰馥的名声,不过好在,这件事应该可以瞒下去,到时候传给宁国公府知道,把这顾锦沅打发了,之后对外只说是刺客所杀就是了。 其实这贵女的名声,并不是在这名声本身,而是在她背后的人。 顾兰馥是宁国公府的嫡女,又有胡大将军做外家,便是再不济,也没人敢说什么。 至于以后自己儿子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没什么,封王之后总归要有侧王妃的,选一个自己喜欢的就是了,又或者,可以更进一步有所图,那也是极好。 而在韩淑妃打着如意算盘的时候,顾兰馥也在得意。 她觉得自己胜券在握了,觉得自己终于翻身了一把。 她是重生的人,未卜先知,知道许多人的秘密,也知道许多人的谋算,收服一个韩淑妃,让她为自己所用,那还不简单吗? 韩淑妃能帮自己,那就是最大的助力,随便一个小小计谋,不就把顾锦沅毁了吗? 今天之后,燕京城里再无顾锦沅这个名字。 顾兰馥的心喜欢到了颤抖,她遭受过的羞辱,她上辈子的痛苦,都仿佛要在这一刻得到了宽慰。 其实她之前真得想歪了,让她跪在自己面前高呼千岁又算什么,要拜在皇后娘娘面前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就应该把顾锦沅踩下去,踩到尘埃里,让她这辈子再也没有任何机会了。 哪怕为此让宁国公府也跟着丢人,她也不怕。 顾锦沅名声扫地,祖母和父母必然想法舍弃了她,不过是外面接回来的一个孤女,怎么够格连累到她宁国公府的名声。 正这么想着,突然间,就见前面站着的几个贵女中,其中一个,正裹着大氅,安静地往这边看。 四目相对,顾兰馥瞪大了眼睛。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见鬼了。 “你,你――”顾兰馥浑身冰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顾锦沅,她,她是怎么站在这里的? 她不是应该被关在屋子里,落一个名声狼藉吗?她怎么会在这处花厅里? 而一旁的韩淑妃,此时正协理皇后为贵女们重新安置住处,如今猛地听到顾兰馥这么一叫,不由瞥了她一眼。 心想这虽然出身高贵,后面又有胡大将军和宁国公,不过到底是太不稳重了,怎么在这个时候大惊小怪? 就算你知道外面那个被人当场捉住丑事的是你姐姐,你也应该淡定啊,这才是国公府贵女的风范。 而就在这时候,她听到旁边一个声音道:“妹妹,怎么了,何故如此大惊小怪?” 这个声音柔婉动听,如同山涧流水一般,听了让人心旷神怡。 只是韩淑妃听到后,却是怔住了,她有些疑惑地望向一旁。 却见说出这话的,正是顾锦沅。 顾锦沅抬手收拢了一下散在耳边的头发,一派地云淡风轻。 第 30 章 第30章见了鬼了 韩淑妃看到顾锦沅的那一瞬间,所有的淡定,所有的从容,全都烟消殆尽。 她无法理解地看着顾锦沅,她不明白顾锦沅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疑惑地看了一眼顾兰馥,然而顾兰馥也在用见鬼的表情看着顾锦沅。 顾锦沅笑了,恭敬地望着韩淑妃:“淑妃娘娘,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不对?” 她这一问,好几个人都看过来,就连皇后也往这边望,韩淑妃忙道:“没什么,只是看姑娘衣着单薄,身上可曾凉寒?” 顾锦沅垂首:“谢娘娘关心,并不曾冷。” 韩淑妃到底是见过大风浪的,这一句话功夫,总算是冷静下来,她深吸口气,走至一旁,假意借着看旁边名册的功夫,开始想着这件事到底怎么出了纰漏,顾锦沅为什么会出现在花厅? 是她跑出来了吗?可当时那男子进去后,延辉苑已经整个封住了,回廊处更是堵了一个水泄不通,又怎么会让她跑出来?且还是身披大氅,看着身上还算齐整? 可如果不是跑出来的,那她怎么回事?她一直都在外面?她根本没在房中? 韩淑妃做下过不知道多少局,又经历过不知道多少事,但没有一件,让她觉得如此匪夷所思。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旁边的顾兰馥,却见顾兰馥的腿仿佛都在抖,脸色煞白不说,更是时不时看向顾锦沅,仿佛顾锦沅能吃了她。 到底是年纪小,也忒不淡定了。 韩淑妃这么想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呵斥声,隐约中还有女子哭叫声,不过只是那么一声罢了,很快就没音了。 韩淑妃听着这个,猛地看向了顾锦沅。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那房中确实有个女子被污了清白,而顾锦沅又站在这里,那岂不是有一个贵女要凭空被糟蹋了? 韩淑妃开始意识到,自己或许惹了一个麻烦。 她到底只是后宫一个妃嫔,是靠着生了二皇子才一步步地熬到今天的,之所以敢在皇太后跟前设下这个计谋,不过是也明白这是顺着皇太后心思的。 但是如果她竟然错杀了别家女儿,牵扯出什么来,那岂不是犯下大错?!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只好勉强按下自己的心思。 做已经做了,只能是想办法瞒下了。 这个时候新的下榻之处已经安排好了,女官前来禀报,说是安置在千濡苑,皇后听得这个,不敢大意,亲自带着众人过去,韩淑妃也只好随行。 过去后,旁边女官为各位女眷分配住处,皇后从旁监看,因出了刚才那幺蛾子,自然是马虎大意不得,生怕有什么闪失,是以如今点名,其实也是有再次排查的意思。 就这么叫一个,安置一个,大家一个个都应着了。 韩淑妃不免想着,也不知道那个缺了的贵女到底是哪个,若是一个不起眼的官员之女,倒也罢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 正这么暗暗期盼着,就听得女官叫了韩婉茹的名字。 叫了一声后,并无人应。 叫了两声后,还是无人应。 韩淑妃暗暗挑眉,心道这婉茹今日怎么这般不机灵,若是不在,被人误会了去可怎么办? 当女官叫到第三声的时候,皇后扫了她一眼:“淑妃娘娘,韩姑娘这是?” 韩淑妃有些懵,懵过之后,一道光犹如闪电般射入她的脑中。 她猛然意识到一件事,当她意识到后,脸上血色尽失,后背发凉,两腿发软,几乎是站不住。 一个踉跄后,旁边的侍女纷纷上前搀扶。 韩淑妃:“她,她,她――” 她怎么不在? 这个时候怎么能不在呢? 不在,岂不是被人误解了去? 难道说―― 一个可怕的念头涌上心头,难道说那个被污了清白的贵女,竟然是自己的侄女韩婉茹? 所有的人,心里都有数了。 大家都知道,那个出了事的贵女是哪位了。 这是一件尴尬的事,大家有志一同地装傻,低着头,假装不知道怎么回事。 韩淑妃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拼命地让自己挤出一个笑来,让自己淡定,让自己平静,但是她发现,她再能装,这下子也装不下去了。 她的侄女被糟蹋了? 那个被关在房中的就是她侄女? 她精心设计一番,害的是自己侄女? 这实在是―― 韩淑妃无法理解地深吸口气,谁能告诉她,她这个完美的计划背后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而就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顾锦沅。 她看到顾锦沅正安静娴雅地站在那里,宽大的大氅披在她纤细的身子上,让她看起来格外娇弱,略垂下的墨发掩映在光洁如雪的肌肤上,这样的她看上去清灵莹润,仿佛玉雕雪刻。 这样的一个女子,任凭是谁,看到后,都不免生了怜惜之心。 但是韩淑妃看着这样的顾锦沅,她只觉得一股凉意从脚底一直往上冒。 那顾兰馥说,这顾锦沅来自边远的陇西,行事诡异,甚至可能会什么邪术,当时她是必然不信的,只以为小姑娘夸张了说。 但如今,她不免开始想了,难道说,是她用了什么邪术,把自己的侄女和她自己换了? 其实顾锦沅能够逃过这一劫,也是侥幸得很,此时的她,何尝不是有些后怕? 不过后怕之外,更多的是好笑。 如果说之前她并不能确定,到底是谁是这幕后主谋,那现在是确定无疑了,就是这位韩淑妃了,她看着自己的样子,仿佛自己是从地狱里逃出来的鬼。 可自己和这位韩淑妃有仇吗? 她得罪过这位韩淑妃吗? 何至于她如此使下手段来害自己? 顾锦沅这么想着见,看向了顾兰馥,顾兰馥恰好这个时候也在看着自己。 她在顾兰馥的眼中看到了惊惶和不甘心。 那种不甘心太过浓烈,以至于她会觉得,自己是不是挖了顾兰馥祖坟? 顾锦沅微微挑眉,所以韩淑妃,是顾兰馥请来的救命?韩淑妃就这么中意这个未来的儿媳妇? 后半夜,顾锦沅躺在榻上,也是不能安生,翻来覆去的,想起来陇西,想起来阿蒙和阿兰,想起来外祖母临死前的情境。 又记起来当时等在花厅时,听到的那声短促的凄凉叫声,太急促也太短,明显是很快被人捂住嘴巴的,以至于听不出这是谁。 不过顾锦沅心里明白,那就是韩婉茹,错不了。 她想起来韩婉茹的样子,当时在太后的寝殿,她眼睛望着风姿俊朗的太子,脸颊上微微泛着红,这也是一个小姑娘,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对未来存着憧憬,盼着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 顾锦沅闭上眼睛,听着外面风吹竹林的沙沙声,也不由得想,自己是不是太狠了,其实也许有其它办法来解决,不至于祸水东引,能保下那个姑娘的清白。 只是这么一转念间,她又想起来韩婉茹当时分给自己木牌时,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晚间这一桩子龌龊,显然这小姑娘也是知道的,她也是有份的,甚至她就是她姑母韩淑妃动手的刀子。 她若仁慈,谁又对她仁慈? 对别人的同情和怜悯也是如此奢侈,她并没有资格去拥有。 这么想着间,顾锦沅又开始怀念陇西了。 她想,在沙峪口提着长矛的阿蒙一定想不到,在燕京城,如自己一般的小姑娘会做出那等事,拉着长弓的阿兰她们更想不到,燕京城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心思。 不过她如今这些行事,他们听说了,怕也是吓一跳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也合眼迷糊睡过去了,所谓的睡,就是眨眼的功夫,但是这眨眼功夫里都是光怪陆离的梦,在梦里,她没有穿衣服,被人从房中拉扯出去。 她尖叫,却被人捂住了嘴巴。 猛地惊醒了,却见染丝在旁边,很是担忧地看着她:“姑娘,你怎么了,你是做噩梦了吧?” 顾锦沅大口呼气,轻轻攥着自己的袖子,摇头:“对,只是做噩梦,只是噩梦而已。” 那个被污了清白的当然不是她,是别人。 当即起身梳妆,准备用膳,出发。 出去后,女眷们三五成群,面上带笑,仿佛昨晚的一切都不存在一般。 不过顾锦沅还是在那笑中,体会到了一丝小心翼翼。 这个时候,谭丝悦过来了,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便说说私密话。 谭丝悦到底是和她堂姐一起来的,认识的人多,自然也得到一些消息,便悄声地说:“昨晚出事了,开始以为是刺客,后来才知道,是――” 她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说的。 说的是韩淑妃侄女如何和人私通的事,这件事当然被隐瞒下来,不能声张。 “反正咱们也就私底下说说,可不能外泄出去,不然怕是要出大事。”谭丝悦蹙着眉,连连叹息。 “她自己的侄女干出这种事,她怎么丝毫不帮着隐瞒?”顾锦沅故意这么问道。 “谁知道呢,可能开始也不知道是她侄女吧?我看她开始也得意得很,好像多骄傲似的,后来一下子蔫了。”谭丝悦越发压低了声音,用耳语道:“听说她这一夜,一直跪在皇太后寝殿外,就没起来。” 顾锦沅挑挑眉,不说话了。 跪了一夜是吗,也是活该了。 在顾锦沅的印象里,这个时候已经是三月末了,天上的太阳应该白亮炫目,直直地照在群山之上,群山应该已经覆盖了一层厚重而沉闷的绿色。 不过这西山的春天,显然是不同于陇西。 一眼望过去,面前是一条险峻的小路,通往深山之中,小路一旁便是峡谷,峡谷之中氤氲着薄淡的雾气,仿佛闺阁中的一层帷幔,给这群山峻岭蒙上了朦胧的仙气。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走在碎石和绿草之间,不多久鞋子便已经湿透了,有些女子穿了丝履,鞋子便黏在脚上。 好不容易到了山脚下,众人松了口气,却见女官并宫中侍卫队已经等在那里,开始为众位女眷安排马匹。 按照次序来,排在前面的自然是可以挑,或许因为昨晚上的那些事,尽管年轻夫人和贵女脸上依然带着笑,但一个个显然没大兴致,也就随便挑挑罢了。 轮到顾锦沅挑的时候,也就只剩下十几匹马了,她对马并不了解,正想着挑一匹矮小的,或许自己可以驾驭,谁知道那侍卫长却是低声道:“姑娘,可挑那匹白马。” 顾锦沅听得这话,感觉到异常,看过去,只见那位侍卫长年纪不大,眉眼周正,神色间透着诚恳。 她心里一动,没说什么。 那侍卫长恭声道:“鄙姓卢。” 他这么一句,顾锦沅顿时懂了,宫中侍卫多是官宦子弟,能做到侍卫长这个位置,且在这个时候陪御驾入西山,那必是出身高门,宁国公府老太太娘家姓卢,这姓卢的应该是顾瑜政舅父家的子弟。 顾锦沅想起来那日,顾瑜政自她袖上拂走的那片柳叶。 她并不信任顾瑜政,但是在这一刻,她觉得至少顾瑜政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 顾锦沅低首,并没多言,选了那匹白马。 那卢侍卫长命人将马牵来时,又给了顾锦沅一竹哨:“山中险峻,姑娘若有不测,可鸣之示警。” 顾锦沅看了一眼那卢侍卫长。 那侍卫长叫卢柏明,正是顾瑜政表兄之子,今年不过十九,未到弱冠之年,更未曾婚配,便是不曾细看,也觉得顾锦沅眉目如画,肤光赛雪,端得是从未见过的绝世佳人,如今被她这么一看,竟是犹如晨间的清风拂面一般,心旷神怡,又觉一股酥麻自手心泛起。 他脸上微烫,一时竟有手足无措之感,当下忙攥紧了拳头,垂眼道:“姑娘保重,我,我还有事要忙,失陪了。” 说完,忙微颔首,便赶紧走开了。 顾锦沅看着他的背影,略默了一下,待到谭丝悦唤她,这才赶紧过去。 第一次骑马,顾锦沅自然是有些紧张。 不是没见过骑马的,在陇西也有马,更有前往西方的客商骑马而过,不过在像她和阿蒙这种寻常人,养不得马,更不可能有机会骑马。好在有一个谭丝悦,笑嘻嘻地告诉她这样那样,教她怎么骑马,又教她要注意什么,甚至还送给她一个软垫:“我早就准备好的,怕你不知道,也替你准备了一个。” 这么一来,顾锦沅慢慢适应着,也就会骑了,骑上去后,竟然觉得还不错,人说马乃天池之龙所化,如今骑来,摇首摆尾,竟有腾空骑龙之感。 谁知道前行了一些时候,空气中逐渐变得潮湿起来,甚至有些背阴处竟有残留的雪痕,众人自然是感到阵阵凉意,不免懊恼,竟是少带了衣裳。 顾锦沅也是惊奇,不曾想这深山之中,三月里竟然还有残雪,山里山外季节实在是大不相同。 而再往里走,竟是有了朦胧细雨,也说不上是雨还是雪,落在身上,凉渗渗的,一时大家叫苦连天,纷纷觉得,这哪里是狩猎,分明是来受苦的。 一时这群女眷便慢慢拉开了距离,顾锦沅本是和谭丝悦同行的,但因谭丝悦被叫过去陪着她堂姐,她就难免落单了,本欲过去同前面女官前后随行,但是又看到了顾兰馥并几个女子,那几个女子恰是顾兰馥外家的姑娘,当下顾锦沅有心回避,便刻意放慢了速度。 当走到一处山峰下时,她抬首间,只见前后并无人影,当下心感不妙,便要驱马前行,想着去找前面的女官。 谁知道此时,忽听得远处一阵惊雷声,凭空响起,只震得山脉撼动,仿佛要山崩地裂一般,更有乱石自山顶滚动而下,树木更是扑簌作响。 任凭顾锦沅再是心性淡定,也是大惊,忙挽起缰绳,驱马向前,奈何经此一震,这白马受惊,竟是嘶鸣不已,再不听使唤,冲撞奔走。 只可怜顾锦沅本就是弱质女子,并不曾骑马过,初次骑马,能稳坐马上就是万幸,如今烈马受惊,她哪能掌控得住,只能是任凭这马前跑后颠,奔波在这山峦间,甚至有几次险些自马上跌落。 她吓得脸色惨白,须知这边乱石林立,更有陡峭山沟,若是跌下去,不说粉身碎骨,便是这么剐蹭碰撞也受不住啊! 千防万防,她自作聪明,却没想到,还有这天崩地裂一般的巨响,她便是再有七巧玲珑心,也是逃不过! 当下她拼命地想着谭丝悦告诉自己的那些骑马门道,应该怎么着来着,脑子里一片茫然,被颠得五脏六腑仿佛都错位了,根本想不出来什么应对,只能是拼命地抓住缰绳,又将身子趴下来,紧抱住那马。 正想着,那马窜起,跃过两块巨石,她觉得自己飞起来了,仿佛要被抛向半空,仿佛要坠入悬崖,她尖叫出声。 远处的巨响渐渐地消逝,周围的一切安静下来,马也终于停了下来。 顾锦沅趴伏在马身上,依然一动不敢动。 鬃很粗糙,马脖子热烫,她僵硬地抱着,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还可以这么拼命地抱着一匹马。 白马到了一处溪流旁,溪水叮咚,它低下颈子来喝水,边喝水边发出“咴咴咴”的声音。 顾锦沅瞪大眼睛,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子,当终于抬起一侧腿的时候,她纵身一跳,终于跌落在旁边的草丛中。 她身子瘫软,浑身无力,趴在那里一个劲地呕。 她的五脏六腑仿佛已经错位了,吃过的东西全都吐了一个干净,吐到最后,连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吐完了后,顾锦沅又趴了好一会,身体的感知才慢慢地恢复了。 天依然在下着朦胧小雨,那小雨里依然夹着雪,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了,冰得人身体没有了半分温度,地上的草湿润,透着泥土的芳芬。 顾锦沅无力地打了一个滚,很不优雅地仰躺在草地上。 那夹裹着丝丝冰意的雨滴在她的脸上,她竟有了一种畅快的感觉。 这里很冷,荒郊野岭,连个人烟都没有,下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还是庆幸,庆幸自己活着。 刚才那惊马奔跑,若是一个不慎跌落,她怕是连躺在这里挨冻的资格都没有了。 其实可以爬起来,找一个躲避的地方,但是顾锦沅不想。 在这种大难不死之后,身体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 她就那么仰望着笼罩在烟雨中的群山,模糊地想着,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那山崩地裂一般的响声?是地龙翻身,还是别的什么? 她当然不会认为这是针对自己的。 针对自己,可以在马上做手脚,可以在食物上做手脚,但是这么大阵仗,必是大事,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只是被殃及的池鱼。 也不止她被殃及,估计这一次前来西山的所有人都难逃这场祸事了。 这么想了很久,想到了夜幕降临,那小雨终于停了,一切都变得静谧起来,溪水中有鱼儿水面吐起了泡泡,也有水鸟自溪边掠过,好奇的在她上方盘旋。 她挣扎着爬起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先到了溪水边,撩了一些水来喝。 水里有小鱼灵巧地跃过,她看到那小鱼,才想起来自己饿了。 之前吐了,肚子里什么都没有,但当时泛着恶心,并没感觉,现在恢复过来,才觉得,真饿,饿得肚子咕噜咕噜叫。 她伸出手,去捉那鱼,然而鱼哪能这么笨,她自己反而一头栽在溪水里。 “你不想让我吃,我自去吃别的。”她喃喃地道,寻了一根粗树枝当拐杖,打算过去旁边林中,看看是否有松果或者什么野果能入口。 正走着间,就听到远处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让她骤然响起之前在马上颠簸的凄惨,浑身紧绷起来,提防地瞪大眼睛,看着那马蹄响起的方向。 是谁,谁会来? 到底出了什么事,自己会受到什么连累? 她甚至还想起来那位卢侍卫长,想起来他当时望向自己时,脸上泛起的那抹红。 她想,会脸红的少年一定是好少年,他一定是诚心想帮自己的,她是不是应该赶紧寻出哨子来吹一吹。 当然极可能是吹了也白吹,因为只怕那位小伙子自顾不暇。 这么胡思乱想着,她竟然是一动不动。 一点点求生的想法都没有了,这都是命,她的挣扎不过是蝼蚁的自以为是。 就在这个时候,那匹马已经到了近前,看到她后,向她奔驰而来。 一匹高大的墨色骏马,一个挺拔冷硬的身影,头戴斗笠,身披大氅,因为骑得快,那大氅便随风高高扬起,发出猎猎风声。 当来到她近前后,那人勒住僵硬,马蹄前扬,嘶鸣阵阵。 顾锦沅只觉得浑身血液倒流,她再也不想听到马这样叫了,她这辈子都不想听到了! 那人却翻身下马,走到了她近前。 他沉默地站在她面前,凝视着她。 顾锦沅瞪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来人。 其实这个人是谁,是好人坏人,她觉得自己竟然不是太在意。 只要别让她骑马就行了。 那人却在这个时候伸出手来。 顾锦沅不吭声,也不动。 那人低声道:“过来。” 低沉紧绷的声音自斗笠下传来,传入顾锦沅的耳中,竟是无比亲切。 这一刻,他再莫名其妙,再心思诡异,他也是一个眼熟的人,而且是人,不是马。 人心顾锦沅能读懂,但是马在想什么顾锦沅不懂啊! 顾锦沅咬住微微颤抖的唇,觉得自己眼睛都有些湿润了。 萧峥却以为,她是提防着自己。 她就是小心思太多了。 他扬眉,抬起来斗笠,露出了那双幽沉墨黑的眸子。 他望着她,眸中略带着嘲意:“你的小命真硬,竟然还活着。” 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看到她眨了眨眼睛,那么一眨,墨黑修长的睫毛上就有一滴露珠盈盈滑落,浸入她清澈的眸中。 他低声命道:“过来。” 顾锦沅迈了一步。 她迈出这一步的时候,身子不稳,就那么歪了一下。 萧峥再也忍不住,伸手,脱下自己的大氅,不由分说,直接将她裹了一个结实,之后一把将她拉到了怀里。 紧紧地抱住。 隔着大氅,他能感觉到,那纤细绵软的身子在颤抖,湿润的墨发缠住了他的手指,让他汲取到了她身上透体的寒意 将她抱得更紧了,紧到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在跟着发抖。 她没有出事,他也没有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