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 美人眼 第1章 卧室空荡。 穿过高楼间,被风裹挟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敲着这一层的落地窗。 在落地窗的墙角窝着一个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裙的女孩儿。 她轻歪着头靠在墙角,乌黑带一点卷的长发垂下来,盖过小半张清秀的巴掌脸,眼睫安静搭在下眼睑上。 露在白色睡裙外,女孩儿从小腿到脚踝细瘦而骨线漂亮。 只是极少见光的白皙肤色更显她纤弱,像是叫风一摧就能折了似的。 雨点敲了片刻的窗,渐渐缓下来。卧室里恢复了空旷的悄然。 直到女孩儿手旁的地板上,躺在那儿的手机屏幕一亮,然后一个冷淡又懒散的男声划破安静: “喂,来电话了。” 带一点机械质地的变音,很轻易唤醒了浅眠的女孩儿。 唐染睁开眼,视野模糊得像是身在深夜,她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然后僵住了。 ……啊,又忘了。 怎么那场意外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还是会忘了适应自己现在的眼睛状况。 唐染轻弯了下嘴角,“骆骆,”她对着空气轻声说,“谁的电话?” “来自通讯录,备注‘阿婆’。”懒散好听的男声在手机里回应着。 “接通,记得外放。” “……” 这次没有声音再回答。嗡的一声震动后,来电被接通,电话对面的声音外放出来: “小染?” “阿婆,我在。” “对不起啊小染,阿婆这边因为雷雨天所以航班延迟了——你今天就先不要去那家店了吧?等阿婆明天再陪你去,好吗?” “没关系,阿婆,我自己也可以。” “啊?那怎么行呢!” “而且……” 唐染想到什么,微微仰起头。女孩儿纤细的颈绷起脆弱易折的弧线。 “明天,”枕着偌大的窗和身后高楼外空旷寂寥的风,她轻声,“明天我该去唐家了。” 仿佛戳中了什么禁区。 电话对面陡然一默。 过了好久,女人有些愧疚的声音才接上,“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了?他们叫你回去,是因为唐珞……因为你那个姐姐要跟骆家的小少爷订婚了是吗?” “好像是。” “你那个父亲和奶奶真是偏心,难道你就不是唐家的孩子了吗?只顾得唐珞浅,过几天可就是你16岁生日了,到现在还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他们都不——” “阿婆。”女孩儿声音放得轻软了些。 “好了好了……阿婆不说就是了。”女人忍下来,“那不然就等你从唐家回来,我再陪你去那个店?” “……” 唐染恍惚的意识被拽回来,她很浅地笑了下。 “可我已经跟店长约好今天,临时改时间不好的。而且你放心,我会等雨停再走。” “但是……” “阿婆,我自理能力很强的,你忘了?” “……” 唐染耐心地陪电话地面的人磨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征得对方的同意。 女人不放心地嘱咐:“那你路上一定要小心啊,有什么事情记得求助,不要不好意思!” “嗯,阿婆放心。”唐染想起什么,轻笑了笑,“不是还有骆骆陪着我么?” “骆骆?”女人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哦,就是那家店的店长推荐给你的智能语音app的名字是吧?奇奇怪怪的,你每次说我都反应不过来。” 唐染摸过手机,一边从墙角起身,一边轻笑,“店长说是开发团队leader的名字,我觉得挺好听的。” “什么leader,不是从没面向市场推广过的失败品?” “店长说,那个团队只是开发着玩的,所以没推广过。”唐染想了想,“而且我觉得,骆骆比市场上许多智能助手还聪明些。” “真那么棒怎么会不推广?”女人无奈,“我看他们就用来哄哄你这种傻傻相信的小孩儿了。再说——声音再好听也只是个人工智能,出了事它又不能从天上飞下来帮你。” “……” 大约是因为做服务业的缘故,电话对面的女人一直对这些号称会“在将来彻底取代服务行业人员”的人工智能抱有不小的成见。 唐染不和她争,只微垂着眼,神情柔软安静。 等通话结束,敲窗的雨也停了。 唐染在这个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家里慢吞吞地绕了几圈,便换好衣服,拿上盲杖,走出了门。 对低视力或者完全失明的视障患者来说,家以外的世界到处都蕴藏危险:那些盲道会被停满的自行车占用,尽头会通向不知道哪个下水道管,还会被设计成奇奇怪怪的回形路线…… 唐染记得自己的盲人朋友和自己吐槽看过的一个说法:个别城市的盲道不是用来解决盲人出行的,而是解决盲人的。 盲道以外就更是他们的未知地。不过好在,有时候也会遇见热心的人。 唐染搭着盲杖走到最近的公交站,拿出手机准备喊“骆骆”出来帮忙。 这时候,旁边有个女孩子迟疑地上前:“你好。” 唐染微怔,顺着声音的方向慢慢转过去。她微闭着眼,声音带一点困惑:“你好?” “你……是不是要搭公交车?” “嗯。” “那你要搭多少路,我帮你看它来没来。” 唐染有点意外,还是点了点头,“我要坐936路。谢谢。” “不客气不客气。”对方好像有点紧张地说完,然后才突然反应过来,“咦?你也是坐936路吗?我也一样哎,我是到青岩路下车,你呢?” 唐染回忆了下,“是两站以后的那一站吗?” “是啊。” “我也是那站。” “啊,那真的好巧!”女生笑着说,“看来我们很有缘分,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吧!” “……” 尽管后续推拒一路,但唐染最后还是没能成功拒绝掉对方的好意。 下了公交车,唐染重新搭起盲杖。 “你说的那家店我没听说过哎,有地址吗?”女生扶着她的手腕问。 唐染:“我问问骆骆。” “落——?” 不等女生开口问,只听一个在阳光下听起来格外倦懒的男声被叫了出来: “……在了。” 女生呆呆地打量一遍唐染——她确定那个声音就是从这个漂亮的失明女孩儿身上发出来的。 然后她就见女孩儿拿出手机。 “骆骆,‘int未来店’怎么走?” “听我指挥。” 懒洋洋地大爷似的说完这四个字,那个好听的声音开始导航了。 女生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这个是?” “它叫骆骆。”唐染说,“是一款智能助手app。” “我知道有这种东西,但是,这个声音……”女生吸了口气,终于激动地说出来,“好好听啊呜呜我怎么没有听过这样的语音助手我也要下一个!它的应用名叫什么?就叫落落吗?” 唐染有点不好意思地说:“这个不对外开放下载渠道。” “啊?” “是我要去的那家店的店长推荐给我的,非授权商用的app。” “哎?这样啊……”女生失望,“那算了,我送你过去吧!” “……” 然而等唐染和女生走到目的地以后,挂着“int未来”几个潦草门牌字的店却是关着门的。 听女生说了,唐染有些意外:“我和店长约好的确实是今天……” “你有他的电话吗?打过去问问?” “嗯。” 唐染让“骆骆”从通讯录拨了店长的手机号,没多久,对面电话响起。 “唐妹妹?”电话对面一个没睡醒的男人闷着声问,“怎么突然打电话过来了?” “店长,我们约好今天……” “啊!”唐染话没说完,对面惊叫一声,“我给忘了!你等等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哎不行,我这抽不开身,你等我给你找人,十分钟内一定过去!” “不用的,可以下回……” “那哪行啊,你出来一趟冒多少风险,怎么也不能让你白跑了啊!你等着,我这就找人,十分钟内、最晚二十分钟,一定到!” “……” 唐染不及回应,对面已经挂断电话。 几分钟后。 K大少年班专用实验室。 “湛哥,手机响了。” “……” 一双长腿懒洋洋地搭在电脑桌上,没动静,没反应。 持续数秒后,大约是见手机来电实在坚持不懈,倚在椅子里昏睡的男生终于皱起眉,闭着眼从裤袋里摸出手机。 “……喂?” 如果唐染在场,那一定会惊讶地发现:此时那人疏懒好听的声线竟然和她手机里的“骆骆”有八.九分相似。 而此时男生修长手指拿着的手机里,焦急的声音炸响:“你可终于接电话了——江湖救急啊祖宗!!” “死了,不救。” 男生紧闭着眼,冷漠地摁断通话。 没几秒,他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 数秒后,骆湛忍无可忍地睁开眼,长腿从桌上拿下来,电话被他暴躁接起,“……说。” “求你了祖宗!你就去int门店一趟帮我开个门拿个东西就行,人家客人提前跟我约了半个月、就在今天取,结果我给忘了!然后我这边中期答辩呢,实在是抽不开身啊!” “让他明天再去能死么?” 骆湛阴沉着漆黑的眸子。 他生了一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内眼角深而陷,眼尾微微上翘,桃花弧饱满漂亮。此时这般冷冰冰谁也不睨的模样,仍自带几分懒散冷淡的欲。 店长在对面哭诉,“是个盲人小姑娘,去店里走一趟可太不容易了,我哪忍心开口嘛。” “……” 僵持数秒。 椅子里的男生撇开那张祸害脸,低沉不虞地“啧”了声。 “知道了,让她等着。” 说完话,他从椅子里站起身,顺手把手机扔到桌上。然后他拎起椅背上挂着的外套,往肩上一甩便沉戾着眉眼往外走。 到了实验室外间,其他人注意到,奇怪地问:“湛哥,昨晚不是通宵跑算法刚睡?还要出去干什么?” 骆湛冷冰冰懒洋洋地往外走,闻言一停。 低嗤了声后,他迈开长腿,揉着发酸的肩颈,面无表情走人—— “献爱心,做公益。” “……?” 此时,刚被骆湛挂断的电话那边。 int店长松了口气:“还好还好,骆湛还算剩点人性。” 他旁边的孟学禹早就急了,“你让骆湛去给唐染妹妹开店取货?就他那张祸害脸,那……那唐染妹妹到了他那儿,不跟肉包子打狗一样有去无回了!” “骂谁狗呢。”店长斜他,“而且你是不是傻,骆湛长得再祸害有什么用,唐妹妹看得见他长什么样吗?” “啊,对哦。”孟学禹一愣,摸了摸后脑勺,“我忘了。” 孟学禹刚放心没几秒,又开始皱眉了,“那万一骆湛看唐染妹妹好看,见色起意怎么办?” 店长撇嘴,“你当骆湛是你?他从小到大见多少美人,你见他搭理过哪个了。” “好像是,他眼光也太高了。” “他岂止是眼光高,他那已经是变态了。” “?” 见孟学禹露出迷茫表情,店长微笑:“你不知道吧?骆湛有个特别独特的癖好——他只钟爱美人眼。” “美人眼?” “对,不然以他的家世长相,从小到大追他的女孩子能绕K大三圈,怎么会一个站得到他身旁的都没有。他们实验室之前不是有人说过了?要长一双骆湛看得上的美人眼,那可是难比登天。” “谭云昶,该你了。” 隔壁房间助教突然走出来,朝外间点名。 “哎,到了。” int店长,也就是谭云昶连忙应了声,一边起身一边开口。 “所以你就放心吧。唐染再好看,那也是个失明的盲人小姑娘,普通眼睛都没有,更别说美人眼了。骆湛怎么会看得上她?” 走之前,谭云昶拍了拍孟学禹的肩膀,神秘地压低声音: “而且偷偷告诉你,我听说他家给安排了订婚,对象是个豪门大小姐,巧的是好像也姓唐——所以人以后有如花美眷在家里等着呢,不会抢你的唐染妹妹的。” “……” 看着谭云昶背影,孟学禹茫然地皱起眉。 话虽如此…… 但他心里怎么就这么不安。 骆骆 第2章 无声和等待对多数人来说总是枯燥的,如果要一个人自己同时忍受两者那大概更是没法想象——唐染已经习惯了,她旁边的女生显然还不能。 大约实在无聊,等了几分钟后,女生忍不住和唐染搭起话来:“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年纪,今年几岁了?” “16。” “啊,那我们果然差不多,我今年17,在K大附中读书,你呢?” 唐染一默,“我在家里上课,有教盲文课程的老师。” 小姑娘听了两秒才察觉不对,顿时懊恼又手足无措,“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的。” “没关系。”唐染回神,轻笑了下,“眼睛不好的事情我已经接受了,只是不能正常上学有点遗憾。” 大约是被女孩儿柔软的笑容感染到,站在唐染身旁的女生盯着她看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低声叹了口气:“你长得真好看,自己却看不到也太可惜了……你是一直都眼睛不好吗?” 唐染摇了摇头,“小时候发生了点意外,醒来后失明的。” “啊?什么意外?” “那时候我遇见一个被绑架后逃出来的男孩,想帮帮他,但是在被人追的路上我们出了车祸,醒来以后就这样了。” “……” 站在唐染身旁的女生呆了好久才回过神,问:“那……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唐染微怔了下,她握着盲杖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点,又松开。须臾后,女孩儿露出一个轻浅的笑,她摇了摇头,“不知道了。” “啊?怎么会不知道?你醒来以后他没有在吗?” “我听医生说,他醒来以后关于那几天几乎什么都记不得了。可能那场绑架对他的刺激太大,是创伤性的自我保护。” “那那那那你岂不是白救了他!”女生替她不甘地哀叫。 “也不是,”唐染笑了笑,露出一颗柔软的小酒窝,“没有告诉你,我小时候是住孤儿院的。那次住院以后才被家人找到,所以,也是因为救了他才找回亲人。” “啊……” 小姑娘听得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表达心情,张了几次口又闭上,才把“你也太惨了”这句话咽回去。 她有些同情地看着面前的唐染,叹气:“那就太好了,至少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嗯。” 两个女孩儿闲聊几句后互通了姓名,这个叫许萱情的女生还给唐染留了自己的手机号。 中间讲到自己学校那些趣事时,许萱情突然话声一顿,几秒后她惊呼了声,“啊!” 唐染忙循声转过去,“怎么了?” 许萱情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语气难掩激动,“马路对面过来了一个特别极品特别帅的男生——我的天我的天他朝我们这边过来了!啊啊啊……” 唐染茫然地闭着眼,感受着这种对她来说一点都不熟悉的同龄人的情绪。 然后她的耳朵捕捉到一点隐匿在杂乱的噪音里的脚步声。 唐染微微侧过脸去。 那个脚步声和别的匆忙路人的不同。好像独他懒散而漫不经心,夏日的蝉鸣和躁动的暑风到他脚边也安静蛰伏下来。最后那个声音停在她的身旁,也是int上锁的门前。 距离应该很近,唐染闻得到男生身上散进风里的檀香木混着苦橙叶的气息,大约是在香调里入了雪水,在暑夏也透着一点冰凉的冷淡。 很好闻,可惜不知道尾调会是什么香。 唐染犹豫了下,轻声试探:“店长?” “……” 拿了备用钥匙开锁的骆湛动作一停,懒洋洋地瞥向身旁。 之前过来时他就注意到了,int的门店外站着一个拄着盲杖看起来十五六岁的的女孩子,身旁还有个看着他一脸兴奋两颊发红的小姑娘。 后者他见得多了,习以为常。 至于前者…… 骆湛的视线懒散而冷淡地扫过女孩儿微阖的眼:睫毛微卷,眼尾细长而轻翘。 和他梦里那双美人眼是难得相似的眼型……可惜,是个小瞎子。 骆湛扫过盲杖,懒得解释“店长去哪了”的问题,便敷衍地“嗯”了声。 门锁打开,他推门进去。 “在这等。” 唐染一怔。 听脚步声,那人已经走进店里去了。 但是刚刚那个声音…… “啊啊啊他真的长得好帅啊简直秒杀我们附中校草!”许萱情终于回过神,激动地压着音量,“声音也好好听手也好好看眼神又深又迷人——我的天我真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我的本命呜呜呜他真的太帅了……” 站在唐染身旁的许萱情听起来大概要疯了,亢奋得不得了,唐染确定是自己没法理解的情绪,便只安静听着。 事实上她也有点迷茫。 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是那一句话的声音里透出来的那种松懒微倦,还衬着点冷淡尾调的熟悉感…… 实在像极了她那个不久前还在“听我指挥”的大爷似的导航。 许萱情还在她耳旁碎碎念着:“估计是这个店的店员,可惜长这个模样肯定追不上不然我一定追他了呜呜呜……谢谢你唐染,我以后会多来这个店光顾,顺便给自己养养眼的。” 唐染回神,“他看起来是店员么?” “虽然长相气质不像,但是看他进店以后熟门熟路的,应该是吧?”许萱情不确定地说,“你来过很多次了,没见过他吗?” 唐染犹豫了下。 许萱情只当她是不确定见没见过,遗憾地叹气:“你真的错过了一个特别特别帅的小哥哥,他是那种带回家就得供起来的长相,真的!” 唐染一愣,不由莞尔,“那是什么长相?” “我——” 许萱情还想说什么,身上的手机却震动了下。 安静几秒后,唐染听见许萱情迟疑地开口:“啊,我妈催我回家了。” 唐染点头,“那你快回去吧。” “可是你自己一个人会不会有困难?” 唐染眼角微弯,“我之前几年都是这样生活,没问题的,相信我。” “……那好吧,我们之后记得要保持联系啊。” “嗯,再见。” “再见!” int店的仓库被谭云昶搞得乱七八糟,骆湛拧着眉在后面翻了许久,才把唐染订好的那个巴掌大的智能机器人的盒子找到。 心里给谭云昶设计完一百种死法,骆湛面无表情地拎着盒子走出仓库。 到店前,他身影一停。 “……你朋友呢?” 站在店门外的女孩慢慢抬头,微阖着眼“望”向他这里。 安静几秒后,她轻声说:“她回去了。” 骆湛皱眉,视线跳到门外,“外面下雨了。她不在,你怎么回去?” “……” 目不能视的情况下,唐染对这些自然比普通人敏感得多。事实上在骆湛出来之前,她也在烦恼这件事情。 夏天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尽管不大,但对普通人来说跑几步就能解决的事情,对唐染来说却犹如天堑。 她在心里轻叹了声,“我能在外面屋檐下躲一会儿雨吗?” “……随便你。” 回应冷冰冰的,非常淡漠。 “这是你的东西,没事我关店了。” “谢谢。” 女孩儿很安静地朝空中伸出手。 她是细长的那款手型,很好看,肤色的白是介乎雪和玉之间的一种恰到好处让人觉着质地温润的颜色。 骆湛眼神未动,将盒子放上去。 然后他从门旁取了把伞,转身关上int的店门,重新落锁。 几秒后,骆湛撑开伞,眉眼惫懒冷淡地走进雨里。 细密的雨丝叫人眼前景象错乱。 他的视网膜里就好像还残存着方才最后走时瞥见的那一幕—— 被雨丝打湿的单薄衣裙,从女孩儿纤细脆弱的颈下勾勒出的肩线和锁骨,几根细细的发丝被夹着雨的风吹乱了,纠缠过唇的艳红和齿的贝白…… 如果没有失明,应该有双很好看的眼睛,说不定和他梦里那双一样。 可惜了。 骆湛撑着伞,头也不回地走进雨幕里。 . 唐染一个人在int的屋檐下等了好久。 这场雨仿佛在惩罚她的不听话,没完没了地下个不停。空气里的湿度愈高,温度愈低,凉凉的雨丝落在她的手臂,激起一阵微栗。 唐染站得有些累了。 她收起盲杖,向后慢慢缩紧身体。 又过几秒,唐染摸出手机。 她想叫骆骆陪自己聊聊天——以前一个人在家特别孤独,或许是无助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做。 唐染抬手,唇瓣微微张开。 但第一个“骆”字尚未出口。 那个懒散冷淡还不可一世的“导航”的声音,突然在她头顶响起—— “你要去哪儿。” 去而复返的那人皱着眉,冷冰冰的,带着点不知道和谁置气的薄戾。 骆湛沉默两秒,从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女孩身上转开视线,语调不自察觉地放软了些。 “……我送你。” “——” 唐染终于闻到了男生身上的尾调。 混着凉丝丝的雨和风,是清淡而深沉的琥珀雪松。 那香一定沁人心脾惑人神智,所以让她无意识地喊出方才未竟的称呼。 “骆骆?” “……” 骆湛一僵,转回眼。 外套 第3章 骆湛有点不信刚刚自己耳朵听到的, 就算面前这个闭着眼仰着脸儿还冷得有点微抖地“看”他的女孩真知道他的名字,也不该有人敢这么喊他:不管在骆家还是在K大,骆小少爷脾气是出了名地不好,没哪个敢头一回见面就这么逆着毛摸他的雷区。 在骆湛眼神逐渐冰冷不善的时候,一声懒洋洋的语调熟悉的回应,随着女孩手里手机屏幕亮起而传出来: “在了。” “……” 骆湛停了两秒,视线下移。盯着那个熟悉的交互界面,他轻眯起眼。 骆湛想起来了。 “骆骆”也是他们团队开发过的AI助手的名字——int之前试验开发语音助手app时,给这个AI程序命名的那个队员为此差点“死”在骆小少爷手里。 所以小姑娘刚刚不是在喊他,而是在喊她手机里那个采集了他的声源作拟声合成的AI助手。 但骆湛记得更清楚的是,这个程序他根本没有开放商用授权。 骆湛皱起眉,“这是谭云昶给你下载到手机里的?” “……嗯。” 唐染应得很轻。 她听得出来那人的语气里好像有很不虞的情绪,而如果她之前的猜测没错,那这人应该就是int背后开发团队的leader。 他现在是,对她用这个app不满吗? 一想到“骆骆”可能被收回,唐染不安地抿住唇,下意识地把手机护回怀里。 骆湛再是个冷漠没人性的脾气,这会儿也做不出跟一个盲人小姑娘抢手机的事情。 他皱着眉把那个缩得更紧的小姑娘盯了几秒后,轻啧了声,撇开眼。 “说吧,去哪儿。” 保住“骆骆”,唐染偷偷松了口气。 她伸手去摸被自己护住手机而暂时放开的盲杖,语气小心,“青岩路公交站。” 俯身把盲杖递进女孩手里的骆湛身影微僵了下,“……哪儿?” 唐染耐心重复:“青岩路,公交站。” “……” 长这么大还没坐过一回公交车的骆湛面无表情。 几秒后。 “打车不行么?” “不,不行。”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脸儿微白,在这件事上格外坚持。 “?” 她咬了咬唇,轻声说:“那我自己回去吧。谢谢你。” “……” 骆湛感觉到一种莫名的躁意从蹿上来,像是血管里灌了岩浆一路带着火烧进心口。 偏偏没法发作,更无处着落。 他压着躁意,一把按住女孩的盲杖,冷冰冰地笑:“怕我拐卖你?” “……” 女孩没有解释,只闭着眼站在那儿。 不知道是冷得还是吓得,小脸苍白,唇色透着淡淡的嫣。被雨丝打湿的乌黑的发粘在她唇角,勾勒着本就极漂亮的五官,已经能看出一点将来会长成的明艳模样的影子来。 骆湛心底那点烦躁又增几分。 在原地站了片刻,他垂手摸向裤袋,然后在摸空时想起来——从实验室走之前,他被谭云昶烦得头昏,接完电话后手机就被他随手扔到了桌上。 所以根本没带。 骆湛沉默。 须臾后他垂眸,看向握着盲杖等他的小姑娘。 “那个语音助手关联的导航地图,谭云昶给你下了么。” “……?” 唐染微呆,朝骆湛的方向仰了仰脸儿。 在微妙的安静里,唐染终于读懂了骆湛的前因后果。 女孩嘴角轻弯起来。 她低头,点了点手机,轻声唤:“骆骆。” “在了。” “青岩路公交站怎么走?” “听我指挥。” 导航就用着骆湛的声音,冷淡懒散还大爷,但听话。 骆湛:“…………” 从今天起,谭云昶在他这儿的棺材板钉实了。 . 以前骆湛被问起“人生里最耻辱的事情是什么”时,从来轻嗤一声懒得回答——骆家小少爷的人生里一路绿灯,怎么可能有耻辱这种东西? 现在有了。 被一个盲人小姑娘领路,一路和她交流的AI助手叫“骆骆”……这些也就算了。 但连坐公交车的钱都是小姑娘给他付的。 原因也简单。 等车的时候,唐染吸取经验,预先问骆湛:“你带零钱了吗?” 骆湛从外套口袋里摸出钱夹,扫了一眼,“……50的算吗?” 闭着眼的小姑娘弯了弯嘴角。 过了几秒,她不知道从裙子哪个暗线的口袋里摸出两枚凉冰冰的硬币,拉过骆湛的手,放进他掌心。 骆湛本能要躲开女孩的手,但对着那双微阖着的眼和带一点轻颤的睫毛,他还是顿住了。 两枚硬币在他手心安静地躺下来。 “每次一枚就够了,不要多投,”女孩轻声叮嘱他,“另一枚给你回来时用。” “……” 骆湛心情复杂。 小少爷这还是第一次被人报销路费,总价两元。 站在公交站的车棚下,骆湛收起硬币也收起伞。 等了半天不见936路的影子,他余光瞥着的女孩却已经把单薄的身体缩得紧紧的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姑娘,家长是不给饭吃么? 看小姑娘冷得压着颤,骆湛皱眉脱下外套。 拎在手里迟疑两秒,他把外衣往女孩那垂着微卷长发的小脑袋上一盖。 “!” 眼前一黑的感觉唐染是不会有的,但是突然被套了麻袋似的触感犹在。 她正心里微慌,就听被头顶柔软的布料隔在外面的那个世界里,男生的声调懒散而冷淡—— “衣服披上。旁边阿姨已经指责我虐待女儿了。” 唐染微呆:这人声音听起来总是懒洋洋冷冰冰的,还带着点少年感,但是站在她旁边看起来会像她爸爸吗? 百思不得其解,唐染只能慢吞吞地把头顶的外套扒拉下来,然后穿了进去。 琥珀雪松的淡香染上她被外套揉得微乱的长发。 外套压下女孩的裙摆,衣服下沿遮住微微起伏的臀线,盖过腿根。袖子对她来说有点长,这样垂着的时候,手指尖都看不见。 果然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 停了几秒,骆湛慢慢收回眼。 . “叮啷”一声,硬币落进投币箱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车门关上。 这一站上来的只有唐染和骆湛两个人,但车上的座位已经都坐满了。 公车司机注意到唐染手里的盲杖,开车之前回头往车里看了一眼才转回来,对骆湛说:“中间有爱心专座,让占了的人让让位置吧。” “……” 骆湛自然不知道公交上的爱心专座是个什么设定,但不妨碍他视线转过一圈,就看到车里那些颜色明显不同于其他多数椅子的乘客座椅。 他敲了敲女孩儿的盲杖,然后隔着自己被她穿在身上的外套扶住她纤细的手腕,“跟我过来。” 唐染听话地点点头。 骆湛领着她,停在第一张爱心专座前。 坐在上面的是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染着奶奶灰的头发,还有颗蓝钻的鼻钉。他戴着耳机翘着二郎腿,丝毫没有占了爱心专座的不安,反而把公交车坐得像单人专列。 骆湛懒着眉眼停下来,屈起食指叩了叩那个年轻人脸旁边的车窗。 年轻人皱眉,一边回头一边拽下耳机,“有事?” 骆湛懒得搭理对方挑衅的口吻,只侧了侧身,让出被自己扶着手腕的女孩儿,“劳驾,让个座。” 如果让K大少年班的同学听见这句,那大概不少人要吓得呛了水—— 认识这么些年,他们什么时候听过骆小少爷说一句“劳驾”了? 但这年轻人显然不觉得自己受了什么“殊荣”,他扫了唐染一眼,在女孩好看的眉眼上停滞几秒后,年轻人反而桀戾地冷笑了声。 “这小瞎子是你女朋友啊?这么照顾?我要是不让——你能怎么的?” “……” 唐染到此时哪里还会听不懂发生什么了。她迟疑地抬手反扯了扯骆湛的衣角,“只有两站路,我站一会儿就到了。” 骆湛没动作,任小姑娘攥着自己衣角,他眼神微冷地望着年轻人,“是不是和你有关系么。” 年轻人肆意地打量唐染,转回来后笑得恶心,“要是给我自己的马子我就让了,给别人的,我当然不——” “让”字未出口,就被“砰”的一声闷响和紧随其后的痛哼盖了过去。 唐染什么都看不到,只听见周围几声陌生人的惊呼,随后有细微的议论声响起来。 她慌得攥紧那人的衣角,下意识地张口:“骆骆……” 骆湛额角一跳,差点破了功。 他微咬牙当没听见,回眼看向被自己单手掼在窗玻璃上挣扎不得的年轻人。 骆湛微微躬身,声音压到最低最冷—— “你睁大眼睛看看,这一行是什么字?” 【老幼病残孕爱心专座】一行字被骆湛戳在手指下。 骆湛:“我看你坐这里不合适——老幼病孕你不行,残我倒是可以帮帮你,试试?” 年轻人挣了半天纹丝不动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遇上硬茬了,他也是欺软怕硬的性格,此时被摁在窗前,哭丧着脸连连道歉。 等被骆湛放开后,他起身便快速溜去后排。 围观人看了全程,唐染却只能依靠耳听分辨。 等身旁安静下来,被她牵着衣角的少年人转过身,语气已经恢复了惯常的懒散。 “好了,坐吧。” 他把她牵去座位前。 唐染不安地坐下,“那个人怎么了吗?” “没事,”骆湛一抬眸,瞥向后车,冷意蕴在眼底,“他就是对自己占了爱心座椅愧疚万分,所以对着横幅磕了个头。” 唐染沉默数秒,接受了这个回答。 “好的。” 骆湛最后把唐染送到她住的公寓楼下。 小姑娘在楼下的防盗门前停住,没有按密码,而是犹豫了几秒,转向身后。 “谢谢你送我回来。” 骆湛原本也没准备送她上去,但小姑娘明显的“你可以走了”的意思顿时让他心底压下去的那点莫名的躁意再次浮现。 他微皱起眉。 “打车怕我拐走你,到了自己家楼下还这么不放心,我听起来很像坏蛋?” “打车不是因为……” “既然这么怕,那以后就不要一个人出门。”骆湛冷淡打断。 心底的躁意被他归结为没睡好的原因。骆湛拧着眉,单手撑住伞,转身往后走。 唐染怔在原地,过了两秒才回过神,有点焦急地开口:“外套——” “扔了吧。” 冷冰冰的声音没停顿地传回来。 走出很远,骆湛身影停下来。 他皱着眉回过头,想起还没让这个他不知道叫什么的女孩删掉那个名字丢人的AI语音助手。 只是看着那道单薄纤细的背影,骆湛又垂回眼。 ……算了。 反正今后也不会再见。 骆湛眉眼惫懒地转过身,走进漫天的雨幕里。 . 唐染回到家里时,照顾她的杨益兰已经回来了。 听见开门声音,年近花甲的杨益兰连忙跑出来。到玄关看清楚唐染,她长松了口气。 “你可吓死我了,小染。外面雨下这么大——你怎么也没接电话?” 唐染慢半拍地醒神。 她摸到手机,“可能在外面,没有听到。” “行了行了,没事就好,不过外面还下着雨呢,你又不敢坐小型车,是怎么回来的?”杨益兰走近些,才注意到女孩身上的外套,“咦,你这是穿着谁的衣服?” 唐染慢慢脱下外套,“有人送我回来的,衣服也是那个人的。” “唉,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轻信外面的人,你这么漂亮一个小姑娘,又看不到,万一被人拐走了怎么办?” “……” 唐染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手机。 “骆骆”就在里面。那人的声音和它那么像。和他说话的时候,就像和一个更“活”的骆骆在交谈。 所以才没忍住…… 女孩慢慢弯下眼角,“我知道了,阿婆,以后不会了。” “你啊,就知道这么说。” 杨益兰接过唐染手里的衣服,走向盥洗室。 “好了。小染,你去冲澡准备吃饭吧?明天还要早起,等唐家的人来接你呢。” 唐染意外地问:“会很早?” “嗯,主家打过电话来了。”杨益兰回忆着说:“好像是骆家那位老爷子要过寿了。唐家一心想把你姐姐嫁进去,哪会放过这个献好的机会?肯定是要带小辈一起过去送贺礼贺词的。” 唐染闭着眼,神色安静,“那种场合他们一般不会带我去。” 杨益兰:“是啊,以往都这样——谁知道这回他们怎么突然想起你来了?不管怎么说,还是提前准备吧。” “好。” “……” 进了盥洗室,杨益兰拿了只盆接好水,把手里的外套泡进去。 衣服入水,领口外翻。 一条像落款一样的花式刺绣暗纹露了出来。 杨益兰愣了下,不确定地抬手拎起衣领看。 那是一串外文字母,像是设计师的签名。一些国际上的著名设计师都喜欢在自己的服装作品上留下这样的印迹。 而眼前这个,杨益兰恰好有印象—— 很像瑞典一位设计名家的手笔。 杨益兰之所以会知道,只因为唐家的大小姐唐珞浅经常把这个设计师挂在嘴边。 而唐珞浅会喜欢的原因也很简单:传言里骆家那位小少爷只穿某几位设计师经手设计的服饰,其中占额最多的便是这位的作品。 ——可唐珞浅都要“排队”几个月才能等到名额的设计大家的作品,怎么会是送唐染回来的路人的衣服? 杨益兰对着那刺绣暗纹愣了许久,才摇摇头,重新把衣服浸进水里。 她自言自语地咕哝。 “那位是唐珞浅的未婚夫,又不是小染的,瞎想什么呢……八成记错了,签名不都长得差不多。” 尽管这样说,杨益兰还是将那件外套小心洗好,挂去家里的阳台上。 花瓣胎记 第4章 骆湛回到K大少年班的专用实验室时,外面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他推门进来,正围着会议桌讨论什么的int成员们都愣了下。 站在门边的是孟学禹,表情古怪地打量骆湛:“湛哥,你不是就去了一趟门店,怎么这会儿才回来?” “是啊,”旁边说,“我们还以为你提前回家准备给老爷子过寿去了。” “……” 骆湛没搭茬,只惫懒着冷淡的眉眼走到休息区的沙发前。他坐下去后,仰进沙发靠背里,阖了眼。 “没回家,扶助弱小去了。” “弱小?”孟学禹露出不安。 骆湛阖着眼说话,声音懒散冷淡,也没什么正经,“下雨天,扶盲人小姑娘过马路。” 孟学禹不及搭话,有人笑起来,“哎,可以啊湛哥,现在这么有爱心吗?不过这马路也太长了,按这时间你们把东103高速都走一半了吧。” 骆湛皱眉,“没带手机,下雨天又没遇到计程车,我走回来的。” 众人一寂。 过了几秒,大家交换了下目光,凑到一起低声议论起来。 “什么情况?下着雨呢,大老远走回来,湛哥还能这么好脾气?” “按平常早该炸了。孟学禹你今天可真命大,点火点到炮楼上竟然还活着下来了。” “这么说湛哥今天心情不错?” “这不科学啊,明明走之前还挺暴躁的。” “见鬼了见鬼了。” “……” 骆湛耳力不差,那边的议论自然听得见,只是懒得搭理。 事实上他自己知道,最见鬼的不是这个——下雨天没计程车,公交车却是不会延误的。 明明裤袋里就揣着小姑娘给他“报销”的回程路费,但到了公交车站,他拿出来后托在掌心看了两眼,就又鬼使神差地放回去了。 然后他完全没去想自己带着钱夹的事情,愣是走了两站路回来。 ……大概是缺觉使人智障吧。 想到这里,骆湛睁眼坐起身,手肘撑到膝盖上。他扬着眼尾,皱眉看着众人,“谭云昶呢?” 有人窃笑,“谭学长知道你回来肯定要收拾他,早就跑了。” 骆湛面无表情:“那是谁把之前研发的智能语音助手程序完整给他的?” “……” 几个人顿时表情微妙。 int团队里有几个是上学期刚加入的成员,并不知道骆湛说的是什么,好奇地凑出脑袋来。 “什么智能语音助手?int还有这个案例吗?我怎么来了以后没见过?” 老成员忍着笑答:“那是int早期的作品了,湛哥那会儿年纪还小,比现在稍微好说话点——做AI声源采集就用了他的。” “嚯?”新成员显然很讶异,扫了一眼沙发上的骆湛,压低声音问:“湛哥还同意了?” “可不是。而且啊,采集声源那会儿团队里的老前辈逼着湛哥差点背完一套《辞海》,更有人胆大包天用了湛哥的叠字昵称给那AI命名的——代价就是int险些集体歹命实验室。” 骆湛沉着眼听自己的黑历史,听到结尾气笑了:“那他妈叫殒,不叫歹。” “看,”老成员一边说一边预谋抱头往里间逃窜,“这就是《辞海》后遗症,到现在都没好啊!” 这人逞一时口舌之快是爽了,可惜跑到门口也没跑脱,被骆湛随手抄起抱枕楔到了后脑勺上。 砰。 正中目标。 当场KO。 嗷呜一声惨叫收场后,成员们“兔死狐悲”地对视一眼,纷纷咳嗽了几声,把继续八卦的欲.望按捺下去。 有人怕骆湛那边火.力.点转移,连忙做出正经严肃的表情。 “湛哥,你回来前我们正在讨论下一步的新项目,你有什么想法?” “……” 骆湛从当初以破纪录年龄进入K大少年班后,就展现出了速度非常恐怖的能力提升。再加上有骆家做资源支持,开发任何项目几乎都不需要担忧资金来源——这对于绝大多数年轻团队来说都是不可奢望的至宝。 所有从两三年前,骆湛就已经成为int的核心人物,团队内做新项目经过他的首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骆湛问:“你们现在有什么预选方向了?” “主要两个。一个方向是自监督学习,另一个方向是泛化能力。” 骆湛点头。 “那湛哥你说,我们选哪一个?” “……泛化。” 骆湛原本是想说前者的,但刚要开口时,他眼前就掠过去白天里那个盲人小姑娘缩在int的屋檐下无助的身影。 于是话在嘴边做了个急转弯,答案就变了。 团队众人显然也觉得惊奇。 “我还以为湛哥肯定选自监督呢,毕竟它如今是不少前沿研究者公认的未来之路。” “我也以为。湛哥,为什么选泛化能力啊?” “泛化方向的话,我们具体要做点什么?” “……” 骆湛垂着眼。 心底他是有些恼自己的冲动,但话已经出口,他也不会变卦。 思索几秒后,骆湛抬眼,懒散倚回沙发里:“是我今天扶助弱小的时候冒出来的想法,你们参考一下。” “?” “智能家居服务机器人。” “……” 众人陷入思索。没几秒,有人冒出脑袋来抖了个机灵:“湛哥你莫非是在说……扫地机器人?” 骆湛懒洋洋瞥过去,“你那脑仁是换成扫地机器人的垃圾盒了吗?” “哈哈哈我开玩笑的。”那人挠挠头,“不过现在研发方面有智能公共服务的,也有智能家居中控的,但是这个智能家居服务……好像除了扫地洗碗什么的确实没需求啊。” 众人附和。 “有。” 突然冒出的反驳话声却不是骆湛说的。 int成员扭头看过去,就见平常鲜少开口的孟学禹正目光复杂地看着沙发上坐着的男生。 被众人聚焦的视线拉回注意力,孟学禹连忙低了低头,含糊说:“湛哥的意思应该是开发那种专为残障人士提供便捷的家居服务机器人吧。” 几人纷纷怔了下,然后慢慢反应过来。 “噢,所以才说是今天扶助弱小时候冒出来的想法?” “盲人机器人?听起来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至少服务公众啊。” “可以先去搞搞可行性调查。” “那我们小组来吧。” “……” int成员合作多年,又都是志同道合,非精英不聚首,效率早就磨炼得出奇高了。 三言两语定下初期计划,会议就算结束。时间不早,众人玩笑着散场,各自准备回家或者回宿舍。 剩零星几个人的时候,一直没走的孟学禹在纠结许久后,终于走到沙发前。 “湛哥,”他挤出笑,“你好像挺在意今天去店里那个盲人小姑娘的?” 骆湛已经躺在沙发里,闭着眼,过了几秒才懒声开口:“谁说的。” 孟学禹微微咬牙,“你要是不在意,也不会想为她做这个方向的研发吧?” “……我什么时候说过为她了。” 骆湛终于睁开眼,区别于他懒散的语调,那双眸子在灯下漆黑深沉,像是光都透不进去。 眼见气氛僵硬,旁边有注意到的连忙过来,勾住孟学禹的肩把人拍了拍,随后朝骆湛笑。 “湛哥,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吃醋呢。” 骆湛凉凉地问:“吃谁的醋?” “嘿,湛哥你这问题问得,还能是吃谁的醋?学禹喜欢那小姑娘的事咱团队里没几个不知道的——每次一听说人家去了门店,立刻就往那边赶。” 骆湛瞥向孟学禹,“你喜欢那小姑娘?” 孟学禹一僵。数秒后他梗了梗脖子,“没错,我就是喜欢她。” “哦。”骆湛懒散地耷拉着眼皮从沙发上起身,“所以关我屁事?” “……” 孟学禹低着头没说话。 骆湛也懒得和他计较,从他身旁走过去就要进里间休息室。 只是刚错开一人的身位,骆湛身后传来孟学禹紧张而敌意的声音:“湛哥你真没……没有喜欢她吗?” “……” 骆湛停身,眼皮撩了下,没说话。 勾着孟学禹肩膀的那人愣完以后先笑出声了,他伸手在孟学禹脑袋上呼了一巴掌,“你小子前两天跑算法跑傻了吧?你说湛哥喜欢谁?今天他刚见到的那失明了的小姑娘?” “你别笑,唐染很好看的!”孟学禹梗着脖子不满地和那人顶回去。 “好看是好看,可再好看也是个小瞎子啊。”搂着孟学禹的男生耸了耸肩,“你来int来得晚你不知道,别说我们接受起来都有障碍了——湛哥可是只钟爱美人眼的,从进int这几年就没改过,怎么可能会看上你喜欢那个小姑娘?” 男生说完,回过身看向前面,“湛哥,你说我说的对吧?” “……” 骆湛没做声。 过了几秒,他嘴角冷淡地勾了勾,“不止。” “啊?什么不止?” “不止要美人眼。” 骆湛话说一半却停下来了。 想着梦里那片花瓣似的印迹,他的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须臾后,骆湛回神。他迈着长腿走向里间,恢复懒散的声音扔在身后:“眼睛都看不见的,我当然不会喜欢。” 听到骆湛自己说的话,孟学禹吊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骆湛说话一言九鼎,从没有能让他变卦反悔的事情。旁人说了孟学禹仍旧不安,但骆湛自己开口说了,他就彻底放心了。 旁边那男生还在独自困惑:“不止美人眼?那还有什么条件,我怎么没听说过?” “……” . 翌日清晨。 唐染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不安地垂着手,“阿婆,这件衣服穿起来好像很麻烦?” “哪里麻烦了?”杨益兰给她拉紧束带,小礼服裙勾勒出女孩儿盈盈可握的纤细腰身。“来,转过去,我帮你拉上拉链。” “我自己来就可以……” “这件衣服和你平常穿那些风格简单的不一样,得我来帮你调整——你今天可是要去骆家参加那位老爷子的寿宴呢,必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唐染无奈地笑。 后面窸窣几秒,杨益兰轻咦了声:“小染,你腰窝这里有块发红的印儿,是什么时候蹭伤了吗?” 唐染想了想,“那里是胎记。” “胎记?” “嗯,从小就有了。” “哦,那还挺好看的。”杨益兰笑着打量一眼,慢慢拉上拉链,“像片花瓣似的。” 唐染怔了下。 过了几秒,女孩闭着眼,很轻地笑起来。“嗯。以前也有人这样说过。” 杨益兰正低着头,没听到这句话。在女孩后腰系上花结后,她拍了拍手站直身,满意地笑起来。 “好了——我们的小仙女可以出发了。今天一定要让他们好好惊艳一把。” 身世 第5章 唐家,餐厅。 “什么?唐染要和我们一起去骆家?” 坐在长桌旁的唐珞浅原本正在往厨师刚烘焙出炉不久的面包上涂抹果酱,在听见长桌对面父母的话声后,她脸色一变,动作停下来。 长桌上沉默数秒。 见父亲唐世新不说话,唐珞浅压着恼意转望向母亲林曼玫:“妈,爸说的是真的吗?” 林曼玫神色不动,“长辈的安排你听着就是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可是要和骆家订婚的是我又不是她,干吗要让她去给骆爷爷祝寿?她凭什么跟我一起出现啊?” “……就你现在这个跋扈模样,别说和骆家小少爷订婚,你看谁敢娶你?”唐世新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来略带斥责地说了唐珞浅一句。 唐珞浅委屈起来,“妈,你看看爸,他就是护他那个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小女儿!” 唐世新脸色顿变,他手里刀叉往桌上一按,“唐珞浅,你胡闹也要有个限度!” 眼见父亲是真动了怒,唐珞浅眼神一缩。过了几秒,她眼珠转转,不甘心地扭头看向坐在长桌主位上的唐家掌家的老太太。 唐珞浅委屈着声音开口:“奶奶,您最疼我了,您给我评评理嘛。” “……” 老太太不急不缓地抬了眼。 唐家这位老太太姓杭,丈夫死得早。她一手把一儿一女拉扯大,还在一群豺狼虎豹中间保住了唐家的基业,又传承到儿子唐世新手里。 有年轻时那样杀伐果断的经历,老太太自然不是什么易与的性格。 不过家里亲故也都知道——她女儿远嫁国外,膝下只剩这么一个儿子唐世新,儿子明面上只有独女唐珞浅,老太太对这个孙女一直亲得不得了。 当初唐染刚被发现是唐家的血脉而被接回来,唐珞浅对唐染仇视又排斥。把唐染送出家门独居的决定就是老太太拍得板。 家里佣人那时候还感慨,明明同样是自己儿子的血脉,不知道老太太对两个孙女的待遇怎么就有天壤之别。 唐珞浅也不懂原因,但这也不妨碍她知道老太太偏心自己:“奶奶,您给我说个公道话吧。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去骆家拜访骆爷爷呢,带着那个私生——带着那个唐染算怎么回事嘛。” 出乎唐珞浅意料的是,这一次杭老太太也没站在她这边:“毕竟是给骆老先生祝寿,他又知道唐染,不带着家里晚辈一起去,像话吗?” 唐珞浅:“可是……” “而且唐染只是个看不见的小丫头,难道你还怕她抢了你的风头?” “我?我怎么会怕她?” 唐珞浅从小到大被捧惯了,自然受不得激,三言两语便被杭老太太套进去。 发现以后她鼓了鼓嘴,气闷地低头继续吃饭了。 早餐后。 餐厅里唐珞浅和林曼玫先离开了,杭老太太和唐世新母子两人坐在餐桌旁。 “妈,”思量许久,唐世新抬头,“我觉着珞浅和唐染的年纪都不算小了,唐染身世的事情也可以告诉她们——” “你敢!”老太太一反方才慈和模样,眉毛微竖,打断了儿子的话。“只要我还活着,这件事没得商量!” 唐世新皱眉不语。 过了片刻,杭老太太缓下神色,“和骆家那边谈得怎么样了?两个小辈的订婚事宜也该定下来了吧?” 唐世新说:“这次去看望骆老先生,他只说要我带珞浅和唐染都去赴宴,别的没提。” “他对唐染还真是固执。”老太太不悦地说。“要不是当年被他发现了,我也不必要让你把那个小丫头领回来,空在家里埋了个不.定.时.炸.弹。” 唐世新叹气,“怎么说唐染也是救了骆家小少爷的,骆老爷子是个念情的人。这些年骆家对我们照拂,也多基于此。” 老太太哼了声,没说话。 唐世新眉眼间犹疑一番后,又试着开口:“妈,就算身世不和小辈说,但是不是也该接唐染回家了?孩子是无辜的,当年的事情没有她的过错……” “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老太太强硬地打断唐世新的话。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你要把珞浅和骆家那个小少爷订婚的事情谈妥。” 提起这桩婚事,唐世新再次皱了眉,“我倒是想谈,可您该听说过骆家那个小少爷的脾性——珞浅再好,他也未必能看得进眼里啊。” 杭老太太不以为然:“你这个做父亲的对女儿就这么没有信心?如今世家内适龄的女孩子里,还有哪个比我们珞浅更出色?他不娶珞浅,还想娶谁?” . “你管我娶谁呢。” 骆家主楼大书房内,沙发上翘着长腿的骆湛仰在柔软的真皮靠背里,冷冰冰地一扯嘴角,眼神嘲弄。 对面正襟危坐的老人皱着眉,恨不得拿额头间的褶皱捏死这个不肖孙子似的,“我是你爷爷,你说我管不管得着你?” 骆湛:“爷爷的权利不该这样用。” 老爷子皱眉,“那你说要怎么用?” 骆湛扯扯嘴角,笑得惫懒冷淡,“你实在满意,自己去娶了那个叫唐什么浅的,我一定喊她奶奶——这就是你的权利了。” “……” 老爷子差点气得厥过去。 还是骆家的老管家敲门进来,俯身到骆老爷子耳边交待了什么事情,才见老爷子神色稍缓和些。 “我从国外买了个东西,”等管家一走,老爷子掀掀眼皮,对这个要命的幺孙交待,“之后我差人送到你们实验室去,你研究研究怎么用,再测试一下有没有什么故障或者安全隐患。” 骆湛已经站起身准备走了,闻言懒洋洋地侧眸,“什么东西?” “一个智能仿生人形机器人。” 这和实验室的下一项不谋而合,骆湛来了兴趣,“你不是一直不支持我搞AI?” “别多想,不是给你的。”老爷子瞥他一眼,眼底隐含某种情绪,“唐家……还有个小女儿,今年也快16周岁了,这是我给她准备的生日礼物。” “……” 一听唐家,骆湛那点兴趣立刻冷淡下来。 老爷子迟疑地动了动眼神,“以后你和唐珞浅订了婚,也要照顾一下这个妹妹,她——” “怎么,她家小女儿你也看上了?”骆湛冷冰冰地笑了下,“买一送一?塞一个唐什么浅不够,还要再送我一个小丫头?抱歉啊爷爷,我消受不起。” 老爷子气得拧眉,“你听听你这是说的什么混账话?” “……” 骆湛敛去笑意,转身往外走。 “反正唐家的人我死也不会娶——你趁早死心。” “!” 没理会身后书房里爷爷气得敲拐杖的声音,骆湛懒洋洋地插着裤袋往楼下走去。 今天是骆家老爷子的寿宴,不知道多少名流想往骆家这私人庄园里挤。可惜拿得到邀请函的还是极少数,那薄薄一张卡纸俨然成了名流圈最新的衡量标准。 来客里不乏一些随长辈来给老爷子祝寿的晚辈,而他们中的一小部分,也是自小就和骆湛有交往的同龄人。 骆湛这边刚下到二楼露台,就被楼梯口望风的人截了过去。 “骆小少爷不仗义啊,回来半天了连楼都不下——怎么,为祖国科研做贡献太久,地位不一样了,把我们这群狐朋狗友扔到脑后了?” 骆湛被拉过去索性也坐下了,闻言扯扯嘴角,笑意轻慢懒散,“嗯。你对自己认识挺深刻。” 那人自己也乐了,“嘿,我这活该嘴贱的,自己骂自己。” 旁边也笑骂,“你骂自己就算了,捎带上我们干吗?” “就是。” “不过他有一句话说的不错啊——骆小少爷这次回来,可不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 众人听见这话注意力被拉过去,连骆湛也朝那边懒散地抬了抬眼皮。 那人自鸣得意,“我可听说骆小少爷要和唐家那个顶漂亮的大小姐订婚了,来之前我家长辈还说,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又该来骆家参加两位金童玉女的订婚宴了呢。” “……” 座下一寂。 有几个机灵的此时眼神已经微微变化,各自偷偷拿目光去探骆湛的反应了。 就见骆家小少爷垂眼坐在那儿,薄薄的唇角勾着,一双桃花眼眼角微挑似笑非笑,漆黑的眸子里透出股子冰凉冷淡的情绪。 那人被看得笑意一僵。 有人连忙打圆场,“这你就不懂了吧,骆小少爷眼光高着呢——不长一双美人眼的他都瞧不上。那唐家的大小姐听说是挺漂亮,可惜不知道眼睛生得如何啊?” “据说不错的,五官都好看,算是圈里的美人了。” “真的假的?那我可要看看。” “按时间也快到了,”有人回头,“哎,骆少,你这就要走了?干吗去?” “睡觉。” “嘿,这个点睡哪门子觉——你就不看看唐家那大小姐长什么模样?” “……” 骆湛站起身,闻言冷淡地耷拉着眼,“没兴趣。” 他径直往外走。 其余人知道方才已经把人触怒了,也不敢拦,只能自己聊。 “唐家那个小女儿今天好像也要来。” “小女儿?唐家不是就那么一个大小姐唐珞浅吗?怎么还有个小女儿?” “我也是偷听到我爸妈谈话,说是唐世新的私生女,叫什么唐……唐染?好像还是个小瞎子呢。” “——” 骆湛蓦地停住身。 昨晚实验室孟学禹激动的话声在他脑海里一晃而过: 【你别笑,唐染很好看的!】 骆湛轻眯起眼。 几秒后,他转身走回去,单手拎过一只藤椅,坐下了。 众人一懵。 安静半晌,有人小心地问:“骆少,你不是没兴趣么?” “……” 骆湛懒散垂着眼,手里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枚硬币把玩。 盯了掌心硬币几秒,他嘴角轻一勾。 “现在有了。” 丑小鸭 第6章 杨益兰给唐染选的去骆家老爷子寿宴的衣服,是一件无袖圆领的星空设计礼服裙:碎星似的亮晶晶的东西点缀着女孩的裙摆,后腰把水晶纱挽成花结的设计勾勒出女孩盈盈可握的腰身。 深色的裙摆下,被衬得愈发白皙的小腿光滑莹润,羊脂玉似的,让人眼前一亮。 如果要说唯一的遗憾,那大概就是女孩握在手里的盲杖了。 唐家来接人的司机看见唐染从公寓楼里慢慢走出来的这一幕时,心里便生出点对这个小姑娘的怜惜。 等他回过神,女孩已经停在车前,露出一点迟疑的情绪,“叔叔?” 司机连忙拉开车门,“上车吧,小染。” “嗯。” 唐染为数不多的几次回唐家,都是同一个司机和差不多的车来接。她对这个流程也不算陌生了。 等唐染坐进车里,刚收起盲杖,就听见公寓楼的方向传来杨益兰的声音: “哎,等一等!” 司机关门的动作停住,车内垂着小腿安静坐着的女孩也闻声抬了抬头。 年过五十的杨益兰走起路来依旧像个年轻人。没几秒她就跑到了车前,手里还拎着件说不分明是黑色还是深蓝的外套。 司机愣了下,“怎么了?” “我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这骆老爷子的寿宴要开到什么时候,万一耽搁得晚,那小染只穿这一件礼服裙还不得冻坏了?” 杨益兰说着,探身进车里,把拉开的外套披到女孩身上,又拉着领口把衣服紧了紧。 然后她直回身,上下打量了唐染一遍,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家里那些女孩子的外套要么就是颜色太薄撑不住这件礼服裙,要么就是款式太软没气质——我就觉得这件会刚好。” 司机来接过唐染几回了,和杨益兰也算熟络,闻言从车里还有些懵着的女孩身上收回视线,点点头。 “确实挺合适,不过家里怎么会有男生衣服?” 杨益兰:“这你就别管了,赶紧送小染过去吧。别再给耽误了。” “好好,我们这就出发。” “……” 车门关上。 唐染后知后觉地抬起手,指尖摸了摸身上的衣服。 入手是凉冰冰的质地,不知道是什么材料。那丝淡淡的琥珀雪松的味道已经洗掉了,但唐染还是感觉得出来—— 是昨天那件。那个和骆骆有着一样声音的男生给她的外套。 停了两秒,女孩眼角微弯。趁司机还没上车,她轻声叫: “骆骆。” “在了。”熟悉的声调从女孩细白的手指攥着的手机里出来。 “我今天好看么。” 最先的声音似乎是轻笑,懒洋洋的,到尾调带上一点拖得惫懒又轻慢的味道:“不好看。丑小鸭一样。” “哦。” 女孩轻应下来,声音却带着笑。 . 按照唐家事先的安排,轿车是直接把唐染送去骆老爷子举办寿宴的私家庄园的。 尽管有资格拿到邀请函的来客并不多,但骆家还是在几处配楼做了分流。司机把唐染送到专门负责接待唐家的那处配楼前,车停了下来。 “先生太太和珞浅小姐应该到了。”司机见到配楼前停着的唐家号牌的车辆,回头对唐染说。“不过不在车里,大概已经进楼了。” 唐染眼睫微微颤了下。 须臾后,她展颜轻和地笑,“那我也要快一点了。” 两人说着,车门被外面骆家迎宾的侍者拉开。司机连忙下车,拦在对方之前,“我来吧。” 那侍者愣了下。 就在这时,一根细细的盲杖从拉开的车门里探出来,小心地敲击在陌生的地面。 侍者反应过来,眼底掠过一点了然又有些轻视的情绪,“这位就是唐染小姐吧?” “……” “私生子”和“私生女”这种事情在高门大户里算不上罕见,但毕竟是摆不到台面上的关系,免不了背地里招人议论。 唐染这样丝毫不受主家承认、自身又孤弱无依,再加上目盲孱弱的女孩,算得上毫无威胁性可言,以后也料定没什么翻身的可能——就难怪这些侍者都隐隐轻视她了。 司机脸色有点难看,但毕竟骆家是主人家,他又只是个司机,即便替唐染不平也不能说什么。 这一两句话的工夫里,撑着细细盲杖的女孩儿已经从车里出来。 她站在车前,抬手犹豫地抚过身上的外套,想了想还是没有放回车里。女孩儿闭着眼,循着方才声音的方向,朝侍者微微仰头。 她的声音安静轻和,自带几分柔软:“我是唐染。” 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儿,侍者露出惊艳的眼神。 无论是清秀初显艳丽的脸蛋,还是隐约现出婀娜轮廓的少女身线,包括看不到陌生环境也不惊慌的声音气质——面前的女孩儿不比他接待过的世家客人差上半点。 这竟然就是……唐家那个不受宠的小瞎子私生女? 侍者回神,匆匆低头。 “唐染小姐,今天祝寿按辈分来。唐先生和唐太太他们已经先去主楼了,走之前安排您和唐珞浅小姐会合,再一并过去。” 唐染点头,“我是在这里等她们吗?” “配楼后有专通主楼的露天长廊,唐染小姐先随我进楼吧。” 说完,侍者对着女孩阖着的眼睛陷入迟疑:这样年纪的女孩儿,贸然肢体接触显然不行,但她又看不到…… 安静里,唐染会意。 她轻勾唇角,笑得很浅,“麻烦你在前面领路,只需要告诉我在什么地方转弯、上下台阶,或者躲避障碍物就可以了。” “好的,唐染小姐,请跟我来。”侍者有些不好意思地应声。 唐染和司机叔叔告过别,随着侍者一起进入配楼。 刚进配楼侧厅,唐染就听到一个带着几分讥诮的女声响起来: “珞浅,你那个便宜妹妹来了。” “……” 那个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好足够走进侧厅的侍者和唐染听到。 侍者尴尬地停住身,回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小姑娘。 唐染站在原地,安静阖着眼。 在来之前,她对今天会听到的话、遇到的事,都早有心理准备了。 开口的这个女声她也认识,应该是姐姐唐珞浅的发小,唐家世交圈里毕家的小女儿毕雨珊,也是骆湛的表妹。 她自小就和唐珞浅一起玩,两人关系很不错,所以她对唐染的存在也就随着唐珞浅的厌恶而十分敌视。 之前唐染回唐家就遇见过毕雨珊两次,对她的声音并不陌生。 侧厅的沙发上,唐珞浅不满地看了一眼从门廊方向走进来的女孩。尤其在目光扫过女孩柔美漂亮的身形脸蛋时,唐珞浅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在提醒自己这是在将来要嫁进来的骆家、所以必须要注意形象后,唐珞浅轻哼了声。 “这么穿还挺漂亮。” 毕雨珊显然也注意到了,撇撇嘴,“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个小瞎子。” “……” 唐珞浅闻言赞同,心下稍宽。视线刚要离开唐染身影,突然又停住了。 过了几秒,她皱起眉,问毕雨珊:“你觉不觉得,她身上那件外套有点像瑞典名家EvelinaGunnarsson的设计手笔。” 毕雨珊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表哥衣柜里占额最高的那位设计师?” “嗯。” “就算像也不可能是,你想什么呢。你都等不到的设计名额,这个小瞎子算哪来的。” “可那件衣服也不太像她的,倒是像件男式……” “好了好了,别胡思乱想了。”毕雨珊拍拍她。 唐珞浅醒过神,也觉得自己想法荒谬。她微绷着脸站起身,不看那侍者或者唐染,只提高了音量发问: “人也等到了,现在可以去主楼了吧?” 在骆家的佣人们眼里,唐家这位大小姐俨然就是未来的主母,对她自然恭敬有加。 侍者听出唐珞浅的不虞后,连忙笑着接话:“当然,当然。三位小姐都请跟我来。” 毕雨珊闻言冷笑了声,“笑死人了,小乞丐算什么小姐——也就是借着珞浅要和骆小少爷订婚的面子,到骆家还装起小姐来了。” 唐染握着盲杖的手指收紧,又慢慢松开,她朝着侍者轻声开口:“我们可以走了吗?” “好……” 侍者这回都不敢大声说话了,只小心地领着三人,沿着配楼后的露天长廊往主楼走去。 路上,侍者原本有意照顾目不能视的唐染而放慢脚步,但大概是被毕雨珊看出来了。 在接连几句催促后,这位算得上骆家表小姐的小姑娘干脆拉着侍者快步竞走似的跑起来。 眼见着身后握着盲杖的女孩儿身影越来越远,侍者有点急了:“雨珊小姐,唐染小姐也是客人,这样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毕雨珊一边拖着侍者快步地走,一边得意地朝唐珞浅笑,“出了事儿我担着就是了。” 侍者:“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怎么分不清亲疏远近呢?”毕雨珊教训说,“我身边这位唐家的大小姐才是骆家以后的主母呢,那小丫头早晚要被唐家扔出去,你把她当客人有什么用?” “……” 侍者拗不过这位,只得半推半就地被拖走了。 唐染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他们视野里。进到主楼后,毕雨珊得意地挽着唐珞浅笑:“骆家这庄园跟个迷宫似的,我看你这便宜妹妹今天是别想给我外公祝寿了!” “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点?”唐珞浅有些快意又不安。 “这有什么过分的?她可是回唐家来和你抢爸爸抢家产的小乞丐,就活该得点教训。” “……” “行了,别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了!”毕雨珊推她一下,“我哥可就在二楼露台呢,你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他吧?” 提起骆湛,唐珞浅脸红了,“嗯。” “别不好意思呀,用不了多久他可就是你未婚夫了。”毕雨珊笑,“不知道多少人要羡慕你呢!” 唐珞浅眼见着上到二楼,在进露台前停住,紧张开口:“大家都说他不太好相处。” “我表哥这人确实性子冷冰了点,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惹他火了还特别可怕。”毕雨珊撇撇嘴,“但是没办法,谁让他长得那么祸害,智商还那么妖孽——14岁进K大少年班哎,又是骆家最受宠的小少爷,不知道多少人从小捧他到大的,这样的环境下,他性格能温驯就怪了。” “也对……” “不过你以后是他未婚妻,你们有的是相处时间,怕什么呢!走吧,我们进去见见。” 唐珞浅深吸了口气,“好。” 侍者领着唐珞浅和毕雨珊进来的时候,骆湛身旁有眼尖的,第一秒就瞧见了。 “哎,来了来了!” “左边那个是毕雨珊,她旁边就是唐家那位大小姐了吧?长得果然是有点美人潜质的啊?” “确实不错,身段模样都没得挑,骆小少爷艳福不浅。” “哎?不是说唐家那个小瞎子私生女也一起过来么,怎么不见人?” “是哦,怎么就她们两个?” “……” 骆湛是最先发现这个问题的。 没能验证唐家的这个“唐染”是不是自己想看到的小姑娘,他面上原本懒散的笑意从她们一进来就冷淡下去。 了无兴趣地垂下眼皮,骆湛没表情地站起身,往外走。 他身旁几人愣了下。 “这未婚妻这么大面子,骆少准备亲自过去迎接?” 骆湛刚走出去几步,领唐珞浅她们过来的侍者已经难为地快步到他面前,停下来。 “小少爷……” 骆湛抬了抬眼,“有事?” “雨珊小姐说要给唐家那个小小姐一个教训,把人甩在来路上了。那小姑娘眼睛看不见,我实在是怕出事…………哎,小少爷?” 侍者茫然地转过身,看着不等自己说完就突然迈开腿向外走的骆湛的背影。 站在露台入口的唐珞浅听见声音抬头。 看着朝自己走来的那个清隽挺拔的少年,她脸上不由红了起来,心里默数着对方和自己的距离。 三步,两步,一步…… 唐珞浅鼓足勇气,红着脸抬头: “骆——” “湛”字未能出口。 骆湛冷冰冰着一张祸害脸,目不斜视地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在了 第7章 在骆湛走出露台后,那个侍者反应过来,转身跟出去。 到通往一楼的实木弧形楼梯前,他果然见到骆湛站在最上一级台阶,侧颜惫懒冷淡地往楼下走。 侍者连忙跑过去,“少爷。” 骆湛停了停。几秒后,等侍者跑到身后,他垂着眼,声音懒散地问:“人在哪儿丢的。” 侍者:“是从阏逢楼通来主楼的露天长廊上。那边弯弯绕绕有点多,那位小小姐可能是迷进园子里了。” “嗯。” 侍者犹豫着问:“那我是去请示一下老先生,还是少爷您直接安排人去找——” 侍者话没说完,就见骆湛下楼了。 侍者一愣。 等骆湛走过楼梯转角他才反应过来,连忙追上去,惊愕地问:“少爷您是准备亲自去找吗?” 骆湛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她……” “找什么?”一段清和嗓音插话进来,出得突然却不突兀。 侍者循声看向楼梯下方。 一个身影挺拔修长的年轻男人站在一楼楼梯起处。 来人大约二三十岁的年纪,西服衬衫修出长腿窄腰的利落身线,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一颗。那副清隽俊美的五官与骆湛有三四分相似——但比起骆湛,那人神色看起来要温和得多,唇角笑意也温润而恰到好处。 唯独一双眸子里深深浅浅,逆着光照不入那湛黑,透出几分薄凉色。 站在骆湛身后的侍者愣了下,惊讶地脱口而出:“大少爷,您回来了?” 喊完之后他又有点后悔,小心地看向身前的骆湛。 骆家的佣人都知道,家里的大少爷骆修和小少爷骆湛并非一母所生。随着骆湛年龄增长逐渐显出远超同龄人的才能,外面早就把兄弟俩闹着争骆家家产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 由着骆老爷子对骆湛的偏心,这两年的舆论也渐渐偏向骆湛。 而在家里,骆湛从不掩饰对骆修这位兄长的敌意,针锋相对是常有的事情。 “嗯。” 站在一楼的男人答了侍者的话,神态随意地走上楼,“你们刚刚说要找什么?” 侍者犹豫了下,回话:“唐家来做客的小小姐在园子里迷路了,少爷想去——” “没什么。”骆湛突然打断了侍者的话。 侍者茫然地抬头看向骆湛。 站在骆湛的身后,他只看得见他们小少爷手慢慢插进裤袋里,然后听他懒散无谓地笑了声。 “在楼上待得烦了,原本想下楼散散心。不过现在看见你回来就突然没什么兴致了。” 说完,骆湛转过身。 他眼神冷淡地扫向侍者,“我支在园子里的太阳椅忘记扔哪儿了,你去收回来吧。” “……”侍者一愣,过了两秒才从骆湛的目光里会意出来,他连连点头,“好的,少爷,我这就去。” 侍者说完就快步下楼,巴不得光速远离这兄弟俩的战场范围。 侍者离开的这几秒里,骆修不疾不徐地走上楼,停在骆湛身旁。 男人笑容温和疏离,嘴角翘起的弧度都像是拿尺子量了,分毫不差,“天气预报说这一周都有雨,我看不宜晒太阳。” “我说宜就宜。”骆湛冷淡一笑,“你管我?” 骆修不动声色。 “要管我也不是不行。” 等了两秒,骆湛侧过身来,懒洋洋地往木质的楼梯扶手上一靠。少年嘴角一扬,笑得惫懒不驯—— “只要你跟爷爷说骆家你来接手,那你就是骆家未来的大家长了,我以后绝对听管,如何?” 骆修似乎一点都不意外弟弟说出来的这番话,他也朝骆湛转过身,温和笑容一成不变:“有时间做白日梦,你不如先想想爷爷要塞给你的婚约怎么处理。” 骆湛:“……” 骆湛笑容一消,皱起眉很是不虞地低啧了声。 如外人所说,骆家兄弟确实针锋相对。 只不过他们彼此看不惯对方的原因和外界的猜测恰好相反——兄弟两人谁都不想接手骆家的家族产业。近些年来疯狂彼此算计,只为把家族产业的套子套到对方脖子上去。 目前来看,显然年长些也更早独立出去的骆修技高一筹。 而在这些年的交锋里,骆湛从自己哥哥身上学到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绝对不能把有可能成为自己把柄的弱点暴露出去。 比如…… “少爷!”离开没多久的侍者急匆匆地跑到楼梯下,打断了骆湛的思绪。 骆湛皱着眉垂眸看下去,“怎么了?” “外面下起雨来了!”侍者这会儿只担心自己犯了大错,也顾不得再替骆湛遮掩,“唐染小姐还是没找到——我回长廊走了一路都没看到人,不会出事吧?” “——” 骆湛眼神一跳。 他手都抬起来了,但是想到身旁还站着的骆修,骆湛又攥紧指节按捺地压回去。 少年僵了两秒,慢慢松下神色,侧过身往楼上走。 “少爷?”侍者茫然又紧张的声音追上来。 骆湛头也不回地走上楼,冷淡倦懒的声音扔在身后:“没找到就继续找,问我有用么。” “少爷……” 上到二楼,身后不闻脚步声,骆湛五官间的情绪慢慢淡了。 他停在楼梯口的拐角,低下头去。 插在裤袋里的手拿出来,慢慢摊开,掌心一枚亮银色的硬币安静地躺在那儿。 他闭一下眼,就能轻易回忆起自己昨天撑着伞站在树下看到的那一幕。 雨里那个女孩儿缩着单薄的肩,站在int门店的屋檐下。她紧阖着眼,睫毛轻颤;长发乌黑,几根细而凌乱的发丝湿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唇却被咬得莹润艳红。 那样艳丽的反差颜色,像只从深海里偷跑出来的不见光的水妖。 二楼露台的方向,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抱怨声: “怎么突然这么大的雨?” “最近几天都是雷阵雨天气,没想到今天也赶上了,真倒霉啊。” “还下得这么急,没反应过来,差点给我淋个透心凉!” “哈哈哈你算好的了,没看你旁边那个还摔了一跤吗?” “……” 几个年轻人议论着走过拐角,为首的一个突然愣了下。 旁边的人推了他一把,“干嘛呢,突然停下来,还跟中了邪似的?” “不是。”那人错愕地揉了揉眼,抬手指向走廊正对的落地双开长窗,“你们看没看见,刚刚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有个人——从那儿跳出去了??” 几人一呆。 有人发笑,“你刚刚摔傻了吧?幻觉都出来了?” “不是!我真看见了!” “骆家的庄园难不成还能进贼吗?不然什么人会放着就在旁边的楼梯不走,要去跳二楼的窗户啊。” “也对哦。” 几人嘻嘻哈哈地拐进另一条长廊里。 他们视野盲区的盘旋楼梯内,一道笔直修挺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走上来。 男人停在最上一级台阶前,站定几秒,他笑容温和地望向走廊尽头那扇敞开的长窗。 眸子晦暗难测。 “唐家的……小小姐?” . 雨点沙沙啦啦地穿过细密的树杈,落进松软湿润的泥土里。 唐染缩在树下,隔着裙摆抱住膝盖,小巧的下颌安静地磕在披肩的外套下露出来的细白手臂上。 她阖着眼,轻轻地叹了声气。 “骆骆,你说今年夏天的雨,是不是和我有仇啊……” 躺在她怀里的手机安安静静的,没有回应—— 从长廊迷路进这片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园子里后,她走过许多乱七八糟的小路,却没能听到一点人声。 然后遇到突然的下雨,她匆匆地躲,不小心把手机掉进了积水的坑洼里,好不容易摸索着捡起来后,再试图开机也没了动静。 完全陌生的地方,黑暗,死寂……恐慌和无助像小虫子一样啃噬她的心。 唐染慢慢缩紧手,抱住发冷的身体。过了几秒,她闭着眼歪了歪脑袋,脸颊贴到凉冰冰的手臂上。 枕着自己的胳膊,女孩儿的声音带着一点努力压着的轻颤和笑。 “骆骆,我……有点怕。” 手机自然不会回应。 女孩儿心口郁积的情绪颤得厉害,眼圈再也忍不住微微泛起红。 就在这时,一道脚步声突然踩着雨水的积洼由远及近。 唐染本能仰起脸,茫然地循着声音抬头,那脚步停在她身前不远处的地方。 她反应过来,慌忙起身:“有人在吗——” 女孩伸到眼前只有黑暗的空中摸索的手指被人蓦地握住。 黑暗里,那人拉起缩在树下的唐染。 揉乱的裙摆舒展开,顺着女孩纤细的腰身垂散下来,在空中细密的雨丝里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 女孩儿蹲得太久,顺着猝不及防的拉力,腿一软便跌进来人的怀里。 然后唐染闻到了淡淡的香气。 浸着雨丝和青草互相沁润的清新,掺进了冷淡冰凉的雪水味道,是熟悉的琥珀松香的尾调。 唐染心口一颤,无助而惊慌地仰起脸:“骆骆——” “……在了。” 不再是AI导航里的一成不变。 那个无比真实的沉哑好听的声音,夹着一声低低的喟叹,在她头顶响起。 你是骆湛吗 第8章 有那么几秒的时间,唐染几乎要以为是陪她走过太多次孤独无助和落寞的“骆骆”终于像她梦里那样活过来了。 她到底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目不能视和与外界的隔绝让她比同龄人活得更单纯些。 她的生命里没有丰富多彩的经历和趣事,甚至连一个可以交谈的同龄朋友都没有过。 除了骆骆。 于是就像所有女孩子会有过的幻想和梦,唐染很多次在梦里梦见过,她的“骆骆”变成了一个真实存在的、总是会用懒洋洋又轻慢冷淡的声音和她玩笑说话的活着的人。 不再是无数条已经设置好的语言模块组成的人工智能,不再是只能锁在那个小盒子里的声音,梦里她的“骆骆”是可以触碰的、有温度的。 就像此刻—— 唐染听得见近在咫尺的位置,隔着薄薄的衣衫和肌肉,带有人类温度的胸膛里,那颗心在“怦怦”地跳着。 “骆骆……” 冷得瑟瑟的女孩儿无意识地慢慢攥紧手指。 骆湛垂眸,无声地望。 被雨淋得湿透了而更显得小小一只的女孩趴在他身前,身体还带一点抖,细白的手指把他胸前的衬衫攥得紧紧的。 她的声音也很轻,带着那种失明的小姑娘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什么都看不到时特有的不安和慌乱。 很轻易会让人想起雨里的街角,缩在草丛里被淋得毛都湿哒哒垂下来的可怜兮兮的小猫——还是只看不见街角前车水如龙危险丛生的小病猫。 骆湛手抬了抬,最后还是停在了半空,然后垂下。 “……你想抱多久?” 听见那个懒散冷淡的声音,唐染身体轻颤了下。她终于被从那个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的虚幻里拉出来。 僵了几秒,唐染慢慢松开被自己攥得褶皱的衬衫,她低着头,湿垂着的长发的发尾轻轻打着卷儿翘起来。 “对不起,”女孩紧阖着眼慢慢挪后半步,“你……” “我不想陪你淋雨。有什么话进楼再说。” 骆湛躬身捡起地上的盲杖,把手握的那头递到女孩手边,看着她攥得发白的指尖迟疑地松开,然后一点点握上去。 细密的雨丝还在落着。 骆湛眼帘一垂,在原地停了两秒,他便脱下身上半湿半干的外套。 单手拎掉了女孩儿身上湿透的那件搭到自己肩上,骆湛将新的外套一抖,给女孩儿从后披上——这次披得很正,还连那颗湿漉漉的小脑袋一起裹住了。 做完这些动作时,骆湛身上那件薄薄的衬衫早就被打湿了,半透明地贴在身上,露出衣衫下白皙漂亮的肌肉线条。 他却像没察觉。 骆湛垂下手去,轻屈起修长指节扣了扣女孩儿手里紧握的盲杖,“抓好了,”他也握上去,小心引着女孩儿用她能适应的速度缓步向前走,只是声音听来仍旧惫懒散漫——“我要送你回我们拐卖小姑娘的据点了。” 唐染被那人熟悉清香的外套罩在身上,雨丝透不进,只低着头小心地走。 一边走她一边想,真人的“骆骆”好记仇。 . 唐染最后迷路的地方离着主楼有些远,离着她来的阏逢楼倒是很近。骆湛没迟疑地把人先领回了阏逢楼。 配楼里原本就有佣人侍者,今天是骆老爷子的寿宴,为了接待分流到各处配楼的宾客,楼里自然更不会少了人。 阏逢楼里的佣人见到一身狼狈还湿着黑色碎发的小少爷,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少爷,您这是——” 见第一个遇见的是女佣,骆湛眉间褶皱微松,他示意了下身后苍白着脸儿的小姑娘,“带她去冲个热水澡,身上的衣裙也处理一下。” “那少爷您身上?” 骆湛皱眉,从身体冷得微颤的女孩那里收回视线,“你不用管,先带她去。” “……是。” 半个小时后。 阏逢楼二楼的一处客房内,穿着浴袍的唐染坐在沙发里。 清洗和蒸汽烘干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女佣嘱咐过这个格外安静的小姑娘后就先拿着衣物离开了。 唐染闭着眼睛窝在沙发的角落,宽大柔软的靠背和扶手能给她带来很高的安全感。她低着头似乎在想什么。 骆湛就是这个时候进来的。 客房的小号浴袍也是成人型号的,裹在女孩儿身上几乎把她的手脚都包起来了,看起来像是白白的糯米团子,一动不动地缩在沙发角落。 不过吹干的长发已经恢复正常的微卷弧度,发间那张俏丽的脸也多了点热水澡后的红润。有了血色的红唇透着嫣,给这张本就不俗的脸庞染上一抹艳丽。 总算不是苍白得像病秧子似的了。 骆湛一边走进来,一边满意地想着。 他停到女孩身前。 想了想,骆湛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在女孩坐着的沙发前蹲下身:“你有没有什么地方不舒——” “你是骆湛吗?”女孩儿突然抬头,和他一起开口。 “……” 骆湛微怔了下。 然后他看见,女孩儿明显地向后微缩了缩浴袍里露出来一点的白嫩的足尖。 她紧闭着眼,不知道自己微皱着眉的小表情完全暴露了她的退避: “要和唐珞浅订婚的……那个骆湛,对不对?” “骆湛没答应,婚就订不成。” 说话间,骆湛低眼看着女孩儿不安地蜷缩起来往后躲的足尖。 他皱了皱眉。 然后骆湛抬头,听见自己鬼使神差地开口: “而且,我不是骆湛……我是骆修。” 别动 第9章 “骆……修?”女孩的神情空白了几秒,显然没有反应过来这个名字代表的是什么。 空气安静须臾,唐染终于慢慢回过神,小心地问:“你是骆湛的哥哥?” 骆湛:“嗯。” 唐染不安地抿紧唇,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即便她很少和外界接触,消息闭塞,但也会听到杨益兰跟她念叨起这个唐家巴结着想攀高枝的骆家。 印象最深刻的大概就是骆家也有两个儿子。幼子骆湛是世家里也难见的典型的天之骄子,受尽追捧,自不必说;而长子骆修却是已经过世的骆家前任主母所生,在家里的处境似乎比她这个唐家的私生女好不到哪儿去。 杨益兰还感慨过:“骆家那位小少爷性子冷淡,桀骜不驯,是个什么人什么事都入不了眼的主儿。他们兄弟既然不和,那大少爷在骆家过得恐怕要多惨有多惨了。” 由于自身经历的缘故,唐染初听杨益兰提起时,对这位传闻里过得很惨的骆家大少爷很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想到自己刚刚冒昧地把他错认作他的“死对头”兄弟,唐染不安地攥起手指。 “对不起,我就是,胡乱猜的。” “……” 女孩的难安情绪是溢于言表的。骆湛头脑顶尖,思绪一转便猜到了唐染此时的心路历程。 他嘴角无声地勾了下,笑意懒散下来。再开口时,男生声音听起来依旧轻慢冷淡,“你听说过我?” 唐染犹豫了下,“嗯。” “听谁说的,你那个姐姐么?” 唐染摇头:“家里的阿婆提过。” “她提什么了?” “……” 唐染沉默的时间里,骆湛索性坐到她脚边的地毯上。他向后倚着云絮纹理的茶几,单膝撑起,手臂搭到膝盖上。 然后骆湛懒洋洋地仰起头,视线平撩起来落到女孩身上。 小姑娘的表情看起来有点纠结。显然那话不适合当着“骆修”的面说,撒谎又不是她习惯做的。 望了几秒,骆湛垂下眼,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不方便说就算了。” “好。”女孩还真答应下来。 骆湛:“刚才怎么没和你姐姐一起去主楼?” 唐染沉默几秒,诚实开口:“这个也不方便说。” 骆湛眼神一晃,“你和你姐姐的关系,也不太好?”有意无意的,那个“也”字被骆湛咬重几分。 唐染正迟疑着,又听见那人说:“我和我弟弟的关系就不好,你应该听人提过。” 唐染默然几秒,同情起这个听来有点落寞的声音:“骆湛他,会欺负你么?” “……” 骆湛轻眯起眼。 几秒后,他神情懒散地“嗯”了声:“从小他就欺负我,家里所有人都偏爱他。他长大些以后,就让老爷子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把我赶出家门了。” 唐染听得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那骆爷爷就同意了吗?” “老爷子也偏心,同意了。” 唐染慢慢低下头,表情有点难过,“果然是这样啊。” 骆湛一直望着她,“果然什么?” “没什么,只是我奶奶也……有些偏心我姐姐的。”唐染低着声,“所以我姐姐才是和骆湛订婚,不是和你么。” 提起这个,骆湛本能皱了眉,“还没订婚,也订不成。” “……” 从那人的声音里听出些许冷意,唐染思索几秒,突然明白了点什么,“你喜欢我姐姐?” 骆湛:“……” 骆湛面无表情,声音冷淡又气闷:“你想太多了。” “哦,”唐染有点脸红,“对不起。” 骆湛沉默两秒,“骆湛也不喜欢你姐姐,所以不会和她订婚。” “……?” 这个话题转得突兀,让唐染有些茫然地闭着眼转向男生的方向。但出于礼貌,唐染还是试着接下对方的话,“大家都说,我姐姐很漂亮的。” 骆湛轻嗤,“真论漂亮,那骆湛该娶你的。” 唐染一呆。 骆湛也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下意识皱起眉,心虚地挪开目光,“不过他只喜欢眼睛漂亮的,所以不会喜欢你。” “……” 空气安静下来。 几秒后,骆湛智商回归,抬手烦躁地捏了捏眉心,低声咒着,“刚刚淋雨,脑子进水了么……” 他回眸看向沙发上。 女孩显然有努力藏住自己的真实情绪了,但是被提及眼睛,她原本已经敞开的情绪又一点点缩回去。 骆湛无声地叹。 他从地上起身,撑着膝盖俯到女孩面前,“对不起。” 唐染微怔,随后抬头,眼角弯下来,“没事,我习惯——” “骆湛是个混蛋,不必理他。” “……” 骆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 他抬起手,在看起来有点难过的女孩头顶揉了揉,声音冷淡懒散,但很努力地试图“哄人”—— “你最漂亮,没人比得过你。” 唐染怔了好久。 她想起不久前还是同一个相似的轻慢惫懒的声调,似笑非笑地对她说:“不好看,丑小鸭一样。” 现在…… 女孩儿眼角弯下来,“谢谢骆骆。” 刚收回手的骆湛一僵,冷淡警告:“不许叫我骆骆。” 唐染迟疑地问:“那要叫什么?” “。” “直接喊骆修的话,可以么?” “……”尽管有些不爽,但毕竟是自己挖的坑,骆湛只能认了,“嗯。” 洗好烘干的衣服被送回客房。 骆湛走到长廊上,站着等被他警告过不许多话的女佣帮客房里的小姑娘换回来时穿的衣裙。 没一会儿,客房的门重新打开了。 换回那条缀满了碎钻的深色礼服裙的唐染小心翼翼地扶着门走出来。 骆湛眼神一停,等从惊艳里回神,他上前把盲杖和手机递到女孩儿手边,“手机已经修好,可以正常用。外面雨停了,我让人送你去主楼。” 唐染怔了怔:“你不一起去吗?” “不了。” “……好。”女孩儿除了停顿的一两秒外,没有露出任何反对的情绪。 停顿之后,她也只点了点头,语气认真地轻声说:“那我们,下次再见。” 骆湛沉默。 他看着女孩握着盲杖,在女佣的陪同下转过身去。 细细的盲杖在长廊的地板上轻轻敲击着,一点点挪向黑暗的前方,那些细碎的声音里满藏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安。 唐染快要走到她上楼记忆里的楼梯位置时,她听见身后的静默被脚步声踩碎了。 那人带着淡淡的雪松木的清香走来,停在她身旁,似乎是迟疑了下。然后唐染感觉自己握着的盲杖的上端被人扶住。 仍是那个轻慢惫懒的声调,只有一点出尔反尔的不自在: “我送你……到主楼楼下。” 唐染在原地站了两秒。 然后她轻弯下眼角。女孩儿柔软地笑起来:“好。” . 秉着男女授受不亲的原则,骆湛隔着一小截盲杖扶女孩下楼时还在思考自己到底是哪块神经中枢出了问题。 不然大概不会把自己置于这样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想到晚上老爷子寿宴,他难逃以骆湛身份当着所有来宾包括他此时牵着的小姑娘的面开口,骆湛就觉着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 扯谎随意,圆起来却要命。 骆湛叹了声气。 唐染耳朵很敏感地捕捉到这声几不可查的叹息,她犹豫了下,小心地问:“骆修,你怎么了?” 骆湛懒洋洋地应:“头疼。” 唐染担心地问:“会不会是淋雨发烧了,你试试额头烫不烫?” “不用——” 话声戛然而止。 骆湛的脚步也在最后一级台阶下蓦地停住。 望着一楼不远处站着的笑容温和眸子清冷的男人,骆湛陷入沉默。 闭着眼的唐染自然不知道真正的骆修已经站在楼梯旁了。 她只知道身前那人突然停下来,还是在说了“头疼”以后——唐染担心得皱起眉,顺着盲杖小心地摸索上去。 女孩担忧地轻声问:“骆修?” “……” 骆湛回神时,亲眼看着身后一只白净细长的小手顺着盲杖攀上来,然后凉冰冰的掌心轻覆上他的额头。 女孩儿声音温和,大约是在“哄”他这个不太听话的“病人”: “你别动哦。” “……” 骆湛眼神一晃,忘了阻止。 楼梯旁,倚墙站着的男人直身的动作顿住。几秒后,男人抬眼。看着站在楼梯上的弟弟和那个闭着眼睛还披着骆湛外套的女孩子,骆修微微挑眉—— “骆、修?” 骆湛:“…………” 晚宴 第10章 听见突然响起的陌生声音,唐染怔了怔,然后有点慌地收回给骆湛试额头温度的手。 她知道这是骆家,要和唐家联姻的骆家。唐家的人都不太喜欢她,她怕给原本就在骆家处境不好的“骆修”添麻烦。 只是等了好几秒,唐染都没听到身前的“骆修”开口。 她犹豫了下,顺着手里的盲杖摸上几寸去,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袖。 女孩声音很轻:“骆修,刚刚好像有人喊你了?” “……” 骆湛微皱着眉,面色不善地和骆修对视。 方才看见骆修的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已经掠过去无数个和身后女孩撇清关系的方法—— 骆修这个兄长那温文无害的笑容下有多心思深沉,没几个人比他更了解。他不想把任何可能成为自己短板的地方暴露给骆修,里面自然也要包括他和唐家的私生女熟识这件事情。 可偏偏,好像每一个方法的结局他都不太喜欢。 骆湛被袖子上细小的拉力拽回了神。 他低下头,女孩细白的手指正捏着他的衣服,还要小心地让这点小动作躲在盲杖和他的身后——大约是从声音判断出了骆修的方向,连提醒时都替他小心回避着。 这样谨小而翼翼的性子,也是唐家给她“欺负”出来的么? 想到这里,骆湛心里没来由地升起些冷冰冰的薄怒。 他垂手握住女孩儿的手,然后把它放回到盲杖上,“嗯,我听到了。”骆湛停顿了下,“你不用管,好好握住盲杖,别乱动,免得摔着。” 唐染轻声说:“我自己能下楼,你让人领我过去就可以……是不是有人来找你了,你去做你的事情吧。” “是有人来。” 骆湛看向楼梯旁。 在骆修意味深长的目光下,骆湛懒得再去思考利弊,索性装作没看见那人了。 他回眸看向身后的女孩,懒洋洋地笑了下:“是骆湛。” “……” 楼梯旁的骆修轻眯起眼,插着西装裤的裤袋,站着看自己弟弟当着自己的面,毫不在意地给那个看不见的小姑娘一个人“演戏”。 唐染露出一点不安,她往骆湛身后挪了挪,用最轻的声音小心问:“他是不是不喜欢看见我?” 骆湛挑了挑眉:“为什么?” “你不是说,骆湛喜欢眼睛好看的人么?” “……”骆湛不自在地轻咳了声,“那我们就不理他。” 唐染闻言更担心了。 她甚至觉得这个“骆修”这么直白不懂委婉,所以才会在骆家被那个桀骜不驯的小少爷骆湛欺负得厉害。 唐染轻声劝他:“不理的话他以后更会欺负你了,还是打个招呼吧?” 骆湛懒散地回眸瞥骆修。 唐染想了想:“你要是害怕他,那我陪你一起过去。” 骆湛转回身,“你不怕他么。” “……” 想起骆家小少爷“恶名”在外的风闻,唐染心里颤了下。 然后她抿起唇,诚实回答:“有点怕。不过我们两个人一起,应该会好一点……你送过我两次了,我会陪你一起的。” 大约是因为紧张,女孩儿把盲杖握得紧紧的。 听她用不自察的柔软声调在自己耳后不远的位置说话,骆湛眼底情绪晃了晃。 他垂眸,笑着垂手搭回到女孩儿的盲杖上。 骆湛:“下次吧。” 唐染:“下次?” “嗯。”骆湛领着女孩儿一步一步走下楼梯,目不斜视地从骆修身旁走过去:“骆湛已经走了。等下次,我带你找他打招呼。” 女孩松了口气,眼角弯下来。 “好。” “……” 到最后骆修都十分配合,没有再发出声音。 看着那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离开,骆修轻眯起眼—— 如果不是错觉,那就是刚刚这几十秒的时间里,他不但亲眼目睹了骆湛自导自演一场大戏,还在自己这个弟弟身上看到了前面十八.九年都不曾展露过半点的耐心。 而且那耐心不是给任何一个骆小少爷会喜欢的眼睛漂亮的人,而是全副给了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小姑娘。 骆修饶有兴趣地转过身,拦住了从二楼下来的女佣。 “大少爷,怎么了?”女佣小心请示。 骆修:“骆湛领进来的那个小姑娘,就是唐家的小小姐?” “好像是。”女佣点头。“听说是在园子里迷了路,又淋了雨。” 骆修:“骆湛亲自把她送来的?” “对,”女佣点头,同时不解地说,“而且她来的时候披着小少爷的外套——大少爷您也知道,小少爷洁癖很重的,那件衣服又被折腾得厉害,我本来打算丢出去,小少爷却不让。” “唔,这样么。” “……?” 女佣没能理解骆修口中的“这样”是哪样,就见骆修若有所思地笑着离开了。 . 骆湛让人把唐染领进主楼,自己一下午没敢露面—— 那帮跟着长辈们来给骆老爷子祝寿的少爷小姐没一个敢不认识他的,随便上来哪个问候一句,他就白费这半天工夫。 眼见着晚宴将近,一整下午骆小少爷都把自己闷在房间里,思考晚上这一关要怎么过。 小姑娘确实是看不见,但对声音比常人敏感太多——骆湛很确定自己如果以真实身份一开口,第一时间就会被唐染发现真相。 苦思冥想一下午后,骆湛终于有了主意。 于是,晚宴之前,回到露台上的年轻人们就从骆家的佣人那里听说了一个消息—— 骆家那位小少爷骆湛今天下午伤到了嗓子,晚上说不出话了。按照那人脾性,之后很长时间内都将会维持“活人勿近”的阎王气场,想好好活过今晚的最好一个都别往上撞。 听到消息时,毕雨珊正陪着唐珞浅坐在世家小姐们的簇拥间,闻言恍然地拍了下手:“难怪我哥今天对你那么冷淡呢,肯定是因为嗓子不舒服。他不爽的时候谁都别想得个好脸色——就这少爷脾气,改不掉的。” “嗯。”唐珞浅心不在焉地应了。 毕雨珊问:“你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 顺着唐珞浅的目光,毕雨珊看到了露台角落安静地握着盲杖闭眼坐着的小姑娘。毕雨珊愣了下,“你看她干吗?” 唐珞浅回神,皱着眉转回来,“我听说,下午她是被人专门找回来的。” “嗯,所以?” 唐珞浅忧心:“骆家能发得了话的,不也只有那几个人?” 毕雨珊呆了几秒,失笑,“你不会觉得她是骆湛送回来的吧?” “……”唐珞浅扭头,又看了一眼角落里女孩身上那件风格熟悉的外套,紧皱着眉头没回答。 毕雨珊打趣她:“你这真是要得妄想症的节奏了,你要是猜我骆修表哥那倒还有可能,可你去猜骆湛,那不是开玩笑吗?” 唐珞浅皱眉,“你又没看见。” “没看见我也知道——骆湛什么脾性,天底下谁不知道啊?要他专程送个小姑娘回来,那怎么可能?” “……” “而且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了。” 见唐珞浅还是不放心,毕雨珊往她那里倒了倒,歪着头笑。 “我哥从小时候住了次院就把自己住魔怔了,他只喜欢眼睛漂亮的——像你这样还差不多——那小瞎子,他怎么可能看得上?” 毕雨珊是骆老爷子最疼的外孙女,也是被惯坏的性格,骆家除了骆湛没人治得住她。 所以对毕雨珊的话,唐珞浅还是相信的。她点点头,稍放下心。 就在这时,那群和骆湛还算熟识的年轻人注意到什么动静,望向露台入口。随后有人笑起来—— “骆小少爷,晚宴都快开始了,您终于肯下来了啊?” 不喜欢 第11章 骆湛下楼之前,专程去了一趟骆老爷子的书房外。 到了他也没进去,只是站在门外等着。大约过去五分钟后,书房厚重古朴的双开门推开,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出来。 踏进长廊里,骆修眼底凉意未褪,刚一抬眼便看见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弟弟——骆湛正懒洋洋地插着裤袋倚在墙前,显然是在等人的模样。 骆修脚步缓住,淡淡一笑:“你的盲人小姑娘跑到这层来了?” 刚听见动静抬眼的骆湛闻言一顿,“和她有什么关系?” 骆修莞尔:“按你今天下午对她的重视程度,我以为你会形影不离地跟着她。” “……” 骆湛不爽地低啧了声。 这种“把柄”落进骆修手里,会被对方抓稳了提起来他一点都不意外——结果他早就料到,但下午在配楼楼梯上还是那么选的,到现在自然谁都不能怪。 骆湛皱着眉,“我找你有事。” 骆修:“说吧。” “你不是已经给爷爷祝过寿了?今晚后面的宴会,你别露面了。”骆湛说完,眼神嘲弄地看向骆修,“反正你其实也不喜欢那种场合,明明心里冷得像个冰块,却要天天戴着张斯斯文文的面具——累不累?” 骆修没直接答话,而是低头笑了起来,“你是怕我露面,被你那个看不见的小姑娘发现你其实根本不是骆修?” “嗯,是。”骆湛懒洋洋地应了,态度倒是大大方方。 骆修:“所以明明是你来找我帮忙,怎么说得像是要给我便宜一样?” 骆湛懒洋洋地说:“互利共赢么。” “只对你有实际益处的事情,这可不叫互利共赢。”骆修温和地笑。 “……” 骆湛沉默数秒,也笑起来,只是眼神里仍透着点冷淡轻慢:“我听说你想办自己的传媒公司——爷爷不让吧?” 骆修温和笑着,眼神不波不澜。 骆湛:“你答应我今晚不露面,后面有困难我帮你解决。” 骆修垂眸,“我知道你的int最近两年小有起色,但应该还没到打这种包票的时候?” “但至少,爷爷盯我还远没有盯你那么紧。”骆湛走过去,神情散漫,“我能理解你想最快速度摆脱骆家顺手把担子全甩给我的决心,毕竟这方面的急迫感我一点不比你少——但你还是有点太急,所以被老爷子抓到尾巴了吧?” 骆修垂着眼,仍是那副温温和和的笑意,斯文无害。 但也是在这一成不变如面具的笑容下,男人再次开口时的语气已经凉飕飕的了:“你现在惹火了我,那我很可能会在不够理智的情况下选择掀掉你的‘互利共赢’局。” 说着,骆修抬眸,笑了笑,“如果我猜的没错,你会骗那个小姑娘是因为怕她知道你是骆湛——是要和她姐姐订婚的人。真被她知道了,她立刻就要躲你躲得远远的吧?” 骆湛立时皱起眉。沉默半晌,他不爽地瞥了骆修一眼,“那我就当你同意了。”骆湛散去面上情绪,转身就准备往楼梯走。 身后声音拦了他:“你和那个叫唐染的小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 骆湛脚步顿了下。几秒后他停住身,转回头,“你问这个做什么?” 骆修淡淡一笑,“好奇。毕竟在我的印象里,你只喜欢眼睛漂亮的女孩子——虽然按照你的标准,这世界上可能压根没有眼睛漂亮的。” “有,只是你没缘分见到。”骆湛冷淡地答,“而且谁说过我喜欢唐染?那只是个没长开的小丫头而已。” 骆修:“不喜欢,你还为她专程来找我帮忙?” 空气寂静几秒,骆湛回神,笑意惫懒冷淡:“那就算是喜欢了?……懒得理你,莫名其妙。” 说完,压下心底那点难言的烦躁,骆湛转身重新迈开步。 身后那点笑声追上来,让人心里更焦躁—— “真不喜欢?” “不喜欢。”骆湛冷着脸。 “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不要反悔。” “……” 停在楼梯口,骆湛冷笑了声,微微咬牙,带着点跟自己赌气的狠劲儿走下楼—— “我说的,谁反悔谁是狗。” . 晚宴正式开始后,唐染一直独自坐在露台会场的角落。 这片是年轻人的专场。长辈们和这群二十左右的孩子聊不到一起,也没为难他们,骆家就在这主楼二楼最宽敞的露台上给他们安排出一片单独的自助晚餐的宴会场地。 世家的晚辈间彼此都有交集,此时自然也三五成群地按属性喜好坐在一起。 偌大露台,小辈一众,大约只有唐染是个例外。 经过八卦爱好者的科普,赴宴的人里那些原本没听说过的如今也知道她就是唐家的私生女。 既是来到骆家,便没有谁没听说过骆小少爷就要娶唐家那位大小姐的风声的—— 这样来算,唐珞浅的背后便是站了整个骆家,自然谁也不敢冒着得罪唐珞浅的风险去和唐染接触。 于是,整个晚宴上的年轻人们都在“默契”地配合唐珞浅冷落着唐家的这个私生女。 小姑娘形单影只地缩在宴会最昏暗的角落里,本就单薄的身影几乎要和昏黑的夜色融为一体,外人看起来实在有点可怜。 唐染自己却习惯了。 在家里或者在外面都一样,盲人的世界连色彩都谈不上,自然和丰富、有趣、生动都没有关系。 不过,唯一一点小问题是…… “骆骆,”小姑娘瘪了瘪嘴,小声地对自己手机里的AI说,“我有点饿了。” 在有点嘈杂的噪音里,唐染把耳朵贴到手机上,听见那个懒散冷淡的声音夹着点磁性的电音,似笑非笑地回她:“你又挑食了吧?” 唐染叹了口气,放下手机:“我才没有。骆骆你真傻。” AI冷淡地笑了声,“社会你我他,文明靠大家——以为我会这样说吗?你才傻。” “……” 尽管已经听过很多遍这个回答,但唐染还是忍不住翘起嘴角来。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苦着小脸揉了揉胃—— 中午在配楼冲澡换衣服又吃了一点茶点后,唐染这一天便没沾过米水了。晚上是自助宴会,没了家里熟悉的用餐环境,唐染也没好意思主动要求骆家的佣人提供便利。 听胃里空落落地唱起空城计,唐染有点不好意思。她犹豫了下,想宴会上也没人会注意自己,便偷偷窝到沙发扶手上。 撑着下巴在周围嘈杂的环境里又待了会儿,女孩轻轻哼起小调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小姑娘窝成一团的时候,宴会上被众人的目光簇拥的正中心,有个人的眉皱得比她紧多了。 “骆少,”旁边的年轻人实在看不下去,犹豫着开口,“你这一晚上看起来都心不在焉的,还是嗓子不舒服?” “……嗯。” 骆湛敷衍应了,皱着眉收回视线。 他俯身向前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递到唇边抿了一口,捏着杯子的指节收得微紧。视线也再次飘向某个角落。 旁边的人没察觉,“我看隔壁桌唐家那位大小姐看过来好几回了,骆少你要不请人过来坐坐——” 话没说完,冷着脸的骆湛在再次瞥到小姑娘的手无意识地揉向胃部后,终于忍不住了。 他皱着眉,手里杯子“砰”地一声搁在桌上。 这动静把这一小片中心场地的年轻人们惊得不轻,连旁边聚堆的群落里唐珞浅几人都忍不住看过来。 “——少爷?”离着近的佣人茫然又胆战心惊地快步过来,不知道哪里惹这位小少爷恼火了。“您哪不舒服?” “……” 骆湛拧着眉把那句“连个客人都照顾不好”压回去,冷着声音:“我饿了。” 佣人:“?” 佣人小心翼翼地回过头,确定过身周几个宴会长桌都摆满了丰盛的自助餐品后,又艰难地转回来:“少爷是有什么想吃的?我立刻让厨房去准备。” 骆湛想了想,“牛奶吧。” 宴会场里随着这一角安静下来,骆湛心虚地低着声音,怕被角落里的小姑娘听到。 佣人更呆:“牛、牛奶?” “嗯。” 骆小少爷语气懒散也冷淡,没什么表情地补充: “每人一杯,必须喝完。” 众人:“……?” 他饿了为什么要他们喝牛奶? 在所有人陷入怀疑人生的沉默里时,露台外快步跑上来一个骆家里的佣人。 那人直奔着骆湛这桌过来,停住:“少爷,老先生让你去书房一趟。” 骆湛皱了下眉,仍低着声,“去书房做什么?” “老先生没说。” “……”骆湛皱着眉起身。 他这边刚离开沙发,佣人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老先生还说了,让少爷带上唐家的小姐一起过去。” “。” 骆湛眼神一冷。 这话众人都听见了,下意识扭头看向隔壁桌的唐珞浅。 唐珞浅还愣着,旁边毕雨珊推了她一把。她回过神,脸上飞过红晕,连忙站起来走向骆湛。 骆湛皱起眉。 他冷冰冰地瞥向那佣人,“她没长腿还是你们不会带?” 说完,他看都没看走过来的唐珞浅一眼,就要径直离开。 佣人连忙拦了下,“老先生说的,是让少爷您把唐家的两位小姐都带上去。” “——” 骆湛的身影蓦地顿住。 死寂几秒后,骆湛慢慢松开皱紧的眉。 他眼神往角落里飘了飘—— 沙发里的小姑娘没听到,还窝在那儿,小小的一团影子。 骆湛移开视线,冷冰冰的情绪从清隽面庞上褪了干净。 “……嗯,知道了。” 机器人 第12章 佣人错愕地看向骆湛。 他接了老先生的命令要下来请人时,就做好了看骆湛甩手走人然后自己收拾烂摊子的心理准备。 没想到他们骆家最难搞的小少爷今晚像是转了性,竟然还真答应下来了。 佣人不可思议地确认一遍:“少爷,您刚刚说的是知道了?” 骆湛一撩眼皮,冷淡望着他。 佣人得了“回答”,压下心底疑惑,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那少爷和唐小姐在这儿稍等,我去请那位小小姐过来。” “……” 骆湛皱眉,瞥向一旁。 原来话间唐珞浅已经走到他身旁来了。 刚走过来的唐珞浅听见佣人的话,面上有点羞赧的笑容一滞,反应过来她不相信地看过去,“那个小瞎……唐染也要和我们一起上去?” “老先生是这样吩咐的。”佣人回答。 “……”唐珞浅咬了咬嘴唇,眼底掠过一点愤恨不满的情绪去。 但佣人已经说了是骆老先生的意思,骆湛又就站在她身旁,她就算再想发小姐脾气也只能忍下来。 等佣人找到唐染的方向然后过去后,唐珞浅犹豫了下,转向骆湛。 她尽可能把表情按着自己最满意的笑容弧度展现出来,声音也压得细柔:“骆湛,我听说你今天嗓子不太舒服,要不要我——” 话未说完,骆湛眼皮抬了抬,似乎是被提醒了什么。 他没理会唐珞浅,转身走回自己过来的沙发前,俯身从夹缝里抽出份薄薄的东西。 宴会里众人原本就都在盯着这位少爷的动静,见他突然动作,大家的目光都好奇地落过来。 看清楚骆湛手里的东西是什么,众人懵了下—— 那是块压着一沓白纸的手写板,还有一支签字笔。 离着近的年轻人好奇地问:“骆少,你这是……?” 骆湛懒洋洋地垂了眼,单手托着手写板,咬开签字笔帽,写下龙飞凤舞的一行字: 【嗓子疼,不方便说话。】 年轻人呆住,“虽然之前听你家佣人说了,但是刚刚……不是还好好的?” 骆湛耷拉着眼皮,往下继续写,写完懒洋洋地亮出来: 【间歇发作。】 众人:“…………” 好一个收放自如的间歇性发作。 而此时的露台角落,唐染趴在沙发扶手上,一边轻揉着胃,一边已经给自己哼到《虫儿飞》了。 直到佣人走过来的脚步声拉走了她的注意。判断出对方好像是朝自己来的,唐染直起身,小心地摸到了扶手旁的盲杖上。 “唐染小姐?”佣人问。 唐染不安地点头,“我是。” “我们家老先生请你和唐小姐随少爷一起去楼上书房。” “老先生?让我也上去吗?”唐染意外地问。 她印象里听说过这位骆家的大家长,但和对方并没有过交集,有些不明白地方为什么还要见自己。 佣人说:“老先生专门嘱咐过,要少爷带唐染小姐一起上去。” 唐染犹豫了下,轻声问:“少爷……是骆湛?” 佣人愣了下,“对。” “好的。” 安静几秒,女孩儿摸索着从沙发上起身,握着盲杖轻轻试探着面前的陌生区域。 然后她朝佣人声音传来的方向仰了仰脸儿,“麻烦您带路了。” “当然。唐小姐请随我来。” “……” 唐珞浅站在露台入口,看着骆家的佣人领撑着盲杖的小姑娘慢慢走来,她本就难看的脸色就更阴沉下来。 在原地僵了几秒,唐珞浅有点愤恨地咬了咬牙,转向从头到尾没正眼看过她的骆湛。 “骆湛,她太慢了,我不想等她。你——你上不上楼?” 骆湛夹着手写板,插着裤袋,正倚在露台矮墙前,神情松懒地盯着露台角落看。 撑着盲杖走来的女孩儿步子很慢。她今天穿的礼服裙在这样半明半暗的灯火下看起来格外衬人,腰身被裙线勾勒得纤细,裙摆下露出半截的雪白小腿在昏暗的光下透着玉石似的漂亮。 大约是有点紧张,女孩儿越走近了,骆湛越看得到她细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着盲杖、白皙微尖的下颌顺着颈线半勾半绷,淡色藏一点艳红的唇瓣轻抿。 大概是“第一次”来见传闻里脾性又冷又差的骆家小少爷,女孩儿细到头发丝都透着不安。 骆湛低下眼笑了笑。 三番五次被无视,唐珞浅的小姐脾气终于压不住了。 她懊恼地跺了跺脚,“骆湛!” 骆湛终于有了点反应。 笑色一散,他冷淡抬眼,黑漆漆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睨向唐珞浅。 唐珞浅被那漆黑的眼盯得心里一颤,有些想打退堂鼓。但余光瞥见唐染已经慢慢走到他们身前不远处,她只得咬牙硬撑着,“我在跟你说话呢,你看别人做什么?” “……” 一两米外,唐染迟疑地停住脚。 她听得出那是唐珞浅的声音,只是有点惊奇:在唐家认识这个姐姐这些年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位大小姐这么憋屈又隐忍的语气。 好像,是在跟那个骆家的小少爷说话? 一想到那个坏脾气还喜欢漂亮眼睛的小少爷就在身旁,唐染把手里的盲杖攥得更紧了点。 唐珞浅紧咬牙,笑意勉强,“啊,你是不是不想和她一起上去?唐染看不见东西,你介意这个的话我们就先走吧?” “……” 唐染不安地握着盲杖。 骆湛轻眯起眼。 认识几天了,他头一次见小姑娘这么一副要把全身上下的刺竖起来的小刺猬似的防备状态——明明就是朝他来的,他却越看越觉得好玩。 只是旁边多了个聒噪的…… 骆湛皱起眉,想了想,他立过手写板,在上面写下龙飞凤舞的一行字,然后往唐珞浅眼前一抬—— 【你妹妹真好看。】 “!?” 唐珞浅脸一白。 她抬起视线,就见少年勾着板子,笑得冷淡又懒散。 唐珞浅只觉得被羞辱得厉害,她气极扭头,二话不说就往楼梯口跑了。 佣人愣了下,“少爷,唐小姐怎么了?”他下意识想去看骆湛到底写了什么。 骆湛无声地冷笑了下。他伸手一盖,然后扯掉了最上面这页白纸,揉成一团塞进裤袋。 【走吧。】 他写下最后两个字,示意佣人领着女孩跟上来。 佣人只得点头。 只是刚走出两步去,前面那双长腿一停,又折回露台。 几秒后,佣人目瞪口呆地看见他们小少爷端着个放有银色甜点匙和几块小点心的托盘回来了。 单手没法写字,骆湛也懒得解释这是给某个饿得胃疼的小姑娘准备的。在佣人惊愕的目光里,他瞥向闭着眼的女孩儿,然后端着托盘淡定地走到前面。 唐染并不知道发生什么,只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半晌后,她才听佣人艰难开口:“我们也走吧,唐小姐。” “……好。” 唐染茫然地点了点头。 . 唐染和骆湛到骆老先生的书房里时,唐珞浅看起来已经坐下有一会儿了。 骆老先生坐在沙发主位,唐珞浅陪坐在他手边那张真皮长沙发的第一个位置上,低眉顺眼的,半点没方才的跋扈劲儿。 骆湛扫过她,视线不停顿地移开。 甜点和托盘已经被他送去书房耳室,此时他只夹着白纸板,跟在佣人和拄着盲杖的小姑娘身后,懒洋洋地踱进来。 “老先生,少爷和唐染小姐到了。”佣人停到沙发旁。 骆老爷子之前便听见动静,这会儿才回过神,把复杂的目光从那个握着盲杖的小姑娘身上移回来了。 他张了张口,踌躇几秒才放轻了声音,像是吓着小姑娘似的问:“你就是唐染吧?” 唐染还没什么反应,骆湛先皱起眉看了骆老爷子一眼。 书房里安静几秒,唐染轻声开口:“骆爷爷好。”女孩声音质地干净,只有一点细微的不安情绪藏在里面。 “好,好。”老爷子连声应了,随后想起来什么,不满地看向孙子,“你怎么不说话?你唐染妹妹看不见,你也不知道不扶她坐下?” “……” 骆湛身影微顿。 虽然下楼前特地找佣人换了一身没有做过熏香处理的衣物,但离着太近他还是怕被辨认出来。 骆湛下意识地偏过头,看向侧前方的小姑娘。 就见唐染大约是根据老爷子的说话朝向察觉了他的位置,女孩儿呆了两秒,然后极细微而慢吞吞地……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一公分。 骆湛:“。” 看来他这骆家小少爷的凶名还真是远扬在外啊。 心底那点死了多少年的逆反心理被激起来,骆湛一勾嘴角,不说话地走过去扶住女孩的手腕,把不情愿得全身都在拒绝的小姑娘像拎只小鸡崽似的拎到沙发旁。 艰难坐到沙发上,唐染嗖地一下抽回手,像是多一秒就会被这个叫“骆湛”的大魔王吃掉一样。 看小姑娘苍白着脸儿还要维持礼貌,老爷子终于也皱了眉,不悦地看向小孙子,“你是土匪吗?” “……” “怎么不说话?” “……” 佣人眼见老爷子要冒火,小少爷还没事人似的懒洋洋又吊儿郎当地站在旁边,慌忙躬身到老爷子身旁解释:“小少爷嗓子坏了,说不了话。” “嗓子坏了?”老人皱眉,“上午不是还好好的?” “可能,可能是突然坏了。”想起骆湛在露台上嗓子犯病的收放自如,佣人说这话也说得有点心虚。 好在老爷子没深究,只皱着眉睖了骆湛一眼,“那你也坐下吧。” 骆湛原本想拒绝。 只是余光瞥见听到这话后不自觉地绷紧肩膀的小姑娘,他又勾起嘴角。 没用老人指座,骆湛故意重着脚步,走到唐染坐的那排沙发上,大大方方地坐了下去。 弹性极好的真皮沙发被某人故意带着落体重力压得一颤。 坐在沙发边上,小姑娘跟着轻抖了下,然后慢吞吞地往远离他的方向缩了缩。 骆湛忍住笑,偏过头低咳了声。 唐染正小心地缩着手脚免得招惹到那个可怕的小少爷,听见这点动静以后她微微一怔。 这个音色,听起来怎么有点像…… 不等想完,女孩在心里摇了摇头,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后面将近一刻钟的时间里,都是唐珞浅陪着老人聊天。 偶尔老爷子也会专门问唐染几个问题,只有到这时候,女孩好像才会从她那个独自而安静的小世界里出来,说几句话。 每次她开口,倚在离三人这头最远的沙发另一头的扶手上,骆湛总会掀起困倦得快阖上的眼,听小姑娘声音柔软又安静地说上几句话。 女孩声音很好听,就是不知道哭起来是不是也—— 骆湛眼皮猛地一跳。 他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惊得蓦然绷直了身。 瞬间就一点都不困,彻底清醒了。 隔着一条长茶几,老爷子被骆湛突然的反应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气得吹胡子瞪眼,“你今晚到底要干什么!” “……” 骆湛停住。僵着身体,他眼神复杂而深沉地看了一眼那个浑然不知任何事情的盲人小姑娘。 骆湛慢慢垂了眼,压下心底躁意,他拿起旁边白纸板,快速地草书了几个字,顺着茶几滑到老爷子眼皮底下: 【唠唠叨叨,有完没完?】 老爷子气得想过去踹他。 忍下来之后,老人开口:“时间不早了,陪我这个老头子也没意思——我不耽误你们玩,让骆湛送你们下楼吧。” 唐珞浅眼神闪了闪,撒着娇笑:“怎么会?骆爷爷您最有趣了,才不会没意思呢。” 旁边摸着盲杖慢慢起身的唐染顿了顿,还是诚实地开口:“爷爷再见……生日快乐。” 被这句提醒到,老爷子突然想起来,“小染,你16岁生日快到了吧?” 唐染意外地停住,“嗯。” 老爷子说:“我给你从国外买了个生日礼物,是个人形仿生机器人,先送去实验室研究一下功能和弊病了。等过两天,让骆湛去接你看看礼物吧?没问题就把它带回家。” 唐染和唐珞浅都愣住了。 等回过神,唐珞浅有些愤恨地看向唐染,碍于老爷子和骆湛都在场她才没发出火来,但表情仍是不善。 老爷子自然察觉得到,微皱了皱眉,只是没说什么。 唐染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迟疑几秒后诚实开口:“可是我第一次见您,不该收您的礼物。” “这有什么该不该?本来就是给你买的,别人也用不到。” “……” 唐染微闭着眼,心里纠结。 如果是别的东西,她大概会坚持拒绝,但是仿生机器人…… 那大概就像是一个可以摸得到的、可以更真实地陪伴她的“骆骆”吧? 唐染听见自己心跳都加快了点。沉默好久后,小姑娘微微红了脸,她小声说:“我很喜欢人工智能,所以想要收下这个礼物。” 老爷子被她逗笑了,“本来就是送给你的。” 女孩不安又开心地握着盲杖,眼角轻弯下来,“谢谢爷爷。” “……” 老爷子愣了愣。 这个笑容不见最美的眼睛,却真诚得令人没办法不被打动。 许久后他轻叹了声,“应该的,应该的。骆湛,”老人目光复杂地抬头,“你下周之前记得接小染去看看机器人,知道了吗?” 骆湛刚想点头。 就听小姑娘开口:“爷爷,不用麻烦骆湛……哥哥的。” 老人无奈,“怎么算麻烦,以后都是一家人。而且不让他领着,难不成还能让你自己一个人去看么?” 唐染犹豫几秒,突然想到什么。 她小心地开口问:“那,能让骆修哥哥送我去么?” 骆湛:“……” 骆湛:“?” 是我 第13章 听到唐染的话,书房里安静几秒,几人反应各不相同。 骆湛是轻眯起眼,但没有开口。 唐珞浅明显有点意外。不过很快她就给了唐染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扔过去以后想到小姑娘也看不见,她又讪讪收回视线。 骆老爷子的年龄比三个小辈加起来都大,他们心思里那点弯弯绕绕他自然看得明白,唐珞浅的情绪变化也被他收进眼里。 见微知著,唐染在唐家地位如何一目了然。 老人在心里叹了声,面上只笑得慈和:“那也好。骆修比这个臭小子会照顾人,叫他去接你,我更放心些。” “谢谢爷爷。”唐染偷偷松了口气。 老人回头看向身旁的佣人,“那你送他们出去吧。小染眼睛不好,照顾仔细了。” “好的,老先生。” 佣人这边答应下来,上前言语领着唐染往外走。 唐珞浅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和骆老爷子告了别,出门以后就看都不看唐染一眼地先下楼去了。 骆湛神态懒散地跟在最后,到了走廊上,他随手写了一张纸,抽下来拍到佣人手里。 佣人一愣:“少爷?” 骆湛眼神示意白纸。 佣人低头一看:【带唐染去隔壁耳室。】 佣人茫然抬头,“啊?这会不会不合适——” 可惜不等他说完话,骆湛退后一步回到书房,直接把门关上了。 佣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唐染半天没听到佣人指引自己下楼的声音,不由好奇地侧过身,转向方才声音传来的方向。 “发生什么事了吗?”女孩轻声询问。 佣人回神,对着手里铁画银钩的字迹为难了一会儿。 他实在不敢违背家里那位小祖宗的意思,只得开口:“唐小姐,少爷似乎找老先生还有事要谈,需要你先去书房耳室等一会儿。” 唐染微怔。 默然几秒后,她咽回想单独下楼的话,轻轻点头,“好。” “那唐小姐跟我过来吧。” 佣人一边说着,一边领唐染走向耳室。离开之前,他目露不解地看了一眼书房紧闭的房门—— 总觉得他们小少爷今晚的一切古怪都和这个看不见的小姑娘有关,是他的错觉吗? 佣人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摇着头把唐染领走了。 书房内。 老爷子看见去而复返的骆湛,去拿茶杯的手在空中一顿,“你怎么又回来了?” 骆湛走到沙发前停下来,闻言懒洋洋地支了支眼皮,“有件事情很好奇,回来问问。” “现在嗓子又好了?”老爷子皱眉,只以为骆湛是因为讨厌唐珞浅才不开口,“整天就知道闹幺蛾子,你就不能消停点。” 骆湛扯了扯嘴角,不说话。 老爷子按下情绪,尝了口茶,“不是有事情要问吗?说吧。” “……” 半晌没听见动静,老人一抬眼,就见骆湛一双漆黑的眼里,情绪凉冰冰又复杂地打量自己。 老爷子看了就来气,手里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撂。 “你那是个什么眼神?” “唐染不会是你或者我爸在外面留下的风流债吧。” 爷孙俩同时开口。 空气安静。 懵了将近半分钟,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睁大眼:“什、什么?” 骆湛好整以暇地重复一遍:“唐染不会是你或者我爸——” “砰!” 茶杯被暴脾气的老头儿拿起来就糊过去了。 骆湛上身一歪,轻飘飘地躲过去,转回身就迎上自家爷爷暴跳如雷的怒吼—— “你你你你胡说个什么东西!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舒服??” 从老爷子的眼神和表情里判断出真实性,骆湛眼底藏在轻慢惫懒下的凝重慢慢散了。 他松一口气,面上却不露,只笑得更懒散轻慢:“怪我么?又送礼物又买机器人的,我看你对唐珞浅都没有对唐染的上心,还以为她是我们骆家藏在外面的小公主。” “少给我胡言乱语,传出去像什么话!” “那是因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 “你”字到底没出口,老人晦暗着脸色咽回话,皱着眉气鼓鼓地瞪自己这个不肖孙子:“你还有没有别的事?没有就赶紧滚蛋,看见你我就来气!” 没能从老人那儿套出话,骆湛也不以为意。 他从半倚半坐的沙发扶手上直起身,懒洋洋地往外走,“她和骆家没血缘关系就好。” 沙发上眼神闪烁的老人闻言一愣,抬头,“这有什么好?” “好在……我不用多个妹妹或者小姑姑?”骆湛背对着书房,轻扯了下嘴角。 老人冷哼了声。 “对了,”走到书房门前的骆湛停住,“仿生机器人那件事,让我哥接唐染去实验室前先联系我。” 老人皱眉,“为什么?” “因为那是我——”骆湛皱起眉,改口,“……的实验室。” “好了,知道了。滚吧。”老爷子没好气地把人赶出书房。 出了书房,骆湛没停顿,径直走向隔壁耳室。 佣人一直等在耳室外,此时见骆湛走来,他微躬身,“少爷,唐染小姐在里面。” 骆湛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压低声音,“嗯,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了。” 佣人一愣,下意识看了眼骆湛臂弯夹着的白纸板,“可是待会儿我要送唐染小姐下楼……” 骆湛没说话,淡淡睨他。 被那眼神盯得头皮一麻,佣人只得连声应了,转身快步离开。 骆湛在房外站了两秒,抬手推开房门。 骆家主楼书房的耳室也是个小阅览室,用书架分割开空间,各种类型的大块头书籍都陈列在书架上。整个房间的另一侧,则布置着成套的风格简约的素色实木桌椅。 被佣人领进来的小姑娘此时就坐在桌旁的圆木凳上。 大约是听见了开门的声音,靠在桌角困得快要睡过去的小姑娘一下子支棱起耳朵来,有点警觉地握住盲杖,转向门口的方向。 骆湛收进眼底,无声地勾了勾嘴角。他走到桌旁,伸手拉过了那个被他提前送过来的托盘,拨弄拿起上面银色的甜点匙。 坐在桌旁的唐染听见动静,慢慢往后缩了一点,声音轻和礼貌:“骆湛……哥哥?” “……” 骆湛手指一停。 须臾后,他微抬了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个小心地“望”着他的小姑娘。 这是骆小少爷人生里头一回发现——被人软着声叫哥哥也可以是一件很好玩甚至很享受的事情。 把这沉默看作默认,女孩摸索着想要从圆木凳上下来,“既然你的事情结束了,那我们就下楼吧?” 话刚说完,唐染的手腕被一把攥住,按回桌上。 唐染身影蓦地停住,紧张地仰起脸。 她被握住的手无意识地紧攥着,细白的手指扣在掌心里,秀气得贝壳似的指甲透着嫣粉色,掐得掌心发白。 骆湛垂眸看了两秒,鬼使神差地伸手过去,拿冰凉的甜品匙的金属柄轻塞进她掌心里。 金属柄冰得小姑娘手一抖。 隔得极近,骆湛甚至看得见那双紧闭着的细长微翘的眼睛上的睫毛跟着轻轻颤了颤。 “骆、骆湛哥哥……” 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知道他到底拿了什么、要做什么,女孩吓得声音都有些不稳了。 尾调里这一点颤音勾起骆湛在书房里惊到自己的那段妄想,他皱了皱眉,终于还是没忍心再逗她。 “是我。” 和导航里一样熟悉的,懒散冷淡还有点大爷的声音。 唐染怔怔:“骆修?” “……嗯。”这个称呼让骆湛不爽地皱起眉。 唐染绷紧的肩蓦地垮下来,无意识攥紧的手指也松开了,“我还以为是骆湛……” 骆湛挑眉,“你就那么怕他?” “有一点。阿婆说他很可怕,让我不要招惹到他。”唐染松开的手指触到了方才凉冰冰的金属柄,她好奇地摸上去,“这是什么?” “甜品匙。” “?” “你晚上不是没吃东西?”骆湛回神,把亮银色的小勺子放进女孩手心,然后把托盘拉到她面前,“也不知道喊饿。” “不是在家里,我不好意思……”女孩儿小声说完,想起什么,“我晚上没吃东西,你怎么知道的?我听他们说你今晚有事不会出现的。” 骆湛坐到女孩对面的圆木凳上,撑起手支着颧骨,懒洋洋地答:“我在三楼看见了。” “那你怎么不下去呢。” “骆湛不让。” “啊?” “他在家的时候,不喜欢我出现。”骆湛信口扯完,垂手叩了叩托盘,“吃东西,饿久了会伤胃。” “……哦。” 女孩点点头,听话地摸着托盘拿起甜品匙来。 骆湛正准备看着小姑娘吃甜点的时候,裤袋里的手机嗡嗡地震动起来。 桌对面的唐染抬了抬头。 骆湛不爽地低啧了声,拿出手机,“我先去接个电话,你吃吧。” “好。” “……” 保险起见,骆湛走到耳室外,关上房门才接起了电话。 对面的人吞吞吐吐:“湛、湛哥,你今晚忙、忙吗……” “有事说事。”骆湛停了两秒,皱眉,“实验室出什么事了?” “就、就是早上送来的那个仿生机器人,我那会儿没在实验室也忘了说,他们以为是买来的试验品,好像……” “好像什么。” 懒洋洋地靠在墙上的骆湛直起身,心里生出种不祥的预感。 对面哭丧着声音:“好像,被拆坏了。” 骆湛:“……” 负责 第14章 饿过了之后再去吃甜点类的东西,虽然能量补充足够,但往往只吃一两口就让人没了食欲。 ——骆小少爷从小被人捧着长大,性子又不驯,哪有人敢支使他照顾?他自然不懂这些琐事。 唐染知道但没说,她趴在素色实木高桌上,尝了两口慕斯才慢吞吞放下甜品匙。 骆家主楼的房间隔音极好,她坐在耳室的圆木凳里,只隐约听得到长廊上偶尔响起一点话声。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回来,唐染从身上披着的外套口袋里把自己的手机摸出来。 放到桌上,唐染敲了敲手机。 “骆骆。” “……在了。” 安静一两秒后,还是那个冷冰冰懒洋洋又大爷的声音。 唐染弯起嘴角,“我觉得骆修虽然第一次接触有点凶巴巴的,但其实很温柔,人也很好。你觉得呢?” “不要乱发好人卡,”骆骆懒洋洋地说,“小心被人骗了。” 唐染微怔。 这是一条新的语言模块,她之前没和骆骆进行过。不知道是哪个关键词触发出来的…… 她好奇地往下聊:“他为什么要骗我?” 手机的AI助手传出一声笑,冷冷淡淡,还带点不屑的轻慢:“骗财骗色,骗身骗心。” 小姑娘陷入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唐染爬起来,摇摇头,认真地说:“骆修不会的。” 骆骆没回应她——过了响应时间,语音助手已经自动进入休眠状态,还想聊只能重新唤醒了。 唐染想了想,没有再把骆骆叫出来。她摸索着桌沿,小心翼翼地从圆木凳上下来。 盲杖就放在桌角,唐染把它拿起后轻撑起来,试探着往耳室房门的方向走。 绕过了层层书架,唐染凭着记忆找到门前,她握上冰冰凉凉的金属门把手,轻轻压下。 “咔哒。”门被拉开。 门外。 伴着一声轻嗤,冷淡得像浸在冰水里的半截话音正响起:“在我回去前,让他们想好还有什么遗愿未了——” “骆修?” “……” 骆湛身影一僵。 他放下手机,回身看向耳室房门。 闭着眼的女孩儿撑着盲杖,正茫然地仰起头朝向他所在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被他刚刚不加掩饰的暴躁语气吓到了,扶着房门的手指压得紧紧的,小巧的指甲都泛起嫣色。 骆湛将手机放回裤袋,眉眼间躁郁的情绪藏住,他压下声音,“怎么出来了?” “我待得有点久了,该回家了。”唐染犹豫了下,轻声问,“你能让人送我回配楼吗?我家司机应该在那里等我。” “……” 骆湛回眸,看了一样长廊窗外的浓重夜色。他转回身,“你有司机电话吗,让他绕来主楼楼后,我送你下去。” 唐染怔了怔,“可是主楼这边是不让客人的车过来的……” “没关系,我来说。” 唐染露出犹豫,“如果让骆湛知道了,会对你不好吧?” 骆湛飘了飘眼神,“我也姓骆,这点小事还是能做主的。” “……好。” 唐染去一旁给司机打电话了。 骆湛拿出手机,低眼看了看。通话还没有挂断,对面一直安静如鸡地等着。 骆湛微皱起眉,手机放到耳旁,声音恢复冷淡惫懒,“我今晚还有点事,过会儿才能回去。我到实验室之前,谁都别再多动那机器人一根手指。” “好、好的湛哥。”对面小心翼翼地应了。 免提里“嘟”的一声,电话挂断了。 K大少年班的实验室里,几个男生在诡异的沉默之后,纷纷抬头,面面相觑。 过了好半晌,才有人谨慎开口:“你们刚刚,有没有听见,湛哥在跟什么人说话?” “那真是骆湛的声音?虽然没听切实,但是那个语气——没法想象是他。” “有生之年还能听见湛哥这样跟人说话,我死而无憾了。” “呵呵,等湛哥今晚回来看见这机器人,我们就全都可以整整齐齐地‘死而无憾’了。” “不过刚刚到底是谁跟他说话了?竟然能让他改主意不急着先回来收拾我们——咳,收拾机器人?” “……” 在几个男生陷入沉思的时候,离着手机最近也是方才负责讲电话的那个小心翼翼地开口了:“听起来好像是个小姑娘。” 实验室死寂几秒。 “哈哈哈哈——” “你想小姑娘想出幻觉来了吧,那可是湛哥,怎么可能跟小姑娘这样说话?” “就是啊,湛哥能多看哪个女孩子一眼都已经是罕见了。就他那张祸害脸,要不是一副对什么女孩都爱答不理的大爷脾气,他能单身到现在吗哈哈哈哈……” 被嘲笑的男生苦恼地揪了揪头发,嘟囔:“可我听着,明明就像是个小姑娘的声音啊。” “……” . 骆家主楼□□,灯光昏暗。 鲜少有机动车出现的大理石路面上,此时赫然停着一辆黑色敞篷轿车。 唐家负责接送唐染的司机不安地站在车门旁,翘首望着主楼复式后门的门廊。 隐隐的乐声从二楼正面的露台荡入空气,悠悠扬扬地乘着夜色,绕着造式花纹古朴的路灯飘来。 司机越等越是心焦的时候,门廊下的后门终于被推开。 司机连忙抬头,就见熟悉的娇小身影撑着盲杖走出来。她身旁还跟着一名身影瘦削英挺的少年,落后女孩几步抬手虚扶,免于她不慎摔着。 那人戴着只黑色的棒球帽,面容藏在阴影下,只露着半截线条白皙凌厉的下颌。薄唇微抿的线条透着点薄凉冷淡,其余看不分明。 两人一高一低地衬着,踩着台阶一级一级走下来。他们身后灯火将楼影绰得古旧,像幅尘封的画卷在人眼前打开。 司机看得愣了两秒,回过神才连忙去拉身后的车门。 两人停在车前。 司机扶着车门,想起电话里唐染说过的,犹豫地看向女孩身旁的人,“骆修少爷?” “嗯。”骆湛低着声音含糊地应了,压在帽檐下的眸子瞥见敞篷的轿车,他皱了皱眉。“晚上凉,不把车篷落下?” 司机看向唐染。 正扶着车门准备上车的小姑娘停了一下,“我……因为以前的一些事情,不太习惯封闭空间的小型车。” 骆湛眼神微停。 他记忆里浮现初遇那场雨里,女孩苍白的脸。 【打车不行么?】 【不,不行。】 【?】 【那我自己回去吧。谢谢你。】 【怕我拐卖你?】 【……】 她那时候的没解释,在这一瞬间已经有了答案。 骆湛皱起眉,想问什么,最后又忍下来。 “嗯,”少年扶住车门,“上车吧。” 唐染:“这件外套……” 骆湛没打断她,听着女孩说完。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格外诚实:“晚上有点凉,我能下次见的时候再给你吗?” 骆湛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他压下声音,懒散而勾人地笑了笑:“下次?你还想见我几次?” 坐进车里的唐染怔着仰起脸,“骆爷爷还没有告诉你去实验室的事情?” 骆湛一僵。 两三秒后,他无声叹了口气,头疼地直身,“说过了。我逗你的。” 小姑娘默然两秒,安静地点点头:“好的。” 骆湛帮女孩把裙摆也托进车里,然后关上车门,“方便联系,我们换一下电话号码?” “嗯。”唐染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她拿出手机,“骆骆。” “……在了。” 懒散好听的声音在安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晰。 旁边一直装木桩的司机此刻终于破了功。他惊奇地抬头看了看唐染手里的手机,又转向那个戴着黑色棒球帽藏住大半张脸只露着半截好看下巴的少年—— 无论音色质地还是那种独一无二的冷淡懒散的语调,这两个声音的重合度显然都高得离奇。 骆湛轻咳了声。他俯身趴到车门上,从女孩手里拿走手机,唐染闭着眼怔然抬头,只听见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得极近的声音低哑好听地响在耳边: “别劳驾它了,我来吧。” “……哦。” 唐染觉得被人靠近的那一侧的耳朵有点麻,还有点热;那个明明已经很熟悉了的声音这样真实而近距离地钻进耳朵里,像是带着许多小钩子,挠得她这半边身体都泛起细密的麻酥酥的痒。 这种感觉很陌生,让唐染一时有些茫然,还有不知所措。 “好了。” 不知道过去多久,手机回到唐染的手里。外壳上还留着一点陌生的温度。 唐染回神。女孩朝黑暗里仰了仰头,轻声问:“备注是骆修么?” 骆湛:“单字,骆。” 唐染不解地问:“为什么不是骆修?” 骆湛轻眯起眼,“你还准备存除了我以外的骆家人的电话?” “……”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点凉意,冰得唐染陷入沉默。 几秒后她似乎有所悟,摇了摇头,语气认真:“你别怕,我不和骆湛做朋友,我只和你做朋友。” 骆湛:“…………” 骆湛无奈,一边从车门上直身,一边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好。等我去接你吧。” “嗯。再见,骆修。” 忍下听见那个称呼的不爽,骆湛叹气:“再见。” “……” 轿车发动,开了出去。 有骆湛的提前知会,这一路离开畅通无阻。 到了骆家的庄院外,司机忍不住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安静地抱着盲杖的小姑娘。 “小染,刚刚那个是骆修少爷?” 唐染转过脸,“嗯。” 司机默然。 唐染听出一些不寻常,轻声问:“叔叔,怎么了?” “没事。”司机皱了皱眉,“就是感觉,骆家的这位大少爷好像比年龄要年轻一些。” ……性格也远不像传闻里平易近人。 司机皱着眉想。 虽然今晚没表现出来,但他还是感觉得到那个戴着棒球帽的少年从举止气质里透出的冷淡疏离和桀骜不驯。并不像刻意针对他,倒更像是从小到大养成的习惯。 但是那位大少爷在骆家并不受宠,实在不该有这样的气质习惯才对…… “叔叔?”唐染不解这沉默。 司机忍不住问:“放行的电话,是这位骆修少爷打的吗?” “嗯。” “那应该是我想多了。”司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骆家能放人到主楼的,除了骆老爷子和骆湛那对定居国外的父母,就只剩下两个少爷了。 不是骆修的话,总不能是那位小少爷…… 想起骆湛在世家传闻里的脾性,再想想今晚送女孩上车时言行都说得上温柔的少年,司机对自己的妄想有些啼笑皆非。 他摇了摇头,苦笑:“今天是被这骆家庄院迷了眼,脑子都有点不清醒了。好了小染,你小心着凉,我这就送你回去。” “嗯。” 路边丛林的夜色被车尾灯撕开,又缓缓愈合。 来路尽头灯火斑驳,骆家庄院缀在辽阔画布似的夜景里,远远辉映着头顶漫天如水的星河。 夜空里晚归的鸟落进割裂一轮清月的枝桠间,觑向树下的路灯。 灯影里立着一道人影。 骆湛慢慢放松身体,靠上那杆式样古朴的路灯。他半仰着头,懒洋洋望着头顶树杈间不知道什么种类的莫名不怕人的鸟。 从薄唇间逸出来的,却是声低哑嘲弄的笑:“你说什么?” 夜色里,电话对面的声音也格外清晰,那种温和的慢条斯理展露无遗: “我说,既然是你的人弄坏了机器人,那就你去给唐染做机器人好了——我只负责转交礼物,不会给你的人担责。” 骆湛眸子里情绪凉下来,“没叫你负责。但是让我去做机器人……你怎么想的?” 骆修笑问:“你有更好的办法?” 骆湛声音冷淡:“总不会比这个方法更烂了。” “唔,是么。” “你是成心想看我笑话吧?” “是啊。还有什么能比看骆家最不驯的小少爷藏起爪牙、扮一副温和听话的模样去照顾一个小姑娘,更让人觉得心情愉快的事呢?” “…………” 半晌,骆湛冷笑了声。 “你做梦吧——我疯了才会去做那种事。” 飞鸽传书 第15章 周三。 结束了半周阴雨,天空终于放晴。金灿灿的日光从天穹上洒下来,一清早便给长街铺上层叠的碎金。 伴着蝉鸣苏醒,高楼间分割均匀的窗户里人烟渐起。 “小染,”杨益兰推开房门,语速很快地说着话走进来,“那件红色的蔷薇裙也一起给你装进行李箱里吧?等去唐家,到了你生日那天就记得把它换上啊,其余的颜色太素,撑不起来。” 杨益兰说完,正走到床尾凳前。 此时她目光抬起,才发现坐在大床床角的女孩仍低着头,白皙的小腿和脚丫垂在床旁,素净的脸蛋也被乌黑柔软的长发遮得隐约。 人似乎是在发呆。 杨益兰意外地停住:“小染?” “……啊?”这样极近距离的呼唤终于把唐染的思绪拉了回来,她抬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阿婆?” 杨益兰问:“你在发什么呆?” 唐染茫然:“我刚刚走神了吗?” 杨益兰笑着说:“当然了,我和你说话你都没听见——什么事情这么有趣,能让我们小染都出神了?” “也没什么,就是在想……”唐染眼角微弯,“一件礼物。” 杨益兰愣了下,“礼物?哦哦,就是骆家老先生要送你的16岁生日礼物吧?还说叫骆修来接你去看的?” “嗯。” 杨益兰在心里算了一遍日子,随即皱起眉头,“离着你生日就剩两天了,明天都该来人接你回唐家了——那个骆修不会是把这件事忘了吧?” 唐染犹豫了下,笑着摇头,“不会的。可能是有什么事情耽……” 女孩话没说完,她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从黑屏亮了起来。 “喂,来电话了。” 冷淡慵懒的男声在空荡的卧室里响起。 “哎哟吓死我了!”杨益兰被这突然的声音吓得连退两步才停住身,回神以后她无奈地看向唐染,“小染你这个AI助手真是……” 唐染弯下眼,忍不住轻笑,“阿婆,你胆子越来越小了。” “哪是我胆子小啊……”杨益兰也有些好笑自己方才的反应,随即回神,“不过是谁给你打电话,唐家的人?” “不知道。” 唐染转向手机,“骆骆,谁的电话?” “来自通讯录,备注‘骆’。” 唐染一怔,伸手摸索到手机,做了个极轻的深呼吸,她开口:“接通。” 手机嗡地震动了下。 唐染把手机贴到耳边,对面的安静让她下意识地跟着沉默。 无声持续了四五秒的时间,手机听筒里传出一声懒散的笑:“我是打错电话了?” 唐染在这个熟悉的声音里回神,有点不好意思地放轻了声音:“我在等你先说话。” “知道我是谁?” 女孩犹豫了下,轻声说:“你是骆修啊。” 骆湛低啧了声,他突然有点后悔——之前倒不如随小姑娘让她喊自己“骆骆”也比现在顺耳得多。 骆湛压下不爽,叠着长腿靠到车门上,“我在你公寓楼下,你可以准备下楼了。” “你到了?”唐染意外地问,从来安静的语气难得带上点匆匆,“那我这就……” “别急。”骆湛拦住她的话声,“不然你磕着碰着,折腾的还是我。” “好。” 通话结束。 骆湛靠在红色跑车的车门上,隔着墨镜望向手机屏幕。然后他侧了侧身,将手机抛回跑车里。 收回视线前,骆湛冷淡嫌弃地瞥了一眼这辆跑车。 ——非常骚包的艳红色,在阳光下极为扎眼。再加上车旁扣着墨镜顶着一张祸害脸的男生,路过行人都是百分之百的回头率。 不过这也是骆湛车库里唯一一辆敞篷车,他已经忘了哪位远房送的礼物。 因为颜色过于骚包,骆湛在礼节性收下后就嫌弃地扔进车库落灰,没想到还有为了某个小姑娘重见天日的一天。 杨益兰不放心,跟着唐染一起下的楼。走出公寓后,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倚坐在火红超跑前车盖上的年轻人。 黑色碎发,茶色墨镜,冷白皮,侧颜冷淡。 从下颌到颈部,修长凌厉的线条没入薄薄的敞着两颗扣子的白衬衫里,胸膛线条在被微风鼓动的衬衫下若隐若现。 再往下,被黑色长裤修勒出笔直线条的长腿没什么正行地叠靠着,就懒散地搭在车旁。 不必认识不必交流,已经是从骨子里透出的不驯和冷淡。 杨益兰步伐一顿,不确定地问唐染:“小染,来接你的这个年轻人是骆修?” “嗯。”唐染点头。 杨益兰只能压下疑惑——别说她没见过骆家两位公子哥的模样,就算见过,前面那个一副大墨镜扣着,她想分辨也困难。 两人走到车前时,骆湛正被想要他微信号的女人纠缠得不耐,声音冷淡:“没手机,没微信。” 女人不放弃地娇笑:“别啊小哥哥,没手机你都怎么跟人联络的?” 骆湛冷着脸,“飞鸽传书。” “……” 唐染停下时正巧听到最后一句,没忍住轻笑了声。 骆湛眼皮一撩。 见是唐染,他低咳了声从前车盖上下来,清隽眉眼间的冷淡不耐也褪得干净。没看那个僵着的女人,骆湛径直走过去。 朝杨益兰礼节性地略一颔首,骆湛的目光落到唐染身上。 小姑娘今天穿的是初遇那身衣裙,腰身被衣带掐得纤细,正握着盲杖安静地站在原地。 “上车吧。”骆湛接过唐染的盲杖,让唐染搭着自己手臂往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走去。 路过那个女人面前,骆湛仍旧一眼都懒得看。 那女人大概终于被这彻底的无视激怒了,攥紧手包冷笑了声:“那么傲气,连个微信号都不给,我还以为多高的眼光呢,原来就看上了个小瞎子?” “——” 骆湛身影骤停。 僵了两秒,他面无表情地转过头,“你再说一遍?” 女人表情发僵,扛了几秒才不甘心地咬牙:“我、我说的不是事实吗?她都拄着盲杖了还能不是个瞎子……” 骆湛眸色瞬沉。 咻的一声,他手里盲杖抬起,撕破燥热夏风直甩向女人妆容精致的脸。 最后只隔寸许距离。 去势蓦地收住。 男生半卷着衬衫的小臂上淡青色血管绽起,在最后时刻被遏制去势的盲杖更是止不住地在空气里颤动。 车周死寂。 唐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杨益兰和那个女人则是完全吓傻了。 “啊——” 几秒后,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蓦地惊响。 盲杖前的女人脸色惨白地惊叫着退开,不知道嘴里叽里咕噜地是骂还是服软地踉跄着跑掉了。 一直到那高跟鞋的声音跑远了,唐染才脸色苍白却声音镇静地问:“骆修,怎么了?” 骆湛压下眼底戾意,“没什么。” 他转回头,声音虽然还是懒懒散散的,但已经寻不到半点方才冰冷吓人的迹象了—— “她万分后悔冒犯了你,刚刚在跟你道歉。” 唐染想起公交车上那个给横幅磕头的。安静几秒,她点点头,“好的。那你送我上车吧。” 这次轮到骆湛沉默。 几秒后,他轻嗤了声,“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信?” 唐染想了想,“嗯。” 骆湛轻眯起眼,“为什么?” “因为……” 阳光下,目不能视的女孩弯下眼角,轻笑起来: “因为,你是‘骆骆’。” 骆湛被那笑晃了下。 这一瞬间幻觉似的,他仿佛在这个盲人小姑娘的脸上,看到那双他已经魂牵梦萦了许多年的…… 美人眼。 骆湛 第16章 “骆修?”唐染茫然的声音拉回骆湛的思绪。 他眼神一醒,幻觉淡去。面前还是女孩那张白皙清秀的脸,眼睛轻阖着,细长的眼尾半垂半勾,睫毛微微颤动。 明明是个盲人小姑娘,怎么却总能让他想起梦里那双眼睛? 再次勾起的执念让骆湛神情冷淡了点。他扶住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望向身旁,“上车吧。” “……嗯。” 唐染虽然看不见,但很擅长从别人的声音里分辨情绪,此时她也就第一时间感觉到骆湛突然的冷淡。 是像刚刚那个女人说的那样,觉得来接她让他丢人了么…… 唐染无意识地咬了咬唇。她慢慢松开骆湛给她做支撑的手腕,然后低下身去。 避开了骆湛的手,小姑娘独自摸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里。 骆湛视线一动,压下来。 看着突然就空落落的手腕,还有坐进车里的女孩稍低下去被微卷的长发遮了一半的苍白安静的脸,骆湛察觉了什么,微皱起眉。 但他还是没开口。 ——骆湛从小到大顺风顺水,长相能力头脑家世桩桩件件都甩得旁人望尘莫及。 所以他生平只有两件事不擅长:一是服软哄人,二是解释道歉。 诚如此刻。 骆湛没说话,皱着眉将盲杖放到车座后。 而此时,站在车旁不远处的杨益兰突然想起什么,连忙拎着袋子上前,“小染,你特意带下来的外套……” 正失落地低着头的唐染醒过神,盛着外套的袋子被杨益兰从敞篷跑车的车门外递到她怀里。 唐染慢慢抱住,轻蹙的眉心也松开—— 是她忘了。 骆修本来就不是理所应当对她好的,只是她从未在同龄人那里得到这样的关怀,有点忘乎所以了。 这样一想,小姑娘清秀初显艳丽的脸蛋上重新放了晴。 她微仰起头,“骆修,这个是你的外套。谢谢。” “嗯。” 骆湛停顿了下,皱着眉从女孩那里接过那只黑色的礼盒袋。 把礼袋放到座位后,骆湛直身时声音惫懒冷淡:“安全带。” “啊,好的。”唐染侧过身,小心地在身旁摸索。 小姑娘坐在黑色的宽大座椅里,身形更衬得单薄瘦弱。这样侧过身时,纤细颈下的锁骨跟着勾出能盛一汪水色的浅涡。 她细白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索着车侧,模样看起来有点无助。 骆湛拧眉看了几秒,到底还是没忍住。 唐染只听耳边有人低啧了声。 跟着,身前空气被阴翳挤压下来,淡淡的雪松木的香气萦绕到她身前。 在距离拉到最近的一瞬,唐染能明显地感知到微灼的呼吸拂过她的颈旁。 唐染怔在座椅前。 “骆……” “别动。”俯身的姿势让少年嗓音微微沉哑,“给你系安全带。” 黑色的安全带被修长有力的手指勾起,绕过女孩,然后插进安全扣里。 第一次给人系安全带,还是站在车外,骆小少爷好不容易凭着长腿撑住了。他收手准备从女孩上空直起身。 只是起身前,余光一扫,骆湛又停住。 准确说,是僵住。 他开来的这辆敞篷跑车的底盘极低。于是连带着座椅的高度都十分贴地。 唐染穿在身上的那件薄裙在她站立时勉强及膝,而等此刻她坐进比膝盖还要低一截的座椅里时…… 裙摆被提拉上去。 女孩笔直的腿乖巧地并在一起,白皙细腻,肤色像是介乎雪和玉之间最温润的质地——每一道弧线都恰到好处地昭示着初具雏形的性感和艳丽。 “骆修?”安静里,唐染不解地轻声问。 “——”骆湛蓦地回神。他起身,在原地僵了几秒,把座位后刚放好的礼袋又拿了出来。 外套被他抽出,盖到女孩腿上。 骆湛绕到驾驶座,坐进车里。 唐染茫然了两秒,在腿上摸到那件外套的衣角,“你怎么拿出来了?” 骆湛靠在座椅里,眉眼是惯常的冷淡惫懒,只是眼底藏着一点不自在:“路上冷。” 唐染摇头:“没事,我不……” 骆湛:“你冷。” 安静几秒,女孩乖乖把衣服拉平,“哦。” “……” 骆湛沉着一双漆黑的眼,拧车钥匙,松下刹车点火换挡,将车开了出去。 全程冷淡惫懒,神情轻慢,与平常看不出任何差别。 唯独透过车旁的后视镜,能窥见那冷白清隽的面皮上,正掠过一抹可疑的红晕。 . K大,实验楼。 位于12层的int实验室内。 “这是最后一遍过骆修的资料了。” 谭云昶合上手里的文件夹,表情严肃地扫视面前乱七八糟坐在桌子上椅子上还有地上的男生们—— “这次都记住了吧?” 盘腿坐在地上的那个回了个十分无辜的表情:“谭学长,硬给我们塞一个陌生人的印象,哪记得住?最最关键是,什么温和谦恭、温驯有礼——这没有半点跟湛哥搭边啊。” 孟学禹是实验室里最老实的,此时姿势端正地坐在电脑椅里,但他也皱着眉扶了扶眼镜:“就算我们能装作一直以来认识的是骆修,看见湛哥也会立刻出戏的。唐染那么聪明,察觉了怎么办?” 谭云昶抹了把脸,放下手时表情已经从严肃转为痛苦。 “道理我也懂,但是没办法啊。这个任务我要是完不成,骆湛肯定得跟我翻倍地算AI助手的那笔账,哦,还有你们搞废了仿生机器人的账。” 几人脸色尴尬。 谭云昶:“所以啊,各位大爷帮帮忙吧。我硕士答辩刚过,好不容易苦海熬到了岸,还不想英年早逝——你们也不想吧?” 还没人来得及回答,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小个子男生火急火燎跑进来:“来了来了,到楼下了!” 谭云昶连忙把文件夹扔到一旁,双手挥舞:“快快快,同志们各就各位,就按排练的来啊!” 团队成员只能响应,孟学禹最后一个起来,表情有点不好看。 谭云昶瞥见了,连忙把人拉住:“我知道你喜欢唐染,之后怎么追她随你,但可千万别在这事上犯二。” 孟学禹憋了憋,不甘心地说:“湛哥明明说过不喜欢唐染,那为什么还要亲自去接她来实验室?” 谭云昶:“哎哟,和你说了那就是凑巧两家认识,骆湛爷爷交代下来的任务他不得不做嘛。” 孟学禹皱着眉,不说话。 谭云昶头疼地说:“算了算了,看你这个样子也不指望你能配合——你去外面吧,等他们走了你再回来。” “……嗯。” 孟学禹皱着眉离开了。 几分钟后。 唐染小心翼翼地跨进陌生的房门。她还未站稳,就收到了来自谭云昶的热切欢迎。 “哎哟我的唐妹妹,你可以终于到了!” 谭云昶箭步上前,对上落后唐染半步的骆湛惫懒冷淡的眉眼,他僵了僵,连忙眨眨眼示意已经准备好了,然后才笑着转向怔住的唐染。 “昨天听说你和骆修两家认识,我都意外死了,你和我们int这是多大的缘分啊?” 唐染不确定地问:“店长?” 谭云昶:“嗯,是我。” 唐染有些惊喜:“你也和骆修在一个实验室吗?” “那当然了,int就是我们实验室的门店嘛。”谭云昶没敢在“剧本”外的话题上深谈,“我听骆湛说了,你今天来是看那款仿生机器人的,对吧?” 唐染点头,按捺不住地问:“已经调试好了吗?” “调试……”谭云昶苦得脸都快皱到一起了,还要硬着头皮笑,“是当然调试完了。不过这款机器人体内微型电机很多,耗电厉害——刚巧没电了,正在充电,所以现在看是未启动状态的。” “没关系,”唐染笑,“就像以前一样,店长帮我介绍一下,等之后我再确认也可以。” “好,好。”谭云昶心虚地答应着。 那款人形仿生机器人就站在实验室门旁单独的玻璃立柜里。 谭云昶拿了钥匙,一边跟唐染闲话,一边去开锁。 “唐妹妹你是没看见,这东西寄到的时候,机器人装了一个箱子,说明书差点装满第二个。不过看设计和功能部分,确实是这世界上最复杂的家居机器人了。” 唐染按捺着有点小雀跃的心情,轻声问:“我能摸一下吗?” “当然,本来就是你的。”谭云昶拉开玻璃柜门,“这种造价的仿真机器人都是人造皮肤,专利级别的硅胶技术,摸起来的触感应该和人很接近。” 唐染试了下,情不自禁弯下眼角,“嗯,很像,只是有点凉。” “凉?这就要说到它最了不起的方面了。”谭云昶兴奋地介绍,“这款机器人带有加热器,能够使温度保持在三十七摄氏度;而且还有特殊的马达和芯片,能让它拥有拟真度很高的呼吸和心跳——所以一旦启动,无论是温度触觉还是心跳呼吸的感观,都会像人类一样!” “……” 谭云昶话刚说完,就察觉一直懒洋洋地跟在女孩身后的骆湛撩起眼帘,冷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谭云昶僵住笑,慢半拍地想起这倒霉机器人已经惨遭实验室毒手,现在并不能正常启动。 万一几天后还不能修复,那他要去哪儿给唐染找个同样功能的? 唐染没有察觉谭云昶的僵硬,她好奇地仰头问:“那它可以交流吗?就像……就像‘骆骆’一样?” “——!” 听到这个称呼,前一秒还按照剧本热闹有序的实验室里,这一瞬间便陷入死寂。 回过神,实验室里众人纷纷表情复杂地扭过头,同情又心疼地看向谭云昶。 谭云昶正僵着。 他是int的老成员了,对“骆骆”这个称呼有多踩骆湛的雷区再清楚不过。再加上他又正是把这个app偷偷给了唐染的罪魁祸首,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今天难逃一“死”。 就在谭云昶心如死灰时,他和实验室里的其他人同时听见,那个他们熟悉的懒散冷淡的声音主动接过女孩落空的问题—— “嗯,可以交流。” “……” 这平静淡定半点听不出怒意的语气让实验室的众人震惊得面面相觑。 唐染不察,只好奇地转过身问:“那它也能像骆骆一样聪明么?” 骆湛懒洋洋地答:“它有十几万条语言模块,比你的骆骆更智能。” 唐染默然两秒,小声反驳,“才不会,骆骆是最聪明的。” “。” 骆湛嘴角轻勾了下,没反驳。 这半晌,谭云昶才艰难回神,挤出笑容:“唐妹妹,我再给你介绍下其他的……” “笃笃。”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众人意外扭头。 他们实验室里氛围随意,在这边进门,没人需要有敲门的习惯。 除非…… 站在门旁立柜前的谭云昶想到什么,表情陡然一变。他急忙就要去拦门,然而已经晚了—— 实验室门被推开,一位老师模样的中年男人走进来。 “骆湛来了吧?我找他问问机器人大赛的事情。” “……” 房间一寂。 几秒后。 站在玻璃立柜前,女孩慢慢抬起头,轻声重复: “骆,湛?” 心跳 第17章 实验室里一片死寂。 早在门开前已经有所意料的谭云昶此时反应最快。 他一个箭步上前,像是闪现到那位中年老师身旁,然后把自己满溢着谄媚笑容的脸挡到老师眼皮子底下―― “哎哟刘老师您听谁说的,湛哥今天没来实验室啊!” 谭云昶一边说着,一边哥俩好似的挽住老师的胳膊把人带着转身,“您想问什么?机器人大赛的事情是吧?没事没事,这个事情我们实验室还有别人知道,不用湛哥来也能跟您说。” 老师茫然地被往外拖了几步才反应过来,扭着脖子想往后看,“哎?可我看骆湛不是已经就在――” “没有的事,您看错了!”谭云昶慌忙截住话音,朝门旁呆着的男生一使眼色,“巧了,机器人大赛那个项目就是他负责的,老师您问他就行!” “……啊,对,是我负责的。”门旁男生反应过来,配合着谭云昶把那位老师拉到实验室外面去了。 前后不过半分钟。 看着重新在眼前关上的门,谭云昶却感觉被扒掉一层皮似的。他长吁出一口气,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小心翼翼地转回头。 实验室里的int成员们安静如鸡。 在他们目光焦点汇聚的中央,方才轻声重复过“骆湛”两个字的女孩仍是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 那张白净清秀初显几分艳丽的脸上安然恬静,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搭在眼睑下,描出一点淡淡的阴翳。 谭云昶这一出闹剧从开场到落幕,她只那样闭眼站着像个最沉默的观众,没说话也没动作。 ――如果不是那声“骆湛”的余音似乎还绕在耳边,那谭云昶都要觉得小姑娘根本没听见男老师的话了。 一时摸不清状况,谭云昶只得求助地看向女孩身后。 却见明明是当事人的骆湛此时看起来比谁都镇静,冷白清隽的祸害脸上不见多少情绪,只压着漆黑的眼望着唐染的背影。 两个人都跟自己玩沉默――谭云昶快疯了。 这安静里,唐染终于有了动作。 她并不是没反应,只是这一瞬息涌进脑海里的画面和声音太多,让她一时回不过神。 唐染慢慢握紧手里的盲杖,轻声问:“刚刚那个人,是来找你的么。” 不必直指,实验室里听见这句话的众人也知道这个问题是问谁的。 骆湛眼底情绪微动。 在他开口之前,谭云昶尴尬笑着上前,解围说:“哪能啊?唐妹妹你误会了。那什么……骆湛有时候也会来我们实验室,老师是来找他的。” 女孩默然几秒,“嗯。”她轻应一声,情绪淡淡,也听不出来是信了还是没信。 “而且这事儿,这事儿骆修也知道――是吧,骆修?”谭云昶一边心虚找补,一边拼命给骆湛使眼色,暗示他趁热打铁再解释几句。 骆湛却像没听见。 他没配合,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少年只像平常那样神情懒散地站在旁边,一言不发,垂眼望着女孩。 那双漆黑的眼里情绪深深浅浅,起伏不定着。 谭云昶头都大了。 骆湛的沉默让他的解释变成了欲盖弥彰,即便是换个傻子来也该发现有猫腻。 谭云昶绝望地等着被小姑娘揭穿,顺便考虑了一下万一女孩被气哭了或者闹起来要怎么收场。 然而在谭云昶脑袋里的第一套应对方案想出来之前,他听见唐染开口了。 声音是安静平和的。 “这个机器人内部电机很多,续航时间是不是会受影响?” 谭云昶:“……?” 没跟上话题转移速度,谭云昶傻眼了好一会儿,才在骆湛一声低咳里蓦地回神,“续、续航?这部分不是我研究的――林千华,你来给唐染妹妹介绍一下续航那部分。” “啊,好的,来了。” 安静的实验室角落里有人应声,快步跑到这边,给唐染讲解起来了。 趁这工夫,谭云昶连忙把骆湛拉到一旁:“什么情况?她这是信了?” 骆湛懒洋洋地垂着眼,靠坐到实验室的长桌上。叠起长腿,他抬眸看着女孩的方向,仍旧不说话。 谭云昶急了,压着声音:“祖宗喂你今天怎么回事?我们这可是在替你兜老底呢,你怎么突然一点都不配合了――都快把我急死了!” “我配合,只会更快露馅。”骆湛终于应声。 谭云昶:“那你说唐妹妹信了我的鬼话吗?” “……我怎么知道。”骆湛懒声答,“我又不会读心。” 谭云昶:“别谦虚了你哪有不会的啊祖宗?就算以前不会,现场开发也行――读读试试?” “……” 骆湛懒得理他。 谭云昶烦得揪头发:“行吧,既然你不在意,那你这边暴露也就暴露了……但是,万一唐妹妹生我们实验室的气,以后再也不去int门店了怎么办?” “不去怎么了。” “还能怎么?”谭云昶叹气:“回头孟学弟恐怕得跟我绝交。” “……” 骆湛眼底情绪一晃。 几秒后,少年单手撑着桌棱直起身,凉凉地回眸,“这件事和他有关系吗。” 谭云昶一愣,“你不知道孟学禹喜欢唐妹妹?不应该啊,咱实验室里哪有人不知道的?” 骆湛眼神微动,随即冷淡轻嗤,“他是告白了,还是成功了?” 谭云昶:“这倒没有,他一直没敢。” 骆湛勾了勾嘴角,眼神冰凉:“那唐染去不去门店,关他屁事。” 谭云昶被说得一懵。 思索片刻,谭云昶终于品出点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他扭头望向骆湛,表情一点点紧张起来,“不是,祖宗,您刚刚这话是几个意思的?” 骆湛支起眼看他。 谭云昶紧张得都结巴了,“这这这这话我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味啊,你不会是真对我们唐妹妹有兴趣了吧?” “……” 骆湛默然两秒,嘴角冷淡勾起,他低低地嗤笑了声,“她16岁的生日都没过,我看起来像是会对她有兴趣的?” 谭云昶艰难点头:“像。” 骆湛笑意一冷:“我变态么?” 谭云昶:“……” 谭云昶放了心,尴尬地笑:“那就是我想多了,不过倒也不用说得这么狠,毕竟我们小孟就喜欢唐妹妹。” 骆湛冷嗤,倚坐回桌前,“让他做梦。” 谭云昶刚恢复的笑容再次僵住,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格外久:“你知道一般你这个反应,都只在两类身份上体现。” 骆湛冷淡瞥他:“?” 谭云昶:“爸爸或者男朋友。” 骆湛:“……” 骆湛没来得及开口,实验室里一道身影走到角落这边,停在两人面前。正是负责给唐染介绍机器人续航部分的林千华。 他犹豫着开口:“湛哥,谭学长。” 谭云昶问:“怎么了?” 林千华说:“那个小姑娘说看得差不多了,要回去了。” 谭云昶一愣,低头看手表:“这才几点,怎么现在就走?” 他说着,目光跳过林千华落到后面,就见站在玻璃立柜前的女孩微低着头,柔软的长发将脸蛋遮了大半,情绪也看不分明。 谭云昶轻抽了口气,“果然还是发现了吧……” 他话声未落,身旁懒洋洋地坐在桌边的男生已经直身。 单手拎起外套勾进臂弯,骆湛走向实验室门口,“我送她回去。” “你要不干脆让别人送吧,路上她问你再露馅了怎么办?”谭云昶担心地压着声音追上去。 骆湛轻眯了下眼,没说话。 也来不及多说,实验室从这到那统共几步距离,两人很快走到唐染身边。 骆湛停下,“我送你回家。”说着,他低身去收女孩手里的盲杖。 在男生修长的指节即将触碰到盲杖的前一秒,闭着眼的女孩似乎有所察觉,握着盲杖的手下意识地往另一侧躲了躲。 盲杖擦着骆湛的指腹挪到旁边去。 骆湛身影停住,几秒后他抬眸。 小姑娘微低着头。垂下的长发中间露出个很轻的旋,看得让人想抬手去摸一摸。 骆湛眼神压下去。 唐染的手将盲杖攥得紧紧的,指尖泛白,轻声说:“我已经记得路了,出去的时候可以不用扶,我自己走吧。” 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分辨不出什么来。 至少谭云昶没分辨出来,他怕骆湛尴尬,解围地笑起来,“那倒是。我们唐妹妹对陌生环境的适应能力可是一流的,自己走应该也没问――” 话没说完,谭云昶亲眼看着骆湛皱起眉,不容拒绝地抬手握住了女孩的盲杖: “给我。” 谭云昶:“……?” “我自己可以的。”唐染第一次格外坚持,握着盲杖没松手。说完话,女孩的唇紧张得抿起来,莹润的嫣色里泛开一点苍白。 谭云昶尴尬地侧过头,压低声音劝骆湛,“祖宗哎,你跟小姑娘计较什么?她想自己走就让她自己――” “唐染。” 骆湛冷冰冰地出声。 谭云昶听出骆湛这声线下罕见的剧烈的情绪起伏,脖子一缩,剩下的话也咽回去,不敢开口了。 唐染更是第一次听这个总是懒洋洋也没什么正经的声音这样凶得近乎凌厉地和她说话。 小姑娘到底是胆子小,随着那人阴沉沉的能吓跑半个实验室成员的声音一落,她指尖轻抖了下,终于慢吞吞地松开手。 只是唇瓣被咬得更白了。 骆湛视线瞥过,眼神微僵了下。他回过神,收起盲杖,然后俯身拉起女孩细白的手搭到自己小臂上。 隔着薄薄的衬衫,他都能试出她指尖的凉度,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气得。 骆湛只得缓缓压下心底蹿上来的躁意。 沉默几秒,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遵循内心方才就冒出来的念头――骆湛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女孩的发旋。 “对不起,我的错。不该凶你。” 这话一出,实验室里本来还在装不在的所有int成员同时停住动作,一两秒后,各自瞪大眼睛转过头。 离着两人最近的谭云昶更是首当其冲,瞠目结舌地傻在原地。 ――“骆湛”和“服软”这两个词,有生之年他们就没想过还能放在一起。 至于当事人,骆湛丝毫没去在意自己给团队成员们带来了多大的灵魂冲击。看小姑娘的手终于迟疑地攥住他衬衫的袖口,骆湛眼神一松。“走吧。” “……” 感觉得到很多目光落在身上,唐染安静几秒,还是轻应了声。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消失在门外。 半晌,站在原地呆若木鸡的谭云昶才终于艰难地回过神,喃喃出声: “都他妈这样了,还敢说自己不是个变态。” . 来时骆湛刻意卡着上课的时间,K大校园里没多少人。但唐染提出的提前离开则让计划临时生变―― 两人从实验楼出来时,正赶上学校里第一节大课下课的那波学生。 停在临时停车区的那辆红色敞篷超跑在大学校园内本就是极为扎眼的罕见,再加上骆湛那张在K大人人认识的祸害脸,回头率基本百分之百。 更不必说,这位以“对所有女性生物不感冒”闻名的K大校草,竟然一路上都领着个看不见的盲人小姑娘。 他们这边刚到车前,K大的校园论坛和贴吧里已经被两人的是照片和讨论帖子刷屏了。 骆湛看了实验室那边的消息通知,不在意地收起手机,然后低下眼。 大约是很少经历这样的人流密集程度,一路上他身旁的小姑娘都十分安静还紧张――细白的手从刚开始揪着他袖口衣料,到此时已经发展成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像是把他当成了那根救命的稻草。 那张清秀漂亮的小脸上,不安的情绪更是几乎写在表情里。 而面对着这样可怜巴巴的小姑娘,骆湛发现自己在同情之余,心底竟然还深藏着另一种秘不可宣的情绪。 这样发展下去大概真要成变态了。 骆湛皱起眉。 “到了么?”唐染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动静,轻声问。 “……嗯。”骆湛回神,拿出车钥匙开了锁,垂手在副驾驶侧凌厉的流线门上轻拂过,车门感应,自动拉起。 骆湛把小姑娘扶上车,自己也上了驾驶座。 在车钥匙插入钥匙孔前,骆湛听见身旁安静的小姑娘突然出声问。 “你……是骆修还是骆湛?” 骆湛动作一停。 须臾后,他轻嗤了声。插进孔里的钥匙被他松开,骆湛倚进座里,转过头,目不瞬地盯着安静坐着的小姑娘。 “刚刚在实验室里怎么不问,现在才想起来?” 唐染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攥了攥裙角。她低着头,却没解释。 然后她听见那个懒散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声线压得极低,距离上似乎也比刚刚近了―― “是怕在那么多人面前揭露,会让我下不来台?” 唐染身影微僵。 ……被猜到了。 车内将近半分钟的安静之后。 那个声音笑得冷淡惫懒:“但是现在他们都不在,你连验证我说法的人都找不到,还怎么确认?” 听见这句,唐染终于出声。 “可以确认的。”她抬了抬头,分辨着声音朝向骆湛的方向。女孩垂在眼睑下的睫毛不安得轻抖,“你再说一遍你是骆修,我可以分辨出来。” 骆湛:“分辨什么?” 唐染声音轻了点:“分辨……你有没有在说谎。” 骆湛垂下眼,笑,“怎么分辨,听心跳还是试脉搏?” “……” 小姑娘用沉默表达了自己的抗议。 骆湛轻眯起眼,“好啊。那试试吧――看我有没有在说谎。” “嗯。” 唐染转过身,小脸微绷,态度认真严肃。 骆湛好气又好笑,他垂手一勾,把女孩细白的手拉上来,直直抵到胸膛前、心口的正上方。 唐染一怔。 隔着薄薄的衬衫,她能够清晰无比地感触到那陌生的体温和肌肉的纹理线条。 像被烫了下似的,唐染下意识往回抽手,却被那人死死按住了。 骆湛垂着眼,声音里带着漫不经心:“这样才能听得更清楚吧,小侦探?” “不,不用――” “我只说一遍。” “……”唐染僵了下,还是慢慢停住挣扎。她闭着眼,紧张地分辨着空气里的每一点声音。 “我是……” 骆湛的视线描摹过女孩安静恬然的五官轮廓,然后被细细的发丝缠紧。放缓的时间里,骆湛听见心跳脱开耳边那些嘈杂,变得清晰有力。 所有感观和知觉,最后全数归拢在心口前那只手上。 骆湛喉结轻滚了下。 须臾后,在女孩看不见的黑暗里,他垂眼,露出溃败而狼狈的笑。 “……我是骆湛。” 躲 第18章 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回答让唐染怔在座里。 恍惚间,和面前这人认识以来的那些声音再次趁虚而入,在她脑海里回溯起来。 【我不是骆湛……我是骆修。】 【我和我弟弟的关系不好。从小他就欺负我,家里所有人都偏爱他。】 【真论漂亮,那骆湛该娶你的。】 【不过他只喜欢眼睛漂亮的,所以不会喜欢你。】 【骆湛是个混蛋,不必理他。】 【你最漂亮,没人比得过你。】 【骆湛已经走了。等下次,我带你找他打招呼。】 【你就那么怕他?】 黑暗里都是一样的画面,只有那人的声音在。 和她经历过的来自旁人的嘲弄、轻蔑、厌恶全都不同――他永远是那副疏懒冷淡的腔调,像初遇那天在喧闹的长街走来的少年,什么时候都漫不经心。 在她最不安无助的时候,也是他把她从泥沼似的黑暗里拉出来,低声告诉她说,“在了”。 可原来全是骗人的。 他随手就给她织了一个身世可怜的少年模样,她还深信不疑,回家以后都时常想起,然后担心骆家那个传闻里桀骜不驯的小少爷会欺负她的朋友“骆修”。 ……骗子。 唐染低下头去。心底涌上来的委屈劲儿让她鼻尖有点酸。 她咬住唇,也不吭声,只安静又固执地把被那人按在胸膛前的手往回抽。 毕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盲人小姑娘,力气小得可怜。 而且那样纤细脆弱的胳膊,骆湛很确定自己单手就扣住她的两只手腕,轻易也可以压得她动弹不得。 可小姑娘不留力和余地,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稍重按一下都能留个红印的娇嫩皮肤,只固执地把手往回抽。 眼见着女孩细白的手慢慢凝起红,骆湛眉皱起来。 僵持一两秒,他还是没舍得地松开了。 抽回手的唐染毫不犹豫,立刻就把自己缩到紧靠着车门远离骆湛的那侧。 骆湛低啧了声。把心底蹿上来的躁意压下去,他皱着眉俯身过去,给女孩拉安全带。 “躲那么远做什么?坐正了,我又不会拐卖你。” “……”小姑娘回他一个不说话。 勾住安全带的骆湛皱着眉低眼。 近在咫尺的距离,小姑娘单薄的身形紧紧缩在真皮座椅里,全身都避免和抗拒着和他有一丁点的接触。 那颗小脑袋也压得很低,如果不是他俯身过来拉安全带,几乎看不到被遮在柔软长发下的清秀的脸。 而即便此时,从他的视角看下去,也只见得到女孩被咬得泛白的唇,一抹莹润嫣色从贝齿前由浅及深,透着与肤色反差极大的艳丽。 骆湛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下。 不知道是被脑海里什么画面吓到了,从来懒散轻慢的小少爷难得慌了一秒眼神。 安全带扣了两次,终于成功插入安全扣里。 骆湛握上方向盘。 修长的指节缓缓压紧,僵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 从车载墨镜盒里取了墨镜戴上,骆湛发动起车。 超跑性能绝佳的发动机发出鸣声的前一秒,低着头的唐染听见耳边掠过一点幻觉似的哑声: “别咬嘴唇。” “?” 唐染怔了两秒,慢慢松开被自己无意识咬住的下唇。 暴露本性以后的骆家小少爷果然像传闻里说的那样,脾气古怪又不驯…… 小姑娘皱着眉想。 . 骆湛把唐染送到了公寓楼下。 因为是提前回来的,楼下也没人接。骆湛停住车,看向身旁的副驾驶座。 小姑娘抱着左右两条的四点式安全带绷了一路,一个字都没跟他说过。 “到了。” 骆湛侧身过去,准备给小姑娘解开安全带。 只是不等他勾起安全扣,就见女孩的手先他一步按住了红色的解锁扣,咔哒一声把安全带解开了。 然后唐染仰起那张漂亮秀丽的脸,没什么情绪地轻声说:“谢谢,请把盲杖给我。” 骆湛停在空中的手垂回,他皱起眉,重复:“‘请’?” 小姑娘没说话。 骆湛气笑了,舌尖顶了顶上颚,那双漆黑的眼里压下躁意,“你是想跟我划清关系?” 唐染仍未开口。 “因为我是骆湛不是骆修,所以你是歧视我?” 唐染安静几秒,认真地开口:“是你先骗我的,你不能颠倒黑白。” “……” 骆湛轻眯起眼,他扶上女孩的靠座,向前倾身,把敏感后缩的小姑娘迫进逼仄的三角空间里。 等唐染退到没什么退路,背脊也抵上车门时,骆湛主动停下了。 他轻嗤了声,“我颠倒黑白?你敢说不歧视我么――我是骆修的时候,你也会这样躲我?” 小姑娘心虚地沉默,几秒后她小声说:“那你也不能骗我。” 骆湛:“我如果不骗你,那天开始你就已经要躲着我了吧?” 唐染:“……” 骆湛:“是还是不是,说话。” 唐染轻抿起唇。等了一会儿,她慢吞吞地点了点头,很诚实:“嗯。” 骆湛:“…………” 骆湛沉下眸色,看着小姑娘安静恬然的眉眼,小巧的鼻尖和因为不安紧张而轻抿起的嘴巴。 盯了几秒,他转开眼,“算了。我送你上楼。” 骆湛下车,拿起座位后的盲杖,又打开了唐染那一侧的车门。小姑娘摸着车门小心翼翼地走下来后,伸出手去。 “盲杖给我就可以了。” 看着眼皮底下这只白净漂亮的手,骆湛慢慢皱起眉,“不是骆修,就连送你上楼的资格都没有了?” 唐染迟疑了下,还是没说话。 骆湛盯她两秒,转开脸,气极反笑。他把盲杖递进女孩手里。唐染摸索着握住,刚想拿回来,却发现另一端仍被骆湛握着没有松手。她有些茫然,微仰起头。 “叫你那个阿婆下来接你。”她身前那个声音压着不悦一点躁意。 唐染:“我自己也可以……” 骆湛:“或者我送你上去。” 女孩停了两秒,松开盲杖,低头开始找自己的手机。 骆湛低头看着,一双漆黑的眼里情绪深浅起伏―― 从小到大没人叫他这么憋屈过。 偏偏还不能发火。 半分钟过去了。 唐染终于慢吞吞地停住,“手机,好像放在家里了。” 骆湛嘴角冷淡地勾了下,他拿盲杖轻敲了敲女孩手心,“我不是没给你选择的。” 唐染:“……” 小姑娘默然几秒,憋屈地握了上去。 骆小少爷顿时感觉心头那些阴翳一扫而空。他转过身,心情愉悦地领着小姑娘往公寓楼走去。 这片公寓楼是一体三户,唐染住在12层的中户,全南向。 可惜骆小少爷门都没能看见,在电梯间里就被唐染下了“逐客令”―― “谢谢你送我回来。”站在梯门前,小姑娘握着盲杖,声音和神情一样地安静。 骆湛皱眉,“我专程来接送,连一杯水都不请我喝?” 唐染想了想,“你要喝水吗?” 骆湛:“……” 他知道自己如果说“要”,那小姑娘大概会让他在这儿等着,然后回去给他拿一瓶矿泉水。 这个设想顿时让骆湛一张祸害脸都青了,他气得冷笑:“我看起来像讨饭的么?” 唐染茫然地仰起头:“?” 骆湛从脑补的设想画面里退出来,这才发现站在面前的小姑娘还在等他的回答。 骆湛皱起眉,“……没什么。” 唐染点头,“那我回家了?你路上小心,再见。” 说完,唐染看起来毫不留恋地转身就走。 骆湛想都没想便上前,把小姑娘勾着胳膊拦住。 唐染被突然的拉力拉得重心不稳,她有些惊慌地往旁边伸手。黑暗里有人第一时间攥住了她的手,将她重新托住身。 唐染惊魂未定地重新站稳后,反应过来,第一时间就把手从骆湛那里抽回来。 突然空落的掌心,让骆湛心里也像是被割走了一块似的。 骆湛终于再抑不住,他皱起眉:“骆湛对你来说就这么让人讨厌?我是对你做过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么?” “……”唐染攥紧还残留着熟悉温度的指尖。 半晌后,她轻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有讨厌你。” 骆湛:“那为什么躲我?” 唐染低下头。 半晌,骆湛才听见小姑娘声音很轻地说:“因为你会和唐珞浅订婚。” 骆湛冷淡地笑,“谁说的?我什么时候同意了吗?21世纪还想包办婚姻干涉自由可是会犯刑法的。” 女孩低着头,“而且阿婆还说过,我以后会有一个很厉害的姐夫,我不能招惹你,也不能得罪你……不然的话,我就更没办法回唐家了。” “――” 骆湛眉心一紧。 女孩话尾低落的语气让他心口狠狠地揪了一下,却没来由也不见因果。难言的暴躁从心底慢慢攀上来,将他的呼吸都缠紧,像舔.舐伤口的火舌。 等理智重归清明,他俯身到离女孩极近的位置。眸子里那点躁戾轻碾慢磨,最后缠成声音里倦懒冷淡的笑: “你叫谁姐夫?碰瓷么?” “……” 看着女孩苍白的脸,骆湛垂下眼。停了片刻后他直起身,声音懒散下来,“不喝就不喝,”少年转身,耷拉着眼皮往回走,“谁惦记你家一杯水么。” 骆湛走回梯门前,停住。 按下电梯按钮的前一秒,听着身后女孩慢慢敲着盲杖离开的声音,他没回头地问:“你真就没有别的想跟我说了?” 身后那个声音停住。 骆湛眼底,一点希冀和愉悦撕破深压的躁意往外钻―― “你以后,”小姑娘轻声,认真诚恳地劝,“还是别欺负骆修了。” 骆湛:“……” 骆湛:“?” 等骆湛恼怒转身,身后小姑娘早就敲着盲杖走出电梯间了。 对着空气,骆小少爷独自在电梯间里气得七窍生烟。 他冰冷着俊脸走进电梯。 头也不回地离开公寓楼时,少年侧颜冷峻。手机响起时,他接起来的声音听着都沉哑躁郁:“说。” 对面默然两秒,温和地笑:“谁惹你这么大火气?” “……”骆湛拿下手机看了眼,果然是骆修的号码。 一想起自己从某个忘恩负义的小姑娘那儿收到的“临别赠语”,骆湛把人从电话里拎出来约架的心思都有了。 他声音又沉一度,“有事说事。” 电话对面,骆修笑问:“和那个叫唐染的小姑娘有关的事情,算事情吗?” 骆湛语气冷淡,“今天起她的任何事情都跟我无关。”说话间,骆湛走到车前,拿遥控钥匙准备开锁。 “哦,那她今天可能要露宿街头也和你没关系是吧?” “――” 骆湛身影蓦地一停。 骆修:“那好,我就当没接到那位杨女士的电……” “她怎么了?”骆湛皱眉,打断骆修的话音。 骆修温和地笑:“不是和你无关了?” “……” 骆湛没表情地转身,靠到车前盖上,声音懒散冷淡:“我只是问问。” 骆修:“有位杨女士通过爷爷打电话给我,说她家里儿媳突然早产必须回去一趟――让‘我’先照顾一下被‘我’接走的唐染。” 骆湛垂着眼,“她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哦,”骆修想起什么,“好像那个小姑娘既没拿手机,也没拿钥匙。杨女士说钥匙她放在地毯下面了,让‘我’通知一下。” “……” “好奇完了?听起来你应该没和那小姑娘在一起,当没听到就好,忙你的吧。” 骆湛冷淡地笑了声,“我会的。” 挂断电话。 骆湛冷着俊脸,开锁上车。 红色超跑甩一道利落的尾线,开了出去。 公寓楼下。 路过的两人露出羡慕的表情。 “真帅,要是我也有一辆就好了。” “是啊,谁不想……哎?那车怎么又开回来了??” 疯了 第19章 公寓楼下的安全门密码,骆湛只看唐染按过一遍就记得清清楚楚。畅通无阻地进到楼内,骆湛拐进一楼的电梯间里。 电梯间刚拐入的地方恰好站着一位看起来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头发花白,走起路来背影颤巍巍的,手里还拄着拐杖。 骆湛从老太太身旁走过去,按下电梯。 其中一部电梯停在一楼,梯门当即打开,骆湛懒洋洋地耷拉着眼进到电梯里。 但凡认识骆湛的人都知道:骆小少爷从来一副惫懒冷淡的性子,平白无故去乐于助人这种事情是不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 这次也一样。 老太太一没出状况二没求助,他便是个过路的陌生人,从头到尾视线都没往老人身上扫。 眼见着梯门开始关合,电梯间里,老人拐杖一下又一下轻敲着地面的声音传进电梯厢内。 “……”骆湛眼皮撩了撩。 梯门外拐杖的声音和他脑海里那根盲杖试探的敲击,不期然地重合了。 “嘀――” 将合的梯门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蓦然按住。 两页梯门随着感应声音缓缓收回。 那位老太太此时已经慢悠悠地走到电梯前,听见声音,她有点讶异地抬头看向骆湛。 骆湛仍是那副冷淡神情,被老太太感激地看了也没什么反应。他单手扶着梯门,侧过身,给老人让出更方便进出的空间。 老太太笑起来,“谢谢你啊,年轻人。” “不客气。”骆湛淡淡应了。 等老人走进电梯内,骆湛收回手。电梯厢两侧都有按键,骆湛没必要去询问老人,他就独自盯着按键群落,面无表情地拿眼神放冷气。 ――明明都被小姑娘那样嫌弃了,一杯水不见便下了逐客令,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听到骆修那番话就忍不住又回来了。 骆湛不爽地皱起眉。 正在这时,他裤袋里手机震动起来。骆湛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来电显示上是“谭云昶”的名字。他接起电话。 谭云昶在对面惊奇地问:“你哥怎么会有我的电话?” “我哥?”骆湛皱眉。 谭云昶:“对啊,他刚刚突然打电话给我,自称是骆修,然后告诉我说你今天可能回不了实验室了。” 骆湛一默。 谭云昶没察觉,还在说:“不过他没告诉我原因就挂断电话了……难道是你把我手机号给他的,作为校内紧急联系人之类的?啊哈哈哈那可真是太荣幸――” “你想多了。”骆湛冷漠打断,“他如果想知道,那int所有人的手机号码他都能拿到。” 谭云昶叹气:“行吧,我就该知道你这个没心没肺没肝的人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骆湛轻眯起眼,“AI语音助手的账我还没和你算,你现在是主动挑衅我?” “啊,那什么,”谭云昶在电话对面打了个哈哈,连忙转移话题:“所以你今天真不回实验室了?我们组不是说好今天再排查一遍这仿生机器人是哪段的故障吗?” 骆湛默然两秒,“唐染这边出了点状况。” 他未说完,对面抢答:“啊我懂了,你今天中午要陪那个小姑娘是吧?她是不是留你吃午饭了?” “…………” 再次想起连杯水都没喝上就被下了逐客令的惨剧,骆湛面无表情,语气冷冰冰地开口:“吃什么饭?我只是上去看一眼,送完钥匙就走。” “啊?” “回去再说。” “哎――” 懒得听谭云昶再掰扯,骆湛懒着眉眼挂断电话,将手机放回裤袋里。 然后他才想起什么,抬头看了一眼梯门上方的小LED显示屏。 还在“1”层。 骆湛不解地转过身,正对上老太太笑眯眯的眼:“我看你还没按电梯,又在打电话,怕你错过了楼层。你去几楼啊年轻人?” 骆湛眼神一缓,“12层。” “嗯?你是12楼的?”老太太按下11,又按了12,“我就住楼下,不过怎么不记得见过你呢?” 骆湛:“我……朋友住在这边。” “啊,”老太太恍然地笑,“是不是女朋友啊?” “……” 对着位萍水相逢的老太太,骆湛懒得费劲解释,随对方判断了。 电梯在11层停过之后,再次将骆湛送到12楼。 梯门打开。 电梯间对面就是每层的中户。 走出12层的电梯间之前,骆湛侧颜还凉冰冰的,漆黑的眼里凝着点冷淡的郁气。 但在看见中户防盗门外那个抱着膝盖蹲在墙角前的女孩时,他的身影蓦地一顿。 大约是听见了声音,趴在自己细白的胳膊上的女孩怔然地仰起脸。 小姑娘的眼角泛着点淡淡的红,不知道是不是哭过,还是只是委屈无助得厉害了。 她摸着盲杖慢慢起来,轻声又有点怯怯地问:“你好,我是中户的住户。我家里没人开门,能借一下你的手机吗?” “……” 骆湛心底那些蓄积的躁意和郁结蓦地一空,只余庆幸―― 还好他回来了,没把小姑娘一个人扔在这空荡冷清的黑暗里。 骆湛叹声,走过去。 防盗门的地毯边角有一块并不明显的凸起,就在小姑娘脚边。 正常人仔细查看还能发现,但对于看不见东西的唐染来说,大概只有意外踩上去,才有可能有所察觉。 骆湛停到唐染面前。 女孩随着他的无声和接近有些慌张起来,握着盲杖不安地退了半步。只是她身后就是墙壁和房门,也并没有多少余地可走。 骆湛蹲下去,掀起地毯那一角,果然在下面看到了防盗门的钥匙。 而正在此时,安静的走廊里,他头顶响起个不确定的小心的声音:“骆……骆湛?” 骆湛定住身。 就着那个半蹲的姿势,他撩起眼帘仰视向面前站着的女孩儿。 视线停了两秒,他出声:“嗯。” “――” 唐染蓦地松下那口提吊着的气。她紧张得脸儿都发白,此时放松下来也终于慢慢恢复一点红晕。 “你怎么回来了?” 骆湛没回答,而是拿起钥匙起身。沉默片刻,他突然地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唐染一怔,还是如实回答:“你身上有琥珀雪松的香气,凉凉淡淡的。” 果然。 骆湛:“好闻么。” 唐染诚实点头。 骆湛轻勾了下嘴角,“要收费的。” 唐染:“?” 骆湛掂了掂手里的钥匙,他低着眼,恢复惯常懒散的笑,“我口渴了,请我喝杯水吧。” 唐染低头,“阿婆好像不在家……” “钥匙在我这儿。” “――” 女孩蓦地抬起头。 如果不是看不见,骆湛想这双眼型很美的眼睛此时一定亮晶晶的,会像是盛了两汪水色,也会衬得女孩漂亮的脸庞更加艳丽。 骆湛心底轧过极深的遗憾去。 “想要钥匙么?”骆湛问。 唐染连忙点头。 骆湛像是看见了条急着咬钩的小鱼儿,他低眼无声地笑,“那这钥匙,就是另外的价格了。” “?”女孩茫然抬头。 骆湛:“不让我进门,就不给你钥匙。” 唐染:“……” 一分钟后。 骆小少爷心满意足地坐到了唐染家的小沙发上。 唐染进门以后明显比在外面适应许多。盲杖被她收起放进玄关的长筒里,即便没了它的帮助,在家里唐染看起来也依旧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骆湛看着女孩取来杯子,倒上一杯凉白开放到自己面前。然后唐染将壶放回原处,姿势乖巧地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 “你喝吧。”女孩声音很轻。 骆湛虽然不渴,但借着这个理由进来的,此时自然只能拿起杯子。 喝了口水,骆湛似乎随口问:“你在这里生活很久了?” “好像,有七八年了。” 骆湛皱眉:“唐家一直没有接你回去?” 提起唐家,小姑娘漂亮的面孔都黯了点。她安静几秒,弯下眼角:“嗯,但是没关系,等我过了16岁生日以后应该就会回去了。” “为什么要等那时候?” “阿婆的儿媳快要生宝宝了,等宝宝出生,阿婆就有自己的小孙子或者小孙女了……以后她就没办法再照顾我了。”唐染闭着眼睛,声音很轻地说着。 她看起来情绪有点低落,只是小心地藏着,“父亲说会安排我搬去偏宅,那样照应起来也会方便些。” 骆湛声音微冷,“偏宅?” “嗯,”唐染没有察觉,弯着眼角说,“唐家有片很大的后院,后院的西南角有一处单独的小宅子,就是唐家的偏宅了。那里很幽静,我也喜欢那里。” “……” 骆湛神色愈发冷淡,他倚进沙发里,眸子里起起落落地荡着什么情绪。 半晌没听到骆湛说话,唐染慢慢收住笑,露出一点不安的情绪,“怎么了?” 骆湛回神,转回视线,“到时候只有你自己住过去?” 唐染:“嗯,阿婆之后就会回她的家乡了。” “你不怕么?” 唐染一怔。须臾后,小姑娘藏起情绪里一点怯意和不安,弯下眼角清浅地笑:“不怕,‘骆骆’会陪我一起的。” “――!” 骆湛手中水杯里水面一晃。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以为唐染是在喊他了。 更恐怖的是,在那一瞬间,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这种错觉。 骆湛沉默。 唐染安静了一会儿,终于主动开口问:“不过,为什么我家的钥匙会在你那里呢?” 骆湛被提醒,意识拉了回来,“你那位阿婆家里的儿媳早产,她临时赶回去了。” 唐染怔住。 骆湛“好心”提示:“你可以给她打个电话,问问情况。” “……好。” 唐染顾不得多说,忙起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骆湛按着性子等在客厅里。 直到听见卧室里隐约的交谈声响起,他才拿出手机,也拨了个电话出去。 没几秒便接通了。 对面,谭云昶接起电话便抢了白:“祖宗哎,您实话告诉我,您这‘就上去看一眼’是正常人的看一眼,还是照着一眼万年的标准去的?” 骆湛:“临时有事,回不去了。” 谭云昶:“……” 谭云昶:“你不回来跟我们一块排查故障,这仿生机器人怎么办?” 骆湛:“就算能排查出故障,以我们实验室的水平也修复不了。” 谭云昶:“可还有两天就是唐染生日了,我们总不能送一个完全报废的机器人过去吧?” “……” 骆湛眼神微晃了下。 须臾后,他慢慢仰进沙发里。 望着唐染家的天花板,默然许久,骆湛突然低笑了声。 谭云昶愣在对面,“你笑什么?” “我笑……” 骆湛看着天花板上的暗纹,眼神不甘又释然。 “我可能真的要疯了。” 粉色围裙 第20章 谭云昶从外面走进实验室时,满脸还写着魂游天外。 围桌坐着的实验室成员听见门开的声音,停下讨论,纷纷转身看过来。 “谭学长,湛哥怎么说?” “……” “谭学长??” “啊?”谭云昶慢半拍地回过神,“哦哦,我刚刚给他打电话了,他今天有事,回不来了。” “那这个仿生机器人的故障排查怎么办?” 谭云昶:“骆湛的意思是故障排查先后置,让我们这两天挑个修正度足够的变声器。” 几人懵了:“变声器?” 谭云昶:“嗯。还有千华,机器人的充电续航部分是你负责研究的吧?你今天下午找几篇太阳能充电机器人的相关论文研究一下。” 林千华愣了愣:“太阳能充电?找它做什么,这个机器人不是这种供电方式啊?” “它确实不是,但是骆湛需要你拿得出理论,装成它是。” “?” 众人更傻了。 林千华按捺不住,说:“谭学长,湛哥到底是想怎么处理这件事?毕竟是我们搞出来的故障,你直说吧,我们能承受得住。” 谭云昶表情有点扭曲,“他说,考虑到实验室的新项目暂定为主研泛化能力方面的家居服务机器人,他作为int团队leader,决定身先士卒潜入定向的需求用户群,做好用户需求的市场调研,便于及时进行闭环反馈,以保障我们的研究工作顺利进行。” “……” 实验室一帮纯工科生被这碗迷魂汤灌得云山雾里。 过了好几秒,终于有个实诚的小心翼翼地举手提问:“谭学长,能翻译成人话吗?听不懂。” 谭云昶慢慢叹出一口气,似乎此刻才终于消化完刚刚那通电话里他听到的那个叫人消化不良的消息。 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情,谭云昶开口: “骆湛要把自己当生日礼物,送去给唐染装人形仿生机器人。” “――??” 实验室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凉气,然后僵在原地。 谭云昶再次叹了声气,摇着头往里间走。 “还好小孟不在啊,不然让他听见了,还不得拎个电路板找骆湛拼命去……” . 唐染拿着手机从卧室里走出来时眉心微蹙,似乎很烦恼地在思考什么问题。 倚在沙发里的骆湛听见卧室房门打开的声音,第一时间坐直身看了过去。 唐染隔着茶几停在骆湛对面。迟疑了一会儿,她低着头说:“阿婆今天可能赶不回来了,她让我,让我自己一个人吃饭。” 骆湛停了一会儿,垂下眼,懒洋洋地笑:“你是第一次说谎,所以才这么不熟练?” 唐染脸红了起来。 头一回见小姑娘撒谎,骆湛忍住笑意:“她到底怎么说的?” 沉默了将近半分钟,小姑娘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阿婆说,让我今天先跟着你……蹭饭。” 最后一个词声音说得极小,小到面前的女孩好像说完就要不好意思地钻进哪个地洞里了。 让她不说谎,她就诚实得原句复述,连换个委婉的让她自己能下得来台的词都没有。 骆湛忍住笑,按膝起身,“你不是最听你阿婆的话了?” 唐染仰起脸,轻声反驳:“可阿婆不知道你是骆湛才这样说的。如果她知道了,那她一定不会叫我跟着你了。” “哦。”骆湛懒散地点点头,眼皮一撩,似笑非笑,“那你怎么不告诉她,其实我不是骆修,而是骆湛?” 唐染:“……” 好一会儿后,小姑娘诚实又小声地回答:“我没敢。”骆湛莞尔。 唐染还在原地纠结着的时候,听见沙发上那人起身,绕过茶几走了出来。唐染追着脚步声转过去,“你下午应该还有事情吧?就不麻烦你……” “我没事。”骆湛毫不心虚,语气惫懒得理直气壮,“实验室今天下午放假,大家都清闲得很。” 唐染顿住。 过了几秒,她不放弃地轻声说:“家里有泡面和香肠,我自己也能吃饭的。” 骆湛:“不健康。” 唐染:“还有外卖电话……” 骆湛:“更不健康。” 唐染默然两秒,仰起头,好奇地问:“可是,你还会做饭吗?” “……” 骆湛一默。 安静里,他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白皙,骨节分明,修长有力。 它握过所有软笔硬笔,能写一手铁画银钩的字迹;也敲过代码,以前会写几百几千行的漂亮程序;从小到大摸过不知道多少乐器,随便拿起哪种他都能奏一首代表作…… 唯独有一类事不会做。 家务方面,骆小少爷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也毫不为过――更别说做饭了。 唐染也猜得到,此时正认真地说:“所以你在不在都是一样的,不需要额外麻烦你……” “谁说我不会了。” 骆小少爷懒洋洋地抬起眼,漂亮有力的双手往裤袋里一抄。 唐染意外地怔住:“你会做饭吗?” “嗯,我上过烹饪课。”骆湛气定神闲地说。 ――那是在每个男孩子小时候都会有的那个什么都做就是不做人的狗不理时期,骆小少爷某天一时兴起。 然后就帮骆家换了个新厨房。 作为后遗症,骆家那些资历久的厨师到现在看见骆湛还会觉得阴影深刻。 唐染不知内情,此时被骆湛那副懒散冷淡又大爷的语气唬住了,想了想她才认真地问:“但是我家原材料可能不多。” “没关系。”骆湛走向料理台旁边的双开门冰箱,拉开门后,他快速从上到下扫了一遍每一层的储物。 然后骆湛淡定地合上柜门,“我去一趟洗手间。” 唐染茫然点头,“好。” 骆湛进到客用洗手间内,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小少爷?”电话接通后,对面意外地问。 “林管家,有个名单你记一下。” “名单?好的,您说。” 骆湛调动起自己的短暂记忆存储,依样往外报:“干海参一盒,洋白菜三棵,西红柿五颗,鸡蛋十枚…………好了,就这些。” 从第一个材料名报出来,电话对面的骆家的管家就开始发懵。等凭着职业本能记录到最后一项,他看着自己笔尖下的名单,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半晌,林管家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小少爷,这些东西是?” 骆湛:“待会儿我发你一个地址,你找个离这里近的私厨菜馆,让他们以这个名单内的东西为原材料,做一顿午餐送到我给你的地址这里。” “是,少爷。”林管家再好奇也没多问,答应下来。 骆湛:“用到哪些原材料也发给我,我会打包一份同样的,让来送的人带走。” “还有什么要特别注意的吗?” “嗯。”骆湛应,“第一点,来的人不要敲门,到门口给我打电话。第二点,这顿午餐的味道中等就可以,别做出什么餐标级别的。” 林管家哭笑不得地应下了。 交待完所有事情,骆湛在洗手间里十分缜密地把计划从头推了一遍,确定没什么纰漏后他才洗了手,走出洗手间。 经过卧室间的过道,骆湛走进客厅,就见唐染正在厨房里弯着腰,摸索着找什么东西。 骆湛走过去:“在找什么?” “我明明记得阿婆放在这里了……”小姑娘背对着他,听起来小声咕哝着,念念有词的。 骆湛问:“要我帮你――” “啊,找到了。”小姑娘手里攥着什么转过身,因为太高兴了没注意,一头便撞进骆湛怀里。 骆湛没事,唐染那小个子却正磕在他胸膛前。额头撞疼了不说,人还向后踉跄了步,被骆湛连忙伸手护回身前来。 “没事吧?”等小姑娘站稳身,骆湛低下眼问。 “没,没事,”唐染有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额头,“我没注意你走到后面了。” 骆湛无奈,抬手摸了摸女孩微微泛红的额头,“你刚刚在找什么?” “这个!” 唐染把手里的东西向上一举。 “……” 骆湛的表情蓦地滞住。 几秒后,望着小姑娘手里的粉色围裙,骆湛轻眯起眼。 “你找这个干什么?” “给你戴的。”唐染弯着眼角笑,丝毫不知道她看不见的黑暗里,某人的眼神表情已经危险到什么程度上了。“我以前想跟阿婆学做饭,这个是阿婆专门买给我的。” 骆湛表情不善地看着这只粉色围裙,“我不戴。” 唐染微怔,“为什么?” 骆湛毫不留情:“丑。” 小姑娘高兴的表情停住,然后慢慢黯了下去。 “很丑吗?阿婆那时候说挺好看的……虽然我因为看不到菜的火候总是学不会做饭,但是还是把它留下来了。” 女孩声音越来越低,头也跟着低下去。 如果这双眼睛看得见,那一定黯得像没星星的夜晚。 可能还是飘着小雨丝的。 骆湛心里低低地叹了口气。 他听见自己不甘又无奈地开口:“给我吧。……我戴。” 女孩一怔,微仰起脸。过了两三秒,她的眼角重新弯下来,“那我帮你系吧。”“……” 看着女孩恢复明媚的清秀面庞,骆湛叹到唇角那口气转成一声无奈的笑:“好,让你来。” 粉色小围裙被骆湛自愿套上,两侧的系带则由闭着眼睛的女孩牵在掌心,小心地绕过骆湛的腰。 休闲宽松的白衬衫被系带收紧,精瘦的腰腹线压在薄薄的白衬衫下。 骆湛背对着唐染。 但还是感觉得到,小姑娘的手在他身后轻系围裙的系带,小心翼翼的。 “骆骆,我能系个蝴蝶结吗?别的我不会。”小姑娘忙活了一会儿,认真地念叨着,连自己喊了什么称呼都没注意。 “……” 骆湛没给她纠正,只看着冰箱门上隐约映出来的自己身后那道小小的影子。 盯了片刻,他微垂眼,笑。 “随你。” “……” . 按照骆湛的要求安排下去以后,林管家仔细想了想,还是决定亲自去送这顿餐饭。 他当即准备从骆家出发,只是急匆匆地离开前,正遇上了这几天住在家里的骆修。 “大少爷。”林管家毕恭毕敬地见了礼。 “林管家别客气。您和爷爷一样,叫我骆修就好。”骆修停住身,笑容温和,“您是准备出门?” “对,”林管家犹豫了下,想骆湛没说要隐瞒,便实话实说,“小少爷让人去一个地址送餐饭,说是要……” 林管家简单几句,把骆湛那些稀奇古怪的要求说了出来。 骆修原本准备随口应过就离开了,闻言眼神一停。须臾后,他侧过身,淡淡地笑:“什么地址?” 林管家是骆老先生的心腹,对这两兄弟的真实情况比较了解,也并未避讳,就将地址给骆修看了。 骆修不动声色地听完,视线一扫。见到和料想中完全重合的信息,他眼底笑意加深。 “那林管家去忙吧。”骆修走出两步去,突然想到什么,停下来又转过身,“劳烦林管家给我弟弟带句话。” “您说?” “之前那件没聊完的事,如果他还有兴趣,那今天回来前就来找我谈谈。” 林管家愣了下,还是点头,“好。” “……” 一个小时后。 从私厨餐馆拿了方方正正的多层古木餐盒离开,林管家按着骆湛给自己的地址和安全门密码,走进一栋陌生的公寓楼。 目的地是12层中户。 到了那户看起来挺普通的防盗门外,林管家给骆湛拨了个电话。 没响几声,电话就被摁断了。 林管家耐心地等了十几秒,面前的防盗门在他面前打开。 是熟悉的清隽冷白的面孔。 林管家微笑:“少爷,您要的午餐餐餐……” 尾声扭曲。 门后,还是那个冷冰冰懒洋洋的骆小少爷。 唯一的区别,是他白衬衫前穿了件围裙。 粉红色围裙。 还他妈是HelloKitty的。 打赌 第21章 抽油烟机的轰鸣声里。 林管家僵着微笑,缓缓地打了个哆嗦: “小……少爷?” 那颤巍巍的声调让拿过餐盒的骆湛支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 然后骆小少爷冷冰冰地笑:“是我。没被鬼上身,你不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林管家也算饱经世事,所以眼前这点小场面给他带来的冲击只让他短暂地惊恐了几秒。 很快他就恢复职业管家的得体笑容,朝着骆湛微微躬身―― “小少爷哪里的话,见了鬼我也不会这么惊讶。” 骆湛:“……” “你在这儿等一会儿。” 好不容易把唐染哄骗回了房间,骆湛没时间多耽搁,他先转身去把手里的古木餐盒送进厨房,里面的饭菜纷纷倒进准备好的餐盘里。然后将从冰箱按清单拿出来的东西装进餐盒中。 离开料理台前,骆湛顺手关上了干转很久的抽油烟机。 没一会儿,林管家就见骆湛拎着餐盒走回门口,递了过来。林管家伸手去接。 骆湛轻眯起眼,威胁:“今天这件事和谁都不许说,我爷爷也不行。” 林管家一愣,如实回答:“我来之前见到了大少爷,所以他已经知道我过来的目的了。” 骆湛懒懒抬眼,“我是说围裙这件事。” “……”林管家再次瞄了一眼那只挂在他们冰块脸小少爷身上而显得格外张牙舞爪的HelloKitty,他忍住笑意,艰难点头,“我明白。” 再次遭到嘲笑,骆湛面无表情地思考起灭口的可能性。 林管家敏锐地察觉到他们小少爷身上的杀气,连忙正色:“大少爷让我给您捎一句话。” 骆湛微皱眉,“什么话?” 林管家一字不变地重复了一遍:“之前那件没聊完的事,如果他还有兴趣,那今天回来前就来找我谈谈。” “……” 林管家过于敬业,所以连骆修那副斯文淡笑的模样都模仿了个七八成―― 骆湛顿时嫌弃得不行。 他还未说什么,身后卧室方向响起门开的动静,女孩的声音从过道里传出来:“骆湛,有谁来了吗?” “……” 林管家面上笑意一怔。 他觉得这个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耳熟,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过。 但这不耽误他再次惊奇地看向骆湛―― 骆家小少爷是有名的眼光高到变态,因为美人眼的说法,所以没少被外人偷偷笑过是嗜好怪癖。 这次这么反常,原来是因为突然开窍了? 骆湛没给林管家发送眼神讯息的机会,他带着方才的嫌弃收回目光,懒洋洋地转过身,顺手把门一关。 “你不认识,卖保险的。” “……哦。” 最后一段对话传出,门在林管家面前关上。 知道这是让他立刻消失的意思,林管家只能叹口气,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记得,转身进电梯间去了。 骆小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头脑顶尖,记忆力更是一流。 林管家到之前就发给他了餐盒内每一道菜的菜谱,他看过一遍基本就记得八.九不离十。 所以午餐时间,骆湛十分顺畅自然地给唐染介绍了每一道菜的配料、刀法和火候。小姑娘一边听一边尝,津津有味的。 看着小姑娘吃得从淡色渐渐红艳的唇,骆湛认真思索了下在家居服务机器人的泛化能力方面主研烹饪功能的可能性。 为了这种需求,int的团建可以搞搞烹饪课之类的了…… 骆小少爷陷入沉思。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吃过骆湛“做”的午餐,唐染怎么也不好意思把人往外赶了。骆湛提出一起听会儿广播剧的时候,唐染虽然在生物钟驱使下已经困得发倦,但还是绷住了,点点头表示同意。 起初,唐染还能和骆湛有一点交流。等广播剧听了小半集,骆湛不经意一回眸,就发现小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小靠枕歪在了沙发两个大靠枕的缝里,一张巴掌脸被揉起的长发遮了大半,眼睫安静地趴在眼睑下。 吹拂着发丝的呼吸起伏匀称,睡得香极了。 骆湛怔了怔,垂手拿起桌上的手机关掉外放的广播剧。然后他走去唐染的卧室,从床尾凳上抱起柔软的毛毯带去客厅。 到了沙发前,骆湛俯身,给女孩掩上毛毯。 不知道是哪一下扰到了熟睡中的女孩,她在睡梦里卷住身上的毛毯,然后在脸颊旁的大抱枕上轻蹭了蹭。 “骆骆……这条路不是这么走的……” 梦里的小姑娘轻声咕哝着。 骆湛的上身僵在半空。 过了几秒,他慢慢朝女孩伸出手,然后停在离着她头顶乌黑的长发还有寸许距离的地方。 有点想揉揉这个在梦里都抱着她的“骆骆”的小姑娘,但是骆湛到底没忍心冒吵醒她的风险。 他的手在女孩头顶克制地攥起,压着自己收了回来。 “……好梦。” 骆湛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声说。 那是他自己都从未听过的低沉和温柔。 . 唐染在没来由的心安下,这一觉睡得格外地沉,也格外地久。 以至于醒来时,她都有点不知今夕何年的恍惚感。抱着身上柔软的毛毯想了好一会儿,唐染才从混沌的思绪里慢慢理清睡前的事情。 不确定此时的时间,也就不确定家里有没有人、如果有又会是谁在。 唐染慢慢坐起身,在黑暗里小心地喊:“骆骆?” “……在了。” 安静之后,只有放在身旁的手机里响起那个懒散冷淡还大爷的导航声音。 唐染在黑暗里怔住。 这一刻她心底突然泛开说不出名头的酸涩。她逃了很久的孤独和难过在这场格外漫长的午睡后的黑暗里,很轻易地把她抓住了。 也是这一刻,她发现自己喊出这个称呼时心里真正期待的,远不止是手机里那个AI的“骆骆”。 “骆骆”终究只是“骆骆”。 她也会贪心。 想要更多,别的。 女孩抱着毛毯的胳膊慢慢收紧,从未有过的这么强烈的难过像是无形的藤蔓一点点缠紧她的心脏。 就在某个极限到达前,卧室方向有人推开了门。几秒之后,杨益兰的声音跟着脚步声响起来: “小染,你刚刚喊我了吗?骆修见我回来就先回去了。你们今天相处得还好吧?” “阿婆……” 明明开口时还是正常的,但到尾音,不知道怎么就控制不住那种难过。唐染坐在黑暗里,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上一点哭腔。 走进客厅的杨益兰吓坏了。 她连忙跑到沙发前,把身体埋在毛毯里看起来更纤弱的小姑娘抱了抱,拍拍小姑娘的肩背安慰,“怎么了小染?跟阿婆说,发生什么事了?” “……我没事,阿婆。” 唐染轻轻吸了口气,压住微哽的呼吸。 她仰起脸,轻笑起来。 “我只是做了个噩梦,吓到了。” 杨益兰松了口气,“原来就是做噩梦了?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这是怎么了。” 唐染有点生涩地转开话题,“阿婆,你刚刚在房间里做什么?” “给你收拾东西啊。”杨益兰说,“明天他们不是就要接你回唐家了吗?我得最后检查一遍,不能落下什么重要东西才行。” “……嗯。” “不过我们小染刚刚到底是做了什么噩梦,怎么还差点吓哭了呢?” 唐染沉默。 一两秒后,她弯下眼角,若无其事地笑:“醒来以后我就忘了,反正,是很吓人的。”“你倒是挺会自己吓自己。” “……” 唐染弯着眼角笑。 藏在毛毯下,女孩的手指慢慢攥紧。指甲也掐进掌心。 你知道。 所有美梦醒来、回到冷冰冰的现实的那一刻,就已经在噩梦尽头最黑的深渊里了。 . 骆湛回到骆家后,HIA没来得及和骆修做双方会谈,就先被骆老爷子叫去了书房。 骆湛这边进了书房,他刚坐进沙发里,主位上老爷子已经开口:“我听说你哥今天带唐染去你们实验室看过那个机器人了,没问题吧?” 骆湛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没问题。” 没问题才怪。 骆老先生点点头:“那就好。后天是唐染生日,你后天晚上到唐家去拜访一下你唐叔叔和杭老太太吧,也把那个仿生――” “谁爱去谁去。”骆湛皱着眉打断了老爷子的话,“我有事,去不了。” 骆老先生被小孙子这语气气得不轻:“你能有什么事?” 骆湛冷淡轻嗤:“花天酒地。” 老爷子敲拐杖:“就知道胡说八道,整天就不见你有个不散漫的正经时候!” “……爱信不信。” 骆湛懒得在和婚约还有唐家的任何事情上掰扯,他了无兴趣地站起身往外走:“没别的事情了是吧?那我就滚了。您闲着没事还是找您那位正经不散漫的大孙子谈心――最好能把那个唐什么浅的一块塞给他。” 骆老先生一贯拿这个小孙子没多少办法,此时气得厉害也只能硬着声:“那就把机器人送回来,我让别人后天去送。” 骆湛步伐一停:“送去哪儿?” 老爷子没好气地回答:“还能是哪儿,当然是唐家!” “唐染现在还没有住进唐家吧?” “她明天开始就搬回――”老爷子话声一停,疑惑抬头,“你怎么知道唐染不住在唐家的?” 骆湛一顿,甩锅:“我哥说的。” 老爷子没做旁想:“那你知道就行了,从明天开始她就算正式搬回唐家了。” “偏宅而已。” “你说什么?”老爷子没听清。 “……没什么。” 骆湛插着裤袋,慢慢捏紧里面凉冰冰的一枚硬币。 他侧了侧身,笑得懒散冷淡:“后天让我去唐家是吧?我去就是了。” 老爷子一愣:“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因为这仿生机器人,不能由别人送。”骆湛舌尖顶了顶上颚,哑声笑,“必须我亲自去。” 老爷子误会意思,皱起眉不满地说:“你眼里就只有AI了是吧?那些冷冰冰的机器有什么好的?” “……” 骆湛懒得解释。他嘴角一勾,转身离开。 骆湛没回自己房间,而是径直去了骆修的房门外。 敲开门以后,出来的男人似乎是刚冲完澡,换了一身浅灰色的丝质睡衣,黑色碎发半湿半干地垂着。 平日里那副非常斯文败类的眼镜没戴,一双清冷透黑的眸子没了遮掩,连惯常的温和都变得棱角分明起来。 要是叫骆家外的那些人看见他这副模样,大概就没几个敢再拿这位传闻里“软弱得很”的骆家大少爷嚼舌根了。 骆湛早把这人看得透彻,此时丝毫不意外,眼皮都没抬:“你那天说的方法,我同意了。” 骆修捏着手里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擦拭,“哪种?” 骆湛冷淡瞥他,“别装傻。” “……” 骆修低着眼,勾唇。 这一笑薄凉,只是他抬手重新戴上眼镜――等镜片上清冷如水的光掠过去,再定睛去看时,那笑里的锋利早就错觉似的消失不见。 男人笑意温和如初:“毕竟是需要我配合的事情,认真想想以后,我已经改主意了。” 听见这话,骆湛毫不意外。 他懒洋洋地靠到骆修卧房对面的墙壁上,“开条件吧――先说好,拿这件事要挟,直接叫我继承家长位置这种比重不对等的可笑条件就不要提了。提也是浪费时间。” 骆修淡淡一笑:“谈条件多没意思,不如换种方式?” 骆湛皱了皱眉,他眼一抬,“什么方式?” 骆修:“打个赌吧。” 骆湛:“?” 唐家 第22章 骆湛从浴室出来,走到落地窗的单人沙发前,拿起茶几上震动的手机。 来电显示“谭云昶”。 骆湛垂着眼,擦着半湿的碎发坐进沙发里。指腹一划,通话被拨到绿色那边。 他懒着声开口:“什么事?” 谭云昶:“还能什么事啊祖宗――当然是你那计划啊,你哥那边同意配合了吗?” “嗯。”骆湛懒散应了。 “他真答应了?我还以为他肯定想看你为难呢。”谭云昶说完,怀疑地问,“骆修不会给你开什么条件了吧,比如要想他配合你隐瞒唐家骆家,你就得回去继承家业什么的?” 骆湛望着落地窗外的夜色微眯起眼,沉默两秒后他开口:“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你哥难得做了回好――” “不过也差不多。” “……?”谭云昶话声一噎,半晌回过神,急切地说:“什么叫差不多?咱int团队里还有老有小的呢,你可别真准备抛弃我们回去继承家业当老总。” 电话里沉寂半晌。 在谭云昶越发急得抓耳挠腮,几乎恨不得立刻带着int的大部队飞到骆湛面前让他回心转意时,他听见对面轻嗤了声。 “不会。”骆湛停住的手重新动作,被擦拭得半湿半干的碎发间,那双漆黑的眼里笑意惫懒而冷淡。“被骆家的帽子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一丁点能爬出来的机会,我怎么可能在这时候放弃?” 谭云昶长松了口气。 然后他问:“那你刚刚那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骆修的最终目的自然还是这个。不过不是作为条件,而是作为赌约结果。” 谭云昶茫然:“赌约?” “嗯,”骆湛垂下手,“我们打了一个赌。我的是去给唐染做两个月的机器人,不能暴露。” 谭云昶急忙问:“那他的呢?” 骆湛嘴角一勾,说了一句话。 电话对面沉默半晌,谭云昶感慨:“牛逼。你们富家子弟都爱搞这些‘闲情雅致’吗?” 骆湛冷淡地笑:“他想坑我,难道我会叫他好过?” 谭云昶:“不过你们这个时长完全不成正比,明显他吃亏吧,骆修竟然也答应了?” 骆湛笑意一淡。 过了几秒,他懒洋洋地仰进沙发里,“我的这个难度,和他的那个难度,能一样么?” “也是。”谭云昶叹了声气,“要装两个月……到那时候,估计我们新下的订单里,那个新机器人差不多该送来了?” “嗯。” 骆湛听谭云昶报备完实验室那边配合他伪装工作的进度后,已经准备挂断电话了。 但谭云昶没肯放他,情真意切地喊了声:“湛哥。” 骆湛:“……” 骆湛冷淡而嫌弃:“担不起,你大我五年忘了么。” “那你是从少年班起来的,实验室里其他人也都比你大啊。”谭云昶有求于人,没敢多抱怨,“有个事想请你帮帮忙。” 骆湛听见那句“湛哥”就猜到了,此时耷拉着眼懒洋洋地倚在沙发里,“说吧。” 谭云昶:“我听千华说,你和蓝景谦认识?” 骆湛皱眉,“谁?” 谭云昶:“蓝景谦啊,就控制领域这两年新晋那个钻石王老五、AUTO的创始人――林千华跟我说,你去年去AI国际交流会的时候跟他认识了啊。他还说你俩相谈甚欢呢。” 骆湛听到中间已经反应过来,“你是说Matthew?” “啊?”谭云昶懵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哦那是他英文名是吧?我查一下……对,就他就他。” 骆湛从沙发上起来,走想卧室里间,随口问道:“他怎么了?” “他回国了!” “……”突然惊人的大嗓门喊得骆湛身影一僵,回过神他皱眉,不善地看了一眼手机,“他是你爸爸吗你这么高兴?” 谭云昶兴奋得完全不在乎骆湛说了什么,“我倒想他是我爸呢,可惜人家今年才三十六七,除非十一二岁就犯了错误,不然我估计我俩是没有父子缘分了。” “那你想干嘛。”定下被谭云昶惊起的心神,骆湛懒垂了眼,问。 谭云昶兴奋地说:“既然你们认识,林千华说还挺聊得挺好的,你看不如安排个时间,请他和我们实验室里认识认识?” “是和你认识认识吧。” “嘿嘿嘿嘿,顺道,一起认识。” 骆湛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冷淡地勾了勾嘴角:“他性取向应该不是同性。” “?”谭云昶反应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急了,“我也不是啊!” 骆湛冷淡地笑:“那你这么急切想认识他?” “那不一样!蓝景谦可是我第一男神,早几年我就听说他的事迹了,完完全全的当代青年励志成长史,从什么都没有的贫苦大学生白手起家,坐到如今控制领域新贵的位置上――他的人生整个就一部五百万字爽文啊!” 骆湛被谭云昶吵得烦躁,懒洋洋地“嗯”了声:“改天吧,请你们一起出来吃顿饭。” “好嘞!谢谢湛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了!亲哥晚安!” “……” 骆湛没表情地把电话挂了。 他把手机扔一旁,收回手时却停住了。半晌,他慢慢低身,把桌上那枚硬币拿起来。 看了几秒,骆湛哑然失笑。 “早知道就不收了。为你这一枚硬币,知道我赌上多少么。” “……” 深夜悄然。 窗外枝头的窝里,将睡的雏鸟轻蹭了蹭脑袋,发出一声低低的梦呓。 . 第二天中午后,唐家安排了两辆车来接的唐染。 第一辆带走了小姑娘的所有行李,第二辆则是之前来接她的司机开的敞篷轿车。 杨益兰最后送她到楼下的车前。一直到唐染慢慢坐进车里,杨益兰仍旧不舍得放开女孩儿的手。 她眼圈通红,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还是拿笑压着了。“小染,到唐家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不能让自己受委屈,有事情就给阿婆打电话,大不了……大不了阿婆接你回我家去住,好不好?” 唐染坐在车里,头顶是燥热的夏,聒噪的蝉鸣和她看不到的刺眼的日光。空气湿潮闷热,她攥着自己的手指,却只觉着掌心凉冰冰的。 唐染慢慢缓下呼吸,眼角弯下。“阿婆,我在唐家会生活得很好的,你不要担心……我也会给你打电话的,我还想听叔叔阿姨家的小婴儿说话的声音呢。” “好,好,”杨益兰忍住眼泪,强笑着,“等他会走了,阿婆带着他去看你,好不好?” “嗯。”唐染轻声,“我们一言为定啊,阿婆。” “……” 再不想松开的手总要松开,再不想目送的人也总会离去。 车顺着长街没入车流,眼睛不可知的距离越拉越远。等到车身拐过一个十字路口的弯,唐染知道杨益兰不会再能看得到自己,她嘴角翘起的弧度一点点压平。 想忍住的,但还是没忍住,它被无形的情绪压着向下弯去。 女孩一点点低下头,红了眼圈。 从今天开始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一个人也要好好活下去。 . 唐家,主宅。 杭老太太面色不善地坐在沙发里,双手扶着拐杖,指腹无意识地交叠摩挲着。这是她思索事情时的习惯动作。 唐世新陪坐在老太太右手边,此时同样面色微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确实是他回来了?”半晌,老太太突然开口问。 唐世新回神,抬起头,“我已经找人查证过他的履历,确实就是我们知道的那个蓝景谦。” 杭老太太拧眉不语。 唐世新担忧地说:“这些年我一直没有关注过他的消息,虽然听说AUTO的创始人Matthew是个从国内去的年纪轻轻白手起家的新贵,但没往他身上联想过。也是到这次他突然回国,国内财经杂志大肆报道宣传,我这才发现是他的。” 杭老太太问:“知道他是为什么回来的吗?” “官方宣称是回来助力国内控制领域发展,私下不少人说是准备来分一杯羹。至于他本人有没有什么私人目的……” 唐世新皱着眉停下了话头。 杭老太太当然知道自己儿子在担心什么,而事实上,刚才她听到这个消息后失手打碎的杯子,也是出自同样的担忧。 沉默片刻,她敲了敲拐杖:“唐染已经接回来了?” “在路上了。”唐世新回答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妈,我们要不要干脆把唐染的存在告诉蓝景谦,也好消解当年的恩仇?” 杭老太太想都不想,断然否决:“不行。” “可是……” 杭老太太厉声说:“这件事没什么可是!当年我就和你说过,这个小子看似清冷自持,事实上城府极深、根本不是个好拿捏的!他这次回来,不知道唐染的存在或许那件事也就过去了,可如果真让他知道了――你觉得他能咽得下这口气?” 唐世新:“我是怕纸包不住火、” “包不住也得包!”杭老太太脸色难看,“你是觉得我当年把他逼出国做错了,现在要来责怪我了?” 唐世新沉着脸色,没有说话。 杭老太太没心思去管自己儿子的脸色,她眼睛转了转,最后幽幽地叹出一口气:“接回来也好。这个时候要是把她放在外面,反而成了定.时.炸.弹,叫人没法安心。” 她回头看了儿子一眼,起身。 “我就不见了,你安抚她一下,然后把人送去偏宅吧。” 唐世新说:“唐染毕竟看不见,偏宅那边连佣人都去得少,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不如让她一起住在这儿……” “偏宅是没有座机吗,有什么事情她不能叫人?” 老太太不悦地打断,随即拄着拐杖停在沙发前,压低声音: “以前也就算了。既然蓝景谦已经回国,那从今天起,唐染的事情就必须避人耳目,接触她的佣人也越少越好!――一定不能让蓝景谦知道唐染的存在,记住了?” 唐世新忍了忍,想起那个年纪还小就被自己送出家门的小女孩,他终于有些按捺不住:“妈,唐染怎么说也是您的亲外孙女,您――” “你给我住口!” 杭老太太突然暴怒,拐杖重重地敲在地上。 唐世新噤了声,知道自己的话戳到了母亲绝不容忍任何人提起的死穴,只得沉暗着脸色咽回话音。 杭老太太还站在原地,气得呼哧呼哧地喘气。 “你妹妹已经清清白白地嫁出国了,跟那个男人没任何关系,我也没有这个外孙女!这种丑事你再敢提,别怪我跟你翻脸!” 说完,杭老太太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生日礼物 第23章 唐染到唐家时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车停在正门,司机刚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就在余光瞥见车外从正门里走出来的男人时愣了一下。 “唐先生。”他连忙从车上下来。 “嗯。”唐世新点点头,目光复杂地落向车内后排,“我来接小染。” “哦,哦好。”司机听了显然有点惊讶,呆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转身拉开后座的车门,“小染,你……” 那个称呼到嘴边尴尬停住,司机临时改口:“唐先生来接你了。” 坐在车里的唐染像是堪堪回神,她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仰了仰脸。 尽管最漂亮的那双眼睛是闭着的,但这张和记忆里小时候的妹妹有七八分相像的脸庞,还是让唐世新怔了一怔。 多像的一张脸啊……只是唐世语小时候要比她活泼骄矜太多,从没这么安静过。唐世新记得自己那时候还总是抱怨,羡慕别人家淑女安静的妹妹,感慨自己的妹妹怎么就像个混世小魔女似的。 如今她的女儿倒像顺着他这个舅舅的意思长出来的,生得明艳而悄然,只坐在车里,不必言语动作也都透出性子里恬然安静。如果看得见,那最漂亮的那双眼睛也该是澄澈剔透的吧。 可惜…… 想起当年那桩事故,唐世新心里沉了沉。 他没让自己这情绪持续太久,免得被人察觉端倪。唐世新很快就调整情绪,对车里的女孩温声开口:“小染,下车吧,我带你进去。” “……” 唐染终于从自己怔忪的思绪里慢慢回过神。蝉鸣的声音和燥热的夏风重新进入她的感知里。 她想起来了。黑暗中那个陌生的声音就是唐珞浅和她共同的父亲,唐世新。他曾经是让她在失明不久的惊慌里获得唯一一点欢欣的家人,却也在不久后,亲手让这点欢欣变成彻底的失望。 唐染低下头。 她在黑暗里慢慢摸索到自己的盲杖,把它撑起,然后试探着敲击到地面上。 女孩自己走下车来,声音安静且轻:“谢谢。有障碍物或者台阶的时候麻烦告诉我,我会自己小心。” 唐世新微怔。 旁边的司机一听唐染这话,就立刻担忧地看向唐世新,生怕他不悦;但没想到,唐世新在愣了几秒以后,非但没有不高兴,甚至还露出了点由衷的笑意。 “好,我会提醒你。” 唐世新转过身,刻意地放缓放重步伐,等着个子小小的女孩自己敲着盲杖跟在他身后。 一边慢慢走过唐家这修葺过一遍的老宅,他一边想起自己那个和家里闹翻以后出国已经十多年没有回来的妹妹。 虽然和她不太相同,这是个纤弱柔软看起来有点可怜的孩子,但骨子里那点不容摧折也不会阿谀的骄矜劲儿,到底还是随了她啊…… 真好。 . 唐世新亲自带着唐染在唐家熟悉了一圈,然后才把人领回主宅的客厅里。 他原意是和小姑娘坐下来谈谈心,只可惜两人刚到一楼客厅的沙发前坐下来,唐珞浅不知道从谁那儿听到风声,从楼上下来了。 唐珞浅站在一楼的楼梯下,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沙发上那个女孩的侧影,然后她才撇了撇嘴,不满地走进客厅。 唐染起初并不知道是谁的脚步声,直到客厅里的佣人给唐世新和唐染端出红茶托盘来,见到唐珞浅便问:“珞浅,你要喝点什么?” 唐珞浅皱着眉,“胡萝卜汁,兑10%的柠檬膏。” “好。” 这番对话一开始,独自坐在沙发里的唐染就辨别出唐珞浅的大概位置,微微绷紧了身形。 唐珞浅回答完径直走过来,也不说话,直接坐到了唐世新身旁的长沙发上。 空气一时凝结。 过了几秒,唐珞浅眼睛转了转,侧身过去搂住了唐世新的胳膊:“爸,我昨天看上了卡地亚的一个新款镯子,好像是限量版的――你送我一只吧?” 唐世新奇怪地看她:“你叫人给你买了送来不就是了?” 唐珞浅撒着娇:“不嘛,我就想爸爸你送给我。” “好好好,送你……”唐世新刚答应完,就察觉出什么。 沉默两秒后,他嗔责地瞪了唐珞浅一眼,然后才转向唐染:“小染,明天就是你生日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唐珞浅顿时面露不虞,她扭过头,排斥地看向独自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女孩。 唐染阖着眼,没有说话。 即便看不到,她也猜得到唐珞浅此时该是以如何一副骄傲自得的昂着下巴的模样望向她的。 毕竟在唐珞浅出现之前,她被唐世新领着在唐家走过一圈而生出的“自己回家了”的错觉,是这么轻易就被她和唐世新的几句话搅碎了―― 唐珞浅在做给她看,什么是父亲对女儿的自然而然的亲近、纵容和慈爱。 也叫她醒悟了,让她产生错觉的那点来自唐世新的温度,不过是别人在饱暖之余,带着悲天悯人足够感动自己的“善心”,居高临下地施舍出来的一点暖意。 人没办法靠虚妄的施舍活下去。 唐染仰起脸,眼角微弯,笑意清浅:“我不缺什么,谢谢。” “……” 感觉得到女孩的难过和疏离,唐世新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虽然心疼唐染,但唐珞浅毕竟是他的独女。如果不是他娇惯,那唐珞浅显然也不会是如今这跋扈的大小姐脾性。 所以即便此时看出来了,唐世新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免得再让唐珞浅不高兴。 有唐珞浅在,客厅里的气氛难免尴尬。正在唐世新忧虑着该怎么调节气氛的时候,家里的佣人走过来。 “唐先生,门外有位挺年轻的客人来见您。” 唐世新闻言立即起身,“那我先去看看。珞浅,妹妹很久没回家了,你陪她说会儿话。” “知道了。”唐珞浅敷衍地答应下来。 唐世新一走,唐珞浅看向唐染的目光更加不遮掩地透出厌烦。 她起初没搭理唐染,故意想给她点难堪,最好能看唐染露出无措的样子。然而等了好一会儿,唐珞浅自己都等得无聊了,坐在那儿的小姑娘连姿势都没变一下。 唐珞浅气得不轻:“你是哑巴还是木头,没听见我爸让你和我说话吗?” 即便好久不见,唐染依旧熟知自己这个姐姐的大小姐脾气,对于唐珞浅说的话她也就并不意外。 听到以后,唐染也只是朝对方那里微微抬了抬头。 “你说吧,我在听。” 小姑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让人想发脾气都无从着落。 唐珞浅气得直咬牙。思来想去,她绷紧腰板起脸,冷冰冰地开口问:“你和骆湛,认识吗?” 唐染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颤。 几秒后,小姑娘闭着眼,“我只认识‘骆修’。” 唐珞浅明显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追问:“那你上次去骆家,披的那件外套是哪来的?” “……” 见唐染不吭声,唐珞浅不悦地抬了抬下巴:“你说话呀,我在问你话呢。” 唐染慢慢开口,声音轻而安静:“那是我的事情。” 唐珞浅一愣,她显然没想到唐染竟然敢这样顶撞她,呆了好几秒才冷下脸,“你搞清楚,我才是唐家的大小姐――你不要以为你回来了就也成了唐家的主人了,我和你说话你都敢顶撞我?” “……” 唐染没有说话。 唐珞浅以为她服了软,面上掠过得色,刚准备继续追问,就听见女孩突然轻声说:“你不喜欢我、讨厌我,把我看成小乞丐,我都不怪你。” 唐珞浅怔了下,下意识地冷笑:“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怪我?” 唐染认真点头:“我知道。” 唐珞浅更茫然了。 唐染又说:“如果我是你,那我也不会欢迎自己的父亲突然多出来的女儿。是仇视还是无视都是个人选择,所以我不怪你。” 唐珞浅莫名地有点心虚,但又觉得自己不开口太丢了唐家大小姐的气势,她梗起脖子,冷哼了声:“你知道就好!” “所以,我不要求你,你也不要要求我。” “……什么?” “你的事是你的事,我的事是我的事。”女孩声音仍旧轻和恬然,语气里却没有一丝动摇或者怯意。她认真地说,“外套是我的,和你没关系。我不想告诉你,那就可以不告诉你。” “……” 唐珞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唐染已经扶着盲杖起身,似乎要离开了。 唐珞浅顿时气极起身,“我话还没说完呢,你怎么走了!” 女孩背对着她,轻声问:“你是我姐姐么?” 唐珞浅想都没想:“你做梦!我才不会――” “既然你不是我姐姐,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说完,重新敲起盲杖,从沙发前离开了。 直到她走出两步去,傻在沙发上的唐珞浅才终于回过神,她脸色难看地瞪着小姑娘的背影:“那你就赶紧回你的偏宅,以后都不要让我看见你!” “……” “尤其今晚骆湛要来家里,肯定是谈我们订婚的事情,你别出来碍事!” “――” 盲杖的声音蓦地一停。 见唐染终于有反应了,唐珞浅解气,露出快意的笑:“骆家你上次也去过,以后我就会是他们的女主人了――就算你现在能进唐家也没用,以后把你嫁人都会嫁得又远又破,知道为什么吗?” 唐染没说话。 她手里的盲杖慢慢攥紧了,首端扶手上的硬环硌得她指尖血色尽褪,苍白微颤。 她越不说话,唐珞浅越觉着解气多了,声音里满盈快意的笑: “奶奶说了,原因很简单――私生女就是私生女,永远上不了台面的。婚礼上连爸妈都没有,体面人家哪个敢娶你?” 唐染身影僵住,手指越收越紧。 到某个极致,她握着的盲杖蓦地一抬,隔空划过――盲杖的尾尖毫无征兆地甩到唐珞浅的鼻尖前。 “!” 唐珞浅的笑戛然而止。 仍旧是那个纤弱苍白的女孩,她闭着眼睛站在原地,细密乌黑的睫毛安静地搭在眼睑下,鼻尖挺翘,唇瓣被咬得莹润泛白。 那张秀丽明艳的小脸上没多少情绪。再开口时,她很轻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冰凉的颤意: “虽然我本来就没多少能失去的,但我还是不想招惹你。因为我很怕。所以,你不要再逼我了……姐姐。” 唐珞浅僵在原地,脸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吓得惨白―― 面前的盲杖离着她的鼻尖不过十几公分的余地,而举着盲杖的女孩一动未动,眼睛紧闭,睫毛微颤。 她不知道唐染到底是有把握她站在什么地方,才敢直接挥手,还是真的只是气急败坏不管不顾地甩了出来。 不管是哪种,唐珞浅都觉得很恐怖。 她想尖叫。 就在空气犹如铸钢的铁水滞涩时,一阵脚步声从客厅旁的过道走过来。 唐染慢慢放下盲杖。 唐珞浅腿一软,直接跌坐回沙发里,脸色惨白,张口喘气。 佣人走进客厅。察觉出气氛异样,他不解地看了看站在原地的小姑娘,还有沙发上的唐珞浅。 没明白发生什么状况,佣人只得低下头开口:“唐染小姐,唐先生让你去前院一趟。” 唐染好不容易压下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跳――没有和唐珞浅说假话,她是真的很怕的。 等呼吸稍稍平复,她才轻声问:“什么事?” 佣人迟疑了下,说: “骆小少爷的实验室同学,把骆老先生送给你的机器人箱柜运来了。” 主人 第24章 唐染跟着佣人走进唐家前院。 顺着主宅通往正门的砾石小路出来时,她听见了汽车发动机运作的声音。从声量上判断,似乎是排量不小的货运车。 想到应该是自己的仿生机器人被这辆货运车运来了,唐染原本低落的心情终于泛起点欢欣的波澜。 唐染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些。 离着那发动机的声音越来越近时,唐染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线――只听语气也能听出来的嬉皮笑脸,正是int门店店长谭云昶的声音: “唐叔叔,既然唐染是住在偏宅,那我们还是从那边的后门进吧。也麻烦您和那边的安保通知一下,认准我们实验室专雇的这辆车的车牌号――这机器人金贵着呢,我们以后还得经常带回去测试维修,要是每次都劳驾您出来,那多不好意思啊。” 站在车前的唐世新闻言迟疑地问:“还要经常返修?” 谭云昶打了个哈哈,“也不算是返修,就是基本的维护。尤其是这里面的微型电机之类的东西,零碎部件太多,一不小心就容易出故障的。” 唐世新点头,“好吧,我会和偏门的安保人员通知清楚。” “好嘞,谢谢唐叔叔!” “不用客气……” 唐世新说话间,余光瞥见了走出来的唐染。他转身往回走了两步,犹豫之后还是没去扶她,只出声说:“小染,骆湛实验室那边给你把仿生机器人送来了,你要打开试试吗?” 唐世新说完,唐染还没来得及回应,他身后谭云昶尴尬地噎了一下,连忙上前阻拦:“不好意思啊唐叔叔,现在还没法看,得等晚上。” 唐世新一愣,转回头:“怎么还要等晚上?” “这个机器人目前的供电装置是太阳能转化成电能存储进蓄电池里,而且只有在这个专门的机械箱里才能进行充电。”谭云昶照着早准备好的腹稿扯。 唐世新看了看车上那个长方体机械箱,疑惑地问:“那现在还没充好?” “是啊,”谭云昶说,“您也知道,太阳能转化电能的效率比较低,这机器人微型电机又太多,耗电厉害,续航能力比较差――所以必须得充满电才能正常使用。” 唐世新下意识问:“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差不多,”谭云昶装作计算的样子,“每天晚上8点吧,能维持两三个小时的续航。” “这样啊……” 唐世新对AI方面原本就不甚了解,再加上最新技术的人形仿生机器人在国内也是个稀罕物,具体参数指标对普通人来说是完全盲区,他就更无法分辨谭云昶这番话的真假了。 唐世新遗憾地示意了下,“那你们就把机器人直接送到偏宅去吧。需要的时候就从偏门进,我这就通知下去。” “好嘞,那唐叔叔您忙,我就先送过去也好回去交工了。”“嗯。” 谭云昶作势要走。 唐染站在一旁,心里像热锅上爬着的小蚂蚁似的,早就快忍不住了。此时一听谭云昶要离开,她连忙出声问:“我能一起过去吗?” 谭云昶不意外地停住,跟着看向唐世新。 唐世新犹豫地问:“小染,你这就过去吗?” 唐染没有迟疑地点点头。 唐世新说:“那我让人送你――” “不用那么麻烦啊唐叔叔,正好我们顺路,一起把人捎过去就是了。”谭云昶利落地接过话头。 唐世新皱了皱眉,“你们这个货运车好像没有多余的空位?而且小染不适应这种小型密闭的车舱。” 谭云昶笑:“那刚好嘛,跟机械箱一起在车后就是了。” 唐世新不赞同地说:“那多危险?” 谭云昶:“我们这火车围挡做得结实着呢,唐染妹妹只要不惦记着偷偷跳车,不会有任何问题。” 唐世新还想说什么,就听身旁那个轻和安静的声音响起:“我和他们一起过去就好了,不用麻烦别人送。” 唐世新回头,“小染……” 唐染却没有给他阻止的机会,她已经握着盲杖试探地轻敲着地面,走到谭云昶面前了,“店长,你能扶我去车后吗?” “当然,当然。”谭云昶连声应下。 谭云昶将唐染扶到了货运车的车斗里,到机械箱旁边才停住。谭云昶心虚地瞥了一眼旁边做了特殊透气孔处理的金属箱子,对唐染说:“你坐在这边,没安全感的话就把着箱子吧,这里有扶手。” 唐染试探地摸上去,轻声问:“不会拉开吧?” “当然不会,门锁在里――咳,箱子锁着呢,打不开的!” 唐染点头,“嗯。” 谭云昶利落地跳下车,笑着冲唐世新告了别,这才回到车前的副驾驶座。 “唐染妹妹,握好了,我们要出发了啊。” “嗯。” 发动机的运作声,货运车绕过正门,沿着整个唐家大院的外围向着唐家偏门的方向进发。 唐染坐在晃动的车斗里,紧紧地握着门把手。 唐家的正门离她越来越远,心里那种满浸的酸疼胀涩好像也一点点消解了。 女孩把额头贴在微凉的箱体上,嘴角微翘起来,轻声说: “你好啊,机器人。” “今天开始,就是我们两个一起生活了。” 女孩阖着眼靠在凉冰冰的机械箱上。 她没有听见―― 藏在发动机的运作声里,机械箱内在她的话声落时发出一声极轻的响动。 . 有唐世新的通知,谭云昶从实验室乘来的货运车很顺利地在唐家偏门得到了放行。 只不过偏门在后院,院内基本只有供人行走的砾石小路和绿化树丛,货运车刚开进偏门,没多远就只能停下来了。 谭云昶抱怨着下了车,一边往后走一边跟同样从驾驶座下车来的林千华嘀咕:“这是唐家的偏宅?确定能住人吗?开出来这么远,里面还这么荒凉,我都以为进什么恐怖故事的林中小屋了。” 林千华吓得一抖,没好气地瞪他:“谭学长,这会儿你就别吓唬我了成不成?” “谁吓唬你了,我这是实话实话。”尽管这样说,但谭云昶还是住了口,没再继续抱怨了。 后院显然没什么人,连来接的佣人都不见,只有负责看护偏门的安保人员跟车进来了两位。 谭云昶停到车斗后,把唐染扶下车,招呼林千华好好领着,他就跟那两个安保人员示意:“这就是那个仿生机器人,两位把这机械箱搬下来就行。” 两人答应。 其中一个上了车斗,作势就要把带滚轮的机械箱往下推,谭云昶原本在看唐染的方向,不经意回头时惊得眼皮一跳,他差点原地蹦起来―― “嘿,嘿,嘿!小心点啊祖宗!” 两个安保人员被他唬得一愣,停住了手。 谭云昶还在原地惊魂未定地炸毛:“这东西那能直接往下推吗,啊??你们知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差一点脱口而出的“人”字,被谭云昶硬生生咬着舌尖咽了回去。 其中一个安保人员不满地嘀咕:“不就是给这小姑娘的仿生机器人吗?用不用这么宝贝?” 谭云昶冷笑了声:“您知道这仿生机器人一个订单要多少钱吗?” 安保人员瞥他:“能要多少?十万?” “不好意思,十万后面加个0。”谭云昶气哼哼地看着对方变了脸色,补充:“再把货币单位换成美刀。” “…………” 空气死寂十秒,两个安保人员目瞪口呆,异口同声:“一百万美刀??” 谭云昶一边想着int实验室那帮败家子犯肉疼,一边学着骆湛冷冰冰地笑:“这还是大主顾的折扣价,普通人捧着钱也排不上订单号。” “……” 两个安保人员没再说话。 其后一路,他们推拉滚轮机械箱市,表情动作甚至声音都是小心翼翼的,像是捧着一块易碎的琉璃疙瘩,一路护送去了偏宅。 箱子安置好后,两个安保人员就离开了。 谭云昶和林千华打量着偏宅的环境,表情都有点不太好看。 沉默半晌,还是谭云昶先开口:“唐染妹妹,你家……就安排你自己住在这边?” “这里,还挺好的。”已经由唐世新领着走过一遍的唐染轻声说,“三餐和点心水果都会有人送来,有什么需要我也可以给主宅或者配楼那边通电话。” 林千华忍不住了,“可他们这也太敷衍了,连个照顾的人都没――”他话没说完,被谭云昶了一眼,只得又咽回去。 唐染清浅地笑:“唐先生要给我安排住在这边的人,是我自己拒绝的。” 谭云昶一愣:“为什么?” 唐染眼睫微颤了下,但仍弯着眼角,“家里的人……不太喜欢我,也不情愿过来。我不想他们和我两边都为难。” 谭云昶难得正经,眉头都皱起来。 唐染没有想在这个问题上博取同情,她很快就转开话题,轻声问道:“机器人是还在休眠状态吗?” “啊,对。”谭云昶心虚地应下, 唐染:“他的工作时长大概有多久呢。” 林千华答:“两到三个小时。” 唐染点点头。 谭云昶眼神示意了林千华一下,林千华会意开口:“不过开头这段时间情况比较特殊,我们需要及时地做一些数据采集和反馈,所以等每天晚上10点后,我们会派实验室的车过来接他……咳,过来搬他回去。” “好。”唐染想了想,又问,“那他耗完电后需要我帮他插上什么充电吗?” “不用不用,当然不用!”谭云昶脑袋差点摇成拨浪鼓。 林千华也连忙接茬:“他有自动导航系统,可以在电量耗尽前自动返回机械箱并上锁,全过程语音命令可识别,其余的你完全不需要管他。” 谭云昶附和:“对。” 唐染有点惊奇:“这么厉害?” “没什么,”谭云昶心虚地抹汗,“这方面,你就当他是个能自动归位的扫地机器人吧。” 唐染眼角微弯:“好。” 临走前,林千华不放心地叮嘱唐染:“这款家居仿生机器人目前还是以陪伴功能为主。数十万条语言模块让他可以进行比普通语音助手更智能的对话交流;但其余功能比较受限,最好不要轻易尝试。”唐染点头,“嗯,我知道了。” 谭云昶:“唐染妹妹,这个机器人……比较贵重,万一出了什么状况,那你一定要先给我打电话啊再决定啊。” “好。” “……” 千叮咛万嘱托后,林千华和谭云昶这才忧思重重地坐车开上了回去的路。 离开唐家,车里的林千华不安地问:“这样真没问题吗?” 谭云昶瘫在座位里叹气,“那我怎么知道?” “我还是觉得湛哥这个计划太危险了。我们应该劝着他点的。” 谭云昶:“那位祖宗是什么心比天高的性子,我们劝得动吗?” “那万一、万一被唐家的人发现了怎么办?” 谭云昶哼哼了声:“我看我们还是先祈祷别被骆家的人知道――尤其那位老爷子,要是知道我们把他小孙子包成了一份生日礼物送给人家小姑娘,还不得弄死我们?” “……” 想象了一下后果,林千华沉痛点头。 与此同时,唐家偏宅。 两个佣人用多层餐盒送来了唐染今晚的晚餐。 为了方便省事,唐染用餐时,她们便在偏宅和客厅相连的小餐厅里等着。唐染吃饭的时候,她们两个就站在角落,没什么顾忌地小声聊着天。 “今晚骆家那位小少爷真能过来?” “听老太太这样和骆老先生通的电话,应该是真的了。” “这么说的话,两家婚约也快要定下了吧?” “估计是。” “我们这位准姑爷一定下,不知道多少家里要红了眼的。别的都不提,单说这骆家的高枝,谁不想攀呢?” “不过真论起家世背景样貌,再加个适龄条件,怎么看珞浅都是最配的了。” “那当然,骆家那位老先生肯定也是这样的考虑――唐家的三代还没个男丁,现在娶了珞浅,说不准以后要得多少利,至少绝对不会吃亏就是了。” “……” 一顿晚餐,唐染吃得食不知味。 等两个佣人收拾了餐盘离开,偏宅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空气也冷冷清清。 唐染呆呆在桌前坐着。 直到撑不住,她慢慢弯下身,伏到桌上去。 枕着自己的胳膊,唐染在这片陌生的黑暗里沉默。 很久以后。 空气里一点点响起极轻的声音,语调微微颤栗: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 “咔哒。” 黑暗里一声轻响,突然截断了唐染唱给自己的微颤的歌声。 女孩怔了怔,慢慢坐直身。 安静半晌。 在唐染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时,她听见一个声音在这片陌生的黑暗里响起: “晚上好,我的……主人。” 抱 第25章 唐染呆呆地怔在黑暗里。 如果不是那个磁性十足的声音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机械质地,那她或许还要更久的时间才能反应过来这到底是什么声音。 想起被自己短暂遗忘在机械箱里的仿生机器人,唐染慌忙而惊喜:“你已经醒了吗?我以为第一次启动会需要更久的时间……” 女孩抬手在身旁摸索着找自己的盲杖。大约是因为对偏宅的环境还不够熟悉,她在慌忙里有些生涩和着急。 空气安静几秒。 那个机械质地的声音开口:“需要我过去吗,主人?” 唐染意外地停下,“你可以自己过来吗?” 机械声音回答:“对障碍物的判断和躲避,是我们的基础功能之一。” 唐染问:“那你‘看’得到我在哪里吗?” 机械声音继续回答:“对热源及声源的追踪和定位,是我们的基础功能之一。” “好厉害。”女孩的声音终于褪去低落,带上一点赞叹和笑意,“那你过来吧――我不动,这样就不会干扰你判断了。” 站在机械箱前的骆湛望着不远处的方桌旁孤零零坐着的女孩,他微垂眼,“是……主人。” 唐染听着那个脚步声带着某种奇怪的很轻的杂音走近,但她想了想也就释然:毕竟只是仿生机器人,听起来和普通人走路不一样才是应该的。 以比正常人稍稍迟缓些的速度,那个脚步声来到唐染身旁。 唐染发现自己竟然还紧张得有点无措了。她忍不住弯下眼角,轻声地笑:“你好,第一次见面。以后请多指教。” 骆湛垂眸,视线缓缓扫过灯下女孩秀丽的眉眼,“你好,主人。” 唐染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第二句。面上的喜悦垮了一点,她低声咕哝:“怎么好像比‘骆骆’还要傻一点……” “。” 骆湛轻眯起眼。 几秒后,唐染听见头顶那个机械声音凉冰冰地开口:“主人是在说我傻吗?” 唐染被当场抓包,脸儿一红,不好意思地抬头:“这么小的声音你们都能捕捉到吗?” 机械声音似乎还在跟进上一段的进程:“我们的芯片内拥有最顶尖的语言处理系统,载有数十万条语言模块,足以比肩同类中的最高智能――” 耳听那机械声音有自述家史的前兆,唐染只得出声“认错”:“好吧好吧,是我错了,你们不傻,一点都不。我说的是另一个叫‘骆骆’的人工智能,嗯,我是说他比较傻。” 骆湛:“……” 唐染并不知道自己一分钟内把面前的“机器人”得罪了两遍。带着对新仿生机器人的兴趣,她想了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那你有名字吗?” 机械声音沉默数秒:“没有。” 唐染问:“那我要怎么称呼你呢?” “需要开启命名系统吗?” 唐染惊喜地仰了仰脸,“可以由我来命名你吗?” “可以。” “那,那我要想想。” “……” 小姑娘眉头微蹙,表情也跟着严肃起来,像是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一样。 这样思索了好一会儿,她都趴到桌上去了,然后才歪了歪脑袋,小心翼翼地问:“你觉得,‘大宝’怎么样?” 机械声音:“…………”机械声音:“检测到违禁词汇,命名系统不予录入。” 唐染茫然地抬起头:“大宝这个名字里有违禁词汇吗?” “是。请主人重新命名。” “那,二宝呢?” 这次那个机械声音连迟疑都没有了:“检测到违禁词汇,命名系统不予录入。” 唐染:“……” 她觉得这个命名系统好像有点跟她过不去。 就在唐染准备继续苦思冥想的时候,她听见头顶的机械声音说:“三次命名机会仅剩最后一次,请主人谨慎思考。” 唐染一呆,“这个还有次数限制?” 小姑娘眼前的黑暗里,某人嘴角勾了勾,经过变声器的声音却依然平静冰冷:“三次违禁后,将默认以编号命名。” “啊……”小姑娘不安又遗憾地轻叹了声,“那等我想想啊。” “……” 骆湛垂眸站着。 放在以前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满怀好像用不完的耐心,陪一个小姑娘玩这样无聊的游戏。 取名也就算了,还是大宝二宝这样的名字。如果被谭云昶或者int团队里其他人知道了,大概会笑得满地找头。 预想到那样一幕,骆湛轻眯起眼。 两秒后他就在心里决定:等唐染说出第三个名字,他也要以违禁词汇的名义否决掉,然后拿一串数字来命名。 这样至少不会继AI语言助手“骆骆”之后,再让实验室内出现第二个他的黑历史笑柄。 而此时,唐染并不知道面前的“机器人”已经给她的取名能力判了死刑。她愁得眉心都快簇出一朵小花来,才终于想到了什么,她迟疑地仰了仰脸。 “那,我可以叫你‘骆骆’吗?” 女孩儿的声音轻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点不安的试探和担忧。 ――在命名机会只剩下最后一次的时候,她还是遵循本心,选了她最想要选的那个名字。 否决的话在出口前停住。 骆湛垂眸,望着面前小姑娘把不安写在情绪里的秀丽脸蛋。 沉默一两秒后,他无声地叹:“未检测到违禁词汇,命名系统准许录入。” 怔过之后,唐染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小姑娘的眼睛快要弯成月牙了:“那从今天起你就叫‘骆骆’了吗?” “是。” 唐染开心地笑:“我喜欢‘骆骆’这个名字。” “……为什么?” 唐染没有察觉那机械声音里的一点波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开心里。 “因为‘骆骆’是我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啊。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院长阿姨说我们每个人都是以第一天来的日子作为生日的。她还说我们去了新的家庭以后,就会在生日上收到很多礼物……” 小姑娘的声音低了下去。 “虽然我只收到过那一件,是int门店的店长送给我的,但‘骆骆’一直陪了我很久很久。” 骆湛沉默着。 他听见某种情绪在心里微灼,发出哔啵的声响,像是被剥开了麦壳的谷粒。 然后它掉了下去,落进心底最深的角落里。它开始扎根,抽枝发芽,舒展叶片,一点点长大…… 骆湛不知道,等将来这颗种子开花结果的那一天,到底会在他心头长出怎样一片参天的树来。 再次响起的声音拉回他的意识。 “现在你是我收到的第二件生日礼物了,你也叫‘骆骆’,我以后会更喜欢这个名字的。” “……” 唐染轻声喊:“骆骆。” 机械声音在沉默后应声:“我在。” 女孩弯下眼角,一点点趴下去。 很久以后,她枕着自己的臂弯,对着黑暗里轻声地问:“骆骆,你会一直陪着我的,不会离开,对不对?” 骆湛克制住抬手轻轻抚摸女孩头顶的冲动,他垂眼望着黑暗里慢慢缩成一团的女孩,低声说:“当然。你是我的主人,我会永远属于你。” 唐染眼角的泪被笑挤碎,顺着她的脸颊滑下,跌到桌上,晕开一滴湿痕。“你说的,不许反悔。” 机械声音低缓:“你的一切命令,我会无条件遵守,主人。” “嗯,”唐染轻吸一口气,压住还带着颤音和哽咽的声线。她坐直身,轻笑,“那你不许动。” “?” 机械声音没有回答,但依言站在原地。 “我想……” 桌前的女孩慢慢起身。 她朝黑暗里伸出手,摸到面前那具机器人,然后轻轻迎了上去。 女孩哽咽着笑,侧脸贴进那怀里―― “……我想抱抱你。” 摸 第26章 骆湛的身影僵在原地。 无论是骆家的人还是int实验室的成员――凡是和骆湛熟识的、甚至哪怕只是稍有了解的,都知道骆湛那个少爷脾气,对人懒散冷淡毛病极多,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厌烦肢体接触。 尤其是来自异性。 所以从骆湛14岁进入K大少年班开始,即便绕着骆小少爷的女孩子随时能原地召集起一个加强团的编制,但骆小少爷身周三米内依旧很难见异性生物存在。 甚至为了避免这类状况,在经历了多次来自异性的人为因素导致的“意外”碰撞后,骆湛干脆连学校食堂这类学生密集的公众场所都不去了。 为此骆湛在年纪还小的时候,没少被int实验室那时候的前辈学长们开玩笑,说他以后会是个空有一张祸害脸、却被女孩子碰一下都能把人扔出五百米去的怪胎。 如果见到了眼前这一幕,那那时候的几位学长大概是笑不出来了。 因为目不能视,小姑娘抱上来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是在空气里先小心地伸出手摸索了一会儿,确定下他的位置,才拽着他的袖口慢慢抱了上来。 从女孩那只手擦过他腰侧,到环向后,再到呼吸贴近、温度相合,最后再无空隙――骆湛有太多的时间去躲,甚至躲开以后他也能给自己找个足够冠冕堂皇的理由遮掩过去。 但他没有。 就像不久前在骆家的那个雨天,把树下的女孩握着手指尖牵起来,看到女孩跌跌撞撞地扑向前时,他不像从前任何一次一样熟练向后躲开,而是下意识地朝前迎了半步―― 也是同样的柔软和馨香,轻扑入怀。 心底那颗谷粒长出的参天大树他还未见,但仿佛已经看到满枝头摇曳的明艳的花,开了一树芳香沁人的春天。 僵了半晌,骆湛才慢慢回神。 他低了低头,胸膛前那颗小脑袋贴得紧紧的,眼泪慢慢润湿了他身前的衣衫。过了好久,大约是等到情绪平定,小姑娘才收回一只手,用手背擦干眼泪,朝上仰了仰脸。 “你好高啊。” “……” 骆湛轻眯起眼。 他是“骆湛”的时候,可没得到这样的评价。 尽管心底一点莫名的酸劲儿翻上来,但骆湛沉默几秒后还是用变声的机械声音回答:“186。” 唐染呆了呆,“这是你的身高吗?” “是。” “好厉害,”小姑娘脸上露出一点艳羡,她低落地皱了皱眉,“我只有159。” “……”那沮丧的小脸差点让骆湛忍不住笑。他压住喉咙里的痒,侧开视线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没关系,你以后还会继续长个。” 唐染更沮丧了:“阿婆说女孩子16周岁以后就算再发育,身高也长得很有限了。她还说我骨架小,等成年以后也最多只能比现在高几公分。” 骆湛嘴角勾起来,“没关系。小个子……很可爱。” 唐染怔了下后,仰起脸笑:“谢谢骆骆安慰我。” “……” 骆湛听见称呼下意识回眸,正被这一笑晃了眼,心旌摇荡。 他走神的时候,小姑娘的注意力却转移到别的地方了。 几秒后,骆湛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摸过,然后身前响起女孩惊喜的低呼:“店长说的是真的,启动以后,摸起来的温度和触感果然都像真人一样。” 被女孩细细的手指尖从腕骨上摩挲下去,骆湛下意识地想躲,但所幸理智克制住了本能――他硬是绷在了最后一个刹那,一动未动。 这种肢体上的僵硬被女孩隐隐察觉,她轻叹了口气,小声咕哝:“是不是因为人造皮肤下是机械骨骼,所以比起真人好像有点发僵。” 骆湛:“…………”骆湛忍住了辩解的欲.望。 可惜小姑娘的好奇心永无止境。 她仰了仰脸,轻声问:“店长说过,最新技术能够利用芯片和马达配合模拟心跳和呼吸和脉搏。骆骆,你也有吗?” 机械声音默然几秒,“有。” 唐染奇怪地问:“那我刚刚怎么没听到?” 骆湛:“……” 可能因为他已经被气死了吧。 骆湛垂眸,把女孩犹豫的表情看了几秒,他缓缓抬起微僵的手,扶上女孩的后颈。 “……靠近,可以听到。” 唐染被后颈的温度碰得一怔。 须臾后,她弯下眼角笑起来,小心地顺着“机器人”的手势向前倾身,再次贴到面前“机器人”的胸膛前。 安静几秒,女孩低低地惊呼了声:“真的有。” 她高兴得脸颊都红扑扑的,直身时,女孩小巧挺翘的鼻尖刮过骆湛身前的衬衫扣子,然后停住。 “怎么了,”骆湛低眼,想了想又补充,“主人?” 那颗小脑袋停在他身前,鼻翼微微翕动着嗅了嗅,然后小姑娘苦巴巴地皱着眉仰头:“骆骆,你身上有一股金属的味道。” “……” 从小姑娘的表情里品出一点嫌弃,骆湛好气又好笑。 ――如果不是知道这小丫头长了只小狗似的灵敏度的鼻子,那他自然也不需要来之前给自己做那样的折腾。 意料中迟早要来的问题,腹诽没有耽搁骆湛用平静的机械声音回答:“技术问题,后续将改进。” “嗯。” 唐染认真点点头,信以为真。 房间里安静几秒,那个恬然的轻声又冒出来:“骆骆,我能摸摸你身上其他地方吗?” 骆湛:“……?” 骆湛轻眯起眼。 几秒后,那个机械声音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危险情绪:“我是家居服务型机器人,以交流为主要功能,目前尚未开发其余功能,主人。” 唐染听得茫然,下意识点点头,“我知道啊。” “……主人想了解什么地方?” 唐染不假思索:“五官!” 机械声音:“……” 机械声音:“可以,主人。” 唐染开心地笑起来:“那你要低一点身我才能够得到……不过骆骆,刚刚你为什么要介绍自己的功能,我说的哪个词是功能介绍模块的触发词吗?” 机械声音沉默几秒,“语言系统判断偏差,偶尔会发生错误输出。” 唐染恍然点头。 半分钟后。 “机器人骆骆”端端正正地坐在桌旁,接受站在身边的小姑娘的“检阅”。 懒洋洋又不正经的骆小少爷这辈子坐姿都没这么端正过。更别说,还有只不安分的细白的小手在他眼皮子底下“肆意妄为”。 “眼睫毛好长啊。”小姑娘发出惊讶的低呼,“摸起来软软的,好像还有点翘起来。” 等女孩的手离开,骆湛睁开眼。 面前的盲人小姑娘自己也长了一对小扇子似的搭在眼睑下的眼睫,将原本就漂亮的眼型勾勒得桃花瓣一样,却全不自知。 “鼻梁也很高。”小姑娘的手指尖顺着挺直的鼻线滑下去,“嘴唇薄薄的。”她好奇地自言自语,“这里也有温度控制吗?” 女孩的手滑到下颌。骆湛无奈垂眼,“是,主人。” 感受到声带似的震动,唐染原本想离开的手停顿了下。她的指尖顺着线条分明的下颌慢慢滑过少年修长的颈,然后停在一颗微圆的凸.起上。 “这是什么?”女孩惊讶地问。 唐染不察,面前的“机器人”身影蓦地僵住。 几秒后,唐染感觉指尖下的那颗凸起贴着她指腹最娇嫩的皮肤,轻轻地滚动了下。 骆湛从女孩秀丽的脸庞上避开视线,压下去的眼神狼狈而危险。 “那是喉结。” 机械声音里带上一丝哑然。 “……主人。” 醋 第27章 女孩的指尖凉冰冰的,就停在骆湛的喉结上。 那凉意里却像是点起了一团火。骆湛喉结只轻轻滚动了下,就感觉那团火顺着喉咙吞了下去,一直落进腹中。 然后黑漆漆的海被腾地一下点燃,海面上陆离的火光顷刻间铺展泛滥,无尽蔓延,一直滚烫着烧进四肢百骸。 灯下。 骆湛那双眸子黑沉得厉害。他皱着眉,神色狼狈而不甘。 只是被小姑娘摸了一下喉结而已,却好像差点在脑海里完成一次史前演变……难不成还真像谭云昶那个“老”不要脸说的一样,成年以后自我严苛的不近女色,让他开始欲求不满了? 想到这个,骆湛脸一黑。 这世上有些人天生禁不起想,好像一想就要出来刷存在感―― 骆湛念头未落,他和唐染的身后,偏宅的玄关位置就传来一声敲门声,紧随其后是情绪复杂的疑问: “或许,我们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骆湛想转身,但只能忍住。 他面前的小姑娘茫然地仰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回忆里辨别了一下声音后,唐染轻声问:“店长?” 小姑娘的手从骆湛颈前垂下去。 骆湛得了自由,无声回眸,眼神冷冰冰黑漆漆地望向玄关。 现在玄关的谭云昶和林千华表情尴尬而微妙。 回想起方才他们站在门口看到的那一幕画面,两人对视一眼。谭云昶硬着头皮答:“嗯,是我。我们看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没打扰到你们……咳,没打扰到你吧?” 唐染疑惑地问:“你们是来带机器人回去的吗?”“对,”谭云昶尴尬地避开眼神,“唐染妹妹,你们,咳,你刚刚是在和机器人交流呢?” 唐染想到什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脸颊上露出一个小小的酒窝,“我刚刚在试着摸出骆骆的五官,我想知道他长什么模样。” “骆――骆骆?”谭云昶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惊悚地看向骆湛,做口型: 【你这就暴露了?】 骆湛冷冰冰懒洋洋地瞥着他,没说话,嘴角微勾,弧度冷淡轻蔑。 唐染不察觉地点头,“嗯,是我取的名字。之前两个名字骆骆说有违禁词汇,不能录入使用,只有这个可以。” 谭云昶、林千华:“…………” 两人对于这个坐在桌旁的“机器人”是个什么存在再清楚不过,所以也就知道小姑娘这一番话里寓意着多少丰富而值得深思的讯息。 对视一眼后,在各自一言难尽的表情里,两人显然对他们int团队leader的下限有了新的认知。 安静几秒,谭云昶咳嗽着走进门:“原来是这样啊。咳……那什么,唐染妹妹,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我们给你买了生日蛋糕,所以提前点时间过来了。也是想陪你一起庆祝一下,你别嫌弃。” 谭云昶说着,给骆湛使了个眼色。 这件事正是骆湛还没离开机械箱前,用手机给谭云昶发了短信安排的。此时他并不意外,冷淡点头算作了解。 唐染愣了一下,回过神后惊喜极了,她扶着桌边起身,“生日蛋糕?给我买的吗?谢谢店长。” “没什么,不用谢我们。”谭云昶要笑不笑地看了一动不动的某人一眼,“要谢你就去谢骆湛好了。” “……” 听见谭云昶提起的那个名字,唐染表情黯了黯。 直到谭云昶和林千华走到桌前,才听见低着头的小姑娘轻声问:“骆湛跟你们一起来了吗,他是不是……去唐家主宅了?” 谭云昶和林千华同时一愣。 两人下意识地望了一眼桌旁的骆湛。骆湛微皱着眉,没有说话。 谭云昶反应最快,连忙打了个哈哈笑起来:“怎么可能?骆湛最烦别人跟他提唐家了,哪里会跑来唐家主宅,你是听谁说的?” 唐染怔怔地抬了抬头,“唐珞浅,还有家里其他人都说,骆湛今晚会来唐家拜访。” “……” 谭云昶和林千华对视一眼―― 来是确实来了,还是装箱“运”来的。只不过拜访的不是唐家的主宅,而是这黑咕隆咚的偏宅。 实话没法说,谭云昶眼睛转了转,随口扯道:“那不会,我们来之前还见着他了,他今晚一直留在实验室,不会来这边――是吧,千华?” 收到谭云昶的目光示意,林千华连忙附和:“是啊,湛哥说了今晚在实验室跑代码,没时间出来。” 唐染一怔,“可是主宅那边好像收到的是骆家那边的确切消息,不然不会这么隆重……” “骆家那边的消息?”谭云昶说着话,眼睛瞄向身旁。 坐在桌边的骆湛不必担心被唐染全副注意力盯着了,此时也如往常懒下神色。听见唐染说的,他眼皮都没抬,显然半点意外都没有。 谭云昶了然收回视线,嬉笑道:“那肯定是骆湛想放唐家的鸽子,故意惹唐家这边恼火――省得再有人提他和唐珞浅的婚约。” 唐染怔然:“这样吗?” “不会有错了,信我吧。”谭云昶嬉皮笑脸的,“我可太清楚骆湛那少爷脾性了。” “……” 被点了名的骆湛没什么情绪地撩起眼帘,漆黑的眸子瞥了谭云昶一眼。他冷冷淡淡地一勾嘴角,视线又垂回去。 谭云昶非常懂适可而止的道理,尤其是已经得了某人的警告。 虽然知道当着唐染的面,骆湛是绝对不会做出自己暴露的事情来,但万一这会儿把人惹恼了,那回去以后还是够他喝一壶的。 于是谭云昶主动跳过这个话题,“千华,你把一次性的盘碟刀叉分了,我把蛋糕盒打开,顺便插上蜡烛。” “好。”林千华答应着。 分给唐染和谭云昶后,林千华下意识地把第三个餐盘往骆湛面前搁。 眼见快到桌上,那人一抬头,漆黑的眼凉飕飕地刮了他一下。林千华这才陡然回神,伸出去的胳膊连忙打了个弯,绕回到自己面前。 放下这只碟子,林千华心虚地往唐染那儿看了眼。 所幸,小姑娘这会儿的注意力不在这边,而是完全集中在了谭云昶那里。 第一次过有正式生日蛋糕的生日,女孩只差把期待写在情绪里。光下那张秀丽的小脸看着都明艳了几分。 叫人心软又心疼。 不过这情绪在骆湛那里没持续多久――发现唐染是全神贯注地只朝着谭云昶一个人后,骆湛轻眯起眼,目光缓缓落过去。 谭云昶正一边数着蜡烛一边跟小姑娘玩笑,突然感觉一点冷意从脊梁骨爬上来。他手里一哆嗦,下意识抬头。 正对上桌对面骆湛漆黑的眼。 冷淡,懒散,还满是大爷似的不爽。 谭云昶:“……” 谭云昶做口型:【要不你来?】 “……” 在唐染面前,骆湛当然来不了。他皱了皱眉,薄唇微动,同样是口型:【快点。】 谭云昶被气得冷笑一声。 正趴在桌旁等着的唐染听见,茫然地抬起头,“店长,怎么了?” “没什么。”谭云昶用力地插下最后一根蜡烛,“想起一个见色忘义的狗男人。”唐染更茫然了。 谭云昶和林千华一起将插好的16支蜡烛点上,林千华刚准备起生日歌的调,就被谭云昶拦住。 谭云昶报复心十足且不怀好意地看向骆湛。 骆湛察觉,微皱起眉。 可惜不等他阻止,谭云昶已经对唐染开口了:“唐染妹妹,我们昨天研究说明书,发现这款机器人还可以唱歌呢。只要是录入进它芯片中的歌曲,它都能唱。” “……?” 林千华懵然扭头,看了看骆湛又看了看谭云昶――他进int实验室也有三四年了,从来没听骆小少爷开一次金嗓,更别说还是生日歌这种类童谣。 尤其随着这两年骆湛逐渐成为团队leader,敢提这种无理要求的坟头草都快成精了。 林千华紧张地把凳子往远离骆湛的方向挪了挪。 唐染并不知道桌上的交锋和暗流涌动,她只在回过神后,惊喜地转向骆湛:“骆骆,你会唱生日歌吗?” “…………” 对着小姑娘满怀期待的表情,骆小少爷木着脸沉默几秒,冷冰冰地看向谭云昶:【你死了。】 谭云昶奸笑着拿出手机,调到录音摄像的界面,镜头正对着骆湛。他自己从手机后探出头,满脸奸诈地做口型:【别威胁我啊,录下来就是把柄。有本事你别唱。】 林千华作为唯一一个看得见两人“战场”的,实打实为谭云昶鞠了一把汗。 毕竟骆湛只要找个借口不唱,那他怀疑谭云昶大概都没机会活着见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骆湛还未回答。 他身旁的小姑娘表情黯了黯,但仍弯下眼角笑着,“骆骆那里是不是没有收录生日歌?那还是算了。” “祝你生日快乐……” 机械质地的低哑嗓音突然震响了空气。 唐染一怔,惊喜漫上眼角。然后女孩很快压下情绪,她轻握起手,安静地闭着眼听。 林千华震惊地望向骆湛。 拿着手机的谭云昶同样愣了下。然后他心情微妙而复杂地看了闭着眼睛的小姑娘一眼,伸手推了推林千华。 林千华堪堪回神。 两人和着骆湛起调的生日歌节拍,跟着一起唱了下去: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歌唱完,谭云昶噼里啪啦地鼓掌。然后他收起手机,将生日蛋糕推到唐染面前:“唐染妹妹,可以吹蜡烛了!” 林千华连忙拦:“许愿,先许愿。” “哦哦对,”谭云昶附和点头,“每年都有一个生日愿望,实现几率很高的,唐染妹妹快许愿!” 唐染想了想,点头,笑意清浅:“好。” 许完愿,唐染在谭云昶和林千华的帮忙下把蜡烛吹灭。谭云昶切好蛋糕分进三人的盘子里。 谭云昶仗着手机里录好还云端备份了的视频护身,此时NN瑟瑟地把蛋糕盘从骆湛面前晃过去:“可惜啊,机器人不能吃……” 唐染有点遗憾地点头,“如果骆骆也可以尝到味道就好了。” 骆湛从方才唱生日歌开始,视线便一直停留在唐染身上。 直到此时女孩开口,骆湛微垂下眼,问:“许完愿了吗,主人?” “主――噗咳咳咳……” 第一口蛋糕刚搁进嘴里的谭云昶被那一句“主人”噎得正着,顿时咳了个撕心裂肺。 林千华没比谭云昶好多少,呆若木鸡地坐在凳子上。 唐染慌忙问:“店长怎么了,没事吗?” “……没事,没事……”谭云昶终于平复咳嗽,气若游丝,从桌子下面爬上来。 半死不活地撑在桌边,他艰难地朝骆湛竖了个拇指,表情扭曲地做口型:【祖宗,算你狠。】 骆湛懒得搭理。 他只垂着眼望那小姑娘,“许的什么愿?” 无论是什么,他都想要帮她实现。 唐染安静了一会儿。 几秒后,她轻笑起来:“我许的愿望是,让我再次遇到那个人。” 骆湛一顿,眼神逐渐不善。 谭云昶好奇地问:“那个人?什么人?难不成……是唐染妹妹的小初恋?”说着,谭云昶幸灾乐祸地看了骆湛一眼。 唐染在脑海里回忆,却遗憾地发现男孩的面容已经模糊了。 她轻叹了声,趴到自己胳膊上,弯下眼角笑。 “是小时候遇见的一个男孩,那以后再也没有见过了。如果可以实现一个愿望,那我想再见他一次。” “咔嚓”一声。 唐染微怔,抬头,“什么声音?” “……没事。” 林千华望着骆湛手里的“残骸”,还有那张犹如冰封似的祸害脸,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我,不小心碾碎了,剩下的所有叉子。” 唐染:“?” 初恋? 第28章 谭云昶那句“初恋”原本只是开玩笑的,毕竟小姑娘不过十六周岁,又乖乖巧巧的一直待在家里,怎么看也不像是会有初恋的样子。 但是等唐染的后续补充出来,谭云昶也尴尬了。他缩着脑袋嘀咕了声:“从小认识,这不但是初恋,还是青梅竹马啊……” 谭云昶声音不大,但唐染耳朵聪敏,捕捉得一字不漏。她想了两秒才摇摇头,“不是青梅竹马,我们认识得很早,但相处的时间并不多。” “是初恋吗?”有点突兀的机械声音突然插入聊天。唐染怔了下,转回来后,她弯下眼角,“骆骆连这部分的语言模块都有吗?” “咳咳……”谭云昶僵笑着替骆湛找补,“这款机器人的对话功能确实很厉害。” “嗯。”唐染点点头,认真思考起“机器人”的问题来。 安静几秒后,三人亲眼见着,闭着眼睛趴在桌旁的小姑娘清秀的脸蛋慢慢染上一点艳丽的红。 她的声音轻下去:“我是很喜欢他的。” “……”谭云昶和林千华已经不敢去看骆湛的神情了。 感受到从某人那里传来的低气压,谭云昶只能硬着头皮说:“这,唐染妹妹,你和你那个小竹马认识的时候都还只是小孩呢,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唐染轻皱了下眉头,有点不赞同地绷着小脸从桌边直起身,“他是我见过的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里最好看的,我知道我喜欢他。” “…………” 谭云昶胆战心惊地看向自己对面――骆小少爷顶着一张虐遍K大少女心的祸害脸,正冷冰冰凉飕飕地勾起唇角。 那可实在称不上是一个笑。 谭云昶擦着汗收回目光,对着毫无察觉的小姑娘“好言相劝”:“唐染妹妹,你还小,可不能拿颜值当找男朋友的标准。” “……”小姑娘微鼓着脸没说话。 难得见唐染犯一次小脾气,谭云昶也估摸出那个小男孩在小姑娘心目中的分量了。知道自己再否认对方也只是让唐染心里不舒服,他只得换个曲线救国的方式。 谭云昶话锋一转:“而且就算真按照脸选人,那有一个绝对是没得挑的。” 唐染忍不住好奇,“谁?” 谭云昶:“骆湛啊。” 唐染一怔。 虽然正主就在自己对面坐着,但谭云昶此时夸起人来也毫不在意:“不是我跟你吹,我们实验室那位的少爷脾气你多多少少也体会过了――” 唐染皱眉,小声否定:“骆骆脾气挺好的。” 谭云昶本能就想冷笑一声,但反应过来这个称呼能存在所代表的的意义,跟着再想起自己方才听到看到的至今还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他又只得憋屈地咽回去。 “那也就在你面前……就他平常那少爷脾气,要不是靠那张祸害脸,就算家世背景能力再好,我看也早被K大的学姐学妹一条心地套上麻袋沉江了。” “……” 唐染陷入沉思。 谭云昶还在努力替骆湛拉分:“而且他还有个最变态的地方――别人要么小时候丑长大了才好看,要么小时候好看长大却丑了,可我们这位祖宗不一样。” 说到这儿,谭云昶入戏很深地气愤看了骆湛一眼,才继续道:“从他14岁进K大少年班,一张脸跟混血洋娃娃似的好看,被那时候母爱泛滥的学姐们推上校草位置以后,连续6年至今再没下来――就冲这一点,你不知道,我们学校多少男同胞溜去实验室给他投毒的心都有啊。” 唐染被谭云昶的语气逗得莞尔一笑,小酒窝浅浅的晃,“也有你吗?” “……咳,”谭云昶被呛了一下,“跟我没关系,我差得远着。那熊猫没了也轮不上我当国宝啊。” 唐染想了想,“那有‘骆骆’好看吗?” “啊?” 女孩侧了侧身,手指趴在桌边指了指骆湛坐着的方向,“这个‘骆骆’。我刚刚摸过,眼睫毛很长,鼻梁很挺,嘴唇薄薄得,应该也很好……” “咳咳咳――” 唐染“看”字没说完,在一旁喝饮料的林千华已经呛得脸红脖子粗了。 唐染茫然地停住:“又呛到了吗?” “没事,没事。”谭云昶一边拍着林千华的背,一边心有悻悻地说,“你们这,咳,你这摸得挺仔细……” 唐染愣了下,不好意思地问:“不能摸吗?我问过‘骆骆’,它说可以,我就试了试。” “……” 谭云昶和咳得脸红脖子粗的林千华心情复杂地看向骆湛。 桌旁,骆湛懒洋洋地垂着眼支身坐着。感觉到那边的视线,他才撩起眼帘,不过仍没向那两人,而是朝唐染去的。 “可以。” 他懒散冷淡地勾起嘴角。空气里的机械声音倒是平静无澜。 “因为是主人,所以做什么都可以。” 谭云昶、林千华:“…………” 两人心情复杂地对视了眼,在彼此那里获得相通的认知―― 这人大概是被不知道存在在哪个次元里的情敌给刺激大了,现在在机器人角色上入戏之深,已经是彻底弃疗的程度了。 . 等这场特殊的夜谈会结束,“机器人”回到机械箱,被谭云昶和林千华推走,唐染坚持握着盲杖把两人送到偏宅外。 到门口时,谭云昶手机震动了下。 他拿出来看过以后,表情微妙地望了一眼机械箱的方向。 唐染听见声音,侧过身轻声问:“怎么了?” 谭云昶回神,正色而谨慎地开口:“唐妹妹,骆湛发短信来跟我说,他认识一位非常杰出的眼科医生,想要代你咨询一下眼睛的问题。不过需要先了解一下,你的眼睛是先天失明还是后天意外?” 唐染握着盲杖的手指本能地收紧了点,只是很快又松开。 女孩笑容微涩:“不用麻烦了。就算问到,失明治疗在时间和人力财力上的耗费都很大,而且未必有效果。” 谭云昶皱起眉想说什么,又压回去,他拧出玩笑的模样,说:“这可是骆小少爷交给我的任务――拿不到答案,我今晚就只能从唐家走回实验室了。” 唐染沉默两秒,低声说:“是一场意外的车祸。” 气氛有些凝结。 谭云昶正在考虑该怎么缓和时,他们面前的小姑娘抬起头,笑得清浅:“不过也不是完全的坏事。因为那场意外我才救了我喜欢的那个男孩,也是那之后我才找到自己的……家。” 谭云昶呆了呆,“你眼睛失明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小男孩?” 唐染微皱起眉,不赞同地说:“不是因为他。那只是一场意外,只是刚好在那时候发生了。” “…………” 谭云昶艰难地看了一眼机械箱。 他感觉这铁疙瘩已经快要被里面的人自动制冷,冻成冰箱了。 . int实验室的车搬走了“机器人骆骆”。 离开唐家大院的范围不远,货运车就连忙停到路边。谭云昶从前排下来,跑去车斗里解开了机械箱的固定带。 特殊设计的机械箱从门内解锁,骆湛没表情地揉着肩颈从机械箱里出来。 被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懒洋洋地一瞥,谭云昶突然有点后悔――他应该拽着驾驶座上的林千华一起下来的。 不然,万一这位祖宗一冲动趁着着月黑风高的把他灭口了怎么办? 再次想起今天晚上经历里的丰富信息量,谭云昶忍住笑:“辛苦辛苦……又喊主人又唱生日歌的,湛哥今天累坏了吧?” 骆湛轻眯起眼,“你是真觉得拍下视频以后,在我面前就能为所欲为了?” “那肯定不能。”谭云昶奸笑,“但我觉着一定范围内还是管用的。” “……” 骆湛冷淡地哼笑了声,没再搭理谭云昶。他揉着发僵的肩颈走到车斗尽头,跳下车。 货运车的副驾驶是双联排的座位,只能并肩挤着。骆湛那少爷脾气还没坐过这种内部条件的车,但也皱着眉上来了――毕竟再不舒服,总比在后面车斗那机械箱里要强一些。车开出去一段,林千华看了看靠在车座里阖眼休息的骆湛,忍不住问:“湛哥,那机械箱里不憋得慌吗?” 沉默几秒,骆湛没睁眼,懒声回:“死不了。” 林千华一噎,无奈道:“今天去得早,你在里面待的时间也长。来路上我和谭学长还担心你,要不明天再给箱子里装个照明设施吧?” 骆湛仍阖着眼,语气散漫:“不用。” 谭云昶也劝:“别硬撑啊祖宗,那点通气孔可不够多少亮光进入的,那么黑,再给你闷坏了。” “……” 骆湛沉默下来。 等了好一会儿,谭云昶和林千华都以为他是太累所以睡过去了的时候,突然听见那个懒散冷淡的声音低缓响起。 “是挺黑的,什么都看不到。” 谭云昶不解回头,“所以才说要给你装上照明……” 回过头的这一秒,他看清骆湛的模样,话声也愣在口中。 那人难得不见散漫神情。 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情绪压得低低沉沉的,像是凝结了厚重的挥不散的雾。那张惯常会挂着似笑非笑或者不耐烦的懒散表情的祸害脸上,此时什么情绪都不见。 他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车里,眸子的焦点也虚在空中,只低低地像在叹声: “不知道失明以后的那几年,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 谭云昶语塞半晌,小心翼翼地放轻了声:“祖宗,你别跟我说你这是心疼了。”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骆湛陡然回神,冷着声音:“她又不是为了我。” 谭云昶忍住笑:“那你要不要帮唐妹妹找找那小男孩?” “……” 骆湛眼神更冷。 半晌,他眼神冰凉,冷淡开口:“找出来干什么――把他弄死吗?” 三年起步 第29章 前一天晚上从唐家偏宅回来得晚,骆湛又熬了两个小时,补上了去给唐染做“机器人”落下的团队进度。 结束时已经是深夜,骆湛和林千华、谭云昶三人索性没回家,在学校旁边酒店开了三个房间,洗浴后各自睡下了。 上午9:52,骆湛房间的房门被敲得砰砰作响。 拉上遮光帘的屋子里昏暗黑沉,半晌不见任何动静。 门外。 谭云昶小心翼翼地捧着手机,对着电话另一头尴尬地赔着笑:“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啊骆爷爷。骆湛昨晚和我们一起忙算法,估计是没怎么睡好,我们这就叫他起来……”谭云昶等对面说完,连连答应了几句。然后他捂住手机听筒位置,笑容一垮,压低声音问敲门的林千华:“怎么还没好?” 林千华苦着脸,换了只手:“我手都快捶断了,湛哥不开我有什么办法?” “那你就再使点劲啊!”谭云昶朝着被自己举得远远的手机使眼色,“老祖宗等着呢。” “我要是把门捶坏了可得学长你赔啊。” “使劲砸,坏了骆湛赔。” “……” 林千华头疼地转回来,高举起握拳的手,抡圆了朝着酒店房门砸过去―― “咔哒。” 林千华眼前的门板替换成一张没睡醒的祸害脸,一头凌乱碎发下,眼角深陷的桃花眼半眯着,此时懒洋洋地挑起来瞥向门外。大约是睡眠不足的缘故,这人原本就偏冷白皮的肤色更多了两分苍白,衬着他背后昏沉沉的房间,像是从哪个古堡里爬出来的吸血鬼亲王。 骆湛懒散地打了个呵欠,一抬手,截住林千华因为惯性收不住的拳头,然后冷淡地推到一旁。 他靠到门框上。 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还带着沙哑睡意的声线低低沉沉的―― “大早上的,闹什么妖。” “不早了祖宗,看看这都几点了?”谭云昶压低声音,“你手机是不是关静音了,你家老爷子找你,电话都打来我这儿了。” “……没调静音,”骆湛想起什么,勾了勾嘴角,冷淡嘲弄,“把他拉黑名单了而已。” 谭云昶:“…………” 谭云昶无奈地松开听筒,把手机递过去,“赶紧接电话吧。” 骆湛没动,靠在门框上凉冰冰地瞥了一眼谭云昶递过来的手机。停了两秒,他才轻嗤一声,抬手接过。 骆湛接过来便按下免提,然后转身,打着呵欠往房间里面走去。 “又什么事?” “……你还知道接电话!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都准备叫林管家去给你收尸了!” “托您福,还活着。” “少跟我耍贫嘴、我问你,昨晚为什么没去唐家!” “……” 跟在骆湛身后进来,谭云昶和林千华两位知情人心虚地对视了眼。 当事人自己满不在乎地轻嗤了声,“唐家跟你告状了?” “人一家长辈等了你半晚上,你还笑得出来?” “哦。”骆湛懒洋洋地应了,坐进单人沙发里,“那他们也知道我有多目无尊长品行顽劣了,准备什么时候另择良婿?” 电话对面沉默下来。 在这安静里,骆湛眼底懒散慢慢褪去,最后凝上一点冷冰冰的嘲弄:“唐家就这么看好骆家这根枝,我都这样做了,他们还一定要把唐珞浅嫁过来?” 老爷子沉声说:“骆家和唐家密切合作这么多年,对外也一直是结盟态势。这桩婚事很早以前就已经定下来了――不是你耍一些小孩子手段就能推拒过去的。” 骆湛轻眯起眼:“那我就不明白了。唐家想和骆家结盟我能理解,可爷爷你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刚巧就在这么多家里选了唐家?” “……陈年旧事,当然各有因缘,难道我还要把我的创业史讲给你听?” 骆老爷子冷声说完,旁边似乎有人小声劝了两句,他又勉强放软语气:“而且,唐珞浅虽然性格气量上有点瑕疵,但大的品性还是没什么问题的。论家世她清清白白,论模样她漂漂亮亮,论其余她能歌善舞没有短处――综合起来,她是和你适龄的年轻人里最优秀的了,你有什么看不上她的?” 骆湛冷嗤一声,“您是上年纪了,眼神不好,我可以谅解。” “……臭小子,你非得要气死我是不是!你又没有喜欢的人,怎么就不能和唐珞浅谈谈试试!?” “……” 骆湛眼神微晃。 过了几秒,他低下嗓音,冷淡惫懒地笑了声:“我不着急,您再看看。再说了,干吗非要适龄的?小个四五岁我都不介意。” 对面一噎。 等反应过来,老爷子气急败坏地咆哮出声―― “小四五岁,那才十五六!你个混小子是自由日子过够了、想进去吃公家饭了是不是?!” 骆湛愉悦地笑起来,这笑里还夹着一丝释然。 老爷子被他气得血压都往上飙,训话自然是无法继续。挂断电话后,骆湛靠在沙发里,还是没忍住低着声笑。 谭云昶和林千华在房间里看了全程,心情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谭云昶忍不住开口:“祖宗,你可别笑了。再笑小心笑进医院里去。” “……” 骆湛停下来。半晌,只听见那个宽厚的真皮沙发后,藏在阴影里的人低低地自嘲地笑了声:“进医院?那也比进局子强。” 林千华小声问:“湛哥,你是真喜欢上唐染了吗?” “……” “我觉得,你家老爷子不会同意的。唐染确实挺好的,但毕竟是私生女……我们不介意这个,但是老一辈最重名声,恐怕不会同意……” 谭云昶跟着叹了口气,显然一样的见解。 “我不想想那么长远。”骆湛说。 谭云昶犹豫了下,嘀咕:“不长远?那你这可有点渣的节奏。” 默然几秒,骆湛轻嗤:“是我不能去长远想――她才16,我难道还能对她做什么?只能是给她当个机器人。至少等给她治好眼睛以后,她有想法了,我才能想。” 林千华犹豫:“那万一拖得太久……” 骆湛懒洋洋地靠进沙发里,阖上眼,“没关系,我浪费得起。……我也乐意。” 林千华:“不是怕你浪费不起。” 骆湛:“那怕什么。” 憋了一会儿,林千华小声比比:“我是怕你忍不住――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啊湛哥,以后到了关键时候,一定考虑清楚。” “……” 骆湛难得噎住。 半晌,他气得笑骂:“滚,你以为我是你们?” 蓝景谦 第30章 唐染的生日后,骆湛就开始为她眼睛的情况寻找国内最顶尖的眼外科医生。多方打听之后,他的目标锁定在一位叫家俊溪的年约四十的眼外科医生身上。 这位在国内眼外科手术上被同行玩笑称为“神刀”。 和其余许多顶尖医疗机构、医疗人员多数在属于外籍,国内医患想要治疗也要到国外或者专门请人来国内的状况不同,这位家俊溪在国际眼外科手术上同样享有盛名,许多国外有名的医疗机构都请过他飞刀――然而遗憾的是,这位家俊溪医生身上,和他高超的眼外科手术水平同样出名的就是他那极其古怪的脾气。 外科手术上被请去飞刀、甚至还是被国外有名的医疗机构邀请,这对于绝大多数外科医生来说都是非常宝贵甚至值得炫耀的经历,然而这位家俊溪医生却无数次以“不坐飞机”为由,毫不留情地全数拒绝了。 而即便在国内,他也是来去神秘,很少有人知道他的具体行踪。 骆湛几经周转都在这人的问题上碰了壁,而他能联系到的那些眼科方面的专家提起这位也只有一句评价:技术高超的怪咖。这更坚定了骆湛一定要找到他的想法。 费了将近两周的心血而毫无进展后,骆湛在白日的闲暇里,坐在实验室时都盯着家俊溪的资料调查放冷气。 这天早上,谭云昶正赶上骆湛挂断一通再次以无果告终的联系电话时,从实验室外面走进来。 “怎么了?”谭云昶看出骆湛的情绪处于某种一点就炸的状态边缘,说话都小心翼翼的,“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医生?” “嗯。”骆湛拧着眉,盯着手里的资料。 谭云昶:“我听实验室里的人说,你不是都找了两个周了?怎么还能连个做眼科手术的都找不到?” “不是找不到。” 骆湛终于从那份资料里抬头。 那双桃花眼下眼睑位置的冷白肤色上一点淡淡乌青,显然前一天晚上没睡好。眼神表情看起来也透着没精打采的惫懒冷淡。 谭云昶茫然地问:“那是什么?” “找到了最合适的人选,但是联系不到人。” 谭云昶:“噫?以骆家的能力都联系不上的人?” 骆湛眼神微动,“我目前只动了自己的私人人脉,骆家那边……我担心会被察觉。” “这倒也是。”谭云昶点了点头,跟着奇怪道:“那也不对啊,你的人脉都用上了,还能找不到一个医生?那这位得是何方神圣?” “……” 骆湛懒得解释,直接把手里的资料夹抛了过去。 谭云昶连忙接住。他打开文件夹,目光下意识地先去扫过医生的姓名:“家俊溪……姓家的?这姓氏可真古怪。不过怎么感觉什么时候听过……” 谭云昶正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视线往旁边一划。 在那张两寸照片复印件上停留了一秒不到,他刚准备移开,就突然顿住了。 几秒诡异的安静,让骆湛有所察觉。他微皱起眉,抬头看向谭云昶的方向,正对上对方僵着抬起的目光。 那僵硬里还有几分惊喜―― “这就是缘分啊,祖宗。” 骆湛轻眯起眼,“什么意思,你认识?” 骆湛之前托人询问这位的行踪时,没有问过int团队的人――倒不是骆湛看轻他们,只是他深知这几人家底出身,没一个是医生世家或者相关医疗行当出来的。籍贯上也和那位“神刀”八竿子打不到一起,所以根本没有浪费他们的时间。 谭云昶此时已经从僵硬里醒过神,表情兴奋地上前:“我肯定是不认识,这种人物我能认识吗?但是我知道有个人认识啊,而且关系很熟、相交莫逆!” “谁?”骆湛少见地从惫懒冷淡的情绪里完全脱离,眼神认真起来。 “你等等,我这就找出来。” 只见谭云昶跑到两人中间最近的一台电脑前,打开浏览器键入“蓝景谦家俊溪”的字样。一秒后,页面跳转,谭云昶飞快找到了其中一条新闻报道文,点了进去。 然后他笑容满面地让开身:“我男神认识啊!” 电脑屏幕上,那条新闻报道文里配图的照片,赫然是比资料里年轻两分的家俊溪和蓝景谦并肩站着。 骆湛一拉转椅,拎过鼠标快速查看起来。 一提到男神,谭云昶就在旁边兴奋得滔滔不绝起来:“多亏了这个姓氏这么奇奇怪怪的,所以当初我关注我男神看这个采访的时候就感慨过――刚刚一看名字我就觉得有点熟悉,看见照片刚好想起来了!你说巧不巧,所以我说这就是缘分啊,缘分注定我……哎?你干吗去?” 骆湛从椅子上起身,顺手拿起被他扔在一旁的手机,头也没回地径直走向里间:“给蓝景谦打电话。” 谭云昶愣完反应过来,兴奋地吼:“那你别忘了答应过我,要帮我们实验室联系着安排听他的私人讲座啊!” “嗯。” . 如谭云昶在林千华那里了解到的那样,骆湛和蓝景谦的私交确实不错。 蓝景谦看好骆湛少年意气又天资聪颖远超同龄,骆湛则欣赏蓝景谦身上既没有搞学术的古板清高脾性,又不见商人的过度投机市侩。 再加上研究领域重叠,两人在那场AI国际交流会上聊得一见如故,之后一直保持联系。 AUTO的创始人Matthew要回国,骆湛也是最早得到消息的那批人之一。 不过正式的电话通话,尤其在接近工作时间的清晨,这还是头一回。对面的蓝景谦接起电话就察觉这一点,两人随意问候两句后,他主动切入正题:“这么早专程给我来电话,你应该不是只想问我早餐吃没吃吧?” 骆湛靠在休息室的真皮沙发上,闻言坦然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嗯?你说。” “我团队里有成员是你迷弟,今天告诉我你和国内那位眼外科专家家俊溪是莫逆之交?” 对面沉默两秒,笑了起来:“这种陈年老底都能被翻到,看来你那位朋友真的很了解我――我确实认识家俊溪。” 骆湛眼神蓦地一松。 几秒后,他疲惫地仰进沙发里,哑着声笑:“终于……” 蓝景谦问:“怎么,找他耗费了不少精力?” 骆湛半阖着眼,撑起额头懒散地笑:“你这位朋友可能是神农或者李时珍在世,我费了多少工夫都没找到他的下落。” “家俊溪么,他脾气是古怪了点。” “那你能联系到他吧?” “嗯,我们是同学,也是朋友,联系一直没断过。待会儿我和他联系一下,再把他的私人联系方式给你。” 骆湛原本都到了嘴边的话停顿了下,“你们……是同学?” “嗯,没跟你提过?”蓝景谦淡淡地笑,“我以前是学医科的。后来,经历了一点事情,被逼离开国内。这才放弃专业从头再来的。” 骆湛愣了下,随即低声笑。 蓝景谦:“你笑什么?” 骆湛:“我笑,当初逼你离开的人,现在是不是坐在家里,悔得肠子都青了?” “……”蓝景谦一愣,也摇头笑了。 “对了,”临挂断电话前,蓝景谦有心地问:“你那边的病患大约是什么情况,我跟家俊溪联系的时候先和他简单聊聊。” 骆湛:“16周岁,小姑娘,失明估计有几年了。” “几年?” “具体还没问。” “……这是你什么人?”蓝景谦罕见地玩笑了句,“我差点忘了我们骆小少爷是个什么出身背景脾性的。你不是一贯对所有异性疏远得很,怎么竟然开始对小姑娘这么上心了?” 骆湛沉默两秒,苦笑叹声:“很重要的人。” 蓝景谦没多问,只笑了笑:“那你怎么没动用骆家的势力?你们骆家这样根底深厚的大世家,真想找个人还是不难吧。” “干吗,听着像仇富似的?”骆湛好气又好笑,“以你如今的家业,不也很快就能跻身世家了?” 再开口时,蓝景谦声音冷淡了些,又透着点似笑非笑的认真:“我不仇世家,只仇其中个别。” 骆湛懒洋洋地撑着额角,“不仇骆家就行。不过仇也没关系――我爷爷非逼着我和唐家那个大小姐订婚,我们关系最近正僵着,所以这件事没让他来插手。” “……” 这一次电话对面沉默格外地久。 久到骆湛微怔,特意拿下手机看了一眼,确定通话的信号状态良好。再放回耳边时,他只来得及听见对方一声语气复杂的低声:“唐家……” 骆湛一顿,“你和唐家认识?” “有过一点渊源。” “……” 骆湛皱眉。 和唐家有渊源,那不管是好还是坏,似乎唐染这层身份都有些敏感…… 这样想着,骆湛主动避开这个话题:“那你那位老同学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好。既然你那里事急,我这就和他联系。” “嗯,谢谢。” “客气了。”蓝景谦玩笑地说完最后一句,才挂断电话:“看来那个小姑娘对你确实重要,竟然还能让我从骆小少爷这里听见一句郑重其事的谢谢。” 骆湛低眼笑了声,没说话。 大约等了一刻钟。 蓝景谦的电话拨回来。 “家俊溪那边我已经帮你联系上了。他的地址和联系方式我会一起发到你邮箱。小姑娘的情况我也简单和他说了说,按他的意思,这种病多拖一天就少一点治愈希望――你最好明天就接上那小姑娘,去他那里做一下眼部检查。检查之后,他会告诉你治疗方案和对应的成功率、恢复程度的问题。” 骆湛始终提吊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他倒进沙发里,看着休息间昏暗的天花板,笑了起来―― “好,我明天就接上人,送过去做检查。” “嗯。”蓝景谦淡淡地笑,“祝你的那位小姑娘能痊愈康复。” “祝她康复。”骆湛认真重复。 蓝景谦:“等你们忙完检查,有时间出来一起吃顿饭吧,我们也很久没聊过――我可要看看你这一年是不是荒废功课了。” 骆湛轻嗤:“该说这话的是我,蓝总忙于商事,不会无心专业、已经被甩到前沿部队的大后方了吧?” 蓝景谦淡笑:“那等我们聊聊,分晓自见。” “好。” 临挂电话,骆湛想了想,还是认真地说:“这件事对我无比重要,你想象不到我有多感谢你――之后无论有什么问题,只要你提,我一定办到。” “哈哈,好啊。能让骆小少爷做这种承诺的小姑娘,我还真越来越好奇了。” 骆湛轻眯起眼:“小姑娘不行。” “?” 骆湛:“除了她不能让给你。其余的,你让我跟你义结金兰都没关系。” 出浴 第31章 晚上六点,唐染吃过晚饭,主宅的佣人将餐盘厨余撤走后,偏宅就又安安静静地剩下她一个人。 小姑娘独自坐了一会儿,又趴到餐厅的方桌上开始等天黑。 说等天黑不太贴切,因为在唐染的世界里天一直是黑的。盲人对具体的天象和对应时间很难达到精确的判断,而唐染多数依赖于一些外物。 比如,此时她趴着的方桌上搁着的小立钟。 这个小立钟是杨益兰专门去给她买来的东西,类似以前的老式立钟,到了整点会敲响对应数目的冗长钟声,半点则只敲比较短暂的一下。 有它在,唐染对大致时间的把控就方便了很多。 白天有专门的各科家教来给唐染上盲文课程,基本上从早上开始一直持续到晚饭前――学习同样的内容,盲人所花费的时间要比正常人多数倍甚至数十倍。 所幸唐染好学也聪慧,更重要是心无旁骛、格外专注。所以她在各科目上都能维系着和普通同龄人相仿甚至更超前的进度。 晚餐前最后一位家教会离开。 主宅那边的晚餐基本是在6点到6点半之间送来。 唐染吃饭比较慢。小姑娘一个人窝在桌角能安安静静又细嚼慢咽地吃半个小时,就安静地鼓着腮帮子,一点声音都不出。 杨益兰以前玩笑说过她,吃东西的时候总像只小仓鼠似的,看着都让人想在脸颊上戳一戳。 然后7点后到8点之间,int实验室装载机器人的货运车就随时会来了。 这期间唐染基本哪都不去,就趴在餐厅这张方桌上,听着桌上小立钟的秒针滴滴答答地响。 一边听着那滴答声,唐染一边想自己今晚要跟“骆骆”聊什么话题好。 今晚的话题思考刚开了个头,唐染听见偏宅玄关传来敲门的声音。 趴在桌上的小姑娘先怔了怔,然后才突然反应地坐起身。黑暗里她茫然地回忆了下――确实刚过7点应该没几分钟。 店长他们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尽管不解,唐染还是摸索着找到方桌下的遥控按钮装置―― 这是店长上周来刚给她安上的,说是骆湛在实验室里闲着无聊的新发明,在门栓上也安一个小装置后就可以遥控门闩了。 不过唐染也不懂为什么,明明这话是谭云昶自己说的,但那天临走之前,他又悄悄溜到自己身旁,说那个遥控门闩其实是骆湛连续几天熬到深夜才研制试验成功的,只是骆小少爷不肯让他说实话。 唐染按下按钮,偏宅玄关方向咔哒一声轻响,门便开了。 谭云昶打着招呼,和林千华一起把机械箱推了进来。 唐染摸着桌角慢慢起身,好奇地问:“店长,你们今天来得很早,是有什么事吗?” 谭云昶笑呵呵地说:“对,来给你汇报一个好消息!” 唐染:“好消息?” 谭云昶:“骆湛那边已经联系到目前国内眼外科手术上最负盛名的一位医生了――明天正好周六,你也不用上家教课,早上我们就来接你,带你去那边做检查。”唐染怔怔地站在原地。谭云昶没察觉,还在兴奋地说着:“如果检查顺利,那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接受治疗准备手术了!” “……” 空气安静半晌。 谭云昶原本以为小姑娘是惊喜得怔住了,但是等了一会儿,却只见唐染轻声问:“是骆湛联系的?” “对啊。” “他今天来了吗?” “……没有,”谭云昶心虚地瞥了眼安静的机械箱,“骆湛他最近忙着呢。而且你知道的,他对他家老爷子安排的婚约那么不满,怎么可能会踏唐家的门槛?” 沉默几秒,女孩慢慢点头:“谢谢店长。但是要麻烦你替我转达,眼科手术和术后恢复治疗的费用会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而且像我这样的情况,就算做了手术恢复几率也很低……” 一点黯淡浮上女孩眉眼。 很快她就重新抬头,清浅地笑:“仿生机器人的事情上我已经很感激了。眼睛的问题我早就放弃了,还是不劳烦他了。” 谭云昶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答案,一时无措。就在他纠结着不知道该怎么劝说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谭云昶拿出来看见信息署名,下意识地看了眼机械箱,然后他才低头把消息读了一遍。 读完以后,谭云昶松了口气,抬头对唐染说:“唐妹妹,这件事我是没决定权的,你要是实在不想做手术也没事,明天等我们接你去了实验室,你跟骆湛说就行。” 唐染迟疑:“他……” 谭云昶眼睛转了转,又补充道:“而且骆湛为了联系上这位眼外科医生,费了很多时间精力;你要是连检查都不去做,那他可就白费功夫了。” 听谭云昶说到这里,唐染再拒绝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她犹豫了一会儿后,慢慢点头:“检查我会去的,麻烦店长帮我谢谢骆湛……你们是明天早上过来吗?” “对对对,”见唐染答应,谭云昶松了口气,“明早8点左右。因为距离医生那边比较远,路上估计会耽搁不少时间,所以我们得早点出发。” “好。” “那我们就先走了。”谭云昶说,“让你的‘机器人’陪你吧。” “……” 提起“骆骆”,女孩脸上露出一点柔软的笑。 她轻声答:“好。” 谭云昶和林千华离开后,偏宅恢复了安静。 唐染独自在黑暗里站了一会儿,犹豫地估算了下时间,她轻声自言自语起来:“骆骆应该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出来吧。明天要早起的话,今晚早点睡才行……” 一个人咕哝着什么,女孩转身,在已经逐渐熟悉起来的偏宅里,慢慢走向自己的房间。 大约过了十分钟,机械箱的箱门打开,穿着白衬衫和牛仔长裤,踩着白色运动板鞋的男生走出来。 视线在房间里扫过一圈,一无所得。 骆湛意外地挑了挑眉。 按照往常,每次他从机械箱里出来,都能看见唐染乖乖巧巧地趴在那张方桌上,有几次还困得睡过去了。 这是第一回,从机械箱里出来的“机器人”扑了个空。 骆湛向房子深处走去。 一直走到半敞着门的卧室前,骆湛才终于听见了点动静。他停住身,想仔细辨认,然而这会儿声音却又消失不见了。 骆湛在原地站了几秒,试探开口。 机械质地的声音在过道里低低响起:“……主人?” 一片安静,无人回应。 骆湛蓦地皱眉。他不再迟疑,推开面前半敞的房门,大步走进房间里―― 然后僵停。 几秒后,骆湛艰难回眸。 在他身侧几步外,浴室里亮着暖洋洋的浴灯。偏宅的浴室是半磨砂玻璃门,只有中间一段是磨砂质地,上下两截都是透明。此时,那凝结成滴的水珠就挂在半磨砂玻璃门里面的透明处,在光下闪得晃眼。 门内还隐隐可见水雾在光下升腾。 骆湛僵在原地,一动未动。 现在他知道小姑娘是干什么去了――念叨过明早要早起,所以唐染把一直放在int实验室接走“机器人”之后的沐浴日程提到了前面。 好巧不巧,现在应该就是她刚洗完、准备要出来的时间点。 骆小少爷那聪敏得异于常人的头脑此时完全是格式化了似的一片空白,僵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他才终于醒神,攥起指节转身往门外走。 只是第一步刚跨出去,他的余光里,半磨砂玻璃门下面的透明部分,一截藕白的小腿踩着轻浅的水声露在门里面。 下一秒,磨砂玻璃门被人从里面轻轻推开,围着一段浴巾的女孩闭着眼睛走了出来。 先迈入骆湛余光视野的是浴巾下那两截白皙细.腻的小腿,出浴后的皮肤喝足了水分,在光下愈发显得娇嫩,吹弹可破。 往上,浅蓝色天鹅绒的浴巾围住了女孩的身体,只隐约可见那柔软的浴巾下,从微微隆起的小胸.脯到细腰凹凸的曲线。 最上,女孩眼睛阖着,睫毛随动作轻颤。被水汽平添了两分艳丽的脸蛋也不复平日苍白,更多了点白里透粉的娇俏红晕。 她耳旁湿漉漉的长发一直披到纤弱的颈前。水珠顺着乌黑的发尾滴下,在锁骨窝里汇成浅浅的一滩。 亮晶晶的一滩。 骆湛看了几秒才醒神,他艰难而慌乱地移开眼。 僵站在原定,“机器人”的喉结轻滚了下。 骆湛觉得自己突然有点…… 口渴得厉害。 躁动 第32章 偏宅里的浴室坐落在唐染的卧室门正对的过道旁边。从浴室的半磨砂玻璃门内出来,还要沿着过道向房间里走一段才能到大床和衣柜旁。唐染只围着浴巾就出来了,显然是要去卧室里面换衣服的。 一只湿哒哒的毫无防备的小姑娘就在面前,不必走近都能闻见随着浴室门打开、空气里弥漫出来的馨香。 在这种场景下,骆湛非常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能没有纰漏地扮演好“机器人”的角色。 所以他决定装成空气――等小姑娘从他身旁进到卧室里面,他再伺机离开。 这计划是没什么问题的,但骆湛忘记了身旁这小姑娘小狗似的灵敏鼻子。 于是在骆湛目不斜视地屏息时,从他身旁走过去的女孩突然没什么征兆地停下脚步。 女孩的鼻尖轻轻翕动了下,似乎是空气里嗅了嗅,然后她慢慢歪过头,不确定地问:“……骆骆?” 骆湛:“…………” 安静几秒,“机器人”认命地垂下眼。 机械声音在浸满出浴水汽的潮湿空气里微微震响,带着某种低哑磁性的质地―― “我在,主人。” 确定下自己猜测的唐染怔了几秒才回过神,“你怎么进来了?” 藏在半阖的细密眼睫下,漆黑眸子里的情绪深深浅浅地起伏着。有点艰难地克制住那些不听理智安排的心念,机械声音竭力维系住没有波动的平缓: “主人不在,感应热源。” 唐染恍然点头,她弯下眼笑起来,毫不吝啬地夸赞:“骆骆真厉害。” “……” 生平懒散没个正经的骆小少爷,头一回发现自己的脸皮这么薄,被小姑娘一句话就能夸得无地自容。 所幸唐染没就这个话题纠缠,而是像安慰一个真的活生生的人一样对他说:“那你等我一会儿,我换上衣服,很快就出来。” “是。”骆湛想到什么,眼神里的情绪沉淀下去,他垂眼应,“主人。” “……” 骆湛回到偏宅的客厅里,站在方桌旁等了几分钟的时间,骆湛就听见卧室的过道方向传来一点[emailprotected]的声音。 他抬眸望过去。 大约十秒后,换上白色睡裙的女孩从过道露出身影。 骆湛猜,这件白色睡裙大概又是那个被唐染亲昵地叫成阿婆的女人给她买的,和那件HelloKitty的粉色围裙是个差不多的审美―― 纯白的睡裙扎起一点泡泡袖,宽领、袖口还有裙子的尾摆上,纹了一圈玫瑰花的浅色蕾丝边。 腰间没什么收拢设计,女孩纤瘦的腰身被完全藏在空荡荡的睡裙里。向上倒是能看出一点小胸.脯微微隆起的弧度。 不过最让人移不开眼的,还是女孩在浴后白里透红的艳丽脸庞,和露在蕾丝宽领前的弧线勾人的锁骨。 骆湛以前听int团队里的男生们闲暇玩笑,总说什么“锁骨杀”“腿玩年”,他还屡屡嗤之以鼻,不以为意。 今天亲眼见了两回,才知道这种钝刀子一下一下磨在心尖上,到底是怎样一种消煞了人还舍不得忘的滋味。 骆湛压回低咳的欲.望,移开目光。 这片刻,唐染已经停到他面前。 “骆骆,没有让你等太久吧?”小姑娘不安地问。 机械声音沉默两秒:“我的时间属于主人,主人不需要有任何愧疚。” 唐染轻弯下眼,笑:“可一个人等着的时候最难过了……我不喜欢那种感觉。所以希望骆骆也不会被那样对待。” 被女孩话里的某种情绪戳到,骆湛怔在原地。 等他回神,这些天对他这个“机器人”逐渐熟悉上手的小姑娘已经绕过他,走到方桌前坐下来。 骆湛转过身,张了张口,决定保持一个“机器人”该有的懵懂:“主人刚刚在做什么。” “洗澡啊。”女孩毫无怀疑地轻声答。 骆湛的视线扫过女孩湿漉漉地披在身后的长发,“……头发擦干了吗?” “没有,”唐染有点遗憾地说,“因为我看不到东西,阿婆担心我用吹风机太危险,所以不准我用。” “我帮你吧。” “……?” 唐染擦头发的手停住,过了一两秒才有些惊讶地仰了仰头,“骆骆还有这个功能吗?” “嗯。”骆小少爷脸不红心不跳地答。 “那……好吧,”小姑娘的声音里带着欢愉的笑,“谢谢骆骆。” “为主人服务是我的荣幸。” 骆湛走过去,停在唐染身后。这样近的距离下,女孩身上那种类似睡莲混着某种果木香的沐浴后的味道更加明显。 香气像是有了实体,绕着他的身周,还撩拨得他神思恍惚。 骆湛微垂眼,迟疑地抬起手―― 女孩把长毛巾搭在头顶,让它毛茸茸的两侧垂下来,就衬在乌黑的长发间,像两只垂下来的长耳朵。 骆湛将修长的手指覆上毛巾,生涩而稚拙地慢慢揉擦起来。 感觉到那只手的僵硬和不习惯,被揉乱了头发的唐染忍不住笑,眼睛弯得月牙一样,声音也活泼了许多。 “骆骆,你擦头发这项功能的开发者一定没有帮人擦过头发,你这分明是在摸头吧?” 确实是生平第一次帮人擦头发的骆小少爷惨遭质疑,有点不自在地垂下眼。 他手下的动作放得更轻了点。 “以后……我会改进的,主人。” . 穿着睡裙的小姑娘被骆湛出于私心,提前劝回卧室早些休息。 所以谭云昶和林千华来到提前留门的偏宅时,意外地看见骆湛是站在外面的。 谭云昶愣了下,进来以后先四下看看。 骆湛听见动静,压低声说:“她已经睡了。” 谭云昶愣了愣:“这么早就睡了啊。” 骆湛冷瞥过去,“不是你说的明早要她早起?” 感受到这话里一点凉意,谭云昶心里冒出里外不是人的委屈,他哀怨地看向骆湛:“要提早准备不是你说的吗,现在怎么还怪我了?” “是我们提前,不是她。” 谭云昶更加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来:“你家主人是人,我和千华不是人了吗?湛哥你这也太重色轻――” 话没说完,被走上前的骆湛一把捂住嘴。 “嘘,”近在咫尺的少年眉眼凉薄懒散,眼神深处藏一点微光,“别吵到她。” 谭云昶:“…………” ojbk,跟小姑娘比起来他们不是人实锤了。 骆湛在唐家大院以外的地方回到货运车里。临上车前,借着车内灯光,谭云昶奇怪地打量了骆湛好几眼。 骆湛进车以后便习惯性倚进车里,直到察觉谭云昶的视线,他挑了挑眼帘,“有事?” 谭云昶说:“刚刚在唐家偏宅我就想问了,你今天晚上怎么看起来很……” “很什么。”骆湛没兴趣地垂回眼。 谭云昶斟酌了一下用词,“很,躁动?” 骆湛:“。” 收到某人冷冰冰懒洋洋的一瞥,谭云昶无辜辩解:“不信你问千华。” 开车的林千华无故被cue,犹豫了下后诚实地点了点头,“湛哥,你今晚眼角有点发红。” 谭云昶接话:“哪止是眼角?我感觉是都红到脖子了,就跟、就跟――”谭云昶卡壳,几秒后他一拍大腿,奸笑:“就跟第一次看完‘小电影’似的,后劲贼大!” 骆湛:“……” 骆湛冷淡地轻嗤了声,阖眼倚回去。 谭云昶:“哎,祖宗,你这不是心虚了吧?难道你真是在偏宅里等得太无聊,自己拿手机看小电影了?那有没有什么好资源分享一下?” “……”骆湛忍了忍,没说话。 “不给分享就算了,”谭云昶一副过来人的口吻,“不过第一回看完晚上容易做.春.梦,你可悠着点,我们明天还得跑远路呢。” 骆湛忍无可忍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情绪冷淡。 他凉冰冰地一扯嘴角,语气嘲弄。 “从小到大,我什么样的美人没见过?做.春.梦,你以为我是你吗?” 想起这人的被追求度,感受到降维碾压的谭云昶气愤又无力地扭开了头。 . 第二天早上,唐染果然很早就醒来了。 清晨的偏宅更加安静,连外面都一丝声音也听不到。那安静得有点清冷里,小姑娘仍是一个人趴在方桌前,等着约好的谭云昶和林千华上门来接。 不知道多久后,唐染听到偏宅的外面传来两个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的声线似乎就是谭云昶的。 趴在桌前的小姑娘嗖地一下坐直身,像只机警又按捺不住要“出洞”的兴奋劲儿的幼兽。 她按下门闩遥控的按键。 原本只是模糊的交谈声随着房门打开而清晰起来。 其中一个声音略带抱怨:“不是都晚上才来吗,怎么这大清早的也过来了?” 谭云昶的声音说:“不好意思啊安保大哥,我们今天确实有点情况,必须得请这位小姑娘一起去实验室一趟。” 安保人员:“行吧,我在这儿等着,你们进去吧。” 谭云昶:“好的好的,麻烦您了。” 安保人员:“哎等等――” 谭云昶:“怎么了?” 安保人员:“你旁边这个戴棒球帽的是谁,好像不是之前来的那个?” “害,”谭云昶笑着说,“我们实验室人多着呢。晚上来的那个不敢让他早起,万一疲劳驾驶,那不出事了吗?” “好吧,那你们赶紧接人赶紧走,别耽误太久。” “没问题。” 几秒后,唐染听见偏宅的房门被推开。她停在玄关前,感觉到有人走近。 唐染露出清浅的笑:“早上好,店长。” “……早上好。” 走近的人停住几秒,抬手,揉了揉她的长发。 淡淡的雪松木香混着清晨的露,冰凉的雪水气息,一丝一丝缱.绻地缠绕进她的长发里。 近在咫尺那个声音透着熟悉的低哑,还有懒散又冷淡的笑意―― “小姑娘。” 关系 第33章 唐染站在玄关前,呆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惊讶地仰了仰脸,轻声问:“骆湛?” “……是我。” 听惯了“骆骆”的称呼,偶尔被小姑娘直呼本名,骆湛发现自己竟然还有点不习惯了。 唐染意外:“你怎么过来了?” 骆湛挑了挑眉,问:“不欢迎我来?” “没有,”女孩小声否认,“只是店长说你不喜欢唐家,一定不会登门的。” 骆湛不假思索:“他骗你呢,别信他的。” 站在骆湛身后努力保持微笑的谭云昶:“……?” 他可以不是人,但骆湛是真的狗。 唐染犹豫了下,点点头:“那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嗯,我给你拿盲杖。”骆湛走向玄关的收纳柜。 “盲杖在――” 柜门打开的声音压着女孩的话尾响起。 骆湛的身影和唐染的声音同时停住。 空气沉寂。 谭云昶还茫然地看着两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听见唐染不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的盲杖在那里?” 骆湛显然也是想到这一点才停住的。他瞥向谭云昶。 谭云昶呆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大声笑着掩饰自己的心虚:“哎呀我之前看见你放在这里了,进门前特意嘱咐骆湛,以为你没醒想让他先帮你取出来呢。” 唐染想了想,轻点头:“哦。” “……” 谭云昶长松了一口气,露出一副劫后余生的表情,然后又邀功似的看向骆湛。 结果扭过头去一看,他却发现这位当事人看起来比自己淡定多了。 骆湛从玄关的收纳柜里取出盲杖,便走回小姑娘身旁。 他右手握杖,左手托起女孩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走吧,我带你出去。” “嗯。”女孩点头,安静地跟着骆湛往外走。 谭云昶看着那道修长利落的身影从面前走过去,表情惊奇。 认识骆小少爷这么些年,他还真是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人骨子里也是有怜香惜玉的绅士基因的。 可惜前二十年埋没至今――只见着他拒绝各路告白时毫不留情的辣手摧花了,这样衣冠禽兽的一面堪称前所未有。 “执念那么多年的美人眼,为此碎了多少颗少女心,”谭云昶自言自语,“到头来却栽给个盲人小姑娘……脸疼不疼啊骆小少爷。” 小声嘀咕完,谭云昶也跟在两人身后,关上房门离开了偏宅。 . 骆湛开来接唐染的仍是那辆红色的敞篷超跑,远远地停在唐家大院外不远处的主道边上。 离了唐家视线,唐染和骆湛从货运车的车斗里下来,换去乘跑车。 谭云昶哀怨地跟在后面,到两人上车还扒着驾驶座一侧的车门没走。 脱离唐家范围,骆湛也摘下了棒球帽。 谭云昶低头看见了,没忍住嘀咕:“我就说你昨天看小电影了你还不承认。瞧你这黑眼圈……” 骆湛手臂往车门上一搭,懒洋洋地望着谭云昶,他没说话,只给了对方一个不善的眼神示意。 谭云昶叹气:“长得帅真好,黑眼圈都能一副颓废美,去趟医院不知道要骗多少护士小姑娘。” “……你还不走?” 谭云昶:“祖宗,真不带我们一起去啊?” 修长指节勾住墨镜扣上,骆湛懒洋洋地瞥他,“只有两个座位,怎么带?” “我和千华可以开车跟着嘛。” 骆湛:“今天不会跟Matthew碰面,你去了也见不到你男神。” “你们不碰面?为什么?” 有唐染在身旁,骆湛勉强耐着性子陪谭云昶磨,闻言也冷淡回了:“这又不是相亲,还要介绍人陪着?” “……” “而且,之后再安排实验室和他见面,你也不要提唐染的名字。” “啊?”谭云昶下意识地看了眼副驾驶座的小姑娘,“为什么啊?” 唐染听见自己的名字,也好奇地转过来。 骆湛皱起眉:“Matthew说过,他和唐家有点渊源――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唐染都尽量少和他接触为宜。” “……”想起小姑娘的特殊身世,店长恍然,点了点头,“明白。我不会提的。” “他初回国内开拓市场,最近空余时间并不多。等他闲散些以后,最晚下个月底,我会替你们搭线认识的。” “好嘞!” 等谭云昶得了保证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只剩骆湛和唐染两人的超跑里安静几秒。 唐染轻声问道:“Matthew是谁?” 骆湛俯身过来,动作已经算得上娴熟地给女孩系好安全带,“我的一位海归朋友,是AUTO科技的创始人,今年回国开拓国内市场。这次也是他为我搭线,联系到这位眼外科专家的。” “啊,”唐染恍然地点点头,“不是外国人啊。” “嗯,他20岁通过国际学校交流出国,只是到今年才回来。Matthew也有中文名字,叫蓝景谦。”骆湛一顿,抬眼,“你听说过他吗?” 唐染想了想,摇头,“没有。” 骆湛扣好安全扣,直回身,安抚地说:“可能是他和唐家老一辈有些渊源,与你无关,你不用担心。” “我不担心。”女孩轻笑,“他的中文名字听起来很好听。” “……” 车里突然安静。 唐染茫然了一会儿,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了。她正犹豫着如何开口,就听见驾驶座那侧响起那熟悉的、隐隐带一点不爽的懒散声调: “比我的还好听吗?” 唐染微怔,随即弯下眼角,“骆骆最好听。” “……” 少年侧颜绷得清隽冷淡。 他没说什么,发动起车。只是在开出去前,那薄薄的唇角还是没能压住,悄然勾起一点愉悦的弧度。 . 通过蓝景谦的介绍,骆湛才知道家俊溪如今开了一家私人眼科医院,且并非法人而是幕后老板,再加上信息藏得极深,所以国内也很少有人知道他的踪迹。 这次安排的检查,就是在家俊溪的私人医院里进行的。 虽然是眼科医院,但类似内眼手术或者□□移植手术这类的术前检查都涵盖全身各系统器官和指标,所以医院内配备设施精良齐全。 既然要请这位大拿做手术,那术前检查自然也是在他的医院进行。 唯一的麻烦就是这家私人医院坐落的城市距离骆湛唐染所在的K市要有大半个省份的距离。高速上,即便骆湛是压着限速上线开的,在路上也耗费了三四个小时,在中午才终于到达目的地。 全身检查自然包含血常规,所以小姑娘头一天晚上便被嘱咐过了早上不能吃饭不能喝水。 等路上花费这么长时间到了医院后,唐染早就饿得小脸都快皱在一起了。骆湛看得心疼又好笑。 所幸私人医院花费高昂使得患者极少,安排各项检查也非常快速高效――以肾功肝功为主、避免排斥反应的全身检查结束后,唐染被带进医院的重点眼科检查室内。 眼部检查细微精密,部分更要求无菌。骆湛作为陪同家属不能入内,只得等在外面。 比起之前惯常的全身检查,眼部检查的过程似乎格外地长。随着时间滴滴答答地过去,等在走廊上的骆湛早就起身,有些烦躁地拧着眉靠在长廊的墙壁前。 一张俊脸也沉得厉害。 又等了将近二十分钟,站在外面的骆湛仍旧没收到半点动静。 一想到小姑娘什么都看不到,还只能跟几个陌生的医生护士待在冷冰冰的检查室里,不知道被那些冰凉的仪器检查的时候该有多害怕…… 骆湛顿时更加焦躁起来。 前面不远是护士站,几次路过的一位年纪偏大的护士长注意到骆湛,这回忍不住停下来,慈善地笑了笑。 “年轻人,你有什么急事吗?” 骆湛闻言抬眸,眼底压着点躁意,“……眼部检查需要这么久的时间?” “毕竟是眼部的检查,像局部视力、验光、角膜地形图,角膜曲率以及泪液分泌试验……项目多且零碎,时间长点也正常。” 护士长说完,见骆湛仍是皱眉未解,不由笑了起来。 “里面是你什么人啊?看把你急的,知道的你是在等朋友眼部检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产房外等爱人临产呢。” 骆湛微僵了下。 恰在此时,眼部检查的外门推开,唐染在一位年轻护士的陪同下慢慢走了出来。 “护士长。”年轻护士连忙朝骆湛身旁的中年女护士打招呼。 护士长点点头,打量了一遍走出来的唐染,才惊讶地说:“小姑娘看起来年纪不大啊。门外这年轻人急成这样,我以为是他女朋友呢。” 年轻护士此时注意到长廊上走来的骆湛的模样,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脸上都红了,“哪能啊护士长,这小姑娘今年才16呢。” 骆湛迈在前的长腿一顿。 然后他懒洋洋地掀了掀眼帘,冷着俊脸眼神不善地瞥了那个小护士一眼。 可惜小护士红着脸不敢看他,也没察觉。 “这么小的年纪啊,”护士长惊讶地问,“那病人和病人家属是什么关系?” “……” 空气安静几秒。 骆湛此时已经走到唐染身旁,他接过女孩手里的盲杖,动作娴熟地收了起来,然后将女孩的手搭到自己的手腕上。 做完这些以后,那张从焦急躁动的情绪里脱离出来的祸害脸上恢复了平日惫懒冷淡的情绪,看起来显然对这个问题没什么回答的欲.望。 这沉默里,护士长和小护士对视了眼,表情逐渐古怪起来。 气氛也变得微妙。 唐染不安地搭着骆湛的手臂,隔着薄薄的衬衫,下面传来已经逐渐让她熟悉和依赖起来的体温。 默然几秒,女孩轻声说: “他是我哥哥。” 许愿池 第34章 唐染这次做的检查项目种类繁多,其中总有几项出检验报告的时间格外地长,其中最长的一项更是要等到第二天才出得来。 骆湛和唐染自然都不可能一直留在医院里等检验结果。于是骆湛和家俊溪办公室通过电话,约好明天上午来医院取了所有检查报告再去办公室找他后,骆湛就领着唐染离开了这间私人医院。去停车场的路上,一路都很安静。 快要到那辆扎眼的艳红色超跑前的时候,搭着骆湛手腕慢慢走的女孩突然开了口,声音很轻:“骆湛,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骆湛视线落回。 小姑娘微低下头,“从我在走廊上说你是我哥哥以后,你好像就一直没怎么说话了……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很介意这个,以后不会了。” 小姑娘软着声道歉的模样看起来温吞又无害,还带着点让人心疼的不安和小心。 “你是认错惯了么?”骆湛抬手,揉了揉女孩头顶,“我不介意。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态度道歉。” 唐染犹豫了下,诚实回答:“不是任何人。” “嗯?” 小姑娘仰了仰脸儿,认真地说:“骆湛……不一样。” 骆湛微怔,懒声笑问:“哪不一样?” 唐染歪过头,费劲地纠结了一会儿,才找准一个合适的定义:“是朋友。还是除了阿婆以外,对我最好的人。” “……” 骆湛微眯起眼。 过了几秒,他低下头,愉悦又有点不爽地轻啧了声:“以后一定要让你把‘除了以外’去掉。” 这句话压得低且模糊,唐染没听清,茫然地转回来:“啊?” “没什么,上车吧。” 骆湛遥控超跑解锁,为唐染打开车门,躬身扶着女孩坐进副驾驶座。 半蹲身给唐染系好安全带后,骆湛绕过车前,也坐进车里。 拿着车钥匙点火之前,骆湛突然想到什么。他停住手,转头看向身旁:“虽然不介意,但是有点好奇。” “?”唐染回头。 骆湛问:“刚刚在医院里,她们问起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那样说?” 唐染迟疑地顿住。 过了十几秒,骆湛才听见女孩轻声说:“我不想她们奇奇怪怪地看你。” 骆湛眼底情绪一晃。须臾后,他垂眼无声地勾起嘴角,单手扶着方向盘侧靠上去,“你知道她们怎么看我的?” 唐染安静两秒,“第一次见面,在公交车站那里,你说我们看起来像父女。” 骆湛:“……” 这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骆湛好气又好笑,“所以在你的印象里,我就是个老头子的形象?” 唐染摇了摇头,弯下眼角,露出难得带点俏皮的笑:“我知道你不是。店长说过你长得很好看,K大很多女生都在追你。” 骆湛:“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那样说?” 唐染笑意淡下去,微蹙起眉。犹豫一会儿后,女孩才小声又诚实地说:“我怕她们误会我是你女朋友。” “嘀――” 骆湛身影一僵,不慎就按住了鸣笛。 刺耳的声响后,骆小少爷眼里飘过一点罕见的慌忙。他倚回车座里,不自在地轻咳了声:“误会那个,又怎么了……她们和我们也不认识。” 唐染摇头,认真地答:“店长说过你比我大四岁,而且你一定很高,那样她们会把你当成诱拐未成年的人。” “……”骆湛失笑,“你还知道诱拐未成年?” 唐染诚实得很:“思想品德课的盲文老师给我上的第一节课,就是和自身安全保护意识有关的法律课。” “嗯,我懂了。” 骆湛向后微仰,望着前上方湛蓝的天空,懒洋洋地笑:“因为我比你大四岁,陪着你出来或者像你男朋友就是变态了?” 唐染一呆。 “变态”这个词在她的认知里是非常严重恶性的贬义词,她几乎不接触网络,自然也不知道这个词已经常被年轻人用来自嘲或者互相调侃了。 过去好几秒后,她有点慌乱地摇了摇头:“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会是变……” “我不是变态么。” “当然不是!” “……”骆湛压下声音,声线微哑地笑:“那你可犯大错了,你思想品德老师白教了你那么多。” 唐染:“?” “我是变态啊。” 那人以一副散漫不正经的玩笑语调说。他拧上钥匙,发动起车,开了出去。 余音犹带懒散笑意―― “所以等眼睛好了以后再见着我要赶紧跑的,小姑娘。” 车身驶过嘈杂,而车里安静半晌。 低着头若有所思的小姑娘小声咕哝了声:“才不是呢。” . 从医院停车场出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后了。 为了准备检查,早餐唐染就没吃。骆湛选了附近推荐的一家餐厅定成导航目的地,驾车开向那里。 餐厅单独坐落,占地面积不小。骆湛的车开上门廊后停了下来。副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被迎宾的侍者打开,对方刚看到里面闭眼坐着的小姑娘,就见从驾驶座一侧下来的年轻人已经走到他旁边。 “我来。” “是,先生。”侍者退开一步,将位置让给骆湛。 骆湛俯身,把车里的小姑娘牵了出来。 旁边站着的侍者确认了自己方才的发现――副驾驶里安静漂亮的女孩竟然是个盲人。 他略带惊讶地和车对面的同事对视了眼,然后才按捺地压回视线:“先生,小姐,请随我来。” “……” 地处完全陌生的城市,这间餐厅又是注重打造客人就餐的私密环境而层层绕绕。一路走进餐厅,骆湛都能察觉得到,在自己手臂上扒着的女孩的手攥得慢慢紧了,带着明显的不安。 趁一个拐角,侍者转入视野盲区,骆湛侧俯身:“怕什么,我会拐卖你么。” 唐染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感觉这里好像很大,很安静,又没什么客人,有点阴森森的……” 骆湛一怔。 他眼前的餐厅布置得奢华大气,显然是出自名设计师的手笔。普通人进来以后大概都会被沿路那些摆件吸引走注意力;采光极优的情况下,更是有一种走在博物馆的感觉。 但他没想到,在看不到的女孩的那个世界里,能感受到的只有空旷、冰冷和安静,以及由此带来的阴森。 骆湛垂眼。 默然几秒,他开口:“我们刚刚拐进一道长廊,这一段应该是十七世纪的巴洛克风格。两边有处理过的彩色玻璃花窗,繁复夸饰,基调以金色为主……” 唐染听了个开头,就茫然地转向骆湛。 骆湛说完一段才回眸,“以后你看不见的时候我就当你的眼睛,把我看到的一切告诉你,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唐染怔怔地仰了会儿脸。等她回过神,一点没来得及掩饰的红晕擦过女孩白皙的脸颊。 唐染慢慢点头,“好。谢谢……” 在称呼上,小姑娘停住。 叫骆湛似乎有点生疏,但哥哥对方好像也不太喜欢…… 想了想之后,唐染轻声问:“我能继续叫你骆骆吗?” 骆湛无奈:“随你。” “……”唐染眼角一弯,“谢谢骆骆。” 话间,侍者将两人领到餐桌旁。 骆湛扶着小姑娘落座,点餐之后侍者躬身离开。 骆湛视线一扫,再次开口:“我们现在在的这段空间是十一世纪前的地中海风格,色调上以柔和的白色为主,开放式空间。门窗是马蹄状,所有摆件擦漆做旧处理,很有复古感……” 等说完视线可及之处的光景,骆湛收回目光,看向修边圆润的木桌对面。女孩双手拢着,安静地仰着头听他的话,显然听得入神。 到此安静下来又几秒,她才轻动了下,有点意犹未尽地轻笑起来:“骆骆好厉害。” 骆湛垂眼:“等你眼睛治好以后,这些东西你都能自己看得到。” 提起眼睛,唐染一默。她低下头,犹豫之后还是没开口。 骆湛问:“治好眼睛以后,你最想看的是什么,我帮你安排。” 唐染低声:“我眼睛治愈的希望不会很大的,骆骆……而且在时间和经济、精力上的花费,唐家也不一定会同意。” “要他们同意做什么?”骆湛声音一冷。 在这几秒,骆小少爷在女孩面前掩藏极好的桀骜不驯的脾性冒了个尖,又被他自己按了下去。 骆湛低咳了声,“之前在医院我还是你的朋友。现在刚离开没多久,我就成唐家的朋友了?” “不是……” “那就不要和我划清界限,”骆湛皱眉,“帮你治好眼睛是我处于朋友立场的愿望,你一定要排斥拒绝,不会伤了朋友的心么?” “……” 骆小少爷的话说得义正辞严,听得小姑娘都有点无地自容了。 骆湛也没想迫着小姑娘为难表态,沉默几秒后就主动转回话题:“而且只是问你的愿望,你现在最想见到的是……” 骆湛话未说完,突然想到什么。 他目光一停,随即不善地轻眯起眼:“难道,你最想见的是你小时候那个小竹马?” 唐染一呆,抬眸:“你怎么知道?” 骆湛:“……” 骆湛气得差点风度不存,深呼吸了一次之后才勉强压下情绪。再开口时,少年声音压得低哑,还带点莫名的咬牙切齿:“你真是没良心得可以。” 唐染没听清骆湛的话,还在疑惑:“我不记得我和你提过,你怎么知道我有……小竹马?” 骆湛一顿,抬眸:“你刚刚问我怎么知道,是问我怎么知道他的存在?” 唐染:“对啊。” 心底那缸快速发酵的醋海平息了点,骆小少爷不爽地偏过视线,“我听谭云昶提起过。” 唐染默然两秒,小声:“店长怎么什么都告诉你。” “都是你的生日愿望了,我还不能知道?” “……” 唐染没分辨出这话里的醋劲,只听得出骆湛似乎不太高兴。 她犹豫了下,才轻声说:“你刚刚问我眼睛治好以后最想看见什么?” “嗯。”骆湛倚进木椅,耷拉下眼皮,懒洋洋地答应了声。 他垂着眼,没表情―― 料想答案也是那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小初恋…… 却听小姑娘轻笑起来:“虽然也很想见到他,但现在,我更想看看骆骆长得什么模样。” 骆湛一怔。 两三秒后,他慢慢抬眼:“真的?” 唐染:“嗯。” 骆湛:“不想看你的小初恋了?” 小姑娘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问:“能两个都见吗?” 骆湛:“……” 骆湛冷冰冰的不留情面,“不能。只能一个。” “……哦。”小姑娘点了点头,“那还是骆骆吧。” 骆湛没说话。 他偏过脸,只是嘴角不自觉地勾起来,压都压不下去。 点好的菜一道一道送上来。 侍者再次离开后,唐染握着凉冰冰的不知道什么质地的筷子,犹豫了一会儿才开口:“骆骆,你不要担心。” “?”骆湛抬眸。 小姑娘的语气认真:“就算以后再见到那个男孩,我最好的朋友还是你。” “……”骆湛失笑,“不是他?” 唐染微垂下眼,睫毛轻颤了下,“我们已经好多年没见了,他早就把我忘了……所以不会再是朋友。”她一顿,声音低下去,“只是我也没有过别的朋友,阿婆说我是一个人长大的,所以我在梦里才总会又梦见他。时间久了,我就忍不住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从马蹄状窗户里投下的阳光把女孩一半拥抱着,一半留在阴影里。那张清秀里初见艳丽的脸庞安静,恬然,还有一丝低落的黯然。 像最漂亮的珍宝蒙上一层薄昧。 让人看着便忍不住想伸手拭去。 骆湛望了几秒,听见心底有人“缴械投降”地叹了一声。 “我帮你找。” 唐染听见声音,过了两三秒才回过神,茫然地仰起脸朝向骆湛的方向。 黑暗里,那个已经熟悉得让她依赖的少年声音懒散低哑:“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他。” 唐染回神,她想到什么,有点慌乱地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骆湛撑起手臂,托着下颌望着女孩。看了几秒,他无奈地笑起来,“是我想。” 因为不想看见你有一点难过,所以想。 唐染不安地攥着筷子,“这件事不是你的事情,我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如果眼睛能治好,我会自己……” 骆湛:“不麻烦。你已经付过定金了。” 唐染一怔。 骆湛:“第一次见面你给我的硬币,忘了吗?” 唐染:“那是……” “以后我就是你一个人的许愿池。” 骆湛垂眼,懒洋洋地笑着,眼神却认真地说。 “只要你给我一枚硬币……所有愿望我都帮你实现。” 记忆 第35章 骆湛的话声落后,修边圆润的木桌旁安静了很长一段时间。坐在他对面的小姑娘似乎认真想了好久,终于仰起脸,苦恼开口:“零钱罐被我落在公寓里了。”骆湛:“?” 小姑娘遗憾地轻叹声:“硬币都在零钱罐里,偏宅没有。” 骆湛:“……” 沉默好几秒,骆湛失笑,挫败又无奈地摇了摇头:“我都这样说了,你就只想到这个?” 唐染犹豫了下,迟疑地问:“我还应该想什么吗?” 骆湛没说话,轻眯起眼。 须臾后,他眼帘一垂,懒洋洋地笑起来:“算了,当我没问。”“……哦。” 骆湛午餐吃到一半就没什么心思了。他将筷子放到圆润木质的筷枕上,无声抬眼,望着桌对面的唐染。 还是和第一次一起吃午餐时一样,小姑娘嚼食物的表情看起来都很认真。她本来就是瓜子脸的脸型,吃饭时脸颊就被食物撑得微鼓,偏还一点声音都没有,认真严肃地嚼着的表情让人忍不住想上手捏一捏。 骆湛低咳了声,偏开视线,压下心底某种蠢蠢欲动。 唐染被他的咳嗽声带走注意力。发现对面好久没有动筷的声音,她咽下食物,轻声问:“你吃完了吗?” “嗯。” “我吃东西有点慢,”女孩不好意思地说,“我会快一点的。” 骆湛想都没想,“我不急,越慢越好。” 唐染:“?” 秒就恢复那副惫懒笑态,“阳光很好,我想多坐一会儿,也陪你聊聊。” 唐染茫然地问:“聊什么?” 骆湛沉默。 几秒后,他轻扣起十指,语气压得淡然:“聊聊你那个小竹马吧。” “啊?” “多掌握一点他的信息……”骆湛凉飕飕地勾起嘴角,“方便我回去以后安排人帮你打听。” 唐染遗憾地说:“但是我也不太了解他,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只有几天。” 听了这句,骆湛情绪稍宽,扣紧的十指也松了些:“那就说说你们认识的那几天。时间、地点这些,你还记得起吗?” “当然记得。”说完,女孩还认真地点了点头,以表示对自己的话的笃定。 “……” 骆小少爷刚松了一点的心情,顿时又紧起来了。 简直是自虐。 骆湛在心底嫌弃自己。 桌对面的小姑娘已经弯下眼角,笑意柔软安静:“因为认识他是我在孤儿院里过的唯一一段很开心的日子,所以就算过去很久很久,我也不会忘掉的。” 皱着眉的骆湛怔了怔。须臾后,他眉心松开,“那也好。” 唐染茫然抬头:“啊?” 骆湛回神,轻叩桌面,“你继续吃饭,回忆起来再一点一点说,我在听。” “嗯。” 唐染安静地吃完一口食物,想了想说:“我记事比较早,大概是两岁前开始的。从我记事起我就在那家孤儿院了,会被年纪大的小孩欺负,也会被孤儿院里的阿姨训……而且我不太会交朋友,被欺负或者被骂了也没人可以说。” 说到这个,女孩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个男孩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骆湛目光微沉。 这一次不是因为醋意,只是随着女孩很轻描淡写地说出小时候那些事情,他有种无力的愤怒。 不知道该向谁倾泻、也不知道该如何补救。 骆湛微攥紧拳,压下眼帘。 唐染沉浸在回忆里,并未察觉:“他是突然出现的,在孤儿院的禁闭室里。不听话或者犯了错的孩子会被送去那里反省,”想起什么,女孩眼角微弯,“我经常去。” 骆湛抬眸,“你经常犯错吗?” “嗯,”女孩点头,笑里偷藏点无害的俏皮,“是故意的。因为在那里都是一个孩子一个房间,这样就不会被欺负了。” 骆湛再次拧眉。 唐染声音轻下来,“然后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有个男孩总是在禁闭室里。我不认识他,以前也没见过他。” 女孩脸上的笑意淡去,她低下头,“后来我才知道他是被绑架的。绑架他的人是孤儿院里的一个临时工。那个人骗院长说他是自己的儿子,有精神疾病,还伪造了证明。所以不管他刚去的时候怎么挣扎呼救,也没人理他。而且那个绑架犯……” 唐染手里的筷子慢慢攥紧,过了几秒她才说:“那个人会打他,他身上全是淤青。” 骆湛神思恍惚了下。 他不知道是不是女孩的声音和情绪让他太有代入性,只是这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那个无助的孩子被拳脚加身时深入骨髓的疼和绝望。 骆湛忍下这种强烈的不适感,他抬头看向对面的女孩――小姑娘的情绪状态看起来没有比他好上多少。 骆湛说:“既然是很难过的事情,那就不要讲了。你说的这些信息足够了,我会找人去查你在的孤儿院和后面闹出来的绑架事件。” 唐染压下不平的呼吸,慢慢点头,“嗯。” 骆湛思索了下,还是问道:“时间是什么时候?” “九年前,我七岁。”唐染说。 “……”骆湛微怔。 很久没听到回声,唐染担心地问:“怎么了?” “看来八年前对我们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时间。”骆湛垂眼,淡笑了声。 唐染茫然:“你那年也出事了吗?” “嗯。”骆湛漫不经心地应了,“我11岁那年初学骑马,从马背上摔下来,全身多处骨折――躺了将近半年才好。” 唐染吓得呆了好几秒:“那一定很疼吧?” “不记得了。”骆湛撑着颧骨,懒散地笑,“大概是差点摔傻了,那些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 唐染皱眉纠正:“才不会,你那么聪明。店长说你14岁就考进K大少年班了,这样看还是在刚养好伤两年多后。” 骆湛嘴角轻勾。 后面的事情骆湛没有再问,想来也不免是让他不愉快或者让唐染难过的记忆。等小姑娘吃完饭,骆湛领着她慢步往外走。 “那个男孩的下落,我会让骆修帮你查查看。” “骆修?”女孩不解地抬头。 骆湛:“嗯,他是做传媒相关的。在消息渠道和来源上比较灵通。” “那会不会太麻烦他了……”唐染迟疑,“而且你们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麻烦?”骆湛冷淡地笑了声。“我看他巴不得有这麻烦。” 唐染更茫然了:“为什么?” 骆湛自然不会向小姑娘解释自己为她受限和被拿住把柄的事情。他眼神微动,随即语气散漫地说:“外面的都是谣言,我们关系挺好的。” “?” “兄友弟恭。”骆湛毫不心虚。 小姑娘没说话,慢吞吞皱起眉。 等两人到了餐厅外,骆湛扶着唐染坐上被侍者开到门廊下的红色超跑,又半蹲下身给她系上安全带时,只听小姑娘轻咕哝了句: “你又骗人了,骆骆。当初明明是你说,骆修从小被骆湛欺负到大的。” 骆湛:“……” 自作孽不可活。 古人诚不我欺。 . 唐染的检查报告第二天上午就能全部出来,而K市到这边的往返时间消耗也要将近八个小时。 所以和唐染简单商议后,骆湛决定留宿当地,唐家那边则让谭云昶去找借口敷衍过去。 领着一个身份证都还办不出来的盲人小姑娘,住酒店类的居处自然是不可能的。 所幸骆家和骆湛都不缺少人脉资源。骆湛在通讯录里划了一下,便找到位当地的公子哥,让对方给安排了一晚空余别墅的住处。 依骆家势力和产业分布,并非没有这里的房产。 只是骆湛有心瞒着家里,不想让骆老爷子知道,免得徒生事端。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那位公子哥刚好在家,顺口报备了家里长辈。长辈好功,又巴结骆家心切,转头就一通问候电话打到了骆家。 于是骆老爷子正优哉游哉地下着棋,就见家里负责接线的人敲门后快步进了房间。 “老先生,不好了――” “我好得很。”老爷子不高兴地翻了个白眼,“慌里慌张的,急什么?慢慢说。” 说完他端起茶来,送到嘴边。 老爷子面上带笑,眼睛也没离棋局――他这边局势正好,眼看这盘是稳胜的棋面,所以被人喊不好了都没太恼火。 进来的人只得停住,换了口气才小心翼翼地开口:“M市那边钱家来了通电话,说……” “说什么了。”老先生喝了口烫茶,依旧没抬头。 “说小少爷他、他不知道从哪带了个没成年的小姑娘,今晚、今晚要住进他们别墅了!” “噗――” 棋局对面。 林管家被喷了一脸茶水,笑容凝固。 晚上 第36章 “老先生,您消消火,气多了对身体不好。” 骆家主楼的书房里,林管家正劝着。 老爷子坐在沙发上,气得脸色难看,闻言冷哼了声:“我看他就是想气死我才舒服!放了唐家鸽子的事情才过去多久,他又来这样一出?这传到唐家那边会如何且不说,只说他自己办的事情――他是整天待那个实验室待昏了头吗,竟然带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去外地独住?” 老爷子越说越气,拍得桌面震颤:“林易,你说、你说他这是不是就想气死我?” 林管家和气地笑:“老先生,您放宽心吧。小少爷虽然脾性不驯了些,但也是知分寸有原则的。我看是下边的人误报,事实未必像他们说的这样。” 老爷子拧起眉毛,仍是气着,但不说话了。 坐在沙发里沉思良久,他终于动了动:“林易,你让人去查查,最近骆湛这个臭小子都和什么人有来往。” 林易愣了下,抬头:“老先生,这不太好吧。万一让小少爷知道了,肯定又得和您对着来。” “……”老先生的胡子都气得翘了翘,“我就是把这个小子惯坏了,纵出他一副无法无天的脾性!” 林管家笑着低头:“我看小少爷这样还是挺好的,总比小时候内向孤僻得不说话要强些。不过要不是经了那件事,小少爷的性格应该也不会……” 林管家说到尾,笑容一敛,自觉收了声,他躬躬身:“抱歉,老先生,我又多嘴了。” 老爷子这几息像是怔在了那儿。 等林易话声再落,他才眼神一醒,叹着气摇了摇手,“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林管家犹豫了下,说:“我知道您是怕小少爷想起那段不好的记忆来,只是既然这样,您何必还要让小少爷和唐家那个唐染有接触?” 老爷子皱着眉:“那机器人本来就是这臭小子的专长领域……” 林管家没说话。 安静了会儿,老爷子又叹了声气:“说到底,还是骆湛亏欠了那个小姑娘,虽然他自己不记得了……我让他帮扶着些,也算让他还债吧。” 林管家犹豫:“那不如把事实告诉唐家那个女孩?” “到底还是孩子,没什么定性,难保她不会转头去找骆湛。”老爷子摇头,“再说,你忘了当年结盟我是如何答应唐家,唐家才肯把人从孤儿院接回去的?” 林易沉默。 几秒后,他苦笑:“唐家那位杭老太太还真是个心狠的性子。” “她如果不狠,那也不可能在那些豺狼虎豹中保得唐家安稳了――但再狠也罢,我们这些老家伙要不了多久便该尘归尘土归土,这世界终究是他们年轻人的。” 林管家和气地笑:“老先生长寿绵延,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老爷子哼笑了声。 过去很久,骆老先生似乎做了什么决定。他叩了叩扶手:“你去联系唐家,就说三天后我会带着那个不肖小子上门拜访。” 林管家意外:“您亲自去?” “我不去,那臭小子能去得了吗?” 林管家犹豫了下,诚实谨慎地回答:“我是担心,就算您去了,小少爷也未必能去。” “……哼,”老爷子冷笑,“他不想去也不行,我自然有法子收拾他。” . 骆湛按着导航,把车开进了M市沿湖的别墅区。 这片本就是M市寸土寸金的地角,空气清新,气候宜人,又没有市中心商业区的喧嚣污染。能在这里有别墅的人家非富即贵,钱家也算是其中佼佼。 这处别墅平常空余,偶尔钱家那位公子哥会带着朋友来办个party。今晚听说是骆家小少爷要借住,钱家长辈一早便安排管事带了好几名佣人来别墅清扫更替。 骆湛车停到别墅前。在门外石板路上等候多时的管事笑着迎上前,目光下意识就往副驾驶座里那娇小纤弱的一道身影上粘。 骆湛皱眉,右手在鸣笛上一拍。 “嘀――” 跑车鸣笛略带沉闷又深藏锐利,把那个管事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向驾驶座。 就见骆小少爷耷拉着眼,不慌不忙地脱下外套,转手盖到副驾驶座的小姑娘头上。 做完这些,他才懒洋洋地一掀眼帘,嘴角微勾,“你看什么呢。”面上似笑非笑,漆黑的眼里更冰凉冷淡。 管事呆了两秒回过神,连忙低下头去:“不好意思骆少,怪我多眼,冒犯您女伴了。钱先生让我为两位安排了主家里最灵巧娴熟的佣人,今晚有什么吩咐您尽管对他们提――” “不用麻烦。”骆湛冷淡打断,“我不喜欢有不熟的人在。你还是把人都带回去吧。” 管事为难了下,但看着骆湛那冷淡侧颜,他只得尴尬笑着应声:“好的,那我这就让她们出来。” “……” 等管事转身,沿着石板路进到别墅里,骆湛才收回冷冰冰的目光。他皱着眉,不知道想到什么,眼底情绪郁结。 再醒过神,骆湛终于察觉了点奇怪―― 他侧过身,看着那个被自己的外套罩着还一动不动的小姑娘,眼底所有冰冷顿时消融成笑:“你是睡过去了?” 安静一两秒,外套下传出来小姑娘闷闷的声音:“没有。我现在可以出来了吗?” 骆湛忍住笑意,俯身过去把外套从小姑娘身上摘下,露出来一张白皙里闷得微红的小脸。 长发也揉乱了,几根细细的发丝被闭着眼的女孩的呼吸吹拂,纠缠在被无意识咬得艳红的唇边。 骆湛眼神微深。 几秒后,他侧倚回座里,哑着声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乖?被我拿外套盖住了,连挣扎都不挣扎一下。” 唐染诚实回答:“你一定不是无缘无故盖下来的,所以我就没动。” 骆湛失笑:“就这么相信我?” “嗯。”女孩认真点点头,随后好奇地问:“刚刚是什么人,不能看见我吗?” “……” 提起这个,骆湛笑意一冷。 他抬起视线,目光不善地瞥了别墅一眼,过了几秒才说:“我带人来这里的事情,我爷爷恐怕已经知道了。” 唐染微怔,“为什么?” 骆湛:“钱申豪没那么机灵会来事,今天的管事和佣人一定是他家长辈安排的。他家长辈知道了,那就等于我家老爷子知道了。” 唐染点头,“骆爷爷知道了会怎样?” 骆湛想了想,冷淡地一勾嘴角:“大概率气成老年河豚。” 唐染:“……” 她不知道骆爷爷知道今晚他们来的这件事会不会生气,但她知道,如果骆爷爷听见骆湛这句话,那大概是要被骆湛气死了。 骆湛垂眸思索几秒,再抬眼时嘱咐唐染:“待会儿进别墅,我还是给你盖着外套,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是谁。” 唐染不解地问:“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了,我爷爷就会知道。”骆湛一顿,微眯起眼,“他如果知道了,那对你不好。” 唐染更加茫然:“为什么不好?” “……” 骆湛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女孩的长发:“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原本他只是和唐染玩闹,但看着女孩红着脸儿被他揉得轻往回缩的模样,骆湛心底那点禽兽基因就轻颤了下。 只是揉揉脑袋都可爱害羞成这样,如果再做点别的…… 逐渐危险的想法被骆湛蓦地叫停。他皱眉,右手抽了自己左手一下。 啪的一声,响声清脆,而且毫不留力。他手背上也是偏冷白系的肤色,没几秒就慢慢显出抽成红色的手指印来。 唐染听见声音,茫然转过头:“怎么了?” 骆湛有点狼狈地抬眸望向她――小姑娘看起来毫无防备,一张清秀初透艳丽的脸上写满了懵懂。 她这样没防范意识下去可不行。 骆湛思索两秒,想到什么,他解开自己的安全带,俯身到小姑娘的副驾驶座那一侧。 骆湛撑住车门和她身后的座椅靠背,很轻松就把小姑娘堵在有限的空间内。 唐染怔怔。 虽然看不到骆湛的姿势,但那种压迫感和环绕身周的熟悉的淡淡香气,还是能让她判断出自己面对的情况。 她迟疑了下,轻声问:“骆骆,怎么了?” 骆湛:“你不知道,为什么被认出来对你不好?” 唐染摇头。 “我,带着你,月黑风高,住进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别墅里。” 骆湛刻意放缓了声音,也拿捏着语气――既不能吓到小姑娘,还得教给她有点基本的异性警惕。 骆湛声音压得低哑:“你说会发什么?” 空气安静,距离近得呼吸相闻。 女孩身上的馨香和气息缠绕着厮.磨着,顺着他的呼吸烫进身体融进血液,又随着心跳淌入四肢百骸里。 骆湛眼底情绪几乎绷不住。 然后他见,思索良久的女孩终于侧回头,不确定地轻声问: “会饿?” 骆湛:“……?” 女朋友? 第37章 唐染回答之后,身周的空气陷入长久的安静里。 这安静持续到唐染开始苦恼地反省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的时候,她听见身旁极近的距离下,突然传来一声闷哑的笑。笑起来也很好听的,自然还是那人的声音。 唐染茫然地听了一会儿,问:“骆骆为什么笑,我是不是说错了?” 骆湛不答反问:“你那个教你防诱拐的思想品德盲文老师,难道就没有教你……” 听到一半的话没了后半句,唐染好奇追问:“教我什么?” “没什么。”骆湛无奈伸手,摸了摸女孩头顶,“他如果教了,那我大概会更想收拾他。” 唐染被吊足胃口,小表情都严肃起来,“骆骆,答案是什么。” “下次,”骆湛从车里出来,绕到副驾驶座,他打开车门,笑意淡淡地俯身下去,“下次告诉你。” “……哦。” 小姑娘看起来有点不满意,但到底不是会耍脾气的性子,点点头后就顺着骆湛的手臂撑扶慢慢下了车。 骆湛从车里拎出自己的外套,给女孩兜头遮上,又抬手调整了下。 外套下,女孩闷闷的声音钻出来:“可是如果骆爷爷知道了,那不会出什么事情吗?” 骆湛调整外套的手在半空一顿。然后他轻嗤了声,满不在乎地重新动作,“只要不知道你是谁,他最多只能找人查一下我最近的动向。” 唐染呆了两秒,“还会查到这个吗?” “当然了。信息时代,大数据库和人工智能的发展让生活在这个社会里的任何人都无处可逃。”骆湛拢好最后一点衣襟缝隙,收手,散漫地笑起来,“所以做我们这个专业,有时候也会玩笑是在给自己织网。” 唐染声调微提,染上一点兴奋情绪:“听起来很有趣。” 骆湛问:“喜欢这个?” 唐染点头,“以前听店长说起来,就觉得很喜欢了。” “那等你眼睛好了,我教你。”骆湛笑着说。 唐染犹豫了下,轻声咕哝:“如果眼睛能治好,我要去考K大附中。” “?”骆湛一怔,微眯起眼,“你这是在嫌弃我?” 唐染沉默两秒,慢吞吞摇头。 看见女孩明显心虚的表情,骆湛好气又好笑:“你知不知道你刚刚拒绝了获得过多少次国奖发表过几篇核心期刊论文的K大师兄的邀请?” 唐染听得茫然。 骆湛侧转过身,扶着盖在外套下的女孩的肩膀往别墅里走:“小姑娘,你以后会后悔的。” 这句唐染听懂了。 她低头琢磨几秒,轻声问:“那等我以后后悔的时候,可以反悔吗?” 骆湛冷淡地笑:“别人求都没有的机会已经被你拒绝了,当然――” “没门”两个字卡在喉咙口。 默然几秒,骆湛再次叹声,“可以。” “……” 外套下,唐染弯了眼角。 等钱家安排过来的佣人全都离开后,骆湛送折腾了一天的小姑娘上二楼到卧房里休息。 他借别墅前就知会过钱家那个公子哥钱申豪,给他们准备好的新衣物显然已经被佣人过水烘干,此刻一件件摆在主卧的大床上。 骆湛送唐染进来,视线原本只是一扫而过。但一两秒后他又突然顿住,然后落了回去。 看清床上那条蕾丝睡裙,骆湛脸色一黑。 唐染察觉骆湛的突然驻足,茫然地回头,“骆骆,怎么了?” “……没事,”骆湛收回目光,“你先休息吧。待会儿晚饭做好了,我再上来叫你起床。” 唐染被他领着坐到床边,闻言眼角微弯:“骆骆做晚饭吗?” 再次被勾起HelloKitty粉色围裙的惨痛回忆,骆湛叹声:“我做的不好吃,让私厨菜馆来送吧。” 唐染沉默两秒,笑了起来:“我知道骆骆不会做饭。” 骆湛一默。 “那天中午后,我在厨房里摸到锅了,是凉的。”唐染停了停,轻声说,“但是谢谢骆骆。我知道那天你是怕我一个人在家出事,所以才一直留在那儿陪我的。” 骆湛无奈问:“知道还拆穿我?” “因为说谎很辛苦的,说了第一个,就要说第二个第三个。”唐染笑着,“我不想骆骆那么辛苦,这样以后你就不需要在我面前装作会做饭还要为难地想办法了。” 骆湛沉默。 不知道怎么的,他眼前就浮现起那天在厨房里高高兴兴地给他系围裙的女孩的模样。 小姑娘从小孤单,亲人也感情关系淡漠,除了她的那个阿婆以外,或许她也很渴望生活里这种日常的相处吧…… 骆湛回神,轻揉了揉女孩的长发,“对不起,不该跟你说谎。作为补偿,以后我去学会做菜、然后做给你吃。” 唐染意外地怔住。 骆湛:“好了,你先休息。手机放好,有什么事情你就给我打电话,我先去楼下了。” “嗯。”唐染轻点头。 给女孩掩好被子,这边床角就多了鼓鼓的一团。骆湛直起身,扫了一眼另外大半张床上搁着的衣物。 停了两秒,他拿出手机皱着眉走出去。 电话在下楼时被接通,对面背景音杂乱,显然是在什么酒吧之类的地方。钱申豪的声音很快嬉笑着响起:“湛哥,听说你已经住进去了?怎么样,对我给你们准备的东西还满意吗?”骆湛笑意冰凉:“我没告诉你我带的是个16岁的小姑娘?” “说了啊,16岁,身高159,偏瘦,其余数据不详嘛。”钱申豪仍是嬉笑,“我让人选的衣服型号也是照着这个数据啊。” “那件睡裙怎么回事?” “哎?他们拍来的照片我看过了,里面最叫人满意的可就是那件睡裙了啊,情.趣得很。怎么,湛哥不喜欢那个颜色?” “……” 骆湛忍了忍,但还是没忍下去。 他皱起眉,声线降至冰点:“我之前有哪句话说我带来的小姑娘跟我是这种关系了?她还没成年,你疯了?” 对面一默。 过了好几秒,背景音逐渐安静下来,钱申豪似乎是赶忙找了个安静地方,再开口时尴尬得不得了。 “你和一起过去的小姑娘不是那、那个关系啊?对不住对不住,怪我,是我自己精虫上脑没问清楚……那确实不合适,这样,我这就让家里佣人尽快订件新的洗好烘干再送过去。” 骆湛站在一楼正厅里,回眸看了眼二楼围栏正对的主卧房门,他收回视线,“别耽搁太晚,小姑娘睡得早。” 听出骆湛压回火,钱申豪松了口气,笑着说:“一定,湛哥放心。” “……” . 一个半小时后,别墅的门铃响起。 不知道是从私厨菜馆订做的饭菜还是钱申豪那边把睡裙送到了,坐在正厅沙发里的骆湛起身,快步走到玄关。 门一开,以钱申豪为首,几张年轻的脸撞进骆湛眼底。 有男有女,有的眼熟有的陌生,倒是全认识骆湛,不少人一见他来开门,眼睛都亮了。 骆湛眼神一凉,瞥向为首的钱申豪:“带这么多人,这是上门讨债?” “不是不是,哪能啊。”钱申豪笑得尴尬,“我这今晚本来在会所有个小局,中间我这不是说要来给湛哥你送点东西赔个礼道个歉,他们死活不信,非得跟着我一块来看看,然后就……” 骆湛懒洋洋冷冰冰地笑:“我是熊猫还是金丝猴,攒个局过来参观?” 钱申豪:“别别别,那哪敢啊。” 众人纷纷附和。 骆湛略有不耐,敛眉垂了眼,说:“那东西拿过来吧,人可以走了。” 钱申豪更尴尬了:“东西是从家里送过来的,不在我手边。” 骆湛一顿,好气又好笑地抬眸:“那你来干什么的?” 钱申豪摸了摸后脑勺,尴尬地笑:“我就是过来给湛哥你还有你那位小姑娘赔个礼――我是真没弄清楚情况,那位小小姐没生气吧?” 说着话,钱申豪探头探脑地往骆湛身后的玄关里面看。 骆湛倚着门,也没拦,只懒散地睨着他,“不用找了,人在楼上休息。” “哦哦。”钱申豪顿时失望地落回目光,“我之前真以为湛哥你交女朋友了,哪想闹这么个乌龙呢。” 不等骆湛答话,和钱申豪一起来的年轻人里有个女人咯咯地笑:“女朋友?骆少在圈子里可是有名的眼光高,多少人想近都近不了身呢。” 骆湛懒得搭理,正准备找个理由把这些闹心的轰走。 就在此时,别墅里传来一点慢吞吞的脚步声,还有女孩初醒尚带倦意的软声在骆湛身后响起: “……骆骆?” 主人 第38章 在那声音传来的最初,别墅门外的年轻人里没有一个反应过来对方喊的是什么的――或者就算隐约根据发音猜到了这在喊的最可能是什么,也没一个敢真的放任自己往那上面去想。 直到他们亲眼见着,面前那位倚在门旁的骆家小少爷前一秒还如传闻或过去见过的那样惫懒冷淡,却在听到那声音的下一刻已经蓦地皱眉,没半点犹豫或者思考地转身进了别墅。 动作和情绪都非常直观―― 年轻人里为首的钱申豪愣了好一会儿。他是这些人里和骆湛接触最多的,他还是第一次在这位一贯懒洋洋又惫懒不驯的小少爷身上见到这样几乎可以说是匆忙或者焦急的情绪。 包括惊愣的钱申豪在内,门外站着的几个年轻人的目光本能地跟着骆湛的身影,移向了别墅的玄关后段。 天色已晚,别墅里几乎没有开灯,只有不知道哪个房间敞着的门缝里漏出来一道碎光,落在玄关尾处,隐约衬出那里的一道身影。 模糊看着那身影娇小纤弱,最清晰的还是那截被光在昏暗里曝露了痕迹的脚踝,肤色是种极少见光的而近乎羸弱的白,在昏暗里唯一的光下烫出像雪或者玉那样的质地。 似乎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 站在别墅门外的年轻人们还想仔细再去分辨藏在昏暗里的女孩的长相,但骆湛的身影已经在那之前,挡在了女孩的身前。 对话声从别墅的玄关深处传来: “怎么自己下来了,不是说好睡醒了打电话给我?”仍是骆湛的声音,但确实和方才截然不同的耐心语气。 “我自己也能下来。”昏暗里女孩迟疑,“而且那样,那样太麻烦你了。” “你对这里又不熟悉,万一摔了或者磕到碰到怎么办?”骆湛声线微绷起来。 黑暗里沉默两秒,女孩似乎是有点蔫地低下头,声音被压得闷闷的,“对不起骆骆,我下次不会了。” 骆湛只听着小姑娘低着头跟他说对不起就已经不忍心了,自然更不可能再责怪。他刚想让唐染回别墅一楼的客厅里去,视线一低,却见地瓷上女孩分明是只穿着短袜下楼来的。 骆湛皱起眉,想了两秒便猜到:“没找到拖鞋么?” “……”唐染的脚尖局促地蹭了下地瓷,过了两秒,她才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我上去的时候只记住路线,忘记记别的了。” “地上凉不凉?” “有点。” “那还急着下来?” 小姑娘抿着嘴巴站了会儿,才诚实又小声地说:“上面太.安静了,我刚醒过来不知道时间,又没听到声音,有点害怕,就……” 余下的话没有说完,也不必说完。 骆湛早便发现,他从来鲜少能与人共情的冷淡总在唐染身上被校正得彻底,以至于只听她一两句带着点不安情绪的话,就已经足够他想见在楼上陌生又安静的黑暗里初醒那一刻,小姑娘是怎样无助害怕的心情。 骆湛轻叹了声,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顶:“所以才说要你给我打电话的。” “……”小姑娘自知理亏,被揉得缩了缩脑袋也没说话。骆湛修长的指节停在女孩柔软的发间,顿了两秒,他突然低声说:“别害怕。” 唐染不解地抬了抬头:“?” 然后下一秒她就懂了―― 面前藏在黑暗里的混着琥珀石的雪松木香的气息一点点俯低下来,似乎是怕惊着她,那人接近的动作并不急促,放缓了慢慢压下来。 唐染不知道骆湛要做什么,她不安地停在黑暗里,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是不安,但又不是和一个人时的无助相同的那种不安。 唐染没有来得及仔细分辨这种情绪上的差别背后所代表的意义。她只察觉自己的腿弯被那人修长有力的手臂勾住,然后重心蓦起,抬上空中―― 骆湛将女孩横抱起来,没回头地走进别墅的正厅里。一直到沙发前,骆湛停下来,把怀里抱着的安安静静一动没动的小姑娘放到沙发上。 把人搁下以后,骆湛没急着起身,而是就着俯身的姿势停在那儿。他有些好笑又无奈地低着声问:“怎么说了不要怕,还是吓傻了?” “……”唐染终于回过神,昏暗里她脸上没来由地发起烫来。沉默两秒,女孩才小声咕哝了句,“我才没有。我就是,没反应过来。” “嗯,你没有。”骆湛似笑非笑地应了一句,直起身,插着裤袋往沙发后走。 敏锐察觉骆湛要离开,黑暗里的唐染心里轻抖了下,本能地伸出手去一把攥住了那人的衬衫衣角。 骆湛的身影一停。 他微垂下眼,看了看攥在自己衣角的女孩那只和人一样秀气的细白的手,然后才问:“怎么了?” 唐染轻声:“你要去哪儿。” 骆湛反应过来,哑然地笑,“不会扔下你,我去给你拿双新的拖鞋。” “……哦。” 唐染感觉自己脸上更烫了,她慢慢地想不着痕迹地把手收回来,最好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骆湛眼底浮起笑意。 但他面对唐染总是格外良善,连趁机调笑几句的冲动都忍住了――这边光线稍好些,灯下女孩那张秀丽的脸蛋几乎红透。 骆湛走向玄关。 而此时,别墅门外以钱申豪为首的年轻人们还有一个算一个地傻在那儿。 实在是方才发生在眼前的一幕,不管是画面还是对话对他们的认知都有太大的毁灭性的冲击。 所以直到骆湛停在玄关的鞋柜前,眉眼间情绪恢复他们最习惯的那种惫懒冷淡,他们才终于慢慢回过神。 钱申豪算不上特别机灵会来事,但常识和求生本能还是有的。所以等见到骆湛直接把人抱进别墅里,招呼都没跟他们打,他就反应过来这小姑娘是他们不能看的。 钱申豪立刻眼神示意着把身旁还在好奇的狐朋狗友往别墅院外打发:“你们先上车……上车等我,待会儿我就、就和你们一块回去。” 年轻人们不情不愿,但也知道什么热闹看得起,什么热闹看不起。 ――骆家小少爷藏在金屋子里的小姑娘,就是看不起的热闹里他们最最看不起的那种。 等同来的几个年轻人都走远了,钱申豪艰难地张了张口,“湛哥,刚刚那位是……?” 骆湛站在别墅玄关的过道里,全程对这边毫无反应。他此时只半俯着身,正在鞋柜里全部没拆封的新拖鞋里选型号最适合小姑娘穿的。 听见钱申豪的问题,骆湛眼都没抬,懒声答:“之前不是让你准备衣服了,就是给她的。” “这、这我知道,”钱申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已经瞧不到女孩身影的别墅里,他转回来,挤出艰涩的笑,“就是,本来我以为是湛哥你的女、女朋友呢。” “……” 骆湛终于找到了双型号合适的,伸手拎出来。直身时他恰好听见钱申豪这句话。骆湛低垂了眼,冷淡地嗤笑了声,压着点凉意懒洋洋地瞥向钱申豪。 “是以为我带了女朋友,还是以为我带了床.伴?” 钱申豪僵了僵。 几秒后,他仔细观察过骆湛不像是要动怒的模样,反而不知道因为什么,隐约还有点心情不错的征兆―― 毕竟如果换个情绪,等那骆湛问出这个问题,钱申豪怀疑自己小命都快没了。 钱申豪的胆子于是稍微大了一点。 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开口:“竟然不是女朋友啊……我看这小小姐对湛哥你的态度还挺亲昵的哈。” “亲昵吗。” 骆湛再次想起方才在玄关,随着自己的接近女孩站在原地不动却慢慢促急起来的呼吸……就好像那时候他要做些别的什么,她也不会躲。 那是多大的诱惑。 差点没忍住啊。 骆湛低垂着眼,心情极好地勾了勾嘴角。 钱申豪看出自己方才这一句是捧到适合的地方了。 他长松了口气,胆子更大了些,也终于忍不住好奇地问出自己最想问的问题:“湛哥,既然这小小姐不是你女朋友,那她是你什么人啊?” “……”骆湛眼皮一掀,“来打听消息的?” 钱申豪愣了两秒,脑袋摇成拨浪鼓了:“我哪敢啊?借我两车胆子我也不敢呐。我就是纯好奇、纯好奇。” 骆湛:“真想知道?” 钱申豪用力点头:“太好奇了。” “那你过来。”“哎!”钱申豪立刻蹿上前,附耳听。 “你问她是我什么人?” “对对。” “……”骆湛哑声,笑得懒散骚气,“主人啊。” 眼科医生 第39章 唐染并没有听到别墅玄关的这番对话,自然也就对那天晚上钱申豪的心灵在对话里受到了如何震撼的“洗涤”不得而知。 骆湛那边打发走了陷入怀疑人生的钱申豪,私厨菜馆和钱家管事送来的新睡裙前后到了。 两人吃过晚餐,骆湛送唐染回房间休息。 第二天上午,按照和家俊溪开设的私人眼科医院那边的约定,骆湛开车载唐染去了医院,领上齐全的检查报告,然后循着护士的指引找去家俊溪的办公室。 家俊溪现在自己开了医院,已经很少坐诊了。不是特殊的私人交情根本找不到他,更别说请得动他出来看病。 骆湛在前一天晚上专程给他打过电话,再次确定过一遍今天的看诊时间,所以上午两人也是准时准点地到达家俊溪的办公室外。 他的办公室在这片私人医院单独的办公楼顶楼,电梯间外还设了专门的前台。 前台的负责人问过两人的预约情况后,给家俊溪办公室打了电话询问,等收到肯定答复,这才放下电话看向骆湛和唐染。 “两位请沿这边直行向右拐,走廊的左手边最尽头的那个房间就是我们家院长的办公室了。” 骆湛点头,“知道了,谢谢。” “哦,对了。”前台看着面前这个长了一张明星脸的年轻人,喊住对方后,见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望向自己,她不好意思了一下才嘱咐道:“家院长脾气比较……严肃,你们进去前记得敲门。” “嗯,谢谢。” 骆湛道过谢,扶着唐染往里面走。 拐进那个前台负责人说的右边长廊后,唐染按步数估计出距离,确定前台那边应该已经听不到他们的交谈了。 然后她才微仰起头,轻笑着说:“果然店长说的对。” 骆湛掀掀眼皮,“他说过什么?” 唐染:“他说,骆骆在外面很受欢迎,尤其是在不认识你的人里。” “嗯?” 唐染轻笑起来:“因为他们不熟悉你的脾气性格和家世背景,所以对你也会没有什么顾忌地示好。” “他还说什么了。” “还说……” 唐染眼角弯下,语气上故意学着谭云昶的模样,把恬然柔软的声音努力板起来:“我们那位祖宗,那可是靠家世靠脸蛋靠身材靠头脑都能吃饭的男人。” 骆湛一停。 唐染察觉,茫然抬头,“怎么了,骆骆?” 骆湛轻眯起眼,低头看她:“你刚刚叫我什么?” “骆骆啊。” “前一句。” “啊……那是店长对你的称呼,他好像一直这样称呼你。” 骆湛:“他们可以那样叫,你不行。” 唐染更茫然了:“为什么?” 骆湛沉默几秒,皱着眉低声:“哥哥妹妹差的年龄已经够远了,祖宗算是什么跨辈分的叫法?” “那好吧。”尽管唐染依旧没能理解这人的脑回路,但她还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既然骆骆不喜欢,我以后就不这样称呼了。” 大了四岁的“老男人”这才稍感宽慰。 快到家俊溪办公室门前,骆湛想起什么,警惕地嘱咐:“以后记得少听谭云昶的话。” 唐染一怔:“店长经常在我面前夸你的。” “像刚刚那种夸?”骆湛轻嗤,“他是趁我听不到,就在你面前说我坏话吧。” “那怎么能算坏话。”唐染认真地纠正,“那说明骆骆就是很好看的。” “多好看?” “……啊?”唐染犹疑着说,“最好看的,吧。” 骆湛好气又好笑:“最好看的?不是你的小竹马才是你‘见过的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里最好看的’吗?”唐染被问懵了。 过了两三秒她才回神,脸红起来:“店长怎么连这个都跟你复述啊。” “……” 这下轮到吃醋过度差点忘了披马甲的骆湛心虚了。 他转开脸,低咳了声:“那位医生的办公室到了,我们进去吧。” “好。” 骆湛敲门,停顿几秒后,门内应声:“进。” 骆湛这才推开门,领着唐染走进去。 办公室是个全南向落地窗,半上午明媚的阳光透过被收起帘子的窗玻璃,正毫不吝啬地洒在房间里,暖意洋洋。 办公桌在背阴的西北角。坐在桌后,三四十岁年纪的男人抬头看了过来。 “骆湛?” “家院长,上午好。”骆湛隐约察觉了什么,微皱起眉。 但他很快抚平情绪,开口:“我之前联系过您几次,我朋友眼睛的情况我也大致和您提过了,今天就是为这件事过来的。” “我知道,”家俊溪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靠北墙的沙发,“你们先坐那儿吧。我这儿还有份论文要看。” “好。” 骆湛随意应了,看起来丝毫没有因为这“怠慢”而生出不满。 他领着身旁安静的小姑娘,慢慢走到沙发旁,然后扶着她坐下。 大约等了十分钟,办公桌那边终于响起转椅的轮子压在地上滚动的声音。骆湛听见,手里动作一停。 几秒后,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走到沙发旁,在两人对面坐了下来。 “这就是小姑娘的检查报告吗?”家俊溪拿起桌上被骆湛用提前准备的牛皮纸文件袋装好的材料,他没急着打开,放在手里掂了掂。 “对,”骆湛开口,“昨天开始所有在贵院进行过检查的项目和对应的报告单都在里面了,此外还有她的一些基本资料。” 男人拉开封口,将里面的材料倒出一段来,粗略扫了两眼,“嗯,准备得还挺――” 话声戛然而止。 骆湛等了两秒,望向对方,只见这位从他们进来时就没怎么正眼看过来的眼科专家,此刻却带着某种惊异的眼神望着自己身旁的唐染。 “家院长,”骆湛皱眉,察觉有异,“怎么了?” 家俊溪没有回应骆湛的话,而是飞快低头,重新倒出材料扫向患者姓名栏。 “唐染。”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姓唐……她和唐世新什么关系?” 骆湛眼神微凉,他嘴角轻勾,笑意懒散起来:“唐世新是谁?家院长无缘无故提陌生人做什么?” “你可是骆家的小少爷,会不知道唐世新是谁?”家俊溪看向他。 骆湛似乎毫不意外,“你认识我。但应该不是Matthew告诉你的。” “我当然认识你。”家俊溪欲言又止,“算了,这个问题待会再说――你先告诉我,她和唐世新什么关系?” “……” 骆湛没说话,不动声色地望着家俊溪,想从对方的情绪里判断出这个问题的倾向。 家俊溪也察觉了,他冷笑了声,把文件袋放回桌面,“你想清楚,就算现在看诊阶段不需要监护人陪同,真到后期手术治疗也必须有她的监护人签字――你瞒不过我的。” 骆湛不语。 事实上他也是因为想到这一层才没有否认。但似乎也不该承认,毕竟这人提起唐世新的反应算不上和善。 正在骆湛沉默思索的时候,他身旁的女孩突然轻声开口了:“我是他的女儿。” “女儿?”家俊溪轻哼了声,“果然是唐家的孩子。” 唐染问:“你认识他吗?” “知道,算不上认识。” 唐染微怔:“那你怎么认出……” 家俊溪说:“你和唐家这一辈那兄妹俩长得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明显继承了半套遗传基因。” 唐染沉默。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几秒后,女孩带点不安情绪的声音再次轻响起:“家医生,你是不是不喜欢唐家,所以不想给我看诊了?” “……” 家俊溪原本是准备至少在最开始一定要做出一副赶客模样的,但是见小姑娘那安静又乖巧、还努力藏住不安的模样,他的话到了嘴边就怎么也出不了口了。 尴尬地僵持几秒,家俊溪无奈说:“倒不是我和唐家有什么渊源――介绍你们来的那个,那小子年轻时候就和唐家,咳,有那么点龃龉――他肯定不知道你是唐家的孩子吧?不然就算肯介绍你们过来,至少也会知会我一声的。” 唐染想说什么,却被骆湛主动截走话声,他坦然淡定:“我和Matthew是朋友,之前听说他和唐家有点恩怨,不知道是善是恶,但是不想因此耽误我朋友的病情,所以我自己隐瞒了他那边。” 家俊溪眼神复杂地睨了他几眼,片刻后哼笑了声,“骆小少爷倒是挺护朋友啊。” “……” 骆湛皱眉。 其实从方才刚进办公室,在和对方短暂地目光相交的一瞬,骆湛就隐约察觉到家俊溪似乎对自己有点敌意。 到方才话里交锋再到此时这语气里的转变,他终于确定了这一点。 骆湛问:“家院长好像对我很熟悉?” 家俊溪:“算不上熟悉,一面之缘,只是印象深刻。” 骆湛:“看来是我记性太差。” 家俊溪笑起来,语气凉飕飕的:“恐怕骆小少爷不是记性差,只是眼光高,性子傲,谁都不放在眼里,也谁都不爱搭理罢了。” 骆湛拧起眉。 不是不爱听家俊溪这话,而是他非常承认家俊溪说的是事实――至少在遇见唐染前,这是事实。 他头脑顶尖,记忆力超群。但对于无关紧要的东西,他从来懒得放进脑子里浪费空间,其中就包括那些不必要记得的人的名字、长相、身份。 这“不必要”里,基本上就涵盖了除去骆家和int团队的所有人。 ――所以即便此刻被家俊溪这样奚落,他依然没什么印象更没线索,毕竟他从前对他们“一视同仁”。 大约是看出骆湛完全没什么印象,家俊溪气得发笑:“不是跟我有怨,不必难为骆小少爷这未来院士的顶尖头脑浪费时间去思考了。” 骆湛像是捕捉到什么,紧皱的眉一松。 “未来院士?看来我和您结怨在专业领域。我的专业方向是人工智能,您在可能和我发生交集的年龄里应该一直从事专业眼科医学相关的方面。这两个专业的重合点……” 骆湛在记忆里飞快巡检一遍,定位到某个地方。 几秒后他抬眸,若有所思:“四年前6月17日,我参加过一场以‘人工智能是否能在未来部分或全部地取缔纯学术性医疗人员价值’为题的学术辩论,我记得当时有不少医学领域人士与会。如果不幸和您结下梁子,那大概只会是那时候了?” 骆湛说完,已经从家俊溪的眼神里得到了答案。 家俊溪从骆湛身上收回复杂的目光,他冷笑了声。 “不愧是K大少年班最被寄予厚望的天才啊,就算过去四年,仍旧随时随地能拿出当初在学术辩论会上意气风发、力压得对方立场所有学长学姐哑口无言的气场来。” 骆湛微微攥拳。僵持几秒后,他垂眸,懒散地笑:“……少不更事,锋芒太露,如果得罪了家院长的哪位高徒,那请您原谅。” “……” 家俊溪再次被猜到核心,已经懒得惊讶或者追问了。他只皱着眉看了面前这个微低下头的年轻人一眼。 他脑海里关于那场学术辩论,记得的还是截然不同的两幅画面―― 一幅里,自己视为最得意门生的年轻弟子在辩论会后颓废懈怠,一蹶不振。 另一幅里,对比于台上少年的意气风发舌战群生,台下站在一众比他身高高许多年龄也大许多的师兄师姐间,那个少年眼神懒散冷淡,一副不过尔尔、全是些无趣蚍蜉的模样。 这两幅画面的对比,给家俊溪的印象要比那场只因为一个少年的存在而完全碾压近乎惨烈的学术辩论还要深刻,或者说深刻得多。 家俊溪相信,所有与会的人这辈子都忘不掉少年的那个名字。 就像不久前,听见电话里骆湛的自我介绍时,那个差点捏碎了手机的他自己一样。 不过即便是那时候,家俊溪也没有想过,几年前的那个桀骜不驯的少年会真为了什么人,做出此时这副示弱低头的态度。 家俊溪突然觉得有点恼怒,又有点欣慰,还有点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 在这交织混合的复杂情绪里,他掀了掀眼皮,看向坐在骆湛身旁那个安静的小姑娘。 “唐染是吧?” 突然被叫了名字,唐染怔了两秒才回神:“嗯。” 家俊溪问:“这个带你来的人跟你什么关系?” 唐染:“……” “哥哥”这个答案显然不能用了。唐染正迟疑的时候,就听见目不能视的黑暗里,那个医生突然不太客气地冷笑了声―― “他是你男朋友吗?” 家属身份 第40章 家俊溪的问题让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 唐染不明白问题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个。她知道答案是理所当然的否定,但在此时微妙的气氛下,好像她的回答显得非常重要。 所以唐染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大约是看透了小姑娘的顾忌,家俊溪似乎不在意地“提醒”:“慢点想,想清楚了再回答――毕竟你的答案很有可能影响我最后做出的到底要不要接诊的决定。” “……” 听到这句,唐染才听明白了。 家俊溪已经认定骆湛和她就是男女朋友关系。他此时之所以多此一问,就是要故意为难他们:如果唐染承认,那他会以骆湛为由拒绝接诊;如果唐染否认,那就是在家俊溪面前落了骆湛的面子,让骆湛难堪。 不管是哪一方,在他们是男女朋友的前提下,都会让两人之间产生隔阂。 想通以后,唐染的表情一点点严肃起来:“叔叔,那场学术辩论会上,骆湛骂你了吗?” 家俊溪愣了下,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挺乖巧的小姑娘竟然先反问了自己,而且还是很莫名的问题。 不过小姑娘看起来问得很真诚,几乎摆出一副虚心求教的严肃模样,让家俊溪不回答也不好。 家俊溪皱皱眉,说:“那是场高校学生的学术辩论,导师专家不下场。” 唐染:“那他骂你的学生了?” 家俊溪:“是学术辩论,又不是泼妇骂街。” 唐染受教地点头,跟着仰脸问:“那骆湛错在什么地方呢。” 家俊溪一愣。 到此刻,女孩语气里那些懵懂求教的情绪淡了。她在黑暗里伸手,摸索到身旁的骆湛,然后握住了他的手指。 那人的手型应该是极好看的,摸起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恰如其分的温凉通过指尖慢慢传入感官系统里。 ――这是最近一段时间的黑暗中,她最熟悉依靠的温度。 所以希望自己也能给他依靠。 唐染这样想着,努力压下那些不安和胆怯,她认真地说:“学术辩论里为各自观点辩论有错吗?明明叔叔你也知道没有的。既然骆湛没有错,那他就不应该道歉――就算为了让一个小气的叔叔给我治病,那也不应该。” 家俊溪被说得懵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气极反笑:“你现在是在说我小气?” 唐染沉默,她还从来没对长辈说过这样的话。但沉默之后,小姑娘鼓足勇气,反问:“叔叔不小气吗?” 家俊溪:“……” 他还真没法跟一个孩子认认真真地说“我不”。 对着一个十六岁的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哑了火,家俊溪只能把矛头重新转向骆湛。 这一转头,家俊溪却发现了骆湛这会儿一直沉默的缘由:他的注意力完全没在这边,甚至可能完全不在这个屋子里了――那人正表情微妙地低着头,看着他放在膝上的手。 准确说,是他被小姑娘紧紧地攥住了中指和无名指的手。 家俊溪突然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 他可不觉得正常的男女朋友里,哪个男朋友会因为被女朋友握了一下手指就产生这样的反应。 家俊溪狐疑地再次问唐染:“他真不是你男朋友?” 唐染认真地说:“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家俊溪琢磨了一遍,听懂了:“……呵。” 原来在AI领域的年轻人里那样意气风发桀骜不驯,到头来还是个追不上女朋友的小five。 唐染不会读心,自然不知道这个医生此时在想什么。她只当这声冷笑是拒绝接诊的意思,所以唐染主动起身。 “骆骆,我们走吧。” 没跟上进度的家俊溪本能地拦:“等等,我还没说话呢,你急着走干什么?” “叔叔,”唐染转过身,微皱起眉,有点认真严肃地说,“就算你是大人,也不能这样。” “我怎么了?” “你骗骆湛白跑一趟,拿话奚落他,还骗他道歉。他已经道歉了,你就要拒绝接诊;这也没关系,但叔叔你还想继续拿我眼睛的事情,让他求你对不对?你这样……”小姑娘绞尽脑汁,终于想出语气最强烈的词,她严肃谴责:“叔叔,你这样太过分了。” 家俊溪:“……” 在唐染的这番话里,骆湛终于忍俊不禁。他从表情一言难尽的家俊溪那里收回视线,抬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小姑娘:“不急,先坐下。” 小姑娘委屈地转回来,“不行,你别求他。” “……你想象他会让我怎么求他?”骆湛好笑地问,“下跪还是淋雨,或者程门立雪?” 唐染迟疑着不说话,显然每种都想过了。 骆湛忍不住笑:“这才过去几分钟啊小姑娘,你已经脑补到这儿了?” 唐染脸一红。 过了几秒,她小声嗫嚅:“他……叔叔他不会这样吗?” 骆湛低咳了声,看向对面:“家院长德高望重,业界闻名,怎么会是那样的人?” 小姑娘期盼地转过身,等着家俊溪回答。 家俊溪一噎。 几秒后他反应过来,板起脸说:“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这是想借着这小姑娘的话把我往架子上赶?骆湛,我可不上那种当,我这人别的名号没有――业界里都知道我脾气古怪,你专程来找我,不应该没听说过吧?” 骆湛不以为意,懒散地笑:“那更简单,只要家院长画条线。是下跪,淋雨,或者‘家’门立雪,我一定按着剧本,好好求您。” 一听这话,小姑娘的脸顿时又绷回去了:“骆骆,我们还是走吧。” 小姑娘的模样反应实在是可爱,让骆湛忍不住想逗她,他故作严肃地问:“真不让我求他?” 唐染摇头。 骆湛:“别的医生没有他厉害。” 唐染:“那我也不要你为我道歉。” 骆湛:“为什么?” 唐染低下头。 想了好久,她才轻声开口:“因为你没有错。骆骆聪明,有能力,才华出众,店长说过int团队里的大家都很佩服你……骆骆这么优秀,骆骆就是该骄傲的。可以骄傲的人不能骄傲,那这个环境才是错的。” 骆湛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以后,他眼底掠过点异样的情绪,很快变成一点深笑,“我们染染懂得真多。” “……” 第一次被这样亲昵的称呼,让表情严肃的小姑娘懵了懵。 于是这个对话的空隙里,家俊溪终于得了可以插话的缝子。 他表情不善地黑下脸:“你们两个一唱一和上瘾了是吧。病还看不看、眼睛还治不治了?” 唐染惊讶地回头:“你要给我治眼睛吗?” 骆湛倒不意外,似笑非笑望过去。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给你接诊这样的话了?”家俊溪哼了声,“而且按你想的,不然我真让骆湛跪到医院门口去吗,那我这医院还开不开了?” 这转折太突然,唐染没回神。 “还有,”家俊溪冷笑,“你也太低估他的能力。被他知道我在哪儿,那骆家想折腾一个医生不就是翻个巴掌的事情。” 骆湛淡定地接:“家院长言重了。” 家俊溪嗤声,不以为然。 到此时唐染才恍然―― 家俊溪只是要骆湛服软。骆湛也知道这一点。他们之间互相默契。 至于方才骆湛说的那些话,分明只是拿来逗她一个人的。 小姑娘瘪了瘪嘴,最后还是没说什么。她乖乖地坐下来,配合着家俊溪回答眼睛病况的问题,开始了初步诊疗。 . 以“可进行眼.角.膜移植手术”为最终结论,正中午时,诊疗结束,骆湛带着唐染离开了家俊溪的办公室。 家俊溪难得还亲自送了他们一段,不过显然不是为骆湛――从办公室出来的一路上,家俊溪都在嘱咐唐染,在等待眼.角.膜捐赠的期间,她需要为随时可能到来的手术做哪些准备工作。 最后,家俊溪停在前台,“回去以后,一定要按我说的做,记住了吗?”“记住了,”唐染点头,“谢谢叔叔。” 家俊溪玩笑:“现在不是小气的叔叔了?” 唐染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家俊溪又看向骆湛,他脸上笑意淡了淡,皱眉:“我是冲着这小姑娘这么点年纪眼睛就不好,看她怪可怜,这才答应接诊的。” 骆湛点头:“我知道。” 家俊溪轻哼了声:“你既然不是她男朋友,那她家人怎么没来,反而让你来了?” 这个问题戳到了唐家最核心也敏感的秘密。 唐染和骆湛同时沉默。 家俊溪没察觉到,也没当回事,继续接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说:“她还没成年,到正式手术肯定是要监护人签字的,你来不行――下次让她爸爸来吧。” 骆湛仍是沉默。 家俊溪这才察觉异样,“怎么,唐世新就算是管着唐家产业,日理万机,也不至于到了连陪女儿做个手术的时间都抽不出来的地步吧?” 唐染不想骆湛为难,主动开口:“他是……有点忙,一定要他来签字吗?” “当然了,不然哪个医院能负起随便动手术的责任?”家俊溪突然想起什么,皱眉,“不说我还忘了奇怪,你眼睛的情况拖了这么久,以唐家这样的背景,怎么会一直没给你安排治疗手术呢?” “……” 空气更加沉寂。 骆湛面上原本的笑意早已淡去,此时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只剩下冰封似的凉意。 家俊溪越发不解。 直到半晌过去,低着头的小姑娘轻声开口:“唐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存在,也不知道我和骆骆认识……所以骆骆之前才隐瞒了。希望叔叔你不要误解他,也不要说出去。” 这短暂的几秒里,家俊溪恍然发现自己触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秘密。 他表情顿时尴尬,望向小姑娘的眼神也更同情。再开口时,连语气他都小心斟酌了一遍才敢出声:“原来这样,那难怪……不泄露病人隐私是医生基本的职业道德,你放心吧。” 唐染点头:“谢谢叔叔。” “不过,”家俊溪皱眉,“你刚刚说,唐家不知道你和骆湛认识?” “嗯。” 家俊溪看向骆湛:“骆家也不知道你们认识,所以你才通过蓝景谦那边找到了我,而不是直接动用骆家的势力?” “……” 如果换了另一个人问出这样的问题,那骆湛大概早就懒得理对方了。 但此刻面前站着的毕竟是以后要为唐染拿手术刀的人,所以骆湛皱了皱眉,还是开口了:“除了Matthew和我的两个朋友,没人知道。” 家俊溪皱眉问:“不是男女朋友,也不是世交家庭之间的嘱托。先不说到手术那一步,只说小姑娘眼睛前期治疗这件事,骆湛你真做得了主?――你至少有个合理的名号,不然我可不敢下诊断书。” 唐染:“他可以做主的。” 家俊溪:“以什么身份?” 唐染犹豫地问:“朋友行吗?” 家俊溪一声冷笑:“不行,下一个。” 唐染苦思冥想,突然想到什么。 小姑娘抬头,小心翼翼地问: “那,准姐夫?” 骆湛:“?” 家俊溪:“?” 血型与身世 第41章 家俊溪第一次露出震惊的表情,扭头向骆湛求证:“她说的是真的?” “……” “所以你俩这是,准姐夫和准小姨子的关系?” 骆小少爷终于从这巨大的打击里回过神,他微微咬牙:“当然不是。” 家俊溪看热闹不怕事大:“你小姨子都承认了。” 骆湛:“……” “下个月我会带她过来复诊的。” 扔下话,骆湛黑着脸把站在原地一脸无辜的小姑娘给拎走了。 看着那一高一低的反差萌背影消失在电梯间里,家俊溪笑着收回目光。他侧过身,敲了敲前台:“我昨天让他们发过来的检查报告备份都到了吗?” 前台的负责秘书从桌旁抽出一沓材料:“家院长,这个就是。” “嗯,我拿回去再研究研究。”家俊溪单手接过来,随手翻了两页,看见小姑娘的血常规化验单。 右上角备注着【血型:AB型】的字样。 家俊溪拿着材料转身,自言自语地往办公室的方向走:“竟然还是个AB血型的,7%的概率,挺少――” 前台负责秘书站在桌后,等着目送家俊溪离开,却见走出几步去的家俊溪突然停住了。 连话声一并戛然而止。 秘书不解地问:“家院长?” 然而家俊溪似乎整个人僵在那儿了,好几秒都没有反应。 秘书担心出事,刚准备从桌后绕出来,就见家俊溪突然转过身,几步蹿回到桌前―― 那张惯常挂着或冷淡或嘲弄笑容的脸上此时表情严峻,还藏着一点震惊:“你查查,上网查,唐家现在当家那个唐世新,是不是O型血?” 负责秘书没敢耽搁,立刻拉过来办公椅,坐下就打开浏览器,在键盘飞快敲击。 等页面一转,看清最上面的字样,负责秘书抬头:“按照X度百科,唐世新先生是O型血没错。” 家俊溪的表情顿时更扭曲了。 负责秘书从来没见他这个反应,小心翼翼地问:“家院长,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 家俊溪僵了半晌才回神,气虚地问:“我记得你本硕也是医学院毕业的,后来才转进行政口?” 秘书:“对。” 家俊溪:“那我考考你,血型遗传规律表你还记得吗?” 秘书:“当然。” 家俊溪:“那你说,这O型血的父母,可能生得出AB型血的孩子吗?” 秘书想都没想:“不可能。ABO血型基因里的A和B都是显性基因,O才是隐性基因。父母里就算只有一方是O型血,那也是两个隐性O基因,在正常分出一个的前提下,无论配偶是什么血型,都只可能产生AO、BO、OO的组合――除非孩子发生染色体基因病变,不然AB型是绝对不可能的。” “是啊,不可能……” 家俊溪幽幽地叹了声气:“那个孩子除了眼睛后天失明,其余表征和正常人无异,可以排除基因突变的情况。所以她一定不可能是唐世新的孩子。” 家俊溪说完,又摇了摇头,更迷惑了:“可她又确实和唐家兄妹长得非常相――” 家俊溪突然想到什么,又转回来:“唐世新不是有个妹妹吗,叫唐世语,你再查查她的血型!” “哦,好。”秘书不解,但依言照做。查完以后她抬头说:“唐世语小姐是B型血。” 家俊溪震在原地:“那如果孩子是AB型血,父母一方是B型,另一方应该是……” 秘书习惯性接茬:“A型或者AB型。” “唐世语的孩子,16周岁,另一半基因来自A或者AB的父亲……”家俊溪头疼地站在原地,不说话了。 沉默里,家俊溪的表情变魔术似的纠结交替着。秘书等了将近两分钟,终于等到他们院长恢复正常。 家俊溪叹了声气:“你刚刚的搜索记录和网页历史记录记得全部删除,今天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提起,知道吗?” 看出家俊溪的郑重,秘书连忙点头:“我知道了,家院长。” 家俊溪犹豫了下,靠过来,低声嘱咐:“唐染下个月来做复诊,安排检查的时候你记得留下她一点能验DNA的东西。” 秘书惊讶地看向家俊溪。沉默几秒,她点点头:“好的,院长,我记得了。” “……” . 红色超跑平稳地开在回K市的路上。副驾驶座里,被宽大座椅衬得身影娇小一只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抱着安全带,表情有点不安。 从医院出来以后,骆湛就没有和她说过话了。 牵她走路,扶她上车,为她披上香气淡淡的外套,给她系安全带……一切流程都如往常,但那人就是不开口。 唐染几次鼓气又泄气后,终于趁着某次勇气达到一个巅峰值还没掉落,她转向驾驶座的方向,轻声问:“骆骆,你是不是生气了?” 耳边回应的只有起伏的风声。 驾驶座的那人仍没说话。 小姑娘的勇气只有一次,也只够一句话。尤其是这种亲近关系下的这种情况,都是她没接触过的,她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唐染失落又难过地低回头去,把自己缩进座椅里。只是不等她再做什么,唐染突然发现跑车开始减速,跟着车头方向一转。 十几秒后,红色超跑打着应急灯,停进了高速路的应急停车带里。 风声骤停。 几秒后,唐染耳边的车内响起一声冷淡微恼的笑:“我气了半个小时,你就只肯哄我一句?” 唐染怔了怔,抬头:“你生气是因为我说你是……” “不准再提那个词。”骆湛咬牙切齿地打断女孩的话,“我为你做这些事,可不是为了让你把我当未来姐夫的。” 唐染小声辩解:“我没有把你当未来……只是家院长问你能以什么家属身份做主治疗的事情,我能想到作为理由的只有那个。” 骆湛沉默几秒,掀掀眼皮:“只是作为借口?” “嗯。”小姑娘用力点下头。 骆湛这才觉得心头那片能拧出雨夹雪加冰雹的阴霾终于慢慢散开了。 他回过头。 副驾驶座上的小姑娘特别乖巧,说话的时候都努力掰着安全带面朝他的方向。大概是怕他再生气,不会藏情绪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安和担忧。眉心微微皱着,蹙出来的像一朵花形。 于是骆湛心底最后一点恼意也跑得一干二净。 但他没急着松口,而是趁小姑娘对自己抱有愧疚,借机追问道:“那在你心里,我和你的小竹马,到底谁才是最好看的?” “……?” 这个话题转得突然,唐染没跟上思路,茫然地呆在原地。 骆湛轻眯起眼:“在家俊溪办公室外面的时候,你忘了你说过什么了?” 【那说明骆骆就是很好看的。】 【多好看?】 【啊?最好看的,吧。】 【最好看的?不是你的小竹马才是你‘见过的无论男孩还是女孩里最好看的’吗?】 想起那段对话,唐染低头,犹豫着问:“可以一样等级的最好看吗?” 骆湛表情逐渐危险:“不可以。” 唐染犹豫了下,小声说:“那就,骆骆最好看。” 骆小少爷立刻心情灿烂得像是听说他哥主动继承了家产,那张俊脸几乎绷不住要笑出来。 但小少爷还是凭全部忍力绷住了,故意声音严肃地问:“是实话?不是哄我开心?” “是实话。”唐染点头,“因为骆骆对我来说是最好的,所以长相最好看,声音最好听,香气最好闻,性格也最好相处。” 骆湛听得嘴角要翘到天上去了。 “这可是你说的,如果以后我找到你的小竹马你却反悔了,那后果会很严重。” 唐染一呆:“多严重?” 骆湛:“?” 骆湛笑容僵住:“你还真想做好后悔的准备?” 唐染立刻低头,乖乖摇头:“没,我没有。” 骆湛冷冰冰地说:“晚了。你刚刚已经暴露想法,现在我又气回去了。” 唐染:“……” 唐染苦着小脸抬头:“那我要怎么做,骆骆才能不生气了?” 骆湛沉默几秒,视线晃过去。 午后阳光正好,大把大把地洒进车里,照得人暖意懒,连理智都藏到本能下偷偷打起呵欠。 骆湛不说话,小姑娘就安安静静地攥着小手等他。一张漂亮的小脸微微仰着,被风拂起的乌黑发丝勾在下颌,衬得唇色艳红。 有点鬼使神差地,等骆湛醒神时,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朝着女孩的方向俯身过去。 在这样越来越近的距离下,他的视线一点点扫过女孩的眉心、眼角、鼻尖,最后落到唇上。 呼吸声,不知道是谁的,在耳边慢慢放大。 与之同时,骆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一落快过一落,一声重过一声,像是按捺不住要挣脱束缚的困兽,亟待从他的胸膛里跳出来。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女孩仰了仰头,不解地问:“骆骆?” 唇瓣微微开阖。 骆湛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猛地跳了一下。须臾后他开口,声音低哑:“知道我刚刚加现在有多生气吗?” 小姑娘慢吞吞点头:“知道。” “那知道怎么哄好我么。” 小姑娘犹豫了下,不好意思地小声说:“不知道。” “很简单,”骆湛听见自己心底不当人的禽兽面冒了出来,压都压不住。只有声音里带着诱拐蛊惑似的低哑给予了示警:“只要你乖乖别动,那我就不生气了。” 唐染:“真的?” “嗯。” 小姑娘的眼角弯下来,脸颊上露出一颗软软的小酒窝:“好,那我不动。骆骆不要生气了。”停了一秒,她又好奇地问,“但是骆骆要做什么?” “做什么?” 骆湛脑海里掠过不久前的梦里,熟悉而危险的画面去―― 在那个梦的最初他就已经知道自己身在梦中,所以无需掩藏和顾忌。即便这样还是让他遗憾过无数遍的,就只有那些听不到声音的画面。 所以不管想起几次,他始终没办法知道,那个小姑娘被他抱在桌上吻得眼角潮湿透红时,唇间逸出的到底是怎样软声勾人的呜咽。 他最想听的那个声音,他太想知道听进心里是什么感觉了。 这样强烈得无法阻隔的想法下,骆湛听见自己嗓音哑得厉害:“你不动,就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 几秒的犹豫里,唐染对骆湛的完全信任还是战胜了她心底那种偷偷冒出来的不安的预感。 小姑娘慢慢点头:“嗯,我不动。” 于是黑暗里,那个呼吸越来越近。 直到某刻,蓦地停住。 “……疯了。” 那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带着一点轻微嘲弄的笑,响在唐染头顶不远的黑暗里。 唐染茫然抬头:“骆骆?” 骆湛哑着声,语气里压着躁意:“下次我提这种要求,不要摆出这样一副可以随便我欺负的模样――直接叫我滚就好了。” 说话时骆湛低下眼,看着距离自己已经连十公分都不到的小姑娘。 唐染呆了两秒:“这样会不会不好?” 骆湛:“不这样会更不好。” 唐染想不明白,就只好点头:“哦。” “……” “但是骆骆。” “嗯?” “你的声音为什么哑了?” 骆湛:“……” 骆湛别扭地转开视线,瞎扯:“风大,喉咙受凉了。” “啊?”唐染判断着声音的方向,抬手,“那,我帮你捂捂吧。” “?” 方才某人起了兽心,导致两人此时的距离实在太近。所以骆湛还没来得及拒绝或者躲开,小姑娘的手已经捂上来了。稳准地扣在喉结上。 骆湛顿时僵住。 唐染停了一秒,惊讶地说:“你也有喉结,果然男生都有喉结吗?和机器人骆骆说的一样。”她本能地顺着好奇心摸了摸,“而且和机器人骆骆的也好像……” 话未说完,小姑娘的手腕被一把攥住了。 头顶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的危险:“这可是你先动手的。” 唐染:“……?” 骆湛心底,刚翻身做主的天使骆被爬回来的长犄角的恶魔骆一脚踹进了黑黢黢的深渊里。小恶魔高高挥舞着三叉戟,心安理得地说着“反正不是我先动的手”就重新占据了骆湛大脑和身体的指挥权―― 骆湛把小姑娘的手腕慢慢压回真皮座椅上,抵住。 然后他低头,朝着女孩茫然仰起的脸蛋上柔软的唇吻了下去。 最后一段距离越来越近,呼吸开始纠缠交织。 十公分, 五公分, 三公分, 两公…… “咔哒。” 安全带到达极限距离。 一把拉住了意图不轨的骆湛的身形。 被迫停在小姑娘身前两公分位置。 骆湛:“……?” 别怕 第42章 骆湛低头,看见身前的四点式安全带正牢牢地扒着他的衣服。绷紧的弧度和勒出的褶皱仿佛都带着某种胜利之后的耀武扬威。 骆湛面无表情。 他第一次这样痛恨超跑里为了对消高速上限而设计的这种更高安全度、更短可移动距离的安全装置。 就在骆湛和安全带相持不下时,被他握在掌心又扣在座椅上的女孩的手动了动。 骆湛醒神,重抬视线。 近在咫尺的小姑娘阖着眼,细长微翘的睫毛软趴趴地搭在她的下眼睑上。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了太久而觉得不安的缘故,她的睫毛此时有点轻微的颤,声音里也露出某种不安: “骆骆?” 尽管不安,但被扣在座椅上的手依旧听话地一动没动,表情里透着种叫人心疼的乖顺――是怕她最好的朋友生气而疏远、所以就算再怎么不安也要藏起来“哄”他不再生气的乖顺。 在这样不知道她怎么习惯下来的“听话”前,骆湛心底那只挥舞着三叉戟的小恶魔都陷入了沉默。 几秒后。 唐染感觉手腕上的握力一松,然后那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顶:“逗你玩的……别怕。” 唐染从怔忪里回神,心虚地摇摇头:“我没怕。” 车重新上路。 唐染倚在宽厚的座椅里,朝车外的方向侧了侧身。她抿着唇在风里安静地坐了一会儿,偷偷抬起手,在自己头顶刚刚被那人摸过的地方碰了碰。 她其实能感觉得到,骆湛刚刚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只是逗她玩的。 可他刚刚,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黑暗里,小姑娘陷入苦恼的茫然中。 . 骆湛刚从K市的高速出口把车开下高速,放在车前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骆湛瞥了一眼,看清来电显示后,他皱起眉。默然两秒,骆湛手底下把着的方向盘向旁边一打,车停到了路边去。 靠在座椅上的唐染直了直身,回头。 骆湛:“我爷爷的电话,你……” 唐染立刻了解地点点头:“我不说话,你接吧。” 骆湛原本正思索着家俊溪说的手术治疗阶段需要监护人在的事情――于情于理,骆老爷子都比他更适合出面找唐世新谈给唐染做眼睛手术的事。 所以他开口时原本想说的是“你要不要打个招呼”,但见小姑娘明显有点退避的情绪,他只得又把话咽了回去。 骆湛问:“你怕我爷爷?” 唐染犹豫了下,慢慢点头:“有一点。” 骆湛:“为什么?” 唐染:“我也说不上来……可能因为他和我奶奶的年纪差不多,而且都很威严?” 骆湛闻言失笑:“他威严?他那是装威严还差不多。就是个脾气差又喜欢生气发火翘胡子的老头儿而已。” 在说完话以前,骆湛“正巧”卡着时间,把手机通话在即将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接通。 而他最后那句话,也不偏不倚地传进电话对面的骆老爷子耳朵里。 骆老爷子反应了两秒后,琢磨过来小孙子在说的到底是谁――然后差点气岔了气:“你个臭小子,怎么在背后说你爷爷坏话的!” 骆湛向后一倚,靠在真皮座椅里笑得懒散冷淡:“我什么时候背后说了,这不是当面么?怕您听不见,我还特意开得免提。” 这句话就是提醒唐染了。 唐染立刻乖巧地闭紧嘴巴,表情也严肃起来――竭力让自己一口气的声音都不会传过去。 可惜队友不配合―― 骆湛说完,余光瞥见身旁小姑娘那副屏息凝神、严阵以待的模样,不由好笑地伸手过去捏了捏小姑娘的鼻尖:“别憋气,再把自己憋晕过去。” 唐染:“……” 唐染被捏得往后缩了缩,还不敢出声抗议。 对面骆老爷子顿时熄火,狐疑地问:“你在跟谁说话?” 骆湛收回手,正因为唐染的反应而心情大好,他扣起十指枕在脑后,似笑非笑:“我跟什么人在一起,你不会没听钱家的人告密吧。” “这都一晚上过去到第二天中午了,你还和那个小姑娘在一起?”老爷子差点气昏过去。“你是不是真疯了,拐带一个未成年小姑娘?真要是被有心人传出去,你还想不想在圈里立足了?!” 骆湛漫不经心:“随便别人说什么,我无所谓。” “你――” 骆老爷子感觉血压都高了,旁边似乎有管家温声劝了几句。 过去十来秒后,才听老爷子粗声粗气地说:“那行,你现在,现在就把那小丫头带到我面前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能把你迷得脑子都不清醒了!” 骆湛低笑了声,没否认老爷子的话,他侧过视线,看向副驾驶座的小姑娘:“要去见他吗?” 唐染一呆,立刻摇头。 骆湛懒笑着转回来:“爷爷你脾气太差,小姑娘怕你,不想见。” 老爷子:“……” 骆湛:“她既然不想见,那您也别去查。” 老爷子冷笑:“我要是一定要查呢,你能拦得住我?” 骆湛声音里的笑意淡下来:“我这人青春期逆反心理到现在还没过去,您知道的。万一你去查,再把小姑娘吓着了,那我逆反心理一犯,再加上又被她迷得脑子不清醒,可能转头就干脆拐她跑路了也说不定?” “……” 老爷子噎了半晌,终于找回声音:“你这是为了一个小丫头在威胁我?” 骆湛随意地答:“是啊。” 老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行,骆湛,有本事你以后再也别回骆家。” 骆湛一听,懒声笑:“不用回骆家?那太好了。” “你就不怕我断你的经济来源!” 骆湛轻嗤了声:“林管家这段时间又陪着你看些乱七八糟的偶像剧了吧?有那时间,不如听家里总会计给你汇报汇报收支账单,看看我和我哥多少年没用您老的家底了。” 老爷子:“……”骆湛又补充:“实在要说,那这两年被拎回家里吃饭的饭钱我随时可以打到骆家的账户里――承业尽孝的事情以后交给我哥了,您千万不用挂念我;电话也删了吧,我们漂流瓶联系。” “――” 老爷子噎得说不上话。 几秒后,电话对面一声轻响,挂断了。 骆家主楼的书房里死寂良久。 林管家站在书桌旁边,努力憋着笑,还得偷眼去观察老爷子黑沉黑沉的脸:“老先生,小少爷现在这性子您了解的,就别逆着他来了吧?” “还别逆着,难道继续惯他?”老爷子反应过来,黑着脸,“你看看这些年,把他惯成什么样子――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林管家笑笑,“才高难免气傲,何况小少爷又岂止才高?” “这倒……”骆老爷子头点到一半反应过来,气得回头瞪林易:“就你带头惯得他!” 林易苦笑:“要是您来说这话,那我不能叫冤,只能认了。” 老爷子冷哼了声。 又过几秒,他想起什么,扭头问:“这臭小子说的漂流瓶联系,那是什么东西?” 林易嘴角下意识地翘起来,被老人扫了眼又连忙按下去,他低低头,语气严肃:“漂流瓶是一种网络交友方式。” “交友方式?” “是。”林管家把漂流瓶规则简单介绍了下。 老爷子越听越琢磨越不是味儿。 等林易说完,他皱着眉问:“那这小子说这话什么意思?” “这个,”林管家抬眼看了看老爷子,又低回头,“您真要听?” “废话。不听我还问什么?” 林管家轻咳了声,忍着笑:“差不多就是以后两不往来、有缘再见的意思。” 老爷子:“…………” 几十秒后,老爷子面无表情地转回去:“下周五的晚上,我就按原定的计划‘带’骆湛去唐家拜访。” 林易犹豫:“这样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老爷子冷哼,“我看他就是欠收拾,正合适。” “……是。” . 从M市回来以后,骆湛叫上谭云昶和林千华一道把唐染送回了唐家。 之后近一个周,生活如平常一样。 骆湛少了骆家那边以前时不时打来的“骚扰电话”,起初还奇怪老爷子这次怎么这么平静,警惕几天后没什么动静,他也就乐得自在。 除了泡实验室和回自己住处休息,每天晚上仿生机器人“骆骆”仍旧定时定点尽职尽责地去唐家偏宅报到。 周五,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傍晚。 按时间,骆湛要从家里离开,去实验室准备一下作为仿生机器人“骆骆”的预备工作了。 只是他从自己住的楼里乘电梯下到停车场,刚要跨出电梯间长廊的门,前路就被四道黑西服的身影拦住。 “……” 骆湛脚步一停,回眸看向身后。 并不意外地,又四道身影从消防通道的门里走出来,挡住他的退路。 骆湛轻眯起眼,视线扫过前后八人的步态站姿。 心里对他们的专业能力做了个简单判断以后,骆湛眼神微沉地皱了眉:“那个暴脾气的老头儿让你们来的?” 几个人对视了眼,其中一个温和地笑:“抱歉,小少爷。老先生的吩咐,我们必须得听,今天您要是不配合,那我们就只能得罪了。” 骆湛眼神懒散下来,嘴角轻扯了下,“怎么配合?” “我们接到的任务命令是送您去个地方。” 骆湛:“必须现在?” 那人说:“必须今晚。” 骆湛皱眉:“可我如果今晚8点后有事呢?” “……” 那人没说话,笑容更加温和。 他没动,他带来的另外七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各跨一步,把骆湛身旁每一个能逃的方向堵住。 骆湛沉着眼,垂手去摸手机:“那我打个电话。” 那人眼神一示意,旁边有人上前阻拦:“抱歉,小少爷。电话也不能打。” “……” 骆湛动作停住。 他低着头,舌尖顶了顶上颚,哼出一声懒散的笑。那张清隽面庞抬起,唇角勾着冰凉冷淡的弧度:“那恭喜你,谈崩了。” “――砰!” 压着话声尾音,骆湛插在裤袋里的手毫无征兆握拳挥出,一拳擂在他左侧的人胃部。 被击中要害,那人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蜷着身体弯了下去。 为首那个笑容一收,却不意外。他朝其余人一摆头:“上。” 六道身影齐刷刷地扑了上去。 没几秒,拳风交替着撕扯开空气。 五分钟后。 站在几米远处的领队人皱着眉,面上已经不见半点温和笑容,反而有些凝重。正在此时,他怀里手机震动起来。 他拿出后,看了一眼便接通:“林管家。” “怎么样了?” “还在僵持。”这人难能露出一点为难的情绪,“您之前只说小少爷接受过格斗训练,但没说过他的能力这么棘手。而且我们的人也顾忌着不敢下死手,难免束手束脚的。” 林易笑:“哎呀,当时出了点小事情,老爷子吓坏了,找了个理由就把孩子往格斗冠军的模子折腾,谁能想到以后需要绑人回来呢。” “……”领队人无奈。 “拿不下来吗?” 领队表情严肃:“只是时间问题――他毕竟一个人,近身缠斗消耗体力厉害,我看他坚持不了太久了。” “我看时间不算充裕,你们绑了人直接带他去唐家附近会合吧。” 领队人:“唐家?” “对,唐家大院附近,会合具体地点我发给你。” “好的,林管家。” 电话挂断。 领队人收起手机,皱着眉去解袖扣―― 八个人捉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却浪费了这么长时间,传出去这人他可实在丢不起,只能速战速…… “等等。” 战团中间,气喘吁吁的小少爷突然叫了停。 几人一愣,尽管越打越是表情不善,但他们还是纷纷停住手,为难地转头看向领队人。 领队人表情严肃:“小少爷,都这种时候您就别想拖延时间了。” 骆湛:“你刚刚在电话里说……要带我去哪儿?” 几人一愣,看向领队。 领队瞪了他们一眼:“七个人围一个,还能让人有心思旁顾,你们是吃干饭的?” 七人憋屈地收回目光。 领队皱着眉转望向骆湛:“小少爷,我们按林管家的要求,带您去唐家一趟。” “……唐家?” 骆湛揩去唇角血迹。五分钟的缠斗让他近乎精疲力竭,他俯下身,撑着膝盖缓了口气,慢慢平复下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等终于缓过气来,骆湛抬头看向那个领队,气得发笑。 “原来是去唐家……那你他妈不早说。” 登门 第43章 领队一行人开来三辆黑色轿车。 骆湛被“挟持”上了第二辆的后排,他坐在中间。然后一左一右各上来一个黑西装,坐在他身旁,挂了彩的脸上铁青阴沉。 俨然是要把骆湛当重刑犯押送的态势。 骆湛倒是完全不在意的模样。方才那场缠斗确实耗尽了他的体力,上车以后他便仰进座椅里,眼皮都懒得抬了。 领队显然对这位“恶”名在外的小少爷并不放心,他站在中间这辆车的车门旁,和其余几人交待好应急措施,看着他们上了前后护送的车辆后,他自己才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里。 “帘子拉上。”领队对后座的两个黑西装说。 两人同时抬手,拉上了各自身旁的车窗帘子,彻底挡住了外面。 听见动静,靠在座椅里的骆湛懒洋洋地笑了声,仍阖着眼:“如果你们实在不放心,那不如干脆把我铐起来?” 领队透过车内后视镜望向骆湛:“我们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希望小少爷不要怪罪。您的身手实在了得,不做好万全准备,万一在路上出了什么岔子,那责任我们担待不起。” “别误会,”骆湛听见这句,终于睁了眼,“我是不想你们再耽搁时间,真诚给你们提的建议。” 骆湛说着,很配合的抬了抬双手:“要铐吗?铐完赶紧出发,我晚上还有事。” 领队可能是被骆小少爷的“真诚”打动了,也可能是担心方才打架伤了这位小少爷的脑袋,这才导致骆湛此时言行举止和传闻里以及他们了解过的骆家小少爷大相径庭―― 所以当领队转回来,亲眼确定小少爷的配合态度后,他郑重地问:“小少爷晚上是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情吗?如果是,那我可以代您给林管家打个电话,让他重新安排。” 骆湛意兴阑珊地垂回手,轻嗤了声:“他安排不了。” 领队:“?” 骆湛:“我每天晚上都有一份工作要做,而且只有我能做。其余谁也代替不了。” 领队迟疑半晌:“冒昧地问,您是勤工俭学?” “……” 一听这话,旁边两个原本因为挨了揍很不满的黑西装都惊讶地看向骆湛,露出敬佩的表情。 骆湛仰在座椅里,阖着眼叹气:“勤工俭学?你就当我是吧――而且你再不开车,我‘上班’就要迟到了。”“我明白了,小少爷。我一定尽快把您送到,希望今晚行动不会耽误您后面的事情。” “……” 前后两辆车也都准备就绪,领队发出指令,三辆车排成线开了出去。 半个小时后。 停在路边的车门被拉开,林管家笑容满面地站在车外,朝着车内微微躬身:“今天得罪了,小少爷。” 车内年轻人睁开眼,没什么表情,那张一贯清隽俊美的五官今晚多了点瑕疵――左边的唇角位置大约是在之前的格斗里蹭破了,红色的血迹被冷白肤色衬得格外扎眼。 骆湛扭头,冷淡懒散地瞥来一眼。 和面带微笑的林管家对视几秒,他嘴角微勾:“原来林管家安排的人,难怪这么精英。” 林管家笑着垂目,不置可否。 骆湛也没和林易计较。他的视线跳过林易肩头,望向外面。 看了两秒,骆湛轻眯起眼:“这是唐家大院的南边公路?” 林易着实意外:“小少爷怎么知道?” 当然是因为他一天一个来回。 骆湛冷淡地扯了下嘴角,转回脸去,阖上眼:“别叫我换车,没力气。” 林易原本就是来请骆湛换车的,见骆湛不肯,他犹豫了下,起身不知道去找老爷子汇报了什么。 没多久,林易回来了:“老先生说了,您既然喜欢,坐这辆上门也行。骆家不差这点排面。” 骆湛懒得回答。 林易又看进来一眼:“不过,小少爷嘴角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不用。” “……” 不等林易说什么,骆湛哼出一声倦哑懒散的笑:“这不是伤,是锦旗。” 林易:“?” 骆湛抬眸,隔空望向北边,唐家大院的方向。盯了两秒,他冷冰冰地一扯嘴角:“是劝唐家想嫁那位大小姐给我的人迷途知返的锦旗。” 林易一顿,尴尬地笑:“那这锦旗确实够红、够扎眼,只是恐怕会损了小少爷的形象。” “形象?那有什么用?”骆湛轻嗤,然后声音低下去,他阖上眼,“她又看不见。” 最后一句话压得低且模糊,林易没能听清。但看出骆湛确实疲惫,他没有再多问:“那小少爷您先休息,到了唐家我来叫您出来。” “嗯。” . 唐染在唐家住了一段时日,唐家的佣人们都知道偏宅多了这么一位目不能视的小小姐。 就算起初不了解,等观察一段时间始终不见主宅那边有什么动静以后,那些机灵的佣人也猜得到这是怎样一位不受宠的主儿了。 于是在生活起居上,就算他们不敢随便苛待,但在公摊的事情上也难免你推我阻,谁都不想来偏宅伺候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偷偷嫁出去当没存在过的小姑娘。 但事情总要有人做。 什么地方多数都是新人受欺负,不管是家里的主人还是打工的佣人――于是这段时间唐染就发现,来给她送三餐的佣人从最初的每天一换,变成了现在的固定的一个年轻女人。 年轻是唐染听她自己说的。唐染和她搭过几次话,她的普通话并不标准,有时候唐染和她交流,还会出现听不太懂的字词。 按她自己所说,她是几年前还没成年的时候就从另一个省份的农村出来务工,最近不久才到了唐家。今年也才刚到20岁。 第一次进这样高门大宅的主人家工作,这个叫段清燕的年轻姑娘显然很不适应。尤其是她的乡音,让她一开口就会被一同在唐家做工的其他佣人笑话,所以慢慢她就不怎么说话了。 直到来偏宅送了一算时间的三餐,段清燕逐渐和唐染相熟起来。 小姑娘虽然看不见,但交流却没什么障碍,而且一点不歧视她的方言。 段清燕喜欢把憋了一天说不完的话偷偷和唐染聊,唐染也会给她讲讲自己的仿生机器人“骆骆”的事情。 周五这天晚上也不例外。 六点一刻的时候,段清燕把晚餐用餐盒装着提了过来,刚进门她就连声跟唐染道歉:“对不住啊小染,今儿晚上厨房都快忙死了,乱七八糟的,我找了好几个管事的才总算找着给你准备的晚饭了,拎起来就往这儿赶。” 坐在方桌旁的小姑娘眼角微弯:“没关系,不差这一点时间的。下次你不要急着赶路,摔着就不好了。” 段清燕换了鞋进来,到方桌前给唐染布菜。 一边放碗碟她一边说:“而且今儿个不只是厨房,晚上到处都忙,可累死我了。” 唐染好奇地问:“是家里有什么事吗?” 段清燕:“我也不晓得,就听好像是有个傻子小少爷要来。” 唐染一呆:“傻子小少爷?” 段清燕连忙努力掰正自己的乡音:“啥子,不是傻子。一个名号可长可长的小少爷,她们提起他来都要夸好久呢,所以我就简称啥子小少爷了。” 唐染反应过来,莞尔地笑起来:“那这个小少爷,我好像知道是谁了。” “哎呀,你也认识他嘛。” “嗯,”唐染点头,“是我的朋友。” “你朋友?”段清燕偏开头,嘀咕了句什么。 唐染没听清,茫然地问:“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段清燕说:“我就是听说,那个啥子小少爷,好像是为唐家那个脾气有点差的大小姐来,原来是你的朋友嘛?” 唐染一顿。 段清燕不懂察言观色,又问:“他既然是你朋友,那他今儿晚上是不是会过来找你啊?” “……” 小姑娘脸上的笑意彻底黯下来。 段清燕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尴尬地挠了挠头:“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咧。” “没有。”唐染轻声说,“你说得对,他既然郑重其事地来,那应该就是为唐珞浅来的。” “那他……” “他不会来看我的,他们不会让他来。”唐染低头低了很久很久。“虽然他不想,我也不想,但他以后可能还是会……变成我要喊哥哥或者喊姐夫的人吧。” 段清燕听出小姑娘话声里的一点颤音,慌了手脚:“你你你别哭啊!” 唐染微怔。然后女孩仰头,轻笑起来:“我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吗?” 不是想象中泪花小脸的模样,段清燕长松了口气:“可不是,吓死我了。” “你别担心,我不哭。”唐染轻声说,“……我早就做好准备了。” “准备?” “嗯。做好就算是我的朋友、也总有一天会失去的准备。” 段清燕愣了一会儿,问:“为什么会做好,这样的准备?” “因为,”唐染的声音轻下去,“习惯了呀。” 段清燕一愣。 小姑娘却笑弯了眼:“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东西和人,我总想要,可总是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就算短暂地以为自己得到了,很快就会醒来,发现那只是自己的梦。所以后来我就习惯了,我不会再去哭闹……因为我不是她,所以我哭得再大声都没有用。” 段清燕愣在女孩的笑里。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小姑娘极少笑得这样灿烂明媚,但她就是替唐染觉得好难过。难过得她都想跟着哭一场。 段清燕的沉默让唐染犹豫地停住话声。唐染在黑暗里安静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她反过来安慰段清燕:“你不需要替我难过的。” 段清燕回神,抽了抽鼻子:“这还不需要嘛?” 唐染笑:“嗯,因为前不久,我有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东西了。” 段清燕哽着带鼻音的声:“那个机器人,是吧。” “嗯。” 小姑娘很用力地点头。 这一次她笑得柔软,清浅,像是在那个完全黑暗的世界里看见了最漂亮的风景:“骆骆说过,我是它的主人,它会永远属于我。” 唐染想了想,又说:“我的其他所有东西好像都是姓唐的,会有一天很突然又很理所当然就被收回去了的。只有‘骆骆’不是。它是别人送给我自己一个人的礼物,它说它会永远属于我――那就谁都不能把它抢走。” 段清燕皱着脸:“可它还是是个机器人……那个啥子小少爷才是个人,他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凭啥要被别人抢走?” 唐染闭着眼,笑意淡下去:“我们今天不提那个小少爷了,好吗?” 段清燕欲言又止,最后懊丧地点点头:“好吧。” 段清燕陪着小姑娘吃完晚饭,她知道不久后就是小姑娘的机器人被送来的时间,所以她也没多留,收拾好餐盒便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段清燕看见原本在后院工作的几个佣人往主宅走,一边走一边还嬉笑议论着: “真有那么帅?” “真的!绝对会是你们长这么大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可我听说他今年才20吧……”“20也已经超帅了,五官轮廓特别完美,而且少年感超足,就是有点冷淡,神态总是懒洋洋的,但眼神特别杀人――尤其不敢想以后再成熟点,那在床上欲起来会多叫人腿软啊。” “哈哈哈你这个可怕的女人……” “你们可小点声,那位以后得是珞浅的未婚夫,被她听见你们这么惦记那小少爷,还不得扒了你们的皮?” “……” 议论声远了。 段清燕犹豫几秒,咬咬牙,硬着头皮跟上去。 今晚的小姑娘太让人心疼。 段清燕只想把她的朋友还给她。 我的主人 第44章 唐家的正门前,有一辆车比骆家的车队到得还要早一些。车旁两个年轻人下来以后也没进去,只跟安保和善地笑了笑,然后就站在车旁聊天等着了。 安保本来想上前询问,但考虑到今天被主家提前知会过要来的重要客人,不知道这是不是“先遣队”,他们犹豫了下,没敢妄动。 不一会儿,唐家主家里得了通知,说是骆家的车队已经近了。 骆老爷子亲自上门拜访,搁哪个东道主的家门里也是要最长一辈出来迎接的。于是唐家的杭老太太就带着儿子唐世新、儿媳林曼玫以及孙女唐珞浅,提前来到正门外。 为了迎接骆老爷子的到来,唐家提前一天就开始修整前院花草设施。出来以后,杭老太太目光一扫前院,正满意地准备点头,然后她就看到了车旁那两个年轻人。 老太太一顿,皱了皱眉,她转向身旁:“世新,那两个是家里的人?” 唐世新闻言,顺着老太太示意的方向望了过去。看清楚两个年轻人的长相,唐世新愣了一下。 唐家此时值守正门的安保以及唐家其他人认不出车旁那两个年轻人,但唐世新却认得――不是别人,正是int实验室的谭云昶和林千华。 唐世新疑惑两人为什么会在这儿,但此时也只能先回答自己母亲:“不是,那是骆湛的两个同学。” “骆湛的同学?”杭老太太皱眉看过去,“你怎么认识的?” 唐世新:“他们之前来过家里,专程给小染送骆老爷子从国外定制的仿生机器人。” 杭老太太眼神微冷,随即说:“那他们今天怎么也过来了?” 唐世新摇头:“不知道。” 杭老太太沉默几秒,朝旁边招了招手,家里今天轮值的管事小跑过来:“老太太?” “叫那两个年轻人来一下。” “是。” 管事立刻转身走出去,没一会儿,他带着谭云昶和林千华进来了。 林千华有些拘束,谭云昶却自来熟,一张笑脸灿烂得花开似的,进来就先跟唐世新打招呼:“哎呀,巧啊唐叔叔,没想到今天出来还见着您了。” “……” 唐世新站在自家门口,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巧遇”噎了一下,回过神只无奈地摇头笑笑。 谭云昶的视线焦点很快就转到那个个子不高但眼神威严的小老太太身上了,他仍是那副嬉皮笑脸:“这位就是唐家奶奶了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老太太即便不喜欢后辈这样轻浮的性格,但也不好责怪,只皱着眉冷淡地问:“你认识我?” “那可不?”谭云昶一昂首,一副熟络模样,“我之前经常听小染提起您呢――您不知道吧,我和小染是朋友,听说这些年您对她恩情深重,照顾得特别特别好,简直把她当亲孙女一样疼爱,我一直就想找机会当面感谢您呢!” “……!” 杭老太太脸色一变。 谭云昶的表情眼神语气都十分真诚,几乎要给杭老太太竖起大拇指的模样。 然而在唐家,即便是从草丛里随便捉一只蚂蚁,大概都知道老太太有多冷落这位小小姐。 所以这番奉承自然就成了字字扎人的针,奚落得老太太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 旁边的佣人听见都捏了把汗,头都不敢抬,老太太身旁跟着的唐世新和唐珞浅也愣愣地看着谭云昶。 毕竟在唐家,还没人敢这么跟老太太说话。 唐家正门的门庭在这燥热的夏里陷入死寂。 风穿堂而过,林千华紧张得手心都起汗,他一边在心里祈祷一边偷眼敬佩地看向身旁笑容丝毫不变、真诚得一如既往的谭云昶。 他头一回觉得这个永远油滑的师兄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这么高大。 ――同样是接了骆湛的嘱托赶过来,他就没勇气这么跟唐家开杠。 这死寂维持数秒。 见那个笑容满面的年轻人仿佛对气氛毫无所察,杭老太太眼底的冷意更甚:“年轻人,对长辈说话,就该秉持晚辈应有的姿态。” “啊?我态度不好吗?”谭云昶一副迷茫表情看向林千华,“我还以为我刚刚夸得挺真诚的,看来还是不太够啊。” 师兄这样胆大了,林千华自然觉得自己不能怂,他咬了咬牙,撑起笑容:“没,谭学长,我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也一直这样认为。” “……” 门庭下更加安静,呼吸声都被众人屏住了。 这其中唐世新尤其不理解:谭云昶今天还是和他最初印象里的那个油滑性子一样,但上次完全不见他对唐家这样明显的敌意――不知道今天怎么一副上门挑衅的架势。 不过就算想不通,他也得阻止。 毕竟杭老太太是他的母亲,就算平常理念想法常有不和又不得不屈从,但唐世新在这种时候自然不能看着母亲被两个晚辈一唱一和地嘲讽。 唐世新皱着眉走上前,压低声音,语气算不上多严厉,更多是带着点劝导的意思:“你们两个今天总不是来闹事的吧?” “那哪能啊,唐叔叔。”谭云昶笑,“我们好好的实验室不待,专程跑这么远来闹事,那不是闲的吗?” 唐世新:“那你们来干什么了?” 谭云昶:“来给我们队长送点东西啊。” “你们队长?” “哦,我们队长就是骆湛。” “……是骆湛让你们来的?”唐世新终于回过味来了。 他这问题问出来,身后杭老太太和唐珞浅的表情都变了。 回过神,杭老太太冷哼了声:“骆家这小儿子实在有些缺少管教,交的朋友也不识礼数,我看骆老先生是太宠着他了。” 谭云昶听见,立刻从被唐世新身影挡住的地方探出头:“老太太,您这就太冤枉人了。按说我和您不认识,您随便叫个人来喊,我不搭理都行。然后我不但来了,还从进门就给您问了好,又把您好一通夸,您这样却说我不识礼数?我不冤枉死了?” 唐珞浅在旁边听得气不过,嘀咕了声:“无赖!” 谭云昶乐了,一指唐珞浅:“您瞧见了吗,这才叫不识礼数――谢谢唐小姐现身说法哈。” “你、你说谁呢!” 唐珞浅气得脸儿都白了。 “好了珞浅,”唐世新头疼地叫停,转过身对谭云昶说,“你们两个是晚辈,我不和你们计较。趁我家老太太还没发火,你们赶紧走吧,别闹得两边都难看。” 谭云昶:“不好意思啊唐叔叔,我们真得把东西送给队长。” 唐世新终于也忍不住拧起眉:“什么东西非得送来唐家才能给,不能等他回去?” 谭云昶:“他今晚急用啊,临走又没能带上。” 终于等到了这一句茬,谭云昶吸足了一口气,才竭力把声音气量提到最高,“惊讶”地问:“哎哟――您几位不会不知道吧?!” 唐世新觉察出前面有坑,但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问:“知道什么?” “……” 谭云昶脸上那点油滑嬉皮的笑意终于褪去,他眼神嘲弄讥讽地看向唐家的杭老太太和唐珞浅―― “我们队长没法自己拿。因为他今天来唐家不是自愿,是被老爷子叫了一队人,直接五花大绑带过来的。” 唐世新震住:“绑来的?” “是啊。”谭云昶一顿,笑了,“我们队长让我提前来,就是想让我传个话――上次没上门的意思还不够直白是吧?本来想给几位长辈留点面子,结果你们自己不要啊。” “……” 包括杭老太太在内,唐家几人面色铁青。 谭云昶之前的那番反话,即便再刺耳,到底只是唐家私事,外人听了也没法说什么――可如果今天这件事传出去,那恐怕圈子里都要闹出一个天大的笑话。 笑话名就叫,唐家那位大小姐不知道是有多嫁不出去,竟然要把不肯订婚约的男方绑上门才行。 唐老太太气极,手里的拐杖都攥得紧绷而微微颤栗。 谭云昶说完那番话以后立刻退到林千华身旁,小声说:“卧槽,这老太太不会得挥拐杖打我吧?” 林千华苦笑:“我更怕老太太叫一群人围殴。” 谭云昶:“……” 谭云昶:“我刚刚说的话有这么拉仇恨?” 林千华:“特别嘲讽,仇恨值拉得满满的。” 谭云昶:“不应该啊,骆湛平常就这么说话,怎么没见他挨打?” 林千华沉默了下,坦言:“可能是脸的区别吧。” 谭云昶:“…………” 谭云昶:“玛德,骆湛误我。待会儿要是被锤,学长这老身板顶不住,学弟你可得多替学长扛几下啊。” 林千华苦笑不已。 所幸还没等到老太太动怒让人把他们轰出去的那一步,骆家的车队就开来了。 最先开来门前停下的车是载着林管家的,一两分钟后,老爷子的车随之而到。 他这边车门刚打开,就见林管家站在车旁,一脸无奈的笑。 老爷子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 林易上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听到一半,骆老爷子就气得横眉:“不是早就说了,不要给他拿到手机的机会?” “我问过了,”林管家无奈,“领队说,那会儿小少爷已经非常配合地坐上来唐家的车,在路上要求打个电话。再加上帘子都拉着,什么路段也没让他看见,领队以为没关系、就同意他打了电话。” 老爷子气得直哼哼:“没关系?对这臭小子就必须警惕到最后一刻!你没跟他下过围棋?不知道他一点不少会釜底抽薪暗度陈仓这种把戏?”林易叹笑:“是我嘱咐不严。不过小少爷心思深、脑子活、身手又好,再怎么严防死堵,恐怕也总能被他钻着空子。” 老爷子虽然不高兴计划除了纰漏,但一听小孙子被这么夸,那还是很开心的。 他忍了忍差点翘起胡子的得意,严肃地咳了声:“下次注意。” 林易:“一定。” 等骆老爷子这边下了车,和唐家沉着脸的老太太寒暄几句,骆湛的车也终于到了。 没用唐家或者骆家的人去迎,谭云昶和林千华第一时间冲了上去。谭云昶更是一把把弯腰从车里钻出来的骆湛抱住了―― “队!长!我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 “……”这险些声泪俱下的架势,把旁边林千华震得一懵。 骆湛轻“嘶”了声,随后气得笑骂:“滚蛋,碰着我伤了。” “我可太……啊?”谭云昶连忙停住抒情。 他退后两步,紧张地上下把人打量一遍:“卧槽,嘴角都破了。谁下的手这么狠,知道我们祖宗这张脸值多少金子吗?他不怕被K大全校女生追杀啊?――你瞧瞧这青的,血还没干呢,真是太叫人心痛了。” “学长,”林千华在旁边不忍心地提醒,“你的笑,收一收。” 谭云昶回神,尴尬抬头:“我笑出来了吗?” 骆湛:“你说呢。” 收到骆湛懒散瞥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谭云昶慢慢往林千华那边缩了缩:“对不住,祖宗,头一回见你这么狼狈――我真不想笑的,就是一下子没忍住。” “行了,这趟辛苦了。” 骆湛从不远处唐家那边收回视线,破了相也没影响俊美清隽的脸上挂起一点懒散的笑:“看效果不错,回去我请你们吃饭。” 谭云昶:“队长见外了!我们兄弟什么关系,只要你一句话,赴汤蹈火,在所不――” “那饭不吃了?” “不不不,吃吃吃。”谭云昶及时改口,然后他压低声音:“祖宗,给你那变声器你可拿好,今晚没配合,偏宅那边你自己演吧――我们就不打扰了,这就撤。” “嗯。” 一分钟后。 骆老爷子和杭老太太两位长辈走在最前,唐世新夫妻陪同左右。 唐珞浅早就被谭云昶的话气回了家。最后只剩嘴角挂伤的骆小少爷懒洋洋地插着裤袋,溜达进了唐家大院的正门。 ――大概是知道某人那里得不到什么好话,所以骆老爷子非常先见之明地没让骆湛到跟前。 骆湛故意在唐家的前院转了好几圈,什么犄角旮旯都钻,以混淆唐家对他去向的把握。 途中唐家佣人的偶遇他收获不少,但到底哪条是通往偏宅的路,小少爷找了半天也不确定。 眼见时间离着8点越来越近,骆湛找了隐蔽处在身上装好变声器,先关闭开关,然后选了和偏宅大方向一致的一条路。 他决定闯闯试试。 然而很不幸,第一次选择错误。 骆小少爷误闯唐家后厨,收获了一帮年轻或者不那么年轻的小姐姐们只差扑上来要签名的热切目光后,他落荒而逃。 刚出后厨区域,骆湛突然从身后被人拉住。 小少爷本就不怎么阳光的情绪顿时更加阴郁,他皱眉回头,冷淡看着那个陌生的年轻女人:“放开。” “你……”女人操着一口不知道哪里的乡音,结结巴巴地问:“你认识唐染吗?” 骆湛一怔。 . 骆湛跟着女人走最偏僻的小路去偏宅,一路上脑海里冲撞来去的,都是那几句话。 【我早就做好失去的准备了。】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东西和人,我总想要,可总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 【我不是她,所以我哭得再大声都没有用。】 【但是前不久,我有了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我的东西了。】 【我的其他所有东西好像都是姓唐的,会有一天很突然又很理所当然就被收回去了的。只有骆骆不是。】 【它说它会永远属于我,那就谁都不能把它抢走。】 “……到了。” 年轻女人的声音叫回了骆湛的意识。 他恍然回神,抬眸。 不远处的那座宅子坐在浓墨似的夜色中,与他来处的繁华盛景全不相通。它茕茕孑立,孤独而安静。 像是一个趴在那里等他的女孩子。 “几点了。” “……”年轻女人听见身旁那个微哑的声音,慌忙低头去看:“8:13。” 骆湛低头,揉了揉蹭破的唇角,哑声无奈地笑:“还是迟到了啊。” “?” 段清燕不解。 骆湛没解释:“谢谢你带路。” 他走出去时抬手,似乎在颈下一块环带一样的东西上按下去一个什么按钮。段清燕只来得及看见一点红光亮起,变成白光,闪烁了下。 段清燕茫然地站着。 她承认她们说的都对,他是她见过的所有男生和男人里最好看的一个。 而且他的身上好像有种冷淡疏懒的气质,对什么似乎都漫不经心也不在意,却更让人移不开眼。 叫人好奇,有什么东西或者人能让他驻足。 段清燕正失神时,她看见偏宅的房门打开,身影熟悉的小姑娘握着盲杖,低着头从偏宅里慢慢出来。 她没下台阶,而是闭着眼睛站在黑暗里,又慢慢坐下去。 她一个人坐在石阶上,表情低落而难过,却总是朝着她看不见的黑暗里的某个方向。像是在等什么人。 段清燕愣了下,然后反应过来―― 八点了,可那个只属于小姑娘一个人的机器人还没有到。 那她该有多难过? 段清燕正想走过去,就见跟自己一起来的那个小少爷停在那三阶石阶前。 台阶上的唐染似乎听见了声音,怔了两秒,她惊喜地抬起头,原本黯淡的小脸洋溢起笑: “骆骆,你在了吗?” 骆湛没有开口。 他望着灯光下仰起脸来的满是希冀地朝着他的女孩。 【只有骆骆是完全属于我一个人的。】 几秒后。 站在不远处的段清燕看见,台阶下,那个总是懒散的冷淡的骄傲的小少爷一点点单膝跪下去。 他勾起女孩的手,俯身去吻。 机械质地的声音惊醒了沉默的夜色―― “我会永远陪伴你,我的主人。” 荒诞如梦 第45章 唐染怔坐在台阶上。 她的指尖位置,最敏感的皮肤把陌生的温润潮热的触感传了回来。不知道是不是被这触感刺得,唐染心底泛起一阵莫名的轻栗。 她下意识地把手缩了回去。 骆湛掌心一空。 还好理智回来得快,他才成功按捺住想要伸手把女孩逃掉的手追握回来的本能。 骆湛无奈垂眼。 他知道自己刚刚太冲动了,无论是没有等身后那个佣人离开就暴露身份,还是做下这样举动。 但他忍不住,即便再来多少遍也一样――听过那样的话,又亲眼看见女孩孤零零一个人坐在夜色里的台阶上失落无助地盼着她的“机器人”,骆湛知道自己一秒都没法多等。 因为那样的难过多一秒他都不想她再承受。 至于眼下的局面…… 骆湛难得心虚,抬眼望向台阶上还怔着没回过神的小姑娘:作为“仿生机器人”,他也只能等着看唐染什么反应再做应对了。 而唐染足足呆了几秒才回过神。小姑娘没别的反应,只慢半拍地“啊”了一声:“这是新功能吗?” 骆湛沉默两秒,低沉的机械声音无奈开口:“是。” “有点痒,而且怪怪的。”唐染弯下眼轻笑,“好像被电了一下似的,骆骆你不会是漏电坏了吧?” 安静很久,机械声音回答:“安全检查无误,主人可以放心。” “我开玩笑的。”唐染笑着说。 坐了一会儿,唐染撑着盲杖从台阶上站起身:“不过今晚怎么了?店长他们好像来晚了,而且没有来得及打招呼,把你送来就走了?” “……” 安静里没有应答,唐染却不意外:遇到一些不知道是不是无法解析的问题时,这个机器人就是会很诚实地沉默的。 不像AI语音助手…… 想起这个,唐染不禁笑起来:“你真的很不像另一个骆骆。如果他听到听不懂的问题,不会沉默,还会回答得乱七八糟的。” 骆湛:“。” 真是一个好比较。 唐染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灿烂了点:“不如我今晚介绍你和那个骆骆认识吧?” 骆湛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很想拒绝,但仿生机器人手册里对主人显然只有“服从”,没有“反对”。 骆湛无声地叹:“好的,主人。” 唐染眼睛都笑得弯起来:“那我们回去吧?” “……” “骆骆?” “由于主人提出的安全疑问,我需要回到机械箱运行一遍自检程序,预计耗时三分钟。请主人先回房间。” 唐染听得茫然,但还是点点头:“好,那我回去等你。” 目送女孩的背影撑着盲杖回到偏宅内,骆湛这才转身,走向远处的夜色里―― 段清燕僵立在那儿,一动没动。 她现在有点自我怀疑,不知道该相信自己的眼睛还是耳朵,或者干脆连记忆都出现了问题。 不然那个被她带过来的、据说是那个比唐家还要厉害的骆家里最受宠也最不驯的小少爷,怎么会变成了唐染说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仿生机器人”? 而且也确实是机械一样的声音…… 段清燕还迷茫着,骆湛已经走到她面前,停住:“你应该……” 机械质地的声音在夜色里响起,声音停顿了下,骆湛微皱起眉。他抬手在颈下黑色环带的按钮上轻按了下。 按钮旁的白光微微闪动,转为红光,然后暗了下去。 骆湛重新抬眼,神态早已恢复如常:“你应该看见也听见刚刚发生的事情了?” “……” 亲眼见证“仿生机器人”变回活生生的懒散冷淡的骆家小少爷,段清燕失语好久,才有点结巴地艰难开口:“我我我不不会告诉别人你你你就是唐染的――” “这是int团队的联系方式。” 骆湛没时间和她耽搁。截住段清燕的话声,他递过去一张白色暗纹名片。 再抬眸时,骆湛平静开口:“这件事在唐家只有你一个人知道。这样的情况下,我愿意用什么价格封你的口,你可以自己估量。” 段清燕愣过后,下意识摆手:“我不用……” 骆湛微皱起眉,黑漆漆的眸子望着她:“如非必要,我不会和任何人有人情上的牵扯。而且,拒绝明码标价在我看来就是为以后更深远的利益和可能做预备。” 段清燕涨红了脸:“我没、没有的。”犹豫之后,她还是有些尴尬地从骆湛那里接过名片。 “你可以多考虑一段时间。” 骆湛眼皮懒洋洋耷拉下来。手插回裤袋,他转身往回走。 只是走出两步后,骆湛身影一停,似乎想起什么,他回眸。 那人站在夜色里,清隽侧颜上嘴角微勾,眼神惫懒如旧。只是声音里多了丝比夜色还凉的冷淡:“提醒一句。价格你来定,但如果消息从你这里走漏,那你需要付出的代价可能比价格要大得多。” 说完,骆湛头也不回地进了偏宅。 直到偏宅的门合上,段清燕才堪堪回神。 她低头看见自己手里的名片,又想起方才偏宅石阶下,那深刻得好像已经烙印进脑海里的一幕。 段清燕晃了晃脑袋。如果不是这张名片的存在,那她一定会感觉自己今晚只是做了一场无比真实又无比荒诞的梦。 所以骆湛或许根本多虑了。 因为就算她真的不管不顾地说给别人听,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那恐怕也没人会相信她的话―― 那个桀骜不驯又惫懒冷淡的骆家小少爷连唐家的大小姐唐珞浅都不想娶,却会装出一副温良顺从的模样给唐家最不受宠的小小姐假做机器人? 唐家其他佣人们只会笑她做梦罢了。 . 从唐染在门外提出,要介绍他和语音助手“骆骆”认识的时候,骆湛已经心生某种不祥预感。 果然,进了偏宅没多久,骆湛这种预感就应验了。 方桌旁边。 骆湛皱着眉,黑着一张俊脸苦大仇深地盯着面前的手机。 “骆骆。”有人出声唤。 “……在了。” 手机里,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了出来。 听着另一个“自己”在手机里说话,骆湛正心情复杂,就见一只小手捂到话筒位置。 然后坐在他旁边的小姑娘轻着声转过来:“我教你,你跟他说,嗯……就说‘骆骆你真傻’吧。” 骆湛:“…………” 他不太想。 可骆湛转过头,就能看见小姑娘一脸希冀地仰着脸儿等他。 骆湛落回目光。作为一名合格的仿生机器人,他还要保证吐字平缓清晰,只是语气稍有些忍辱负重: “骆骆,你真傻。” 唐染之前说完就已经松开手,此时手机无比准确地辨识到机械声音。 空气沉默一秒。 “社会你我他,文明靠大家。” 那个懒散冷淡还大爷的声音响起来,带上某种嘲弄的笑―― “以为我会这样说吗?你才傻。” “……” 骆湛面无表情地眯起眼。 当初是谁设计的语言模块?等他今晚回去以后就把人揪出来――活的捶死,已经捶“死”了的当场刨坟。 顺便再把谭云昶这个罪魁祸首一起捎上。 唐染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无心之举已经替谭云昶等人拉稳了一波超级boss的仇恨。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她口令关掉语音助手,然后好奇地抬头朝向骆湛:“这条模块里没有触发到录入的关键词吗?” 骆湛沉默片刻后,说:“涉及不文明词汇,已屏蔽。” “这样啊。”唐染遗憾地说,“两个AI好像聊不起来。” 机械声音:“主人不喜欢和我聊天吗?” “不是不是,”唐染连忙说,“只是以为你们两个聊起来会很有趣。想听一下会是怎么样的。” 骆湛还准备开口,偏宅的门铃却在此时突然响起。 两人同时一愣。 唐染怔过几秒,重新打开语音助手,“骆骆,现在几点了?” AI语音助手:“20:33。” 唐染得了答案,茫然抬头:“谁会在这个时候来偏宅?” 不等她想完,门铃再次催促地响起一遍。 唐染摸索到盲杖,撑着起身:“骆骆,我先去开门,你在这里等我。” “好。” ――温和的机械声音。 “嗤,谁要等你。” ――冷冰冰懒洋洋还大爷的AI语音助手。 骆湛:“……?” 唐染反应过来:“啊,忘记关掉这个骆骆了。” 女孩一边语音指令关掉了AI语音助手,一边轻笑起来:“大骆骆的脾气比小骆骆的脾气好太多了。” 骆湛面无表情。 唐染又笑:“不过你们都很可爱。” “……” 听到这句,小少爷那张黑了一半的祸害脸这才慢慢转回晴天。 唐染去玄关开门。 骆湛坐在桌前,懒洋洋地松开微皱的眉,他撑着颧骨看着小姑娘慢吞吞的背影,眼底情绪一点点柔软下来。 没一会儿,玄关方向的声音传进来。 如骆湛所料是唐家的佣人,也如他所料,来人只是站在门外说话,并没有进来―― “骆家的老先生来家里了。老太太让你换身正式些的衣服,去主宅给老先生问好。我在门外等,请唐染小姐尽快。” “……好。” 那人语气疏离,也毫无尊重或者客气。骆湛在桌旁听着,慢慢坐直身,眼神里的情绪凉了下去。 不过很快,玄关那边已经关上门。 小姑娘走回来。 一直到了距离骆湛极近的位置,唐染才慢慢停住,她有点歉意地说:“对不起啊骆骆,今晚我不能陪你了。” 骆湛眼神微动:“没关系。” 唐染:“那我先去换衣服了。” “好的,主人。” 唐染转过身就准备往卧室的方向走去,只是第一步迈出去,她就顿住。 过了两秒,小姑娘鼻尖翕动,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骆骆你今天身上好像不是金属的味道了……” 骆湛身影微滞。 那瓶特殊定制的接近金属味道的香水在实验室里,因为携带不便,当着唐家骆家的人又不好操作,所以谭云昶只在喷洒后扑上来塞变声设备的那个熊抱里,往他身上蹭了一部分。 现在大约是淡掉了。 骆湛正头疼怎么解释,就见小姑娘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声音低下来:“我知道了。今天晚上,骆湛要和骆爷爷一起来家里拜访。因为顺路,所以是他给你装箱、送你过来的吧。” 这种辨识性的问题以AI的智能程度不具备回答能力,骆湛只能沉默。 唐染本来也是自言自语,不是说给“仿生机器人”听。 安静几秒后,她弯下眼角,自己安慰自己地笑:“难怪店长他们没来打招呼,我还以为出什么事了呢……没事就好。” 女孩轻声说着,转过身,走向自己的卧室去了。 “……” 骆湛坐在桌后,搁在桌上的右手已经无意识地攥了起来。 以机器人身份无法说明的事情,只能以骆湛的身份解释。 但怎么在唐染离开后赶过去,还要出现在她之前,这却是个最大的难点。 骆湛正坐在桌旁思考时,小姑娘进去了几分钟的卧室方向,突然传来一声犹豫地轻声:“骆骆,你在吗?” 骆湛蓦地回神,快速起身走进过道,在半敞开的卧室房门前,他迟疑地停下来―― 视野前方。 小姑娘站在半敞开的门内,白皙秀丽的脸蛋涨得微红,身上那件眼熟的深色礼服裙有些松垮地挂在肩上。 雪白漂亮的锁骨线条清晰可见。 回过神来,骆湛视线自觉压下,问:“主人?” 小姑娘的声音难能有点着急,更多的则是惶然无措:“裙子的拉链好像卡住了,现在拉不上去也脱不下来……你能听懂这个吗?” 骆湛沉默。 如果“机器人”听不懂,那现在能够帮忙的就只有…… 想起门外那个一听就是男人的声音后,骆湛毫不犹豫: “当然,我是家居服务型机器人。所有居家服务均在我的功能模块内。” “太好了……”小姑娘长松了口气。 “我需要一定时长判断拉锁位置和方向,期间主人请勿移动,以免发生偏差。” “好。” 唐染转过身,担惊之后的放松让她话都多了点,她带着点哀怨的小声咕哝:“难怪阿婆那时候说这件衣服和那些简式的不一样,我不该自己穿的。” “……” 骆湛艰难地垂眼上前。 在心底朝那只挥着三叉戟的小恶魔强调无数遍“非礼勿视”后,骆湛无声吸了口气。 他抬手,指腹僵硬地划过薄薄的衣料,做出确定位置的假象。然后骆湛捏住拉锁,轻微活动调整卡住的部位。 半晌后确定调整滑顺,骆湛这才抬起视线,看向拉锁上方,准备拉合。 但下一秒,骆湛的手蓦地僵住了―― 在他的视线里。 女孩白皙的后腰上,印着一块淡红色的、花瓣形状的胎记。 求证 第46章 唐染等了很久很久,身后却一点动静都没再响起。 她终于察觉有异,不解地侧了侧脸,轻声唤:“骆骆?” “……” 骆湛被那小小一枚胎记炸成蘑菇云的理智和思考能力,在唐染喊到第三声时才终于一点点回归身体。 他闭了闭眼,把脑海里这一瞬间涌上来的无数纷杂思绪全部压了下去。这一刻骆湛只能当自己是那个机器人,不会思考不会判断,跟着“芯片程序”运行。 不然他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又会做出什么让他后悔的事情。 调整好的拉锁被艰涩僵硬地拉上去。 “好了,主人。” 机械声音退后两步,自动离开房间。 “……” 唐染有点意外完成指令的“机器人”会自己离开。 她不解地侧过身,竖起耳朵,但果真只听得到那脚步声顺着卧室外的过道越走越远了。 唐染茫然地转回来,一边摸索调整着腰间的花结,一边小声自言自语地咕哝着:“原来‘骆骆’的家居服务功能模块里,完成指令还会自动复位吗?” 而此时,骆湛停在偏宅客厅的方桌旁。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淡青色的血管绷紧到微微绽起,在白皙的指背上清晰可见。 脱离唐染的察觉范围,被骆湛压抑着的那些思绪也终于爆发出来。无数的念头一齐涌进脑海里,让他头疼欲裂。 而那里面最深刻的,就是和那双让他被外人私下嘲笑嗜好偏执的美人眼一样,只在他梦里出现过的胎记。 应该只是梦。 因为骆湛不曾在自己记忆的任何一个角落里找到关于与那样一个女孩子相遇的记忆。十二三岁的时候他一度很相信前世,这样就可以解释他为什么总会在梦里看到那个女孩子―― 完全模糊的长相模样,也完全虚化的不知道在哪里的场景,梦境并不完全相同,唯独一样的就是那双满盛着生动鲜艳的情绪的眼睛。 很多时候那双眼睛都是笑着的,平常轻翘起的外眼角会微微弯下来,乌黑的眼瞳里映着他模糊的影儿。 但偶尔也会难过。他总能看见的光会在里面黯淡下来,像个藏进阴影角落的孩子,让梦里的骆湛焦急又烦躁,却没办法触碰安抚。 而唯一的一次最不同,骆湛的印象无比深刻――他在梦里看见那双他最喜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憋得眼角通红,却还要强忍着不准眼泪从眼眶里滚出来。 也是在那场梦里,骆湛第一次看见那枚淡红色的胎记。 那天起骆湛开始知道,原来人在梦里都是能感觉到揪心的。 不知道是不是那种撕扯的痛苦太过真实,那场梦变成了他只能旁观的无声的迷雾画面里唯一的意外――他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她们胡说,一点都不丑。】 【真的很好看……像,像花瓣。】 然后那双眼睛破涕为笑。 没忍住的泪珠子从眼底滚出来,乌黑的眸子里水色衬起笑色,明媚灿烂。那个女孩似乎也说了什么。 可惜梦里的骆湛没有听见。 从那以后,那双眼睛和那枚胎记就开始时常来到他的梦里,几乎成了骆湛的执念。 但他找了很多年,还是一无所获。 到头来骆湛自己都要选择放弃的时候,他却在唐染的身上看见了那个胎记。 他闭着眼睛都能把它画下来的、每一点弧度都无比熟悉――和唐染身上那枚一模一样。 换而言之。 唐染就是他找了近十年的、那个只出现在他梦里的女孩。 骆湛胸膛里的心跳重了几下。 但很快他皱起眉,疑惑和忧思压过了让人回不过神的震惊和庆幸―― 梦里女孩的眼睛明明是正常的,为什么唐染的却…… “骆骆?” 身后的声音让骆湛从思绪里惊醒。 骆湛转过身,系好礼服裙花结的女孩站在过道前,神色茫然犹疑。 “我在。”骆湛压住机械声音里情绪起伏,他逼着变回那个没有思考的仿生机器人:“主人。” 唐染犹豫了下,随后无奈地说:“我喊了你好几声,还以为你已经被接走了呢……你今天晚上反应有点迟钝,看来我明天得让店长给你清一下缓存。” 机械声音沉默着。 在唐染看不见的房间里,站在方桌旁的骆湛一动未动,只眼睛不眨地望着她,目光黝黑深沉。 而此时门外,偏宅的门铃再次催促地响起,站在门外的人已经不耐烦地开口: “唐染小姐,麻烦你尽快些,不要让老太太她们等急了。” “……” 房间里唐染表情一顿。 她轻叹了声气,判断着方才声音的位置走到骆湛身旁,小声说:“今晚我不能陪你了,我们明天见。” 骆湛克制住自己想要拦下问清楚那个胎记或者别的什么事情的冲动。 他压着情绪,垂眼:“好的,主人。” “……” 小姑娘握着盲杖,跟在那个佣人身后离开了偏宅。 骆湛在偏宅里等了一分钟。 预计两人已经走远,他也从偏宅出来,快步踏入夜色里。 . 骆湛是顺着段清燕给自己领的偏僻但更近些的路,以最短时间回到唐家主宅的。 他向唐家的佣人询问骆老爷子此时所在的地方,问清楚路后,骆湛没有停顿,直奔主宅二楼的茶室去了。 等到茶室外,即便是以骆湛的体力,从偏宅到主宅这段不近的路上一路急赶,他也已经有些气息不稳了。 茶室门外出来的佣人看见从楼梯口冲上来的修长身影,想都没想,下意识抬手去拦:“你怎么在家里乱――骆小少爷?” 骆湛脚步一停,问:“我爷爷在茶室吗?” “在的,在的。”佣人连忙点头,“要不我帮您――” 骆湛却没等他开口,已经错身过去,径直走到茶室门前,停住。 骆湛慢慢稳住呼吸,抬手敲门。 连叩三声算作礼节性的提醒后,等不及门内应答,骆湛推开门大步进去了。 茶室入门便是大片黑白水墨画的长幅屏风,骆湛毫不犹豫地转向屏风一旁的空处。 屏风后的茶海旁,杭老太太原本刚准备开口喊“进”,听见门开声音未经她允许就响起,她立刻皱起眉,隔空看向门开方向。 她对面的骆老爷子这会儿倒是展现出司空见惯的处变不惊了―― 老爷子头都没抬,吹了口茶,平静地说:“多半是我家那个没什么礼数的臭小子来了。” 果然。 压着老爷子话声的尾音,骆湛的身影出现在唐家几人的视野里。 从屏风后绕上来,骆湛视线淡淡一扫骆家那旁――杭老太太居中,坐在骆老爷子对面,她左手向左依次坐着唐世新、唐珞浅,右手边则是儿媳林曼玫亲自侍茶。 骆湛脚步停下。 骆老爷子等了等,没等到小孙子开口,他微皱眉,不赞同地回过头去:“怎么连问好都不会了?” 骆湛嘴角一勾,冷淡嘲弄:“问过了。” 骆老爷子:“我怎么没见你问过?” 骆湛反看向唐家:“来唐家之前,我不是已经让谭云昶替我问候过了?” “……” 茶室一静。 唐家以杭老太太为首,不约而同地想起谭云昶那句话。 【我们队长让我提前来,就是想让我传个话――上次没上门的意思还不够直白是吧?本来想给几位长辈留点面子,结果你们自己不要啊。】 这段记忆一回进脑海,唐家四人顿时各异。 总结来说,都不好看就是了。 骆老爷子就算不知道骆湛到底让谭云昶传了什么话,但对小孙子是个什么不驯脾性他却最清楚。 这时候老爷子只能尴尬地低咳了声,然后拿警告的眼神看向骆湛,低声说:“你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散步,也没叫你上来,你就特意来惹我上火的?” “不敢。”骆湛冷冰冰地笑,“惹爷爷再绑我一次,下次直接绑到订婚典礼上?” 骆老爷子一噎。 骆湛也没想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在老爷子发火之前,他淡去笑,眼神认真而深沉:“我有件事情,必须要问。” 骆老爷子冷哼了声,压回火气:“什么事?” 骆湛目光扫过唐家那一侧,转回来:“在这里不方便,请爷爷跟我出来。”骆老爷子皱眉:“你是越来越没礼数了,那就回家再――” “不行。”骆湛拒绝得斩钉截铁,“我必须现在知道。” 骆老爷子愣了下,意外地转向幺孙。 爷孙两人对视几秒。 老爷子从骆湛脸上看不出半点胡闹意思,除了没有半点商谈余地的郑重,只有一种让老爷子觉得骆湛此时的情绪状态十分危险的微妙感。 随着这种认知,骆老爷子紧皱的眉也慢慢松开。须臾后他转回视线,朝杭老太太开口:“我家小子今晚失礼之处太多,我去训他几句。” 杭老太太脸色再难看,此时也只能忍着,皮笑肉不笑地说:“年轻小辈,不懂事也正常。老先生来了唐家就当在骆家一样,骆湛也不必拘束,请便就是。” 骆湛见说动老爷子起身,便直接转身往茶室外走了。 一路上了唐家的露台,等老爷子也皱着眉迈着步进来以后,骆湛直接将露台长窗关上,免得声音漏出。 老爷子不满皱眉:“神神秘秘的,你到底想问什么?” “……” 骆湛站在长窗前,没转身,也没说话。 老爷子积攒了半晚上怒气值,眼看就要爆发,却在此时,突然听见颀长背影混在夜色里的青年声音冷淡地开口―― “我是不是早就认识唐染?” 原来 第47章 差点就要开闸的怒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堵住,骆老爷子连声音带表情一起僵在原地。 露台上死寂几秒。 耳旁夜风钻过骆湛身前没有关紧的露台长窗的缝隙,吹响起时而尖锐时而簌簌的呼啸声音。 骆湛垂着眼。从鼻线到颧骨再到下颌,冷淡的侧颜绷起凌厉的线条。同样是没什么表情的一张祸害脸,但又和平日的散漫疏懒全不相同。 连那双一贯懒散的眸子此刻也黝黑深沉,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骆湛慢慢合拢长窗。 微屈的指节旁,那一丝呼啸的风声被撕扯拉长至最尖锐刺耳的分度,然后在最后一点缝隙被砰然关合的一瞬,彻底消泯于无。然后骆湛放下手,转过身。 骆老爷子到此时才勉强回过神。 他僵着脸,问:“你,你在说什么胡话……你和唐染为什么会早就认识?” 尽管话里含糊,骆老爷子却一秒都没有移开目光。他紧紧地盯着骆湛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得到点什么答案。 骆湛一点点皱起眉,声音发冷:“我也觉得我在说胡话。刚刚来的一路上我都在想,在我的记忆里如果真的出现过唐染,那为什么我会对她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听见这句话,骆老爷子眼神蓦地一松。他像是因为什么稍微放了点心。 停了几秒后,骆老爷子在风里低低地咳了声:“你是在唐家看见那个小丫头了?是她说了什么还是――” “我的话还没说完。”骆湛突然打断他,“爷爷,你急什么。” 骆老爷子一僵,回过头,他对上小孙子冷冰冰的眼,心虚地反驳:“谁说我急了?” 骆湛:“那就等我说完。” “你也记得没见过她,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我的记忆里确实没有她,”骆湛停了两秒,轻眯起眼,“但只是在我记得的记忆里。” “……” 骆老爷子的身影微滞。 骆湛不避不退地走过去,目光没放过自己爷爷表情眼神上的每一丝变化:“12岁以后,我自己身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我都能按照时间和地点的线索让自己回溯。11岁以前,虽然枯燥无味,但也同样如此――唯一的空白就在中间那一年。” 骆湛走到老人面前,话尾时慢慢停住:“在路上我突然想到,如果我的人生里发生过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的话,那一定就是在那一年――因为那将近一年的记忆,都是爷爷你来告诉我的。” 骆老爷子皱眉:“这有什么?你那年骑马摔下来,磕到脑袋又昏迷了好几个月,所以才有一部分记忆丧失――” “我那几个月真的是昏迷状态?”骆湛突然反问。 骆老爷子话声一顿:“不然呢?” 骆湛沉默,他望着骆老爷子,眼底情绪逐渐阴沉下去。 骆老爷子被他盯得心虚,只能皱眉不悦地问:“你这是什么眼神?不相信我说的话?” 骆湛:“我原本只是怀疑,毕竟后来回忆起来,我那时候的恢复速度和身体状态实在不像是卧床昏迷几个月后的情况。” 骆老爷子撇开目光:“身体恢复因人而异,这有什么。” “……” 骆湛嘴角却勾起来,眼神凉淡。 骆老爷子被这似笑非笑看得心底莫名发虚,拧着眉:“你笑什么?” “我只是确定了。”骆湛说,“那段时间你一定对我有所隐瞒――如果没有,那以爷爷你的脾气和今晚发生过的事情,你现在怎么可能会这么耐心地给我解释?” “……!” 骆老爷子脸色一变。 倒是他心虚之下忘了,傍晚他还提醒过管家林易―― 他这个小孙子脾性是桀骜不驯,可真到了“下棋”的时候,却一点都不少放那些釜底抽薪暗度陈仓的把戏。 一个不察,连他这个做爷爷的都被算计进去了。 骆老爷子表情阴晦,眼神也变换不停。 骆湛说:“愿赌服输,这一局是爷爷你输了,作为代价,你是不是该把当年你隐瞒我的事情告诉我了?” 骆老爷子听见这话回过神,冷哼了声:“谁和你赌过?反正我没说过要和你赌什么。有本事你自己去想,既然想不起来那就别找我。” 说着,骆老爷子表情难看地绕过骆湛就要离开。 骆湛回身,“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你这么讳莫如深?” “――” 骆老爷子身影一停。 过了几秒,他低低叹了声:“不要去想了,骆湛。你相信我,想起那些事情对你自己不会有任何益处。” 骆湛皱眉:“我不需要益处,我只要真相。” 骆老爷子声音沉下来:“那真相会伤害你呢?” “就算它会,我也要知道。” “如果它会伤害你,那你觉得我会让你知道吗?!”骆老爷子终于还是没忍住发了火,他转过身来瞪着骆湛,“你是我的孙子、也是我最看好的骆家未来的继承人――你才是最重要的,除你之外再多的人和事都在你之下,你懂不懂?” “……” 骆湛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半晌,他掀起垂着的眼帘,眸子里凉意如水:“那些人和事里,也包括唐染?” 老爷子冷声:“我说的所有,连我和骆家其他人都包括在内,更不必说外人。” “就算这个‘外人’是我的救命恩人――”骆湛紧攥起拳,声音沉哑下去,“就算她的眼睛是因为我才失明的?” “!” 骆老爷子身影一震。 僵了数秒,他才错愕地回过神:“你、你怎么知道她的失明是为了救你?” “猜的。”骆湛冷冰冰地回答。“而且现在验证了。” 骆老爷子:“……” 骆湛直身,往露台的长窗出口处走,声音冷淡:“你不告诉我没关系,这件事我会自己去查。以前不知道是因为我没有方向也并不好奇――现在不一样了。我一定会知道真相。” “你站住。”骆老爷子拧着眉把骆湛叫停,他看过去,“你想要真相是为了唐染?” 骆湛没说话。 骆老爷子尽可能温下语气,试图劝解:“我和你说过,这世上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就像有些真相,它揭露出来会伤害每一个人――你怎么知道唐染就不会在这个真相里受伤?” 骆湛听完只当扯淡,他嘴角一牵,懒散冰冷地瞥向身旁老人:“你当我傻么?她还能有什么比现在更差的境地?” 骆老爷子差点被小孙子这表情眼神气岔了气,考虑到理亏和此时利弊,他咬牙忍了忍:“那你知道唐染在回唐家以前,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 “……” 骆湛眼神微滞。 他情绪里那种压不住的凌厉在这一刻本能地缩起尖锐的刺,像是连记忆里小姑娘的虚影都怕误伤到。 骆湛沉默几秒,不甘地说:“孤儿院。” 唐老爷子冷笑:“那你知道她是怎么去的吗?” “还能是怎么……” 骆湛的声音戛然而止。 突然想到的某种可能性让他的瞳孔蓦地缩紧。几秒后回神,骆湛呼吸微促,不可置信地看向骆老爷子。 骆老爷子眼神复杂:“是你想的那样。唐家从最开始就知道她的存在――更甚至从一开始,她就是被唐家的人亲手安排成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孤儿,送进孤儿院的。” “……!” 骆湛的神思被震得微晃了下。 脑海最深的深处某段记忆碎片被撬动,声音和画面从无比遥远的地方传来。 冷冰冰的房间,金属的围栏,狭小的没有多少光透入的窗户。还有两个隔着同一面墙,背靠背坐着的孩子。 他们好像已经认识很久。趁大人不在的时候,会有两只手从围栏里小心地伸出来,慢慢摸索着握在一起。 那是冰冷里唯一的温度。 【你叫什么?】 【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那他们怎么找你的。】 【老师喊我390号,因为我是孤儿院建院以后第390个孩子……我也想有名字,她们只和有名字的孩子玩。】 【……】 【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也没有。】 【哎?】 【既然你没有,那我就陪你一起。她们不和你玩,我和你玩。】 【嗯!】 【……以后,如果有以后,等我们出去了,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好。那我就只用你给我的名字,永远也不改!】 【一言为定,你不能忘。】 【嗯,我不忘!】 【……】 她确实没有忘。 是他忘了。 原来他就是她想再见一次的那个男孩。 骆湛眸里的焦点重定下来。 醒过神后,痛苦、愧疚、自责、懊悔……无数的情绪开始在他心底交织,像是无形的虫子啃咬着他的心口,疼得他难忍。 他被她用眼睛作为代价救出来,却把她忘了。 他做回了他骆家的小少爷,活得恣意自在。他把她一个人忘在那个黑漆漆的世界的角落里,让她孤独无助地生活了那么多年。 骆湛紧咬牙。 大约是用力太甚,少年侧颊的颧骨都在微微地颤。 他眼角通红,目眦欲裂,又像是下一秒就会落下泪来。 骆老爷子终究不忍心:“我知道你自责,我会尽可能补偿她,骆湛。但这个孩子……她身份毕竟特殊,当年能把她从孤儿院接出来送回到唐家,我已经尽所能了。你不是不理解那么多世家里我为什么选了唐家?――这就是我让步的原因。唐家对这件事缄口不提,而作为交换,我也会装作不知道唐染的身世、不再干预唐家和唐染的任何事情。” 骆湛眼角通红地抬头,声音透着些情绪压抑到极致的沙哑:“你就不该让她回唐家!” 骆老爷子一顿:“那你想让我怎么做?为了一个素未相识的小女孩,强势插手唐家的私事、甚至让骆家和唐家两边完全敌对?” 骆湛:“你至少可以选择接她离开。” “唐家会同意把这样的定.时.炸.弹交到我这个知情人手里?”骆老爷子气得胡子都抖,“更何况――唐家当初为什么这么不情愿接受唐染,这段时间你该看出来了。接一个身份不明的孩子认祖归宗,这对一个世家来说是怎样无法抹除的污点?这种事情如何解释也无用,我更不可能为了一个小姑娘,让骆家受人指点,祖祠蒙羞!” “……” 随着骆老爷子的话音,骆湛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安静半晌,他开口:“你说的都没错。” 骆老爷子一愣,意外而震惊地宽慰:“你能懂我的意思就――” 骆湛:“但我还是不能原谅。” “……” “这件事我会用我的方式补偿她,不需要你。” 骆湛转身,往露台外走。 骆老爷子气结:“你干什么去!” 骆湛:“按时间,她该到了。有人叫她来给你问好。” 骆老爷子一愣,“你怎么知道?”“……” 骆湛脚步一停。 衬着眼底那点冰凉的温度,他侧身望回来。清隽面庞上,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晃过报复性十足的凉薄笑意。 骆湛:“因为你送了她一件不错的礼物。” 骆老爷子怔了怔:“你是说那个机器人?” “不。” 骆湛嘴角一勾,冷淡嘲弄。 他指向自己―― “是我。” 偏方 第48章 骆老爷子震在原地:“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那个礼物是你?” “字面意思。” “你、你给我说清楚!” “……” 骆湛轻扯了下嘴角。他侧过身,插着裤袋眼神凉淡地望向自己的爷爷:“你送给她的那件仿生机器人,被int实验室里的人弄坏了。那时候没别的更适合的办法,只能我来顶替。” 骆老爷子僵了好几秒才消化完这个消息:“所以这段时间你在外面……” “对,她就是之前你从钱家那里听说过的那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 骆老爷子呼吸都紧促起来:“你可以有更好的办法补偿她,不一定要做这些事情。机器人的订单我可以重新下,让他们第一时间赶制新品就是了!再说,再说以你的脾气,怎么做得好机器人的事情?” “……” 骆湛听完沉默。 几秒后,他偏开脸,轻嗤了声:“我也很意外我能做好。下决定前我还犹豫过,觉得不甘心,现在却只有庆幸了。” 老爷子气极:“这有什么好庆幸的?你是骆家以后的继承人,去给一个小丫头做那种鞍前马后地伺候人的苦差算怎么回事?传出去像话吗!” “忘恩负义才更不像话吧,爷爷。”骆湛冷淡地笑,“我欠了她一双眼睛和这么多年的时间,就算给她做机器人又算得了什么?” “……” 从骆湛少有的认真眼神里看出某种坚毅的情绪,骆老爷子神思恍惚了下。 等他回过神,脸色变得有点难看起来:“你是铁了心要为了补偿她,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吗?” “一辈子?”骆湛微怔。回神后他微垂下眼,嘴角轻勾起来,“听起来还真叫人向往。” 骆老爷子:“――?” 骆湛重新抬眼,神色恢复了惯常的懒散,但眼底情绪却不能更认真了:“即便我今天没有发现这件事,我一样会这样决定,或早或晚罢了。” 骆老爷子胡子抖了抖:“你决定什么了?” 骆湛:“唐珞浅我不会娶,绝无可能。” “……” 骆老爷子心底不祥预感愈发加深。沉默几秒他松下神情,试图缓和气氛:“这件事可以以后再说。你们年纪都还小,冲动不得,不急着――” 骆湛却没给他机会:“所以爷爷你就去跟唐家说好了。” 老爷子眼神一颤:“说什么?” 骆湛淡定地说:“结婚可以,立刻都行,但我要换成那个小的。” 骆老爷子:“…………?” 露台长窗内对着的走廊上,楼梯口站着之前随骆湛和骆老爷子一起过来的管家林易和两个唐家的佣人。 不听雇主家的私密事情是他们做家政服务的职业道德和本能,所以和林易一样,两个佣人都站得离着露台长窗远远的。 然而就在走廊上正安静的时候,一声咆哮撞开了窗―― “她还是个孩子、结什么婚立什么刻?!我我我要替骆家的列祖列宗抽死你这个有辱门楣的不肖子孙!……我拐杖呢?我拐杖呢!?” 唐家的两个佣人停住交流,震惊地呆在原地。 他们实在没法想象,这个雷霆般的动静是那位刚坐在茶室里的时候看起来还儒雅随和的老爷子发出来的咆哮。 两人面面相觑几秒,不约而同地转向对面―― 骆家的管家面带纹丝不动的微笑,淡定地站在原地,一只手里还提着替老爷子拿着的拐杖。 直到察觉两人目光,林易转回来,淡定地笑:“小场面,不要慌。” 其中一个佣人震惊地问:“这,还是小场面?” “当然。” “您还见过更大的?” 林易微笑:“身为一名经过严格培训的职业管家,经历过无数位棘手苛刻的雇主,什么样的场面我没见过?粉红色HelloKitty的围裙play我都看见了,这点不算什么。” “……” 两人顿时肃然起敬。 . 去偏宅领唐染来主宅问好的那位唐家管事此时已经快要急死了。 他每走出两步就要回三次头,每次一看见那个撑着盲杖的小姑娘只比前一次多挪了一点距离,他就又忍不住烦躁地催促: “唐染小姐,麻烦你尽快一点。骆老爷子和骆家小少爷可是家里的贵客,怠慢了他们你也不怕被老太太责备?” “我……” 唐染张口想辩解什么,只是又咽了回去。 她知道对方这番话根本不是想听她的解释,她给出越合理的解释也只能越让对方恼羞成怒。 所以即便委屈,也还不如沉默。 在完全陌生的唐家主宅,那些修葺的平整宽敞的路面她看不见,她每迈出一步去,能看到的只有前方的黑暗。黑暗里每一个陌生的没有踩过的地方,对看不见的人来说都像是会吞人的深渊。 但唐染只能依言,尽可能地克制着恐惧稍稍加快些步子。 这个管事却并没有因为她那一点点加快而放松,他只更不耐烦地嘀咕起来:“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为什么要我来领你,万一上去以后你被老太太怪罪,我还得跟着受骂……” “……” 唐染耳朵最敏慧,这番话一字不差地被她听到。女孩握着拐杖的手指慢慢收紧,指尖被压得褪了血色,透着一种冰凉的苍白。 “哎哟小姐喂,你怎么还停下了呢?”那个管事站在楼梯最底下的两级台阶上,转身回来,“跟我闹脾气啊?有本事您去和老太太闹脾气行吗,怎么也得快着点――” “急什么。” 一个冷淡阴沉的、像是冻上了冰碴子的声音突然在楼梯的高处响起。 管事被这声音凉得一哆嗦,连忙缩着脖子回头,就见站在十几级台阶之上,身影修长的青年站在扶手旁。 那张挑不出瑕疵的俊美面庞上,一双漆黑的眼正冷冰冰地睨着他。配合着居高临下生人勿近的气场,还有这人一贯在外的名号,管事顿时觉得腿有点软。 他僵硬而尴尬地撑起笑:“骆小少爷?你,不是,您怎么在这儿?” 骆湛将冰冷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落到后面那个茫然站着的小姑娘身上时,他的眼神已经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 他情不自禁地向下迈下一级台阶。 只是在理智回归的一瞬,他又想起自己此时是在唐家的主宅,而不是别的什么可以无所顾忌地对小姑娘好、还不必担心给她招惹麻烦的地方。 骆湛只能又克制地停下。 那点近在咫尺却不能立即得到的烦躁交织在他心头,让他再开口时的声音又冷了两分: “我还没下楼就听你吵闹催促,像只聒噪的鹦鹉,结果还是催一个失明的小姑娘?” 管事连忙擦着汗躬躬身:“我也是怕耽、耽搁了您这几位贵客。老太太让我带她来问好,万一延误了,那……” “见我一面就那么重要?” 听管事狡辩,骆湛冷淡地哼笑了声,不紧不慢地插着裤袋走下来。 “是最后一面,给我奔丧来的,再晚点就见不到了?” “……哎哟!您可折杀我了――那哪能啊骆少!” 管事差点被这话吓软了腿,慌得手足无措。 “这这这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说您的晦气话啊!是我不对,我不该催、不该催,下次一定记得了,您可千万别跟我计较!” 这种看人下菜碟的小人,骆湛见得多了。即便此时心里已经记了他一笔,骆湛也不会就着唐染的事情给对方“教训”,免得小人报复他不成,还会转而迁怒唐染。 骆湛只能压下眼底躁动的冷意,凉冰冰地瞥了一眼。 “我来带她上去,你滚吧。” “是,是。” 管事哪还敢质疑,忙慌地转身跑掉了。 等那边人影消失在视线里,骆湛快步下了最后几级台阶,一直走到小姑娘面前。 他拧着眉,低声说:“下次再遇见这种事情你就当他是柴门犬吠,不要理他,更不用听他的――万一你摔着了,难道他还能替你疼么?” 骆湛的话说完,小姑娘却只闭眼沉默着。 骆湛意外地皱眉:“唐染?” 安静几秒,女孩终于轻声开口:“你和唐珞浅订婚的事情,已经谈完了吗?” 骆湛一愣。 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和他的认知里两人刚刚分别了十几分钟不同,在小姑娘的概念里,他今天是和骆家老爷子一起上门谈“婚约”的。 而且还是个把“仿生机器人”送到她的偏宅门外,却连面都没露一副要绝交架势的……渣男。 骆湛:“。” 仿佛是场送命局,好难。 骆小少爷陷入沉思。 而这个沉默的时间里,小姑娘一颗心都快凉透了。 她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像对段清燕说话的时候那样豁达―― 就算早就做好了总有一天骆湛还是会被抢走的准备,但是真到这一天到来眼前的时候,她还是难过又小气,像是死死抱着自己糖果瓶的小孩子。 “只是一块糖果,没什么的。”从小所有人都这样哄她。 “可这是我唯一的一块糖果了。”心底那个小小的女孩子紧紧地抱着玻璃瓶,红着眼圈小声说。 但是不会有人听见。 就算他们听见了,他们也会装作没有听见。 唐染的眼圈一点点泛起红。 她自己也感觉自己的情绪要失控了,她不想骆湛看见。那样会很丢人,还会像一种威胁。 于是女孩很努力地低下头,让耳旁长而微卷的头发垂下来,半遮住脸。她没有再等骆湛的回答,她绕过身前的人,摸索着楼梯扶手,撑着盲杖想要上楼。 于是骆湛苦思冥想的中间,就发现自己的小姑娘委屈得像只要把脑袋埋进土里的小鸵鸟,正顺着楼梯一级一级慢吞吞地往上挪。 骆湛醒神,几步追上去。 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握住女孩的手腕:“我帮你。” 却在刚触及的下一秒,骆湛的手就被小姑娘条件反射似的“啪”一下甩开―― “不用,我自己……” 两人就站在楼梯扶手旁,离得很近,唐染急着甩掉更没判断出黑暗里的距离,骆湛的手便直接磕到木质扶手的直角棱上。 “砰”的一声闷响。 骆湛疼得本能皱了下眉。 他低头看了看,指背上蹭下一道明显的白印――已经可以预见,明天之后会留下看起来怎样狰狞恐怖的淤青了。 唐染呆了几秒。 反应过来以后小姑娘慌了神,手里的盲杖都扔下了。 她第一次这么慌乱,伸出去的手在空气里摸索了几次才摸到骆湛的手臂:“你怎么了?刚刚碰到哪儿了?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骆骆……” 女孩的声音带上焦急的微哽。 而直到此时小姑娘抬起头,骆湛才发现她的眼圈早就通红了。 骆湛在心底无声地一叹。 他身上所有桀骜的不驯的躁动的少爷脾气,好像一遇见她就立刻缴械投降了,半点抗争都没有。 骆湛顺着女孩担心地握在自己手臂上又小心翼翼怕碰疼了他的手,慢慢反握上去。 “不管我爷爷怎么说,我都不会和唐珞浅订婚――所以,你不需要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更不要因为这件事红眼睛。” “……” 在那个没有半点生气、只更温和地安抚她的声音里,唐染怔在原地。然后她感觉得到那人扣着她的手,似乎有些发僵地俯身下去。 骆湛从楼梯上拿起被小姑娘慌得松开了的盲杖,又忍着身上的伤直起身。 他把盲杖交到她另一只手里。 然后骆湛微俯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下次发火不要甩手了,甩我没关系,你自己磕到怎么办?实在不解气,你就拿盲杖敲我吧。我不动。” 唐染眼圈更红了点。 半晌她才低着头,小声问:“你疼不疼?” 小少爷懒笑了声:“你问哪儿?看你眼睛红得像只小兔子似的,确实是有点心疼。” 唐染:“手。” “不……” 昧良心的“不疼”两字在嘴边打了个急刹车,又停住了。 骆湛沉默两秒:“疼。” 小姑娘慌忙抬头:“那我们去找唐家的家庭医生――” 骆湛:“不用那么麻烦。” 唐染:“啊?” 骆湛:“我最近刚听说一个止疼的偏方。” 唐染:“?” 对着小姑娘茫然又有点着急的小脸,骆湛压下去几次,但最后还是没能按捺住,被心底那只挥舞三叉戟的恶魔骆驱使着,低声说: “偏方里说,如果是被人弄疼的,那只要让‘罪魁祸首’满怀诚意地亲一亲伤口,疼的地方立刻就会好了。” 唐染:“…………?” 刺激 第49章 唐染沉默地低着头。 楼梯上安静几秒,骆湛才听见小姑娘声音低低地说:“你骗我。” 骆湛:“没有骗你,是真的。” “你就是骗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不、”小姑娘气得结巴了下,“不科学的偏方?” 骆湛被小姑娘一副认真探讨学术问题的小表情逗得忍不住想笑,但他还是努力绷住了:“你说的科学是医学科学,我这个偏方也有科学,只是跟你说的不是一个学科。” 唐染犹豫几秒,还是禁不住求知欲,抬头狐疑地问:“那你说的是什么学科?” 骆小少爷懒洋洋地笑起来,开始胡说八道:“心理学。” “啊?” “心理学上说,被亲吻能够刺激大脑产生愉悦情绪,这种情绪就会帮助感官系统一定程度地忽视疼痛。” “……” 唐染听得陷入沉思。 虽然她很质疑这个偏方的可靠程度,但骆湛说的听起来却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骆湛看着小姑娘沉思的模样,逗她的心思更重了点:“怎么,不相信我说的?” 骆湛一边说着一边踏下两级楼梯,到唐染下一级台阶的扶手旁站住。他侧过身,按着木质扶梯围栏挡住了唐染身后的空处,以免小姑娘踩空摔下去。 然后骆湛才惫懒地笑起来:“哪句话不信,我解释给你听。” 唐染沉默两秒,轻声问:“亲吻为什么会刺激大脑产生愉悦情绪?” “……” 黑暗里的空气安静几秒,随后响起声压得低哑愉悦的笑。 唐染茫然:“你笑什么?” “因为这是个特别棒的……”骆湛一顿,“学术问题。” 唐染抿着嘴不说话。 她觉得骆湛才不是在夸她的问题,更像是在嘲笑她。 骆湛看出小姑娘被自己逗得有点生恼,只得低咳了声克制住不正经的逗弄。思索几秒,他说:“大脑内有一些神经调节物质,都会影响人的情绪。亲吻只是影响了这些神经物质的分泌,别的行为也一样可以达到相同效果。” 唐染:“神经调节?” 骆湛耐心地给小姑娘解释:“嗯。比如其中某种兴奋促进的神经调节物质,当大脑受到某种外界刺激发生调节反应而使得它的分泌增多时,它能够增强心肌收缩力,进而增加心排血量,加快全身血液流动,刺激各级系统跟进反应,最后……” 骆湛抬手,轻点了下小姑娘额头,“它就会告诉你,你现在整个人都处于一种心跳加快、呼吸急促甚至掌心潮湿、浑身发热的兴奋状态。” 唐染对没有接触过的陌生领域的知识永远有一种没尽头的求知欲。平常很少有人会和她聊天,更不会像骆湛这样耐心地给她解释那些她好奇的问题。 所以从骆湛开口,她好像就把前面所有的不愉快全忘记了,一心听着他说话。 听完以后,唐染好奇地问:“你也会有这种状态吗?” 骆湛意外地望向小姑娘:“为什么问我?” “因为,你好像对它很了解。” “我不会。” “嗯?”唐染茫然,“为什么?” “……” 骆湛想了想,懒洋洋地垂下眼笑:“大概是骆家遗传?我和骆修都没有过这种情绪阶段。这种激素被刺激分泌是需求自身对外界的反应达到一定阈值的――你可以理解为,我们的生长环境使得我们达到足够程度的阈值下限要比其他人高很多,很难获得足够的刺激――会让绝大多数人有脸红心跳反应的外界刺激对我们来说并不足够,所以我们很难产生兴奋情绪。” 唐染想了想,点头之后又摇头,认真纠正:“大家都说骆修性格很温和的,和你不……”小姑娘说到这里顿住。 然而已经晚了。 骆湛轻眯起眼,扶着楼梯扶手慢慢躬了躬身,语气危险地问:“和我怎么了,小姑娘?” 唐染低下头去,摆出绝不开口的严肃表情。 骆湛好气又好笑地抬手,揉乱了她的长发:“我对你还不温和?我所有的温和都给你一个人了,小白眼狼。” “……” 唐染仍抿着嘴没说话,但长发下的脸颊已经慢慢透上一点嫣色。 她数着自己乱了几拍的心跳,感受着掌心微微潮热的感觉,有些新奇又跳脱―― 这就是骆湛说的外界刺激下大脑做出的反应吗? 那这种感觉,果然好像还不错。 骆湛垂回手:“不过你可别被骆修骗了,他比我更难对外界刺激产生情绪回馈――那人也只有看起来温温和和了,按他心里冷漠程度来算,大概是个成精的冰山的级别。” 唐染呆了呆,仰起脸:“为什么会这样?” 骆湛眼底情绪凉下来。 须臾后,他轻嗤了声:“骆家的狗屁精英教育。孩子从生下来12个月后必须离开亲生父母,直到7岁以前不能进行密切接触。这样可以完全戒断幼童时期的依赖心理,并且利用这个阶段,通过专业培训人士将孩子还在波动期的智力开发到最大限度。” 唐染听得呆在原地:“可是这样不像是在养小孩。” 骆湛低下眼,轻嘲:“是啊,像不像养蛊。” “……” 唐染不知道养蛊的意思,但她直觉那不是个什么好的词汇。 骆湛不知道想到什么,情绪暗转的眼神突然停了下。 几秒后,他微垂眼,低声说:“原本我大概会成为和骆修一样的性格,但我比他还是要幸运的。” 唐染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骆湛的目光抬起,慢慢拂过女孩的每一寸五官,落在她轻阖着的眼睛上。 那双眼睛曾经很漂亮。 骆湛身体里有种疼意抽搐了下,让他情不自禁地皱起眉。但他仍自虐似的望着女孩的眼睛,不肯移开目光。 “因为我11岁那年发生了一些事。” 唐染恍然:“是不是你去学骑马摔下来、重伤昏迷了很久的那件事?” “……” 唐染蹙起细细的眉:“如果我是骆爷爷,那我也一定只希望你好好活着就好了,什么都不会管你的。” “……”骆湛微微攥拳。 唐染却没察觉,她想了想后,弯下眼角笑起来:“不过这样你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吧骆骆?那以后骆爷爷一定特别纵容你,所以你才会像传闻里那样的性格。那这样也很好――” “不好。” 唐染的话音突然被骆湛打断。 唐染怔住,笑意消掉,她不安地抬头――实在是那个打断她的语气太凶了,里面好像压抑着冰冷又不甘的躁意。 唐染是第一次在骆湛身上感受到这样的有点可怕的负面情绪。 然后她听见那人咬牙重复了一句:“一点都不好。” 唐染有点吓着了:“骆骆……” 骆湛抬眼,眼神里挣扎着纠葛痛苦的情绪。半晌他才声音沙哑地说:“唐染,这样的因祸得福,我死都不想要。” “……” 唐染沉默着,几秒后她慢慢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的。从马上摔下来一定很疼吧?如果是我,那我也会很害怕的。” 骆湛情绪压抑到极致,薄薄的桃花眼眼角都泛起红。 如果那种算疼……那足够让一个孩子失明的意外,又该有多疼?他恨自己到现在还记不起来。那段记忆里的痛苦就只有眼前这个看起来纤细脆弱的小姑娘一个人承受,而记不得的他连向她说明身份的资格都没有。 骆湛的沉默让唐染不安了好久。 一番纠结以后,小姑娘终于鼓足了勇气开口,不熟练地安慰着:“那些事情都过去了,骆骆。你现在就很好,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骆湛望着女孩恬然的眉眼,安静许久后,他低声:“嗯。以后都会好起来。” “……” 唐染露出迟疑的表情。 她听得出来,骆湛的情绪状态好像还是很低落,那按照他的说法,能让他的大脑的神经调节物质被刺激分泌、然后产生兴奋情绪的方法…… 唐染犹豫好久,轻声问:“如果我亲一下你的手背,你就会分泌很多那种神经调节物质然后调动情绪了吗?” 骆湛被女孩的话从那种低压情绪里带离。 他心里那只恶魔骆早就被满心自责愧疚感爆发的天使骆踩到了脚底下,他有些无奈地说:“那是跟你玩笑的。” “啊,”小姑娘失望地叹,“我还真以为亲一下就可以刺激大脑的。” “理论上确实可以。”骆湛说,“亲吻属于性刺……某种刺激的一种。这种刺激分类对大脑神经调节物质的影响效率很高,影响也大,往往只在视觉方面做输入影响就能达到。” 比如int团队某些成员深度爱好的某种小电影…… 骆湛轻眯起眼,在心底把这部分成员筛入“今后与唐染隔绝接触”名单中。 唐染不知道某人已经在给她划保护圈了,此时正好奇仰头:“那为什么你刚刚说不能?” 骆湛微垂眼:“不是说过了,我和骆修因为那种成长环境的影响,受到外界反应所需刺激的阈值范围整体偏高――就像我说的那种视觉刺激,我们基本不会有什么反应。” 唐染怔住:“这样吗?” “嗯,”骆湛点头,“所以亲一下手背这种对普通人也只属于刺激中最低阈值的行为,对我们不会有任何效――” “么。” 骆湛被女孩两只手握着抬起的手背上很轻很轻地濡湿了下。 骆湛僵住。 几秒后。 唐染感受着还没离开的手指尖下的脉搏,不解地仰头: “骆骆,你心跳加快了好多。” 骆湛:“……” 值得 第50章 空气悄然。 唐染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半点回应,不由更奇怪了:“骆骆?你怎么不说话了?” “……” 唐染眼前的黑暗里,有人在她头顶的方向轻叹了声,带着点懒散无奈又自嘲的笑意:“你这可是赖皮啊,小姑娘。” 唐染:“嗯?” 骆湛去反握女孩纤细的手腕,很轻易就把女孩的一双手全部扣进掌心。 攥稳了避免再有方才那样突发的意外情况后,他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这就好像比赛前,对面还在倒计时,刚喊出543,你已经开始了――这难道还不是赖皮么?” 骆湛一边懒声说着,一边趁小姑娘不注意,慢慢去平复自己的心跳呼吸:被亲了一下手背就撩得心跳加速这种黑历史的记忆必须尽快抹除,不然等到以后,还不知道要被开了窍的小姑娘怎么笑话呢。 唐染全然不知面前这小少爷的心思,她成功被带跑了注意力,茫然地辩解:“可我没有和你比赛啊。” 骆湛说:“你问了一个问题,我给了你一个答案,然后再加一个用来衡量的标准和一场用标准判断测验――这不就是比赛吗?” “……” 这随手拈来的诡辩技巧迅速把没怎么与同龄人相处、也就更没经历过任何辩论场合的小姑娘绕进迷雾里。 看着唐染表情逐渐茫然,已经平复下紊乱心跳的骆湛勾了勾嘴角―― 到底还是个好骗的小姑娘,以后可要看紧些、不能被别人骗走才行。 而这几秒里,唐染已经顺序捋过一遍骆湛话里的逻辑,她认真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骆湛毫不心虚地往下接:“像你刚刚那种突然开始的情况,被吓到也会是心跳加快的反应。所以我才说你这就好像比赛前的赖皮了。” 唐染有点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么?” 骆湛心虚一秒:“还好。” “不过,有一个问题你没说到。”唐染抬头。 “嗯?” 骆湛并不担心。 在诡辩技巧上,以他的头脑怎么也不会被一个小姑娘克到。 然后骆湛就见小姑娘仰着脸儿看他,眼角微微弯下,脸颊上露出一个很浅的柔软的小酒窝:“如果是我和你的话,不需要比赛。” 骆湛微怔:“为什么?” “因为输的肯定是我啊。”小姑娘浅浅地笑,“你刚刚在我头顶摸了一下说我是小白眼狼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心跳加快,还手心里湿湿的了。” “……” 骆湛再次滞住。而女孩全无所察:“可能因为我的阈值就是比你的要低吧,所以……” 余下的话音渐渐就飘散在天边。 十几秒后,等骆湛再回过神时,他听见自己刚刚平复没多久的心跳声已经再次擂鼓似的加速起来了。 骆湛的手就握着唐染的手腕,大约是固体传声的效果把小姑娘敏锐的听力发挥到最佳,说着说着话,唐染就疑惑地停下来。 她凝神辨别了几秒,更加迷茫地看向骆湛:“骆骆,你今天是不是心脏不舒服?” “……” 骆湛默然。 几秒后,他低下头,猝然低哑地笑起来:“不是,是我输了。” 唐染:“啊?” 骆湛松开唐染的一只手,将另一只拉起来,抵到自己胸膛前。这个熟悉的姿势让唐染怔着忘了挣扎,等她纤细的手指被他的手完全覆住,严丝合缝地抵在薄薄的衬衫前,唐染感触着掌心里逐渐升温的热度,也最清晰地听见了里面的心跳声。 骆湛低着眼,视线描摹着女孩的眉眼,他笑: “听见它有多兴奋了吗?” “……”小姑娘的脸慢慢红起来。 “现在你知道它为什么跳这么快了?” “……” 那压得低低哑哑的带笑的声音莫名就顺着耳朵钻进人心底,挠得满心发痒,唐染红着脸想把手抽回来。 骆湛这会儿显然不太想做人,压着小姑娘的手半点不肯松开。 他懒洋洋地笑着,靠在楼梯扶手上:“刚刚说被吓到是骗你的,我就是因为你亲那一下才心跳加速――如果你再那样撩下去,那我可能确实会因为心脏不舒服,比如兴奋过度被直接送进医院――所以我决定先认输了。” 唐染努力了好一会儿想把手抽回去但都没能得逞,最后小姑娘只能放弃了,红着脸反驳:“是你自己说,你和骆修的阈值比正常人的要高很多,所以我才想试试的。” “嗯,是我说的。”骆湛大方承认。 唐染轻皱起眉:“可如果是因为我,那你明明有对这种轻微刺激做出反应,也应该有那种神经调节物质加快分泌的过程。” 骆湛:“那不一样。” 唐染:“哪儿不一样了?” “……” 骆湛垂眼笑起来。 骆湛说:“别人做出的动作,那是外界刺激,可能会促进普通人的多巴胺分泌,但对我无效。” 唐染:“你明明有……” 骆湛:“是你不一样。” 唐染:“?” “你做出的动作可不是外界刺激。”骆湛笑着俯身,“对我来说,你就是多巴胺本身,是我全部愉悦和兴奋的根源。” “……” 唐染怔住。 骆湛问:“所以你觉得,当你对我做出那些动作或者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我还会没有反应么?” 沉默好久,唐染才终于鼓足勇气小声问出自己心底的疑惑:“为什么我对你来说就是多巴胺?” 骆小少爷想都没想:“当然因为我xi――” 在心底那个答案本能地脱口而出的前一秒,骆湛及时收住。 他感觉自己肩头突然就压下来两座大山: 左边一座写着“16周岁”。 右边一座写着“三年起步”。 骆湛:“…………” 小少爷被砸得灰头土脸,满心狼狈。 沉默几秒后,他带着点咬牙切齿地开口:“因为我善良热心乐于助人,保护欲过剩,每次看见你还容易不定时犯斯德哥尔摩症,一天不友情援助就觉得浑身难受。” 唐染被他逗得笑起来:“其实我这也这么觉得。” 骆湛:“。” 骆湛:“?” 唐染笑弯了眼角:“因为我身边从来没有人像你一样啊。阿婆最开始也是因为唐家的人雇佣才来我身边的,不过后来我们相处着感情深了……只有骆骆你不一样。”骆湛失声许久,低声问:“哪不一样。” “从一开始,骆骆就是不求回报地对我好的。明明我什么都没办法还给你。”唐染说,“后来只有你在雨里找到我了,也只有你会陪着我聊再多都很耐心,你帮我送去机器人,带我去看眼睛,还说要做我一个人的许愿池……” 说到这儿,小姑娘停住,过了几秒,她声线微哽,但却仍是笑起来。 “那时候我就想,骆骆才不是大家说的那样骄傲的冷漠的小少爷。他一定特别特别心软善良,所以才会这样帮我安慰我又陪着我的。” 空气安静几秒。 “我是。”骆湛突然开口。 “?”正沉浸在情绪里的唐染微微仰头。 然后她听见有人轻叹了声:“我就是他们说的那样。性格上冷漠,高傲,漠不关心,也没什么正经。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什么事情都不挂在心上……没半点‘善良热情乐于助人’可言。” 唐染回过神,着急地辩驳:“骆骆明明很温柔很好――” “我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骆湛打断她的话。 他声音低缓,郑重,且认真: “我只对你这样,不是因为我好,是因为你,知道吗?” “……” 唐染茫然地听着。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这样的话。 骆湛说: “因为你值得,唐染。你值得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的一切。” 父母 第51章 等小姑娘情绪终于稳定下来,骆湛领着唐染,延这段Z字型的木质楼梯慢慢往唐家主宅的二楼走。 拐过一楼二楼中间的休息平台,骆湛刚要迈上第一级台阶,却在望见这十几级台阶之上的二楼走廊里站着的两人时,他脚步一停。 两三秒后,唐染有所察觉,不解地仰了仰头:“骆骆,怎么了?” “……” 当面听见这个称呼,站在二楼走廊里的骆老爷子眼底闪烁过复杂的情绪。 但他眼皮子下面,那个一贯桀骜的小孙子却应得习惯自然,更直接收回目光不再和他对视―― “没什么,撞见人了。”骆湛不在意地说完,“走吧。” 他原本想牵着小姑娘继续往上走,却被唐染死死地攥住了衣角。小姑娘脸上露出明显的担忧和惊慌。 这次轮到骆湛意外,唐染目不能视,对骆老爷子更谈不上熟悉,没道理有任何察觉的可能才对。 他耐心地低下声,问:“怎么不走了?” 唐染迟疑几秒,把骆湛的袖口衣角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骆湛会意,俯身躬低下来,不忘替小姑娘挡住来自二楼的视线。 然后他听见小姑娘攀在他耳旁,小心又担忧地说:“我刚刚没有听见脚步声,所以他们一定来得比我们早,我们说的话他们是不是已经听到了?” 骆湛思索着抬眼,望向二楼。和骆老爷子还有他身旁的管家林易对视几秒,他落回视线,然后点头:“确实应该听到了。” “那怎么办?”小姑娘露出更担心的情绪。 骆湛问:“怕他们去唐家那个老太太那里告你的状?” 唐染犹豫几秒,诚实地说:“奶奶不会在意我的,最多就是叫我待在偏宅不要出来,我怕她会告诉骆爷爷。骆爷爷会不会训你……” 小姑娘对他的关心和担忧溢于言表,骆湛听得嘴角忍不住轻勾起来。 小少爷最擅长的那些花花心思和手段里,苦肉计是他从来懒得也不屑用的。但此时到了唐染面前,无需练习,他使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的―― “老头那个臭脾气,训我一顿是轻的。在家里他每隔几天就到处找拐杖要打我。” 唐染犹豫了下,还有点不信:“可是大家都说骆爷爷对你很好的。” 骆湛轻嗤了声:“我今天最开始不知道是来唐家,他为了逼我来,找了一队擒拿格斗专业人员去我家楼下把我绑来的。” “啊?”小姑娘急了,“那、那怎么办,不然我去跟骆爷爷解释……” “没事。” 骆湛到底没舍得小姑娘多担心,他愉悦地笑了声,安抚,“听见的人我认识,是骆家跟着一起来的。他们不会去找你家那个老太太告状。” 唐染这才松了口气。 又往上走了几阶楼梯,唐染想起什么,转过脑袋小声问:“那他们也不会跟骆爷爷告状吗?” 骆湛顶着老爷子明显不善的目光,懒洋洋地笑:“不会。” 唐染这才放心,“你和他们很熟是不是?” “嗯。”骆湛随口补充,“骆家两位管事的――”他一顿,想了想,“老大爷。” 突然就在孙子那里掉了一辈的老爷子:“…………?” 管家不在乎这个,憋着笑站在原地。 在那两束视线下,骆湛依旧不以为意我行我素,他目不斜视地扶着小姑娘上到二楼的走廊里。 此时停住,离着老爷子已经不足二十公分的距离。 大约是老爷子的气势实在重,骆湛身旁的小姑娘若有所察,不安地攥紧了骆湛的袖口衣角。 骆湛脚步一缓:“今天晚上外面的气温和湿度都很舒服,我先陪你去露台走一圈吧。” 唐染犹豫了下:“骆爷爷他们不是还在等?” “他们有事,之前就下楼去了,现在应该还没回来。等他们回来了我再送你上去问好。” “……好。” 看着那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走到这条长廊的尽头,然后消失在拐角,楼梯口前骆老爷子在沉默许久后,慢慢叹了声气。 他问:“林易,你怎么看?” 林管家早就猜到自己逃不过这一出,此时也不意外,斟酌几秒才温和地笑着开口:“我就随便看看的,只是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小少爷这副模样,实在是太新奇了。” “是没见过,别说你没见,我这个做爷爷的也没见过。”老爷子摇着头,“当初我或许就该猜到,这个小姑娘要是没有对他那样的影响力,那他也不会在那年的事情之后就性格大变了。” 管家试探着说:“那老先生您觉得,小少爷这副模样看起来好吗?” 老爷子沉默许久,低低哼了声,不情愿地说:“……有点别扭,但总体也不算差。” 管家笑了,“小少爷好些性格就随您了。” “……” 老爷子转过头,皱皱眉,但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管家等了会儿,见老爷子始终不开口,才又说:“我看小少爷能这样按着性子陪小姑娘说话,真像变了个人似的,果然遇见喜欢的人,小少爷这样的性格也遭不住的。” “喜欢?”老爷子果然被这平缓信息里最凸起的尖锐词刺激到,他冷哼了声,“对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说那种话,他也不怕被人家骂他耍流氓。也就是听到的是我们――换了旁人,恐怕背地里少不了戳他脊梁骨的!” “十六七岁,再过几年不就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了吗?”管家好脾气地笑。 “……” “结婚”这个词更让老爷子沉下脸来。 但好歹没有直接发火,说明余地不小。 管家思索几秒,问:“您是担心,唐家那位老太太那边不同意?” “她同不同意的问题并不大,”骆老爷子皱着眉说,“但她就算同意了,唐染的身份她不会承认的。真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觉着我们骆家的继承人娶回来的未来当家夫人是唐家的一个私生女。” 林管家笑意也淡下去,无奈地说:“小少爷不会在乎这个的。” “哼,他当然不在乎。他们年轻人在乎什么?说到底还是年轻,只以为凭着自己的能力资本便能让人闭嘴,却连人言可畏四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的。他们就不想想,自古以来这皇帝老子管得到天下生死仍旧堵不住悠悠众口――‘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这样的道理他们课本里整日教着,他们有几个真往心里去了的?” 林管家苦笑:“但小少爷那样的脾性,您恐怕说不动他。总不能真像今天一样,他一不听话就叫人把他绑来绑去的。” 骆老爷子沉默半晌,突然问:“唐家那个嫁出国的女儿,近些年有消息吗?” 林易一愣:“您是想通过她把唐染的身世名义正过来?” 老爷子没说话,眼神严肃地看了他一眼。 林管家连忙低了低头,回话:“没听说过。唐世语自从那年和唐家闹翻嫁出国后,就很少有消息传回来了。听说她和唐家都从来没联系过。” 老爷子又问:“她嫁得是哪家来着?” 林易摇了摇头:“不清楚。唐家这位老太太是给她安排了的,但她不是故意找了旁人嫁的?” 老爷子被勾起对那个晚辈的回忆,有点头疼地摇头:“说起来,唐染这小丫头的性格和她母亲还真是天壤之别。” 林易也苦笑:“可不是,当初唐家这位小姐的威名,那可是叫多少世家公子哥闻风丧胆的啊……要不是她那性格实在厉害,这位老太太实在无咒可念,恐怕也不会使出拿死胎骗自己亲女儿的狠手段。” 老爷子听完,却不赞同地哼了声:“她手段狠用出来的法子,可不该她女儿替她背锅。”林易点头:“老先生说的是。” “那你觉着,以唐世语那样的脾气,她会真就那么潦草嫁人了?” 林易犹豫了下,坦然开口:“其实当年就有人说,唐世语是为了脱离母亲掌控这才找了个形婚的理由嫁出国――但这些年一直没动静,具体我也不敢断言。” “这样,”骆老爷子沉思片刻,开口,“你找人专门循着她当年嫁人出国的消息,查查她夫家那边的事情,再顺着摸一摸她现在的情况。” 林易眼神意外:“老先生,您是真准备为唐染正正名分?” 老爷子沉默几秒,冷哼了声:“我是被那臭小子逼得没办法――总得做两手准备,不然最后放任他给我把骆家拖进沟里去不成?” 林管家笑起来:“是是是,您说的理由都对。” 老爷子冷眼斜他:“什么叫理由?” 林管家温和笑笑,不说话了。 “行了,我们也上楼吧。你没听那臭小子走之前都拿话提醒我了――怕我来不及赶上去,再让他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的小丫头扑了空。” 老爷子冷笑了声,怨念丛生。 “养他这么些年,他对我还不如对那小丫头百分之一呢。还说人家白眼狼。” 林易笑着跟上去,最后问了一句:“既然要查唐世语,那让唐世语当年未婚先孕的男人要不要也查一查?” 老爷子上楼的脚步一顿,问:“是她当初的男朋友吧?” “是。” “穷苦人家的?” 林易想了想,说:“好像是……实在没什么信息,当年您让我查小姑娘出身想帮她寻亲的时候,我连她父亲叫什么都没查到,估计是所有痕迹都被唐家抹掉了。” “哼,这老太太对自己亲女儿都下得去狠手,更别说对一个耽误了她联姻计划的外人了。” 林易也轻叹了声气:“那会儿我只打听到他们读书的学校,可能为了躲避唐家的耳目,他们恋爱也是地下,没几个人知道。只有唐世语的室友隐约听她提过,说是孤儿出身的穷学生,拿着助学金和奖学金生活的。成绩应该不错,但具体消息却没透露出来。” 老爷子沉默须臾,一边往楼上走一边低声问:“那后来呢,人去哪儿了。” 林易:“不知道,说是人间蒸发了似的。”林易犹豫了下,声音压到最低,“我那时候都怀疑,不会是被……” “别胡说。” 老爷子没好气地打断他。 “是。”林管家苦笑了下,“不过就算没出事,但一个完全没背景的穷学生,对上唐家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恐怕也落不到什么好下场。” “是啊。” 老爷子幽幽叹了口气。 “至少国内不会有他落脚之地。大概是流落到不知道哪个小国家的角落里去了吧。” 林易:“那还查他吗?” 老爷子说:“不用了。这样的穷小子满世界都是,查出来也掀不起风浪,就先顺着唐世语那根线,摸一摸情况吧。” “是,老先生。” 喜欢 第52章 “卧槽?你失忆过?真的假的!” 微凉的晚风里,手机听筒内传出来的话声惊起了露台对面树丛里的鸟雀。 拿着手机的骆湛更是首当其冲。 他原本在分心思考站在露台另一旁的小姑娘会不会冷,此时突然被对面谭云昶一句话惊到,险些把手机扔了。 回过神,骆湛皱眉―― “我直接告诉你结论的问题,你还要反问一遍,是最近的工作量已经让你探索到自己脑容量的极限了?” “害,我这不是表达惊讶嘛。” 谭云昶说完,话头一转,满怀忧思语气沉重地开口。 “但是祖宗,你这脑袋可是我们实验室的史诗级珍宝啊,多少点子和难题在未来的日子里还要全靠它的,失忆这事听起来可太危险了。我看这样,我们考虑考虑帮你的智商入个保险吧?我感觉以你的头脑几千万还是值的,所以这保价至少也得千万起跳――” 骆湛冷冰冰地轻哼了声,打断谭云昶:“没完了是吧?” “……完了。”听出不善,谭云昶一秒收住:“祖宗您继续。” 骆湛:“跟齐靳那边说,那个男孩的事情不必查了。” 谭云昶连忙应声:“好嘞,我今晚就通知他。” “嗯。没别的事情,挂――” 谭云昶:“嘿嘿,那还是等恭喜你啊,祖宗。” 骆湛指腹停在挂断的按键前,顿了一秒,他重抬手机到耳旁,懒声问:“恭喜什么?” 谭云昶理所当然地说:“虽然失忆过,但那男孩子是你总比是别人好啊。不然真等唐染妹妹恢复视力,再把另一个小竹马往她面前一拉……啧啧,那结局可就不好说了。” 骆湛垂眼。 安静几秒,他问:“就这件事?”声线低低沉沉的,听起来显然兴致不高。 谭云昶意外地问:“你听起来还不太高兴啊,难道唐染妹妹对你是她的小竹马这件事的反应没有达到你的预期?” “……” 骆湛轻眯起眼。 过了几秒,他懒下神色,转过身。骆湛背抵上露台围栏,沉默地看着不远处灯火阑珊里的小姑娘。 夜色晕染,模糊了视野里女孩的轮廓。只隐约见着她的长发被夜风吹乱,又被女孩抬手勾住,轻拢回耳后。 身上那件男款的黑底撞色夹克明显比她的身形大了一两个号。袖子长长地垂在两旁,尾摆盖过腿根。 在寥寥夜色里,更衬得女孩身影娇小。 骆湛就倚在围栏前,那样无声地看着。 直到谭云昶等了许久不闻动静,茫然地出声问道:“喂喂?是我这边断线了吗?怎么突然没动静了?” “……没有。”骆湛回神,低了眼,“是我看走神了。” 谭云昶:“……” 谭云昶:“容我大胆地废话一句,祖宗您是看什么看走神的?” 从小姑娘那儿移开目光,围栏前身形颀长的少年又恢复了倦懒散漫的语调。 他侧过身,倚着围栏,淡淡地哼笑了声:“你不也知道是废话么。” 谭云昶有点牙疼:“就那么好看?你不是每天晚上都暗戳戳看两三个小时吗?还是专人专场、独座独票。” 骆湛反问:“不好看?” “得,借三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说您家小姑娘不好看啊,”谭云昶停顿了下,奸笑,“更何况,唐染妹妹确实好――” 骆湛突然打断:“闭嘴。” 谭云昶:“?” 小少爷冷笑:“只准我说她好看,你不准说。” 谭云昶:“……” 这个人是真的狗。 骆湛显然没这自觉,很淡定就把话题落回去:“这件事不要声张,尤其是在唐染面前。” “啊?为什么?” 骆湛沉默两秒:“我还没告诉她我就是那个人。” “――?”谭云昶呆了好一会儿,急忙问:“为什么不说啊?她又不怨你、反而特别想看见你,不然生日愿望也不能是许的这个。”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说??” 这一次沉默尤为地久。 然后谭云昶听见电话对面轻嗤出一声冷淡的薄凉的笑,满是自嘲,以及另一种埋得更深的情绪: “我该怎么说,‘对不起,我就是那个被你救了、却把你一个人扔在这冰窟窿里等了十年的人’?” 谭云昶语塞半晌,无奈地劝:“但那也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那是谁的?” “不管是谁的,你总不能永远不告诉她真相吧?你可都答应唐染妹妹要帮她找小竹马了。” 骆湛慢慢直起身,朝那片灯火阑珊的角落走去:“我会说的。……等我有足够开口的勇气。” 听了这话,谭云昶一时失语,最后才无奈地说: “祖宗,你可是我们心目中无所不能心比天高的小少爷――多少追不到你的姑娘们玩笑说你是身在神坛的,你竟然还有需要勇气的一天?那你叫我们这些凡人还怎么活?” 骆湛哑然,步子都停了停。 几秒后,他迈开长腿,低垂着眼,笑:“我需要勇气,很奇怪吗。” “可不是。” “……” 骆湛抬眸,看了看已经离他很近的小姑娘。 她大约是听见了脚步声,慢慢转回来。 女孩的眼睛轻阖着,这样近的距离下,骆湛甚至能看见那柔软微翘的睫毛,还有投在眼睑下的淡淡阴翳。“骆骆?” 女孩轻声问。 她的唇瓣微微开合,唇色透着淡淡的嫣。 让人想小心翼翼地亲吻。 手机里,谭云昶正叹气:“这要是传出去,你就算是跌落神坛了,祖宗。” 骆湛回神。 他垂下眼,认命地笑,声音低哑好听。 “我心甘情愿。” 谭云昶:“……” K大,实验室里。 对着挂断的电话,谭云昶僵了好几秒才恶狠狠地回过神―― “玛德,呸呸呸,一嘴狗粮!” . 唐家主宅,三楼。 从楼梯进了长廊,拐向茶室方向的路上,唐染迟疑几秒,轻声问身旁的人:“骆骆,我们要不要分开进?” “不用。”身旁那人声调懒洋洋的,“说是偶遇就好。” “……嗯。” “害怕?”看出小姑娘还是有点不安,骆湛转回头,问。 “不,不怕……”唐染下意识摇了摇头。 耳旁响起声低哑的笑。 唐染的脸红了起来。 两秒后,她诚实地改口:“有点怕。” “怕谁?” “……” “你家那个管事的老太婆?” “!”唐染被吓了一跳,在唐家可没人敢这样说杭老太太。她慌忙地仰起脸朝骆湛说,“你你你小点声,别那样叫。” “看来确实是怕,”骆湛低低身,抬起手摸了摸唐染的头,他忍着笑,“给我们小姑娘都吓结巴了。” 唐染脸更红了,不知道是恼得还是羞得。 “不过,”骆湛一想起唐染是被杭老太太亲手安排送进孤儿院的,就忍不住沉下语气:“她对你不好,我这样叫她都是客气的了。” 唐染犹豫了下:“但是你这样喊她,别人听到了只会说你没礼貌的。” 骆湛闻言,微直起身,那张祸害脸上眉尾一抬,桃花眼里掠过薄凉嘲弄的笑色。 他轻嗤了声: “我在乎他们怎么评价我?” 骆小少爷骨子里按捺已久的那点桀骜不驯的少爷脾气冒了尖,然后在这一秒暴露无遗。 唐染静了几秒,突然没什么征兆地弯下眼笑说:“我喜欢骆骆。” “――!” 骆小少爷那点冷淡嘲弄的笑意都僵住了,他本能低头:“你……” 唐染没察觉他的情绪变化,脸上的笑意已经变成羡慕和向往:“我也想像骆骆一样,可以很骄傲,什么别人的眼光和话都不在意、不顾忌,那样活着一定很快乐。是个满分的性格!” “…………” 骆小少爷用他那“价值几千万保险”的脑袋想了一秒,很快就明白了―― 唐染这番话想表达的意思,就和“我喜欢达芬奇,因为他鸡蛋画得圆”没什么两样。 骆小少爷顿觉了无生趣,眼皮懒洋洋地耷拉回去。 不过临进茶室前,他不忘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长发,说:“人的性格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评分标准,当然也就没有哪种是满分、哪种是零分。比如你喜欢我的性格,我也喜欢你的性格。” 唐染意外地问:“你喜欢我的性格吗?可是阿婆说我太内向了,大家更喜欢活泼有趣的女孩子……” 唐染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藏住自己的失落,“而我什么都不懂,很无趣。” “她胡说。” 骆湛不悦地皱起眉。 唐染愣了下,仰起头。 骆湛也发觉自己反应有点过激,他低咳了声,放缓声音。 “我说了,每个人的性格都是独一无二的,它没有统一的判断标准。就像在我见过的所有人里,我只喜欢你……的性格。” 唐染没察觉那个诡异的停顿。 她在少有的被认可里笑得眼角弯下来:“虽然知道骆骆是在哄我,但我还是很开心。” 骆湛不赞同:“是实话,不是哄你。” 唐染轻笑:“才不信,怎么会喜欢到只喜欢一种的程度?” “当然有。这点程度算什么。” 唐染微呆:“还有更厉害的吗?” “嗯。” 小少爷声调懒洋洋的,带点漫不经心:“还有些喜欢程度太严重的,人都不想做了。” 唐染茫然:“不想做人,那是什么程度?” “大概是……” 骆湛认真地想了想。 “恨不得在胸前挂一个日历本,数着最后一两年,每过完一天就撕掉一页吧。” 唐染更加茫然:“为什么要撕日历本?” “因为,” 骆湛舌尖顶了顶上颚,他眼帘一垂,声线低哑地笑―― “等撕完,就可以不用做人了。” 睡什么? 第53章 “老太太,”茶室门外快步进来一个唐家的佣人,到杭老太太身旁停下,躬身说:“唐染小姐上到三楼了,一会儿就到。” 杭老太太抬了眼,不悦地问:“耽搁这么久了,还来报什么?直接带她进来就是。” “我也想催,可是……” “可是什么?” 佣人没急着说话,他抬头顾忌地看了一眼杭老太太对面――刚回来落了座的骆老爷子慢悠悠地啜了口茶,看都没看这边。 佣人只得硬着头皮,低声说:“骆家的小少爷就在唐染小姐旁边护持着,不让人催。” “……” 老太太意外地睁了睁眼。 茶室里本来就寂静,几人距离也近,佣人这话再清晰不过地传入房间内所有人的耳朵里。 最年轻的唐珞浅也是最沉不住气的,反应过来脸色就变了,她一下子挺直身,不相信地看向佣人:“你说谁扶的?” 佣人重复:“骆家小少爷。” 唐珞浅咬牙:“你没看错??” 佣人苦笑着低头:“珞浅小姐,我这眼神再不好,也不至于连那位小少爷都认不出来,毕竟是家里的贵客啊。” “可他怎么会和那个小瞎――” “好了。” 杭老太太不轻不重地打断唐珞浅的话,微微瞥过去一眼―― “那等他们进来就是了。” “……” 唐珞浅自知理亏,回过神连忙看向对面――骆老爷子像是没听见这席对话,仍旧品着茶,眼皮也不曾抬起过。 唐珞浅松了口气,这才回头感激地看向奶奶。 然而这时候她发现,杭老太太反而是望着骆老爷子和温和笑着的林管家,微皱起眉。 茶室里再静十几秒,房门被叩响。 “笃笃笃”三声,只从敲门的节奏里都听得出种松懒的漫不经心,不等应答,推门声也让唐家人觉得这一幕很是熟悉地传来。 不过这一次不用老爷子解释,他们也猜得到来的是什么人了。 比前一回要迟了许多,最先响起的还是盲杖轻轻敲击地面的声音。 一听见这个声音,唐珞浅的眉已经忍不住皱起来了,她愤愤地撇开脸,但过了几秒想到佣人说的骆湛,又忍不住偷眼望回来。 须臾后,茶室的长屏风旁,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差不多同时出现。 骆家那位从进了唐家大门开始谁都没正眼看过的小少爷,此时还真敛起惯常惫懒冷淡的模样,单手平抬,给小姑娘做可以扶着的着力点。 从屏风后到茶海旁,这短短一路走了半分钟,却不见那张总是懒洋洋没精打采的祸害脸上露出半点不耐烦。 等两人到了跟前,回过神的佣人在角落给小姑娘收拾出新的座位。 骆湛把人扶过去。 唐染摸着木质椅子的扶手边缘,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骆湛伺候小姑娘伺候惯了,下意识就弯腰去拿唐染的盲杖,准备按以前习惯动作――给她折好收起来,放在她随时够得到的手边。 不过他这边刚握上去准备用力,就感觉到盲杖上一点反方向的拉力传来。 骆湛眼皮一掀,面前的小姑娘紧张得不得了,再次轻攥了攥盲杖。 骆湛会意。 他垂眼,哑然无声地笑了笑。 然后骆湛收回手,直身往骆老爷子身旁回。 他身后,小姑娘听着他脚步声的方向,慢慢转过去:“骆爷爷好。” 老爷子放下手里茶杯,心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个恬然安静的小姑娘。他顿了顿,点头:“晚上好,小染。” 杭老太太皱眉,从那个仿佛没感觉到她目光威压的年轻人身上收回视线,她清了清嗓子,似乎要说什么。 不过在那之前,骆老爷子先目光往身旁一横。 “叫你坐了没有?” “……” 骆湛刚拎开那把椅子准备落座,闻言动作一停。 他没说话,耷拉着眼懒洋洋地望过去。 老爷子:“你怎么和小染一起上来的?” 骆湛没抬眼,声音也懒洋洋的,只差打个呵欠:“楼梯里遇见的。” “平常怎么不见你这么乐于助人?” “没什么,可能就是还有点人性没泯灭吧。”骆湛嘴角冷淡地勾了勾,声音不知道往哪里飘,“看着小姑娘自己一个人走路,还要被个管事的奚落着催促,差点以为自己穿越回奴隶社会,没忍住。” “……” 唐家一侧,几个人表情各异。 老爷子警告地他一眼,面上冷着声说:“我看就是你耽搁的。行了,坐下吧。” 在前一秒已经自觉落座的骆湛垂着眼,靠在椅子里拖着懒洋洋的腔调散漫地应了声: “谢主隆恩,奴才坐了。” 老爷子差点被茶呛住,扭过头瞪他。 骆湛没去管,他只抬了抬眼―― 斜对着的角落里,原本紧张地攥着盲杖的小姑娘听见他的话后似乎愣了下。然后她努力低了低头,好费劲才把笑憋回去。 “……” 骆湛落回眼。 过了几秒,少年那张冷淡清隽的侧颜上,唇角轻抬起。 . 所谓老生常谈,长辈们之间既不敏感、玩笑起来也能无伤大雅的话题,同样离不开那几个固定主题。 聊到小辈这边,还是唐家先起的茬。 “……我们珞浅就不爱交朋友这点不好,性子也内向,在学校里没几个知心朋友。平常休了假,看看旁家的孩子都出去参加party或者活动,她却喜欢待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弹钢琴画画,唉,太文静了!” 林曼玫“贬斥”着自己女儿,一副遗憾的模样。 “文静也不是什么坏事。” 骆老爷子搭了茬,凉飕飕地瞥向自己身旁―― 骆小少爷到哪儿都不怯场,这会坐在唐家三个长辈对面,满屋子氤氲的茶香里,独他一个看起来随时倒头就能睡下。 老爷子气得想翻白眼,声音也自动制冷: “哪像我家这个,一年半载在家里见不着影儿,整天泡在实验室里,跟没有家似的。” 林曼玫不吝啬地夸:“那是骆湛事业心强,难怪这么轻的年纪就这么多成就呢。” “……” 对面撑着颧骨懒散垂着眼的男生毫无反应,眼皮都没抬半寸,仿佛叫骆湛的另有其人。 林曼玫笑容微僵。 骆老爷子皱皱眉,低咳了声:“骆湛,林阿姨在夸你,你也不说声谢?” 被自家老爷子cue,骆湛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转回眼,几秒前从耳边溜过去的话被他从瞬时记忆里拽出来。回顾两秒,骆湛转瞥老爷子,声音冷冰冰又懒洋洋的:“皇上,您别误会,我事业心不强。我人生的终极目标就是混吃等死,所以家里要是真有皇位要继承,您千万先从顶上开始霍霍。” 骆湛话一落,老爷子眉就拧起来了。 骆家兄弟俩都不想继承家产这件事只有骆家几位核心人物知道,这样的“家丑”被骆湛玩笑似的说出来,就算别人不会当真,老爷子也有一种被踩了痛脚的恼羞成怒感。 所幸林易最熟悉老爷子的好恶,敢在老爷子发火前,他朝对面的林曼玫和善地笑了笑: “我们小少爷性格确实更活泛些。” 林曼玫立刻顺着台阶下了:“珞浅,你以后可得多跟骆湛来往,向他学习着外向一点,知道吗?” 唐珞浅一晚上又喜又恼,闻言复杂地望了骆湛一眼,含糊地应:“嗯。” “这样,”林曼玫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客气笑着转向骆老爷子,“我们珞浅这性子,叫她跟旁人出去我们也实在不放心――不如就等骆湛说什么时候有时间了,让他带着珞浅出去走一走玩一玩,多接触点外面的世界。年轻人嘛,交个朋友也好,老先生您说呢?” “嗯,”老爷子到底不好直接驳林曼玫,沉默几秒也应下来,“那就等――” “没时间。” 骆湛没什么征兆地截了话。他耷拉着眼,冷淡地打了个呵欠。 骆老爷子气哼哼:“我是管不了你了,忙什么能忙得连家都不回?” “实验室,机器人。” 骆湛一个顺口,差点把实话也吐露出来。他自己先警觉地停顿了下,然后才垂回眼。 “我们今年研究泛化,暂定目标就是家居型机器人的方向。” 对面林曼玫僵了几秒,笑容有点尴尬:“平常忙,就不叫珞浅打扰你了。你们可以趁着周末或者节假日……” 骆湛见对方要穷追不舍,眼帘一垂,遮下去的情绪冷淡冰凉:“节假日更没时间了。” 林曼玫:“节假日还要在实验室里忙实验?” “不,忙私生活。” 林曼玫表情一顿:“私……私生活?” “嗯,”小少爷嘴角一扬,散漫恣肆,“比如喝酒泡吧,打架睡――” 骆湛和int实验室里的男生们没什么顾忌地嘴炮惯了,对唐家也是怎么劝退怎么来。 他随口扯淡到一半,却突然想到什么,然后险而又险地停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字眼上。 僵了两秒,骆湛下意识地瞥向房间角落。 无声坐在那儿的小姑娘正仰着头,和其他人一样好奇地听着他的私生活。 他停的这个点过于巧妙,小姑娘露出某种好奇心强盛的表情。 只差把“睡什么?”写在脸上了。 骆湛:“…………”嘴炮一时爽,找补火葬场。 林管家站在后面,作为骆家最贴心的管家,此时他笑容和善地主动替骆湛补充:“我们小少爷平常在实验室太累太忙,一到周末常在家里补觉。” “……” 唐家几人表情各异。 真正信了的大概也只有某个单纯的小姑娘了。 杭老太太大约实在听不下去了。 她皱着眉,清了清嗓子后开口:“骆湛,咱们两家十几年关系都不错,长辈的交情在你们晚辈这里不能断了。你和珞浅以后还是多走动些,偶尔抽出点时间来陪陪你珞浅妹妹,这应该不算是难为你吧?” 杭老太太这话一出,林易心里先咯噔了声。 骆老爷子同样眼神微变。 他们对骆湛什么少爷脾气再熟悉不过,这种暗带强势的颐指气使、以势压人的长辈语气,骆老爷子在骆湛面前都从来不用―― 某人那骨子里的桀骜劲儿真犯了,翻出去就是能大闹天宫的齐天大圣。 椅子不给你当场踹翻都是留面儿。 林易正考虑着他是先冲上去按下桌子还是先按住椅子的时候,却见骆湛身影在缓缓直起后,又僵在了某个分度上。 竟然没发火。 林易意外。 跟着他想到什么,看向房间里的角落―― 坐在那儿的小姑娘正竖耳听着房间里的动静,表情里藏着一点不安。 林易视线落回身前。 骆湛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攥起,冷白的手背上绷紧淡青色的血管。 几秒后,林易却听见骆湛猝然一笑,冷淡疏懒:“可以啊。” 小少爷松开手,倚上靠背。 他垂着眼,噙着随时能淡到消失的笑―― “下个月22号吧,是个周六,我刚好和几个朋友一起,去隔壁M市有点事情处理。” 角落里,唐染微怔。 22号? 那不是他们和家院长约好了眼睛复诊的日子吗? 唐家这边同样惊讶骆湛这么轻易松口。 静默几秒后,林曼玫毫不犹豫替女儿答应下来:“没问题,珞浅早就想去M市玩了,对吧珞浅?” 唐珞浅压下意外和惊喜,低头矜持地“嗯”了声。 杭老太太神色稍缓:“那就这么定了吧,到时候珞浅――” “既然这样。” 骆湛不紧不慢地打断杭老太太的话。 在对方不悦的目光下,他抬眼,这一次没有任何遮掩地望向角落。 “赏个面子,一起去吧。” 那点懒散无谓的情绪从眼底褪去。 小少爷缓声张口,语调带上意味难明的低哑笑意―― “唐染妹妹。” 双标 第54章 茶室内陷入静寂。 连唐染自己都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骆湛那句“唐染妹妹”是在喊她。 这一回别说唐珞浅气白了脸,她母亲林曼枚脸色都变了。 不过当着骆老爷子的面,林曼枚还是努力压住情绪,僵着笑问:“骆湛,你和……小染,好像还挺熟的是吗?” “认识。”骆湛敛下目光,又变回那副漫不经心的语气。 林曼枚:“小染因为眼睛不好的缘故,一直都是待在家里,你是第一次来家里吧?怎么会和小染认识呢。” “……” 这种盘问即便语气再好,搁在平常骆湛也一定懒得搭理。 但他更清楚――如果他不解释缘由,那等他离开以后,主宅的人一定少不了要去烦唐染。 骆湛微皱起眉。 “她的仿生机器人一直是我们实验室负责鼓掌排查和功能维护的,之前做调试她也去过。” 骆老爷子听见这句,又想起骆湛在露台上告诉他的“机器人”事实,顿时皱了眉。 老爷子憋几秒还是没憋住,低低冷冷地哼了声: “不务正业。” 林曼玫闻言愣了下,以为是自己的话挑得爷孙两人不和,连忙打圆场:“老先生,骆湛这专业前景是极好的,国内外在这方面都愈发重视,绝对算不得不务正业。” “……” 骆湛自己自然知道骆老爷子说的是什么事。 听见林曼玫误会,他也不解释,只冷淡地勾了勾嘴角,拖着懒洋洋的腔调。 “我乐意。” “!” 老爷子气得差点发作。 只是那样“丢人”的事情骆老爷子不希望还有第三个人知道。所以即便再憋屈,当着对面唐家几人的面,他也只能压回火,气哼哼地瞪了骆湛一眼。 然后老先生扭过头,板着脸不说话了。 唐家这边,林曼玫在女儿的眼神催促下,无奈开口:“骆湛,小染眼睛的情况你也看到了,实在不太方便。而且,小染自己也不喜欢到外面……” “你问了吗?” “啊?”林曼玫一愣,错愕地看向骆湛。 就见原本没精打采地倚在座里的骆湛不知道什么时候抬了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凉冰冰地睨着她:“说她不想去,你问她了吗?” 林曼玫语塞。 被晚辈用这么不客气的语气逼问,回过神后她脸上也有些挂不住,讪讪地笑:“小染的性格我了解的,不需要问也――” “你既然没问,那怎么知道她不喜欢出去?” 林曼玫终于扛不住。她微攥紧拳,深吸了口气,压着恼怒望向角落里那个在她这儿从来存在感为零的小姑娘。 林曼玫说:“唐染,骆湛哥哥问你要不要陪他和你姐姐一起去,你自己做决定吧。” “……” 角落里,唐染慢慢握紧手里的盲杖。 她当然听得出林曼玫话声里的警告意味,她也知道,在这个屋子里,除了骆湛以外,大概没人想她去。 甚至没人希望她出现在这里。 从刚回来时就是这样了。 不管是唐家的哪个场合,只要她一出现,前一秒无论大家都有多欢声笑语,下一秒就会纷纷安静下来,当做没有看到她的模样。 她还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的时候,就被他们不遗余力地用所有她能感受到的方式,向她展示她自己有多不受欢迎、被人讨厌这件事。 但骆湛不是。 只有他不是。 所以就算要第一次违逆唐家这些不喜欢她的长辈的意思,就算之后可能会被盘问被为难,她也还是想要站在骆湛那边。 那种在所有人的对面孤立无援的感觉她太熟悉,她不想让骆湛也有那种感觉,更不想辜负他。 想完这一切,唐染终于在心底鼓足勇气。 她紧握着盲杖,仰起头。 “我……” “我这人有个毛病。” 在唐染开口的同时,那个懒洋洋的、她再熟悉不过的声调突然冒了出来,“凑巧”打断了唐染的话。 然后是椅子被拖开,黑暗里,那个脚步声不疾不徐地走过来,一直到她的面前,慢慢收住―― “我一般不请人,但如果请了,那就听不得拒绝。” 空气停了几秒。 唐染坐着的椅子两边的扶手一沉,她听见那个声音在黑暗里慢慢俯身,声音是低哑的,散漫的,还带着点桀骜不驯的痞气又冷淡的笑。 “小姑娘,听懂哥哥在说什么了吗?” 唐染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一只手被骆湛按住,那人轻轻在她手背上画了个“×”。 唐染会意,配合地慢吞吞地摇摇头:“听不懂。” 骆湛被女孩严肃的表情逗得险些破功。 几秒后,他垂下眼,故意往前低了低身,声线也压得微哑―― “意思就是,敢说不去的话,就等着哥哥以后好好收拾你吧。“ “骆湛。” 老爷子实在听不下去,警告地把人喊住。 梗了几秒他才皱着眉说:“怎么跟你唐染妹妹说话的?” 骆湛懒洋洋地直回身:“友好交流而已,”他垂手,摸了摸唐染的脑袋,声音低沉,“对吧,小姑娘。” “……” 小姑娘被摸得乖乖的,一动不动。 落进其他人眼底,自然就是一副受尽骆湛欺压的可怜巴巴的模样。 过了几秒。 女孩轻声说:“我去。” “嗯,这还差不多。” 骆湛收回手,走之前不忘在小姑娘头顶揉了揉。 他憋着坏,垂眼笑: “以后不管哥哥说什么,你都得听话,知道吗?” 沉默几秒,女孩点头。 “知道了。” “……” 房间其他人里,骆老爷子和林管家是唯二知道这场“威胁与被威胁”的真相的。 林易笑眯眯地站在原地,神色不变。老爷子则一副“不忍卒视”的表情,万分嫌弃地转开了脸。 于是,当着唐家众人的面,唐染迫于“淫威”答应陪骆湛、唐珞浅出行M市的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 定好的复诊日那天。 一大清早,唐染就被家里的佣人请去主宅,说是老太太有话要嘱咐。 唐染在佣人的牵引下进了正厅。还未等她坐稳身,就听厅里响起老太太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声音响起来。 “今天让你陪骆湛和珞浅一起出去,知道该怎么做?” 唐染怔了几秒,摇头。 杭老太太不悦地皱眉:“骆湛是什么身份你知道。来家里这么久了,你也该听家里佣人说起,他以后是要和珞浅成婚的人――换句话说,他就是你以后的姐夫。这种关系上,你要懂得和他避嫌。” “……” “今天你陪他们出去,记得离着远些。有什么事情不要麻烦到骆湛,更不要耽误他们两人相处,实在不行你就找个借口让人提前送你回来――在你姐姐那儿印象好点,对你以后没什么坏处。” “……” 唐染抿唇,即便她心底再多想反驳,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小姑娘低着头,一言不发。 杭老太太瞥见了,眉皱得更厉害:“长辈和你说话的时候,至少也要吱声,这是礼貌更是教养!” 唐染被老太太猝然提高的声量惊得心里乱了下。 回过神,她攥起手指,轻声说:“对不起,我被教养得少。” “!” 老太太眉一拧。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小姑娘竟然还敢这样和自己说话。 她还想再说什么,家里佣人已经匆忙进了正厅,到她耳旁躬躬身:“骆小少爷的同伴先到正门了,让珞浅她们准备出发。” 杭老太太闻言皱眉:“骆湛没到?” 佣人:“那两个同伴说,骆湛是单独从他自己家里走的,没和他们一路,应该也快了。” “……嗯。你上楼催一催珞浅,叫她准备好就下来吧。” “好的。” 一刻钟后。在楼上换了好些件衣裙都不满意的唐珞浅终于姗姗来迟地下了楼。 她眼神不善地偷偷瞪了唐染一眼,又在心底比较了下两人的装束,然后她才满意,昂首挺胸地走出去了。 唐染握着盲杖跟在后面,几次差点被前面步伐不慢的唐珞浅和佣人甩丢。 这样一路走出主宅,经过前院,又到了正门外。 唐染还没停稳脚,就听见店长熟悉的笑声―― “唐妹妹,你今天真好看!” 唐染步伐一停。 走在最前面的唐珞浅早就看清楚谭云昶正是之前在家门口叫她们下不来台的人,原本想绷着脸儿装没看见。 听见这句话,她忍住得意,微抬起下巴:“我们不熟吧,谁是你唐――” 话没说完,谭云昶已经从她旁边走过去了。 目不斜视,直奔她身后的小姑娘。 “……” 站在原地的唐珞浅顿时僵住表情。 谭云昶停到唐染身旁时,才好像刚察觉什么地转过身,看了一眼唐珞浅的背影。 他问唐染:“唐妹妹,刚刚是有什么人跟我说话了吗?” 唐染只用听的,也猜得到店长此时会是怎样一副无辜的神色。 她低了低头,忍住笑。 谭云昶耸耸肩:“看来是错觉――好了,我们到外面等吧。骆湛一会儿就该来了。” “好。” 唐染握着盲杖,小心翼翼地往外走。 唐珞浅站在原地不动。她越想谭云昶那两句话和自己的回应越觉得气恼又羞愤,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一会儿青的。 如果是在外人攒起的局里,那唐珞浅早就大小姐脾气发作,甩手转身走人了。但想到是骆湛的朋友,她只能咬牙忍着,自己跟了出去。 等了一会儿,车马达声从远处开来。 唐染最先听到,敏感地朝向声音的来路。跟着林千华似乎看见了什么,惊讶地搡了搡车旁一齐等着的谭云昶。 “学长,湛哥换新车了。” 谭云昶抬头看过去,盯了几秒:“卧槽,还真是,这就是前段时间实验室里聊起的那辆最新代超跑吧?” 林千华:“好像是。” 话间,那辆性能绝佳的崭新超跑已经迅速制动,停在唐家正门院外。 驾驶座一侧车门如飞翼展开。 一条长腿迈出,戴着墨镜穿着POLO衫的青年懒洋洋地下了车,走过来。 谭云昶看得啧啧感慨:“果然实车更帅,配上咱祖宗这张祸害脸,绝了……” 林千华赞同点头:“确实是绝。” “……” 连旁边唐珞浅都从方才的恼怒情绪里退出来,她红着脸努力装作不在意的模样,但还是忍不住看那个从车旁走过来的男人。 唯独唐染看不到,只能好奇得心里发痒。 而那个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不对啊。” 谭云昶却突然想起什么,嗓门一提。 “前段时间我们实验室聊的时候,网上评价这车有个特点是什么来着?” 林千华犹豫了下,小声:“心形座椅的副驾驶,专属一人,泡妞必备神器。” “……” 旁边唐珞浅眼神一喜。 谭云昶:“对,对对,那会儿还问骆湛有没有买一辆给大家饱饱眼福的意思――他那会儿特不屑,怎么说的来着?” 林千华回忆了下。 几秒后,他学着骆湛的语气,冷冷淡淡地哼了声: “肤浅。” 恰好停下的骆湛:“……” 谭云昶不依不饶地腆过脸去:“祖宗,干什么突然换车,之前红色那辆不是挺好的?” 骆湛支了支眼皮,声调懒洋洋的:“颜色太骚。” 谭云昶摇头:“啧啧啧,不久前还有人说这辆车网评泡妞神器太肤浅呢,结果一到换车立刻换了这辆。我看有些人呐,岂止是肤浅,那简直是把双标贯彻到底――” 他话没说完,被骆湛懒洋洋一眼扫过来:“还走不走了?” 谭云昶嬉笑:“急什么啊祖宗,这就不好意思啦,难道是怕我当着小姑娘的面揭你短?” 停了几秒。 骆湛一扯嘴角,勾起的笑意冷淡又懒散,还透着种莫名的欲劲―― “揭什么短?我不是哪都长?” 几人一默。 半晌,谭云昶磨了磨牙:“你他妈还换什么车啊,那车哪有你骚??” “……” 林千华深以为然地点头。 众人里,唯独唐染仰了仰头。 女孩秀丽的脸上露出茫然不解的神情―― 什么长?什么骚? 报应 第55章 谭云昶气极反笑,一边磨牙一边笑着点头:“OK,这话谁说我都不服气,祖宗您自己说我还真没法否认。” 长短问题对于每个青年时期的男生来说绝对都是本能关注点。 所以听见这句,连一贯不太会接茬的林千华都好奇地伸过脖子来―― “谭学长,你怎么知道?” 谭云昶冷笑了声:“两年前吧,那会儿你还没进实验室,所以没经历过那场心灵浩劫。” 林千华:“心灵……浩劫?” 谭云昶:“可不是,忘了哪个孙子了,开玩笑的时候说咱祖宗是个特金贵的少爷脾性,从来没进过K大的男生浴室,娇贵得跟个大姑娘似的。” “噗。”林千华忍住笑,回头看向骆湛,“湛哥这性格,说洁癖都不为过,他怎么可能进公共浴室?” 谭云昶:“那你就错了。那年实验室里几个老学长都在,架不住他们人老脸皮厚……” 林千华笑:“比如学长你?” 谭云昶:“呵,我跟他们比可差得还远着呢――至少换了咱现在的实验室,怎么可能有人能把湛哥架去浴室?” 林千华笑容一顿,惊讶地睁大了眼:“真去了啊??”说着,林千华震惊地扭过头去看骆湛。 “可不是?” 谭云昶摇头,露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表情―― “当时更衣室里所有人都等着看他笑话呢,祖宗冷着脸开始就解衬衫扣子,结果……啧啧啧。” 林千华又好奇地转回来:“结果什么?” 谭云昶吊儿郎当地哼哼:“结果啊?反正我们再没一个人敢拉骆湛去公共浴室了。那天拖他去的人里,在更衣室他脱完以后,连衣服都没好意思脱的就占一半呢。” 说着话,谭云昶望向几步外懒洋洋地站在那儿的青年,视线开始往下落。 一边落,他一边啧啧感慨: “后来,什么时候要是在卫生间碰见湛哥,那真是,都恨不得打个敬礼再走啊。” “……” 林千华顿时肃然起敬。 唐染站在旁边,云里雾里地听了一大段,有点似懂非懂。等到话题终于有了个空隙,她好奇地仰脸朝向谭云昶。 “店长,为什么要在卫生间里打敬礼?” “……” 在所有人都能会意的玩笑里,唯一一个不懂的那个往往最容易成为众人捉弄玩笑的对象。 而此时唐染的茫然神情就只差把“我不知道”几个字写在脸上。 谭云昶这没下限也没脸皮的老油条奸笑了声就准备“科普”,可惜他还没张口,就先被骆湛冷淡淡的话声压住了―― “没完了是吧?” 骆湛似笑非笑地瞥谭云昶。 谭云昶神情无辜,摊手:“这可不是我先开的头。” “行了,”骆湛低头,看了一眼腕表,“还走不走了。” 懒着声说完,他抬手去拉上身滚边夹克的拉链。 “卧槽,干嘛,这就要现身说法啊祖宗?”谭云昶佯装要躲,“别别别,我不想再看见了,太伤自尊了!” “……滚蛋。” 骆湛笑骂了句。 话间,他已经脱下外套。几根修长好看的手指拎着着夹克衣领,往上一提。 夹克稳准盖下,正把旁边仰着脸好奇地听谭云昶说话的小姑娘兜头罩住。 安静几秒。 外套下那颗小脑袋茫然地转动了下:“……?” 骆湛垂着眼,一张清隽冷白的俊脸上淡淡定定的,没什么情绪。 他再熟练不过地接过女孩的盲杖折叠收好,然后隔着那件夹克外套抬手扶住女孩的肩。 临把人带走前,骆湛懒洋洋地瞥谭云昶,嘴角半勾着,似笑非笑―― “小姑娘还在。你再做这种污染祖国花朵的脏事,我可打110了。” “??”谭云昶委屈开口:“我脏?那不是祖宗你先说的吗!” “是你想多了。” “还不承认,”谭云昶嘀咕,“现在不让我说话,你就指望着以后对一张白纸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想怎么祸害怎么祸害是吧?我看你这个人心才是真的脏。” “……” 骆湛懒得理他,冷淡地啧了声笑,扶着小姑娘从谭云昶面前走过去。 唐珞浅一直站在一旁,红着脸等骆湛邀请自己上车。 然而等来等去,眼看骆湛就要把唐染带走,她才终于反应过来:“骆湛你――你带她走干吗?” 骆湛脚步一停。 他那张挂着惫懒散漫笑容的俊脸上情绪一淡。须臾后,那双黑漆漆的眸子一转,落到唐珞浅身上。 “我不带她走,那要带谁?你吗。” “……” 月初时便已过初秋,现在已经是下旬,风正凉着。 即便今天万里无云,阳光如水潋滟,但唐珞浅站在日光最盛的太阳地里,被那双黑漆漆的桃花眼瞥上身时,仍旧觉得一点莫名的寒意从后背蹿起来。 让她原本理直气壮的那点恼怒都没了根由,从心底生出一种虚凉的感觉。 “我……” 唐珞浅没承住这样凶且冷淡的眼神语气,她有点委屈地攥紧手指。 “本来家里就是叫我们出来玩的,小瞎……唐染只是个陪着的,你带、带她走算怎么回事……” 骆湛轻嗤出声冷淡薄凉的笑,似乎觉得无语。他身前的小姑娘被他罩在夹克下,不安地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骆湛安抚地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 他转望向唐珞浅。 这位大小姐鲜少露出这样可怜委屈的模样,情绪里努力藏住了一点愤恨和怨气,但在骆湛眼里还是暴露无遗。 骆湛松开手,走过那仅隔着几步的距离,停在唐珞浅面前。 “……” 唐珞浅露出一点喜意,但很快又压住。她咬着嘴唇低着头,低声说:“我没欺负过小染,你别误会我。今天我就是为了你才出来――” “谁教你的。”一声薄凉轻嗤。 “什、什么?”唐珞浅错愕地抬头。 她看见背着光的少年插着裤袋站在她面前,眼神惫懒无趣,那型线好看的薄唇微微勾着,却算不得半点笑意。 站在这样近的距离下,他看着她的楚楚可怜,却眼神冷淡得足以媲美这凉秋的风,没丝毫动容。 “是你母亲,还是唐家那个老太婆?” 骆湛插着裤袋,耷拉着眼冷淡俯身,声线不听起伏地问: “看我亲近唐染,她们是不是告诉你,我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喜欢小可怜模样的,所以要你装着委屈些,我就会把目光落到你身上了?”话尾,骆湛没表情地抬眼。 “……” 唐珞浅不自禁地露出畏惧的眼神,她咽了口口水。 这是唐珞浅第一次发现,骆家这个传闻里桀骜不驯谁都不爱搭理的小少爷原来还有这么可怕的一面――他就像,就像亲耳听见过母亲只对着她一个人说过的那些话一样。 那种好像透彻到任何污浊都藏不住的目光,叫她不寒而栗。 等唐珞浅回过神,脸色煞白:“我没有装委屈……” “那你就是真委屈。委屈什么?”骆湛又向前踏了半步,更贴近唐珞浅。 但在这样近的距离下却不生半点旖旎,那双黑漆漆的眸子满盛着薄凉―― “是委屈一个被你们扔在偏宅里放任自生自灭的小姑娘能坐在你想坐的位置上?还是委屈她受尽你们的欺负,终于有人开始在乎她怎么想?” “……” 唐珞浅被那眼神吓得想退,但又不甘心,她咬着牙攥紧手,仰头看向骆湛:“可那是我的位置,她凭什么抢走?!” 骆湛眼底情绪冷到了一个极点。他沉眸压了几秒,冷白额角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绽起。 再抬眼时,他声音沙哑而冰冷地问: “你的位置?我骆湛身边的地方,除我以外谁敢答应给你、谁又有那个资格答应给你?!” 唐珞浅头一回见发怒的骆湛,吓得脸色煞白,没敢说话。 站在旁边的谭云昶和林千华见势不好,对视了眼。 谭云昶上前,小心地打圆场:“祖宗,别发火,别发火,这还在唐家门外呢……” “狗屁唐家。” 骆湛冷声。带着某种隐忍已久的切齿怒意,他一字一顿地说完,转回身看向不远处唐家正门的安保。 正茫然看着这边的安保人员集体僵了下。 职业本能让他们敏锐地感觉到,那位小少爷看向他们的目光突然就带上了某种要上来和他们干一架似的冷意。 安保人员:“…………?” 他们只是站岗的。 他们做错什么了吗? 谭云昶顿觉头疼。 他听骆湛提过唐家刻意把唐染送进孤儿院的事情,即便对小姑娘没什么额外心思,谭云昶也能理解骆湛对唐染的那种珍视和随之而生的怒意。 另一方面,谭云昶更清楚这位小少爷有多桀骜不驯喜怒随性。事实上认识骆湛多年,他也从未见过骆湛对哪件事怀有这样的愤怒―― 偏偏唐染还未成年,监护权犹在唐家,骆湛再出离愤怒也只能压只能忍。 身为骆家的小少爷,骆湛什么都没在乎过也什么都没挂心过,生平也是第一次有一个人让他顾忌到这样的地步,所有和她有关的事情他不得不小心再小心。 这可快要把小少爷逼疯了。 快逼疯的后果就是,这样关键的时刻即便只是一颗火星掉到炸.药.堆里,都能掀起冲天的火光。 谭云昶对做炮灰没啥兴趣。 眼见小少爷是要拉不住火气的节奏,谭云昶紧急头脑风暴,然后在看见骆湛身后几米外正茫然站着的小姑娘时,谭云昶眼睛一亮。 他连忙上前,说:“祖宗,秋风凉,唐染妹妹还一个人等着呢。” 骆湛眼底冷意一震。 几秒后,那些情绪散去。骆湛收回目光,没表情地垂下眼,转身要往回走。 但他又停住。 似乎想起什么,骆湛侧了侧脸。望着站在原地脸色发白的唐珞浅,他冷冰冰地扯了下嘴角―― “让教你的人收了那些心思。你不是她,所以做什么都没用。” 懒得再多一个字,骆湛转身离开。 回到唐染身旁时,那人冷冽的眉眼不知道什么时候柔和下来。 他扶着目不能视的女孩走到崭新的墨蓝色跑车旁,带她坐进副驾驶座,又屈膝躬身去给她系上安全带。 每一个动作都细致而谨慎。 林千华呆看着,回过神来,小声对谭云昶说:“自从湛哥遇见了唐染,对比反差下简直双标得没眼看,我最近常常怀疑他是不是人格分裂。” 谭云昶冷笑:“你见过这种定人定向的分裂法吗?” 林千华想了想,摇头。 谭云昶继续冷笑:“那不就得了,这不叫人格分裂,这叫陷入爱情。” 林千华疑惑:“可是我看别人谈恋爱也没这样啊……” “嗯。” 谭云昶想了好久,问:“以前他对女孩子是什么样的?” “冷漠?” 谭云昶:“这形容不够。” “额,那就是爱答不理?……唐珞浅今天这点太浅了,以前再楚楚可怜的女孩跑去实验室,湛哥都没抬过眼皮。” “还是不够。” 林千华词穷:“那是什么?” 谭云昶伸手一指地面:“路边要是摔倒个老奶奶他兴许还能扶一扶,可要是换成喜欢他的小姑娘,摔沟里他可能目不斜视就过去了。整个一辣手摧花的绝情种,我总结的对吧?” 林千华思考几秒,用力点头。 谭云昶:“所以啊,形容他这种情况太简单,两个字就够了。” 林千华顿时好奇:“哪两个字?” 谭云昶沉默几秒。看着那辆已经发动起来的跑车,他低下头,揉着后脑勺笑了笑。 从来嬉皮,难得柔和。 “你这是报应来了啊,祖宗。” “……” 与此同时。墨蓝色跑车内。 骆湛刚发动起车,就听见副驾驶座里一直安静的小姑娘说了句什么。 他手一顿,停下启动,回眸:“你刚刚说话了?” 安静几秒。 小姑娘终于鼓足勇气,转过脸朝向骆湛。她轻声问:“骆骆对我好,是因为我看起来是你说的……” 女孩停住,歪过头想了想,才学着他的话重复。 “这个年纪的男生都喜欢的,小可怜模样?” 骆湛:“……” 复诊 第56章 车里安静几秒。 骆湛问:“你都听见了?” 唐染想了想,摇摇头:“声音很模糊,只听见了一两句。” “然后就把这句听得这么清楚?” “嗯。” “……”骆湛垂眼,笑,“我还真是运气不好。” 唐染沉默。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转回头,轻声说:“那我们出发吧。” 骆湛微怔,回眸:“不是刚问了我问题,不好奇答案了?” 唐染最开始抿着唇没说话,但骆湛一直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她只能开口:“如果骆骆不喜欢这个问题,那我们能当作我没问过吗?” “……” 骆湛怔了许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女孩这句话背后藏着的不安和小心维系。 他心里微动。 循着本能,骆湛抬手过去,摸了摸女孩的头顶。 唐染被摸得愣了下,不解地抬起头扭过来朝向他:“骆骆?”“别害怕啊,小姑娘。” 骆湛低下声音,无奈又心疼地笑:“我刚刚说自己运气不好,不是说不喜欢你的问题,而是有更希望你刚巧听到的话没被听到,觉得有点遗憾而已。” “……” 小姑娘沮丧失落地耷拉下去的唇角一点点抿平,然后又偷偷地开始往上翘。 翘成弧度以后,唐染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了:“我是不是特别敏感,容易多想?阿婆说我这样不好,但我总是忍不住……刚刚你不说话,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个问题。” “没有。”骆湛断然否定,“我只是第一次喜――咳,第一次想一直和一个人做朋友,没经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哦。” 一个冷漠的声音在车外接了茬。 “……” 骆湛微挑眉,回过头,就看见谭云昶站在车外冷笑:“为了唐染妹妹,我们现在连小少爷的朋友都不配做了是吧?” 骆湛难得心虚。 谭云昶的视线跨过骆湛,眺向副驾驶座的唐染:“唐妹妹,这种问题你问他本人是没有答案的,要我来说吧,那就是命中注定的见色起――” “有事吗?”骆湛及时打断,眼神凉凉淡淡地瞥过去。 谭云昶被看得一噎,虽然没说完的话咽回去了,但不妨碍他大着胆子保持冷笑:“就是问问两位好朋友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现在。” 骆湛没给谭云昶继续在唐染面前调侃自己的机会,他启动超跑,一脚油门。 勇于揭短的谭云昶被甩了一脸车尾气,只能气哼哼地回了林千华开来的轿车里。 载着后座脸色煞白发冷的唐珞浅,黑色轿车追着前面的墨蓝色超跑跟了上去。 路上。 终于恢复了“二人世界”的跑车内,除了耳旁掠过去的风,一切都很安静。 骆湛握着方向盘,食指在柔软的真皮皮套上轻叩过几次,似乎在就什么问题摇摆不定。 直到超跑开近高速收费站。几辆车在ETC通道减速排队,骆湛将车头一拧,停在路旁,他自己解开安全带,从座位后取了什么东西。 唐染茫然地听了会儿:“骆骆,你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话刚说完,她感觉安全带的接扣被打开,然后一件柔软的毯子似的东西被盖在自己身上。 唐染愣了下,下意识地伸手攥住。 骆湛给她掩好边角,重新躬身给她系上安全带:“秋风凉了,高速上没办法开太慢,你以后也要记得注意保暖。” “嗯。” “……” 骆湛给唐染“武装”好以后直起身,冷不丁看见小姑娘现在的模样,他忍不住低笑了声,侧过脸。 唐染被笑得一懵:“怎么了?” “你现在就像……” 骆湛回眸,看向这件在床上用品店售货员诡异的目光下,由他亲手买回来的、粉白色的毯子。 还有毯子上面结实绑着的四点式安全带。 沉默地注视几秒,骆湛忍俊不禁。他再次偏开脸,笑了起来。 唐染:“?” 她刚想再问,就听耳旁那个被笑意染上些许沙哑质感的声音低下来,说: “就像一只被方方正正捆扎好的、粉糯糯的粽子。” 唐染:“……” 有画面了。 看着小姑娘糯白的脸一点点染上嫣然的红,骆湛笑了会儿,停下来。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那张初具成熟棱角的清隽面庞上,情绪也一点点认真起来。 然后唐染听见,安静的车内响起骆湛的声音: “我刚刚想了一路,还是没有找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唐染茫然回头:“什么答案?” “你不是问我我对你好的原因是什么。” 唐染默然。 骆湛:“不久前我找到过一个理应对你好的理由,但那已经是在认识你很久以后,我知道它不是最初的原因。” “……” “按照人工智能的自动控制理论部分,我们想要判断一个问题产生的原因,那么首先要找到这个问题对应的干扰在这个控制过程里的输入点。” 唐染安静地跟着他的思路走,听到这里她问:“你是说第一次在int见面那天吗?” “嗯。” 骆湛倚进座里。他垂下眼,不自禁露出招牌式的懒散笑意,尽管小姑娘看不见。 “那天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我以前不是没有见过狼狈的小姑娘,但我从来没有自己做过什么――时间、地点、人物、天气环境……有任何一个因素发生变化的话,我那天可能都不会回去你面前。” 骆湛一顿,有些无奈抬眼。 “虽然抱歉,但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唐染。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善良或者温柔,后来我为你做的任何事情,也要基于那场意外之后的相识才能实现。” 唐染认真思考起骆湛的话。很久以后,小姑娘慢慢露出笑来。 “那也很好。” “很好?”骆湛意外。他本来以为女孩会不喜欢他的这个答案。 “嗯,很好。”唐染点头,轻笑着说,“这样会让我觉得,店长说的是对的。” 骆湛:“?” 唐染:“命中注定啊。我以前很讨厌这个词,因为它给我带来的一切都是不好的、我不想要的。但如果这些之后它带来的第一个礼物是骆骆,那我很开心。” 唐染想了想,又认真地补充说:“为了骆骆,我以后会珍惜它的。” 骆湛第一次在女孩的话里怔了许久后,才回过神。 “虽然谭云昶的重点不在这个词上,但是……” 骆湛垂眼,哑然地笑。 他想起在这一个月陆续的噩梦里,那个窗户狭窄的孤儿院,昏暗的禁闭室,还有碎片一样的镜子里那个被打得满身伤痕的男孩。 他慢慢明白自己会忘记这段记忆的原因。 大概是太过幼小无力的生物,在面对无法承受的苦难和疼痛时,由身体本能选择的逃避方式。 但是。 如果命运以苦难的名义赠我的礼物是你―― 骆湛抬眼。 看着面前的女孩,他低声说: “那我感谢,更珍惜。” 唐染并不知道骆湛想了什么,她只是笑着弯下眼角。 “嗯,我也是。” . 按照原定的计划,谭云昶和林千华载着唐珞浅下了高速后,佯装跟丢了骆湛的超跑,然后在M市那架复杂程度堪比3D迷宫的立交桥上,开始了他们原地打转的“旅行”。 唐珞浅急得脸都白了的时候,骆湛已经开车载着唐染,直奔家俊溪所在的眼科医院。 因为早就定好了具体的复诊时间,所以两人到医院后,畅通无阻地上到家俊溪私人办公室所在的楼层。 只是前台确认过他们的预约信息后,却提出了新的问题―― “抱歉,骆先生。” 和上次的前台不太一样的小姐姐,但一样的是看向骆湛时有点躲避和脸红的反应。 “按照我这里的预约信息记录,您陪同的这位小姐需要重新去做一次血常规检查。” 骆湛原本已经准备扶着唐染走向家俊溪的办公室了,闻言他回眸,微皱起眉:“上次不是已经做完了所有的检查项目吗?” 前台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吓了一跳,呆过几秒才连忙说:“抱歉,是这样吗?因为上次不是我负责,所以情况我不太清楚……那、那我打电话问问。” 骆湛皱着眉,等在原地。 旁边唐染犹豫了下,伸手拽拽他的袖口衣角,轻声说:“骆骆,你不要这么凶。” 对旁人一贯懒散冷淡型地凶了二十年的骆小少爷一顿,迟疑低头:“我很凶吗?” 小姑娘慢吞吞地点头,然后抬手,试图补救地用秀气的拇指和食指比量出短短的距离:“一点点。” 骆湛看着那两根细白的手指,还有乖巧地蜷起来的其他小指头,他忍不住垂了眼,嘴角勾起来。 “好吧,”小少爷藏着笑,故作严肃,“下次注意。” 唐染松了口气。 “不过。” 骆湛想起前台的话,再次不爽地轻眯起眼。 他抬手,自己无意识但占有欲十足地摸着小姑娘的脑袋,语气危险―― “我们小姑娘白白嫩嫩的,谁知道他们惦记着多扎你一针,是想干什么。” “……” 小姑娘乖乖巧巧的,一动不动。像石狮子爪底下按着的那颗球。 眼.角.膜 第57章 前台小姐那边很快结束了和同事的通话。 放下电话后,她歉意地抬起头。 “实在抱歉,骆先生。按照我同事的说法,应该是您陪同的这位小姐上次做检查后一组数据出现仪器性的偏差,因为可能会影响到诊断结果,所以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希望她能够重新去做一下血液常规检查。” “仪器偏差?”骆湛皱眉,声音发冷,“医疗设备这种精密仪器出现偏差不是什么小问题,你确定只需要重新做血常规检查就够了?” 作为家俊溪院长专人楼层的前台,这位前台小姐显然是第一次遇见这么“凶”还难缠的病人家属。 她尴尬了好久也只能道歉:“很抱歉骆先生,应该只是某个指标的检验仪器的临时故障问题……这是我们的失误,请您谅解。” 唐染攥着骆湛的衣角,在黑暗里轻拽了下。 骆湛下意识情绪一软,他朝女孩的方向低了低身,缓声问:“怎么了?” 那张清隽侧颜上,男生的眼神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从冷淡凌厉变得低深缓和。 被骆湛之前那冷冰冰的眼神凶得说话都快结巴了的前台:“……?” 人和人之间的待遇差别就这么大吗? 唐染看不到骆湛的神情变化,自然也就不知道前台小姐此时的心理落差和看向她的复杂目光。 她只是拽着骆湛的袖口,踮了踮脚轻声说:“只是多扎一下,没关系的。” 骆湛皱着眉:“会疼。” 唐染莞尔:“骆骆,你都二十了,原来还会怕扎针的疼吗?” 骆湛想起上个月为了不耽误去扮小姑娘的仿生机器人,和那些人在停车场的格斗里留下的到现在还没完全好的伤,不由垂眼。 “我是不想看你疼。” 然后他抬手,摸摸唐染的头,似笑非笑地叹了声。 “……小白眼狼。” “?” 唐染不明所以。 骆湛说:“既然你不怕,那我就带你去重新做一次了。” 骆湛扶着小姑娘走到前台,视线转回到前台小姐身上时,那眼底的笑色也淡下来。 “我直接陪她下楼去做血常规就可以了吗?” 前台小姐憋屈地递出一张表格,“麻烦您拿着这个过去,这里最后需要家属签一下字。您是病人的家属吧?” 这个熟悉的问题让骆湛一停。 前台小姐只觉得这位病人家属不太好惹,见对方没搭腔也就自己拿起预约登记的资料夹翻开。 顺着骆湛他们这一条预约信息,她一边严谨认真地读着,一边拿指尖横着划过去:“病人家属关系是姐…………姐夫??” 骆湛:“。” 几秒后,骆湛微眯起眼,低头看向身旁的小姑娘。 小姑娘早在几秒之前,已经心虚地扭开脸,现在只把一个后脑勺留给骆湛。 骆湛好气又好笑。 “再有下次……” 等了几秒,没听见动静,小姑娘到底没按捺住好奇心转回头:“再有下次,会怎么样?” 骆湛握起笔,沉默。 唐染又等了好一会儿。 签字笔在纸上沙拉沙拉地划过,是可以想见那字迹有多龙飞凤舞的利落。 唐染正在想骆湛写字会是什么样子的时候,她听见那人低低地嗤出声无奈的笑。 “下次再说。” 就算真有下次。 大概率是,下次他也拿她无可奈何。 . “国内的眼.角.膜捐献库资源有限,排队流程顺序也都十分严苛,想在国内获得捐献是比较困难的。” 复诊结束,家俊溪在送唐染和骆湛出来的路上,这样说着。 对这个说法,骆湛和唐染反应不一。小姑娘显然完全不意外,只有一点意料之中的失落。 至于她身旁的骆湛…… 看着拧眉的男生,家俊溪眼神动了动,故意一副无所谓的口吻问:“你不会是在酝酿问一句,‘我的眼.角.膜能不能给她’这样的话吧?” “!” 唐染吓得直接僵住了。 所幸几秒后,她听见回神后的骆湛轻嗤了声:“我又不是法盲,活体捐献在国内是违法行为我会不了解吗?”家俊溪最看不惯的就是骆小少爷这点桀骜不驯的脾性,他冷笑了声:“难道是专门去查过?不违法的话,你就这样做了?” 刚缓过来的唐染再次惊住。 这次骆湛终于忍不住了。 他低笑了声,转过头去看向扶着自己手腕的唐染:“小姑娘,你胆子还能再小点吗?他说一次你就吓一跳?” “……” 和骆湛的理智淡定比起来,唐染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容易受惊,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脸红起来。 骆湛仍是逗她:“这么相信我对你的好,觉得我都要到那种没理智的地步了?” “……” 红上又抹一层嫣色。 家俊溪终于看不下去,黑着脸低咳起来。 等骆湛似笑非笑地转回眼,就见家俊溪冷睨着他:“确实够理智也够清醒,我还以为你也属于那种《天龙八部》看多了、总想学游坦之的小年轻呢。” “……” 骆湛不搭腔,专心地扶着小姑娘走路。 唐染好奇地问:“骆骆,游坦之是谁?” 骆湛说:“《天龙八部》里的一个虚构角色。他把自己的眼睛送给了一个失明的女人。” 唐染吓得不说话了。 没被搭茬的家院长不爽地眯了眯眼,转开脸哼了声:“也是,现实里怎么可能真的有游坦之这种人,为了一个非亲非故的小姑娘,谁做得到?” “……” 骆湛视线一抬,“家院长,您弟子那件事,您还没消气呢。” 家俊溪淡定地答:“我单纯是一看见你这副什么事情都把握在手、没受过挫的模样,就觉得不爽而已。” “那您这样说也没什么用的。” 家俊溪沉默几秒,扭头看了一眼那个安静地搭着骆湛手臂走路的小姑娘。 他遗憾地收回目光。 确实,小姑娘恐怕连骆湛到底对她怀着什么样的心思都是一知半解的,更别指望她现在开窍听得到自己的挑拨离间了。 “不过,我不是做不到。”骆湛突然说。 家俊溪一顿,侧头瞥过去:“这会儿想起给自己找补了?晚了点。” 骆湛抬眸,似笑非笑:“我从来没考虑过那种疯子想法,是因为我知道她不会接受的。” 家俊溪顿了下:“你这属于给自己找台阶下?” 骆湛轻嗤:“不信你问她。” “……” 小姑娘没等他说完,已经用力在点头了。 骆湛低眼看着乖巧的女孩,忍不住笑,“如果我真那样做了,她这么容易心软的……还不得再把眼睛哭到坏。” 家俊溪莫名有种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的感觉。 他不知道按照现在年轻人的说法,那东西叫无形的狗粮。 家俊溪只知道噎完以后自己有点气哼哼的:“如果她愿意,那你就真肯给吗?” 这次不等骆湛说话,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姑娘急了,拽着骆湛的手把他拉得停住,脸儿都微微涨红了:“我不同意!” “好了,知道你不同意。” 骆湛安抚地揉揉小姑娘的长发,然后他才皱着眉直身瞥了家俊溪一眼:“您是长辈,别逗一个不经逗的小姑娘。” 家俊溪冷笑:“不经逗还是不给别人逗?” “一样。” 等到了前台,唐染跟着前台小姐去前台的高柜后拿寄放的盲杖。 几步外,骆湛站在家俊溪身旁。 “我会。” “……” 突如其来的话让家俊溪愣了下,他扭过头去,对着年轻人那张清隽俊美的侧颜,过了好几秒他才反应过来―― 骆湛是在回答他“如果她愿意那你就真肯给吗”的那个问题。 家俊溪沉默许久。 他面前的年轻人似笑非笑,半垂着眼,和几年前在那场学术辩论上桀骜不驯的少年人没什么区别――除了看那个小姑娘的时候,永远一副懒散又没什么正经的模样。 但听见他这样说那个答案时,家俊溪就是能感觉得到―― 他是认真的。 一个有点过的玩笑开到一个认真的人头上,家俊溪自己都不觉得好笑。 他皱了皱眉,才竭力选了个不那么严肃的带点嘲弄的回答:“之前没看出来,骆家的小少爷原来还有点做痴情种的潜质?” “算不上,是我欠她。” 骆湛淡淡地答。 几秒后,他侧过视线。 “那么不理智的举动我不会做。但有件事,如果没必要说出来,那就请家院长为我保密。” 家俊溪没听懂:“?” “……” 骆湛想了想措辞。 他毕竟是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人,在做那个决定前他也犹豫过。 但最后还是做了。 就像此刻。 骆湛思索几秒,释然地笑了笑。 他用没什么修饰的语气淡声说:“这个月初我去签了遗体器官捐献协议,眼.角.膜捐献意愿那里是定向的。” 家俊溪愣住。 “你……” 骆湛语气仍是没什么起伏的,只懒洋洋地勾着点笑。 “希望没必要。以前没觉得自己多眷恋活着这件事,后来遇见她……签协议那天我就在想,这份协议我不能让它生效,不然小姑娘一个人在这个对她一点都不友善的世界上,再有人欺负她怎么办?我总不能从哪个棺材里掀了盖子跳出来帮她。” 家俊溪第一次听一个这样年纪的年轻人谈生死的问题,虽然是笑着说的,但带着一种不知道思考过多久的认真和底气。 他越听越是心情复杂,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但如果有一天,它真有必要了。” “……”家俊溪下意识扭头看过去。 骆湛插着裤袋,微眯起那双凌厉漂亮的桃花眼,似乎在想象着那样一天。 很久以后,桃花眼薄薄的眼角一垂,男生哑然无奈地笑。 “那就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留给她的,最后一份礼物吧。” 【所有宝贝都给我看本章作话!(破音(霸总蛐附体】 【如果上条不管用……球球了大爷们康康蛐的作话吧qwq】 景谦 第58章 “你说得对,小姑娘确实挺可怜的。”安静半晌,家俊溪接话。 想到自己的那个猜测以及这猜测一旦被证实所代表的秘密,家俊溪望着不远处那个小姑娘的眼神就复杂起来。 停了几秒,他说:“所以你就好好活着,也好好照顾她吧。眼.角.膜的事情,我这边会解决的。” 骆湛从情绪里回神,他转过视线,看向家俊溪。 家俊溪淡定地说:“国际眼.角.膜捐献库那边我已经在帮她联系了。” 骆湛表情微绷,难得露出一点紧张的情绪。 家俊溪:“那边会综合考量病人的可适应性以及手术成功率,还有术后恢复概率这些方面。唐染这样的情况,想拿到名额只是时间的问题。” 骆湛问:“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家俊溪说:“最早今年就能等到,最迟也就明年年底吧。”他一顿,“所以唐家她的监护人那边,你需要尽快帮她安排好了。” 骆湛轻眯起眼。 唐染此时正握着盲杖往回走,骆湛回神上前,扶住了女孩。 临离开前,骆湛看向家俊溪:“您说的事情我会记得,谢谢家院长。” 正事谈完,家俊溪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古怪脾气,闻言只瞥了骆湛一眼:“难得还能从骆小少爷这儿听一句感谢,不胜荣幸。” 只要唐染的眼睛能治好,骆湛对家俊溪就有一万倍于旁人的耐性。 所以听了家俊溪的冷嘲,他却淡定得像没听见:“家院长工作繁忙,我们就不打扰了。” 他身旁的小姑娘很配合地跟着点头:“家院长再见。” 家俊溪顿了顿:“嗯,再见。” 目送骆湛和唐染离开,家俊溪没有急着回办公室,而是走回前台前,叩了叩柜面,问:“给AUTO分公司安排的那部分免费体检怎么样了?” 前台秘书进电脑看了一下传上来的进度表格后,才抬头对家俊溪说:“完成体检的人数已经过半了。” 家俊溪问:“蓝景谦查了吗?” 前台连忙低头在数据库里搜索了一遍,随后遗憾摇头:“还没有。” 副台那边另一个助理秘书举了举手:“院长,AUTO的蓝总秘书室那边打过电话来,说今天下午会过来拜访您,顺便把体检完成。” 家俊溪这才露出宽慰神色。 他准备回办公室,离着近的那个前台秘书小心地问:“院长,听说您和AUTO科技的那位蓝总是关系很好的朋友啊?” 家俊溪一顿,回头:“你听谁说的?” 秘书不好意思地说:“就,大家聊起来的时候有人提起来的。” 家俊溪没说话。 副台那边的助理秘书也玩笑着说:“家院长和那位蓝总关系肯定不错吧,不然也不能免费让AUTO的员工来咱们这做体检呐。” 家俊溪回神,冷淡地笑了下:“你们一个两个的啊,工作时候还在想这些事情,我发工资给你们就是让你们八卦的,对吧?” 秘书眨眨眼:“这不也是工作吗?” “别的工作没见你们这么上心,”家俊溪轻嗤,“打听这个做什么,对蓝景谦有兴趣啊?” “……” 两个秘书对视了眼,然后一同笑起来。 副台那个胆子大些,笑嘻嘻地说:“那位蓝总可是有名的钻石王老五,长得那么帅,气质又好,还事业有成。我听说他今年三十七岁,看起来却像是刚到而立之年呢。” “对对对,我也听说过。”主台这个立刻赞同地点头,她没忍住笑起来,冲同事挤挤眼,“不过刚刚走那个小哥哥也是真的帅,简直长了张明星脸,不出道都可惜……除了看人的眼神还有说话冷淡了点外,完全挑不出瑕疵。” “唉,这种有的是年轻的小姑娘追,我们就别指望了。” “也是。” “……” 被八卦起来的两个姑娘完全无视了,家俊溪好气又好笑,他抬手叩叩桌面:“上班呢,还是做梦呢。” 两个秘书连忙各自转回来,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家俊溪转身前顿了下,还是没忍住,提醒:“下午蓝景谦来了以后,你们少折腾事儿啊――他那里你们也不用惦记,更跟你们没关系了。” 副台秘书眼里冒出八卦的光:“院长,您跟蓝总那么熟,难道有别人都不知道的内部消息?” “算不上秘密,以前认识他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 回忆起当年,家俊溪心里浮起些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两个秘书眼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听家俊溪笑着摇头叹声:“他啊,更不会喜欢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姑娘了。” “啊?为什么啊?” “他喜欢比他大一两岁的女人,还是最难驾驭的、能把他霸王硬上弓了才行的那种。”家俊溪一顿,笑起来,“而且你们想想,他这方方面面的条件,为什么会这么多年没结婚?” 副台秘书小心翼翼地搭茬:“gay?” 家俊溪一愣,随即气笑了:“你们这些小姑娘一天到晚都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因为受过情伤、心里还放着个人!” 两个秘书愣了下。 等家俊溪往办公室走了,回过神的两人才好奇地凑到一起。 “心里有人,没听说过哎?” “是啊,而且那蓝总好像从显名以后一直没交过什么女朋友,财经杂志上都说他是特冷淡自持的那一款,那这得多少年前的情伤了?” “啧啧,可怕……” 有了家俊溪的警告在前,下午蓝景谦到前台时,两位秘书果然一个比一个安分守己。 “蓝先生,这里就是我们院长的办公室了。”亲自把人接引过来的前台秘书示意了下,上前叩门:“家院长,蓝总到了。” “请进。” 秘书推开门,转身让出通道。 她身后的男人一身西装外套一件长款大衣,能叫多数男人自曝其短的版型到了他身上,却显得比模特还模特,每一根收线都是恰到好处的。 在那种成熟冷淡的男士香水的味道里,秘书红着脸低着头,听见头顶那个温和里带一点疏离的声音开口: “谢谢。” 长大衣掠起风里一阵淡香。 直到脚步声进到办公室最里面,秘书才仓促回神,红着脸关上门跑回去了。 家俊溪目睹全程,坐在老板椅上,手里玩着支钢笔,冲走进来的男人玩笑:“你那点男性魅力能不能收一收?多少年了,在学校里就这样,到现在还用来调戏小姑娘?” “……” 蓝景谦和家俊溪是多年至交,彼此说话没有顾忌。蓝景谦也早就习惯了家俊溪不奚落人就不会聊天了的古怪脾气。 他淡定地走到沙发旁,脱了长大衣,自如坐下,声音平静:“我可没有调戏你的下属。你看到了,我只道过一句谢。” “你这样的,一句道谢已经是调戏了。”家俊溪从椅子上起身。 蓝景谦拿起桌上茶罐,递到身前轻嗅了下:“云南的熟普?” “嗯,这份可比你我都还要大上十几岁呢。怎么样,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回来,我的诚意够足了吧?” “够。” 蓝景谦淡淡地笑,手里茶罐一抬。 “够抵得上你去年去我那儿败掉的红酒的十分之一了。看在它的份上,我就当你是多年不见,把那件事忘记好了。” “哈哈哈……” 家俊溪被拆穿意图也不羞,走到沙发前坐下。 等蓝景谦那边动作熟练利落地沏上茶,家俊溪接过一杯:“你们AUTO员工的体检都结束了吧?” “嗯,这员工福利也要谢你。” 家俊溪说:“怎么说你也是第一次回国开辟市场,我又是东道主,不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表示点什么,那多不合适?” 蓝景谦轻笑了声,情绪淡淡:“承情了。” “客气什么……你自己的体检没忘记吧?”家俊溪似乎无意提到,随手抿了口热茶,“不是年轻那会儿了,可得注意身体。” 蓝景谦淡笑:“上来前已经查完。这才一年不见,上次都不听你语气这么沧桑,这回是怎么了?” “咳,人将不惑了,一点感慨而已,多正常。” “……” 一年不见,蓝景谦和家俊溪聊了许久,到那份家俊溪专门为蓝景谦的回来叫人送来的山泉水快要喝尽了,聊兴这才落了些。 趁最后一泡斟进杯子里,家俊溪问:“你今年感情方面怎么样,有进展了?” 握着公道杯长柄的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在空中一停,蓝景谦垂眼,淡笑里透着点莫名的疏离。 “这方面我没什么欲.求,你不是一直都清楚么。” 家俊溪停住。 办公室内安静几秒后,有人出声问: “你还是忘不了她,是吧?” 变脸艺术 第59章 “你还是忘不了她,是吧?” “嗯。” “还能是谁,当然是――” 家俊溪的话声戛然而止。停了两秒,他尴尬地回头:“啊?” 蓝景谦淡定抬眸,神色平静:“我说,嗯,没忘。” 家俊溪:“……” 蓝景谦:“这不就是你想听到的答案吗?” 家俊溪轻咳了声,尴尬地低头去喝茶:“不是……正常人这种时候不都该装蒜问是谁吗,你这人怎么还是那么不按常理出牌呢?” “没忘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蓝景谦说,“不需要装。” 家俊溪闻言,茶杯一撂,冷笑了声:“这还不丢人呢?您堂堂一位作为优质资产上市的创业公司的创始人兼CEO,对十几年前的旧情人念念不忘,一直到今天也没再谈个恋爱找个对象,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蓝景谦回得淡定自如:“不怕。” 说这话时,他眼神都没一分波动。 家俊溪语塞几秒,失笑:“行行行,算我认输。蓝总高山景行,那思想境界肯定不是我们这种凡人比得上的。” 蓝景谦叹气:“你不嘲讽人,就不会说话了。” “我就这样。”家俊溪转开脸。片刻后,他又转回来,佯装无意地问:“既然没忘,那你就没再打听一下那边的情况?” “……” 蓝景谦停了一会儿,突然没什么征兆地笑了。 进门以来他第一次透露出这样明显的情绪起伏,笑里无奈:“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她已经结婚多少年,我在你眼里的道德底线就这么低?” 家俊溪撇嘴:“得了吧。这和道德底线没关系,我又没叫你去偷去抢――哪怕只是多年前的老友,想了解一下近况很奇怪吗?就算了解了,也不会去做什么,这多正常。” 蓝景谦没说话。 家俊溪轻哼了声,若有深意地瞥他一眼:“倒是你这样的。面上一副云淡风轻,所有和她有关的人和事全然屏蔽在个人世界外,我看倒更像是个放不下、生怕自己听到一点消息就做出什么事情来的。” 蓝景谦听完以后想了想,点头:“你说得对。” 家俊溪:“……” 家俊溪嫌弃地摆摆手,顺着沙发坐远开一个位置:“和你这样的人想争执个问题都不行,真没意思。” 蓝景谦但笑不语。 看老朋友这副模样,家俊溪就有点恨铁不成钢:“你想没想过,当初你要是道德底线别这么高,或许你和唐世语完全会是另一个结局?” “……” 听见那三个字的时候,蓝景谦面上的笑容有片刻的停滞。 不是被揭了伤疤的疼,只是失神。很多年来所有知情人都小心翼翼,在他面前从来不提那三个字,如今乍一提起,当初最亲昵耳语的,竟然都让他恍如隔世。 原来有些名字就算随岁月长留深刻入骨,一朝从旁人那儿听入耳中,还是会有蓦然惊雷的恍惚。 到底是那印迹太深了。 抹不掉,也拔不除。揉碎了融进骨血里,所以就算到呼吸和心跳都停止,那人还是在那儿。 等人死身销,那丝丝成烬的灰里,那人还是在那儿。 蓝景谦垂眼,蓦地笑起来。 笑完他摇头:“没想过。我这一生注定是我,没有如果。就算想了,谁能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吗?” 家俊溪冷脸:“那你这是没去想,还是不敢去想?” “不重要。” 家俊溪:“当初我就告诉你,大不了奉子成婚,生米煮成熟饭,那顽固的老太婆也没什么咒可念,你非不听!” “那对她不好。唐家体面,不会容得下这样的女儿。” 家俊溪气哼哼地说:“你就是太在乎她所有的东西,所以最后才会失去她!” “……” 话说完家俊溪就后悔了。 他虽然一向嘴毒,但知道这件事当初对蓝景谦打击多大,以前就算隐约提起也向来小心,这还是第一次这样措辞。 到底还是被那个小姑娘的身世疑点给搅得心头乱了。 家俊溪皱着眉看看蓝景谦,又低回头去,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在茶杯的上沿摩挲。 蓝景谦回神落眼时正瞧见,不由笑了笑:“你是在纠结什么重要问题?” 家俊溪恍了下神,本能问:“你怎么知道?” 蓝景谦指他手上动作:“学生时代你不就是这样的,只要一碰见难以抉择的大事,全都一个动作。” 家俊溪低头看见,手指停在边沿。 尴尬几秒,他皱着眉抬头:“等过几天,我可能会给你打个电话。” 蓝景谦意外挑眉:“和我有关的?” 家俊溪敷衍地嗯了声。 沉默几秒,他又补充:“有个事情要确定一下。如果我给你打了电话,你会明白;如果没打,你就当我没说这话。” 蓝景谦淡定地笑:“你也和大学那时候一样,谨慎得过了头。万事一定要齐备,才谋定后动。” 家俊溪哼了声,转开脸,低声咕哝:“你最好那时候也笑得出来。” “……” 送蓝景谦离开后,家俊溪回到办公室,拿起桌上座机打了个电话。 一接通,对面声音毫不意外地开口:“院长,我已经拿到那两个血液样本了。” “顺利就好,尽快送去做DNA鉴定吧。” “是……不过,如果没经过当事人允许,这样会不会有点侵犯隐私?” 家俊溪哼了声:“我和我那位高山景行的老朋友不一样,我的道德底线跟着脾气走――这件事上,如果能帮我二三十年的朋友找到亲生女儿,那侵犯隐私我也认了。” “那,需要加急吗?” 家俊溪问:“加急的偏差概率是不是要大一些?” “是的。” “那就按正常来――时间上多拖几天没关系,但准确度一定越无误越好。” “明白了,院长。下周日前,我这边会给您结果。” “好。” . 骆湛载唐染离开家俊溪的眼科医院后,将车内导航的目的地定为谭云昶发来的坐标,驾车开了过去。 路上,接到谭云昶打来的电话,骆湛拨开蓝牙耳机。 “祖宗,你们两位什么时候到啊?” “急什么。”骆湛低声。 “我能不急吗?唐家这大小姐的脾气谁搂得住,千华之前在立交桥上绕,她最后差点都要抢方向盘了!没办法我们只能开下来,在附近随便找了个地方,说是和你约好的目的地。” 骆湛瞥了一眼导航,冷淡地问:“约好的地方,你们就直接选了一家游乐场?” “这不是事急从权嘛。”谭云昶无奈道。 骆湛:“那等小姑娘去了要怎么办?” 谭云昶反应两秒,尴尬地挠了挠头:“差点把这个忘了……你陪着走走?要上设施也不是不行,他们敢不让都能告他们歧视了。” 骆湛:“再说吧。” 沉默两秒,谭云昶问:“从刚开始我就想说了,祖宗你声音为什么这么小?” 骆湛一顿,瞥向身旁,声音仍旧冷淡且低:“她睡了。” “害,这可真是――” “说完了吗?说完就挂了,我还在开车,不方便讲话。”骆湛打断。 谭云昶被这冷漠无情的语调一噎。 只是不等他说什么,就听电话对面的声音突然毫无征兆地柔和下来―― “怎么醒了,是我吵到你了吗?” “……” “还困?困就再睡一点。” “……” “嗯,没事,他们不急。” “……” 听着电话对面那个与方才判若两人的温柔声音, 谭云昶:“…………” 宁就是川剧变脸艺术世家的当代传人大弟子吗?? 染染 第60章 “游乐场?” 车内,听完骆湛说的,刚醒来没多久的唐染意外地问。 “嗯,”骆湛应声,“谭云昶仓促选的地方,如果你不喜欢,那我们就不去了。” 唐染犹豫了下,诚实回答:“我没去过。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就听说那里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后来……后来就没机会去了。” 骆湛眼神一黯。 等回过神,他转向小姑娘:“那想去吗?” “有点好奇。”小姑娘声音轻了点,“但是他们会不会不让我进?” “不会。”骆湛笃定地说。 唐染好奇地回头:“为什么骆骆那么确定?” 骆湛:“因为在这方面我国有一套完善的包含反歧视在内的权益保障法。他们如果以失明为由禁止你进入,那就送他们上社会新闻。” 骆湛说得云淡风轻,语气里是他最常有的懒散又从容的淡定,即便是面对任何陌生的情况,他也好像一直都能有这样一种底气。 不熟悉他的人都认为这是骆小少爷从骨子里透出来的目中无人的傲劲儿。 熟悉了就会知道…… 他确实是。 不过骆湛的这一面鲜少在唐染面前流露,此时着实让唐染怔了两秒。 然后小姑娘笑得弯下眼角:“骆骆刚刚说话的时候一定很帅。” “嗯?” 唐染:“因为只是这样听起来也会觉得骆骆很厉害。好像只要有你在,就可以什么事情都不用担心了。” 骆湛:“不是好像。” 唐染微怔。 骆湛:“我说过我是你一个人的许愿池,忘了吗?只要有我在,任何事情你都不需要担心。” “……” 和想象中女孩轻声的回答不同,安静几秒后,骆湛耳朵里突然响起的却是一个非常嫌弃的糙汉音: “祖宗你是不是忘了,你答应人小姑娘的第一个愿望还不算是实现了呢。” 骆湛一默。 两秒后,他微皱起眉,看了一眼导航手机上的通话状态:“……你怎么还没挂断电话?” 谭云昶冷笑:“不是我还没挂断,明明是你哄小姑娘哄得太过投入、完全忘了自己还在接电话的事情了吧?” 骆湛:“但我记得我已经说过结束语了。” 谭云昶气结:“那是你自己一个人的单方面结束语,你还记得电话是得有两个人才能打的吗??” “……” 沉默几秒,骆湛冷淡地一扯嘴角:“你说的对。” 谭云昶意外:“祖宗,你这么突然,夸得我受宠若惊啊。” 骆湛:“所以两秒后,电话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 谭云昶:“……?” “嘟”的一声,通话结束。 谭云昶对着回到主页界面的手机,沉默数秒,黑屏上映出他咬牙切齿面目扭曲的五官: “这他妈也算个人??” 另一边。 跑车内。 唐染转过头,问:“是店长的电话还没挂断吗?” “嗯。” “他是不是等急了啊。” “没有,”骆湛懒洋洋地答,毫无心虚,“他说他和林千华还有那个唐珞浅相处得很愉快,让我们不用急,晚点到也没关系。” “……” 车里安静几秒,传来女孩的轻笑:“骆骆,你这样被店长听到,他会气坏了的。” 骆湛勾了勾嘴角,侧眸:“怎么这次不乖乖地‘哦’一声了。” 唐染小声:“一听就是骗人的。” “之前不是?” 小姑娘安静了会儿,还是诚实地小声说:“也是。” “那那时候怎么不拆穿?” “……” 小姑娘不说话了。 骆湛等了好一会儿,听唐染仍不做声,他才哑笑了声,问:“我猜,你是以前觉得没安全感,总担心不顺着我的意思就会丢了我这个朋友;而现在慢慢发现,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寸步不离地站在你这边,所以胆子也大了,是吧。” “……” 唐染低着头,心里慌起来。 骆湛第一次把自己的明锐用在她的身上,被这么不留余地地拆穿让最不擅长人际交往的小姑娘一时无措,满心都在不安自己是不是惹骆湛不高兴了。 正在她揪着手指想要怎么做的时候,头顶突然被人轻揉了揉。 唐染茫然抬头。 趁着红灯停稳车,骆湛从驾驶座那边侧过身,抬手安抚惊慌的小姑娘。 他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声音里透着一点沙哑还有纵容的笑:“你的发现一点没错――不管你做什么,我就是会寸步不离地站在你这边。” 唐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见这句话以后,她心里那些惊慌和不安变成了一种酸涩,一股脑涌上来,撞得她鼻尖发酸。 小姑娘眼角憋得泛红,半晌才努力压着声说:“我不想……被讨厌。” “不会。” 看着这个模样的小姑娘,骆湛心里止不住地抽疼。 他叹了声气,到底还是没忍住,慢慢俯身下去,在女孩头顶乌黑的长发上落下一吻。 “唐染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这是我说的――所以在我身上,你可以任性,可以更胆大,可以恣肆妄为。” “……” 唐染怔在那个吻下。 骆湛也意外自己这样的举动。 他以前总觉得男孩女孩之间那些腻歪是无聊无趣而且毫无意义的,但等到自己身临其境,才发现小姑娘的每一个反应,哪怕只是多一秒的呆滞,都像是在给他能制造出不同愉悦感的“反馈激励”。 骆湛回神,不由失笑。 趁唐染还在发呆,他靠在她身前,声音里带着点压得低哑的笑意:“‘许愿池’也有一个愿望,希望以后能实现。” 唐染耳朵动了动。还在丢魂阶段的女孩顺着本能抬头:“是什么愿望?” “‘许愿池’希望,等将来有一天,他的小姑娘长大了,漂亮,自信,无畏――像最骄傲的小玫瑰一样。” 唐染沉默几秒,用力点头:“我会的!” 骆湛垂眼,笑:“我期待。” 骆湛话声刚落,敞篷跑车后一声鸣笛。骆湛微皱眉,回眸。 墨蓝色超跑后,按喇叭的大哥按下车窗,微微探头。 顾忌地看了眼骆湛的超跑,那男人压着不悦,操着一口M市当地的方言说:“老弟,咱哄媳妇能回家哄不?红灯都让你哄绿啦!” 骆湛:“…………” 骆小少爷懒洋洋不正经地活了二十年,没在乎过别人眼光。 头一回,油门一踩,最新代豪华超跑的车屁股都透出点落荒而逃的狼狈劲儿。 小少爷难得犯臊,也就没注意到副驾驶座的女孩听见那话后就红了脸儿。只是等车开出去几十米,小姑娘像是突然回过神,茫然地摸了摸自己脸颊。 ――手心里一片陌生的烫。 对着黑暗里自己余温犹在的手掌心,唐染陷入了一种陌生又悸动的不解和深思里。 . 周末的游乐场,人流量一向是可怕到堪称修罗场的。 游客中年轻女孩的占比本来就高,再加上骆湛和唐染这一对身高上反差萌,又是一个冷脸大帅哥一个失明小姑娘的奇妙组合――从停车场到约定点的这一路上,那些或明晃晃或偷偷落来的目光,几乎让骆湛觉得自己是只被牵出来溜街的猴。 按回头率和议论度,还得是稀有少见的金丝猴。 ――再次被勾起刚进K大时的阴影回忆,骆小少爷一路上脸色都冷冰冰的,仿佛一尊刚从南极空投回来的冰雕。 好不容易到了约定点,两方离着还有十几米,谭云昶和林千华已经憋不住扭开头笑。 骆湛面无表情地沉着一张祸害脸,停住身时就皱起眉:“笑什么笑。” 尽管凶巴巴的,也没耽误小少爷躬身去熟练收起唐染的盲杖,扶她在太阳伞下的藤椅上落座。 然后骆湛扯住另一把藤椅,往小姑娘身旁一搁,他懒撑着一双长腿坐进藤椅里。 单手撑着靠在扶手上,小少爷耷拉下眼皮,盖住眼底的躁戾。 谭云昶直回身:“咳,唐家那大小姐发脾气发累了,嫌游乐场里又脏又乱,已经回车上了。说等你一到,让我们立刻打电话通知她。” “嗯。”骆湛应声,眼都没抬。“不用管。” “……” 谭云昶憋着坏,拖着藤椅往身旁凑――坐下的小姑娘正好奇地沉浸在游乐场上空荡过的尖叫声和欢笑声里。 “唐染妹妹,你同意来的啊?”谭云昶问。 唐染回神,点头:“嗯,我以前就想来游乐场感受一下了。” “啧啧,难怪呢。” “?”唐染不解地转向谭云昶。 “……” 唐染的藤椅旁,骆湛从谭云昶凑过来时,就已经像只守着猎物的野兽被侵犯到领地时一样露出警觉。 他没动,只支起眼皮,惫懒冷淡地望着谭云昶。 有唐染这“免死金牌”在,谭云昶胆子分外地大。他直回身,给不解的小姑娘解惑:“刚刚我和千华还在讨论,说你们会不会进来呢。” 唐染问:“不是约好的地方吗?为什么我们会不进来?” 谭云昶看了一眼林千华,林千华没敢看骆湛,只憋着笑低声说:“湛哥对游乐场这种地方是提不起兴趣的。如果是换了旁人要进来,那他肯定理都不理。” 谭云昶附和地嬉笑:“就是啊,我们祖宗到了这种地方,简直能被眼神扒掉三层皮啊。” 唐染忙转身,摸索着朝向骆湛的方向:“骆骆,你不喜欢游乐场的话我们现在就走吧。我只是好奇,来过就够了。” “……” 谭云昶咳嗽了声,压住笑,和林千华对视了眼。小姑娘对骆湛的称呼到现在还叫他们有点接受困难,而他们已经是最常听见这个词的外人了,如果int实验室的其他成员听到,那还不知道要惊掉多少眼珠子呢。 骆湛轻眯起眼,从林千华和谭云昶那里收回冷冰冰懒洋洋的目光。转望到女孩身上时,他眼神缓下来。 黑漆漆的眸子里也镀一层柔和曦光似的。 “没有不喜欢,”骆湛无视良心开口,“我也从来没来过,跟你一样,很好奇……很想来看看。”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了。 唐染沉默几秒,似乎是在判断这话的可信度。判断失败以后,她抬了抬头:“可是店长刚刚说……” 在骆湛的警告目光下,谭云昶自觉接话,很艰难地忍着笑:“咳,那是以前的祖宗不喜欢,现在都变成‘骆骆’了,那哪还能有什么不喜欢的――我说的对吧,祖宗?” “……” 骆湛没什么情绪地支了支眼皮,眸子里写满了冷漠的“你想死吗”。 在死亡边缘跳了一场《极乐净土》的谭云昶嬉皮笑脸地缩回身,不说话了。 然而,仿佛是在考验骆湛的耐性极限,这边交谈刚停,不远处的一桌,两个女孩你推我一下我搡你一把地走过来。 已经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一幕,谭云昶和林千华忍笑忍到几乎要内伤了,各自痛苦地别开脸。 骆湛懒垂着眼,抬着只修长冷白的手,在桌上谭云昶和林千华买好的饮品里挑了个香蕉牛奶。他抽出吸管插好,然后拉过身旁小姑娘的手,放进她掌心。 “有点凉,”骆湛说,“慢慢喝。” 唐染弯下眼:“嗯,谢谢骆骆。” 隔壁桌的两个女孩正在此时停到旁边。 其中一个拽了另一个一下,开口:“帅哥,这位是你女朋友吗?” “……” 骆湛充耳不闻,懒洋洋地靠在藤椅里,垂眼看着小姑娘软着脸颊喝牛奶。 安静几秒,空气尴尬。 唐染慢半拍地抬头:“骆骆,是不是有人在跟你说话?” “……嗯。” 唐染开口,骆湛自然不会再否定。他伸手摸了摸女孩脑袋。 “先喝完。” 说完以后,垮着滚边夹克的清隽少年侧过脸,眼皮掀起来,一双黑得透不进光似的眸子撩着冷冷淡淡的懒倦情绪。 凉冰冰地把两个女孩看了两秒,他情绪不变地问:“有事?” 那声线低哑里透一点磁性,在秋日午后微醺的光下格外松懒而动听。 原本已经萌生退意的女孩被这声音一撩,没把持住就脱口而出―― “如果她不是你女朋友,那我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骆湛未作反应。 他身旁的唐染却怔了怔,细白的手指握在那只圆润的香蕉牛奶瓶子上,无意识地慢慢收拢。 发白的指尖透出一点不安。 在黑暗里,唐染听见那人声音恢复了某种她曾经最熟悉的懒散冷淡还大爷的语气: “嗯,她不是我女朋友。” 女声喜出望外:“那你的微信能给我吗?” “……” 一声冷淡的低嗤后,正陷入某种莫名低落情绪里的唐染突然感觉头顶被熟悉的温度和力度按了按。 “是我女儿。” 她耳边响起声倦懒散漫的笑―― “染染乖,叫阿姨。” 开窍 第61章 “噗咳咳咳……” 静默的桌旁,谭云昶被骆湛的话呛了一口冰可乐,拍着胸口的咳嗽声打破沉寂。 僵住的人回过神。 这一句“叫阿姨”砸下来,两个年纪轻轻的女孩是怎样都站不住了。 “什么人嘛。” 开口那个气极地嘟囔了句,拉住同伴转身走离开。 谭云昶这边扶着桌子咳嗽完,还没直起身已经忍不住笑:“不是女朋友是女儿?祖宗你这也太骚了哈哈哈哈……” “不然呢。”骆湛靠在藤椅里,垂下的手懒洋洋地搭在一旁,闻言只冷淡地支了支眼皮,“说是,然后等她举报我诱拐未成年?” 谭云昶:“害,这么豁的出去干嘛啊,人家不就要给微信号吗?给她就是了。” 骆湛轻哼:“联系方式这种东西,女朋友同意了才能给。” “?”谭云昶惊奇,“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那谁来同意??” “……未来的。” 骆湛说完,懒垂了眼,落向侧前方―― 坐在藤椅里的小姑娘自始至终微低着头。长发垂在旁边,把巴掌脸藏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神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骆湛这才察觉有异。 他直起身,声音里那点懒散情绪褪掉了:“唐染?” 安静两秒,小姑娘抬了抬头:“啊?”像是刚回过神。 骆湛松了口气,无奈:“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没,”小姑娘握着香蕉牛奶圆滚滚的瓶子,又低回头,“没什么。” “……” 骆湛皱眉。 他很明显地能够感觉到小姑娘有什么想法瞒了他,不想让他知道。 不等骆湛追问,旁边谭云昶撑着脸不怀好意地看了他一眼,开口:“唐染妹妹,你怎么看?” 唐染慢半拍地抬头,茫然问:“看什么?” “就是骆湛说的这件事啊,得女朋友同意了,他才能交自己的联系方式。” 小姑娘沉默两秒,点点头:“挺好的。” “那假如,我是说假如啊。”谭云昶表情明显憋着坏,声音上故作严肃,显然是欺负小姑娘看不到。 骆湛冷着眸子,警告地看他。 唐染看不到两人眼神交流,问:“假如什么?” 谭云昶咳了声:“假如你是骆湛的女朋友,那你会同意还是不同意?” 唐染怔住。 旁边林千华终于看不下去,无奈插话:“学长,你就别逗唐染了。” “嘿,骆湛都没说什么,你怎么还急了?再说,我就是问个问题嘛。” 林千华:“这问题没必要。” “为什么?” 林千华:“既然是女朋友,那换了谁也不可能同意的吧。被别的女生要微信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吃醋?都不用发生在男女朋友身上――只要是个喜欢湛哥的女生,肯定不会乐意啊,更别说女朋友了。” “……” 林千华和谭云昶讨论起来。谁也没注意,在林千华的话声里,抱着香蕉牛奶瓶的唐染却像是怔住了。 她久久地僵在那里,一动没动。 直到身后那人叫停林千华和谭云昶的讨论。 谭云昶嬉皮笑脸:“怎么了祖宗,不好意思啊?” 骆湛停了两秒,冷淡地一扯嘴角:“你今天很野啊?” “……”谭云昶笑容一僵。仗着有唐染在,他今天确实是比平常大胆太多了。而骆小少爷这个眼神,显然已经耐心告罄。 果然,下一秒,就听那个松懒微倦的声音里掺上凉冰冰的笑。 “我是不是该和Matthew的秘书室联系一下,取消下周五的午餐预约了?” 谭云昶顿时表情扭曲:“别别别别别――我男神好不容易空出时间!祖宗我错了,以后一定改正!” 说完,谭云昶就抬手在自己嘴巴前做出拉上拉链的动作。 骆湛懒得和谭云昶再掰扯,他垂回眼,注意到身前停了不知道多久的小姑娘。 停了几秒,骆湛问:“怎么不喝了?” “……嗯。” 唐染低着头,捧起牛奶瓶,把吸管咬进嘴巴里。 到脸颊微鼓起来,小姑娘终于从林千华的那番话里醒过来。 她慢吞吞地皱起眉。 喜欢…… 吗。 . 这一天的M市之旅,到日薄西山,两辆车才前后开回到唐家大院的正门外。 唐珞浅受足了气,从林千华和谭云昶那辆车上下来后,她谁也没看谁也没管,冷青着一张脸就进门去了。 跟下车来的谭云昶和林千华对视了眼。 林千华无奈地耸耸肩,小声说:“其实唐珞浅还挺漂亮的,我看她也是真的喜欢湛哥。” 谭云昶:“当然喜欢了。不然她那大小姐脾气,今天就压根不会跟我们出去――说到底还是不死心呗。” “湛哥对不喜欢的女孩可真是一点情分都不留。”“情分?”谭云昶像是听了个笑话,探身过去一摸林千华额头,“你是不是烧糊涂了?骆湛身上找情分?你怎么不在苹果树上摘桃儿呢?” 林千华一噎。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长路,乘着来路透红的夕阳余晖,那辆墨蓝色的跑车正在驶近。 车开得很慢,完全浪费了这辆最新代超跑宣传广告里吹得天花乱坠的“速度与激情”。 只因为傍晚秋凉,骆湛怕风大,敞篷车里的小姑娘会冷。 林千华转回头:“湛哥对唐染就很……” “那是唐染不同。”谭云昶靠在车上,“你就是和最近的骆湛走得太近,被他迷惑了。你回想一下就行了――唐染出现以前,骆湛什么时候对哪个女孩正眼看过?” 林千华摇头。 谭云昶哼笑了声:“而且,骆湛现在的脾气可真是被唐染调.教出来了。不说他刚进K大那几年年纪还小,就说前两年,int实验室里他从来说一不二,你什么时候看我对他像是最近这么放松过?” 提起这个,林千华笑了下:“我也没敢过。” “所以啊。” 那辆墨蓝色的跑车终于慢慢停下来。谭云昶直起身,往那车的方向走。路过林千华的时候,他抬手拍了拍林千华的肩膀。 “这唐家大小姐应该谢谢唐染,要不是唐染,就她这个脾气落在骆湛手里,还不知道比今天多吃多少苦。” 林千华犹豫:“会吗?” “会。”谭云昶叹了声气,回头看了一眼那高门大院,“还有这唐家……要不是顾忌唐染在,就骆家小少爷这要命的脾性,哪能忍到现在?” “……” 墨蓝色超跑停下来,发动机也熄火。 谭云昶主动结束交谈,恢复一贯的嬉皮笑脸的模样,走到驾驶座一侧:“唐珞浅直接进去了,要不我们直接送唐染回偏宅吧?” 骆湛回眸看向副驾驶座,被粉色毛毯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姑娘扎在安全带里,闻言朝谭云昶的方向仰了仰头。 “好。” “那……”谭云昶刚要接话。 唐染突然问:“现在黑天了吗?” “还没有,”谭云昶接话:“估计也就六点左右吧。” “店长,”唐染又问,“那今晚你们是不是来不及送‘骆骆’过来了?” 谭云昶愣了一下,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唐染说的是仿生机器人。谭云昶嘴角微抽了抽,看向骆湛,打着眼神示意:“祖宗,能来吗?” 骆湛一顿,回眸问:“想看见‘骆骆’?” 唐染点头:“嗯。” “那他会来。”骆湛转向谭云昶,“我和千华回实验室去接‘他’。你开我这辆车,先送唐染回偏宅吧。” 谭云昶拍拍车门,促狭又感慨地笑:“辛苦了啊,祖宗。” “不辛苦。” 骆湛解开安全带,下到副驾驶座的车旁。站了两秒,他忍不住落下手去揉了揉女孩长发,眉眼间笑意疏懒却温柔。 “是许愿池应该做的。” “……” 等目送骆湛坐上林千华开来的车,调头回K大,谭云昶感慨地叹了声气。 “这是攒了二十年的‘情分’,全用一个人身上了啊。” 副驾驶座的唐染茫然抬头:“什么情分?” “没什么没什么,”谭云昶打了个哈哈,“我就是突然想起个人来。认识他女朋友前,那真是铁骨铮铮啊……谁想得到,说真香就真香了。” “哦。” 唐染听得云里雾里,半晌也没想通,最后只好点头应下。 谭云昶心虚地驾车送唐染回了偏宅。 等小心翼翼地虚扶着小姑娘进到偏宅内,谭云昶按骆湛的“短信指示”,在客厅里陪着。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好久,唐染始终没什么太多的回应。 谭云昶憋了一会儿,还是好奇地没忍住:“唐染妹妹,你今天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唐染微怔抬眸:“啊?” 谭云昶说:“从游乐场以后,一直看你心不在焉的啊。” 唐染再次沉默。 就在谭云昶几乎准备放弃的时候,他突然听见小姑娘声音低落地开口:“店长,你说……” 谭云昶一听这语气严肃的开头,连忙正色,做好了充当知心大哥哥的准备:“嗯,说什么?” 然后他就见小姑娘沮丧地皱着眉,慢慢趴到方桌上。“你说,骆湛是不是把我当女儿了。” 谭云昶:“…………?” 桃花“劫” 第62章 谭云昶反应过来,差点笑出声,但他还是努力憋住了:“不是……唐染妹妹,你为什么会这么问,就因为他今天白天说的那句话?” 唐染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他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了。” 谭云昶:“?” 唐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那天我去int门店,他送我回家。在青岩路公交站的时候,他就说过一次。” 谭云昶震惊地问:“他说什么了?” 唐染回忆了下,然后坐直身,绷起小脸,模仿着那时候的骆湛懒散又冷淡的口吻,说: “衣服披上。旁边阿姨已经指责我虐待女儿了。” “哈哈哈哈哈……” 唐染还没学完,谭云昶已经笑得几乎打跌―― “你还真是跟骆湛熟了,他那个语气你简直学得七八分像!” 唐染无奈又沮丧地趴回去:“可是那时候我根本就没听见有阿姨说话的声音,一定是他自己说的。” “所以,你觉得他从那时候开始就把你当女儿了?” 唐染点头:“嗯。” 谭云昶笑得快坐不住,但看小姑娘实在情绪低落,他只得绷住:“咳咳,但是在我印象里,骆湛实在不是那种……会有父爱光环的类型。” 唐染沉默。 从那种笑掉魂的情绪状态里剥离出啦,谭云昶突然发现了一个刚刚被他忽略的问题:“不过,唐染妹妹。” “嗯?” “你好像……很不希望骆湛把你当女儿?”谭云昶斟酌着措辞,小心翼翼,“你看,其实以骆湛这种背景,能被他当女儿宠也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他如果真是这样想的,你不喜欢?” 小姑娘趴在方桌上,没说话。 灯下薄薄的阴影拓在她秀丽的脸上,看起来黯淡而失落。 这更让谭云昶验证了自己心里的某个想法:“你不会是……” “我不想他那样。”唐染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开口。“因为我喜欢他。” 女孩的声音很轻,声线甚至有点抖,但又带着某种决然。 谭云昶被震住,过去好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你喜欢骆湛?卧槽那可真是太――” “巧”字没有出口,被谭云昶险而又险地及时收住。 别的事情上随便逗逗小姑娘惹惹骆湛都没关系,可要是在这件事上一不小心破坏了骆湛的打算…… 谭云昶真不觉得骆湛能放他看见明天早上的太阳。 唐染说完以后就不安又认真地等着谭云昶的反应。听谭云昶沉默,她等了一会儿才问:“店长,你想说太什么?” 谭云昶尴尬地咳嗽:“没什么,没什么。” 唐染嘴角被沉甸甸的情绪压得坠下去,声音也低落:“你是不是想说,我太不自量力了?” 谭云昶慌忙摆手:“不不不我可没说――” “但我还是想试试。” 唐染抬起头,语气一点点坚定起来。那精致而柔和的五官间是少有的决然表情,“从小到大我都没有争过什么,因为我觉得我争不过。那些美好的人和事好像生来就和我没关系,但是骆骆他告诉我我值得。” 唐染一顿,声音轻了点:“只有他这样和我说过。所以如果是为了他,我想很努力很努力地勇敢一次。就算会失败……会失败……” 女孩刚鼓起的那点勇气慢慢消下去,一张漂亮的小脸皱了起来。 她沮丧地叹气:“可是如果失败了,骆骆是不是就不会理我了?他好像很讨厌会对他表示好感的女孩子。” 谭云昶表情扭曲了下,好不容易平复波涛汹涌的心情后,他决定给小姑娘一点提示。 斟酌片刻,谭云昶语重心长地开口:“唐染妹妹啊,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唐染抬头:“什么话?” 谭云昶:“就是说,人生就像很多场赛跑组合起来的大型竞赛。那些零碎的事情啊目标啊,无论是在感情还是在别的方面,它都好比一个短途的赛跑。” “嗯。”唐染认真地听着,还很捧场地点了点头。 “而在这些短途赛跑里,每个人站的起.点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呢比较倒霉,就站在起跑线上;还有些人幸运些,站在跑道中间。” 谭云昶故意停顿两秒,然后才加重语气暗示: “除了这些人以外,还有极个别的天选之子――在某些事情上,她简直就是站在领奖台上啊!还比什么赛,直接颁奖就行了!” “……” 小姑娘不说话了。她皱起眉,开始思考谭云昶的话。 几秒后,她点头:“嗯,店长的意思我懂了。” 谭云昶大喜过望:“好好好,你明白就――” “店长是说,骆湛的追求者有很多很多,足够从起跑线到终点都站满了。”小姑娘表情严肃,“所以这场比赛会特别艰辛。” 谭云昶:“?” 谭云昶沉默数秒,气若游丝地试图挽回:“你这么说也没错,不过……” “店长,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唐染攥起手指,语气紧张认真。 “我知道骆湛很优秀,他的追求者也一定都很优秀,我现在比不过她们,但是没关系,我会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更好的人的。” “…………” 谭云昶头大如斗。 在谭云昶绞尽脑汁地思考该怎样把这个明显跑偏的局面拉回来时,偏宅的门铃声响了起来。 唐染转了转头:“是不是机器人送到了?” “……应该是。” 谭云昶表情纠结地起身,正要走出去时,他突然灵机一动。 “唐染妹妹。” “嗯?” “你如果真想追骆湛,那不妨和你的机器人聊一聊。” “……啊?”唐染不解地问,“和它聊什么?” 谭云昶一朝开悟,露出神秘笑容:“之前没跟你说过,这机器人的语言模块里自带恋爱教程模块。不过这个功能我们还没有试验过,你可以多尝试一下各种关键词,总能激发出来的。”唐染迟疑:“但我没想现在就……” “别怕,就是提前做好准备。而且你让‘骆骆’保守秘密,就没人会知道,他最听你的话了嘛。” “好的,”小姑娘犹豫地点点头,“谢谢店长。” “不客气不客气,应该做的。” 谭云昶奸笑着甩完锅,顿觉一身轻松,只想哼着小调往外走。 离开前,他看了眼已经搁到偏宅门外的机械箱。谭云昶特意上前拍了拍箱门,然后才绕过去上了林千华开来的运载车。 他上车后,驾驶座的林千华不解地问:“学长,你刚刚敲机械箱的箱门干什么?” 谭云昶:“没事,就是给里面的人提个醒。” “提醒?” “嗯,”谭云昶憋了会儿,没憋住,他幸灾乐祸地笑起来,“刚刚我夜观天象,算出某人命里今晚有一劫数。” “啊?湛哥吗?他有什么劫?” “桃花劫。” “……?” . 谭云昶临走那下敲门,确实给骆湛提了醒。 尽管骆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来得及和谭云昶有什么交流,但他还是直觉到――今晚一定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发生。 料想多半和唐染有关,骆湛最后还是不放心,在机械箱特意设置的储物盒里拿出自己调成静音的手机,给谭云昶发了个信息: 【你敲那下什么意思】 过了几十秒,消息回过来了:【嘿嘿,没事,就是提醒一下。今晚小唐染说要和她的机器人谈谈心。】骆湛微皱眉:【就这?】 【就这啊。不过今晚你们可能会聊得比较深入,我怕祖宗你胆小再被吓着,先提醒提醒你。】 “……” 机械箱里,收到这条信息的骆湛一僵。几秒后,他嘴角冷淡嘲弄地勾起来,手指按在语音键上―― “叮咚。” 运载车上,手机响起提示音。 正和林千华说笑的谭云昶低头一看:“嘿,还是条语音消息。” 林千华问:“湛哥说什么了?” “我听听哈。” 谭云昶切换成扩声器,一点外放。然后就听见手机里传出懒散好听的磁性机械音: 【和小姑娘聊天都会被吓到,你以为我像你那么没出息?】 谭云昶:“……” 林千华听得清楚,在旁边笑。 “你这话吓不到湛哥的。他得天独厚惯了,所以才永远那副懒懒散散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我还没见他为什么事情慌过呢。” 谭云昶回过神,气得咬牙嘀咕:“差点忘了这是个被小姑娘告白如家常便饭的……不会真没反应吧。” “啊?学长你说什么?” “没事。算了算了,管他呢,我们走吧。” “哦,好。” . 自从固定给偏宅送三餐的段清燕被骆湛“买通”,他每天晚上在这边的行动就更自如了。 段清燕于是无数次被迫看着这样一幕―― 小姑娘鼓着脸颊慢吞吞地吃晚餐,而在桌旁,那个会温驯地喊“主人”的“机器人”却往往趁小姑娘全部注意力都在晚餐上,便倚在对面的墙上盯着小姑娘看。 而这景象在段清燕眼里,会自动切换成另一幅画面: 完全没察觉的小白兔在草丛里慢吞吞地嚼叶子,草丛旁边一只大野狼磨着爪子窥伺自己的那份“晚餐”。 不过多数时候,磨爪子的大野狼都是懒洋洋的。 而且无论等多久,他好像从来不觉得不耐。偶尔看着看着,不知道被女孩哪个皱眉的小表情逗到了,他还会无声地垂下眼笑起来。 每当这时候,那双平素看向旁人都是冰凉冷淡的眸子就好像变得非常柔软。 ――是和段清燕从唐家的佣人们嘴里听说过的那个骆家小少爷完全不同的、让人觉着仿佛深情的柔软。 直到小姑娘吃完晚餐。 墙边那位就会第一时间恢复正常,然后用眼神向段清燕表示“你可以尽快离开了”。 今晚如常。 段清燕憋屈地咽下叹气,收拾好桌面。提着餐桌出去以前,她含糊地叮嘱唐染:“最近……坏人多,你要注意安全哎。” 唐染怔了下,乖巧点头:“我哪也不去,只待在家里。” “……” 段清燕欲哭无泪――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担心的啊! 段清燕下意识抬头。 然后她就看见不远处的墙角前,倚在那儿的男生懒洋洋地抬眼,带着某种警告瞥来,眸子里情绪薄凉冷淡。 段清燕心里一抖,没敢多话。她快速跟唐染告了别,就拎着餐盒离开了。 只剩下一人一“机器人”,偏宅里格外安静。 吃完晚餐的小姑娘就趴在方桌上,半晌都没抬头也没说话。细细的眉皱得很紧,在眉心蹙起来快纠结成花形了,也不知道在烦什么问题。 墙角前的骆湛不由跟着皱起眉。 尽管骆湛不觉得唐染会说什么能吓到他的话,但他还是主动走过去。 “晚上好,主人。” 机械声音划破沉寂。 唐染慢半拍地回过神,抬了抬头,抱歉地说:“啊,我忘记你还在了,对不起啊骆骆。” “没关系。” “……” 看着明显还是心不在焉的小姑娘,骆湛垂眸:“主人今晚想要启用哪个语言模块?” 唐染沉默好久,终于还是轻声问:“店长说你有恋爱教学模块,是吗?” 骆湛一顿。 几秒后,他轻眯起眼,语气逐渐危险:“当然。分模块已开启。” “竟然真的有啊。”唐染惊奇地坐直身。 她犹豫了一会儿后,郑重地问:“那骆骆,你能教我怎样……追求一个我喜欢的男孩子吗?” 骆湛没说话。 那清隽俊美的五官间一丝情绪都不见,只有慢慢绷紧的颧骨,从凌厉的线条里透出隐忍到快要崩盘的怒意。 那一刻他理智全消,所有念头似乎都在滚烫的岩浆和绝对零度的冰川下极端地切换着。 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几乎把他逼疯。 唐染等了许久不闻答复,茫然转了转头:“骆骆?” “……” 没有答复。 偏宅里仍是死寂。 唐染有点慌了,她摸索着方桌边沿就要起身。 直到耳边响起那个机械声音: “追求……谁。” 熟悉的低沉磁性,掺着陌生的冰冷和沙哑。 在唐染看不见的地方,短短几十秒里,肤色冷白的少年已经忍得眼角发红――那些不甘和恼怒在崩盘之前,还是被他自己全部压了下去。 他低垂着眼,紧紧攥着拳。 骆湛不肯抬头,更不敢去看唐染的表情:万一真见到女孩想着另一个男孩子满脸柔情,他怕自己情绪彻底崩盘。 ……喜欢别人不是她的错,他不能吓到她。 而在没有其他人看得见的偏宅里,骆湛不需掩饰。 从来意气风发桀骜不驯的小少爷,只在女孩那一两句话里,就落得满身狼狈。 在这莫名让人不安的气氛里,唐染犹豫了下,还是开口。 提起那个名字前,她已经本能地放轻了声音,弯下眼角。 像每个女孩提起自己喜欢的人时一样: “他叫骆湛。” 骆湛:“………………” 骆湛:“?” 告白之后 第63章 骆湛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听过太多太多的告白。 不论年龄,甚至可以不论性别。 K大里有个玩笑的说法: 生得特别好看的人天生就最受青睐;如果这之上再加上顶尖的头脑,那就是走到哪里都备受瞩目的天之骄子;如果再再加上煊赫的家世背景还有难以言喻的性吸引力……那就是骆湛。 所以在最初int实验室还不禁外人来的时候,告白这种事情,在骆湛的生活里出现得几乎比一天三餐还频繁。 今天之前,如果有人告诉骆湛,有一天他会因为一个小姑娘猝不及防的告白呆上整整半分钟,那他一定嗤之以鼻,甚至懒得搭理这种不经之言。 直到它切实发生。 就在此刻―― “骆骆?” “……” “骆骆,你怎么不说话了?” “……” “骆骆?你别吓我,你是运行bug了吗?” “――” 唐染有些着急地起身而带动桌椅,在地板上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这尖锐声音里,骆湛才猝然回神。 “……” 望着桌后的女孩,他张了张口。 好久以后,失语的骆湛终于忍不住抬起手遮住眼。 他无声,哑然而狼狈地笑起来。 冷白皮该是极性感的一种肤色。平素白得仿佛性冷感,这种时候却藏不住情绪―― 即便有手掌遮着,淡淡的潮红已经漫染青年的面与颈项。 “骆骆?” 女孩已经担心地从方桌后站起身来。 骆湛不敢开口。 他知道自己此时声音一定哑得厉害,因为那些让他整个人都发烫的欢愉情绪正从身体里满溢出来。 眼神、声音、动作,呼吸、心跳、温度……身体的所有部位和感官在此刻全部“背叛”。 他藏不住,压不下来。 骆家最懒散又不正经的小少爷,扯淡就像喝水一样简单。 他从没想过某天只是说一个敷衍的语气词都做不到,更没想过自己人生里会有一刻狼狈得如此这般。 “骆骆……” 唐染顺着方桌起身,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机器人”的位置。 她不安地抬起手在空中虚探,然后手指尖撞到“机器人”的锁骨上―― 那温度几乎是灼烫的,和之前试过的温凉感全然不同。 唐染吓得慌忙缩回手。 她呆了几秒,尽所能加快步伐,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骆湛一直在原地僵站很久。所有满溢的情绪被一点点压回身体深处后,理智才回归,给身体“解封”。 空荡的客厅里,“罪魁祸首”的小姑娘已经不知所踪。 想起她最后的动向,骆湛迈开发僵的长腿,朝女孩的卧室方向走去。 还没到门口,骆湛听见似乎就站在卧室门旁的唐染有点着急的讲电话声: “我觉得应该是运行bug,骆骆好像已经死机了,店长你们还是提前来看看吧。” 谭云昶的声音带着某种古怪的、以骆湛对他的熟悉更像是在强忍笑意的情绪,艰难出声。 “这款仿生机器人,应该是,不存在死机可能的。唐染妹妹你别急,不妨等等,等他缓过神……咳,不是,等他自动重启就好了。” 唐染此时正处于担忧焦急的情绪下,并没察觉谭云昶的用词错误。 她声音更着急了点:“可是骆骆的体表温度控制好像都失控了,烫得很厉害,我特别担心会烧掉芯片。” 谭云昶:“噗,体温都升高了吗?可以啊,你们聊得这么刺……” 骆湛听不下去。 他抬手,叩响面前的房门。 站在门旁,聚精会神的唐染受惊一抖,本能地白着小脸转身。 几秒后,她反应过来,语气惊喜:“骆骆??――你没事了吗?” 骆湛冷白皮肤上仍染着淡淡的红。 但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已经冷静下来。他凉淡地瞥了一眼唐染手里的手机,在心底狠狠记了谭云昶一笔后,骆湛开口。 “运行出错,已进行关机修复,重启完毕。” 机械声音竭力保持平静。 但那一点情.动之后的沙哑,还是遮遮掩掩地藏在声线里。 所幸小姑娘此时只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惊喜感,完全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太好了,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坏掉了。” 唐染松下这口气,才突然想起自己手机里的通话,她连忙重新抬起来:“店长,骆骆已经重启好,恢复正常了!” 谭云昶那边大概已经笑得快要打滚,此时回到电话里,竭力忍笑到声音都带颤:“那就好,那就好。” 唐染说:“不过你们今晚提前来接他、回去检查一下好不好?我还是担心有别的问题在。”为了不叫小姑娘怀疑,也是出于自身求生欲,谭云昶强忍住笑,答应下来。 . 和林千华一起把机械箱顺着专门装置上的滑架推上运载车后,谭云昶实在忍不住,又调转回头,走到还担心地等在偏宅门外的唐染面前。 “唐妹妹,”谭云昶今晚来路上笑得脸都发僵,这会儿终于不必忍也能正常说话了,“你今晚到底跟骆……骆骆说了什么,竟然都直接让他‘死机重启’了?” 唐染茫然地回忆了下:“我就是按照店长你说的,让他启动了恋爱教学模块,然后请他教我怎么追自己喜欢的男孩子。” “然后呢?” “然后,他问是谁……”唐染有点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我说完名字,他好像就死机了。” 说完话的这一瞬间,一点莫名的明悟和念头飞快地从唐染心底掠过去。 可惜她没来得及抓住,便被谭云昶的笑声拉回了意识。 唐染不解抬头:“店长,你笑什么?” “没事,没事……”谭云昶感觉今天晚上自己都快笑出腹肌了,他艰难地摆摆手,“我就是问一下bug的触发点,方便回去校验。” “好。”唐染担心地点头,“如果有什么问题,店长你记得通知我。” “嗯嗯,一定,你放心。夜里凉,赶紧回去吧唐染妹妹。” “……” 运载车在夜色里开远。 到离开唐家大院一段距离,林千华熟练地把车停到路边。 今晚情况实在“特殊”,他没忍住,和谭云昶一起去后车斗里把机械箱内的骆湛接出来。 起初还没看出什么,等骆湛一言不发回到运载车的驾驶舱里,借着车内灯光,谭云昶看清后“噗嗤”一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我的天啊,祖宗,你别跟我说你从人家小姑娘跟你告白后将近一个小时,到现在脸上这红都还没褪啊哈哈哈哈哈……” 骆湛懒垂着眼,靠在车座里,白皙凌厉的颧骨线条上犹染着余晕。 听见谭云昶的话,他冷淡地哼了声。 “褪了。” 林千华比较实诚,这会儿更多的是震惊,他有点回不过神地看着骆湛,本能反驳:“确实没褪哎,湛哥。” “脸红一个小时,当我是永动机吗?” 骆湛眼皮没抬。沉默几秒后,他遵循良心,开口。 “这是刚刚在机械箱里……又想起来了。” 刚直起腰的谭云昶再次笑得跌回去。 . 周五下午,K市某会所的茶馆包厢内。 “哈哈哈是真的!男神你信我,这是骆湛的原话!” “……” 最近在各大财经杂志上炙手可热的AUTO创始人蓝景谦此时就坐在谭云昶对面,淡淡含笑地听谭云昶说话。 在之前聊完自控领域方向前沿情况后的闲谈里,谭云昶果然没忍住提起骆湛这光辉灿烂的人生里第一笔浓墨重彩的“污点”。 关于蓝景谦和唐家似有恩怨,骆湛早有提醒,所以和唐染相关的谭云昶避开没提,只说了骆湛事后的反应。 而蓝景谦也确实颇有兴趣。 他托着质地细沙的紫砂杯,听完后笑着转眼,目光落到斜对面没精打采的少年身上。 “骆小少爷还能有这样一面?” 骆湛支了支眼皮,瞥过谭云昶后,他冷淡地勾嘴角:“谭云昶恨不得给我广告天下。” “不怪他,我也好奇。”蓝景谦笑,“那个女孩是怎样和你告白的,能让你有那么大的反应?” “……” 骆湛没开口,谭云昶立刻接了话:“这就是神奇的地方了――我可打听了,人家小姑娘连一句正经的‘我喜欢你’都没说出口。” 蓝景谦意外:“嗯?” 谭云昶促狭地笑起来:“最多算是旁听了一句‘我喜欢一个人,他叫骆湛’,我们祖宗就立刻缴械投降、兵败千里了。” 蓝景谦转向骆湛:“看来你真是很喜欢那个女孩?” 骆湛把玩着紫砂杯的指节一停。他眼神难得有点不自在,飘到一旁。 蓝景谦问:“两情相悦也是好事,交往了吗?” “哪能啊。”提起这个,谭云昶就差点笑出声,“人家小姑娘可比湛哥小好几岁,今年还没成年呢!” 蓝景谦怔神两秒,失笑摇头。 “那你可要小心,别被女孩的父母撞到――不然恐怕饶不了你。” 旧事 第64章 蓝景谦的话说完,倚在沙发里的骆湛眼皮没抬,只嘴角轻勾起来。这无声而懒散的一笑带着直白不加掩饰的嘲弄意味。 “父母?”骆湛声线薄凉冷淡,“如果她的父母真关心她,那也轮不到我来管。” 蓝景谦意外抬眼:“还是个原生家庭不幸的女孩?” 骆湛没说话。 他指腹间拈着薄胎的紫砂杯转过半圈,漆黑眼底情绪浮沉。 避忌蓝景谦和唐家那点不为人知的恩怨,骆湛没跟他提过半点唐染的身份。 蓝景谦只当骆湛是被勾起什么不太愉快的记忆,也不介怀。 他将手里杯子搁下,说:“这种家庭出来的女孩子无论外表看起来如何,心思都比普通女孩更敏感些。你以后可不要伤了那个小姑娘。” 骆湛抬眸,表情依旧懒洋洋的,但眼神认真:“她确实敏感,美好却自卑。因为以前我不在的时候,她被太多恶意伤到过,所以从今以后不止是我,谁伤她都不行。” “……” 蓝景谦望着开口时在倦懒里满藏了少年锋锐的骆湛,像是失了神。 “男神,你这么看我们湛哥干嘛?” 谭云昶一贯自来熟,蓝景谦又从来没有长他们十几岁的架子,所以他和蓝景谦说话早就没什么顾忌了。 见蓝景谦回神转过来,他更笑得促狭―― “虽然我们祖宗是太帅了点,男女老少通杀,但您也不差啊。” 见过几次,蓝景谦早就熟悉谭云昶这嬉皮模样,他摇头而笑:“只是有点感慨。” 谭云昶:“感慨什么?” “他说话的模样,神气……”蓝景谦拿起茶杯,顺势示意了下骆湛的方向。 谭云昶立刻愤慨点头:“我懂你啊,男神!是不是一看见骆湛开口那种什么都不在意谁都不爱搭理、我不针对任何人在座各位都是垃圾的模样,就有种想找出他的短板往死里捶他,但找来找去都无从下手的感觉!?我也――” “想捶我?” 身旁一句话飘过来,凉飕飕的,似笑非笑。 “那你平常掩饰得不错啊。” 谭云昶心里一激灵。 几秒后,他僵着脖子扭头,尬笑:“哪能啊祖宗,我多尊敬你?我每次看见你那种云淡风轻碾压全场的模样,就恨不得立刻变身你迷弟,真的。” 骆湛冷淡地轻嗤了声,显然不信。 蓝景谦此时“声援”谭云昶,他淡笑点头:“确实有点。” “!”谭云昶眼神里写满“知音”,但迫于骆湛在旁,还是很懂事地没说话。 骆湛懒掀起眼皮:“当初国际交流会上,蓝总可是主动来找我攀谈的。” 蓝景谦笑起来:“我当然记得,我说我很欣赏你。那时候列席的全是国内AI领域的专家和大拿,所有跟着导师同去的学生都小心翼翼,有的上台后紧张到英文都不会讲了……” 他捏着杯子,手指隔空点了点骆湛,笑得无奈又慨叹:“唯独你不同。当时岂止是我,交流会上列席专家席的人里多少在讨论你?” “虽然我没去,但只想象那幅画面就够了……”谭云昶在旁边直咂嘴,“要是我人生里也能来这么一次高光时刻,那可圆满了。” 骆湛:“你就不能有点追求?” 谭云昶委屈:“我怎么没追求了,谁跟祖宗你似的啊?人生里随便拎出来哪一帧都行,全他妈高光时刻。” 谭云昶说完,转过去同蓝景谦找认同感:“男神你说是吧?”不等蓝景谦答话,他又叹气:“不对,你年轻的时候肯定也是小男神,和我们祖宗估计有一拼。” “没有。” “?”谭云昶意外抬头。 蓝景谦靠在沙发里,淡淡地笑:“我那时候对骆湛印象深刻,也是因为羡慕吧。” 谭云昶:“??” 连骆湛都有点意外,抬眼看过去:“你功成名就,羡慕我什么?” 蓝景谦沉默。 不知道触及了他哪一段旧事,那人面上笑意淡了下去,本性里那点清冷也显现出来。 过去十几秒,他才恢复笑意。 “年少有为和水到渠成,虽然殊途同归,但终究是殊途啊。” 骆湛眼神微明,似乎听懂了什么。 谭云昶却茫然地挠了挠头:“啊?可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男神你现在多好啊。” 蓝景谦笑,也不介意点明:“水到渠成那一条路上,终究会因为力所不及,有太多错过。” 他又望向骆湛:“不知道多少人看见你的时候要像我一样羡慕,毕竟这世界上真没几人配得上‘得天独厚’这四个字。” 骆湛听出蓝景谦话里若有若无的提醒意味,他习以为常,只懒散地一勾嘴角:“小人是躲不开的。” 蓝景谦问:“躲不开,那你想怎么办?” “走自己的路,让他们望尘莫及就好了。人还会怕一只蚂蚁吗?” 骆湛没什么正经地说完,喝了杯里终于凉些的茶。 然后他皱眉,轻啧了声,嫌弃地看向蓝景谦:“你年纪又不大,怎么跟我爷爷似的,喜欢这种饮品?” 蓝景谦被少年人这性情逗得哈哈一笑,“我乐意。” 谭云昶在旁边静默许久,哀怨开口:“男神,还有祖宗,你俩可真是忘年交得快成手帕交了啊?我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蓝景谦笑意未尽,眼角带着一点极淡的纹:“有吗?” 谭云昶:“男神你多冷静自持还稳重一人啊,再看看刚刚,都笑成什么模样了。” 骆湛冷淡地哼:“无药可救的迷弟心理。” 谭云昶:“……” 谭云昶痛定思痛,又朝蓝景谦示好:“但是男神,知心话你还是得找我聊――骆湛技能点全点给外貌和头脑了,的小白。” 骆湛:“?” 谭云昶:“你看,比如刚刚你说那两段话,我就已经整合出一件事了。” 蓝景谦含笑:“是吗?你整合出什么了?” 谭云昶朝他挤眉弄眼:“男神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受过情伤?” “……” 蓝景谦笑容一顿。 骆湛原本不以为然,此时真见蓝景谦停顿,他才瞥向谭云昶。 “你怎么得出的结论?” “啊呀,祖宗你好好听听我男神的话嘛。”谭云昶得意洋洋,掰着手指给骆湛数:“什么这种女孩子无论外表看起来如何,其实都比别人敏感――你品,你细品。” 骆湛嘴角一勾,“再呢。” “再就是刚刚嘛,殊途这感慨,那歌怎么唱的来着?”谭云昶闭着眼哼哼,“假如我年少有为不自卑,懂得什么是珍贵……” 骆湛没听完,望向蓝景谦。 正见蓝景谦回神,无奈对他说:“你这个同学,做我们工科这行是屈才了。” 谭云昶:“哈哈哈哈……男神我就当你是夸我了啊。” 骆湛回头,微挑眉:“所以你还真受过情伤?一直没听你提过。” 蓝景谦笑起来,难得带着点嘲弄的玩笑:“和你一个二十岁却连初恋都没有过的人提?” 骆湛不以为意:“现在有了。” 谭云昶在旁边“残忍”提醒:“祖宗,不管是单箭头还是没挑明没开始的双箭头,我觉得都不能算初恋。” “……” 骆湛懒洋洋地瞥过去。 几秒后,他勾唇,笑意嘲讽:“算不算这件事,还真轮不到只能旁观的单身狗提。” 谭云昶:“…………” 谭云昶:“呸!” 谭云昶还想说什么,三人间却有手机铃声响起来。 空气一静。 谭云昶下意识张口:“不是我的。” 骆湛懒洋洋地垂着眼:“我的调在静音。” “啊?”谭云昶走神,“那万一小……额,那个小姑娘找你怎么办?” 骆湛眼皮都没抬,淡定说:“她的是特别提示音。” 谭云昶:“……” 得,自找的狗粮。 蓝景谦笑着看完两人,此时已经拿出手机:“不好意思,是我的电话,待会回来。” “嗯嗯,男神你尽管去,正事重要!” 骆湛:“太谄媚了。” 谭云昶心虚回头:“有吗?” “嗯。” “……” 蓝景谦走到包厢门外,身后声音隔绝,他笑意未尽,接起电话时也语气轻松:“家院长百忙之中,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景谦。”电话对面家俊溪难得地语气沉凝。 蓝景谦笑意一顿,慢慢收起。 和家俊溪相识多年,他自然听得出老友此时话音里的情绪不太对。 蓝景谦走去长廊角落:“我在听,你说吧,出什么事情了吗?” 家俊溪沉默片刻:“你还记得你上周来,我跟你说过的话吧?” “嗯。”蓝景谦说,“你说有件事需要确定一下,如果没打来电话那就当做没发生过,我记得。” “……” 电话对面,家俊溪站在自己的办公室内,低头看着面前的DNA鉴定单。 他表情阴晴不定地纠结许久后,慢慢舒出一口气:“有件事,我想了很久也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 蓝景谦无奈道:“我们之间还需要顾忌这种小事吗?” “这不是小事。”家俊溪叹气,他把自己手里的鉴定单扣回桌面,“你回国以后,还打听过唐家的事情吗?” 蓝景谦表情微动。 片刻后他低下头,淡淡地笑:“唐家对我来说已经是往事故人了,对过去的事情,我没那么小心眼。” 家俊溪问:“唐世新有个女儿,你知道吧?” “是叫唐珞浅?我记得她。在我出国之前,她还只是个小婴儿。” 家俊溪:“那你知道唐家还有第二个女孩吗?” 蓝景谦一顿:“第二个?” 家俊溪:“嗯,私下里有人传言那个女孩是唐世新在外面的私生女,7岁那年才被接回唐家。” 蓝景谦本能察觉不对,皱眉:“唐家真心想接回去的女儿怎么会在外面流落七年?” 家俊溪叹声。 “我请人查了唐世语的医疗记录。17年前你出国后不久,她查出了三个月的身孕。” “而唐家那个女孩今年……刚好16周岁。” 翻车 第65章 长廊里陷入死寂。 直到电话里家俊溪等了许久不见回应,担心地出声问: “景谦,你还好吧?” “……” “景谦?” “――” 蓝景谦猝然回神,眼底情绪震碎。他退后一步,身体像是没踩稳而晃了下,然后才靠到墙上去。 攥着手机僵了几秒,蓝景谦低下头,问:“你想说什么。” 只在这短短一两分钟的时间里,他却仿佛耗尽了自己身体里所有的精力。声音听起来疲惫而沙哑。 家俊溪说:“以唐家的能力,再多的事情我已经查不到了。当年你出国以后,在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我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唐家那个叫唐染的女孩应该就是你和唐世语的孩子。” 蓝景谦垂在身侧的手扶在长廊窗户的大理石台面上,此时已经无意识地扣紧。修长的指节间透出紧绷的苍白。 他死死地绷了许久,哑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 电话对面,办公室里的家俊溪皱着眉看向手边被自己倒扣的DNA鉴定报告。 沉默几秒,他开口:“我用了一点没那么合法的手段,一旦被曝光出来,可能我的医院甚至我的行医资格都会出现风险――而且这件事里还有其他不相干的人受我影响参与在内。唐家这些年固本培元,根基深厚,不是普通人能敌对的,我不能让他们跟我一起冒险。” 蓝景谦慢慢松开手:“我懂了。”他转身,“我不会向你索要证据,我只问一句――你确定吗。” 男人的声音沙哑却平寂,是这么多年来家俊溪没再在蓝景谦那里听到过的肃穆低沉。 像是一团灰烬里残存的星点的火,苟延残喘将要殆尽似的。 但家俊溪却知道,这样的蓝景谦最可怕―― 当初被唐家逼到绝地,蓝景谦几乎是身无分文离开国土。那点星火摇摇欲坠,却硬是独自撑过无数场凛风暴雨和长夜去。 而后短短十数年内,自动控制领域里名为AUTO科技的业界新星冉冉升起,更是在最短时间内从黑马晋为执牛耳者,随时陨落的新星成了空中不可争辉的皓月。 希伯来语里,Matthew代表“上帝的礼物”。 而曾经那些最瞧不起这个狼狈的年轻人、后来却只能被他甩得望尘莫及的前辈们,管他叫奇迹。 “……” 家俊溪慢慢吐气。 “你应该了解我,我从不真正冒险。既然会给你打这个电话,你说我确定吗?” “好。” 蓝景谦没有再说第二个字,他直接挂断电话,停在包厢门外。 男人闭眼僵立了数十秒,才暂时平复下汹涌的情绪,将理智勉强剥离出来。 他推开房门,走进去。 沙发上骆湛懒洋洋地抬眸。 瞥见走进来的蓝景谦,一两秒后,少年人面上懒散褪去。 骆湛坐直了身,皱眉问:“出什么事了?” 蓝景谦拿起搭在一旁的大衣外套:“一点私事,需要我立刻去处理。改天我……” “心不在焉,客套话就别说了。”骆湛打断他,起身,“既然是私事,我不插手,你自便。” “嗯。” 蓝景谦没有多说,穿上大衣便转身往外走。 他拉开包厢门要迈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少年人平静声音:“你刚回国,根基不稳,有什么需要随时给我打电话。” “……” 蓝景谦一顿,回眸。 少年人插着裤袋站在那儿,一副惫懒无谓的模样,眸子清寂。 “在国内,就算我帮不了你,骆家小少爷总能做点事情。” 蓝景谦眼底浮起点笑意,只是很快便被那些复杂的心绪搅得支离破碎。 他回身往外走:“不管能不能帮得上,我先心领。谢了,骆小少爷。” “……”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在门外,骆湛抬眼,微皱起眉。 他身后谭云昶上前,担心地问:“这是出什么事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我男神这么严肃的表情。” 骆湛沉默几秒:“不知道。” 谭云昶问:“那我们要不要叫齐靳查一查这……”未竟的话声消止在骆湛侧身瞥来的一眼里。 “他既然说是私事,就是不想我插手。”骆湛垂眸回头,声音凉淡如旧。“需要帮忙他会找我。在那之前,我不会去查,你和齐靳也别过火。” 谭云昶只得遗憾地叹气:“行吧,那我忍忍。希望男神那边没出什么乱子吧。” “……” 与此同时,会所楼下门廊。 司机不安地看着后视镜里,那个倚在后座上,连周身气压都和往常大不相同的紧闭着眼的男人。 死寂片刻,男人睁眼。 司机小心翼翼地问:“蓝总,回公司吗?” “不。”蓝景谦声线沉哑,“你通知助理,今明两天我行程上的所有预约全部取消。” 司机压住惊愕:“那我现在送您去哪儿?” “……” 蓝景谦眼底情绪一点点沉下去。 半晌后,车内一声情绪复杂而压抑的叹气。 “唐家。” . 周五这天,按上周与家庭教师的约定,唐染下午有一场教育机构的室外课要去赴约。 但唐染吃完午餐后在偏宅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唐家专门负责接送她的那位司机的出现。 收好厨余的段清燕原本说好陪着唐染等到司机来了再离开,但眼见门口没半点动静,她也奇怪了:“小染,那个司机不会是把你今下午要出去的事儿给忘了吧?” 唐染摇了摇头:“应该不会忘,这堂室外课已经固定一个多月了,司机每次都会提前来的。” “那怎么还没来?我刚刚去门口看来着,好像也没看见人啊。” 唐染犹豫了下:“我打电话问问吧。” “哦哦,好。” 已经换好衣服的唐染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指纹解锁以后,她朝手机轻唤了声。 “骆骆。” “……在了。” 那个松懒好听的声音乍一响起,把段清燕吓得浑身一毛。在原地呆站了数秒,她才僵着脖子扭头。 视线扫过偏宅客厅里一圈,一无所获。 段清燕:“小小小小染……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一个声音,特特特别像骆家那个小小小少爷……” 唐染呆了下,回过神她眼角一弯,轻笑着晃了晃自己手里的手机:“刚刚说话的不是骆湛,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那个AI语音助手,也叫骆骆。” 段清燕:“?” 段清燕呆滞地看向唐染手里的手机:“那,为什么那个声音听起来那么耳熟?” 唐染颊边笑出一个小酒窝:“因为这个语音助手是骆湛和他的int团队一起开发的,声源采集的是也是他的声音。” 段清燕表情拧巴了下:“他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啊?”唐染不解地抬了抬头。 对上小姑娘那一脸茫然,段清燕自觉失言,连忙补上解释:“哈,哈哈,没啥,我就是觉得你跟那个小少爷的关系真的是太太太好了,又给你做语音助手,又给你当,额,维修机器人。” 唐染认真听完,很认同地点头:“骆骆本来就是很好的人。” 段清燕没来得及说什么。 唐染拿着的手机里,那个懒洋洋的声音已经主动接了茬:“不要乱发好人卡,小心被人骗了。” “……” 再次听见这个让她阴影深刻的声音,段清燕还是忍不住心里一毛。 唐染却若有所思:“这个模块好像什么时候触发过……啊,对了,是在骆家。” 唐染想起在那天赴宴,她等在骆家书房的隔壁,一个人跟她的AI骆骆聊天。那时候她还以为骆湛是“骆修”,所以对AI骆骆说骆修似乎是个很温柔的人。 然后AI骆骆就是这么回答她的。 沉默几秒,闭着眼睛的小姑娘叹了口气,语气像个小老头似的:“果然是会被骗的。” 感慨完,唐染再次唤醒AI骆骆,让他给自己拨通了司机的电话。 对面没一会儿便接起来。 “小染?” “叔叔,”唐染开口,“您今天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吗?” “啊?什么事――”对面一静,随即惊讶地问,“唐家还没有给你配新司机吗?” 唐染怔住。 电话对面的男人连忙解释:“上周日晚上,家里的珞浅小姐就找到我,说老太太调我去给她当司机,你这边会重新配一位新的。还说之后的事情也让我不用操心,他们会安排,所以我就没跟你通声――他们没有告诉你吗?” “……” 电话里安静许久。 正在司机担忧不已的时候,他听见对面女孩声音轻松柔软地说:“我知道了,可能是主宅那边忙忘了吧,我会打电话过去提醒一下的。打扰叔叔了,再见。” “啊,没事……再见。” 电话挂断。 旁边段清燕涨红了脸:“他们――唐珞浅是不是故意的!” 唐染已经恢复如常,此时听见了只弯眼笑笑:“上个周末她那么生气,肯定是要去奶奶那里告状的。这样也好,不然我还要一直担心她会来偏宅,怪不安的。” “可是那个司机不是一直都接送你好多年了吗,他们怎么能不经过你同意说换就换呢?” “……”唐染沉默了会儿,轻声笑,“所以我告诉过你啊,我的一切东西都是唐家给的,他们随时有权收回去。我没有质疑的资格。” 段清燕气极,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我先打电话给主宅问问吧。” 唐染作为当事人,却从情绪里恢复得很快。她只皱着眉认真思索起解决方案来。 “已经跟老师约好时间……能找一位临时司机也好,免得迟到。” 唐染最后还是给主宅那边打了电话。 但负责的管事却一再拖延。 等到唐染有点着急地打去最后一遍电话时,对面的管事已经冷下语气了。 “唐染小姐,我刚刚已经给你说过了,家里今天突然有一位重要的客人要来――大家现在都很忙,抽调不出人手,你那事情难不成是十万火急、必须现在处理吗?” “……” 唐染没说话。 管事刚准备挂断电话,就听见女孩仍是平静的声音响起:“是唐珞浅叫你不要给我安排司机的吗?“ 管事一噎,动作也僵住。 唐染没有在意对方的哑口无言,继续说:“那你把电话转接给唐珞浅,我和她说。” 管事回神,底气不足,声音也跟着虚了许多:“这事情跟珞浅有什么关系,唐染小姐你不要无理取闹――” “好。” 女孩接住话音。 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一点恼怒或者委屈,“如果跟唐珞浅没有关系,那就是你的决定。我会联系唐世新,问他这件事到底是谁的问题。” 电话里僵持几秒,管事到底没敢去赌这个不受宠的小小姐能不能撬动他的利益。 他妥协:“好吧……我会给您转去珞浅小姐那边。” “……” 唐染紧握的手蓦地松开。 掌心里一片湿潮。 她的声音确实听着平静又沉着,但也只有身在偏宅的段清燕看得见,唐染在讲那句话时身影已经不安得绷紧成什么模样。 明明是个心软又善良的小姑娘。 段清燕气得瞪着唐染面前专门用来给主宅那边快捷拨号的座机,发泄怒意。 不多时,话机果真转去了唐珞浅那里:“喂?” 唐染松开没多久的手指再次轻攥起来:“是我。” “我知道,”唐珞浅声音不耐,“有事吗?” “我原本的司机去了你那里,他说你们会安排新司机――” “你的司机?那是我们唐家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唐珞浅冷笑了声,打断唐染的话。 她的声音情绪里带着点报复的快意:“你不是喜欢坐骆湛的车吗?那你让他骆家小少爷来亲自给你当司机啊。” 话说完,唐珞浅直接挂断电话。 唐染握着话机没有动,旁边段清燕气极:“她、她怎么能这样呢!是骆湛不喜欢她才不让她上车,就算你不在她也上不去――她怪你做什么!?” 低着头的小姑娘安静片刻,慢慢摸索着将话机放回去,她转身后,轻声问:“现在几点了?” “啊?我看看……都快两点了,这样下去小染你去上课是不是来不及了啊?” “嗯。” “那怎么办??” “……” 唐染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机,解锁。 “骆骆。” “在了。” “进入通讯录,联系人骆湛。” “已定位,是否拨通?” “是。” 几秒后,电话接通。 那个和几秒前还在这个房间里作响的AI语音助手的声音七八分相似的声调,带着一点松懒笑意: “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染染?” 跟着这个称谓,想起不久前的那句“是我女儿”和“叫阿姨”,小姑娘顿时不自觉地皱起脸。 电话里沉默好久。 唐染不说话,在旁人那儿耐性最差的骆小少爷此时就安静等着。 许久后,小姑娘终于有点不安又小心地轻声开口了。 “许愿池,我想扔一个硬币。” 骆湛懒声笑了笑:“嗯。许愿池在听。” “你,能来唐家送我去上课吗?” 听见小姑娘那带点不好意思又小心翼翼的试探,骆湛忍不住垂下眼,失神地笑。 “当然,我的主――” 声音戛然而止。 一两秒后。 唐染:“……?” 会面 第66章 电话里的安静叫人不安。 唐染在怔住的这几秒里,感觉到一个有点惊悚的想法正在被慢慢勾勒出轮廓,而脑海深处似乎有之前的记忆片段,挣扎着要上来把这个轮廓补全。 但没等到第一块拼图碎片从记忆里挣出,唐染听见电话对面的沉默之后,骆湛哑声笑起来。 “主……人。” 他语气轻慢地补上话尾。 唐染呆住:“你是在称呼我吗。” 骆湛没回答,只说:“最近一段时间里,实验室在研究仿生机器人合成声音的优化和声源替代。” 唐染还有点回不过神,讷讷地想了一会儿:“就像AI骆骆那样吗?” “嗯,所以我最近会经常拼读练习仿生机器人常用语言模块里的一些高频词,”骆湛轻咳了声,“看来还是不太熟练。” 唐染一点点反应过来。 她的嘴角和语气也同样地扬起来,带着藏不住的欢欣:“所以之后仿生机器人会换成你的声音吗?” 电话对面一默。须臾后,男生哑然失笑,戏谑地问:“就这么期待换成我的声音?” “我没、没、没有。” 唐染本能地立刻反驳。没撒过谎的小姑娘,从声音到表情再到紧张得手指都攥住桌边的动作,全都打着“我在撒谎”的标签。 骆湛笑得愉悦,声音愈发哑下去。 “还是说,你其实心底更期待的是……我亲自给你做机器人?” “!” 这一句正撞上唐染脑海里那个隐约的轮廓。 只当自己被发现了见不得人的小心思,小姑娘的脸顿时以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她还想努力替自己辩驳点什么,可惜一个字都说不上来了。 唐染耳朵尖,脸红得理智都不清醒的时候,还能隐约听见电话对面收进来一点嫌弃的话声。 是谭云昶的:“祖宗求你别这么骚好不好?人家唐染妹妹没经过你这样的,再给人逗坏了怎么办。” “逗坏了?” 那个好听的声音笑起来,透过紧贴在耳旁的空气轻轻震颤着,让唐染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都跟着乱抖。 他似乎侧过脸去和旁边的人说话,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回来,笑意在松懒里透着点欲气。 “真逗坏了……那就我负责吧。还能怎么办?” 唐染的大脑CPU成功过热,短路烧断,思考能力完全停摆。 她不记得骆湛说了什么,只模糊知道他答应过来,便匆匆结束聊天。挂断电话后的小姑娘自己一个人趴到桌上,试图给自己做降温重启。 脸儿埋在臂弯里看不太见,但女孩长发间秀气的耳朵已经染上艳丽的浅粉,把她的情绪状态曝露无疑。 旁观全程的段清燕心情复杂得无以言表,只有一种在自己老家,看到完全无力反抗的小乖兔被心狠手黑的大野狼咬着它红彤彤的脖子叼回窝里的感觉。 她们小染才16,怎么就碰上这么个狗男人,以后还不得吃得软兔毛都不剩下么…… 愁死个人。 段清燕一边忧心忡忡着,一边恪尽职守地陪着唐染等到骆湛来接。 临送唐染离开偏宅前,段清燕怎么也不放心。 她一着急,乡音就压不住,这会儿也顾不得了,就操着口方言在唐染耳边嘱咐:“小染呐,我们那儿老人都说,这个男人,长得恁好看、嘴又恁会说话的那种,都靠不住,最会骗女孩子哩。你长得恁漂亮,在外面一定要小心被人骗唷!” 唐染听得微怔,但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小姑娘眼角弯弯:“你是说骆湛吗?” 超跑性能绝佳的发动机声音就在门外,段清燕没敢应。 唐染又说:“骆骆不会的。” 段清燕更急了点:“骗子不会告诉你他要骗你的……” “不是因为这个。只是骆骆很厉害,很优秀,他不需要骗人……更不需要骗我。” 提起这个,小姑娘的笑里多了一丝犹豫和低落。 “我对他来说,应该就像长不大的小孩吧,他每天会看见很多很多漂亮还喜欢他的小姐姐,哪有什么注意力来骗我?” “……” 段清燕无语哽噎。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 等段清燕终于想通唐染是压根没发现骆湛对她怀有的那点心思,再想提醒已经晚了―― 偏宅门打开,骆家那位小少爷正神态松懒地站在石阶下的砾石小路上。听见门声时他抬眼,黑漆漆的眸子定焦在那道娇小的身影上。 然后那里面散漫无谓的情绪里,慢慢潋滟起熠熠的浅光。 “司机到了。”那人低下眼,笑,“许愿池说,很高兴能满足你的愿望,主人。” 唐染确实没经过骆湛这样的,只听那人低哑戏谑又只对着她温柔轻缓的声音,她就已经原地红了脸儿。 段清燕也没经过。 看着眼前这个只凭一张清隽俊美的脸就不知道能祸害多少少女心的青年,她由衷对唐染生出一种“宝贝不保”的不祥预感。 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她的想法,小姑娘准备出门的前一秒,又折回来了。 凑到段清燕面前,那张在五官间已经显出几分贵气的漂亮精致的脸蛋上透着红。 女孩附在段清燕身前,小声耳语:“其实,想骗人的是我。” 段清燕:“?” 小姑娘红着脸,声音更轻了:“我想把他‘骗’回来……我会努力的!” 段清燕:“???” 宝啊你这点段数哪够在那个狗男人面前玩的! 可惜不等段清燕提醒,骆湛已经上前,动作熟练地收起女孩的盲杖,把人扶走了。 段清燕只得亲眼目睹“羊入虎口”。 还是只自以为是小狐狸而对面趴着是只懒洋洋的大猫的……羊入虎口。 . 因为下午这一番耽搁,段清燕拎着餐盒回到主宅时,比平常晚了许多。 刚进厨房区域,她迎面撞上了这边佣人里的管事。对方一看见她就立刻沉了脸色:“不过是让你去给偏宅送个午饭,你是准备在那儿留到晚餐再回来??” 段清燕懂规则,也识趣,她低头道歉:“对不起钱主管,我今天耽搁了,以后一定不会了。” “以后以后,只知道跟我说以后――你们一个一个的就会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今天主宅要用人了,我就一个都找不到了,真是晦气!” 管事的不知道从哪儿来的这么大火气,段清燕也不敢问。 她低着头准备等管事走过去,却见对方突然想起什么,扭回头目光诡异地打量她。 段清燕被看得心虚:“钱主管?” 钱主管问:“我记得你能进唐家,好像是泡茶的手艺还不错?” 段清燕犹豫了下,点头:“我在上一位雇主那里,专门学了很长时间的茶艺。” “……嘿,这还真是让我赶上了!”钱主管眼睛顿时亮起来,“今天家里突然来了位客人,听说是最喜欢茶道;家里的茶道师刚巧不在,案面这帮人里又不确保能不能用……你也跟着去一趟吧!万一真要你顶上,那你可不能给我丢人啊!” 段清燕一懵:“啊?” “别啊了,餐盒先撂一旁,你赶紧跟我走!” “哦,好。” 段清燕没敢耽搁,依言把手里餐盒放在旁边。 还没等她站稳身,那位钱主管已经急匆匆催她了:“快点快点!” “……哎。” 十分钟后,段清燕站在唐家主宅的主楼里。 主楼只住着唐家的主人。不到管事级别、不负责主楼内事务的佣人平常根本连主楼的门都踏不进来。 段清燕也是头一回进。 一路上她没敢东张西望,那位钱主管把她领去三楼的一个耳室,让她在那儿等着便离开了。 耳室里原本就有两个佣人打扮的女人,只是按服装分类,段清燕看得出对方是比她级别高不少的佣人。 那两人自然也看出来了,很快就不感兴趣地收回目光。 其中一个似乎是接上被打断的聊天:“你确定吗?” “我可是听管家吩咐茶点布置的时候提起来的,不会有错,一定就是他。” “可他怎么会来唐家?” “这就不知道了,听说完全没任何预约,突然就上门了――我看管家态度,像是一副来者不善的态势。” “那我真是想看看了,他可是今年几家财经娱乐杂志联合评出来的钻石王老五!” “谁不想啊……” 两人的交谈没能继续,耳室的房门再次被推开。 方才还对着段清燕冷脸的钱主管此时对着一个中年男人点头哈腰的架势:“邱管家,能找到的人都在这儿了。” 中年男人瞥过三人一眼,在段清燕身上时他皱了皱眉。 但最后还是没多开口,只说了一句:“你们三个跟我来。” “……” 段清燕三人表情都有点紧张得发僵。 钱主管催促了句,三人硬着头皮跟上去。 绕过主楼三楼的长廊,段清燕三人被带到唐家的茶室内。 绕过长屏风,段清燕本能抬头。 房间里只有一张陌生面孔。 在面沉如水的杭老太太对面,坐着一个看起来刚过而立模样的男人,他五官轮廓棱角分明,神色沉静而清冷。 段清燕听说过他,在报纸上、新闻里、财经杂志的大封面或者采访彩页内,也在唐家的女佣人茶余饭后兴致勃勃的闲谈中。 她们嬉笑着说他是只要单身以后就能永远霸榜钻石王老五排行榜首的极品,也有人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地讲他孤身海外那些年功成名就的传奇故事。 由此,段清燕被动地对他的名号耳熟能详―― AUTO科技的创始人兼CEO,如今国内炙手可热的控制领域新贵,蓝景谦。 唐染 第67章 段清燕惊讶于这位神秘客人的身份时,走在她们三个前面的中年男人步伐未停,一直走到主位的杭老太太身旁。 他俯身下去,神色恭谨平静:“杭女士,家里修习过茶艺的都带来了。” “……” 听见那个称呼,段清燕愣了下,下意识地抬头看过去。等视线落上,她才想起点唐家其他佣人聊起过的八卦来。 唐家这位管家姓邱,叫邱翊,在唐家已经有二三十年了。 传言里他并不是什么正统家政礼仪培训出身,二三十年前只是个厮混街头逞凶玩命的混混小子。后来一次斗殴,他被人打成重伤,差点死在路边,被那时候恰巧路过的杭薇,也就是年轻时的杭老太太叫人带回去救治,这才捡回一条命。 杭薇很早就嫁进唐家,年轻丧夫,在群狼环伺里独身撑起唐家家业,手段心计堪称狠毒。 没人知道当初她为什么会救一个无关的亡命混混。他们只知道从那以后,和唐家有过嫌隙的人提起邱翊,都咬牙切齿地说他是杭薇身边最忠实的一条狗。 也是那时开始,邱翊不随任何人称呼杭薇,只喊她“杭女士”。 杭薇从当初人人想欺负凌弱的年轻的唐家寡母,到如今谁提起来也只敢称一声“杭老太太”而连唐字都不敢加的大家之主,邱翊对她的称呼数十年如一日,从未变过。 杭老太太显然也已经习以为常。 她未动声色地抬眼,目光缓缓扫过段清燕三人。 被那视线从身上刮过去的时候,段清燕尽管立刻低下头去,但还是没忍住心里本能地一哆嗦―― 杭老太太在唐家内外积威数十年,那眼神里的气势果真不是说着玩的。 段清燕很有自知之明,不爱做梦,对攀高枝没啥兴趣。而且她也听说过这杭老太太是个怎样心狠手毒连自己亲孙女都不当人的主儿,所以她这会儿只拼命在心里念叨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茶室里寂静几秒,段清燕听见老太太声量不高地说:“叫她过来吧。” “……” 段清燕偷偷抬眼,然后就看见杭老太太隔空指在自己身上的手。 段清燕:“……?” 她今天这是撞了哪路邪神了? 杭老太太发话,唐家除了邱翊就没有敢不听的。 段清燕心里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深吸一口气自觉地往前走。 到了茶海旁茶艺师的专属位置上,段清燕紧张地绷着眼神,循着前几年修习茶艺练就的本能去观察面前圆润的古朴木质的盒子盛着的茶叶,分辨种类,鉴别成色质量。 段清燕还在审视的时候,杭老太太朝坐在她对面的蓝景谦开口。 “蓝先生突然上门,家里没有准备。茶艺师如今不在宅内,只有这两三个修习过茶艺的杂事佣人可用。如果她们有做得失礼的地方,那也只能请蓝先生包容了。” 这话的语气并不算客气,段清燕听得心里发紧,她偷眼看向另一侧。 那个轮廓清俊的男人却似乎毫不意外,只声音清冷地接话:“我在茶道的第一门课就是在唐家上的。那时候行事粗陋不识礼数,该多谢您的包容。” 杭老太太:“是吗?我已经不记得了。” 蓝景谦淡淡一笑,眉眼间透着点说不出的冷意:“我记忆尤深。” “人活在世,有时候记性不能那么好,往事绊足,路是走不远的。一些旧事耿耿于怀,对人对己也都不利――蓝先生说呢?” “您是长辈,您说得对。”蓝景谦淡声,又抬眼,“但晚辈总有晚辈的看法。” 杭老太太面色微沉:“比如呢。” 蓝景谦没说话。 那双眸子里平静之下终于有情绪暗涌起来,不知道在他心底要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但在面上却不显几分。 直到须臾后,蓝景谦像是很短暂地笑了下:“晚辈觉着,抹掉过往等于抹杀一个人。如果不是往事历历,那晚辈也难有今天成就,恐怕更会像您当年所说――不配与您同坐而谈。” “……!” 段清燕正根据茶叶种类挑选冲泡器具,听见这句手上一抖。她手里用来分装茶叶的茶荷撞到茶壶上,碰出清脆的瓷声。 杭老太太冷眼望过来。 段清燕连忙低声道歉,低回头去,心里叫苦连天―― 如果说刚刚只是暗潮涌动,那蓝景谦这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扯掉遮布,把气氛推到临界点上了。 所幸杭老太太此时的重心显然不在其他事情上,警告地瞥过段清燕一眼后,她就望回到蓝景谦身上。 对视几秒,杭老太太竟然还露出点冷淡的笑容来:“所以蓝先生今天来,是斥责我当初不识珠玉、看轻了你,专程打我的脸来了?” 随着杭老太太声音冷下来,茶室里的气氛瞬间冰点。 段清燕心里哆嗦,手上却早有准备地绷紧了。她心底默念着第一道工序的“烫壶”,拿竹子质地的长杆圆筒接上烧好的山泉水,缓浇在壶身上。 顺着壶身滚下的泠泠水声里,茶海后男人的声音清越响起:“刚被您赶出国那几年,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 杭老太太不为所动:“现在呢,没有了?” “不常有,但偶尔还是会想起来。” “那今天蓝先生是想到自己该如何做的答案,这才突然上门的?”杭老太太语气不客气地问。 蓝景谦淡声说:“答案我早便想通了。您是世语的母亲,自然也是我的长辈。长辈苛待,晚辈受得住便受,受不住便躲开――总不能等您到花甲之年,我再回来搞出些自损名声的报复。” “……” 这话尽管说得仍不客气,但唐老太太的面色总算稍稍缓和了些。 段清燕在旁边烫壶温杯后,用茶荷取了茶叶后置入壶中,以滚烫的山泉水高冲,茶叶随交谈声翻滚散开,热气蒸腾。到这时候,段清燕才觉着那飘起来的水汽勉强有点温度了。 将茶沫刮去后,段清燕小心地把泡好的茶水低斟进茶杯内,一一递到杭老太太和蓝景谦面前。 “谢谢。” 蓝景谦声音低和。 段清燕受宠若惊地看了对方一眼。然后她就发现,蓝景谦并没有品茶,而是将茶杯提到一旁搁置下了。 ……这好像不是要和气谈话的节奏。 段清燕心底刚生出这点预感,就听见蓝景谦开口了:“我虽然不屑做报复的事情,但也不是能以德报怨的人。所以当初得出那个答案的时候,我就已经决定再不迈唐家的门,更不会与唐家有瓜葛往来。” 杭老太太已经将茶杯提到面前,闻言眼皮一跳。 她动作停住,皱眉抬眼:“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来?” 蓝景谦:“我来向您打听一个人。” “……” 杭老太太似乎想到什么,眼神在那一瞬间便阴沉下来,但她终究一个多余的字都没说,垂下眼帘―― “谁。” 蓝景谦眼底平静的情绪终于被撕破,一点沉冷挣扎出来: “唐家是不是有一个小女孩,叫唐染?” “――!” 段清燕毫无防备,收杯的手蓦地一抖,茶荷从手里脱落,没置完的茶叶洒了一片。 茶荷击在茶海上的声音也叫回了瞬间僵滞的杭老太太的心神,她脸色骤沉,手里茶杯重重一搁,砰的一声,滚烫的茶水四溅出来。 “邱翊!” 老太太的声音在这短短几秒内竟然已经沉哑下来。 段清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自己右胳膊一紧,几秒后巨大的拉力和麻木的疼从胳膊上传回来―― 静侍在角落里的邱翊不知何时上前,不由分说地钳住她的手臂,就把懵住的段清燕直接拉向茶室外。 十几秒后。 茶室的门重重关合。 段清燕被拖出去好几米,吓得脸色煞白――这一瞬间她无比相信佣人们说的,管家邱翊年轻的时候就是个逞凶玩命的街头混混。 她怀疑自己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要被灭口了。 就在段清燕想象着自己会被带到怎样的一个小黑屋套上麻袋,牙关打颤连出声呼救都做不到的时候,邱翊将她拉过长廊拐角,毫无征兆地松开了手。 “――!” 没了拉力支撑,段清燕腿一软,几乎差点瘫坐到地上去。 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居高临下,没表情地睨着她。 段清燕觉得这人眼神冷得像是在看一块石头,或者一截枯木。总是绝对不是一个人,更没半点一个中年男人看到一个吓得花容失色的年轻女人时会有的动容怜悯。 段清燕怀疑对方在考虑怎么弄死她,一时哆嗦得更厉害:“邱邱邱管家……我刚刚什么也没听到、我我我不会说出去的……” 邱翊没说话,冷眼望着她,似乎在判断她这承诺的可靠性。 半晌,确认了段清燕不是做戏,确实吓得一副要送进医院的模样,邱翊耷拉下眼皮。 “记住你说的话。”中年男人的声音波澜不起,平静却叫人心惊,“如果我听到了什么不该有的风声,那就把你脑子里在想的恐怖变成事实。” “……!” 在段清燕已经吓得漫上眼泪而模糊了的视线里,邱翊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离去。 一直等到走廊上脚步声消失许久。 段清燕猛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得眼泪都流下。她一边扶着墙弓着身拼命呼吸,一边用力地拍着胸口给自己顺气。 在这种难受得撕心裂肺的咳嗽里,段清燕才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而“复活”之后,段清燕蹦进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那位被无数财经刊物捧得炙手可热的控制领域新贵,竟然是来唐家找唐染的。 她是不是该趁杭老太太还没发现自己是给偏宅那边送餐的佣人,冒着“生命危险”把这件事告诉唐染…… 你是? 第68章 唐家主宅,三楼茶室。 在邱翊把段清燕拽走后,房间内除了杭老太太和蓝景谦外再无一人,空气凝结得仿佛固态。 杭老太太攥着茶杯的手紧绷着,青色的血管都从褶皱的皮肤下凸显,像是随时要爆发出骇人的情绪来。 气氛到某一瞬,弦绷至最紧―― 杭老太太却突然毫无征兆地笑起来。她抬头看向蓝景谦,声音沙哑,眼神沉暗:“你是从谁那里得知的。” 蓝景谦没有回答。 看到段清燕的那个反应时,他想要的答案就已经有了,甚至更多。 他知道也是因为这一点,杭老太太才根本没有对他的问题再做任何遮掩或者反驳。 没等到蓝景谦回答,杭老太太难能并不恼怒,她只眯起眼,有些不甘地说:“早在你功成名就地回国时,我就猜到终究要有这么一天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蓝景谦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在沉默许久后抬起头,眼底不知道什么时候漫上了淡淡的血丝。 他声音低哑地问:“她在哪儿?” 杭老太太眼神飘了飘:“唐家的孩子,自然是在唐家。”“你真把她当唐家的孩子照顾过吗?”蓝景谦声音起了一点嘶意。 杭老太太一顿:“就算我不愿意,她身体里毕竟流着一半唐家的血。” “那为什么从来没人提过她?!” “提她什么、又怎么提她?唐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还是世语年纪轻轻未婚先孕的污点?” 杭老太太眼神冰冷。 “我不会允许这样的污点抹脏唐家。她是唐家的孩子不假,至少吃穿用度上,我从没亏待过她。” 蓝景谦慢慢攥起拳,满腔的怒意、恼恨还有质问和发泄都被他压下去,只剩下最迫切的一个念头。 蓝景谦哑声问:“她现在在哪儿。我要见她。” “见可以,”杭老太太皱起眉,“但你不能带她走。” 蓝景谦太阳穴一跳,这一刻他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负面情绪,眼神阴沉地望向对面:“她是我的女儿、我凭什么不能带她离开?” 老太太同样沉声:“就凭这十六年来,你没有尽过半点抚养义务。” “那是因为你们的隐瞒!” “你可以去对法官讲这话,让他判断,你十七年前出国了无音讯,该怪你放弃抚养权、还是怪我们隐瞒?” “――!” 蓝景谦忍无可忍,蓦地站起身来。 那一瞬间,这个男人脱去了平日里清冷自持成熟稳重的模样,眼睛红得像被激怒的狮子。 恨不得把眼前的人撕得粉碎的狮子。 只是他到底已经不是十七年前那个初出茅庐只会冲动和任人拿捏的毛头小子了。 那些狰狞的情绪被他一点点压回身体里,连攥紧的青筋绽起的拳头都慢慢松开。 蓝景谦撑着茶海边沿,满浸着血丝的眼望着对面的杭老太太:“你明明不接受她的存在、为什么不肯放她离开?” 杭老太太表情微滞。 下一秒她转开目光,冷声说:“我有我的原因,不需要你来管。” “我不想管。猜也猜得到,一定又是为了你的唐家。”蓝景谦声音冰冷,“但你可能忘了一件事――唐家还是那个难以撼动的唐家,但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碌碌无为的我了。” “……”老太太眼神一颤,转回头,面上阴沉下来,“你想做什么?” 蓝景谦:“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但我会去找那个缘由。您猜找到以后,我会怎么做?” 老太太脸色骤变:“你敢!” “――” 蓝景谦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崩断。 他双手攥拳狠狠地捶在桌上,整个人仿佛要扑上去―― “我的亲生女儿被你藏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整整十六年!这十六年里她是怎么过来的我想都不敢想――我还有什么不敢!?” 杭老太太僵在原地。 死寂许久,她声音低下来:“好,好,你可以带走她――但不能是现在。” 蓝景谦咬牙:“如果我一定要现在呢?” “那就鱼死网破。”杭老太太声音也嘶哑下来,她眼神阴狠地抬头,“你想毁了唐家,那我就能让你一辈子都见不到你女儿――敢赌的话、你来试试。” 蓝景谦攥拳,被压得血色全无的指节都捏出轻响。 他从牙缝间挤出字声:“多、久?” 杭老太太眼神一松:“一年、最多两年。” 蓝景谦眼神阴沉。 杭老太太停顿两秒,缓下声补充:“这两年间,只要你不带她离开,也答应绝对不让外人知道你们的关系――那就随便你什么时候来看她。” “你肯答应的话。” 见蓝景谦沉默,杭老太太放出杀手锏―― “我立刻让你见到她。” “……” 两个小时后。 唐世新一回到家就快步上楼,直奔茶室,推开房门后,他疾步绕过屏风,声音急促:“妈,我听下面的人说蓝景谦来家里了?” 茶海前,杭老太太眉眼阴郁地低头看着什么。听见动静,她停了许久才僵着身慢慢抬头,攥紧手里的东西。 “嗯。” “那他、他已经知道唐染就是他的女儿了?” “嗯。” “……”唐世新拧起眉。 茶室里沉寂下来。许久后,杭老太太突然没什么征兆地开口: “蓝景谦就是唐染生父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让骆家知道。” “为什――”唐世新话声一停,似乎想到什么,“可蓝景谦那边会配合吗?” “为了他女儿,他会的。而且他也不知道当年的事。” “可骆家那边万一听到风声……” “所以我说,不能让骆家知道!”杭老太太转过身,冷声打断,“只要骆敬远不知道唐染的生父是蓝景谦,那我们两家的盟约就能维持下去。” 唐世新脸色微变:“但只要蓝景谦带唐染离开,那骆老爷子迟早都会知道的。” “就只需要把它维持到那时候――因为在那之前,”杭老太太声音阴沉下来,“你必须尽快让你女儿和骆湛订婚!” “……” 唐世新低下头去。 . 因为晚上还有一份机器人的“兼职”要做,时间冲突下,骆湛没有办法亲自送上完课的唐染回来。 所以司机的任务,最后还是落到了林千华身上。 开着骆湛那辆敞篷超跑把唐染送回偏宅,林千华虚扶着小姑娘回去时,半是玩笑地说:“我看这样下去,我毕业以后不要去做AI行业了,当个计程车司机就挺适合我的。” 唐染跟着笑起来,又有点抱歉:“机器人的事情总是这样麻烦你们,好像有点太辛苦了。不然……” 听见这句“不然”,林千华吓了一跳:他要是来送一回小姑娘,把他们湛哥的机器人“兼职”给搅黄了,那回去绝对死定了。 “没事没事没事!”一想到惨烈后果,林千华脑袋直摇,“不麻烦不麻烦――唐染妹妹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一点都不会麻烦,真的!” 见林千华反应激烈,唐染欲言又止。 几秒后,她轻弯下眼角:“嗯。不麻烦你们就好。” “……” 惊魂甫定的林千华将唐染送回偏宅,找了个理由就第一时间溜了。 唐染独自换完家居服出来后,正听见方桌上的小立钟轻敲了一下。 “半点的钟声啊,”小姑娘自言自语地走过去,“按时间,应该是五点半了。” 按照以往,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后,段清燕会来给她送晚餐。而最近经常提前“上班”的机器人骆骆,也会在7点之前就位。 想到这个,小姑娘刚因为恢复一个人而觉着有点孤单的心,再次期盼地雀跃起来。 她正摸索着客厅里的盲文书架,想要找一本盲文书打发时间的时候,就听见偏宅的门铃声响起。 手刚抬过脑袋的小姑娘愣了下,朝玄关的方向转了转身。 五点半的时间…… 既不可能是晚饭,也不可能是机器人才对。 除了那次骆老爷子登门、老太太喊她过去问好以外,唐染的偏宅还从没来过送餐和送机器人之外的其他人。 “又要给谁问好吗……” 小姑娘小声咕哝着走过去。 经过玄关时,她犹豫了下,还是把盲杖拿了出来。然后唐染上前,摸索着开门。 几秒后,偏宅的房门打开了。 房间里柔暖的灯光将女孩纤弱的身影投在男人的脚边。 望着那张和记忆里的女人七八分相似的脸,蓝景谦眼底蓦地泛起湿潮。 “有人,在吗。”对着安静的黑暗,女孩茫然地转了转脸。 那双眼睛安静阖着,没有睁开过。 “……” 蓝景谦嘴唇轻颤了下,他张口想说话,但在开口前,没压住的眼泪已经淌下来。 蓝景谦抬手咬住拳,逼自己将哽咽咽了下去,然后尽力无声地调整自己的呼吸。 这样反复几回。 门前好像有人,但又好像只是风声,唐染已经要以为是谁的恶作剧的时候,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带点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你就是……唐染吧?” 唐染怔住。 几秒后,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去,小姑娘轻歪了下头。 “你是……?” 翁婿战争(x) 第69章 蓝景谦站在偏宅的石阶下,久久失语。 他知道面前的女孩是最无辜的,她对当年唐家与蓝景谦的那些旧事一无所知。这十年来她一直当自己是唐世新流落在外的女儿,是因为那场车祸才被发现又接回唐家的――至今也如此。 所以蓝景谦不知道要怎么跟她开口说明自己的身份,更不知道如果唐染不相信或者情绪失控,他该怎么面对她的质问、又该对他们这从未尽过任何父母义务的十六年作何解释。 蓝景谦该做好准备再来的。可他忍不住。 只要一想到唐家的偏宅里就住着那个在他从未看到的角落里悄无声息长大的女儿,再坚定的理智也要被失控的冲动淹没倾覆。 这些年积攒下的阅历和稳重都不复,在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失明的女孩面前,他不再是那个被财经杂志捧上天去的控制领域新贵,好像又回到了最生涩无措的青年时代。 连一句开场白,蓝景谦都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而在这沉默里,女孩已经朝着黑暗里茫然不解地转了转头。 竖起耳朵听了好一会儿都不闻动静,唐染只得转回头,犹豫着再次发问:“你好?请问,你还在这儿吗?” “……”蓝景谦蓦地恍回了神,“在,我在。” 唐染对这个很奇怪的来客更迷惑了:“请问你是谁,是从哪来的呢?” 蓝景谦深吸了口气:“对不起,小染,我来晚了。我刚刚知道你在这儿,就立刻从唐家主宅那边过来了,我是,是你的……” 蓝景谦顿住,还是没能直接把那个对他来说太过陌生和突然的身份说出口。 唐染茫然听着。 到蓝景谦再次停住,她等了两秒,把蓝景谦的话琢磨一遍后,小姑娘突然反应过什么来―― “啊,你就是主宅安排给我的新司机吧?” “……” 蓝景谦顿住,抬眼。 唐染当这沉默是默认。 她眼角弯下来,像是松了口气,小声咕哝:“我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给他们再打一次电话问问的,原来已经安排好了啊……还好还好。” 唐染又抬起头,笑起来:“你也不用觉得抱歉,我今天下午的课已经上完了,没有耽搁。等下周五,你记得早点过来就好了。” “……” “哦对了,你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吗?”小姑娘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颊边的酒窝浅浅的,“我担心下次有事要出门,想联系你的话,总通过主宅不太方便。” 蓝景谦眼底情绪涌动,最后还是全压下来。他低了低头,声音沙哑而轻柔:“好。要我帮你存进手机里吗?” 唐染犹豫了下。 面前这位新司机毕竟是主宅过来的人,唐染还是不太放心把手机这样的私密物品给对方。 大约是看穿了小姑娘的犹豫,蓝景谦眼底欣慰而柔软:“那你告诉我你的手机号,我待会儿拨给你,你以后随时可以联系我,这样好不好?” “可以吗?”唐染有点被人看穿了防备的不好意思。 “嗯,没关系。” 唐染把自己的手机号报给对方,然后才说:“谢谢叔叔。” “不客气。” “……” 空气陷入安静,唐染茫然地纠结了下手指:按照她并不多的与人来往的经验,这个时候应该各自告别了才对。 怎么这个叔叔…… 唐染茫然地回忆了一下自己上一个司机第一次去阿婆和她那里时的流程。犹豫几秒后,小姑娘问:“叔叔,我给你倒杯水吧。” 蓝景谦张了张口,最后点头:“……好。” “叔叔稍等我一下。” 小姑娘转身往屋里走。房门开着,蓝景谦望着女孩的背影。她走得并不快,但也不生涩,房间里那些障碍物都被她轻松绕过。 蓝景谦看得欣慰又难过。 没一会儿,小姑娘端着盛了半杯水的玻璃杯走出来:“叔叔,给。” “……谢谢。”蓝景谦伸手接过,“你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不要这样开着门了,不安全。” 唐染怔了下,弯眼笑说:“我虽然看不到,但是耳朵很灵的。叔叔走一步我也听得到哦。从偏宅门外往直走72步,左拐以后再走131步就是唐家大院的后门,那边的安保说话声音稍微大一点点我们都能听见。这边的动静也一样。而且那边的安保叔叔们很严厉,没有唐家的事先通知或者允许,任何人都是进不来的。” 唐染一顿,低下头小声咕哝:“上次安保队里换了新人,不知道早就定好的习惯,连我的机器人都被拦在外面,好不容易才找到主宅那边放进来的……” 蓝景谦喜欢听女孩说话,每一个小表情他都深深地看在眼里,目光难过而深刻。 在他的目光下,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仰起头,犹豫地说:“而且叔叔你好像……有点不开心。” “也是听出来的?” “嗯,”唐染点了点头,“刚刚说话就感觉到了,叔叔你是遇到什么难过的事情了么?” 蓝景谦眼神慢慢软下来,声音也放轻了:“是有一点。你能陪我聊聊吗?” 小姑娘犹豫了下,点头:“好,我没什么事情的。不过再过半个小时,主宅那边就会过来给我送晚餐了。我不能耽搁太久,不然送餐盒回去的人要挨训的。” “嗯,”蓝景谦点头。“你不放心的话,我就站在外面,不进去。” 唐染眼睛弯下来,笑:“没关系的,家里也很安全。” “嗯?” “因为我有一个……许愿池,”不知道想到什么,小姑娘原本就漂亮的眉眼都明媚起来了,那颗小酒窝里满盛着发自内心的洋溢欢愉,“他帮我装了一些自动化的小装置,有的可以直接拉响后门安保那边的警铃哦。” “……” 听出小姑娘话里若有若无的防备和提醒意思,蓝景谦忍不住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 只是过了几秒,他才慢慢反应过来,有点警觉地微微皱眉。 “许愿池?是一个人吗?” “嗯!” “这个称呼听起来,对你很好。” “对啊。因为他说过,只要我给他一枚硬币,他就能实现我的所有愿望。” “……” 蓝景谦皱眉更深。 这种听起来就像是要骗走小姑娘一颗真心的话…… 唐染已经再次露出那种与平时不同的柔软又明媚的笑。 “他是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好的人,从任何方面都是。” 蓝景谦强忍下追问的冲动。 他微微捏起拳,在心底慢慢记上一笔:回去以后,除了要调查小姑娘的生平履历、身体状况,确认唐家这些年是如何对她的以外,最好还要查查她是不是认识过什么朋友。 那种敢趁他女儿看不到就想说些花言巧语占便宜的小子,最好祈祷别被他抓到把柄…… 不然他一定会亲手捏“死”的。 . 心事重重的段清燕来偏宅给唐染送晚餐的时候,发现今晚的小姑娘有点特别。 “你今晚好像很开心啊,小染?” “有吗?”洗完手的唐染回到餐桌前,眼角弯弯。 “嗯,发生什么叫你高兴的事情了?” “今天主宅那边给我安排了一个新司机。”唐染说,“他一定是个很有故事而且很温柔的人,我觉得以后我们相处会很愉快的。” “这样啊,”段清燕心不在焉地点头。 唐染原本已经准备用餐了,听见段清燕的尾声,她犹豫了下,回头:“但是你听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段清燕叹气:“有一件事,我正在纠结要不要跟你说。” 唐染怔了下:“是很重要的事情吗?” 段清燕摇头:“我也不知道。” “那,等你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就好了。”唐染轻笑。 “……” 对着小姑娘漂亮的笑容沉默几秒,段清燕主动坐到唐染侧旁,压低声音:“小染你要答应我,今天跟你说的事情不能跟任何人说――不然我觉得我就死定了!” 唐染一呆:“这么严重吗?” “特别严重!”段清燕深吸了口气,终于再憋不住,“你认识蓝景谦吗?” 唐染意外:“我听说过他,他和骆湛是朋友。” 刚想说话的段清燕一愣:“啊?他和骆湛是朋友?他们看起来要差十几岁吧?” 唐染笑:“我也是听int实验室里的人说的。骆湛和他在一场AI的国际交流会上一见如故,然后成了忘年交,私交很好的。” “啊,难道是因为这个,他才打听你的……”段清燕陷入迷茫。 唐染回神,没听清地问:“因为什么?” 段清燕回过神,咬了咬牙,说:“今天下午那个叫蓝景谦的人突然来唐家主宅了,和老太太在茶室里说了好一会儿话――你是没看见那个场面,他们聊起天来跟坐过山车似的,□□味可重了!” 唐染听完,茫然抬眼:“所以?” “然后蓝景谦就突然问起你来了!” “问我?”唐染怔住,“为什么要问我?” “不知道啊,我没来得及往下听。”段清燕脸通红,“我我我本来就被老太太吓得不轻,没防备听见你的名字,惊得我手一抖,然后就被关键赶出来了。” 唐染哭笑不得。 段清燕沮丧着叹气:“可能就是因为骆湛的关系他才打听你的?但又好像哪里说不太通……” 唐染陪着段清燕思考了一会儿,放弃:“线索太少,我也想不通。” 段清燕:“我这段时间在主宅会好好竖着耳朵,想办法搞清楚到底什么原因的!” 唐染轻笑:“好。” “不过小染,你自己知道就好了,可千万千万别说出去,”段清燕苦着脸,“邱管家可恐怖了,他警告过我不准提这件事。他要是知道我说出来了,一定会弄死我的――家里老人都说他以前是亡命的混混呢!” 唐染笑弯了眼:“现在可是法治社会,不会有那样的事情啦。” “他看人眼神真的很恐怖……” 唐染:“嗯,那我答应你,一定什么人都不说。” 段清燕点着头站起身,刚放下心,突然又想起什么,警觉地回头:“不是人也不行。” “啊?”唐染茫然仰脸。 “就,你那个机器人……”段清燕心虚地飘了飘眼神,“也别跟他说。万一、万一被他记录下来了,那我更死定了。” 唐染:“骆骆是个很听话的机器人,不会做那种事的。”段清燕心情复杂:“他……” “好啦,我答应你就是了,一定连骆骆也不说!” “嗯嗯。” . 当晚,例行的“机器人”时间。 骆湛从机械箱里出来,进到为他留好门的偏宅内时,客厅里不见人影。只有一点隐约的话声从卧室里传出来。 骆湛露出意外的表情―― 这还是他第一次遇见唐染没有坐在客厅里等她的“骆骆”出现、而在跟别人讲电话的情况。 骆湛心底泛起点难言的不安。 他微皱起眉,朝卧室的方向走了过去。 刚到门外,恰巧房门从里面打开,笑容灿烂的小姑娘从门内走出来。 然后她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身影一停。 小姑娘鼻尖往前凑了凑,鼻翼翕动着轻嗅了下: “是……骆骆来了吗?” 穿着白衬衫的“机器人”少年在两秒前僵住身。 他垂下眼,看着刚巧拉开门往外走、此时就停在他胸膛前不远处的小姑娘。 她小巧的鼻尖只差一两公分就要贴到他衬衫的扣子上。温热微灼的呼吸隔着薄薄的衬衫,直扑在他胸膛前。 骆湛艰难地抬起视线,喉结轻滚了下。 “……晚上好,主人。” 机械声音竭力保持住平稳。 “啊,差点撞上了。” 小姑娘退开半步,笑着仰起脸儿。 骆湛被女孩明媚的笑晃了晃眼。 他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跟着翘起唇角:“热感扫描里房间内只有一个人,所以主人刚刚是在跟人通电话吗?” “嗯。”不等“机器人”顺接语言模块里的对话,看起来很开心的小姑娘主动说,“骆骆你知道吗?我今天有一个新司机了,他特别厉害!” “……” 白天里,骆湛刚满足了小姑娘的愿望做了一回她的司机,此时听见这句话,自然以为唐染是在说自己。 少年人那张懒洋洋的清隽面庞上,笑意明显了些。 “有多厉害?” 唐染兴高采烈地举起来手里的手机。 “他今天晚上说,明天的周末要带我去郊外放风,我以为主宅那边不会答应的――结果他竟然做到了!你说他是不是很厉害?” 骆湛:“…………” 骆湛:“?” 恋爱教学模块 第70章 望着面前小姑娘那张开心到洋溢着明媚的笑脸,骆湛突然意识到―― 不同于以往,唐染每一次情绪上或小或大的变化都是为他而生;这还是第一次,他的小姑娘因为另一个完全和他无关的人而笑得这样灿烂。 而他甚至都不知道那个人是谁,长什么模样。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从骆湛的心头升起来,然后像一片没有边际的乌云一样严严实实地笼罩上他的头顶。 乌云里还隐隐透着点绿光。 深思以后,骆湛发现自己多虑了―― 就眼下情况单独来看,无论是作为小姑娘的“机器人”,还是作为那个十天半个月都没办法在小姑娘面前出现一次的骆家小少爷,他都连被绿的资格也没有。 小姑娘毕竟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的女孩心思不稳是常事。她们之中不少人,昨天还在这个小哥哥的墙头上蹲着,明天可能就为另一个小哥哥尖叫呐喊了。 这样的共相下,难保唐染一定例外――而且那天“告白”以后,小姑娘好像也再没提过这件事,已经忘了似的。 这么一想,骆湛顿时觉得自己那天“死机”实在是“死”得有点早了。 唐染完全沉浸在明天能够到郊外去散心放风的快乐里。 直到耳边安静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由自己分享了快乐的“机器人”好像并没有做出回应。 自从“机器人”骆骆上次“高温死机”以后,唐染一直对这件事很有心理阴影,生怕哪天“机器人”骆骆再次死机,就再也没办法醒过来了。 “骆骆?”唐染不安地轻声问。 “……” 骆小少爷还被笼罩在“根本没有被绿资格”“小姑娘可能只是一时兴起表了个白第二天就忘了”的现实打击下,没回过神。 唐染这下真有点慌了。她抬起手摸索向前方,恰巧错过了骆湛手臂,扑去了空处。 “骆骆你没事吧?” 手臂落空让唐染产生了“身前没人”的错误判断,她慌忙往前迈了一步: “骆――呜……” 小姑娘结结实实撞到某人硬挺挺的胸膛上。隔着白衬衫的胸肌撞得毫无防备的小姑娘鼻尖一酸。 只来得及呜咽了声,小姑娘就捂住鼻尖退开半步,生理性地红了眼圈。 骆湛被撞进怀里的小姑娘的声音叫回了神。低头看到唐染泛红的眼角,骆湛几乎下意识地伸手出去。 只是在碰到唐染以前,骆湛的手就被理智制止在半空。 他的指节慢慢攥紧,手臂压回身侧。 “主人,你没事吗?” “我、我没事……” 女孩忍着疼,这次大概是撞疼也长了记性,她先抬起手朝自己撞过的地方摸过去。 “骆骆你,你没事吧?” 骆湛刚要开口,就亲眼看着那只不大的细白的手摸到自己胸膛前。 “――!” 一句话噎在喉咙里,直接堵住。 唐染毫无所察,顺着质地触感极佳的白衬衫摸下去,找到“机器人”的手腕,摸上那裸.露在外的皮肤确定了温度,然后唐染才长松下一口气。 “还好,温度没有失控。” 骆湛强迫着自己,咬牙退开一步,避过小姑娘的手。 “抱歉,主人,清理缓存发生指令回应延误。” “……” 突然空落的掌心让唐染怔了下。 一点莫名的失落还有别的什么情绪划过她的心头。但唐染很快调整过来,她点点头:“嗯,没关系,只要骆骆没出问题就好。” 骆湛低头。 那双黑漆漆的眸子里挣扎着一点熠熠的情绪,似乎在为什么决定纠结不已。 空气随之安静。 唐染朝旁边走:“那我们――” “主人,恋爱教学模块已修复完毕,是否启用?” “……?”愣在原地的女孩懵足了五秒。被提醒起那点被她刻意暂时忽略的小心思,唐染白皙的脸皮一点点透出艳丽的粉,“恋、恋爱教学模块能用了吗?” “是。” 骆小少爷的眼角垂下来,眼神表情也一点点散漫下去。 他轻松心算了一遍上周六晚上告白到此刻的时间差,房间里的机械质地的声音就响起来。 “总耗时8724分36秒完成全模块的修复校验,是否启用?” 唐染踟蹰好几秒,到底还是上了勾,红着脸小声问:“启用会不会再死机啊?” 骆湛轻狭起眼,望着红到耳尖的女孩,露出一点倦懒又不正经的笑:“系统故障已清除,主人请放心使用。” “那,”唐染很诚实地遵循了内心,“启用吧。” 骆湛低眼,无声轻哂。 机械质地的声音微微哑下来,掺上一丝极淡的笑。 “恋爱教学模块第一阶段,请主人语音填写测试问卷。” 小姑娘茫然地抬起头:“测试,问卷?” “是,主人。” “那是什么东西?”“一份简单的问题集合。系统进行甄别判断后,会针对测试结果进行后续最优方案。” “哦……” 唐染听得似懂非懂,但安静又乖巧地点头:“那你问吧。” 骆湛听见这句话,大约是相当于听见一句“那你别做人了”。 被今晚的危机感刺激到而暴露出来的危险开关,被他慢慢按下去――“第一个问题,主人是否是第一次对某位异性产生喜欢?” 唐染犹豫两秒,小声:“不是。” 骆湛:“……” 骆湛轻眯起眼,目光危险:“问题一转入模式B,请主人详述其他喜欢对象作为教学方案的参考案例。” 唐染想了想,轻声开口。 “我以前在孤儿院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住在禁闭室里的被绑架的小男孩。他很好看,也很冷淡,不喜欢说话,身上还总是有伤……” 骆湛难能意外,怔住。 他当然听得出唐染说的是小时候的自己,那些已经被模糊和侵蚀的记忆对他来说有点遥远而陌生,再听唐染提起,像是听另一个人的故事。 尽管那里面的小男孩就是他,但已经忘了的骆湛还是有点嫉妒里面那个什么都记得的自己。 等唐染回忆完,表情似乎有点小小的低落。 骆湛自觉理亏,跳题:“第二个问题,请主人对现任喜欢对象的喜欢程度做出认定。” 唐染呆了两秒:“喜欢程度?” “是。”骆湛垂下眼,无声地一勾嘴角,“按程度分为4层。具体内容依据主人对喜欢对象的欲.望等级划分。” “……” 唐染逐渐感觉问题进入到一个让她陌生的世界里。 沉默很久,小姑娘坦诚得像只主动把白嫩的颈子凑到垂涎的大野狼嘴巴前的软兔子―― “什么是,欲.望等级?” 骆小少爷放松身体,侧倚到墙上。 望着完全茫然的小姑娘,他低下眼去,舌尖轻扫过上颚。 “从低到高,依次排序为,牵手,拥抱,接吻。” “……” 骆湛说完第三个,面前小姑娘的脸已经再次红起来了。 看着女孩透红的脸蛋,骆湛在这一晚对自己有多不是人的问题产生了更为深刻的认识。 “我,我也不知道……”唐染脸红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降温。“好像是、是拥抱?” 骆湛遗憾极了。 唐染又想起什么,抬起头诚实发问:“但是不是有4层程度吗?为什么只有3个欲.望等级?” “……” 骆湛一顿,轻眯起眼。 几秒后,他垂眸轻哂,笑得很不当人:“主人想知道第四个吗?” 唐染犹豫了两三秒,诚实点头:“想。” “第四个欲.望等级是……” 机械质地的声音像是没电了似的低下去,好奇的小姑娘本能地往前凑了凑。 然后听见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带一点错觉似的戏谑笑意: “未成年人,不予开放。” CH3COOH 第71章 听完答案,唐染茫然地停了一会儿后,她仰起脸:“一定要等到成年才能开放吗?” “嗯。” “为什么?” “因为,”骆湛无声失笑,“少儿不宜。” “……”小姑娘抿了抿嘴,忍住不满,低下头去小声咕哝:“我还有两年就成年了,才不是少儿。” 骆湛垂眸,压住眼底笑意:“那也要等两年后,主人。” 唐染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也没什么办法,只得点点头:“好吧。等到那时候,骆骆要记得告诉我。” 大概是良心发现,唐染这话说得骆湛难得心虚,他目光落到旁处,闷了两秒才应声: “……好。” 小姑娘的心思转得快,很快就从不被解惑的纠结上转移了。她仰脸朝着机器人:“骆骆,测试里还有后面的问题吗?” “嗯。” “那你继续问吧。” 望着面前的女孩,骆湛眼神缓和下来:“第三个问题是,你最想和你喜欢的人去什么地方?” “想去的地方……”唐染轻声重复,“可是对我来说,去哪里好像都一样。” 骆湛皱起眉。 唐染没有一直沉浸在低落里,她很快就重新扬起语调,眼角轻弯下来:“但如果以后眼睛能够治好,那我想去挪威看极光。” “挪威?” “嗯!” 小姑娘忽视了机器人这反常的重复,她沉浸在自己的向往里,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 “挪威的诺尔兰郡里有一个叫哈玛诺的小村庄,以前我在孤儿院的时候看过那里的照片。他们的房子建在湖海边的礁石上,用高高的支架撑起来,对面有嶙峋连绵的山。到了晚上,极光会把天空铺满,那些山的影子藏在夜空里,就好像西方童话里的巨龙和公主的故乡……” 唐染说完,慢慢回过神,弯下眼角笑起来:“所以如果有机会,以后我想去那里看极光,一定很美。” “……” 沉默里,骆湛情不自禁地抬起手。 他很想把女孩抱进怀里,哪怕只是揉一揉她的头顶,告诉她“用不了多久你会看到”。 但只作为“机器人”的时候,这些他都做不到。所以骆湛已经快要摸到女孩头顶的手只能停下来,修长的指节克制地慢慢攥紧、收回来。 空气里,那个磁性的机械质地的声音轻应了声:“主人的所有愿望,都会实现。” 唐染笑:“谢谢骆骆的祝福。” 骆湛沉默。 不是祝福。 是她所有的愿望,他会亲手为她实现。 晚上十点。 谭云昶来唐家偏宅接“机器人”,进门后却发现,往常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回房间休息的小姑娘此时却趴在客厅的方桌上,好像正在烦恼什么。 谭云昶好奇地敲了敲留空的门:“唐妹妹?” 方桌后的小姑娘后知后觉地回过神,坐直身:“是店长来了吗?” “对,我刚到,”谭云昶一边说着一边走进来,“已经十点了,你怎么还没回房间休息呢?” “啊,十点了吗?” 谭云昶:“你这是想什么事情这么入迷,连时间都忘了?” 唐染不好意思地低了声音:“骆骆说他的恋爱教学模块已经修复了,我今晚听他上课了,刚刚才结束。” “……?” 谭云昶震住,几秒后才艰难找回声音:“他,说自己修复完了?” “嗯。” “然后他就……真的教你怎么追骆湛了??” 小姑娘脸儿微微红,但还是坦诚地点了点头。 谭云昶:“……” 谭云昶的沉默让唐染有点不安,她轻声问:“店长,怎么了吗?” “没,没怎么。”谭云昶从不远处的机械箱上缓缓收回目光,“只是从今天起,我对某人的下限之低又有了新的认识。” 唐染没听清谭云昶的嘀咕,茫然地想要追问,却被谭云昶先截住话头。 “既然你们上了一晚上的课,那他……机器人都教你什么了?” 唐染想了想,说:“没有一晚都上课,刚开始骆骆有让我做一份语音测试问卷。” 小姑娘顿了下,轻皱了下脸,小声咕哝:“那个问卷特别长,问题也都很多。” 谭云昶:“啧啧,真骚。” “……啊?”唐染茫然抬头。 谭云昶立刻改口:“咳,没事,我说真、真好,果然是个认真负责的好居家机器人。” 唐染慢慢点头:“哦。” “除了问卷呢,”谭云昶没忍住好奇,又压低声音问,“他教你怎么追……骆湛了吗?” 提起这个,小姑娘鼻尖都皱起来:“机器人骆骆说,感情升温是需要约会的。所以我如果想要追骆湛,那就要创造和他待在一起的机会。” 谭云昶嘴角抽了抽:“怎么创造?” 唐染非常赞同且严肃地绷着小脸转过来:“我也是这么问的。” “那他怎么说?” 唐染苦恼地皱了下眉:“骆骆说,我应该主动邀请对方出来。而且最好选在双方都有时间的时候,比如周末。” 谭云昶懂了,决定帮他们祖宗明示一下:“明天好像就是周六?” “……” 小姑娘的突然沉默,让谭云昶觉得事情并不简单:“唐妹妹你明天,有别的事?” “嗯,”唐染点头,“明天我和家里新来的司机叔叔说好了,要一起去郊外的。” 谭云昶:“……” 论恋爱教学模块为何突然修复、某人下限为何突然直降的未解之谜,现在终于破案了。 “而且……” 谭云昶正“心疼”地望向不远处的机械箱,就听见小姑娘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转回头:“嗯?而且什么啊唐妹妹?” 唐染犹豫着说:“骆湛应该很忙的吧?” 谭云昶:“最近还好,没有什么课题或者论文试验的deadline催着,实验室里也算轻松啊。” 唐染:“可是他今天下午来接我去上课,快到晚上的时候实验室里就有急事,先离开了。” “……” 谭云昶心情复杂地抹了把脸。 是有急事,赶着来做“机器人”的兼职,那能不急吗。 考虑几秒,谭云昶还是决定替他们祖宗争取一下:“唐妹妹,我熟悉骆湛的行程。他明天就没什么事情,要不你去郊外干脆叫上他一起?” 唐染下意识就想点头,只是思考以后又停住。 站在原地想了几秒,小姑娘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那样不好。” “啊?为什么不好?” “因为三个人一起出去的话,一定有一个人会觉得很孤单的。” 谭云昶一愣。 唐染轻声道:“比起和其他人在一起却被其他人一起孤立,一个人待着都要更好点的。我知道那种感觉一点都不好,所以不希望司机叔叔或者骆湛里有一个人会感觉到。” “……” 谭云昶又怔了会儿才回过神,目光有点被触动。 他伸出手,想给这个受过很多恶意和伤害却依然能保持共情和善良的小姑娘摸摸头。但考虑到身后不远处已经自动装箱的那个醋王,谭云昶还是作罢。 “你说得对。”他只赞同地说,“那我帮你在周日约骆湛吧。” 唐染表情亮起来,想点头答应,但又犹豫住:“骆湛周日会有时间吗?” “会的。”谭云昶玩笑,“只要你约他,就算是在猴年马月,他也都能抽出时间平山填海地来找你。” 小姑娘脸红了红,用力点头:“谢谢店长。” “谢我做什么……” 谭云昶回头,望着机械箱,他促狭地提高了声量。 “要谢就谢你那个认真负责、亲自做恋爱教学的机器人好了。” “……” . 周六清早。 K大,int实验室。 门一推开,实验室里几个刚在食堂吃完早餐的男生不知道在什么问题上聊得火热,吆五喝六地走进来。 只是刚进实验室几步,他们的声音就不自觉地小了下去。 又三四秒后,几人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把声音压到最低: “什么情况,实验室里怎么安静?” “不知道啊……” “刚刚在外面听见屋里这么安静,我还以为没人在,结果不是大家都在呢吗?” “就是,哎――高师兄。”走在最前的一把勾住旁边格子位上埋头在电脑桌前跑算法的男生,嬉笑着压下去问:“今天这是啥情况啊?怎么实验室里这么安静?” 被勾了一下的那个男生回过头,无奈地说:“你们几个今天消停点吧。”“怎么了?” “今早咱实验室刘师兄4点多来的,发现湛哥在。” “啊?湛哥今天来那么早啊?” “不是来得早,”被勾着肩的男生压低声音,“昨晚回来以后压根没走,在实验室里通宵了一晚上没睡――今早快六点才去里屋沙发上躺下了。” “嚯。”这人惊讶地直起身,声音压到最低,“这是谁惹着他了?我记得湛哥只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才会这么折腾……而且印象里他再不爽,也没通过宵啊。” “所以啊。” 电脑桌前这个男生起身,转过来做手势:“今天湛哥气压低得可恐怖,估计又是他家老爷子闹得?反正你们今天小心着消停点,别再招惹到他了。” “明白明白。” “……” 大半上午,实验室里安静无声。 int的群里倒是消息不停,大家纷纷在猜,到底是哪路神仙敢这么狠地得罪骆湛,也不知道罪魁祸首是否还健在。 直到起晚了的谭云昶在群里冒头:“嘿嘿,你们就别猜了――没什么罪魁祸首。就算有,你们湛哥也舍不得把人家怎么的。” 一看明显是知道内情的,名为【int团队技术交流群】的讨论组里立刻气氛火热起来。 谭云昶装模作样地端架子:“这个讨论组不是int团队的鼻祖成员建的吗?骆湛至少得是管理员吧,让他听见踢我出群怎么办?” 有人立刻回:“湛哥是群主,不过没事,他从来懒得用这种社交软件的,肯定看不到。” 谭云昶:“真的?” “是啊谭学长,你就别卖关子了,赶紧说说吧――湛哥今天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还能是因为什么,”谭云昶倚在椅子里,舒舒服服又得意地往屏幕上敲字,“你们湛哥的小姑娘今天跟别人跑了,他这是吃醋呢。” “……” 谭云昶这段话一发上去,群里顿时死寂。 几秒后才陆续有人回复。 “???” “说今早太阳是打西边起来的我都能去瞅两眼,但湛哥吃醋?这种事哪可能发生。” “湛哥什么时候有小姑娘了?不可能不可能,我们见都没见过。” “湛哥要是哪天真有小姑娘了,小姑娘还能舍得更别人跑?谭学长你这瞎话编的也太没逻辑了。” 谭云昶敲键盘:“哎你们这些人,是你们要我说的,我说了你们又不信?不信你们自己去问骆湛――昨天他是不是明示暗示小姑娘约会不成、惨遭抛弃,你们问他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谭云昶这边刚发完,实验室里间的门锁“咔哒”一声。 门开了。 没睡醒的年轻人揉着发僵的后颈,耷拉着眼走出来,一张清隽俊美的祸害脸倦懒散漫,冷淡得不见情绪。 他径直走到自己的电脑桌前,拉开转椅坐进去,仰进座里。 实验室死寂几秒。 众人正开始交换眼神的时候,突然听见大家手机不约而同地“叮咚”一声。 ――显然是群消息。 实验室里,众人纷纷疑惑地交流目光――不知道是哪个团队成员这么“悍不畏死”,骆湛都已经从里间出来了,竟然还敢在群里八卦他的事情。但疑惑归疑惑,他们还是好奇地点了进去。 然后就见一个非常陌生的、好像没出现过似的黑色头像,只在群里谭云昶的那句“你们问他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后,发了一个字: “有。” 那个十分陌生的黑色头像旁边,正盖着一个“群主”字样的大戳。 谭云昶是实验室成员里最早反应过来的,看见骆湛的回复后他乐了,不怕死地在群里快速敲字: “哟,祖宗这么早就醒了?太酸了睡不着是吧?你瞧瞧我们群里这些没暗恋过小姑娘的――他们都不知道你现在有多吃醋,你也给他们上上课?” 黑色头像:“嗯。” 不等群里的人反应,群里亮起两条新的管理信息―― 【成员“谭云昶”被群主禁言2天】 【“int团队技术交流群”已被群主更名为“CH3COOH”】 下一秒,死寂的实验室里,骆湛把手机扔回桌上,懒洋洋冷冰冰地薄笑了声。 “就这么醋。” 众人:“…………?” 约会经验 第72章 M市市郊有一片私人休闲庄园,占地广袤,园内规划设计出风格百变的风景园区,景色宜人。 庄园内实施的是会员准入制,年费不菲,且对会员身份要求的门槛极高。这也就使得庄园内很少见得到客人,私密性很强。 蓝景谦在周六带唐染出来放风,实际的目的地就是这里。 唐染目不能视,进园前又一直是乘车,自然不知道自己来了什么模样的地方。 她只知道车停以后,四周似乎也十分安静。 蓝景谦挥退了要上前帮他泊车的庄园内服务人员,示意对方噤声后,才从驾驶座里下来。 走到这辆黑色半敞篷轿车的副驾驶座,蓝景谦拉开车门,给车内的小姑娘解开安全带。 “小染,我们到了。你可以下车了。” 唐染坐在车内犹豫了会儿,没有急着动,而是有点不安地转了转脑袋,轻声问:“叔叔,这里是什么地方?” 蓝景谦看出女孩的防备,有点无奈地笑起来:“我如果真要拐走你,那你现在才警觉,是不是有点晚了?” 唐染憋了憋,低着脑袋闷声说:“我就是很想出来,不想一直待在家里……而且我知道你不是坏人。” 说着话,小姑娘握着盲杖,从副驾驶座里慢吞吞地挪出来。 蓝景谦虚扶着女孩,护她走在大理石板铺出来的路上。 临近晌午的阳光从小路旁树木的叶子间洒下来。阴翳,碎光,全都湖水一样,随着凉秋的风在石板路上粼粼地荡着。 蓝景谦温声地陪女孩聊:“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坏人可不会告诉你他是。” 唐染握着盲杖,走得小心,闻言抽出点心思,歪着头想了想:“坐在一起说话,时间久了,听声音总能够听出来的。” “人是会说谎的,声音也会骗人,那要怎么办?”蓝景谦含笑,垂眼问。 唐染苦恼地皱起眉。 蓝景谦望着比自己矮了好些的小姑娘,眼底情绪更柔和下去。 他抬起手,轻摸了摸小姑娘的头顶:“不难为你了。” 唐染被摸得脚步一停。 蓝景谦跟着慢下来:“怎么了?” 唐染回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刘海:“叔叔好像也很喜欢摸头。” “……” 蓝景谦停在原地,过了两三秒才慢慢眯了下眼:“也?” 唐染没察觉这个字里隐含的微妙的情绪变化,只因为想到某个人而微红起脸来:“我认识一个人,把我当小孩一样,也总喜欢这样摸我的头。” 蓝景谦忍下心头的强烈情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缓和、自然、随意:“你说的那个人,是你昨天提过的那个……许愿池吗?” 唐染一呆。 过了两秒她才仰了仰头:“啊,我昨天跟你提过哦,”小姑娘脸红扑扑的,笑起一个浅浅的小酒窝,“我都忘了。” “……” 很好。已经到了无意识都会提起的程度了。 蓝景谦眼里刮起凉飕飕的小风暴。 “那小染的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他经常去唐家找你玩吗?” “不太经常,他很忙的。”小姑娘认真地说,“但是他对我很好,除了在偏宅里帮我安了很多装置外,还有给我做定位。他说我每次出门前可以把定位打开,这样他就能知道我在什么地方了。” 蓝景谦一顿:“除了定位,是不是还有能向他求救的功能?” 唐染意外:“叔叔怎么知道?” 蓝景谦没说话―― 他现在真是越来越好奇,这到底是控制领域的哪位高材生,把专业里学到的知识技能全用在对一个小姑娘动歪心思上了。 蓝景谦越想眼神越危险,最后好不容易才压下去。 他低头看向唐染,顺着小姑娘的话说:“那听起来,他确实是个很厉害的人。” “对吧?”小姑娘高兴得眼睛都弯下来,像自己被夸了似的,骄傲地仰了仰脸儿。 蓝景谦轻眯起眼,声音仍是温和的:“小染好像很喜欢他?” 唐染怔住。 过了两秒,她转回去,声音低下来:“那么明显吗?” 蓝景谦好气又无奈:“你提起他的时候,总是笑得像要开花了一样。” “……” 小姑娘的仍旧沉默,让蓝景谦心底浮起点不好的感觉,他皱了皱眉:“难道,他不喜欢你吗?” 话到尾音,已经隐隐能听出点怒意来――蓝景谦怎么看他家小姑娘都是可爱乖巧又听话懂事,笑起来那么漂亮,难过起来又那么招人疼……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混小子敢不喜欢他家小姑娘?? 唐染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有点沮丧地轻声开口:“他好像是把我当女儿的。” 蓝景谦:“――?” 唐染没察觉蓝景谦的震惊情绪,仍低着头说:“可能因为我年纪小,长得个子也很矮。” 提起这个,小姑娘脸苦得都快皱到一起去了:“他一定有一米八多,我才只有159。站在他旁边,看起来一定像个小孩一样。” 蓝景谦不忍心看小姑娘委屈的模样,出声安慰:“没关系,我们小染才十六七岁,以后还会长的。” 唐染又轻轻地叹了声气,小表情严肃而沉重:“而且喜欢他的人特别特别特别多。” 蓝景谦差点被小姑娘逗笑了,问:“你怎么知道?” “他的朋友告诉我的。”唐染说,“他长得很好看,又特别优秀特别聪明,单他们学校都有很多女生喜欢他的,更别说外面了……” “那他有女朋友了吗?” “好像,没有的。” “真像你说的那样优秀,又没有女朋友……” 蓝景谦说着,脑海里不禁浮现一道少年人懒洋洋插着裤袋、似笑非笑地站着的身影。 蓝景谦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失笑:“挺稀奇的物种啊。” 唐染再次陷入沉默。 蓝景谦等了一会儿,低头去看小姑娘:“怎么又不说话了?”纠结好久的小姑娘仰起头,表情严肃又认真:“叔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然后问你几个问题,好吗?” “秘密?” “嗯,你要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的。” “……好,”蓝景谦蹲下身来,“我一定不告诉任何人。” 唐染松了口气,但小脸仍绷着:“那个秘密是,虽然很难实现,但我想要追他。” 蓝景谦表情微滞。 过了几秒,心底警铃狂响的老父亲才从那种复杂而危险的情绪边缘脱离出来,忍着声音问:“那,问题是什么?” 唐染表情纠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认识的男生只有他和他的朋友们,所以没办法问他的朋友,昨天虽然有上一节恋爱教学课,但还是不太懂,约会部分应该选择什么样的地方……” “等一下,”蓝景谦在脑海里回溯过一遍女孩的话声,然后才确定下来自己听的某个词不是错觉,“什么恋爱教学课?谁给你上的?” 唐染诚实地回答了:“我的机器人。” “机器……人?” “嗯,一款家居服务型的智能人形仿生机器人。”提起机器人,小姑娘同样露出笑容,“是我今年生日的时候收到的一件礼物。” “能进行智能的对话交流?” 唐染点头:“听说它有十几万条语言模块,还有人造皮肤和像人一样的心跳、体温,非常厉害的。” “……” 蓝景谦微皱起眉―― 虽说这些分类功能确实是目前技术水平已经能够实现的功能,但是将这些功能汇聚一体,并且完全投入商业出售和家居使用环节,理论上还是会存在很多问题的。 这点怀疑被蓝景谦暂时按下未表,他看向唐染:“那,那个机器人是怎么教你的?” 唐染苦恼地说:“它说,培养感情很重要的一步是约会。叔叔,你说它说的对吗?” “……” 生平只正经谈过一次恋爱、多年来在感情方面无欲无求的蓝景谦闻言就陷入沉默。 沉默几秒,蓝景谦不确定地说:“应该,对吧。” 唐染听出这话声里的迟疑,犹豫地问:“叔叔你追过女孩吗?” 蓝景谦:“…………” 他没有。 他只被那个应该让面前的小姑娘喊妈妈的女人非常强势地追求过。 唐染等过沉默,又问:“那叔叔你谈过几次恋爱呢?” 蓝景谦:“……” 蓝景谦:“一次。” 唐染:“啊。”那个小表情不知道是感慨还是意外还是同情。 唐染这次尽可能斟酌好了才问:“那叔叔,你应该有去过学习或者工作以外的其他地方,约会的经历吧?” 蓝景谦:“……” 他在这方面天生没什么浪漫细胞可言,在学校里也是一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清冷作风。 恋爱期间,除了图书馆、自习室、他们两个学校的操场和食堂以外,那好像就只剩下…… 酒店了。 空气沉默得令人尴尬。 在业界都以从容淡定、应变如神闻名的AUTO科技创始人,此刻僵在这十一月底的秋风里,望着对面好奇等着的小姑娘,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安静维持数十秒,唐染慢慢懂了什么。她犹豫了下,轻声安慰:“没关系的,叔叔,等我有约会经验了,我教你。” 蓝景谦:“……” 叔叔? 第73章 “哈哈哈钱少,你这是昨晚上那二两马尿还没醒吧?这骆家小少爷什么人呐,你连他的瞎话都敢这么编排啊?” “你才马尿上头!我说的都是实话,谁骗你谁是孙子!” 钱申豪揉着太阳穴,勾着身旁狐朋狗友的肩膀,从这片私人休闲庄园的包厢区走出来。 他旁边那人直乐:“钱少,别怪兄弟不给你面子,你但凡别编得这么离谱,那兄弟都假装信了,可你听听你这说的什么――骆小少爷跟你说一个不知道打哪来的小姑娘是他主人,这哪跟哪啊?” “他亲口说的,就在我面前!” “哈哈哈得了吧,就搁这片地界上随手拎出一个人来,有哪个不知道那位小少爷多难伺候的?别说他跟谁暧昧了,就那么多漂亮妞上赶着想往他身上扒拉,那位小少爷正眼看过哪一个啊?难不成去你那儿一回,就让他遇见天仙儿了?” “……不信拉倒!” 钱申豪宿醉还昏沉,气呼呼地把人推开,拧着劲儿往前走。 “哎别生气啊钱少,”那人笑着走上去,把钱申豪扶住了,“那你说说,那小天仙儿长什么样,能把骆家小少爷都迷得神魂颠倒了?” 钱申豪咂咂嘴:“模样,我还真没瞧见。不过吧……” “不过什么?” “她当时的声音我听见了,那小动静小气音,真是怪好听的。可惜就说了俩字,就被骆湛藏宝贝似的揣起来藏进屋里去了。” “哦?哪俩字?” “害,可别提了,那俩字真是喊得我差点做噩梦,到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 “骆骆!” 隔着一层灌木花丛和矮树林,隔壁的石板路上突然传来一个女孩带笑的声音,似乎在回答什么人的问题。 “它叫骆骆,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AI机器人了。” “……!” 灌木花丛的这一侧,钱申豪突然哆嗦了下,猛地扭回头去:“卧槽说什么来什么,这是见鬼了吗?” 他旁边的人茫然:“钱少,怎么了?” “嘘,你先别说话。” “哦。” 这人只能闭上嘴,然后他就见钱申豪蹑手蹑脚地走到旁边草地里,扒着那灌木花丛的缝隙,朝另一侧的石板路张望。 “落落?”蓝景谦听得微怔,只觉得这个名字发音有点莫名的耳熟。 “嗯,是我给它取的名字。”他面前的小姑娘笑得盎然,“好听吗?” 望着小姑娘漂亮的笑脸,蓝景谦也懒得分神去想那些感觉,他垂眼,温柔地笑:“嗯,好听。” 他虚扶着小姑娘,沿着石板路慢慢往前走:“你可以再跟我说一些,你和你那个机器人的故事。或者,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子也行。” “好啊……” 等声音远去,钱申豪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慢慢直起身。 他看向不知道何时凑到自己旁边的朋友:“你看着刚刚那个男人,是不是长得有点眼熟?” 朋友也刚从震惊的表情里脱离:“确实眼熟――最近财经版面天天见,能不熟吗?” 钱申豪:“所以他真是蓝景谦,我没看错吧?” “应该没有吧?隔着这灌木丛,我也不好说啊。不过要真是他,那咱俩可撞破了个大新闻啊。这多少狗仔追着扒,都只扒得出这位刚回国的蓝总洁身自好得像个和尚,听说在国外时候也是清心寡欲不沾女色的,结果竟然和这么年轻的一个小姑娘出来玩……哎哎,钱少你干吗去啊?” “不行,我得先去打个电话。” “啊?打电话?给谁打?” “骆家那位小少爷。” “?你给他打电话干嘛?” “我问问,他是不是叫人绿了……” “??” . 骆湛一上午都泡在实验室里做一个算法优化问题,手机早就调了静音扔在角落里。 等临近中午,他这边才看到钱申豪的好几条未接来电。 骆湛困得厉害,仰躺进沙发里,拨了回去。 对面很快接起:“骆少?” “你上午找我了?”骆湛声音倦懒,阖着眼问。 钱申豪:“啊,是,昨个喝了点酒,今早脑子不大清醒,可能产生幻觉了……现在没事了,应该、应该没事了。” 骆湛眼皮动了动,语气冷淡:“你是找我卖关子来了?” “不,我哪敢啊,我是真觉得自己早上脑子不清醒,肯定是听错了看错了。” “错什么了?” “就是……”钱申豪咬咬牙,“上次你不是带了位小小姐去我那儿了吗,我今早听见个小姑娘的声音,跟您那位真有点像。” 安静一会儿。 骆湛轻嗤:“就一个声音像的,没了?” 钱申豪犹豫几秒:“还有一点。” 骆湛气笑了:“说啊。” 钱申豪支支吾吾地开口:“关键是那小姑娘旁边站着个男人,长得特别像……像……” “像什么?” “像蓝景谦,就AUTO科技的创始人,前不久刚回国的那个。” “――” 沙发上,没精打采地阖着眼倚在沙发里的人慢慢睁开眼。 骆湛微皱起眉:“你确定?” 钱申豪心虚地接:“不确定,就是侧脸像他。” 骆湛:“……” 骆湛气得笑骂:“滚吧。这种没头没尾的电话再有下次,我给你拉黑名单了。” “是是是,我下次一定不敢了。” “……” 挂断电话后,骆湛重新仰回沙发里。 只是几十秒后,他又蓦地睁开眼。拿过被自己扔到一旁的手机,骆湛拨出蓝景谦的电话去。 等待声音响了二三十秒,对面才接起来,听起来情绪不错:“正中午呢,小少爷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骆湛沉默两秒,神色懒散下去:“就是突然想起来了,你之前走那么急,事情处理完了?” “……算是吧。” 蓝景谦回眸,看了一眼坐在远处露天餐桌后的小姑娘。 他眼神柔和下来。 “看来,没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了?”骆湛问。 蓝景谦刚要点头,又想到什么了,他轻眯起眼:“也未必。过几天可能有个浑小子要收拾,说不定要你帮忙搭把手。” 骆湛懒洋洋地笑起来:“把你这样脾气的都能得罪了,看来这人确实浑得厉害。”“……” 两人又聊了几句。临挂电话前,骆湛似是无意问:“你最近没遇见什么暧昧对象么?” 蓝景谦有些自嘲地笑起来:“要做爸爸的人了,还暧昧什么。” “?” “下个周吧,”蓝景谦往回走,“下周找个时间,跟你仔细说说。” 骆湛收回意外情绪,点头:“好。” “那就下周见。” “嗯。” 蓝景谦这边走回到餐桌旁,在小姑娘对面坐下。 他笑着问:“好吃吗?” 开胃菜吃得嘴角蹭了点橙红色虾汁的小姑娘点头,眼角弯着:“叔叔是接电话去了吗?” “嗯,”蓝景谦随口说,“是叔叔的一位朋友,很优秀的人。以后有机会,叔叔介绍给你认识。” 唐染:“好。” 蓝景谦笑:“这么果断,不怕是坏人啊?” 小姑娘眼角弯弯地笑:“既然是叔叔的朋友,那一定也是个很温柔的叔叔。” 蓝景谦想了想,失笑:“他可绝对跟温柔两个字天生不挂钩――至少我没法想象。” 唐染愣了下,犹豫地放低了声音:“那个叔叔很凶吗?” 蓝景谦故意逗小姑娘:“后悔答应要认识了?” “没……” 蓝景谦安抚:“放心吧,有叔叔在。真等以后见面,我让他对你说话不那么凶。” 小姑娘眼角重新弯下来:“好。” 临近傍晚,蓝景谦才把唐染送回偏宅。 小姑娘看起来意犹未尽的。不过还是第一时间很有礼貌地朝蓝景谦表达了自己的开心和感谢。 蓝景谦心情复杂,但再多情绪当着女孩的面也要压下去,他只能温声地笑:“今天很高兴的话,那以后叔叔经常带你出去,好不好?” 唐染想都没想就要答应,只是点头前又停住了。 停了几秒,小姑娘迟疑又认真地开口:“主宅那边会不高兴的,这样对叔叔你不好。” “不会。”蓝景谦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抚摸女孩的头顶,他的声音放到最轻,眼眶也微微泛起湿潮:“以后都不会了。” “啊?”小姑娘茫然抬头,“叔叔你最后一句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 蓝景谦克制地收回手,站直身:“明天我们小染有什么安排吗?” 提起这个,小姑娘脸一热。 憋了几秒,她红着脸小声说:“叔叔,明天我就要约那个男孩出来约会啦。” 蓝景谦一顿:“……?” 笑容僵在了男人的脸上。 世纪会晤(x) 第74章 玄关安静十几秒,蓝景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明天,就――?” “是他的朋友说他在周末会比较空闲些。”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语气却认真得像在做什么学术报告,“今天跟叔叔出去的时候,我有努力适应在陌生环境里让自己不那么害怕――明天出去以后的表现,一定会比以前好的!” “……” 被小姑娘当做了试验品,还是试验着怎么和一个很可能对小姑娘心怀不轨的浑小子更好地相处…… 老父亲的心都要碎了。 唐染毫无所察。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司机叔叔”的回答,主动开口:“叔叔,我先去把大衣外套放回房间,你先坐吧。” “好。”蓝景谦强定心神,“需要帮忙吗?” “不用的,谢谢叔叔。” “……” 唐染说完,转身朝卧室的方向走去。 回房间后,她刚换好家居服,放在大衣外套的手机就响起来。 “喂,来电话了。”藏在大衣柜里的AI助手声音懒散又冷淡。 想起声音主人,唐染呆了两秒,忍不住翘起嘴角:“骆骆,是谁的电话?” “来自通讯录,备注‘店长’。” “嗯,接通。” 唐染把手机从大衣口袋里摸索着拿出来,放到耳边。 对面正响起谭云昶压得低低的声音:“对不起啊小染,今晚我们可能没办法送机器人过去了。” “啊。”唐染怔了两秒,有点担心地问,“是骆骆出什么事情了吗?” “……” 谭云昶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个“骆骆”是哪个“骆骆”。 他扒着实验室里间的门缝看了两秒,确定沙发上躺着的那一团阴影没什么动静后,谭云昶才落回脚,“那什么,他身体不太舒服。” 唐染茫然:“骆骆……身体不舒服?是又出bug了吗?”谭云昶反应过来:“咳,不是,不是机器人,是――哦,是林千华。我们实验室就他一个有装载车驾驶执照的,其他人没法开车,所以今晚就没办法送机器人过去了。” 唐染恍然:“这样啊。那他还好吗?” “没死。” “……?” 谭云昶嫌弃地哼哼了声,从里间门口走出来,一边走一边摇头嘟囔。 “真当自己是什么金刚不坏呢。昨晚上通宵一夜没睡,今早估计眯了两个小时不到就又起来了,还折腾了一天的算法优化。我看他这会儿不算睡觉,得算是昏迷。” 唐染听得呆了好几秒:“林千华……”说到一半觉着不礼貌,她又连忙补上,“林千华哥哥他,这么用功吗?” “……” 谭云昶心虚地看了眼自己刚路过的电脑桌――坐在后面的林千华隐约听见自己的名字,正茫然地抬头看他。 “咳,还行吧,他也不是每天都这么拼命,”谭云昶脚下一转,“他就是最近感情上比较坎坷,一边哄女孩开心一边忙实验室,□□乏术;再加上这两天刚好因为那小姑娘又猛喝了一缸醋……” 唐染听得心生同情:“那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这两天不送骆骆过来也没关系的。” 谭云昶:“嗯,我会转达的。唐染妹妹你也早点休息吧,明早骆湛会去接你的。” “好,店长再见。” 唐染挂断电话,走出房间。 进客厅里时,她听见自己的新司机疑惑地问:“小染,你房间里有其他人吗?” “嗯?没有啊。” “我刚刚好像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唐染想了两秒:“啊,应该是我的智能语音助手。” 蓝景谦一顿,点头:“这样吗。” 那会觉得那个隐约的声音有点熟悉……应该只是他的错觉吧。 “对了,叔叔。”唐染遗憾地说,“今天没办法给你介绍我的机器人了――送它来的人今晚有事,不能过来了。” 蓝景谦目光微动。 须臾后,他垂眸,温和地笑:“没关系,那就改天――像你说的那样智能化程度的机器人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一定,不会错过的。” “……” 唐染茫然地朝黑暗里仰了仰脸。 一直温温和和的司机叔叔在说刚刚这句话的时候,好像突然变得有点凌厉起来了。 蓝景谦很快藏住眼底微冷的锋芒,转而笑着弯腰,摸了摸女孩的头顶。 “那你休息吧,小染。叔叔不打扰你了。” “叔叔再见。” “嗯,再见。” 蓝景谦恋恋不舍地垂下手,转身离开了偏宅。 . 骆湛这一觉睡得确实更像昏迷。 醒来的时候只看得见整个房间都混混沌沌的,不见光线。他揉了揉发酸的肩颈,慢慢起身,笔直裤线裹着的长腿踩到地面。 弯着腰揉了两秒太阳穴,黑暗里青年的眼皮突然跳了下。 他手腕落到眼前。 腕表自动感应,在黑暗里亮起来。表盘上的时间显示20:42。 “……啧。”一声烦躁微恼的低声后,沙发上的青年蓦地起身,他随手拎起沙发靠背上搭着的大衣外套,迈着长腿大步往外走。 里间到外间的房门被猛地拉开。 还在外面的几个人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里的事情抬头看过来。 “……湛哥?” 骆湛皱着眉,眼底压抑着阴沉的烦躁:“林千华和谭云昶呢?” “他们刚刚出去――” “哎,祖宗,你醒了啊?”实验室的外门恰巧在此刻打开,林千华和谭云昶拎着两包东西走进来。 骆湛皱眉走过去:“下楼再说。” “哎哎哎,下什么楼啊!”谭云昶连忙一把把从自己身旁就要过去的骆湛拦住,“我跟唐妹妹那边说了,今晚千华身体不舒服,我们不过去了。” “……” 骆湛身影一止。 几秒后他回过眸,拧眉。 不等他开口,谭云昶拦人的手转抬起来,拍了拍骆湛的肩。他叹了口气:“祖宗,咱就是还要命的债,也没有你这个不要命的还法的啊。” 骆湛:“我怎么了。” “您自己瞧瞧,眼睑下都淡青色的了,还问我怎么呢?”谭云昶无奈,“虽然说长得帅,黑眼圈也跟化了妆似的颓废美――但命总归还是要惜的吧?” 林千华在一旁拼命点头。 骆湛插着裤袋站了两秒,无奈地掀了掀眼皮:“已经跟她说不去了?” “说了。电话都打完几个小时了,木已成舟。”谭云昶一摊手。 骆湛低下头,不爽地轻啧了声。他转身走到外间的沙发旁,把自己扔了进去,阖上眼。 谭云昶和林千华无奈地对视了眼。 谭云昶主动走过去,拉过一只椅子。横跨上去,他垫着椅背劝:“祖宗,你觉不觉得,自己最近这段时间有点……太拼命了?” 沙发上的青年懒阖着眼,一声不吭。谭云昶也不介意,继续说:“以前偶尔忙起哪个课题,确实见过你全力以赴。但也没哪一次像你最近这样,快到废寝忘食命都不要的地步了。” 骆湛仍不说话。 谭云昶无奈地拍了拍椅背,叹气:“人唐染妹妹挺好一小姑娘,怎么到你这儿,跟给你下了蛊似的?” “……滚蛋。” 骆湛终于有了反应。 他眼皮掀开,情绪带着明显睡眠不足的困倦烦躁:“我自己选的,和她有什么关系。” 谭云昶好气又好笑:“玩笑都不让开一句了,还跟她没关系呢?” “……” 骆湛抬手,接过林千华递来的功能饮料。喝了两口,他耷拉下眼,往后靠到沙发上。 单手提着瓶子,晃了几秒,骆湛声音低淡地开口:“你之前有句话说对了。” 谭云昶:“?” 骆湛抬了眼,眸子黑漆如墨,嘴角不知道什么时候懒倦地勾起来,似笑非笑:“我还的本来就是要命的债。”谭云昶一僵。 等回过神,谭云昶低头叹气:“祖宗,你的负罪感是不是太重了点?” “重?”骆湛靠在沙发上,闻言轻嗤着低了眼,“你不是当事人,你不懂。在她的眼睛治好以前,我永远是罪人。” 谭云昶无奈:“那等她好了,你就刑满释放了?” “……不。” 骆湛仰进沙发里。 望着灼目的白炽灯,少年人不退不避,反直视着那刺眼的光,情绪复杂深沉地笑起来。 “等到那天,就是我的审判日来了。” 谭云昶语塞半晌。 几秒后,他摇头嘟囔着“没救了”,起身走开。 . 周日,清晨。 养精蓄锐了一整晚后,骆小少爷总算满血复活,开着那辆墨蓝色超跑,在谭云昶和林千华的int实验室装载车的掩护下,到了唐家偏宅附近。 接近唐家大院的后门,超跑被骆湛撂在路旁,交给谭云昶看管。骆湛则坐上林千华的装载车,戴着棒球帽低调进到偏宅旁的后门内。 安保队对int实验室这辆车早就习惯,没打眼就放进去了。 车到空地前停下来。 骆湛下车:“你在车里等吧,我接她出来。” “好。”林千华应声。 车外,骆湛望着旁边那辆陌生的黑色半敞篷轿车,缓下步伐。顿足几秒,他没再停留,插着裤袋走向不远处的偏宅。 到了门前。 骆湛刚要抬手按下门铃,突然听见门内传出小姑娘欢笑的声音。 “……” 骆湛蓦地一顿。 几秒后,他轻眯起眼,缓缓按下门铃。 门内笑声停住。 又过片刻,房门在骆湛面前打开。 小姑娘期待的脸露出来:“……骆骆?” “嗯。”看见探出头的小姑娘,骆湛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早上好,染染。” “早上好。”唐染脸红起来,无措地站了两秒,想到什么,“骆骆,偏宅新来的司机叔叔今早来陪我吃早餐,你要和他打个招呼吗?” “新来的,司机?” 骆湛面上笑容不变,眼神却危险下去―― “当然。我很期待。” 唐染松了口气,她拉开房门,同时转身朝向身后的玄关: “叔叔,我朋友来了。” 门扉缓缓敞开。 一门内外,两个表情危险的男人各自抬眼,看向对面那个逐渐露出身影的“敌人”。 直至四目相对―― 空气一默。 蓝景谦:“……?” 骆湛:“……?” 爸爸? 第75章 秋风萧瑟。 唐染不在的偏宅外,石阶下相对而立的两个男人之间的空气更是冰冷得接近凝固。让人恍惚有种冬天已经提前来了的错觉。 死寂之后,沉默终于被打破――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出现?”蓝景谦问。 骆湛:“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如果我记得不错,”蓝景谦视线一点点压下去,“骆小少爷就算和唐家有关系,也该是和主宅那位的婚约关系――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偏宅,又为什么会认识唐染?” “……嗤。” 小少爷那张冷淡冰凉的表情被一点懒散嘲弄的笑意划破。他低下头去,手没什么正经地插进裤袋里,一边笑着一边往前晃了两步―― 到蓝景谦面前,停住。 骆湛慢慢抬头。 从来懒散而漫不经心的眸子里,此时蛰伏着被触及地盘的野兽才会有的冰冷:“你质问我?以什么身份?AUTO科技的创始人,还是唐家偏宅的……司机?” 尾声处少年人勾起嘴角。 明明是露出笑容,微微绷紧的肩背到手臂的肌肉线条,却无一不说明他此刻隐忍在爆发边缘的情绪。 ――蓝景谦隐藏身份变成唐染的司机,这件事无疑同时触到了骆湛的底线和高压线。 如果不是顾忌唐染此时就在偏宅内,随时可能出现,那骆湛大概已经忍不住拎起他这位“好兄弟”的衣领,把人拉到一旁质问了。 蓝景谦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骆湛――脱掉了那副永远懒洋洋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模样的外衣后,少年人眼神凌厉得能划伤人一样。 蓝景谦脑海里的那层纸被这凌厉一戳而破: “所以,你和谭云昶之前说起过的小姑娘,就是被你带去家俊溪那里接受眼睛的检查治疗的人,也就是唐染。” “是。” 骆湛应得斩钉截铁,眼底锋芒不减半分。 “我回答完,该你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唐家偏宅、又为什么要做唐染的司机?” 蓝景谦不答,只缓缓点头:“所以你那天说起来要祸害的小姑娘,也是唐染。” 骆湛皱眉,唇角挑起冷淡的笑:“和你有关吗?” 蓝景谦面无表情:“很、好。” “――” 两人互不相让地对视起来。 眼神间刀光剑影,气氛僵持不下,眼见着下一秒可能就要打起来―― “吱。” 偏宅的外门被推开,换好外套的小姑娘握着盲杖慢慢走出来。 她对着安静的黑暗茫然地停住:“骆骆?” “――我在。” 正和蓝景谦对峙的骆湛头都没回,本能地先作了答。 下一秒他回过神,在蓝景谦意外而若有所思的眼神下,骆小少爷难得露出了一点不自在。 只是很快,那点情绪就被骆湛压下去。 他没有再和蓝景谦对峙,转身便走上石阶。在小姑娘站着的石阶的下一级,骆湛停下来。 他习惯成本能地接过女孩手里的盲杖,折叠收起攥在掌心,右手手臂托起女孩的手:“准备好出发了吗?” “嗯。” 唐染也习惯性地攥紧骆湛的袖口衣角。 “那走吧。” “好。” “……” 石阶下,几步外的蓝景谦原地不动地看着这无比娴熟配合的一套动作,直到那一高一低两道身影走过面前,他慢慢眯起眼。又在原地站了几秒,蓝景谦迈开腿跟上去。 到了偏宅停车的空地前。 隔着还有几步,蓝景谦已经遥控打开半敞篷轿车的车门。 “让小染上我的车。” 正停在int实验室的装载车旁的骆湛回眸,眼神冷淡:“为什么。” “因为我是小染的司机。”蓝景谦视线往旁边一瞥,“而且,你难道每次来都是开这种车折腾她的?” 骆湛微皱起眉:“我的车不方便进来。” “怕唐家主宅的人发现?” “与你无关。” “……” 林千华听见动静,从装载车的驾驶座里下来了。他绕过车头,走到骆湛身旁,下意识抬头去看敢和他们湛哥硬刚的人。 看清楚那张非常眼熟的面孔,林千华大惊,下意识地张大了嘴巴:“蓝――” 话声未竟,提前察觉的骆湛手里盲杖一抬。 余下的话被盲杖杖柄怼在了嘴巴里。 林千华回神,慌忙收回视线落到身前的骆湛身上。对上少年人那冷冰冰懒洋洋的一双眸子,林千华心里一激灵。 闭嘴。 骆湛皱着眉朝林千华做口型。 林千华立刻疯狂眨眼,表示自己明白了。 骆湛这才放下盲杖。 临收回前,他想到什么,怼到林千华嘴巴上的盲杖杖柄被他举起来,嫌弃地在林千华衣服上蹭了蹭。 林千华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 蓝景谦旁观这一出“默剧”。 唐染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等了这么久没听见声音,她好奇地朝身旁仰了仰脸:“骆骆,你和司机叔叔认识吗?” “……” 骆湛和蓝景谦对视一眼。 下一秒。 蓝景谦淡淡撇开视线:“不认识。” 骆湛冷冰冰哼笑了声:“没见过。” 唐染更加茫然了。 尽管骆湛不太情愿,但考虑到唐染的舒适度,他还是亲自把小姑娘送进了蓝景谦开来的黑色轿车里。 蹲下身去给唐染系安全带的时候,骆湛声音懒洋洋也不掩饰:“到了大道旁我们再换车。如果觉得不安全,那记得按我给你设的随身警铃。” 唐染琢磨一遍才听懂,她轻声说:“骆骆,叔叔人很好的,你不要这样开他的玩笑。” 骆湛低着头,把安全带扣进安全扣里,捋平女孩外套的褶皱,然后才抬起眼。 他伸手轻揉了揉女孩的长发,懒散地笑:“你还说过我是好人――从这点来看你的判断完全不能参考,我不信。” “骆骆不是吗?” 唐染被他的自嘲逗得笑起来,眼角弯得月牙一样。 坐进驾驶座,蓝景谦面无表情地瞥来一眼。 忍了几秒,他才艰难地将视线从骆湛摸着唐染头顶的那只可恨的手上挪了下来。 “我们要出发了。”蓝景谦说。 “……”骆湛眼底笑意一淡。几秒后,他仍只望着唐染,退开半步,手也垂了下去。“小姑娘,待会儿见。” 唐染的手下意识在黑暗里握了一下,但什么都没攥到。 回过神,她认真点头:“嗯,待会见。” “……” . 装载车开在前。 出了唐家大院的后门,骆湛摘掉掩人耳目的棒球帽,扔在座旁。他拿出手机给谭云昶打了个电话。 “待会儿你会见到唐染从蓝景谦的车上下来,一个字都不要说,直接上车回学校。” 谭云昶在对面消化了好几秒:“蓝景――我男神??” “嗯。” “他为什么会――” 骆湛冷淡打断:“我现在的疑问比你更多,而且情绪比你更差,你确定要现在问我?” 谭云昶艰难咽回话音。 骆湛倚进座里,轻眯起眼。半晌后,他突然开口:“这通电话结束以后,你立刻找齐靳查一件事。” “什么事?” “…………” 骆湛和谭云昶的电话结束后,车里仍旧死寂了好一会儿。 然后林千华才终于从震惊里回过神,错愕地扭头看向骆湛:“湛哥,你不会是认为――” “我什么都没有认为,只是怀疑。”骆湛懒洋洋地支起眼皮,顿了顿,“开车看路,我不想死在你手里。” “哦哦。”林千华连忙转回头。 但回忆起骆湛刚才对谭云昶的交代,他还是有些心神不定:“可是你这个怀疑也,太大胆了点。” “是么。” 骆湛侧过脸。 望着前车窗玻璃外那辆开在装载车前的黑色半敞篷轿车,骆湛慢慢沉下了视线。 黑色敞篷车的速度自然比装载车要快得多,提前了两分钟停到大道旁。 最初的安静里,唐染绷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转向驾驶座,轻声问:“司机叔叔,你不喜欢骆湛吗?” “……” 蓝景谦被唐染的话从紊乱的思绪里叫了回来。 思索两秒后,他开口:“我知道骆家的这位小少爷,我也很欣赏他。只是……我很难接受他这样出现在你身边。” 唐染犹豫了下,问:“为什么?” 蓝景谦叹声说:“他是骆家最受宠的小少爷,在其他方面更是得天独厚,养成了一副桀骜不驯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性子。那是他的骄傲也是他的资本。这样的少年人到哪里都是被追捧的,小染如果喜欢他,那我会很担心。” “……” 驾驶座上的女孩沉默好久,慢慢低下头去:“司机叔叔也觉得,我是没有资格和骆湛站在一起的吗?”“当然不是!”蓝景谦想都没想地否决,“小染值得这世界上最好的男孩子喜欢。” 唐染轻攥起安全带,小声说:“骆骆对我来说,就是这个世界里最好的人。” 蓝景谦眼神一颤。 须臾后,他无声地叹:“他对我们小染好吗?” 唐染用力点头。 停了几秒,似乎觉得这还不足够,唐染又开口。 “骆骆是对我最好的人。他刚开始表现得很凶,也很冷漠,但那只是表现的。他会在下雨的时候跑回来找我,会把自己的外套给我,还会陪我坐他从来没坐过的公交车。我迷路的时候他会冒着很大的雨找我,我没吃东西的时候只有他一直记得。我害怕他想要躲开的时候,他会在我面前装作是他的哥哥――他明明是很骄傲的一个人,那该是他最不愿意做的事情,但那样的事情他为我做了很多很多。” 唐染说完,车内久久安静。 等了一会儿,小姑娘突然反应过来,红起脸低下头:“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 蓝景谦慢慢回神,有些无奈地笑起来:“确实不少。看来和他的每件事,你都记得很清楚。” “……”小姑娘的脸更红了。但她还是认真又坦诚地点头,“因为骆骆很好。他值得我记得。” “可是他对你太好了,我也会担心。” “?”唐染茫然抬头。 蓝景谦沉默几秒,抬手轻摸了摸女孩的头:“小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道理叫除了父母以外,没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的。” 唐染没听通透,不解地歪了歪头。 蓝景谦收回手,望着后视镜里逐渐开近的那辆车,眼底情绪更复杂起来。 “无亲无故的,为你违逆本性对你好到极致的只有两种可能。或是因为歉疚,或是因为有所图。他会是哪一种……还是两种都有?” “……” 谭云昶和林千华乘着装载车离开。 大道旁只剩下一辆墨蓝色超跑,还有一辆深黑色半敞篷轿车。 唐染这边从蓝景谦的车上换到骆湛的车上之前,接到了一通电话,是来自之前照顾她的阿婆杨益兰的。 小姑娘显然十分高兴,还有点迫不及待,拿起手机躲到骆湛的车后接电话去了。 骆湛原本靠在车前身上,支着长腿懒洋洋地等着。 直到他自己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将消息一目十行地看完,骆湛慢慢眯起眼。几秒后,他直起身跳下车身,径直走向停在前方的黑色轿车。 坐在驾驶座里的蓝景谦的注意力,很快随着骆湛的接近,而从后视镜里小姑娘的身影上挪到骆湛身上。 他解开安全带,半侧过身,看着骆湛走到他的车旁。 蓝景谦淡淡抬眼:“有事吗,骆小少爷?” 骆湛撑住黑色轿车的车门,微俯下身:“确实有个问题想和你确认一下,蓝先生。” 蓝景谦没什么表情:“小少爷这样的称呼,我受不起。” “那就换一个,随蓝先生喜欢……哦,我想到了。” “?”那莫名飘忽的语气让蓝景谦皱眉,抬头看向骆湛。 骆湛低着漆黑的眼。 沉默对视半晌,他移开视线,蓦地一笑。 “或许,我该提前叫一声……爸爸好?” “纯洁的友谊” 第76章 二十分钟前。 int实验室装载车内。 骆湛:“这通电话结束以后,你立刻找齐靳查一件事。” 谭云昶:“什么事?” 骆湛:“蓝景谦当年出国的具体时间以及原因。尤其是后者,我想知道唐家在这件事里是否也扮演了一个非常重要甚至决定性作用的角色。” 谭云昶:“他可是我男神,这个我当然早就查过了――他出国刚好在17年前。不过具体原因没查到,应该是外力作用。” 骆湛:“外力……” 谭云昶:“等等,你刚刚说唐家?你是怀疑当年我男神是被唐家逼出国的?” 骆湛:“AUTO科技多年没有涉足国内领域,唐家的产业据我所知只局限在国内――所以在蓝景谦出国后,他们两方基本不存在交恶的基础。” 谭云昶:“在国内也不应该啊,他那会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大学生而已,怎么会和唐家有交集?” “……” 电话里安静几秒,骆湛缓缓说出一个名字:“唐世语。” 谭云昶懵了一下:“谁?” “唐世新的妹妹,唐世语,我听我爷爷提过,她就是在十六年前远嫁国外。” “她她她跟我男神又什么关系?” “周五茶馆里,你不是给蓝景谦分析过受伤情史?” “…………卧槽。”谭云昶用力地吞了口口水,“我这一身的鸡皮疙瘩啊……按照你这么一说,好像每一环都对上了。” 骆湛没有接话。 谭云昶消化了好久,才慢慢回过神:“这一条链看着没什么问题,但你是从哪一环切进去开始整合的?毕竟这么零碎又大跨度的信息量呢。” 骆湛:“这些以后再说。当务之急,你让齐靳查一件事作为验证。” “?” “十七年前,蓝景谦和唐世语的交集时间,以及蓝景谦出国后唐世语未婚生育的可能性。” “……!” 一分钟前。 骆湛的手机里收到两条来自谭云昶的短信―― “根据齐靳的数据库匹配结果,蓝景谦和唐世语确实有接触痕迹,且存在亲密关系的可能性。至于未婚生育,唐世语出国前的一年内的行踪痕迹被抹除得很干净,无法判断。” “信息只有这么多,你准备怎么办?” 骆湛看完,在手机上轻敲了两个字:“诈他。” 随手发了信息,少年人收起手机,从超跑的前车身跳下来,径直走向黑色半敞篷轿车。 …… 此刻。 蓝景谦僵在驾驶座里,几乎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幻听。在巨大的震惊之后,他快速反应的理智很快摸透骆湛这个称呼背后最直译的因果关系。 于是取代震惊,恼怒情绪在蓝景谦面上浮起:“你叫我什么?” 骆湛充分收集了自己需要的信息,也得出了最终的答案。从十七年前至今,和唐染身世相关的那条不甚清晰的藤蔓上每一个枝叶都逐渐显现在他面前,直到脉络清晰可见。 骆湛回过神,轻叹了声,他插着裤袋的手抽出来,目光难得妥协地压低: “抱歉,喊急了――伯父好。” 蓝景谦气得脸色都发白。怒意上涨到某个极致,他反而气笑起来:“伯父?我何德何能,怎么担得起骆小少爷的一声伯父?”骆湛没精打采地垂着眼:“我也觉得这个身份关系的跨度有点大,换另一个人夹在中间我大概会装不知道,毕竟莫名其妙就跌了一辈的人是我。” 蓝景谦气得颧骨微动:“那你就装不知道。” 骆湛想都没想:“现在夹在中间的是染染,我不可能装不知道。” “……” 车里车外的沉默持续许久。 蓝景谦终于慢慢平复下心绪。他侧过脸,抬头重新看向骆湛:“你是怎么猜到的?” 骆湛懒洋洋地支起眼皮。 对视几秒后,他又垂回视线,同时开口:“昨天有人告诉我,一个长得很像你的人和一个声音很像染染的小姑娘一起出现了。” 蓝景谦皱眉:“所以你才给我打了电话,是想试探我?” 骆湛不置可否:“而在昨天的通话里,让我印象最深的还是你那句要当爸爸了。” 蓝景谦没说话。 骆湛:“你的感情史我很清楚,至少从我认识你起的这两年里,从没见过你和任何女人有沾染,更别说亲密关系。所以没意外的话,孩子基本不可能是初生,更大可能是多少年前的,某个‘错误’。” 蓝景谦回过神,目光复杂地看向骆湛:“然后你就猜到了?骆小少爷整合信息的能力还真是可怕。” 骆湛懒垂着眼:“谢谢伯父夸奖。” 蓝景谦:“……” 蓝景谦冷淡地瞥他:“就算你自愿降辈,也得我同意你这个称呼。” “那蓝总同意吗?” “做梦。” 骆湛哑然失笑。 不等两人再做交谈,骆湛身侧不远处响起盲杖敲地的轻声。骆湛连忙抬眼看过去。 唐染正迟疑地停在他几步外:“做梦?什么梦?” 车里的蓝景谦脸色微变。 骆湛走上前,无奈说:“隔着这么远,你也听得见?” “刚好听到最后一句……”唐染轻声说完,仰头朝向骆湛,“你和司机叔叔刚刚在聊什么?他为什么说做梦?” “唔,那你得问他自己。” 唐染:“哦。” 蓝景谦:“……” 骆湛扶着小姑娘走到车旁边。唐染摸着车门的位置,同时好奇地问蓝景谦:“叔叔,你刚刚在和骆骆聊什么?” 蓝景谦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骆湛在旁边看了几秒热闹,无声一笑。他垂下眼去,懒洋洋地没什么正经:“我们刚刚在讨论称呼问题。” 唐染:“称呼?” 蓝景谦动作一顿,随后警告地望向骆湛。 骆湛却没理会,只跟女孩应声:“嗯。你喊他叔叔,喊我哥哥,你说我该喊他什么?” 唐染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她犹豫着说:“叔叔的声音虽然听起来还很年轻,但也应该是我们的长辈了,所以骆骆也该喊叔叔吧?” 骆湛得逞地一勾嘴角:“我也这么觉着。但你的司机叔叔好像不乐意接受这个称呼。”“?”唐染不解地转了转身,“叔叔不喜欢这个称呼吗?那,那我以后该怎么称呼你呢。” “……” 对上女孩不安的小表情,蓝景谦一时语塞。 僵持数秒,蓝景谦没表情地了车旁的骆湛一眼。他转向唐染,轻叹声:“怎么会?小染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唐染放心了,眼角微弯:“骆骆,我就说叔叔不会不同意的。” “嗯,”骆湛笑,“那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叔、叔。” 在唐染期盼的小表情下,蓝景谦颧骨轻动了下,微笑:“一定。” . 唐染和骆湛的“约会”并没能顺利进行。 因为杨益兰的那通电话,他们的目的地临时调换,改为唐染原本和杨益兰共同居住的那处公寓。 而除此之外…… 驾车的骆湛瞥了一眼后视镜里――自己开着的墨蓝超跑的车屁股后面,此时正坚持不懈地跟着另一辆黑色轿车。 还是一个赶都没法赶的电灯泡。 骆湛不爽地收回目光。 “骆骆,”旁边副驾驶座,小姑娘突然轻声开口,“你好像一路上都有点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骆湛仓促回神。 唐染:“如果你有事,那让司机叔叔陪我过去拿东西就好了。” “没有。”骆湛否认,“我只是突然想起点问题。” 唐染好奇地问:“什么问题?” 骆湛思绪一飘,随口说道:“你待会儿要见的阿婆好像还把我当做骆修,我在想会不会被你的……新司机不小心拆穿。” 唐染蓦地醒神:“对哦。阿婆还不知道你就是骆湛的事情。”小姑娘苦恼地皱起眉,“那要怎么解释呢。” “别解释了。” “啊?” 骆湛望着那栋渐渐近了的公寓高楼,说:“她要给你的不是已经打包好了?待会你和你的阿婆在楼下闲聊,我和你的新司机去楼上给你取东西。” 唐染想了几秒,表情严肃地点头:“好,我会负责拖住阿婆的。” “……” 骆湛被小姑娘逗得哑然失笑。 到了公寓楼下。 两辆看起来就档次奢华的超跑和轿车前后停在公寓楼下,引来路人不少注目的视线。 深蓝色超跑的驾驶座车门打开,下来一个穿着白衬衫外套一件长大衣的青年。那张看起来就清隽不斐的面孔上扣着一副茶色大墨镜,最好看的桃花眼被遮得严实,只露着高挺的鼻梁和薄薄的唇。 青年绕到副驾驶座一侧,把车内的小姑娘扶下来。 唐染离开车时,杨益兰正压下惊讶来到她面前:“小染!” “阿婆。”唐染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去,露出藏不住的开心,“你还好吗?” “这话应该是阿婆问你才对……”杨益兰拉着唐染絮叨几句,忍不住看了一眼车旁站着的身高腿长的青年。 杨益兰踟蹰地问唐染:“怎么是骆家的大少爷送你来的?” 唐染心虚地低了低头:“骆骆跟我约好今天一起出来,阿婆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我旁边。” “这样啊。”杨益兰点头,再次看向骆湛。 骆小少爷难得露出明显的迟疑。 和真正的骆修不同,他绝对算不上那种会有温文尔雅的表面礼仪的人。只是面前这个毕竟就是对唐染极好的长辈,他视而不见似乎也不合适…… 小少爷表情不自在了两秒,还是乖乖压下眼,低声问候了句:“阿婆好。” 杨益兰有点受宠若惊,笑了笑:“这么久不见,难为大少爷还记得我这么个老婆子。” 骆湛:“您是唐染的阿婆,也就是我的长辈。这是应该的。” 杨益兰笑容微顿。 这话让她怎么琢磨怎么觉着另有深意。 骆湛没有一直耽搁下去的打算。 他说完以后转向唐染,放缓了声音:“染染,我和你的新司机先去楼上帮你取东西,好吗?” “嗯。”唐染点头,“阿婆,你能把钥匙给骆骆吗?” 杨益兰迟疑:“我跟他们一起上去……” 唐染忙握紧了杨益兰的手:“可是阿婆,我想和你聊聊天。” 杨益兰表情顿时柔和下来:“好好好,那就让他们上去,我陪我们小染聊聊天。” “……” 等骆湛和从后一辆车下来的蓝景谦快步走进公寓内,杨益兰奇怪地收回目光。 “小染,后面那个男人就是你说的新司机吗?” “对的。” “看起来气质怪好的。” 唐染弯下眼角:“听声音也是个很温柔的叔叔。” 杨益兰:“就是今天这太阳也不刺眼啊,还有点阴天。他们两个怎么还都戴着大墨镜下来?” 唐染一怔:“司机叔叔也戴了吗?” “是啊。” “……” 唐染茫然地转了转脸。 骆骆戴墨镜,是怕被杨益兰发现他是骆家的小少爷骆湛而不是骆修。 那她的新司机,为什么也要戴墨镜呢…… 公寓楼内,电梯间。骆湛主动按下电梯的上行键后,最近的一部电梯缓缓下来。 数字在“11”上停住。似乎是上了楼内的其他住户。 预计还要等上一会儿,骆湛收回手,站在梯门前。 他的身旁,蓝景谦打量过整个公寓电梯间的环境,正皱着眉回头:“小染之前就是住在这里?” “嗯。”骆湛懒声答,“她和刚刚站在她旁边的那个阿婆在这里生活了将近十年,一直到16周岁生日前才被接回唐家,住进偏宅。” 蓝景谦眉皱得更深。 只是下一秒他就突然想到什么,目光不善地看向骆湛:“你对小染很了解?” “……” 骆湛插着裤袋,眼底情绪沉浮几回。 最后他只低笑了声,重新抬眼:“叔叔放心,我们正式认识的时间不久,这公寓我也只来过一次。” 那个称呼还是让蓝景谦眼皮跳了跳,他忍耐下去,皱着眉问:“那你和小染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骆湛哑然失笑。 他双手从裤袋里抽出,举过肩头,半玩笑半认真地侧过身。 “您明鉴,我之前说的都是实话――我承认我喜欢她,但我们只是纯洁得不能再纯洁的小朋友一样的友谊。” 蓝景谦狐疑地望着他:“真的?” 骆湛放下手:“染染只有16岁,这一点我比谁都记得清楚。我再喜欢,也没有到要和未成年谈恋爱的禽兽程度。” 蓝景谦尽管不虞,但这才算放心。 正在此时,电梯门“叮”的一声,在他们面前打开。 骆湛刚准备迈开腿,又顿住了。 电梯内,一位弓着腰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正慢悠悠地往外迈第一步。 骆湛自觉侧过身,给这位看起来就行动不便的老太太让路。 听着那拐杖一声一声扣在地上的声音,骆湛耷拉着的眼皮支了起来。 ……他记得这个声音。 上次来公寓里,就是这个和小姑娘的盲杖很相像的声音触动了他,让他难得主动地“助人为乐”了一次。 后来好像还有点小插曲。 不等骆湛仔细回忆,面前走过去的老太太余光扫到侧过身的骆湛,停了下来:“谢谢你啊,年轻人。” 谢人的话都没变。 骆湛垂眼应了:“不客气。” 老太太的拐杖再次提起来,但高度未半就重新落下去。 她疑惑的声音响起:“你,你看起来有点眼熟啊?” 骆湛停住。 这一刹那,他心跳没来由地乱了下。就好像某种不好的预感…… “啊,我想起来了。” 在苦思冥想之后,老太太眉开眼笑地指着骆湛。 “你是去12楼的对吧,今天又来看女朋友啦?” 骆湛:“…………” 蓝景谦:“?” ――什么朋友?? 我在 第77章 电梯间里阴风阵阵。 骆湛回过神来,感受到身后如芒在背的目光,他叹了声气。 “您误会了。那天没有跟您解释清楚,12楼那位不是我的女朋友,我那天只是受她长辈嘱托来给她送钥匙……” “哎。” 老太太亲切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外侧。 “你看你这个年轻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你别看我年纪大,但我不是那些老古董,更何况你们这些年纪轻的了,谈恋爱干嘛还不好意思承认?” 骆湛义正辞严:“真不是恋爱,只是送钥匙。” 老太太犹豫了下:“真的?” “嗯。” 老太太露出困惑:“那……那天你中午上去的,怎么我傍晚回来还在这儿遇见你了呢。送钥匙也不会送一下午吧?” 骆湛:“…………”经过他这一番不懈努力,身后蓝景谦目光里的情绪已经基本要转变为杀意了。 不敢跟老太太再往下聊,骆湛目送老人家离开。 蓝景谦:“送钥匙?” 骆湛:“确实是送钥匙,这点你问染染或者她那位阿婆,都能验证。” 蓝景谦:“也就是说,家里没人,你和她单独在一个屋檐下。” 骆湛:“……” 蓝景谦:“还待了一下午?” 骆湛:“……” 对视几秒,骆湛无奈地笑:“我怎么好像百口莫辩似的了。” “和事实有出入,你可以反驳。” “可惜,”骆湛微耸肩,“没有。事实确实如此。” 蓝景谦目光微沉。 骆湛:“但是就算要给我判刑,也让我补充一下当时的情境和背景?” “……你说。” 骆湛:“那天中午染染一个人在家,而且没吃饭,家里又没有速食品,她阿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去――我总不可能扔下她一个人不管。” 蓝景谦目光微动,表情也开始缓和。 骆湛又说:“我没下过厨,那天中午的午餐折腾了很久。等午餐后,她在沙发上一个人睡过去了,所以我没有走。等到她的阿婆傍晚回家我才离开了。” 蓝景谦已经不自禁地皱起眉,低下眼去:“小染她……经常一个人在家吗?”他像是发问骆湛,又像是自言自语,表情里露出介于心疼和愧疚之间摇摆的情绪。 而骆湛对这种情绪很熟悉。 ――知道自己就是小姑娘童年时期救过的那个男孩以后,骆湛就从未真正从这种情绪里走出来过了。 骆湛低缓下声音:“以前,或许吧。但以后,不会了。” 蓝景谦抬眼。 骆湛露出罕见的正经又认真的模样:“以后只要染染需要,我随时都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蓝景谦非常感动,张口:“小子,你想都别想。” 骆湛:“?” 蓝景谦:“我女儿才16岁。像你这样在恋爱年龄上连基本道德底线都没有的禽兽,未来几年里离她越远越好。” 骆湛:“…………” 有了女儿的男人,都是这样时刻预警并准备着的吗? . 经历过公寓老太太拆穿事件后,蓝景谦对骆湛在唐染相关方面的最后一点信任,连同他们的塑料兄弟情,一起破碎得十分彻底了。 骆湛在蓝景谦眼里的地位,也在短短半天的时间内,迅速从忘年交的骆家小少爷跌成了惦记他十六年才遇见的宝贝女儿的禽兽小子。 防骆湛之险甚于防川。 于是之后一整天的行动里,不管骆湛带着唐染走到哪儿,那辆黑色的轿车就始终牢固地黏在他们的车后。 老父亲那满是斥责与防备的目光更是如同悬在骆小少爷头顶的一把利斧。 ――还是对他有怨、随时准备跳下来咔嚓了他的利斧。 傍晚,小姑娘被骆湛转交到蓝景谦的“司机”车上。他自己则驱车赶回实验室,为晚上的机器人兼职做准备。 为了避免撞见蓝景谦,骆湛刻意推迟了从实验室出发的时间。 路上。 装载车内,林千华不安地问:“湛哥,只有我们两个人去能行吗?” 骆湛:“车斗里已经安好滑轮装置,一个人也能处理机械箱的上下问题,为什么不行?” 林千华:“不是这个问题。我是担心,那位蓝总不是在给唐染妹妹装司机吗?再加上那个送餐的,偏宅现在人好像越来越杂起来了,感觉这样下去迟早要露馅――而且谭学长今晚有事,万一出点什么状况,我哪有他反应快?” 骆湛没抬眼,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你别乌鸦嘴,就够了。” “……噢。”林千华连忙转开头,“呸呸”了两声。 骆湛沉思几秒,淡定开口:“等进了唐家大院的后门,你观察一下停车情况。如果蓝景谦的车还在院内,那你就熄火装死等他离开。如果不在,一切照常。” 林千华听完才安心些,立刻点头:“好。” 装载车畅通无阻地进到唐家后门。 下车以后,林千华谨慎得恨不得把偏宅附近的草皮下面都翻一遍,这才确保蓝景谦的车并不在院内。 他松下口气,将车斗里已经装进“机器人”的机械箱顺着可收缩电动滑竿送到地面,然后推到了惯例留门的偏宅内。 偏宅内灯火通明。 客厅里没人。这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林千华习惯性地不做打扰,只在机械箱的金属门上按照约好的“暗号”叩响后,转身离开了偏宅。 在偏宅院落内上了车,林千华一边准备发动车,一边松下口气,自言自语:“和平常也没什么区别,干嘛自己吓自己。” 林千华这边握上车钥匙,就准备拧下去给发动机点火的时候,唐家后门的方向突然亮进来两束轿车大灯的雪白灯光。 车灯似乎是转向,恰巧从林千华眼前晃过去,他本能抬起手臂挡到眼前。 停了四五秒,那车灯才转开。 林千华放下手臂,嘟囔:“谁大晚上的这么……” 话声戛然而止。 从僵硬回神的下一秒,林千华猛地向前一扑,几乎是趴到了前车窗上看着不远处那辆停在偏宅门前的黑色轿车。 几秒后,两侧车门打开,驾驶座下来的男人走到副驾驶座一侧,把车里的女孩扶了出来。 车内,懵了几秒的林千华猛回过神:“卧槽!” 他缩回身摔回座椅里,手忙脚乱地从身上翻出手机,拼上最高手速给骆湛飞快地发了一条信息: 【他们不在家,刚回来,快躲!】 偏宅内。 骆湛在林千华离开没多久后,就从机械箱里走了出来。 客厅里不见人影,骆湛转过半圈,确定无异,便径直走向小姑娘的卧室方向――按之前的每天晚上,如果唐染不在客厅,那十有八.九就是因为什么事情而在卧室里。 到了卧室门口,骆湛听了半天仍然没有听见动静。他微皱起眉,小心地推开房门,走进卧室。 但在卧室内走过一圈后,连浴室都找了,仍不见小姑娘的人影。 骆湛皱起眉。 他下意识抬起手腕,然后才想起手表在伪装机器人阶段会提前摘掉。 骆湛只能拿出调至静音的手机,确定时间。 只是手机刚拿出来,就在他的手里亮起。 林千华的短信赫然入目。 看清楚短信里的“他们”两字,骆湛眼神一震。他收起手机就要拉开卧室房门。 而就在此时,客厅后的玄关方向,推门声蓦地响起―― “小染,小心点。” “谢谢叔叔。” “今天出去玩了一天,累坏了吧?先坐……这是什么?” “嗯?” 客厅内,蓝景谦目光警惕地望着侧方,同时对唐染说:“小染,你客厅里突然多出来一个两米左右的金属箱子,还是打开的。” 唐染愣了下,笑起来:“叔叔别担心,那是机器人的机械箱。” 蓝景谦一怔,回头:“这就是那个机器人的?” “嗯。”唐染点头,随即疑惑了下,“箱门是打开的,那机器人应该已经出来了――啊,可能在卧室,它有时候会自动感应,去那里找我。” “……” 随着唐染的话,蓝景谦刚松下的眉头慢慢皱起:“你是说,那个机器人会主动去你的卧室?” 唐染点头:“类似热源感应那样?” 蓝景谦抿唇不语,表情严肃而警惕―― 按照目前人工智能的发展程度,主动对热源做出判断和反应并非不能实现,但想要投入一个完全独立自主的仿生机器人的系统协调里,无疑是无比困难的事情。 结合唐染之前的描述,他对这个机器人的本质越来越存疑了。 唐染并未察觉蓝景谦的提防。 在偏宅里熟悉了几个月后,她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通行。所以回答完蓝景谦后,唐染便朝着卧室的方向走了两步。 一边走,小姑娘一边轻声地唤:“骆骆,你在吗?” “……” 空气安静。 唐染意外地停住脚。 在从没变过的黑暗里,小姑娘茫然地转了转脸:“骆骆?” “……” 回答她的仍然只有安静。 唐染心底,一点深埋的慌乱的种子挣扎出来,让她的声线微微带上一点颤:“骆、骆骆,你不在吗?” 蓝景谦回神上前,半拉半护住慌乱的女孩:“小染,你别急。” 唐染却本能推开了蓝景谦的手,她仓皇地朝突然就分不出方向的黑暗里踏出两步,声线轻抖。 “骆――” “我在。” 在惊慌登顶前,有声音截断。 黑暗里,那个机械质地的沙哑声音走出卧室的过道,出现在唐染那片空茫无物的世界。 然后是一步接一步,无声而平静,“它”走到她的面前,停了下来。 唐染感知到什么,慢慢伸出手去,微颤的指尖摸上熟悉的衬衫和温度。 她面上的慌乱和紧张蓦地一松,小姑娘的声音带起一点发哽的笑:“骆骆?” “我在。” 机械质地不厌其烦地重复。 “我以为你又出事了。”小姑娘松了颤抖的声线,她张开手,余悸未消地抱上机器人的腰身。“你吓死我了。” “……” 骆湛在微怔后,便任唐染抱着了。 等贴在身前的小姑娘咕咕哝哝地说完,他也只无声地笑了下。 然后骆湛抬眼。 他和女孩身后不远处震在原地的蓝景谦对视。 直到唐染慢慢定回心神,在他身前抬了抬头:“骆骆,你今晚没有跟我打招呼。” 骆湛一顿,无奈:“必须要吗?” 这个对话的灵活度好像超出之前。 唐染心里犹豫了下,还是轻声回答:“之前明明每天晚上都有的。我想听。” “……” 当着蓝景谦的面,骆湛知道自己现在最好一字不吭,那才是明智之举。 但唐染的要求,他从来没办法拒绝。 骆湛无奈垂眼。 望着女孩,他低声开口: “晚上好,主人。” “休战”商谈 第78章 骆湛第一次在自己这位“忘年交”的脸上,看见这样抽象到难以言喻的表情。 以致于他有点担心,自己设想里应该会按兵不动的蓝景谦会不会因为理智全失,不考虑结果利弊就直接冲上来活撕了自己。 所幸,在明显肉眼可见的呼吸调整后,蓝景谦的理智还是战胜了冲动。他的表情一点点平复下去,双眼仍旧近乎凶厉地盯在骆湛身上。 “小染,你……外套还没脱。先回房间把衣服换下来吧,冷热不匀容易感冒。” 唐染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手退了半步:“嗯,叔叔你先坐。” 说完,小姑娘摸索着朝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过道,卧室房门关上的声音很快也传了回来。 蓝景谦那凌厉得像带了刀子的目光于是落回骆湛身上。 骆湛无奈失笑:“这……”机械质地的声音一停。 他垂手关了变声开关,然后才抬眼,低哑下声音说:“我声明,伪装AI是情非得已,伪装期间的任何时刻绝对没有做出过任何占小姑娘便宜的行为。” “情非得已?”蓝景谦面无表情地重复,“是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给小染做机器人了?” 骆湛:“虽然不是这种状况,但确实是无奈选择。” 蓝景谦眯起眼:“那我刚刚怎么没看出你有半点不情愿,反而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骆湛一顿,半是玩笑地抬眼,轻声问:“叔叔,你确定要我在这儿解释给你听?”他示意了下唐染卧室的方向。蓝景谦表情晦暗不明。 僵持数秒,蓝景谦迈开腿,脚步无声地走到骆湛面前,他停了下来。 “明天上午10点,”蓝景谦向前倾身,声音压得冰冷低沉,“还是上次那个茶馆包厢。去之前你最好提前想想,这件事要怎么跟我解释清楚。” 骆湛懒笑着点头:“一定。刚好我也有几个小问题,想听叔叔你的答案。” “……” 蓝景谦凉飕飕地瞥了他眼。 唐染没有出来,蓝景谦也没放过这盘问的机会。他压着声音:“你每天晚上都来?” 骆湛屈起食指轻蹭了下额角,露出点不自在:“是。” 蓝景谦情绪沉了一度:“那每天什么时候离开?” “10点以前。” “……你知道这种行为,我已经可以打110让人抓你走了吗,骆小少爷?”蓝景谦的称呼几乎从牙缝里挤出来。 骆湛点了点头:“大概知道。”“那你还敢站在这儿?” “让我换个地方待一晚上,这也没什么。”骆湛语气淡定,“不过染染发现我不在,大概会着急或者担心――这会让我不安。” 蓝景谦皱起眉。 但想到唐染方才焦急慌乱的模样,他又不得不承认骆湛说的是对的。 蓝景谦只能打消把人塞进机械箱扔出去的想法。 卧室方向传来动静,蓝景谦和骆湛自觉停下交谈。蓝景谦主动拉开距离走到一旁,等着唐染出来。 换好了家居服的小姑娘从过道里走出,第一件事就是先对蓝景谦说:“叔叔,时间好像不早了,你回到家要很晚了吧?” 蓝景谦眼神柔和下来:“没关系,我不急。” 唐染说:“可是应该已经过工作时间很久了……这样耽误叔叔的私人时间,真的很不好。” “怎么会呢。”蓝景谦说,“和小染待在一起,我的私人时间会有价值得多。” “……” 骆湛站在旁边,已经半靠到墙上,懒洋洋地听着。 尽管已经验证蓝景谦就是唐染的生父这件事,但听见他的小姑娘这样被另一个男人温声哄着,心底那点不爽和酸得咕嘟咕嘟冒泡的感觉还是挥之不散。 骆湛低了低头,无奈又无聊地拨了一下额前垂下的碎发。 那边又聊几句后,因为耽误司机叔叔私人时间而良心不安的唐染还是绕回起点:“叔叔,你不用担心我了,真的――有骆骆陪我,我不会无聊。你快回家休息吧。” 蓝景谦嘴角抽了抽,看向骆湛。 要是没这个小变态在,那他大概还不用这么担心。 但这个问题蓝景谦自然没办法向唐染言明。于是皱眉几秒后,蓝景谦也只能压下情绪,转回头对唐染说:“既然这样,那叔叔就不打扰你了。小染你也早点休息,好吗?” “嗯!”唐染点头,“叔叔再见。” “……” 临走之前,蓝景谦给骆湛投去意味深长的警告目光,然后才关门离开了。 . 周一上午。 为了表示诚意,骆湛提前20分钟赶到了和蓝景谦约好的茶馆包厢里。 然而推门进去时,蓝景谦看起来还是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了。 骆湛关上门,嘴角轻勾起来:“蓝总最近几天未免太清闲了?我可以理解为,AUTO科技在内陆市场的基本盘已经开拓完成了?” 沙发里的蓝景谦没抬眼,啜了一口茶:“公司没有女儿重要。” “……”听出这话里隐隐的杀气,骆湛哑然一笑,很是无畏地走进包厢里。 等骆湛直接坐到对面,蓝景谦刚抬眼就愣了下。 已经凉飕飕地准备落回去的目光定格住,上下把对面的青年打量了一遍―― 小少爷今天破天荒地传了一套深蓝色淡条纹西装,灰色长大衣被他随手挂在沙发靠背旁。 西装内衬里是最板正的白衬衫,还搭了一条领带。在领带的束缚下,衬衫扣子自然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 蓝景谦是没准备给这个惦记自家小姑娘的臭小子什么好脸色的,原计划是要冷他一冷,但此时盯了几秒,实在没忍住。 蓝景谦问:“骆小少爷这是什么装束,刚参加发布会回来?” 骆湛抬手整了整领带结,又顺着衬衫领口捋松一遍。一边整理,小少爷一边皱起眉:“毕竟是以新身份和新关系第一次见面,怎么也该正式点……你们职场人每天穿这种衣服,到底是怎么活下来的。” “让人活不下来的不会是着装这点小事,”蓝景谦淡淡抬眼,“小少爷不愧是小少爷,这点事情都忍不得――那你大概天生适合空降领导位。” 骆湛好气又好笑:“我们认识这么久,我什么脾性你第一天了解?” 蓝景谦露出一副水泼不进的冷淡表情:“不是新身份和新关系的第一次见面吗?” “行,”骆湛懒洋洋地笑起来,压低头,“叔叔好。” “……” 蓝景谦表情更加危险。 骆湛见好就收,没再往蓝景谦这把火上继续浇油。 他简单几句给蓝景谦解释清楚仿生机器人的事情,还拿出了临来前特意按着int实验室那几个弄坏了机器人的罪人脑袋让他们录的视频,作为“人证”放给了蓝景谦看。 蓝景谦看过以后,虽然没解决本质问题,但表情总算松了点:“你之后还准备继续给小染扮机器人?” “没意外的话,会继续。” 蓝景谦不悦敛眉。 骆湛说:“染染已经习惯了机器人的存在――至少在她的眼睛治好以前,我会陪在她身边。” “只是陪,没有私心?” “……” 和蓝景谦对视两秒,骆湛低垂了眼,笑:“就算我说没有,你信吗?” 蓝景谦冷淡地说:“从昨天开始,你说的每一个字我几乎都不信了。” 骆湛倚进真皮沙发的靠背里,眼神惫懒无奈:“那我们就真的没什么谈下去的必要了。” 蓝景谦轻眯起眼:“你真不担心我告诉小染。” “不担心。” “你哪来的自信?” “说自信好像奇怪了点。”骆湛抬起茶杯,品了口后,低着眼微皱起眉,“我果然对任何树叶子的味道都提不起兴趣……” 蓝景谦没理会他的插科打诨:“那你凭什么不担心?” 骆湛苦恼地放下杯子,眼神依旧懒洋洋的:“我不想破坏我们之间的友谊,所以不太想说这个直接原因。但既然你一定要听――” 骆湛掀起眼皮,轻哂:“你继续装她的司机,我继续装她的机器人。这样才能和平相处啊,叔叔。” 蓝景谦眼神凉了下去。 赶在蓝景谦开口前,骆湛再次说:“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根本原因。” “是什么。” “我相信,”骆湛认真地说,“你和我一样,做任何选择都是为了她好。” “……” 骆湛话声落后,茶室里陷入长久的沉寂。 蓝景谦在深思以后,点头:“好。我暂且相信你这一次。” 骆湛眼神松了些,淡淡玩笑:“那我们算是达成‘休战协议’了?” “临时的。” “随你。”骆湛抓回话语主动权,“那轮到我来问了。” 蓝景谦冷淡抬眼,没说话地看向他。 骆湛不以为意,眼神认真起来:“我的问题很简单――唐家和你有多少陈年旧事的爱恨情仇不为关心,我只想知道,染染的抚养权监护权现在在谁手里。” 蓝景谦本能皱眉。 这个问题无疑正打在了他的痛处,几秒后他才凛着神色,沉声说:“在唐家。不然我怎么可能还会让她留在那里。” 骆湛也不意外:“果然。” “……” “那在染染成年以前,抚养权有可能拿回来吗?” 蓝景谦交扣起手:“这方面的问题我已经咨询过我的律师团队。在唐家履行十数年抚养义务而我从未过问的前提下,除非庭外和解,否则即便提起诉讼,我这方也很难打赢。” 骆湛低啧了声:“那还是要找唐世新啊。” 蓝景谦回神,皱眉问:“什么事情要找唐世新?” 骆湛:“染染的眼睛手术,你那位老同学说过了,未成年人做这种手术必须要有监护人签字。” 蓝景谦声音一沉:“……唐家未必愿意签,是吗?” 骆湛没说话,但眼神同样冷了下来。 蓝景谦起身:“这件事我去找他们谈。” “你去他们也不会同意。” “?”蓝景谦警觉回头,“你知道什么?” “我大概猜得到他们不肯给唐染治眼的主要原因。而且那个原因……” 骆湛将面前茶杯里的茶水倒尽。薄胎的杯子被他啪嗒一声,倒扣到桌上。 骆湛低着眼,虚望着自己收紧的指背,声线冰凉冷淡。 “只有我能解决。” 摊牌 第79章 农历的腊月三十,除夕夜。 佣人们大多已经领了年假和丰厚的红包回家去了,一贯人影不绝的骆家在新年来之前的这夜总是格外冷清。 骆家主楼,餐厅。 沉重而花纹繁复的实木双开门被餐厅两旁的佣人拉开,带回一身夜风凉意的青年大步走了进来。 管家林易往主位旁迈出一步,躬身低声说:“老先生,小少爷回来了。” 主位上,骆老爷子抬眼:“嗯。” 骆湛停在骆老爷子左手边的高背椅旁。身上的深蓝色长大衣被他随手脱下,一旁跟进来的佣人接过,另一名佣人递上来净手的热毛巾。 骆湛一边擦手,一边瞥向自己对面的空席――没有餐具,高背椅也收在长桌下。 骆湛耷拉下眼,坐到高背椅柔软的真皮垫上:“我哥今天也回不来?” 林易微笑:“大少爷说今晚在外地还有工作要处理,明早才能赶回来。” 骆湛嘴角轻扯了下:“爷爷,我看这属于缺乏家庭管教。越是扔在外面久了心就越野,建议您趁早拎他回来接管公司――绑上才安定。” “他回不来,难道不是你这个臭小子搞出来的事情?”骆敬远冷着脸说。 骆湛擦完修长的手,神态懒散地扔下热毛巾,一张祸害脸上兴致缺缺:“他自己找借口不回家,跟我有什么关系?” “跟你没关系的话,怎么有人跟我说,他是和你打了一个赌所以才会一年到头都不见人影的?” “很明显,栽赃污蔑。”骆湛想都没想,懒声答了。 骆老爷子冷哼一声,没有再搭理。 骆湛拿起被擦拭雪亮的金属餐刀,刀柄轻敲了下桌旁挂着的餐桌铃。清脆的生相互,餐厅侧门打开,两名佣人推着餐车进来。 其中一位走到骆湛身旁,手里以细白丝绢托着一瓶醒好的红酒,作势要给骆湛斟上。 骆湛眼皮撩起,手里刀柄一抬,刀背拦住了红酒瓶修长的瓶身。 “少爷?”斟酒的佣人不解地低头。 “我晚上可能有点事,需要出去一趟。”骆湛语气轻淡。 主位上,骆敬远微皱起眉:“今天还要出去?” “可能。” “家里不是有值班的司机?” “私事,我自己开车。” “……” 见骆老爷子明显露出不悦,林易笑着躬身,和声劝:“少爷,毕竟是除夕夜,您陪老先生喝一杯……” “林管家没听过那句话吗?”骆湛懒洋洋地撩起眼帘。 “?” 骆湛淡声:“司机一滴酒,亲人两行泪。” 林易:“……” 主位上,骆敬远气得笑了声:“你还真是遵纪书法好公民啊。” 骆湛没抬眼:“您教得好。” 一席话间,骆湛面前已经摆好餐盘,布上了刀叉匙碟。 骆湛拿起餐刀,然后手停在半空:“……这是什么?” 林易将前菜介绍一遍。 骆湛皱眉:“我才一个月没在家里吃饭,家里的厨师就换成喂兔子的了?” 正面无表情咀嚼的骆老爷子面部一僵。 林易忍住笑,轻咳了声,补充说:“家里上个月新来了一位高级营养师,这是他研究搭配的养生餐品。” 不等骆湛开口,主位上老爷子哼哼了声:“爱吃不吃,不吃滚蛋。回你的实验室、喝你的机器人营养液去。” 一听这话,林易顿时头大。 家里谁不知道小少爷脾性,老爷子这话对其他任何人都有威慑力,唯独对骆湛只能起反作用…… 林易已经做好迎接爷孙俩除夕夜暴风雨的准备,却等了好久都没见动静。他意外地抬头一看:骆小少爷尽管皱着眉,但难得竟然一句没反驳,开始用餐了。 林易下意识扭头,看向骆老爷子同样若有所思的脸。 晚餐结束,骆湛去了骆敬远的书房。 他到书房外时,正见林易从书房里走出来。 “我爷爷今晚没别的事情吧?”骆湛问。 林易微笑说:“老先生一直在等你呢。” “等我?” “少爷今晚表现反常,肯定是有事要商量――老先生怎么会连这都看不出来?” “嗯。”骆湛被戳穿也不以为意,“我确实有事要求他。” “……” 林管家愣住。 等他回过头去看时,青年修长背影已经头也不回地进了书房。 林管家在原地站了几秒才喃喃着转回头:“他竟然还有用得上‘求’字的时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二十分钟后。 老爷子震惊的声音在书房里响起来:“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倚在沙发里的青年仍旧是那副惫懒声调:“蓝景谦,就是染染的生身父亲。” 骆敬远已经从位置上直起身,惊滞半晌才沉声问:“你确定?” “百分之百。” “……” 老爷子慢慢放松身体,倚回宽厚柔软的座椅里,些微浑浊的眼睛里露出思绪翻飞的精光。 “既然这样,”半晌后,骆敬远开口,甚至露出一点极淡的笑意,“那你和唐珞浅的婚约,确实不必考虑了。” 骆湛嫌弃地瞥他:“爷爷,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不要这样,一股子铜臭味。” 骆老爷子气没了笑:“我还不是为了你们这些臭小子的以后考虑?” 骆湛冷淡地说:“你少惦记我,就是最大的为我考虑了。” 骆敬远气哼哼地瞪他。 骆湛沉默几秒,修长的十指慢慢扣起:“不过,现在有个更重要的问题。” “什么问题?”老爷子斜眼看过去。 骆湛向前倾身,手肘撑到膝前。他轻眯起眼,一字一句地说:“染染的复明手术。” “……”骆老爷子一顿,表情微妙起来。 骆湛说:“Matthew的国际人脉要厉害许多,。过他那边的关系网,最晚在新年6月前,就能从国际眼.角.膜捐赠库里获得准确名额。” 骆老爷子拿起面前的红茶杯,淡声说:“唐家那边不会同意的。如果他们愿意,那唐染的眼睛或许早该开始治疗了。” 骆湛眼神阴了下去。 骆老爷子等了半天没见动静,意外地抬头:“你就不好奇为什么?” “我已经猜到了。” “嗯?” 骆湛十指慢慢扣紧,冷白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轻绷起来。 过去好几秒,他才哑着声说:“他们不知道我已经了解真相,怕唐染认出我就是当年被她救了的人,所以才不肯给她治疗。” 骆老爷子表情沉寂了片刻,他放下红茶杯,轻叹了声:“杭薇那个女人心狠手辣,不会轻易松口的。” “我知道。” “那你们准备怎么办?” 骆湛沉默。 等了片刻,骆老爷子正了正身,主动开口:“今年秋天那会儿,我已经叫林易去查唐世语的痕迹了。”骆湛一怔,从沉思里抬眸:“唐世语?” “嗯,就是唐染的母亲。”骆老爷子表情不自在了几秒,“那时候不是知道你这小子多半要一条路走到黑,我总得提前做点准备。” “查到了吗?” “已经有了线索。但这些年她没安分过,换了几次名字,还满世界跑,没个定所。”骆老爷子皱皱眉,不满地说,“没错是当初那个疯丫头的性格。” 骆湛轻皱起眉:“那就是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她。” “嗯。” “唐染的手术不能一直等那个女人出现。”骆湛一顿,改口,“只要拿到捐赠名额,我不想她再多等一天。” 骆敬远无奈地了孙子一眼:“她都已经等了这么些年,还差这几天吗?” “……” “我看,你是不想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上吧?” 骆敬远气哼哼地收回视线。 “不管是什么官司,如果同时把蓝景谦、唐家甚至骆家牵扯进去,那不闹得满城风雨才怪――我看你根本是担心小姑娘受不住舆论压力,所以才不肯考虑!” 老人话说完,书房里安静了足足有一分钟。 一分钟后,骆小少爷一点点懒下神色,仰回沙发里,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不正经模样:“您明鉴。” 骆老爷子气哼哼:“说吧。” “说什么。” “少装无辜。你如果不是有事,那难道是专门赶着除夕夜找我来谈心?” “好吧,既然您都问了……” 骆湛起身,主动换去离着老爷子更近的位置。 他俯低了身,说:“我思来想去,最简单有效、又能叫唐家那个老太婆松口的办法只有一个。” “别卖关子。”骆老爷子支了支眼皮,没好气地说。 骆湛嘴角轻勾:“我装不知道,由您出面口头敲定婚约,哄唐世新签字后,我来拒绝婚约。” 骆老爷子沉默几秒:“好……” 骆湛:“您同意就好。” “――好你个头!” 骆老爷子炸了,差点把桌子掀到骆湛脸上,咬牙切齿地开口: “你的馊主意,就是拿我这张老脸和骆家这百年的名声,去换你的小姑娘是吧,啊?!” 骆湛离得太近,惨遭老爷子的唾沫星子洗脸。 他嫌弃地抹了一把,往旁边挪开几步:“我还没说完呢。” “你还想说什么?我就是太惯着你了我!你怎么不干脆把我挂出去游街示众呢,啊?”骆老爷子暴跳如雷,“真闹到那一步,别说我的老脸没处搁去――谁还敢跟骆家做生意?骆家在圈子里还怎么立足!” 骆湛淡淡一嗤,漫不经心地说:“毁约又不是生意场上没发生过的事情,有什么好大惊小怪?只要给唐家一个足够的交代,谁还能说骆家的闲话。” “……” 骆老爷子恼怒的眼神微顿了下。须臾后,他慢慢按捺下自己的情绪,坐回身,沉冷着声音问: “骆家和唐家之间,拒婚可不是小事,你能给他们什么交代?” 骆湛垂在沙发上的十指起伏着轻扣一遍,他没个正经地笑:“分他们几家子公司?” “――!” 骆老爷子拿起红茶杯就要往骆湛脸上扔。 骆湛作势躲开:“玩笑,玩笑而已。爷爷您可别气坏了身子,我还指望您厚着脸皮上门骗人呢。” “我看你就是想气死我,好随心所欲地可劲儿把骆家往末路上败!” 骆敬远气得将杯子递到嘴边,把一口凉透的红茶灌下去,这才稍稍浇灭了心里的火气。 他冷冰冰地看向骆湛:“你到底有没有靠谱的交代?” “有啊。” “那就说!” “……” 骆湛轻狭起眼。 几秒后,他侧仰在沙发里,扶着真皮靠背的手一抬,食指指向这正书房的东向墙壁。 骆老爷子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 古朴厚重的供桌上,骆家那柄年代悠久的家法棍,正安定地平搁在打磨光滑的兵阑上。 骆老爷子一愣。 几秒后,他目光震惊地扭回头:“你这个疯小子,你不会是想……” 骆湛垂手,满不在乎地笑。 “唐家想要多重的交代,我给就是了。” 除夕夜日常 第80章 除夕深夜。 K市主干道冷冷清清,让人几乎记不起平日车水马龙的盛景。 墨蓝色跑车疾驰过空荡的长街。车窗两旁,掠过去的树和路灯的影儿像是追逐的鬼魅,同万家的喧闹和灯火一起,被它甩在身后的绚烂陆离里。 逆行过漆黑如墨的长夜,车身最终停在唐家大院旁的主道边上。 骆湛拿出手机,拨出一个号码去。 对面很快就接起。 隔着电话,女孩的声音透着清软的欢欣:“骆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骆湛应下,然后才笑着说,“可是还没到新年呢。” “快了,快了。” “……” 今晚小姑娘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活泼,骆湛忍不住勾起嘴角来。他向前倾身,伏到方向盘上,遥望着岔路尽头蛰伏在黑夜里的唐家的灯火。 星星点点的光映进他漆黑的眸子里,漾出异于平常的温柔。 “有什么新年愿望吗小姑娘,许愿池帮你实现。” “新年愿望……”小姑娘咕哝起来,苦思冥想好久之后,她小声问:“还没想到的话,可以过后再提吗?” 骆湛忍俊不禁:“新年0点提出来的才能叫新年愿望,过后当然不算。我们小姑娘可不能这么贪心。” 唐染有点丧气地:“哦。” 这失落的小语气把骆湛的心窝稳准地戳住了。 沉默几秒,他侧伏在方向盘上,支着额头无奈地笑:“算了,我认输。染染的新年愿望想什么时候提就什么时候提,哪怕是拖到今年的最后一天,我也会给你实现。” “那不可以,”小姑娘笑起来,隔着手机都能听出来的明媚灿烂,“最后一天要有新的新年愿望才行。” 骆湛哑然失笑。 电话里安静几秒。然后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骆骆,你现在在家吗?” “我们小姑娘回偏宅了?” 默契之后,骆湛低笑着开口:“我先问的。” 唐染迟疑了下:“不是我么。” “不是。” “哦。” “所以你要先回答我,”骆湛欺负完小姑娘,嘴角忍不住勾起来,“回偏宅了吗?” “嗯,回来好久了。” “一直没睡?” “司机叔叔来了,说要陪我跨年。而且,”小姑娘声音不好意思地轻了点,“我在等你的电话。” 骆湛意外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打电话?” 唐染想了想,认真地说:“因为我想给骆骆打电话,所以觉得骆骆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骆湛一怔。 须臾后,他垂眸,不禁哑然笑起来:“你还真是……” 唐染好奇地等着:“?” 骆湛却没接下去,也不解释,只说:“等以后我们染染复明,我一定要把你看得紧点才行。” 唐染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茫然又听话地应声。 “司机叔叔现在在你身边吗?” “嗯,”小姑娘笑起来,“你要和叔叔问新年好吗?” “不了,他会趁机挂我电话的。”骆湛玩笑,“不过我也有个新年愿望,染染能帮我实现吗?” 唐染愣了下,反应过后兴奋起来:“是什么,骆骆你说。” “能给我实现新年愿望,就这么高兴?”骆湛忍不住打趣她。 “当然了。一直都是你做我的许愿池,我也想能做你的。” “嗯。”骆湛声音愉悦,“你不是问我在哪儿?我现在不在家,在离你不远的地方。” 唐染一呆。 骆湛说:“所以我的新年愿望就是,在0点到来之前,能看见我的小姑娘像变魔术一样出现在我面前。” “!” 相熟半年多,唐染和骆湛的默契早就到了一点即通的地步了。 等小姑娘回过神,开心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到骆湛耳旁―― “叔叔,你能送我去我们平常换车的路旁吗?骆骆在那里等我!” “……” 未闻回答,骆湛已经可以想象出蓝景谦的反应。他忍不住撑着额头低下眼去,哑声笑起来。 . 轿车的远光大灯洞破黑暗的夜色,隔着前车窗,直直地拂了骆湛满面。 伏在方向盘上的骆湛本能地抬了抬手臂,在眼前挡住刺目的光。等抬头看清楚光的来处,骆湛半气半笑地转开头,轻嗤了声。 黑色的轿车最终面对面停了下来。 骆湛推开超跑的车门,长腿迈下车,踩上被寒冬冻得结实梆硬的地面。 皮鞋踩在硬质的柏油路面上,发出轻微而极具韵律的声响。 几秒后,骆湛停在半敞篷轿车的副驾驶座外。他撑着车门,俯下身来。 “除夕快乐,染染。” 副驾驶座上抱着安全带的小姑娘红扑扑着脸儿。不知道是风吹得还是激动得,闻言她仰头,眼角弯弯,嘴角翘起来:“除夕快乐,骆骆!” 这一唱一和似的对话,叫驾驶座上攥着方向盘的男人心里更加不爽。蓝景谦侧过脸,看向骆湛。 收到目光的骆湛抬眼,懒散地笑:“好久不见了,叔叔。” “……” 新近年关,蓝景谦在公司忙得分.身乏术,连在唐染这边露面的频率都低了许多。除了电话联系,他和骆湛确实将近一个月没能在偏宅碰面了。 换句话说,骆湛又在无监督的情况下,赖在他宝贝女儿身边,不知道有没有做过什么坏事。 偏偏唐染对骆湛最是毫无防备。 老父亲在心底叹声,面上表情严肃:“这么冷的天气,还要把人叫出来。万一小染冻感冒了怎么办?”骆湛刚要开口,副驾驶座的小姑娘已经转过脸去,认真地说:“不会的叔叔,这才一会儿的时间,我抵抗力没有那么差的,而且我穿得很保暖。” 蓝景谦哑口无言。 骆湛撑着车门,哑然地笑:“是我考虑不周。想过来陪小姑娘跨年的,但林千华他们回家了,车开不来。只能用这种方法……” 唐染听到一半,已经忍不住高兴地转回来:“骆骆今天是来陪我跨年的吗?” “不然呢。” 骆湛失笑,抬手隔着毛线帽揉了揉小姑娘:“我跨过大半个K市跑来,难道只是为了当面和你说一声除夕快乐的?” “那你快上车吧,可以……可以躲在后排?” 蓝景谦敲着方向盘,露出淡淡地笑:“毕竟敞篷,万一安保近前查看,后排被发现的概率太高――还是去后备箱吧,那里安全。” 唐染听得一呆:“后备箱能,能躲人吗?” 蓝景谦没着急接话,扭头看向骆湛。 对视两秒,骆湛挑眉:“悉听尊便。” “别。” 唐染急了,她侧拧过身,在旁边车门上摸到骆湛的手。指节修长有力,只是透着冰雪似的凉意。 小姑娘焦急地抬头:“你怎么没戴手套?” 骆湛无奈地笑:“这个问题该我问你。”小姑娘的手比他暖和得多,细细白白的,还很软。 “可我抱了热水袋,你是开车来的。” “没关系。我在路上关了车篷。” “哦……”唐染不知道想到什么,低了低头。 骆湛压下那点肌肤相触的不舍,把自己凉冰冰的手从小姑娘那儿往回抽:“好了。外面太凉了,手插回去。” 唐染却紧攥着他的手指没放:“后备箱藏起来一定很不舒服,我们还是想个别的办法吧?”“别担心。”骆湛哑然地笑,“我们待会儿见。” “……” 二十分钟后。 唐家偏宅前的空地上,黑色轿车缓缓停下来。 等在石阶下的段清燕连忙走到副驾驶座外:“小染?” 唐染听出声音,惊喜抬头:“你来很久了吗?” “我刚到。”段清燕拉开车门,将车里的唐染扶下来,“敲门没人应我还以为你睡了呢。问了安保才知道你出去了――这大过年的,你到外面去干什么?” 唐染笑起来:“我又接到另一位朋友来跨年。” “接了……人?” 段清燕愣了下,看向轿车后排。 驾驶座那位大佬她是不敢看的――不久前第一次发现唐染的新司机竟然是蓝景谦,她就遭遇过一场非常熟悉但相对温和了些的“威胁”。 然而此时后座更是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凛冽寒风里,段清燕猛地哆嗦了下,僵着脖子扭回头:“小小小染,你那位朋友是坐坐在后排吗……你你你之前跟它说过话了?” 唐染感觉到扶着自己的手带着细微的抖。 怔了两秒,她反应过来,轻笑出声:“你误会了。”唐染朝车里的方向侧了侧身,“叔叔,你快开开门,别把他憋坏了。” 蓝景谦抬手,在控制板上按下按键。 下一秒,哆哆嗦嗦的段清燕就愣在原地―― 后备箱门缓缓打开。 一阵[emailprotected]后,骆家那位桀骜不驯的小少爷,一身狼狈地从后备箱里钻了出来。 好消息 第81章 骆湛从后备箱里出来以后,似乎憋得厉害,他半扶着轿车后盖,修长冷白的指节扣得很紧。 “骆骆?”没听见太多动静的唐染担心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骆湛哑声应,然后散漫地笑起来,“缩在里面太久有点脱力,外面冷,你们先进去吧。” “真的,没事?” “嗯。” 唐染迟疑点头:“那你也快进来啊。” “好。” 段清燕陪着唐染进了偏宅,门留下一条缝。 从唐染转过身,骆湛面上那点笑意便淡去。等眼底噙着的身影消失在玄关里,他轻皱起眉,低下头去。 压抑的呼吸节奏释放,青年敞开的大衣下被白衬衫裹着的胸膛微微起伏。骆湛阖上眼,记忆里那些碎片似的画面在脑海里冲撞起来。 等骆湛慢慢压平呼吸,再睁开眼时,他尚未起身的视野里多了一双停住的皮鞋鞋尖。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蓝景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骆湛轻吸口气,慢慢直起腰身。不等照面他已经挂上懒散的笑,“不太适应而已,没关系。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应该就习惯了。” 蓝景谦没说话,和他对视两秒:“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是不适应那么简单。” 骆湛笑容一淡。 须臾后,他叹气,没精打采地垂回眼:“蓝总,成年人的世界不是该有心知肚明的不拆穿原则么。” “是吗,没听说过。” 骆湛再叹:“谢谢蓝总关心。” “别躲话题,到底怎么了?”蓝景谦顿了顿,“我可不想你因为钻了一次我的后备箱出了状况――且不说你家老先生会不会放过我,小染那关我也过不去。” 骆湛抬眸。 空气沉寂几秒。 骆湛从蓝景谦的表情里看出对方是一定要追根究底的,他有些无奈。抬手揉了揉肩颈,骆湛语气随意地说:“我失忆过。” “……?”突如其来的回答让蓝景谦都失了下神,“失忆?” “嗯,自我保护性遗忘。” “什么时候的事情?” “很多年前了,”骆湛含糊带过,“今年才记起来些,应该是被绑架过。过程多数不太记得,最近总能零零碎碎地想起来。” 蓝景谦没忘记他们的话题是从哪儿开始的,他下意识看向后备箱。视线在冷冰冰的金属盖子上停驻几秒后,蓝景谦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他皱起眉:“抱歉,我不知道你有过这种情况。” 骆湛此时已经完全恢复平时状态,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听见蓝景谦的话,他嘴角一勾,懒洋洋地笑起来:“这有什么好抱歉的。” 骆湛迈开长腿,朝偏宅走去:“别说是你,进去以前,我都不知道我还有这方面的阴影――而且托它的福,我说不定能将那件事全想起来呢。” 蓝景谦转过身,走在骆湛身旁:“既然是自我保护性质的遗忘,那还是不要强行回想了。有些事情,忘了比记得要好。” “不行。”骆湛想都没想,“一定要记起来。” 蓝景谦皱眉,不理解地看他:“哪怕过程很痛苦?” 骆湛回忆了下方才的感觉,垂着眼淡淡地笑:“确实有点痛苦。” “……” “不过再痛苦,我也一定会全部想起来的。”骆湛抬眼,那双眸底的散漫里深藏着无比认真的情绪。 蓝景谦皱眉:“为什么一定要记起来?” 骆湛身影一停。 须臾后,他垂着眼,声音低哑地笑起来:“负罪的人,总不能连自己如何负罪都忘了。” “?” 蓝景谦意外地转头。 骆湛却已经重新迈开腿,擦肩走过去了。 . 对于除夕夜,蓝景谦显然早有安排。 客厅里一直摆置似的家庭影院被打开,音量调到高处,春节联欢晚会的每一个节目放送到耳边。 虽然唐染看不到画面,但有些小品和对话依旧逗得沙发上坐在一起的唐染和段清燕咯咯直乐。 段清燕最开始时不时地看看骆湛,再看看蓝景谦。一想到这两位和自己一起跨年的大佬的背景和身份,她心里就忍不住有点哆嗦。 但随着时间推移,段清燕显然慢慢放松下来。没过去多久,她已经完全习惯了偏宅里的气氛,一心一意地和唐染讲着节目说笑起来了。 房间另一边。 骆湛和蓝景谦坐在客厅角落的方桌旁边。骆湛最先打破两人间的沉默:“难得,今晚蓝总怎么不防贼似的防着我了?” 蓝景谦瞥他一眼:“你也知道你是贼吗?” 骆湛懒洋洋地撑着颧骨,目光一直落在沙发的方向上,闻言他也只无声地笑了下:“我可没承认过。我偷蓝总什么了?” 蓝景谦没理这圈套:“今天日子特殊,不和你计较。” “……真大度啊。”骆湛转回头,轻啧了声,“早知道幼年绑架这种感情故事这么管用,我是不是早该讲给叔叔你听了?” “。” 蓝景谦拿起茶盏的手停在半空。 在心底一笔一画写完一个“忍”字,蓝景谦换开话题:“今晚找你家那位老先生聊过了?” “嗯。” “他同意你的方法了?” “嗯。” 蓝景谦有点意外:“这么轻巧?那可是会对骆家名誉和他个人名誉造成很大损害的选择。” “我说过,会给合理交代的。” 蓝景谦皱了皱眉:“但你没说是什么交代。” “……”骆湛支起眼皮,黑漆漆的眸子定格两秒,然后重新耷拉下去。他倚进椅子里,惫懒地打了个呵欠,“这种级别,算是骆家的不传之秘了,不能说。” 蓝景谦没表情地他。 骆湛装没看到。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再次有恢复平常状态的苗头时,客厅沙发方向传来唐染的轻声:“叔叔,你不过来看节目吗?” “来了。”一听见唐染声音,蓝景谦眼神立刻柔和下来。 他看都懒得再看骆湛一眼,起身走过去。 两人相熟两三年,骆湛早就习惯了和他玩笑,关系的微妙变化也没能让他完全改过这一点。 所以见蓝景谦应声就走出去,骆湛懒洋洋地撑着颧骨,以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量,嘲弄轻嗤:“女儿奴。” 蓝景谦:“……” 不等蓝景谦“报复”,沙发旁的小姑娘再次开口:“骆骆,你在做什么?一起过来看好不好?” “……” 骆湛对上蓝景谦的视线。 沉默。 在唐染又一声“骆骆”后,骆小少爷没怎么考虑就抛弃了自己的脸皮,以比蓝景谦还快几步的速度,提前到了小姑娘身旁。 蓝景谦落座时的目光温度,只差在某人身上冻出个窟窿了。 蓝景谦和骆湛一过来,段清燕就立刻紧张地闭上嘴巴。 电视里正在播报环节,除了主持人的声音外有点尴尬的安静持续几秒,唐染朝向两人落座的动静方向,主动开口:“叔叔,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蓝景谦一顿:“没什么,只是闲聊。” 唐染迟疑地沉默。 骆湛靠在沙发里,声音松懒散漫地玩笑:“有些人天生不会说谎么。” 蓝景谦过来。 唐染犹豫了下,红着脸给蓝景谦找补:“我也这样的……” “嗯,这方面你们特别像。”骆湛说。 “……” 这话一出,前一秒还眼神冰封的老父亲顿时春暖花开了。 唐染自然看不到蓝景谦的情绪变化。她好奇地问:“那你们刚刚,是在聊什么呢。” “在说你眼睛手术的事情。”骆湛面上笑意淡下去,肩背微绷起来。 唐染怔了怔,垂下眼角笑:“不是还没有等到眼.角.膜捐赠吗?” “提前准备,有备无患。” “可是,就算等到了。”唐染声音低下去,“我爸爸……唐世新可能不会签字的。” 骆湛一默。 他侧眸看向身旁,果然就见随自己一起落座的蓝景谦此时表情罕见地阴沉,垂在身侧的手也攥起来了。 骆湛收回目光。 思索几秒,他起身走到唐染身旁,然后才坐了下去。 顶着回神的蓝景谦望过来的死亡凝视,骆湛脸不红心不跳地抬手,半环住小姑娘的肩,然后轻摸了摸她的头。 “别沮丧。” “……”唐染仰了仰无意识就低下去的脸,撑起笑,“我没有,就是……” “我会给你解决的。”骆湛低声说。 另一侧的段清燕错愕地看过来。 而就像她听到的声音里那幻听似的温柔一样,那个俊美清隽的青年坐在唐染身旁,看着盲人小姑娘,不厌其烦地安抚,重复。 “我们染染想要的一切,都会实现。许愿池可以为你做到任何事情。” 唐染犹豫:“这个也可以吗?” “任何。” “……” 眼见着“贼”已经“偷”到他眼皮子底下来了,回过神的蓝景谦忍无可忍。 他直起身,眼神严厉。 只是在蓝景谦张口的前一秒,他的手机突然轻响了声。 蓝景谦似乎一怔。 骆湛目光落过来,淡淡地笑:“年节不调静音,会很烦的。” “……这是特殊提示。”蓝景谦的表情复杂起来,声音竟然也哑了些。 “?什么特殊提示?” “等等。” 蓝景谦似乎连多解释都顾不得,他快速拿出手机,低头查看。对着消息确认三遍以后,蓝景谦慢慢攥起拳。 看穿蓝景谦的情绪起伏,骆湛面上笑意淡去,眼神跟着严肃了几分:“出什么事了?” 唐染跟着紧张地回头:“叔叔?” “没出事。是一个好消息。” 蓝景谦尾音微颤,抬头。 “小染要等的眼.角.膜捐赠……来了。” “――!” 生气和消气 第82章 正月未出,门外天寒地冻,正是K市一年里最冷的时节。 段清燕每天来给偏宅的唐染送餐,也早就弃用之前花纹古朴漂亮的木质盒子,而改用了加厚隔热层外壁的不锈钢金属餐盒。 即便这样,从主宅到偏宅路途不短,又多是露天,等餐饭送到再取出来时,往往只剩余温了。 “小染,你还是叫主宅那边派一名厨师过来偏宅吧。”段清燕一边给桌后的唐染布菜,一边抱怨,“本来热腾腾的饭菜,到这儿都没热气了。而且放在餐盒里焖一路,口感肯定也差很多。” 唐染笑了下:“我觉得还好。” “你啊。”段清燕放好中午惯例的四道菜和一份粥,将餐盒收到旁边。 唐染在专门摆置筷子汤匙的地方拿起筷子,她往前倾身,嗅了嗅。然后小姑娘一点点皱起脸儿:“我好像闻到了香菇的味道。” 段清燕忍不住笑:“嗯,摆在A3区的那盘是香菇油菜。” 唐染:“啊……” “不准挑食,”放好餐盒的段清燕坐到桌旁,笑,“我会监督你的。” “我不挑食。”唐染苦巴巴地把筷子伸向方桌被她指定为A3区位置的盘子,“骆骆说了,挑食会营养不良,然后就会不长个子了。” 一块香菇被夹回来,唐染咬进嘴巴里,鼓着腮一边痛苦地吃一边咕哝:“我还只有159,不能不长个子……” 段清燕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在香菇的阴影下,这顿午餐结束得比平常还要晚上十几分钟。 段清燕收拾好厨余,拎着餐盒的金属柄。犹豫几秒,握在上面的力道又松了下来。 “小染。” “嗯?” “骆家那位小少爷,这两天有没有跟你提过什么事情?” 唐染怔了下,微仰起头:“骆骆吗?他最近好像很忙,没有来过。” “噢。”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就是听厨房的人今天中午聊,说上午的时候,骆家的老先生来了。” “骆爷爷来过吗?”唐染露出意外的表情。 段清燕犹豫:“也不知道谈了什么事情,只听说是没过多久就走了,是唐先生亲自送到正门外的。” 唐染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偏宅的门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门内的唐染和段清燕同时一愣。 段清燕:“这个时间会是谁?小染你和你的,额,司机约了下午要出去吗?” “没有。”唐染更茫然,“今天周四,没有要外出的课程。” “那我过去看看。”段清燕暂时放下餐盒,朝玄关走去。 几秒后,唐染听见,跟在开门的声音后面,段清燕似乎愣了一下才慌乱地提声喊了一句:“珞浅小姐,您怎么来了?” “……” 被提醒的唐染露出讶异的神色,她侧过身,朝向玄关。 而此时门外,唐珞浅上上下下打量了段清燕一遍,皱着眉问:“你是谁?” “我是,是负责给偏宅送餐的。” “唐染现在在里面吗?” “……在。” “那你让开,我有话对她说。”唐珞浅微昂着下巴,目不斜视地迈进门。 等唐珞浅从身旁走过,段清燕愣了两秒,连忙转回身,快步回到客厅里。 唐珞浅没有换鞋,鞋跟咔哒咔哒的声音从玄关一路蔓延到客厅的方桌前,让唐染不费什么力气就能辨识得出她停在什么位置。 唐染松开攥紧的指尖,阖着眼轻声开口:“你想做什么?” 唐珞浅目光复杂地盯着唐染。看了几秒后,她冷冷地哼笑了声,转开脸:“我来就是告诉你一声,最后还是我赢了。” 唐染微皱眉:“什么赢了?” “你不是想和我抢骆湛吗?”唐珞浅向前俯身往方桌上一撑,她低下头去,咬牙切齿又快意地说,“今天上午,骆爷爷已经和我爸正式约定好我和骆湛的婚约了!所以你不用再做梦――不管你怎么白费力气,他最后要娶的人还是我!” 唐染怔在唐珞浅的话音里。 看着唐染回不过神来的模样,唐珞浅笑得更加骄傲: “我早就说过,你这样的模样和出身谁会愿意娶你呢?骆湛最多就是哄你开心逗你玩玩。他有多少选择,怎么可能真看上你这个小瞎子!” 客厅里安静许久。 唐珞浅一眼不眨地盯着唐染的表情,等着看小姑娘委屈或者哭红眼圈,也或者别的什么反应。 然而她瞪得眼睛都酸了,还是没能在那张越发出挑得精致漂亮的脸蛋上看出半点自己期待的反应。 难过?好像是有的,但只占极少的一部分。 唐珞浅尴尬地站了几秒,冷绷着脸嘲笑:“看来你自己也不抱希望,算是挺有自知之――” “你说完了吗?”女孩突然开口,声音冷淡而平静。 唐珞浅被这反应唬得一懵,呆了两秒才开口:“什、什么?”“如果说完了,那就请你离开。我要午睡了。” 唐染说着话,已经起身。她没有半点再搭理唐珞浅的意思,径直走向卧室方向。 等女孩的背影进到过道里,轻和的声音传回来:“请你们离开前,帮我把外面的房门关上。” “……!” 唐珞浅不可置信地僵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最后她恼怒地跺了一下脚,转身走了。 等唐珞浅离开,段清燕这才赶忙跑到唐染的卧室门口,快速敲了敲门:“小染,你别难过,事情不一定就是她说的那样!” 她面前的房门被拉开。 女孩平静漂亮的脸在门后露出来。一两秒后,唐染轻弯下眼角:“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段清燕咬咬牙:“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说不定骆湛爷爷根本就没经过骆湛他同意,只是私自决定的!” 唐染摇头,淡淡地笑:“不会。” “为、为什么啊?” “骆爷爷很喜欢骆湛,也很疼他,只是看起来对骆湛凶巴巴的。所以这件事情,如果骆湛没有同意,那骆爷爷不会做出决定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骆湛他真的……” “我有点困了。”唐染轻声说,“我们以后再说这个问题,好吗?” “……” 段清燕哪敢说不好,此时多一个呼吸她都怕刺激到唐染――小姑娘连“骆骆”都不喊了,她觉得唐染一定是伤心坏了。 段清燕只得用力点头:“好好好,你赶紧睡,别胡思乱想!等晚上,晚上我们再说。” “嗯。” “那我先回去了?” “好。” “……” 听着脚步声远去,然后门关合的声音传回来。 再然后,就是偏宅里长久的死寂。 站在原地的唐染面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去。须臾后,她抬起手―― 掌心里安静躺着她的手机。 与此同时,骆家主楼,餐厅。 今天中午依旧只有骆老爷子和骆湛两人在餐厅内用餐。 主位上,骆老爷子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给她安排手术?” “既然拿到唐世新的签字同意了,手术会尽快安排。”骆湛说,“明天我会去一趟M市,和家院长那边――” 一阵铃声突然响起。 骆湛话音戛然而止。他没有迟疑放,放下刀叉便去拿自己的手机。 骆敬远不满地抬头:“和长辈一起用餐却一点餐桌礼仪都没有,手机不知道调静音吗?” “调了。”骆湛头也不抬地说。 骆老爷子气得哼哼:“那这声音是我幻听吗?” 骆湛嘴角一勾,撩起眼:“这是给染染一个人设置的铃声。” 骆老爷子:“……” 电话接通。 坐在高背椅里的青年倚回身去,那张从方才进餐厅开始一直懒洋洋没什么情绪的面孔上浮起情不自禁的笑意:“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小姑娘?” 对面沉默。 骆湛等了几秒后意外地拿下手机,确定一遍信号和通话状态无误,他微绷直身,声音也沉下去:“染染,你在吗?” 对面仍旧没有声音。 骆湛的表情蓦地变了。 那种颓懒顷刻间褪得一干二净,他推开高背椅便起身,抓起大衣的手背上青筋绽起,眼神阴沉得厉害。 他头都不回地大步往外走。 主位上的骆老爷子愣了下:“骆湛,你干什么去!” 骆湛没停身,脚步愈快,声音低沉微哑:“染染可能出事了,我――” “骆湛。” 还是那个称呼,但这一次是在耳边极近的距离下响起的。 是熟悉又带着某种陌生情绪的,唐染的声音。 “――!” 骆湛脚步猛地一停。 几秒后,他终于回神转过头去,像是一口气呛住了没顺过来,骆湛扶住身旁的椅背低下身连着咳了好几声。 等呼吸终于平顺,骆湛站在长桌的尽头,无奈地哑声笑:“你是不是想吓死我,染染?” 对面沉默几秒:“你生气了吗?” “没有。”理智回归的骆湛听出唐染的声音情绪不太对,但他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我不会对你生气。” 唐染再次沉默。几秒后,她声音喑哑地开口:“我不做手术了。” “!” 骆湛面上笑意顷刻褪去。他本能地皱起眉,扶在椅背上的手也慢慢握紧。 僵持几秒后,骆湛才逼着自己压下呼吸和情绪,他认真地开口:“不要突然说这种话,染染。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唐染再次问:“现在你生气了吗?” 骆湛一怔,无奈问:“你就是为了气我才――” “唐珞浅,刚刚来找我了。” “……” 骆湛蓦地顿住。 “我现在很生气。”女孩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安静、平寂,还透着冷淡的冰雪似的凉意。 她就站在门旁,垂着的手指慢慢攥紧起来,指尖是冰冷的温度。 气得。 唐染抿紧唇,声音轻缓地、慢吞吞地重复一遍:“我现在特别生气,骆湛。” 骆湛低垂下眼。 他和唐染早已无比默契,只听一句不明的话和话里的情绪,他就能听懂她想说的话意。 骆湛慢慢叹了声:“唐家这些人真是沉不住气啊,这才谈完多久。我本来是要今天下午去找你说的。” 唐染的呼吸声终于多了一丝起伏,她轻咬着唇,过于积压的懊恼和生气的情绪让女孩的声音微颤: “我的眼睛,是我的眼睛。你、你凭什么,拿你自己做条件……” 骆湛低声安抚:“那个婚约,就算我爷爷答应了,只要我拒绝就不会有任何效力。” “才不会那么简单。”唐染手指攥得更紧,“如果真有那么简单,那唐世新不会同意手术签字!” “……” 头一回听唐染这么情绪激动地说话,骆湛怔了两秒,哑然笑着垂眼:“我们小姑娘为什么总是那么聪明?我本来只需要担心你会误会或者难过的。” “骆湛。”唐染声线紧绷,“你不要开玩笑,我是很认真地在生气。” 骆湛无奈地笑:“相信我,后面的事情我真的能解决,而且不会对我有任何伤害。所以不要生气了,好吗?” “……” “还生气吗?” “……” “怎么样能让我们小姑娘消消气?” “……” 骆湛等了几秒,扶着椅背直起身。他看向餐厅长桌另一头的主位方向。 思索几秒,骆湛一本正经地对电话里建议:“我现在在家里餐厅,不然让我爷爷帮你监督――” 骆老爷子没表情地抬眼,等着看自己这个“丢人”的小孙子还能说出多“丢人”的话来。 在骆老爷子和其他佣人的目光下, 骆湛垂下眼,懒洋洋地笑起来,淡定接上: “罚我到外面跪一下午吧,这样足够我们小姑娘消气的么?” 报复 第83章 通话结束。 在骆老爷子分外鄙夷的眼神下,骆湛坦然自若地走回自己的位置,将长大衣搭回原处,自己坐下来。 然后骆湛淡定地拿起刀叉,继续用自己的午餐。 骆老爷子气不过,回头看了看林管家:“林易。” 林易上前一步,微俯低身:“老先生?” 骆老爷子哼了声,问:“我问你,现在的年轻人谈个恋爱,都已经是这么没脸没皮的了么?” 林易一顿。然后他表情微妙地抬眼看向骆湛。 餐厅角落里,端着红酒站着的两名佣人对视了眼,更是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骆湛似乎丝毫没感受到骆敬远的指桑骂槐,整个正菜期间他似乎连用餐都格外专心,一语未发。 最后骆湛喝了一口红酒,放下红酒杯。示意佣人撤盘后,他转向主位,淡定地问:“爷爷,建议我在这儿接个电话吗?” 骆敬远手里刀叉一顿,抬眼:“电话在哪不能讲,一定要在餐厅?……你又在憋什么坏点子?” “只是打完这通电话后,可能需要咨询您一个问题而已。” 骆敬远怀疑地看了骆湛一眼,没判断出什么来。他皱着眉压回视线:“随便你吧。” 骆湛当即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出去。 骆湛等了三四十秒,对面没有接通。他皱眉看了眼手机,挂断以后重新拨号。 骆敬远假装不经意地问:“给谁打的电话?” 骆湛把手机举回耳边,闻言漫不经心地答:“唐家的一个佣人。” “――” 骆敬远手里的牛排刀一下用力过猛,在瓷白的盘子里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声响。 两秒后,骆敬远抬头,气得咬牙:“你现在都在和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来往?” 骆湛懒洋洋地没抬眼:“21世纪了爷爷,你们老古董还这么阶级歧视的吗?” “……”骆敬远一噎。 “再说了,这也不是我朋友。”骆湛右手搭在桌边上,修长的指节敲着无意识的韵律节奏。 骆老爷子表情稍松,但仍皱着眉:“那是你什么人,还留了联系方式?” 骆湛敲敲桌边,低笑了声:“是我留在我家小姑娘身边的,眼线。” 骆老爷子:“…………” 骆湛这边话音刚落,电话对面接通了。段清燕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来:“骆、骆少爷?” “你刚刚给染染送过午餐了?” “对,对的。” “什么时候离开的?” “刚走没、没多久。” “那你应该也遇见唐珞浅了?” “哎?你怎么知道……”段清燕察觉自己语气有些太亲近了,连忙止住话音,只回答骆湛的问题,“遇见了,她也刚离开偏宅没多久。” “她说什么了?” “啊?” “我问……” 骆湛脸上倦懒散漫的情绪褪了,在长桌边沿按照某种韵律轻轻敲击的指节也一点点慢下来。 再开口时,少年人声音低沉发冷:“唐珞浅,她对染染说什么了。” 这叫人骨头缝里都觉着凉飕飕的语气再次勾起段清燕惨被“威胁”的记忆,她心里打了个激灵后,语速飞快地开口了。“唐珞浅来了以后就对小染说骆老先生已经答应婚约,是、是她赢了小染,说小染那样是没人愿意娶的……还说你,你对小染……” 段清燕的声量逐渐低了下去。 骆湛眉眼清寒:“还说什么了?” 段清燕咬了咬牙,眼睛一闭,大着胆子复述:“说你对小染就是玩玩而已,根本不可能真看上一个小瞎子!” “啪。” 骆家餐厅。 角落里的佣人,主位上的骆老爷子,还有骆老爷子身后侧方站着的林易――整个餐厅里没一个人说话,视线也全都集中在骆湛的右手上。 两秒前,那缓慢敲击的指节猛地停下,在长桌上扣出惊人的响动。 站在角落里的佣人对视之后,呼吸都自觉放轻了。 死寂的十几秒过去。 骆湛收回右手,低眼看着用力过猛而从指缝里透出的殷红,他神情冷淡得冰雪似的。 “……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手机被无声又动作缓慢地收回大衣口袋。 看着他们小少爷完全脱去平日懒散,变得莫名阴沉冰冷的神色,佣人们更是大气不敢出了。 这时候也只有林易能开口,他半是玩笑地说:“少爷,你这是在拿家里的桌子练一指禅吗?那可手下留情些,这一方是我前年专门飞了一趟北欧带回来的,实在经不起折腾。” 骆湛眼底冷意一点点压下去。静坐几秒,他接过上前的佣人递来的热毛巾,随意在渗出血丝的指尖擦了擦:“爷爷,告诉我唐珞浅的联系方式吧。” 骆老爷子眼皮跳了下:“你想干什么去?” 骆湛垂着眼,哑着声轻嗤:“总不会是要去打她。” “想想唐染的手术,不要在关键时候冲动。” “我有分寸。” “……”骆老爷子思索两秒,这才朝林易摆了摆头,“找给他吧。” “是,老先生。” 半分钟后,林易拿到了唐珞浅的私人手机号。他走到骆湛坐着的高背椅旁,躬身下去将手机递到骆湛面前。 骆湛瞥见拨号界面,支起眼皮望向林易:“?” 林易微笑:“少爷大概不想唐家这位大小姐出现在自己的手机里,用我的电话来拨吧。之后如果有什么问题,我也会一并处理。” 骆湛沉默几秒,嘴角勾起来:“难怪我爷爷这么倚重你啊,林管家?” “为雇主解决已经发生和尚未发生的问题,本就是作为管家的职责所在,少爷过誉了。” “那就谢了。”骆湛从林易那儿拿起手机,起身走到餐厅一旁的玫瑰花窗前。他插着裤袋停下来,单手拨出电话去。 “喂?” “我是骆湛。” “……啊,”对面似乎呆了几秒才反应,声音也立即兴奋起来,“你是找我的吗?骆爷爷上午来我家的事情你是不是知道了,我们――” “今晚8点。” 骆湛懒洋洋地打断她的话。 他插着裤袋的手抬起来,到眼前的高度才停住。望着腕表,骆湛声音冷淡冰凉:“我们见一面。” 对面的呼吸急促几秒,好半晌才忍着兴奋问:“好。是在、在哪一间餐厅见呢?” “餐厅?”骆湛轻嗤,“别误会,我没有邀请你出来吃晚饭或者其他意思。” “?” “我只是要向你证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今晚8点,唐家偏宅。记得准时到。” 说完最后一句话,骆湛挂断电话。他走回林易身旁,把手机递过去。等林易接过,骆湛拍拍他的肩:“谢了。” “少爷已经谢过一次,不必这么客气。” “嗯,不一样。”骆湛垂下手,懒洋洋地插回裤袋里,“你不是解决已经发生和尚未发生的问题吗?” 林易:“当然。” “所以第一句谢你的手机,第二句――”骆湛嘴角一勾,转身往餐厅外走,惫懒散漫的笑传回来,“友情建议你,今晚之后把唐珞浅的电话拉进黑名单里。” “……” 林易望着那道背影消失在关合的餐厅双开门外,他无奈低下头:“老先生,小少爷今晚多半会出格,我要不要派人跟去拦一下?” “不用管他。”骆老爷子冷哼了声,“最好让他惹出点祸,省得以后还总这么无法无天,谁都不放在眼里。” 林易苦笑:“是。” . 晚上7:57。 唐家偏宅前的空地上,int实验室的装载车孤零零地停着。 车里没开灯,一片漆黑,但并不安静――细微的鼾声时高时低地在前车厢里作响。 架势座上的林千华靠在门旁,眼睛始终盯着车外的后视镜。到某个时刻,他的视线捕捉到什么,突然一个激灵坐直了身,用力推了推身旁的人:“谭学长,谭学长!来了!” 鼾声戛然而止。 几秒后,谭云昶抹了一把脸,嘟嘟囔囔地翻起身来:“什么来了?” “唐珞浅啊。湛哥交代的事情,你睡忘了啊?” “唐珞浅?哦……哦,想起来了。”谭云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叹气,“这大晚上还黑咕隆咚的,我这是受多大罪来听这位祖宗差遣,命苦啊。” 林千华笑:“谭学长,你想开点。这事虽然说是湛哥交待的,但还是为了唐染妹妹嘛。唐染妹妹是谁?那可是你男神的女儿。” “有道理。”谭云昶朝林千华竖了拇指,便推开车门,跳下车去。 正经过的唐珞浅显然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惊慌地扭头看过来。 谭云昶迎着光走上前,呲牙笑:“唐小姐,晚上好啊。” 等谭云昶走到近处,唐珞浅定睛一看,难看的脸色恢复了点高傲:“怎么是你?你在这儿干什么?骆湛他人呢?” 谭云昶笑:“唐小姐,你连着问我三个问题,可我就长了一张嘴,你想让我回答哪个?” 唐珞浅闻言还真想了想,然后嫌弃地看向谭云昶:“我对你不感兴趣,第三个吧。” 谭云昶:“……” 谭云昶叹气:“得,我一个一个答吧。首先呢,我每晚都会来这儿,为了给唐染妹妹送她的仿生机器人,那是我们实验室负责的――你应该听说过吧?” 唐珞浅表情不虞地抬了抬下巴:“知道了。” “然后,我今晚会留在这儿是为了等你的。” “……?”唐珞浅狐疑地转回头,“你什么意思?明明是骆湛约我来的。” “是他约的,也是他让我过来等你的。”“那骆湛呢??” “别急啊,这不就是最后一个问题了吗?”谭云昶朝唐珞浅招招手,笑得奸诈,“你跟我来,到偏宅外面就能见到他了。” 谭云昶说完就转身走了,完全没有要等女士优先的绅士原则。 唐珞浅愣了几秒,才连忙追上去,语气不好地问:“你要带我去偏宅干什么?” “看看你想见到的骆湛呢?” “……”唐珞浅脸色顿时难看了些,“你的意思是,骆湛现在和唐染在一起?” “是,也不是。” “到底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啧啧,我就没见过脾气这么差的大小姐。”谭云昶叹气,脚步不停,“我就说最后一遍,待会儿过去不要说话,等看见以后你自然就知道骆湛叫你出来的原因了――当然,现在不想知道了的话您可以趁早转身,打道回府就是了。” 唐珞浅气得咬牙,但也只能跟了上去。 到偏宅前,唐珞浅原本还想说什么,直到她突然看到那条半敞着的门缝。 她表情顿了下:“门怎么没关?” “特意给我们留的,这场戏可不能打扰。”谭云昶放低声音,竖起食指在唇边嘘了一下,“为了您和他人的观影体验,请勿发出噪音。” 唐珞浅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有种烦躁的预感,于是狠狠地瞪了谭云昶一眼。 谭云昶低头,指腹在手机上一划,一条早准备好的信息发了出去。 两秒后,他无声地拉开房门,朝唐珞浅微笑,低声说:“唐小姐,请细心观看。” 唐珞浅拧起眉,正要开口,就听见房间里传出一声机械门打开的声音。 玄关正对面,同样听见动静的女孩朝某个方向抬了抬头: “……骆骆?” “我在。” 机械质地的磁性声音,从房间里畅通无阻地传到门外。 一道再熟悉不过的侧影走进唐珞浅的视野里。 在唐珞浅呆住的目光里,那人停住。 两秒后。 随着薄唇微启,机械声音低沉而温柔―― “晚上好,主人。” 术前的问题 第84章 偏宅玄关前的房门,在唐珞浅的视野里慢慢无声地合上。 直到房间内的最后一丝光被掩藏。 夜色和阴影将呆在原地的唐珞浅的身影完全吞没。 谭云昶在原地等了片刻,压低声音开口:“唐小姐,跟我来吧。”谭云昶说完,转身顺着来时的砾石小路往回走。 僵着的唐珞浅魂不守舍,让她发懵的打击之下,她只有凭着本能,跟着谭云昶的话转身朝后走。 两人前后走在砾石小路上,路旁的灌木丛扫过裤脚,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样走出去好长一段路,走在后面的唐珞浅的身影陡然停住。像是到此刻才回过神,她惊恐而愤怒地睁大了眼:“那个小瞎子的机器人!难道一直是骆湛假扮的吗!?” 谭云昶回过头,感慨地说:“唐小姐的反射弧可真是够长的啊。”他看了眼到偏宅已经被他关合的房门的距离,视线又落回来,“不过这样也好,至少里面就不会听见了。” “骆湛今晚叫我过来,难道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 “不然你觉得呢。”谭云昶耸耸肩。“大概他是发现唐小姐在死缠烂打这方面颇具唐家人的遗传秉性――不管说多少遍、怎么保持距离,你都对骆湛像一个物品一样属于你这件事抱有不切实的妄想,所以也只能通过这种方法告诉你,他对你的感情可能性完全是0了吧。” 唐珞浅愤怒地抽起一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只是直到憋得脸色都发红了,她也一直没能找到什么有力的反驳言辞。 这样僵持数秒,唐珞浅狠狠咬住后牙:“骆湛这么做,就不怕我把这件事揭出来?” 谭云昶摊手:“你能这么做,他最欢迎了。” “他欢迎?如果我揭出来,那骆湛就别妄想还能再进唐家偏宅一步!” 谭云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他插上裤袋吊儿郎当地睨着气愤的唐珞浅:“唐小姐,你真喜欢骆湛吗?” “我、我当然……” “我看你完全不了解骆湛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竟然觉得,骆家这位小少爷是那种循规蹈矩、会因为你唐家一个禁令就乖乖和唐染鹊桥相望的?” 唐珞浅脸色微变。 谭云昶笑眯眯地俯身凑近,声音压低:“我不妨告诉你,唐小姐,骆湛说不定就在等这么一个机会呢――对他来说最大的障碍是对唐染的顾虑,你如果能帮他戳破这层窗户纸,小姑娘被照顾这么久再一心软答应了――那骆湛恐怕第一时间就带着唐染远走高飞了。” 唐珞浅眼神惊慌了下,但仍嘴硬:“他,他休想能把唐染带……” “嘘,”谭云昶说,“墨菲定理,唐小姐听说过吗?” “――!” 唐珞浅脸色顿变,咬住嘴唇不说话了。 安静良久。 谭云昶瞥了表情变换的唐珞浅几眼后,主动开口:“骆湛还有两句话,让我带给你。” 唐珞浅表情难看地抬眼:“什么话?” 谭云昶说:“第一句是,以后他不希望再听到任何一次,你当面对唐染说‘小瞎子’这种侮辱性的词。” 唐珞浅咬牙:“她本来就是!” 谭云昶一顿,嬉皮笑脸,眼神却冷:“我也诚心劝唐小姐,换任何一个稍有点血性的男人,都没法忍受自己的女朋友被言辞侮辱。虽然骆湛一向自诩不是什么不打女人的绅士,但他骨子里到底有骆家的教养在――换个脾气暴躁野生野长的,从你这儿听这么多次,早该挥拳上来了。” “……” 谭云昶的眼神这一两秒里凶得很,叫唐珞浅不自觉缩了缩视线。 只是等她回过神咬牙想瞪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谭云昶早就恢复平常那副油滑模样。 唐珞浅气不过,表情僵了好几秒才恨恨地问:“第二句呢。” “第二句嘛,”谭云昶嬉笑,“骆湛说请唐小姐认清你们之间可能性为0这件事以后,认真地思考一下――你到底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喜欢骆家的小少爷?” 唐珞浅下意识皱眉:“他不就是骆家小少爷吗?” “NoNoNo,那可不一样。”谭云昶摇了摇手指。 唐珞浅不满:“哪不一样。” “骆家再大的家业再盛的光环,留不住骆湛啊。真到了那一天,唐小姐你确定你想要的是这个什么都放不进眼里、同窗四年却连名字模样都完全记不得的小少爷?” 唐珞浅一时语塞,思绪急转之后才捉到了谭云昶话里的漏洞:“你也说他是小少爷――如果真脱离了骆家,那他还能是小少爷吗?” 谭云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 “我笑唐小姐还真是天真。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不了解他不接近他的人是怎么想的,但我们玩笑称呼骆湛是小少爷,不因为他家世,只因为他的才高气傲和那副什么事都不放在眼里的臭德行。” “……” “就算离了骆家,他骆湛还是那个恃才傲物的骆湛,也就还是我们口中那个叫人牙根痒痒的小少爷。” 唐珞浅沉默许久,眼神复杂地抬头:“在你口中骆湛被贬成这样,他自己也知道吗?” 谭云昶笑了:“哎哟那可是我的祖宗啊,没他的首肯我哪敢说这些话――而且唐小姐,什么是真的心气高,那就是即便明知道自己这副德行,但依旧能摆出一副‘大爷就是不改’的可恨嘴脸来。” “既然他真这样,那又这么会为唐染――”唐珞浅说到一半似乎是气极了,白着脸恨恨地扭开头,没说下去。 谭云昶一顿。 须臾后,他轻叹声:“是啊,骆小少爷本来可以做一辈子什么人什么事都不入眼的小少爷――除非他遇见唐染。” 唐珞浅恨极回头:“她就那么好吗!?” “唐染当然好。”谭云昶煞有介事地点头,“但重要的是,除了能让很多人包括骆湛心动的好以外,他们之间有更深的羁绊。” 唐珞浅将信将疑:“什么?” “唐染的眼睛,是为骆湛失明。” “……!!” 唐珞浅眼神都僵滞。 谭云昶摇头而笑:“你不是喊唐染小瞎子吗?每有人提起一次、每多见唐染吃苦一分,都就像是往骆湛的心口里狠狠地捅上一刀。” 谭云昶轻眯起眼,低声说出的话近乎残忍。 “骆小少爷那颗心,早就为小姑娘碎得稀巴烂了――所以谁都不用指望这辈子他还有半点分得给其他任何人。” “除了唐染,谁都一样。” “……” . 异体的角.膜移植手术一般必须在48小时内完成,这样才能够最高限度地保证移植的成功率。 蓝景谦在得到国际眼.角.膜库的移植名额后,第一时间联系了家俊溪,开始忙中有序地准备移植手术前的必要检查和用药准备。 为了确保手术前充分适应,骆湛和蓝景谦提前2天就将唐染送去M市家俊溪的眼科医院办理了住院。 “……除了这些生理性质的问题以外,角.膜移植手术比较复杂,病患又往往对手术结果抱有焦虑性质的期望,所以术前许多人的心理问题不小。”院长办公室里,家俊溪耐心地给对面沙发上的两个男人讲解。 “术前,病患在心理上的焦虑和紧张非常容易影响手术。我建议你们提前让唐染住院,也是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 蓝景谦表情沉凝:“我们应该怎么做?” 骆湛没说话,但同样紧盯着家俊溪。 家俊溪挠了挠额角:“医院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能给她做一些专业的心理疏导,但是更多的情感方面,还是需求陪同家属来提供援助,然后就是……” 家俊溪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抬头看向两人,原本要说的话又噎了回去。 然后他哭笑不得地摆了摆手。 “得,我看就不能靠你们俩――你们俩怎么看起来比人家小姑娘自己还要紧张?” 骆湛冷着脸,没表情也没说话。 蓝景谦不羞于承认,同样是紧张到常没表情:“这有什么不正常的吗?” “那倒不是,”家俊溪撇嘴,“就是前所未见,看来我还得再适应你两天。” 蓝景谦没理他:“还有什么别的注意事项吗?” 家俊溪:“用药和检查方面护士会每天提醒,其余刚刚也都说过了。” 蓝景谦闻言,毫不犹豫地起身:“那我回病房照顾小染了。” 家俊溪一噎。不等他说话,蓝景谦的背影已经消失在办公室门外了。 “……我就没见他这么紧张过。” 家俊溪好笑又无奈地摇着头,目光落回沙发旁,然后他奇怪地咦了一声: “骆湛,你不走?难得啊,你竟然比景谦都镇定些,他算是虚长你这十几岁了。” 沙发前,骆湛抬眸。几秒后,他以某种平静得诡异、仿佛魂游天外的语调开口:“我更紧张。” 家俊溪疑惑问:“那你怎么不急着回去看看?” “听你说完手术可能导致的最坏情况,担心自己给染染找了个庸医,”骆湛慢慢低回视线,没表情地捏着指节,“吓得腿僵,暂时站不起来。” 家俊溪:“……” 家俊溪气笑了:“再技能娴熟的医生就算做再小的手术,最坏情况也一定都会事先说明,这是进手术前的必备流程!” “嗯。”骆湛仍木着脸。 家俊溪嫌弃地摇头:“你俩可真是一个比一个有出息。” 从来没在言辞上吃过亏的小少爷此时却一句都未反驳,没听见似的,俨然还没从方才的惊吓里回过魂儿。 家俊溪无奈地摇了摇头,收回目光。 病房内。 蓝景谦拉过单人病房的木质上轨道推拉门,走进病房内。 坐在病床边的小姑娘安安静静地闭着眼,原本一动不动。直到此时听见脚步声,她朝门的方向仰了仰头,犹豫地开口:“请问是?” “是我,小染。”蓝景谦轻声应,“刚刚护士来给你上过药了?” “嗯。” “今天感觉怎么样,医院环境还适应吗?” 唐染认真地想了想,点头:“挺好的。护士姐姐们也都很温柔,对我很好。” “那就好。”蓝景谦久违地露出点笑容。 病房里安静下来。 蓝景谦正思考着该如何缓解女孩的心理情况,就听见坐在床边的唐染突然出声问:“今天晚上,我就该手术了是吗?” 听见时间和手术,蓝景谦心里不自觉先慌了下。 回过神,他苦笑:“对,今晚7点。” 唐染默然低头。 蓝景谦问:“小染是有什么事不放心吗?” 唐染想了想,轻轻点头。 “那,方便告诉叔叔是什么事情吗?”蓝景谦问。 唐染犹豫几秒,轻声开口:“我问过护士姐姐了,她们说任何手术都是有风险的。因为在无影灯下,谁都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蓝景谦没听完就皱起眉,有些不满哪个护士对一个未成年的孩子这样不懂人情不虑心理承受能力地直言。 “小染,不要胡思乱想。”蓝景谦语气坚定――即便再有惊慌或者不安,在他的女儿面前,他作为父亲也会完全藏起来。“你的手术一定不会有任何问题,相信叔叔、也相信医生,好不好?” “嗯。”唐染点了点头。“但是,我想以防万一。” 蓝景谦想都没想:“没有万一。” “……”女孩顿了顿,垂在床边的手慢慢攥起病床上的被单,她低下头去。 蓝景谦看得心口胀涩,声音连忙放缓和了:“对不起小染,是叔叔的语气太凶了――你说吧,你是担心什么、还是想要什么呢?” 更久的沉默后,唐染好像终于鼓足勇气,开口:“我想问叔叔一个问题。希望叔叔能没有隐瞒地回答我。” 蓝景谦一怔:“什么问题?” 唐染慢慢抬头。 “叔叔你……到底是我的什么人呢。” 冲突 第85章 “小染你……”蓝景谦没有任何防备,僵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怎么突然问这样的问题?” 唐染摇头:“不是突然,我想这个问题已经想很久了。” 她犹豫了下,诚实地说:“其实在认识叔叔一段时间以后,我就怀疑了。” “怀疑什么?” “……叔叔根本就不是我的新司机,对吧?”唐染撑着双腿两侧的床边,慢慢仰脸,然后她轻笑起来。“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是从认识以来,和叔叔在一起时,您展现出来的谈吐和眼界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司机。” 蓝景谦表情复杂:“只因为这个,小染就怀疑了吗?” “当然不是。”女孩再次摇头,扳着手指数起来,“还有叔叔无论什么时候好像都能不需要提前申请就出入唐家的自由,还有叔叔带我去的那些散心放风的地方,还有……” 至此,就算蓝景谦不想在这个关头让唐染心情波动,也不得不承认了。 他无奈地笑:“是我们小染太聪明,还是我露出的马脚太多了?” 正在罗列疑点的小姑娘愣住。几秒后,她慢慢放下扳着数的手,低声说:“其实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蓝景谦问:“是什么?” 唐染说:“骆湛。” 蓝景谦一怔。 病房里安静了片刻。 坐在床边的女孩轻晃了晃垂着的小腿:“叔叔对骆湛的态度,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你们从第一次见面好像就已经熟识了,像是,两个老朋友。” “……” 被戳中的蓝景谦心里一虚,本能地掩饰着笑:“小染,我和骆湛性格不合,可以说是有点针锋相对,怎么会是老朋友呢?” “是这样。”唐染认真点头,“但是你们的对立是没有恶意的,有时候还有点幼稚,所以才像是很熟的、闹了别扭的老朋友。” 蓝景谦僵了下。 “我没那么了解叔叔,但我了解骆骆。”唐染补充,“在叔叔做我的司机以前,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骆骆和其他任何一个人是这样相处的。” 蓝景谦的思绪被带偏一秒,嘴角轻抽了抽:“你认识骆湛也不比认识我的时间长很久吧?” 唐染呆住。连病床旁轻晃着的小腿都停下来。 须臾后,女孩回过神,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对骆骆我总有一种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的感觉。” “……” 蓝景谦无声叹气。 唐染:“骆骆很优秀,也很骄傲。那么骄傲的骆骆会看作朋友相处的、又符合叔叔你的年龄的,我只知道一个人。” 蓝景谦表情顿住,慢慢抬眼。 唐染:“想到那个人的时候,我又想起来,在叔叔你第一次出现的那天,家里有人告诉过我,骆湛那位叫蓝景谦的朋友那天去过唐家,还问起过我。” “……” “所以叔叔,”唐染轻声问,“你是蓝景谦吗?” 沉默许久,蓝景谦慢慢叹声:“是我。” 唐染阖着的眼睫轻颤了下:“那叔叔你,到底是我什么人呢?” 蓝景谦垂在身侧的手一抖,然后攥成拳。几秒后他偏开头,咬紧的牙关使得颧骨微微抖动。 “叔叔?” “――”狠狠憋住的那口气被蓝景谦颤着声线吐出。 他转回头,嗓音沙哑地开口:“唐世新不是你的父亲。” 唐染蓦地怔住。 仿佛被拉长到静止的时间里,她听见耳边那个声音恍惚得像是从天边传回来的―― “我才是。” “…………!” . “滴药上不做变化,主要保证术前降低眼压,%的依色林眼膏进行包眼。为了方便手术,进手术室前病人还会有一些准备事项要做,待会儿进病房,我提醒病人的同时也会告诉家属该做什么的。” “好。” 长廊上,骆湛一边听负责护士讲解着术前用药和检查的情况,一边往唐染所在的单人病房回。 转过拐角,骆湛看见站在病房外正对的窗前的蓝景谦。骆湛脚步停下来,他微皱起眉:“你怎么没进去,让染染一个人在里面?” “你也先别进。”蓝景谦转身,话声拦住了准备开门的骆湛。 骆湛皱着眉,回眸:“怎么了?” “小染说,她想自己待一会儿。” “染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说?” “……”蓝景谦沉默许久,“她知道了。” “知道什――” 骆湛的声音戛然而止。 过于聪慧的大脑在一两秒的短时间内迅速而本能地联想到会导致面前状况的最大可能性。 他握在病房推拉门上的手垂下来,猛地攥成拳。 在护士没来得及反应的时间内,神色一瞬间冷下来的骆湛几步就走到蓝景谦面前,抬手直接拎住了男人的衣领―― “你他妈疯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告诉她!?家俊溪说术前不能有情绪波动你没听见吗、万一影响了她的手术你要怎么办?!” 跟骆湛一起来的护士回过神脸色一变,连忙上前阻拦两人:“这位家属,你冷静一点――不要在病房外争吵,这样会惊扰到病人的!” 最后一句成功让骆湛顾忌地压下情绪来,他回头看了一眼紧闭的病房门。 再转回来时,骆湛眼神冷如冰霜:“你最好给我说清楚。” 蓝景谦捋平被拎得泛起褶皱的衬衫,沉着眼:“唐染是我的女儿,我们父女之间的事和你无关。” “她是你的女儿,但她对我来说的意义不会比对你少半分。”骆湛紧咬牙,侧颊位置的颧骨抖动,“我发过誓,不让任何人再伤害她――就算你是她的父亲也不会例外!” “是吗?” 沉默半晌,蓝景谦缓缓抬眼。 “可你能为她做到哪一步呢,骆小少爷?” 骆湛:“我能为她做的,我会在以后的时间里一件一件做给她看,别人无需也不配知道。” 蓝景谦沉声:“我是她的父亲。” “父亲?” 骆湛转过头,嗓音里压出一声气极的笑。他转回来,眼神冷得像冰块。 “唐染心软,我早知道将来总有一天她会和你相认,所以我尊你敬你――但不要以为这就代表你有资格、在她面前大言不惭!” “――!” 蓝景谦被戳到痛处,没压住怒意瞪向骆湛。 骆湛不弱半分地迎上视线:“怎么,蓝总不同意?但我就是以前太委婉太顾忌,还让蓝总真以为你有什么资本拿着唐染生父这个身份自视过高了!” 蓝景谦皱眉:“你说什么?” 骆湛抬起右手,攥成的拳慢慢擂在蓝景谦的肩下。 “你记住我今天的话,蓝景谦。” “在唐染面前,无论是你还是唐家,甚至包括你那个远嫁国外的老情人――你们没半点资格对唐染说什么做什么,就算你们是她的父母家人又怎么样?十七年对女儿不管不问、放任她受尽苦楚吃尽难处,你们算什么狗屁父母?!谁又他妈在乎你们有什么苦衷!” 蓝景谦气极而自愧,没多久眼底已经布上淡淡的红血丝:“那你呢。” 骆湛没有说话,冷淡地望他。 蓝景谦抬头:“对,我们没有资格,所以我知道真相以后日日夜夜都在自责和痛苦,我拼尽全力想要补偿她、想要她开心快乐――可你是为什么?” 骆湛眼神一僵。 蓝景谦声音沉低了:“知道我为什么不希望你和小染在一起吗?因为你太奇怪了,骆湛。” 骆湛眼神冷冰冰的:“我奇怪?我喜欢染染,这有什么奇怪?” “喜欢?”蓝景谦嘲弄地重复,“我比小染更知道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所以你对小染做的一切都在加剧我的质疑――你越是对她好、好得违逆自己本性,甚至违逆人性和动物本能里的自私,我越是不安,我越是想知道,被你藏得最深的那个原因是什么!” 骆湛攥紧拳:“就像我刚刚说的,任何原因或者苦衷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行为和结果。” “不,它对我来说很重要。”蓝景谦说,“你要保护小染,我一样会。你尽管恨我不够格做一个父亲、也尽管谴责我,我会全部接受。但同样的――在我知道你的那个原因以前,在唐染生父的身份里,我绝不会接纳你。” “……!” 剑拔弩张一般的气氛下,站在旁边的护士头疼地紧盯着这两个斗牛似的男人。她生怕自己一不留神,这两人就扭打到一起去了。 所幸,在不安的护士叫来保安以前,紧闭的病房房门打开了。 门的声音一响,还在对峙的两人同时僵了下。骆湛回过神便垂下手,连忙转身看向身后―― 穿着病号服的女孩扶着温润的木质推拉门,眉眼安静恬然。 没有半点他想象里情绪激动或者失控的模样。 骆湛僵滞的身体蓦地一松。 高吊着的那口气吐出来,他有种刚被人在悬崖边上拉回来的感觉―― 到看见安然无恙的、还很平静的唐染这一秒,骆湛胸膛里那颗心才算是从被吓得冻住的状态里缓和着,重新跳动起来了。 护士也露出庆幸的表情。 唐染的手术是她们院长亲自主刀,也是亲自跟的进度,由此已经可见这位病人的背景。 而这两位年龄差了不少的陪同“家属”,衣着气度看起来,没一个是好招惹的――万一小姑娘真出了点状况,那她多半落不到好果子吃。 “我出来是因为,听到外面有点吵,”扶着门的女孩轻声说,“是骆骆回来了么?” 骆湛想都没想,压回情绪上前:“是我。” 唐染点了点头,转身。 她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往回挪。 “那你进来吧。” 女孩停顿了下。 “你一个人。” 手术 第86章 病房的门在身后合上,骆湛朝着唐染走去。 女孩已经摸索着坐回到病床边。听见脚步声后,她犹豫了下,向里面挪了一点距离。 然后唐染拍了拍身旁左侧让出来的空处:“骆骆,你来坐这里吧。” “被家院长看到,我会挨骂的。”骆湛这样说着,还是依唐染的话,走到女孩身旁坐了下来。 唐染眼角弯弯:“你不要怕,如果他骂你,那我会替你挡住的。” “你替我挡,我让你挨骂?”骆湛好笑地问。 唐染思索两秒,摇头:“家院长不会骂我的。最近两天,连医院里最凶的那个护士长都不会和我大声说话,她们特别怕我情绪波动。” “……” “骆骆,你怎么不说话了?” 骆湛轻叹了声,抬起右手,绕过女孩,从后摸了摸她头顶:“明知道这样,为什么还要和你的新司机摊牌?” 唐染微怔。 须臾后,女孩低了低头:“你知道啦。” 骆湛:“他不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如果不是你主动问,那他不会在这种时候跟你谈这件事的。” 唐染:“那你为什么还要怪他啊。” 骆湛侧下视线:“你听见了?” 唐染:“这个病房的隔音效果没有特别好。而且我对声音比较敏感,骆骆你知道的。” “嗯。”骆湛坦然地说,“刚刚最开始没有想到,后来才想通的。” 唐染弯下眼角:“骆骆后悔了吗?” 骆湛轻嗤:“有什么好后悔的,都是我的心里话。我看他不爽很久了。” 唐染低下头去,轻笑起来:“哦。” 骆湛等了一会儿,又侧过头去观察女孩的神情:“你不生气我明明知道,却没有告诉你吗?” 唐染仰了仰脸,摇头:“为什么要气这个?” 骆湛一时语塞。 唐染再次笑起来:“骆骆明明是因为我才对他再三谦让的。一定也是因为我,才一直忍着那些话和脾气没有爆发出来的。如果不是为了我隐瞒,你本来会自在很多――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呢。” 骆湛过了几秒才回神:“听你这样说,我都要被说服自己一点没犯错了。” “骆骆本来就没错。”“那,你生他的气吗?” “……” 女孩的音笑停下来。 骆湛说:“如果你不想提,那我们就不谈这个。” “其实,也没什么。”唐染转过脸,“骆骆没必要担心的。这件事我已经想很久了,各种各样的结果都猜过。虽然真正的这个答案让我意外,但也没有不能接受。” 唐染停下两秒,又小声说:“我好像接受得还挺快的。” 骆湛无奈又好笑:“你确定不是因为还没醒过神吗?” 小姑娘瘪了瘪嘴:“我才没那么呆头呆脑的。” “……”骆湛心底那点不安彻底淡了,他眼神也放松下来,“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不想见他呢。” 唐染说:“不是不想见,只是不知道该怎么相处。” “不是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不太一样。”唐染犹豫地停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有说自己是不知道我的存在,我能理解,也觉得他没什么过错,因为我相信他如果知道,那不会扔下我不管的――骆骆你说对么?” “嗯。”骆湛想起什么,眼神深沉地黯下去,“如果记得……那谁也不会放开你的。” 唐染未察:“所以我觉得他没什么错,但他好像不是这样觉得。他的情绪波动比我大多了,而且是很痛苦又自责地道歉,我不太习惯这样……” 骆湛听懂了。 他无奈地笑起来:“所以,你其实是让他出去冷静一下的?” 唐染想了想,点头:“我觉得我们还是等手术后,再慢慢相处比较好。” “是,”骆湛忍不住低下头去,语气近乎宠溺地揉乱了女孩的长发,“小姑娘怎么那么聪明呢。” “……”唐染被揉得脸都红了,但还是乖乖的,一动不动地任头顶那只爪子“蹂.躏”着。 等“暴行”结束,骆湛稍稍正色:“既然你的情绪没问题,那我要叫护士进来了。” “护士?”唐染茫然抬头。 骆湛说:“嗯,刚刚是有位护士跟我一起过来,要给你上最后一遍眼膏顺便交待点注意事项的。” 唐染愣愣地问:“那她刚刚怎么不进来?” 骆湛似笑非笑地说:“刚刚?不是以为你情绪不好,和蓝景谦一起被你罚在门外清醒一下了吗?” 唐染:“……” 反应过来,唐染脸都红透了:“我我我不知道有别人在,以为只有你回来了的!” “好了好了,没事,我帮你叫进来。她不会怪你的。” “不会怪我吗?” “嗯。”骆湛起身,不舍得地轻点了下女孩鼻尖,趁唐染本能往后躲,他笑起来,“我们小姑娘这么可爱,谁舍得怪?” “……” 唐染脸红得快烧起来,不理他了。 . 护士傍晚来给唐染上过最后一次术前的眼药,和小姑娘交待几句后,为难地看向病床边的骆湛。 骆湛察觉,目光从唐染身上挪回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确实需要家属的辅助。” 骆湛问:“什么事情?” “额,我不确定您能不能做……” “我可以。”骆湛说完,才再问一遍,“是什么事?” 护士上下打量了骆湛一遍,迟疑开口:“您会,扎辫子吗?” 骆湛:“……?” 护士指了指茫然无辜地坐在病床边的唐染:“为了方便手术,病人的头发需要扎起来,而且一定要扎在两边,这样才能避免影响仰卧姿势。” 坐在床边的唐染举了举手:“护士姐姐,我自己也可以的。” 护士转过去,为难地说:“你自己还是不好判断位置。算了,还是我来――” “我来吧。” “?”护士转头。 小少爷绷着一张俊脸,语气严肃:“我可以。” “……” 护士把两只发圈递了过去。 骆湛郑重接过。 只剩下两人的病房里。 唐染坐在病床中间,骆湛则站在床边。他艰难而笨拙地给唐染拢起被他均分为两份的其中一半的长发,左右手交替将柔软顺滑的发丝拢到一起,但每次总有那么一撮不很听话的漏网之鱼。 小少爷长了二十多年,头一回遇见自己不擅长的事情,越战越勇,铆足了劲和这半边头发杠上了。 等好不容易完成一半任务,骆湛长松了口气。 “好了,你试试。” “嗯。”唐染抬手,在头顶摸了摸。 骆湛骄傲又不安地问:“怎么样?” 唐染忍住笑:“骆骆很棒。” 骆湛欣慰起身,换去另一旁:“那就好,我们继续。” “嗯。” 等骆湛和另一边的长发斗争完,术前最后一点准备也宣告结束。 病房里陷入莫名的沉默。 唐染最先打破:“骆骆,现在几点了?” 骆湛:“五点四十。” “啊,”唐染轻声说,“还有一个小时多些,我就该手术了。” 骆湛一时失语。 唐染也安静了几秒,然后突然开口:“家院长是不是也说,我可能会再也没办法从手术室里出来了?” “――!” 骆湛的瞳孔都在这一秒蓦地收紧。 等这片刻的空白过去,他声音沉哑:“染染,不要胡说。” “可护士姐姐说了,再小的手术也是有生命风险的。” “那种事情不可能发生。”骆湛斩钉截铁。 唐染默然。 骆湛终究还是不忍心。 他轻叹了声,撑着女孩的病床,微微俯身到她面前:“染染,你不要怕。眼.角.膜移植可以说是所有器官移植手术里成功率最高的了。家院长又是国际眼科手术的权威专家,有他出马,不会有任何问题的。”“我……我只是担心……”唐染低头,声音也轻下去,“我还有话,想和骆骆说。” 骆湛眼神一软,声音更加温柔轻和:“我会听的。等我们小姑娘从里面出来,我什么都听你的。” 唐染抬头。 她第一次不掩饰地在骆湛面前露出脆弱的让人心疼的表情:“我可不可以,现在说?” “……” 骆湛意识一恍,几乎脱口答应。 但在话出口前的最后一秒,他还是压住了。 骆湛叹声:“我也有很多话想告诉你,但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去说。现在是手术前,情绪稳定很重要。等手术结束,我陪你说再久都没关系,好么?” 唐染轻咬着下唇,贝齿在艳红的唇瓣上压下淡淡的白痕。 过了好一会儿,她点头。 “好。” 半小时后。 唐染躺在手术室长廊外的担架床上。 一路从病房推来这里,骆湛始终紧紧跟在担架床边上,陪着医护人员一起把唐染送到手术室外。 “门后边再走一段就是无菌室,病人家属只能到这里了。”担架床边的护士对骆湛和跟在后面的蓝景谦说。 骆湛问:“我能和她再说几句话吗?” “可以,不过请尽快。” “好。” 骆湛回到担架床旁,轻握住女孩一侧的手。唐染的手指冰凉,攥在掌心像冰块似的。 骆湛担心地问:“染染,你没事吗?” 躺在病床上的女孩已经戴上无菌眼包,唇的颜色似乎比平常要淡许多。 在听见骆湛的话后,她的唇瓣轻动了动,声音有些努力藏了却藏不住的抖意。 “骆骆,我怕。” “……” 骆湛的心猛地颤了一下。 他很想说“别怕”,想说“会没事的”,想说“我一定会在外面等你出来的”……可是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 他不能那么自私,只为了自己以为的她想要的,就忽视她的恐惧,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送进那个冷冰冰的手术室里。 骆湛单手按着冰凉的床栏,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唐染的手,他朝着躺在病床上的女孩俯身,像是要吻在女孩的耳朵上。 “染染如果害怕,那我就带你走,好不好?” 床旁的医护人员还有唐世新惊愕地望向骆湛。 骆湛却谁都没看。 “染染只要告诉我,你想离开这里吗?” 唐染被吓得凉冰冰的手指在骆湛的掌心里慢慢回暖。 她压下那些恐惧,慢慢摇了摇头。 “我不走。” 尽管声音余颤犹在,但里面更多的却是没有半点动摇的坚决。 骆湛一怔。 他垂眼望向担架床上脸色发白的唐染,她身上的这件病号服宽宽松松,愈发衬得女孩羸弱苍白。锁骨和纤细的颈下,淡蓝色的血管微微搏动。 看起来那么柔弱易折。 但她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坚定―― “我想……想亲眼看见骆骆。” 担忧 第87章 长久的黑暗里,唐染的意识一点点挣扎着从混沌中醒来。 最先传入神经中枢的,是随着麻醉药效渐渐褪去而从眼部传回来的程度不重的微微痛涩感;紧随其后,恢复的嗅觉带回空气里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的感知;最后,是模糊飘忽的交谈声,从分辨不出远近的地方传回来: “手术阶段很成功,没有出现任何突发状况或者问题,放心吧……” “角膜移植手术是不存在完全康复的说法的。就算后期恢复得再好,也要随时注意眼部的问题,长期定期地进行复诊,避免病症得不到及时治疗……” “排斥反应因人而异,初期恢复阶段我会根据她的恢复状况给她开一些抗排斥药物……角膜移植是异体移植里成功率最高的一项,所以你们也不要过度担心,只要定期复查就好……” 那些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尽管唐染还想去听,但麻醉药的效力显然并未完全褪去,她的意识很快再次陷入黑暗里。 这样反复了两三次,唐染的意识终于在某个她不能确定的时刻彻底清醒。 病房里的另一侧,似乎有压得很低的交谈声。 眼前仍是黑暗,但又好像透着一丝微光――光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和久违,让唐染无法确定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只是自己的错觉和幻想而已。 于是她下意识地抬起右手,摸向自己的眼睛。 “……染染!” 静寂的病房里,一声发哑的低呼被两三声急促的脚步声压过。 一秒后,唐染的手腕已经被人一把攥住。握着她的指节修长温润,带着她所熟悉的温度。 唐染张了张褪去血色的唇,有点发涩地出声:“骆……骆?” “是我。” 骆湛长松下一口气,把女孩的手压回病床,掩进被子下面。然后他才抬头。 “家院长说了,手术后还需要两三天的双眼包扎缓和治疗,这期间不管有什么感觉都不要自己碰,好吗?” 过了两秒,唐染才开口,声音透着点很轻的虚弱:“好。” “你……” 骆湛似乎还想低声问什么,只是他的起声太轻,被病房另一侧隔着几米的男生嗓门压了过去。 “唐染妹妹,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吧?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唐染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轻声问:“是店长来了吗?” 骆湛嗯了一声。 谭云昶的声音走到床边:“我一大早就赶过来了,还想我们唐染妹妹睁开眼第一眼看见的人里能有我呢――到了才知道还得再等两天,可给我急坏了,真的!” “……怎么哪都有你,你急个屁。”骆湛冷淡地怼了他一句。 谭云昶气呼呼的:“就准你急,我们还不能着急了是吧?那再怎么说,唐染妹妹也是跟我亲妹妹似的朋友呢!” “占谁便宜?” “嘿,我怎么就算占便――”谭云昶对上骆湛凉飕飕的目光,脑袋里某根弦啪地一下绷紧了。 一两秒后,反应过来“如果唐染算他妹那眼前这位就是自家准妹夫”的问题后,谭云昶讪讪笑起来:“哎,对不住,对不住啊祖宗,我真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 左右不是在和小姑娘说话,床上的小姑娘现在又还看不见,骆湛实在懒得应付,敷衍地嗯了声,算作回应。然后他便拎过病床边的椅子,坐下去了。 到骆湛仰靠到椅背上时,他的手还纹丝不动地控制着力度,隔着被子半握着女孩的手腕。 谭云昶自然也看见了,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唐妹妹,你刚刚还没能看见真是太遗憾了。” 病床上的唐染慢吞吞地应了声:“遗憾?” “对啊。你醒之前我和骆湛正聊事情呢,屋子里什么动静都没有,结果他话说到一半,突然起身就窜过来了!” 唐染微怔。 谭云昶夸张地抬高声量,一副惊魂甫定的语气:“好家伙,那七八米的距离他两步就冲到病床旁边――我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吓我一跳!结果。” 谭云昶话尾的语气变得戏谑,他扭头看向半垂着眼懒在椅子里的青年,抬手拍了拍那人肩膀:“敢情是跟我说话的时候,还一直盯着我们唐妹妹看呢吧?” 骆湛一只手搭在病床边握着被子下女孩的手,另一只手撑着颧骨,眼皮懒洋洋地耷拉着。 听见谭云昶这句话,他支了支眼皮:“嗯,一直盯着,不行么。” 谭云昶啧啧有声:“趁着我男神去找医生了解后续,你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挖人墙角,这不太好吧?” 骆湛微皱起眉:“滚蛋。” 沉默几秒,他握在女孩手腕上的指节收紧了一点,淡淡地哼:“就算是,也是我的墙角。” “好好好,”谭云昶好气又好笑,“你的,你的。” 这再熟悉不过的相处模式让唐染忍不住翘起唇跟着笑起来,也慢慢从手术初醒后那种不安的状态里放松下来。 她想到什么,开口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谭云昶没跟上,骆湛回答:“你是昨晚的手术,现在已经临近中午了。”唐染惊讶:“我睡了这么久吗?” “有麻醉药的效果,是正常的。”骆湛说。 唐染这才安心。 谭云昶站在床边,此时见缝插针地跟话:“唐妹妹,你睡得确实挺久的,骆湛就不一样了。我听护士说,从你昨天手术结束出来以后他就开始守着,到现在还没合过眼――嗷――!” 话声以惨叫收尾。 骆湛耷拉着眼皮,收回踩到谭云昶脚背上的左脚:“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 谭云昶抱着脚跳到一旁,含泪控诉:“我这是替你说话,你这人怎么好坏不分呢你!” 骆湛轻嗤一声,没搭理他。 在已经露出不安和担忧表情的唐染开口前,骆湛先转回来,说话:“别听他夸张,我昨晚在病房里休息过了。” 谭云昶恨恨地拆台:“这病房里连个能躺人的沙发都没有,你学小龙女吊了根绳儿在空中睡得啊?” “……” 骆湛懒懒散散地转过脸,没表情地望着谭云昶。 迫于这眼神威胁,谭云昶梗了几秒脖子,还是老老实实闭上嘴扭开脸了。 唐染担忧地说:“骆骆,你别这样熬,会生病的。我已经没事了,等――” “你才刚出手术室多久,就操心起我了?”骆湛无奈地打断唐染的话,“我会照顾自己,而且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如果有什么地方感觉不舒服,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或者医生护士,知道了吗?” 唐染还想说什么,只是骆湛这次对她说话的语气是少有地坚决,实在没什么反抗余地。 唐染只能点点头:“好。” 三人又闲话几句后,病房的推拉门被拉开了,同样没怎么休息的蓝景谦面色疲惫地走进病房。 看见病床边的骆湛和谭云昶,蓝景谦猛地顿住步伐。 僵了几秒,他才压低声音问:“小染她……醒了?” 骆湛沉默两秒,起身:“嗯,醒来有十分钟了。” 蓝景谦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骆湛瞥了身旁的谭云昶一眼,然后他俯身到病床前,对床上的唐染说:“我先离开一会儿――去送谭云昶下楼,顺便叫护士来给你换药。” 唐染不安地攥了攥手指下的床单,过去两三秒,她轻点头:“好。” 骆湛得了女孩的首肯,这才起身,绕过病床往门口走。谭云昶会意地跟了上来。 骆湛走到门前,在与蓝景谦擦肩时停了一步,声音压得低低哑哑的,几乎难以分辨:“拆线手术以前,她还是要尽量避免大的情绪波动。” 蓝景谦堪堪回神,苦涩地笑了下:“我知道。” “……”骆湛提醒过,回头不舍地看了病床一眼,然后才直身离开。 五分钟后,医院一楼的大厅内。 “什么?”谭云昶惊得声音都拔高了一个八度,“你真要去?你没发烧吧祖宗??” 骆湛倚在大理石墙面前,眉头皱着。超过36小时不眠不休所积压的疲倦感,在女孩醒来而他松下紧绷的弦后迅速把他吞没,整个人都陷入有些昏沉的状态。 听到谭云昶的话后,骆湛停了几秒,哑着嗓音开口:“一年前就定下的大赛项目,我又是负责人,难道要在临近比赛的时候突然宣布缺席退赛?” “不是,这松客杯又不是什么多了不得的大比赛,祖宗你那能挂满实验室一整面墙的奖杯奖状奖牌还少吗?怎么也不缺这一项吧?” 骆湛皱着眉:“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比赛。在这种时候缺席,项目组里其他人怎么办?” “那,那大家都能理解的嘛。” “……” 谭云昶凑上前去问:“祖宗,你可想清楚,松客杯这赛程,一趟去了少说半个月吧?而且真要去、后天就得出发――那唐染妹妹眼睛复明的头一个月,你完全看不见啊!” 骆湛仍是沉默。 谭云昶急了:“你到底怎么想的啊?前面为唐染的事情我看你命都要赔上似的,怎么到这个关键时候你却开始犯糊涂――” 谭云昶的话声戛然而止。 几秒后,他瞪大了眼睛。 “不是吧……” 骆湛支起眼皮,下眼睑冷白的肤色上衬着淡淡的乌色,神情惫懒而冷淡:“不是什么?” 谭云昶僵了好几秒,才说:“你其实不只是因为比赛,主要是……怕唐染妹妹把你认出来,影、影响后面的拆线和恢复?” 骆湛抿起薄唇。 他没说话,只侧开了脸,咬紧的颧骨绷起凌厉的侧颜线条。 谭云昶僵了良久,讪讪开口:“你想开点。万一,万一唐染根本没认出你来呢?” 染 第88章 送走谭云昶,骆湛在家俊溪的私人眼科医院附近的酒店里开了一间房间。淋浴以后,他疲惫地仰进酒店的大床里昏睡了将近五个小时,这才算补足精神。 傍晚时分,骆湛回到唐染所在的单人病房内。 彼时,蓝景谦正站在病床边,专职护工正在给唐染收走病床矮桌上盛着清粥的碗。 见进门的人是骆湛,蓝景谦目光微动。几秒后他起身走向房门处,与骆湛相对停住:“晚上这边先交给你了,12点后我过来换你的班。” 骆湛有点意外,压低声音问:“蓝总这么善解人意?” 蓝景谦无奈瞥他:“算是还你今天下午没有打扰的人情。” 骆湛点了点头,侧过身让出路:“蓝总请。” “……” 等蓝景谦离开后,骆湛拉上木门,往病床边走:“染染吃过晚餐了?” 病床上的唐染刚刚只听见门口动静,到此时听出骆湛的声音,有点兴奋地扭过头:“骆――” “哎哎唉,别乱动啊小姑娘,”进来给唐染换输液瓶的护士连忙拦住她,“小心鼓了针!” 唐染被吓住,只得安静地闭上嘴巴缩回去。 病床旁正收拾餐具的护工是骆湛之前专门从骆家家里请来的在照料病人这方面经验丰富的老人,对他自然也熟识,此时护工直了直身,替唐染回答:“小少爷,唐染小姐的晚餐是术后专门安排的营养餐,刚用过。” 她说完话时,骆湛恰停到病床边。 准备换药的护士显然听见了护工对骆湛的那个称呼,反应过来后讶异又古怪地看了骆湛一眼。然后护士转回去,笑着打趣唐染:“原来我今天换药的病房里还住着位小少夫人?” “我、我不是……” 唐染最不擅长应付的就是打趣,闻言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跟上话,脸儿倒是先憋得通红。 骆湛向来是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的,这种程度的打趣对他来说也跟一阵耳旁风似的。 不过唐染的反应还是他最大的兴趣源,所以骆湛也不开口,只饶有兴趣地等着小姑娘。 等到见唐染脸都快红成小灯笼了,他垂下眼,低咳了声压住笑意,对护工说:“以后在外面就别喊这么老路的称呼了。” 护工刚要应声。 骆湛转望向唐染,坏心眼地补充了句:“小少夫人脸皮薄,受不住。” 护工:“……?” 唐染:“――!” 刚煮熟的虾子什么温度什么色,小姑娘现在就是什么温度什么色的了。 好不容易等护士换完药,护工也带着收拾好的餐具很有眼力见地离开了,唐染这才慢慢从红灯笼状态褪下色。 骆湛拎过椅子,坐到病床边,问:“下午感觉怎么样?” 小姑娘不知道记仇,闻言就乖乖地答:“好多了。” “眼睛不疼吗?” “不疼。” “真的?” “……”唐染沉默几秒,苦下脸,“假的。眼眶好像有一点疼,但护士姐姐说这是正常的。” 看着小姑娘苦巴巴的模样,骆湛好笑又心疼:“不舒服的话就多休息,睡着就不会难受了。” 唐染表情更丧气地垮下来,声音低低的透着点委屈:“昨晚好像睡多了,今天一点都不困,可精神了。” “那怎么办?” “……骆骆陪我说话?”小姑娘小心征询。“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 骆湛垂眼:“好。” 小姑娘包着洁白纱布下的鼻尖轻动,唇角也勾起来。 骆湛眼神复杂。 停了几秒,他问:“下午我不在的时候,你和那个人聊得怎么样?” 唐染:“比昨天要好一些。他好像没有那么自责了,我也觉得自在很多。以后……应该会更好的。” 骆湛问:“如果我之后要离开一段时间,只有他陪着你,那样可以吗?” 唐染愣住。 十几秒的安静过去,小姑娘才回过神,轻声问:“骆骆要去哪儿?” 骆湛:“去年这个时候,int有一个小组报名参加了松客杯机器人大赛,我是他们的组长和负责人。后天,比赛会在T国开始第一阶段的赛程,大家前后准备了一年的时间,我不能不出现。” 唐染点头:“那骆骆当然要去了。” 骆湛沉默数秒,问:“可如果我去参赛,你怎么办?” 唐染:“就算骆骆不在这里,我也可以继续治疗恢复,但如果骆骆不去参加比赛,那他们应该没办法顺利完成吧?” “嗯。” “所以啊,”唐染笑着说,“当然要事急从权。” 骆湛欲言又止。 唐染等了一会儿,笑意淡下去。 然后她声音很轻地开口:“我就问,问一下,骆骆要去多久呢?” 骆湛垂眼:“按照过往几届的经验,总赛程一般在一个月到两个月之间。” 唐染呆了下,本能地开口:“要两个月那么久吗?” “嗯,”骆湛抬头,“所以可能要等到你的眼睛拆线后,我才能回来――这样你介意吗?” 唐染慢慢回过神,连忙摇头:“当然不会。你本来就有自己的学习、工作和生活,骆骆又不是我一个人的……你能从手术前一直陪着我到现在,我已经很满足了!” 不知道到底是为了说服谁,小姑娘难得地提高了声音。 骆湛盯着小姑娘看了两秒,轻轻叹声。他起身,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对不起,染染。等你拆线后,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出现在你面前。” “嗯。”唐染点头,又轻笑起来,“一言为定,你不能忘。” 骆湛蓦地怔住。 这句话就藏在他储存着记忆碎片的脑海深处。 那也是他在唐家偏宅初见唐染的花瓣胎记时,去找爷爷对峙而记起的第一段记忆。 【你叫什么?】 【我?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那他们怎么找你的。】 【老师喊我390号,因为我是孤儿院建院以后第390个孩子。】 …… 【以后,如果有以后,等我们出去了,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吧。】 【好。那我就只用你给我的名字,永远也不改。】 【一言为定,你不能忘。】 【嗯,我不忘!】 只是那时候是他说的,也是他忘了。 骆湛的情绪被拉进那深海一样暗不见光的记忆里,他的声音无意识地低哑下来:“他后来给你取名字了吗?” 坐在病床上的唐染微怔,侧了侧脸:“取名字?谁?” “你在孤儿院认识的,”骆湛皱眉,“那个男孩。” “啊,他……”唐染的笑容停了下。她疑惑地回过头,“骆骆,你怎么知道他答应过要给我取名字的?” 骆湛眼神轻晃了下。 安静几秒后,他抬起头淡声说:“是你之前告诉过我的,你忘了?” 唐染呆了下:“我告诉过你,这件事吗?” “嗯。” “那可能是我忘了,”唐染苦恼地敲了敲脑袋,“听说用麻醉药会变傻,难道是真的么……” 骆湛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小姑娘。 她的眼睛被洁白的厚厚的纱布蒙着。那双很漂亮的眼睛,和那个暗无天日的黑暗世界一起度过了十年的时间,还要经历缝针和拆线或许还有更多可怕的痛苦,以希冀不知道能恢复多少的光明。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这个只是害怕那段折磨就懦弱得把一切都忘了的胆小鬼。 骆湛低下眼,自嘲地勾起嘴角,声音冰冷。 “他应该已经忘了自己答应过你这件事吧。对他来说,忘记就能轻松……只记得自己的胆小鬼,想轻松地活着太简单了。” 病床上的女孩怔了几秒。 然后唐染的表情一点点绷起来,她严肃而认真地说:“骆骆,你不了解他,你不能这样说他。” 骆湛慢慢攥起拳。 那种愧疚自责在感同身受的痛苦里几乎发酵成自我厌弃的恨意。 淡青色的血管在他的额角微绽,再开口时骆湛声音低沉沙哑:“他难道不还是忘了,我说的不对吗?” “他没有!” 唐染反驳,呼吸都急促起来: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就是他给我取的!” 骆湛蓦地怔住。 下一秒,他不可置信地抬头:“你的……名字?” “嗯。”唐染从方才的焦急里回过神,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对不起,骆骆,我不该朝你那么大声音的――但是你不要误会他,他真的没有忘,她也不是你说的胆小鬼。” 骆湛艰涩开口:“那,他给你取的名字……” “染染。” 唐染似乎想起什么,轻笑起来,明媚而灿烂:“他以前也是这样叫我的。” 骆湛的意识几乎空白。 唐染未察,仍笑着说:“我既然跟你提过取名字的事情,那一定和你说过我在孤儿院的编号,390吧?” “……” “他给我取名字就是按照这个哦。因为是390,所以3是三点水的偏旁,9是大写的九,0是大写的十,再在下面加上一撇和一捺……” 在骆湛面前,戴着纱布包眼的女孩的唇一开一合。 这个轻柔的声音和记忆里某个低低哑哑的很温柔的男孩声音慢慢交织、重叠。 那些碎裂的片段被重新组合,那幅尘封已久的画面在他眼前拂去记忆的尘埃―― 在昏暗冰冷的房间里,男孩和女孩隔着水泥墙,背靠背依在一处。 从围栏里伸出来的手上印着淤青和斑驳的伤痕,男孩却不在乎,只是一笔一画地在地上轻轻划着。【390,三百九十号,3是三点水的偏旁,9是大写的九,0是大写的十,然后我们再在下面添上一撇和一捺……】 【390,染。】 在那个阴暗可怕的地狱里,男孩第一次笑起来。 【从今天起,我就叫你染染。】 见面 第89章 7月末,夏日炎炎。 K市国际机场的1号航站楼内,迎着全景天窗洒下来的叫人睁不开眼的灿烂日光,一行谈笑的年轻人从国际到达口陆续走出来。 “唉哟,睡了一路,真舒服啊!” “你是舒服了,鼾声打得我们都睡不着。” “啊?我打鼾了吗?嘿嘿不好意思啊各位――头一回睡公务舱,丢人了丢人了。” “我也是第一次坐公务舱,比起经济舱果然宽敞,也舒服多了。要是换了以前学校出资参加比赛那种经济舱,在那么窄的位子里蜷七八个小时,下来人都该僵了。” “这就得多谢我们组长的升舱奖励……哎?说到湛哥,他人去哪了?” 一行人里有了第一个发现的,所有人后知后觉地跟着停下来,一个个表情茫然,左右四顾。 “对啊,湛哥人呢?” “卧槽,组长走丢了?” “我们不是优先下机的吗,也没其他乘客一起下来,怎么可能会走丢?” “刚刚出飞机廊桥还在的啊,怎么突然不见了?” “……” “哎,学禹,你不是跟湛哥一起走在后面吗?你见他去哪儿了没?” 随着最后开口这人的话声,int参加松客杯大赛这一行人的目光纷纷落到最后面去。 孟学禹没防备自己突然成为众人焦点,表情有点局促。 他弯起食指推了推眼镜,低着声指了指身后:“刚刚他停到一旁接电话去了,叫我们不用等他。” 几人一愣。 等反应过来,有人发笑:“让我们别等,你就真一句不说跟着我们走了啊,白眼狼也没这么个当法的吧?” 孟学禹张张嘴,想辩解什么,但最后还是压了回去。 “行了行了,学禹也不是故意的。就别怪他了。” “哎你们瞧后边,湛哥那不是来了吗?” “湛哥,这儿!” “……” 握着手机的骆湛脚步一停,抬眼看向声音来处。见着一行人都等在出口眼巴巴地望着他,骆湛只得抬手示意了下。 然后他皱着眉,一边拖着飞机箱往前走,一边低声说:“染染怎么会跟着一起来?我不是说了,让你先把我回国的消息瞒住?” 电话对面,谭云昶语气委屈。 “这能怪我吗?你们那边松客杯一拿到一等奖,各种电子刊物的科技版都登报了。唐染妹妹又天天盯着你的动静,更有我男神那样手眼通天的背景随她打听什么――这我哪瞒得住?” “瞒不住,你索性就连我们的航班时间一起招了?”骆湛声音冷淡地问。 谭云昶语塞几秒,嘿嘿两声想搪塞过去:“祖宗,我是这样想的,你看你早晚都得见,是吧?而且你们这次赛程中间出事多耽搁了半个月,现在唐妹妹眼睛都拆完线了。就算认出来,情绪稍微激动点,应该也没、没啥事了?总不至于还能,额,影响眼睛恢复……吧?” 谭云昶自己都越说越心虚,骆湛更是陷入沉默的不安里。 他无法预料唐染发现真相时会有的反应,更担心那里面的某个反应会将事情导向到一个不好的结果去。 骆湛第一次面对某件事,发现自己竟然会担忧到选择逃避。 骆湛烦躁地揉乱了头发:“航站楼里人流不少,待会儿和他们一起出去,我找机会从后面先离开。染染问起来,你就找个理由掩过去。” 谭云昶:“啊?那我到底要找个什么理由?” 骆湛没表情地耷拉下眼皮:“就说我腿摔断了,送回家了。” 谭云昶:“……祖宗,咱对自己倒也不用下这么狠的诅咒吧?而且真要是这个理由,唐染妹妹肯定更急着要看见你了。” 骆湛:“那就你来想。” “哎?我怎么――” 没等谭云昶说完,骆湛心烦意乱地挂了电话。 此时他也已经走到int实验室松客杯项目组的一行人面前,骆湛脚步没停,垂着眼没什么表情地拖着行李箱经过去。 “走吧。”“湛哥,谁的电话啊?”离着近的嬉笑着凑上来,“难道是女朋友查岗?” 骆湛懒得解释:“谭云昶。” “哦,谭学长啊,他们已经到机场外面了吧?不过,这专门避开我们接的电话,我还以为我们实验室要有嫂子了呢。” 骆湛眼神顿了顿,没说话。 他的另一旁,有人玩笑着接过话头:“湛哥这脾性哪能有女朋友啊?前两年学校里不是传了个段子,说骆校草最擅长的领域里,AI只能排第二项,第一项得是辣手摧花――论冷漠程度,在校草榜上也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我知道,我还亲眼见过!上次我们从实验楼出去,实验楼前门拦了个特漂亮特大胆的女生跟湛哥表白――人家还在真情实感地示爱呢,湛哥他竟然打着呵欠就从侧门绕过去了!” “对。”最先开口的人贱兮兮地笑起来,“就算有了女朋友,三天不见他肯定就把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都忘了――这可是天生适合投身科学事业的命,我们这种脱离不了七情六欲的凡夫俗子就别指望了。” “哈哈哈,那照你这么说,我们菜的原因在六根未净上了?” “可不是嘛。” “……” 骆湛从14岁进了K大少年班,就一直是自带一身话题度的风云人物。加上他什么事情都不放在心上,懒得和任何人计较,所以实验室里平日也没少开他的玩笑。 对这点,骆湛早就习以为常。 此时他满心思索着待会儿如何脱身、离开后又如何万全准备他和唐染的正式“见面”,就更不会管那些人聊到什么地方去了。 等快要到接机出口,人也越来越多,骆湛从行李箱外袋里取了棒球帽,扣到头上压低了帽檐,自动落到后半段去。 int一行人从拉出的围栏里绕出来,没走几步就见到了来接机的谭云昶。 “谭学长?真是你来接机啊。湛哥刚刚还说……”为首的刚要回头找骆湛,就被突然上前的谭云昶一个熊抱抱住了。 谭云昶大力地在那人背上拍,一副要热泪盈眶的夸张模样:“功臣回国,热烈欢迎啊!同志们辛苦了!” 那人被拍得懵住,一时也忘了自己要说的话。 他旁边的其他人没被拍傻,但此时正有一个算一个,目光古怪地盯着谭云昶身后一两米位置站着的女孩。 时值炎夏,即便航站楼内中央空调放着冷风,大天窗外灿烂到耀眼的阳光也仍能叫人觉出迎面而来的燥热感。 但那个穿着浅杏色中长裙的女孩站在那阳光里,裸.露在外的线条优美的颈和手臂都透着一种雪色似的白,像是极少见光,白得剔透漂亮。 长发乌黑,眸子温润。 她的眼神不及同龄女孩那样灵动活泼,似乎还有些黯,但又莫名透着种静态病弱的美感。 几个刚被国内热情的日光辣了眼的男生们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一出来就受到这样的“暴击”,反应最快的也呆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谭学长,你你你这是打哪拐来的美人儿啊?拿了一等奖回国还有这福利吗?早知道我给你抱回来一屋子奖杯奖牌你信不信!” “滚你的,”谭云昶笑骂,“要色不要命了是不是,谁的都敢惦记?” “啊?”跟着回神的里,有人顿时哀嚎,“已经名花有主了啊?” “这是哪坨牛粪?主动点站出来,我们还能饶他――” “骆骆!” 一直安安静静地压着自己迫不及待的心情,此刻女孩突然转向某个方向,喊出了声。 int众人怔了下。 “我们实验室有叫这个名字的吗?” “落落?可这听起来像个女孩名啊?” “但确实是跟谭学长一起来的,应该就是我们实验……等等,湛哥姓什么来着?” “…………” 几人在看见小美人的兴奋状态里第一时间锁定唯一名字里待luo字的嫌疑对象,然后纷纷呆立当场。 他们里还有人不死心,顺着站在那儿的女孩的视线看向身后―― 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还戴着顶压得很低的黑色棒球帽,身量修长的青年拎着行李箱,侧背对着他们,似乎要从另一个方向离开的模样。 此时那人不知道因为什么停住了,挽起运动服袖子的手臂露着半截,修长白皙的指骨收得发紧,攥在行李箱的拉杆上。 攥得很僵。 int的几人脑袋凑到一起。 “完了完了,没戏了,这还是找湛哥告白的。” “都追到机场来了,真厉害……不过这个也太大胆了吧?那个称呼,我就记得以前老学长们还在实验室里的时候说当年开过一款AI语音助手用过这名,起名的差点被灭口了――这小姑娘是不是从谭学长那儿知道的,竟然敢直接喊哎。” “但是你们看湛哥都停住了,所以这说不定也确实是一种吸引注意力的好法子?” “别别,这法子可能导致的后果太恐怖了。” 就在他们为这个看起来纤弱漂亮的小姑娘捏一把汗的时候,他们听见小姑娘再次开口了。 “骆骆……” 和前一次不同,女孩的声音轻了下去,好像有点努力想藏住但没能藏住的委屈和失落。 “你不想看见我吗?” “……” 骆湛背对着众人时,正死死地盯着眼下――从听见女孩的第一声称呼,他那双脚就不争气得像原地生了根似的,拔都拔不动。 此时再听到第二声,骆湛认命地仰头,无声吁出一口气。 他松开行李箱,抬手摘掉了棒球帽。 拼命克制的本能被松禁。 骆湛转身,侧颜凌厉紧绷,脚下大步跨过那数米的距离,停到女孩身前。 不等唐染反应,他俯身,一把将女孩抱进怀里。 指骨收紧。 感受着怀里最真实也最柔软脆弱的小姑娘,骆湛阖上眼,发出一声低低的喟叹。 “对不起,染染……我来晚了。” 表白 第90章 和骆湛一道回来的int实验室松客杯项目组的所有人,此时全都呆呆地看着他们面前发生的这一幕。 “湛哥他这是,抱住了一个女孩,对吧?”有人喃喃发问,“还是说我现在应该还躺在万米高空的公务舱里,做着一个离奇可怕的怪梦?” 旁边的人同样表情管理困难:“如果你看见的是梦,那我们应该在做同一个――嗷――你掐我干吗!” “会疼,看来不是梦了。”那人疑惑地收回手,“那难道是湛哥撞邪了?”“撞什么邪?” “美人邪?” 被掐的那人扭回头,盯着被他们湛哥挡住了大半身影的女孩看了两秒,严肃摇头:“不可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小仙女似的邪祟?” “嗯,你说得有道理。” 站在一旁的谭云昶听不下去,翻了个白眼:“你们是不是下飞机的时候脑袋被舱门夹了,连这个小姑娘都认不出来?”“嗯?我们应该认识她吗?” “嘶……这么说起来,从刚刚一打眼我就觉着这女孩有点眼熟,原来不是我的错觉啊。” 谭云昶嫌弃地转了转头,注意到两人身后戴着眼镜目光复杂的男生,谭云昶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把人勾肩搭过来:“孟学弟,来来来,你给这两个二百五介绍一下这是哪位。” 孟学禹原本正失神地盯着看,此时冷不丁被谭云昶拖到最前面。 梗了好几秒,他在那两人求知的目光里低下头,含糊地说:“就,之前隔几个周就会去int门店的唐、唐染。”他一顿,情绪复杂地抬眼:“她之前失明,看不见东西的。现在应该好了。” “啊!我就说眼熟,原来是之前店里那个盲人小姑娘!” “对对对,她有一年没去店里了,我都快把她忘了,没想到啊……虽然之前就觉得以后肯定会长成个小美人,没想到才一年不见,睁开眼睛这么漂亮!” “论时间我们先认识的这女孩吧?我记得学禹那会儿还看见人小姑娘就脸红、大家都在猜他什么时候会表白来着――这怎么八竿子打不着的也让湛哥祸祸到手里了?” “果然就应验了我说的,湛哥这祸害脱单以前,咱实验室里谁也别想踏踏实实地找女朋友。” “学禹,别哭啊。不是我军无能,实在是敌人火力太猛。” “……” 谭云昶本来是特意挪到这边的。 见骆湛被唐染发现,他就知道骆湛是逃不过这一劫了。想着给两个久别十年到今天才算正式见面“重逢”的人一点独处空间,谭云昶这才跑来int众人这边。 然而隔着几米观察了一会儿,谭云昶慢慢察觉了点不对。他皱起眉头,装作随意地溜达过去。 谭云昶停住时,正听见唐染语气轻快地问骆湛:“骆骆,T国那边热不热?我记得书上说那边的气候很独特,是唯一一种雨热不同期的……” “咳,打断一下。”谭云昶绕到唐染身后,朝骆湛做了一个“发生了什么”疑惑表情。 骆湛微皱着眉,没理他。 唐染倒是转过身来,茫然地问:“怎么了,店长?” 谭云昶连忙遮掩过情绪,笑:“害,没事,我就是有点奇怪。我长得平平无奇,你看见我没什么反应也就算了,现在你都见到骆湛了――” 谭云昶拖长语调。 骆湛没搭理他,唐染仍旧一副茫然无辜的眼神望着他。 谭云昶只得自己给自己接台阶,笑得尴尬:“骆湛可是从14岁入学后就霸占了K大校草位置、从此再没叫宝座易主的颜值级别,唐妹妹你看见他,就一点不觉得有什么吗?” “啊,”唐染恍然。“店长是问这个。” “对对对,我就是问这个――你真不觉得他长得,特别,嗯?” “骆骆当然好看。”女孩转回去,薄薄的眼皮半垂下去,细长的眼角弯弯地翘起来。她的笑意浸在温润的眸子里,眼神澄澈,“从第一次见面我就知道了,所以一点都不意外。” 谭云昶陷入人生迷惑:“第一次,见面?”他转向骆湛,“你们最近已经背着我偷偷见过了??” 唐染轻笑起来:“不是,是第一次在int门店。那天有一个扶我过去的女孩,她说骆骆是带回家就该供起来的长相。” “哈,哈哈,还真是个新奇的说法。”谭云昶干笑着,扭头看向骆湛,拼命使起眼色来。 骆湛仍没理他,只垂着眼。 谭云昶无奈:“行,那也别在这杵着了,都去停车场吧。我和千华开来了两辆车,人估计盛不下――祖宗,你去唐染妹妹那辆?” 唐染点头:“爸爸的司机送我来的,我请他开来一辆SUV,店长你们那边坐不下的话,也可以让其他人过来。” “好,那就……” 谭云昶刚要答应,却见一直没什么反应的骆湛抬了眼。 那张清隽俊美的面庞上不见情绪,只一双眸子黑漆漆地沉着。他没看别处,也不在意旁人,只望着唐染一个。 “我是最好看的么?” 谭云昶:“?” 这大白天的突然说什么骚话? 唐染也茫然地睁大了眼睛。 骆湛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问题有什么,他平静地补充:“你不是说你小时候见过的那个男孩是最好看的吗?和他比起来呢,我还好看吗?” 谭云昶听懂了,心里暗自咧嘴:不愧是他们祖宗,坑自己的直球都打得这么狠。 感慨归感慨,没耽误谭云昶好奇地转向唐染――他也很好奇这个答案。 小姑娘似乎是愣了下,过去几秒才轻声说:“其实,我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 谭云昶:“……?” 谭云昶懵了好几秒,下意识地开口:“那你不早说啊唐妹妹。” 唐染歪过头:“早说什么?” 谭云昶:“你要是早说的话,那骆湛说不定都不用去――” 在踩到高压线上前,谭云昶险而又险地住了嘴。对着小姑娘僵了两秒,谭云昶讪讪地笑:“没什么,没什么。就是骆湛之前可在意这件事了,你要是早说的话,他肯定不会想那么多了。” “哦。”唐染轻点了点头。 她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说完以后,女孩就朝骆湛仰起脸,软着酒窝轻淡地笑:“那我们回去吧,骆骆?” 骆湛眼神一晃,到底没再说什么。 他只无声地叹,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嗯,听你的。” “……” . 二十分钟后。 蓝景谦的司机开来的SUV里。 后座一共坐了四个人:唐染,骆湛,谭云昶…… 还有孟学禹。 在骆湛冷冰冰的目光里,谭云昶笑得好不尴尬:“这,我也不知道,怎么最后就剩我俩被撂下了。” 谭云昶往唐染后面的位置缩了缩,笑容谄媚:“唐妹妹,我们搭个车,你不介意吧?” 唐染摇头,认真地说:“当然不会。” “我介意。” 骆湛坐在和唐染同一横排的另一个位置上,此时懒洋洋地支起眼皮,语气冷淡又薄情寡义―― “你们下去打车,回去以后找我报销路费。” 谭云昶:“……” 谭云昶可怜巴巴地扭过头,求助地看向唐染。不等他目光接上唐染的,谭云昶眼前就先黑了―― 骆湛起身靠过来,嫌弃地捂住谭云昶的眼,一把把人摁回后排。 “别拿你那眼神污染小姑娘,她才刚复明几天。” 谭云昶:“??” 把人摁回座位后,骆湛垂下手,没表情地在谭云昶衣服上来回擦了擦,然后才收回来。 中途顺便把小姑娘的脸托着尖尖的小下巴转回来:“乖,别看他,脏。我们看点干净的,对眼睛好。” 谭云昶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得咬牙:“就你干净!” 骆湛充耳未闻,指腹在离开前轻蹭了蹭女孩侧颊,然后他皱起眉:“蓝景谦最近两个月是趁我不在虐待你了吗?怎么没长肉还瘦了?” 唐染脸红起来,但还是认真地反驳:“没有的,是在医院里一直吃营养餐,很清淡。” 话到尾音,小姑娘憋了憋,还是没忍住小声咕哝:“有一个护士姐姐可严厉了,一点荤腥都不让我碰。” 骆湛嘴角淡淡勾起来:“那你跟我说是谁,我回去找家院长。” 唐染摇摇头,严肃地看向骆湛:“护士姐姐是为了我好,不能这样。” “嗯,”骆湛点头,“我知道。所以我是要叫家院长给她发个表彰――谢谢她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看住了某个馋嘴的小姑娘。” “……” 唐染此时才反应过来被捉弄,皱了皱鼻子偷偷瞪了骆湛一眼,又连忙转过头去了。 骆湛好气又好笑:“你刚刚是不是瞪我了?” 唐染无辜回头:“我没有。” “真没有?” “真的!” “……” 后排,谭云昶一言难尽地看着两人,半晌压着声音直摇头:“认识唐妹妹前,我真是做梦也想不到骆湛也能有这么一天。” “……”孟学禹正看得心情复杂,闻言回头。“当初是学长你说的。” 谭云昶:“啊?” 孟学禹咬了咬牙:“你说的,湛哥不会喜欢她的。” “。” 谭云昶尴尬顿住。 SUV里后座两排,这一系的空间再宽敞也不过方寸的地方。孟学禹说话的时候声音没有刻意地压,前排没法听不清楚。 骆湛和唐染的话声同时停住。 唐染茫然地转回头,看向她并不认识也没什么印象的孟学禹。 骆湛靠在真皮座椅里,原本朝着唐染而侧着身,此时他垂着眼皮低且冷淡地笑了声:“当事人还没聋,聊我的八卦一定要当着我的面?” 孟学禹僵住身。 谭云昶尴尬几秒,连忙打圆场:“学禹估计是晕机了,刚刚说胡话呢。你们聊你们的,别――” “可不只是谭学长说过,湛哥你自己也说了的!”孟学禹不知道从哪儿鼓起的勇气,攥着拳抬起头,死死地瞪着骆湛,“当初是学长你自己说,你不可能喜欢她的!” “……” 车内死寂几秒。 三人都心知肚明,独唐染一人完全在状况外。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缓和,唐染小心地往骆湛的方向挪了挪。她犹豫了下,声音压得轻轻的:“骆骆,他说的是你吗?” 骆湛眼底冷冰冰的怒意在触及近在咫尺的女孩柔软的眸子时,不自觉便缩了回去,像是生怕情绪里的锋芒会误伤了面前的小姑娘。 他垂了垂眼:“嗯,是在说我。” 唐染意外地问:“他好像很生气,他说的当初的那个女孩是谁,是……”唐染犹豫了下,不自察地放轻声,“是骆骆的前女友吗?” 骆湛哑然。 几秒后,他无奈地笑了声:“你什么时候听说我有过前女友了?” 小姑娘的眸子黯下去:“骆骆各方面都很厉害,长相也最好看,有前女友很正常――” “嗯,我不正常。”骆湛毫不犹豫地叫停女孩的脑补,“所以没有过任何前女友或者暧昧对象。” “……” 唐染惊讶抬头,不懂掩饰的眸子里露出明显的欢愉。 看得骆湛不由失笑。 唐染反应过来,脸也微红,但没有掩饰什么。她只更好奇地问:“那他是不是误会你什么了,他好像以为你以前抢了他喜欢的人?” 骆湛:“没有误会。” 唐染:“?” 骆湛转过头,屈起的手肘扶着座椅靠背的顶端,他没什么表情地看向座位后的孟学禹。 对视数秒。 一贯冷淡而懒散的青年勾起嘴角,朝孟学禹微微挑眉。 这一笑里透着凌厉,且坦然自若。 “是我说的。现在我反悔了。” “我就是喜欢唐染。” 生日 第91章 谭云昶扒着SUV的车窗,向外张望。几秒后他探回身:“祖宗,你真把孟学禹气得坐计程车跑了。” 骆湛翘着修长紧实的二郎腿,懒洋洋地靠在座位里,闻言眼皮不抬:“哦。回去让他找我报销路费。” 谭云昶:“你这样不利于实验室团结啊。” “我能保证不被私人感情影响到实验室的项目工作,”骆湛一支眼皮,没表情地问,“他能吗?” 谭云昶看了一眼那已经绝尘而去的车屁股:“恐怕不能。” 骆湛嘴角轻扯,笑意冷淡嘲弄地转了回去:“既然这样,那为什么会是我的错?” 谭云昶哑口无言。 过去好一会儿,谭云昶反应过来后才恨恨转向车里的唐染:“唐妹妹,就他这狗脾气,你到底喜欢他哪一点?” “啊?”唐染从方才突然听到表白到现在脸上余晕都未褪,此时只凭着本能反应茫然抬眼。 谭云昶没等到唐染的回答,就被骆湛抬起长腿踢了踢:“别乱说话。是我喜欢她。” “你少装蒜,难道你会不知道唐染妹妹也――嗷!”谭云昶弓腰抱住小腿,“你你你突然踢那么狠干吗!” 骆湛轻啧了声,警告地看了谭云昶一眼后,向后摆了摆头:“太挤了,去后面。” “这是唐染妹妹家里的车,又不是你的!” “我就是她的,她的为什么不能是我的?” “……” 谭云昶成功被这一番听起来很有道理,但仔细琢磨又好像有哪里不对的话绕住。 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司机已经一脚油门,用加速度把他紧紧地糊在后排的车座里了。 轿车开上从机场通往K市市区的主干道。等车里安静片刻后,驾驶座的司机小心翼翼地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车内的人。“小小姐,我们的目的地定在哪里呢?” “……” “小小姐?” “……啊。”唐染终于回神。 小姑娘红着脸手足无措地转了转,大概还没反应过来声音是从哪儿传来的,就先撞见隔着车内过道,坐在邻座的骆湛单手撑着下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睛。 那双眸子漆黑,瞳底很深,让人恍然觉出些戏谑而深情的模样。 唐染顿时脸上更红。骆湛见了不由哑声笑着低了低头,支起来的手指向驾驶座:“他喊的你。” “嗯。”唐染小声应下。 在她刚转过头的时候,就听见耳旁那人愉悦地笑:“不过,听我说一句喜欢就这么开心吗,小姑娘?” “……” 唐染僵住了。 过去好几秒,女孩偷偷转回头。她不安地望着骆湛,然后在某一刻终于鼓足勇气,撑着扶手凑到骆湛耳边。 “嗯,开心。” 女孩的呼吸不安得轻颤,语气却柔软而认真。 猝不及防的骆湛怔在座里。 等唐染红着脸坐回去,跟驾驶座的司机交流起来,骆湛这边才慢慢回过神。抬眼看着小姑娘趴在前面的侧影,骆湛哑然失笑。 后排,见证全程的谭云昶轻蔑地哼了声,压低音量:“让你骚,被反将军了吧?” 骆湛:“只是走了下神。” “少来。”谭云昶往前一趴,胳膊肘搭到骆湛座椅的头枕后,“你不知道你自己呆了多少秒是吧?我刚刚可差点给你掐秒表了――不就是被唐妹妹凑近说了句悄悄话吗,瞧你那点出息。” 骆湛没再辩驳,只专注地望着女孩的背影。 看着看着,车窗映着的那张清隽侧颜上,少年人的唇角就情不自禁地勾起来。 . 为了随诊复查的便利,唐染从手术后一直被家俊溪安排在他私人眼科医院的附属疗养院里住院。 而骆湛在T国耽搁了两三个月的时间,实验室几个参与项目里,他这边的个人进度都落下不少。回国之后自然免不了一顿恶补。 K市和M市隔着的又不是几十分钟的车程距离,两人除了每天的电话信息以外,骆湛即便专程赶来M市,往往也是用不了多久就被int实验室的人叫回去了。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一个月,终于有所缓解。月底的周六早上,骆湛和谭云昶一道去了M市。 进了唐染的病房,骆湛发现房间里只有小姑娘和一名专职护工在。 在唐染这里轮班的护工对骆湛早就熟知了,此时见到他和谭云昶来,那名女护工连忙起身,朝骆湛点头后就准备进套房的盥洗间里。 骆湛抬手把人拦住:“Matthew……蓝先生人呢,他怎么不在?” “啊,蓝先生昨天好像公司里有什么急事,连着接了几通电话后就离开了,一直没露面。” 骆湛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等护工进了盥洗室关好门,骆湛走向窗边。 谭云昶在他之前已经和小姑娘聊起来,骆湛过去以后并未打断,而是再自然不过地停在女孩身旁,轻摸了摸女孩的头。 “中午好,”趁谭云昶滔滔不绝,骆湛俯低了身,在唐染耳边轻着声带笑地打招呼,“染染。” 唐染被那呼吸烫了下似的,往旁边缩了一点,然后才红起脸乖巧又认真地点头:“骆骆中午好。” “哎哟我去,真是看不下去了。”谭云昶嫌弃地后退一大步,“骆湛,求求你挽回一下你岌岌可危的K大性冷淡校草的形象吧,能不能别每次一来就黏着我们唐妹妹?” 骆湛打过招呼就顺势靠到女孩身旁的墙上,此时也只懒散地支了支眼皮,嗤笑:“我什么时候有过那种狗屁形象?” “Bingo。”谭云昶捏了个指响,指骆湛,“说的就是你现在这副吊儿郎当‘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样。” “……” 骆湛懒得搭理他,垂下眼,望回到小姑娘身上:“下周就是你生日了,有没有什么想要的生日礼物?” 唐染一呆。 两三秒后她回过神,右手攥成细白的小拳头在左手掌心敲了一下,恍然道:“我忘记告诉骆骆了吗?” 骆湛迟疑:“告诉我什么?” “我的生日改了。” 骆湛:“?” 唐染正思索着怎么解释,两人斜对面的谭云昶主动揽过话去:“这个我知道,我来讲!” “……”骆湛不爽抬眼,“为什么我不知道的她的事情,你会知道?” 谭云昶嘿嘿贱笑两声:“可能因为我前几个月和我男神越来越熟,正所谓只要锄头挥得好,没有墙角挖不倒。”骆湛冷淡地睨着他。 谭云昶没再敢挑战骆湛在和唐染有关的问题上高得不得了的底线,直言:“就是祖宗你在T国那两个月,我男神不知道怎么联系着唐家拿到了唐染妹妹的出生医学证明,给她改回了正确的出生年月。” 骆湛一顿,低眼看向唐染:“我记得之前那个生日,是你进孤儿院的时间?” “嗯,”唐染眼角微弯下来,“现在,我也有自己的生日啦,骆骆。” “……” 看着女孩的笑,骆湛心里一颤。 唐染已经兴奋地低下头去拿桌上的小台历,并没有注意到骆湛此刻的表情。 她翻到12月去,然后举起来开心地指给骆湛:“等到今年的这天就是我的成人礼了!” 骆湛微怔:“不是17岁的生日吗?” 谭云昶小心提醒:“他们送唐染去孤儿院的时候,应该已经快满岁了,直接把入院当做生日的话,所以那边是少报将近一年。” “一、年?” 骆湛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攥紧起来。 唐染这次听出骆湛声音里的情绪,她茫然地抬眼:“骆骆?” 骆湛皱了下眉。 须臾后,他慢慢压下情绪,垂眼:“就算这样,下周我也要给染染过生日――以后我们小姑娘每年过两个生日,把以前落下的都补回来,好不好?” 唐染眼神雀跃,但在开心前又迟疑住:“这样会不会太麻烦?” 骆湛:“最关心你的人就是我和蓝景谦了,对我们来说,一年陪你过365个生日也不会觉得麻烦,只会觉得和你一样开心。你怕什么?” 唐染认真想了想,弯眼笑起来:“你说得对。” 骆湛问:“那今年的第一个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嗯,我想想……” 唐染认真思索起来。 思考了不到半分钟,骆湛面前慢慢竖起一根细白的食指。 骆湛视线压下去。 小姑娘正举着手指,不安地看着他:“我确实有一个想要实现的生日愿望,但是不知道会不会麻烦到你们,或者……能不能实现。” 骆湛莞尔失笑,他抬手勾住女孩的那根手指,下意识地摩挲了下,压回身边:“这么快就想到,看来是已经想要很久了。说吧,是什么?” 唐染抿了抿唇,小声:“骆骆。” “嗯?” “骆骆。” “我在――”骆湛的话声一停。 下一秒,他反应过来什么,有点意外且错愕地低下头:“你是想要,那个骆骆?” 唐染不安地点了点头:“送来M市还想带进病房里的话,是不是会有点困难?但是我已经好久好久没看见它了,或者哪天我回K市,去你们学校的实验室看一看它,这样可以吗?” 骆湛复杂垂眼,没有应答。 谭云昶这半晌终于反应过来,急得直给骆湛使眼色。 唐染见两人都不说话,眼神黯了黯:“实在不方便,那就算了。” “不、不是不方便的问题!”谭云昶急忙接话。 唐染:“那是什么问题?” 谭云昶急得快要满头大汗。 在唐染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澄澈目光下,谭云昶牙一咬心一横,张口: “对不起啊小染,我们实验室前几天有几个傻孩子,一不小心把、把那个机器人拆坏了。” 唐染蓦地愣住。 “机器人”掉马实录(x) 第92章 病房里死寂半晌。 唐染慢慢眨了一下眼睛,像是这许久才醒回意识来:“坏……了?” “对,”谭云昶硬着头皮解释,“是实验室今年新来的学生,不懂事,以为那机器人是实验室内的研究材料。他们私自研究的时候一不小心就、就给拆坏了。” “……”唐染的脸色慢慢白下去。 谭云昶连忙补救:“虽然暂时没法开机,但是已经返厂重修了!实验室里也给它的生产商那边下了新的加急订单。唐染妹妹,我保证,很快、很快就能送回来一架新的了,你放心!” “那,”唐染紧紧地攥着手指,“它的记忆还会有吗?”“记忆?”谭云昶一噎,下意识地看向骆湛,不过在目光落上去以前,他已经回过神又心虚地收了回来。 他尴尬地朝唐染笑:“人形仿生机器人只是在外形和感官还有反应上尽可能通过各种闭环控制趋近人类行为,并不是真实的人类,哪、哪会有记忆这种东西?最多就是一些,咳,记录并存储下来的数据罢了。” 唐染咬住唇,没再说话。 她垂了眼帘,又一点点低下头去。 房间里的安静让谭云昶愈发地不安。趁唐染低头没注意他的工夫,谭云昶连忙求助地朝骆湛使眼色。 可惜那人的全副注意力都在身旁的唐染身上,没半点额外分出来的,自然也收不到他的讯号。 眼见着唐染的头越来越低下去,几乎要埋到身前了。窗边突然响起女孩的轻声来。 “骆骆。”女孩声音微颤,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它真的坏了吗?” “――!” 谭云昶心里咯噔一下,猛地转头看向骆湛。 骆湛紧皱着眉,垂在身侧的手握成拳。沉默几秒后,他张口就要说话。 谭云昶非常确定骆湛在此刻这个模样的唐染面前绝对坚持不过三秒以上的谎言。 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谭云昶张口就来:“他也不知道!” 唐染错愕地抬头,眼里果然已经蓄起粼粼的水色。 谭云昶心一横,决定恶人做到底:“骆湛人在国外什么都解决不了,而且我们怕影响他们的比赛,一直没敢告诉他这件事。” “――” 唐染僵坐在那儿。 谭云昶愈发地良心不安,尤其小姑娘即便低回头去了,那双盛着泪的眼的景象也一直在他面前挥之不去。 谭云昶生怕唐染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那样的话,他保证,那个坐在旁边已经开始嗖嗖地放冷气的狗男人是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所幸唐染并没有哭。 她只是僵在那儿呆了很久很久,然后慢慢起身,谁也没看谁也不管,她无声地往病床边走。 但谭云昶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模样的小姑娘,他慌神追了一步:“唐染妹妹,对不起啊,我们――” “我累了。” 女孩的声音轻轻地,打断了谭云昶的话。 她停在病床旁,没回头。 “我要休息了。” 谭云昶第一次见到唐染这么平静漠然的语气,几乎有点心惊胆战:“那,那我们下午再、再来……” “我下午也休息。”女孩轻声说,语调平寂,“等我的第一个生日过去以后,我们再见面吧。” 谭云昶傻了眼。 唐染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她掀开病床上白色的被子,慢吞吞地爬上病床,然后女孩背对着他们躺进被窝去,给自己盖好被子。 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整个人在被子下缩成一团,好像浑身都很冷。 看起来小小的、可怜巴巴的一小只。 不必说骆湛,谭云昶都看得感觉心如刀绞――他乖得小闺女一样的唐染妹妹,这一次显然是史无前例地生了气发了火。 只不过小姑娘是个闷火山。 她在自己心窝里炸得粉碎,滚烫的岩浆咕嘟咕嘟地冒,烫得满心一个一个窟窿,但还是努力憋住了没有爆发出来。 谭云昶正苦思冥想该怎么补救,就听身旁响起脚步声――骆湛从墙前直起身,紧皱着眉就要往唐染的病床边走。 谭云昶看清骆湛侧脸表情,心里咯噔了下。 他想都没想,拉住骆湛便把人往病房外拽:“那我们先不打扰你了唐染妹妹,你好好休息!” “砰。” 病房的房门关上。 “……”床上雪白的被子上沿,几根露出半截的细白手指慢慢攥紧了被单。 病房外。 谭云昶的手被骆湛甩开。骆湛压不住恼意:“你为什么要拉我出来?” “祖宗喂,我不拉你出来难道要让我看着你去干傻事?” “我只是要告诉她事实。” “我说的不就是事实吗?机器人本来就是被实验室里那几个臭小子拆坏的啊!” “但那是一年前的事情!” “我、我也没告诉唐染妹妹具体的时间点不是?”谭云昶心虚地放低音量,苦口劝:“我拜托你清醒一点吧祖宗,你真打算把实情全都告诉她?” 骆湛攥拳,紧紧咬牙,颧骨微动:“不然呢,让我看着她难过?” “你就算告诉她了,她也未必会高兴啊!那可是欺骗,从头到尾完完全全地欺骗!女孩气别人没关系,但如果生男朋友的气了那可就是最不好哄的――你不怕她不理你了?” 骆湛冷声:“那也比让她自己一个人难过好。” “……”谭云昶噎了半天,咬牙,“以前是我们都瞎了看错了――你特么还真是个痴情种啊。” 骆湛没有理会谭云昶的话,他转身就要回病房。 谭云昶头都大了,冲上去一把把人拉住:“你是不是忘了你和你哥的赌约了!” “!” 骆湛的脚步猛地僵在原地。 谭云昶气得咬牙切齿:“你当初怎么跟int里所有人保证的?你可是说过会带我们创造属于我们的历史的!――怎么,小少爷现在准备反悔了?” “……” “你忘了这么些年大家一起吃的苦受的累了是不是?就前年年关,为了在十几万行的代码里找一个bug,所有人连着一个多周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熬到最后终于找出来,一群人笑得闹得像群傻逼――实验室里最滴酒不沾平常聚餐连口饮料都不喝的千华当场拉开一罐啤酒,一仰脖子就闷了,然后直接倒地上,所有人吓傻了冲过去给他掐人中,结果发现丫鼾声打得比谁都响――这些、那些,你全都忘了?这几年int走到这一步,终于终于让过去正眼都不瞧我们的老古董开始看到我们的潜力,在这种关头,你作为int的队长,准备扔下我们、扔下整个int,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没有!”骆湛狠声。 谭云昶激动得唾沫星子直往外溅: “那你现在在干吗?你不就是后悔了,不想受这些罪了,想当回你的骆家小少爷,刚好借着这个机会去和唐染说出实情、输了你的赌约然后舒舒服服回去继承你们骆家的亿万家产?!” “我、后、悔?” 骆湛抬手,一把攥起谭云昶的衣领,他眼角已经隐隐发红。 “从我违背爷爷的意愿进了int团队,这些年骆家的所有意愿像是藤蔓一样缠在我身上,死死地把我往回拽。我真要回去甚至不必后退、只需要不再抗争地停下来――如果我真有过哪怕一秒的动摇、有过哪怕一次想放弃int的一切,我只需要停下来!而这些年我停过哪怕一次,我就不可能坚持得到今天!” “……” 长廊死寂。 只剩下两个冷眼对峙、气得胸膛起伏的男人。 在他们谁也不想示弱、眼睛都瞪得发酸了的时候,两个小护士嘀嘀咕咕地从他们身旁的墙角溜过去―― “这两个人是在医院演情景剧吗?” “是吧?疯子似的。” “那个长得那么好看,结果年纪轻轻就坏了脑子,真可怜。” “唉,真可怜。” 骆湛:“……” 谭云昶:“……” 两个人同时尴尬地松开手,各自退了一步,扭过头。 骆湛退到走廊的窗边,回想自己方才幼稚的行径。 过了几秒,他低下头靠在墙上,扶着额气得笑出了声。 谭云昶也几乎同时笑起来。 谭云昶:“祖宗,不带这么犯二的。你可是K大的门面,传出去这也太丢人了。” 骆湛凉飕飕地瞥他,似笑非笑:“不是你先起的头?” “……好像是哦。”谭云昶叹气,“真特么丢人啊。” “行了,回去反省。” 骆湛从倚着的墙面直起上身,手懒洋洋地插在裤袋里,耷拉着眼转身往楼梯口走。 谭云昶笑了下,跟上去。 快到停车场的时候,谭云昶突然想到什么,问:“唐妹妹不让我们来给她过第一个生日了,怎么办?” 骆湛一顿:“我再想想。” “嗯。不过,”谭云昶疑惑地回头,“唐妹妹为什么一定要是生日之后?” 骆湛皱起眉,默然未语。 直到两人坐进车里,骆湛发动起车,几次点火没成,他突然攥起拳,用力地砸了一下方向盘。 谭云昶一愣,抬头看过去。 坐在驾驶座里的青年眼角微红,薄唇翕动:“因为机器人是她上一个生日的礼物。” 谭云昶没反应过来。 “……” 骆湛红着眼抬头,不远处的疗养楼矗立在正午灿烂的阳光里。 他握在方向盘上的十指慢慢收紧,声音哑下去。 “如果她把机器人当做亲人或者朋友、当做鲜活的陪伴过她的生命,那它就是她的旧生日那天‘降生’的。” 谭云昶想到什么,眼神一震。 骆湛低下头去:“而我们‘杀’了它。她的旧生日那天,现在成了它的忌日。” 谭云昶僵住身形。 几秒后,他慢慢叹出口气:“怎么解决随便你吧,我会配合……你想清楚后果就行。” 骆湛死死攥着方向盘,闭了闭眼:“嗯。” . 周三是唐染原本的生日。 从上周六开始就一直郁郁寡欢的唐染,终于在周三这天达到了情绪上的最低谷。 从早上醒来,吃早餐,发呆,吃午餐,继续发呆,吃晚餐…… 一直到窗外天色黑下来,小姑娘除了语气词以外,仍旧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即便是蓝景谦亲自出马也没用。 等到接近晚上八点的时候,窗外长空如墨。 唐染对着病房里的蓝景谦下了“逐客令”,也是今天到此刻说出来的唯一完整的一句话: “爸爸,我想休息了。” 蓝景谦即便再不愿,也只能叹了声气。事无巨细一一嘱咐过了,他才皱着眉离开病房。 唐家偏宅摆在方桌上的小立钟被唐染带来了疗养院。 八点一到,它的钟摆在安静空荡的房间里敲响孤零零的八声钟响。 想起一年来,那些一个一个历历在目的、黑暗里被陪伴着的夜晚,病床上的唐染终于忍不住弯下要去,把湿了的脸埋到双膝前。 “骆骆,”她声音压不住哽咽,“对不起,我……” 房门突然被拉动。 黑暗的病房里照进一页长廊的灯光。 唐染吓得止住哽咽,错愕地扭头看向房门―― 透在长廊的光下,门上扶着一只白皙的指骨修长的手。手的主人似乎来得很急,他扶在门旁俯着身,唐染能听到空气里细微而急促的呼吸。 那个呼吸里带着一点,莫名的熟悉感。 想起这种熟悉感的来源,唐染的意识空白。 直到那道身影慢慢直起,踏入她的视线。久违的、熟悉的、机械质地的声音沉哑作响―― “生日快乐。” 骆湛站在半明半暗的分割线上,他望着藏在黑暗里,看不太清的病床上的女孩。 然后终于平复呼吸的骆小少爷垂下眼,露出一点狼狈而释然的笑。 “还有。” “晚上好……我的主人。” 家法 第93章 唐染坐在病床上,脸上泪痕还未干,就那样呆呆地看着骆湛从病房门口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骆湛在女孩的病床边停下来。 他抬手,轻轻拭掉唐染面颊上的泪痕,然后撑着病床边沿俯下身,低声说:“对不起,染染,我又来晚了。”机械质地的声音近在咫尺,透着沙哑的磁性。 “……!” 对唐染来说难以置信的声音和影像终于在最近的距离下无法再否认地结合在一起。 她的瞳孔轻缩了下,终于回过神:“骆、骆骆?” “AI语音助手、仿生机器人、还有骆湛,你想喊的骆骆是哪一个?”骆湛垂眼,无奈地笑,“但不管哪一个,全都是我。” “怎么会……” 唐染茫然地在低下视线在骆湛身上扫视着,似乎无法理解自己的仿生机器人怎么会突然变成最熟悉的人。 骆湛没有说话也不动作,只任唐染打量着。 许久之后,病床上的女孩挪了挪身,喃喃着低声说:“你是不是怕我难过,才故意装成我的机器人来骗我的?” 骆湛一怔。回过神,他有些哭笑不得:“我确实骗了你,但不是现在,而是以前――从最开始,来到你身边的机器人骆骆,就是我。” 唐染懵在病床上。 “还是不信么?”骆湛哑然失笑,他握住唐染的手,勾着她的手指抬起来,“那我们回忆一下。” “?” 唐染思绪里乱得厉害,没做反抗便被骆湛握着手指抬到两人之间。 骆湛低声说:“闭上眼睛。” 唐染不解地问:“要做什么?” “听话,染染。” “……”唐染犹豫了下,还是慢慢合上双眼。 在她最熟悉的黑暗里,唐染感觉得到每一丝牵引的外力――骆湛拉着她的手慢慢上提,然后她的指尖触碰到熟悉的体肤温度。 像是被烫了一下似的,唐染的指尖蓦地往回缩了缩。 骆湛眼神暗下去,只是看着女孩闭着眼睛好像被吓到的模样,他又忍不住微垂下眼,哑声笑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要比现在大胆得多了……主人。” 唐染心思一恍,脑海里自动开始回忆一年前的这一天,她在经历极大的难过和惊喜之后,对那个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生日礼物”说出的话和做出的事情。 【眼睫毛好长啊。摸起来软软的,好像还有点翘起来。】 【……】 【鼻梁也很高……嘴唇薄薄的……这里也有温度控制吗?】 【是,主人。】 【这是什么?】 在这一刻,唐染突然无比清晰地记起当时僵住的机器人,还有那个突然变得有点低沉发哑的机械声音。 唐染像受惊一样,蓦地睁开了眼。 他说的是…… 唐染的手指被握得更紧,缩回去的距离反而被再次拉近――她的指尖贴在那人颈项处细腻微凉的体肤上,指腹下是明显隆起的弧度。 骆湛正望着她,淡淡地笑。 “这是喉结,主人。” 唐染:“――!” 骆湛握在掌心里的安静乖巧的手,嗖地一下就挣脱开抽了回去。 小姑娘像只受惊的幼猫或者别的什么生物,睁大了眼睛无辜又惶然地望着骆湛。 表情充满了某种无声的控诉。 骆湛失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好像我对你做过什么一样。染染,你应该已经想起来了――明明是你先对我动手的。” 唐染本能辩驳:“可我那时候以为你是机器人的。” 骆湛点头:“我那时候确实是。” 唐染噎住。 过去好几秒后,她终于皱着细细的眉慢吞吞地开口:“所以,你真的就是机器人骆骆?” 骆湛淡去笑意,认真点头:“嗯。你应该感受得到,也可以感受更多――陪在你身边的那个机器人一直是我。” “你为什么要,那样做。” 骆湛无奈:“谭云昶说的事情有一多半都是对的――int实验室里的新人弄坏了爷爷给你准备的仿生机器人礼物。但时间不是在我去T国的这两个月,而是在你的生日之前。” “你可以跟我说清楚的。” 骆湛坦诚道:“那时候你刚到唐家,自己一个人住,很期待那个礼物,我怎么忍心让你失望?” 小姑娘瘪了瘪嘴:“所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 骆湛沉默。 “刚开始你告诉我你是骆修,后来你又装成我的机器人,甚至还……” 唐染的话声蓦地一顿。 骆湛心跳漏了一拍,他警觉抬眼:“甚至什么?” “没什么,”须臾后,女孩皱了皱鼻子,小声咕哝,“我只是在想,你到底骗了我多少事情。” “……” 骆湛难能心虚地移开目光。 房间里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病床上的小姑娘终于动了动。骆湛的视线第一时间追到她的身上,等待着某种未知的“判决”。 小姑娘诚实地说:“我的机器人没有出事,我很开心;但是你原本有无数个机会告诉我真相,却一直都在瞒着我,我不开心。所以我现在心里很乱,还是想……” 骆湛一边听一边皱起眉:“想自己一个人待一段时间?” 唐染意外抬眸:“你怎么知道?” 骆湛:“来之前,我已经把所有能想到的后果都想过一遍了。” 唐染眨了眨眼:“那我的答案,对骆骆来说是好的结果还是坏的结果?” 骆湛:“最坏的。” 唐染显然意外,她皱了皱鼻尖,不满地小声咕哝:“我在骆骆心里是不是很好骗而且很好哄的?” “不是,”骆湛叹声,抬手在小姑娘头顶揉了揉,“是所有不能够见到你的答案,对我来说都是最坏的。” “……” “不过,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们小姑娘应该学着心狠一点,对任何人都一样,不要轻易原谅。” 骆湛说完,流连不舍地收回手,直起身:“那我走了,你休息?” “嗯。”唐染点了点头。 骆湛转身,朝病房外走。 到门前时他停住,回过头问:“真的不要我在这里陪你过生日吗,”骆湛一顿,坏心眼地笑,“主人?” 病床上的小姑娘不负所望,白皙的脸儿很快就红起来。 她攥着手下的被子,努力绷起脸儿:“我要听骆骆的建议,对任何人都狠心一点,所以……不,不要。” 骆湛轻啧了声,好气又好笑:“我教你的,你就准备全用在我身上?” 小姑娘抿着唇不说话,目不斜视,小脸绷得严肃又冷酷。 “好吧,”骆湛踏出房门,最后一眼他望着病床上的女孩,眼神柔软下来,“晚安,我的小姑娘。” “……” 病房门合上。 重新恢复黑暗的房间里,安静许久后,病床上的女孩慢慢躺下去。 对着头顶昏暗里的天花板呆了许久,被子被小姑娘攥着角,一点点拉上去,盖过白皙透红的脸颊。 又许久后,被子下面传出来一声低低的带一点清浅笑意的呢喃。 “晚安,骆骆。” 骆湛站在唐染的病房外,靠在墙角,无声地垂眼等着。 直到他留了一条缝的病房门内,那个寂静房间里唯一且极轻的呼吸声一点点匀称平稳下去,骆湛才慢慢站直身。 他将最后一丝门缝合上,插着裤袋转身往楼梯口走。 经过护士站时,骆湛的对面正走出来一位年轻的女护士。骆湛之前并未见过她,也不在意,耷拉着眼便准备走过去。 然而对方却在擦肩时看了骆湛一眼后,突然停住,又转头看向骆湛:“啊,是你。” 骆湛脚步一停,眼帘淡淡撩起:“我们认识?” 护士愣了下,随即有些抱歉地笑:“我是不是有点太突然,吓到你了?抱歉,不过你应该是V1房间住着的那个小姑娘的男朋友吧?” “……” 骆湛回眸。 他方才走出来的那个房间,就是家俊溪这家私人眼科医院附属疗养院的VIP1号病房。 骆湛冷淡的情绪缓和了些,他没承认也没否认,只侧过身说:“我不记得在V1病房里见过你。” “我们确实没互相见过,但我见过你,”护士笑起来,“准确地说,我是见过你的照片,很多很多张。” 骆湛一怔,皱眉:“我的照片,在什么地方?” 护士伸手一指,笑着说:“就在那位小姑娘的病房里啊。前两个月,这位小姑娘每天都来我们护士站拿一些别人从来不看的科技领域相关的报纸,还会把里面关于一场叫什么松客杯的比赛追踪报道都剪下来。有一天我去给她换药的时候看见了,她有给我看她的收藏――小姑娘为了找你所有参加过的比赛的报纸剪辑,恐怕费了不少的工夫哦。” 骆湛难能愣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所有?” “是啊。”护士不设防地笑着说,“我看里面最早的报纸照片应该有六七年了吧?你在里面看起来也就十四五岁的样子呢。如果不是这小姑娘收集了你每一年的照片,那我肯定不敢确定是你。” “你刚刚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嗯,两三个月前了。小姑娘眼睛拆线手术不久,那会我还叮嘱她不能一直盯着这些东西看呢。” “……” 骆湛在原地僵了两秒,慢慢转过头去,眼神复杂地看向身后他走来的那个病房。 如果早就收集了每一年他参加比赛的照片,那就能够解释,唐染一个多月前在K市国际机场见到他为什么会没有一丁点意外的反应了。 她是做好所有的心理准备,不知道练习过多少遍他们的见面,才去到那个机场里的。 甚至包括他们提起幼年的男孩时,她的那句回答―― 【其实,我已经忘记他长什么模样了。毕竟已经过去太久了。】 真正的事实是,她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她只是为了他,为了他的所有负罪感和自责心,在所有人面前装作忘记了那个让她失明了整整十年的“罪魁祸首”的模样。 骆湛垂眼,慢慢攥紧拳。“明明说要学着心狠,却在最大的事情上这样简单就原谅了。”骆湛哑声说完,松开发僵的手指。 他自嘲地轻勾起嘴角,手插回裤袋,修长的身影沿着楼梯慢慢往下走去。 “可是怎么办――就这样原谅那个只会逃避的胆小鬼,我做不到。” . 唐染的旧生日过去了一个周,她都再没有收到骆湛那边的消息。 直到谭云昶的一通电话,突然在那个周日的下午没什么征兆地打了过来。 唐染刚接起电话,手机对面谭云昶的声音就急冲冲地钻进她的耳朵里:“唐染妹妹,你最近两天有和骆湛联系过吗?” 唐染愣了下,本能地摇了摇头,然后才想到谭云昶看不到自己的反应,她开口说:“没有,上周我的生日后,我们就没有联系过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谭云昶咬了咬牙:“没事,我再――” “店长,”唐染攥紧手机,声线不自觉地绷紧起来,“骆骆的任何事情,我希望你都不要再瞒我了。” 谭云昶一噎。 过去好一会儿,在唐染的再次催促后,谭云昶只得开口:“我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和你说这些,万一让骆湛知道了,估计要追着我满街捶的……” 唐染紧张得屏住呼吸:“到底怎么了?” 谭云昶:“从这周四到今天,骆湛已经有整整三天没在实验室露过一面了――他的手机打不通,我给骆家打电话,他们不肯透露,我去骆家找人,他们也不放我进去。” 唐染只觉得脑袋里嗡的一下,瞬间所有思考能力就清了空。 过去好几秒,她才脸色发白地问:“骆、骆骆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 “我也是这样猜测的。我们有个朋友叫齐靳,他消息非常灵通,很多事情我们也是找他打听,所以联系不上骆湛以后我就去问了他。” 谭云昶说完,似乎有些迟疑地停下来,斟酌了一两秒他才为难地开口: “按照齐靳的说法,骆老爷子今年的寿宴不知道什么原因推迟到了这周三。唐世新代表唐家上门拜访,骆湛当着许多名门望族的来宾的面公然忤逆顶撞了骆老爷子,直接和唐家撕破脸、再没任何余地地绝了两家婚约的可能性……” 谭云昶沉默下来。 而唐染呼吸都轻轻发抖,她紧紧攥起指尖,掐得掌心都发红深陷了也没意识到:“然后呢?” 谭云昶叹气:“说是,说是骆老爷子气疯了,当场请出他们骆家祠堂里的家法棍,要骆湛答应婚约、再向唐世新道歉,不答应……不答应就打到他改口、服软。” 唐染眼神一颤:“那他答应了吗?” 谭云昶默然半晌,幽幽地叹了声气:“齐靳说,骆湛跪着的那块青砖都淌成血泊了……直到昏过去前,他一个字都没说过。” “――!” 父母 第94章 骆家主楼,理疗室。 骆湛穿着宽松柔软的深蓝色理疗服,俯卧在理疗室的真皮理疗床上。 骆湛身上的理疗服是长裤和短袖上衣,从手肘往下的部分都裸.露在空气里。他的肤色是偏冷色调的白,这也就使得他露出来的手臂上,那些青紫淤痕变得更加扎眼。 理疗床旁,一位看起来五六十的年纪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拧干手里浸过药汁的棉毛巾,在空中一掸。 伏在理疗床上的骆湛微皱起眉,将头转向另一侧:“这药汤里加的什么东西?”老理疗师笑起来:“嫌它难闻?” “这味道该是难以忍受吧。” “那就奇怪了,”老理疗师戏谑地说,“我们小少爷连骆家的家法都能扛下来,怎么一道药汤的味道就忍受不了了?” 骆湛闻言一顿:“那是为了拒婚才挨的家法,现在可是白白忍受。” “哦?条件一样的话,那小少爷就能忍这味道了?” 老理疗师一边和骆湛说话来分骆湛的注意力,一边将还热的棉毛巾敷在骆湛的右手臂上,慢慢按摩起来。 力度再轻也是伤处,更何况想揉开皮下淤血,太轻的力道也没有作用――老理疗师那双筋骨有力皮肤粗糙的手隔着浸过药的棉毛巾一按上来,骆湛的眉已经顺着痛觉本能皱了起来。 轻缓出一口凉气,骆湛枕着理疗床上的矮枕,懒洋洋地勾了下唇角:“如果条件换成一样的,别说让我忍这味道,让我喝干了它都行。” 老理疗师一愣,手下力道就失了准数。 “……啧。” 骆湛被按到痛处,咬牙压住闷哼,身体却抑制不住本能地哆嗦了下。 等被那一瞬的疼意“绑架”的神经系统恢复正常运作,骆湛气得发笑,扭头看向老理疗师―― “骆家的家法其实是两套吧?上套是在我爷爷那儿挨打,下套是送你这儿理疗?” “抱歉喽小少爷,人老了,手不稳。”老理疗师好脾气地笑笑,低下头去继续给骆湛按摩淤血位置,“为了不娶唐家那个受这么多罪,小少爷是有多不喜欢她?” 骆湛趴回去:“我可不是为了她才受罪的。” “那是为了何方神圣?” “……”骆湛垂眼,到某一刻嘴角无意识地勾起来,“秘密。” 老理疗师跟着笑:“行啊,那我就等着以后见见那位还没进骆家家门就搅得骆家里外乱成一团,还能叫我们从小到大巴掌都没挨过一记的小少爷被打成这样的厉害小姐吧。” 骆湛轻声嗤笑,却没反驳。 这边按摩持续不久后,理疗室的门被叩响。 家里的佣人拿着话机进来,到理疗床边停下了:“小少爷,是找你的电话。” 骆湛闭着眼皱着眉,没回头:“谁的?” 佣人犹豫了下:“大少爷的。” 骆湛一顿,睁眼:“挂了吧。” 佣人:“?” 骆湛冷笑了声:“肯定是听到消息,打电话来幸灾乐祸的。” “……” 佣人求助地看向老理疗师。 老理疗师停下手,拿起干净毛巾擦洗完手,从佣人那里把电话接过来:“好了,你先出去吧。” “哎。” 等佣人离开,老理疗师把话机放到骆湛旁边,无奈地说:“就是因为你们两个总是这样,家里家外才会那么多人觉着你们兄弟阋墙的。” 骆湛轻嗤了声:“不是事实么。” 接过电话,骆湛皱着眉从理疗床上坐起身。 向后靠上墙壁,骆湛将话机举到耳旁,懒洋洋地开口:“有事么,骆大少爷?” 骆修在电话对面声音温和:“你的关照我已经收到。听说你挨了家法,我特意来关照你的。” 骆湛皱了皱眉:“我的关照?”他思索几秒,恍然而笑,“啊,你是说那件事……” “本来是和你的人脉网搭不到边的,为了给我下绊子,你辛苦了。” “我的赌已经输了,你也不能赢我才有平局的机会啊。”骆湛垂低了眼,神情懒散愉悦,“你那儿我还是有熟人的,托他们多‘照顾照顾’你的事业不难。举手之劳,哥哥别客气。” “不客气,礼尚往来。”骆修语气依旧平淡,不怒不燥,“一听说你挨家法的事情,我立刻给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 骆湛表情微滞。 “笃笃笃。” 理疗室的房门突然在此刻再次叩响。 骆湛抬头看过去。 和着骆修的话,他现在心里冒出种不太好的预感…… 甚至不等骆湛想透这种预感的可能来源,理疗室的房门已经被佣人推开,门外的声音焦急地传了进来―― “小少爷,先生和太太回、回国了!” 骆湛僵在理疗床上。 骆修不知道是不是隔空听见了佣人的呼喊,此时在电话里温和地笑:“啊,看来礼物已经到了?” 骆湛醒神,微微咬牙:“你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了?” “我说了,礼尚往来。”骆修声音平静淡定,“别客气,弟弟。” “……” 骆湛已经没顾得和骆修掰扯―― 门口一道黑影突然出现,然后在下一秒就哭着扑了上来: “我可怜的儿子啊!” “砰。” 骆湛被砸得往墙上一靠,后背伤处顿时疼痛发作。 脑袋里疼得空白几秒,等慢慢回神,骆湛无视了扑在自己身上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咬牙切齿地抬眼看向理疗室房门口―― 那儿站着个和他五分相像且表情淡定的男人。 骆湛恨恨地:“把你老婆从我身上拎走。” 男人不为所动:“那是你妈。” “那也拎走。” “不是从小教你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 骆湛气得表情空白。 忍了十几秒,见扑在他身上哭的女人毫无“关闸”征兆,骆湛忍无可忍,低下头去:“妈,你能起来哭吗?” “呜呜呜呜我可怜的儿子啊!”女人也不为所动。 骆湛额角跳了跳:“我可怜吗?” “都被你那个狠心的爷爷打成这样了,怎么会不可怜!?呜呜呜呜骆清塘你个狗东西,你儿子都被打成这样了你还不告诉我呜呜……” “狗东西”站在门旁,挑了挑眉。 骆湛匆匆投去感谢虽然没能幸免的一瞥,又压回视线:“既然我这么可怜,那您是不是该给我‘报仇’了?” “――!” 毕晴颜抬头:“儿子你说,你想妈妈怎么给你报仇!” 骆湛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分毫未露。他只抬了抬手臂,露出上面的淤青:“我爷爷打得。” 毕晴颜:“?” 骆湛:“他现在应该就在书房里。” 毕晴颜沉默几秒,直起身。一秒收住的眼泪被她自己擦掉:“懂了。儿子,等妈妈去帮你理论!” “……” 骆湛欣慰地看着女人转身离开。 等毕晴颜的高跟鞋声远离听觉范围,骆湛表情松垮下来。 他没精打采地撩起眼皮,望向门旁的男人:“你不准备去给她加油助威?” 骆清塘淡定转回视线:“她的战斗力,你不是很清楚?” 骆湛额角再次跳了跳:“……既然知道,你就该阻止她回来。” 骆清塘眼神淡淡地睨着儿子:“明知道我阻止不了,做这种事情前是你该考虑清楚一切后果。” 骆湛:“……” 骆清塘在和小儿子的辩论赛里稍胜一筹,也不骄傲,还是那副淡定表情走到理疗床边。 他掀了掀骆湛上衣的衣角,瞥到青年肌肉紧实的腰.腹位置触目惊心的淤血伤痕。 骆清塘难得有表情,他皱了皱眉,拎着骆湛的衣角抬眼:“你是把骆家的列祖列宗全问候了一遍?” 骆湛:“……” 骆湛:“我有病吗?” “能让自己被打到这个程度,我看你病得不轻。” 骆湛:“…………” 骆清塘:“既然没做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那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骆湛不在意地扯回衣角,侧过身下了理疗床,懒洋洋地道:“做给唐家看的苦肉计。不这样的话,我怎么脱身?” “刚开始你就没进套,为什么会需要脱身?” “……进过了。”骆湛穿上拖鞋,轻按着发僵的肩周往门外走。骆清塘动作很轻地皱了下眉:“你?主动进了唐家的套?” “嗯。” “为什么?” “……”骆湛没说话。 骆清塘沉默数秒,表情间一点点发生某种微妙的变化:“骆修说的是真的?” “他说什么了?”骆湛皱眉回头。想到刚刚自己经历的尴尬而痛苦的一幕,他现在听见这个名字就有种咬牙切齿的感觉。 骆清塘:“他说你大概是恋爱了。” 骆湛:“……” 骆湛眼神飘了飘,挪开视线。他趿着拖鞋往理疗室外走去,语气颓懒散漫:“听他扯淡。” “真没有?”身后的声音跟上来。 “没有。” “那你为什么会进唐家的套,还要挨这样的家法?” “……和你们没关系。你还是等我妈哭完,就立刻带她回去吧。” 骆湛话说完,身后没了声音。他走出两步去,心底还是有点不安。 骆湛慢慢停下来,皱眉回头:“你还不走么。” 话刚说完,他就撞进骆清塘那双洞察力十足的眼眸里。 那个和他五分相像的男人非常罕见地笑了下:“是谁家的女孩?” 骆湛:“……” 骆湛不耐地揉乱了头发:“我说了没有――” “小少爷。” 骆湛身后的楼梯,走上来的佣人停在楼梯中段,惊讶地看着站在楼梯口的骆湛。 骆湛回眸,眼神冷淡:“怎么了?” 佣人:“唐家的那位小小姐今天突然来了。小少爷不是提前吩咐过――万一她来,让我们一定先来通知你的。” 骆湛:“…………” 见家长 第95章 听完佣人的话,骆湛皱起眉。 他侧过头,看了一眼长廊斜对面,琉璃制品的艺术镜里模糊浅映着他的身影――宽松的理疗服V字领口下,半边锁骨型线凌厉地敞露着,但绕过另一侧的颈下肩周,白色的绷带扎眼地从他肩颈处向领口内延伸,在胸膛和后背上缠过一圈又一圈。 既然唐染专程回了K市,那一定是听到了消息。如果被小姑娘看到现在这个模样的他…… 骆湛眉头郁结蹙起。 在骆湛迟疑不定的时候,走廊里面的骆清塘已经走出来。 “唐家?是你爷爷想要你婚娶的那个唐家?” 骆湛抬了抬眼,没说话。 骆清塘:“来找你的唐家小小姐就是那个被你宁可承家法也要拒婚的?你既然不喜欢她,怎么还要单独嘱咐等她来的事情,怕她来找你算账吗?” “这和你们没什么关系吧。”骆湛冷淡地接了话。而后他转向佣人:“你领她去小厅,我待会下去。” “是,少爷。” 等佣人走后,骆湛转回眼,没什么表情地插起裤袋:“做人要一以贯之,这也是你教我的。我想做父母也一样。既然开始选择放养,那就到最后也别管,这样我们的相处模式大概能更加父慈子孝一点――爸你觉得呢。” 骆清塘淡定开口:“我和你妈妈都不会约束你,也不会干预你的选择。不过作为不太称职的父母,我想我们至少拥有知情权?” 骆湛皱起眉,眼皮一掀:“你想做什么。” 骆清塘思索两秒,示意楼梯:“我陪你一起下去,见见那位唐家的小小姐?” 骆湛定睛看骆清塘。期间骆清塘那张和他四五分相似的面庞上没有发生丝毫变化,沉稳如常。 盯了几秒,骆湛轻叹声,眼帘一垂。 骆湛:“我有拒绝的余地吗?” 骆清塘:“我无所谓。” 骆湛不信任地抬眼。 骆清塘:“但是你妈妈如果听说了、而你又不让她见到,那她大概会想尽办法达到目的。” 骆湛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都黑了点。 骆清塘倒是处之淡定,语调慢悠悠地转向骆湛:“她这方面折腾人的能力,你知道的。” 骆湛:“……” 骆湛叹气,转身往长廊另一头走去。 骆清塘意外地问:“你也不见了?” “见。” “那你这是要做什么去?” “换衣服。” “?” 骆清塘愣在楼梯口,看着小儿子修长挺拔的背影,过了好一会儿才意外地回过神。 骆清塘自言自语地犯起疑惑:“他什么时候开始在乎别人的眼光或观感了?” 一边奇怪,骆清塘一边回过头,目光顺着楼梯,落向一楼小厅的大致方向。 . 唐家,茶厅。 杭老太太紧握着拐杖,震惊抬眼:“你说唐染进了骆家的家门?他们就直接让她进去了?” 唐世新低着头说:“是这样。” “骆家欺人太甚!那老爷子不是家法处置了骆湛,说最近一个月都对外谢客、连你也不肯再见了吗?” 唐世新迟疑许久,斟酌着开口:“骆家如今确实对外谢客半月有余,至于小染,她可能是例外。” “她例外?凭什么?” “骆家,或者说骆湛……可能对小染的感情有些不同。”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怀疑,骆湛可能已经记起当年的事情了。” “这不可能!” 杭老太太脸色大变,攥着拐杖的手蓦地收紧,手背上褶皱的皮肤如同枯槁的树皮,用力握到拐杖发颤她都没有察觉。 唐世新叹声:“就算没有记起来,他对小染的感情也不一般。” “你是说他是因为唐染,所以才拒绝珞浅?”杭老太太拧起眉头,“你有什么证据?” 唐世新:“之前唐染住在偏宅时,有几次外出,家里的佣人都在院外主道上见过骆湛的踪影。” “什么?……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早说!” 唐世新表情晦暗:“妈,我只是觉得小辈之间的感情,还是该他们自己来考虑选择。” “胡说!” 杭老太太毫不犹豫地打断唐世新的话。她坐在位上,表情阴晴不定地思索着什么。 茶厅内寂静半晌,老太太慢慢吁出一口浊气:“如果真是你说的那样,那骆家之前来谈婚约,提出的条件就不奇怪了。” 唐世新一愣:“妈你是说,骆家是为了唐染才故意答应?那他们就不怕反悔后――”话没说完,唐世新自己想到什么,住了口。 杭老太太冷笑了声:“不知道是那老爷子还是那年轻小子的主意,这一招苦肉计用得可真是够狠毒的啊。” 唐世新沉默许久,皱着眉开口:“那天我在旁,骆老爷子家法处置骆湛没半点留手。虽然不像外面传言血流满地那样夸张,但毕竟棍棒落得结实,我看多是些血藏在内的硬伤,骆湛也确实是昏过去被抬下去的……如果真是苦肉计,那骆老爷子未免也太狠心。” “你只看见那老头狠心了?”杭老太太抬抬皱着好几层似的眼皮。 唐世新一愣:“您是说,骆湛?” “我看比起那个最疼小孙子的骆老爷子,这一计更可能是骆湛自己的主意。”老太太冷哼了声。 “这……”唐世新冷汗都下来了,“不可能吧。他就、就为了小染?” 杭老太太斜眼看他:“这不是你的结论吗?” 唐世新语塞。 杭老太太慢慢眯起眼,从眼睛缝里时不时露出点精光似的。 她越是思索表情越沉凝。在唐世新担忧老太太不知道何时要发多大火气的时候,却突然听见杭老太太笑起来了。 唐世新吓了一跳:“妈,您这是笑什么?” 杭老太太收敛笑意:“我本来还在猜他到底是为了什么人,宁肯被家法处置,死都不娶珞浅……原来竟然是因为唐染。” 唐世新不解:“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杭老太太没回答,而是说:“到这一步,强求他娶珞浅是不可能的了。” 唐世新点头,神色沉重:“我更担心,骆家会直接借这一次骆湛被家法惩治得重伤,直接断了和我们的往来。” “他们确实会。”“那该怎么办?这些年不知道多少人惦记我们唐家这个和骆家结盟的位置,骆家如果硬要壮士断腕,他们受损伤未必多重,但我们这边会受到的影响波动恐怕就太大了!” “所以啊,”杭老太太眯起眼,“我该说,还好是唐染才对。” 唐世新愣住:“还好是唐染?” “她毕竟姓唐。” 唐世新:“可是蓝景谦那边的事情他们恐怕也已经知道了。只怕骆家更乐意拉拢蓝景谦,而帮唐染撇开唐家……” “这是他们想撇就撇得开的吗?”杭老太太冷笑一声,站起身来。“唐染身体里流着的一半都是唐家的血,这一点他们永远无法否认!” 唐世新:“可唐染从小到大始终没有真正被承认是唐家的孩子,所以就算她能嫁给骆湛,我们恐怕也――” “她还没成年呢。” “?” “蓝景谦不是要去了她的医学出生证明,想要给她改生日吗?” 唐世新下意识点头。 杭老太太:“不要他改,我们先来改。” “……?” 杭老太太慢慢笑起来,眼神发冷。 “唐染18岁的成人礼生日宴,唐家来办――就让所有人都见证她在我唐家认祖归宗,做名正言顺的唐家女儿。” 唐世新终于反应过来,震在原地:“您是想,把唐染和唐家绑定在一起?” “没错。骆湛不是钟情唐染,为了她连家法都可以捱、半条命都能不要吗?” 杭老太太冷笑着往外走。 “那就让所有人都看着,只要他和唐染好一天,就一天不能动唐家一根毫毛――等他们成婚,那在外人眼里,骆家和唐家也就永远是最牢不可破的盟友关系!” “……” 唐世新看着老太太背影远去,僵在原地,久久失语。 . 唐染坐立不安地等在骆家的偏厅里。 领她进来的佣人给她送上茶饮后就关门出去了,只放她独自在这偏厅里等着,一分一秒过得像一年半载那样漫长。 在唐染起身踱了几步,攥紧手指决意要出门去看看时,她的耳朵非常敏感地捕捉到隐约的脚步声。 唐染蓦地停住,抬眸看向偏厅的房门。 在她心底默数三个数后,偏厅的房门被推开,露出来扶在门上的手指白皙且根根分明。 紧随其后,熟悉的修长身影迈入房内。 唐染屏住的呼吸在看到那人时蓦地一松,她急抽了口气,憋了许久的脸涨得微红起来:“……骆骆!” 不远的距离内,小姑娘几乎跑起来奔向骆湛。 骆湛惊得心里一跳―― 失去的那段记忆不计,他从认识唐染至今,因为女孩眼睛的缘故还一次没见她着急忙慌地快走过,更别提跑了。 此时一见小姑娘跑起来,骆湛心跳差点吓停。 他完全本能反应地跨步上前,一把把小姑娘拦腰抱住,顺手捞了起来。 落了骆湛几步,跟在后面的骆清塘和和毕晴颜刚进门。 还没分辨清楚那声“骆骆”到底是不是喊他们想象中的称呼,他们就愕然地停下来。 门内,一个身形娇小的小姑娘红扑扑着脸儿,小苹果似的,也不知道吓得还是急得。 此时她正垂着细白的手臂,茫然又乖巧地被他们小儿子环过腰前,整“只”提在他身前的半空里。 小姑娘的脚尖离地都有十公分了。 房间内的四个人回过神。 唐染茫然又艰难地在空中转了转脑袋:“骆骆?” 骆清塘和毕晴颜:“――?” “……咳。” 到此时,骆湛才发现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他没去看门旁两位受惊不轻的长辈的表情,先把小姑娘放回地面。 “别乱跑。”骆湛停顿了下,微皱起眉,认真补充,“你眼睛手术刚拆线才多久?不怕摔着吗,再磕到碰到怎么办?” 唐染被训得低下头,听了几秒才想起自己的来意,又连忙仰起脸:“你的伤,我听说骆爷爷打你了,真的吗?他下手重不重,为什么店长说你流了很多血……” 小姑娘越说声音越低,眼角也一点点红起来。 她小心又着急地在骆湛身上扫视着――然而直到此刻,她才注意到骆湛今天穿的是一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和深咖色长裤。 青年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除了那张祸害脸,半点都没露在外面。 这没让唐染有半点缓和。 她反而眼睛更红起来,着急地抬手去摸骆湛的毛衣衣角,试图掀起来看下面的伤势。 骆湛额角一跳,眼疾手快地按住了小姑娘的手爪儿。 唐染红着眼角,紧绷着精致艳丽的小脸,严肃得透着点凶:“骆骆,你松手,让我看看。” ――如果不是眼圈发红,那气势上就更完美了。 骆湛也极少见唐染这样一面,怔了两秒才回过神。 反应过来后,他安抚地握着小姑娘的手压回去:“我不是说过了,让你少听谭云昶扯,他说话什么时候有准数了么。我只是做了个苦肉计的戏给唐世新看,没受伤。” “……” 小姑娘沉默两秒,眼角彻底憋红了,眼底汪汪地蓄上潋滟的水色。 “你、你要是没事,你今天就不会穿,穿这样出来了!” 骆湛叹了声气,伸手揉揉小姑娘头:“长那么乖,要是再好骗点就好了。” 唐染眼泪蓄得更足。 骆湛心疼得直皱眉:“不许哭,听到了么。我最讨厌看小姑娘哭了,很丑的。” 唐染努力憋着,低下头去固执地要掀骆湛的毛衣衣角:“伤得有多、多厉害……我要看。” 骆湛再次按住唐染的手。 他保证―― 现在小姑娘的眼泪还只是蓄着,但如果真让她见了他身上那些自己照镜子看起来都非常可怖的伤处,那绝对下一秒就要“泄洪”了。 还得是闸门冲断、拦都拦不下来的那种。 “不能看。”想到那一幕,骆湛眉头拧紧起来。 唐染绷着脸红着眼抬头:“为什么?” “……” 骆湛沉默几秒,突然想到什么。 小姑娘的拳头被他包回掌心,骆湛握着她的手压到身侧,顺势转身。 “因为有别人在,所以现在不能看。” “?” 唐染面前只容得下骆湛一道身影的视野被让开。偏厅门口,“看戏”夫妇和她目光相撞。空气凝滞几秒。 唐染的眼睛并未恢复到正常,此时偏厅光又不够明亮,她看了会儿就茫然地歪过头:“骆骆,他们是谁?” 骆湛:“这是我爸和我妈。” “――?!” 唐染毫无防备,呆立当地。 “不用拘束,你喊一声就好。” “喊、喊什么。”小姑娘吓得魂都飘走了似的。 骆湛刚要开口,又停下来。 他压不住做坏的心思,哑着声笑着提醒:“就说,爸爸妈妈好吧。” “爸爸妈妈……” 好字没出口,唐染回过神,呆呆仰脸:“?” 骆湛再忍不住,低下眼笑了起来。 邀请函 第96章 唐染从小就很少有同龄朋友,更别说“见”同龄人的家长了。 打过招呼后,在骆清塘和毕晴颜若有深意的目光和盘问下,小姑娘手足无措极了。 最后还是骆湛不忍心。在唐染被追问到底之前,出声拦住了毕晴颜的话音:“你们刚回家,不应该先去陪爷爷唠唠家常吗?” 毕晴颜:“我去过了。” 骆清塘:“你爷爷忙。” 骆湛:“……” 不管怎么说,夫妇两人显然是铁了心要钉在这儿看着他们了。 骆湛眼神微动。他转过头,盯着身旁局促不安的唐染看了会儿便站起身:“不是来看我的么,现在确定我没事,可以安心了?” 唐染犹豫了下,担忧地小声问:“真的不严重吗?” “嗯,不严重,我不是正好好地站在你面前?”骆湛勾起唐染的手托到自己手腕上,“――我送你下楼。” 话刚说完,骆湛就发现被他还没抽回的右手握在手掌下的唐染的手指轻挣了下。骆湛垂眼去看,小姑娘脸涨红着,紧张地仰头示意他。 骆湛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对面。 骆清塘和毕晴颜坐在对面,表情微妙地望着骆湛和唐染非常亲密自然地搭在一起的手。 骆湛:“……” 唐染失明时他陪在身边的这一年,已经给他养成了肌肉记忆一样的习惯。即便小姑娘视力开始恢复,他陪她走路时也还是会习惯性主动充当她的人形拐杖。 尽管被父母洞察的眼神盯得不自在,但骆小少爷是什么人? 这点尴尬情绪持续了一秒不到,骆湛就毫无反悔之心地握紧了小姑娘的手。 他淡定自若,朝骆清塘夫妇一歪头:“我送她下去,你们自便。”他转回身,牵着唐染,“走吧。” 唐染不安地看回去:“叔叔阿姨,再见。” “嗯,下次再见。” 目送一高一低两道身影离开。 毕晴颜表情一垮,扭回头:“老公,我们宝贝儿子不会被什么脏东西上身了吧?他对这个小姑娘也太太太太太反常了!” 骆清塘收回视线,一本正经地点头:“有可能。” “不行,等他回来,我一定得好好问问他!” “问不出来的。” “?” “没看到吗?”骆清塘不甚明显地笑了下,“那个女孩当面,他防我们都像防贼一样。女孩不在,他更不会给你透漏什么消息了。” “那怎么办?” “问问父亲吧。连这次拒婚家法的真相一道,他应该最清楚情况。” “……” “你怎么不说话了?”半天未等到回应,骆清塘意外地回头。 毕晴颜露出尴尬不失礼貌的笑:“几分钟前,我刚刚怼完他老人家。” 骆清塘:“。” 骆清塘无声地叹:“我该知道。” 毕晴颜尴尬地笑了几秒,突然想到什么,收敛表情认真起来:“清塘,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女孩非常的眼熟啊?” “嗯。” “你也这么觉得?”毕晴颜疑惑,“那看来不是我的错觉啊。我总觉得什么时候见过她,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什么时候见到的。” 骆清塘扭过头:“你见的不是她。” 毕晴颜:“?” 骆清塘:“她姓唐。” 毕晴颜:“所以?” “去年你在国外参加的那个桥牌俱乐部,有个牌技很好的华裔女人,你跟我提过很多次,我去俱乐部接你的时候还见过一面。” 毕晴颜表情一惊:“啊!我想起来了,你说的是Julian!对对对,她好像提过以前她在国内时候用的姓氏也是唐……难道她和这个女孩有关系??” 骆清塘起身,顺手挽起身旁的女人:“有没有关系,去问问父亲就知道了。” 毕晴颜一僵。 骆清塘露出一点要笑不笑的无奈情绪:“放心吧,有我在。他也不至于要和你计较。” “那他如果要骂我,你记得帮我挡哦。” “嗯,好。” “……” 与此同时。 骆家主楼,楼外正门的阶梯前。 “对不起,少爷,三个月内您都不能踏出主楼一步。”安保的手臂拦在骆湛身前,铁面无私。 唐染就在身旁,骆湛难能耐性极好:“我只是送她到楼外,不会离开你们的视野范围。” “抱歉,命令不改,我们就不能放行。” 骆湛耐心告罄,轻眯起眼:“如果我一定要出去呢?” “……” 主楼外的几名安保闻言,神色肃然,他们同时微微调转身形,朝骆湛的方向做出警戒预备。 站在骆湛身前的那人说:“这是老先生的安排,请少爷不要为难我们。” 骆湛还想说什么,却被他袖口衣角处传回来的拉力带走了注意力。 他低头看唐染:“怎么了?” 唐染轻声问:“你是被骆爷爷禁足了吗?” “嗯。”骆湛掰着手指数给唐染,“作为给唐家的交代,家法一顿,谢客一月,禁足三月。” “那我之后还能来看你吗?” “最好不要。这个档口下被人发现的话,对你不好。”“这样吗。”唐染黯下神色。 骆湛笑:“之前不是要我反省骗你那么多次的事情么,现在这么轻易就原谅我了?” “本来就没有怪你,”女孩皱起眉,不安地小声说,“只是怕以后你还会一直骗我,所以装作生气的样子,想过10天以后就说我生完气了。结果还不到一周呢,你就被……” 眼见再聊下去又是要红眼圈的话题,骆湛连忙叫停:“禁足也只是三个月,很快就过去了。等过去以后,我一定每天都陪在我们小姑娘身边,好么?” 唐染点点头,然后伸出小手指,绷着脸儿表情严肃地说:“一言为定。这次骆骆不能再骗我了。” 骆湛笑着勾上去,然后叹气:“我在你这儿的信任值已经归零了,对吧?” “嗯。”唐染认真点头,“所以骆骆要把它补回来。” “怎么补?” 唐染呆住。 想了几秒,她恍然敲手:“以后骆骆每次答应我的事情做到一件,就加一分;骗我一次或者没有做到一次,就减一分。” “等到满分,就恢复完全信任了?” “嗯!” “那满分多少?” 唐染想了想,犹豫着竖起一根食指。 骆湛挑眉:“一千?” 唐染似乎惊了下,立刻摇头:“10分。” 骆湛怔住。 等醒过神,他低下头再忍不住地笑起来,伸手揉了揉女孩长发。 “染染啊……你小心以后被我骗得吃干抹净,一点都不剩下。” . 骆老爷子让林易找唐世语找了半年多,然而唐世语也够洒脱,把断舍离那一套贯彻到底――每个城市居住时间绝不超过三年。三年之内必然毫无留恋也毫无踪影地离开。 所以这半年多时间里,唐世语以前的居住地他们找到不少,本人却始终没有痕迹。 林易的人连续翻找过几个最可能的城市,却唯独犯了“灯下黑”的毛病,把骆清塘夫妇定居的地方略过去了。 等骆清塘主动提起,骆老爷子连忙遣人第一时间赶去,想顺着桥牌俱乐部的藤摸到最后的“瓜”上。 林易的人费尽力气,终于拿到唐世语的现居地地址,赶过去后却被那里的房东告知:唐世语随某支野外探险队深入无人区,一周前刚刚出发,归期未定。 消息传回来,骆老爷子气得胡子差点翘到天上去。 “唐家那个丫头,那个丫头!从小就不叫人省心!古灵精怪的,性格还泼辣,一点都不像个女娃娃!我还以为大了能好些,可这都快四十的人了,到现在还这么能折腾,去什么无人区!” “您这叫性别歧视。”一个懒洋洋的调子突然在书房沙发后面响起。 骆老爷子一惊,和听训话的林易一齐回头。就见黑色的真皮沙发靠背上搭上一只冷白修长的手―― 借着扶力,骆湛打着呵欠,坐起身来。 骆老爷子脸色一变:“你怎么在这儿!” “不然我该在哪儿。”骆湛阖着眼,懒撑着颧骨靠在扶手上,声线倦然散漫,“我准备在被禁足的剩下的一个半月里,把主楼所有房间都睡一遍――反正不能出楼,闲着也是闲着。” 骆老爷子反应过来,冷笑:“你别想我能提前放你出去。你不是逞能么,那就老老实实给我在家里待满三个月。” 骆湛轻啧了声。想了几秒,他整个人趴到沙发靠背上,懒洋洋地朝骆老爷子笑:“打个商量,要不您再拿家法棍抽我一顿,然后就放我出去吧?” “……” 骆敬远脸色瞬时沉下去。 林易见状,暗自咧嘴,扭过头给骆湛使眼色。 他最熟悉老爷子脾气,更知道一个多月前打在骆湛身上那一顿家法,老爷子表面上没当回事,实际上心疼得不得了。 骆湛昏过去那晚上,老人一晚没睡,借着出去溜达的由头,一整夜往骆湛卧室门口跑了好几回,每次都要趴在门缝上偷听好一会儿,确定小孙子呼吸平稳才敢回去。 骆家家里家外,现在只要谁提起这件事来,老爷子就恨不得拿鞋底抽对方嘴。 也就骆湛…… 林易叹了声气,开口:“少爷,老先生也是为了你和唐染小姐好。这件事上只有处理得滴水不漏了,你们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啊。禁足三个月,也是为了做给唐家看的。” 骆湛:“真不能通融?” “不行!”骆老爷子硬声道。 “行吧,”骆湛按着扶手,不见他怎么费劲,就直接翻跳出来。青年搭着长腿倚坐到沙发靠背的背面,朝骆老爷子笑,“那我换个条件总可以吧?” 骆老爷子掀了掀眼皮:“换什么?” 骆湛稍稍正色:“明天就是唐染的真正生日了。” “那你也不能出去。” “我没要出去,”骆湛说,“只是蓝景谦在国外的AUTO总部出了点状况,他下午刚往回飞,按时间到那边也得后半夜了,所以他明天肯定赶不回来给唐染过生日了。” 骆老爷子一顿:“你想接她来家里过?” “嗯。” 骆老爷子沉默两秒,应允:“这个可以。林易,你去安排吧。” “是,老先生。” 等林易离开,骆湛仍没有要走的意思。 可怜骆老爷子,一把年纪碰上不靠谱的儿子和更不靠谱的两个孙子,只能自己处理公事。累了半下午,再抬头时才发现骆湛一直没走。 想想自己不能准备享受退休生活就因为这个不肖孙子和他爹,骆老爷子拧着眉看骆湛:“你怎么还没走?” 骆湛:“我在这儿等我们小姑娘被接过来,到时候林易肯定第一时间来给你汇报。” 老爷子冷哼了声。 骆湛沉默了会儿,突然问:“唐世语那边,您准备怎么办?” “守株待兔。她能不回去了吗?”骆老爷子一顿,“我已经吩咐那边了,联系到她以后第一时间让她回国。你不用急。” “……” 骆湛双手撑在身后,懒洋洋地仰起脸。 看着天花板沉默几秒,他轻声嗤笑:“她回不回来,我不在乎。很多事情重要的从来不是原因和过程,而是结果。改变不了这最重要的十八年,她就算能回来,对已经造成的伤害也不能补救。” “那你还问她做什么?” 骆湛沉默两秒,笑:“我不在乎,但,染染大概还是会在乎的。” 不等骆老爷子再说什么,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叩门声。 “进。” “老先生,出事了!”林易快步进来,直奔书桌前,手里一张烫金白色折叠卡片放到骆敬远面前。 骆敬远皱眉拿起:“这是什么?” “这个是……” 林易此时才发现骆湛也在,表情为难起来。 骆湛似笑非笑地等了几秒,就见骆老爷子看完卡片,也眼神复杂地抬头看向他。 骆湛面上笑意蓦地淡去。 他跳下沙发靠背,迈开长腿直到桌前:“染染出事了?” 骆老爷子捏着卡片沉默数秒,把它放到桌上,慢慢推到骆湛面前。 同时他沉声问林易:“这是怎么回事?” 林易得了应允,连忙开口:“我派人去M市疗养院接唐染小姐,我们的人到的时候,唐染小姐已经不在那边了。我让人追问,护士说她中午就被接走了。” 骆老爷子拧眉:“唐家的人?” “是,”林易说,“唐世新亲自去接的。” “……!” 骆湛手里卡片已经展开。 与之同时,林易沉着声说:“我刚得到消息要来汇报,唐家明晚给唐染小姐办生日宴的邀请函,就送上来了。” “唰――” 那张硬质的烫金折叠邀请函,被暴怒的骆湛蓦地捏成一团废纸。 抉择 第97章 将烫金邀请函捏成一团废纸后,骆湛只咬着牙说了一句话:“auto总部今天出的问题,一定是唐家提前做了手脚。” 书桌前后的骆敬远和林易同时一怔。 林易惊问:“少爷的意思是,唐家是走了一招调虎离山?” 骆湛沉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没有回答林易的话。 林易慢慢反应过来,叹服点头:“我都没想到这一重,确实很有可能――不然蓝景谦前脚才刚出国,怎么会后脚唐染就被唐世新从疗养院接走?如果这是巧合,那这时机未免把握得太精准了。” 林易说完,想骆老爷子递了个敬佩的眼神。 此时书桌后的骆老爷子同样正赞赏地看着骆湛:“那你觉得,唐家现在是想做什么?” 骆湛没注意骆敬远的打量目光,拧着眉想都没想地答:“那个老太婆还会憋什么好主意吗?无非是见唐珞浅这条路走不通,又不甘松脱了骆家这座靠山,所以借着在染染成人礼上支走蓝景谦的时机,在圈内所有人面前把染染和唐家捆在一起。” 骆湛愈说,眼神愈阴沉下去:“那老太婆把染染当成什么,有用则用无用就弃的工具?” “这一点你倒是不用生气,我和杭薇打了几十年的交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再清楚不过。” 骆老爷子靠在暗红色的实木座椅里,感慨地抚着被打磨得质地圆润的扶手,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那个女人心狠手辣惯了,在她眼里只分得出有利用价值和没有利用价值两类――别说是血缘至亲,就算是她自己,她也能利用得彻底。” 骆湛眉眼冷淡:“她利用自己利用别人我都管不着,但是她不能碰染染。” 骆敬远一顿,微皱起眉:“你想去阻止?” 骆湛沉声:“难道我不该去?” “……” 骆老爷子沉默几秒,抬起头时他先遗憾地看了林易一眼。林易自然懂骆老爷子在想什么,为难地低下头去。 骆老爷子叹了声气:“你啊,本以为骆家可以放心交给你了,现在来看,你认问题倒是清楚,可惜处事上还是太年轻气盛。” 骆湛皱眉望过去。 骆敬远:“我问你,如今蓝景谦不在国内,唐家里所有人实打实是唐染的血脉至亲,你们两个小辈感情再好你现在也是个无关人――这唐染的生日礼上,你还能从唐家手里像个流氓似的把人抢走不成?” 骆湛:“我会名正言顺地带走她。” 这话让骆老爷子露出意外的神情:“名正言顺?你能以什么关系?” 骆湛一字一顿:“订婚关系。” 书房里蓦地一寂。 几秒过去,骆老爷子反应过来,气得拍了桌:“胡闹!你拒婚唐家为此受了家法禁足三月的事情还没过去,外面到处都是和你有关的风言风语,你现在还想往自己身上揽事情!?” “染染的事就是我的事。”骆湛皱眉,“而且我们的事情,轮不到别人来插嘴。” “嘴长在别人身上,你管得到吗,啊?这件事如果真按你说的方法解决,那么不止唐家要遭受非议,你和骆家也会成为别人口中出尔反尔朝三暮四的笑柄!” “……” 见骆湛沉眸不语,骆老爷子在林易无声的眼神劝解下,慢慢舒缓语气。 他竭力温声劝:“唐家既然想争,那就让他们争。这些年来,骆家对唐家处处照拂,两家早就枝叶相连、交错难分。真要像之前撕破了脸,是能叫唐家伤筋动骨,可骆家也一样要遭受不小的损失――如今合则两利,没什么不好。” 骆湛慢慢攥起拳:“那染染呢,你们就不管她的感受了?” “所以我才说你年轻气盛啊,你以为这件事只对骆家唐家有利?” 骆湛冷眸:“难道不是?” “对唐染的利弊也是一样!唐家既然寄希望于她和你的关系,从今天起必然会对她百依百顺。杭薇最现实不过,你且看着――用不了多久,最受‘疼爱’的唐家大小姐的位置上坐着的人,一定会从唐珞浅换成唐染,这不就够了吗?” “……” 见骆湛不再说话,骆老爷子松了口气,摆摆手:“你先回房间吧,我和林易再商量一下――” “这怎么够。” 骆老爷子一愣,抬头:“什么?” “我说,这怎么够。” 骆湛走到书桌前,一字一句,面无表情地抬头:“如果弥补就能被原谅,那所有道德和法律下的牢笼里早该空了。这世上也不会有什么罪人。” 骆敬远皱眉说:“骆湛,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的,你……” 骆湛猛地俯身,修长十指撑到实木质地的书桌上,他额角青筋微绽:“我不想听你们那些老辈的苟且算计。补偿如何,百依百顺又如何?她伤了染染一千次,最后一次就算跪地求饶,前事就能都算了?你们未免也太会替别人大度!” 骆老爷子被骆湛的态度激怒,沉下声说:“你不需要对我冷嘲热讽,利弊抉择,这是处世态度――换做对谁,这话我都一样地说。” “呵,”骆湛像是听了个笑话,他凉薄冷淡地笑起来,朝旁边转开脸,“利弊抉择?” 骆湛从书桌前往后退了一步,再转回来时,眉眼冰凉冷淡:“我有时候真是搞不懂你们老一辈这些自诩城府心性的观念,这算什么?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那从未害过别人的想要成佛怎么就那么难呢?” “这是两回事情。” “在我看来,这就是一回事!” 骆湛笑容消失,他咬牙切齿地望着骆敬远:“杀人是罪,伤害一样是罪!被伤害者不愿意原谅那就不必原谅!更何况、那么轻易就原谅的话,那过去这些年她在唐家受过的一切委屈又算什么?!” 骆湛恨极,转身往外走。 骆老爷子气得脸色发青,在他背后说:“无论如何,你禁足没有结束,不要想着迈出骆家的门!” 骆湛脚步骤停。 骆老爷子:“你连房门都不要出了,就给我待在卧室里想清楚!到底是一时的委屈愤懑重要,还是长久的未来重要?骆家迟早是你的,唐家那杭薇又能再活几年?有你在旁,唐家迟早是姓唐染的唐!到了那时候,再多的委屈和苦处,有哪一件不能肃清不能雪恨的?” “…………” 书房里死寂良久。 半晌后,站在书房门前,少年慢慢松开紧握的拳。 他哑声道:“你说得对。” 骆老爷子一愣。 等他回过神,骆湛已经头也不回地走出书房了。 骆老爷子连忙示意林易:“跟上去,看住他。” “是,老先生。” 没多久,林易回到书房,表情古怪:“小少爷直接回了他三楼的卧室,哪都没去。” 骆敬远意外地问:“他没有要去唐家找唐染?” “好像完全没这个意思。” “这……真是长大了,能听进我的话去了?” 林易犹豫:“可能,吧?” 骆老爷子想了想:“不行,我还是不放心,你多找几个人,把他的卧室给我守好了,明天一天让他们轮流值班,三餐给他送进去――什么时候唐家那边唐染的生日宴结束,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是,老先生。” 第二天,唐染的生日到来。 出乎骆敬远和林易预料,骆湛竟然真的十分配合,连完全被禁足在房间内的事情上都没有反抗半分。 然而他越是这样反常,越是叫老爷子非常不安。 于是骆湛卧室门外的安保又多加了一队――如果被不知情的外人见了,那大概还要以为这是在看守什么穷凶极恶的重.刑.犯呢。 等到晚餐送来,骆湛到卧室门外去接,亲眼目睹了自己门外的“盛景”。 骆小少爷冷冰冰地笑了下,接过餐盒往门旁一靠:“隔着门监视不方便,要不你们都进来,今晚睡我卧室地板?” 为首的人尴尬地笑:“抱歉,小少爷。老先生的命令,我们也是按吩咐办事,希望您能体谅。” “体谅,当然体谅。” 骆湛退开一步,把外门一踢,门靠上后面墙根的吸铁石而止在大敞的位置上。 对着呆住的安保,骆湛懒洋洋地笑:“我今晚睡觉不关门了,外门里门都不关,够体谅了吧?” “……” 安保受宠若惊。 骆湛提着餐盒,没精打采地往回走。 骆湛的卧室风格是他自己设计的,除了卫浴间外没有墙面,只有书架和上面堆满的厚重书籍作为隔断。 所以从敞着门的外间一眼望过去,隔着摆满了书的书架,安保们就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骆湛的落地大床和他的工作桌椅。 进去大书架作隔断的里间后,骆湛似乎想到什么,又从两页大书架之间走出来,半撑着书架神色懒散: “哦,对了。我今晚准备看点r18的小电影,你们既然没打算进来监视,那就在外面听声吧。” 安保们:“……?” 原本安保都以为骆湛只是说笑。 他们万万没想到,没过多久,那基本没什么隔音效果的书架后,隐约坐着一道身影的书桌前,竟然真的开始传回来些叫人面红耳赤、气血下涌的声音了。 站在门外,同一小队的安保人员们个个面露尴尬,眼神交汇又躲避,完全无心监视。领队人没法,只得硬着头皮低声说:“你们,先好好看着他。我下去找林管家说一声。” “是,队长。” 队长说完,逃难似的下楼了。 林易人在餐厅,陪着骆老爷子刚用过晚餐。 听见安保队长支支吾吾的汇报,两人都愣住了。过去好几秒,林易才不可置信地转向骆老爷子:“今天不是……唐染小姐的生日吗?” 骆老爷子脸黑得像炭。 林易哭笑不得:“我以为小少爷至少会尝试给唐染打个电话的,可他手机一直被我收着,他连提都没提,竟然还在屋里看起小、小电影来了?” 骆老爷子原本一副气得要骂人的模样,只是随着时间一秒一秒的推移,林易沉默下来,他的脸色也一点点归于沉寂。 然后转作凝重。 须臾后,骆老爷子开口:“太反常了。” 林易:“反常得像吃错了药。” 老爷子:“他会在紧急时候突然犯傻吗?” 林易:“小少爷?他只会让别人犯傻。” 老爷子:“……” 林易:“……” 两秒后,林易脸色陡变,嗖地一下拔腿跑出去:“我上楼去看!” 骆老爷子脸色涨红,似乎气极了要说什么。安保队长大气不敢喘地等在一旁,迷茫又不安地看着。 他知道大概小少爷那边是出问题了,但又不知道是什么――而且骆老爷子不发话,他更不敢妄动。 餐厅里的死寂没持续多久,一侧的玫瑰花窗传回来楼外的骚动声。 安保队长心里一惊。 他这边传声机很快响起来,他接起蓝牙耳麦听了两秒,脸色顿变:“老先生,小少爷他,他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三楼后窗跳下去了――家里后门的人在拦,但可能……拦不住了。” 听了这个安保小队队长的话,骆老爷子似乎毫无意外。 他只慢慢叹了声气:“一个比一个叫人不省心的崽子啊。” 骆老爷子感慨完,林易气喘吁吁地出现在餐厅外。他大步进来,快速走到骆老爷子身旁,将手里的东西递到老爷子眼皮底下。 “老先生,这是小少爷留下的纸条。” 骆敬远没说话,耷拉下眼皮扫了一眼。 上面只有两句话。 【你说得都对。】 【就当我鼠目寸光吧――我就是看不得她受一点委屈。】 别哭 第98章 段清燕跟在唐家管事的身后,云里雾里地上了唐家主宅的三楼。 管事停在一处房间的门外,上前,对站在门口的人问:“里面都准备好了吗?” “没有,还在换装。”那人说完,眺向管事身后的段清燕,眼神微妙地问,“她就是那个幸运儿?” “是啊。” “她叫什么来着?” “姓段,段清燕。” “挺好的名字,听着就有福气。”那人半是玩笑地对段清燕说,“选对了主子,站对了队伍,以后你是要一飞冲天的路子了啊。” 段清燕:“……?” 见段清燕脸上的迷茫不像作假,那人意外转回去:“你还没告诉她让她来干什么的?” “老太太那边催得急,我还没来得及说。” “这样。你叫段清燕是吧?从今天开始,你以前在家里的工作都不用做了。” 段清燕吓了一跳:“我、我是被辞退了吗?” “辞退?”那人笑起来,“不是,你以后就陪在唐染小姐身旁,负责给她逗乐哄她开心就够了――这能做到吧?” 段清燕愣住。 “唐染小姐在里面化妆换装,还要准备今晚她作主角的生日宴,你进去陪她说说话吧。” “……” “还傻着干什么,进去啊!” “噢,噢噢,好。”段清燕呆愣地进了被拉开的房门。 等段清燕进门,门外这人立刻将房门关上。 她面上笑意淡去,回头问管事:“手机给她拿走了吧。” “嗯,我监督着她放下了。” “那就好。老太太特地嘱咐,不让唐染小姐和外面有任何联系的方法――这种事可不能出了岔子。” “明白。” 段清燕进们以后,在外间被拦下了。唐家专门的造型师团队在里间忙活着给唐染换装化妆,不让她进去。 这样等了大半下午,等造型师团队基本离开后,段清燕这才得空被放进里间。 一进去,按捺了整下午的段清燕就忍不住低呼着跑过去:“小染,真是你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哎――你等等!”等在房间里随时做补妆准备的人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一把把段清燕拦住,皱着眉不悦地说,“怎么这么没规矩?” “……” 坐在镜子前一直鲜有反应的女孩顿了顿。 须臾后,女孩抬眸,望着镜子里的人影,轻声开口:“这是我的朋友,请放她过来吧。” 造型师僵了下,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为难地放下手臂,嘱咐道:“唐染小姐刚做好的造型,不要引得她乱了妆发。” 段清燕诺诺点头:“知道了。” 那人也算识趣,说完以后就主动离开里间,到外面去了。 段清燕这才不那么拘束,激动地跑到唐染身旁,乡音都压不住了:“小染,他们说唐家这是要给你办生日宴,这是真的假的咧!” “可能是吧。” “还有人说这以后就是你的房间了?我刚刚在外面看了,里面可真大啊,一个房间都顶得上一套普通房子了,你以后是不是就能一直住在主宅这边啦?” “嗯。” 段清燕又激动地说了好多,这才注意到唐染情绪不高。 她愣了两秒,放轻声音问:“小染,你怎么好像不太高兴啊?唐家是准备补偿你了吧,你不喜欢吗?” 唐染沉默了会儿,转过来:“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有人跟我说过,这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的。” “啊?”段清燕担心地问,“你是说,唐家有什么目的吗?” 唐染不语。 她转回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衣裙妆发精致得让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女孩,轻叹了声:“怎么会没有呢。” 段清燕吓了一跳,警惕地四处看看,搜索无果后她才苦恼地转回来:“我突然想起来,进来前我的手机被管事拿走了,说明天才能还给我。” 唐染不意外:“我的也一样。” “他们、他们是想把你关在家里吗,这到底是想做什么啊?”“不知道。”唐染摇了摇头。迟疑了下,她又说,“但我猜,是和骆家有关的。” “哎?和骆家有关?” “嗯。”唐染微蹙起眉,低着头思索什么,没再解释。 段清燕担忧地转了一圈,突然跑回来问:“要不然,要不然我偷偷跑出去,去找骆湛吧!他一定有办法帮你出去的!” 听见那个名字,唐染心跳蓦地乱了一拍。她本能伸出手去,一把拉住了段清燕:“别!” 段清燕茫然低头:“为什么?” “奶奶……那个人既然是要正式给我办生日宴,不避讳任何外人,那一定做好骆湛会来的准备了。” “额,所以?” “我担心骆骆来了,反而称了唐家的意。说不定,还会牵累到他。” 段清燕迷茫地挠了挠头:“这么复杂吗?那怎么办,要不我带你偷溜出去?” “……” 唐染看了看窗外:“快到晚上了。” “嗯?啊,是哎,晚上怎么了?” “他们很快会来接我去办生日宴的酒店了。”唐染苦笑了下,“而且我的眼睛还没有恢复好,在光线太亮或者太暗的地方都看不清东西――就算想跑也做不到。” 段清燕跟着发愁:“那我们只能干等着啦?” 唐染想了想,仰起头对段清燕说:“今晚我大概没什么机会自由行动了。如果你能找到空档,就帮我给骆骆打个电话。” “嗯?” 段清燕茫然几秒,眼睛一亮:“我懂了,是告诉他你所在的具体位置,然后让他来救你吗?” “不是。” “?” “你告诉他我没事,今晚不要来。” “啊?为什么啊!” “他身上的伤还没好。”女孩声音低落下去。“不管唐家想做什么……都不要、不要再牵累到他了。” “……” . 是夜。 唐家旗下的一间星级酒店被提前清了场,宴厅专门拿来布置唐染的生日宴。随着时间推移,接到邀请函的贵宾们逐渐到场,宴厅里也渐渐充盈起来。 穿着燕尾服的侍者端着淡金色的托盘,在客人间穿梭往来,像是游走在丛间的蝴蝶。 无数客人们的交谈声都会在他们耳边流水一般淌过去―― “看这意思,唐家是真准备叫那个私生女认祖归宗了?” “肯定是吧,都给她正式办成人礼了,不是承认是什么?如果我是林曼玫,看着外面小三生的孩子被光明正大地领回来,大概气都要气死了。” “那杭老太精明一辈子,到头来是不是老糊涂了?她瞒那个私生女的存在瞒了这么多年,结果现在正在骆家拒婚的空档,她竟然把这件事抖搂出来了,是怕唐家还剩些好名声?” “谁知道她怎么想的――服务生,等一下,给我一杯香槟。” 最后开口的人叫住身旁端着托盘走过的侍者,拿到杯子时她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对方。 一两秒后,香槟杯停在她唇前,女人似乎愣住了。 旁边的人察觉:“怎么了?” “我……”女人蓦地回过神,惊愕抬头,“刚刚那个侍者看着特别眼熟,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啊。” “不会吧?一个服务生,你怎么会见过?” “真的。”女人扭头,但已经看不到对方踪迹了。 “哦,我懂了,是不是长得特别帅,你想跟人家要电话号码吧?这套搭讪说辞可太老套了。” “哈哈,讨厌,去你的。” “……” 客人们的言笑远不可闻。 已经走到角落的年轻人放下手里的托盘,他微侧过身,露出一张五官线条无可挑剔的清隽侧脸。 修长的食指轻抵在微型耳机上,青年压低声音:“我看过了,她不在宴厅主厅。” “咦,怎么会?” “你再确定一下酒店其他地方,哪里还有可能。” “我看看……” 微型耳机里的声音还未结束,两个年轻的女孩向这个角落走过来。 骆湛眼帘微垂,侧回身朝向墙面,让面孔避开对方视野所及的区域。 两个女孩停在自助长桌旁。其中一个拿起桌上的点心,咬了一口后笑了起来。 “这私生女也太惨了。唐珞浅从小到大多少人捧着,肯定都站在她那边。更何况圈里但凡身世正派的,最讨厌就是这种外面小三的孩子,不整她才怪。” “可是听说那个唐染眼睛不太好哎,他们偷偷给她往饮料里兑酒也就算了,还把人绊倒了……会不会有点过分了啊?” “小三的孩子,活该倒――” 一道阴翳突然被投在身前长桌雪白的餐布上。 手里还叉着小点心的女孩一愣,下意识抬头。然后她看到一张清隽俊美的脸。 只可惜那冷冰冰的、满溢着暴躁情绪的眼眸破坏了这张脸无暇的美感―― “人在哪儿。”少年人声音沙哑沉冷。 女孩被吓得点心掉到桌上:“什……什么人?” “唐、染。” 骆湛一把扯掉了白衬衫前的领结,攥紧的白皙指背上绷起淡蓝色的血管。 忍耐和理智绷在悬崖前的最后一根发丝般细弱的弦上,少年人声音字字如颤―― “她现在在哪儿!” . 唐染是人生里的第一次,度过这样一个忙碌却空乏的生日。 她被唐世新领着,和那些从未见过面的长辈们问好,然后被祝福,还会接到礼物。 礼物曾经是她在生日里最期待的东西。她期待的不是它的价值本身,而是礼物所寄寓的那份祝福――有人在乎你,在乎你的生日在乎你的感受,感到被爱是永远幸福的、令人向往的。 只是在今晚唐染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只有来自极少一部分人的礼物才寄寓着她所期望的那些东西。 绝大多数并不是――那些应该工于心计和城府的大人们,递来礼物时甚至连眼底的讥诮和轻视都遮掩不住。 或者是不屑遮掩吧。 毕竟在如今骆家和唐家以外的人眼里,她仍然只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私生女而已。 唐染微垂下眼。 和那些陌生的长辈们问候过后,唐世新让人送她到了宴厅旁边的侧厅。 这边的面积稍小些,还有供客人坐下休息的沙发区。侧厅里人也少了许多,唐染在这里才觉得勉强能呼吸了。 只是…… 唐染抬头,看向侧厅的另一个方向。 宴厅的灯火非常明亮,几处水晶吊灯近乎刺目,让她原本就恢复不足的眼睛视物变得更困难了些。 所以此时即便唐染努力去看了,仍只能看见那边站着几道身影:性别都看得模糊,更别提长相面容和那些人的神色目光了。 只是虽然看不清,唐染却能感觉到他们在讨论自己――带着恶意、还会传回几声嘲弄笑声的那种。 “小姐,”宴厅的侍者端着托盘走到唐染身旁,躬身,“这是您要的果汁。” 唐染回神,抬手去接:“谢谢。” 水晶玻璃的杯体在灯下晃出虚影,唐染握了个空,调整了一两次才接到杯子。尽管看不分明,但侍者似乎愣住了。 唐染犹豫了下:“抱歉,我眼睛看不太清,所以没有接到。” 侍者一愣。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唐染手里的杯子。想起刚刚拐进侧厅前被那几个年轻人拉住然后兑进去的酒精饮品,侍者张口想说什么,却听见身后传来两声讥诮的笑。 “既然是个半瞎子,那还办这种场合做什么?” “就是,空折腾得我被我爸拎着耳朵叫回来,还以为什么事,结果是参加这么个生日宴。” “唐珞浅成人礼那会儿都没这么隆重吧,一个小三生的孩子……呵呵,真是可笑。” “……” 那些刺耳的话传过来,唐染不必抬头也知道是那个角落里的人走过来了。 她攥着高脚杯的手指绷得微颤。 指腹间的杯壁冰凉,冷得她心里发抖,但她知道自己此时没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只能靠自己。 所以她绝不能露出一丁点怯意,更不能表露一点在乎――否则那些人只会变本加厉。 唐染指尖轻颤着,匆忙地抬起杯子抿了一口果汁,想平复心里的惶然和不安。 然而。 “咳――咳咳……” 一口辛辣刺激的液体呛下去,唐染猝不及防地咳嗽起来。脸色很快就涨得发红。 在她身旁不远处,恶意的笑声扎堆地响起。 “哎呦,看把人家小姑娘呛得,多惨啊。你们也太坏了。” “切,小三的孩子就应得这个待遇。” “这还咳嗽得没完了,装的吧?坏了哟,小心被这个半瞎子赖上负责,那还了得吗?” “……” 唐染艰难平复咳嗽,拽住侍者:“这个、这是什么?” 侍者羞愧低头:“抱、抱歉唐小姐,里面可能加了一点,酒精饮料……” 唐染一愣,慌忙起身。 ――她的角膜移植手术和拆线过去的时间还不够久,酒精这类刺激性的东西是家俊溪院长严禁她碰的。 唐染顾不得和那些人计较,不知道是酒精的作用还是心理作用,这猛一起身她就头晕得厉害。 眼前本就看不清楚的场景和人变得更加模糊。 她必须要,尽快离开这里。 “哎,唐染小姐是吧?别急着走啊,毕竟是你的生日宴,我们可是客人,再陪我们喝两杯呗。” “就是啊,哈哈哈……” “嘿,这小妞还不理人啊?” “别愣着,拦啊,怎么能这么轻易放她走?” 唐染脸色苍白,咬紧了唇竭力想要绕开那些模糊的恶鬼一样的人影。 只是她小腿前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拦―― 本就眼前眩晕模糊的女孩毫无防备地踉跄了下,摔到地上。 后面一阵哄笑。 唐染摔得太狠,过去好几秒她才回过神。等想爬起来时,唐染却惊觉眼前竟然有些发黑。 “会再次失明”的恐惧一瞬间笼上女孩的心头。 伴着委屈和磕碰得火辣辣的膝盖前不知道流没流血的疼,惊慌无措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唐染攥紧衣裙,眼睫和唇都轻颤起来:“骆骆……” 她下意识地喊了声。 声音哀哀的,像只被陷阱折了翼的雏鸟。 恰逢侧厅里尴尬而寂静。 旁人站在各处看着这边,或冷眼或犹豫或嘲笑或同情,只是终究没一个人上前来。 听见女孩的声音,那几个作恶的年轻人面面相觑: “她喊的什么?” “好像是,落落?” “我怎么觉着更像是骆家的骆?你们知道不,前段时间钱家那个二世祖说骆家小少爷新出了个外号,就叫骆骆呢。” “哈?谁敢那么喊那位小少爷?” “你们说,她不会是认识骆家那个小少爷吧?” “少想那些天方夜谭了,人家骆小少爷前段时间刚为拒唐家的婚受了一顿家法呢。” “就是。而且那位小少爷不是出了名的怪癖,最喜欢美人眼了吗――他连唐珞浅都看不上,难道还能看上这个半瞎子啊?” 侧厅话声未落,通向正厅的月洞门外,突然传来一阵骚乱的响动。 站在厅门内外的安保人员同时向正厅里跑去,所有客人不知状况地呆在原地,惶然四顾。 直到一声模糊的低呼―― “进侧厅了,拦他啊!” 随着话声,一道穿着侍者服装的清瘦身影狼狈地跑了进来。 那人在侧厅的月洞门下停住。那双漆黑的眸子带着罕见的焦急和不淡定四下一扫,然后在这个角落里蓦地滞住。 侧厅里众人愣住。 “骆――那是骆湛??” 在原地僵了足足四五秒,骆湛才猛回过神。 他想都没想就朝着那个摔在地上的女孩跑过去,隔着几步便踉跄了下。等到跟前,骆湛已经慌得直接跪到地上―― 面前的女孩紧阖着眼,满脸泪痕,表情里满是惊慌和害怕。 “骆……骆骆……我看不到你了……” 骆湛心头猛地一坠。 巨大的空白之后,像是要撕裂开的疼。 骆湛张了张口,声带却颤得没说出话。他手足无措地僵在哭得满脸泪水的女孩面前,好半晌才一点点剥回理智。 他跪在女孩面前,伸出手慢慢抱住她的肩,然后俯下身去虔诚而颤栗地吻女孩微颤的眼睫。 “别哭。” 少年人声音发哑,疼得几乎也要带上哭腔。 “别哭啊……染染。” 母亲 第99章 唐家旗下的这间酒店备有应急医生。宴厅侧厅的消息一传出来,接到电话的负责管事急了,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把还在吃晚饭的应急医生拽了出来。 医生被催得鞋都险些跑掉了,这才紧赶慢赶地来到宴厅里。 侧厅的月洞门已经被唐家的安保人员封锁住了,谢绝任何客人张望或者进入。 自然也没人出得去。 侧厅里原本的客人全都僵在各自的位置,各自表情复杂,但视线都是往同一个方向投―― 在侧厅正中偏左的休息区,生日宴的“女主角”坐在一张孤零零的高背椅上,穿着侍者服的青年半蹲半跪在她身前,眼睛一刻不曾从她身上稍离。 那人的模样在场的所有人再熟知不过:骆家小少爷,不久前刚刚拒婚唐家的骆湛。 骆家两位少爷都很少在这类场合露面,他们并不多机会见到这位小少爷。但只根据仅有的几次远远瞧见或者风闻,大家也都对他惫懒散漫的秉性耳熟能详。 然而此时,那人眼角因情绪而挣得发红,眼眸却冷得覆了冰霜――在场没人见过骆小少爷这样紧张又暴躁,像只快要发疯的狮子似的模样。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酒店的应急医生着急忙慌地赶到,给唐染做了一遍检查。 等检查结束,管事受不住骆湛那可怖眼神,擦着汗问:“孙主任,唐染小姐的眼睛怎么样了?”“没事,没什么大事,”那医生这才顺过这口气来,“应该就是情绪激动导致的,基本的感光等反应状态都很良好――这是镇静用的眼药水,我给她滴上。” 等医生给唐染滴过眼药,骆湛连忙替代他的位置在女孩面前蹲下身去,他握紧了唐染的手,小心地问:“染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唐染的指尖凉冰冰的,不知道是吓得还是怎么。听见骆湛的话后,她朝他转过去,慢慢点头:“好像,好多了。” 骆湛胀得胸口都发疼的那口气,终于松了下来。 理智回归。 骆湛站起身,握着唐染的手没有松开。只是那张清隽面庞上的温柔和谨慎在他起身的这几秒时间里已经褪掉了,只剩下满眼的冷若冰霜。 碰到骆湛的目光,已经退回角落里的那几个罪魁祸首触了电似的,一个个脸色发白,心虚地避开脸。 酒店的负责人此时小心翼翼地来到骆湛身旁:“骆少,您……” 他话没说完,骆湛手一抬:“他们是谁。” “啊?”负责人愣了下,顺着骆湛的手指看过,就看见了那几个眼神瑟缩的年轻人,“他们……” “不用现在告诉我。”骆湛没表情地收回目光,“你只需要把这五个人的名字发给骆家的管家林易就好。其余的事情,我不为难你。” “好,好。”负责人不敢拒绝,诺诺点头。 骆湛说完已经背向走过负责人身旁,他扶起高背椅前的唐染,声音恢复低沉的柔和:“我带你走,好不好?” 唐染下意识地握紧了骆湛的手指。 开口时,她的声音还微微地栗,只是被她努力藏住了:“我跟你走……会不会,对你不好?” 骆湛张口要说话。 唐染:“你答应过我,骆骆,你说你不会再骗我了。” 骆湛一默。然后他垂眼,无奈地笑:“会。” 唐染握着骆湛的手僵了下。 骆湛心疼地反握紧她的手指:“但是没关系。我是考虑清楚要怎么做和所有结果才来这里的,所以相信我的选择好不好,染染?” 唐染安静几秒,慢慢点下头:“好。” 唐染下了椅子,骆湛脱下身上的燕尾服外套,将女孩裹进去。给唐染披好衣服后,骆湛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酒店的负责人本能想拦,可惜话没出口手没伸出去,就被骆湛一个冰冷的压抑积蓄着一整晚的怒意的眼神镇了回去。 负责人吓得连忙收手。转身到角落打电话去了。 骆湛和唐染走到月洞门下,酒店安排的安保人员为难地拦在门的正中。 “抱歉,骆少爷,您不能把人带走。” “……” 月洞门外就是宴厅正厅,所有客人早已安静下来,除了窃窃私语外,偌大的宴厅内任何声音都清晰可闻。 听见安保人员的称呼,客人们纷纷交流着诧异的目光。 “我之前没看错,竟然真的是骆湛。他刚刚硬要闯进侧厅里是去做什么?” “他穿着的是服务生的衣服哎。偷偷溜进来的?可骆家和唐家就算为拒婚事情闹得不和,唐家也不至于连发一封邀请函的面子都不给骆家啊。” “你们看,他身后护着的那个女孩,是不是唐染?” “真的是。” “看起来这么亲密――不会吧??” 那些目光和议论明目张胆地落来。 骆湛眉眼愈寒,他改扶住女孩的手腕,把人护藏到身后。 骆湛冷声问:“这是她的生日宴,她自己想要离开,我为什么不能带她走?” 那保镖低下头:“老太太吩咐过,唐染小姐是唐家的女儿,今天也是正式把她介绍给唐家的世交们的重要日子,唐染小姐不能缺席。” 骆湛右手护住唐染,左手慢慢捏紧了拳。他不耐与对方掰扯:“如果我一定要带她走呢?” 保镖还未开口,一道慢悠悠的苍老女声在月洞门外响起来―― “那我就要问骆少爷一句了,你是要以什么身份、什么关系带她走?” 这话一出,宴厅里外众人都怔了下。 拦在月洞门前的保镖们反应过来,立刻让开身。拄着拐杖的杭老太太的身影露了出来。 她不紧不慢地走到两人面前,停下。 骆湛面色沉冷地望着她。 杭薇眼神平如死水:“我问骆少爷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我差人给骆家送过邀请函,你却要乔装进来,这样闹了一番后,又说要把唐家的女儿从唐家的地盘上带走……” 杭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纵然唐家和骆家十年交情,骆少爷这样行事还是太鲁莽也太招人诟病了些吧?” 骆湛一字不发,只冷冰冰地望着杭薇。直到宴厅里先静后动,然后议论又平复下,他终于动了。 骆湛上前半步,垂下眼帘没情绪地盯着老太太:“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 和骆湛对视两秒,杭老太太脸色微变。 她在这个少年人的眼底看见了一点计划外的情绪――那是出离愤怒后,有些不管不顾的疯劲儿。 疯子是不在乎捅别人一刀后自己要流多少血的,所以他们永远也无法预料无法算计。 眼前的骆湛,就已经接近那个边缘了。 骆湛:“你想的是对的,我爷爷在乎骆家,也最重那些虚妄的名誉,他会为家门利益和名誉牺牲很多,会趋利避害――但我不一样,我不是商人,我从来不在乎那些东西。” 杭薇的眼神震荡了下:“你……” “染染。” 骆湛突然开口。 他没回头,只阴沉冰冷地望着杭老太太。 唐染站在骆湛身后,仰了仰脸。她握紧了骆湛的手,声音很轻,还有些后怕未消的颤栗,但却坚定:“我在。” 骆湛眼神微缓。 他回过头,望着女孩的眼睛问:“你愿意和我在一起,然后订婚、结婚、白头偕老吗?” “……!” 唐染蓦地怔住。 这句话也传进宴厅里外无数只耳朵里。 即便客人们都已经有所猜测,但突然在此时听到这样的话,他们也不免震惊,纷纷议论起来。 在那些微的嘈杂里,唐染回过神。她慢慢点头。 “当然,”女孩的眼眶微微泛红,湿润,“我想永远、永远和骆骆在一起。” “好。”骆湛慢慢俯身,把女孩抱进怀里。他在她耳边轻轻地吻:“这一次,我再也不会离开、再也不会忘记了,染染。” 这句话里的深意,让唐染眼神轻颤了下。 骆湛退开,手垂下去紧紧握住唐染的。他转头看向面色复杂的杭老太太。 “如你所料,我爱唐染,我可以为她做一切事情。”骆湛冷冰冰地笑了下,“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无法忍受唐家对她做过的一切。” “……” 杭薇的表情彻底变了。 骆湛声音提高,宴厅里每个角落清晰可闻:“我会和唐染结婚,但骆家和唐家不会再有半点往来――骆家将从唐家所有产业里全面撤资。”杭薇眼神震颤:“你、你疯了?这样做对骆家只有巨额的损害而没有任何益处!你竟然敢这样说,你有经过骆敬远的同意吗!他才是骆家的――” 骆湛低下头懒洋洋地笑了声,打断杭薇的话。 再抬头时,他的笑冰冷而嘲弄:“很遗憾,爷爷已经在做了。” “什么?” “所以从今天起,骆家和唐家再无瓜葛――恩、断、义、绝。” 杭老太太身形一晃,几乎没站住。她身旁的人连忙搀扶住她,却被她狠狠推开。 “骆、湛!”杭老太太声音嘶哑,带着恨不得把人剥皮削骨的恨意,她瞪向骆湛,“你――你――” 骆湛不慌不忙地上前。 他单手插进裤袋,另一只手仍护着身后的唐染。 少年人微微俯身,笑意恣肆,眼底深处藏着阴沉的疯劲儿:“老太婆,在这件事上,你犯了两个错误。” 杭薇牙咬得发颤:“什么?” “第一个错误,你不知道在当年那起绑架事件里,我受过多重的伤、住了多久的ICU――从那时候起,我爷爷就算气得发疯,也没打过我哪怕一巴掌。” 杭薇眼神一颤。 “看来你想到了。两个多月前,我被那场家法打得骨裂,还有轻微内出血――所以你猜,在这之后我决意要做的事情,我爷爷会不会拒绝?” “你、你的苦肉计不只是给唐家和外人看……”杭薇又气又惊,嘴唇都哆嗦了下。 “当然。一顿家法不利用三次,我岂不是白挨?” “!” “还有第二个错误……” 骆湛慢慢直起身,笑意收敛、淡去:“你低估了染染对我的影响力。别人能为她做到哪一步我不在乎,但在我这里,我看不得她受一丁点委屈。” 骆湛的声线绷紧,牙关紧咬而使得颧骨微微地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压抑了一整晚的怒意翻涌起来。 “所以别说是为了她断骆家一臂,就算要赔上整个骆家和我自己――”骆湛声音蓦地一沉,“你大可试试、看我敢是不敢!” 杭薇脸色刷白。 骆湛说完话,紧握住唐染的手,直身就往宴厅大门的方向走去。 几秒后,杭薇猛回过神,气得几乎跳脚:“拦住他、拦住他们!” “是。” 保镖队立刻围了上去,挡住骆湛和唐染的去路。 杭老太太推开身旁人的搀扶,哆嗦着手重重地敲着拐杖走过去。 她停到被围堵的骆湛和唐染面前,表情都有些扭曲了:“我告诉你,骆湛,你想发疯、想毁了唐家,那你也会付出代价。” 不等骆湛开口,她恶狠狠地看向唐染:“唐染是我唐家的女儿,而你现在已经是我唐家的世仇――你想娶她、想带她走?你做梦!” 杭老太太转身,对着保镖队凶厉开口:“把你们小姐留下、这个外人赶出去!” 骆湛皱眉,目光警惕四扫,右手护着唐染的同时,他的左手按在耳内的微型耳机上,薄唇微动:“现在进……” 他的话没说完,宴厅的正门突然“砰”的一声,被直接推开。 所有人受惊,纷纷回头。 骆湛也意外低声:“已经进来了?” “啊?”耳机里谭云昶惊异,“没啊,我们安排的人还在等你命令啊。” “?” 骆湛愣了下,他牵着唐染的手转身看向已经不远的正门。 被两名身形高大的白人保镖挡住的双开门间,一个身着艳红色长款风衣和长裤长靴的女人,气势逼人地走进来。 鞋跟咔哒咔哒地叩响在寂静的宴厅地面上。 走进来两步,女人慢慢停住。然后抬起修长的手,摘掉了同样是逼人的艳红色的皮质手套。 白皙如雪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勾下了墨镜。 女人红唇一翘,张口。 “他不能带唐染走,那就我来。” 看着那张和唐染七八分相似的面庞,杭老太太蓦地惊住。 几秒后她见了鬼似的瞪大眼睛:“你、你怎么回来了!” 女人微微一笑,对这个问题不做理会。 她只深深望向唐染,许久后才回眸。 那声音也带着和本人一样,骄矜恣肆、无所顾忌的凌厉感。 “我要带走我自己的女儿,难道也需要你的同意吗――母、亲?” 无罪与无辜 第100章 女人的话掷地有声。宴厅里安静几秒,客人们一片哗然。 “她,她难道是唐世语?” “唐世语?啊,就是唐家那个嫁出国十几年再没回来露一面的女儿?” “你们听见了吗,她刚刚说唐染是她的女儿哎。” “怎么可能?唐染不是唐世新的私生女吗?” “等等。按照唐染的年龄还有唐世语出国的时间,好像真的有可能!” “所以唐染不是什么私生女,而是唐世语出国前生下的女儿?天哪……” 纷纷的议论声里,杭老太太脸色铁青。 踩着那些话声和视线,一身艳红的唐世语目不斜视地走到他们面前,然后停下。“将近二十年没见了,母亲。”唐世语露出透着凌厉的淡笑,“在威吓小辈方面,您的气势还真是不减当年。” 杭薇面色几变,最后定格时仍旧复杂:“所以你今天回来,就是专程来找我雪恨的?” “哈哈,那怎么会?我如果真要浪费这种时间,那就不会这么多年再没回国看您一眼了。” “那你一定要挑现在这个场合――” “我从小就不识礼数不分场合,您该知道的。”唐世语淡淡打断,“更何况,您为了家族利益无所顾忌不择手段,不惜做出用死婴换走我亲生女儿、骗我心灰意冷远渡国外的事情,现在却跟我要求场合分寸――您不觉得自己的嘴脸有些无耻了吗?” “唐世语,”杭老太太声音一沉,“注意你跟我说话的态度,你还记得我是你母亲吗!” “母亲?哈哈哈……”唐世语笑起来,“这可是我今年听过最好笑的一个笑话了。” “你放肆!” 杭薇手里的拐杖重重一敲。 宴厅里蓦地安静。 唐世语敛去笑意。她淡淡垂眼,望着面前已经苍老再不复当年的老太太。这样盯了许久,她垂眼,轻嗤笑了声。 “刚刚进来时那样喊,是怕我太久不在,他们已经忘了我是什么人了。但事实上,我们母女的情分――假如有过的话――那也早在十几年前就已经断了。” “……” 杭老太太身形一僵,握着拐杖的手用力到微微发颤。 说完那句话,唐世语似乎已经没了再聊下去的兴致。她施施然地偏了偏头,瞥向旁边被唐家的保镖队团团围住的骆湛和唐染。 停了两秒,唐世语摆摆手:“麻烦让让路,把我女儿和我准女婿放出来。” 保镖队为难地看向僵着身影的杭薇。 唐世语笑了下:“看她也没用,你们围着的是我女儿――再不放人,我要报警了。我们天.朝的出警速度可不是闹着玩的。” 保镖队被女人那笑里藏刀的眼神一震,纷纷迟疑地让出出路。 包围圈里的骆湛此时已经从意外里镇定回神,他没有多言,第一时间护着唐染快速向门外走。 唐染懵然地看着那个和自己相像的、气场强大的女人,有点想停下来说什么。 骆湛察觉,犹豫之后还是一边走一边轻揉了揉女孩头发,然后他低下头靠近她耳边:“这里不合适,先出去再说,好不好?” “……嗯。”唐染回神,轻点头。 见唐染和骆湛从身旁快步走过,杭薇回过神,她紧攥着拐杖,声音带上些嘶哑:“唐世语,你现在这样带走她,唐家要付出多可怕的代价、你考虑过吗?” 唐世语笑,轻飘飘地问:“我为什么要考虑那种事情?” 杭薇一僵。 唐世语慵懒扫过这偌大宴厅和那些表情复杂的客人们:“我当然知道,用不了多久,所有和唐家有关的负.面.消.息都会传出去,闹得沸沸扬扬。骆家撤资,他们的依附势力不会留下;船要沉了,中立者也会跟着离场;暗地里觊觎唐家占着的这块蛋糕的敌人更不少……” “你明知道这一切,那你还要这样做!”杭薇咬牙切齿地问。“唐家可是生你养你的地方,你就没有半点恻隐之心?!” “……” 唐世语的脸上,最后一点笑意在这句话后被彻底冰封。 她冷冷地望着杭薇:“当年逼走蓝景谦、拿死婴骗我时,你但凡有半点恻隐之心,也不会落到今天田地。” “你到底还是记恨那件事。” “我不该记恨?还是说杭女士你期待所有受你伤害的人都能成为轻易原谅的圣人?” “就算你恨我,你就真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把唐家逼到死路上?” 唐世语蓦然轻笑:“这就算做得绝了?可我还没做到最绝呢。” 杭薇皱眉:“你什么意思?” “……” 唐世语扣起墨镜,慵懒地往前倾身。 到杭薇耳边花白的发旁时,唐世语停下,红唇微启,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话。 “!” 杭薇身影狠狠地颤了一下。 下一秒,她惊恐抬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唐世语,嘴唇都按捺不住哆嗦起来:“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可太久了,”唐世语施施然将墨镜扣回脸上,声音清凉,“母亲。” 唐世语转身,摘了皮手套的那只手懒抬了下:“不用送,也不要再打扰我的女儿。不然……这个秘密我未必还能再守这么多年哦。” 望着那道高挑凌厉的艳红背影,杭薇脸上的最后一点血色尽数褪去。 . 在“有心人士”的帮助下,骆、唐两家多年纠葛和当年真相的相关传闻不胫而走。 唐家丑闻尽出,骆家和附属势力从唐家所有企业全面撤资,抛售股份。 一夜之间,唐家集团股价暴跌。 远在国外的蓝景谦尽管在听闻国内变动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连夜往回赶,但囿于长途航程,等他到国内时,最高的那一潮浪头俨然已经过去了。 蓝景谦在唐染的疗养院里扑了空,只得又乘上去往K市骆家的专车。 他留在国内的生活助理第一次见他们性子清冷温润的蓝总这样一副被触了逆鳞的冷面,战战兢兢地汇报这两天国内天翻地覆的变化。 蓝景谦不耐听下去,皱着眉打断:“来龙去脉以后再说,你先告诉我,小染现在确实已经在骆家了是吗?” “是,蓝总。” “她如何从唐家出来的?” “骆家小少爷去唐家给小染办的生日宴上闹了一场……” “杭薇那个性格,肯这样轻易放人?” “唐家没放,”助理犹豫了下,小心翼翼地抬眼看蓝景谦,“但是,唐家的唐世语突然露面,自称、自称是小染的母亲,把人接走了。” 蓝景谦猛地一僵。 不知道过去多久,男人才震惊而复杂地回过头:“你说,谁?” “唐世语。”助理声音更轻。 “……”蓝景谦放在西裤膝上的手指慢慢捏紧,“那她呢。” “哎?” “她现在在什么地方。” 小助理犹豫了下,挠挠脖子:“也在骆家。”蓝景谦僵了几秒,眼神里露出从未有过的复杂颓然,他倚进车座里,垂下眼去,没再说话。 四个小时后。骆家。 主楼餐厅内的气氛异常诡异。 长桌主位上是空的――骆敬远说是要逼自己那个好不容易回国一趟的不孝子尽孝,不顾儿媳对与准亲家会面的强烈渴望,拉着骆清塘和毕晴颜就去隔壁省骆家的度假区了。 骆小少爷作为招致所有“麻烦”的罪魁祸首,自然是被孤零零一个人扔在骆家。 但骆湛自己显然对这个结果乐见其成。 长餐桌旁,蓝景谦和唐世语隔空对视。已经和母亲熟悉了一整天的唐染就坐在唐世语手边,她头一回和父母两人同桌吃饭,还是有点拘谨不安,切牛排的动作都格外小心。 她的另一侧,骆湛倒是丝毫不受那边眼神交战的影响。 他利落地将自己这边的牛排切成丁块,便端起餐盘替换掉唐染面前的那一份。 唐染原本正竖耳听着身侧的动静,顺便魂游天外,此时见面前餐盘调换,她顺着本能茫然抬眼。 “你再这样心不在焉地切下去,就该切成牛肉酱了。”骆湛懒洋洋地将唐染原本的牛排盘放到自己面前,然后才抬眼,似笑非笑,“先好好吃饭,别三心二意的,小心再噎着。” 唐染被骆湛逗红了脸,乖巧点头:“好。” 被话声拉过注意力,唐世语托着脸颊侧过眼睛看这一幕。 盯了两秒,她撑着脸,眼神慵懒地落到对面蓝景谦身上:“喂。” 蓝景谦手里的刀叉一停。 一两秒后,他无声抬眼:“?” 唐世语朝身侧歪了歪头:“小染的性格跟我一点都不像,这么安静听话还容易脸红――难道是像了你吗?” 蓝景谦:“。” 唐世语遗憾地瞧着唐染:“像那么一个闷葫芦有什么好的,你可别再像他了。以后妈妈陪着你。” 唐染抬头,不好意思地看了蓝景谦一眼,还是轻声答应了:“好。” 唐世语眼睛一亮,忍不住伸手想去捏小姑娘的脸颊:“我们小染真可爱。” 可惜还没得逞,她眼前的小姑娘就突然连人带椅子往远离她的方向挪走了五公分。 唐世语:“……” 唐世语不爽地抬头,对上椅子后面一双更不爽的少年人漆黑的眼眸。 对视一两秒后,唐世语开口:“不要以为我那时候承认你是我的准女婿,你就真的是了。” 骆湛垂着眼,把餐盘重新挪到唐染面前,刀叉放回女孩手中:“我不需要你或者他承认。” 唐世语轻眯起眼。 “还有,”骆湛懒洋洋地掀起眼皮,“你们要打一架都没关系,但别耽误小姑娘吃晚餐。” “……” 唐世语沉默几秒,气笑了。 她转回脸,看向对面的蓝景谦:“回国的飞机上我听骆家那位姓林的管家说了不少事情――这小少爷好像还是你朋友?” 蓝景谦一默。 唐世语:“那你俩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蓝景谦继续沉默。 唐世语等了一会儿就皱起眉,不耐地咕哝:“十句等不到你一句,果然还是那个闷葫芦的性子。” 唐世语话说完,她收在旁边小储物架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唐世语瞥了一眼,眼神停留两秒后,她就直接抬手挂断了。 唐世语转回身。安静几秒后,她突然又想到什么,回头看向唐染问:“小染,不如妈妈带你去环游世界吧,每个国家住一两年,看不同的风景认识不同的人――怎么样?” “不可以。” “不行。” 两个男声同时开口,一个清冷一个懒散。 唐世语不爽地看两个狗男人:“为什么不行?” 蓝景谦说完就沉默了。 骆湛倒是没在乎什么,给唐染递上陪牛排的冰镇小饮品:“染染要读大学,没时间。” 唐染认同地点点头。 唐世语意外地问:“你明年准备考大学?我听说过国内高考很难,你没问题吗?” 唐染轻声说:“失明的时候我也每天都有上盲文课,那些落下的知识,骆骆会帮我补习的。” 唐世语不信任地看向骆湛:“他?他给你补习能行吗?” 唐染连忙开口:“骆骆很厉害的,他14岁就进K大少年班了。店长他们都说他是天才,特别特别聪明!” 唐世语愣了下。 唐染以为她不相信:“我说的是真的!” “……知道了,”唐世语回过神,莞尔一笑,“你怎么那么维护他?女孩子要矜持点才行。” 这话刚落,骆湛狐疑抬眸。桌对面的蓝景谦更像是被噎了一下,眼神复杂地看向唐世语。 唐世语被两个狗男人盯得心虚两秒,抬手蹭了蹭鼻尖:“不矜持也行。” 红了脸儿的唐染忍不住弯下眼。 眼见气氛难得和谐,唐世语的手机突然又震动起来。 唐世语瞥过去。 沉默两秒,她面上笑意淡去。 气氛再次陷入诡异的安静。 长桌对面,蓝景谦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放下后似乎无意地问:“催这么急,你丈夫的电话?” 唐世语嘴角微动,几秒后她轻嗤了声:“姐姐单身。” “――”蓝景谦搭在桌布上的手指蓦地抽动了下。面上平静的面具碎裂开,他愕然抬眼。 唐世语却没看他。 她伸手一划,接通了电话。她本想拿到耳边,只是犹豫之后,她还是按了免提。 手机里很快响起一个另外三人都不陌生的男声:“小语。” “我记得我说过,”唐世语语气慵懒地打断,“不希望唐家的任何人再联系我了。” “……” 电话里沉默许久,唐世新轻叹了声:“我知道,你还是怪我。” “别乱扣帽子啊,哥哥。”唐世语凉凉地笑,“我可没说过要怪你。” “那你为什么连我都不肯见了呢?” “不怪你和肯见你,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我只是觉得我们没有什么见面的必要罢了。毕竟前面十几年没见,你和我不都活得好好的?” 唐世新再次沉默。 这一次,唐世语却没耐心等他了:“如果没有别的事情,那我就挂电话了。” “等等。”唐世新喊住她,“母亲病了,病得很重……这件事你知道了吗?” 唐世语眼神动了动。 须臾后,她轻笑起来:“现在知道了,又如何?” “你,不准备回来看看她吗?” “我为什么要看她?” “不管她做过什么,她毕竟养了我们二十多年,也照顾这个家照顾了这么多年。” 唐世语沉默两秒,蓦地轻嗤:“原来你早就知道了。早就知道,你还能把她当亲生母亲一样啊……你还真是个大孝子。” “――!” 这话一出,餐厅里另外三人震住,露出不同程度的惊讶和意外的神情。 唐世语却好像丝毫不在乎自己刚刚扔了个什么炸弹,她倚回椅子柔软的真皮靠背上:“我和唐家情分已断,十多年前我就说过这话了。事到如今你们也没必要再找我。” 唐世新叹气:“她这次怒火攻心,医生说她未必熬得过去,这样你也不肯再见她一面?” “再见一面做什么?加快她怒火攻心的速度?” 这嘲弄让唐世新微沉下声:“小语。” “你不用再劝我了。”唐世语也冷下语气,“我不是圣人,我的女儿病了十多年我都没能见到,全是拜她所赐。我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尽仁尽义。” “……” “还有,如果你这样反复给我打电话的目的,是想顺着我和小染的关系向蓝景谦或者骆湛求助,那大可不必――唐家这种腐到根里的树,早该倒了。我想没人比他们更迫切地看到这一幕。” “……” 久久的沉默以后,唐世新再次叹声:“我知道了。” “嗯,那就挂电话吧。” “那天晚上我恰巧离开,没能见到你,我很遗憾啊,小语。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唐染是我唯一的外甥女,这些年虽然迫于母亲强势,但我从没为难过她――所以带她再出来见我一面,好吗?” “……” 唐世语第一次露出迟疑。 她和唐世新兄妹至亲,曾经有过多深厚的感情没人能懂。听见唐世新这样低声下气地对她说话,她很难反驳或者再冷嘲热讽。 可她又知道,如果答应下来那就对唐染太不公平。 就在唐世语难得犹豫的时候,一个脚步声响在安静的餐厅里―― 骆湛陪唐染安安静静地吃完晚餐,此时起身,不疾不徐地绕过桌椅,停到唐世语身旁。 他垂手,修长的指节勾起唐世语的手机。 大约是听见了动静,唐世新疑惑道:“小语,你现在是在骆家吧,开了免提吗?声音有点空。” “唐叔叔好算计。”骆湛冷淡开口。 对面一愣:“骆湛?” 骆湛轻嗤:“嗯。” “你怎么……” “你是知道染染最心软吧,知道她会体谅母亲夹在中间的为难。只要攻克了她,我和我背后的骆家只听她的话――所以你才故意提出这样的要求。” 唐世语蓦地回神,表情一紧。 手机里的声音在沉默之后有些恼怒:“你怎么能这样猜疑我呢,骆湛,这么些年我对唐染――” “你确实没有主动对染染做出什么伤害,这我知道。” 骆湛懒洋洋地打断他。 “你只是旁观而已,对吧?” 唐世新辩解:“我在唐家没有那样大的权力质疑我母亲的话,有些事情我也想帮,但我力不从心。” 骆湛笑起来,眼神寒凉:“是么。可我听着,怎么那么虚伪呢。” “……” “既然当初力不从心,那现在也不要勉力而行了,唐叔叔。” “骆湛,你――” “看在你没伤害过染染的份上,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称呼你。以后有任何事情,不要找唐世……”骆湛一顿,犹豫地看了下唐染,改口,“不要找唐阿姨,更别打扰染染。” 骆湛说完,抬手揉了揉肩颈。 顺势低下头时,他眼底藏住一点冰冷至极的情绪:“骆家现在只是离场而已――别逼它站到你们对面去。” 唐世新僵住,半晌才不甘地问:“这将近二十年的两家情分,你们真的不管不顾?” “从最开始就不是情分,是债。”骆湛垂眸沉声,“你们唐家,这才刚开始还给她而已。” “……” 骆湛再无兴趣,搁下手机,懒洋洋地耷拉着眼皮转身,准备回到唐染身边。 只是走出去一两步,他又停住,反身回来。单手撑在长桌桌沿上,骆湛看着手机界面,俯低了身。 “差点忘了说。这些年染染经历的这一切,杭薇罪无可恕,所以她不配被原谅或者被同情。至于你。” 少年人侧颜凌厉,眼神薄凉冷淡―― “旁观者或许无罪,但绝不无辜。” 正文完结(上) 第101章 九月,在骄阳似火的炎夏里,K大开学了。 工科研究生没有假期,每年暑假时候能放一两个周回趟家已经是导师们的大仁大义了。而int实验室里虽然多半都是少年班拔进来的,但他们秉承师兄师姐们的研究精神――准确说是被带课题的无良师兄们“压迫”,就更是一个暑假蹲在实验室里没怎么挪窝了。 等各自手里的项目分段进度搞完,对着日历一抬头,他们才惊觉新的学期已经拉开帷幕。 “这不公平!为什么我们都要泡实验室,队长却经常玩消失?这实验室的考勤制度谁定的啊!” 一大早,实验室里就有人开嚎了。 谭云昶被吵醒,打着呵欠顶着鸡窝头从实验室里间爬出来。 他去年就升了自动化系的博士研究生,开始跟着导师做项目,最近那个项目终于告一段落,他昨天半夜才回到K市。 此时乌青着眼圈,谭云昶面无表情地揪过路过打水的实验室学弟:“你等等。” 学弟回头,被吓了一跳:“谭学长,你这黑眼圈什么情况,一个月没睡啊?” “一个月没睡我早横着出去了,”谭云昶哼笑,“这叫烟熏妆,跟咱祖宗学的时尚。” 学弟笑:“别,湛哥那张脸画成调色盘也是时尚,我等凡人还是算了。您这就更跟闹鬼似的。” 谭云昶佯装抬手抽他,然后才朝那个还在嘟囔的男生抬抬下巴:“这喔喔鸡谁啊?” “害,上学期刚拔进来的新生,不懂规矩。听说是他们组那个课题被湛哥骂了,趁湛哥不在撒火呢。” “朝骆湛撒火?”谭云昶气笑了,“我是听说骆湛最近脾气好,这是好到天翻地覆还是吃斋念佛了,闹得团队里的新人敢这么跟队长说话?还真是时代变了啊。” “可不是,比起以前,湛哥最近两年的脾气可太好了。实验室里好多事他又确实不再亲自管,都交给千华了。千华那脾气哪能压得住这帮刺头?新来的快上天――哎,谭学长,你干嘛去?” 谭云昶已经撸袖子走出去了,闻言哼哼了声,没回头。 “帮你们湛哥尽尽师兄义务。” “哈?” “……” 九点整,骆湛跨进int实验室正门。 门一开,实验室内迎面就是安静异常、落针可闻的诡异气氛。 骆湛脚步一顿。 停了两秒,他退回去,仰头看了看门外的牌子――确实是int没错。 骆湛微挑眉。 正在此时,他身后走廊里,林千华甩着手上的水珠子走到实验室门口,刚抬头就愣住了:“湛哥,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有点事,”骆湛朝门内示意了下,“里面怎么了?” “啊,这个啊,”林千华笑,“谭学长昨晚上回实验室了,今早好像被上学期末刚来那几个菜鸟吵起来的。” “嗯,然后呢。” “有一个不满你定下的考勤制度,一直在抱怨,结果一起被谭学长拎到里间,在你那几箱一直收着都落灰了的奖杯奖牌获奖证书前训了一个小时――被打击那么厉害,现在一个个自然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骆湛听完,点点头:“真闲。” 林千华失笑:“让谭师兄听见,他可要气死了。” “我已经听见了。”门内一个声音幽幽响起。 骆湛和林千华一抬头,就见谭云昶扒在门框上,正眼神哀怨地看着骆湛:“祖宗,我可快一年没见你了,刚回来就帮你出气,你就这么埋汰我啊?” 骆湛不在意地往里走:“这不是实话么。” 骆湛走回自己电脑桌前,拉开电脑椅:“到了新地方连多学多看少说少问都不知道,只会一味抱怨又拿不出过人的成绩――这样的迟早要被int筛出去。你额外管这一道,不是闲的?” 他声音没遮掩,在安静的实验室内更是人人听得到。 坐得远的几个新人面红耳赤,恨不能把头埋进桌子里。 搁在今早之前他们早就不服气了,即便不敢当面直怼至少背地也不免闲话。但在谭云昶那里经历了一番打击教育,现在几人眼里的骆湛,连头发丝都快镶上金边了。 见那几人确实服气了,谭云昶满意地收回视线。他拉过来骆湛身旁的椅子,横着一跨就坐下。 林千华嫌弃:“我的。” “咱俩之间什么你的我的,生不生疏?”谭云昶说完,嬉皮笑脸地转向骆湛,“你实话说,你今天来这么早干嘛来的?” 骆湛没说话,懒洋洋地撩起眼皮睨他。 “是不是为了唐……”谭云昶故意拖长了语调。 骆湛还没什么反应,林千华却猛地一拍桌。没防备的谭云昶被吓得一哆嗦,扭回头:“你大爷!吓死我了!” 林千华没顾得他,惊喜地看向骆湛:“我就说我今早起来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唐染妹妹是不是今天来新生报到了!” 实验室里本就一片阒然,此时被谭云昶和林千华这两位“老人”难得的一惊一乍吸足了注意力,纷纷好奇地探头。 谭云昶惊魂未定,此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你问他,他能舍得告诉你吗?你得问我啊。” “谭学长,你就别卖关子了――湛哥藏得可严实,连唐染妹妹报了哪个专业都没跟我说。” 谭云昶得意昂头:“这我还真知道,自动化系的。” 林千华惊讶:“那不是有可能跟我们方向相近。” “那就不知道了。控制领域是我男神的地盘,有这么一位大神爸爸,我看骆湛还真不一定能把人拐来。” “……” 骆湛终于有了点反应,凉飕飕地瞥了谭云昶一眼。 谭云昶嘿嘿地笑:“千华,你就不好奇我怎么知道的?” “嗯?对哦,你不是在外地……” “我跟你说,咱实验室的指导老师今年可吓坏了――这上半年的时候天天给我打电话。” “他找你干嘛?” “他听说我和骆湛熟啊,天天问我骆湛是不是打算离开int了――不然怎么三天两头拿着高中的化学生物课本到处走呢?” “……噗。”林千华没忍住笑出声,“这我知道,唐染妹妹偏科,化学生物都不太好,那段时间湛哥给她辅导功课。” “是啊,这不,昨天他又给我打电话了。” “嗯?这次说什么?” “说什么……” 谭云昶笑得促狭,回过头去看懒洋洋地垂着眼的骆湛:“祖宗,咱可是K大少年班出身,int团队专研,全校独一枝啊。结果团队leader非要去人家自动化系,冒充本科学长参加什么迎新――是不是太没下限了点?” 林千华愕然回头:“迎新?真的假的啊湛哥?” 骆湛全程听得波澜不惊,此时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轻哼了声: “我乐意。” 说完,那人收回长腿,起身。 谭云昶笑着往回倚:“干吗,恼羞成怒准备遁了?” 骆湛长腿一停,侧回身。 他抬起手腕敲了敲腕表表盘。那张没什么表情的祸害脸上,薄薄的唇角突然冷淡一勾:“新生报到开始了。” “……” “自动化系里一贯地男女比例失调,群狼环伺。我可不能让小姑娘自己一个人进。” “呸呸呸,我刚回来你就塞我狗粮!” 骆湛轻嗤了声,转身就要走。 “湛、湛哥……” 角落里突然响起个声音。 骆湛慢悠悠停下,谭云昶和林千华也疑惑抬眼。 就见不久前刚被训了的小学弟露出尴尬的笑:“湛哥,你是要去接人吗?” 骆湛还没说话,谭云昶坏心眼地插嘴:“可不是么?他要去接你们小嫂子了。” 那人不好意思地起身:“新生带的东西忙的事情应该挺多的,要不,我们几个一起去吧。需要的话还能帮点忙,不需要我们就回来。” 谭云昶露出意外,连骆湛都微微扬眉。 实验室里安静两秒,在众人期盼的目光下,骆湛慢慢点了头。 “行。”他揉了揉肩颈,懒洋洋地往外走,“没软禁你们。想看热闹就去吧。” “哎!” 哗啦一下,全屋子人站起来了。 刚往外走的骆湛身影一僵。 他回头:“……都去?” 谭云昶见状,笑得差点从椅子上滑下来:“都去都去!祖宗你自己答应的,可不准抵赖啊!”“……” . K大的校内广场。 不同的院系撑着统一的尖顶小棚子,在空地四周绕了半圈。棚子前全都拉着横幅,上面书着“热烈欢迎XX系20XX级新生入校”之类的字样。 自动化系也不例外。 在门口挥别司机,唐染自己一个人拖着行李箱进了校园。在校门处领了校内导向地图,唐染便拉着小行李箱往自动化系的报到棚子走。 早在开学之前,唐染就提前跟唐世语和蓝景谦商量好了自己一个人来学校报道的事情――K大就在K市当地,大学区稍远离市区,但距离唐染现在的家也不过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 这样近的距离下,唐染实在不好意思要父母亲自来接送。 曾经的失明给唐染练就的基本技能之一就是极佳的方向感。她没费多少力气,就很轻松地在乱成鸡崽子窝似的校园里找到了自动化系的迎新棚子。 棚子下的最前面摆着几张拼起来的长桌,一个值班辅导员和两个系学生会的学姐坐在桌后,在做报到登记。 再往棚子两旁,还有学生会安排的专门负责给新生做“导游”的大二学长学姐们。 早在唐染来到自动化系的棚子前时,这周围几顶棚子旁的学长学姐们就已经注意到她了。 小姑娘今年已经十九岁。个子稍拔起来些,一身式样简单的浅杏色掐腰连衣裙勾勒出女孩纤细的腰身和微隆的小胸脯,裙下一双白生生的细长笔直的腿。 那张精致的瓜子脸上,五官也已脱了之前的稚嫩,生出几分艳丽模样。 在今天这样耀眼的艳阳下,旁人多站两分钟都晒得快要黑上一个色度似的,她却不同,露在外面的肤色透着种不输冰雪的冷淡的白。 扔在人群里,更是扎眼得很。 所以一见唐染走到自动化系的棚子前,其他系的学长们表情一垮,自动化系的学长们则纷纷亮了眼睛。 有几个已经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不过长桌后那两位学姐一直忙着记录翻找,并没抬头。唐染拖着行李箱走过去时,正听见两人的对话。“……不能吧,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钱老师亲口说的,应该不会有假。” “钱老师说的?这么说竟然是真的啊?可他一位大校草,又是老师们捧心尖尖上的少年班天才,干嘛突然要来帮我们自动化系迎新?” “不知道。我听钱老师说,系主任一听到,就乐得直要钱老师借着这次迎新多宣传、好把人留在系里,别再往回放了呢。” “噗,那int那边恐怕要来跟咱系主任干架了哈哈哈……” 迎新学姐笑得抬了头,这才发现面前已经走过来了一名新生。 她连忙收敛笑容:“抱歉抱歉,没看见――嚯!这阵仗?!” “啊?” 唐染被这转折弄得懵了下。 她下意识抬头,然后顺着面前那位迎新学姐惊讶的目光,转向身后。 从广场旁的教学楼后,一帮年纪参差不齐的学生模样的男生们拉着大部队似的走过来,等被注意是,他们已经近在眼前。 为首走着三个人。 左边那个高高壮壮,嬉皮笑脸,一副油滑模样。右边那个稍瘦些,看起来挺安静,被这么多人瞧着还有点不好意思。 唯独走在最前面那个,头上扣着顶黑色的棒球帽,帽檐压得低低的。可惜他个子最高,还是藏不住脸――棒球帽下的五官清隽俊美,此时正没什么表情地耷拉着眼皮,一副晒蔫了的模样。 但唐染最熟悉他。 所以她觉得出来,那人现在嫌弃得想跟身后这一帮划清界限。 唐染也想。 她甚至有种扔下行李箱、拔腿就跑的冲动。 可惜唐染很有自知之明――论体力,骆湛能甩她十八条街。 所以唐染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骆湛停到她面前。 男生低头,女孩抬头。 一高一低地对上视线。 对视才两秒,原本还眼神烦躁的骆湛就忍不住勾起唇角。 他伸手摸摸女孩头:“好久不见啊,小姑娘。” 唐染抿了抿唇,诚实戳破:“才两天不到。” “我是相思病,度日如年。”骆湛不要脸地说。 “……”唐染沉默,过了两秒还是没忍住红了耳朵。 骆湛很顺手就拉过唐染的拉杆箱,刚转过身,就看见了身后这一帮。 “……” 骆湛额角跳了跳,又转回来了。 唐染正仰起头要开口,就见面前那人伸手摘了棒球帽,然后反手扣到了她头上,还顺势往下一拉,给她藏住了脸。 唐染仰头:“?” 翘起来两撮呆毛的骆湛懒洋洋地示意了下身后:“好好挡住脸,他们太二了,丢人。” 唐染轻笑起来。 谭云昶停得近,听见这话冷笑一声,他回过头,挤眉弄眼地示意int实验室的学弟们:“走之前我怎么说的,你们还记得吧?” “记得。” “那我说的,看见这位怎么称呼来着?” 骆湛眼神一动,心头蓦地跳出点不好的预感。 他转过身,迈出一步想上前拦住。 可惜已经晚了―― “小!嫂!子!好!” 十几个大男生憋狠了劲儿的声量,中气十足,那叫一个声震K大广场。 各系迎新棚顿时一静。 鸦雀无声。 自动化系的迎新学姐离得最近,目瞪口呆地看了三秒,她抽了一口凉气: “玛德,黑.社会啊。” 正文完结(下) 第102章 唐染前十九年的人生里,头一回这样“丢人”,还是在她刚进大学的第一天――这场来自int实验室的别开生面的欢迎仪式让她完全呆住,好几秒都懵在原地,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所幸旁观者也是第一次见,同样没一个回过神来。 骆湛最早在听见谭云昶的话时就已经有所预料,此时也是第一个反应。他左手拎起唐染的小行李箱,右手握住她的手:“走。” 唐染跟着走出去几步,才想起什么,仓促回头:“我还没、没报到呢。” “可以之后补。”骆湛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 不等唐染追问原因,两人身后传来谭云昶幸灾乐祸的声音:“学弟们,别让你们湛哥和小嫂子累着――来,帮他们拎东西啊!” “好嘞!” 杂乱的笑声和脚步声,追命似的黏上来了。 这下子唐染不必再问,回头看一眼那十几个大男生如狼似虎地扑上来的场面就够了――小姑娘吓得小脸发白,几步就反过去跑到了前面,拉着骆湛直往教学楼里躲。 很多年后唐染回忆起自己的大学生活,印象最深刻莫过于开学第一天。以这场惊心动魄的“校园大逃亡”为标志,它就这样拉开序幕。 半个小时后。 换了一身衣服的唐染站到了她被分配去的女生寝室楼前,骆湛那顶刺着瑞典名家EvelinaGunnarsson暗纹刺绣的黑色棒球帽还戴在她的头顶。 进楼之前,唐染心有余悸地往身后看了看――没什么人跟着。 唐染松了口气。 几分钟前在教学楼里,唐染被谭云昶等人追得精疲力尽。骆湛趁着带那群人绕弯的工夫,把她藏进教学楼的女用卫生间里,然后自己引走火力。 唐染在卫生间的隔间内换下那套浅杏色的连衣裙后,这才成功脱离“战场”,站到了这里。 经过这场闹剧,唐染太珍惜此刻的安静和自由了,确定没人跟着,她便拉着小行李箱进到女生寝室楼内。 乘电梯去到7层,唐染来到了716号寝室门外。 这一层显然多是新生,一路过来的走廊里还时不时能见到家长们的身影。不过唐染来得本来就不算早,又被谭云昶等人闹得耽搁了好一会儿,此时的寝室楼内已经度过高峰期,冷清了不少。 716号房间的门敞着一条缝,和想象中的沉默不同,里面正传出来轻松欢笑的动静。 唐染轻叩了两下房门,然后推门进去:“你们好,我是……” 唐染的话还没说完,面前突然一道影子扑上来―― “小染!我就知道是你!” 唐染被熊抱住,行李箱都撞开了。怔愣之后,唐染惊喜地侧过脸:“萱情?” “是我!” “你也在这个寝室?” “对啊,我一来就看见我旁边铺位的床上贴着你的名字了,我就知道肯定是你!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就凭咱俩的缘分,既然都考上了K大同专业那肯定是会分到一个班来的!” 唐染笑得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抱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她和骆湛在int门店相遇那天,好心主动提出送她过去的小姑娘许萱情。 当时许萱情就告诉她自己在K大附中读书,后来唐染通过学力考试进入K大附中以参加高考,便在学校里和许萱情重新认识了。 这样的缘分下,两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还约好一起考进了K大的自动化专业。 房间里面的两个女生坐在各自上床下桌的椅子上,正好奇地往外瞧。 “许萱情,她就是你说的唐染啊,果然很漂亮哎。” “真的,我看咱们这一届的系花非她莫属,校花也有可能哦。” 许萱情笑着把唐染拉进去:“好啦你们别这样夸小染了,她很容易脸红的。” “不会吧,唐染长得这么好看,应该从小到大很多人夸才对。” “我们小染天生脸皮薄嘛。”许萱情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带过去,“小染,你来之前我们已经认识了。来,我给你介绍一下,她们两个…………” . 忙碌的开学第一天很快就过去大半。 到了晚上,按照K大一贯的传统,以院系为单位的新生典礼开始了。 自动化系是K大的重点院系,学生数量也格外多。自动化系的新生典礼就安排在校内最大的那个室内体育馆里。 准备阶段,系内发言的领导和老师都还没到场,学生们按班级为单位坐在学校发下来的小马扎上,三五成群地聊着天。 这会儿大家都还不熟,多数是以寝室为单位聚在一起的。 唐染她们也是如此。 716寝室里除了唐染以外的三个女生都是比较活泼的那种,再加上有许萱情这个格外自来熟的在,这一天工夫过去,她们早就像认识已久,聊得火热了。 聊着聊着,话题还跑到了唐染身上。 “唐染你太内向了。明明长得这么漂亮的,不说话多可惜?” “哎呀你懂什么,这才是小女神范嘛。唐染你听我的,以后保持住,我们系里的男生肯定会被你迷得不要不要的――咱寝室以后早餐供应上的后勤保障就交给你了!” “啊,我怎么没想到,你太机智了!” “哈哈哈你们俩够了,我们小染才刚进来,你们都惦记着拿她换饭票了是吧?” “害,美丽是种资源,要好好利用嘛。就凭这小女神范――我都想象得到,唐染以后在我们学校会有多风光了。” 唐染在旁边无奈又好笑地听着。 直到她旁边那个女生话头一转:“不过说起风光,我估计今年我们系里会有一个比唐染还出风头的。” 许萱情立刻机警:“谁?谁会比我们小染还漂亮?” “哈哈,漂亮不一定,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嗯?” “啊啊,我知道你说谁了,”许萱情旁边的女生激动起来,“我们K大校草,那个骆湛的神秘女友――传说她在我们系今年的新生里,对吧!?” 唐染听见这句话,蓦地一僵。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大概就是此刻她的感觉了。 “K大校草?”许萱情没察觉唐染表情变化,好奇地问,“很帅吗?” “那岂止是很帅……哎,你不是附中的吗,竟然不知道骆湛?我从外地考来,之前都在论坛贴吧还有新生群等等等等的各种地方听过他的大名呢。” “听说过,没见过。”许萱情摇了摇头。 “唔,我也没见过正面照,不过都说长得可祸害的一张明星脸了,应该没错。” “他是少年班的吧?既然真那么帅,又是个天才,他女朋友确实会挺风光的。” “岂止啊!” 最先提起这个话题的女生似乎来了兴致,拖着自己的小马扎往中间靠了靠,还朝唐染三人招手。 “我给你们讲,他14岁就进K大少年班了,按生日好像是破了K大的最低年龄纪录吧?然后没过两年被评成K大校草,就再没换人了。他们那个int实验室好像也非常牛掰,具体的比较专业我也不太懂――不过最值得八卦的一点,他今年可都二十二了,听说这还是他初恋呢!” 许萱情惊得脱口而出:“这么纯情吗?” “哈哈哈哈是脾性傲,都说他男的女的没一个放眼里的。所以在今天之前,传闻里的K大校草一直是无性恋呢哈哈哈……” “那女朋友会是真的吗?” “很真了。就上午,在咱系里的新生报到棚子前,int实验室全体出动,朝咱系里新来一个女生喊‘嫂子好’!” “噗。” “那阵仗闹得,气震山河啊,不知道的恐怕得以为是黑.社会出动了。” “这我也听说了哈哈哈……新生群里都炸了,有人拍着他们俩走的背影了,就是有点糊,只能看见那个女孩穿着条浅粉色的裙子。” “……” 唐染不安地捏了捏自己身上休闲衬衫的袖口。 就在此时,她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唐染低头瞄过去。 来电显示:“骆骆”。 唐染:“!” 小姑娘眼疾手快,一把把自己的手机攥过来,慌忙接通。 她张口想喊骆骆,不过在话声出口以前,她及时收住,犹豫地看向三人。 许萱情她们也在看她:“电话?” “嗯,”唐染点头,“我接一下。” “我们说话不会打扰你吧?” “不,不会。我戴上耳机,你们聊你们的就好。” “嗯。” 唐染取了蓝牙耳机戴上,往后缩了缩。 耳机里听,那人声音压得低哑磁性,带一点氤氲的笑意:“你们系的新生典礼开始了?” “还没,要等老师们到。” “现在在做什么?” “听……室友聊天。” “嗯,在聊什么。” 想起几秒前的话题,唐染噎住。 通话里这安静的几秒内,那边三人刚巧已经重启话题。 许萱情:“那现在知道他那神秘女友是谁了吗?” “这个真不知道。” “不管是谁,这可是刚进校门就成了全校女生公敌了啊。” “这也太惨了。” “惨??别介,这要算惨的话,我也想这么惨。” “你不想啊?骆湛哎,那可是传闻里头脑、能力、长相、家世,没一方面挑得出毛病来的。” “没错。都不用说太长远的,能当他女朋友、天天睡他就已经赚翻了好吗!” “哈哈哈……” 三个女孩笑得欢腾,唐染旁边那个不经意一抬头:“许萱情说,我还不信呢。唐染脸皮也太薄了吧哈哈哈。” 许萱情:“嗯?” “你看,我们开个玩笑,唐染脸红成什么样了――都快自燃了。” “哎哟,还真是。” 许萱情连忙摆手:“我们小染还是个纯洁的小姑娘,可不能把她带坏――哎,小染!你去哪儿啊!” “我我我先去接个电话,很快回来!” 唐染已然起身,落荒而逃。 她一路跑进体育馆内的开水间,这才停下来。在窗外混着夜色涌进来的热风里,唐染靠到凉冰冰的瓷砖墙上,慌得直换气。 过去好几十秒,等心跳慢慢平复,唐染红着脸低头去看手里―― 手机还亮着,显示在通话界面上。 那人耐性十足地等着她。 似乎是听出唐染气息匀称下来,耳机里声音重新作响,藏着低哑戏谑的笑意:“你们刚刚,就在聊这个?” 唐染装傻:“聊、聊什么……” “难道是我听错了?”骆湛一停,在耳机里低声笑起来,“不是在聊你怎么睡我么?” “――” 小姑娘紧攥着手机的手指尖一抖,头发丝都要被电起来了。 她不说话,骆湛也就耐心又坏心眼地等着。 好半晌,唐染才终于回神,红着脸结结巴巴地张口:“我我我没聊……她们都、都是在开玩笑。” “只是在开玩笑?” “嗯。” “别啊。”骆湛哑下声,似笑似叹的,“那我多遗憾,我还在苦等染染来睡我。”“――!!” 小姑娘的神智彻底被炸上天,化成蘑.菇.云了。 等她魂游天外了好一会儿,耳机里的声音再次开口:“别靠在墙上,瓷砖太凉了。” 唐染慢半拍地回过神:“你怎么知道我……” “笃笃。” 开水间外,有人抬手,在木质的门上叩响。 唐染受惊抬头,落入一双似笑非笑的眼里。 “小姑娘,晚上好。” “……晚上好,”唐染脸上余晕未消,浅粉色一直蔓到小巧的耳廓上,“骆骆。” 骆湛走进来:“我不太好。” “?” “听说我们染染要睡我,我满怀期待地来了。结果你跟我说是开玩笑的。” 唐染再次憋红了脸儿。 这次多锻炼几秒,小姑娘终于能反驳了:“我,我没说过。” “那我怎么听见了?”骆湛停到唐染身前,俯低了声坏笑着说。 唐染撇开脸,小声咕哝:“你,幻听。” 骆湛哑然失笑:“是么。” “嗯!” “说谎可不好,染染。” 唐染被他慢慢迫近,紧张得眼睛睁得圆圆的:“我我我我没说谎。” 骆湛停在距离女孩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很不做人地笑起来:“明明我都听到了,你是说谎了没错。” “……” 唐染听见自己心跳快得像得病了似的。不知道是腿软还是想跑,她开始顺着背后的瓷砖墙面慢慢往下溜。 可惜刚溜到一半,骆湛在她后腰一托,就把小姑娘压到身前来了。 唐染的胳膊之前贴着墙面,此时凉冰冰的,被骆湛察觉。他微皱起眉,想了想便托着小姑娘转了个180度。 唐染原本就懵,这一圈转完脑袋里更浆糊了――方向感原地消失,她自己也没稳住身,压着一声闷响,把骆湛推靠到墙壁前。 她自己也撞进骆湛怀里。 安静几秒,唐染慢吞吞抬头:“我,不是故意的。” 骆湛垂眸,笑:“嗯,我信了。” 唐染:“……” 按现在两人的姿势,唐染活动的空间比刚刚大多了。她小心地试图往后溜,可惜还没挪出一寸去,先被骆湛察觉了意图。 放在小姑娘后腰的手再次把人按住。骆湛低下头,漆黑的眸子里写满认真的建议:“天时地利人和,真不睡我么?” “骆……骆湛!” 骆湛笑得更弯下腰来,几乎靠到小姑娘肩上去:“嗯,我在。” 恼羞成怒的小姑娘听见这句话,怔住了。 骆湛等了许久不闻动静,有些奇怪。他敛去笑意微直起身,然后就见身前那颗低垂着的小脑袋扬起来。 女孩表情纠结又严肃地问:“我是不是,让骆骆忍得很辛苦?” 骆湛一怔。 唐染说:“从骆骆给我当机器人的时候开始就是了,好像一直都是骆骆在迁就我的。骆骆自己想要什么,从来不说。” “……” 论思辨论逻辑,骆小少爷从来都是秒杀旁人的,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大脑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失语时刻。 把骆湛这反应当沉了默认,唐染更自责了。 小姑娘低下头去,沉默了好久似乎才鼓足勇气。她仰起头,脸颊红彤彤的,小表情却绷得认真:“骆骆是希望我能更主动一点的,是么?” “……” “但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唐染声音轻下去,带着点不安和赧然的迟疑,“先亲、亲一下可以吗?” “……” “骆骆?” 骆湛慢慢叹出一声气,然后他笑起来,声音哑得厉害:“可以。” 骆湛托着女孩后腰的手慢慢收紧,只是在他俯身以前,唐染仰头,认真地说:“骆骆不能动。” “嗯?” “不能总是骆骆主动、靠近我。”唐染脸红得厉害,但还是坚持着说,“我也要主动靠近骆骆。” 骆湛望着她,然后笑着垂下眸子:“好。那我不动。” “嗯!” 空气里响起衣料摩擦的[emailprotected]声。 几秒又几秒,踮脚又踮脚…… 半分钟后。 无事发生。 骆湛忍笑忍得艰难。 扒着他肩膀的小姑娘委屈得要哭了:“我够不着。” 骆湛终于按不住,闷声笑起来:“是你不让我动的。” “QwQ” 被小姑娘仰着脸无助又委屈地看了两秒,骆湛就缴械投降了。 顺着凉冰冰的瓷砖墙面,骆湛滑低了身,半蹲半跪下来。从唐染仰视他,变成了他仰视唐染。 抬头看着小姑娘,骆湛莞尔:“这样好么。” 唐染脸蛋通红,点头:“好。” 骆湛倚在墙上,似笑非笑地望她:“嗯,现在开始我不动了。” “好、好的。” 几分钟后。 “典礼都开始了,小染会跑去哪里啊。” “你别急,体育馆门关着,肯定在馆内。这层就只有开水房和洗手间,既然洗手间没人,肯定是在那边了。” “黑乎乎的,也没开灯……她真会在那里边吗?” “我陪你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嗯,小心点啊。” “……” 许萱情和陪她过来的室友手挽着手,谨慎不安地挪着步子。黑暗里,她们无意识地将自己的步伐放到了最轻。 直至走到开水房前。 门没有关,她们很轻松就能看见里面。 今夜月光如水,大片洒在开水房的地上,清晰地勾勒出墙角的两道身影―― 身材颀长的青年坐在墙根前,倚着墙面。他一条长腿平伸着,另一条腿单膝屈起,勒着利落的裤线撑在地面上。 而身影娇小的女孩就坐在他平伸的腿上,攀靠着屈起的那条。 她正侧着身,双手不安地攥紧了青年的衬衫。眼睛也阖着,动作稚拙地亲吻青年的唇。 她吻得细碎,有时候还会因为紧张偏离地吻到下颌去。但这种时候,只会格外让靠在墙上的青年喉结滚动得更明显。 这一场吻小心翼翼,更紧张惶然。唐染只听得到自己胸脯里擂鼓似的心跳,完全听不到旁的声音。 所以连开水房外的话声和脚步声她也没有注意。 骆湛一直有所防备,此时也是余光瞥及。他始终垂在身侧自我压抑的手还是抬起,扶着小姑娘细白的后颈,他慢慢加深这个吻,同时拥着她轻转角度。 再停住时,女孩的模样已经被完全遮蔽到阴翳里。 骆湛松开指节的力度,重新放任了身前小姑娘稚拙地落到下颌上的亲吻。 柔情压下。 再抬眼时,他冷冰冰地望向门外。 僵持数秒。 门后两道身影仓皇而逃。 这一次的动静终于惹得唐染察觉。小姑娘云里雾里地抬了抬头,声音微微喑哑:“骆骆,怎么了?” “没事。”骆湛回眸,唇角勾起,“不过,典礼已经开始了。” “……啊!”唐染惊呼了声,慌忙起身,“我忘了。” “等等。” “啊?” 骆湛随唐染一并起身,俯向前在女孩唇上轻吻了下,然后偏过头笑:“刚偷过腥,不该擦擦嘴么。” 唐染憋住呼吸。 等骆湛眼底带笑地直起身,她才小声问:“我刚刚是不是,表现得特别差?” 骆湛没说话。 唐染声音更小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下次我会努力――” 一点低哑无奈的笑打断她的自我反省,唐染茫然仰脸。 骆湛正抬手,揉过她头顶:“你不知道该怎么做都这样了,如果等你知道,那我不是要‘死’在你手里?” “……” 唐染慢吞吞地红了脸,眼底熠熠。 “走吧,典礼开始了。” “嗯!” . 唐染回到位置以后,发现许萱情三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十分诡异。 唐染心虚两秒,问:“怎么了?” “你刚刚去哪儿了?” “开水房。我……去接电话了。” “接电话为什么会脸红成这样?”许萱情表情更加复杂,“小染你不会就是――” 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突然响起典礼主持人的声音:“接下来发言的是校内优秀学生代表,骆湛学长。” “!” 台下角落,唐染和许萱情四人同时心头一惊。 唐染抬起头。 主席台前,将衬衫纽扣系到最上一颗的骆湛没什么表情地走上台。 “你们好,”骆湛扶正话筒,“我是骆湛。” 话音未落,已经被淹没进馆内轰然掀起的雷鸣般的掌声里。 在与AI高度相关的自动化系,就像蓝景谦之于谭云昶,骆湛绝对拥有着数量不菲的同性迷弟。 甚至可以说,有许多对AI感兴趣的学生是奔着骆湛和他的int实验室报名K大的。 这雷声般轰鸣的掌声里,站在镁光灯下的青年眉眼如旧。 他不急不躁,也未露意外,只等着掌声过去后便按着腹稿开口。偌大的馆内,那人声音平静冷淡地在上空盘旋回响,和一两分钟前在开水房里唐染耳边那动.情的沙哑完全不同。 想起不久前她还把他此时穿着的衬衫攥得褶皱,把这个人抵在开水房凉冰冰的瓷砖前亲吻,唐染脸上就一阵发烫。 那个如惯常倦懒的声音说了什么,她几乎完全没能听到。 等她再次回神,已经是骆湛下台,而馆内掌声更胜之前。 在骆湛演讲结束后,学生们很快就是情绪大起之后的回落,有些人还按捺不住兴奋地低声讨论,也有些已经躁动起来,四处搜寻着下台后某人的身影了。 最后两场发言匆匆收尾。 自动化系的典礼结束,发完言的领导和老师们自然要先行离开,骆湛也在其中。 鸡仔似的闹腾的新生们被各班的命令按在原位,想上前和这位“优秀学长”搭话的学弟学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道身影随着老师们走向馆外。 一个,两个,三个…… 领导和老师们的身影消失在馆门后,骆湛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这支队伍的最后。 等和最后一位离开的老师说完什么,而对方出门后,骆湛停在馆内门前。 几秒后,那人转身,往回走来。 馆内死寂几秒,倏地哗然。 各班班长几乎安抚不住快要冲上前的骆湛的迷弟们。 系里尤以与AI交集最大的自动化专业为重灾区,骚动里有个粗犷的男声嚎起来―― “学长我也想进int!我可以!我爱你!” 馆内爆发出一阵哄笑。 然后新生们自发地安静了些,期盼地看向走回来的骆湛。 骆湛步伐停顿了下,撩起眼帘瞥过去:“谁爱我?” 迷弟:“我!” “要脸么?” “要!” 骆湛轻嗤:“int实验室宗旨,不收要脸的。” “……?” 馆内安静几秒,再次陷入哄笑声里。 而这短短几十步的距离,终于被骆湛走完,他走进坐着小马扎的新生堆里。 他从两排学生之间走过,然后停住。 笑闹完的新生们终于不约而同地想起上午就在校内流传开的那个“骆湛的神秘女友就在自动化系”的传闻。 围观群众们的眼睛顿时亮了,恨不得变成镭射灯,直勾勾地往骆湛身旁扫。 站在众人视线的焦点里,骆湛却谁都没看,只半垂着眼,似笑非笑地望那个猫在自己腿边一动不动装鸵鸟的小姑娘。 他嘴角轻勾了下,蹲身下去。 “呼。” 骆湛在女孩耳边吹了下。 “――!” 唐染没能压住这本能的一抖。 顶着那些如芒在背的目光,小姑娘哀怨地抬起头。 骆湛忍着笑:“去吃夜宵么?” “不吃,”小姑娘在那些藏不住的议论声和视线里缩了缩,小声咕哝,“我都快被吃了。” 骆湛继续忍笑:“我在,不怕。” “就是有你在才怕的。” 骆湛想了想:“你如果怕麻烦不想承认,可以装作只是被我骚扰。” 唐染懵了下,抬头。 骆湛拉起她的手,勾起她的手指慢慢展平,然后低下头在她掌心烙下一吻。吻时他犹在不正经地笑:“你还可以甩我一巴掌,然后跑掉。” 唐染被噎着了。 骆湛慢慢吻过她掌心,然后才抬眼,笑:“你知道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的,染染。” 唐染沉默两秒,乖乖低头:“我错了。” 骆湛微怔。 “我不是不想承认,只是……”唐染停顿了下,纠结地皱起眉头,“我觉得自己还不够好,我怕他们发现你喜欢的只是我,会因为讨厌我,对你也失望。” 骆湛沉默须臾,哑然失笑:“我比任何人知道我想要的是谁,而这个答案和除了我们以外的任何人都无关。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染染也不要在乎。” 唐染犹豫了下,轻点头。 骆湛望着面前的女孩,慢慢垂眼:“本来打算过一段时间再给你的,好像不能再忍了。” 唐染不解抬头:“?” 她看见骆湛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只盒子。 唐染呆了下,下意识把被骆湛握着的手往回拽了拽:“我、我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 骆湛微怔,他再忍不住低声笑起来:“你怎么比我还急啊,小姑娘。” “……” 知道自己误会了,唐染脸瞬间红起来。 骆湛笑着打开盒子,将里面那条专门定制的项链取了出来。 “不过,意义也差不多。” 唐染好奇地看着项链。 这条链子上有两个挂坠。一个是圆圆扁扁的形状,正面刻着390,背面刻着一个“染”字;另一个挂坠要稍立体些,好像是…… “这是390号硬币,还有染染一个人的许愿池。” 骆湛俯身向前,给怔住的唐染戴上项链,然后在颈后系好。 他直回身,眼神温柔。 “许愿池再也不会离开了,染染。过去现在和未来,答应你的每一件事,他都会做到。” 绷了数秒,唐染还是没忍住,眼圈一红。 她伸手抱住了面前的人,声音也再藏不住哽咽:“骆骆……” “别哭啊,小姑娘,”骆湛无奈垂眼,抬手擦掉唐染脸上的眼泪,“你的许愿池会心疼的。他自己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的小姑娘永远不要再哭了。” “嗯,我、我不哭。” 唐染憋着哽咽点头,然后没憋住,打了个哭嗝。 骆湛心疼又好笑。 唐染沮丧着脸:“那,那骆骆还有别的心愿吗?换一个吧,我一定能实现的。” 骆湛想了想:“有。” “是什么?” “等你毕业以后,我们就结婚吧。”骆湛笑起来,低头吻了下女孩的唇,玩笑道:“求你依法睡我。” 大学恋爱日常(1) 大学恋爱日常(1) 1.新的学期,从躲避麻袋开始。 为了避开开学高峰期,K大大二到大四的本科生都是在大一开学后一个周才正式到校报到的。 于是,当新学期开学,除了混迹在各种群聊论坛里的老油条们已经提前得知,多数学生是到校以后才惊闻最新噩耗―― 他们K大校草骆湛,竟然名草有主了! 消息一经传开,校内顿时“哀鸿遍野”。 哪个院系都至少有那么几个要为突然失恋痛哭失声的,而这其中尤以自动化系为重灾区。 本系女生宿舍楼,716寝。 许萱情抓着唐染的手,又哀怨又语重心长地嘱咐着:“小染,你最近别一个人在学校里走啊,小心路上被人套麻袋。” 唐染哭笑不得:“也不用这么夸张?” “哪里夸张了,这可是实话!你都不知道骆湛对自动化系的学生来说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意味着……哎呀你想象一下就行了!他今年才什么年龄,已经参与过多少重点课题项目、发表过多少篇核心期刊了?更别说从他14岁开始参加的大大小小国内国外的比赛竞赛、拿到的那些数一天一夜都数不完的奖项荣誉……” “这些我都知道。”唐染安静地点头,“而且我都记得,能给你数完,不需要想象。” 许萱情一噎:“我的意思是,让你想象一个专业里有这样一个集各种荣誉光环于一身的人,这个专业里无论男女哪个不向往和他站在一起的?” “骆骆在专业领域确实优秀得无可挑剔。店长他们也很认可甚至崇拜他。” “……”被某个专属称呼又噎了一下,许萱情艰难地把这口无形的狗粮咽下去,“是啊,这就是偶像力量。” “偶像?”许萱情耸了耸肩:“嗯,这就跟娱乐圈一样――自动化系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他当成梦想,无论是想成为他还是想得到他,可以说那些人就是为了骆湛和他的int才来的。” 唐染若有所思。 许萱情又说:“抛开专业不谈,骆湛还是14岁入学至今让K大校草宝座再没换过人的祸害,家世背景更不用说了――除了一副爱答不理的狗脾气,他这人完美得有瑕疵吗?” 这个问题唐染想都没想:“没有。” 许萱情:“……” 许萱情咬牙:“你倒也不用这么护你男朋友。” 唐染脸上一红,但还是诚实且耿直,还认真:“真的没有。” 许萱情举手投降:“行行行,没有没有。” “嗯。”唐染心满意足地往下听。 许萱情:“所以啊,你说这样的人,他永远高高在上谁都别想够得着的时候,大家自然平均仰慕就好了――可现在,竟然有人不但爬上去、还把他从那云梢上给拉下来了。” 许萱情的眼神飘到唐染身上去:“你说,大家能放过这个把他们共同信仰给独占了的人吗?” 唐染下意识顺着她的话往下走:“不能。”“那你说那个人是谁?” “是――”唐染一顿,回神,“我?” “Bingo。” “……” “所以唐染小姐姐,你现在知道你在我们系面临的可能是怎样如狼似虎孤立无援的场面了吧?” “会很可怕吗?” “很可怕?”许萱情冷笑一声,“祈祷他们能给你留点骨头吧。” “……” 唐染慢吞吞地抖了一下。 几秒后,小姑娘掏出手机,给骆湛发了一条十分主动的消息―― 【我今晚8:30下晚自习,你能来接我吗?】 许萱情余光瞥见了,刚准备笑话唐染的小胆儿,就听唐染手机咕噜一声。 她低头去看。 那消息大概得是秒回的―― 【遵命,我的主人:)】 许萱情:“……” 我仿佛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这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后,在骆湛察觉她这次反常的追问下,唐染只得把实话说了出来。 骆湛听了忍俊不禁:“那真是辛苦我们小姑娘了。跟我谈恋爱,都要冒着一个人下晚自习被套麻袋的风险?” 小姑娘轻声叹气,看起来很是赞同地点了点头。 骆湛:“如果真被套了麻袋,你会怎么办?” 唐染茫然抬头:“什么怎么办?” 骆湛单手接过小姑娘的浅色背包,斜挎到肩侧。 他也不在意这和自己格格不入的少女款式,只坏心眼地弯下腰,低着声吓唬小姑娘:“比如他们威胁你,要你跟我分开,那你会怎么办?” 唐染思索两秒,认真又小心地问:“他们会打人吗?” “可能会。” “这样啊。”唐染微微蹙眉,似乎有点苦恼。 骆湛等了片刻,慢慢眯起眼,语气逐渐危险:“你真开始考虑了?” 唐染回神,侧仰起头朝向骆湛:“那我就坚持到,他们打我之前吧。” 骆湛:“……” 须臾后,骆湛挫败地笑:“果然还是那个小白眼狼,”他伸手发泄地揉乱了女孩的长发,“虽然这个是正确答案――但你不该骗一骗我吗?这么诚实又没人给你发奖状。” 唐染试图躲开骆湛的魔爪未果,沮丧地被揉,然后皱着脸开口:“骆骆不骗我,我也不骗骆骆,我们是说好的。不过……” “不过什么?” 小姑娘仰了仰头,路灯下那双乌黑的眼瞳里情绪散开,透出一点藏的很深的晶亮的狡黠:“我答应不骗骆骆,没有说不骗别人。” 骆湛一怔:“?” 唐染:“他们如果要打我,我当然要说和骆骆分开了。然后等回来以后,我就……” 小姑娘沉默下来。 骆湛这次被吊足了胃口,主动拉着唐染停下脚步,问:“就什么?” 这片已经走过路灯的照明区,绕进了K大校园里有点暗的大杨树下,小姑娘藏在阴翳里的脸蛋朦胧地浮起一点赧然。 “回来以后,我就赖在骆骆身边再也不走、哪都不要一个人去了。这样……就没人能逼迫我再和骆骆分开了。” 骆湛怔了下。 错身的间隙,他看见树叶子间漏下来混着星光的路灯光,照在低着头的女孩红透的耳尖上,粉糯糯的,像柔软而饱浸汁液的花瓣。 让人想在那花瓣上轻咬一口,看它透红,看它烙上他一个人的印痕。 挂在树梢上的安静的月亮下,树丛里一阵[emailprotected],女孩慌乱而低闷的轻呼响起来:“……骆骆!” 粗粝的树皮蹭疼了女孩的后背,黑暗里炽.热的呼吸纠葛着。低沉的呼吸压着闷哑的笑,在许久后钻进女孩的耳朵里:“这是惩罚。” 被咬疼了又被缠着厮磨到站不稳身,唐染此时才慢慢拉回理智,委屈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嗯。” 骆湛坏心眼地俯身,轻吻了吻被自己肆虐到红彤彤还印着咬痕的小“花瓣”。 “我没听到后面,只听见前面――谁让你说要和我分开了?” 唐染: 大学恋爱日常(2) 大学日常(2) 2.谣言止于智者,死于骆湛。 K大开学没多久,继“骆湛名草有主”的消息后,又一波言论在学校里传了个沸沸扬扬。 各种版本层出不穷,但总结起来核心要义只有一个―― 唐染之所以能和骆湛在一起,就是因为她脸皮够厚,努力倒追,死缠烂打,硬是把骆湛磨到手的。 更有“知情人士”透露,在两人在一起后,唐染仍旧努力在做骆湛的舔狗。 这些话很快就传进716寝女生们的耳朵里。唐染不太在意,许萱情倒是气得不行。 自动化系大一新生的《大学物理》课前,教室里喧闹一片。 坐在前排,许萱情突然把显示着论坛界面的手机往桌上一拍,怒道:“她们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是嫉妒、是抹黑、是恶意造谣!” 旁边正在温习书本的唐染被吓了一跳,茫然抬头:“出什么事了?” “小染你看看论坛那些人……算了你别看了,就是有一堆恶意中伤你的小人,说你死缠烂打倒追骆湛,还说骆湛是忍不了被你骚扰才和你在一起的――这叫什么屁话嘛!” 唐染听得怔了两秒,莞尔一笑。 许萱情气鼓鼓地问:“你竟然还笑得出来啊?” “只是想象了一下我追骆骆的场面,觉得挺有意思的。”唐染垂着眼笑,“不过他们不了解骆骆。他不是那种别人靠死缠烂打就能追到的性格。” 许萱情撇嘴:“那肯定了啊。要是死缠烂打管用,这帮造谣的早不知道冲上去多少回了。”许萱情一边说着一边瞥了一眼手机。 结果这一看,她刚压下去的火再次冒了上来,手机再次被她重重地拍在桌上:“日!” 唐染呆了两秒,确定过手机和许萱情的手都没事,她笑得眼角弯下来:“萱情你的脾气怎么像个小炮仗,一点就炸……这次又怎么了?” 许萱情指着手机,咬牙切齿:“有傻叉一副幸灾乐祸的嘴脸,嘲笑你已经‘失宠’,说你很快就要被骆湛甩了!” 唐染好奇地问:“为什么?” “因为他们好久没见骆湛和你一同出现了。”许萱情咬牙切齿地说完,拧着眉转过来,“虽然他们的结论很智障,但行为没说错――骆湛他人呢?他有一个周没在你这儿露面了吧??” 唐染无奈:“int实验室平常还好,一遇上课题项目的deadline就会很忙。骆骆是int的leader,这种时候更离不开了。” 许萱情狐疑:“确定只是因为实验室的事情吗?” 唐染眨眨眼:“不然呢。” “……他要是敢在外面有别的狗,我们716寝一定帮你废了他!” “噫,真恐怖。这都21世纪了,谈恋爱上还有人搞威胁那一套呢。” 在突然安静的教室里,唐染还没开口,一个声音就从过道旁边传了回来。 唐染和许萱情的交流一停,回头看向过道对面。 那边三个坐在一起的女生显然也没想到这阶梯教室里的安静来得这么突然,最边上开口的那个露出了尴尬的神情。 许萱情反应过来,眉毛一竖:“你刚刚说什么?” “……没、没什么啊。”女生被许萱情的表情吓住,本能地往回缩了缩。 她身旁的朋友却怼了她一下:“你怂什么,我们又没说错。”那人说着就抬起头来,“怎么啦,实话还不让人说了?现在都是自由恋爱,看不上自然就一拍两散,怎么就不准人提分手了……动不动就要废了谁,一副大姐大的模样装给谁看?真搞笑。” “砰!” 许萱情也是暴脾气,桌子一拍就站起来,瞪着那女生:“别人分不分手关你屁事,你是太平洋第一八婆啊?!” 临近课前,教室里声音本来就不高,许萱情这一嗓子顿时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了过来。那三个女生脸色微变。 左右两个拉着中间那个小声地劝了几句。但中间那个女生在这么多人的视线下显然有点下不来台,硬梗着脖子也瞪回去了:“我就是看不惯你们死缠着人校草、还扬言分手就废了他的耍横模样!” 这话一出,教室里安静几秒,很快就惊讶地低声议论起来。 许萱情脸色涨红:“你――你说谁死缠着校草了!谁、谁说分手就要废了他的,我那是说他要是敢在外面胡来!他、他――” 眼见着越抹越黑,许萱情气都要气死了。 唐染回神,忙起身安抚:“萱情,你先冷静点,不要和她们置气……你要是气昏过去,那两个已经逃了课,我自己一个人可没办法背你去医务室。” 许萱情气到一半,又被唐染一本正经的表情语气差点逗笑,她最后懊恼地瞪唐染:“我是替你出气的,你不鼓励我也就算了,还给我泄气。” “不要为这种事生气,不值得。” “那就听她们这样造谣啊!” “《荀子》不是说了,谣言止于智者。”唐染仍是一本正经的,表情安然又认真,“头脑淤塞到连这种没根据的谣言都相信、还要再去传播的人,也不值得你为他们生气和浪费时间。” “……” 许萱情一顿,若有所思地点头:“你说的对哦。” 这两方吵架就像跷跷板,唐染成功按下这一边,另一边却翘起来了。 “谣言??”过道对面,坐在中间的那个女生不顾身旁的两人阻拦,气极地站起身,“怎么,死缠烂打追到了骆湛,你现在又想装清高、不认了啊?” 唐染平静地看向那个女生:“我追的骆湛吗?”女生冷笑:“学校里现在有几个人不知道这件事,你还想装什么啊?前几天还有人见你特别殷勤地跑去实验楼给骆湛送早餐呢――也是辛苦你了,谈恋爱没男朋友送早餐也就算了,还反过来要自己跑腿去买,int实验室那边是不是跟请了个免费保姆差不多?还说我们造谣,明明是你为了能一直缠着骆湛,完全一点面子都不要了吧!” “是么。我怎么不知道。” 嘈杂的教室里,不知哪个角落响起个冷淡声音。 “当然是了。我听说不止送早餐这样,连平常在一起偶尔去个食堂都是她花钱呢。”女生抱起手臂,鄙夷地看了唐染一眼。“为了跟骆湛谈个恋爱就卑微到这份上,还反过来说我们造谣,真丢女生的脸!” “……” 女生被激得头脑发热,说完话冷静下来,才发现原本议论声嘈杂的教室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落针可闻。 甚至她目之所及,原本散乱地站在过道里,靠着桌子的学生们,也都一个个安静乖巧地坐回位置。 女生身影一僵。 她突然想起来,刚刚问她的那个声音,好像有一点……熟悉? 她猜到了什么,却没敢回头去看。 “除此之外,你还听说什么了。” 那个熟悉的冷淡声音不疾不徐地走下阶梯教室的过道,停在唐染的桌旁。 来人半靠坐到唐染身后的空桌板上,才停了两秒就俯身下来,一副要耍流氓的节奏。 唐染吓了一跳,连忙微红着脸把那张祸害脸推开:“骆骆!” 骆湛不满地把女孩的手压下:“我都被压迫得待实验室里三天没见太阳了,刚出来饭还没吃就来找你……” 唐染如今再熟悉骆湛脾性不过,知道他还有后半句,不说话地等着。 果然就见青年一改那副惫懒神态,熠熠着漆黑的眸子往近处:“就亲一下好不好?” “不行。”小姑娘红着脸,但拒绝得十分冷酷十分无情。 “……” 生活不易,骆湛叹气。 等坐直身,三天没见太阳的骆小少爷又恢复了那副大爷模样,支着眼皮看那个脸色难看的女生。 顿了两秒,他嗤笑了声,佯作掏了掏耳朵:“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见了正主,女生紧张又难堪地语塞了。 许萱情正觉着快意,在旁边添柴:“她们说小染对你死缠烂打,穷追不舍,又给你送早餐又请你吃食堂的,还说全校都知道了。” “真的?”骆湛侧回头,“那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许萱情哼了声,冷飕飕地望着那边笑起来:“是吧?我也奇怪,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怎么有些人就跟开了天眼似的――造谣还理直气壮的呢?” “……” 唐染有点头疼地看了眼教室内的钟表,她伸手拉了拉骆湛:“我们快上课了,你……” “我太难过了,染染。” 唐染:“?” “你都没替我辩解两句吗?” 唐染更加茫然:“替你辩解?” “嗯。”骆湛淡定点头,“人是我死缠烂打才追到手的,表白是我来的,示爱是我先的,牵手拥抱亲吻就更是我――” 最后一句话没出口,听不下去的唐染红着脸一把给他捂住了。 骆湛顺势亲了下女孩手心。 “――!” 唐染嗖地一下缩回手,惊愕又控诉地望着骆湛。 骆湛懒洋洋地笑着,起身:“所以啊,”侧身望向堆满的一两秒里,他的视线和声音一点点低冷下去,“明明是我离不开她,怎么会有她纠缠我的谣言?” 那个女生站在众人的焦点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难堪极了。 到此时听见骆湛这样说,她终于忍不住反驳:“可、可学校里确实有人看见唐染去刷的饭卡……” 骆湛轻声嗤笑,打断了女生的话:“校园卡工资卡我乐意主动上交,这种事情你们也要管?” “……” “嚯。”许萱情惊讶地凑到唐染身旁,小声问:“骆湛的校园卡工资卡都在你那儿呢?相当于以后家里的财政大权主动上交啊,这也太听话了吧?快给我瞧瞧骆小少爷卡里多少钱,是不是数零要数好久的?” 唐染哭笑不得地把人推远了点。 见那女生语塞,骆湛懒洋洋地追问:“还有什么谣言我没说到,你一起问了,省得再来麻烦她。”说完他似乎察觉到什么,回过头看了看教室后面。 有几个男生女生飞快地收起了自己偷拍的手机。 骆湛嘴角轻扯了下:“别收,继续拍,录下来记得发到你们那个论坛里。我回去找版主,给你们置顶飘红三个月。” “嗯?今天什么日子,教室里怎么这么热闹?” 《大学物理》的老师提着文件包走进来,茫然地扫视着教室内。 然后他目光在站在前排的骆湛身上一顿,随即笑了。 “骆湛?你怎么在这儿?” 骆湛淡定地回:“来蹭课。” 老师更乐了:“你还用上课吗?你小子在少年班上教学课那两年,出勤率连10%都不到,在学校里都出名了――现在跑来上什么大物啊?” 骆湛面不改色心不跳:“基础欠缺,回来补补。” “行行行,”老师好笑地摆手,“那你坐着听吧――先说好,不准挑刺。早滋道你要来听课,我这备课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对……” 骆湛得了应允,转到唐染身旁,一副淡定正经的模样低了低身:“小同学,你旁边这位置有人吗?” 唐染红着脸给他使眼色,让他先走。 骆湛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开口:“虽然小同学你长得确实很漂亮,但我听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怎么能这样勾引学长呢?” “……” 唐染斗不过这祸害,憋屈又不安地把书本往许萱情那边挪了挪。 骆湛心满意足地坐到小姑娘身旁。仗着唐染在课上不好意思挣扎乱动,他还把唐染的左手攥到了桌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亲昵把玩着。 唐染起初还被闹得脸红,等投入进去,右手单手做笔记也能写出顺畅漂亮的字迹了。 阶梯教室从前往后是由低到高,最前面有什么动作,后排不费多少劲就能看到。 就这样,一堂大课下来,最前排那冒着粉泡泡似的角落里,狗粮给全教室学生喂得饱饱的。 下课时已经是中午,四散也不忘投来目光的学生们间,骆湛打着呵欠起身,对许萱情说:“我家小姑娘,我抱走了。” 许萱情不平:“小染午餐我先预约的。” “我家的。” 许萱情:“……” 许萱情:“我不介意吃你俩的狗粮。” 骆湛懒洋洋地支了支眼皮,同时把唐染搂到自己身后先占着:“我介意。灯泡太亮,晃眼。” 许萱情:“……” 呸! 骆湛已经拉着唐染想走了,他们面前突然从后面飞来了一只纸飞机。 三人同时怔了下。 骆湛垂手拿起,展开。 扫了一眼,他微皱起眉。 唐染好奇地问:“上面写什么了?” 骆湛顿了顿,抬眸:“让我想清楚要不要这么维护你――说你们之前在教室里放话,我敢分手就废了我。” 许萱情惊怒:“卧槽哪个贱人这时候还要挑拨离间!”她转头去看,可惜教室里人来人往,早就看不出谁扔的了。 唐染慢慢眨了下眼。 骆湛回眸望她,没表情地问:“真的?” 许萱情这才想起来,慌神回头:“你别误会小染,那话是我说的!而且我不是说分手是说如果你劈腿那我们716就、就……” 许萱情没说下去,生怕自己越抹越黑。没敢耽搁两人解释,她犹豫了下,找个借口跑了。 等许萱情离开,唐染迟疑地轻声问:“骆骆,你生气了吗?” “你觉得我生气吗?” 唐染想了想,诚实摇头。 骆湛嘴角一勾,伪装严肃的眼神松了下来。他伸手揉了揉女孩头顶:“生气其实有点――第一次知道这么多人想把我们小姑娘从我身边撬走,当然生气。” 唐染犹豫了下:“说反了,是想把你从我身边……” “一样。不管哪种目的,都是敌人。” 唐染:“嗯。你也别怕,萱情喜欢开玩笑,就是说说的。” “我不需要怕。” “啊?” “她之前说的是什么,分手还是劈腿?……算了,都一样。”骆湛回眸,笑起来,“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为什么要怕?” 唐染迟疑住,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刚刚这话的出发点。 骆湛想了想:“看来只交校园卡和工资卡还不够。” 唐染茫然抬头:“?” 骆湛拿出钱夹,把身份证抽出来放到女孩被他牵起的手里。 唐染低头,看了看证件照上仍旧祸害得很的那张俊脸,更加茫然了。她仰起脸望向骆湛:“你把身份证给我做什么?” 骆小少爷知道小姑娘还没被科普到这种“两性常识”问题上,一本正经地开口:“这是做某些‘坏事’的必备物品。” “……?” 唐染陷入迷茫。 骆湛良心还在,没再继续耍流氓。他笑着叩了叩小姑娘的手心:“在古代,这就相当于卖身契了。” “卖、卖身契?” “嗯。”骆湛握住小姑娘的手,笑,“卖身契,不都是交给主人的么?” “……” 唐染脸一红。 几秒后,小姑娘的手慢吞吞地挪回自己的背包里:“嗯。那,我就收下了。” 骆湛垂眸失笑。 【小剧场】 后来的某一天。 骆湛突然收到唐染打来的电话。 小姑娘在电话另一头听起来开心极了:“骆骆,我知道你说的做坏事是什么了!” 骆湛一惊。 回过神来,骆家的醋王小少爷立刻警觉:“谁告诉你的?” “萱情啊!” 骆湛阴沉下眼:“她――” 唐染不好意思地轻声说:“我也想去看看。今、今晚我带你一起去吧。” “――?” 骆小少爷懵了。 晚上8点。 唐染把心情复杂得魂游天外的骆湛领到了学校门口。 然后停在了一家――网咖前。 唐染转头,小脸兴奋得红扑扑的:“我还一次都没来过。我们进去吧!” 骆湛:“……” 他该知道的。 大学恋爱日常(3) 大学恋爱日常(3) 3.自动化专业严禁蹭课 比起已经成为老油条的老生们,每一届的大一新生在最开始永远是最乖巧的――从忙碌且管理严苛的高中生活里解放出来,新生们刚开始适应大学的自由和开放环境总需要一个过程。 而等他们一旦了解了大学校园里的“生存规则”,他们就会逐渐开始躁动起来、暴露本性―― 每年随着开学时间推移,新生们逐日递减的出勤率就是这一点上再明显不过的证明。 年年如此,各院系的老师都已经习惯这一点,每到新学期过半就会开始采取各种措施严抓考勤制度…… 但偏偏今年的自动化系就成了个例外。 周五上午9:30的第二节大课,也是自动化系每周《高等数学》的例课时间。 716寝室四个女生分成了两拨,唐染和许萱情先起来了,另外两个还在赖床。她们俩作为先行部队,提前来教室“占座”。 一到教室门口,许萱情就被门内的景象震住了。 过去好几秒,许萱情僵硬地扭头看向唐染:“我们不是提前15分钟来的吗?” “嗯。” “那里面这人头攒动的景象,难道是我的错觉?” “应该,不是。”“学姐不是说期中考试过后教室里想坐满一半都难吗?那我们这届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这么积极好学的吗??”许萱情深吸了一口气,刚要继续宣泄自己此刻的震惊情绪,她就突然想到什么。 教室门口安静两秒,许萱情缓慢而狐疑地将目光落到唐染的身上:“今天是……周五?” “嗯。” “骆湛学长是不是今天又会来跟你一起上课?” “嗯。”唐染这一次应声的动静明显要比之前轻多了。 这里面的情绪归结起来,简称心虚。 许萱情磨了磨牙:“我、就、该、记、住、的!上周五的课前占座就是因为他才成了地狱模式的!” 唐染心虚不语。 许萱情没敢再耽搁,拉着唐染进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两处分开的位置。拿书本占了5个座位后,她松了口气,拉着唐染坐下。 “小染,我们商量件事好不好?” “嗯?” “你跟你那个个人魅力有点超标的男朋友商量一下,让他别再每周五都来找你上课了――虽然在别的情侣那儿这事没啥,但你俩、你俩毕竟不一样啊!” 许萱情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往前张望:“你瞧瞧这场面,陪女朋友上个课闹得这么兴师动众的,你说他就没有一点良心不安么?” 唐染张了张口。 “不好意思,没良心这种东西。”一个似笑非笑的话声懒洋洋地拦住了唐染的,先一步在许萱情身后响起来。 许萱情一噎。 两三秒后,她尴尬地扭头,哂笑:“学、学长好。” “学长不太好。”骆湛抬了抬下巴,“你把我们小姑娘身旁的位置还给我,我就好了。” 许萱情:“……” 许萱情委委屈屈地看了唐染一眼,抱着书本起身,自觉挪去了后排她占好的三个位置上。 骆湛心安理得地坐到唐染身旁。调整好位置,这人还丝毫不顾忌半点作为校内知名学长的形象,侧倚到了他身旁小姑娘的肩头上。 唐染停了一下,转了转头,脸颊被身旁那颗带着淡淡香薰气息的毛茸茸的脑袋蹭得微微发痒:“骆骆?” “嗯……” 那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微哑的应声。 唐染放轻声音:“你昨天没休息好吗?” “在实验室睡的……沙发太短,屈了半晚上。” “怎么没回家休息呢。” “有一个算法优化没做完,不能拖到今天。” “为什么不能……” 唐染没说完,骆湛打着呵欠直起身:“拖到今天,不就没办法陪我们染染上课了么?” 唐染回头,看见骆湛眼睑下淡淡的乌青,不由心疼地皱起眉:“你实验室里那么忙,不用每个周五和周末都抽时间陪我的。” “那可不行。”骆湛单手撑到桌前,歪过头来懒洋洋地望着小姑娘,眼神虽然有点倦然发懒,但柔软带笑,“我可不想再听见有人造谣说我们分手了。而且谭云昶说了,一周忙到只有两三天见得到面――我应该谢你不甩之恩。实在不能再少了。” 听骆湛这样说,唐染抿了抿唇,没有再说什么。 不多时,高数老师拿着课本教案走了进来。上到讲台后,他并不意外地看到了这满教室熙熙攘攘的场面。 男老师目光在教室里转了一圈,轻松找到了“罪魁祸首”的位置,他无奈地笑:“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就该跟学校申请给我增加课时费了啊。不然这一样的课时费,怎么别的老师都只带半个系,我却要给两个系的学生人数上课似的?” 学生们哄闹地笑。 在那些目光纷纷落去的角落里,模样俊美神态松懒的青年不以为意地打了个呵欠,他身旁的小姑娘赧然得快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坐在他们后一排,许萱情摇头,小声跟另外两个室友苦叹:“这就是脸皮厚度和做人底线的强烈对比啊。” 前面懒洋洋的靠着椅背:“学长还没聋。乱说话会倒霉的,学妹。” 许萱情往后一缩,和另外两个对视一眼后,她小心翼翼地赔着笑开口:“我们得算是小染的娘家人了吧,开个玩笑,玩笑。” “娘家人?”骆湛嘴角勾了勾,侧眸看向身旁还红着脸的小姑娘,“她们算么?” 唐染在许萱情求救的目光下,只能无奈点头。 见女孩耳尖都快红了,骆湛逗人的心思更压不住,他往那边靠了靠,声音压得低低哑哑的:“点头不能算,小姑娘,要让我听到才行的。” “……” 唐染难得有点恼地看向骆湛。 骆湛似笑非笑地回望着她。 对视数秒,还是唐染脸皮扛不住,没办法地低下头去,声音隐约:“……算。” “算什么?” 小姑娘脸都要红透了,严肃地绷起来:“骆骆,你不能得、得寸进尺。” 骆湛失笑:“既然我们染染都这样说了――好啊,算。那娘家人准备什么时候把小姑娘嫁过来?” 刚得罪完骆湛的许萱情求生欲极强,一秒钟没犹豫就把唐染“卖”了:“随时!随地!随便你!” 唐染:“……!” 骆湛哑然地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唐染憋住气,不说话了。 骆湛坐在旁边,撑着脸笑着看:“我们小姑娘到现在还脸皮这么薄,以后可怎么办呢。” 唐染闷头看书,装聋作哑。 只是更镀了一层红晕的耳朵还是出卖了她。 第二节大课结束已经是中午十二点,骆湛被咨询专业课问题的学弟绊住了,一直到教室里人都走的差不多,他这边才结束。 等学弟激动得脸色通红地离开,教室里已经只剩下骆湛和等他的唐染,以及讲台上还没离开的年轻男老师了。 骆湛和唐染走下教室里的阶梯过道,经过讲台时骆湛停了停,跟讲桌后的男老师打招呼:“钱老师。” “骆湛,你这么缠着我们系的小学霸可不好。”男老师关上多媒体,打趣道。 “小学霸?”骆湛回头看唐染。 “嗯,这次期中考试,高数和大物双料满分的可只有你这小女朋友一位啊。” 骆湛不由笑起来:“真的?怎么没跟我说。” 唐染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怪认真:“只是期中考试。” 男老师玩笑道:“你这话被别人听到,可要气死了。” 唐染脸上微热。 三人聊着,并肩往外走。在教学楼下要分开前,男老师表情迟疑了下,然后才若有深意地对骆湛说:“大学里蹭课挺常见的,不过,每周五自动化专业无论在系里的大课还是专业内的小课,人都有点太多了。虽然这不是你们的错,但想解决难免要影响到你们。” 骆湛抬头:“打扰到钱老师上课了?” “我是没事,”男老师打了个哈哈,“但难免别的学生有意见嘛。” 骆湛眼神微动。 须臾后他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钱老师提醒。” “嗯,那就这样。我去教务处还钥匙,你们先走吧。” “老师再见。” 这件事唐染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这天晚上,最后一节晚课结束后,716四个女生回到寝室。 坐聊环节,她们的手机却不约而同地震动了下。 许萱情离得最近,拿起手机来一看:“是班级群里的消息,我看看说了什……嗯??”“怎么了?”寝室里另外两人问。 唐染也好奇抬头。 然后就见许萱情表情复杂地纠结了几秒后,忍着笑开口:“系里给咱自控专业下了最新规定。” “啊?只给我们专业?” “对。” “什么新规定啊?” “从今天起――自动化专业严禁蹭课。” “……噗。” “哈哈哈哈哈哈……” 许萱情憋了好几秒,终于还是笑出了声,她朝旁边铺位呆住的唐染竖起拇指:“姐妹牛批,你男朋友以后就是改变了校规的男人了――你俩绝对得载入咱K大自控专业历史啊哈哈哈哈!” “……” 新的一个周五。 716寝室四人到齐,教室里人数比往常少了一小部分。而新规之下,骆湛果然没有露面。 又一个周五,骆湛依然没出现…… 这情况持续了一个月后,每周五自动化专业的上课人数果然恢复了正常数值,教室里往往也只有一半的位置坐满了。 “唉,骆湛学长不来,还真是少了好多乐趣啊。”许萱情叹气。 “可不是,”716另一个女生哀怨道,“本来周五的老师上课从来不点名的,逃课都毫无后顾之忧――现在可倒好。” 许萱情乐了:“你就知道逃课!考勤分还要不要了?” “不逃了不逃了,骆湛学长不来陪小染上课,我哪还敢逃课啊?” “对了小染,骆湛学长之后真不来了啊?” 被点名的唐染从她已经开始预习的高数下册的课本里抽回意识。想了两秒,唐染不确定地点头:“应该,吧?” “嗯?什么叫‘应该吧’?” 唐染:“我也说不准。” 许萱情凑过头来:“难不成这样他都敢来?那可真是跟系里对着干了啊。” “骆骆不会主动惹事。”唐染一顿,眼角微弯,“但他的性格,也不是很轻易就会被规定折服的人。” “?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懂?你们俩听懂了吗?” “没。” 唐染无奈地浅笑解释:“他应该会钻个空子……但是要怎么钻,我也想不到。” “可这规定很死啊,哪有空子可钻?” “打铃了。” “上课上课,下课再说……哎,钱老师今天怎么还没来?”许萱情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不解地望着空荡的讲台。 正在教室里的学生们茫然的时候,教室前门被推开,一道修长的身影懒洋洋地走了进来。 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人走上讲台,教室里陷入呆滞的死寂中。 “钱老师这两周去X省开学术研讨会了,我是他这学期的临时助教,会给他代两节课……嗯,差点忘了。” 那人放下书本,撩起眼帘。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骆湛,双控及模式识别双硕士学位,目前人工智能方向博士学位在读生――接下来的学期里,请多指教。” 陷入死寂的教室内,半晌才响起掌声。从零碎松散,再到专业内一些男生干脆起哄拍桌的笑闹。 这动静里,从震惊中回神的许萱情转过来,给唐染竖起拇指: “骚还是你男人骚。” 唐染:“……” “不过,助教都是自己人了,我们这学期的高数应该会很幸福吧?” “有道理有道理。” 然而一节课后,自动化专业的学生们就集体挂上了宽面条泪―― “玛德让这个魔鬼走!把我们温柔慈祥和蔼善良的钱老师还回来啊啊啊啊啊!” 讲台上,骆助教露出“和善”的笑: “晚了。” 大学恋爱日常(4) 大学恋爱日常(4) 4.篮球是校草必修技? 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一晃眼,唐染的大学四年就只剩下一截小小的尾巴了。 进了六月,急剧升高的气温给校园里的所有人脱下外套,换上了最凉爽单薄的夏装。 各类运动场里的身影也逐渐增多,尤其是K大的篮球场里,已经随处可见打球打得汗流浃背而赤膊秀肌肉的男生们了。 而相比较热爱通过流汗感受自我魅力的男性,多数女孩子在这样酷烈的夏日阳光下都更愿意选择温度舒爽适宜的空调房――比如K大的寝室楼。 “啊啊啊还有1个月不到我们就要离校了!舍不得啊呜呜呜……” 716女生寝室,仰在床上的许萱情伸展手臂,发出哀嚎: “本姑娘还没谈恋爱、没好好学习、没认真玩遍所有想去的地方呢,怎么大学就这么过去了啊!” 对床的女生笑:“还剩一个月,就别想那么多了,越想越遗憾。不过你也还行了,至少学生工作参与得不错啊。早上我不是还见你们学生会的小学弟们跟你打招呼吗?” 许萱情翻了身,哀怨地趴到床上:“那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 “哈哈那可是你们体育部的小学弟,论身材论模样都是秀色可餐,怎么不能当饭吃啦?” “去你的!思想能不能纯洁点!”许萱情恼羞成怒,一个枕头飞了过去。 “哈哈哈哈……” 两边很快隔空打闹起来。 唐染坐在邻床的床下桌前。她对这种场面已经再习惯不过,此时也只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 直到寝室门外传来一阵叩门声。 床上隔空打闹的两人一停。 窗下的唐染也摘了耳机,茫然地抬了抬头:“找你们的?” “不知道啊,我没约人。” “我也没。” “嗯,那我去看看。”作为唯一一个在地面上的,唐染自觉起身,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面孔陌生的女生。 唐染扶着门,露出清浅的疑惑情绪:“你好?” “啊,唐、唐染学姐好!”女生似乎没想到开门的是唐染,一副惊了一下的模样,红着脸打了招呼。 唐染怔了两秒,眼角微弯:“你好。你是来找人吗?” “对,对,我我我是学生会体育部的,我来找许萱情学姐,她她她在这个寝室吧?” “嗯。”唐染回眸,“萱情,找你的。” 说完以后,唐染又转回来,朝那个不好意思的女生淡淡一笑:“外面热,你进来说吧。” 走廊里也逃不过的燥热暑气里,这声音轻和柔软,犹如一阵打心间浮掠而过的浸着清凉湿意的风,吹得门外的小学妹懵了好几秒才回过神。 “好、好的!”她连忙应下,然后有点慌乱地跟着唐染走进716寝室。 她们两人进来时,许萱情正好奇地从床上探头:“啊?找我的?” “体育部的小学妹,”唐染在她床下一停,放轻声音,“注意学姐形象。” “哦哦哦,你说得对。”许萱情连忙端正姿态,“学妹有什么事吗?” “学姐好,我是体育部的大一干事,我、我们体育部想趁毕业季举办一场篮球友谊赛,邀请本科生和研究生学长们参加。但是目前参赛成员上出了点问题,研究生部那边组、组织不起来,部长他就让我来问问学姐您,他说您在这方面有经验有人脉,想让我问问您有没有什么办法……” 这个大一学妹显然是有点内向的那种性格,一长串话说得有点磕绊,但总算成功传达了要旨。 许萱情听完皱了皱眉:“往年办过友谊赛,但也没有跨本科生部和研究生部啊。这两不搭茬的,许青放怎么想的?” “……” 许青放就是体育部现任部长,也是许萱情这个前任体育部长一手带起来的亲学弟,此时叫起名字来自然不含糊。 学妹听得心里抖,小声解释:“部长说,他已经在、在主席团那边夸下海口了,这次请学姐您一定要帮、帮帮他。” 许萱情表情更差:“我都一个快毕业的退休‘老人’了,他办个活动还得折腾我给他跑腿啊?” 小学妹脸色发白。 “哎行了,我跟他打电话说,你先回去吧。” “好、好的,谢谢学姐……” 小学妹算是得了赦令,连忙转身往外走。 快到门口的时候,她慢下步子。到某一秒,她似乎鼓足了勇气,转回头对着站在自己桌前的唐染,红着脸开口:“唐、唐染学姐。” “嗯?”唐染意外地抬眸。 “我……我听说过你和骆湛学长的故事,祝你们一、一定要幸福哦!”唐染怔住。 没等她反应,小学妹已经转身红着脸跑出去了。 床上,绷着脸的许萱情破了功,笑着调戏唐染:“你们这cp粉发展得可以啊?都祸害到大一的小学妹身上了――说吧,这是你俩谁的迷妹转化过来的?” 唐染无奈,仰了仰脸看向上位的床:“我什么时候有过迷妹了?” “哟,可千万别谦虚啊我的唐染小姐姐――你这四年在自动化系,那成绩那履历,再加上这脸蛋这气质,都攒下多少迷弟迷妹了?” 论口舌之争,唐染从来没想能赢许萱情。此时她也只能示意了下许萱情的手机:“你还是给你的学弟打电话吧。” “哦对,正事要紧。” “……” 许萱情本来就嘴上功夫厉害着,这四年在学生会更是没少锻炼。一通电话下来,把对面的亲学弟奚落了好一顿。 等她这边臭着脸挂断电话,她对面的室友忍不住笑她:“这也就是许青放学弟出了名的纵着你――换了旁人,听你这一顿奚落,还不得上门捶你啊?” “他敢!我借他三个胆子!再说了,他自己办事不力还有脸儿了啊?我早就跟他说我都快毕业了别再拿学生会的事情烦我,他就是不听――自己夸了海口还得我给他收拾烂摊子,你说他这是不是惯的毛病?” “那你答应了吗?” “……” “答应了吗许大前部长?” 许萱情哼了一声,不自在地转开脸:“这最后一次了,帮帮就帮帮吧。” “所以啊,你自己给人惯的毛病,还说什么?”室友不留情地嘲笑完,抬头,“不过咱院里研究生部和本科生部一向是井水不犯河水,我记得你和研究生那边也没什么往来吧?你准备怎么解决这事啊?” “解决办法么……” 许萱情的目光慢悠悠地落下来,然后飘到了唐染身上。 唐染一顿,抬眸。 许萱情咧嘴灿烂一笑:“唐染小姐姐,你这两年没少往int跑,和不少自动化系的研究生学长都混了脸熟了吧?” 唐染无奈:“你学弟坑你,你就来坑我么。” “害,朋友之间的事情,那哪能叫坑呢对不对?” “我帮你问问千华他们吧,不保证结果哦。” “好嘞!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唐染小女神出马――那哪还有解决不了的事情!” “少来。”唐染笑着睨她,起身去外面打电话了。 几分钟后。 唐染推门回到寝室:“林千华那边没什么问题,我让他直接联系体育部的许青放,可以吗?” “可以可以!完全没问题!” 唐染走回来:“嗯,那没事了?” “额,其实还有一点点,小小的事情。” “?” “就是,这次友谊赛比较匆忙,安排观众恐怕不够热场子的,需要一点宣传名头……” 许萱情谄媚地笑―― “小姐姐你看,我们骆大校草,能有时间赏脸参加一下吗?” . “没时间。不去。” “你这也太绝情了湛哥,体育部那边的学弟学妹可是很努力地恳求你务必露面,哪怕只是小小地秀上一手就行――” “学弟学妹,你的么?反正不是我的。” “……湛哥,你真要这么狠心?” “。” 电脑桌前一直眼皮都没抬的人冷淡地哼笑了声:“这就算狠心了?看来最近int果然是清闲得太厉害。” 林千华一噎:“我收回,收回。” 骆湛回眸瞥他。 “但是湛哥,你真不去啊?这可是难得的我们研究生院和本科学弟学妹的互动――”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么。”“啊?” “从去年开始,我已经拿到博士学位,现在属于博士后在校研修阶段――和你们研究生院没关系了。” 林千华:“……” 林千华:“你这个冷酷的男人,那那那,万一唐染妹妹去看比赛呢,那你也不去参加吗!室外篮球场上可是最不缺少学弟们年轻的肉.体了!” 骆湛不以为意:“染染不会去。” “万一、万一呢!” “万一?”骆湛冷淡地笑,“那群小孩的肉.体有什么好看的。再说,我是那种连这种小醋都要吃的人吗?” “……” 一周后,K大室外篮球场。 烈日炎炎,场地都仿佛被炙烤出滚烫的胶皮的味道。 林千华领着他带来的一行人走进篮球场,第一眼就看见还没开场的篮球架下白得扎眼的女孩。 林千华呆了两秒,甩开几人快步过去:“唐染妹妹,你――你怎么也来了??” 唐染听见声音抬头,刚想解释,就听自己身旁许萱情哈哈一笑:“意外吧?惊喜吧?哈哈哈当然是我把小染强行拐来的――准备匆忙,必须得有人给我们毕业季的比赛撑场面啊。” 许萱情说着,胳膊大大咧咧搭到唐染肩上,歪过头来笑得像个女流氓:“是吧小染?” 唐染无奈地看向林千华:“大概就是这样了。” 林千华表情微妙:“你来这里看比赛的事情,和湛哥说过了吗?” 唐染:“骆骆最近一段时间好像在忙什么事情,我没打扰他。” “唔,这样啊……那你们先聊,我去那边热身。” “好,比赛加油啊。” “嗯嗯。” 林千华转身走到准备区,却没着急热身,而是拿出手机来给骆湛打了个电话。 “喂,湛哥?你在忙啊?哦,我没事,就是今天来篮球友谊赛的比赛场地,你猜我在场边见着谁了?” “……” 四十分钟后,骆小少爷“杀”到了现场。 他这边刚一进篮球场,就先收到了站在场边的林千华的“热烈欢迎”:“湛哥,你不是在校外吗,怎么回来了?瞧这呼吸沉得,从停车场跑来的吧?” “……” 骆湛没理林千华的打趣。他目光在场内扫过半圈,最快速度锁定了唐染的位置。骆湛松下呼吸,绕过林千华就直接往那儿走。 场外,唐染坐在观众区,正新奇地望着场内挥汗奋战的学弟学长们的比赛,突然就感觉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来。 唐染茫然地侧抬起头,然后愣了下:“骆骆?你怎么来了?” 骆湛垂着眼,神态懒懒的:“好看么。那么聚精会神的,我过来你都没察觉。” 唐染点头:“确实很有意思,你要不要也坐下来看……”目光转了半圈,唐染这才发现四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满了人,没有空位了。 骆湛弯下腰,提了提膝处线条笔直利落的西裤,也不避讳地坐到唐染座位旁的过道台阶上。 唐染下意识问:“地上不脏么?” “还好。坐一会儿我就起来。” “嗯。”跳过这茬,唐染又想起来,“你今天不是有什么事情在校外办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林千华叫的。” “千华叫你来做什么?” “他说站在我家墙外面,一抬头就看见一只小杏花快要探出来了。” “啊?” 唐染怔了好几秒,蓦地反应过来。女孩白皙的脸颊晕染上浅红,也不知道是被逗得还是冤得:“我哪有?” “没有的话,怎么看得那么聚精会神,连我过来都没主意了?” “明明是你走路太轻……”唐染小声嘀咕。 “什么?” “没,”唐染抬头,眼神真诚,“没什么。” 骆湛叹气:“我们小姑娘也学会骗人了。” “我没有。”唐染安静两秒,放轻了声,“明明是骆骆吃飞醋了,在恶人先告状。” 骆湛一顿。 几秒后,他撑着下颌转向身旁比自己坐得高了十几公分的小姑娘。 盯了好几秒后,骆湛垂眸一笑:“好吧,是我吃飞醋――学弟们比我好看么?” 唐染听见问题,本能地抬头去看场中的学弟们。 骆湛眯起眼:“这个问题看来还需要认真比较和思考一下?” 唐染收回视线,落到面前穿着没来得及换下的白衬衫和长西裤的男人身上。她莞尔一笑:“骆骆最好看。” 骆湛眼神稍松,但醋意未消:“看着年轻的小学弟们,没有觉得你最好看的男朋友有点老了?” 唐染怔了两秒,忍不住笑起来:“骆骆,没有你这样自夸的。” “有,我。”骆湛勾过女孩凉凉的手,托在脸侧。他自己坐在台阶上,侧身半仰头望着小姑娘,“不许逃避问题。” 唐染笑:“没有。” “真没有?” “完全没有,而且……”唐染笑弯了眼,“你明明是越活越幼稚了,一点都不会老。” 站在一群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中间,已经二十五六的“老男人”顿时感觉危机消散,欣慰许多。 他们两人的安静里,笑声在骆湛身后响起。 “湛哥,上周那是谁说得大义凛然――‘我是那种连这种小醋都要吃的人吗’?” “……”骆湛懒洋洋地一回头,果然就见林千华从他身后台阶上走下来,然后绕过去,停在他下面的台阶前。 骆湛握着唐染的手没松开,此时也只撑着脸,神态倦懒地半眯着眼:“我说过吗?” 林千华:“说了。” 骆湛淡定地答:“那就当我没说吧。关乎我家染染,没有小醋,都是大的。” 林千华忍不住啧了声:“太狗了湛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哪个以前?” “还能哪个,当然是两年前,不对,四年――六年前?” 林千华顿住,几秒后他忍不住揉着后脑勺笑起来:“这不知不觉的,你们已经认识这么久、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了?” “很久了么。”骆湛不以为意地笑笑,他低头,有点近无意识地在女孩的手背上轻吻了下,“明明都像昨天。” 林千华心里涌起好些复杂的感慨,正在他不知道从哪说起的时候,一个欢乐的调子插进他们的谈话里―― “啊,骆湛学长真来了啊!我还以为体育部那群小子看花眼了呢!” 许萱情跳到唐染身边,隔着唐染窥望骆湛:“骆大校草,你今年陪小染一起离校对吧?你说你从14岁入校,这么些年这么多届学妹们,还没一个有机会看你打场篮球赛呢――你就不想在离开之前,给我们解决一下这个遗憾,也算对得起好些为你碎了又碎的少女心?” 骆湛似笑非笑地瞥过去:“不想。” 许萱情:“……” 许萱情悲愤地转向唐染,控诉道:“这个冷血无情的男人我们是解决不了了,姐妹们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了小染。” 唐染哭笑不得:“你只会为难我。” “我可没有。”许萱情眼珠子转了转,计上心头,“这样,我也不用你跟骆湛学长说什么,你就当着我们的面实话实说。” “说什么?” “你看过骆湛学长打篮球吗?” “没有。” “那你想看吗?看着这群学长学弟在场中跑跳投篮,你就没一点想象过骆湛学长如果上场是什么样子?” “……” 唐染迟疑地停住。 许萱情露出奸计得逞的表情:“不许说谎哦小染。” 唐染回过神,无奈地说:“虽然想过,但是――” “不需要但是。”许萱情笑着歪下头,望向骆湛,“骆大校草,你真不上场?” 骆湛:“……” 唐染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骆湛:“我只是想过,你不想去就不要去。” “想过?”骆湛问。 “……” “想过没有?” 唐染慢慢点下头:“想了。” 骆湛眼角微垂,他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笑:“既然真想过,那许愿池就该去工作了。” 他停顿了下,对许萱情说:“我知道你是要给体育部准备拍摄和宣传用的素材――你利用染染,所以我只投一次。” 许萱情乐了:“没问题!” 目送骆湛背影走下台阶,唐染迟疑地转向许萱情:“他还穿着衬衫长裤呢,可以投球么?” “只投一次篮而已,那有什么问题,”许萱情咧着嘴笑,“更何况,骆湛可是K大多少年的校草了――你见过有哪个校草不具备在篮球场上耍帅的技能的――这可是他们的魅力利器!” “哦。” 唐染转回头。 几十秒后。 骆湛站在篮球场的中央,双手抬起,篮球托过头顶,修长有力的指节完美地把控着篮球的弧度。 从手腕向下,被半透明的白衬衫包裹着,利落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 这几届本科生进K大的时间太晚,这两年已经鲜少能在校内见到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校草。此时见了,自然一个比一个移不开眼。 场外大半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骆湛身上。 看着那只艺术品似的手略一发力,篮球在空中划过一条优美的弧线―― 随着篮球抛出,学妹们发出花痴的欢呼: “哇――……哦??” 啪,嗒,嗒,嗒…… 连篮球框都没能摸到的篮球,寂寞地滚出了篮球场的界线。 站在众人呆滞的目光焦点里,场中的骆小少爷淡定地收回手,往回走向唐染身边。 坐在唐染身旁的许萱情还没回过神,目瞪口呆地喃喃着:“原来……篮球不是校草们的必修技啊……” 唐染倒是完全没有多少意外。 在骆湛走过来之前,她已经主动起身,上前拉住了骆湛伸来的手。 他们并肩往外走。 骆湛露出笑意:“看到了?” “嗯。”唐染也笑,“不错。” “哪里不错?” 唐染想了想,歪了下头,轻笑:“人不错。” “没有损害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在我心里,骆骆永远无所不能。” “唔,那比学弟们怎么样?” 唐染失笑:“你够了骆骆,一点飞醋吃这么久了。” “不够。我有种预感。” “嗯?” “再过几年,几十年,等我八.九十岁,老到连这篮球都拿不起来的时候,我还是会吃我家染染的醋。” “会……一起走到那时候么。” “当然。” 灼目的阳光下,骆湛慢慢握紧唐染的手,哑然地笑: “毕竟在你心里无所不能的那个骆骆,余下的这辈子都会只为实现这一个愿望活着。” 大学恋爱日常(完) 大学恋爱日常(5) 5.毕业季,求婚记。 唐染和许萱情都是K市本地人,6月底的毕业季尾声里,她们就成了最后一批离开K大的学生。 许萱情走的那天晚上,716寝室也只剩下唐染还在。 她们宿舍楼对着K大校内的二号足球场,场地里开了最大的几层楼高的射灯,校学生会在那里办了毕业庆典,歌舞声在广袤如幕的夜空里回旋。 空气里每一个因子都欢快而躁动,而这栋离着最近的毕业生的宿舍楼里,却透着莫名的安静和伤感。 许萱情哭得眼睛很红。 她站在716寝室敞开的门下,双手死死地抱着唐染,不肯松开:“我不、不想走了小染,我后悔了呜呜呜……我不想一个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工作,我想和你们大家在一起……我们回大一重读吧呜呜呜……” 唐染的眼睛也湿潮,只是听了许萱情这样幼稚得孩子一样的说法又想笑,她最后只轻轻拍了拍许萱情的肩:“我们已经待在一起足够久的时间了,萱情,足够我们一直一直记得这四年。” “可我舍不得你们……” “再舍不得,生活也总要继续的。”唐染轻声安慰,“不是有人说过么,生活就是一场旅行。不同的人在不同的站点上车下车,我们遇见,相识,然后分开。在这些要告别的站点,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这一站的记忆妥帖地收好,珍藏起来。再出发去下一站,和新的朋友认识相见。这样到很久以后再翻开收藏,那些记忆依旧如新,就像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事情――这样不好吗?” 许萱情哭着脸红着鼻头想了一遍,眼角一挤,眼泪再次溃堤:“不好,一点都不好,你这样说我觉得更舍不得更难受了!” 唐染被哭得无措,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抬头看向许萱情身后的走廊――两个男生站在外面。 骆湛从方才就一直强忍着了,此时收到唐染求助的目光,他索性不再克制,黑着脸上前,把唐染从八爪鱼似的抱着她抹泪的许萱情那儿扒出来。 “染染的眼睛不宜情绪激动和流泪,你难过自己的,别带着她一起。” 许萱情顿时睁大了眼,哭诉:“骆湛你太没人味了!” 骆湛:“……” 走廊里另一个男生许青放,也就是许萱情在体育部的亲学弟此时见状,上前两步拍了拍许萱情的肩:“学姐,骆湛学长也是担心小染――而且,你再不跟我下楼,飞机就真要晚点了。” “晚点就晚点,晚点我就不走了!” “别啊学姐,这机票贵着呢,作废一张可是要很多钱的……” 许青放这样缓声劝着,总算把许萱情的情绪安抚下去。 再三告别后,许萱情还是在许青放的陪同下,拎着行李箱离开了。 看着那道背影在长廊里一点点缩小,最后消失在楼梯间,唐染一直忍着没哭的眼睛还是慢慢红了。 骆湛轻叹了声,把她抱进怀里:“刚刚我的话不是玩笑。不许难过,更不许哭。” 唐染声音哽咽:“你这样太严格了骆骆,情绪又不是我自己控制得住的。” “我知道。”骆湛隐忍着,用最轻的力度抚过女孩的长发,“但你一哭我就什么办法都没了,所以只能这样‘威胁’你。” “你还说萱情了,”唐染憋着泪,低着声音躲在骆湛的怀里宣泄自己的难过,“这种时候,她那么难受,你那样说,真的有点过分。” “只有一点么。”骆湛垂眼,无奈笑问。 “不……不止。” “嗯,我知道。” “你知道还那样说她的。” “因为知道,所以她那样直呼我的名字我都没跟她计较。” “……她直呼你名字了?”唐染回忆了下,慢半拍地想起来,破涕为笑,“萱情平常可怕你了,她一定是被你气得太厉害,才连学长都忘了喊。” 骆湛低了低头,声音哑哑的,温柔带笑:“确定不是因为你么。” “应该,不是吧。”女孩心虚地没抬眼。 见唐染情绪稍稍平复,骆湛心里也松下口气。他看了一眼已经变得空空荡荡的716寝室:“学校里不要住了。今晚先去我那里吧,离学校更近些,过去比较方便,好不好?” 唐染设想了下自己一个人待在寝室里的感觉,心里一冷,她立刻点头:“好。” “那你简单收拾一点换洗衣物,我开车到楼下等你。” “嗯。” . 骆湛在K大校外那户私人住处,名义上是单身公寓,套内却是有两百平的大平层。 平层内的装修风格和骆湛在骆家的卧室一样――进玄关开始便不见墙壁,除了必要的承重柱外,只以书架或者吧台作为隔断,分离房间。 而唯一算得上有门有窗的,大概就是分别坐落在大平层两个角落,以磨砂玻璃封住的两间浴室并洗手间了。 唐染之前也来过骆湛这处住处,但从未久留,更别说过夜了。 进来以后她坐到沙发上,对着完全藏不住任何声音或者场景的吧台、书架,还有在后面若隐若现的房间,唐染莫名地生出点紧张。 “我今晚,”唐染回身,问帮她拉进来行李箱的骆湛,“我今晚睡在哪儿?” 骆湛将行李箱贴着“主卧室”的书架角落放好,闻言回眸:“我这里有三张床,你随便挑。”他一顿,不正经地笑了笑,“如果你想,那也可以选和我同一张。” 唐染偷偷了他一眼,在被发现前收回目光,扫视了一圈:“这样看起来,好像都在同一个房间里。” 骆湛走过来:“嗯,之前基本是一个人住,没有不方便。” 唐染默然。 骆湛给她倒上水端下来,这才察觉小姑娘诡异的安静。他一顿,坐到唐染身旁:“怎么了?” 唐染抬了抬头,严肃认真地问:“基本是什么意思?” 骆湛愣了下。 须臾后,他垂眸失笑:“我们染染这是吃醋了?” 唐染憋了憋气:“你之前说,你没、没有过女朋友的。” “嗯。” “那为什么是基……基本?”唐染攥紧手指,似乎紧张地盯着骆湛的眼睛。 骆湛没忍心再逗她。 他倾身过来,笑着揉了揉女孩长发:“你在胡思乱想什么?基本一个人,是因为偶尔谭云昶他们会过来借住一两天。” “……啊。” 唐染懵了两秒,恍然应声。 骆湛摸完以后没收回手,爪就搁在小姑娘的脑袋上,把人往自己这里勾了勾:“所以我们小姑娘刚刚到底想到什么了?” 唐染脸一红:“没,没想什么。” “真没有?” “……” 唐染放在膝前的手慢慢攥紧起来,到某一刻,她似乎鼓足了勇气,突然没什么征兆地抬头。 凑近到女孩身前逗她的骆湛没防备,唇上拂过女孩柔软的呼吸和淡淡的清香。 他身影僵住。 而小姑娘红着脸停在离他极近的位置,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那骆骆觉得,我想什么了?” 骆湛僵了好几秒,回过神他的喉结滚动了下,他自己退开几公分,狼狈地掠下目光。 不等骆湛开口,唐染忍不住轻笑起来,语气难得带上点捉弄之后的俏皮:“果然。” “……果然什么。”骆湛抬起一双漆黑的眼,声音无奈而低哑地问。 “有人跟我说,骆骆是只纸老虎,我不需要怕,招架不住的时候,有样学样地‘反击’回去就好了。” 骆湛停了两秒,目光不善地轻眯起眼:“谁跟你说的。” 唐染乖巧地看着他,没说话。 骆湛把僵涩的思维从方才的“泥沼”里拉出来,思索几秒他就露出了然的情绪:“唐世……你妈妈说的。” 唐染笑着点了点头。 骆湛叹气:“你跟她属性不同,按你自己的方式生活,不用一味听她的。” “我知道,”唐染笑,“但在这件事上,妈妈没说错。” “是么。” 骆湛手肘撑到唐染身后的沙发上,朝前压了压身,很轻易就把小姑娘迫进沙发角落里。 唐染红着脸:“骆骆你不能恼羞成怒。” “我为什么不能?”骆湛刻意压低了下颌,微灼的气息轻拂过女孩的唇。他像是要吻上去,但又只是勾起嘴角。“刚刚不还说我是纸老虎,怎么现在又怕了?” “……” “知道我为什么是纸老虎么?” 唐染原本白皙的脸此时几乎要红到颈上去,思考能力早就不在了,只艰难地最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骆湛低笑,气息拂在她的唇上:“因为……” 最后一点距离被泯灭。 骆湛轻吻在女孩柔软的唇上,以最浅的力道摩挲过她的唇线,最后起身。 “因为舍不得。” “?”已经阖上眼的唐染茫然地睁开眸子,只来得及看见那人把她的行李箱拉向书架后的大床。 那声低哑的笑还萦在耳边:“总觉得我们染染还小,碰一下都要捏出点淤青来,所以舍不得。” “……!” 唐染垂回眼,咬着唇轻声咕哝了句:“我才不小了。” “什么?”帮唐染归置行李的骆湛回身问。 “没什么……”唐染抬头,“我想淋浴,那个是客用浴室么?” 骆湛:“是。但你用另一个吧。” “啊?”已经起身的唐染不解地转回头。 “客用那个有别人用过,主卧旁边那个,只有我自己用。”骆湛说完,自己皱了皱眉,“不过家政每天来做清洁,这个理由好像没什么道理……那还是随你喜欢。” 唐染足足呆了十秒,才去行李里抱起自己的浴袍和换洗衣物之类的,然后慢吞吞地挪向了主卧旁那个浴室。 “……” 站在主卧的床边,骆湛嘴角无声地勾起来。 可惜,十分钟后骆湛就笑不出来了―― 在浴室的灯光下,又经过飘在空中的水气的反射折射,磨砂玻璃根本无法藏住女孩的身影和曲线。 更甚至连那抹白皙的体.色都完全无法遮掩。 经历了无数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并且一一宣告失败以后,骆小少爷狼狈地“逃”进了另外一间客用浴室内。 所以当不久后,换好睡袍的唐染从浴室里走出来时,就惊讶地发现骆湛已经不在外面了。 通过水声和灯光判断出了某人在客用浴室里,唐染表现出完全不同于某人的老实,乖巧地窝进沙发里,给许萱情拨去电话。 已经到达机场的许萱情平静许多,两人闲聊没几句,唐染就被套出自己在骆湛住处的事实。 许萱情还记仇走之前的事,不满嘀咕:“刚毕业就把你接去家里,我看骆湛是没安好心。小染你可要小心点,别一不小心就被他骗进盘子里,当晚餐给吃咯。” “骆骆不会的。” “怎么不会,男人不都是那样么。” “……”唐染迟疑好几秒,还是红着脸把刚刚发生的事情说给了许萱情听。 许萱情听完却更加狐疑:“这么违反本性,他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唐染一呆:“问题?” “哦,我不是说那方面的问题,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我们不是从篮球赛前那时候就奇怪,骆湛这个学期总好像有事在校外?” 唐染怔了下:“他应该是在忙……” “忙什么,他从来没告诉过你吧?” “嗯。” “我还记得你说过,今年夏天开始,他不管在室内还是在外面一直都是穿长袖衬衫,扣子也系到最上面……就好像怕被你看见什么似的……”许萱情越说心里越嘀咕,语气也从原本的玩笑变得严肃,“这学期他变得忙起来以后,你有见过他的身体吗?” “――!” 唐染被这问题问得一瞬就红了脸,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出声:“我我我本来也没、没见过他……” “害,不是说别的,就是比如锁骨上啊,脖子下啊,这之类的地方。” “好、好像没有。” “日!”许萱情在电话对面跳了脚,“我就说男人能忍得住本身就很奇怪,更别说还是忍了这么四年――这个狗男人不会真的在外面有什么龌龊事了吧!”唐染哭笑不得:“骆骆不会那样。” “你就是太相信他了,我还没见过像你这么听话的小女朋友,完完全全不过问男朋友的私人交友情况!这这这纵容可最容易滋生罪行了!” “……” “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唐染转了转头:“浴室里。” “那就再好不过了。” “为什么?” “你装作去洗手间,等他淋浴完,从花洒下离开到旁边穿浴袍的时候,你就冲进去。” “啊??” “没让你干别的,你就进去看一眼就出来嘛。” “看、看什么?” “还能看什么,当然是看被他藏住的地方了――今天K市这天天高温将近四十度的,你男朋友连最上面一颗扣子都要系着,说没问题你自己相信吗??” “……” “而且就算是我误会他了,你进去看一眼,也不会出什么问题嘛。” 唐染纠结地攥起睡袍的边角:“这,这会不会不太好?” “你不去看,就不会觉得奇怪?就不会怀疑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 “会、会的。” “对嘛,这种怀疑对情侣之间才是最不好的――没什么比日渐增长的猜忌更破坏感情的了,所以你才更该进去看一眼!” “……” 几分钟后。 在许萱情的成功洗脑下,唐染艰难地攥紧手机,转头看向客用浴室的方向。 同样是磨砂玻璃的材质,尽管里面似乎有意地关了浴室的灯,只留着更内一侧的洗手间的壁灯,但骆湛的身影还是影影绰绰地拓在玻璃上。 唐染深吸了口气,慢慢起身。 手机里许萱情还在义愤填膺:“你大胆地去看,如果没事那就算了,可如果真在他身上看见一点痕迹,你立刻给我打电话――本姑娘飞机都可以不坐了,一定回去帮你捶爆这个狗男人!” 唐染声音压得轻而微颤:“他,他好像到旁边了,我……去看一眼。” “好!重点就看有没有吻痕抓痕之类的,我跟你说的你记得了吧?” “嗯……” 手机被唐染仓皇地扔在沙发上。 她交扣着手指收紧,慢慢朝那昏暗的角落走过去。 浴室里的人影离开了花洒,到了更近门的角落,似乎[emailprotected]地穿上浴袍。但不知道为什么,花洒并没有被关上,淅淅沥沥的水声依旧从隔音不错的浴室内传出来,在安静空荡的房间里回响。 唐染停在浴室门前。 她抬了抬手,指尖冰凉地握上浴室的门把手。色泽冷淡的金属传回更冷的温度,凉得她心里一颤。 唐染下意识地想退缩。 但想起电话里许萱情说的那些可能性,和此时已经被骆湛的那些反常埋进心底的怀疑的种子,唐染又咬住唇,逼着自己攥紧了门把手。 唐染抬眼,看着浴室的磨砂玻璃门内的身影。 无声地深吸了口气,唐染手下一用力,将浴室的玻璃门猛地推开: “对不起,我――” 被水声掩盖过去的深重的呼吸声,带着被这朦胧暧.昧的水汽发酵过的再无法掩藏的欲.望的气息,扑入了唐染的耳中。 女孩的身影僵在了浴室门前。 同样僵住的,还有散敞着浴袍坐在浴室一角,靠在冰凉雪白的瓷面上的一身线条瘦削利落的男人。 沙沙的水声下,无声僵持数秒。 骆湛轻吸了口气,低下头,他冷白的额角上淡蓝色的血管都微微绽起,但那只修长的手只慢慢克制地拉拢浴袍衣襟。 “染染……你先出去。” 男人的声音是唐染前所未闻的低沉沙哑。 那僵住的几秒里,本能已经足够唐染确定骆湛的颈前并没有许萱情说可能会有的痕迹。 她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就是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关门出去。 但是…… “我。”唐染艰难地挤出一个字音。她脸红得欲滴,手脚都因为方才看到的听到的而有些发软,但她仍是慢慢向这个潮热的浴室里踏了一步,“我可以帮,帮骆骆。” “――!” 浴室的玻璃门被关合。 女孩的身影叠着男人的身影,被掩进那片朦胧如沉霭的水气中。 . 唐染是第二天临近中午的时候才醒来的,从骆湛那张柔软宽阔的大床上。 她的体质从来算不得好,比骆湛说的捏一下都要留下淤青的情况好不到哪儿去。 某人不知道隐忍克制了多久,昨晚被她撩得理智全无的情况下,自然没少作孽。等今早醒来看见怀里那个身上红得深一块浅一块的小姑娘,心疼得只差找两颗榴莲背着跪在床边上了。 所以唐染一睁眼,最先看到的就是重新披上人皮的某个禽兽自责地黑沉着脸坐在床边的模样。 唐染张了张口:“骆……骆?” 小姑娘的声音哑得厉害,张口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等想起这声音被折腾成这样的缘由,又勾起昨晚被面前的人压在床角怎么推也只被索取更多的记忆,唐染慢吞吞地红了脸儿。 骆湛猛回过神,紧张地低下头:“醒了?”“我饿了。”唐染红着脸小声说。 本以为小姑娘被他折腾得那样,醒来以后怎么也该闹脾气的,此时骆湛几乎有点反应不过来。“骆骆?” 骆湛眼神一震,连忙起身:“我给你熬了粥,去给你盛。” “好。” 骆湛走回来时,唐染已经自己套好床头的衣服,乖巧地缩着手脚等在床边了。 她身上是件粉色的大卫衣,领口稍有点松垮,细白的颈子上还拓着红痕。 骆湛的眼睛像被刺疼了下,下意识地缩回目光。他皱着眉将准备好的小桌搁到床上,给唐染布置好粥饭碗碟。 最后把筷子勺子递进女孩手里,骆湛开口:“我做的,你尝尝。” “好。”唐染低头舀了一勺,然后才慢半拍地愣愣抬头:“这些是,骆骆你做的?” “嗯,这个学期我在家里专门学烹饪课。” “烹、烹饪课?”唐染呆住,“所以你之前一直在校外忙的事情就是,烹饪课?” 骆湛坐到床边,闻言无奈开口:“嗯。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穿着长袖吗?” 唐染:“你怎么知道……我想知道这个?” “昨晚你自己说的。” “?”唐染呆了呆,“我,说过吗?” 骆湛垂眼:“嗯,最后快入睡,你半梦半醒的时候说的。” 唐染红了脸。 过去好一会儿她才想起什么,从粥碗前抬头:“所以骆骆你之前到底是想藏什么?” “……” 骆湛解开袖扣,将衬衫挽上去。几处油锅溅烫的疤痕露了出来,在白皙修长的手臂上格外刺眼。 唐染愣住。 “有戴手套,但是不能完全遮住,不然没办法感受油温之类的问题。”骆湛一顿,无奈道,“是想等伤疤褪掉再告诉你的。” “你为什么要学烹饪?” “你忘了么,我到你和你的阿婆一起住的那个公寓楼里那次,我用外面的餐食骗你说是我做的。” “我当然记得。” “后来在M市钱家的别墅里,我答应过你,‘以后我会去学做菜,做给你一个人吃’。” “……” 唐染慢慢眨了下眼。 她低下头去,看着骆湛手臂上那些伤痕,唐染觉得自己鼻尖有点酸:“那已经是很久前的事情了,骆骆不需要因为那样一句话就去做……” “答应过你的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我都会记得,再也不会忘了。”骆湛低声说,“而且做到这个,我才觉得我有资格了。” 唐染茫然抬头:“什么资格?” “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照顾好你、和你一起建立一个家庭的资格,”骆湛一顿,有些无奈地说,“我还设计了一份我自己很满意的晚餐餐单和求婚流程。” “求……婚?” 唐染更呆了。 骆湛沉默下来。几秒后,他俯身拉开床头旁边的抽屉,拿出了里面的黑色缎面盒子。 盒子两侧被他轻轻一按,盒面自动打开,里面衬在玫瑰花瓣间的钻戒露了出来。 骆湛开口:“我本来是想在那样充分考虑到每一个细节的计划里,向你求婚的。” 唐染怔怔地望着钻戒盒子。 骆湛则垂眼,无奈又心疼:“……如果你昨晚没有走进我的浴室,那是该那样求婚的。” 唐染被这话叫回了神,脸再次红起来。 她沉默着,慢吞吞地开始往被子下缩:“那还是等、等你计划好再……再说吧。” “不行。” 骆湛把企图藏进被子里的小姑娘捉住了。 他低下头去,隐忍几秒,只克制地吻了吻女孩的唇。 在女孩面前,男人从来是极尽他这一生的温柔模样―― “我该对你负责了,小姑娘。” 许你一言。 我白首不忘。 ――骆湛 父母爱情 父母爱情 【始】 1. 唐世语在年少时,是圈子里有名的混世小魔女。 在那个还不够观念开放理念新颖的时代,她那和多数女孩子大相径庭的行事作风叫家里家外的人都很是头疼。如果在一些场合遇见了她,旁家长辈不少有人要皱着眉避开的――就是顽劣至此。 那时候唐家里,杭薇依旧是说一不二的主,唯独拿唐世语这颗铜豌豆没办法。后来闹得烦了,索性将人送到离家最远的外地大学里。 彼时的大学与后来还有些不同,无论学校还是学生的数量都不似现在这样多如牛毛,大学生们的娱乐活动也没如今的繁复花样。 除了图书室自习室这样的学习场合,学生们能打发时间的场所不过是学校外那几处商场和游戏厅。 唐世语那野惯了的性子,哪里耐得住H大的清闲寂寞?在H大上了一年多的学,她已经将那一整个H市都玩乐遍了。 穷极无聊,唐家这混世魔女把魔爪伸向了她还没荼毒过的“净地”―― “混进附中玩,你活不活了?”狐朋狗友听了她这馊主意都直摇头,“被抓着可不是贴布告栏那么简单,不去不去。” “胆小鬼,我自己去。”唐世语从来行动力十足,做了个鬼脸便跑回宿舍里。 在她那个箱柜里翻找许久,终于从压箱底的地方翻出来件符合女高中生朴素模样的长衣长裤。 唐世语把身上那套普通学生只能在商场橱窗里艳羡地看上两眼的衣裙换下来,又把蓄好的长发咔嚓一下剪成了个清汤挂面似的学生头。 扔了发尾的唐家魔女没办点心疼,面着镜子转过两圈: “真美。” 她对自己的新形象满意极了。 2. 第二天一早,唐世语就叫司机把自己送去H大附中。 唐世语自己中学时就野惯了,对正常的中学生上下学时间很有误解。早上到了附中门口,大铁门早就关了――只剩下半扇小门,还有两个灰头土脸地接受风纪学长盘问的中学生。 “这是什么流程?”在自家本地的学校时她“作威作福”惯了,再折腾也没受过什么挫。此时对这场面,唐家魔女就很不能理解。 “小姐,”司机无奈说,“这是迟到了,记录名字班级,次数多了要记过的。” “噢。”尾调拖沓得惫懒且长。 “小姐你真打算这么进去?” “嗯。我今儿这打扮怎么样,是不是特别朴素特别女学生?” “额……”司机沉吟好久,才装着胆子回头,“您还是再考虑考虑――” “砰。” 不等司机招呼完,唐家魔女拎着她那条喇叭裤裤腿就跳下车去了。 看着自家小姐潇潇洒洒的背影,还有她身上那条四位数的能扫地的“朴素”的喇叭裤,唐家司机很是头疼。 唐世语到了小门门口,最后一个学生刚灰头土脸如丧考妣地被放进去。 穿着白衬衣的风纪学长半低着头,在记录本上唰唰地写字。 唐世语不经意瞥过去,正看见一角肤色白皙的额,还有少年人从眉眼顺下去线条美好的侧颜。 小魔女一愣。 然后她在心里吹了个口哨,还差点吹出声。 等把注意力定住,唐世语上下扫了一遍这人,按身高估摸是附中这届的毕业生。 最重要是个小帅哥。 唐世语喜欢好看的人,赏心悦目。圣人说食色性也,她也从来坦然,不觉得羞耻。这一点也使得她在那个时代的同龄女孩子里更加异类。 不过这个实在太好看,和唐世语她们之前在图书室里偷偷占位好靠近点的那种男生的好看完全不同。 怎么说呢。 那白衬衣和牛仔裤都洗得浆白,浑身上下不见修饰,不能再普通,但就是透着种干净劲儿。 唐世语觉得自己得慎重。 所以她凑上前,瞧着那只攥笔的修长有力的手,还有笔下龙飞凤舞的字迹。 斟酌一秒,唐家小魔女“慎重”地开口了―― “小帅哥,你叫什么名?” “……” 3. 蓝景谦负责督察校内风纪一年多了,不管因为他在学生间的知名度还是威望,这都是头一回被人问这个问题。 还是以如此轻佻的语气。 他手里笔停住,然后慢慢抬了头。 站在面前的是个学生打扮的女孩,瓜子脸,清汤挂面头,看起来年纪和他相仿,像是附中的学生。 但蓝景谦确定自己没在附中见过她。 没见过哪个女孩有这样一双……灵动近妖的眸子。 蓝景谦没来由地皱了皱眉,头低回去,笔尖重动,声音淡淡:“你迟到了。” 没得到答案唐世语也不觉得挫败,只嬉笑:“是吗?” “迟到17分钟。”那声音依旧平静,“按纪律记录班级姓名,累计三次以上通报批评。” “这么严啊?” “班级,姓名。” 唐世语信口扯:“高三四班,唐糖糖。” 蓝景谦笔一停。 像生怕这人不信,唐世语补充:“唐宗宋祖的唐,糖果的糖糖。” 少年人慢慢抬了眼:“学生证带了么?” 唐世语眨眨眼:“忘了。怎么嘛,我的名字不好听?” “……” “我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也应该把你的班级姓名告诉我啊?”唐世语耍起无赖。 她现在已经不指望能从这少年人那儿听到什么,倒是希望他被自己缠烦了,放她进去。 所以毫无征兆和防备的,唐世语就听见少年人声线轻淡平静地开口了―― “蓝景谦。” “高三,四班。” 唐世语:“……?” 随口编一个班都能编到风纪学长的同班,唐世语觉着自己今天该去游戏厅碰碰运气。 她慢慢眨了下眼,然后笑了:“缘分啊,小帅哥。” “是么。” “当然了。” 唐世语看起来毫不心虚,还抬了手往人肩上一搭。 少年人年纪不大,个子却不低。她向前踮了踮脚,才勉强够着他耳旁位置。 耳边一热,怎么也没料想到的蓝景谦僵了身影。 而女孩就在他耳边上笑,淡淡的叫不上名的馨香气息扑入呼吸―― “百年才能修得同船渡。那你说我们这缘分,是不是已经做了十世夫妻?” “……”少年人更僵。 “不过我突然想起家里有事没做,要回去一趟了。”唐世语趁他没反应过来,转身溜了。 跑出去一段,唐世语才停下来,回头朝着白衬衣的少年人摇手,露出唐家小魔女招牌式的灿烂笑容。 “有缘再见啊,小相公。” 4. 唐世语敢说那话,自然是笃定了撒谎还被抓现行这么丢人的事情她不会再让它发生。 那个夏天她都离附中远远的,一步没再靠近。 夏天过半,H大开学。 公告栏张贴了红纸黑字的状元榜,唐世语从来不管这些劳什子事情,和狐朋狗友从前面勾肩搭背地过。 笑闹里,她就随随便便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风扶起红纸一角。 入校第一的状元名在最上面,三个怪漂亮的蝇头小楷: 蓝景谦。 唐世语步伐一顿。 这个名字除了好听,发音还有点熟悉。 她没准备挂心,刚收回视线要继续往前走,就迎面撞见张白皙清隽的少年人面庞。 冷冷静静的,眼神淡淡地望着她。 “……!” 唐家小魔女平地崴了下脚,一个没防备的台阶,丢人至极地摔到了地上。 5. 狐朋狗友笑作一团。 “唐世语,你看见帅哥就腿软啊?” “长这么帅还不认识,一瞧就知道是今年新生。小学弟都惦记,唐世语,你禽兽呀。” “摔早了摔早了,再往前点,你就能摔人怀里了。” “……” 从来没在言辞上输过的唐世语难得没了和他们计较的心情。 她只撑着地面,郁闷又纳闷地坐起来。夏□□裙且薄着,摔一下最结实――膝盖上火辣辣地疼,一片血红。 唐世语心里叹气:这世上,原来还真有报应一说啊? 她正嘀咕着,一块洗得浆白的手帕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递到她眼前。 唐世语愣了下。 她没接,先坐在地上仰起头向上看去。 背着光,少年人刚和她一起被一群人调戏完,眉眼神态却依旧平静淡定。 声音也一样。 “擦擦吧。”他垂着眼,“学姐。” “……” 唐家折腾死人不偿命的小魔女,头一回心跳像鼓点似的敲响。 6. 蓝景谦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性格。 但以他自己都惊讶的速度认出摔在他面前的这个女孩时,即便听了那些让他想皱眉的话,迟疑一两秒后,他还是拿出了自己的手帕。 不过,摔在地上的这位学姐似乎没有要领情的意思。 蓝景谦收回手。 或许这么丢人的两次事情后,对方并不想有交集,这也正常。 只是刚落回一半,他手里的手帕就被捏住了。 蓝景谦抬了抬眼,视线再次落回去。 这一次,又是那个晃过他眼睛的灿烂笑容:“你真要给我?” 蓝景谦回神,微微点头:“嗯。” 他说完就要松手,准备转身去新生报到处。 只是那手帕离开他指腹还没两公分,一只触感柔软的手突然向前一追,攥紧了手帕也握住了他的手。 蓝景谦一怔,垂眸。 借着他手上的力,唐世语慢慢起身:“你真善良。可是怎么办呀,学弟?我这个人,最喜欢恩将仇报了。” 蓝景谦动了动眉,没说话,眸子漆黑平静地望着她。 唐世语红唇勾起,拉着那只没挣扎的手,借力踮了踮脚。 像初遇一样,她翘在他耳旁。 “你摊上事了,学弟。” 蓝景谦眼神轻晃了下,又定住。 他侧过脸望向她:“什么事?” 女孩没说话。 她一歪头,露出个俏皮又恣肆的笑。 然后她指了指自己。 “我。” 你摊上我了。 大事。 【终】 一直到很多年后,再提起初遇和再遇,唐世语都会笑不自禁。 “他像个呆瓜,”她指着蓝景谦,这样对唐染说,“两次都是,就那么傻在那儿了。” 彼时骆湛与岳父岳母已经再熟悉不过,也不避讳玩笑。闻言他撩了撩眼帘,张口维护自己的“岳丈兄弟”: “Matthew是第一次碰见妖精,他又不是唐僧,当然招架不住。” 唐染拽拽他衣角,不让他那样形容唐世语。 唐世语自然不介意这种称呼,只撇了撇嘴,捞走宝贝女儿:“让这两个臭男人一块玩吧。我们去做下午茶,我最近刚学了一道新的……” 母女俩背影远了,骆湛这才收回目光。 他侧撑着实木沙发的扶手,懒洋洋地望着蓝景谦:“到现在我还是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蓝景谦问。 “你那些年不知道她是假成婚吧。” “嗯。” “那为什么明明无望,却一直等着,那么多年都没结婚。” 蓝景谦眼皮动了动,抬眼:“不是等。” “嗯?” “……” 蓝景谦却没有再解释了。 他只望着斜对面的餐厅里,水晶玻璃门后隐隐约约的身影。 蓝景谦很淡地笑了笑,垂下眼去。 不是等。 只是旁人无谓。 唐世语也曾恼过,说他就像幅水墨画,寡淡无味。 她说的对。 她是他人生里唯一那笔浓墨重彩。 在她之后,万般颜色落纸,不过黑白。 【后记】 我爱你。 如始如终,白驹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