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侯府嫁纨绔》 第一章 你去死吧 大周朝,永和十三年,入夏。 倾盆大雨整整下了一夜,电闪雷鸣彻夜不止。 天亮后,风停雨收,城门一开,各地洪灾的折子雪片一样送往御前。 定远侯府满府缟素,哀声不绝,世子夫人谢氏于昨晚三更难产血崩而亡。 同一时间,侯府位于三百里外的一处庄子上,因暴雨至农田被淹,房屋倒塌,佃户伤亡数十人。 消息传到侯府,正在操办丧事的侯夫人秦氏不得不强打精神安排人手前往查看灾情,抚慰伤亡家眷。 “袖儿,袖儿,你不要丢下娘,你走了娘怎么活呀……” 谢南嘉在一片混沌中听到有人在叫她的乳名,悲恸的哭喊像一只无形大手攥住她的心脏,痛得她无法呼吸。 母亲?是母亲吗? 满腹的辛酸和委屈瞬间如潮水涌来,生产的痛楚,丈夫的无情,妾室的算计,侯府大宅的尔虞我诈…… 她好想扑进母亲怀里大哭一场,却发现自己连眼皮都睁不开。 耳边的哀哭让她肝肠寸断,泪水顺着眼角淌下来。 “她在哭!”有人惊呼道,“袖儿娘,你快看,袖儿还没死,她在哭呢!” “大夫,快,快救人,我女儿还没死!” “袖儿,袖儿,你睁开眼睛看看娘!” 一阵兵荒马乱,伴着银针切入皮肉的刺痛,谢南嘉猛地睁开双眼。 “活了活了,孩子活了……”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谢南嘉在一片嘈杂声中茫然四顾,随即被眼前的景象惊呆。 到处都是水,到处都是泥,空气中弥漫着泥腥味,四周是倒塌的农舍,眼前围着一群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村民…… 这是什么地方,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是正在侯府生孩子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种地方? 啊,孩子,我的孩子呢?她慌乱地叫人,“绿柳,画楼……” “袖儿,你在说啥?”一个泪眼朦胧的农妇抓住她的手,“你大点声,娘听不清。” 娘? 谁的娘? 谢南嘉一心惦记着自己的孩子,顾不上细想,捂着肚子连声问道,“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周围一片哗然。 一个未嫁女,哪儿来的孩子? 莫不是与人通奸,暗怀了珠胎? 难怪大管事的儿子胡安会死在她睡房的墙下,没准孩子就是胡安的。 可惜,胡安被房梁砸得脑浆迸裂,就算有孩子,也注定是没爹了。 未婚女子做出此等苟且之事,是要遭天谴的,难怪昨晚电闪雷鸣一整夜,难怪她家三间房子只塌她睡房那一间…… 众人议论纷纷,越说越不堪入耳,气得袖儿娘抄起棍子一通乱打,要把那些人赶出去。 谢南嘉对此充耳未闻,她躺在地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阴沉沉的天,一个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南嘉,你是将军府嫡女如何,侯府世子夫人又如何,你金尊玉贵,才冠京城,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从今以后,你的丈夫是我的,你的尊荣是我的,这锦绣侯门泼天富贵全都是我的! 谢南嘉,你去死吧!” 第二章 新生 谢南嘉不知道这是谁的声音,她当时已经疼到意识模糊,这声音过后,她便腹中绞痛,吐血而亡。 再睁开眼睛,她就到了这不知名的村庄。 大管事胡三木正指挥人把他那血肉模糊的儿子往门板上抬,他婆娘李氏坐在泥里哭得死去活来。 听闻袖儿怀了胡安的孩子,李氏一阵风似地冲过来,二话不说就去拉拽谢南嘉,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胡家唯一的后代,必须得跟她回去把孩子生下来。 袖儿娘自然不肯,两人好一顿撕扯。 李氏火起,使蛮力把袖儿娘推倒在地,弯腰抓住谢南嘉的手:“起来,跟我回家!” “放肆!” 谢南嘉的思绪被打断,侧首发出一声怒斥,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神陡然变得冷冽。 李氏不禁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松开手退后两步。 瘦小虚弱的女孩,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嗓音也粗哑难听,语气却带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周围看热闹的全都愣住,停止了喧哗。 袖儿娘趁机扑过来,像母鸡护崽一样护住女儿。 李氏回过神,不敢相信自己方才竟然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吓住了,气急败坏道:“你个狐媚子,少跟老娘装腔作势,今天你无论如何也得跟我回家,给我儿子戴孝守丧,把我孙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不然我就把你们娘儿俩赶出庄子!” “你休想!”袖儿娘喊道,“我家袖儿跟胡安没关系,更没有怀胡安的孩子,是胡安意图对袖儿不轨,半夜破门而入,还好老天有眼收了他,你仗势欺人,败坏我女儿的名声,我要上京去主子面前告你!” “哈,真真笑死人!”李氏单手叉腰,指着袖儿娘的鼻子冷笑,“也不拿镜子照照,你以为你是谁,主子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就是就是,定远侯爷日理万机,哪有闲功夫见你这破落户,要见也是见大管事,大管事可是侯夫人的亲戚呢!”看热闹的人说道。 谢南嘉听到“定远侯”三个字,猛地从泥中坐起,不顾浑身疼痛,目光灼灼望向说话之人:“你说什么,这庄子是定远侯家的?” 人群一阵哄笑,纷纷说袖儿这丫头是不是被墙砸傻了,连自家主子是谁都不知道了。 谢南嘉低头看着身上沾满泥浆的破烂衣衫和这具明显不属于自己的瘦小身躯,脑子嗡嗡作响。 李氏还在跳着脚大呼小叫,吵得她心烦意乱,无法正常思考,她只得暂时压下内心的震撼,先将眼前的麻烦解决了再说。 她四下看看,见一老者背着药箱站在人群中,便伸手拉了下袖儿娘的衣角:“这位大……娘,麻烦你扶我一把。” 袖儿娘被她喊得一愣,不明白女儿怎么突然对自己如此客气,只是眼下她也没闲情多想,俯身小心翼翼把谢南嘉搀起来。 谢南嘉忍痛站直身子,清了清沙哑的嗓子,对李氏道:“你口口声声说我怀了身孕,除去这些人的胡乱揣测,可还有别的证据?” 李氏怔住,一时不知该怎么答,大管事胡三木上前道:“还要什么证据,你自己一醒来就摸着肚子问孩子,我儿胡安又死在你屋里,这不是铁证如山吗?” “对,就是这个理儿,你休想抵赖。”李氏附和道。 谢南嘉不羞不恼,平静道:“我一个姑娘家,不知道怀孕是什么样的,既然你夫妻如此笃定,那咱们打个赌如何?” “打赌,打什么赌?”胡三木疑惑道。 袖儿这丫头是七年前跟着她娘流落至此,当时侯府那个顽劣不堪的二公子正好来庄上避暑,见袖儿长得像个小奶猫,便下令将母女二人留在庄上,每天拿袖儿当玩物戏耍。 袖儿那年八岁,虽然长相可爱,人却胆小怯懦,见谁都畏畏缩缩,二公子逗弄了几天,觉得无趣,便丢下袖儿自个打道回府了,从那以后再没来过庄子。 袖儿怯懦的性子七年来从未改变,整天低着头,从不敢在人前抬起,今日不知怎地,突然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但敢说话了,居然还要和他打赌。 莫非真的被砸傻了? 谢南嘉不去理会胡三木审视的目光,指着那位老大夫说道:“很简单,让大夫为我切脉,我若怀有身孕,便去你家给你儿子戴孝守丧,传宗接代,我若没有身孕,你须得赔我十两银子。” 她这么一说,众人才想起还有大夫在场,胡三木看她气定神闲,不禁有些犹豫,和媳妇对视一眼,不知该不该应下。 众人则窃窃私语,说袖儿这丫头怕是真被砸傻了,事关自身贞洁,她竟拿来作赌,真真荒唐。 谢南嘉一点都不觉得荒唐,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胡三木的犹豫被她看在眼里,她冷笑道:“不敢就算了,快快将你儿子抬走,出了我家门,我怀没怀孩子,怀了谁的孩子,都与你胡家无关,再来纠缠我可是要报官的!” 如此模棱两可的言辞,倒让胡三木有了希望,脱口道:“谁说不敢,赌就赌!” 谢南嘉不露声色地点头:“既然如此,劳烦老大夫为我切脉,劳烦乡亲们为我作证。” 众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 第三章 悲从中来 众人都伸长脖子,等着看好戏。 老大夫上前来,对谢南嘉一番望闻问切,最后下了定论:“未见有孕!” 袖儿娘“哇”一声哭了,上前撕扯李氏,要拉她去见官,追究她诽谤之罪。 大周朝律法严明,诽谤罪是要割舌头的。 李氏急忙争辩:“是你女儿一醒来就问孩子的,乡亲们谁不这样想,怪得了我?” 谢南嘉无心纠缠此事,缓缓道:“我重伤昏迷,说胡话而已,你们辱我清白,我不与你们计较,十两银子拿来,各自散了吧!” 李氏心疼银子,还要再辩,胡三木没好气地踹了她一脚,从怀里掏出几块散银扔在谢南嘉脚边,招呼伙计抬着儿子的尸体走了。 看热闹的也都怕袖儿娘追究,呼啦一下散了个干净。 袖儿娘抱住谢南嘉泪流不止:“袖儿,都怪娘没用,让你受这样的羞辱。” 谢南嘉下意识躲开,扶着她的肩膀道:“大娘,你别哭了,先把银子捡起来吧!” 袖儿娘被她喊得又是一愣,忧心道:“袖儿,你莫不是真被砸坏了脑袋,为啥总叫我大娘?” 谢南嘉道:“我累得很,你先把银子捡起来,咱们回屋说。” 袖儿娘忧心忡忡地捡起银子,在旁边水坑里涮掉淤泥,搀着谢南嘉回屋,把她扶坐在床上。 “你先坐着,娘给你烧水洗洗,睡一觉就好了。” “大娘,你先别忙,我有话说。”谢南嘉平静地叫住她,打算将自己的身份如实相告。 她并非真正的袖儿,只是借着这个和自己乳名相同的身体重生了,她之所以厚着脸皮敲了胡三木十两银子,就是想用这银子当作回京的盘缠。 她要回侯府,把害她丧命的凶手找出来,她那苦命的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是生是死…… 袖儿娘听到谢南嘉第三次叫她大娘,又担心又害怕,抱住谢南嘉失声痛哭:“袖儿,你到底怎么了,你可别吓娘啊,你打小没了爹,娘含辛茹苦把你拉扯大,你要有个好歹,叫娘怎么活呀……” “……”谢南嘉将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袖儿娘的哭诉让她想起自己的母亲,此时此刻,母亲想必也正对着她的尸体哭断肝肠。 而她十月怀胎的孩儿,此刻又是什么光景? 谢南嘉悲从中来,反抱住袖儿娘,放声大哭。 重伤未愈加之悲痛过度,谢南嘉最终哭得昏死过去,醒来后,便改口叫袖儿娘叫“娘”,坦白身份的话也没再提起。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实在不忍让这个可怜的妇人承受丧女之痛,回京的事,只得再另寻借口。 袖儿娘见女儿终于恢复正常,一颗心总算放下,张罗着给她做好吃的。 穷家破户,所谓好吃的,不过是从后山采些野菜回来,打了仅有的两个鸡蛋,和面烙了两张饼。 谢南嘉一辈子都没吃过如此粗糙的食物,本来嗓子就疼,野菜吞咽下去,像沙粒划过,疼得她几次都想把饼扔了。 可她没这么做,因为袖儿娘一直满面含笑地问她好不好吃,自己却一口都舍不得吃。 “好吃。”谢南嘉点点头,艰难地咽下一口饼。 袖儿娘立刻把面汤推过去,“喝口汤顺顺,别噎着。” 谢南嘉喝了一口,想起以前画楼形容什么东西难喝就说像刷锅水一样。 她一直不理解刷锅水到底什么味道,如今喝了这面汤,她想,刷锅水应该就是这味道吧? 不过她已经无所谓了,吃糠咽菜也好,喝刷锅水也罢,只要能让她活着回侯府打听到孩子的消息,找出凶手报仇雪恨,她统统都能忍受。 “娘,你也吃,我吃不了这么多。”她把另一张饼递给袖儿娘。 “娘不吃,你吃,你得补身子。”袖儿娘说。 “你更得补身子,你又要养家,又要照顾我,辛苦了!”谢南嘉说。 袖儿娘欣慰地揉了揉她的头:“娘的袖儿长大了。” 一句话险些把谢南嘉的眼泪勾出来,小时候,母亲也常常这样揉着她的头说“娘的袖儿长大了”。 后来,她真的长大了,被圣上赐婚给定远侯世子赵靖平,母亲听闻消息,失控大哭,说“我的袖儿还没长大,怎能出嫁”。 袖儿这个乳名,是因她从出生就喜欢攥着母亲的袖子得来的。 母亲视她如珠如宝,舍不得她嫁为人妇。 对于这门婚事,她自己也是一万个不乐意,侯府虽有泼天富贵,风.流多情的世子却并非良配。 然而皇命难违,即便父亲是武安大将军,也不得不忍痛割爱。 婚后,赵靖平果然如她所料,并没有因为娶了她这个艳冠京城的大才女而收敛自己的风.流天性,不但在外面拈花惹草,还和自己的表妹纠.缠不清,甚至把她精心培育的名品兰花拿去讨表妹欢心。 嫁了个风.流种,又因为皇上赐婚而不能和离,甚至连自尽都是对天子大不敬,她心灰意冷,每天在侯府度日如年。 后来还是嬷嬷劝她,世间男子大多靠不住,不如生个孩子养着,一来可以让日子没那么苦闷,二来可以让自己老有所依。 她听从嬷嬷的提议,违心地和赵靖平同房了几回,如愿怀上孩子,眼看着孩子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每一次胎动都让她欣喜万分,日子也终于有了盼头,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最终竟然死在了产床.上。 夜里,因袖儿的睡房倒塌,母女二人只能挤在一张床.上。 谢南嘉对袖儿娘说,等水下去了,让她用胡三木给的十两银子把房子修一修。 袖儿娘突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地说:“忘了告诉你,我去后山控野菜时,听人说侯府要派人来查看灾情,到时候会帮咱们修房子,咱们不用自己出钱的。” 谢南嘉猛地坐了起来:“侯府要来人,是谁要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袖儿娘说,“你这孩子,大晚上一惊一乍的,快躺下。” 谢南嘉慢慢躺回床.上,心里翻江倒海。 侯府来人的话,她能不能借机打听到关于自己和孩子的事情? 能不能想办法跟着来人回京城? 最主要的是,侯府会派谁过来呢? 第四章 侯府来人 谢南嘉一夜辗转,第二天天一亮就起来了。 袖儿娘说:“眼下庄稼都淹了,田里没活干,你不用起这么早,再多睡会儿。” “睡不着。”谢南嘉说,“我想看看侯府会派谁来,是不是真的帮咱们修房子。” “这孩子,知道操心了。”袖儿娘笑道,“你再急也没用,侯府离庄子有三百多里,快马加鞭也得一天,如今路上不好走,还不定什么时候到呢!” “这样啊。”谢南嘉确实因为心急忽略了路程,便点点头道,“那我出去走走。” “到处是水,泥泞难行,有啥好走的。”袖儿娘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拦她,“别走太远,早饭很快就好。” 谢南嘉应下,独自出了门。 被暴雨肆虐过的庄子,到处破败不堪,像座风雨飘摇的荒城,死气沉沉。 唯有庄子四周的莲塘还安然无恙,碧绿的莲叶在水中随风摆动。 看到这莲塘,谢南嘉忽然想到,莫非这庄子就是侯府人常说起的红藕庄园? 定远侯府农庄田产无数,并非个个庄子都有雅称,红藕庄园之所以有名字,是因为定远侯的母亲酷爱莲花,又喜食莲藕做成的美食,定远侯为了讨老母欢心,特意在此处挖了百亩池塘,从江南寻来最好的种藕人种植莲藕。 当今圣上听闻此事,夸他孝心可嘉,亲自为庄园命名题字,以示嘉奖。 谢南嘉沿着泥泞的路走了一段,果然在路口看到“红藕庄园”的石碑。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盯着上面的字怔怔地发了半天呆,转身往回走。 虽然很想哭,但她不会再哭,她的父亲,戎马半生战功赫赫的武安大将军曾经教导她,在这世上,拳头远比眼泪更有用,受了欺负,狠狠打回去就是了,掉眼泪是懦夫的行为。 吃过早饭,袖儿娘忙着从倒塌的屋墙下翻东西,但凡是有点用的,都扒拉出来清洗晾晒。 谢南嘉想要帮忙,袖儿娘说她伤还没好,让她回床上躺着。 谢南嘉不想睡,搬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看她忙活。 袖儿娘看起来四十岁左右的年纪,身材纤瘦,皮肤白皙,五官秀气,尽管皱纹爬满眼角,也难掩她妩媚的风情。 谢南嘉突然想照照镜子,看看现在的自己长什么样。 家里穷得连镜子都没有,谢南嘉打了盆清水来照,水中少女秀发如墨,眉如远山,一对丹凤眼潋滟如秋波,嘴唇娇嫩如桃尖那一抹胭脂红。 好看是真好看,就是太瘦了,一张小脸还没巴掌大,越发显得下巴尖尖,脖颈修长,是个天生的美人坯子。 只是和袖儿娘一点都不像。 “娘,我长的怎么不像你?”她问那边仍在忙碌的袖儿娘。 “是不像,你随你爹。”袖儿娘说。 谢南嘉有心想问一句爹是怎么死的,又怕袖儿娘再起疑心,便换了别的话题。 到了中午,袖儿娘做了一锅野菜粥,谢南嘉勉强吃了一碗。 袖儿娘见她食欲不好,以为她身上不舒服,催她去床.上休息。 谢南嘉睡不着,心里惦记着侯府来人的事,不成想惦记了一整天,也没见侯府的人影出现。 袖儿娘说,许是路上太泥泞,耽误了行程。 第二天又盼了一上午,还是没见来人。 午饭又吃的野菜粥,谢南嘉蔫蔫儿地吃了半碗,刚放下筷子,就听到外面有人喊“候府的人到了”。 谢南嘉猛地站起身,带倒了碗筷,袖儿娘忙伸手扶住,嗔道:“你这丫头,怎么总是一惊一乍?” 谢南嘉稳住心神道:“我听到外面说侯府的人到了,咱们快去看看吧!” 袖儿娘也惦记着修房子的事,便解下围裙,和谢南嘉一起出去看。 庄子里有专为主子修建的住处,是个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日常有专人打扫,庄上人都习惯称之为大宅。 谢南嘉赶到时,胡三木已经将人迎进了正房,闻讯而来的乡民被一排威风凛凛的护卫拦阻在五步以外。 人太多,谢南嘉踮着脚都看不到院里的情景,更不用说见来人的面了,正着急,听到旁边有乡民交谈,说来的是侯府二公子。 二公子? 是西跨院那个庶子赵靖玉吗? 第五章 声名狼藉 谢南嘉努力回忆了一下,她嫁进侯府两年多,好像总共只见过赵靖玉一次。 赵靖玉性情乖戾,放荡不羁,家中大小宴席祭祀他从不参加,就连兄长大婚也不过是在第二天新妇敬茶时露了一面,那也是谢南嘉见他的唯一一面。 听府里人说,赵靖玉是定远侯出征边关时与当地女子一夜风流所生,起初定远侯并不知情,直到赵靖玉八岁时,他娘亲病危,才辗转把信儿传给了定远侯。 定远侯一妻两妾,只有正房秦氏为他生了一个儿子,其余都是女儿,突然听闻自己在民间还有个儿子,喜出望外,连夜去往边关,把儿子带了回来。 赵靖玉刚回侯府时没有正经名字,定远侯为表重视,特意请当今圣上为他赐名。 圣上说此子乃定远侯靖边时遗落民间的一块宝玉,便为他赐名靖玉,因排行老二,下人都称他二公子。 侯夫人秦氏本就反对侯爷把不明来路的私生子带回府,听闻圣上赐名,气得大病一场,明里暗里对赵靖玉各种刁难。 下人们都是见风使舵,见夫人不待见二公子,也学着各种冷落怠慢,全然不把他放在眼里。 定远侯对秦氏的做法很是恼怒,为了杀鸡儆猴,把后院凡接触过赵靖玉的奴仆,不论对错,全部仗责发卖,还差点休了秦氏。 秦氏是秦丞相家的长女,当然不能说休就休,最后还是皇上出面调解,让定远侯当着秦丞相的面和秦氏约法三章: 第一,世子之位永不更改。 第二,庶子无权继承家产。 第三,不得为庶子谋官职。 也就是说,侯府的钱赵靖玉可以随便花,但没有一文钱的继承权,侯府的尊荣他可以享受,但他只能做一个闲散子弟,即便他哥赵靖平死了,世子之位也轮不到他头上。 而赵靖玉当时也不知是年纪小,还是乡野孩子没见识,全然不把此事放在心上,每天吃吃喝喝,四处闲逛,过得怡然自得。 秦氏观察了一段时间,见他不哭不闹,安于现状,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也就不再把他当回事,吩咐底下人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家里的钱财任他挥霍,还专门给他找了几个玩伴,变着花样陪他玩。 几年后,二公子便彻底如秦氏所愿,成了京城第一大纨绔,花天酒地,挥霍无度,到处惹是生非。 据说有一次他和太子起了口角,把太子打了一顿,事情闹到皇上那里,皇上看在定远侯几十年为国效劳的份上,没有责罚于他,从那以后,他的气焰更加嚣张,在京城横行无忌,无人敢惹。 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人,老天偏偏给了他一副好皮囊。 谢南嘉未进侯府之前,就听闻二公子的容貌无人能及,当时她还不信,等到敬茶那天见了真人,方知传闻不虚,就连画楼那样死板的丫头都说,若能嫁给二公子,新婚第二天死了也值得。 只是,府里派人来此是为处理灾情,又不是游山玩水,为何会选了他来? 他这种人,不烧杀抢掠就不错了,指望他抚慰人心,怎么可能? 难怪三百里的路程走了这么久,想必是一路走一路玩过来的。 但眼下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样才能接近他,打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 谢南嘉看着黑鸦鸦的民众以及守卫森严的大门犯了难,之前是她想的太简单,看这情景,她连大门都进不去,更不要说打探消息了。 她退出人群,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计划一番。 这时,门口突然有声音说,二公子嫌院里伺候的人太丑,要挑选模样好的进去伺候。 第六章 命运的安排 谢南嘉闻言停下脚步。 二公子爱美,对下人的长相极为挑剔,入他眼的,不管是粗使婆子还是外院护卫,都得相貌端正,近身伺候的更是千挑万选,比皇上选妃还讲究,京中传闻,二公子院里美女如云,连洗恭桶的丫头都是闭月羞花之貌。 谢南嘉思忖片刻,转身往门口挤过去。 刚走两步,手被袖儿娘抓住了。 “袖儿,这二公子听着不是什么正经人,咱们还是先回家吧!”袖儿娘小声说。 谢南嘉这才想起自己不是一个人来的。 可是她不能走,要进那道门,只有这一个办法,错过就没了。 “娘,修房子的事还没信儿,咱们还是再等等吧!”谢南嘉说。 “不行,万一你被选进去伺候怎么办?”袖儿娘非常强硬地把她拉出了人群。 谢南嘉明白她的顾虑。 二公子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临时来查看个灾情还对下人挑三拣四,为什么要挑模样好的,大家心照不宣。 谢南嘉挣不脱袖儿娘的手,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唯一的机会溜走,心中惋惜不已。 回到家,袖儿娘直接把她拉进厨房,刮了锅底灰就往她脸上抹。 谢南嘉失笑:“你这样是没用的,挑人的事不可能二公子亲力亲为,肯定是胡三木来挑。” 袖儿娘愣住:“对呀,胡三木知道你长什么样,咱们才和他闹了一场,他肯定不会放过咱们的,快去收拾几件衣裳,娘带你出去躲几天。” “那房子怎么办?”谢南嘉不想走,走了她就什么消息也得不到了。 “房子哪有你重要。”袖儿娘急慌慌拉着她去了堂屋,收拾衣裳。 谢南嘉看着袖儿娘忙碌的身影,左右为难。 她若走了,便失去了一个绝佳的机会,她若不走,袖儿娘能急疯。 她已经占用了袖儿的身体,再把人家娘亲急出个好歹,未免太无情无意。 踌躇间,袖儿娘已经打好了包袱,拉着她就往外走。 谢南嘉顿了一下,说:“娘,也许咱们根本不用躲,胡三木应该不会挑我过去伺候。” “为何?”袖儿娘问。 “咱们和他闹得不愉快,他把我挑过去,万一我被二公子看上,反倒对他不利。”谢南嘉说。 “真的?”袖儿娘不确定地问。 “当然,他那么精明,肯定想得多,不会给自己找不自在。”谢南嘉说。 袖儿娘看着她,狐疑道:“袖儿,你怎的突然变得如此聪明,你真是娘的袖儿吗?” 谢南嘉心头一跳,忙掩饰地笑笑,半真半假道:“许是脑筋被房梁砸开窍了,早知道这样能变聪明,先前就该自己撞一撞墙。” “刚说你聪明就又傻了,墙能随便乱撞吗,撞出个好歹娘还活不活了?”袖儿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放下包袱,“那你在家待着,娘再去那边看看情况,我把门从外面锁上,万一有人来叫门,你可千万不要答应。” 谢南嘉点头应了。 袖儿娘锁上门又去了大宅。 谢南嘉心绪烦乱,坐立不安。 过了一个时辰,袖儿娘回来了,看脸色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还真叫你猜对了,胡三木没有选你。”她欢喜地说,把几个被选中的姑娘的名字告诉谢南嘉。 谢南嘉一个都不认识,只能跟着点点头。 袖儿娘感慨:“胡三木真是门清,选的全是庄子上拔尖的。” 顿了顿又带着几分骄傲说:“不过都不及我的袖儿万分之一。” “……”谢南嘉虽然无语,却也很认同她的话,这个叫袖儿的姑娘,实实在在是个美人,美得与这穷家破户格格不入。 到了傍晚,关于修缮房屋的事情有了确切消息,二公子要给庄子上所有人家统一盖新房,不管之前有没有倒塌,一律推倒重建,除此之外每户再发放二十两抚恤银,赈灾粮按人头每人一担,已经派人回京筹备。 消息传出,乡民们都沸腾了,自发地跑到大宅外去给二公子磕头,说他宅心仁厚,悲天悯人,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尽管这个活菩萨从始至终连面都没露过,也挡不住他们如江水连绵的赞美敬仰。 袖儿娘也不例外,对二公子感恩戴德,赞不绝口,临睡前还向各路神仙祷告,求他们保佑二公子长命百岁,全然忘了几个时辰前二公子还是她眼中的大色.魔。 谢南嘉对此不以为然,在她看来,赵靖玉不过是借着侯府的钱为自己博好名声。 不对,他那种人哪里在乎什么名声,分明是嫌侯府钱多,帮忙挥霍一些,免得发霉。 总之绝不是出于悲悯。 袖儿娘心里高兴,和谢南嘉说起七年前二公子收留她们母子的事,感慨道:“虽然二公子当年老爱捉弄你,可他当真是咱们的大恩人。” 谢南嘉没想到袖儿和赵靖玉还有这么一段交集,看来命运的安排果真是奇妙。 第二天,大管事召集乡民开始做工,男人们负责筹备盖新房的事,妇人孩童去田间清理淹死的庄稼,准备下一季的耕种。 乡民们感念二公子的恩德,日子也有了盼头,个个情绪高涨,干劲十足。 袖儿娘不再担心女儿被挑去伺候二公子,吃过早饭便去了田里,留谢南嘉一人在家养伤。 谢南嘉哪有心思静养。 赵靖玉这种骄奢淫逸之人,不可能长时间待在这穷乡僻壤,想必处理完事务就会着急离开,她必须抓紧时间混进大宅,即使见不到赵靖玉本人,能见到随行的人,打听出一点消息也是好的。 这样想着,她便梳妆打扮,悄悄去了大宅。 第七章 模样好吗 这两日晴得好,风也大,路上已经没那么泥泞,谢南嘉沿着乡民们踩出来的足迹,很快就到了大宅。 因怕打扰到二公子,乡民们都不敢从宅子前经过,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四个护卫守在门口。 谢南嘉一靠近,护卫们便发现了她,肃着脸盘问她有何事。 若是寻常女子,定会被他们凶神恶煞的样子吓退,但对于谢南嘉而言,这些都是小阵势,自然不会惊慌。 她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说明来意:“几位大人万福,听闻二公子要为我们盖新房,发钱粮,小女子昨日因有伤在身,没来谢恩,今日特地来给二公子磕头。” 护卫们见她一个乡下丫头礼数周全,言辞有度,长得又分外貌美,不觉缓和了态度,其中一人说道:“二公子还未起,你要磕头,就在这里磕吧,磕完速速离去,不要打扰二公子休息。” 谢南嘉抬头望天,日头已上三竿,二公子还在睡觉,想必胡三木精心挑选的姑娘很合心意。 果然是骄奢淫逸之徒。 但她不能就此离开,略一思索,又对护卫施礼:“大人,二公子金尊玉贵,长途跋涉而来,夜里想必也没睡好,小女略懂推拿之术,可以为二公子缓解疲乏,烦劳大人通禀。” 此言一出,几个护卫全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说什么磕头谢恩,原来是想自荐枕席。 二公子风流倜傥,天人之姿,京中倾慕他的贵女名媛不知凡几,这种不自量力妄图攀龙附凤的女子,他们见得多了。 二公子岂是此等乡下丫头能肖想的? 护卫们重新肃起脸,先前说话的那位“呛啷”拔出佩刀,沉声道:“二公子院里有伺候的人,你磕完头速速离开,打扰到二公子,当心性命不保。” 主子不正经,下人倒是正经得很,谢南嘉盯着那寒光闪闪的刀刃看了片刻,转身离去,头也没磕。 赵靖玉不配她的跪拜,无论身份地位还是辈分,都不配! 眼看谢南嘉就要拐过弯,从院子里踱出一个身穿红衣的男子,身材颀长,容颜如玉,长眉飞扬着王侯之家的恣意跋扈,一双睡意阑珊的桃花眼,顾盼之间风.流天成。 男子走到门口,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大红外衣迎风翻飞,露出里面半敞的雪白内衫和一片结实的胸膛。 如此风情,连护卫都看得心神荡.漾。 “二公子!”四人躬身施礼。 此人便是定远侯二公子赵靖玉。 “嗯。”赵靖玉漫不经心地回应,目光瞥见远处一个窈窕的背影拐过,顿时睡意全无,“那是谁?” “回二公子,是庄子上的一个小丫头,说昨日因伤没来谢恩,今日特地来给您磕头的。”先前和谢南嘉搭话的护卫说道。 “哦?”赵靖玉轻挑长眉,“既然是来磕头,为何又走了?” “回二公子,是,是属下把她赶走的。”护卫突然有些忐忑。 “为何赶她?”赵靖玉又将长眉蹙起。 小小的动作转变却看得护卫心惊胆战:“回二公子,那丫头起初说是磕头,后来又说要给二公子推拿,属下觉得她是图谋不轨,就,就……” 二公子抬手打断他的吱吱唔唔,直奔主题:“模样好吗?” “……”护卫手心冒汗,“好。” “有多好?” “……”护卫形容不出来,“就是很好。” “比院里那几个如何?” “比她们都好。” 二公子的脸阴沉下来,抬脚将这榆木脑袋踹倒在地:“还不去把人叫回来!” 第八章 美人何在 护卫不敢怠慢,爬起来一瘸一拐地去追谢南嘉。 另外三个护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二公子风.流多情,但那都是对美人儿,对其他人可狠了。 庄子里的路纵横交错,护卫最终没有追到谢南嘉,空手而回。 二公子非常不高兴,一张脸阴得能拧出水,拂袖回了院里。 两个女孩子正在院里洒扫,二公子皱眉把两人打量一番,严重怀疑胡三木的审美。 负责做饭的两个小妇人端着餐盘出来,看到他,拘谨地行礼:“二公子,早饭好了。” 二公子看看她们只能算得上中等姿色的脸,更加不高兴了,袖手回了上房。 两个在房里伺候的女孩子刚收拾完屋子,见他进来,一个给他端水洗脸,一个上前要帮他系衣带。 大约是从小到大头一回见这么金贵又俊俏的男子,两个女孩子羞怯得满脸通红,走路都不知道该先迈哪只脚。 二公子看得心塞,鄙视胡三木审美的同时,后悔不该听程志业的话,一个伺候的人都不带。 程志业是兵部尚书家庶出的小儿子,和二公子一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两人并称京城二霸。 出行前,他向二公子建议,让二公子不要带家里的丫鬟仆妇过去,说乡下女子温柔纯朴又多情,特别会伺候人,而且别有风味。 呵呵! 二公子恨得牙痒,躲开那个要帮他系衣带的女孩子,气愤道:“卫钧去哪了?” 卫钧是他的贴身侍卫。 “回,回二公子,卫大人上茅房了。”女孩子红着脸回话。 上茅房?二公子郁卒,这就是胡三木精挑细选的人,粗俗得连更衣都不会说。 厨娘把早饭端了进来,二公子被茅房一词弄得食欲全无,挥手把人全打发出去,让她们去把卫钧叫来。 少顷,高大魁梧仪表堂堂的卫钧走进来,向二公子施礼:“公子,何事吩咐?” 二公子感觉他身上都带着茅房味,挥手掩鼻,恨恨道:“回京城后,你的第一任务就是将程志业毒打一顿。” “属下遵命!”卫钧虽不明就里,但对二公子绝对忠诚,从不质疑他的命令。 二公子又道:“你叫人去把胡三木给我找来。” “是!”卫钧施礼,转身出去了。 屋里安静下来,二公子看着窗前摇曳的阳光树影,又想起那个窈窕的背影。 背影都那么美,模样想必更美,胡三木个老狗,居然没把她选来,是瞎了狗眼! 半柱香后,胡三木满头大汗赶来,冲赵靖玉磕头问安:“二公子,您老人家睡得可好,不知唤小的有何吩咐?” 赵靖玉啪一拍桌子:“我有那么老吗?” 胡三木吓得一哆嗦,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小的该死,二公子是谪仙下凡,青春永驻。” “……”赵靖玉差点乐出来,狗东西眼神不好,马屁倒拍得溜,“我来问你,你为我挑选的当真是庄子上模样最好的?” 胡三木一愣,这位爷着急忙慌地把他叫来,就是为了这事? 为二公子挑人,他自然是不遗余力,除了袖儿,那几个可都是庄子上最拔尖的人才。 袖儿他原本也打算挑过来的,后来转念一想,他家刚和袖儿家闹过一场,万一袖儿得了二公子的恩宠,借着二公子的势来对付他,可就不妙了。 于是,再三权衡之下,他便把袖儿从名单中剔除了。 二公子昨个看了他选的人之后并没说什么,怎的今日又问起此事,是嫌那几个女孩子伺候得不好,还是出了别的什么岔子? “回二公子,那几个丫头确实是小的千挑万选挑出来的,但终究是乡下人,比不得京中小姐千娇百媚,还请二公子担待。” “千挑万选,为何还选漏了?”赵靖玉神色不明地把玩着茶杯,“方才分明有一个美人儿在院外叩拜。” 胡三木心里咯噔一下:“不知二公子说的美人儿现在何处?” “我若知人在何处,还叫你来做甚?”赵靖玉重重放下茶杯,“限你两柱香的时间,把庄子上所有的女孩子都召集过来,漏掉一个,小心你的狗头!” 胡三木差点尿裤子,连滚带爬退出来,火急火燎地安排人手去传达二公子的命令。 第九章 叫什么名字 消息传开,乡民们很是纠结,一面是对二公子的感恩戴德,一面又觉得二公子真真好色之徒,一时间不知道终究该称颂他还是该鄙视他。 谢南嘉从大宅回去后,心情十分挫败,正满屋转着苦思良策,袖儿娘忧心忡忡地进了门。 “娘,还不到晌午,你怎么就回来了?”谢南嘉问道。 袖儿娘唉声叹气地拉住她的手,把自己在田里听到的消息告诉她,而后发愁道:“咋办呀袖儿,看来这回是躲不过去了。” 谢南嘉得知赵靖玉正在寻找上午前去叩拜的美人儿,便明白他要找的人就是自己,不由心中大喜。 赵靖玉这个色坯,果然没让她失望,如此以来,她便可以顺利进入大宅了。 为免袖儿娘担忧,她温言劝慰:“娘,你不要担心,假如我被选去,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让自己吃亏的。” “那可是二公子,他若用强,你怎能脱身?”袖儿娘眼眶泛红。 谢南嘉道:“我自有办法,你且放宽心。” 袖儿娘已经六神无主,见女儿一派淡然,仿佛胸有成竹,不禁又开始怀疑:“袖儿,你真的和以前不同了,娘都快不认识你了。” 谢南嘉笑道:“娘,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人是慢慢长大,有些人则会在某个瞬间迅速长大,你觉得我和从前不同,是因为我已经历过生死,死过一回的人,若还没有半点长进,岂不是白死了。” 袖儿娘怔怔地看着她,不觉红了眼眶:“娘的袖儿真的长大了。” 胡三木终于赶在两柱香烧完之前召集齐了庄子上所有的女孩子,眼下,这些女孩子正在大宅院外整整齐齐站成两排,等待着二公子亲自来挑选。 二公子在卫钧的陪同下手摇折扇闲庭信步地从院里走出来,一袭红衣在初夏的阳光下恣意而招摇,绝美的容颜晃了所有人的眼,他站定在门外,还未开口,女孩子们已经粉面羞红,心如鹿撞。 谢南嘉站在人群中,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二公子喜穿红衣,京中无人不知,但眼下长嫂大丧,他一个庶弟却仍穿得如此艳丽,可见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屑做的。 也是,自己虽为他的长嫂,却从未和他有过半点交集,他对嫡母尚且不敬,还能指望他为嫂嫂戴孝不成? 赵靖玉负手站在门前的石阶上,目光从那些女孩子身上一一扫过。 他并不清楚那个窈窕背影长着一张怎样的脸,乡下女子的衣装没有什么特色,又都低着头,他一时也分辨不出哪个才是他惊鸿一瞥的美人儿。 护卫倒是见过,他但绝不容许那几个蠢才粗鄙的眼睛去玷污他的美人儿。 “让她们转过身去,往前走七步。”他吩咐阶下待命的胡三木。 胡三木一头雾水,不明白为什么要转身,为什么要走七步,而不是六步,八步,但他半点不敢质疑,高声传达二公子的命令。 女孩子们转过身,向前走了七步。 燕瘦环肥的身形,走起路来姿态各有不同,赵靖玉静静看着,突然眼睛一亮,对胡三木说道:“第一排左边第三个,把她叫过来。” 胡三木顺着他的话看过去,心里又是一咯噔,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的二公子,一眼就把袖儿挑了出来。 事到如今,他也没办法再掩盖,只得硬着头皮走过去,对谢南嘉道:“袖儿,你跟我来。” 谢南嘉一点都不意外,平静地出列跟着他走。 女孩子们又羡慕又嫉妒,各自在心里咬牙切齿,袖儿这个狐狸精,但凡是个男人,没有她勾不走的魂儿。 胡三木小声道:“袖儿,先前是我做的不对,不该当众污蔑你,你大人大量,不要与我计较,等回头赈灾粮到了,我多给你家分一些,可好?” 谢南嘉掀眼皮瞟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胡三木心里直打鼓,说话间就到了台阶下,他不敢再多说什么,躬身对赵靖玉道:“二公子,人带到了。” “嗯。”赵靖玉点头,目光落在谢南嘉身上,缓缓道,“抬起头来。” 谢南嘉闻到一缕淡淡的龙涎香气,她深呼吸,慢慢抬起头。 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梳着寻常的双丫髻,衣衫陈旧,身量瘦小,朴素的着装却难掩她娇艳的容颜,俏生生如雨后带露的花枝,让人移不开眼。 赵靖玉笑了。 他果然没看错,这才是他要找的美人儿! “叫什么名字?”他手中折扇轻挑起谢南嘉的下巴,笑眯了一双桃花眼。 第十章 欲擒故纵 谢南嘉重生前身份尊贵,从不曾被人如此轻薄,眼里闪过愠怒,下意识想要给赵靖玉一巴掌,随即记起自己现在的身份,连忙低眉敛目,颤抖着睫毛怯声答道:“回二公子,我叫袖儿。” 赵靖玉却敏锐地捕捉到她那一闪而过的怒火,嘴角勾起玩味的笑。 “袖儿?”他重复了一遍,“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回二公子,袖儿就是您当年收留在庄子上的小丫头。”胡三木说道。 “哦?”赵靖玉很是意外了一下,“原来是她,哈哈!” 他大笑两声,一把抓住谢南嘉的手腕,转身往院里走去:“袖儿啊袖儿,你说咱们是什么缘分,来来来,进来与公子我好好叙叙旧。” “二公子,那些女孩子怎么办?”胡三木追上去问道。 “让她们都散了吧!”赵靖玉挥挥手,拉着谢南嘉头也不回地进了院子。 女孩子们恨死了袖儿,却只能心有不甘地离去。 袖儿娘躲在暗处,见女儿终究没逃过二公子的魔掌,流下伤心的泪水。 谢南嘉一脚踏进院子,悬了半天的心终于落地,这大宅,她总算是进来了。 院子里伺候的女孩子们方才也在偷偷关注外面的情况,见二公子拉着袖儿进来,忙各自散开,假装打扫庭院。 赵靖玉不加理会,拉着谢南嘉径直进了上房,松开她的手,在堂中太师椅上落座。 谢南嘉叠手拘谨地站在他对面,看起来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赵靖玉上下打量她,依稀记起当年那个畏畏缩缩的小丫头。 果真是女大十八变,小丫头摇身变成了大美人,还是个善于伪装的美人。 她站在那里,看起来羞涩而胆怯,但她的眼睛里分明没有一丝怯意,甚至还带着些许的算计。 若不是方才捕捉到她那一闪而过的怒火,赵靖玉大概会真的以为她还是当年那般胆小如鼠,可他既然看到了,她这装出来的怯懦就有了一层欲擒故纵的意味。 赵靖玉笑起来,笑容轻薄:“之前不是要给我磕头谢恩吗,怎么现在又不动了?” 要我给你磕头,你还不够格!谢南嘉心里这样想着,嘴上答道:“我只是想在外面给二公子磕头,并不想进来服侍二公子。” “为何,服侍我不好吗,你看那些女孩子都巴不得呢!”赵靖玉说道。 “那是她们,不是我。”谢南嘉说道。 她越是这样说,赵靖玉越发确定她是在欲擒故纵,当下毫不留情地揭穿她:“既然如此,要给本公子推拿解乏的话又是谁说的?” “……”谢南嘉无言低头,目光闪烁。 赵靖玉冷笑:“看来三十六计你只学会了一计。” 谢南嘉脸上浮起红晕。 美人儿就是美人儿,哪怕耍心眼,也让人厌恶不起来。 二公子只在乎美丑,不在乎诚实还是奸猾,在他面前耍心眼的女人,不过就是垂涎他的美色,想得到他的恩宠,越是这样的女人,越让他觉得安全。 于是,他冲谢南嘉招手:“不是会推拿吗,过来让公子我试试手艺。” 谢南嘉不动声色地走到他身后,双手搭在他肩上,在那若有若无的龙涎香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这个自以为是的草包,她故意露了个破绽给他,他就真的以为自己多聪明,说她三十六计只会一计,可这一计就让他彻底消除了戒备不是吗? 想看嫂子使别的计,等着吧! 第十一章 洗手做羹汤 二公子得了美人儿,至此没再出门,除了卫钧,不准任何人进他房间。 赈灾粮运来后,胡三木去请他主持发粮,卫钧说他在睡觉,只派了个护卫过去监督,还额外吩咐胡三木要给袖儿家多分一担粮,并且要亲自帮袖儿娘把粮食送到家。 消息传出,乡民们都议论纷纷,说袖儿那丫头就是妲己再世,妖媚惑主,这才不到一天功夫,就把二公子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晨昏。 连带着袖儿娘都被人冷嘲热讽,说她是二公子的半个丈母娘,也算是侯府的半个亲家了。 袖儿娘气得心口疼,当场把那些嚼舌根的骂了一通。 那些人忌惮如今飞上枝头的袖儿,也不敢和她对骂,只能吃个哑巴亏。 胡三木亲自送粮食过去,还假惺惺地劝她:“袖儿娘,你别恼,那些人是嫉妒你家袖儿有福气,庄子上那么女孩子,唯独袖儿得了二公子的喜爱,这是别家想都想不来的好事,你看,因着二公子的恩典,你家多分了一担粮,你该高兴才是……” “滚!”袖儿娘抄起大扫帚把他打了出去,掩上门失声痛哭。 那些个短视鬼,他们懂什么,二公子不过是临时找个乐子,京里什么美人儿没有,他怎么可能带一个乡下丫头回去,等他走了,袖儿的名声也坏了,将来还怎么嫁人? 袖儿娘不知道是自己多虑了,赵靖玉并没有像在外面表现的那样对谢南嘉图谋不轨,不过是让谢南嘉给他推拿了一回,便打着哈欠回了睡房,一觉睡到了太阳落山。 他的睡房有卫钧把守,其他人根本没机会靠近。 谢南嘉有心想和卫钧拉拉家常,又怕太主动了会引起他的怀疑,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自己去院子里闲逛。 几个女孩子在院里凉亭下说话,见谢南嘉过来,黑着脸散开了。 谢南嘉也没打算和谁搞好关系,自顾自地绕着院子散步,盘算着该怎么从赵靖玉和卫钧嘴里套话。 绕了两圈之后,她拐进了厨房。 两个厨娘是已婚小妇人,即便没有谢南嘉,她们也没有机会得到二公子的恩宠,因此对谢南嘉的态度还算客气。 谢南嘉说想要给二公子做些吃食,她们没说什么就同意了。 大家闺秀也并非个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谢南嘉就曾经为了讨爹爹欢心,跟着将军府的厨娘潜心学习厨艺。 她聪明好学,做菜很有天赋,常常被爹爹夸奖,朝中和爹爹要好的几位大人,隔三差五就跑去将军府蹭饭,若有幸喝上一碗她炖的鸽子汤,出去能炫耀好几天。 人人都说,谁要娶了南嘉小姐,一辈子享不尽的口福,可是嫁到侯府后,她却因恼恨赵靖平,从没给他做过一顿饭。 定远侯倒是常常能喝到她炖的鸽子汤,每次都是因为赵靖平惹侯爷不高兴被侯爷鞭打,她看着解气,就炖汤给侯爷喝。 那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为赵靖玉这个卑劣庶弟洗手做羹汤。 赵靖玉一觉醒来天都黑了,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衣衫不整地走出睡房,叫卫钧传饭。 少顷,厨娘端着饭菜过来,满满地摆了一几案。 赵靖玉净手洗面,在案前坐下,不知是不是饿狠了,闻着这饭菜格外香。 屋里伺候的两个女孩子一个叫春芳,一个叫红杏,两人共同伺候二公子用餐。 “袖儿呢?”赵靖玉端起汤碗喝了一口。 “袖儿在厨房。”春芳回道。 赵靖玉还想说什么,突然愣了一下,又端起汤喝了一口。 “这是什么汤?”他问道。 “是鸽子汤。”红杏抢着回答。 “谁做的?”赵靖玉又问,长眉紧蹙,神情莫测。 怎么了,是味道不好吗?两个女孩子吓坏了,齐声答道:“是袖儿,是袖儿做的。” 赵靖玉重重将汤碗顿在案上:“把她叫进来!” 第十二章 赏你今晚侍寝 “是!”红杏忙出去叫人,一想到袖儿做了二公子不喜欢的汤,马上就要倒霉,心情十分愉悦,小跑来到厨房,冲灶前忙碌的谢南嘉喊道,“袖儿,你又不是负责做饭的,在这里瞎献什么殷勤?” 谢南嘉瞥了她一眼,没搭话,将做好的点心装盘,端着就往外走。 红杏夺过盘子把点心倒进了泔水桶,竖眉道:“你傲什么傲,你做的菜二公子不喜欢,发了好大的火,连累我们都要跟着倒霉。” 两个厨娘吓一跳,后悔不该让这个袖儿瞎鼓捣,她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年到头见不着荤腥,她们真是昏了头,才会让她给二公子做饭,这下好了,惹怒了二公子,肯定没好果子吃。 谢南嘉却不信,解开围裙,一言不发地去了上房。 赵靖玉坐在几案前,脸色平静,不辨喜怒。 这鸽子汤的味道,他曾经在侯爷那里品尝过,是世子夫人亲手所炖,派丫头送去的。 那是他喝过最美味的汤,他曾让院里的厨娘,各大酒楼的厨子都做过,但没有一人能做出那种味道。 后来他发现一个规律,只要侯爷一打赵靖平,世子夫人就派人给侯爷送鸽子汤,为了能经常喝到世子夫人炖的汤,他便故意引导赵靖平犯错,只要赵靖平一挨打,他就能蹭到一碗汤。 如今世子夫人死了,他以为自己再也喝不到那种味道的汤,没想到却在这里又喝到了。 袖儿这丫头,她怎么会做和世子夫人一样的汤? 赵靖玉觉得这肯定不是巧合。 门外脚步声响,谢南嘉走了进来,冲他屈身行礼:“二公子,你叫我?” 赵靖玉审视地打量她,问道:“这鸽子汤是你做的?” “是的。”谢南嘉说道。 “你一个乡下丫头,平时吃只鸡都困难,如何会做鸽子汤?”赵靖玉淡淡道,“据我所知,这汤里添加了不下十种药材,你恐怕连药材都分不清,怎能调制出这般美味?” 谢南嘉也审视地打量他。 他能如此问,说明他不但喝过这个汤,并且对这个味道印象深刻。 府里除了侯爷,谁都没喝过她做的汤,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侯爷那里喝到过。 而如今,在他的认知里,世子夫人已经死了,所以这世上再没有人能做出如此味道的汤。 想通这点,谢南嘉忍不住笑了笑,原以为自己生前和赵靖玉没有半点交集,不曾想还有这一汤之交。 “笑什么?”赵靖玉问道。 谢南嘉忙收起笑,回道:“二公子说的是也不是,乡下虽穷,但鸡还是有的,而且后山有许多野鸡鸟雀,我们农闲时也常常抓来烹食,那些药材我确实一样都不认识,不过随便抓了几种,没想到出来的味道这么好,说明二公子你用的都是上等的好药材。” “……”赵靖玉觉得这丫头在鬼扯,但他没有证据,他堂堂二公子,总是揪着一碗汤问来问去也不像话,只得就此做罢,“那么这些菜也是你做的吗,你方才没来,莫非还准备了别的东西?” “是的。”谢南嘉说道,“我还给你准备了点心,但红杏说你不喜欢,给我倒进了泔水桶,还说我要倒大霉了。” 红杏脸色大变。 她方才看二公子脸色那么严肃,真的以为二公子是嫌汤不好喝,她看不惯袖儿,因此才会迫不及待地想看袖儿出丑,谁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而且袖儿这丫头怎么能这么可恶,居然当着二公子的面就把她揭发了,一点都不顾念邻里情分。 “二公子,奴婢错了,奴婢误会了您的意思。”红杏跪地求饶。 赵靖玉不以为然,这种女人之间争宠的小把戏,他见得多了,侯府里那些女人比她们高明千百倍。 他摆摆手,让红杏和春芳下去,独留谢南嘉一人。 谢南嘉怯怯道:“二公子,你不会真的罚我吧?” 赵靖玉轻笑摇头,灯下容颜如玉:“公子我不但不会罚你,还打算赏你。” “赏什么?”谢南嘉问道。 “赏你今晚侍寝。”赵靖玉端起白玉酒杯一饮而尽,一双桃花眼染了酒意,波光潋滟。 第十三章 各怀心思 谢南嘉猛地后退一步。 “怎么,你不肯?”赵靖玉把玩着白玉杯。 谢南嘉沉默以对。 赵靖玉不悦道,“你是打算一条计用到底吗?” 谢南嘉道:“我没有欲擒故纵,是真的不愿。我虽然家贫,但清清白白,二公子一时兴起,过后自潇洒而去,叫我日后如何嫁人?” “好大的胆子!”赵靖玉厉声道,“公子我叫你侍寝是看得起你,你当你是谁,竟敢与我蹬鼻子上脸!” 谢南嘉面不改色:“这本是两厢情愿的事,二公子若强人所难,与乡下二流子有何区别?” 赵靖玉的眼眸陡然变得幽深,指间用力,白玉杯应声碎裂,“好一张利嘴,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怕。”谢南嘉老实回答。 赵靖玉气结,扬手将白玉碎片砸向她:“滚出去!” 谢南嘉躲避不及,手背被划了一道,血很快渗出来。 她什么也没说,躬身退出门外。 她没有生气,也没有害怕,方才赵靖玉的眼里并没有情.欲,他只是在做戏。 也许他并不是表面上那样,他似乎有很多秘密。 赵靖玉盯着门口,直到谢南嘉的身影融进在夜色里,才回头问卫钧:“你觉得她和七年前那个小丫头是同一个人吗?” “是。”卫钧说道,“她后脖颈那块烧伤的疤痕还在。” “嗯?”赵靖玉皱眉不悦,“你居然看她的脖子。” 卫钧忙辩解:“属下只是为了公子的安危着想,想验证她是不是真的她。” “怎么,你也担心她是有人提前安排好的?”赵靖玉问。 “是的。”卫钧说道。 “所以她既然有疤痕,就说明她是真的。”赵靖玉说道,“可一个人的性情和小时候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吗?” “应该……有吧……”卫钧迟疑道,“公子你和刚入侯府时也完全不同了。” “你的胆子也越发见长了,竟敢妄议主子。”赵靖玉瞪他一眼,结束话题,“再给我盛碗汤。” 当晚,谢南嘉还是被赵靖玉叫回了上房服侍。 春芳和红杏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在下人住的屋里一连声地骂袖儿狐媚子。 负责洒扫的丫头阿英实在听不下去,说了句戳心窝子的话:“袖儿昨晚没来,二公子不也没叫你们过去伺候吗?”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红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阿英说:“我再说一百遍,也是二公子看不上你们,关袖儿何事?” 把两人气得七窍生烟。 事实上,谢南嘉在上房服侍,只不过帮赵靖玉铺床叠被,沐浴更衣的事都是卫钧在服侍。 床铺好,赵靖玉也没有留她在房间,而是让卫钧把她安排在偏房。 如此更加印证了她的猜想,赵靖玉只是在做样子给人看。 卫钧服侍赵靖玉上床后,拿了一瓶药送去偏房,告诉谢南嘉,这是极好的伤药,可以促进伤口愈合,并且不留疤。 谢南嘉向他道谢,借口自己左手不方便操作,请他帮忙上药。 卫钧不好拒绝,便坐下来帮她上药。 谢南嘉趁机问道:“卫大哥,我听闻二公子是侯爷最疼爱的孩子,侯爷怎么舍得让他来我们这穷乡僻壤?” 卫钧道:“这也是无奈之举,世子夫人大丧,府里如今只有二公子最闲。” 终于说到正题了。 谢南嘉心头狂跳,双手死死交握。 “卫大哥说什么,世子夫人没了,怎么没的?”她借着惊讶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 “难产。”卫钧说道。 “天呐!”谢南嘉捂住心口道,“世子夫人好可怜,那孩子呢,难道也,也……” 她牙齿打颤,终究不敢问出那个字。 第十四章 你喂我 “没有,小公子很好。”卫钧说道。 小公子,是个男孩儿呀! 我的儿!谢南嘉喉咙哽得难受,双手合十感谢上苍:“谢天谢地,好歹给世子夫人留了个后人,她的罪也算没白受。” “眼下是很好,以后就说不准了。”卫钧摇头叹息。 “为什么?”谢南嘉大惊,强忍着快要滚落的泪,“小公子病了吗?” 她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看在卫钧眼里,却是极其的怪异。 “你见过世子夫人?”卫钧疑惑道。 谢南嘉猛地回过神,拭拭湿润的眼角,摇头道:“没见过,就是觉着世子夫人好可怜,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小公子也好可怜。” 卫钧沉吟片刻,起身道:“这世上可怜人太多了,你早点睡吧!” “好的,谢谢卫大哥。”谢南嘉说道。 “不谢。”卫钧说道,“当年你还救过我一命呢!” 嗯?谢南嘉微微一愣,这事袖儿娘没说,她也不知道,为免说漏嘴,她含糊了一句便把卫钧送出了门。 卫钧走后,她把房门闩好,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四天了,整整四天,谁都不知道她内心的痛苦和煎熬,如今终于得到了孩子的消息,纵使她定力再好,也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 可是卫钧为何却说小公子眼下很好,以后就说不准了呢?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孩子天生有疾,还是有人要加害于他? 孩子现在被谁照管着? 绿柳画楼和奶娘可还在? 父亲母亲可有去看过孩子? 种种疑问像乱麻将她缠绕,缠得她不能呼吸。 “老天爷!”她五体投地跪拜上苍,“老天爷,求你发慈悲保佑我儿平安,求你保佑我的丫头不要因我的死受牵连,求你保佑我的仇人不要太快死掉,我定要亲手将她碎尸万段,方能解心头之恨!” 窗外夜色深沉,无星无月,人世间一切的爱恨悲欢都掩盖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三更时分,一只信鸽从胡三木家飞出,转瞬消失在茫茫夜空。 没多久,卫钧来到赵靖玉的睡房,呈上一只小竹筒。 赵靖玉散着墨发,敞着衣衫,斜倚在床头看书,如玉的容颜在灯光下愈发显得妖娆魅惑。 “这是什么?”他放下书,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从卫钧掌心拈起小竹筒,不等卫钧回答,自己说道,“那蠢材给他主子传信儿了?” “是的。”卫钧答道。 “哼!”赵靖玉冷笑一声,从竹筒里抽出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连竹筒带信纸丢还给卫钧,“送走吧,让秦夫人看看我这个不成器的庶子在长嫂大丧期间都干了什么荒唐事,也好她安心办丧事。” “是。”卫钧领命退下。 赵靖玉突然又道:“世子夫人哪天下葬?” 卫钧顿住脚步:“后天。” “这么快吗?”赵靖玉蹙眉。 卫钧道:“候夫人原说要多停些时日,将军府那边不允,说侯府是世子夫人的伤心地,不愿她死后还在那里煎熬。” “哦。”赵靖玉看着他,又好像透过他看去了别的地方,半响,倚回床头,懒散挥手:“去吧!” 卫钧躬身退出。 赵靖玉重新拿起书,看了两眼,又觉意兴阑珊,将书扔在一旁,吹熄了灯。 第二天一早,谢南嘉趁着赵靖玉还没起床,掩着红肿的眼睛去了厨房,请厨娘为自己煮一枚鸡蛋用来消肿。 厨娘见她得了二公子的宠爱,自然愿意巴结,不但给她煮了两枚鸡蛋,还告诉她用隔夜的茶水冷敷消肿快。 谢南嘉想着赵靖玉那里应该有喝剩的茶水,便捧着鸡蛋去了上房。 刚走到放茶壶的几案前,睡房门一响,赵靖玉衣衫不整地走了出来。 “哟,欲擒故纵改嘘寒问暖了?”赵靖玉似笑非笑地看看她手里的鸡蛋,“连我爱吃水煮蛋都打听出来了,看来你对公子我用情至深呐!” 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昨晚发火伤人的不是他。 谢南嘉不理会他的调笑,低头避开他半裸在外的胸膛,屈身道:“给二公子请安。” “请安就免了,快把鸡蛋剥给我吃,我正好饿了。”赵靖玉说道。 “……”谢南嘉无奈,只得不情不愿地剥了一枚递给他。 赵靖玉不接:“我还没洗手,你喂我。” “……”谢南嘉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喂过谁,眼下却不得不忍气吞声地把鸡蛋喂进他嘴里。 偏那不要脸的还不一口吃完,小口小口地咬,细嚼慢咽地品。 谢南嘉忍住想扇他耳光的冲动,在心里安慰自己,“不气不气,长嫂如母,全当喂儿子了。” 卫钧晨练归来,算着二公子起床的时间过来服侍,进门就看到这喂食的一幕。 袖儿丫头一脸不情愿地举着胳膊把鸡蛋递到二公子嘴边,二公子一脸享受,为了迁就袖儿的身高,还特意微微弯着腰。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两个人的身影笼罩在柔和的光晕里,一个娇俏,一个俊美,恍若一对仙侣。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男性仙人太过放浪形骸,衣带都没系上。 卫钧悄悄退到门外。 赵靖玉一口气把谢南嘉的两个鸡蛋都吃了,吃完后,心满意足地舔舔唇:“有点噎,给公子我倒杯水。” 谢南嘉还想留着剩茶水敷眼睛,便拎过炉子上的铜壶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 赵靖玉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嫌烫,把水吐了出来:“太烫,吹吹。” 谢南嘉只得对着水杯吹了吹。 赵靖玉道:“谁让你吹水了,让你帮我吹吹嘴。” 第十五章 公子请自重 无耻之徒! 谢南嘉真想把开水泼到他脸上,看到他的脸皮究竟有多厚,念及自己如今人在屋檐下,只能忍气正色道:“二公子请自重!” “哈哈哈哈……”赵靖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桃花眼都眯成了一条缝,手指轻勾起谢南嘉的下巴,“自重,你让我自重,你告诉我,自重二字怎么写?” 谢南嘉垂着眼帘不想搭理他。 赵靖玉突然不笑了,视线停留在谢南嘉眼睛上,缓缓道:“眼睛怎么肿了?” 谢南嘉一惊,连忙躲开。 “说,是不是有人欺负你?”赵靖玉又问。 “没人欺负我。”谢南嘉说道,“就是换了新地方,睡得不好,晚上又多喝了两杯水。” “是吗?”赵靖玉也不知信没信,扬声叫卫钧拿消肿的药膏来。 卫钧幽灵般无声无息从门外闪身进来,把谢南嘉吓了一跳。 她以为自己给赵靖玉喂鸡蛋的事没人看见,没想到卫钧一直站在门外默默观戏。 谢南嘉何曾丢过这样的人,脸刷一下红了个通透。 “这就害羞啦?”赵靖玉双臂伸展,笑盈盈道,“过来给公子我系衣带。” 谢南嘉恼羞成怒,失控道:“你自己没手吗?” 赵靖玉眼色一冷,慢慢放下手臂,周围的空气也随之凝固,多情公子瞬间化作冷面阎罗。 谢南嘉话一出口就开始懊悔,她如今已不是不可亵渎的世子夫人,而是供人使唤的丫头,她昨晚已经顶撞了赵靖玉一回,倘若再惹恼他,后果不堪设想。 她不敢再犟,乖乖上前为赵靖玉系衣带。 赵靖玉垂眸看着她柔软的小手拈起衣带,浓密的睫毛因惊恐微微颤抖,脸色方才缓和下来,笑意重新浮现:“我自己当然有手,但是我懒。” 衣带系好,卫钧拿了消肿药过来,赵靖玉这才放过谢南嘉,让她回房上药,等肿消了再过来服侍。 谢南嘉道谢,拿着药回了房间。 春芳和红杏被唤进来,为二公子净面梳头,伺候他用早饭。 厨娘知道二公子爱吃煮鸡蛋,特意为他煮了两枚。 看到那两枚鸡蛋,赵靖玉微微一怔,莫非袖儿的鸡蛋不是为我煮的? 据说热鸡蛋能消肿,他回想谢南嘉当时不情不愿的样子,自己笑了。 闹半天是他一厢情愿,误会了小丫头。 难怪她一直气鼓鼓的。 小气劲儿! 红杏在旁边见二公子一直盯着鸡蛋,便嗲着声说道:“二公子,奴婢给你剥个鸡蛋可好?” 二公子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厌恶地皱起眉头:“我自己没手吗,下去下去。” 红杏顿时垮了脸,不情不愿地退出门外。 春芳心里幸灾乐祸,老老实实地服侍二公子用饭,不敢有半点逾矩。 卫钧给的药效果奇好,谢南嘉抹上之后,闭目休息了小半个时辰,肿就全消了。 她重新洗脸梳头出来,到上房去听候赵靖玉差遣。 赵靖玉也没什么正经事,见她眼睛消了肿,清爽娇俏的很是赏心悦目,便心情大好,想要出去走走。 也没让其他人跟着,只带了谢南嘉和卫钧,慢悠悠出了门。 红杏和春芳一看又没自己什么事,气得牙都咬碎了。 她们出身卑微,一辈子也没有几次接近贵人的机会,好不容易来了个神仙般的二公子,自然是削尖了脑袋想要得到二公子的垂怜,哪怕是跟他回府去做个暖床丫头,也好过窝窝囊囊嫁给一个泥腿子。 可如今袖儿一来,二公子满心满眼都是她,温存了一夜还不够,走哪都把她带着,再这么下去,恐怕二公子到走都不会多看她们一眼。 “春芳,咱们都是明白人,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再不想想办法,咱们真的没机会了。”红杏一边擦着几案,一边极力鼓动春芳。 春芳大红杏一岁,但心眼没她活泛,无奈道:“有什么办法,谁叫咱俩没袖儿长得好。” “你这叫妄,妄自菲薄。”红杏平日里就讨厌别人说袖儿比她漂亮,摔了手中的抹布怒道,“你爹可是给大管事塞了钱的,得不到二公子的恩宠,你就等着被你爹剥皮吧!” 春芳苦了脸。 她家四个兄弟,眼瞅着都到了说亲的年龄,她爹巴望着她能被二公子带走,做姨娘也好,暖床丫头也罢,只要能多赏些银钱给她兄弟娶媳妇,日后时不时再给娘家贴补点家用,就足够了。 红杏说的没错,她若不能让二公子把自己带走,她爹非打死她不可。 “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做?” 红杏走到门口四下看看,关上门走回来,和春芳耳语一番。 春芳大惊:“这能行吗,万一二公子恼了,袖儿会死的。” “她的命重要,还是你的命重要?”红杏说道。 春芳吞了下口水,不敢答应。 红杏又说:“你想多了,二公子知道后顶多是厌弃她,根本不可能杀她。” 春芳迟疑着点点头:“那好吧!” 第十六章 自恋狂 二公子出门闲逛了一圈,见庄子处处破败不堪,原本晴朗的心情又开始不好了。 “你不是说后山有很多野鸡鸟雀吗,不如咱们去捉鸟。”他对谢南嘉说道。 谢南嘉也正想找机会求他带自己回京,便同他去了后山。 初夏时节,山上草木葱茏,鸟语花香,树叶都绿得晃人眼。 赵靖玉喜欢一切美好的事物,看到这边风景如画,心情好转,话也多了起来,和卫钧讲起几年前在这里经历的趣事。 “你可记得,咱们在这里捉鸟,掏鸟窝,还去山那边的小溪里抓鱼……”说着一指谢南嘉,哈哈笑道,“这个蠢包,我让她把手指放鱼嘴里,她就真的放进去,结果被鱼咬了,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卫钧也跟着笑:“属下记得。” 谢南嘉:“……” “还有一次,我让她摘些野果来吃,她从树上掉下来,还死死护着那几个果子,结果果子被她压得稀烂,衣裳染了色,怎么都洗不掉。” 谢南嘉:“……” “还有一次,咱们在草丛里守兔子,一条蛇蹿过来,她傻傻地扑上去帮你挡,差点被毒死,后来还是我们嚼了草药给她疗毒。” 卫钧收起笑,感激地看了谢南嘉一眼。 谢南嘉这才明白,卫钧说袖儿救过他一命是这么回事。 赵靖玉说累了,欠身坐在一个矮矮的树杈上,向后仰着身子,眯起眼睛晒太阳:“袖儿,你可愿同我去京城?” 谢南嘉一惊,心嘭嘭直跳。 她正发愁该怎样才能让赵靖玉带她回京,没想到赵靖玉如此轻易就提出来了。 她竭力掩饰内心的激动,沉吟着没敢立刻开口。 “怎么,你又不肯?”赵靖玉不悦道,“你跟了我,就是我的人,再不用担心嫁人的事,如此还有什么不肯的?” 谢南嘉说:“我舍不得我娘。” “所以你心里是肯的,对吧?”赵靖玉顿时眉开眼笑,“我就说嘛,这世上就没有女人不爱慕公子我。” 谢南嘉:“……” 男人大多自以为是,但像他这般自恋的恐怕大周朝找不出第二个。 赵靖玉又说:“我也并非多喜欢你,只是觉得你心地还算良善,厨艺也还不错,所以才不忍看你埋没在乡下,你若愿意同我去,把你娘一并带上就是了,不过多一张嘴吃饭,我养得起。” 谢南嘉说:“我不能自己做主,须得问问我娘的意思。” “那你就去问。”赵靖玉说道,“我回大宅等你。” 谢南嘉矮身行礼,转身往山下走去。 赵靖玉看着她纤瘦的背影远去,得意地对卫钧说:“女人果然口是心非,她明明就是爱慕我,还死不承认,你看走得多快!” 卫钧:“……” 谢南嘉一直走到再也看不到赵靖玉,才稍稍放慢脚步,平复了一下心跳。 此时的她找不到任何语句来形容自己的心情,恨不得立时三刻就跟着赵靖玉打道回府,去看一看她那苦命的孩子。 就算见不着,能离孩子近些,与她也是个安慰。 回到家,袖儿娘在田里还没回来,谢南嘉没有钥匙,进不了屋,又不知袖儿娘在哪块田里做工,只好在门口干等着。 赵靖玉心情愉悦地和卫钧一起回大宅,一路盘算着袖儿进了府,给她安排在哪处比较好。 卫钧已经多年没看到二公子如此快乐,在京城他虽然每日呼朋唤友花天酒地,但那都不是真正的快乐,他只有远离了京城的是是非非,才能真正松驰下来,享受简单纯粹的快乐。 尽管这快乐也是短暂的。 回到大宅,赵靖玉闲闲坐在厅里,品着上等的香茗,等待谢南嘉归来。 左等右等,谢南嘉还不回,他等得不耐烦,便去院子里闲逛。 这里的院子虽比不得侯府园林精致,曲径流水,却也花草茂盛,绿荫如盖,赵靖玉信步而行,走至一处凉亭,忽听有人在那里窃窃私语。 说是私语,声音又能叫人听见,只听其中一人说道:“袖儿昨晚侍寝,二公子竟没发现她是个破鞋吗,怎么还对她那样宠爱?” “谁晓得,许是二公子不在意吧,毕竟只是临时找个乐子。” “可她前几天刚小产过,这样不洁净的身子,也不怕玷污了二公子吗?” “有什么好怕,反正二公子又不知道,只要把二公子伺候舒服了,赏赐金银,纳为姨娘都是可能的,到时候她就一步登天了。” 第十七章 男人果然靠不住 谢南嘉一直等到日近晌午,袖儿娘还没回来,她担心赵靖玉等得不耐烦,便决定先回大宅告知一声。 虽然她内心巴不得现在就上路,但好事向来多磨,她也只好忍耐。 到了大宅门口,谢南嘉发现守在门口的护卫都不见了。 她心下疑惑,快步进了院子,负责洒扫的小丫头看到她,懒懒道:“二公子都走了,你还回来做什么?” “你说什么?”谢南嘉大吃一惊,“二公子走了,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走?” “二公子的事岂是咱们能管的,他想走就走了呗。”小丫头说。 谢南嘉脑子嗡嗡作响,回眼看见春芳和红杏挎着各自的包袱蔫蔫儿走过来。 “二公子怎么会突然就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谢南嘉迎上去问道。 “起开,都怪你个小骚狐狸!”红杏恶声骂道,两眼直喷火。 春芳也是一脸不甘,但她不会骂人,只拿眼刀子剜谢南嘉,同时心里又有些懊悔。 她后悔不该听红杏的教唆,故意把那些闲话说给二公子听,她和红杏只想着二公子会因此厌弃袖儿,却没想到二公子竟然一气之下回了京城。 这下可好,袖儿是被厌弃了,可她们也没落着什么好,生生把自个儿的希望给掐断了。 红杏还好,起码回家不会挨打,她没能达成她爹的愿望,又让她爹白白花了钱,回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样想着,春芳又忍不住埋怨红杏,要不是她出的馊主意,也不至于鸡飞蛋打。 她恨恨瞪了红杏一眼,挎着包袱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你瞪我做什么?”红杏不服气,追着她出去了。 谢南嘉手脚冰凉,失魂落魄地去了上房,几个时辰前她还在这里被赵靖玉调戏,转眼便人去楼空,徒留一室冰冷的家具和没消散的龙涎香气。 谢南嘉跌坐在椅子上,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过了半晌,阿英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袖儿,我知道二公子为什么走。” “为什么?”谢南嘉猛地抬起头。 “是红杏和春芳说了你的坏话。”阿英把自己偷听来的话告诉谢南嘉。 谢南嘉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无可奈何。 她早知道那两个丫头不安份,却念着她们是乡下人,见识短,不愿用后宅的手段对付她们,没想到最终事情竟坏在她们身上。 真真可恶! 气愤之余,她又后悔不该轻敌,早知如此,昨晚借着被倒掉的点心她就能轻而易举将红杏逐出大宅。 父亲说过,轻视敌人乃兵家大忌,怜悯敌人乃妇人之仁。 她就是一时心软,害自己白白失去了回京的机会,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谢南嘉坐着生了一会闷气,又在心里把赵靖玉骂了一通。 看起来挺通透的一个人,原来竟是个大草包,听了别人的闲话,难道不应该问问她这个当事人吗,连真假都不辩就把人定了死罪,他若做官,肯定也是个昏官。 说什么看她还算良善,不忍她埋没在乡下,如今却走得头也不回。 男人果然没一个可靠的。 除了爹爹。 赵靖玉,今日你不分青红皂白弃我而去,等我有朝一日回了京,再与你好好算帐。 可是,要怎么回京呢? 三百里路,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对于如今的她来说,却是那样的不可企及。 袖儿娘还在田里,听闻二公子回京,火急火燎地来大宅找谢南嘉,见她没被带走,又是欣慰又是心酸。 欣慰的是她的袖儿不必离开她去那吃人的侯门讨生活,心酸的是袖儿服侍过二公子,以后还怎么嫁人。 谢南嘉两天没见袖儿娘,竟觉得她格外亲切,连她的拥抱都不排斥了。 母女两个相伴往家走,路上遇到一些嘴碎的乡民,幸灾乐祸地挖苦:“哟,袖儿,二公子如此大费周章地挑选了你,回京怎么把你漏下了?” 也有人打趣道:“袖儿娘,原想着你和侯府成了亲家,我们也好跟着沾沾光,没想到你这丈母娘满打满算就当了两天,真是可惜了了。” 袖儿娘气得心口疼,把那些人骂了一通,带着谢南嘉匆匆回到家,关上门自己生闷气。 谢南嘉劝她:“娘,你别难过,其实二公子并没有让我侍寝,我们什么都没发生。” “真的?”袖儿娘惊喜道,随即又垮下脸,“有什么用,别人是不会相信的。” “谁爱信不信,我又不是非要嫁人。”谢南嘉说道,“姻缘应该是两情相悦的水到渠成,而不是刻意的为了嫁人而嫁人,若是遇不到良人,勉强嫁一个不称心的,倒不如守着娘来得幸福。” 袖儿娘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喃喃道:“娘越发不认识你了,这些道理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谢南嘉眨眨眼,推给了赵靖玉:“我是听二公子说的。” 袖儿娘半信半疑:“二公子为何会与你说这样的话,莫非他对你……” “娘,你就不要多想了,我全须全尾地回来,你该高兴才对。”谢南嘉说。 袖儿娘知道想得再多也是徒劳,便洗洗手下厨房做饭去了。 赵靖玉马不停蹄往回赶,回到京城已是四更时分。 城门已关,任何人不得进出,即便有侯府的牌子也不行。 卫钧还要与守城的通融,赵靖玉制止了他。 “罢了,反正出殡的队伍天亮就会经过这里,我先在马车上眯一眯,等到了时辰,你记得叫醒我。” 卫钧也无法,看着他进了马车。 这一路,二公子一直快马加鞭,马车跟在后面,他片刻都没有上去歇息,只为了能赶回来送世子夫人一程。 二公子和世子夫人并没有什么交集,要说家人亲情,根本谈不上,若非得为他的行为找个说法,大概就是喝过几回世子夫人炖的汤。 除此之外,卫钧找不到别的任何哪怕不合理的理由。 五更一刻,城门开启。 卫钧叫醒了赵靖玉,用随行带的水给他梳洗一番,换上白色外袍。 远远地听到城门里面哭声震天,守城官高声吆喝世子夫人的殡仪到了,闲杂人等速速避让。 赵靖玉从马车里出来,静静地站在人群后面。 随着哭声临近,送葬队伍如长龙从城门蜿蜒而出,白幡招展,声势浩大,仪仗排了几里地远。 赵靖玉站在人后,侯府的人没注意到他,他也没有主动上前,等到队伍完全过去,他才冲着那边深鞠一躬,吩咐卫钧备马入城。 城里沿街搭满了彩棚,都是京中各府的路祭,赵靖玉打马而过,一路上见着不少熟人。 他入城前换回了红衣,一路招摇,惹得人们在他身后指指点点。 赵靖玉的狐朋程志业正在自家祭棚下百无聊赖,眼神时不时从过往的姑娘身上飘过,赵靖玉冲到他跟前,一马鞭抽了过去。 程志业唬一大跳,闪身躲开,怒道:“几日不见,你疯了不成。” 赵靖玉瞪眼道:“叫你骗我!” “我骗你什么了?”程志业一头雾水。 赵靖玉不理,侧首吩咐卫钧:“揍他!” 卫钧二话不说,挥拳就上。 程志业哪是卫钧的对手,被打得叽叽哇哇,狼狈不堪。 众人无不摇头叹息,世子夫人的殡仪刚过去,二公子居然当街打闹生事, 哪里有半点庶弟的样子。 赵靖玉出了气,叫住卫钧,打马扬长而去。 程志业在后面气得直跳脚。 赵靖玉回到侯府,既没有去见他爹,也没有去见宾客,径直回了西跨院,倒头便睡,让卫钧去找侯夫人复命。 西跨院别的没有,唯独有一院子美人,听闻二公子回来,纷纷跑去上房请安,却被守门的小厮拦住:“卫大哥说了,二公子长途奔波,甚是劳累,叫各位姐姐不要惊动他。” 美人们虽然遗憾,却都善解人意,各自散开去忙自己的事,剩下无事的,便约着去喝茶打牌。 卫钧去侯夫人那里,将这几日在庄子上的事一一回禀。 秦氏早已收到胡三木的飞鸽传书,对赵靖玉做的事了如指掌,但她仍然表现得像头一次听说,认认真真地听完之后,笑着对卫钧说:“你家公子果然是宅心仁厚,事情处理得很妥当,回去代我说声辛苦,等这边的事完了,我再禀了侯爷犒劳他。” 卫钧领命告退。 他一走,秦氏身边的大丫头云雁就撇嘴道:“夫人说二公子宅心仁厚,依我看,他就是想快点把咱家的家业败坏完了,因为他知道将来没有他的份儿。” “不许胡说!”秦氏跟前最得力的曹嬷嬷喝斥道,“主子的事,哪里轮到你说嘴!” 她是秦氏的陪嫁丫头,后来被秦氏许给府里的管事,如今在候府熬成了最有资格的嬷嬷,说话很有份量。 秦氏倦怠地摆手:“罢了,都不要再说了,任他挥霍去吧,不声不响的才容易生是非。” 众人都闭了嘴。 秦氏又问:“小公子怎么样了?” “回夫人,小公子好着呢!”曹嬷嬷说道,“我才去看过,在表小姐院里吃得也好,睡得也好,安安静静的,没有受到这边院里的惊扰,表小姐照看得极用心,事事亲力亲为,比亲娘还亲。” “嗯!”秦氏重重清了下嗓子,“最后一句说得不妥。” “奴婢错了。”曹嬷嬷轻轻打嘴,“实在是表小姐对小公子太好……” “那也不能乱说。”秦氏道,“婉如是我亲侄女,她一个未嫁女,是体谅我这做姑母的不易,才愿意帮忙照看小公子,小公子刚没了娘,我又忙着操办丧事,把他托付给各院的姨娘总归不放心。” “夫人说的是。”曹嬷嬷道,“我们在外面也是这么说的。” 秦氏点点头:“虽然世子夫人是小公子的亲娘,但这事总归是丧事,小公子太小,我打算禀了侯爷,让他暂时住在表小姐的院里,等过了七七再接回来,倘若世子想念孩子,就让他到表小姐院里去瞧,切不可抱到别处去。” “是,夫人!”众人都应下,对秦氏的安排心照不宣。 赵靖玉在西院一觉睡到日头偏西,大约是累狠了,醒来吃了一碗白粥,便又倒头睡去。 一夜黑甜无梦,天亮时分,他在迷迷糊糊中被一阵阵嘈杂的响动和哭嚎声惊醒。 第十八章 雷霆手段 “卫钧,外面吵什么?”赵靖玉披衣下床,扬声问道。 “回二公子,是夫人在处置世子夫人院里的下人。”卫钧进屋回话,顺便叫丫头们进来伺候。 “什么意思?”赵靖玉伸展双臂,任由丫头为他整理衣衫。 卫钧道:“昨日送葬,世子夫人的奶娘说世子夫人并非死于难产,而是被人加害,撞死在坟前以死为世子夫人鸣冤,京中府里一时流言四起,夫人为了防止流言蔓延,也为了给将军府一个交代,厚葬了奶娘,打杀了几个嫌疑重大的丫鬟仆妇,余下的要全部发卖出去。” “哦?”丫头递上温热的帕子,赵靖玉接过来,捂在脸上,闷闷的声音从帕子后面传出,“哦。” 卫钧看不到他的表情,不知他后一个“哦”是何意。 赵靖玉将帕子递还给丫头,挥手道:“都退下吧!” 丫头们鱼贯而出。 赵靖玉沉吟片刻,对卫钧招手:“附耳过来。” 一边数日,秦氏都在忙着整治后院,受审查的不仅是世子夫人院里的人,还有定远侯的几房姨娘并世子的几个小妾以及她们身边的人,连带着厨房,库房,账房都被清理了一遍。 侯府树大根深,下人们的关系也是盘根错节,拔出一个,牵扯出一堆,每天都有人因此丧命,每天都有人被发卖,到了最后,除了赵靖玉和老侯夫人院里的人,其他各院的人差不多全换完了,就连秦氏自己身边的人也换掉了好几个。 定远侯一向不问后宅之事,只要不掺和他前院的人事,一切由着秦氏自己发挥。 将军府那边见秦氏这一番伤筋动骨般的折腾,也不好再追究什么,倘若女儿无后,还可闹上一闹,如今看在那可怜的外孙面上,只得就此做罢。 秦氏一番雷霆手段,不但平息了流言,还借此铲除了异己,进一步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就连定远侯最宠爱的四姨娘,也被她找错处送去了庄子上,可谓是大获全胜。 定远侯事先并不知情,从朝中回来不见了四姨娘,才知秦氏趁他不在家已经将人送走了。 秦氏给四姨娘定的罪名是在世子夫人大丧期间穿红着绿,饮酒作乐,因此,侯爷虽恼怒秦氏的狠毒,又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她撕破脸,只得暂时忍下,等风头平息之后再做打算。 四姨娘被送到了红藕庄园,赵靖玉是第二天才从卫钧口中得知的。 当时他正在和程志业一起喝花酒,红藕庄园的名字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眼前慢慢浮现出袖儿那张娇俏可人的脸。 可是一想到当日偷听来的闲话,他又忍不住心烦,郁闷,连灌了半坛酒才压下去。 程志业哼着小曲,鬓边戴一朵海棠花,醉眼朦胧地打量他,笑道:“怎么,你很舍不得这个四姨娘?” “……”赵靖玉斜了他一眼,“那是侯爷的四姨娘,又不是我的四姨娘,我有什么舍不得?” 程志业不信:“休想骗我,你的眼神分明在思念佳人。” “念你大爷!”赵靖玉骂道,继而叹口气,“算你小子眼毒,我确实在想一个美人,但不是四姨娘。” “美人,有多美?”程志业的眼睛亮了,“能让二公子挂怀的,想必不是凡品。” “的确不是凡品。”赵靖玉道,“放眼京城,恐怕只有我那苦命的长嫂能与她一较高下,可惜……” “可惜什么?”程志业一听那美人可于世子夫人较高下,不禁心向往之,“是不是美人瞧不上你,要不让我试试?” 赵靖玉登时就不乐意了:“你这是什么话,这世上有瞧不上我的女人吗,是我抛弃了她。” 程志业早已对他的自恋习以为常,也不去与他争论,只问他为何要狠心抛弃美人。 赵靖玉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要说完全是因为那几句闲话,倒也不至于,要说他临时起意想要赶回来送世子夫人,也不尽然,深层里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并不能够完全把袖儿看明白。 起初他以为袖儿和所有女人一样,爱慕他的容貌和银子,所以才会耍心机想引起他的注意,后来他发现并不是。 旁的女人对他的爱慕,敬仰,畏惧,袖儿都没有,她即不怕他,也不爱他,却还想方设法地接近他,讨好他。她明明想要跟他回京,但却只字不提,他提出来了,她也未见得多欣喜,若不是她去征求她娘意见时走得太急,他几乎以为她并不想去。 他看不透她的情绪,也琢磨不透她的动机,这让他感到疑惑,也让他不安。 他不会把一个动机不明的女人放在自己身边,哪怕是美人儿也不行。 “弃了就弃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他摇头甩掉袖儿那双一直萦绕在脑海的丹凤眼,“上酒上酒,公子我今天要一醉方休。” 花楼的姑娘斟满上等的女儿红,娇笑着把酒杯送到他嘴边。 前一刻还温柔多情的二公子突然冷了脸:“我自己没手吗?” 第十九章 转机 谢南嘉一直在寻找回京的办法,但袖儿娘对她太过紧张,不管她找什么理由,只要她提个话头,袖儿娘就忧心不已,泪眼婆娑,叫她不要做让娘担忧的事。 袖儿娘内心里认定她想去京城就是为了找二公子,虽然二公子走的那天她说了许多看似想得开的道理,但她一连几日的郁郁寡欢袖儿娘全都看在眼里。 二公子那样绝世无双的人才,见过他的女子,没有不为他心动的,倘若他是寻常人家,和袖儿确实天造地设的般配,但他是王侯公子,袖儿哪里配得上。 他没有把袖儿带走,就已经用实际行动说明了他没有把袖儿看在眼里,即便袖儿凭着一腔热忱去京城找到了他,最多也不过是给他做奴做妾。 常言道,宁为穷人妻,不做富家妾,尤其是袖儿这般让人嫉妒的容貌,在那吃人的侯门,能活过几日? 因此,她断不会让袖儿去那龙潭虎穴葬送自己的人生。 谢南嘉为此甚是苦恼,换作以前,她兴许会不顾一切地走掉,自打从卫钧口中得知了儿子的存在,她便切身体会到做娘的感受。 养儿方知父母恩,袖儿娘虽不是她的亲娘,但她却是袖儿娘唯一的寄托,她若不管不顾偷偷离开,就等于生生剜掉袖儿娘的心,叫她怎么下得去手。 她万般无奈,只得另寻迂回之策,奈何身处这偏远村落,能做的实在有限,她一日日被困在这里,如同笼中囚鸟,只能望天兴叹。 如此过了几日,事情突然出现了转机。 四姨娘来了! 和二公子的大张旗鼓不同,四姨娘是趁着夜色被悄悄送进来的,没有惊动庄子上的任何人。 直到第二天,胡三木突然来找谢南嘉,让她去大宅伺候四姨娘,谢南嘉才得知此事。 四姨娘因犯了错被送到庄子上受罚,秦氏将她院里的丫鬟仆妇悉数发卖,只给她派了两个临时从厨房抽调的粗使婆子随行。 四姨娘深得侯爷宠爱,在府里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苛待,因两个婆子不得用,闹了整整一夜,打砸东西,寻死觅活,胡三木没办法,只得另外再找个丫头听她使唤。 在谢南嘉之前,他已经分别找了春芳和红杏去试过,但四姨娘浸淫后宅日久,眼光何等毒辣,只看一眼,便把人赶了出去,说她们是不安份的。 无奈之下,胡三木只好来找谢南嘉。 袖儿娘听了原委,第一时间表示反对,她不想让女儿去伺候落魄姨娘,更怕女儿接近了侯府的人,重新燃起对二公子的念想。 胡三木阴沉着脸唬她:“咱们都是侯府的奴才,伺候主子是天经地义,上次二公子来你就各种不情愿,如今又这般推三阻四,你还想不想活了?” 谢南嘉深知四姨娘就是自己目前唯一的救命稻草,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便好言劝说袖儿娘,说自己的伤早已养好,如果不去伺候四姨娘,便要去田间劳作,如今天越来越热,田里可比大宅受罪多了。 胡三木点头道:“袖儿说得极是,伺候姨娘,既不用风吹日晒,还有工钱拿,这等美差别家女孩子可都抢着要做的。” 袖儿娘还是不放心。 谢南嘉又把她拉到一旁劝慰:“娘,我知道你担心我,你放心好了,我真的没有对二公子动心,也不是因为他才想去伺候四姨娘,四姨娘这样的,没准这辈子都在庄子上回不去了,我不过是想在她那里躲个清闲,因为二公子的事,庄上人对我冷嘲热讽,我不想去田里听那些长舌妇说闲话。” 最主要的,田里活她不会干,一去就会露馅。 袖儿娘也不希望她被人指指点点,思前想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不情不愿地答应了,再三嘱咐她在那边要小心谨慎,不要出岔子。 谢南嘉收拾了几身衣裳,随胡三木去了大宅。 四姨娘比不得二公子的排场,门前连一个守卫都没有,院子里也安安静静的,只有两个粗使婆子在树荫下闲嗑牙。 她们深知四姨娘得罪了夫人,再无出头之日,便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反正四姨娘也看不上她们,正好落得清闲。 虽然都是下人,但她们是侯府来的,多少带着些傲气,若非胡三木是夫人的远房亲戚,她们连招呼都懒得打。 胡三木对两人也很客气,过去作揖道:“二位嬷嬷辛苦,不知姨娘现在何处?” 其中一个姓刘的婆子撇嘴道:“闹了一夜,想是累了,自个在房里休息。” 胡三木道:“烦劳嬷嬷知会一声,我又换了个丫头过来,看姨娘愿不愿意见上一见。” 刘婆子将谢南嘉上下打量一番,哼了一声:“如此妖娆,想必是不喜的,你且等着,我去问问。” 谢南嘉不动声色地低着头,在心里思索,这两个婆子都是生面孔,看言行也不像是侯府的老人,不知是从哪里找的。 少顷,刘婆子回来了,说姨娘让他们进去。 第二十章 听闻 即使被下放到庄子上,四姨娘也没有资格住上房,而是被安置在后院的偏房,谢南嘉随着胡三木和刘婆子进了门,一眼就看到坐在圈椅上满面憔悴的四姨娘。 以前在府里,四姨娘是顶顶风光的存在,谢南嘉常在秦氏和老夫人房里见到她,那时的她花枝招展风情万种,不像现在,穿着朴素衣衫,头上连根像样的簪子都没有,脸上倒是施了粉黛,却也遮不住她黑黑的眼圈。 谢南嘉看到她,一时百感交集,心绪起伏比见到赵靖玉时还要强烈,因为她才是侯府后宅活生生的记忆,比起赵靖玉,谢南嘉更能从她身上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 谢南嘉恍惚间竟有种他乡遇故人的感觉,忍不住鼻子发酸。 “四姨娘,这是袖儿,你看看可还中意?”胡三木在旁边问道。 谢南嘉回过神,感受到四姨娘投来的目光。 “袖儿,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四姨娘开口道,声音婉转如黄莺。 据说她没进侯府时是花楼的歌女,当初她就是凭这副嗓子把侯爷迷住的。 胡三木心里纳闷,怎么四姨娘和二公子一样,头一句话都说好像在哪里听过袖儿的名字,二公子好歹是从前与袖儿相识,四姨娘又是在哪听过的? 谢南嘉的小名侯府没几个人知道,她不确定四姨娘是不是听过,所以没有作答,只是矮身行礼道:“给四姨娘请安。” “嗯,抬起头来。”四姨娘说道。 谢南嘉平身抬头,但眼皮仍旧垂着,双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身前。 来的路上她向胡三木打听过,四姨娘之所以看不上春芳和红杏,是嫌她们不安份,没规矩。 “嗯。”四姨娘又嗯了一声,“倒还乖巧,就是长得太碍眼。” 女人对于比自己长得美的女人天生怀有敌意,她又不想承认自己没别人美,便说谢南嘉长得碍眼。 胡三木都快愁死了,先头来个二公子,尽挑着模样好的找,这回来个姨娘,又嫌模样好的碍眼,侯府的人真难伺候。 “四姨娘,恕小的直言,你这般美若天仙的人,粗鄙的丫头根本配不上你,袖儿虽然比不上你的风姿,好歹相貌还算过得去,她先前伺候过二公子几天,规矩都懂,人也机灵,由她伺候你的饮食,也不至于倒了你的胃口。” 谢南嘉:“……” 四姨娘咯咯笑起来:“你个狗东西,嘴里居然能吐出象牙,也罢,就让她留下来吧。” 谢南嘉和胡三木都松了一口气。 胡三木退下后,四姨娘问谢南嘉:“你既然能被二公子挑中,想必有过人之处,都会些什么呀?” “回四姨娘,就是略懂些推拿,会做些吃食。”谢南嘉回道。 “哦,我正好浑身难受,你过来给我捏一捏。”四姨娘说道。 “是。”谢南嘉走到她身后,轻重有度地为她捏肩,嘴角牵起一丝讥讽的苦笑,过了十八年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不成想有一天竟然沦为伺候人的丫头。 四姨娘觉着舒服,轻轻哼了声,说道:“手法还行,被你这么一捏,想起我那可怜的丫头青红,也不知被卖给了什么猪狗不如的腌脏货色。” 谢南嘉没想到她一出口就提及了侯府的事,立刻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挑起话头:“四姨娘真是心善,自己落难了,却还忧心着下人,做你的丫头真是幸运。” 四姨娘叹道:“心善有何用,常言道,人善被欺,马善被骑,做人啊,最要不得的就是心善,可惜我知道的晚了。” “不晚。”谢南嘉宽慰道,“四姨娘如此天姿国色,想必侯爷很快就会来接你的。” “说得简单。”四姨娘苦笑,“我的罪名特殊,最近半年之内侯爷恐怕都不会来接我,不等风头过去,有心人就会给他另觅美人取代我,有了新人,谁还在乎旧人,日子久了,我在这里熬得人老珠黄,还有什么翻身的可能。” 谢南嘉也陪着她叹了一声:“不知姨娘是犯了什么事?” “我一个姨娘,能犯什么事,那些罪名是他们强加给我的。”四姨娘咬牙切齿道,“说我在世子夫人大丧期间穿红着绿,饮酒作乐,这些我一样都没做过,但谁又会相信呢?” 听她提到自己,谢南嘉不觉加重了手劲。 四姨娘哎哟一声,突然就恼了,一把推开她:“蠢货,连你也想加害与我吗,给我滚出去!” 谢南嘉眼神一凛,差点脱口喊出一句“放肆”,好在她及时反应过来,收敛了怒意,无声退出门外。 两个婆子还在树荫下说话,谢南嘉装作委屈的样子走过去,在她们旁边坐下,默不作声。 姓马的婆子转着眼珠瞧她:“怎么,被主子赶出来了?” 不等谢南嘉回应,刘婆子抢过话头嗤笑道:“她算哪门子的主子,不过是比咱们略强些的奴才罢了,府里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都比她有份量。”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马婆子说道,“丫鬟婆子再得脸,还不是说卖就卖,这回因着世子夫人的事,后院一大半的下人都被打杀发卖,姨娘们再没地位,轻易也没人敢动。” 谢南嘉静静坐在那里,仿佛沉浸在自己的委屈里,对旁的事漠不关心。 两个婆子也没拿她当回事,絮絮叨叨说着府里最近的乱糟事,说到世子夫人的奶娘以死鸣冤,还讥笑她自不量力,实在是个死心眼。 谢南嘉听闻奶娘撞死在自己的坟前,心头仿佛被人猛地刺了一刀,痛得眼泪差点掉出来,忙起身匆匆离去。 她走后,刘婆子撇嘴道:“乡下丫头没见识,一点小委屈就受不了。” 马婆子道:“丫头与丫头不同,要我说,最聪明的就数世子夫人身边的那个绿柳,主子一死,她立马爬上了世子的床,那么多人都被卖了,她却安然无恙。” 第二十一章 人心 胡三木安排好大宅的事宜,回到家把这事说与他婆娘李氏听,抱怨四姨娘难伺候,都到了这步田地还在挑三拣四。 他原意是想让李氏怜惜怜惜他,没想到却被李氏劈头盖脸一通骂。 “姓胡的,你是不是也被那个小狐狸精迷住了,庄子上那么多女孩子,你为何偏偏要把这轻省活计派给她,你说,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胡三木哭笑不得:“这活计哪里轻省了,你不知道四姨娘多难伺候,再说了,我让她去伺候四姨娘,又不是伺候我,你这脾气发得当真莫名其妙。” 李氏怒道:“说我莫名其妙,我看你就是色.欲熏心,那小狐狸精害死了安儿,你却与她好言好语,还为她谋好处,还有那个破落姨娘,她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如此跑前跑后百般殷勤,我看你分明就是嫌我老嫌我丑,想找个年轻漂亮的回来,我不管,我要回娘家找兄长来为我主持公道!” 胡三木被她这般不分青红皂白的吵闹气得头都大了,一把将她拉回屋里关上门,强忍怒火道:“你是疯了不成,姨娘再落魄也是侯爷的人,我怎么会惦记她,我叫袖儿去伺候也是有目的的,你能不能不要给我添乱。” “什么目的,你说。”李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你今天不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休想我与你善罢甘休。” 胡三木叹口气,把窗子也关了,和她去里间悄声道:“夫人来信说了,不能让四姨娘活过一个月,如果她安排的婆子成不了事,那就得我亲自动手,我敬着四姨娘,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我让袖儿过去伺候,就是想让她当替罪羊,她害死了安儿,我正好要她为安儿偿命。” “啊?”李氏没想到是这样,脸色变了又变,仿佛第一天认识胡三木,将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胡三木,我从不知你的心思居然这么深,你太可怕了。“ 胡三木嗤笑道:”你这会儿又怂了,刚才不是很厉害吗?“ 李氏脸上讪讪的:”我不过是嘴上说说,可你,你真要的杀人?“ ”你以为我想?“胡三木无奈道,”这是夫人的命令,我能不从吗,你别忘了,咱们之所以有今天,都是夫人的恩典,夫人能扶起咱们,也能毁了咱们。“ ”……“李氏张了张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到了傍晚,谢南嘉的情绪已经平复,两个婆子做好了晚饭,指使她给四姨娘送去。 四姨娘闹了一夜,又生了半天闷气,倒在床上睡着了,谢南嘉把饭菜搁下就回了厨房,问那两个婆子要不要叫醒她。 刘婆子说既然好不容易睡着了,就让她睡吧,一顿不吃也饿不死。 谢南嘉便没有去叫人,自己盛了饭到一旁去吃。 院里只有她一个丫头,晚上自然要在四姨娘房里值夜,她洗漱过后,便在四姨娘房里的隔间睡下了。 睡到半夜,四姨娘醒了,扯着嗓子喊人,说自己饿了,要吃饭。 谢南嘉会做饭,却不会烧火,只好去下人房里叫那两个婆子起来做饭。 两个婆子睡得正香,谁也不愿意起来。 谢南嘉对她们两个没什么耐心,也不需要藏拙,提醒道:“风水轮流转,姨娘眼下虽然落难,焉知她没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倘若她有朝一日真的被侯爷接回,第一个要发落的就是你们。” 两个婆子吃了一惊,没想到白天还畏畏缩缩的小丫头突然这么伶牙俐齿起来,刘婆子骂道:“还真是小瞧了你这个小蹄子,你是不是以为抱了姨娘的大腿就能飞上天了,居然还教训起我们来了。” “行了行了,大半夜的,少说两句吧!”马婆子起身道,“我去给她做点吃的,不然一夜都不能安生。” “你要献殷勤只管去献,反正我不去。”刘婆子翻身向里,继续睡了。 马婆子穿上衣服,和谢南嘉一起出去。 她去厨房生火做饭,谢南嘉回了四姨娘那边回话。 四姨娘见她进来,劈头就问:“怎么,都当我死了不成,连口吃的都不愿给我做?” 谢南嘉给她倒了杯水:“姨娘想多了,马婆子正在做,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四姨娘接过水喝了一口,谢南嘉一直恭恭敬敬的,她也不好再发脾气,悻悻道:“你倒是个实在的,不像那些人眼皮子浅。” 谢南嘉道:“大管事给我开了工钱,我自然要做好份内的事。” 四姨娘冷笑:“你就甘心一直伺候我这落难姨娘?” 谢南嘉听她这么说,知道她还在用侯府的思想来看人,在侯府自然没人愿意伺候失势的主子,可这里是庄子,能算得上主子的,也只有她一人。 谢南嘉劝道:“姨娘你不要自暴自弃,在这里,你可是唯一的主子,你得拿出你做主子的气势,你在府里见天看人脸色,到了这里,正好放松一下,只当是出来散心,没准哪天侯爷就来接你了呢!” “真的?”四姨娘的眼睛亮了,“我是唯一的主子,侯爷会来接我回去?” “自然是真的。”谢南嘉说道:“人不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不能放弃希望,姨娘若爱惜自己,就不要发火怄气,心情不好的女人老得快,姨娘设想一下,倘若侯爷来了,你希望他看到一个什么样的你?” “自然是美丽的风情万种的我。”四姨娘的眼睛更亮了,“你说的对,人不论到了什么境地都不能放弃希望,侯爷对我还是有情份的,我就在这里开开心心地等着他。” “姨娘这样想就对了。”谢南嘉说道,“你先坐着,我去厨房看看饭好了没。” “快去快回,回来陪我说话。”四姨娘嘱咐道。 谢南嘉笑着回了声“是”。 多少天了,她终于有心情笑一笑。 四姨娘被她的笑晃了眼,等她出去后,自言自语道:“笑得这么好看,倘若我真能回去,也不会把她带走,被侯爷看到哪里还有我的活路。” 谢南嘉去到厨房,马婆子正把一包什么东西往锅里倒,听到脚步声,忙把那东西丢进了灶膛里。 谢南嘉心头一跳,过去问道:“你扔的什么?” 第二十二章 契机 “没什么,一块烧糊的肉,怕姨娘看见又骂人。”马婆子转着眼球说道。 “哦。”谢南嘉不在意地应了一声,“我来看看饭好了没。” “好了好了,大半夜也没什么可做的,我只把晚饭热了一遍。”马婆子手脚麻利地把饭菜装好,放在托盘上递给她。 “嬷嬷辛苦了,快去睡吧!”谢南嘉接过托盘,端着出去了。 马婆子拍拍心口,浇熄灶里的火,回了自己的住处。 四姨娘一整天都没怎么进食,见了吃食,迫不及待拿起筷子要吃,谢南嘉拦住她,说道:“姨娘稍等,不知你随身可带有银簪之类的物件?” 四姨娘一愣:“你什么意思,难道有人要加害我不成?” 谢南嘉说道:“小心驶得万年船。” 四姨娘沉吟片刻,放下筷子,起身去了睡房,找出一支银簪递给谢南嘉。 谢南嘉用水清洗过,将饭菜挨个试了一遍,并没什么异样。 四姨娘重新拿起筷子,笑道:“你这丫头,话本子看多了吧?” 谢南嘉回想起马婆子的举动,总觉得她有可疑之处,但眼下没证据,她也不好对四姨娘多说什么,只推说二公子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做的。 四姨娘撇嘴道:“谁能跟他比,他自个行事嚣张,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被他得罪完了,哪天真的死于非命也不奇怪。” 谢南嘉没法接话,干笑了一下。 四姨娘却来了兴致,和谢南嘉说起二公子的事,说他回京的那天,正好是世子夫人出殡,他穿着一身红衣招摇过市,还与尚书家的小儿子嘻笑打闹,惹得满城人都议论纷纷,侯爷听说后,竟然连一句怪罪的话都没有,还说由他去。 “侯爷这样宠他,说到底还是看在他娘早死的份上,由此可见侯爷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我伺候他好几年,他肯定不会忘了我的。” 这弯子转得,让谢南嘉始料不及,侯爷确实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但是这情义并没有集中到一个女人身上,而是分给了不同的女人,至于四姨娘能分到多少,她就不得而知了。 第二天,天气晴好,四姨娘听了谢南嘉的劝慰,心情也好了,吃过早饭兴致勃勃地逛起院子。 逛了一圈,叹气道:“这院子太小了,还不及侯府的十分之一。” 谢南嘉说:“小是小了点,但胜在清静幽雅,比起侯府的喧嚣,倒很适合修身养性。” 四姨娘奇怪道:“你去过侯府?” 谢南嘉惊觉,忙解释道:“我虽然没去过,但想也能想得到,说书的唱戏的都是这么讲的。” 四姨娘道:“说书唱戏不过是凭空编撰,只有真正在里面生活过的人,才知道那是怎么样的花团锦簇。” 谢南嘉心说,花团锦簇只是表面,内里的乌糟也不是常人能想象的。 马婆子上回行事差点被谢南嘉发现,后面的几天便谨慎起来,不敢轻举妄动。 但谢南嘉并没有放松警惕,仍然坚持每餐饭都要试毒,四姨娘是她回府唯一的希望,她不能掉以轻心。 如此过了几天,四姨娘找到了做主子的感觉,不再满足于小小的院落,得空就往外跑,庄前庄后转着散心,还上了趟山。 得知庄子里正在大肆修建房屋,她甚至也跑去指点过问,私下对谢南嘉说,胡三木为人奸诈,她要监督他,不能让他贪污公款。 其实庄子上还有一个二管事,就是侯爷从江南请来的种藕人,为了显示对他的器重,便任命他为二管事。 二管事四十多岁,精明强干,倘若没有大管事,他也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奈何大管事有侯夫人做靠山,他自己又是个外乡人,不但处处被胡三木压制,就连庄上的农户也都不把他放在眼里,时间长了,他便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管事,每日能做的只有种藕。 四姨娘去了两次莲塘,和他说了几回话,私下对谢南嘉说,二管事比大管事靠谱,又说她实在是当不了家,不然定要将他们二人调换位置。 谢南嘉说,只要你想,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大管事毕竟是夫人的亲戚,你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轻易动他为好。 四姨娘听了谢南嘉的劝,便放弃了这个念头。 她大概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现在很听谢南嘉的话。 谢南嘉行事极为稳妥,事事考虑周全,劝慰人也很有一套,四姨娘越发看重她,每天一睁眼就找她,直到睡觉之前,都要她步步相随。 这正是谢南嘉想要的效果。 四姨娘越依赖她,越离不开她,对她就越有利。 她很清楚四姨娘忌讳她的容貌,但四姨娘之前的心腹全都被秦氏发卖了,偿若真能回京,身边必然需要一个得用的人,到那时,四姨娘哪怕再不情愿,也只能选择让她随行。 至于如何回京,当然不可能真的傻傻等着侯爷来接,她早已盘算好一切,只需要一个契机,回京便指日可待。 而这个契机,就着落在马婆子身上。 第二十三章 引蛇出洞 这晚,谢南嘉服侍四姨娘上床后,向她告假,说多日不见娘亲,想回家住一晚上,陪娘亲说说话。 四姨娘不怎么情愿,念在谢南嘉对她尽心尽力的份上,还是应允了,让她明天一早必须回来。 谢南嘉走之前特地去两个婆子的住处打了招呼,说自己今晚不在,劳她们两个照顾好姨娘。 刘婆子还是那样连讽刺带挖苦,说她拿着鸡毛当令箭,把狗屎当成香饽饽。 谢南嘉毫不客气地回敬她:“你有本事把这话当着姨娘的面说一遍,我便敬你是个英雄,如若不然,你也就是条背地里乱吠的狗。” 刘婆子气得倒仰,作势要撕谢南嘉的嘴,被马婆子拦住了。 “都消停点吧,惊扰了姨娘谁都没有好果子吃。”马婆子拦住她,对谢南嘉说道:“你只管去吧,我夜里起来看两趟就是了。” 谢南嘉谢过她,自行离开,刘婆子撇嘴道:“小蹄子,还真拿这活当正经差事了。” 马婆子道:“可不就是正经差事吗,她上回说的对,在这里,姨娘就是主子,保不齐哪天又东山再起了,咱们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为好。” “得,你们都是有远见的,就我一个眼皮子浅。”刘婆子气得哼哼两声,倒头睡了。 马婆子吹熄灯,也躺下了。 半弯月亮挂在天上,惨白的光辉笼罩大地,似乎比完全的黑暗更加恐怖。 三更过后,一个身影蹑手蹑脚地出现在四姨娘的窗棂下,侧耳听了听屋里的动静,手指轻轻捅破窗户纸,将一只竹筒对准破洞吹了几下。 “四姨娘,你不要怪我。”她喃喃道,“冤有头债有主,你要索命就去找正主吧,我是被逼的。” 说完,她对着窗户拜了三拜,转身离开。 刚转过身,就看到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悄没声息地站在月亮地里,活像勾魂的黑白无常。 才做完亏心事,就有无常鬼来索命,吓得她肝胆俱裂,尖叫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醒。 “谁在外面?”四姨娘被惊醒,在屋里大声问道。 白色身影点亮了手中的灯笼:“姨娘莫怕,是我,袖儿,还有大管事。” 黑色身影冲房里遥遥作揖:“四姨娘,小的胡三木,你房里被人放了毒烟,劳你更衣出来暂避,以免中毒。” “什么,是谁要害我?”四姨娘吓得声音都变了,哪有心思更衣,穿着中衣跌跌撞撞冲了出来,“袖儿,袖儿,快来!” 谢南嘉提着灯笼迎过去,将倒在地上的人指给她看:“姨娘莫怕,贼人自己昏过去了。” 四姨娘清醒了些,紧紧抓住谢南嘉的手问道:“你不是回家了吗,怎么会突然回来?” 谢南嘉说道:“请姨娘恕罪,我回家是个幌子,就是为引蛇出洞。” “引蛇出洞?”四姨娘大吃一惊,“难道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我?” “我只是有所怀疑,但并不确定。”谢南嘉说道,“我假装回家,实际上是去了大管事家,请他来帮忙捉贼,没想到这贼胆子太小,自己把自己吓昏了。” 四姨娘心有余悸,颤声道:“快照照他的脸,让我看看是哪个丧天良的要害我性命。” 谢南嘉提着灯笼上前,灯光映出马婆子像死人一样惨白的脸。 “原来是这个老不死的!”四姨娘气恼,狠狠踢了马婆子一脚。 马婆子闷哼一声。 四姨娘吓一跳,大声指挥胡三木:“快绑上,快把她给我绑上。” 胡三木应声上前,将马婆子反剪双手擒住,因手边一时没有绳子,他请示四姨娘先将人关进柴房。 四姨娘准了:“你先把人押过去,我添件衣裳就来,我定要审出这贼婆子背后的主谋。” 她自己忌惮房里的毒气,便吩咐谢南嘉进去给她取衣裳。 谢南嘉拿帕子遮住口鼻,进去取了衣裳出来,顺便把所有的门窗全部打开通风。 两人相伴去了柴房。 马婆子已经醒了,胡三木拿草绳捆住她的手脚,正在审问她,她却咬紧牙关,死活不开口。 四姨娘说没准刘婆子跟她也是一伙的,让胡三木去把刘婆子绑来一并问话。 胡三木领命而去。 四姨娘走到马婆子面前厉声问道:“快说,是谁指使你害我的!” 马婆子抬头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咧嘴笑了一下。 这一笑阴森又诡异,大半夜的,实在瘆人,四姨娘不禁倒退两步,心惊胆战地喝问:“贼婆子,你笑什么?” 话音未落,马婆子嘴角突然有血涌出来,身子一歪,倒在柴草上。 第二十四章 承诺 “不好,她服毒了!”谢南嘉惊呼上前,但为时已晚,马婆子圆睁着两眼咽了气。 凄厉的死相吓得四姨娘魂儿都飞了,抱住谢南嘉嗷嗷怪叫。 门口也传来一声尖叫,被胡三木押过来的刘婆子目睹马婆子的死状,吓得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胡三木也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男人,胆子要大得多,一面安抚着四姨娘,一面过去检查马婆子的尸体,得出的结论是马婆子嘴里事先藏了毒,因怕受到责罚畏罪自杀。 四姨娘两条腿抖得像筛糠,哪有心思管她是怎么死的,只是一连声地吩咐胡三木快把人拖出去。 胡三木把人拖走后,刘婆子醒了,身上再没了往日的傲慢,跪在四姨娘面前涕泗横流,头磕得梆梆响:“姨娘饶命,奴婢是清白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四姨娘惊魂末定,让谢南嘉代她问话。 谢南嘉道:“清不清白不是你说了算,你与马婆子同被派来伺候姨娘,那个派你们来的人,难道就没给你分配任务,保不齐是让马婆子和你一个行凶一个打掩护。” “冤枉啊姨娘,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刘婆子大声喊冤,“伺候姨娘之前,奴婢只是给下人们做饭的粗使婆子,别说是主子了,连有头有脸的管事都没见过,奴婢对天发誓,从不曾受过任何人的指使,若有半句假话,叫我和马婆子一样不得好死!” 谢南嘉自然知道刘婆子没说假话,但她对刘婆子另有打算,便冷冷道:“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辞,并不能证明你的清白,如今夜深,姨娘困乏,你且在柴房待着,等姨娘明日再细细审你。” 四姨娘正巴不得赶紧离开这可怕的地方,听谢南嘉如是说,忙不迭地叫她锁上门走人。 刘婆子不敢独自待在刚死过人的柴房,抱住四姨娘的脚,求她不要把自己关在这里。 四姨娘可没那心思怜恤她,一脚将她踹开,喊谢南嘉把门锁上,任凭她在里面拍着门板哭喊,径自走得头也不回。 偏房里的毒气还未散尽,别处的屋子临时也收拾不出来,谢南嘉便把四姨娘带去了上房,安置在她伺候赵靖玉时睡的屋子里。 四姨娘此时已顾不上挑剔住处,爬到床上,拥着被子直发抖。 “袖儿,你上来挨着我坐一会儿。”她说道。 此时的谢南嘉就是她最后的唯一的依靠。 谢南嘉也没推辞,合衣上床,和她相对而坐,把她的手攥在手里。 四姨娘反握住她的手,眼泪流出来:“袖儿,还好有你在,不然我这会儿已经过了奈何桥。” 谢南嘉柔声道:“是姨娘人美心善,有菩萨保佑,人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姨娘以后肯定会享福的。” 四姨娘道:“你就是我的福将,我若真的享福,一定不会亏待你。” 谢南嘉微微一笑,并不把她的话当真。 人在失意时发的誓,会在得意时忘的一干二净,就好比穷秀才一朝登科,便忘了自己曾对糟糠之妻许下的承诺。 夫妻之间尚且如此,何况她和四姨娘这种相互利用的关系。 四姨娘见她不说话,便问道:“你觉着是谁想要杀我?” “姨娘觉着是谁?”谢南嘉反问。 四姨娘咬牙道:“我头一个就猜是夫人,她嫉妒我在侯爷面前得宠,早就看我不顺眼,借着世子夫人的事将我发落到庄子上还不够,生怕我再被侯爷接回去,索性把我杀了,以绝后患。” 谢南嘉道:“我不了解侯府,但我想着除了侯爷的妻妾,姨娘的存在也威胁不到别的人,所以即便不是夫人,也是你其他的姐妹。” “姐妹个屁,全是一帮落井下石的毒妇!”四姨娘恨恨道,继而又伤心垂泪:“侯爷还不知道他差点就见不着我了。” 谢南嘉趁机劝说:“姨娘莫怪我说话直,照眼下的情景看,若一味等着侯爷来接,只怕最终等来的是杀身之祸。” “什么意思?”四姨娘一听杀身之祸,吓得眼泪都没了。 谢南嘉道:“不管要杀你的人是谁,他的目的就是要你的命,一次不成,肯定还有下次,马婆子这样的咱们还能应付,若是换了个会功夫的男人,咱们只有死路一条。” “那怎么办?”四姨娘又开始发抖。 谢南嘉道:“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要想办法通知侯爷,让他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派人来保护你或者接你回去。” 四姨娘眼里有亮光一闪,随即又暗淡下去:“说的轻巧,想找到可靠的人去通知侯爷谈何容易,胡三木是夫人的眼线,只怕送信的人根本进不了京。” 谢南嘉却笑得胸有成竹:“姨娘不必忧虑,只要你同意给侯爷送信,其他的事就交给我来办。” 第二十五章 最大的危险 胡三木把马婆子的尸首用草席裹着拖到了后山,在隐蔽处挖坑将人草草掩埋。 做完这一切,他累得满身大汗,瘫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气。 “嬷嬷,对不住你了。”他喘息着说道,“我没想到那丫头会突然去找我,我原是想保你的,可你叫人逮了个正着,我实在没法为你说情,虽然药是我逼你吃下的,但我相信你能明白我的苦衷,你千万别怨我,也别心有不甘,好好的去吧,下辈子投生一个好人家,再不要看人脸色过活。” 月色凄凉,山风呜咽,黑黑的树影在风中狂舞,远处传来几声鸦啼,叫得人心惊肉跳。 胡三木的汗毛竖了起来,身上的汗水被风一吹,湿冷透骨,他不敢再多停留,拎着铁锹一路小跑回了大宅。 四姨娘不敢一个人睡,让谢南嘉把所有的蜡烛都找出来点上,还非要谢南嘉陪她一起睡。 两人刚躺下,就听院子里有脚步声响起。 四姨娘在被窝里紧紧抱住谢南嘉,大气都不敢出。 谢南嘉安慰她:“姨娘别怕,应该是胡三木回来了。” 等了一刻,胡三木果然遁着灯光找了过来,隔着门回话说马婆子他已经处理完了,问四姨娘眼下还有什么吩咐。 四姨娘实在吓坏了,便吩咐他今晚不要回家,留在门房守夜。 胡三木领命去了门房。 四姨娘这才踏实了,对谢南嘉说,女人离了男人还是不行。 谢南嘉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看来,胡三木才是最大的危险。 秦氏要杀四姨娘,不可能只托付马婆子一人,她就是为了试探胡三木,才会请他来帮忙捉贼。 从胡三木踏进大宅开始,她一直在暗中观察,通过胡三木沉着冷静的应对,她断定胡三木肯定是知情人,甚至有可能也得到了秦氏的命令,马婆子一击不成,或许下一个要出手就是胡三木。 如此一来,胡三木把她叫过来服侍四姨娘的理由,恐怕就不是找不到更合适的人选那么简单了。 谢南嘉猜测,胡三木应该是想拿她当替罪羊,把四姨娘的死推到她头上,然后顺理成章地杀了她给胡安偿命。 把这样一个危险人物留下来守门,四姨娘竟然会觉得踏实,在谢南嘉看来真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她并没有反对,她觉得这样正好可以顺水推舟,为回京的路扫清障碍。 兵荒马乱的一夜总算过去了,天亮后,谢南嘉趁四姨娘还没醒,独自去了柴房。 刘婆子在柴房睁着眼熬了一夜,蓬头垢面,眼窝乌青,活像刚从棺材里爬出来的活死人,看到谢南嘉过来,她话都说不好了,沙哑的喉咙里发出哇哇的哀声,抱住谢南嘉的腿泪流不止。 谢南嘉俯视着她,淡淡道:“我早提醒过你不要把四姨娘看扁了,你偏不听,如今落了难,你总该知道自己的命捏在谁手里了吧,四姨娘即便是奴,那也是侯爷的奴,不是你们这些粗鄙下人能随意苛待的,她想要处置你,就跟踩死一只蚂蚁没什么区别。” “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刘婆子又是磕头又是作揖,求谢南嘉帮她在四姨娘面前说好话,饶了她这一回。 谢南嘉说道:“姨娘让我给你传话,你若能为她做一件事,她便相信你是清白的。” “我做我做,我什么都做。”刘婆子忙不迭地答应,只盼能快点离开这里。 然而当她听到四姨娘要她做的事是回京城给侯爷送信,却又犹豫起来。 谁都知道,四姨娘是碍了夫人的眼,才被夫人寻错处送到庄子上来的,她若帮着四姨娘给侯爷送信,被夫人知道了可没什么好下场。 不过话说回来,她回到京城也可以直接去面见夫人,把这边的事原原本本告诉夫人,表明自己的立场,没准夫人会看在她忠心的份上对她另眼相待,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再回来这个鬼地方了。 思来想去,她决定冒险一试,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比待在这里强。 谢南嘉冷眼看着她眼球转来转去,随便一猜便能猜出她心里的弯弯绕,但谢南嘉本就没指望她真的能把信送到,所以也不去管她是怎样的算计。 两人各怀心思,最后刘婆子应下了这个任务,谢南嘉便把她从柴房放出来,让她回屋收拾了几件衣服,然后带着她到门房去找胡三木。 胡三木亲手埋了一个死人,再大的胆子也难免后怕,辗转到鸡叫两遍才睡着。 被谢南嘉叫醒时,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一听说四姨娘要刘婆子回京城送信,顿时睡意全无,一双三角眼瞪成了牛眼。 “袖儿,不是我不关心姨娘,可是姨娘来的时候夫人曾吩咐过,没有她的命令谁都不能回京,姨娘这么做,万一被夫人知道了,咱们都要受牵连的。” 谢南嘉道:“事急从权,姨娘这边都出人命了,难道不该让侯爷知晓吗,姨娘说了,万一夫人怪罪,一切责任由她承担,她如今正是疑神疑鬼的时候,咱们若拦着,恐怕会被她当成马婆子的同党,她闹起来什么样子你也是见过的,你能应付得了吗?” 胡三木沉默下来,心里盘算着怎样阻止这件事。 谢南嘉道:“不如我叫姨娘来亲自和你说,她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不骂你个狗血喷头是不会罢休的。” 胡三木忙拦住她:“算了算了,我去开门。” 谢南嘉道:“嬷嬷不认识路,姨娘吩咐你给她备个驴车,把她送到县城往京城的大道上。” “……”尽管胡三木很不情愿,终究还是带着刘婆子去庄上的牲口棚套了驴车,按照谢南嘉的嘱咐把人送了出去。 他们走后,谢南嘉也出去了一趟,两柱香后才匆匆赶回来。 四姨娘还没睡醒,她便去了厨房生火做饭,鼓捣半天,弄得灰头土脸才勉强把火生着,熏得眼泪直流。 她坐在灶门口,看着一点一点燃烧起来的火苗,喃喃自语道:“儿子,娘很快就能回去看你了,你可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等着娘。” 第二十六章 山匪杀人 四姨娘对谢南嘉的安排毫不知情,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谢南嘉伺候她洗漱,把做好的饭菜端给她吃。 四姨娘一口就吃出了不同,问饭是谁做的,得知是谢南嘉亲手烹制,惊得连声赞叹:“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不愧是二公子选中的人。” “……”谢南嘉心说,二公子可不是因为贪吃才选我,他纯粹就是个色.胚。 四姨娘吃了半晌,才突然想起来:“怪不得是你做饭,那个死老婆子还在柴房关着呢,也不知这一夜吓没吓死,等我吃饱了,要好好去审审她。” 谢南嘉道:“方才忘了告诉姨娘,刘婆子被我打发回京城给侯爷送信儿了。” “什么?”四姨娘惊讶道,“你居然派她回去,那死婆子老奸巨猾,只怕她回了京城不是去见侯爷,而是去见夫人,你这丫头,我还当你有多聪明,不想你竟蠢成这样,你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呀,还不赶紧去把人追回来!” “姨娘莫急。”谢南嘉不慌不忙地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到了,你只管安生吃饭,且信我这一回,等我回头再解释给你听。” 四姨娘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见她一副运筹帷幄的淡然,只得暂时按下悬着的心,继续吃饭。 “袖儿。”她有意无意地问道,“我越看你越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你到底是什么人,该不会也是谁派来的吧?” 谢南嘉笑道:“对呀,确实是有人派我来的。” “谁?”四姨娘顿时警惕起来。 谢南嘉正色道:“是老天爷派我来保护你的。” “噗……”四姨娘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指着她的鼻子笑骂,“死丫头,你是想呛死我还是想笑死我?” 谢南嘉道:“我就是看你太紧张了,想让你放松一下。” 四姨娘笑了一回,便把心里的疑问给忘了。 整个院子就剩她们两个,四姨娘对马婆子的死还有些阴影,吃过饭便不愿意在院子里待着,要谢南嘉陪她出去走走。 谢南嘉收拾了餐具,回房换了身衣裳,因怕太阳晒着四姨娘,便找了一把伞撑着,两人慢悠悠往外走。 刚到院门口,李氏突然一阵风似地从远处冲了过来,不由分说就往里面闯,见到谢南嘉和四姨娘,她硬生生刹住脚步,黑着一张脸问道:“狐狸精,你们把我男人藏哪去了?” 胡三木昨晚被谢南嘉叫走后一夜未归,如今又过了半天,还是没见人影,李氏便醋意上头,浑然忘了胡三木的交代,不管不顾地找上门来。 四姨娘被唬了一跳,皱眉道:“哪里来的粗鄙妇人,竟敢在主子面前大呼小叫,掌嘴!” 李氏是个浑人,根本就没把她放在眼里,闻言跳着脚骂道:“你算哪门子的主子,我看你是想男人想疯了,才半夜叫丫头把我男人招来,快点把我男人还给我!” 她这么一说,四姨娘便明白她是胡三木的婆娘。 这妇人也太可恶了,居然把她和胡三木编排在一起,胡三木那狗东西,他配吗? 四姨娘想想就恶心,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给了李氏一巴掌。 “贱婢,我可是侯爷的人,你男人给我提鞋都不配,你如此编排我,就是羞辱侯爷与我,你该当何罪!” 李氏被打得眼冒金星,一张圆饼脸涨得通红,慑于侯爷的威名,终究没敢还手,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嘴里骂骂咧咧说着不堪入耳的话。 乡民们闻声赶来,围在院门口看热闹。 四姨娘何曾丢过这样的脸,气得浑身发抖,大声叫谢南嘉去厨房拿刀来,她要亲手结果了这个泼妇。 正闹得不可开交,远处突然有声音大喊:“不好了,大管事被山匪杀了!”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了锅,众人纷纷掉头往那边看,就见二管事驾着一辆驴车惶惶而来,车上坐着一个婆子,躺着一个男人,血淅淅沥沥从车板缝往下滴。 乡民皆震惊不已,自动分开一条路,驴车在门口停下。 刘婆子连滚带爬从车上下来,惨白着一张脸扑倒在四姨娘脚边,哭喊道:“姨娘救我,姨娘救我……” 第二十七章 借刀杀人 四姨娘整个人都是懵的,任凭刘婆子抱着自己的脚,忘记了嫌弃,目光呆滞地问谢南嘉:“当真是胡三木?” 不等谢南嘉回答,几个大胆的农户已经上前验看,乱哄哄喊道:“是大管事,真的是大管事,大管事真的死了……” 李氏也是懵的,从听到二管事那一声喊,她就停止了叫骂,驴车停下后,她还坐在地上,不敢上前确认,等到有人说大管事真的死了,她才像突然回魂一般,嗷一嗓子从地上爬起来,直奔驴车而去。 紧接着,撕心裂肺的哭嚎声响彻云霄。 二管事在李氏的哭嚎声中简单讲述了事情经过。 他清早前往县城去采购莲塘所需的物品,行至半道,听到有人喊救命,过去一看,发现刘婆子被人绑在路旁的树上,而大管事则满身是血倒在地上。 刘婆子告诉他,昨夜伺候姨娘的另一个婆子突然失踪,她奉四姨娘的命回京向主子报信,大管事原是要送她去县城,不想半路却遇到了山匪,大管事不肯就范,被山匪捅死,他们二人身上的银子全被山匪抢走了。 众人听了,全都唏嘘不已,那一段路确实不太平,常有山匪出没,因此大家谁也没有怀疑什么。 李氏却不信,她哭着质问二管事:“哪有这么巧的事,我男人去县城,你也去县城,他遇到了山匪,你又遇到了他,我看分明就是你自己想当大管事,蓄意杀害了我男人。” “你休要血口喷人。”二管事摊手道,“我去县城采买是昨天就定下的,庄子上好几个人都知道这事,而且我事先并不知道大管事也要去县城,怎么能说是蓄意杀害呢?” “是的是的,我们可以作证。”人群中有几人说道,“昨天在莲塘,二管事确实说今天要去县城,还问我们要不要捎什么东西。” 刘婆子哭了一回,情绪稍稍平复了些,也过来为二管事作证:“的确是遇到了山匪,二管事到的时候大管事已经不行了,管事娘子,你应该感谢二管事才对,要不是他,大管事如今还在路上躺着呢!” “就是就是,二管事好心送你家男人回来,你却不分青红皂白污蔑人家,哪有你这样行事的?”众人纷纷说道。 大管事一死,二管事瞬间成了主心骨,成了所有人巴结的对象。 只有李氏仍旧不信,哭闹着要报官。 二管事道:“出了这么大的事,就算你不说,我也是要报官的,不但要报官,还要报给侯爷知晓。” 四姨娘半晌都没说话,听到二管事这一句,猛地看向谢南嘉。 谢南嘉对她轻轻点头。 四姨娘心中一阵翻江倒海,但她深知眼下不是问话的时机,整了整衣衫,迈步上前:“既然如此,就烦劳二管事去京城走一趟,请侯爷派人来主持大局。” 二管事无可推诿,躬身道:“小的遵命。” 谢南嘉道:“如今庄子上群龙无首,姨娘虽是主子,但她不懂这里的事务,也不方便抛头露面,二管事先将这里的事交待利索再走吧!” 二管事与她对视一眼,点头应是。 谢南嘉叫上刘婆子,搀着四姨娘回了院里。 院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三个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惊肉跳,一路默不作声地回了上房。 刘婆子一进门就跪在地上,给四姨娘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姨娘,以前是奴婢狗眼看人低,求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给奴婢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从今以后奴婢一定会好好伺候姨娘,为你当牛做马,肝脑涂地。” 四姨娘道:“我不缺牛马,你也别忙着表忠心,你先说说,胡三木到底是怎么死的?” 刘婆子一提起这事就忍不住浑身哆嗦:“回姨娘,是胡三木想要杀我,被路过的二管事看到,二管事救了我,却失手将他杀了。” 四姨娘狐疑地看了谢南嘉一眼。 谢南嘉提议道:“刘嬷嬷吓得不轻,姨娘先让她去洗把脸冷静一下,有什么事过后再说不迟。” 四姨娘便挥手让刘婆子先下去了,等人一走,她便迫不及待地问谢南嘉:“这到底怎么回事?” 谢南嘉平静道:“我只是想用刘婆子试探一下胡三木,看他会不会阻挠刘婆子回京,如果他阻挠,就说明他和马婆子是一样的身份。” “什么身份?”四姨娘惊问,“莫非他也要杀我?” 谢南嘉微微一笑:“姨娘一点就透,那你现在能确定谁是主使吗?” “还能有谁,一定是秦氏那个恶妇,除了她,谁能指使动胡三木!”四姨娘咬牙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谢南嘉附和。 “那二管事是怎么回事?”四姨娘问道。 谢南嘉道:“二管事是我拜托他去的,但我只是让他跟着胡三木,看胡三木会如何行事,我并没想到胡三木会杀刘婆子,也没想到他会对胡三木动手。” 四姨娘半信半疑,可谢南嘉太过平静,她没办法从她脸上看出真假。 她转念又想,管它是真是假,总之事情是朝着对她有利的方向发展,只要二管事能顺利见到侯爷,她能顺利被侯爷接回,死个把人又有什么关系。 这样想着,她便不再深究,只吩咐谢南嘉去把二管事找来,她要好好贿赂贿赂二管事,好让他见了侯爷多替她说几句好话。 谢南嘉走出院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事情正在一步一步照着她的计划进行,回京真的指日可待了。 她抬头看天,突然想起了赵靖玉,她笑了笑,在心里说,我的好庶弟,嫂子这招借刀杀人使得可好? 三百里外的赵靖玉连打了三个喷嚏,接过丫头递来的手帕擦了擦嘴,对程志远说道:“不知道又是哪个美人儿在思念我。” 第二十八章 成败就在此一举 谢南嘉担心袖儿娘会因为这件事受到惊吓,去找二管事之前,先回了一趟家。 袖儿娘果真被吓着了,见到她就掉眼泪,再三嘱咐她最近一定要安生待在大宅,哪也不要去,说大宅是侯府主子住的地方,山匪再凶残也不敢冒犯。 谢南嘉一一应了,安慰她不要过份担忧,山匪杀了人,为了躲避官府缉拿,近期大概会好好的藏起来,轻易不敢再出来为非作歹。 袖儿娘稍稍宽了些心,又问起大宅失踪的婆子是怎么回事。 谢南嘉骗她说是那婆子偷走四姨娘的金银首饰私逃了。 袖儿娘便问是不是四姨娘太难伺候,婆子受不了才逃的。 谢南嘉说不是,四姨娘人很好,对她也很温和,从不苛待。 袖儿娘这才放心,让她早点回去,怕她在外面耽搁得久了,四姨娘会责怪。 谢南嘉便辞别她,去找二管事。 二管事在莲塘的小木屋里收拾上京的衣物,见谢南嘉过来,客客气气地请她到屋里坐。 谢南嘉进了屋,泰然自若地在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落座,问道:“一应事情都安排好了?” 二管事陪笑答道:“都安排好了,庄上和田里都托付了可靠的人,大宅那边也派了人轮流值守,姑娘尽管放心。” “嗯。”谢南嘉点头,“你是个仔细的人,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四姨娘还有一些注意事项要交待你,你收拾完就过去和她辞行。” “好的。”二管事应下,又问,“姑娘可有什么要交待的?” 谢南嘉已经站起身,闻言想了想,说道:“别的没有,只一件,侯府是高门大户,下人难免眼高于顶,你到了那里,派头要做足,言语要有底气,倘若守门的刁难,你只管拿大耳刮子扇过去。” “啊?”二管事惊得瞪大眼,“那我还有命活着回来吗?” 谢南嘉没解释,只说道:“我又不是叫你去送死,你只管照做就是。” 说完转身出了门。 二管事送到门外,看着她纤瘦却挺拔的身影在如火骄阳下缓步走远,不禁想起她清晨过来的情景。 当时她披着一身晨曦霞光走进木屋,用一种他从来没见过的气度告诉他,眼下有一个绝佳的翻身机会,问他敢不敢放手一博。 他虽然很少过问庄子上的事,对于袖儿还是很熟悉的,他无法相信眼前这个气定神闲的姑娘和往日那个卑微怯懦的小丫头是同一个人,若非这些年袖儿从来没离开过庄子,他几乎怀疑这是被人调了包的袖儿。 她看出他的疑惑和犹豫,主动说道:“你也不必惊讶,我之所以变成这样,也是被逼无奈,胡安半夜闯进我家欲行不轨,我亲眼看着他被房梁砸得脑浆迸裂,大管事恼恨于我,心心念念想要杀了我给他儿子偿命,你若是我,还会先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吗?” 他沉默不语,她又说:“富贵险中求,机会不是天天有,错过这次,你可能这辈子都没有出头之日了,你要想清楚。” 他当然明白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道理,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选中他做帮手。 她说:“事成之后,我极有可能被四姨娘带走,这庄子也没什么好留恋的,唯一让我放不下的只有我娘,我希望你能帮我照顾好她。” 这番话让他再度大惊失色。 他心仪袖儿娘,曾偷偷向袖儿娘表白,却遭到了袖儿娘的严词拒绝,他不敢强求,也深知人言可畏,只能将这份心意深藏在心底,从未让任何人发觉,他相信袖儿娘也不会随便说出来。 可袖儿是怎么知道的呢? 他一面惊讶,一面又觉得欣喜,袖儿能如此坦然相告,说明在她心里对他是认可的。 就冲着这份认可以及他和袖儿娘的未来,他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 谢南嘉回到大宅,告诉四姨娘二管事很快就来。 四姨娘有些迫不及待,把自己要交待二管事的话一一说给谢南嘉听,问她可有什么疏漏。 谢南嘉沉吟道:“要我说,千言万语不抵一个物件,姨娘和侯爷之间可有什么特别的信物?” “信物?”四姨娘皱眉想了想,“当年侯爷头一回见我时,把他贴身的玉佩给了我,这算不算是特别的信物?” “自然算的。”谢南嘉道,“姨娘可将那玉佩交由二管事带给侯爷,侯爷重情,一看到玉佩,肯定会接你回府的。” “对对对,你说的极是。”四姨娘顿时眉开眼笑,“我这就把它找出来。” 少顷,二管事登门辞行,四姨娘把玉佩交给他,再三叮嘱他见了侯爷一定要把这边的事说得严重些,把她的处境说得可怜些。 二管事一一应下,告辞而去。 四姨娘送他到门口,等他走远后,倚着门框幽幽叹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是的。”谢南嘉说道,“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第二十九章 扇耳光 二管事骑着庄子上唯一的一匹马,一路风尘仆仆赶往京城。 这马不比二公子的千里马,路上歇了好几回,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进城门。 二管事没有立刻去侯府,而是找了个客栈落脚,洗去满身灰尘,换上干净体面的衣衫,好整以暇地去了侯府门前。 仰望着那高大庄严的门楣之上“定远侯府”四个大字,看着出来进去的人皆是绫罗绸缎,宝马香车,他总算明白袖儿为何要他把派头做足了。 幸好他事先沐浴更衣,不然非被守卫当成叫花子轰走不可。 即便如此,他上前求见时还是被守卫给拦住了。 “侯爷岂是你说见就见的?”守卫听完他自报家门,一脸不耐烦地喝斥,“侯爷管的都是定国安邦的大事,哪有闲心管你们小小庄子上的鸡毛蒜皮,你若有事回禀,就求见夫人或大管家,休得叨扰侯爷。” 来之前四姨娘再三嘱咐,宁可见不到侯爷,也不能去见夫人,见了夫人,不但事办不成,还极有可能会小命不保。 二管事直起身,重整衣衫,沉声道:“这位小哥此言差矣,红藕庄园是侯爷孝敬老夫人所建,由当今圣上亲笔题名,大周朝只此一处,怎么在你眼里竟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小庄子?” “……”守卫被他说得一愣,怒道,“你一个乡下来的泥腿子,居然敢教训我?” 二管事正色道:“我虽是泥腿子,却是侯爷亲自任命的管事,教训你一个看门的有何不可?” 守卫气得吹胡子瞪眼,伸手摸向腰间的佩刀。 二管事心惊肉跳,却强作镇定,抬手给了他一记耳光:“小子,你还要杀我不成?” 干农活的力气都大,守卫被这一耳光打得眼冒金星,一时怔在当场。 旁边几个守卫一看事情闹大了,忙上前来帮腔。 二管事吓得腿肚子抽搐,面上还保持着凛然不惧的气度。 几个守卫倒真被他唬住了,其中一人打圆场道:“都是一家人,何必闹得不愉快,这位管事长途奔波而来,想必真有急事要回禀侯爷,你消消气,待我去通传。” 二管事冷哼一声,袖手而立,静待他去传话。 挨打的守卫窝着一肚子火,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少顷,传话的守卫回来,说侯爷准了二管事的求见,随即便带着他从侧门进了侯府。 二管事一脚踏进府里,方觉后背都汗湿了。 袖儿说富贵险中求,他连富贵的边儿还没沾到,就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后怕之余,他又暗暗佩服袖儿的先见之明以及她这匪夷所思的招数,她说扇耳光能进来,他真就这么进来了,可万一要是进不来,他的小命也真要交待在这里了。 一路只顾着害怕,他也没心思欣赏侯府的美景,战战兢兢跟着守卫进了侯爷的书房。 侯门无秘密,二管事怒扇守卫的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侯府。 秦氏正在侄女秦婉如的院子里逗弄小孙子,听闻打人的管事是红藕庄园来的,心里咯噔一下,带着曹嬷嬷等人匆匆回了自己的院子。 “红藕庄园为何会突然来人,庄子上的事一向都是我管着的,守卫为何要带他去见侯爷,常富是干什么吃的,为何不拦住他?”秦氏在厅中落座,一连声地发问。 常富是曹嬷嬷的男人,府里的大管家,秦氏在外院最得力的耳目。 曹嬷嬷倒了杯茶递给她:“夫人先不要着急,事发突然,常富也不知情,他一听到消息就第一时间赶过去,但人已经被带到侯爷书房了。” 秦氏哪有闲心喝茶,将茶杯重重搁在几案上,怒道:“胡三木个狗奴才又是干什么吃的,三百多里的路程,人都来了,他的鸽子还没飞来,他总不会是压根就没发现吧?” 曹嬷嬷也说不准,只好猜测道:“许是那个二管事瞒着所有人偷偷来的,再不然就是鸽子半道上被鹰捉了被人射了……” 秦氏气得脑仁疼,揉着太阳穴说道:“也不知那人突然来见侯爷所为何事,若是为种藕的事倒还罢了,若是为四姨娘的事而来,那就麻烦大了。” “四姨娘?”云雁接了一句,“这都快一个月了,该不会是马婆子得手了吧?” 她这么一提醒,秦氏更加坐立不安,得手了当然好,没得手也是小事,最怕的是没得手还被人发现了,万一再把她暴露出来,就等于白白塞了个把柄到四姨娘手里。 眼下胡乱猜测也没用,秦氏压下怒气,吩咐曹嬷嬷:“你去告诉常富,让他在那边守着,二管事从书房一出来,务必第一时间把人带来见我。” “是!”曹嬷嬷领命而去。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曹嬷嬷神色慌张地回来,说人没办法带来了,侯爷派了六名侍卫随二管事去庄子上接四娘娘回府。 秦氏又惊又怒,当场要去前院找侯爷理论。 曹嬷嬷连忙劝阻:“夫人息怒,恐怕侯爷听了谗言,此时正等你上门。” 秦氏硬生生收住脚,连摔了几个茶盏花瓶,召来常富,吩咐他安排人手跟着那几个侍卫,回京的路上伺机杀了四姨娘。 第三十章 祝姨娘一路顺风 赵靖玉夜宿花楼,第二天才听闻侯爷派人去接四姨娘的事,他眯着桃花眼怔忡一刻,对卫钧说道:“庄子上恐怕不太平,你也派两个人过去,把袖儿接来吧!” “是!”卫钧躬身应道。 赵靖玉审视地看着他:“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 “……”卫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早就知道二公子放不下袖儿,接袖儿来京是迟早的事,只是缺个由头罢了。 赵靖玉觉得自己被卫钧看透了,有点恼羞成怒:“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过是最近无聊想找点乐子,等我腻了,还要把人送回去的。” “属下明白了。”卫钧说道。 “你明白个屁!”赵靖玉认为他根本就在敷衍,挥手把人赶了出去。 卫钧一只脚跨出门,又被叫住。 “你觉得袖儿来了住哪里比较合适?”赵靖玉问他。 卫钧想了想,认真回道:“倘若是和院里其他姑娘一般待遇,就收拾一间屋子给她住,倘若是伺候公子,自然是要住公子房里。” 赵靖玉的眼睛顿时亮了,脸上却正经八百道:“叫她来,自然是伺候我,你叫人把我房里隔间收拾出来,等人来了就安置在那里。” 卫钧知道这回合了他的心思,心里暗笑着退了出去。 二公子从不让丫头在他房里值夜,那个隔间自打二公子住进来就一直空着,如今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二管事换了侯府的快马,带着六个侍卫披星戴月往回赶,天亮后进了庄子,直奔大宅去见四姨娘。 四姨娘看到侯爷的侍卫,瞬间哭成了泪人。 虽然侯爷因忙于政务没法亲自前来,可他派了手下最得力的侍卫,足可证明他对她是真心疼爱的。 四姨娘思及此,多日来的委屈和惊吓全都化作满腹柔情,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回到侯爷身旁。 事不宜迟,她决定立刻动身。 侍卫却说,侯爷任命二管事接替胡三木做大管事,需要劳烦四姨娘亲自向庄子上的人宣布一下,以免有人不信服。 四姨娘只得耐着性子等二管事去召集乡民,一面吩咐刘婆子去收拾行李。 谢南嘉见她只叫刘婆子而不叫自己,心里便有些不好的预感。 但她并没有因此而慌乱,静静等着四姨娘先开口。 果然,四姨娘支走了刘婆子,假惺惺对她说道:“袖儿,谢谢你这么些天来对我的照顾,我来时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翡翠镯子还值些钱,送给你做个念想吧!” 说着从手腕上脱下那只镯子,拉过谢南嘉的手给她戴上,浑然忘了自己那天夜里无所依靠时对谢南嘉许下的承诺。 谢南嘉抬起手腕端详了一回,说道:“多谢姨娘,让姨娘破费了。” 四姨娘以为她多少会有些失望,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欣喜地接受了,不禁奇怪道:“你难道从来没想过要跟我去侯府?” “去侯府做什么?”谢南嘉笑道,“一入侯门深似海,我这没见过世面的丫头片子去了,只怕会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还是和我娘在这里安安生生过日子为好。” 四姨娘有些不信,她一直以为袖儿如此虔心地服侍她,为她出谋划策,是为了有一天能跟她一起去侯府。 袖儿聪明伶俐,若不是长得太招人,她真的愿意带她回府,她方才还在为如何不动声色地拒绝她感到为难,谁知人家压根就没打这主意。 真是个奇怪的丫头。 谢南嘉把她的疑惑看在眼里,笑着说道:“姨娘多保重,我这就收拾衣裳回家了,祝姨娘一路顺风。” “唔。”四姨娘点点头,自己倒伤感起来,“你这丫头好狠的心,不送我也就罢了,连话都不愿和我多说几句吗?” 谢南嘉正往隔间走,闻言停住脚步,想了想说道:“倒是想嘱咐姨娘几句,又怕僭越了。” 四姨娘道:“在我面前还讲究什么,只管说。” 谢南嘉便正色道:“我这几日常听姨娘说起府里人心险恶,姨娘的心腹之人也全都被发卖了,这趟回去,想必夫人会给你安排新的人手,姨娘可千万要小心筛查,谨防再有马婆子那样的人混进去。” 四姨娘一听到马婆子,脑海里立刻闪现出马婆子凄厉的死相,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上前一把抓住谢南嘉的手:“袖儿,你别走。” “姨娘还有什么吩咐?”谢南嘉问道。 四姨娘颤声道:“你说的对,我身边连一个心腹都没有,谁知道回去后夫人会派什么样的人服侍我,要不你还是跟我走吧!” 第三十一章 归途 四姨娘来的时候悄无声息,走的时候惊天动地,六个威风凛凛的侍卫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她的马车离开庄子,阵仗都快赶上二公子了。 新任的大管事宋策带领乡民将人送出庄外,看着一行人在马蹄腾起的滚滚烟尘渐行渐远,感觉自己像做了一场梦。 而那个让他梦想成真的女孩子,也坐在马车里远去了。 红杏和春芳也在送行的人当中,盯着远去的马车嫉妒得两眼生疼,折腾来折腾去,最终还是袖儿去了侯府,虽然她跟的人不是二公子,但去了府里,还怕没机会见二公子吗? 她怎么就这么好命,老天爷真是太不公平了! 所有人都在羡慕袖儿命好,唯有袖儿娘哭得肝肠寸断,直到众人都回去了,还留连在路口不肯离去。 早知道四姨娘还有回京的一天,她当初说什么也不会让袖儿去大宅服侍。 都怪那作死的胡三木,他作死了自己,还连累她的袖儿被四姨娘强行带走了。 没有了袖儿,她可怎么活呀? 宋策不放心袖儿娘,等乡民们都各自回家之后,又悄悄回来找她,见她坐在路边草地上哭得伤心,上前劝道:“不要再哭了,仔细伤了身子。” 袖儿娘不予理会,只管哭她的。 宋策在她对面半蹲下来,递了一条帕子给她:“袖儿走的时候不是说了吗,让你不要为她担忧,她若知道你这么哭,肯定会难过的。” 袖儿娘没接帕子,闷声道:“除非你告诉她,否则她如何知道?” 宋策笑起来:“她当着你的面把你托付给我,我自然不能对她隐瞒的。” 袖儿娘倏忽红了脸,瞪了他一眼:“什么托付不托付,我过我的,你过你的,休要浑说。” “是是是。”宋策道,“你说怎样就怎样,都听你的。” 袖儿娘的脸更红了,站起来就走。 宋策起身跟在她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知道,袖儿娘对他是有意的,从前只是因为袖儿小,怕袖儿长大了埋怨她,如今得到了袖儿的首肯,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一时间还抹不开面子,须得耐心再等些时日。 没关系,他已经等了七年,再多等个十天半月又何妨? 袖儿娘听着身后男人有力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她心头,让她心慌意乱。 宋策从她刚来庄子上落户就对她多有关照,这么多年,他一直默默守护着她,哪怕屡次遭到她的拒绝,也从不气恼,从不疏远。 她并非铁石心肠,只是顾虑着袖儿,才一直不肯松口,她以为袖儿不知道,谁知袖儿突然在今天揭穿了她,还把宋策叫到跟前当面托付。 她当时正为袖儿要上京的事落泪,袖儿突然叫来宋策,吓得她眼泪都干了。 袖儿说,孩子就像鸟雀,长大了总要单飞的,能和你长相厮守的,只有枕边人。 想起这句话,她又忍不住想哭,她的袖儿,真的就像小鸟一样飞走了。 回到家,她把房门关上,跪在袖儿爹的牌位前轻声道:“当家的,我没能看住袖儿,她还是去了京城,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她平平安安,要是有可能,你保佑她回到她亲爹亲娘身边去吧,十二年了,她也该认祖归宗了。” 马车行走在官道上,毒辣的日头晒得马儿都打了蔫,车里面也如同蒸笼一般,蒸得人汗流浃背。 刘婆子一刻不停地扇着扇子,四姨娘还是不满意,大声喝斥她,让她再用力些。 刘婆子自己都快中暑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求救地看向谢南嘉。 谢南嘉倒不是同情她,主要是被四姨娘吼得心烦,便提议道:“姨娘,如今日正当午,不如找个阴凉处歇息片刻,让马儿也喘口气。” 四姨娘道:“歇什么歇,早点赶回府里才是要紧。” 谢南嘉比她更归心似箭,但仍然劝道:“欲速则不达,万一马累死了,别说是回府,恐怕还要露宿荒野。” 四姨娘胆小,一听露宿荒野,立马叫停了外面的侍卫,让他们找地方歇脚。 侍卫回道:“前面不远有个茶棚,可以稍作歇息。” 四姨娘准了,一行人来到茶棚前下车下马。 卖茶的眼睛贼,一看他们就是权贵家眷,忙上前殷勤问安,请客入座。 茶棚搭在大树底下,凉风习习,绿荫如盖,众人走进去,为了安全起见,也没分什么主仆男女,共同围坐在一张茶桌前。 伙计奉上解渴的凉茶,四姨娘迫不及待地端起来就喝,被谢南嘉拦住,用银簪子试了毒,确认没事,才让她喝。 侍卫们看她如此谨慎,都对她另眼相看。 四姨娘经过马婆子的事,再不敢说谢南嘉是多此一举。 每人喝了两三盏茶,嗓子眼的火气才算消散了,树下凉快,四姨娘不禁撑着桌子打起盹儿来。 谢南嘉想着此时上路也是折磨,不如让她好好歇一歇,等太阳没那么毒辣了再起程。 侍卫们也不想顶着日头赶路,便同意了谢南嘉的提议,六个人轮班小憩。 刘婆子年纪大了,更加巴不得在这阴凉地里多待一会儿,找了一个大树,靠在那里睡了。 谢南嘉喝多了水,想找地方方便,和侍卫打了招呼,独自往路边的树林子里去了。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怕被人撞见,就往里面多走了一段路,确认不会有人经过,才放心蹲下去。 四周静悄悄的,偶尔有鸟扑棱着翅膀掠过,谢南嘉站起身,刚整理好衣衫,忽听远处有奔跑追逐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暗器破空的呼啸。 她暗吃一惊,闪身躲在一棵大树背后,从地上捡了几块石头攥在手里。 第三十二章 我信你 奔跑声越来越近,几个呼吸间,就到了谢南嘉藏身之处。 谢南嘉紧紧贴着树杆,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伴随着粗.重的喘.息,一名浑身是血的白衣男子狂奔而至,脚下一个踉跄,被突起的树根绊倒在地,不知是伤得太重还是摔得太狠,倒下后就没了动静。 谢南嘉暗叫一声倒霉,心说你可真会选地方,倒在哪里不好,偏要倒在我这里,等后面的人追来,岂不是把我也连累了。 她从树后转出来,正要换一个地方躲藏,无意中瞥见男子腰间挂着一枚玉佩,她陡然停住脚步,来不及细想,冲过去拖起男子的双脚把人拉进了树林深处,胡乱用树叶掩盖后,自己又跑回到原地。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响,她连忙弯下腰,做出要小解的样子。 追赶的人转瞬就到了眼前,不等对方先出声,她便啊地一声叫了起来。 对方一共四人,全是男的,不防这里会有女子小解,被她叫得有点不知所措。 为首一个面相凶狠的男人黑着脸唬她:“闭嘴,再叫就杀了你。” 谢南嘉立时捂住嘴,后退两步,惊恐道:“你们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那人不答反问。 谢南嘉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接自报家门:“我是定远侯府的丫鬟,跟着主子路过这里,主子在道旁茶摊歇脚,我,我一时内急……” “定远侯府?”那人重复了一遍,大概觉得自己惹不起,便缓和了语气道:“你不要害怕,我们只是在追一名逃犯,不是有意冲撞你的。” “哦,原来你们是官差。”谢南嘉拍拍心口道,“吓死我了,那我可以走了吗?” “你走吧!”那人说道。 谢南嘉转身就跑,又被那人叫住:“等一下,你可曾见过一个白衣男子从这里经过?” 谢南嘉摇摇头,又点点头:“我刚刚走过来时,似乎看到有个白影子一闪而过,往南边去了。” “好,多谢姑娘。”那人冲她一抱拳,挥手招呼同伴向南边追去。 谢南嘉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那些人的身影消失不见,长舒一口气,软软地靠在身后的大树上。 她又等了片刻,直到确定那些人不会再回来,才向白衣男子藏身之处走去。 白衣男子居然醒了,正半撑着身子坐在地上喘息,谢南嘉警惕地停在他五步以外,小心问道:“你知道是我救了你吗?” “我都听到了。”白衣男子扶着树干吃力地站起来,“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可否告知姓名,他日定当报答。” “名字就算了。”谢南嘉微微一笑,走到他面前,“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白衣男子被她的笑晃了眼,在自己身上搜了一遍,最后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她:“这个你拿着,日后若有难处,可凭此玉佩去南召王府找我,我定当全力相助。” 谢南嘉一点都没推辞,伸手接过玉佩:“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可别不认账。”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好,我信你。” 两人拱手作别,各奔东西。 谢南嘉回到茶摊,四姨娘已经醒了,正吩咐刘婆子去树林里找她,见她回来,抱怨道:“你跑到哪里去了,再不走太阳都快下山了。” 谢南嘉说:“我肚子不舒服,耽搁了些,姨娘息怒,咱们这就上路吧!” 四姨娘着急赶路,也懒得和她计较,一行人上车上马,重新启程。 走了约有一个时辰,谢南嘉坐在马车里,听到前方似乎有轰鸣的水流声。 四姨娘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说道:“前面就是北沙河,过了河,离京城就近了。” 谢南嘉没走过这条路,对路况不熟,刘婆子却跟着欢喜起来:“是的是的,过了河就快到家了,来的时候奴婢还想着猴年马月才能回去,没想到姨娘你洪福齐天,才一个月就回程了。” 四姨娘哼了一声:“这会子你知道我洪福齐天了,想当初,你可是连口吃的都不愿给我做呢,我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换了别人,定把你丢在那里自生自灭。” “……”刘婆子面上赧然,抬手掌了自己两个嘴巴子,“姨娘恕罪,奴婢往后一定会尽心尽力服侍姨娘的。” 四姨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她怕自己回府后手边没有忠心的人,所以提前敲打敲打刘婆子,好让她安安分分跟着自己。 但她又打心底里瞧不上刘婆子,想着回去后慢慢寻访,把自己以前的忠仆找回来,到时候再换了刘婆子。 至于袖儿,她也是这么个打算,这丫头不但长着一张祸水脸,还有一颗七窍玲珑心,好用是好用,就是留在身边总不踏实。 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眼下她能指望的只有这两个人。 这世上的聪明人分两种,一种是真聪明,一种是自以为聪明,四姨娘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不知她算计别人的时候,别人也在算计她。 刘婆子嘴上喊着要为她当牛做马,实则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只要回到府里,她头一个就去见夫人,她宁愿在夫人院里做粗使婆子,也不愿跟着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看她的脸色。 至于谢南嘉,她的心思更不在四姨娘身上,她不过是借着四姨娘这块垫脚石铺一条回侯府的路,做为答谢,她帮四姨娘除掉身边的威胁,顺顺利利回到侯爷身边,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三个人各自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侍卫却突然在外面禀报,说北沙河上的桥塌了。 第三十三章 美人要来了 “桥塌了?”四姨娘正翘首盼着快快过河,争取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回京城,听闻桥塌了,又气又急,叫停了马车,要亲自下去察看。 下了车,来到河岸,看到桥果然从中间断成了两截,桥下水流湍急,深不可测,将两岸隔成了不可逾越的天堑。 岸边有当地的官差把守,不停地向行人解释桥塌的原因,并为行人指明他们要去的地方该从哪里绕道。 侍卫上前询问,回来告诉四姨娘,要往京城去,须得返回先前的一个岔道口,而后向西行三十里,从那里入京。 四姨娘看看天色道:“太阳已然要落山,如此一番折腾,到那里天早已黑透了。” 谢南嘉知道她胆子小,不敢走夜路,便问侍卫:“那边可有客栈?” 侍卫道:“打听过了,那边是个镇子,有客栈。” 谢南嘉对四姨娘道:“如今也没有别的路可走,要不就去那边先住一晚,等明天天亮再启程赶路。” 四姨娘叹气道:“那就走吧,不然还能怎样?” 众人重新上车上马,调头往回走。 谢南嘉担心因为桥塌那边的客栈会客满,一路不停催促侍卫加急赶路。 紧赶慢赶的,到了那边,天还是黑透了,镇子上一共就三家客栈,几乎全都住满了。 四姨娘不愿在大通铺将就,让侍卫拿出侯府的名帖逼着最大那家客栈的掌柜给她腾出了一间上房。 谢南嘉对她这种作派很是不屑,和刘婆子两人忙活了好一阵子才把她安顿下来。 吃过晚饭,侍卫们自行排班值守,四姨娘让谢南嘉在她房里打地铺,把刘婆子打发到去马车上睡。 刘婆子不想睡马车,哼哼唧唧地说自己腰疼腿疼浑身疼,缠着谢南嘉和她换一换。 谢南嘉正好也不想给四姨娘守夜,就答应和她换。 四姨娘不愿和一个老婆子住,但她前面才说了那么多话笼络刘婆子,不好把厌恶表现得太明显,只得不情不愿地准了。 刘婆子得了应允,很是高兴,主动去四姨娘打水洗漱。 她出去后,谢南嘉又嘱咐了四姨娘几句,便去了后院马车上休息。 镇子很小,因为桥塌的缘故,突然增加了比从前多几倍的客旅,嘈杂的声音直到夜深才安静下来。 谢南嘉躺在马车里,白天没功夫思考的事全都从心底冒了出来。 “死”后一个多月,她将要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回侯府,她不知道前面等着自己的会是什么,也无法预知未来会有怎样的凶险,但她必须回来,为自己,为儿子,为父母,为奶娘,也为了所有曾经跟随过她的下人。 如果不是桥塌了,此时她离儿子已经近在咫尺,她不禁在心里勾勒起儿子的样子,小小的一团,粉粉嫩嫩的,会皱着小脸哭,也会咧开小嘴笑…… 她的心软成一滩水,又化成眼泪流出来,她把手紧紧捂在心口,仿佛贴着孩子的心跳,喃喃道:“好孩子,娘回来了,娘回来了……” 她翻了个身,强迫自己停止伤感,闭上眼睛睡觉,侯府不是庄子,从明天开始她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能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过了许久,她终于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一百多里外的京城却还是车水马龙,华灯如昼。 京中最大的花楼点翠阁,衣香鬓影,莺声燕语,赵靖玉一身红衣,容颜如玉,和三五好友聚在一处恣意畅饮。 今晚的他心情格外好,却破天荒没要姑娘陪伴。 程志业今天戴了一朵芙蓉花,搂着美人儿醉眼朦胧地问他:“你今天怎么突然变得清心寡欲,莫非是肾不好了,要不要我给你弄点好东西补一补?” 说完这话,他乖乖等着被赵靖玉骂,赵靖玉却连理都没理他,脸上笑盈盈的,自斟自饮了一杯酒,慢悠悠说道:“懒得理会你这种俗人,反正你很快就会羡慕我的。” “为什么?”程志业的好奇心被他勾起来,“你又得了什么好宝贝?” “不告诉你。”赵靖玉说道。 程志业越发好奇,问旁边几个好友:“你们可知道?” “你和他最要好,连你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几个好友纷纷摇头。 程志业心痒难耐,缠着赵靖玉非要问个清楚。 赵靖玉懒散道:“把你那副春兰图送给我,我就告诉你。” 程志业犹豫了一刻,到底抵不住好奇心,一咬牙便答应了:“行,给你,快告诉我。” 赵靖玉对他招手:“附耳过来。” 程志业把耳朵侧过去。 赵靖玉小声道:“上回说的那个美人儿,她明儿个就要来了。” “真的假的?”程志业顿时精神百倍,“什么时候到,我去迎上一迎。” 赵靖玉刚要拒绝,卫钧从外面进来了,看着他欲言又止。 “什么事,说!”赵靖玉命令道。 卫钧走到他身边低低道:“刚接到飞鸽传书,袖儿跟着四姨娘走了。” 第三十四章 男人与男人不同 赵靖玉的脸瞬间晴转雨加雪,丢下几个好友,拂袖而去。 “哎,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几个好友讶异道。 程志业问卫钧:“出了什么事?” 卫钧摇摇头,跟着赵靖玉后面走了。 走出点翠阁,赵靖玉被夜风一吹,酒醒了一半,回身问卫钧:“她为何会跟着四姨娘走? 卫钧道:“据说四姨娘一到庄子上,她就被大管事叫去服侍,许是四姨娘觉着她很得用,便把她带在身边。” 赵靖玉不悦道:“胡三木个老狗死有余辜,竟敢让我的人去伺候一个姨娘,她配吗?” “……”卫钧心说,人家一共就伺候你两天,怎么就是你的人了,就算是你的人,也是你不要的人,你心里是想着迟早要把人接来,可你也没跟人家说呀,凭什么人家就得为你守着? 赵靖玉冷眼瞟他:“你是不是在肚子里编排我?” 卫钧吓一跳,忙否认道:“属下不敢。” “别以为我不知道!”赵靖玉冷哼一声,想想又觉得不对,“那女人狡猾得很,她若不想跟四姨娘走,四姨娘根本带不走她,除非是她自愿,对,她一定是自愿的,她那时就很想跟我来,可惜我没带她,如今四姨娘去了,她自然要不遗余力地抓住这个机会,想尽一切办法让四姨娘带她走。” 卫钧听他这么一分析,觉得有道理:“可是,她为什么会急着来京城呢?” “还能为什么,庄子上装不下她了呗!”赵靖玉撇嘴道,“她就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认为自己模样好,聪明灵巧,不甘心埋没在庄子上,想到这花花世界来闯一闯,没准能攀个高枝呢!” “可四姨娘也不是高枝呀!”卫钧道。 赵靖玉瞪了他一眼:“你傻呀,四姨娘只是她的垫脚石,只要能把她带来,以她的心机,还怕攀不着个高枝?” 卫钧不认为袖儿是那样的人,但他如果提反对意见,肯定会被二公子骂,便违心地附和道:“也是。” 赵靖玉气道:“这种虚伪又虚荣的女人,白白浪费我一片心意,既然她如此迫不及待,就让她自生自灭吧,我倒要看看她能在这吃人的侯府活几天!” “……”卫钧默不作声。 赵靖玉警告他:“到时候她就是被乱棍打死,你也不准帮她!” “是!”卫钧应道。 谢南嘉睡到半夜,被一阵喧闹声惊醒,她本能地坐起身,抓住身旁从侍卫那里借来的佩刀。 屏息听了听,那喧闹里似乎有妇人痛苦的呻.吟. 她迟疑了一下,挑起车帘往外看,原来后院不知什么时候又停进来几辆马车,马车前人头攒动,有丫头仆妇,还有侍卫,一个穿长衫的男人站在一辆马车前神情焦灼,痛苦的呻.吟就是从那辆车里传出来的。 她是生过孩子的人,一下子就听出了这是有妇人在生产,并且不怎么顺利。 大约是感同身受,她不禁替那妇人担忧起来。 也不知这家人是从哪里来的,想必也是因为桥梁坍塌无法过桥,才被迫绕来镇子,这个时间,连大通铺都早已住满,哪还有空房间给他们。 不过看这家人的阵仗,似乎是有身份的人,但他们宁愿在车上生产,也不愿去抢占别人的房间,这点就比四姨娘强了百倍。 谢南嘉留心听着那边的动静,就听一个仆妇向男主人禀告:“老爷,夫人情况不是太好,要不,问问掌柜的,看镇子上有没有妇科大夫或者有经验的稳婆?” 男主人虽然焦急,声音却很沉稳:“如今夜深,惊扰到他人不好,你让人悄悄去问掌柜,切不可因为咱们着急就态度恶劣。” 仆妇应是,急忙去了。 男人袖手往车前走了几步,温声安慰车里的人:“夫人莫怕,为夫在外面守着呢!” “夫君,我好痛……”里面的人哭道。 男人急忙去掀车帘,要进去陪她。 两个仆妇把人拉住:“老爷,这样怕不吉利。” 男人低斥道:“夫人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有什么不吉利,快快让开!” “……”两个仆妇面面相觑,最终还是退开了。 男人撩衣衫上了马车。 谢南嘉看着,不知怎地眼泪突然掉下来。 男人与男人果然不同,当日她难产,煎熬了十几个时辰,却连赵靖平的人影都没见着,她虽然对赵靖平没感情,但那总归是孩子的父亲,倘若他也能像这个男人一样不顾一切地进去陪陪她,于她何尝不是一种安慰? 她长叹一声,掀开车帘下了车,迈步向那边走过去。 那家的侍卫很机警,见谢南嘉靠近,上前一步将她拦住:“来者何人?” 谢南嘉道:“我是过路的客旅,因桥梁坍塌绕道至此,听闻你家主母难产,我恰好有一个药方,兴许能助她顺利生产。” 第三十五章 梦回 大半夜的突然冒出个小姑娘说自己有助产的药方,侍卫不敢轻信,去马车前回禀了家主。 少顷,那男人从车上下来,跟着侍卫来到谢南嘉跟前。 “姑娘。”他拱手道,“虽然很失礼,但情况特殊,在下不得不谨慎一些,请问姑娘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所说的药方,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谢南嘉道:“我是定远侯府的丫鬟,府里前段时间有主子生产,这药方是专门从宫中孙御医处求来的,因效果奇好,我便熟记于心,大人若信我,不防一试,若不信我,当我没说过,且等着妇科大夫前来诊断。” 说到这里,她心里百般滋味,这药方确实是母亲当初为防万一从太医院首孙承宗那里求来的,当天晚上,她就是喝的这副药,才在那么凶险的情况下生下了孩子,只是,她抗过了难产的折磨,却死于人心的险恶。 男人一听是定远侯府的人,便立时打消了疑虑,向谢南嘉深施一礼:“既然如此,还请姑娘把方子告知,我好让下人去药铺抓药。” 谢南嘉道:“大人拿笔墨来,我说你记。” 男人立刻叫人准备笔墨,就在院子里的石桌上记下了药方。 他字写得很好,刚健质朴,行云流水,如他的人一样,既沉稳又谦和,有种虚怀若谷的豁达。 下人拿着药方去抓药,仆妇们借了客栈的厨房煎煮。 期间,妇人的呻吟声几乎没有间断,男人写完药方便回到车上陪伴她。 谢南嘉听着这声音揪心,也回了自己的车上。 她以为自己睡不着,却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她似乎回到了自己生孩子的时候。 她躺在产床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腹下的疼痛一阵紧似一阵,她无法忍受,发出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是武安将军府高贵端庄的嫡长女,定远侯府温雅贤淑的世子夫人,一辈子都不曾如此失态过。 然而此刻宫缩的疼痛已经远远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似乎只有嘶喊才能转移些许的煎熬,只盼着腹中的孩子能够快点降生,让她少受些罪。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仿佛能听到沙漏的声音,感觉自己的生命也在一点点消逝。 她紧紧抓住绿柳的手,用微弱的声音告诉她:“如果我死了,你和画楼奶娘一起回将军府,不要留在这个鬼地方,你告诉爹爹,把我尽早安葬,我一天都不想在这里多待。” 绿柳哭着安慰她:“小姐,你不要说这样丧气的话,你不会死的,你喝了孙太医的药,一定会母子平安的。” “你不要安慰我了。”她强撑着不让眼睛合上,“绿柳,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回到将军府,让我爹娘收你和画楼做义女,替我照顾他们二老,还有奶娘……” 绿柳泣不成声,眼泪滴落在她脸上。 稳婆突然喊了一声:“呀,孩子露头了!” 她精神一震,睁大快要合上的眼睛:“真的吗?” “真的,是真的。”绿柳欢喜道,“小姐,你快打起精神,很快就可以看到孩子了。” 产房里打下手的仆妇也欢喜不已:“孙太医真是神医呀,快去禀报夫人。” 稳婆叫绿柳:“如今是最关键的时刻,你去给世子夫人端些参汤来,让她喝了提提气。” 绿柳答应了,对她说:“小姐,你坚持住,我去给你端参汤,顺便告诉画楼一声,好让她放心。” 画楼自从她发作起,就一直守在小厨房给她煎药熬参汤。 因怕有心怀不轨的人作怪,她曾再三嘱咐画楼,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离开厨房半步,入她口的东西,必须由绿柳亲自从画楼手中接过,中间不可经他人之手。 原本还有奶娘可以帮忙,但奶娘昨日感染风寒,夫人怕过了病气给她和孩子,便让奶娘暂时避到杂院养病。 绿柳去得急,回来得也快,小心翼翼地把参汤喂给她。 她喝完参汤,绿柳被夫人叫去询问情况。 她感受着孩子一点一点地从甬道里出来,心中充满死而复生的喜悦,只盼着能快快和孩子见面。 突然,她腹中一阵剧烈的绞痛,疼得她叫喊出声,但稳婆却说是产痛,劝她再忍忍。 她忍不了,很快就疼得意识模糊,她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下的孩子,也没有人告诉她是男是女,她睁不开眼睛,却感觉产房里突然安静下来,紧接着,耳边就响起了那个鬼魅般的声音—— “谢南嘉,你是将军府嫡女如何,侯府世子夫人又如何,你金尊玉贵,才冠京城,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从今以后,你的丈夫是我的,你的尊荣是我的,这锦绣侯门泼天富贵全都是我的! 谢南嘉,你去死吧!” 谢南嘉大叫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砰砰砰……”有人在外面急促拍打车门,“袖儿姑娘,快醒醒,出事了!” 第三十六章 替死 谢南嘉瞬间清醒过来,撩开车帘问:“出什么事了?” 一个侍卫站在外面,因周围还有其他人,不便多说,小声道:“姑娘快随我来,是姨娘那边出事了。” 谢南嘉忙下了马车,跟着他急匆匆去了前院客房。 到了四姨娘的房间,四姨娘披头散发地缩在墙角里,紧紧抱住自己的身子,一双眼睛失神地盯着对面的床,嘴里喃喃道:“袖儿,袖儿,快把袖儿叫来。” 谢南嘉顺着她的视线往床.上看了一眼,赫然发现刘婆子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胸口插着一把短刀。 饶是她再沉稳,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回事?”她问道,“刘婆子怎么会死在姨娘床.上?” 侍卫头领摇头:“不知道,我们听到姨娘在屋里叫了一声,立刻就冲进来看,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姨娘只是找你,问什么都不说。” 谢南嘉深吸气,走到四姨娘身边蹲下来,向她伸出手:“姨娘,我是袖儿,我来了。” 四姨娘抬眼看了看她,哇地一声扑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谢南嘉怕惊动了其他人,让侍卫把门窗全部关上,拍着她的背轻声安抚。 侍卫头领则带着人在屋子里排查。 四姨妈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告诉谢南嘉一些信息。 原来,谢南嘉临睡前再三嘱咐她要多加小心,她便长了个心眼,让刘婆子睡在床.上,她自己睡在了地铺上,半夜里她听到什么动静,但她实在太困了,懒得起来看。 后来她实在口渴,喊刘婆子起来给她倒水,喊了几声不见答应,她便自己摸索到床边问刘婆子要火折子,可刘婆子还是不答应,她打算把人摇醒,不小心碰到了那把刀。 随后她便大叫出声,侍卫听到动静就闯了进来。 “都怪你,你为何要答应同她换,我本就不愿让她睡在我房里……”四姨娘哭着抱怨谢南嘉。 谢南嘉淡淡道:“我若不同她换,此刻那刀子就插在你身上了。” “你说什么?”四姨娘吓得一激灵,“你什么意思?” 谢南嘉道:“睡在床.上的人会死,我若在这里陪你,你还会把床换给我睡吗?” “……”四姨娘使劲吞了吞口水,先前的惊恐变成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你说得对,幸亏你和她换了。” 谢南嘉不认为她没想到这点,否则她就不会把床换给刘婆子睡了。 但谢南嘉并没有揭穿她,只是拍拍她的手,扶她到桌子那边坐下,又给她倒了杯水。 四姨娘喝了口水,却反过来问她:“袖儿,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今晚会有人来杀我?” 谢南嘉否认:“姨娘想多了,我又不是诸葛亮,我不会未卜先知。” 四姨娘不信,还要再问,忽听一个侍卫叫道:“快看,窗户底下有个坠子。” 侍卫头领接过坠子看了一眼,神情有一丝讶异,但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坠子递给了四姨娘。 那是一枚圆形玉坠,下面打着青色的丝绦,一看就是男人的佩饰。 谢南嘉看看坠子,又看看侍卫头领,试探着问他:“你觉得会是什么人?” “这个不好说,须得请官府前来定断。”侍卫头领道。 “不行,不能报官!”四姨娘大声阻止他,“房里一共就我们两个,倘若官府怀疑人是我杀的怎么办,还有,这事传出去,我的清白就毁了,侯爷会嫌弃我的。” “四姨娘,人命关天!”侍卫头领沉声道。 “我不管,总之不能报官,就算要报,也得等我回府见了侯爷再说。”四姨娘厉声道。 侍卫头领道:“姨娘说晚了,我已经命人去报官了。” 谢南嘉一怔,数了下侍卫的人数,发现果然少了一人,方才她来得匆忙,没留意到。 四姨娘怒道:“有你这么当奴才的吗,竟敢越过主子自作主张!” 侍卫头领面不改色:“我不是你的奴才,我是侯爷的兵,只听命于侯爷,侯爷说这一路上发生的事都由我全权处置,我无须向姨娘请示。” “你!”四姨娘气得倒仰,却又无可奈何。 谢南嘉不禁对这个侍卫头领刮目相看。 这人一路上都默默无闻的,有什么事也不上前,而是让其他侍卫和她们交流,她原以为这人就是个应付差事的,没想到竟是个心思缜密又硬气的男人。 看来这个人她要找机会结交一下。 “姨娘听我说。”她附在四姨娘耳边劝道,“侍卫大哥这么做是对的,等回头我再和你细说,眼下你先别闹,等着官差来就是了。” 四姨娘知道闹也没什么用,只得暂且忍了。 官差一来,想不惊动别人都不行了,所有的住客都被叫醒,集中到楼下大堂接受盘查。 最先审问的自然是谢南嘉一行人,但他们到底是侯府的人,官差也不敢太过刁难。 一番折腾下来,时间就到了五更天,伴随着雄鸡报晓的啼鸣,后院传出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 第三十七章 前途未卜 谢南嘉这才想起后院的那家人。 哭声如此响亮,想必是个健康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母亲是否安然无恙? 谢南嘉心中惦记,趁着四姨娘被官差问话的空档悄悄去往后院,不想却在夹道遇见了那家家主。 “姑娘,我正在找你。”他满面喜色地走到谢南嘉面前,长揖一礼:“多谢姑娘,我家夫人顺利产下一女,母女平安。” 昨夜灯光下看不真切,如今借着晨曦微光,谢南嘉方才看清了他的样貌,四十岁上下的年纪,五官清俊,仪表堂堂,气度从容不迫,一双眼睛温和中透着睿智,眉间一颗富贵痣给他平添几分威严。 谢南嘉不由暗自赞叹:此人真乃天生富贵之相。 “大人无须多礼,是夫人福大命大,方能遇难成祥。”谢南嘉福身还礼,“我听到孩子的啼哭,正要过去看看,既然母女平安,我就放心了,大人一夜未眠,快去歇息吧!” 男人再次施礼:“还请姑娘告知姓名,等我到了京城安顿下来,定当亲自去侯府拜.谢。” 谢南嘉笑道:“大人言重了,我不过是侯府的小丫头,大人就算真的登门,只怕我也没资格前去相见,大人若非要谢我,就将你的名贴送一张给我,他日我若有求于大人,还请看在今日的缘分上帮我一把。” “姑娘放心你是我家夫人与孩子的救命恩人,但凡能帮的,在下定当不遗余力。”男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只金簪双手奉上,“实不相瞒,我乃新任吏部尚书安逸之,此行就是进京赴任的,因此还未有名帖,这簪子是我家夫人托我带来答谢姑娘的,他日你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拿这簪子去找我或者我家夫人也是一样的。” 原来是他。 谢南嘉心中微讶,安逸之的名头,她早就有所耳闻,此人年少成名,是大周朝最年轻的状元,最年轻的府尹,最年轻的巡抚,如今,又成了最年轻的尚书,并且还是掌管官员任免升迁的六部之首。 难怪气度如此超群。 难怪官差盘查了所有人,却独独放过他这一家子。 但他做为一个新任尚书,既不大肆宣扬,又不惊扰百姓,对一个小丫头都能如此以礼相待,可见品德之高尚,为官之清正。 谢南嘉笑了笑,伸手接过簪子:“既如此,我就不和安大人客气了,祝大人一路顺风,步步高升。” 安逸之见她言辞有度,不卑不亢,一个丫头竟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仪态端方,不禁暗暗称奇,心说不愧是定远侯府的人,见惯了大场面,看到一个吏部尚书都能无动于衷。 两人各自在心中给了对方极高的评价,面上却都不动声色,互相施礼,告辞而去。 谢南嘉把那只簪子和昨日白衣男子的玉佩放在一起贴身收好,喃喃道:“儿子,这都是娘为你积的福,以后对你有大用处的。” 官差经过一番盘查搜证,并无头绪,四姨娘洗清了嫌疑,片刻都不愿再耽搁,留下刘婆子的尸体,带上谢南嘉和六名侍卫,重新启程赶路。 中途歇息时,谢南嘉找机会问到了侍卫头领的姓名。 他名叫冯伦,在此之前他只是侯爷身边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侍卫,从来没人注意到他,这回之所以叫他带队来接四姨娘,是因为侯爷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犯不着动用大阵仗,便临时指派了他。 谢南嘉听了暗自好笑,四姨娘昨日感动得痛哭流涕,说侯爷派了手下最得力的侍卫来接她,足可证明对她是真心疼爱的。 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随意。 这话要是让四姨娘听见,不知她那一片痴心要碎成多少片。 近午时分,一行人终于到达了京城。 四姨娘激动地撩起车帘往外看,对谢南嘉感慨道:“终于回来了,虽然才一月有余,我却觉着像过了一年那么久。” 谢南嘉看着车窗外巍峨庄严的城门,心绪如潮.水翻涌,四姨娘觉着是一年,于她,则是遥遥一生。 进了城,马车穿街过巷往侯府而去,四姨娘情绪高涨,不停地向谢南嘉讲述两边的街景,告诉她哪家的脂粉最有名,哪家的首饰最精美,哪家的点心最可口,哪家的裁缝最手巧。 谢南嘉兴趣缺缺。 她对京城可比四姨娘熟悉多了,她常逛的铺子,恐怕四姨娘还门都进不去,如今她对这些统统不感兴趣,一心只想着如何才能尽快见到儿子。 随着“吁”的一声,马车停下,冯伦在外面禀报:“四姨娘,咱们到了,请下车。” 四姨娘一下子紧张起来,颤声道:“备轿吧!” 外面默了一刻,冯伦道:“咱们回来的突然,府里想必还没得着信儿,劳烦姨娘下来走两步,坐了这么久,正好可以舒活舒活筋骨。” 话说得圆滑,意思大家都明白,就是四姨娘没资格坐轿,自己走进去就得了。 四姨娘又尴尬又气愤,对谢南嘉小声恨恨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定是那个毒妇不让人备轿的。” 谢南嘉道:“姨娘既然心里清楚,还是暂且忍耐,一切委屈等见了侯爷再说不迟。” “你说得对,一切等我见了侯爷再说。”四姨娘借着台阶下来,让谢南嘉先下车,然后把她扶下去。 没轿子也就算了,总不能连个搀扶的人都没有吧! 下了车,两边的守卫半恭不敬地见礼:“四姨娘安好!” 四姨娘咬了咬牙,实在没办法装大度,勉强挤出一个笑。 谢南嘉默默地搀着她,目光从几个守卫身上一一掠过,最后停在其中一个守卫身上。 根据宋策的形容,挨巴掌的应该就是他了。 谢南嘉微微勾起唇角,扶着四姨娘从侧门进了府。 姨娘没资格走正门,就连新婚当天也是一顶小轿从侧门抬进来的。 谢南嘉倒是头一回走侧门,她虽然与世子不和,也是堂堂正正的世子夫人,没有谁敢让她走侧门。 四姨娘幽怨地看了眼正门,叹道:“我这辈子都休想从这门里走一回了。” 谢南嘉没接话,问道:“咱们现在往哪里去?” “还能往哪里去,自然是先去拜见主母!”四姨娘咬牙说道,仿佛要把“主母”二字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谢南嘉明白她的愤怒,却没办法感同身受,只是默默扶着她穿过重重院落,绕过曲径回廊,往侯夫人的院子里走去。 相比四姨娘单纯的愤怒和不甘,她的心情比千丝万缕的乱麻还要纷乱。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她无比熟悉的,如今在她看来却又那么的陌生,这里的每一个地方都曾经印下她无数的足迹,如今重新再走,每一步都将是危机四伏,前途未卜。 第三十八章 下马威 谢南嘉和四姨娘在秦氏的院子里被云雁拦住了。 “四姨娘回来啦,恭喜恭喜。”云雁笑得热络,仿佛真心为四姨娘感到高兴,下一刻却说,“姨娘来得不巧,夫人正在用午饭,要不姨娘先在这里等一会儿?” 谢南嘉从她一过来就低下了头,做出一副乡下丫头的怯懦样,静悄悄地站在四姨娘身侧。 四姨娘忍怒说道:“我去伺候夫人用饭。” “不用了。”云雁摆手,“姨娘长途跋涉,怎么能劳烦你,屋里有三姨娘伺候着呢,姨娘且在这里等着吧,夫人一用完饭奴婢就来叫你。” 说完不再给四姨娘说话的机会,转身走了。 四姨娘气得浑身发抖:“小蹄子,知道我长途跋涉,还叫我在毒日头底下站着,不是明摆着给我难堪吗!” 谢南嘉抬起头,温声劝她:“姨娘息怒,我扶你去树荫下等。” 四姨娘叹道:“你的见识到这里就不够用了吧,她要我在这里等,就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可不是让我去树荫下乘凉的。” “……”谢南嘉确实疏忽了,她自己没有这样惩罚过赵靖平的妾室,又在庄子上住了一个多月,便忘了秦氏的手段。 如此一来,她只好陪着四姨娘在日头底下晒着。 云雁回到房里,秦氏正接过三姨娘递上来的帕子檫嘴,见她进来,淡淡道:“人过来了?” “回夫人,过来了,正在院子外面候着呢!”云雁回道。 “一个月多不见,也不知现在是个什么样子?”秦氏把帕子递还给三姨娘,带着一丝饭后的慵懒问道。 “庄子上日头毒,风又大,想必晒得黢黑。”三姨娘幸灾乐祸地说。 “倒也不黑,我瞧着和走之前没什么两样,就是略狼狈了些。”云雁说道。 “不黑呀?”秦氏打了个哈欠,“我有些乏了,且让她再等等,我小憩片刻再见不迟。” 不是不黑吗,那就多晒一会儿吧! 云雁含笑应是。 秦氏手一抬,三姨娘忙躬身去扶,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去后面歇息。 活都让她干完了,曹嬷嬷只得招呼丫头们收拾碗碟。 秦氏就喜欢这些个妾室在自己面前俯低做小的模样,心里受用,转头问云雁:“四姨娘身边可有人侍候?” “有一个小丫头。”云雁回道,“瞧着怯生生的,约摸是临时从庄子上找的。” “嗯。”秦氏点点头,“甭管怯不怯,有就行了。” 言下之意是四姨娘也就配用那样的丫头。 她这边歇下了,四姨娘那边还在顶着大太阳晒。 袖儿的身子虽然瘦小,但从小在庄子上干农活,晒一晒倒也不防事,四姨娘却受不了,不多时便大汗淋漓,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 谢南嘉留神听着院内有没有孩子的哭声,她想着孩子这么小,肯定是养在秦氏这边,可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不知是孩子睡着了,还是太乖巧,不爱哭闹。 只要一想到孩子,她的心就像被人放在铁板上烙,那种煎熬,大概只有当娘的才明白。 她简直半刻都等不下去,看着四姨娘虚弱的样子,便对她耳语道:“姨娘你干脆装晕吧,不然不知道还要站到什么时候。” 四姨娘本来就快晕了,也用不着怎么装,两眼一翻,身子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谢南嘉趁机冲进院子去叫人。 “不好了,四姨娘晕倒了。” 秦氏歪在卧榻上眯了一会儿,心里有事,并没有真正睡着,听闻四姨娘晕倒,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真晕了还是装晕的?” “八成是真的。”曹嬷嬷打着扇子说道,“她那么娇气的身子,赶了几百里路,又在外面晒了半天,哪里受得住。” “那就让人拿水泼一泼,泼醒了就带进来吧!”秦氏道。 云雁答应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带着浑身.湿透的四姨娘进来,后面跟着谢南嘉。 谢南嘉一眼就看到坐在四方卧榻上的秦氏,她穿着素色薄绸夏衫,手里握着一串念珠,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风韵犹存的脸上神情淡淡,一派午睡方醒的慵懒,看着十分和煦可亲,没有半点侯夫人的架势。 谢南嘉低下头,嘴角勾起一点点的嘲讽。 合府最会做戏的,恐怕就是这位侯夫人了。 秦氏的房里用了冰,十分凉爽,四姨娘刚在日头下晒了半天,又被泼了一身的水,进来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哆哆嗦嗦地跪下磕头:“奴婢拜见夫人,给夫人请安。” “哟!”秦氏噗嗤一声笑了,“四妹妹出去几日,怎么变得如此规矩了,以前从不曾听你在我面前自称过奴婢。” 三姨娘掩嘴娇笑:“看来这一趟让四妹妹有了新的领悟。” 四姨娘牙齿咯咯响,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气的:“往日是奴婢不懂规矩,夫人.大人.大量,饶恕我这一回吧!” 秦氏仍然带着笑,好好把她看了个够,心说你不是命大吗,杀都杀不死,那我就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妹妹说的哪里话,我从来没恼过你,谈何饶恕。”她笑着说道,“你刚回来,想必困乏得很,我就不留你在这里久坐了,我让人把清枫院给你收拾出来了,你快去洗漱歇息,等你歇好了,再来与我说话。” “清枫院?”四姨娘大惊,“夫人,我以前的院子呢?” “以前的院子给三妹妹住了。”秦氏说道,“三妹妹说她的院子太小,找我说了好几回,我便做主让她搬去了你那院。” “是啊妹妹,我们都以为你不回来了呢!”三姨娘笑道。 “……”四姨娘腾一下站了起来,身上的水滴滴答答直往下淌,“夫人……” 谢南嘉及时上前扶往了她,指甲用力掐了她一把。 四姨娘清醒过来,强压怒火,福身道:“多谢夫人,奴婢告退。” 秦氏蹙眉看着地上的那一滩水,摆手道:“去吧!” 四姨娘诺诺应是,和谢南嘉一起往外走。 秦氏的目光落在谢南嘉背上,露出一个不屑的笑意。 云雁说得没错,这丫头畏畏缩缩的,一看就上不了台面,服侍四姨娘正好。 如此一来,她便原谅了谢南嘉没给她磕头的过错,想着小丫头若不是真傻就是被吓傻了。 谢南嘉一面往外走,一面留心听着屋里的动静,却还是没听到孩子的声音,并且屋里院里都没见着孩子的物件。 莫非孩子还住在我的院子里?她心里想着,转念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毕竟是死了的人,秦氏不可能把孩子放在那边养,要不然就是另外拨了院子,让奶娘仆妇在那边服侍。 也不知先前找的那两个奶娘可不可靠,贴不贴心,奶.水好不好? 正想着,从门外迎面进来一个男人,素白长衫,面容俊朗,行走间腰上佩玉叮当作响,一派风.流倜傥的富贵公子模样。 赵靖平! 谢南嘉一看到他,眼神陡然变得凌厉,恨不得手里有把刀,当场捅他一个透心凉! 但凡他能尽一点丈夫的责任,她也不至于被人害死在产床.上。 “袖儿!”四姨娘感觉扶在胳膊上的手突然收紧,疼得低低叫了她一声。 谢南嘉回神,急忙低下头。 赵靖平却听到了这一声“袖儿”,猛地看向她们二人。 “四姨娘?”他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怎么……”他想说怎么弄得这么狼狈,但温柔多情的天性让他不忍说出口,关切道,“快回去换一换,免得着凉。” “多谢世子。”四姨娘羞愧地福身行礼。 赵靖平不以为意地笑笑,视线落在谢南嘉身上,顿时瞪大了眼睛。 “咦,这小丫头是哪里来的,怎么以前从未见过?” 谢南嘉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回世子,是我从庄子上带回来的,还没教规矩。”四姨娘连忙推了下谢南嘉,“袖儿,快给世子磕头。” 谢南嘉不想磕,犹豫地抬起头,眼神迷茫地抿了抿嘴。 这受惊小鹿般的眼神,赵靖平的心都融化了,忙摆手道:“免礼免礼,初来乍到的,不用讲这些俗礼。” 谢南嘉心中冷笑,知道他那颗怜香惜玉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你叫袖儿?”赵靖平疑惑道,“我怎么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世子,夫人叫你进来。”不等谢南嘉回答,云雁隔着落地罩唤道。 赵靖平只得往里面去了,临走还回头看了谢南嘉一眼。 四姨娘一看袖儿上来就把世子给迷住了,不禁又在心里担忧,怕侯爷也被她迷住。 于是,自身都还难保的她便又开始盘算起换人的事来。 赵靖平进了里间,给秦氏见礼:“母亲安好。” 秦氏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怎么见了谁都有那么多的话说?” 赵靖平讪笑:“母亲,瞧你说的,我不过是突然看到四姨娘,有些惊讶罢了。” 秦氏懒得与他理论,哼了一声道:“你从哪里过来的?” 赵靖玉道:“刚在婉如那里看了孩子。” “哦。”秦氏的神情缓和下来,“孩子可好?” “好着呢,还尿了我一身。”赵靖平道。 屋子里的人都笑起来。 秦氏也笑了:“所以你就带着尿骚味来给我请安?” “哪有,方才婉如已经帮我换下了。”赵靖平说道。 曹嬷嬷笑着打趣:“可见表小姐是个细心的,早就防备着小公子会给爹爹送大礼,提前给世子预备了换洗的衣裳。” “嗯,婉如确实很细心,对孩子也很上心。”赵靖平夸赞道。 这正是秦氏想要看到的结果,笑着和曹嬷嬷交换了一个放心的眼神。 赵靖平的心思却不在这里,想着方才那个小鹿一般的丫头,向秦氏问道:“母亲,你可曾听过袖儿这个名字?” 第三十九章 她的命是我的 “袖儿?”秦氏重复了一遍,皱眉思索道,“似乎是在哪里听过。” 曹嬷嬷也跟着在心里默念一回,突然脸色一变,小声道:“世子夫人的小名好像就叫袖儿。” 她这么一提醒,秦氏和赵靖平都想起来了。 秦氏不自在地嗔怪道:“好端端的,你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赵靖平恍然一刻,想起自己短命的妻子,眼泪倏忽掉下来。 “是我害了南嘉。”他说。 秦氏瞬间阴沉了脸,啪地一声把念珠拍在几案上:“你在浑说什么,你媳妇是难产死的,与你何干?” 赵靖平拿袖子拭泪:”倘若那天我没有去西山寻兰花,就能陪在她身边,兴许她就不会死了。“ 秦氏见他还在胡说八道,不由勃然大怒,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赵靖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母亲生气了,捂着脸跪在地上:“母亲息怒,母亲息怒。” “你这般没有分寸,叫我如何息怒?”秦氏竖眉道,“因着你媳妇的死,府里闹了多大的阵仗才平息了你岳家的怒气,若不是我牺牲了半府的人,你岳父可是要告上金銮殿的,我这边拼了老命给你搂台,你却自己拆自己的台,方才那话要传到你岳父耳中,你可知又要惹来多大的麻烦?” 赵靖玉忙上前抱住母亲的膝盖:“母亲,我错了,我以后再不这么说了。” 秦氏叹口气,揉了揉他脸上的红指印:“疼不疼?” “不疼。”赵靖平摇头。 “你不疼我疼。”秦氏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不是真的要打你,是要你记住,往后切不可再这般口无遮拦。” “孩儿记住了。”赵靖平说道。 秦氏放缓了语调:“再过几天,就是你媳妇的七期,我请了梵音寺的方丈来为她做法事,到时候你岳家那边也会来祭奠,你须得周全招待,不要出了什么岔子。” 赵靖平一听说岳家要来人,顿时惊慌起来。 他那岳父和小舅子,可不是好相与的,南嘉走后,消息送到将军府,岳父和小舅子直接策马提刀杀来侯府,要斩了他的人头给媳妇陪葬。 一想到那天的情景,他就忍不住两腿发软,若不是父亲及时赶到,恐怕他不死也得丢掉半条命。 “母亲,招待宾客不是有管事吗,我,我……” “你什么你,那是你岳父,难道要用一个管事打发他?”秦氏道,“你是嫌命太长吗?” “可是,孩儿怕呀……”赵靖平吞了下口水。 秦氏恨铁不成钢地剜了他一眼:“到了那天,你旁的不用多说,只和他聊孩子,他看在外孙的面子,会给你留个活口的。” 活口?赵靖平缩了缩脖子,百般不情愿地应下了。 谢南嘉陪着四姨娘去了清枫院。 清枫院是一处很偏僻的院子,又小又荒凉,曾经还死过一个姨娘。 秦氏说的叫人收拾出来,不过就是拔掉了院里的杂草,添了几件半新不旧的家具,换了新锁头,仅此而已。 四姨娘本就不乐意住在这里,来了一看环境,更加不乐意了,立时就要去找侯爷。 谢南嘉劝她:“侯爷要到天擦黑才回,姨娘不如先将就着歇息一会儿,养足了精神打扮得漂漂亮亮再去。” 四姨娘道:“我为什么要打扮,我就是要让侯爷看看我有多可怜。” 谢南嘉道:“姨娘你想错了,男人都是爱美的,侯爷在外面累了一天,回来看到你一身狼狈满脸憔悴,你觉得他是会同情还是会厌烦?” 四姨娘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可是,她的委屈就不说了吗? 谢南嘉道:“委屈当然要说,但姨娘不觉得枕边风更有效吗?” 四姨娘眼睛一亮:“你说的对,快快给我沐浴更衣,我要先好好地睡一觉。” 她说要更衣,谢南嘉才想起行李都还在马车上没拿下来,正想着去找,冯伦带着一个小厮把行李送了过来。 谢南嘉很意外,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冯伦笑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四姨娘气道:“还用问吗,这种丢人事在府里传得最快了,这会子,肯定合府人都在议论我,看我的笑话呢!” “……”谢南嘉一想也是,便不再多问,向冯伦道了谢,让他帮忙把东西拿进房里。 冯伦放好东西,四下打量着屋子,见处处破败不堪,心下唏嘘,夫人这是成心要让四姨娘吃苦头了。 只是可怜了袖儿,也要跟着吃苦。 “你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冯伦问道。 谢南嘉想了想道:“姨娘要洗漱,可是水缸里一滴水都没有,柴还是没劈开的木桩子。” 冯伦道:“你别管了,我让小喜子去烧。” 谢南嘉欢喜道:“那太好了,多谢冯大哥。” 这一声冯大哥叫得冯伦整个人都飘起来:“你先把东西归置归置,我去外面劈柴,有事你叫我。” 谢南嘉便去收拾衣裳床铺。 幸好是夏天,虽然缺这少那的,凑合着也能暂住。 谢南嘉从不曾干过这样的活计,略微收拾了一番,便累了一身的汗。 她坐在廊下擦着汗看冯伦劈柴,心想无论如何也要让四姨娘今晚见到侯爷,至于侯爷要不要给四姨娘主持公道先放在一旁,当紧的是要先让侯爷多拨几个下人过来,她可不愿一直当苦力。 冯伦带着小喜子劈了好大一堆柴,又挑了满满两缸水,顺便把热水也烧好了,才告辞而去。 谢南嘉把他送到门外,拜托他向侯爷复命时好好帮四姨娘美言几句,哪怕不能让四姨娘立刻侍.寝,起码也要先把住的条件改善一下。 冯伦宽慰她:“你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谢南嘉双手合十感谢他:“冯大哥,你真是个大好人。” 冯伦一个大男人居然红了脸,带着小喜子逃也似地走了。 谢南嘉返回院子,和四姨娘两人凑合着洗了澡,换上干净衣裳,各自倒在床.上睡去。 这一路奔波,她实在是劳心劳力到了极点,多一刻都撑不下去了。 而此时的西跨院里,卫钧正在向赵靖玉禀报刚刚打听来的消息。 赵靖玉懒洋洋地靠在贵妃塌上,两边各有一个美貌丫头打着扇子,他半眯着眼,素白修长的手指拈了串井水镇过的紫玉葡.萄,一面吃一面听,仿佛在茶楼听书一般悠然自得。 卫钧讲完了,他的葡.萄也吃完了,手一伸,便有丫头立刻拿了帕子给他擦拭干净。 “清枫院?是个什么地方,怎么我从来没听过?”他懒洋洋地问道。 “是府里最偏僻的院子,前几年死过一个姨娘,后来一直荒着没住人。”卫钧说道。 赵靖玉轻挑长眉,冷笑两声:“活该,她不是贪慕虚荣吗,就让她先感受一下侯府的“繁华”吧!” 卫钧:“……” 赵靖玉在榻上翻了个身,合上眼睛:“我困了,都下去吧!” 丫头们悄无声息地退下。 门关上,赵靖玉问卫钧:“你觉着半夜闯进客栈杀人的是什么人?” 卫钧道:“想必是不愿让四姨娘回府的人。” 赵靖玉道:“那丫头居然在马车上躲过一劫,你说,她会不会早就料到了?” 卫钧道:“兴许是个巧合。” “不可能。”赵靖玉持反对意见,“在别人也许是巧合,在她却不是,这几天我常常想起在庄子上的事,突然发现她一直都在算计我。” “……”卫钧心说,你不是恼她,不让管她吗,为啥又总想和她有关的事,这不是自欺欺人吗? 赵靖玉道:“你说那个清枫院那么偏僻,是不是也蛮适合杀人的?” “……”他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卫钧都不知道怎么回话了。 放心不下直接就说放心不下不好吗,为什么要扯东扯西? 赵靖玉又道:“你安排个人晚上守在那边。” 卫钧终于忍不住了:“二公子不是说就算她被乱棍打死也不管她吗?” 赵靖玉面不改色地辩解:“我是这么说过,但她竟敢算计我,我决定让她死在我的手里!” 卫钧:“……” 赵靖玉道:“你给我把她看好了,她的命是我的,除了我,谁都不能动她一根头发。” “是!”卫钧忍着笑应道。 赵靖玉这才不再絮叨,挥手让他退下:“你去吧,晚饭时再来叫醒我,我要去夫人那里蹭顿饭。” 第四十章 你舍不得我 谢南嘉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才被四姨娘叫醒,四姨娘说她饿了,让谢南嘉给她做饭吃。 两人还是没进京城之前在路上吃了些东西,回府到现在粒米未进。 先前着实太困,忽略了饿,如今睡饱了,肚子便开始唱空城记。 谢南嘉去厨房看了看,除了冯伦劈的那堆柴和小喜子挑的两缸水,余下只有半袋米,连根菜叶子都没有,肉就更不用提了。 没办法,她只得生火煮了一锅白米粥。 四姨娘明知道是那帮人在故意刁难她,抱怨的话说了也没用,忍气吞声地吃着粥,一切只等见了侯爷再说。 不成想刚吃了几口,秦氏院里的小丫头突然过来叫她,问她可歇息好了,夫人要她过去说话。 四姨娘看看天色,夫人哪里是要她过去说话,是要她过去伺候晚饭罢了。 她不敢不从,放下粥碗,换了衣裳,带着谢南嘉去了秦氏那边。 到了地方,秦氏房里果然正在传饭,各色菜肴琳琅满目摆了一大桌。 四姨娘看着直吞口水,恭恭敬敬地给秦氏见了礼,洗干净手,过去伺候她用餐。 秦氏还假惺惺道:“四妹妹刚回来,理应让你多歇歇的,只是三妹妹身上不爽利,我一个人又嫌无聊,所以才把你叫来陪我说说话,你不会嫌我不近人情吧?” 四姨娘道:“夫人说哪里话,伺候你是奴婢的本份。” 秦氏笑着对曹嬷嬷道:“瞧,四姨娘一个月不见,越发会说话了。” 曹嬷嬷跟着笑:“是比先前沉稳了许多。” 两人的语气就像评论一只从前顽皮如今乖巧的小狗,浑不在意四姨娘会怎么想。 四姨娘还要一面谢夫人的夸奖,一面殷勤地为她布菜。 今儿个这顿饭,明显就是夫人特意要拿捏四姨娘,因此别的丫头都识趣地退到一旁,一应事情都让四姨娘一人忙活,谁也不去帮她。 谢南嘉自然也不能上前,便和那些丫头一起靠墙候着,什么时候夫人用完了饭,她和四姨娘才能解脱。 她站在最远的角落,努力减少存在感,以免不经意间碍了谁的眼,为自己招来麻烦。 这时,外面有脚步声响起,只听门口的丫头叫了一声“二公子”,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大红的颀长身影就进了门。 “夫人这里的饭菜好香,我老远就闻到了,特意来蹭一口。”赵靖玉折扇轻摇,步履生风地走到厅中,带来一屋子龙涎香气,满面的笑容像三月的春风。 包括秦氏在内,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二公子向来不把嫡母放在眼里,别说是这寻常日子,就算逢年过节夫人寿辰都不曾来坐过片刻,今日居然要来蹭饭,得是多香的饭菜才能把这位爷勾过来? 若真是因为饭菜,只怕府里厨子听了都要热泪盈眶。 满京城的厨子都以能得着二公子一句夸赞而感到荣耀,府里的厨子做梦都想让二公子夸一句呢! “见过二公子。”丫头仆妇们纷纷给赵靖玉见礼。 谢南嘉看到赵靖玉,恍惚间竟有种多年未见的错觉,随即也跟着众人福了一福,心说这人是抽了什么风,怎么突然跑来这里吃饭? 为了不让赵靖玉看到自己,她又往角落里藏了藏。 秦氏掩下惊诧,吩咐人给他添碗筷,含笑说道:“曹嬷嬷,快把今天的菜式都记在本子上,往后天天照着这几样做,也好让我天天能见到玉儿。” 屋里人都给面子地笑起来。 曹嬷嬷当真叫了小丫头来记菜。 赵靖玉笑道:“夫人当真这么想念我,那我以后要常来叨扰了。” 秦氏道:“哪有做母亲的不想儿子,我巴不得你一天来三趟,奈何你整天净在外面野,十天半月不给我见一面。” 这话说得真像是寻常人家的亲母子在闲话家常,一点生疏都没有。 赵靖玉笑笑,在夫人对面落座,有意无意地看了四姨娘一眼:“咦,这不是四姨娘吗,听说去了庄子上养病,怎么,如今病好了?” 四姨娘面色微赧:“托二公子的福,已经好了。” 赵靖玉点点头,颇有兴致地问:“红藕庄园风景秀丽,民风淳朴,四姨娘住得可还习惯?” “……”四姨娘噎了一下,回道,“劳二公子挂心,住得习惯。” 赵靖玉又问了一些别的,四姨娘一一作答。 众人看得稀奇,二公子说来蹭饭,却一口饭都不吃,只顾着和四姨娘说话,难不成他是专程来看四姨娘的? 秦氏也是一头雾水,心说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熟络,怎么我竟然不知道? “快吃吧,有多少话吃完不能说,菜凉了就不香了。”她笑着打断两人的问答。 赵靖玉呵呵一笑,停止了问话,拿起筷子。 秦氏吩咐云雁:“快去给二公子布菜。” 云雁微红了脸,正要过去,赵靖玉却摆手道:“不敢劳驾云雁姐姐,叫个小丫头过来便是。” 说着,一双桃花眼滴溜溜地从屋里所有丫头身上扫了一遍,随手一指站在角落里的谢南嘉:“就她吧,瞧着挺眼熟的。” 谢南嘉:“……” 赵靖玉一说要找小丫头,她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不出她所料,赵靖玉就是冲她来的。 一屋子丫头都用嫉妒的眼神盯着她,仿佛她得了一个天大的美差。 云雁沉着脸叫她:“二公子要你伺候,还不快些过来。” 谢南嘉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过去。 秦氏道:“她是四姨娘从庄子上带回来的,你看着眼熟,是不是也在庄子上见过?” “哦?”赵靖玉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怪不得,原来是庄子上的,你叫什么名字?” 谢南嘉十分无语:“回二公子,我叫袖儿。” “袖儿?”赵靖玉把这个名字意味深长地念了一遍,“我想起来了,你是大宅伺候过我的,对吧?” “是的,二公子。”谢南嘉竭力压着火。 赵靖玉又道:“你既然想来侯府,为什么不跟我来,反倒跟四姨娘来,难道我没有四姨娘好看?” 屋里众人当他是在说笑,都跟着笑起来。 谢南嘉却差点没气死,真想给他一巴掌,质问他怎么还有脸提这事,要不是他当日不辞而别,她怎会辗转到现在才来,还跟着四姨娘受了那么多罪。 赵靖玉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怒火,觉得很解气,这才放过她,吩咐道:“给我盛碗汤。” 他算准了今晚秦氏肯定要刁难四姨娘,所以特地赶来看袖儿,想看看一个多月没见袖儿变了没有。 见了面发现袖儿还是和以前一样对他不冷不热,他又暗自不爽,就想好好气气她。 秦氏不清楚两人私下的纠葛,笑道:“这丫头倒是有福气,伺候了二公子,又伺候四姨娘,想来是个机灵能干的。” 云雁暗中不屑,在庄子上能伺候人,不见得在府里也行,府里处处都是规矩,用餐的规矩尤其多,她静等着看这个袖儿出丑。 然而并没有,谢南嘉一餐饭服侍下来,半点差错都没出,反倒一举一动都行云流水,优雅得体,让众人对她刮目相看。 二公子被她伺候得很满意,随手就把折扇上的白玉扇坠赏了她,害得一屋子丫头都得了红眼病。 秦氏看在眼里,越发不明白赵靖玉今日来的目的。 她猜了许久猜不透,便笑着对赵靖玉说:“你今日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事要交待你。” “何事?”赵靖玉问。 秦氏道:“再过几日便是你嫂嫂的七期,我请了梵音寺的和尚来为她超度,到时和咱们交好的人家都会来祭拜,你那天倘若无事,就过去帮忙招待客人。” 谢南嘉正在给赵靖玉倒茶,闻言猛地一惊,差点把茶水倒洒出来。 “这么快就七期了?”赵靖玉收起笑,正经起来,“招待客人不是有兄长吗,哪里用得着我?” 秦氏道:“你兄长要陪着将军府的人,恐怕分.身乏术,你嫂嫂的葬礼你没赶上,七期若是还不露面,人家会说嘴的。” “将军府”这三个字让谢南嘉险些失控,她连忙放茶壶,退到赵靖玉身后,双手在袖子里紧紧攥起,逼退快要涌出眼眶的泪。 你不就愿意看我被人说嘴吗?赵靖玉心里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行吧,看在嫂嫂的份上,我去就是了。” “如此甚好。”秦氏欣慰道,“你长大了,也懂事了,母亲很高兴。” 赵靖玉特烦她在他面前自称母亲,心中厌恶,便不再多坐,起身走了。 秦氏随口吩咐谢南嘉送他出门。 谢南嘉跟在他后面走到门外,说了一声“二公子慢走”。 赵靖玉回身用扇子托起她的下巴,痞痞道:“怎么,你舍不得我?” “……”谢南嘉垂目道,“二公子误会了,这就是一句客套话。” 赵靖玉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谢南嘉目送他走出院子,心里盘算着到了七期那天怎么能想法子见一见父母和弟弟。 不想刚走回厅中,就听到秦氏对四姨娘说:“当初把你送去庄子上是因为你对世子夫人不敬,如今你私自回来,我担心将军府的人知道了不高兴,所以从今天起,你就在清枫院待着哪里都不要去,也不要忙着去见侯爷,一切等法事结束再说。” 谢南嘉和四姨娘都愣住了。 不让出门,怎么能见到亲人? 不让见侯爷,怎么能改善条件? 四姨娘窝了一肚子的火,却敢怒不敢言,咬牙应道:“全听夫人安排。” 秦氏很满意,叫她回去好好歇息,又叫云雁把桌子上没怎么动的菜装一些给四姨娘带回去,说四姨娘回来的匆忙,她还没来得及让人准备食材,让她主仆二人先凑合一顿。 这打发叫花子的作派气得四姨娘牙都咬碎了,回到清枫院就开始大发雷霆,把那几个食盒砸得稀巴烂,一口一个老毒妇地骂秦氏。 骂了半天,不听谢南嘉吭声,怒冲冲问道:“你哑巴了不成?” 谢南嘉道:“咱们就是在这里把她骂死也无济于事,还是得想办法见到侯爷才行,见不到侯爷,以后这样的日子长着呢!” 四姨娘一肚子的气便泄了:“她都说了不让我见侯爷,我怎么见?” 谢南嘉道:“兴许侯爷来见你呢!” 四姨娘白了她一眼:“你这是痴心妄想。” 话音刚落,门外有人叩门:“四姨娘开门,侯爷来了!” 第四十一章 冲冠一怒 四姨娘傻在那里,全身都僵住,只有眼睛会眨动:“袖儿,这不是真的吧?” 谢南嘉笑道:“是真的,姨娘快去吧,不要让侯爷久等。” 四姨娘这才活了过来,惊呼一声,提起裙摆就往外跑,跑了两步又停住:“袖儿,我这样子可还好?” 谢南嘉看她脸上瞬间有了光彩,仿若情窦初开的少女,那种不加修饰的娇羞和期盼比什么胭脂华服都动人:“好看得很,姨娘快去吧,我把这里打扫一下,记住,不要哭,要笑,不要说委屈,只说对侯爷的思念。” “嗯!”四姨娘重重地点头,像一只轻盈的蝴蝶翩然飞去。 谢南嘉找来扫帚,把满地的狼籍清扫干净。 刚收拾完,四姨娘便挽着定远侯进了门,后面跟着冯伦和侯爷的亲随九安。 定远侯是武将出身,当年曾跟随先皇一起打天下,是大周朝的开国功臣,虽然这些年已经不再上战场,但那份气吞山河的威风仍然不减当年,举手投足都充满成熟男人的阳刚气概,让女人们倾慕不已。 四姨娘就是最好的例子。 谢南嘉一看到他,瞬间红了眼眶,如果说定远侯府还有一个人是真心对她好,那就是眼前的这位侯爷了。 侯爷当年和她父亲同为先皇打天下,那时候,现在的皇上还只是先皇众多儿子中的一个,三个人年龄相仿,性情相投,曾学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江山打下来,先皇登基,侯爷和她父亲力保今上做了太子,先皇驾崩,七王篡位,又是侯爷和她父亲联手平息了七王之乱,把太子扶上了皇位。 因着这份过命的交情,皇上想要他们亲上加亲,便下了圣旨为谢南嘉和赵靖平赐婚,但恰恰是这道赐婚的圣旨,让侯府和将军府反目成仇。 父亲瞧不上赵靖平,不愿她嫁过来,但圣命难违,他便迁怒于侯爷,与侯爷日渐疏远,侯爷也恼他不分青红皂白,懒得与他浪费口舌,两个昔日的好兄弟就这样成了仇人。 谢南嘉从前想不通里面的弯弯绕,如今再想,才醒悟这正是皇上的高明之处,只有他们两个不和,皇上才能高枕无忧。 侯爷虽然不再与父亲兄弟相称,对她却关爱有加,无限宽容,大概是出于对她的愧疚,所以想要尽力去弥补她。 因着侯爷的庇护,尽管她在侯府过得很不愉快,却也没人敢给她脸色看…… “袖儿,傻站着做什么,快来见过侯爷。”四姨娘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南嘉回过神,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定远侯磕了个头:“袖儿见过侯爷,侯爷安康!” 四姨娘见她下跪,觉得有点奇怪,随即便后知后觉地想到,这是她头一回见袖儿下跪。 从前她只顾着怎样才能回来,对旁的事都不甚在意,如今细一想,才发觉袖儿从来没跪过她,不只是她,连见到夫人都没跪。 可是她居然一见到侯爷就跪了,是不是说明她也被侯爷的魅力征服了? “袖儿?”定远侯愣了愣神,“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四姨娘顿时警觉起来,生怕侯爷对谢南嘉太过留意,笑着岔开话题:“侯爷快坐吧,忙了一天了,让蔓萝给你捏捏肩。” 蔓萝是四姨娘的名字,也是当年京城花楼红极一时的名字,最后却成了定远侯府的一棵藤蔓,只能依附着男人过活。 定远侯在四姨娘的殷勤服侍下没有再问名字的事,谢南嘉起身去给他倒茶。 茶端上来,竟是一杯白水,定远侯不禁皱起眉头:“怎么连茶叶都没有?” 谢南嘉看看四姨娘,四姨娘笑着说道:“大约是我回来的太急,他们没来得及准备。” 定远侯不悦地哼了一声:“把人挪到这么偏僻的住处也就算了,一应物品都不准备,我看管事的该换换了。” 四姨娘忙劝道:“侯爷息怒,蔓萝能够再次回到侯爷身边,就算每天吃糠咽菜,心里也是高兴的,只要侯爷能时不时来看看我,我就非常满足了。” 定远侯道:“难道要我每天来这种破地方看你吗,走,跟我去前院歇息!” 四姨娘心中大喜,嘴上却说道:“侯爷,夫人才刚交待过我,说过几天就是世子夫人的七期,让我老实在这院里待着,不能到处走动,也不能,不能……” “不能什么?”定远侯沉声问。 四姨娘娇羞道:“不能给侯爷侍.寝。” “一派胡言!”定远侯怒道,“这是什么道理,难道做公公的还要为儿媳妇守孝不成,跟我走,我看谁敢把你怎样!” 谢南嘉差点笑出声,没想到侯爷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说出来的话就像是在赌气。 四姨娘和她对了个眼神,被定远侯拉着手腕拽走了。 定远侯一面走还一面说:“她不是要让你住在最偏僻的地方吗,爷就把这里装饰成合府最华美的地方,我气不死她!” 谢南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冯伦和九安跟在定远侯身后,听到她笑,冯伦回头看了一眼,谢南嘉冲他双手合十作了个揖,表示这个人情她领了。 冯伦微微颔首,跟着侯爷走了。 谢南嘉没有跟去,四姨娘没叫她,显然是不想让她跟着,如此正好,她可以趁机静一静,思考接下来要做的事。 侯爷去清枫院带走四姨娘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秦氏那边,秦氏气得又砸了好几样东西,当着曹嬷嬷的面大骂常富:“他这个大管家到底还想不想当,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前院的职责吗,侯爷回来为何不及时通报,居然任由侯爷被人引去了清枫院,真是该死!” 曹嬷嬷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指责自己男人:“他就是个蠢货,我早说过让他安排个小厮在门口盯着,见侯爷回了就来说一声,谁知他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夫人干脆撤了他的职,另换个机灵的人。” 秦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你打量我听不出你在维护他,罢了罢了,反正人牛.郎织女已经上了鹊桥,我就是现在撤了他也无济于事,你还是让他去打听打听是谁在侯爷耳边吹了风吧!” “是!”曹嬷嬷不敢怠慢,连忙去前院找她男人。 “夫人消消气,喝口莲子茶润润口。”云雁端了茶过来,递到秦氏手上,“夫人,奴婢琢磨着,侯爷既然去了清枫院,肯定已经看到那边的境况,你看是不是得让人送些东西过去,到时候侯爷要问起,就说先前太仓促没来得及准备。” “送送送,不送能行吗!”秦氏的火在五脏六腑来回蹿,“这个林蔓萝,我倒是小瞧她了,原本她就是个有口无脑的,一撩拨就炸毛,怎么出去住了一个月,回来跟变了个人似的。” “奴婢也纳闷呢!”云雁道,“莫不是有高人点化她?” “什么高人?”秦氏道,“她素日里趾高气扬鼻孔朝天,把人都得罪完了,人家巴不得她跌进尘埃里,谁闲着没事去点化她?” “莫非是二公子?”云雁猜测道。 “你是疯了还傻了?”秦氏道,“那两个人八杆子打不到一起,二公子是爱美人不假,但还不至于怜惜起他爹的女人。” 云雁讪讪道:“奴婢就是觉得蹊跷,二公子从来不上咱们这院的,今晚却突然登门,还待了一顿饭的功夫,夫人想想,要是他不来,四姨娘能那么轻松脱身吗?” 她这么一问,倒把秦氏问住了,难道那个二世祖真的是专门来保四姨娘的?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秦氏细想了想,发觉赵靖玉自打一进门,除了跟她和四姨娘说话,剩下的就是与那个袖儿丫头在调.情,据门口的丫头讲,他临走还用扇子挑了袖儿的下巴,问袖儿是不是舍不得他。 “莫非,他是为了袖儿而来的?” “不会吧?”云雁心里顿时打翻了醋坛子,“二公子分明连她的名字都没记住,还是四姨娘说了他才想起来的。” 两人胡乱猜了半天,毫无头绪,最后只得作罢,秦氏吩咐人连夜往清枫院送东西过去,又另外拨了两个丫头和两个粗使婆子。 谢南嘉正一个人在房里寻思着怎么打听绿柳和画楼的消息,送东西的来了,在外面咣咣敲门。 谢南嘉出去开了门,看到那几担物品和四个丫头婆子,心里非常高兴,这下好了,她终于可以不用再做苦力了。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西跨院,赵靖玉颇有些意外,对卫钧道:“没想到我那个爹还是个多情种,四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还能为女人冲冠一怒。” 卫钧:“……” 有你这么调侃自已老子的吗? 赵靖玉又道:“四姨娘能在如此劣势的情况下扭转乾坤,可见也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卫钧道:“大宅院的女人,哪个不是聪明绝顶?” “不对。”赵靖玉突然坐了起来,“不对,四姨娘是聪明,但还没到绝顶那一步,这事肯定又是袖儿那丫头在背后出谋划策。” “……”卫钧疑惑道,“我看袖儿天真纯朴,她真有二公子说得那么聪明吗?” 赵靖玉道:“你不是安排了人在那边盯着吗,你去问问那人,袖儿可有什么异常。” 卫钧领命而去,两盏茶的功夫又回来了,告诉他袖儿除了给侯爷磕了个头,给侍卫作了个揖,其他什么也没做。 赵靖玉的第一反应和四姨娘一样:“磕头,哎,她怎么从来没给我磕过头?” 不仅没磕过头,也从来没自称过“奴婢”,开口闭口都是“我我我”,死丫头,怎么我以前都没发觉她竟然对我如此无礼? 太猖狂了! 不行,下次见了她,非要她磕个头不可! 还有,她为什么要给侍卫作揖,侍卫还冲她颔首? 不会这么快就勾搭上了吧? 莫非是她央求了侍卫,让侍卫把侯爷带去的? 很有可能。 赵靖玉越想越生气,死丫头,果然不是个安分守己的,才一天时间就开始和男人眉来眼去,这还得了! 原本他还怕她一个人在那院子里会害怕,打算半夜溜过去看看她,如此一来,他也等不到半夜了,他决定现在就去教训教训她! 第四十二章 先放你一马 谢南嘉指挥着新拨来的丫头婆子把那几担物品分门别类归置起来,看她们做事的同时也在暗中观察各人的秉性。 两个丫头显然都是生手,但那个叫素梅的机灵过了头,眼珠子一直骨碌碌乱转;而那个叫素菊的又太过木讷,只知道低头干活,东西叫往哪放就往哪放,半个字都不多说。 再看那两个婆子,一个姓张一个姓王,姓张的婆子贼懒,搬一样东西就要歇上一盏茶的功夫,搬两件东西就说要了她的老命;姓王的婆子还不如她,满身的横肉,一来就想做领头的,什么活都不干,光动嘴皮子,看着谢南嘉十四五岁一个小丫头,就浑然不把她放在眼里,妄图连她都支使着。 谢南嘉自然不会听她的,三言两语就把她堵死了。 谢南嘉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讲究个亲疏有别,我跟着姨娘从庄子上一路服侍过来,自然是她最亲近最看重的人,你算个什么东西,进门就想要压我一头,别打量我年纪小,就以为我好欺负,甘罗十二岁就做了宰相,有的人虚长几十年只长了一身膘,这资格呀,可不是论斤称的。” 一番话说得其他三人都掩着嘴偷乐,王婆子噎得差点没背过气去。 门外“噗哧”一声,似乎有人在笑。 谢南嘉听到笑声,随手抄起脚边的扫帚,大声问道:“谁在那里?” 四个丫头婆子也都警惕起来。 门外又没了动静。 谢南嘉握着扫帚走过去,趴在门缝往外看,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她略一犹豫,索性把门打开,还是什么都没有。 众人面面相觑。 素梅颤声道:“俺的娘,不会是有鬼吧?” 素菊吓得“嗷”一嗓子捂住眼睛。 “死丫头,不许胡说!”张婆子骂道,声音也颤颤的,听起来一点底气都没有。 “我没有胡说,这院里本来就死过人的。”素梅道,“府里的老人儿都不愿意来,也就咱们这些没根基的才被派过来。” 王婆子也顾不上生气了:“快把门关上回屋里吧,我怎么觉着背后凉飕飕的。” 素菊眼泪都吓出来了,可谢南嘉没发话,她又不敢动,在那里小声啜泣。 谢南嘉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没什么能让她怕的,看她们一个个都吓成那样,只得关上院门让她们各自回屋,剩下的活明天再干。 她们几个来得仓促,房间也没怎么收拾,好在天热,就凑合着睡下了,一切等天亮了再说。 她们在这边胆战心惊,而罪魁祸首赵靖玉已经回到了西跨院。 刚才他正准备进去,卫钧突然找过来叫他,说程四公子来了,有急事要见他。 因为没能教训成谢南嘉,赵靖玉一路板着脸,进了厅中,看着坐在圈椅上喝茶的程志业,十分不悦地问:“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非要这个时候来?” 程志业难得正经一回,头上没戴花:“先生要我知会你一声,明天去老地方见他。” 赵靖玉一愣,撩衣在他对面落座:“好好的又见我做什么,我忙得很呢!” “忙什么?”程志业问,“还有什么比见先生更重要?” “……”赵靖玉哼了声,“行吧,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 “那就快滚吧!” 程志业道:“我喝完这壶茶再走,这可是依云亲手为我沏的君山银针。” 依云是赵靖玉身边的小丫头,长得十分甜美,程志业每回来都喜欢逗她。 赵靖玉黑着脸叫卫钧:“给我往死里打!” “是!”卫钧应道,活动了一下手腕和脖颈。 “别别别,我这就走。”程志业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一路小跑出了门,到了门外,高声道,“茶壶我带走了啊,回头让人给你送回来。” “出息!”赵靖玉不屑冷哼,转头问卫钧,”什么时辰了?“ 卫钧道:“巳时了,胡先生也快来了,清枫院公子还去吗?” “去什么去,兴致全被姓程的败光了。”赵靖玉意兴阑珊道,“既然胡先生要来,你快去准备吧!” 卫钧领命退下。 赵靖玉对着几案上的灯盏吹气,口中喃喃道:“小丫头,公子我今日先放你一马。” 灯芯猛地摇曳了几下,又慢慢恢复平静。 四姨娘留宿在侯爷那边一夜未归,这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全府,秦氏和其他姨娘整晚都没睡安生。 虽然不排除小别胜新婚的因素,但也不是每个姨娘都有荣幸留宿前院。 别说是留宿了,日常没有侯爷的命令都不允许她们去前院的。 谢南嘉清早起来去往前院接四姨娘回来,也是打心底佩服四姨娘在哄男人方面的天赋,不愧是花楼出身,拿捏男人心思那叫一个精准。 定远侯天不亮就去上朝了,谢南嘉并没有看到他,但从四姨娘粉里透红的脸色也能看得出来,两人昨晚过得很甜蜜。 一路上不知道招了多少眼刀子,四姨娘却浑不在意,满面春风地对谢南嘉说:“袖儿,你可真是我的福将,我原以为去了庄子就再也回不来,可是你说一定能回来,我就真的回来了,我以为这段时间会见不着侯爷,可是你说侯爷会来见我,他就真的来了,你这嘴是不是开过光呀?” 谢南嘉笑道:“我还说过姨娘以后要享福呢,那姨娘莫不是要给侯爷生个三公子?” 四姨娘顿时喜笑颜开:“若真是如此,我得把你供起来,早晚三柱香拜你。” 两人说笑着回到清枫院,素菊正在厨房忙着做早饭。 素梅和那两个婆子也起来了,一个在梳头,一个在抱怨睡得不好,一个则吆五喝六地支使另外两个把院子扫了。 四姨娘一进院子,几双眼睛都盯着她看,没一个人想起来行礼。 四姨娘很不高兴:“这是从哪里找来一群没规矩的东西?” 谢南嘉忙道:“还愣着干什么,快给姨娘磕头啊!” 素菊第一个跪下磕头,其他三个便也跟着磕了。 谢南嘉对四姨娘道:“她们昨儿晚上来的,还没有分工,姨娘是现在给她们分,还是等给夫人请安回来再分?” 四姨娘道:“先去请安吧,我留宿前院已经扎了她的心,去晚了不知又要怎么刁难我。” 于是谢南嘉就赶紧帮她梳洗打扮,陪着她匆匆去了秦氏院里。 到了地方一看,定远侯的姨娘和千金都已经来了。 定远侯儿子少,女儿却有五个,正房的是大小姐和二小姐,三姨娘生的排第三,二姨娘虽然进府早,怀孩子却要晚些,她生的是五小姐,还有一个四小姐是侯爷的外室所生,和赵靖玉一样亲娘早死,被侯爷接回府里来养,秦氏给她拨了一个院子单住。 这五个小姐都是天生丽质,各有各的风采,三个大的皆到了说亲的年纪,这两年,侯府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 秦氏还在里面梳洗,众人都在外面等着,四姨娘一夜承恩,又恢复了往日的倨傲,笑着和每个人见礼。 两个姨娘不得不强颜欢笑地恭喜她。 正房的两个姐妹看不惯她的作派,又替自己母亲感到气愤,板着脸离她远远的。 又等了一会儿,赵靖平的四个妾室也都来了,花团锦簇地站成一排。 要说定远侯的这两个儿子,没有他当年威震四海的霸气,却把他的风.流多情学得青出于蓝,父子三个的女人多到府里都快住不下了。 谢南嘉生前从来不让赵靖平的妾室给她请安,每个人都是进府当天去给她敬个茶,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因此她至今都分不清谁是谁。 这些天来,她一直怀疑自己的死是某个妾室所为,可她却连一张清晰的脸都想不起来。 如今这四个人都站在她面前,她悄悄看了几遍,觉得每个都像,每个又都不太像。 她垂下眼帘,拳头在袖中攥紧,不管是谁,总之她一定会让那人血债血偿! 正想着,院门外响起脚步声和咯咯的笑声,谢南嘉随着众人看过去,就见秦氏的娘家侄女秦婉如带着两个丫头款款走来。 谢南嘉一看到她,心里激灵一下,有个念头像闪电从她眼前划过,对她下毒手的人,该不会是秦婉如吧? 第四十三章 故人 秦氏的父亲,也就是秦婉如的祖父,从先皇在位起就是丞相,直到前几年才因病辞官,颐养天年。 他在任时,秦家也曾食客三千,门庭若市,他辞任后,家中后辈相对平庸,没什么大的成就,秦氏一族也就渐渐没落了。 秦婉如是秦氏嫡亲的侄女,从小与她亲近,常常来府里找三个表哥表妹玩,时间长了,便和表哥赵靖平之间互相生出些暧昧之情。 秦氏自然也希望秦婉如能嫁过来做她的儿媳,这样既荣耀了娘家,也给自己省了婆媳关系上的麻烦,姑侄两个同齐心协力,就是侯府后宅不可撼动的当家人。 可惜,这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定远侯对这门婚事并不看好,极力反对秦婉如嫁给侯府。 因为他觉得秦婉如心机重,肚量小,好奢华,不稳重,不是做世子夫人的最佳人选。 为此,秦氏和定远侯也曾闹过不止一次,但定远侯铁了心的不松口。 他说,你们秦家的女人骨子里都是一样的,我自己已经吃了这上面的亏,断不会再把儿子往火坑里推。 秦氏差点没因为这句话怄死,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做丞相的爹爹为她撑腰,也不可能再请动圣上做和事佬,只得把这屈辱咬牙往肚里咽。 侯爷那边说不通,她便打算剑走偏锋,多给秦婉如和赵靖平制造些机会,让两人来个奉子成婚。 可惜,她的计划还没实施,赐婚的圣旨便下来了。 谢南嘉嫁进来做了世子夫人,姑侄两个的美梦被击得粉碎。 秦氏深感对不起自家侄女,便把她留在府里住着,承诺要给她物色一个比侯府还要好的婆家。 然而姑娘家一旦动了情,轻易不会再把别人看进眼里,赵靖平风流倜傥又多情,秦婉如早已对他情根深种,宁死都不愿嫁给别人。 可她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前丞相家的嫡孙女,断不能自降身价去给人做妾,哪怕是侯府世子也不成。 于是就这么不尴不尬地住着,一直住到今天。 秦氏为此也颇为烦恼,被定远侯讥笑她是请神容易送神难。 赵靖平倒是无所谓,在他看来,女孩子都是美丽的,可爱的,他对每个青春芳华的女孩子都同样喜欢,谁做正房都一样,反正他的爱是平等的。 表妹住在府上不愿意走,在他看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多一张嘴吃饭而已,府里又不是养不起,何况表妹人比花娇,就算做不成夫妻,每天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 可是秦婉如不甘心呀,她又不是看破了红尘,怎么甘心一直在这里供表哥观赏,她改变不了现状,便把一腔怨气转嫁到谢南嘉身上,逮着机会就挑衅她。 奈何谢南嘉对赵靖平没感情,对她的挑衅也就无动于衷,任由她蹦哒得欢,连眼神都不多给她一个。 秦婉如恨得牙痒,巴不得谢南嘉得个怪病死了,好给她腾地方。 谢南嘉想着往日种种,再看秦婉如,越看越像杀人凶手。 只是那天的声音太过诡异,她不确定那是不是秦婉如的声音。 思忖间,云雁过来传话,说可以进去问安了。 众人应着,环佩叮当地往厅中走去。 谢南嘉收起心思,也扶着四姨娘进了大厅。 秦氏坐在正中,妆容精致,面沉如水,因着生气,终于有了正房夫人的凌厉,一双眼精准地在万花丛中找到了四姨娘,恨不得把目光化作利刃,先划花四姨娘的脸,再割断她的脖子。 偏四姨娘还装作浑然不知,无比娇羞地上前见礼,脸上那两团红晕刺得秦氏眼珠子疼。 “听说你昨晚歇在前院?”她沉声问道。 “是的夫人。”四姨娘跪在地上,却感觉自己比坐在椅子上的秦氏还高出一大截,“妾身本是要回清枫院的,侯爷说太晚了,怕路上不安全,让妾身在他那里睡到天亮再回,请夫人恕罪!” 这话说的,聋子都能听出来那其中的炫耀与得意。 昨天还自称奴婢,和侯爷睡了一觉就变成妾身了,秦氏闻言,脸又黑了几分:“你服侍侯爷尽心尽力,何罪之有,不过我还是要嘱咐一句,侯爷公务繁忙,不管召你们哪个服侍,都要知道分寸,不能光顾着给自己挣脸,就忘了自个的身份。” “妾身谨记夫人教诲。”三个姨娘齐声答道。 二姨娘和三姨娘很是郁闷,和侯爷一夜春宵的又不是她们,她们还要跟着被敲打,真是岂有此理! 秦氏也懒得多说,说得越多,她的气越大,把自己气坏了不值得,于是就不再理会四姨娘,带了笑模样叫几个小姐上跟前去,问了昨日的饮食起居和功课,叮嘱她们天热要注意身体,不可贪凉。 问完了小姐们,又拿着婆婆的架子对赵靖平的妾室训了话,告诉众人明日是十五,别忘了去给老太太请安,随后便以摆饭为由,留下自己的女儿和侄女用饭,让其他众人都散了。 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喜喧闹,只准人初一十五去请安,旁的时候一律不准去打扰她。 谢南嘉和四姨娘回清枫院,一路上都在思考秦婉如是凶手的可能性。 四姨娘见她一直不说话,以为她被今天请安的阵势给震住了,笑着说:“你这没见过世面的,这么几个人便把你唬住了,等明天去老太太那里请安,二房三房的人都来了,那才叫热闹呢!” 谢南嘉敷衍道:“是啊,侯府真是太大了,比我们一个庄子上的人都多。” 四姨娘教她:“不管人多人少,当家做主的只有一个,咱们只要把侯爷伺候好,再多人也不怕的。” 谢南嘉受教:“姨娘说的有道理。” 回到清枫院,四个丫头婆子还和先前没什么两样,素梅在揽镜自照,自我陶醉,两个婆子袖手坐着,一个比一个更懒,唯一在做事的只有素菊,她做好了早饭,正在打扫院子。 四姨娘顶看不上这几个人,对谢南嘉说:“你看,这就是夫人给我挑的人。” 谢南嘉道:“还是分工不明,等分完工,让她们各司其职就好了。” 四姨娘漫不经心道:“我饿了,还是先吃饭吧,侯爷说要给我多安排几个人手,等人都来了再分也不迟。” 此言一出,除了素菊之外的三个人全都慌了,一改方才的不冷不热,争着上前给四姨娘献殷勤,把谢南嘉都挤开了。 谢南嘉正好懒得伺候,便叫上素菊去厨房拿碗筷摆饭。 素菊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 谢南嘉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的府,先前在哪里做事?” 素菊怯怯回答:“上个月刚进来,没来这里之前是在大厨房帮工。” “哦,怪不得你饭做得这么好。”谢南嘉说道。 素菊突然被夸,小脸微红,羞涩道:“多谢袖儿姐姐夸奖。” 谢南嘉失笑:“你叫我姐姐,你多大了?” 素菊道:“我十三了。” “那还真得叫姐姐。”谢南嘉笑了笑,又问,“你在府里,可曾听过有丫头叫绿柳或者画楼的?” 素菊一脸茫然,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没有听说过。” 谢南嘉很失望,往下没再问,叫她把饭菜往厅里端,心里想着,莫不是绿柳和画楼都回将军府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也好,她宁愿自己查真相艰难一些,也希望她们是平平安安的。 四姨娘用饭的时候,素梅一直在跟前殷勤伺候,一张小嘴伶俐得像画眉鸟,专拣好听的说。 四姨娘很受用,谢南嘉也乐得省心,只是两个婆子看得直翻白眼。 用罢早饭,府里的二管事果然又领了一个丫头一个嬷嬷和两个小厮过来,说是侯爷拨给四姨娘使唤的。 这样一来,清枫院加上谢南嘉就有了四个丫头,两个小厮,一个嬷嬷,两个粗使婆子。 小小的院子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四姨娘脸上有光,对侯爷送过来的人也高看一眼,便让新来的丫头云霞和谢南嘉一起贴身伺候她,素梅白白巴结了一早上,最后却和素菊一样做了洒扫丫头,气得嘴巴撅得老高。 两个小厮负责跑腿打杂看门,两个婆子负责厨房的工作,而新来的刘娘子则成了统领他们的管事嬷嬷。 四姨娘怕谢南嘉心里不服气,私下和她说,刘娘子是二管事的娘子,相当于秦氏身边的曹嬷嬷,又是侯爷赏的人,不好薄待了。 谢南嘉无所谓,她志不在这方小院落,自然不会计较谁高谁低,只要不招惹她,不妨碍她,她巴不得清闲一点,才有时间筹划自己的事。 四姨娘又说:“素梅机灵是机灵,就是心眼太活了,怕不是个安分的,以后你要留心着,侯爷来的时候,不可让素梅近前。” 谢南嘉一一应了,实则根本没当回事,四姨娘心里的弯弯绕她比谁都清楚,但凡有点姿色的,都是四姨娘的假想敌,只有素菊那样的能让她放心。 可是素菊又太过老实,使唤起来费劲,因此只能在外面做洒扫。 安排好这一切,四姨娘说早饭吃多了,要去花园走走,让谢南嘉和云霞陪她一起去。 谢南嘉心里明白,她哪里是吃多了,不过是找借口出去炫耀一番。 云霞新来,想在四姨娘面前表现,主动帮四姨娘撑着伞遮太阳。 谢南嘉无所事事,跟在一旁。 时值仲夏,花园里草木茂盛,繁花似锦,处处景色怡人。 三人沿着石子铺成的绿荫道慢慢走,大约是天太热的缘故,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人。 四姨娘想要炫耀的欲.望得不到满足,颇有些遗憾。 直走到花园东侧的水榭,才终于看到几个衣着亮丽的女孩子在那边说话。 四姨娘顿时来了精神,带着两个人去了那边。 走到近前,她故意清了清嗓子,娇声道:“风景这般怡人,我都忍不住想唱两嗓子了,你们新来的不知道,侯爷最喜欢听我唱曲了。” 那几个女孩子听到声音,齐齐往这边看过来。 当中那个被簇拥着的美人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讥讽的笑。 谢南嘉看到她的脸,不禁大吃一惊,差点失声喊出她的名字。 第四十四章 口出狂言 绿柳! 谢南嘉看着眼前衣衫轻盈,妆容艳丽,身姿如弱柳扶风的女子,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绿柳! 她最信任最贴心最得力的丫头绿柳! 原来绿柳并没有听她的话回将军府,而是留在了侯府,从衣着和状态来看,她似乎没受什么委屈,反倒比以前过得还要滋润,也不知如今是跟了哪位主子。 她在这里,那画楼呢,她们两个向来形影不离,为什么眼下却没在一处? 是回了将军府,还是被分给了不同的主子? 绿柳虽是个丫头,但跟着她久了,也养成了一身傲骨,是什么人能让她放弃将军府义女的身份,心甘情愿地继续做丫头呢? 莫非是她和画楼放不下刚出生的小公子,自愿留下来照顾孩子? 谢南嘉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恨不得当场和绿柳相认,好好问问她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孩子如今到底在何处? 好在她还没有冲动到不顾一切的地步,只是强忍着快要涌出眼眶的泪水,默默地退后,低下头把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 四姨娘成功吸引了丫头们的目光,站在那里等着人家过来给自己行礼。 她昨日留宿前院的事已经传遍了侯府,几个丫头不管心里怎么看她,面上还是要做出恭敬的样子,纷纷上前来给她问安。 唯独绿柳一脸不屑,连个福身礼都没行,转身就走。 如此公然的蔑视,四姨娘可不干了,厉声叫住她:“你是哪院的,给我站住!” 绿柳头都没回,分花拂柳地走远了。 那几个丫头看她走了,连忙追了过去。 就听绿柳语气不满地喝斥她们:“你们是有多没见过世面,一个姨娘也值得如此巴结。” 四姨娘气得倒仰,问云霞:“那个猖狂的小蹄子是谁,竟敢对我如此无礼?” 云霞小声道:“姨娘不要和她置气,她从前是世子夫人身边的贴身丫头绿柳,如今是世子的新宠柳姨娘,正是得意之时,难免眼高于顶。” “你说什么?”谢南嘉和四姨娘同时惊呼道。 谢南嘉感觉好像一个闷雷炸响在头顶,炸得她脑子嗡嗡直响,身子也跟着晃了两晃。 绿柳是赵靖平的新宠,这怎么可能? 不,她不信,除非让她亲眼看见,否则她打死也不会相信! 绿柳和她一样不齿赵靖平的风流行.径,怎么可能会在她死后去爬赵靖平的床? 她疯了不成? 四姨娘也不敢相信,盯着绿柳的背影看了半晌,问云霞:“她是绿柳吗,怎么我一点没认出来?” 云霞道:“她从前是丫头的装扮,如今受宠,从头到脚都焕然一新,猛然一瞧是有点认不出来。” 四姨娘啧啧称奇:“我原来知道她是个机灵的心高气傲的,却从没发觉她居然还是个美人儿,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呀!” 两个人这么一说,谢南嘉才醒悟过来,怪不得她看着绿柳穿戴比以前好了许多,原来那已经不是丫头的装束了。 是她乍一见绿柳只顾着激动,把这些细节给忽略了。 谢南嘉心口一阵绞痛,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绿柳跟了赵靖平的事实。 那可是她忠心耿耿的绿柳呀,她对她如同手足姐妹,甚至在临终之时还记挂着她,为她筹划好了一切,要她回将军府去做千金小姐。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人家心里早已另有打算。 绿柳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赵靖平的呢,为什么她竟然一点都没有觉察? 难不成在她没死的时候,两人就已经暗度陈仓?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绿柳是不是比秦婉如的嫌疑还要大? 她不敢再想下去。 她承受不了这样的真相,也接受不了这样的龌蹉。 她不愿相信自己一腔真情喂了狗。 不,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就是喂了狼。 狗只会咬人,狼却会吃人。 “袖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四姨娘见她许久没有出声,注意到她有些不对劲。 谢南嘉就像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神,有气无力地回道:“我有点不舒坦,可能是天太热了。” “别是中了暑吧?”云霞关切道,“我看这天越来越热了,不如咱们回吧,姨娘和侯爷正是蜜里调油,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病倒,白白给别人可乘之机。” 四姨娘一听,半刻不敢再逗留,忙不迭地打道回了清枫院。 回到院子,云霞又说:“袖儿不舒坦,只管回屋休息,姨娘这边有我呢!” 四姨娘连连点头:“对对对,让云霞伺候着就行了。” 她生怕谢南嘉是真的病了,回头再过了病气给她,妨碍她和侯爷亲近。 谢南嘉心里明镜似的,只是眼下已经没有精力去理会这些,便领命回了自己屋里。 门关上,她一头栽倒在床上,眼泪无声而下。 她曾在庄子上就下过决心,以后不会再轻易掉眼泪,可是眼泪不像她想得那么容易控制,这一刻,她是真的崩溃了。 …… 谢南嘉在房里闷了一天,直到晚饭时才出门。 四姨娘以为她真病了,告诉她不用在跟前伺候,如果明天她还没精彩神,去老太太那边请安就让云霞和素梅跟着。 谢南嘉自然不能放过去老太太那边的机会,绿柳已经被她列入嫌疑名单,她得抓紧时间打听到画楼的下落,眼下她能指望的,只有画楼了。 画楼性子憨厚,略迟钝,没有绿柳心眼多,她相信画楼绝对不会做出和绿柳同样的事情。 “姨娘放心,我没事的。”谢南嘉说道,“姨娘刚从庄子上回来,明天在老太太那里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我不跟着放心不下。” 四姨娘想了想,也觉得有她跟着心里踏实些,便没再多说什么。 一夜无话,第二天天刚亮,各院的主子都起了身,梳洗打扮去给老太太请安。 云霞张罗着给四姨娘挑选好看的衣裳和首饰,四姨娘也有心想要在众人面前拔尖,便把自己最好的衣裳都拿出来试穿。 正兴致勃勃,谢南嘉进来给两人泼了一盆冷水。 “姨娘忘了当初是为什么去的庄子上吗,过几天就是世子夫人的七期,姨娘要想不被夫人抓住把柄,还是穿得素净些好,倘若在老太太那边被挑出错,可能就不是去庄子上那么简单了。” 四姨娘好好的兴致被她泼灭了,心里十分不悦,却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对,只好选了一身上素净衣裳,把头上的步摇统统取下来,别了一支不起眼的金簪子,算做点缀。 老太太的院子是侯府最大的院落,里面的布局景观由江南的能工巧匠精心设计雕琢,闲适幽静,富贵雅致,充分体现了她的尊贵身份和定远侯的孝心。 侯府第二大的院子就是赵靖玉的院子,当初之所以把整个西跨院给他住,主要是侯爷出于对他的愧疚,而秦氏故意想要显示自己的大度,便默许了。 说来也有趣,侯府里的院子,越是有身份的主子住,越没名字,越是不起眼的小院子,名字取得越花哨,大约是因为不起眼的怕别人记不住。 四姨娘已经起得够早了,到了地方之后,仍然有比她更早的人在院里等候了。 二房三房的老爷都是老太太的庶子,虽然早早分了府另住,但仰仗着侯爷的帮衬提携,老的少的都在京中谋得不错的官职,因此对大房向来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懈怠。 二夫人和三夫人更是削尖了脑袋去讨老太太欢心,生怕被另一个比下去,好事落不到自己头上。 所以每逢初一十五,两个夫人总是五更就起,拖儿携女地来这边候着。 秦氏不用像她们这般献殷勤,每每都是估摸着老太太起床的时间,慢慢悠悠地来,等到享受完两个妯娌的请安奉承,正好老太太也该叫人进去了,时机拿捏得特别准。 这回仍然是如此,大伙都来齐了,秦氏才带着赵靖平和五个小姐姗姗而来。 哪怕是庶女,也是她的女儿,只能跟着她来,而不能跟着各自的姨娘。 当然,赵靖玉是不会跟她来的。 赵靖玉甚至从不遵守初一十五的规矩,他爱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谁也管不了他。 整个侯府,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能在老太太院里随心所欲,来去自如。 秦氏来到众人跟前,第一时间就是搜寻四姨娘,等看到四姨娘朴素的装扮,很是意外。 四姨娘向来是最招摇的,但凡有人的地方,就会像个开屏的孔雀一样,非要把别人都比下去。 她昨天窝了一天的火,正寻思着借这个由头拿捏拿捏四姨娘,没想到四姨娘今天竟成了最低调的一个。 真是邪了门了。 四姨娘察觉到秦氏的意图,不禁有些后怕,又有些庆幸,幸亏听了袖儿的提醒,不然今天可能不等见到老太太就被夫人发落了。 众人都给秦氏见礼问安,两个妯娌一如往常地说着好听话,小辈们也各自和自己相熟的兄弟姐妹闲话家常,院子里一派其乐融融。 谢南嘉对这些虚情假意的应酬统统不感兴趣,一门心思地在丫头中寻找画楼的身影,只是到处找遍了都没有找到。 她在找画楼,赵靖平却在找她。 赵靖平自从上次在秦氏的房里见过她之后,心里就一直惦记着,但她是四姨娘的丫头,赵靖平也不好贸然去四姨娘院里找人。 他猜想着,今天是十五,袖儿应该会随着四姨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期盼,期盼到破天荒独睡了一晚,没叫任何人侍.寝. 果不其然,袖儿今天真的来了,他一下子就在人群中找到了她,她站在四姨娘的身边,一双清澈的丹凤眼好奇地四处张望,像是在欣赏景致,又像是在寻找什么。 她该不会也在找我吧?赵靖平一厢情愿地想,想着想着,自己竟当了真,忘了身在何处,兴冲冲地过去招呼谢南嘉:“袖儿,你也来啦?” 谢南嘉正在找画楼,突然听到有男人叫自己的名字,心里猛然一惊,回眼便看见赵靖平出现面前,笑眯眯地,做足了风.流姿态,像只雄孔雀在对着雌孔雀开屏。 真是个蠢货!谢南嘉心里骂道,他只管自己随心所欲,根本就没想过这一声会给她带来什么麻烦。 果然,随着这一声喊,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往这边看过来。 偏赵靖平却浑然不觉,笑着问她:“你来了几天,可住得习惯?” 面对他这样的没遮没拦,秦氏气得脸都黑了,秦婉如的脸更是黑成了锅底灰。 谢南嘉无奈,只得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他屈身行礼:“多谢世子关心,我住得很好。” “好个无礼的贱婢,竟然在主子面前自称“我”,掌嘴!”秦婉如沉不住气,发出一声叱责。 她身边的小丫头立刻上来要掌谢南嘉的嘴。 谢南嘉眉头一皱,伸手抓住了小丫头的手腕:“我是四姨娘的人,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小丫头道行浅,耀武扬威地说:“四姨娘又怎样,我可是表小姐的人。” “表小姐?”谢南嘉冷笑,“既然是表小姐,那就是侯府的客人了,客人有什么资格教训主人家的人?” 这一句“客”人不亚于在秦氏姑侄心口捅了一刀,秦婉如羞恼万分,眼泪都快下来了。 众人一片哗然。 这是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如此口出狂言,她是嫌自己命太长吗? 四姨娘也吓坏了,她刚才还在庆幸袖儿帮她逃过一劫,却没想到袖儿转脸就给她惹了个大.麻烦。 敢当着秦氏的面这么奚落秦婉如,不是明摆着把她的脖子往秦氏刀口上送吗? 这可如何是好? 眼瞅着秦氏要发火,四姨娘连忙上前说道:“袖儿,不得无礼,还不快给表小姐跪下磕头,表小姐大人有大量,念在你新来的不懂规矩,一定会原谅你的。” 第四十五章 出气 谢南嘉从回府以来就一直低调行事,力求做一个对谁都没有威胁的小丫头,这样才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赵靖平这一嗓子喊出来,她再想低调已经不可能,等到这院里请安的人一回去,很快全府的人都会知道她的存在,没准还会因为她吸引了世子的目光给她冠上一个“狐狸精”的名头。 到时候,她的麻烦事就会接踵而至。 其实也不用到时候,眼下她的麻烦不就已经来了吗? 她是四姨娘的人,四姨娘却不敢维护她,挑起事端的赵靖平也在母亲生气之后闭了嘴,连替她辩驳一声都不敢。 眼下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跪下给秦婉如赔罪,要么被乱棍打死。 她还要报仇,还要见儿子,不能死,那就只有低头。 她屈膝跪在青石铺成的地上,口中高声说道:“奴婢错了,请表小姐责罚。” 四下寂寂无声,所有人都盯着秦婉如。 秦婉如刚被谢南嘉指出“客人”的身份,自然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责罚主家的下人,便大度地笑了笑:“天热人心燥,争几句口舌是难免的,方才我自个也急了些,责罚就免了,你且在这里跪一会儿,全当长个记性吧!” 这话说的圆滑,众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 秦氏的脸色也稍有缓和。 谢南嘉伏身拜.谢:“多谢表小姐宽容。” 四姨娘暗暗舒了一口气,心说幸亏这丫头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至于连累到我。 正房的门打开,老太太身边的丫头出来说可以进去了,众人便不再理会这短暂的闹剧,随着丫头潮水般涌进了厅中,只剩下谢南嘉一人跪在院里。 青石地面硌得她膝盖生疼,她挺直着上身,仿佛没有知觉。 从小到大,不管是在将军府还是在侯府,哪怕是进宫请安,她都没有跪过这么久,更不要说在众目睽睽之下受此屈辱。 她十几年的尊严与骄傲,从跪下那一刻起,就已经碎得荡然无存。 从这一刻起,她才算彻底认清自己,她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千金小姐,而是人人可以践踏的小丫头。 人,只有认清自己的身份,才能接受现实,只有接受现实,才能改变命运。 而她,要想报仇,想要守护儿子,就必须接受自己小丫头的身份,把过往的荣耀束之高阁,心甘情愿地做一个卑微到尘埃的奴,一个没有尊严的奴。 院门外,红色的身影一闪而过,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便已经消失不见。 “二公子。”卫钧跟在赵靖玉身侧,叫了他一声。 赵靖玉折扇轻摇,步履从容,随手摘下一朵粉色芙蓉花递给卫钧:“这花很配程志业,快叫人给他送去。” “是。”卫钧接过花,犹豫了一下,没有马上离开。 赵靖玉瞥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看着袖儿受辱而不去救她?” 卫钧垂目不语。 赵靖玉道:“我不救她,是给她一个认清自己的机会,人如果把自己看得太高,非得去做不符合自己身份的事,最终会付出极高的代价,她想不通这点,我救她也没用。” “属下明白了。”卫钧拿着花躬身退下。 赵靖玉合上折扇在手心轻轻敲打,看着满园姹紫嫣红的花若有所思。 不管袖儿费尽心机来侯府是什么原因,要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她都必须收起一身傲骨,谨慎做人,她得知道,在后宅生存拼得不全是智慧,还有地位。 地位高的蠢猪想要杀死一个聪明的奴才易如反掌,聪明的奴才想要杀死主子,那就要费一番功夫了。 只是,袖儿进府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至今仍然没有猜透。 他打开折扇,转身回了老太太的院子。 他可以不救袖儿,但不代表他不能给她出气。 敢动他的人,谁都休想全身而退。 …… 众人各自给老太太请了安,坐在厅中闲话家常。 话题说着说着便拐到了世子夫人的七期祭上,秦氏趁机向老太太详细回报了自己为法事做的准备,请老太太示下。 老太太认真听了,点头道:“你是个心细的,事事想得周全,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你看着操持就是了。” “多谢母亲对媳妇的信任,媳妇一定会这事办得圆满。”秦氏说着红了眼圈,“我的嘉儿是个苦命的,我不能让她到了那边还受苦。” 众人都跟着擦眼泪,缅怀起世子夫人的容貌风采以及冠绝京都的才情。 厅中一片唏嘘之声。 “哟,这是怎么了?”大红的衣衫像团红云飘过,赵靖玉摇着扇子进了门,走到老太太的四方榻前长揖到底,“孙儿给奶奶请安。” 满府的孙子辈都管老太太叫祖母,只有他一个人叫奶奶,偏偏老太太还就喜欢他这么叫,一听到他叫奶奶就高兴得眉开眼笑。 “你这猴儿,又从哪里耍过来的?”老太太笑眯了眼,拍着榻叫他上去坐。 赵靖玉也不客气,撩衣坐在老太太右手边,脑袋靠过去,枕在老太太肩上,像极了寻常人家顽皮又娇气的小孙儿。 十几个兄弟姐妹全都眼红不已,只可惜这种祖孙情不是他们谁都能享受到的,就连嫡长子赵靖平也不行。 老太太乐呵呵地拍拍赵靖玉的脑袋:“几日不见你这脑瓜又重了,不知又吃了什么好东西?” “奶奶你错了,孙儿脑袋里面装的全是学识。”赵靖玉说道,拉着老太太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揉了揉,“这里装的才是吃的。” 老太太大笑,点着他的额头嗔道:“一天天就会耍嘴,你倒是说说,最近又学了什么功课?” “最近学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赵靖玉说。 “哦,那你说说是什么意思?”老太太乐意听他胡扯。 赵靖玉正经道:“意思就是敬重自己的长辈,也要同样敬重别人的长辈,怜爱自己的儿女,也要同样怜爱别人的儿女,就像表小姐一样,我嫂嫂虽然不在了,她一个未嫁女却甘愿替嫂嫂抚育孩子,她的品行比孟子所说的还要高尚。” 前半部分听得老太太频频点头,后面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大惊失色。 秦婉如想破脑袋也想不到这个弯会突然拐到自己身上,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秦氏偷眼打量老太太,见她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心里咯噔一下。 老太太深居后院,寻常不出门,因着自己的地位无人撼动,懒得操那些没用的心,所以从不叫身边的丫鬟仆妇去外面打听是非,而别的人都唯秦氏的命是从,也不会闲到跑来老太太跟前嚼舌根。 老太太理所当然地认为孩子肯定是养在秦氏院里,每回见秦氏,问起孩子,秦氏都说孩子很好,她也就没有细问。 今天要不是赵靖玉说,她还被蒙在鼓里。 老太太沉下脸,冷哼一声:“怎么,侯府没人了吗,居然叫一个客居的小姐帮忙养孩子?” 秦氏连忙跪下:“母亲误会了,请容媳妇细禀。” 秦婉如也跟着跪在姑母身边。 赵靖平一看事情不对,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溜走,四下看看发觉没有哪里可以溜,只得陪着母亲跪下。 其余的妾室一看主子都跪了,自己当然不能站着,厅里一时间跪倒了大片。 老太太冷眼瞧着,也不发话,只把赵靖玉的手抓在手里,当个玩具似的轻轻拍打。 赵靖玉还嫌不够热闹,懵懵懂懂地问老太太:“奶奶,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你没说错,是有些人自个心虚了。”老太太说。 厅里鸦雀无声。 秦氏颤颤回道:“母亲恕罪,是媳妇思虑不周,前些日子,因着南嘉的丧礼,我担心惊扰了孩子,又怕他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想着婉如院子里清静,便做主把孩子先放在她院里养着,打算过了七期再接回我那边,我一心只想着为孩子好,忽略了规矩,请母亲宽恕。” 老太太冷笑:“这话说的,南嘉是孩子的亲娘,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不干净的东西,怕惊扰孩子,府里难道就没有别的清静院落了,那么多生养过孩子的姨娘,谁不能帮着照看几天? 说什么为孩子好忽略了规矩,你真正想为谁好,我心里明镜似的,你自己的孩子怎么筹划都与我无关,但那孩子是侯府的小世子,未来的侯爷,我可不愿今后听到有人说他是被一个没名没份的表姑养大的!” 老太太是后院最尊贵的女人,说话不需要担心得罪谁,怎么痛快怎么来,这一顿夹枪带棒,数落得秦氏颜面扫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母亲教训的是,都是媳妇的错,请母亲责罚。” “你是府里的当家主母,责罚你岂不是让你难做人?”老太太说道,目光落在赵靖平身上,“一切的根源都是这不肖子,若不是他总给人不该有的念想,怎么会招惹这么多的是非,堂堂一个世子,心思全在女人身上,既如此,还做什么世子,和玉儿一样做个闲散子弟好了。” 此言一出,秦氏大惊失色,忙磕头道:“母亲息怒,是我教子无方……” “你确实教子无方!”老太太猛地一拍几案,“自古慈母多败儿,我刚说两句你便忙着替他担责,如此能教出什么有担当的好儿郎?” 赵靖平一看祖母真恼了母亲,不得不挺身而出:“祖母息怒,是孙儿的错,都是孙儿的错,请祖母责罚孙儿吧!” 老太太冷冷打量他:“既如此,就去祠堂跪上两天反省反省吧!” 祠堂?秦氏下意识又来护子,她还没来得及出声,秦婉如倒先心疼起表哥来了:“祖母,照看小公子是婉如主动提出的,祖母要罚,就连婉如一起罚吧,婉如愿意陪表哥去跪祠堂。” 话音未落,厅中一片哗然。 赵靖玉懒洋洋地嗤笑一声:“表小姐真是一片痴心呀,但我家的祠堂它姓赵,不姓秦。” 秦婉如说完这话就后悔了,她也是一时情急,只顾着心疼表哥,忘了自己在侯府的身份。 表小姐的身份,才被袖儿丫头拿来说嘴,转眼又在这里被赵靖玉嗤笑,她无地自容地伏在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 秦氏也对自己这没脑子的侄女颇为无奈,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再说话,自己讪讪地向老太太求情:“婉如年少不懂事,请母亲多担待。” “既是年少,理应由亲娘老子抚养教育。”老太太道,“我知道你疼惜侄女,但教养孩子是为人父母的责任,倘若表小姐在咱们府里没得到好的教育,到时候人家是该说侯府家教不好,还是丞相府家教不好,若你的兄嫂埋怨你没照顾好他们的女儿,你岂不是里外不是人吗?” 秦氏无言以对,诺诺称是,表示自己回去后会选个合适的姨娘先帮忙照看孩子,等忙完手头的事,再亲自把侄女送回娘家交还给兄嫂。 请个安请来这么大一出戏,众人看得津津有味,若不是老太太说自个乏了,众人都不想离去。 拜赵靖玉所赐,今天最有可能吃排头的四姨娘轻松躲过一劫,心里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跟着众人拜别老太太,带着云霞和跪在院子里的谢南嘉匆匆离去。 谢南嘉对于里面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想着依秦婉如的性子,请安出来必定还要装模作样地劝导她一番,然后再大度地放过她,为自己博个良善之名,可奇怪的是她们姑侄二人竟然形同斗败的公鸡,路过她身边时连看都没看一眼,就灰溜溜地走了。 谢南嘉很讶异,但她没有多问,随着四姨娘回了清枫院。 四姨娘侥幸逃过一劫,却对谢南嘉的行为心有余悸,决定和她好好谈一谈,把她打发到别的地方去。 谢南嘉也正有此意。 其实她先前在老太太院里突然爆发,也有一些想要寻个由头离开四姨娘的意思。 她借着四姨娘回到侯府,作为报答,也帮四姨娘解决了一些麻烦,她们两个的缘分至此也差不多尽了,再往下,四姨娘再也帮不到她,也不再需要她的帮助。 而这件事由四姨娘主动提出,比她主动提出要好,因为四姨娘出于歉疚,或许会征求她的意见,把她安排到她想去的地方,这也是四姨娘对她最后的价值了。 现在就看四姨娘能不能帮她达成愿望了。 第四十六章 因为你是我的丫头 四姨娘原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袖儿竟没有一丝怨言,只是请她看在主仆一场的情分上,给自己安排一个好去处。 四姨娘惊讶之余,当然要尽量满足她的请求,便问她想去哪里。 谢南嘉说自己身无长物,唯独厨艺还算可以,请四姨娘帮忙把她安排到大厨房去。 四姨娘又一次出乎意料,她原想着袖儿万一想去伺候哪个有头有脸的主子,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卖她这个人情,谁知袖儿只是想去大厨房。 院里新任管事嬷嬷刘娘子的丈夫就是府里的二管事,往大厨房安排个小丫头,简直易如反掌,四姨娘当场应下了此事,让刘娘子去和二管事打招呼。 毕竟主仆一场,她多少也要表示表示,叫云霞拿来妆匣,从中挑出一串珍珠项链递给谢南嘉,拭着眼角说道:“这珠子是邻国进贡来的,皇上赏给侯爷,让他带回来给家里女眷戴,侯爷偷偷给了我,让我不要声张,你我主仆一场,情分非比寻常,这珠子你拿着,一来感谢你一路的护送,二来给你留个念想。” 谢南嘉推辞道:“不用了姨娘,上次你已经给了我翡翠镯子当念想。” 四姨娘想起当时自己不愿带袖儿回京,给了个镯子打发她,后来又因为没有心腹之人可用,不顾袖儿娘的哀求,狠心把袖儿带走了。 答应袖儿娘会好好善待袖儿的话犹在耳边,她却要把人从自己身边撵走。 思及此,她不禁红了脸,叹息道:“袖儿,我知道我做得实在有些过份,但你的主意太大,时常令我感到担惊受怕,我身份卑微,经不起风浪,希望你能体谅我的苦衷。” 谢南嘉灿然一笑:“姨娘不必自责,如今的结果对我并没有什么不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天定的,能相伴着走一程已是难能可贵,袖儿很知足。” 四姨娘不禁落泪:“袖儿,你越这样说,我心里越愧疚,以后你若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帮的,一定全力帮你。” 谢南嘉福身道:“多谢姨娘。” 四姨娘把珠串塞到她手里,又说:“你今日且在这里再住一晚,晚上我叫人准备些好菜给你践行,明天一早再去那边不迟。” 谢南嘉应下,再次向她道谢。 晚上,四姨娘果然叫人张罗了酒菜,叫几个丫头陪着谢南嘉吃喝,碍于自己是主子,没有上桌,给谢南嘉敬了三杯酒。 谢南嘉本不耐烦这样的虚假客套,只是不忍心扫了大家的兴,便勉强应付着。 素菊听说她要走,发自内心地不舍,几杯酒下肚,居然掉起眼泪。 谢南嘉感动于她的真诚与纯朴,暗想着有一天自己在这府里能说得上话了,就把她从这里调出去。 这里的人都太精明了,她这么实在的人混在一群人精中间,肯定是要吃亏的。 酒席结束,已是月上中天。 丫头仆妇们都回房睡了,谢南嘉微微有些醉意,却并不想睡,一个人对着月亮自斟自饮。 回想自己这些天的经历,从红藕庄园醒来至今,一路跌跌撞撞,竟像是一场梦。 她也希望这真的是场梦,这样的话,此时此刻的她,应该正搂着儿子入眠,而不是一个人凄凄惨惨地对月独酌。 正感伤,一个身影幽灵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墙头之上。 谢南嘉来不及反应,扬手将手中的酒壶砸了过去。 那人轻松接住,仰头喝了口酒,身形微动,一阵风似地飘落在谢南嘉面前。 谢南嘉还要再找称手的武器,鼻端嗅到一缕龙涎香,便没好气地停住手,借着月光看向赵靖玉那张欠揍的俊颜:“酒还我!” 赵靖玉不还,撩衣在她对面坐下,对着壶嘴又喝了一口:“怎么,我喝过的你也要喝吗?” 谢南嘉道:“你喝的是我喝剩下的。” 赵靖玉道:“我不嫌弃你。” 谢南嘉在脸皮上占不了上风,板着脸道:“你一个庶子,半夜三更偷闯姨娘的院子,意欲何为?” 赵靖玉不答反问:“你功夫跟谁学的?” 谢南嘉一愣:“什么功夫?” 赵靖玉道:“离那么远,你能把酒壶精准地砸向我面门,并且一滴没洒,不会功夫是不可能做到的。” 谢南嘉笑道:“这算什么功夫,我往日在庄子上,没事就去后山打鸟打兔子,弓箭,弹弓都会的,手边没东西时,拿石头也能砸中几只。” 她和弟弟自幼跟着父亲学习兵法骑射,拳脚功夫也略懂一二,只是从不曾在人前显露过而已。 赵靖玉狐疑地审视她,见她一脸坦荡,便没再纠缠:“既然如此,今年秋围狩猎我带上你,你好好发挥,多打几只猎物,给我长长脸。” 谢南嘉道:“我为什么要给你长脸?” “……”赵靖玉被她问住了,眨巴着桃花眼想了想,“因为你是我的丫头呀!” 谢南嘉笑起来:“我怎么就是你的丫头了?” 赵靖玉道:“你难道还没有醒悟,这个四姨娘根本护不住你,不如你过来服侍我,我保证侯府的人没一个敢欺负你。” “免了吧!”谢南嘉嗤笑道,“你这样言而无信喜怒无常的公子哥,我上一次当就够了。” “……”赵靖玉讪讪道,“上次我不是故意要丢下你,是为了赶回来送世子夫人最后一程。” 谢南嘉心头一跳,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相信他真的是为了回来给自己送行。 他们两个除了鸽子汤之外并没有什么交集,难不成他就为了几口汤长途跋涉回来送她? 她不信,毕竟她可是亲眼见过这人有多懒的。 况且当天阿英已经告诉她,二公子是听闻她品行败坏未婚有孕才愤然离去的。 “你不信我?”赵靖玉问。 谢南嘉客气地笑笑:“信,但是二公子来晚了,四姨娘已经做主把我安排去了大厨房,明天一早我就要去那里做事了。” 赵靖玉已经从暗卫那里听说了此事,他特意前来,也正是为了此事。 大厨房有什么好,里面全是一些倚老卖老的老虔婆,整天只知道翻着死鱼眼搬弄是非,他想不通袖儿为什么会主动提出去那种地方。 他可不信她真的是去施展厨艺的。 就算要施展厨艺,专门做给他吃,难道不比伺候一大家子人要轻松自在吗? “这个没关系,只要你想跟我,我立刻让卫钧去找管事的说。” “不用了。”谢南嘉婉拒,“我觉得大厨房挺好的,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你无需为我费心。” 她去大厨房就是看中了那里长舌妇多,便于打听画楼的消息,而且过几日就是她的七七,到时候父亲母亲和弟弟都会过来,她调到大厨房,正好可以借上菜的机会见到亲人。 她想他们已经快想疯了。 赵靖玉怀着满腔热情而来,被谢南嘉不领情地泼了一盆冷水,气得摔了酒壶,一把掐住谢南嘉的脖子:“你是觉得我很好说话,还是活得不耐烦,你屡次挑战我的耐心,当真以为我不舍得杀你吗?” 谢南嘉猝不及防,但也没有慌乱,只是垂下眼睫怯声道:“是奴婢的错,二公子好意为奴婢着想,奴婢不该拂了你的面子,请二公子息怒,奴婢任凭二公子发落就是了。” 赵靖玉愣了一下,如果他没记错,这是他头一回听袖儿自称奴婢,看来白天的事确实打击到了她,曾经那么骄傲的人,也终于在强权面前低下头,重新恢复了小时候的谨慎怯懦。 如果说袖儿还有一个人不怕,那这个人就是他,他不在乎她的无礼,也不在乎她对他的恭敬是真是假,他就是喜欢她明明身份卑微却敢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样子。 如今他这一怒,她竟然开始在他面前也自称奴婢了。 虽然明知这是她想要在侯府立足必须经历的蜕变,但他心里还是挺不是滋味的。 他慢慢松开手,后退几步,腾身而起,展开的衣衫像一只大鸟,转瞬消失在高高的院墙之外。 谢南嘉恍惚一刻,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次见到赵靖玉,总是下意识地把他当成弟弟,对他一点都敬畏不起来,以至于言辞之间太过随意,屡次伤了他的自尊。 还好他本性并不坏,倘若真如坊间传说的那般混蛋,恐怕她脑袋早就搬了家。 看来以后必须得长点心了,再见到赵靖玉,一定要把他当成二公子看,摆正两个人之间的身份,不能再言语无度地激怒他。 正想着,门房突然开了,守夜的小厮揉着眼睛从里面走出来,问道:“方才是什么动静?” 谢南嘉忙解释道:“是我喝多了,不小心摔破了酒壶,惊扰到小哥,实在抱歉。” 小厮看清是她,知道她明天就要被打发去大厨房,没忍心数落她,只叫她赶快回房睡觉。 谢南嘉便回到房里,伴着酒意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赵靖玉回到西跨院,自己坐着生了一会儿闷气,直到胡先生踏月而来,他才收起心思,跟着胡先生认真学习兵法。 第二天一大早,二管事看在四姨娘的面子上,派了个小厮来接谢南嘉。 谢南嘉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打了一个小包裹挎在肩上,和四姨娘以及院里所有人道别,在一片或真或假的惜别声中,随着小厮去往大厨房。 走出清枫院的门,她回头看了一眼,心中感慨万千,从今往后,她就要独自一人在这后宅过活,生死存亡,全都靠她自己了。 第四十七章 人不助天助 小厮领着谢南嘉办好了一切手续,又亲自带她去见厨房管事蔡大娘。 其实谢南嘉认识蔡大娘,不用他带也知道该去哪里找人,见他这么热心肠,自己正好可以少费些口舌,便一路跟着他。 蔡大娘见了谢南嘉,把人上下打量一番,也没问会什么不会什么,直接道:“厨房正好缺个烧火丫头,就让她顶上吧!” 小厮面露难色:“大娘,这丫头是四姨娘特意托了二管事妥善安排的,你看能不能换个轻省点的活?” 蔡大娘的脸本来就长,听了他的话拉得更长了:“厨房里哪有什么轻省活,想轻省就去伺候主子,我这儿没有。” 谢南嘉知道蔡大娘素来不讲情面,忙上前道:“不碍的,烧火也没什么不好,守在灶门口,还可以跟着主厨娘子学做菜呢!” 蔡大娘这才缓和了脸色,嗯了一声道:“那就让小福带你去吧!” 小福就是那个小厮,他见谢南嘉自己同意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带着她拜别蔡大娘去了厨房。 路上,小福说:“你方才不该这么快就答应的,如今天热,厨房最难受的活就是烧火了。” 谢南嘉笑道:“天热难受,天冷了不就好了,我初来乍到,怎好挑三拣四。” 小福叹道:“眼下只有先这样了,你用点心,好好干,等过几日我再找蔡大娘给你换活。” 谢南嘉很奇怪,她和小福素不相识,为何小福竟对他的事如此上心? 难道真是二管事的吩咐? 可她也不认识二管事呀! 她不愿欠人情,便直接将心中疑惑问了出来。 小福笑道:“才不是二管事交待的,是冯伦大哥托了小喜子,小喜子又托了我,让我帮忙把你妥善安置。” 原来如此。 谢南嘉意外之外又觉着心里暖暖的,拜托小福把她的感谢传达给冯伦和小喜子,同时也向他表示感谢。 小福说:“你不用这么客气,在这大宅子里讨生活,大家本来就要抱成团相互帮助的,只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家性情不同,结交的朋友也不同,我和小喜子是老乡,打小一起玩,后来家乡遭了灾,一块被卖到府里,刚来的时候什么也不懂,受人排挤,多亏了冯伦大哥的庇护我们才站稳了脚,既然你是冯伦大哥嘱咐要照顾的人,我们当然要想尽办法把你照顾好。” 他一口气解释了这么多,可见是真拿谢南嘉当自己人的,谢南嘉也就不再和他客气,以免显得太见外,反倒让人心里不舒服。 她问了小福的年纪,得知他和小喜子比自己还小一岁,便与他们姐弟相称,彼此之间互相照应,加上冯伦,这三人就是她目前在侯府最大的依靠。 烧火的工作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很复杂,主厨娘子的脾气不同,要花的心思也不同。 脾气好的火大一点小一点都能将就,脾气暴躁的,火力不合要求就会大发雷霆,轻则骂骂咧咧,重则拿大勺敲人脑袋。 主厨一共四个人,蔡大娘是其中之一,且身兼厨房主管一职,除了她和吴娘子,还有一个姓花,一个姓陈,这四个人主要负责府里各位主子的饮食,并分别兼任管帐,采买,卫生等职务,下人们的饭则另外有比她们低一级的厨娘负责。 好在这几个主厨都是谢南嘉做世子夫人时就在的,谢南嘉时不时去厨房挑选食材,对这几个人都面熟,也常常从下人口中听说她们的行事作风,如今下功夫用心观察两天,便摸清了各人的脾气,应对起来很是轻松,连脾气最坏的吴娘子都没对她发过火。 蔡大娘也在暗中观察谢南嘉,因先前听闻她曾在老太太的院子里勾搭世子,料想她必定是个轻浮之人,通过两天的观察,发现她并不是外面传说的那样,除了长相有些太过惹眼,言行举止都很端正得体,完全不像是刚从乡下来的小丫头。 蔡大娘感觉自己捡了个宝,这么好用的丫头四姨娘不用,竟便宜了她。 她掌管厨房多年,一直想培养个得用的心腹,只可惜大多数分到厨房来的丫头都是各院主子挑剩下的,不是歪瓜裂枣就是心比天高,瞧不起厨房的工作,千方百计想调到别处。 而袖儿这丫头,听说她是主动向四姨娘请求来厨房做工的,可见她并不是个好高骛远的人,也没有想要利用自身条件去攀高枝爬主子的床。 这样的人才,可不正是她想要找的心腹人选吗? 蔡大娘暗自在心里盘算,只要袖儿肯踏踏实实在厨房干,她一定会她当成接班人培养的。 谢南嘉不知道蔡大娘的心思,每天只管认认真真烧她的火,仿佛烧火对她来说是一项神圣的差事,做得无比虔诚。 如此过了几天,厨房上上下下都对她刮目相看,就连打杂的小丫头们都很喜欢她。 厨房丫头的名字都是蔡大娘随口取的,除了韭儿,还有蒜儿,葱儿,芹儿,充分彰显了厨房的特色。 蔡大娘原来还要给谢南嘉改个名字,后来觉得袖儿这名字还算顺口,就懒得再换,让她接着用。 厨房原先的烧火丫头叫豆儿,前两天拿银子贿赂了二管事,被调到了四小姐房里伺候。 四小姐是外室所生,在府里最没地位,但再没地位的小姐也是小姐,做小姐房里的丫头,总好过做烧火丫头。 关于豆儿的事谢南嘉是听韭儿说的,韭儿和她住一屋,很喜欢和她说话。 谢南嘉对这些并不关心,只当打发时间。 不过四小姐她倒是有印象,因为她怀着孩子的时候,四小姐曾经亲手给孩子绣了一双虎头鞋,十分精巧。 当时画楼还和她说,四小姐做鞋子,肯定是手头太紧了,别的贺礼都送不起,能和其他小姐比的也只有心意了。 想起画楼,她又忍不住叹息,原以为到了厨房能打听出画楼的下落,可来了几天,什么也没打听出来,画楼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日子如水,转眼世子夫人的七七就到了眼前。 因天热食材易坏,没办法提前加工,当天便需要从东西两府借人手过来帮忙。 为了让这些帮忙的在当天不出差错,就得让他们提前几天过来熟悉环境,于是厨房里一下子比平时多了几倍的人。 人一多,嘴就杂,得个空闲就东家长李家短的拉家常。 谢南嘉又占据着烧火的位子,谁说什么话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这天,几个厨娘无意中说起了秦婉如,其中一人语气讥诮地说她在府里也住不了几天了,等世子夫人的七七一过,夫人就会把她送回娘家去。 另有不知情的问道:“这是为何,她不是夫人最疼爱的侄女吗,在府里住了几年都没说要走,怎么现在突然要走呢?” 谢南嘉也很惊讶,竖起耳朵听。 只听先前那人说道:“还不是因为小公子的事,老太太先前不知是她在照料小公子,后来被二公子捅了出来,老太太大发雷霆,质问夫人侯府是不是没人了,为何让一个客居的小姐带孩子……” 谢南嘉脑子“嗡”的一声,余下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她要去秦婉如那里把儿子抢回来。 她丢下灶里的火,撒腿就往外跑,厨房里的人吓了一跳。 幸好小丫头韭儿和她要好,赶紧去帮她看着火,不然吴娘子又要骂人了。 “这丫头疯了不成?”众人都稀奇道。 韭儿小声为她开脱:“袖儿今天闹肚子,想是忍不住了。” 众人信以为真,不再理会,继续说她们的家长里短。 谢南嘉一口气跑到了往秦婉如院子去的回廊上,天突然暗下来,刹那间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檐角的占风铎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那声音仿佛带着一种魔力,让谢南嘉瞬间清醒过来。 她停下脚步,无力地靠在廊柱上。 “咔嚓”一声惊雷炸响,倾盆大雨和她的眼泪同时落下。 整个园子被雨雾笼罩,像一张冲不破的网。 风卷着雨往廊下扑,片刻之间就打湿了她的衣衫,也让她彻底恢复了理智。 她看着毁天灭地般的雨势,沉下心思索起秦婉如的动机。 秦婉如为什么要不顾自己的清誉去帮她照看孩子,说到底还是为了赵靖平,想借孩子为自己树立一个贤妻良母的形象,以便日后可以顺利嫁给赵靖平,做第二任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的位子谢南嘉向来不稀罕,谁想争谁想抢她都无所谓,可是有人要拿她儿子做上位的梯子,她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而且秦婉如那么厌恶她,怎么可能真心对她儿子好,倘若她真的如愿当上世子夫人,没生孩子之前或许还能假惺惺地做出慈母姿态,倘若她有了孩子呢,会不会为了自己儿子的前程而毁了继子的前程? 就如同秦夫人对待赵靖玉一般,或许比秦夫人还要心狠手辣? 不,我绝对不能让秦婉如得逞,赵靖平要娶的人,必须由我来选,除了我看中的人,谁都休想做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 她下定决心,抬头看看灰蒙蒙的天,这一场风雨来得好,及时制止了她的冲动,她觉得一定是老天爷在暗中相助于她。 人不助我天助我,有了老天爷的庇护,我还有什么好怕的。 这侯府,不是秦氏的,也不是赵靖平的,它未来的主人,只能是我儿子! 第四十八章 最后一次机会 世子夫人的七七终于到了眼前。 这一天,秦氏命人在世子夫人生前的院子里重新布置了灵堂,从梵音寺请来了八十一名僧人来做道场,一应排场均按照侯府最高规格执行。 七七不比葬礼,远的近的都来随份子,这回前来祭奠的都是侯府和将军府的亲戚,或者关系特别好的世交,可即便如此,男女宾客相加也坐了二十张桌子。 厨房从鸡叫两遍就忙翻了天,众人打着哈欠准备宴席要用的菜式。 厨房里的灶火不够用,又在院子里临时搭了几个。 大热天的,空手走上两圈都能让人汗流浃背,更不要说她们这些真正干活的人。 尤其到了中午开席时,负责传菜的丫头小厮们全都叫苦连天,他们顶着大毒日头来回跑,太快菜汤容易洒,太慢又怕热气散了影响口感,跑上两三趟,腿都是软的。 这个时候,谢南嘉倒是比其他人好受些,她不用走路,只管坐在灶前烧火,风箱拉起来还有丝丝凉风,一时竟成了让其他丫头羡慕的差事。 丫头们苦中作乐,出去一趟回来,就要讲一讲今天到场的宾客,哪家的公子相貌好,哪家的小姐妆容美,哪家的夫人戴了串顶贵重的南珠等等,话语间充满了倾慕和艳羡。 厨娘们忙着炒菜,不得脱身,只能过过耳瘾,瞅见小丫头们回来就忙不迭地问:“快说快说,这趟又见着谁了,有什么趣事没有?” “我碰上个有趣的。”蒜儿进来喘着气说道,“方才宁安伯家的小公子吃醉了酒,把咱们府里的三小姐当成自家的妹妹,跟在三小姐后面叫妹妹,一直跟到了女宾席上,把各家小姐都吓坏了,后来被世子夫人的弟弟摁在地上一顿打,说他故意扰乱世子夫人的法事,要不是将军出面喝止,怕是要打坏的。” 大伙听了都稀奇不已。 “天呐,这是得多醉才能把人认错?” “兴许是看上咱们三小姐了,又不好意思明说。” “真是个不长脑子的,没看看今儿个什么日子,竟敢放开了量喝。” “就是就是,世子夫人的弟弟脾气上来连世子都敢打,别说他一个伯府的小儿子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谢南嘉却是百感交集,坐立不安。 她来大厨房的目的就是为了能在今天见一见父母和弟弟,不想却被蔡大娘安排在灶前烧火,眼看宴席过半,她连这个厨房门都没出去。 不行,不能这样干耗着,须得想个法子才行。 恰好这时韭儿红着眼睛进来了。 她年纪小,身量小,自己空着手走路都喘,端着沉重的木托盘,一次要传四盘菜,两趟下来人都快不行了,结果因为动作慢,被监工的打了两鞭子。 丫头们挨打是常有的事,今天又是个特殊日子,大伙忙得团团转,谁也没功夫安慰她。 谢南嘉想了想,招手把她叫到身边,和她商量道:“韭儿,我来了这些日子,还没见过什么大场面,要不你和我换一换,让我出去长长见识可好?” 韭儿感动得泪眼汪汪,拉着谢南嘉的手说:“袖儿,你对我太好了,虽然你不说,我知道你是心疼我,可是外面真的好热,我怕你受不了。” “没事,受不了时我会和你说的,到时候咱们再换回来。”谢南嘉把她摁坐在灶前,拿过她手里的托盘,走到摆菜的案子前。 负责分菜的芹儿小声道:“你是不是傻,外面多热呀,跑得满头大汗就为了看看是哪些主子在吹着凉风大鱼大肉?” 谢南嘉微微一笑:“没见过,就是想见见。” 芹儿翻了个白眼,不再劝她,放了四盘菜在她托盘上,告诉她送的是几号桌,别送错了。 谢南嘉应了一声,端着托盘出了门,她从小练习弓箭,手上还有些力气,端起来并不太吃力。 府里宴客的园子叫食味园,园子占地极广,花团锦簇,绿树成荫,一道镂空的花墙将园子一分为二,东边宴男客,西边宴女客,两边的人彼此隐约可见,声音可闻。 谢南嘉端着菜过去,刚走到门口,就被管事的拦住了。 今日来的都是贵客,为了以防万一,每个环节的人手都是事先定好的,管事的看着她面生,便拦下来细细盘问。 谢南嘉说自己是替代韭儿的,因为韭儿中暑了。 管事的查了她的腰牌,又问了几个问题,才放她进去。 进去后,她一眼就在男客这边的上席看到了父亲谢战霆和弟弟谢南风,定远侯父子陪坐在侧。 两个月没见,父亲像是老了十几岁,眼神涣散,神情落漠,身姿也不如从前那样挺拔,腰背微微佝偻着,大将军的威风荡然无存。 而她的弟弟,往日那个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也仿佛经历了一番蜕变,变成了一个眉眼锋利,气场凛冽的冷面公子。 这一切让人唏嘘的变化,都是因为她的突然离世。 谢南嘉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逼退快要流出的眼泪,转身去了女宾区。 韭儿负责的区域在女客这边,谢南嘉以为自己会在这边看到母亲,结果首席左边的主位居然空着,只有秦氏坐在右边主位招呼宾客。 难道母亲没来? 是不是怕触景生情,所以才不愿意来? 谢南嘉有些失望,等负责席间服侍的丫头把菜都接下后,她便端着空托盘离开了园子。 她情绪起伏很大,那种亲人就在眼前却没法相认的痛让她心如刀绞,前后都有人在走动,她没办法停下来,也不敢掉眼泪,只能深深低下头,以袖掩面。 “丫头,站住!” 一个身影出现在她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谢南嘉一惊,收起悲痛,慢慢抬起头,发现来人竟然是卫钧。 “卫大哥,你叫我有事吗?”她问。 卫钧道:“二公子的发髻散了,我不会弄,你过去帮他挽一下。” 说着手指向左边凉亭。 谢南嘉看过去,就见赵靖玉难得穿了一身白衣,坐在那里摇扇子,黑发披散着。 谢南嘉正在伤心,不想去伺候他,推脱道:“卫大哥,我还要上菜,耽误了时间会被管事娘子责罚的,你还是找别人吧!” 卫钧直接夺下她手里的托盘,随手递给后面走来的小厮:“回去告诉管事的,袖儿要给二公子梳头,叫她另外安排人手送菜。” “是!”小厮接过托盘,战战兢兢地走了。 对于他们这些最低等的下人来说,一天到晚板着脸的卫钧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谢南嘉知道躲不过,只得跟着卫钧去凉亭,她心中有些怨念,对卫钧说:“卫大哥,我好歹救过你一命,你为什么总是帮着二公子欺负我?” “……”卫钧面色微赧,不愿承认自己助纣为虐,“这么热的天把你从劳苦中解救出来,怎么能叫欺负,应该叫报恩才对。” 谢南嘉摇头叹道,“果然是近墨者黑,你跟着二公子,竟也学得油嘴滑舌。” 卫钧讪笑着闭了嘴。 谢南嘉走到赵靖玉身边,福身道:”奴婢见过二公子。” 赵靖玉一扇子打在她额头:“公子我不喜欢听这两个字,再叫我听见一次,割了你的舌头!” “……”谢南嘉也学卫钧闭了嘴,默默地走到赵靖玉身后,帮他挽发。 赵靖玉头发很好,又黑又亮,发质略粗,因此不易打结,谢南嘉用五指当梳子,很快就给他挽好了发髻,问他要簪子,他说簪子丢了,不知道掉在哪里。 谢南嘉不能一直抓着他的头发,无奈之下只好先把自己头上的木簪子拔下来给他用。 赵靖玉在前面偷笑,嘴上却说:“居然让公子我用这么劣质的东西。” 谢南嘉道:“下人用的东西自然不能和主子相比,二公子且先将就着,等回去再换下来。” 赵靖玉问:“你为何宁愿干这样的苦差事,都不愿意去伺候我?” 谢南嘉垂下眼帘:“听闻二公子院里美女如云,为何非要我去伺候?” 赵靖玉笑道:“这是什么话,谁会嫌美女多呢?” “我会。”谢南嘉道,“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我笨,不想过那种勾心斗角的日子。” 赵靖玉轻挑长眉:“你什么意思,是想要我为你散尽六宫吗? “二公子慎言,这话僭越了。”谢南嘉被他吓一跳,心说这人实在狂妄得没边,居然把自己的院子比作六宫,是不是因为打了太子没有受到皇上的问责,他便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上天了。 赵靖玉哈哈大笑,扇子挑起她的下巴:“你在为我担心?” 谢南嘉低头不语。 她才不是为他担心,只是怕他被砍头的时候连累到自己。 赵靖玉收回扇子,一字一顿认真对她说道:“袖儿,我不管你来侯府到底所为何事,哪怕你要杀人放火,这些都与我无关,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过来跟着我?” “……”谢南嘉心头一跳,刚要说话,赵靖玉伸出食指压在她唇上,“我不是对谁都这么好脾气的,之所以一再容忍你,是因为小时候欺负你欺负得太狠,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想好了再回答。” 谢南嘉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明亮又多情,像春天盛开的桃花,他的指尖像带着一团火,那火从她唇上一直烧到她心头。 谢南嘉的心砰砰直跳,有一瞬间的悸动,仿佛尘封已久的琴弦被人轻轻拨动。 “我……”她像是中了魔咒,脱口就要说出那三个字——我愿意! 这时,食味园那边突然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嘴里喊着:“不好了,谢公子把世子打死了!” 第四十九章 打的什么主意 这一嗓子喊出来,路上来往奔忙的下人们都乱了套,一窝蜂似的园子里跑。 倒不全是担忧世子,主要是都想过去一探究竟,好掌握第一手的情报。 其中也不乏传菜传累的,正好借此机会歇一歇,倘若世子真死了,后面的菜也不用接着传了。 下人们就是如此,平日里对主子再恭敬,也不见得是发自内心的敬爱,只要刀子没割在自己身上,割了谁都与他们无关,哪怕是整个侯府都败了,他们自然有下一个落脚处。 赵靖玉从震惊中回过神,发现谢南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跑走了,正随着人.流往食味园方向涌,不由嗤笑一声道:“她跑得倒快,方才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卫钧回道:“属下没听清。” 赵靖玉眨了眨眼睛,脸上不辨喜怒:“兄长莫不是真的死了,走,咱们也去看看。” 卫钧应是,跟着他向食味园走去。 谢南嘉一路狂奔,刚到园子门口就听到秦氏在高一声低一声地哭儿子。 她心里咯噔一下,心想莫非南风真的把赵靖平打死了? 这样南风岂不是要吃官司? 方才她过去的时候,两个人虽然没说话,但都好好的在各自的父亲身边坐着,怎么一会儿功夫就打起来了呢? 她一面想一面往里走,男客那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只听里面闹哄哄的,有父亲喝斥弟弟的声音,也有定远侯叫人去请太医的声音,还有秦氏咬牙切齿吩咐人把凶手抓起来送官的声音。 宾客们乱作一团,七嘴八舌的,说什么的都有,因着是两家的恩怨,又不好偏向哪一方,只能跟着干着急。 下人们更像是没头的苍蝇,这里钻钻,那里看看,没个主心骨。 乱了好一阵子,才有大管事二管事以及各处的管事来维持场面,疏散了宾客和下人,让府里的大夫进去诊断。 大夫把了脉,说世子并没有死,只是昏厥了,扎几针放些血就能醒来。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 秦氏放下心来,一面盯着大夫扎针,一面叫侍卫去绑谢南风。 侍卫们听从她的吩咐,上前要把谢南风拿下,谢战霆护子心切,三拳两脚将侍卫打.倒一片,谢南风更是抢过一个侍卫的佩刀就要去给赵靖平补一刀。 众人吓得四散奔逃,谢南嘉顾不上许多,上前一把抱住了弟弟,大声道:“公子息怒,今日是你姐姐的七七,公子这样,是要让你姐姐在天之灵不得安息吗?” 她没有说世子夫人,而是说姐姐,谢南风怔忡一刻,红着眼睛放下了拿刀的手。 谢南嘉趁机将刀从他手中抽走,远远扔开:“公子不为旁的,好歹也想想你的小外甥,你这样闹,对小公子有什么好处呢?” 谢南风眼里有泪光闪过,谢南嘉以为他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告,刚想松口气,却被他一把掐住了脖子:“大胆奴才,你是何人,竟敢阻拦小爷杀人!” 谢南嘉镇定自若,小声道:“公子,奴婢是世子夫人院子里的,夫人临走前曾托奴婢带话给你。” 谢南风皱眉审视她,手上的力道稍缓:“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奴婢怎敢欺瞒公子。”谢南嘉知道他已经相信了,慢慢往后退,把脖子从他手里撤出来。 “什么话,快说。”谢南风催促她。 谢南嘉左右看了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公子且先回府冷静冷静,等过个几日,再来府里找我。” “你叫什么名字?”谢南风问。 “公子不用记得奴婢的名字,只要找着画楼,便能找到奴婢。” “画楼?”谢南风点点头,“你最好没有骗我,否则我要你小命!” 说罢松开谢南嘉,转身去叫谢战霆:“父亲,我们走!” 谢战霆打.倒了最后一名侍卫,执起儿子的手道:“走吧! “不许走!”秦氏起身拦住二人的去路,“我儿子还昏迷不醒,你们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吗?” 谢战霆怒目圆睁:“害死我女儿,他死不足惜,我没有踏平侯府就是给你夫妻脸面,你还敢拦我!” “你,谢战霆你,你……”秦氏指着他,手指颤抖,眼含热泪,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让他走!”定远侯迈步走到谢战霆面前,沉声道,“侯府欠将军府一条命,南风今日就算真的把平儿打死,我也毫无怨言,你走吧!” “侯爷!”秦氏叫道。 定远侯眼一瞪,她便不敢再出声。 谢战霆冷哼一声,携着儿子大步离去。 看看他对儿子的维护,秦氏更加怨恨定远侯不为自己儿子做主,气得眼泪掉下来,委屈道:“我早就知道你心里没有平儿,说什么他被谢南风打死你也毫无怨言,我看你巴不得他死了,好给西院的让位子……” 定远侯一巴掌打在她脸上:“你再浑说一句试试!” 秦氏捂着红肿的半边脸哑了声,被侯爷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扇耳光,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夫人息怒,有什么事等客人都走了再说吧!”曹嬷嬷小声劝她,声音都在发抖。 侯爷轻易不发火,发起火来能把人吓个半死。 秦氏也知道自己冒失了,此时是骑虎难下进退两难。 恰好赵靖平醒了,呻吟着叫了一声母亲,秦氏的泪掉下来,扑过去抱住儿子放声大哭。 一场闹剧就此告一段落,定远侯舍着老脸和众宾客赔不是,抱歉的话说了一箩筐,让管事的把客人好生送出府去。 人群散去,园子里只剩下自家人,赵靖平被抬到躺椅上歇息,丫头们忙着给他擦脸打扇喂水,赵靖玉不知从哪里走了过来,用自己的折扇给他扇了扇,笑问道:“哥哥,你怎么这般模样,可是中暑了?” 众人:“……” 秦氏当即黑了脸:“你哥哥险些被人打死,你不来相助,等人都走了,却又来说风凉话,有你这么当弟弟的吗?” “打死?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竟没听说?”赵靖玉吃惊道,“是谁如此大胆,连侯府世子都敢打,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秦氏愤愤道:“还能有谁,将军府的小崽子!” “谢南风啊?”赵靖玉无奈道,“我还想着替哥哥打回去,是他我就不敢了,我打不过他。” “你……”秦氏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快回你的西跨院好生歇着吧!” “是,孩儿谨遵母亲吩咐。”赵靖玉也不推辞,施了一礼,带着卫钧扬长而去。 把秦氏气得心口疼。 偏偏定远侯还又加了把火:“你看玉儿多乖!” 秦氏觉得自己的命都快交待在他们父子手里了。 定远侯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打你也是一时情急,瞧瞧你今日的作派,哪有一点当家主母的样子,大呼小叫的,活像乡下没经过世面的村妇!我打了你我向你道歉,你自个也好好反省反省吧!” 说完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秦氏气得眼前直发黑,若不是曹嬷嬷扶得快,险些一头栽下去,流着眼泪说道:“人人都以为我这个当家主母是个什么好差事,却不知我过得还不如一个姨娘快活,他一天天变着法的气我,不如索性给我一刀,一了百了。” “夫人不要说丧气的话。”曹嬷嬷劝道,“你不为别的,想想世子,想想小公子,也得咬紧牙关撑下去,等熬过这阵子,寻觅一个贤良淑德的儿媳妇帮你管家,你不就可以含饴弄孙享清福了吗?” 秦氏揉着心口叹息:“只能这样想了,我孙儿还这么小,难道真撇下他去死不成,走吧,叫人抬上世子,咱们也回吧,今儿个真是丢人丢到家了,只怕此时满京城都在传我的笑话。” “谁家没点糟心事,谁家背后没有闲言碎语,夫人不要放在心上。”曹嬷嬷温声软语地劝慰,搀着她离开了园子。 秦氏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一件事,问曹嬷嬷:“方才拦住谢南风的那个小丫头,是不是袖儿?” “是她。”曹嬷嬷说,“那丫头还真是个傻大胆,大伙都躲得远远的,偏她一个迎着刀就上去了。” 秦氏沉吟道:“她为何要拦谢南风,莫非她以为帮世子解了围,就能去伺候世子?” “瞧着不像啊?”曹嬷嬷道,“谢公子走后,她就不见了,若是为了接近世子,不该留下来邀功吗?” 秦氏一想也对,难不成她还想勾搭谢南风? “总之不是个安份的,你叫人留意着她,不可让她接近世子。” “是。” 西跨院里,赵靖玉也在猜测谢南嘉的意图,想不通谢南嘉为什么会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冲上去保护赵靖平。 还有,她后面又和谢南风说了几句话,三言两语就把怒不可遏的谢南风给劝走了。 她是怎么做到的,她和谢南风都说了什么? 为什么谢南风一走,她也跟着走了? 她到底是打的赵靖平的主意,还是打的谢南风的主意? 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为什么她就是不肯打我的主意呢? 第五十章 撒野 京中消息传得快,谢战霆父子回到将军府,谢夫人已经听闻了定远侯府的闹剧,不慌不忙地把父子二人迎到厅中,详细询问原由。 谢战霆叫她不要担心:“没多大的事,就是那没脑子的在席间和丫头眉来眼去,惹恼了南风,打了他几下,他自己不经打,昏了过去,我们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醒了。” “原来如此。”谢夫人道,“我当人真的死了,原来只是昏过去而已,那种满脑子脂粉女色的蠢货,活着只是浪费粮食,风儿就该把他往死里打。” 谢南风道:“我本来是想一刀捅死他的,被一个小丫头给拦住了。” “哦?”谢夫人不禁莞尔,“你这倔驴脾气,还有人拦得住你,那小丫头是天生神力还是倾国倾城?” “母亲又取笑孩儿。”谢南风俊颜微红,“那小丫头没什么特别,但她偷偷告诉我,她是姐姐院里的人,姐姐临走前曾托她带话给我。” “竟有这事?”谢战霆夫妻二人同时凝重了脸色,“你姐姐叫她带什么话?” 谢南风摇摇头:“当时人多,她没来得及说,让我先回来,过几天再去找她。” 夫妻二人对视一眼,都觉得事情蹊跷。 “是个什么样的丫头,叫什么名字?”谢夫人问道。 谢南风仰首回忆了一下,说:“看年纪有十三四岁,瘦伶伶的,长得倒精神,名字她没说,只说让我去了之后先找画楼,找到画楼就能找到她。” 谢夫人越听越不靠谱:“这般故弄玄虚,莫不是哄你的?” “她为什么要哄我?”谢南风问。 “为了让你乖乖回家呀!”谢夫人道,“你和你爹一样,向来吃软不吃硬,侍卫拿你,你就与人厮杀,小丫头哄你,你就把刀扔了,可见是着了人家的套。” 谢南风臊得满脸通红,把母亲的话细细一品,觉得很有道理,没准自己真的被那丫头给骗了。 好一个刁奴,她就不怕我识破了她的谎话,当场将她掐死? 谢南风回想自己当时掐着那丫头脖子的情景,忽然发现那丫头从头到尾都是镇定自若的,甚至可以说是胸有成竹的,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她有十足的把握能说服他。 可恶!实在可恶! 以为不说名字我就奈何不了你吗,当时可是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的,随便找个人就能打听出来,死丫头,给小爷等着! 谢南风越想越气,借口乏累,起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走后,谢夫人摇头叹口气:“这孩子,他姐姐的事对他打击太大了,瞧他那一身的戾气,要想办法帮他化解了,不然以后闯祸还多着呢!” 谢战霆安慰妻子:“你不要担心,过几日我便要去军营,到时候把他带去散散心,开阔开阔眼界,自然会好的。” 谢夫人点点头,心疼抚.摸着丈夫额头的皱纹:“不光是他,你自己也要想开些,你最近都颓得不成样子,袖儿在天上看见会不安心的。” 一句“袖儿”让两个人瞬间红了眼眶,丧女之痛,岂是说想开就能想开的。 谢夫人身边的姚嬷嬷忙上前岔开话题:“将军来回奔波想必也乏了,不如去后面午睡片刻,养养精神。” 谢战霆确实十分疲乏,跟着小厮去了后面午睡。 谢夫人吩咐两个丫头小厮跟着仔细伺候,回头对姚嬷嬷道:“风儿说起画楼,我又不免担忧,那丫头死活不愿回将军府,又没了袖儿做依靠,也不知如今是什么光景?” 姚嬷嬷道:“画楼虽然老实,但心里有主意,她不愿回来,肯定有她的道理,夫人要是不放心,哪天派人过去问问。” “是要问一问。”谢夫人道:“袖儿临终遗言就是要我照顾好绿柳画楼和奶娘,如今奶娘死了,绿柳爬了赵靖平的床,画楼也不愿回来,我深觉对不住袖儿。” 说着说着眼泪又掉下来,忙拿袖子遮住。 拈起袖子,不禁又想起“袖儿”名字的由来,更加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定远侯府的闹剧传得沸沸扬扬,满京城都在议论秦氏挨巴掌的事。 秦氏年轻时在闺中就颇为强势,因口无遮拦得罪过不少女孩子,如今这些女孩子都已嫁为人妇,生儿育女,大家表面上姐妹情深,背地里巴不得姐妹过得不如自己。 如今听说秦氏丢了大脸,个个喜闻乐见,奔走相告,只差没有放鞭炮庆贺了。 秦氏为此怄了一肚子的气,强打精神把七天的道场应付下来,等高僧们一走,她就撑不住了,倒在床.上一病不起。 原本说好的七七过后要把秦婉如送回娘家,因着这场病便耽误下来。 先前忙忙叨叨的,也没顾上给小公子换地方,因此小公子仍旧暂住在秦婉如那边。 不管怎样,七七一过,府里各处白幡一除,世子夫人的大丧至此终于落下帷幕。 侯府该做的都做了,气也受了,脸也丢了,当家主母卧病在床,世子也被小舅子打得几天没下地,合府上下都折腾得够呛,最后还是皇上体恤定远侯的颜面,在朝堂之上给他和武安将军又当了一回和事佬。 有了皇上劝和,两家闹是不会再闹,但和也是不可能和的,彼此相看两厌,大有老死都不往来的架势。 侯府上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除了秦氏的病,再没什么让人操心的。 谢南嘉也跟着安生了几天,静候弟弟谢南风上门。 谢南风想要找到她,就必须先找到画楼,她也是实在找不着画楼,无奈之下才想到这个法子。 她行动受限,不敢张扬,可弟弟不怕,只要他愿意,在侯府杀个七进七出也没人敢拦。 因着在食味园那奋不顾身的一扑,她如今在府里更出名了,下人们背后对她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 就连厨房几个相熟的丫头都明里暗里嘲讽她,说她想攀高枝想疯了,既想攀世子,又想勾搭谢公子,可惜两个人谁都不要她,她劝走了谢公子,保护了世子,最后主子们没赏她一个子,没夸她一句好,真是白费力气。 四姨娘听说这些,越发觉得自己把袖儿打发走是对的,留在身边保不齐要打侯爷的主意。 四面楚歌中,好在还有个韭儿不嫌弃她,仍然和往常一样诚心待她,丝毫不受外面风言风语的影响。 蔡大娘对于此事没发表任何观点,也没有因此刁难谢南嘉,只是默默地观察着她的日常行事,盘算着什么时候把她的差事换一换。 谢南嘉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任凭外面把她说得多么不堪,她都是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样子,只管兢兢业业烧她的火,不抱怨,不喊.冤,再热的天也从不离开半步。 她现在很喜欢烧火这个差事,她喜欢沉默地坐在灶膛前想心事,那跳跃的火苗总能让她的心变得异常安静。 可是出风头的她遭人非议,安安静静的她又让人觉得诡异。 因为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个鬼魂,哪怕是灶上的掌勺娘子都常常忘了她的存在,有时候忙着忙着无意间瞥见她,能把自己吓一跳。 吴娘子脾气暴,忍不住数落她。 谢南嘉也不恼,往往只是淡淡地问一句,是我火烧得不好吗? 吴娘子哑口无言。 她火烧得真好,该大的时候大,该小的时候小,从不需要特意指点,只要看一眼下锅的食材,就知道该加柴还是该抽出来两根。 可是,她就不能活泼些吗?哪怕扯几句闲篇儿也行啊,太安静了真的好吓人。 话传到蔡大娘那里,蔡大娘把一帮人都数落一遍:“人家十几岁一个小丫头,背井离乡来到这里,连人情世故还没学明白,就被你们说成是不安分的狐媚子,人家安分了,你们还是不乐意,又说人家太闷不活泼,什么话都叫你们说完了,你们还叫不叫人活了?” 那些人都红了脸,讪讪地笑,从此再也不说谢南嘉的闲话。 谢南嘉先前没留意蔡大娘,突然被她如此袒护,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对自己的不同,心说这大娘看着冷面无情的,没想到内心竟是个菩萨心肠。 到了晚上,她特意替蒜儿去管事房给蔡大娘送饭,当面感谢蔡大娘。 蔡大娘正在低头算帐,闻言抬起头看了看她,也没个笑模样,只说:“过来给我捏捏肩。” 谢南嘉应了,用心地给她捏了一回。 蔡大娘很受用,以为谢南嘉已经和她心照不宣,日后更是待谢南嘉不同。 谢南嘉其实并没有领悟她的意思,每天还是做着自己的打算。 七七过去的第六天,谢南风终于找上门来了。 如谢南嘉所料,门口的守卫拦不住他,被他大摇大摆地从正门闯进了府里。 当时定远侯不在家,大管事便去报与赵靖平,请他定夺。 赵靖平一听说谢公子登门,吓得直哆嗦,哪敢定夺他,吩咐众人不要拦他,他要干什么都随他去。 “可是……”大管事一脸为难地说,“谢公子是贵客,侯爷不在家,夫人卧病,理应由世子招待客人才是。” 赵靖平连连摆手:“我不招待,我不招待,他若问起,就说我重伤未愈,若实在要人招待,你去西跨院把二公子请来陪他。” “……”大管事心说这是你的小舅子,又不是二公子的小舅子,叫二公子来像话吗? 再者说了,二公子能是奴才请得动的吗,他不把我打出来就阿弥陀佛了。 大管事自己怕挨打,叫了个小厮去请二公子。 小厮战战兢兢去了,没多久回来复命:“二公子说,天太热他懒得出门,如果非要他陪,就让谢公子去他那边。” “……”大管事哭笑不得,这么着倒是你陪客人呀还是客人去给你请安呀? 得,两兄弟没一个靠谱的,大管事只好硬着头皮自己上。 为显隆重,他特意把谢南风请到侯爷平日待客的厅堂,好茶点心奉上,让丫头站两边打着扇子,小心翼翼地询问谢公子突然到访有何贵干? 谢南风大马金刀往那一坐,开门见山道:“我要见画楼。” “画楼?”大管事在心里寻思了一遍,才想起是世子夫人生前的贴.身丫头。 只是那丫头如今在何处,他也不太清楚,便请谢南风稍等片刻,他去叫人问问。 派了好几个小厮往后院去问各处主管娘子,最后才得知,画楼如今竟做着洗恭桶的差事。 大管事吓一跳,怎么世子夫人的丫头会被派去洗恭桶呢?这是哪个缺心眼子安排的? 虽说是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也不至于落井下石到这个地步吧? 这下好了,人家的老东家找来了,就这少爷的暴脾气,要得知他姐姐的贴心丫头在洗恭桶,还不得借题发挥再闹一回大的。 夫人被他闹的至今卧病在床,再闹下去,怕是越发雪上加霜。 天老爷,最关键的是,这烫手的山芋怎么就落在我头上来了? 大管事万般无奈,亲自去半道上迎接画楼,想和她商量一下,不要告诉谢公子她在哪里做事。 等画楼一走近,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即便画楼不说,身上的气味也无法掩盖。 没办法,伸头缩头都是一刀,他壮着胆子把画楼带进了会客厅。 谢南风眼瞅着一个瘦伶伶的身影进来,迎着光没看清脸,等人走到厅中跪下磕头,他才认出是画楼。 画楼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杂役装,头发随意盘着,除了一根木簪子什么也没有,因为太瘦的缘故,眼窝和脸颊全都凹陷着,反衬得一双眼睛出奇的大。 谢南风怔了半晌,不敢相信真的是画楼,在他的记忆里,画楼是一个粉面桃腮的娇憨丫头,略有些傻气,但笑起来特别欢畅,让人觉得生活充满阳光。 姐姐常说,看着画楼笑,什么烦恼都没了,画楼这样的女孩要是不幸福,那就是老天爷瞎了眼。 可是,看着眼前这个面目全非的丫头,再想想姐姐的死,可不就是老天爷瞎了眼吗? “画楼,你怎么变成这样,是不是侯府的人故意虐.待你?”他失控地站起来,走到画楼跟前。 “少爷,你不要过来。”画楼连忙跪着往后退,怕自己身上的气味熏着他。 谢南风弯腰把她拽了起来:“站好,在我面前不需要跪,有什么委屈告诉我,我替你做主。” 画楼低着头,还是一个劲儿往后退。 谢南风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忍不住皱起眉头:“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你如今干的什么差事?” 画楼抿嘴不语。 谢南风已隐约猜出几分,抓起手边的金丝楠木圈椅砸向大管事:“老东西,你来说!” 大管事闪身躲过,椅子砸在墙上,墙被撞个大窟窿,椅子零散一地。 大管事腿都软了,他觉得自己能逃过一劫肯定是谢公子手下留情,不然就凭他这身手,根本不可能躲得过。 天老爷,这少爷怎么说着话说着话就爆发了,而且上手就是椅子,连茶壶茶杯都懒得用。 这可是侯爷最爱的楠木椅,回头怎么跟侯爷交待呀? 同样是武将世家,怎么人家的公子就这么生猛呢? 大管事一肚子的碎碎念,跪在地上回道:“谢公子息怒,画楼姑娘她,她眼下是负责洗恭桶的,但是,但是这活不是老奴安排的,老奴一点都不知情啊!” 谢南风怒火中烧,叫他姐姐的丫头去洗恭桶,不是明摆着羞辱姐姐吗,这满府的人渣,看来真是不打不行了! 他顺手又抄起一把椅子往大管事身上砸,画楼及时上前拦住了他。 “少爷,你别打了,我是自愿去洗恭桶的,和别人没有关系。” “你说什么?”谢南风不能置信,“你为什么要去做那么肮脏的活计?” 画楼微微一笑:“在那里自在,没有乱七八糟的事,我觉得挺好的。” “……”谢南风无言以对。 这丫头宁愿留在侯府洗恭桶,都不愿意回将军府做义女,肯定是有别的原因,但她显然并不打算说实话。 他想起今天来的目的,便暂时放下洗恭桶的事,问道:“以前你们院里有没有一个十三四岁,长得很好看的小丫头?” 这话问得笼统,画楼没有头绪:“院子里的小丫头都挺好看的,年纪也都不大,不知少爷问的是谁?” “嗯……”谢南风想了想道,“那丫头眼睛很好看,是双丹凤眼。” 画楼摇摇头:“院里只有小姐是丹凤眼,丫头们没有的。” 谢南风心头一震,怪不得那丫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就能让他信服,原来是因为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真的和姐姐好像。 可她还是撒了谎,画楼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她到底是谁的丫头? “那你可曾听说七七那天拦住我不让我杀赵靖平的丫头是谁?” 画楼大惊失色:“少爷你要杀世子,什么时候的事?” 她那里太偏僻,什么都不曾听说。 谢南风只得去问大管事:“老东西,你总该知道是谁吧?” 大管事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小的知道,那丫头叫袖儿,是大厨房的烧火丫头。” “叫什么?”画楼和谢南风齐声问道。 大管事吓一跳:“叫,叫袖儿,有什么不妥吗?” 当然不妥,太不妥了,一个小丫头,怎么能和世子夫人叫同样的名字,若说让画楼去洗恭桶是羞辱姐姐,那么让烧火丫头叫袖儿就是赤.裸.裸的糟践人。 看来定是有人成心作怪,要让姐姐的英灵不得安息,既如此,那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秦氏正在喝药,有小厮慌慌张张隔着屏风报信:“夫人,不好了,谢家公子又来撒野了!” 秦氏手一抖,碗里的药洒了大半在身上:“他为何又来撒野,这回是谁招惹他了?” “小的不清楚,是大管事让来请你的。” 秦氏头疼得像虫子在里面咬,不得不下床更衣,带着一群人去往前院。 谢南风把前院打砸一番,若不是外男不能随便进后院,他早闯进去了。 秦氏过来看到满院狼藉,不光头疼,连带着眼睛也疼,心肝脾肺都疼。 “谢公子,你怎么如此无礼,你把定远侯府当成什么地方了,为着你姐姐的死,我们心中有愧,对你一再容忍,可你这也欺人太甚了!” “我欺人太甚,你们让我姐姐最看重的丫头去洗恭桶,难道就不是欺负人?”谢南风红着眼睛质问道。 秦氏这才发现跪在一旁的画楼,一见画楼那副鬼样子,气势便弱了一半:“若是为这个,那我们倒不输理,洗恭桶的活,是画楼自己向管事娘子讨来的,画楼,你自己说,是不是?” “是!”画楼低着头回道,“少爷,你不要再闹了,这差事真的是奴婢心甘情愿的。” “……”谢南风怔怔一刻,冷笑道,“好,我暂且不追究是不是你们拿了画楼的把柄逼她这么说的,咱们再说说那个烧火丫头袖儿的事,哪个府里给丫头取名字不避讳主子的名字,你们竟然让一个烧火丫头与我姐姐同名,不是摆明了糟践人吗?”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剩下的一半气势也没了。 头一回赵靖平问起袖儿的名字,曹嬷嬷是说过和世子夫人的小名一样,她当时的心思在四姨娘身上,又担心儿子被小丫头勾了魂,打了儿子一巴掌后,便把这事给丢开了。 后面又因为侯爷亲自去看四姨娘的事生气,又被老太太责罚,还要操.持七七祭,哪里还有功夫管一个丫头的名字? 别的人都不知道世子夫人的小名,自然也不觉得有何不妥。 但这事可大可小,谢南风竟为这个就打砸东西,分明只是借个由头来闹事罢了。 可他是怎么知道烧火丫头叫袖儿的呢? 对对对,当天他要杀平儿,就是袖儿冲上去拦住了他。 这个袖儿!秦氏咬了咬牙,我就说她是个不安分的,原来从那天起就埋了祸根! 老天爷,这丫头是不是哪里的妖怪成了精,特意来祸害我们的? “谢公子,你听我说,那丫头原是府里庄子上的,前段时间四姨娘去庄子养病,看她机灵,便带了回来,府里最近忙乱,我没有功夫理会,想着用不用她都还两说,因此就暂时没改她的名字,但这事说到底是我的疏忽,我这里给你赔个不是,你消消气,我这就叫人把她撵出去。” “呵呵!”谢南风看着秦氏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心里痛快,脸上却冷笑道,“这就是你们侯府的作派吗,为了自己的过失,随随便便就把人撵走,也不想想人家一个小丫头在这举目无亲的京城能不能活下去吗?” “……”秦氏被他一顿抢白,面色难看到了极点,“谢公子,我虽有过失,但终究是你的长辈,就是你母亲来了也要叫我一声姐姐,你说我侯府的作派不好,难道将军府的家教就是这般?” 谢南风嗤声道:“你休要攀扯我的家教,你们这侯府,我母亲怕是这辈子都不屑登门的,眼下我也懒得与你废话,把那个叫袖儿的丫头带来见我,我有几句话问她,问完就走。” “……”秦氏总算是明白他今天来的目的了,定是他被袖儿那丫头迷了心,想把人带回将军府,前面这又是打又是砸的,不过是顺带手气气他们而已。 这样也好,就让他赶紧把那个祸害精带走,省得留在府里惹是生非。 秦氏活了半辈子,从来没有被一个小辈如此无礼对待,满腹的火无处发泄,只能连声吩咐大管事快点去叫袖儿。 打发了这个活祖宗,她也好快点回去喝药,再不喝药,她怕是活不过明天的太阳升起了。 这侯夫人做的,实在是憋屈! 第五十一章 羞辱 烧火丫头的任务不光是烧火,不烧火的时候,还要择菜,洗菜,打扫厨房等等。 冯伦找过来的时候,谢南嘉正在扫地,冯伦说前院有人找,让她立刻过去。 谢南嘉猜想着应该是弟弟来了,放下扫帚,解下围裙,和蔡大娘打过招呼,便跟着冯伦去前院。 走到没人的地方,谢南嘉才叫他:“冯大哥,是谁找我?” 冯伦一脸凝重地说:“我看今天的事情有点蹊跷,谢公子打上门来,把前院打砸一番,又要找画楼姑娘,又要找你,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那他可找到画楼了?”谢南嘉问。 “找到了。”冯伦道,“就是因为找到了,才一怒之下把前院砸了。” “为何?”谢南嘉又问。 “说是不该让他姐姐的丫头去洗恭桶。”冯伦说道。 洗恭桶?谢南嘉心里一紧,万般滋味涌上心头。 画楼跟着她时,虽说是丫头,实际上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要享福,她待她和绿柳如亲姐妹,什么委屈都没让她们受过,怎么如今竟沦落到去洗恭桶呢? 冯伦看她神色不对,劝慰道:“有我在,你不用担心,倘若谢公子真要刁难你,我拼了命也会护着你的。” 谢南嘉道:“多谢冯大哥,你不要为我冲撞谢公子,我自己会见机行事的。” 她深知弟弟的脾气,他若真的犯起浑,别说是冯伦,怕是定远侯来了都不行。 她后面还有需要冯伦帮忙的地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两个私下的关系。 冯伦道:“我知道你素来机智,但这次惹祸的,似乎是你的名字,我听闻谢公子说世子夫人的小名也叫袖儿,因此他觉得你的名字对于世子夫人来说是羞辱。” 谢南嘉笑道:“原来如此,叫什么名字又不是我的错,他不喜欢,改一个便是了。” 冯伦道:“恐怕没那么简单,夫人为了平息他的怒火,似乎有意要把你赶走。” 呵!谢南嘉心里冷笑一声,侯夫人还是侯夫人,解决问题的法子还是这么简单粗暴,不近人情,只是这回,恐怕不能如她所愿了。 冯伦见她不说话,以为她担心被赶出府,他自己也有些担心,暗中把京中合适租赁房屋的地段斟酌了一遍,盘算着如果事情真的不可挽回,他便给袖儿租个住处落脚。 到了前院,冯伦一直把谢南嘉领进会客厅,自己退出去守在门外。 会客厅里一片狼藉,谢南嘉无心理会,自动忽略掉其他人,目光直直落在谢南风身边垂首站立的丫头身上。 若不是事先听冯伦说过,她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画楼,那个灰扑扑痩骨伶仃形容憔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她纯朴娇憨的小丫头画楼? 她眼含热泪,一步一步向画楼走去,画楼听到脚步声,怯怯地抬起头,在对上她目光的一瞬间,又重新低下。 她不认识谢南嘉,对她毫不在意。 谢南嘉觉得特别难过,她费尽心机找到了画楼,画楼却不认识她,连多看她一眼都不愿意。 绿柳说过,画楼眼里只有小姐,除了小姐,多看别人一眼都觉得是浪费。 可是画楼,我就在这里呀,你的小姐就在你面前呀,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 她心里明白,如今让画楼多看自己一眼都是不可求的奢侈,她强迫自己停止感伤,把目光从画楼身上转开,提衣裙跪倒在地:“奴婢见过夫人,见过谢公子。” 谢南风从她一进门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发现她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画楼。她看画楼的眼神那样热烈,竟像是看到了心上人。 可是画楼显然并不认识她,对她视若无睹。 这让谢南风感到匪夷所思。 秦氏没他那么闲去观察这个观察那个,她只想赶紧把这些烦人精都打发走,回她的后院静静躺着。 于是,她开口说道:“谢公子,这丫头就是袖儿,你有什么话,就快点问吧!” 谢南风笑道:“夫人这是急着赶我走啊?” 秦氏欠欠身,没有回应,送客的心情都懒得掩饰了。 谢南风也不恼,转过眼睛看向谢南嘉:“你那天对我说的话可还记得?” 谢南嘉道:“奴婢记得,请谢公子恕罪,奴婢是骗你的。” “……”谢南风后面的话被她一句话给堵死了,噎了半天,怒道,“大胆奴才,你为何要骗我?” 谢南嘉道:“奴婢是为公子好,倘若奴婢当时不拦着公子,公子就把世子杀了,杀了人,自然是要偿命,将军只有你和你姐姐两个孩子,你姐姐已经走了,公子可想过,要是你也不在了,将军和夫人还怎么活?” “……”谢南风张口结舌,明知她是在狡辩,却无言以对。 谢南嘉又道:“退一万步说,即便公子没有杀人,你在世子夫人的法事上闹得不可开交,到底是为了给世子夫人出气,还是让世子夫人不得安息?世子夫人看到她保家卫国的将军父亲为了保护她唯一的弟弟,不得不在众目睽睽之下和一帮侍卫打斗,她在天之灵会做何感想?” “……”谢南风陡然红了眼眶,一时竟不敢直视谢南嘉的眼睛。 她的眼睛和姐姐一样,就连训他时的语气神态都一样,一字一句都叫他无法反驳。 是的,她说的没错,他一心只想着替姐姐出气,却忘了考虑父母的感受,他大闹侯府,父亲帮着他闹,他觉得很解气,却忽略了旁人看侯府热闹的同时也在看他们的热闹,他回到家里,母亲不仅不责怪他,还帮着他骂赵靖平,但这就能证明母亲真的希望他把人打死吗,焉知母亲没有在背后为他忧心忡忡愁眉不展? 还有姐姐,姐姐生前就对他的任性莽撞放心不下,如今姐姐都走了,他还是这个样子没有一点长进,叫姐姐怎么能放心地走? 他越想越觉得羞愧难当,若不是还顾及着自己的脸面,他几乎要落荒而逃了。 秦氏也没想到袖儿竟然这般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谢南风说得哑口无言,还有她面对谢南风时的泰然自若,根本不像个小丫头,反倒像是在教训孩子,真不知她哪来的底气。 相比秦氏,对谢南风更为了解的画楼很替谢南嘉捏了一把汗,这位少爷向来只有他教训别人,哪轮到别人教训他,况且还是个来路不明的小丫头片子,他能耐着性子没有拔刀,那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只听谢南风缓缓道:“虽然你这丫头太过放肆,但小爷我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我感谢你的提醒,但这不代表我会原谅你的无视和欺骗,所以你该受的惩罚还是跑不了的。” “奴婢愿意接受惩罚。”谢南嘉跪直身子,突然毫无征兆地掉起眼泪,“奴婢从小没了爹,我娘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跟着四姨娘从庄子来到府里,原想着不管再苦再累,也要在这里好好做事,多攒些体己钱孝敬娘亲。 可是自从来了侯府,奴婢三天两头小命不保,不但被四姨娘打发去了厨房做烧火丫头,还因为七七那天拦了公子,被人说成是想爬床攀高枝的狐媚子,奴婢知道自己蠢笨,没靠山,不管再难再委屈,也得忍着,公子要罚只管罚,只要不把奴婢赶出去,怎么着都行。” “……” 屋子里的人全都愣住了。 这丫头也太绝了,方才还义正言辞地教训人,转眼就成了世上最委屈的人儿,瞧她说的那可怜样,谁还忍心罚她,要真连这么可怜的人都能狠下心责罚,那还是人吗? 尤其是谢南风这样的公子哥,怎么好意思去跟一个身世凄惨的小丫头斤斤计较? “呃……”谢南风张着嘴迟疑了半天,咂咂嘴说道,“好好的你哭什么,小爷我没那么不近人情,再者来说,我也不是你们侯府的主子,该怎么罚我说了不算,但你今天冒犯的是我,也轮不到你那些主子罚你,所以不如你自己来定吧,你觉得自己该领什么样的罚,你自己说了算,好吧?” “……”众人更加无语。 公子哥就是公子哥,一切随心随性,让受罚的人自己决定怎么罚,真是闻所未闻的奇闻。 画楼瞪大了她那双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深深深深地打量着她家少爷,心说这真的是南风少爷吗,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谢南嘉眼角余光看到画楼傻傻的表情,又心酸又想笑,这样懵懂的傻乎乎的,才是画楼原本的样子啊! 看着画楼,她很想不顾一切地说罚自己也去洗恭桶,这样她就能和画楼在一起了。 可是她不能这么说,她还有更多的事要做。 “公子你真是个仁慈的人,既然你不忍心责罚奴婢,那么就让奴婢好好的留在厨房做事吧,什么时候公子过来府里做客,奴婢一定精心为你烹制菜肴,好不好?” “噗!”谢南风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休想再哄我,你不过是个烧火丫头,会烹制什么菜肴?” 谢南嘉眨眨眼:“为了报答公子,奴婢可以学呀!” 谢南风哈哈大笑:“行,小爷准了!” 秦氏恍过神,突然觉得不对,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呀,谢南风特意过来闹腾,不就是为了把袖儿带走吗,怎么绕来绕去两人皆大欢喜,袖儿还要继续留在府里呢?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样呢? 如果真的这样轻飘飘就完事了,那我这一屋子的狼藉算什么? 砸坏的金丝楠木椅又算什么? 真是岂有此理! 正摸不着头脑,就听谢南风对她说道:“夫人,今天的事就这么着了,袖儿丫头就让她继续留在厨房做事吧,我会时不时过来尝尝她的手艺,希望她在这里不要再受到刁难,如果你觉得不妥,她的月钱由我来发,如此可好?” “……”秦氏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今天的事就这么着了,不是摆明着气人是什么,她算看明白了,这祖宗压根不是为了什么画楼袖儿,他就是手痒了,嫌她死得慢了,找个由头过来闹一闹罢了。 唉哟我的老天爷,我怎么就这么憋屈呢? 然而,更憋屈的还在后头。 谢南嘉问谢南风:“那么公子,奴婢的名字还改吗?” 谢南风大手一挥:“不改了,一个名字而已,天底下同名的人多了去了,知道这府里还有个和姐姐一样名字的人,我还能多个念想,挺好的。” 还有一点他没说,这个袖儿和他姐姐太像了,又因着这个名字,他觉着就好像姐姐重新回来了一样,他舍不得把她的名字改了。 秦氏简直要疯,送走了谢南风,她再也忍不下这口气,一连声地叫人去把侯爷请回来,她要让侯爷看看谢家小儿对侯府的羞辱,她要问问侯爷,他这个侯爷还有没有一点侯爷的威严了? 第五十二章 机关算尽 定远侯对于谢南风的无礼也十分头疼,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一个十几岁的小子,因为长姐的离世而愤愤不平,到姐夫家里来闹一闹,难道要他把人打杀了不成? 因此,他只能劝说秦氏:“就是寻常人家,姑娘在婆家与丈夫绊了嘴,娘家人都要叫上七大姑八大姨的打上门来,倘若姑娘想不开寻了短见,娘家人能把婆家房子都掀了,相比之下,将军府已经够给咱们面子了,你做为南嘉的婆婆,让人家说几句出出气能怎样,你丢的只是一点脸面,人家是没了一个亲人呀,何况南嘉还拼死给你生了一个乖孙子。” 话说到这份上,秦氏还有什么好抱怨,丈夫不给她撑腰,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 曹嬷嬷也劝她说:“侯爷的话在理,谁家养了十几年的孩子没了会不心疼呢,将军府之所以不平,说来说去还是听信了奶娘的话,认为是有人故意害死了世子夫人,如今已经是死无对证,他们心里难免有疙瘩,夫人放大度些,好好的把小公子培育成人,等到孩子会跑了,会说话了,多送他去外祖家里做几回客,铁石心肠也会化的,到那时,这疙瘩不是自然就解开了吗?” 秦氏想想也是,一切朝着孩子看,其他的随它去吧,侯爷不是说她不会教孩子吗,那她就把这个孩子好好教养成材,将来也是她的依靠。 这倒不是说儿子靠不住,关键是儿子不得父亲的欢心,还不得老太太的欢心,总是让她在那两个人面前抬不起头。 如果她把孙子教好,讨了侯爷和老太太喜欢,到那时就可以扬眉吐气了不是吗? 说到孩子,秦氏又不禁想到侄女婉如的事儿。 她答应了老太太,等七七一过就把人送回去,如今七七都过去好多天了,再拖下去,恐怕老太太又要怪罪。 婉如打小就和平儿好,她也想让婉如给她做儿媳妇,奈何侯爷不喜欢婉如,死活不同意,这才让谢南嘉钻了空子。 如今婉如好不容易又看到了希望,叫她怎么狠下心把人送走呢? 平儿本就是个多情种子,又容易受枕边风的影响,万一婉如走了,有女人乘虚而入,占了平儿心里的位置,那婉如的希望岂不是又泡汤了? 秦氏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能顺着老太太的意,得想个法子把婉如留在府里为好。 她自己头疼不能下走动,便叫了秦婉如过来,与她共商良策。 秦婉如也正在为了如何留在侯府而绞尽脑汁。 她知道表哥花心,知道表哥处处留情,可她就是喜欢表哥,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动摇过,除了表哥,她谁都不想嫁。 再者说,姑娘嫁人也不光是看男人,也要看家世,看当家主母好不好相与,她家自从爷爷辞任丞相之后便一日不如一日,如今不过是个好看的空壳子,而定远侯深得皇上的重用,是国之重臣,如日中天,她姑母又是侯府的当家主母,她嫁进来,既不用担心婆媳关系,也不怕没人撑腰,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满京城找,都找不到这么好的婆家。 反正不管怎样,她是打定了主意要嫁进侯府的,哪怕是舍了脸皮来个奉子成婚,她也在所不惜。 不过这招是穷途末路时的打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毕竟姑娘家的名声还是很宝贵的。 云雁过来叫她的时候,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到孩子的房里和奶娘交待了几句,便带上自己的丫头云莺跟着云雁走了。 云莺和云雁一样原是秦氏身边的大丫头,后来给了秦婉如使唤。 秦氏躺在床上,头上缠着帕子,脸色苍白,见侄女进来,有气无力地招招手,让她坐在床边来。 姑侄两个说体己话,曹嬷嬷便带着下人们出去了,留云雁和云莺在门外守着。 秦氏拉着侄女的手,叹息道:“姑姑这个侯夫人当得窝囊,处处受制于人,想留你在府里多住些时日都做不了主,姑姑一想到你要走,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秦婉如不由红了眼圈,劝慰道:“姑姑不要难受,婉如知道姑姑的难处,好在还有两个妹妹承.欢膝下,婉如就是走了,姑姑也不会寂寞的。” 秦氏叹道:“你两个妹妹都还小,侯爷给她们请的教习先生又特别严厉,每日光功课都做不完,哪有时间陪我。” 说起教习先生,其实当初定远侯为女儿们请先生时,是打算让秦婉如也一起听课的,奈何她心心念念只有赵靖平,去上课的话就会整日整日看不到赵靖平的人,所以去了没几天就各种找借口缺课。 秦氏对孩子的管教上向来心软,她又不是定远侯的女儿,定远侯自然不会像对待自己家孩子那么上心,久而久之,不想再管,就随她去了。 好在她自幼在丞相府也有先生教习,虽然功课不是特别出色,和赵靖平风花雪月吟诗做对倒也绰绰有余。 而赵靖平自己也是个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货色,两人正好水平相当,臭味相投。 想着这一走又要见不到表哥,秦婉如心里也不好受,一面柔声安慰着秦氏,一面留心听着门外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她院里的丫头果然来了,隔着门对云雁说,小公子睡醒了,哭着闹着找表小姐,哭得奶娘都哄不住,还把吃的奶全都吐了。 秦氏在屋里听到了,顾不得头疼,大声叫丫头进来回话。 丫头进来,把方才的话重复一遍,又说:“小公子平日里就没离过表小姐的手,除了喂奶,旁的人碰一碰就哭,每回睡醒,睁开眼睛就是找表小姐,见不到表小姐,就会一直哭个不停。” 秦氏听了,忙催着秦婉如快点回去。 秦婉如便跟着丫头急匆匆走了。 她走后,曹嬷嬷进来伺候,秦氏靠着背枕出了会儿神,突然眼睛一亮,对曹嬷嬷说道:“嬷嬷,我有主意了。” 曹嬷嬷忙问是什么主意,秦氏小声与她说了,曹嬷嬷拍手叫好:“夫人,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秦氏头也不疼了,笑着说:“既然嬷嬷也觉得可行,那咱们就这么办。” 谢南嘉有惊无险地逃过一劫之后,府里下人中又传了几天闲话。 事情传到西跨院,赵靖玉听完只有一句评语:刁奴就是狡诈! 卫钧觉得奇怪,自从上次谢南风大闹食味园之后,二公子突然不那么急着要袖儿来西跨院伺候了,只叫他派人暗中盯着袖儿,每天向他禀报一下袖儿的动向,其他再没什么。 有时候他真的看不懂二公子在想什么,但做属下的,不能妄自揣测主子的意思,他能做的,只是无条件服从。 其实这样也好,二公子是要做大事的人,原就不该把精力过多地放在女人身上。 二公子院子里虽然全是美女,实际上没有一个和他有亲密关系,他只是对美的事物过份讲究,不允许自己身边有不美的人。 袖儿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个意外。 二公子一共就去过红藕庄园两次,两次都遇见了袖儿,也许这就是两人之间注定的缘分。 二公子在侯府的十年,过得十分孤独,能有一份这样的缘分也不错,但是,他不希望这缘分最终成为二公子的羁绊,挡住二公子前行的脚步。 谢南嘉这边也没把赵靖玉,她找到了画楼,画楼如今又那么凄惨,因此她当前急需要做的,就是给画楼另寻一个好去处。 可她自己如今也不过是个烧火丫头,想要做成此事,还得慢慢谋划。 第一步,她得先弄清楚画楼到底是心甘情愿还是被人逼迫。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在找机会接近画楼。 定远侯府处理夜香的地方有个特别文雅的名字叫清渠园,位于侯府最偏僻的角落,每天天不亮,负责收夜香的小厮就要到各处主子那里把恭桶全部收走,运到府外处理,回来后,那些恭桶就送到清渠园由小丫头们清洗,熏香,到天黑再送回到各处。 谢南嘉白天脱不开身,只有到天黑之后,各位的主子都休息了,再没有人需要热水洗澡,她才能趁着下钥之前悄悄出去转一圈。 即便这样,被巡夜的人撞见也非常麻烦,所以一连几天,她都没能顺利走到清渠园。 介于现在的差使太多不便,她盘算着,还是要先换一份相对清闲的差事再说。 这天,她正要去找蔡大娘,负责采买的婆子趁着送菜之便,在厨房唠起了家常,说夫人今天送表小姐回了丞相府,结果人还没到丞相府的街口,又被下人叫了回来。 厨房里的人听了都很稀奇,问她这是为什么呀? 婆子笑着说:“听说是小公子哭着闹着要找表小姐,别人谁都哄不住,哭得胆汁都吐出来了,没办法,只好又把表小姐请回来了。” 众人听了,都哑口无言,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谢南嘉心里冷笑,这可真是好借口,看来秦婉如为了留在侯府,可谓是机关算尽。 可是机关算尽,也未必就能如愿,敢拿她儿子做挡箭牌,她岂能坐视不理? 秦婉如,你别得意的太早了! 第五十三章 只能成功 谢南嘉正想得出神,一个矮胖妇人从外面进来,见她挡在门口,要走不走要留不留的,抬手就给了她一巴掌,嘴里骂道:“小蹄子,没事堵在门口做什么,碍手碍脚的,你就是在门口望上一天,这院里也没男人叫你勾搭。” 谢南嘉完全没有防备,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脸上,打得她半边脸都火辣辣的疼。 这妇人是负责给下人们做饭的厨娘,姓胡,平日里就是个蛮横不讲理的,厨房里小丫头挨打又是常有的事,众人谁也没放在心上,反倒因为她对谢南嘉的讥诮都哄笑起来,把关于表小姐的话题丢开了,转而跟着嘲讽起谢南嘉。 “谁说这院里没有男人,那些打杂的劈柴的小厮,不全是男的吗?”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袖儿国色天香,怎么能看得上小厮,人家看上的都是俊俏风.流的贵公子。” “对对对,我看呐,袖儿就是咱们这里最有可能做少奶,奶的人了,你们可要好好巴结着,将来指不定还要在她手下讨生活呢!” 谢南嘉一声不响地站在那里,漠然把这些人都看了一遍,最后视线停留在胡婆子的脸上。 明明只是淡淡地一瞥,胡婆子不知怎地,竟在这大热天里感到一丝寒意,她不禁激灵一下,冲谢南嘉瞪眼道:“你这个小蹄子,怎么着,还想打我不成?” ”行了行了,都别说了,一会儿蔡大娘过来又要骂你们偷懒。”芹儿过来打圆场,顺便拉走了谢南嘉。 两人走到院子里,芹儿劝道:“袖儿,不要难过,那些人就是闲得慌,图个嘴巴痛快,你别往心里去。” 谢南嘉浑不在意地笑了一下:“我没事,那个婆子看着很嚣张,她是什么来头?” “嗐,她哪有什么来头,真有来头还能在这里伺候人?”芹儿撇嘴道,“不过就是她男人跟大管事家有点不沾边的亲戚,前段时间府里打发了一批下人,她男人去求了大管事,才叫她来这里当厨娘,她就以为自己顶了不起了,整日耀武扬威的,说白了就是个狗仗人势的货色,也就敢欺负欺负小丫头,别的人你叫她打一个试试。” “原来如此。”谢南嘉点点头,“这样我心里就有数了,你回去忙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芹儿看她始终淡淡的,说不上来生气,也说不上来委屈,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就不放心地问:“你不会想不开吧?” 谢南嘉又笑了一下:“怎么会,不过就是挨了一巴掌,还没到想不开的地步,你不用为我担心,快回去忙吧!” 芹儿手上还有活没做完,只得半信半疑地回了厨房。 谢南嘉站在院子里思索片刻,径直去了管事房找蔡大娘。 见了蔡大娘,她直截了当说明来意,说自己不想做烧火丫头了,请蔡大娘给她换个差事。 蔡大娘问她想做什么,她说想做厨娘。 蔡大娘很惊讶,厨娘虽说是给下人做饭的,但下人也分三六九等,小丫头小厮们的饭菜好糊弄,各处的管事,娘子,大丫头可也不是好伺候的,他们跟在主子身边,见多识广,吃食上也是很挑剔的,没有个三五年的厨艺,还真伺候不了他们。 袖儿来厨房才不到一个月,除了烧火,连大勺都没摸过,突然就说要做厨娘,这不是笑话吗? 她是有心想要培养她,可那也得一步一步的来呀! 胖子不是一口吃出来的,厨子当然也不是一天学出来的。 蔡大娘对自己看中的人还是比较有耐心的,不想打击她的积极性,就委婉地说:“做菜不比烧火,烧火只要勤快机灵就行,做菜的门道多,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掌握的,你有上进心,这很好,但凡事要一步一步来,你既然不想再烧火,那就先在案子上做一段时间吧!” 谢南嘉道:“我不喜欢拿刀,只对烧菜感兴趣,我烧火的时候一直在观察你和其他娘子烹制,看了近一个月,基本上都看会了,虽说没有实际操作,想来也不会很差,大娘若不信,可以让我试一试,兴许我天赋异禀呢!”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狂妄。 蔡大娘做了二十年菜,当年也是从烧火丫头一步步熬出来的,但是从烧火到摸着勺子,她用了三年。 袖儿才烧了不到一个月的火,就敢说自己天赋异禀,不是狂妄是什么? 蔡大娘欣赏她的上进心,但她觉得有必要打击一下她的眼高手低。 “行,我可以让你试试,倘若你真行,我就如你所愿,倘若不行,那你就老老实实再烧半年的火,你觉得如何?” “就依大娘。”谢南嘉说道。 于是,当天晚上,蔡大娘就让她上灶一试身手。 下人们开饭的时间比主子们要晚,因为他们需要伺候完主子用餐,才能换班吃饭。 谢南嘉上灶的时候,主子们的饭菜都已经送走了,厨房里一大半的人都闲下来,听说袖儿要做菜,所有人都围过来看稀奇。 说是看稀罕,不如说是等着看袖儿出丑,她一个刚从乡下来的丫头,不过烧了几天火,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要去做厨娘,这不是痴心妄想吗? 蔡大娘向来行事稳重,从不出错,也最讨厌底下人眼高手低,可她今天居然要袖儿上灶做菜,若不是疯了,就是故意想整袖儿。 府里很有几个挑嘴的大丫头,平日里就对饭菜挑三拣四,恨不得和主子们吃的一样,可想而知,袖儿要是把菜做砸了,还不得被她们数落死。 光数落还是小事,挨打扣月钱都是有可能的,万一惹恼了有头有脸的丫鬟,在主子面前吹吹风,赶出府去都未尝不可。 蔡大娘是不是也嫌袖儿太能惹事,所以想找借口把她撵走? 众人都等着看热闹,下午打了谢南嘉一个耳光的胡婆子在一旁撇嘴道:“她要能炒出一个像样的菜,我把名字倒着写。” 有人笑着打趣她:“你会写字吗?” “倒着写名字有什么意思。”谢南嘉瞟了她一眼,“既然你这么看不起我,不如我们就来打个赌,倘若我今天做的菜有一个人吃了说不好,从此我见你一次,跪你一次,反之,你见我一次,跪我一次,你敢不敢赌?” “……”厨房里一片哗然。 蔡大娘不知她们两个的过节,奇怪袖儿向来低调,为何突然如此咄咄逼人。 芹儿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下午的事。 蔡大娘这才明白,原来袖儿主动要换差事,是为了这个,也就是说,她在和胡婆子赌气? 可这气未免赌得太大,万一搂不住,连她这个做管事的都不好帮她收场。 唉!蔡大娘叹了口气,这丫头,看着挺稳妥的一个人,可惜还是太年轻。 胡婆子在那边傲慢地说:“赌就赌,我有什么不敢的。” 俗话说众口难调,就算是有经验的老厨娘,也不敢说自己做的菜能让所有人都喜欢,她一个黄毛丫头,可真敢讲。 谢南嘉便对蔡大娘施了一礼:“大娘,我现在就开始了,我和胡婆子的赌是当真的,还请大娘为我们做个见证。” 蔡大娘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好偏袒她,只好默默点了下头。 案子上的人早已准备好了要用的食材,韭儿自告奋勇给谢南嘉烧火,其他人都睁大眼睛盯着谢南嘉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甚至有人担心她知不知道先放油,渐渐的,随着谢南嘉有条不紊地放油,炝料,翻炒,锅里的香味飘出来,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袖儿不但会炒菜,而且动作非常娴熟,不慌不忙,虽然不知道入口好不好吃,但闻着味实在是香。 “咦,什么菜,怎么这么香?”正当众人都惊叹不已时,门外走进来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是大小姐的贴.身丫头海棠。 她刚伺候完大小姐用餐,因腹中饥饿,就提前来了厨房找吃的。 她是大小姐最看重的丫头,略微不遵守规矩也是无妨的。 蔡大娘见她过来,笑脸相迎道:“人都说馋猫鼻子尖,你这是闻着味来的呀!” “可不,老远就闻到香。”海棠笑道,“让我看看今儿个是哪位婶子在掌勺。” 蔡大娘也笑:“今儿个不是婶子,是妹子。” “什么妹子?”海棠好奇地走过去,众人都让开一旁,海棠一看灶上站着个小丫头,了然一笑,“我明白了,这是哪个婶子在考校自己的小徒弟。” “可叫你猜对了。”蔡大娘也没多解释,让人拿了双筷子递给她,“既然你说香,那你就先尝尝吧!” 海棠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在谢南嘉已经炒好的几盘菜里,每样夹了一筷子试吃,吃完惊讶得嘴都合不上了,连连点头道:“好吃,好吃,这几盘菜我全包了。” 蔡大娘提着的心放下一半,笑声也变得爽朗:“你倒是不客气。” 众人也都跟着笑,笑得却很虚,各自在心里暗想,难道真的是我看走了眼,难道袖儿这丫头真的是天赋异禀? 胡婆子的气势也在海棠的连声夸赞中弱了下来。 但她觉着也有可能是海棠太饿了,人饿的时候,窝窝头都能吃出红烧肉的味。 很快,她就不这么想了,随着来用餐的丫头们越来越多,每个人都被吸引过来,兴致勃勃地品尝起谢南嘉做的菜,最后的反应和评价都与海棠一模一样。 蔡大娘完完全全放下心来,怕胡婆子不服,特意叫她自己也尝了一遍。 胡婆子尝完,再没有什么不服的。 可是,她以后当真要见一次就给袖儿跪一次吗,若真要这样,还不如让她去死,她可丢不起这脸。 谢南嘉从灶上下来,浑身的衣裳都湿透了。 她擦了一把汗,问蔡大娘,自己能否胜任厨娘一职。 蔡大娘至此才相信她真的不是狂妄,而是如她自己所说,她是天赋异禀。 天赋,大概是对袖儿厨艺的唯一解释了。 “行,既然你做到了,我自然言而有信,明天开始,胡婆子的位置就是你的了。”蔡大娘说道。 胡婆子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要给蔡大娘下跪。 蔡大娘制止了她:“你不用跪我,你素日的所做所为我都看在眼里,只是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替代你,如今既然有了,你也该歇歇了,倘若你还愿意在厨房做事,我就安排你去洗碗,若你不愿,也可自行请辞,或许你会认为我不讲情面,但你要真的愿意日日见到袖儿就给她下跪,这个厨娘的位置,我还给你留着。” “……”胡婆子哑口无言,心中纵然不服,也不敢当面顶撞蔡大娘,只能咬牙先忍了,等晚上见到自家男人,让他再去向大管事求情。 谢南嘉大获全胜,终于吐出一口胸中闷气。 胡婆子打她一巴掌,她让胡婆子丢了差事,这样的还击对一个下人来说已经够狠了,并不需要胡婆子真的给她下跪。 再者来说,她之所以突然决定要做厨娘,胡婆子那一巴掌只能算是一个引子,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儿子就要满百天了。 因为她这个亲娘的离世,儿子出生至今都没有摆宴席,想必百天的时候秦氏应该会小小的操办一下。 她已经隐忍了很久,她不想再等了,把画楼调出清渠园,把秦婉如赶回丞相府,她要在百天宴上一次完成。 而这一切,借助厨娘的身份会更加便利。 事实果然如谢南嘉所料,秦氏第二天就派人来和蔡大娘说了小公子百天宴的事情。 秦氏说,侯爷的意思是小公子还在孝期,不易大操大办,就自己府里的人在一起聚一聚热闹一下,等到明年小公子周岁,再好好给他办个抓周礼。 如此正合谢南嘉的意,人少方便行事,胜算更大,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成了,她从此便不再是孤军奋战,败了,不,她已经败过一次,决不允许再有第二次。 第五十四章 第一次 “做了厨娘啊?” 西跨院里,赵靖玉正在用晚饭,听闻卫钧说袖儿因为被人打了一巴掌,便赌气把人家的差事抢了,放下筷子,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在他看来,袖儿挨打是真的,抢了人家的差事也是真的,但因为挨打而赌气抢了人家的差事,这不是真的。 就好比她当初想跟他来侯府,但绝对不是因为爱慕他。 她让四姨娘把她打发到厨房,但绝对不是真的热爱烹饪。 她拦住谢南风不让他杀赵靖平,但绝对不是为了救赵靖平。 所以,她要做厨娘,也绝不仅仅是因为那个厨娘打了她一巴掌。 她的每一步,每一个决定,都是有她不为人知的目的。 他之所以不再理会她,就是因为离她越近,反而越分辨不清,只有站远一点,他才能以旁观者的角度看清她真正的目的。 他倒要看看这个奸诈的丫头到底意欲何为。 “我知道了,让人继续盯着。”他招手,丫头送上来漱口的清茶,他含了一口在嘴里,然后吐掉,缓缓道,“打人的婆子,我不想再看到她。” “……”卫钧心说,你以前也没看到过呀! 西跨院和老太太院里都是独立的厨房,平日和大厨房并没有交集,唯一的交集就是收泔水的是同一个人。 心里说是心里说,但卫钧明白赵靖玉的意思是要把人逐出府,应了一声“是”,便出门去了。 过了一会儿,卫钧回来复命,说都办妥了。 赵靖玉点点头,靠在贵妃榻上,带着几分饱食后的慵懒说道:“能不能叫胡先生今晚不要来了,我想睡觉。” 卫钧道:“恐怕不行,先生不喜欢懈怠的学生。” “唉!”赵靖玉长叹一声,翻了个身,“那我先眯一会儿。” 卫钧给他搭了条薄毯子,躬身退到门外。 夜一点一点沉寂下来。 谢南嘉不用再烧火,比平时早闲下来两刻钟,这两刻钟的时间,足够她走一趟清渠园。 今晚有圆月,皎洁如玉盘,谢南嘉踏着月色一路谨慎地来到清渠园。 清渠园大概是全府唯一一处宵禁后不用上锁的园子,别说上锁了,那敞开的大门,长年累月连关都不用关,因为是里面除了不太清新的气味和一些洗刷工具,什么也没有。 这里做事的下人也是最穷的,窃贼都懒得来这耽误功夫。 谢南嘉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园子,园子里的人因为早晨起得早,所以睡得也早,别处还都是灯光辉煌,这里已经黑灯瞎火,一片寂静。 她不熟悉地形,怕乱闯会惊动别人,便沿着墙根住里摸索。 好在有月亮照着,她顺利地接近了靠北边的那一排房子。 房子有好多间,也不知道哪间是画楼的住处,正寻思着怎么找人,尽头那间房的门突然吱呀一声响,她连忙闪身躲在一堆码放整齐的恭桶后面,从缝隙间往那边看。 恭桶的味道实在不好闻,哪怕是熏过香,也照样让人受不了。 还好她并没有等很久,那边的门一开,从里面走出一个男人,走到院子一侧,解开腰带方便。 谢南嘉没兴趣看这个,撤回目光。 她以为那人不过就是出来方便一下,没想到他方便完之后并没有回先前的房间,而是探头探脑地走到最西头的一间房门前停下来,贴在门上听了一会儿,然后从腰里摸出一把尖刀,插进门缝里,开始嘎嘎吱吱地拨门闩。 谢南嘉第一反应是这人想要偷东西,她不愿打草惊蛇,就静静待着没有出声。 片刻后,那人终于拨开了门闩,闪身进了屋,又把门轻轻掩上。 谢南嘉松了一口气,连忙离开了恭桶堆,下一刻,她便听到那屋里传来一声压抑的女声,刚响起就断了,好像被人捂住了嘴。 谢南嘉猛地意识到,这人不是为了偷东西,而是想要行不轨之事。 她不确定里面的女声是不是画楼,但即便是其他的丫头,她也不能袖手旁观,她用脚在地上探了探,捡起半截砖头,握在手里冲进了那间屋子。 她听着声音往里走,借着一丝月亮光,看到床前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在用力想要制服床.上的人,她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响动。 床前的人猛然回头,问了一句“谁”,谢南嘉毫不犹豫地抬起手,一砖头拍在他额头上。 那人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床.上的人坐起来就要呼喊。 谢南嘉看不到她的动作,但想也想得到她会喊,就提前出声制止了她:“别出声,我是来帮你的。” 床.上的人硬生生憋回了将要喊出口的“救命”,摸索着点亮了灯。 灯光比一粒黄豆大不了多少,但足以让谢南嘉看清了她的脸。 “画楼!”谢南嘉失声叫她,心里一阵后怕。 画楼怔怔地揪着自己的衣裳,颤声道,“你是谁?” 谢南嘉嗓子发紧,快步走到她面前:“是我,我是袖儿,你忘了吗?” “袖儿?”画楼激灵一下,第一时间想到是自家小姐,随后才意识到,小姐不会自称袖儿,而且她已经死了。 画楼的眼泪掉下来:“你是哪里的袖儿?” 谢南嘉也忍不住双眼模糊:“我是大厨房的袖儿呀,那天我们在前院侯爷的会客厅见过的。” “是你呀?”画楼慢慢记起了她,问道,“这么晚了,你为何会跑到这里来?” 谢南嘉道:“眼下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这人好像被我打死了,咱们还是先把他处理了再说吧!” “打死了?”画楼低呼一声,哆嗦着身子下了床,也没穿鞋,举着灯去照那个人。 那个人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呀!”画楼吓得差点把灯扔了,“真的死了呀?” 谢南嘉弯腰探了探他的鼻息,确定他真的死了。 她当时的确是用上了所有的力量,因为怕一击不中反被这人擒住。 “这可如何是好?”画楼惊慌失措地问,“要不要报给管事的?” “不能报,报了咱们会被送官的。”谢南嘉道,“像咱们这样的小丫头,没人关照,进去就出不来了。” “那怎么办?”画楼全然没了主意。 谢南嘉沉着道:“你别慌,越慌越乱,我进来时看到院子中间有个大水池,咱们把他拖出去,扔进去,就当他是失足跌进去的。” “啊?”画楼惶惶地望着她,“这,这能行吗?” “行,没问题。”谢南嘉打定了主意,就越发冷静了,指挥画楼说,“你把灯放下,找东西把他的头包起来,以免等下往外抬的时候有血流到地上。” 画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瞬间就把她当成了主心骨,也不慌了,也不怕了,手脚麻利地找出一条破被单,撕成几条把那人的头结结实实缠起来,确定血不流了才罢手。 谢南嘉叫她吹熄了灯,两人使出平生力气把人抬出了屋子。 因怕动静大了惊动人,两人连大气都不敢喘,咬着牙憋着劲儿把人抬到洗恭桶的水池边,解下缠在那人头上的床单,小心翼翼地将他脸朝下推.进了水里,一点响声都没发出。 做完这一切,两人都是大汗淋漓,太过专注,都忘了害怕,坐在水池边大口喘气。 画楼这时才想起问谢南嘉为什么会到清渠园来。 谢南嘉说:“我来府里才没多久,今晚好不容易有了空闲,想要到处走走看看,走着走着迷了路,越走越偏僻,一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想进来找个人问问路,刚好就见这个人进了你的房间。” “……”画楼虽然憨厚,还不至于什么话都信,借着月光疑惑地打量她,“这也太巧了吧?” “是啊,就是这么巧。”谢南嘉很快转移了话题,“这人是谁呀,他以前也欺负过你吗?” “没有。”画楼说,“他确实是个品行败坏的人,先前在别的院子里调戏小丫头,被管事的发落到这里,平时虽然动手动脚,不敢太放肆,我那屋里是两个人住的,另一个今天有事告假回家了,他肯定想着就我一个人,这才起了贼心。” “这样啊!”谢南嘉暗暗庆幸自己来得及时,“你以后可得注意了,倘若同屋的再告假,你就去和别的丫头挤一挤,哪怕睡不下打个地铺,也比一个人睡安全,记住没?” “记住了。”画楼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应完愣住了,不明白自己怎么答应的这么顺溜。 谢南嘉看她一愣神,就知道她又要问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忙抢在她前面说道:“此地不易久留,我得先走了,你赶快回屋仔细检查地上的血迹,一定要到处都擦干净,那块砖头也要用水冲干净再扔到外面,这几团布条我带走帮你烧掉,明天记得不要起得太早,等别人发现了尸体,你再起来,知道吗?” “知道了。”画楼被她说得紧张起来,别的什么都忘了。 “那好。”谢南嘉把布条团在手里,站起来就走,临走又问她,“你一个人睡怕不怕?” 画楼想说怕,又没好意思。 谢南嘉道:“你要是怕,就想想自己来这里的原因。” 画楼的身子一下子挺直了,握着拳头道:“我不怕,你快走吧!” 她来这里的原因就是想留在府里伺机杀了绿柳,绿柳为了自己上位害死了小姐,怕她给小姐报仇,还试图将她赶出府,她苦苦哀求管事娘子,头都磕破了,管事娘子才开恩把她安排在清渠园。 她亲眼见过小姐的死状,现在,绿柳还没死,小姐的仇还没报,她有什么好怕的! 谢南嘉看着她瞬间鼓起了勇气,这才放下心来,小声道:“那我走了,你自己要小心,我会再找时间来看你的,我不来,你可千万不要去找我。” 画楼点头应下,两人就此别过。 谢南嘉匆匆忙忙离开园子,一路躲避着人回到大厨房,把布团扔进灶膛里,一把火烧了个干净,用烧火棍将灰烬与灶膛里的柴灰混合,直到什么异常也看不出来,才锁上门离开。 幸好她做烧火丫头是每天收工最晚的一个,所以随身有一把厨房的钥匙,要是事情发生在明天,她的钥匙已经交给别人,再想处理血布团就没这么容易了。 做完这一切,她悄悄回到自己的住处,简单清洗过后,随手把身上的衣裳也洗了。 亲手结果了一条人命,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人虽然该死,但死在别人手上和死在自己手上终究不同,她不像秦氏那样打杀几个下人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的手上从来没沾过血。 今晚是第一次。 她知道,这不会是最后一次,复仇的路上,她的双手必将沾满鲜血。 但那又如何,老天爷让她重活一次,不是要她风花雪月的,这世上不缺菩萨,所以她要做罗刹! 她把衣裳晾上,跪在月亮地里向天拜了三拜,起身回屋睡下。 她以为自己夜里会做恶梦,没成想一觉睡到了天色泛白。 同屋的韭儿叫醒她,问她昨晚去了哪里。 她说没去哪里,就是在厨房外面坐了一会儿,因为今天就要做厨娘了,所以心里很激动,对着月亮跟爹娘说说知心话。 韭儿父母双亡,闻言伤情,谢南嘉还没怎么着,她自己倒先哭了,还给谢南嘉打气,叫她好好干,争取早点当上掌勺娘子。 谢南嘉反过来劝慰她,好不容易哄得她不哭了,两人打水洗脸,整理衣衫,一同去了厨房。 整个早饭时间,谢南嘉一直在留意外面的动静,可是直到早饭忙完,日头高升,也没听到有人说起清渠园死人的事。 谢南嘉感到奇怪,清渠园的人一向起得早,不可能到现在还没发现水池里有人呀! 难道那人凭空消失了不成? 第五十五章 和丹凤眼的人有缘 午后,外面才渐渐有消息传来,说是清渠园里有个负责收夜香的小厮失踪了,管事的派人在府里到处找,连地窖和枯井都找遍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谢南嘉越发觉得蹊跷,人明明是她亲手扔进水池的,怎么会不见了呢? 她抽空又去找了画楼一回,问画楼到底怎么回事。 画楼说她也不知道,她那天听了谢南嘉的话,一直在房间里待到人都起来了才出去,出去后发现所有人都和平时一样各做各的事,除了和那人同屋的小厮说人不见了,其他任何异常都没有,而且水池里也没有人。 画楼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但她显然还挺高兴,因为这样别人就怀疑不到她们身上了。 谢南嘉可不这么想,在她看来,那人失踪,有三种可能,一是诈尸了,二是人没死,自己爬出来或者被别人救走了,三是有人看到了她们的所作所为,在她们走后把尸体清理走了。 前两种可能根本就是无稽之谈,虽然她是重生之人,她也绝不相信诈尸一说,人没死的话不管是自己爬出来还是别人救上来,都没有理由瞒着或藏着不让别人知道,所以唯一能站住脚的推测,只有第三种。 如果真是第三种,那就太可怕了。 有人亲眼目睹了她们的行为,不但不揭发她们,反而帮她们毁尸灭迹,那这人的目的是什么,他现在不说,会不会哪天突然跳出来,拿这个秘密胁迫她们帮他做坏事? 她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画楼,画楼心思单纯,告诉她太多只会让她不安。 她跳过这个话题,问画楼想不想离开清渠园。 画楼说她想,但她不能离开,她只有待在清渠园,才是安全的。 谢南嘉问为什么,画楼不肯说。 她们还没有好到可以交心的地步,画楼在经历了她的去世之后也变得比以前警惕了,不肯再轻信他人。 谢南嘉也就没多问,自己回去慢慢分析。 画楼之所以说她只有待在清渠园是安全的,那就说明有人找她麻烦,或者不想让她出现在大众的视线里,或者嫌她的存在是个威胁。 画楼向来与人为善,不可能威胁到谁,唯一有可能威胁到的人,就是杀她的凶手。 所以说,画楼极有可能是知道真凶的。 画楼留下来是为了给她报仇。 而那个凶手大概也知道画楼要找她报仇,所以想除掉画楼。 但这段时间将军府本来就因为奶娘的死有所怀疑,贸然杀掉画楼只会引起更大的怀疑,因此她只能把画楼赶出去。 画楼不想出去,不知用什么办法躲进了清渠园,暂时瞒过了那人的耳目,在她没有把握杀掉那人之前,她不能去别的地方。 想通这些关节,谢南嘉简直一刻也坐不住了,她恨不能立刻跑到画楼面前,告诉画楼她的真实身份,也让画楼告诉她谁是真凶,这样她们就可以联手杀了凶手。 可她还没有失去理智,画楼知道真凶,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将军府的人,可见这里面还另有隐情,画楼不可能相信重生这样的无稽之谈,说不定还会从此远离她,甚至把她的话告诉别人。 而她费尽心机重回侯府,也不仅仅是为了报仇,还要守护儿子长大,所以她得保证自己能永远住在这里。 要想永远住在这里,就不能随随便便杀死一个有名有姓甚至有头有脸的人物,因为这样的人物死了,肯定会在侯府引起波澜,说不定还要请官府来查案,万一她一不小心暴露,就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儿子了。 鉴于此,她还是得一步一步稳扎稳打的来。 之后的几天,她没有再去找画楼,每有闲暇,就一个人静静地计划接下来要做的事。 秦婉如自从上次被请回来之后,就一直留在府里,秦氏亲自去禀告了老太太,说孩子实在太小,一哭就吐,吐得狠了胆汁都能吐出来,求老太太不看别的,看在孩子的份上,让秦婉如再陪着孩子住些时日,等孩子略大些,身体好些,能吃粥饭了,再让秦婉如回去。 老太太当着她的面也不好说什么,等人走了,对身边伺候的嬷嬷说:“这可真是天下奇谈了,一个大姑娘,又不是亲娘,又不产奶.水,孩子依恋她做什么,这是把人都当傻子哄呢?” 嬷嬷附和道:“说的是呢,从来只听说孩子吃谁的奶跟谁亲,这又不奶又不生的,跟她亲个什么劲儿?” 老太太说:“她到底是当家主母,我不好次次叫她没脸,且再等等吧,过几个月孩子大了,我看她还有什么说辞。” “是,老太太且由她去,反正侯爷那边不松口,表小姐想嫁进来是不能够的。” 如此又过了几日,便是小公子的百天,也没请外面的人,只叫了东西两府的过来,在食味园摆了几桌席面,都是自家人,也不分男女,全都聚在一处,热热闹闹的,顺带着去去多日来的晦气。 看在孩子的面上,老太太和赵靖玉也来了。 刚立过秋,天没那么热了,秦氏就让奶娘把孩子抱出来给大伙瞧瞧。 这孩子自从落生,府里就一直没有消停过,而他又整日养在秦婉如院子里,见过的人寥寥无几。 如今一抱出来,众人全都围上去看,见他长得白白胖胖粉雕玉琢,都喜欢的不得了,这个抱一下,那个抱一下,到谁手里都是爱不释手。 当然,见面礼也是收了一大堆。 孩子抱到赵靖玉跟前,赵靖玉看了看,想抱又没敢抱。 老太太打趣他:“你也抱一抱,没准来年就能娶媳妇生娃呢!” 大伙都笑起来,有人仗着老太太壮胆,和他开起了玩笑:“二公子,抱一下吧,和你小侄子比比看谁更俊。” 赵靖玉难得心情好,撩着头发抛了个媚眼:“瞧他这口水流得,定是眼馋二叔的美貌,所以还是我略胜一筹。” 说着用手指轻轻点了下孩子的小嘴,没想到孩子张嘴就把他的手指咬住了,虽然没牙,咬得还挺疼,赵靖玉“哎哟”一声,想要抽回手,可孩子就是死咬着不松,把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老太太笑骂他:“叫你厚脸皮,你侄子都听不下去了。” 众人越发笑得欢快。 赵靖玉没办法,只好摘下自己的白玉扇坠,在他眼前晃呀晃,孩子被吸引,伸手将扇坠抓住,松开赵靖玉的手指,咧着没牙的小嘴冲他乐。 “嘿,你个小财迷,倒是识货。”赵靖玉捏捏他的小脸,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是一对丹凤眼,眼珠就像棋子一样黑白分明,清澈灵动。 好漂亮的眼睛!他暗中赞叹一声,不由得想起袖儿的眼睛,也是这般黑白分明,清澈灵动,唯一不同的是,袖儿的眼睛里还多了几分狡黠。 真是巧了,他和梵音寺的老和尚下棋赢得了两个白玉扇坠,好巧不巧地都给了长丹凤眼的人。 看来他命里注定和丹凤眼的人有缘。 小孩子不顶饿,上一刻还在笑,下一刻就饿得哇哇大哭,奶娘赶紧把他抱到偏厅里去喂奶。 众人笑了一阵子,接着吃席。 不知道是不是气氛好,今日的席面吃起来格外可口,众人都吃得欢畅,问秦氏府里是不是新换了厨子,还是请了外面酒楼的大师傅。 秦氏说还是原先的几个,并没有换新人。 五小姐赵兰心突然说了一句:“我听甘菊说,厨房如今有个很会做菜的厨娘,是不是今天人手不够,叫她顶上了?” 她的生母二姨娘忙嗔她:“休要胡说,厨娘是给下人们做饭的,她们做的菜哪里能上台面。” “是真的。”赵兰心年纪还小,性情天真,“甘菊给别个丫头带的菜我还尝了,真的很好吃。” 席间响起低笑声。 一个小姐,虽然是庶出的,也不至于要去吃丫头的饭菜吧? 二姨娘红了脸,叫她不要再说了。 赵靖玉想到了袖儿,心说莫非这些菜里有袖儿烧的菜? 正想着,传菜的丫头们端来了鸽子汤,赵靖玉喝了一口,立刻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他偷眼看向定远侯,发现定远侯正拿袖子悄悄拭泪,想必他也因着这熟悉的味道,想起了世子夫人。 “父亲。”赵靖玉叫了他一声,起身亲自给他添了一碗汤,“这汤味道不错,父亲再喝一碗。” 父子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定远侯笑着接过汤:“难得你这么孝顺,为父很开心,你已经好久没去过前院,等宴席结束,去我书房坐一会儿吧!” 赵靖玉点头应是。 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微妙。 秦氏暗中捅了赵靖平一下,小声责备他:“你就只知道吃,瞧你弟弟,一碗汤就能让你父亲喜笑颜开,还要他去书房,你有多久没去过你父亲的书房了?” 赵靖平说:“我还不想去呢,每回去不是打就是骂,再不就是问功课,烦都烦死了。” “你……”秦氏恨铁不成钢,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好等回头再教训他。 她有心替儿子讨好定远侯,见定远侯十分喜欢喝这个汤,就吩咐云雁:“你去厨房问问,看今儿个的汤是谁做的,把人叫过来我有赏,侯爷白天公务繁忙,晚上还要熬夜,我正好嘱咐她一声,叫她每日给侯爷做些滋补的汤当宵夜。” 云雁领命去了厨房,西府的二夫人韩氏笑着打趣:“嫂嫂对侯爷真是贴心,老夫老妻了还和年轻时一般恩爱。” 秦氏红了脸:“满桌子好菜都堵不住你的嘴。” 东府的三夫人程氏帮着她打趣二夫人:“二嫂就会说大嫂,你前些日子不还叫人给二哥找那鹿呀虎的来补身子吗?” 二夫人顿时羞红了脸,却不甘示弱地回敬她:“你倒是没给三弟补,想必是自个补的。” 妯娌三个难得这么和谐,大伙都跟着笑起来。 老太太心里也挺舒畅,笑着说:“瞧瞧,家里添一口人,全家都跟着乐呵,所以说呀,我的孙子们还要加把劲,多给家里添丁进口才是。” “是是是,我看最当紧的就是靖玉,他长得好,生的孩子肯定也好看。”三夫人说道。 “怎么今天就绕不开我了?”赵靖玉笑道,“你们可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太早成亲,我还没玩够呢! “那是你没碰到克星,碰上了,叫你抓心挠肝地想成亲。”三夫人见他今晚很随和,越发和他逗起乐子。 秦氏不喜赵靖玉压了儿子的风头,又暗中掐了赵靖平一把。 赵靖平哎哟一声,脱口道:“母亲你掐我做什么了?” “……”秦氏气个半死。 众人都明白她不高兴庶子太受关注,便都讪讪地住了口。 如此一来,老太太也不高兴了。 气氛正尴尬,云雁从厨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 丫头低着头,一时看不清脸,二夫人问道:“不是叫掌勺娘子吗,怎么把小丫头叫来了?” 第五十六章 乖,不要哭 众人都向云雁身后看去,虽然谢南嘉一直低着头,但还是有不少人认出了她。 “咦,这不是去老太太院里请安那天被表小姐罚跪的丫头吗?”三夫人惊讶道。 “没错,是她。”有几个人跟着说,“她不是四姨娘身边的人吗,怎么又成了厨房的小丫头?” 四姨娘一直担心被秦氏挑错,全程都默不作声地减少存在感,此刻突然被提起,暗自一惊,心说这袖儿真是怪了,但凡有个事,必定得有她,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秦氏也认出了谢南嘉,同样是百思不得其解,这丫头好邪门,哪哪都少不了她,她不是在厨房烧火吗,跑这里来做什么? 云雁是怎么回事,叫她把做汤的带来,她带袖儿来干什么? 赵靖玉瞧着众人脸色纷呈,不动声色地端起酒杯,等着看好戏。 别说,有宴席的地方就有好戏,有好戏的地方就有袖儿。 这可真有意思。 云雁上前矮身行礼:“夫人,奴婢问了蔡大娘,她说今儿的汤是袖儿做的,她还说袖儿如今已经做了厨娘,今天人手不够,是她叫袖儿在灶上帮忙的。” 众人一听小丫头做了厨娘,都稀奇不已,东西两府的人不了解她在府里所作所为,只知道侯爷很喜欢她做的汤,便都一连声地夸她厨艺好,是个做饭的天才。 秦氏冷笑,表示不信,袖儿是四姨娘从庄子上带回的,进府统共也没几天,去了厨房就一直在烧火,她从哪里学来的厨艺,如果硬要往天赋上扯,那她这天赋也太厉害了。 谢南嘉跟在云雁后面行礼:“袖儿见过各位主子。” 众人都等着她往下说呢,她却就这么一句戛然而止了。 说她没礼貌,她也行礼了,说她有礼貌,却又隐约有些说不上来的无礼。 赵靖玉笑起来。 这就是袖儿呀,有礼的袖儿是伪装的,无礼的袖儿才是真的。 定远侯对府里的丫头不怎么关注,连人都认不全,听着袖儿的名字似乎有印象,但是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谢南嘉这么一开口,他倒是恍然大悟了:“哦,我想起来了,她是蔓萝从庄子上带回的小丫头,我上次还在清枫院看到她,怎么又跑去做了厨娘?” 四姨娘再次被提名,不得不站起来解释:“回侯爷,袖儿先前确实在清枫院,她在庄子上的时候,厨艺就特别好,不但伺候过妾身,还伺候过二公子,她非常喜欢烹饪,所以来府里没多久,就恳请妾身将她调到厨房去当差了。” 四姨娘这话说得十分巧妙,掐头去尾地解释了袖儿去厨房的原因,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还随带着让大伙都知道,袖儿的厨艺是原来就有的,而且还有二公子为她做证。 定远侯便向赵靖玉求证:“你当真在庄子上就吃过她做的菜?” 谢南嘉不禁看了赵靖玉一眼,正好赵靖玉也向她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赵靖玉似笑非笑地对她抛了个媚眼。 谢南嘉心头一窒,忙低下头,心里骂他,不正经的东西! 赵靖玉将手中的酒饮尽,回答定远侯的话:“是的父亲,这丫头确实厨艺高超,就连平平常常的白水煮蛋,都比别人煮的香。” “……”谢南嘉真是服了这人信口雌黄的本事,那鸡蛋根本就不是她煮的,不过是她剥了皮喂他而已。 想起当日喂他吃鸡蛋的情景,不觉脸上有些发烫。 赵靖玉敏锐地捕捉到她眼中闪过的羞涩,心情变得十分愉快。 这一幕叫赵靖平看到了,他很是不悦,他打从袖儿一来府里,就心仪于她,奈何那天母亲因为袖儿发了很大的脾气,他虽时刻惦记,却不敢频繁去找袖儿. 但他想着,反正是在一个府里,袖儿早晚有一天会是他的,不曾想,二弟早在庄子上就和袖儿相识了,袖儿这么好看,二弟那样的风.流之人岂能放过,看他们两人眉来眼去的,难道袖儿已经被二弟…… 赵靖平越想越沮丧,自己看中的娇花被他人掐了,他心里就像有几千只蚂蚁在咬,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既然有两个人为袖儿的厨艺做见证,大伙的疑惑便都消除了,二夫人提醒秦氏:“大嫂不是要赏她吗,怎么这半天又不出声,莫不是心疼银子了?” 三夫人笑道:“我看定然是大嫂见这小丫头长得俊俏,不想让她给侯爷做羹汤了。” 秦氏快烦死了,这两个妯娌就像两只聒噪的老鸹,吵得她火气腾腾往上冒,她实在是不愿多看一眼那个袖儿,她打心底里觉得,只要有袖儿的地方就没有好事。 可是她先前已经把话说出去了,此时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不能言而无信。 她忍着火,叫云雁赏了谢南嘉一两银子,又笑盈盈地对谢南嘉说,叫她以后每天晚上给侯爷煲汤做宵夜,为显出自己是真心为侯爷着想,也为了让老太太看到她的贤惠,又细细地嘱咐了侯爷饮食习惯和一些忌口的东西。 谢南嘉一一应了,恭恭敬敬地给定远侯和秦氏磕了个头,说自己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好侯爷的。 至此,她今天的目的算是实现了一半。 她之所以要做厨娘,就是想借着今天的宴席,让侯爷注意到她,获得光明正大接近侯爷的机会。 侯爷是府里最大的树,她当然是背靠大树才好乘凉。 四姨娘千防万防,没想到袖儿最终竟然以这样一种方式得到了侯爷的注意,心里很不是滋味,暗骂秦氏是个大蠢猪。 早知如此,那她当初还不如不要赶袖儿走,就让她留在清枫院帮自己固宠,这样起码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现在好了,鸡飞蛋打,万一以后袖儿得了宠,说不定头一个要对付的人就是她。 四姨娘思来想去,悔得肠子都青了。 秦氏一刻都不想多看谢南嘉,等谢南嘉磕完头,便忙不迭地把人赶走。 “你快回去吧,想必厨房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端着夫人的架子温和地说道。 谢南嘉不想走,她已经听传菜的丫头说了,今天小公子被抱来了宴席,有几个还看到了小公子的样子,说小公子长得粉嘟嘟的,白白胖胖的。 她从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抓心挠肝地想要过来看看,她耐着性子等啊等,等了仿佛几辈子的光景,才等到云雁过来找人。 她一路跟在云雁身后,只嫌云雁走得慢,恨不能拉着云雁跑起来。 从一进园子开始,她就在四处搜寻,她听到偏厅有孩子呀呀的声音,她知道那就是儿子发出来的声音,回府以来,这是她头一回如此接近儿子,她多希望下一刻奶娘就会抱着孩子从里面走出来。 她想看看她的儿子,想看看儿子长什么样,哪怕只看一眼,也足以慰藉她这几个月来的煎熬。 可是孩子始终没有被人抱出来,她也不能再逗留,只能拖着比石头还要沉重的脚离开,每走一步都要用尽全部的力气。 眼看着就要走出园子,偏厅里那呀呀的儿语渐渐不可闻,她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奔涌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母子分离更悲伤的事,近在咫尺却不能见,更让人痛断肝肠。 “怎么哭了?”慵懒的声音响起,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 是赵靖玉! 谢南嘉一惊,连忙低下头。 下一刻,她的下巴就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强行挑起。 但她仍然垂着眼睛,不肯和赵靖玉对视,眼泪止不住,还在扑簌簌地往下淌。 “怎么,吓着了?”赵靖玉没来由地心疼,拇指轻轻抹去她嘴角的泪,声音也跟着柔和起来,“你不是一向胆大包天吗?” 他突然一改往日的轻佻,变得如此温柔,谢南嘉心里也不知道哪根弦被触动了,所有的委屈心酸一股脑地涌上来,失控地扑进他怀里,呜呜哭出声来。 “……”赵靖玉反倒被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这丫头,她到底是胆小还是胆大,竟敢在这人来人往的地方抱着他哭,也不怕被人撞见了。 正想着,便有脚步声往这边走来,他连忙搂紧谢南嘉的腰,腾身跃上旁边的一棵大树,借着茂密的枝叶隐藏起来。 “乖,不要哭,有人来了。”他一手攀着树枝,一手紧紧把谢南嘉摁在自己怀里,为了防止她的哭声被人听到,不得不用嘴去堵她的嘴。 第五十七章 得见 谢南嘉大惊,慌乱之中没地方躲避,只好把头深深埋进赵靖玉怀里,赵靖玉的嘴唇就印在了她头顶。 即使这样,也够让人心慌的,谢南嘉又羞又恼,还不能把他怎么样,因为她整个人都在赵靖玉怀里,动作太大可能会两个人一起摔下去。 赵靖玉觉察到她的僵硬和无奈,在她头顶无声地笑,更加用力收紧了揽在她腰上的手。 谢南嘉抬起头,狠狠瞪了他一眼,谁知他非但不收敛,反倒小声问:“现在又想让我亲了?” 谢南嘉顿时涨红了脸,重又低下头,张嘴在他肩头咬了一口。 “嘶!”赵靖玉疼得倒吸气,“疼,松开。” 谢南嘉就是要给他个教训,死咬着不松。 赵靖玉突然低头用舌.尖在她耳垂上舔了一下。 这突如其来的一下让谢南嘉恼羞成怒,松开嘴,一巴掌往他脸上扇过去。 赵靖玉忙着躲,身子一晃,两个人一齐从树上掉了下去。 卫钧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从下面稳稳接住了谢南嘉。 谢南嘉惊慌之下,一把抱住了卫钧的脖子,心有余悸地说:“多谢卫大哥。” 幸好刚才那拨人已经走过去了,没有人发现他们这边的动静。 卫钧说:“不谢,你没事吧?” 谢南嘉摇摇头:“没事。” 赵靖玉在旁边重重咳了一声。 卫钧这才发现自己还抱着谢南嘉,脸一红,连忙把人放下。 赵靖玉不悦道:“我抱你你就咬我,卫钧抱你你却感谢他,你什么意思?” 谢南嘉白了他一眼,心说别人没你那么不要脸。 赵靖玉自己扒开肩头的衣领,看了看那一圈深红色的牙印,气哼哼道:“今天遇到的都是属狗的,大的也咬,小的也咬,打量我脾气好,好欺负是吗,哼!” 谢南嘉跪下给他赔罪:“奴婢错了,请二公子责罚。” 赵靖玉没想到她现在跪人跪得这么利索,跟喝凉水似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脸也跟着一板:“起来,叫你跪了吗你就跪,是不是想死?” 谢南嘉便顺势站了起来。 她并没有真的想跪赵靖玉,她只是上次无意中发现,赵靖玉好像不喜欢她下跪,他嘴上喊打喊杀地要把她怎么怎么着,只要她一跪,他就会轻飘飘地放过她,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赵靖玉瞪了她一眼,不耐烦地挥手道:“赶紧走,看着就让人心烦。” 谢南嘉福身道:“奴婢告退。” 正要走,就听园子里有人喊道:“快去请表小姐过来,小公子又吐了。” 谢南嘉一听,转身就往回走。 她方才在宴席上等了半天,就是要等这一句话。 赵靖玉一把抓住她:“你又不是表小姐,你去做什么?” 谢南嘉道:“奴婢知道一个治小儿吐奶的方子,很灵的,去告诉夫人一声。” 赵靖玉笑道:“你刚才不是被吓哭了吗,现在又上赶着回去找不自在。” 谢南嘉道:“小公子要紧,奴婢真心为小公子好,夫人不会怪我的。” 说完挣脱赵靖玉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靖玉收起笑容,对卫钧道:“走,咱们也回去看看,我今天非要看看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谢南嘉回到宴席上,秦氏和二夫人三夫人并几个姨娘小姐都去偏厅看孩子了,席上只剩老太太和几个老爷还有东西两府的晚辈。 谢南嘉也想去看孩子,但她没有去,而是径直去了老太太面前。 老太太的丫头拦住她:“你不是方才那个小厨娘吗,怎么又回来了?” 谢南嘉提衣裙跪在地上:“奴婢刚走到园子门口,听闻小公子吐奶,又回来了。” 老太太淡淡扫了她一眼,不动声色。 丫头又问:“小公子吐奶与你何干?” 谢南嘉不慌不忙地答道:“奴婢这段时间好几次听闻小公子吐奶的事,想必是经常吐的,小公子太小不能吃药,奴婢会煲一种药膳汤,是给奶娘吃的,奶娘吃了之后,小公子也会跟着好起来。” 老太太听到这里,才认认真真地看向她,也没说信不信,只问她:“你有好方子,为何不去跟夫人说?” 谢南嘉直言:“恐夫人不信。” 老太太似乎被她勾起了好奇心:“这却是为何?” 谢南嘉道:“求老太太准奴婢与你耳语。” “有话就说,神神叨叨的做什么?”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斥责道。 老太太抬手制止:“且让她说。” “谢老太太。”谢南嘉起身凑近老太太,和她附耳说了几句话。 老太太脸色变了几变,又叫过嬷嬷,小声交待了几句。 嬷嬷也变了脸色,带着两个丫头匆匆离去。 老太太对谢南嘉道:“你且去做汤,做好了快些送过来。” “是!”谢南嘉应声而去。 宴席原本就到了尾声,老太太着人知会东西两府的人,叫他们各自回府,侯府不相干的也都被支使走了。 园子里只剩下定远侯这一家子。 秦婉如不知是不是怕自己的身份被人取笑,今日没有来赴宴,对外说自己是偶感风寒,只叫奶娘带着小公子来了。 听闻小公子又吐奶,她便拖着病体前来,一副亲娘疼儿子的焦灼样,不知道的还真当她是孩子的亲娘。 偏厅里着实忙了一阵子,等小公子不再吐了,秦氏便叫奶娘将孩子严严实实包起来,和秦婉如一起回去。 出来后,没成想被老太太给拦下了。 老太太说:“且先等一等吧,我叫人炖了滋补的药膳给奶娘,等喝了再走不迟。” 秦氏不由警觉起来,笑道:“母亲有心了,孩子不太舒服,不如让她们先回去,药膳做好了,叫人送到那边去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脸上不辩喜怒:“你就不问问是什么药膳,吃了好还是不好?” 秦氏突然有不好的预感,讪讪道:“既是母亲叫人做的,哪有不好的道理。” 老太太冷笑:“那可未必,老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如此的掉以轻心,难怪孩子总也养不好。” 秦氏连忙跪下,惶惶道:“儿媳愚钝,不知哪里做错了,请母亲明示。” 这时,嬷嬷带着两个丫头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东西,过去呈给老太太:“回老太太,是在奶娘房里找到的药粉。” 秦婉如和奶娘脸色大变,秦婉如好歹还能稳住,奶娘腿一软,就跪在了地上。 她手里还抱着孩子,三姨娘爱表现,忙过去把孩子接过去,搂在怀里心肝宝贝地拍哄。 秦氏一看奶娘这反应,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抬手给了奶娘一巴掌:“贱妇,你在奶孩子,吃的什么药,为何不先问问府里的大夫,也不知会表小姐一声?” 不愧是侯夫人,一句话就把自己和侄女摘干净了。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奶娘连连磕头,“奴婢吃的不是害小公子的药,请夫人明鉴。” “那你倒是说说,你生了什么病?”秦氏怒道。 奶娘颤声道:“奴婢什么病都没有,是,是府里的伙食太好了,奴婢自从来了府里,增重不少,所以奴婢就弄了些刮油的药粉冲水喝,奴婢问过的,这药粉不影响奶孩子。” “荒唐!你说不影响就不影响吗,等我叫了大夫来问,倘若有影响,我要了你的狗命!” 秦氏怒冲冲吩咐人去请大夫,回头又给老太太磕头:“母亲,是儿媳失察,请母亲责罚!” 秦婉如也跟着跪下:“老太太,此事与姑母无关,都是婉如的责任,请老太太责罚婉如吧!” 赵靖平全程是懵的,要说心疼儿子,他也是心疼的,只是不明白奶娘吃点消脂的药保持一下身材有何不妥,怎么这个也要跪,那个也要罚,有这么严重吗? 赵靖玉根本没上前,远远地坐在另一张桌子,转着眼珠猜测着袖儿与这件事的关联。 老太太极其厌恶秦婉如,连个眼神都不愿意给她,冷笑着对定远侯说道:“瞧你这媳妇多聪明,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她那边就把事情解决了。” 定远侯向来不爱掺和后宅的事,主要是为了孙子,才勉强坐着看了半天戏,看得很是头疼,不明白这些女人们怎么总有无穷无尽的麻烦。 突然被母亲点名,他也不好说什么,就呵斥秦氏道:“你少说两句,一切由母亲定夺。” 秦氏该说的该圆的已经说完了,便恭恭敬敬道:“是媳妇僭越了,请母亲海涵。” 老太太对儿子的态度十分不满,也不给他留情面,指着他的鼻子数落:“没用的东西,圣人云,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你倒好,家里万事不管,全都推给你老娘,老娘我管着你,还要管你的儿子,你的孙子,你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吗?” 定远侯一看老太太恼了,忙起身作揖道:“母亲息怒,儿子不孝,让您老人家操心了,儿子是想着您老人家对咱家最是全心全意没有二心的,因此凡事都能断得公允,换了旁人,儿子也没这么放心不是吗?” 老太太道:“你少拿话哄我,我怎么没有二心了,我看你媳妇才是没有二心的,一心一意对侄女好,比对自己的亲闺女还好。” 这话头一转又拐到了秦氏身上,秦氏真是憋屈得要死,暗自咬牙骂了几句老不死,你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为何不索性蹬腿闭眼让大家清静。 这时,小厮领着大夫过来了。 大夫仔细看过药粉,辨认了一番,又问了奶娘一些问题,回禀道:“老太太,侯爷,夫人,这药粉确实是用来消脂刮油的,但这里面的成份大多是些寒凉药物,身强体壮的人吃了没什么,孕妇若误食会导致滑胎,奶孩子的吃了会导致孩子腹泻呕吐。” “你个贱妇,你可听到了,还敢说不影响孩子!”秦氏反手又给了奶娘一巴掌,立时就要把人绑了,定远侯不悦地“嗯”了一声,她这才想起侯爷说了不让她管,连忙改口道,“请母亲定夺。” 老太太道:“眼下要我怎么定夺,就是要杀她,也要等找到新的奶娘再说不是吗?” 秦氏道:“母亲说的是,媳妇这就让人去找,只是这奶娘的奶,孩子还能吃吗?” 正说着,谢南嘉端着一瓦罐汤走来,把托盘放在桌上,给老太太行礼道:“老太太,汤奴婢炖好了。” 老太太点点头,正好大夫在,就把大夫叫过去仔细询问,直到大夫说此汤对症,才叫人带奶娘到一旁去食用。 秦氏又一次看到袖儿,恨不得手里有把刀,当场把她大卸八块,看她还能不能像个泥鳅似的无孔不入。 老太太对谢南嘉说道:“我看你是个可靠的,一心为着小公子好,又懂得膳食药理,不如你过来照料小公子。” 谢南嘉心头狂跳,她看到三姨娘手中抱着个孩子,就站在五步开外的地方,她甚至一踮脚一斜身就能看到那包在粉色襁褓中的小脸,她心里有个声音狂叫着,答应她,快答应她…… 可她还是摇了摇头,用近似哽咽的声音回道:“奴婢多谢老太太的信任,但奴婢除了做菜,别的什么都不会,并不适合照料孩子,老太太想为小公子找个可靠贴心的人,奴婢倒是可以斗胆向您推荐一个。” 老太太很意外,原以为她如此卖力的表现,就是为了从厨房里出来,换个好差事,没想到竟然看错了。 其他人也都和老太太一样的想法,有人甚至觉得谢南嘉的推脱也是在欲擒故纵,比如赵靖玉。 老太太道:“你说说看,你要举荐的是哪个?” 谢南嘉道:“奴婢虽然来得晚,也听闻了不少之前的事,奴婢曾无意中见过世子夫人生前的丫头画楼,画楼为了替世子夫人守着小公子,甘愿在清渠园洗恭桶都不愿意出府,奴婢认为,再没有任何人比她更适合照顾小公子了。”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老太太听闻世子夫人还有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在府里,暂时也没功夫追究她为何会流落到清渠园,只叫人快点去把她叫来。 等画楼过来的空档,孩子突然醒了,在三姨娘怀里哇哇大哭。 三姨娘哄不住,别人也不敢接,生怕哄不好反倒给自己惹麻烦,纷纷叫三姨娘就把孩子交给秦婉如,因为大家都知道,孩子哭的时候除了秦婉如谁都哄不住。 秦婉如手忙脚乱地接过孩子,搂在怀里拍哄,可那孩子根本就不认她,一直哇哇地哭。 谢南嘉终于忍不住上前把孩子接了过去:“我来试试吧,不行的话还是得叫奶娘来。” 说来也奇怪,孩子一换到她手里,突然就不哭了,两只黑白分明挂着泪珠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她,小嘴一张一张地往她胸前凑,像是要找吃的。 谢南嘉的心瞬间化成了一滩水,眼泪不受控制地往外流。 儿子,娘终于见到你了,娘好想你,快想疯了…… “小公子真叫人心疼。”她哽咽着为自己的眼泪找借口。 孩子却以为她在和自己说话,咧开小嘴咯咯地笑起来,伸手去抓谢南嘉的头发,一只白玉扇坠从他的小手里掉出睐,掉在襁褓边缘。 谢南嘉一愣,这扇坠好眼熟,和赵靖玉赏她的那只一模一样,难不成这个也是赵靖玉给的,他是不是随身携带了一把扇坠,见人就发一枚? 众人听到孩子的笑声,都稀奇地围上来看,孩子在谢南嘉怀里笑得欢畅,那笑声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秦婉如脸上,秦婉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恨不能找处地缝钻进去。 这时,画楼来了。 去叫她的丫头怕她一身异味冲撞了主子,特意给她梳洗打扮了一番,虽然还是瘦伶伶的,看起来精神了不少。 画楼一进来,满园的主子都没在她眼里,直着身子就往孩子那边走,到了跟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不顾周围都是什么人,趴在谢南嘉脚边放声大哭。 老太太一看她这样,也忍不住掉起眼泪,再没什么不放心的,立时就任命她去小公子的院子里做管事姑姑。 众人一开始还在跟着唏嘘,后面才突然发现老太太说的是小公子的院子,而不是表小姐的院子。 秦婉如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知道,这回她是真的要走了。 第五十八章 查她祖宗十八代 老太太一声令下,秦婉如当天就被送回了丞相府,她所用过的一应物品摆设,统统被清理一空,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院落。 老太太说小公子住惯了那院,怕挪到生地方不适应,直接就把那院给了他,限秦氏三天之内置办新的家俬用品进来,另外再挑选可靠的下人去伺候,秦婉如用过的人,随便分到哪里,一个都不许留下。 秦氏一一应了,说院子没拾掇出来之前让孩子先住在她那里,老太太不同意,让人连孩子带画楼奶娘全送到了自己院里,末了还说了句让秦氏无地自容的话:“你已经把儿子养废了,就不要再祸祸孙子了。” 幸亏当时园子里已经没有旁人,不然秦氏这脸算是丢尽了。 侯夫人做到她这个份上,真是要多窝囊有多窝囊,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门又砸了一屋子的东西。 曹嬷嬷就知道她要发火,提前叫人回来把贵重物件全都收起来了,换了些不值钱的玩意让她随便砸。 秦氏砸了一通,气消了些,坐在那里开始抹眼泪。 “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她拉着嬷嬷的手哭诉,“他们都当我稀罕这个侯夫人的位置吗,当年我本就不愿嫁给赵九州,是父亲非逼着我嫁过来的,若不然,我现在就是……” “夫人!”曹嬷嬷及时出声叫住了她。 秦氏哭道:“嬷嬷,这里只有你我,你就让我说一说吧,那个名字,那个名字在我心里憋了十八年了……” 曹嬷嬷心疼得直掉眼泪,把她搂在怀里拍哄道:“夫人,隔墙有耳,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女人的一生,有几个能完全如自己的意呢,夫人如今子女双全,身份尊重,已经是很多女人都望尘莫及了。” 秦氏伏在她怀里,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就是因为我自己不能如意,我才想让婉如如意呀,我们秦家的女人,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嫁给自己真心喜欢的男人吗?” 曹嬷嬷叹道:“夫人,你执念太深了,你自己尚且不能如愿,又怎么能管得了别个,你快别这么想了。” 秦氏擦擦泪,赌气似的说道:“我当时不能如愿,是因为我那时还小,不能自已当家做主,如今我已经是侯夫人了,我有能力让婉如如愿,你等着,我非要让婉如和平儿有情人终成眷属!” “唉!”曹嬷嬷无奈摇头,夫人啊,她就是钻了牛角尖,天下哪有那么多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事,更何况,世子也未必就希望和表小姐成眷属呀! 他那个风.流习性,但凡是个漂亮小姐,他都想和人家成眷属,这事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表小姐的一厢情愿而已。 而且就今天这事来说,虽然是奶娘一力承担了责任,可但凡有点脑子的,谁会不往表小姐身上想,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是表小姐为了留下来故意使的计,夫人难道就想不到? 老太太把奶娘带回她自己的院子,谁敢保证不是想私下里审一审? 小公子那么小,表小姐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就冲这一点,都不能让她再留在府里。 姑娘家年轻的时候总是会为男人奋不顾身,可是表小姐这样的,都快魔症了,万一把小公子折腾出个好歹,不知道又要掀起什么风浪呢! 秦氏不知道曹嬷嬷心中所想,好好哭了一场之后,心里痛快了,擦了擦脸,说是要回娘家一趟。 秦婉如是被赵靖平送回去的,走的时候都哭成了泪人,她觉得自己有必要亲自回去和兄嫂交待一声,再好好安慰安慰婉如,让她不要灰心丧气。 曹嬷嬷是看着秦氏长大的,她比谁都明白,秦氏在旁的事上都是精明的,手段也是强硬的,唯独在秦婉如的事上,要多执拗有多执拗,因为她是把秦婉如当成了年少时的自己。 曹嬷嬷实在拿她没没辙,只好搬出老太太吓唬她:“夫人,现在不是回娘家的时候,眼下最当紧的给小公子置办东西,老太太只给了你三天时间,若是三天之内不能把小公子从她老人家的院子里接走,到时候不知道又怎么为难你呢!” 秦氏万般无奈地叹了口气:“所以说,我这侯夫人当着有什么意思?” 曹嬷嬷又劝:“有婆婆的人家不都是这样吧,夫人你总有一天会熬出来的。” “对,你说的没错,我别的不说,就单和老太婆比命长,也得把她熬死。”秦氏咬牙切齿一番,重新打起精神,叫人进来商讨给孙子布置院子的事。 说一千道一万,孙子是她的亲孙子,再怎么也不能委屈了,至于回娘家的事,就暂且放一放吧,等她把这边的事办妥了,再回去好好向兄嫂赔不是。 谢南嘉回到大厨房,整个人恍恍惚惚的,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里她和儿子见了面,如今梦醒了,儿子又不见了。 她找了个角落坐着,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儿子那张粉嘟嘟的小脸,那双黑黝黝的大眼睛,还有那咯咯的笑声和紧紧抓住她头发的小胖手。 她把那一绺被儿子抓过的头发放在鼻子上使劲闻,仿佛还能闻到儿子身上的奶香。 她告诉自己,这不是梦,这是真的,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儿子,还亲手抱了他,儿子还对她笑了,而且是在嗷嗷大哭的状态下,一被她抱着就笑了。 多么神奇! 算起来,今天真是大获全胜的一天,是她回侯府以来凭一己之力打得最漂亮的一场仗,她如愿见到了儿子,如愿把秦婉如赶出了侯府,如愿把画楼从那个鬼地方解救出来,再也不用每天干那种肮脏的活,并且画楼如今是小公子院里的管事姑姑,那个凶手再想要害她,也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现在画楼和儿子就是一种相互保护的关系,两个人彼此守护着对方的平安,虽然那个小家伙还什么都不知道。 除此之外,她还有了更多接近侯爷的机会,让老太太也知道了府里有她这么一个人,以后她在侯府走动,会比以前方便很多,再也不用处处受限制,处处看人脸色。 啊!她无比舒心地叹了口气,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如果把赵靖玉那个登徒子排除在外的话。 想起两人在树上的情景,她心里一阵莫名的悸动,她想自己当时一定是疯了,才会稀里糊涂地扑进赵靖玉怀里哭。 是不是就因为这一哭,赵靖玉才会对她那样无礼,他该不会以为她是在对他投怀送抱吧? 这样一想,她又觉得也不能完全怪赵靖玉,毕竟是她自己先做出出格的举动的。 也亏得是赵靖玉,要是换了赵靖平,只怕早急吼吼地把人往房里抱了。 她想起赵靖玉那句“乖,不要哭”,脸上烫得厉害,无礼的东西,他是在把嫂子当小孩子哄吗,真是欠打。 她这边胡思乱想着欠打的人,欠打的人也在那边琢磨她。 “卫钧,公子我今天真的是迷惑了,袖儿到底在做什么,怎么我越来越看不懂了?”赵靖玉愁眉不展地歪在贵妃榻上,第八百遍问卫钧,“你说说,她到底意欲何为?” 卫钧也看不懂。 袖儿的所作所为根本没有章法,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谁也不知道她要干嘛。 你说她勾搭主子,可她明显没把任何一个主子当回事,说她不甘平庸,想往上爬,可她宁愿违背老太太的意思做一个小小的厨娘,也不愿意去小公子院里做管事姑姑。 她到底想干什么,估计除了她谁都不会知道,只要她不说,永远没人能猜出来。 “她真的是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袖儿吗?”赵靖玉幽幽问道,“一个人真的可以和小时候判若两人吗?” 卫钧迟疑了半晌,缓缓道:“应该是可以的,比如小时候是个邋遢鬼,长大了可能变成洁癖者,小时候是个爱哭佬,长大了可能变成硬汉子,小时候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长大了也可能会变成杀人狂……” “你等等!”赵靖玉猛地坐了起来,“她会不会是来报仇的?” “……”卫钧怔怔道,“报什么仇,她就是一个庄子上的小丫头,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庄子,府里怎么会有她的仇人?” 赵靖玉道:“虽说她没离开过,可她一开始是从外面流落到庄子上的呀,兴许她原先就住在京城,甚至她的某个亲人就在侯府,因为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原因,她或者家人被杀,或者受了什么牵连,不得不背井离乡逃出京城,在庄子上隐姓埋名,现在她长大了,回来要报当年的仇。” 卫钧:“……” 我就说要听先生的话,不能天天逛茶楼吧,你瞧,听书听得自己都会编了。 赵靖玉却不认为自己是瞎编,振振有词地说:“你别不信,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她为什么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尤其是对我,除了她,你见过哪个女孩子对我不感兴趣吗?” 卫钧:“……” 赵靖玉眼一瞪:“你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还有她对那个画楼的态度,你可曾见她对别人这样过,她为了画楼可以杀人不眨眼,又处心积虑地把画楼从清渠园调出来,我猜想,画楼就是她多年前失散的亲姐妹。” 卫钧:“……” 赵靖玉抬腿给了他一脚:“你翻什么白眼,快点去给我查,三天之内,我要知道袖儿和画楼的祖宗十八代,一代都不能少!” 第五十九章 齐聚 谢南嘉不知道赵靖玉在调查自己,感慨过后,收好情绪回到厨房。 她人还没回来的时候,蔡大娘这边已经收到了消息,因此,她一回去,就被叫去了管事房。 蔡大娘也是同样的看不透她,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给人的感觉就像剥葱似的,剥掉一层还有一层,每层看着都是葱,却每层都有所不同。 就像眼下,袖儿叠手站在她面前,看着还是那个袖儿,却又和先前不同了。 身为厨房的最高管事,她常常一月两月的都见不着侯爷一面,袖儿可好,不过出去一趟,就得了个给侯爷专职做宵夜的差事,虽然是在她的本职之外又多添一份劳累,可这劳累也不是谁想有就有的。 “既然是夫人吩咐你做的,这就是你的福气,侯爷金尊玉贵,你须得小心伺候,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她仔细嘱咐谢南嘉,“做汤的时候要有人在旁边看着,送汤的时候也要叫一个人陪着,万一有个什么说不清的事,也好有人给你做个见证。” 蔡大娘说得隐晦,实际上是在告诉谢南嘉,她今天又得罪了不少人,要处处小心,不要着了别人的道。 谢南嘉自然晓得,恭恭敬敬应道:“多谢大娘提醒,我会小心的。” 蔡大娘又说:“光小心还不够,还要自重,别想着有机会去前院了,就动些不该动的心思,这府里,想动歪心思的丫头很多,只是后来她们都不在了。” 谢南嘉见她说得正经八百,忍不住笑起来:“大娘尽管放心,侯爷都能做我爹了,我才不会打他的主意。” 蔡大娘嗔怪地瞪了她一眼:“休得胡言,我不过提醒你记得自己的身份,侯爷那里又不是只有侯爷,平时世子和二公子也常去走动的,另外还有别府的老爷少爷会在晚上过去拜访,你不管遇到谁,都要安守本分,不能给我丢脸,知道吗?” “知道了,谢大娘教诲。”谢南嘉说道。 蔡大娘想起一事又问:“那个治小儿吐奶的药膳,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谢南嘉道:“以前在庄子上,隔壁婶子家小孩吐奶,大夫开了这个方子,是我帮忙做的,所以就记在心里了。” 蔡大娘点点头:“原来如此,乡下人确实有很多灵验的土方子,稍后我叫人去老太太院里问问效果如何,好的话你就再做一些送过去,也好叫小公子快点好起来。” 谢南嘉眼睛一亮:“一事不烦二主,不如我亲自去问吧!” 蔡大娘说:“也好,这样显得你尽心尽力,没准老太太一高兴还会赏你点好东西。” 谢南嘉不稀罕赏赐,她只是想多一次接近儿子的机会。 稍晚些的时候,她忙完自己的事情,便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喜欢清静,她的院子和其他人的院子离得都很远,想要到她那里去,中间要经过大小姐二小姐和四小姐的院子,另外两位小姐都和自己的姨娘住在一起。 这么多的院子中,数四小姐的院子最寒酸,和其他小姐的院子比起来,像是个杂院,而四小姐本人,在众人眼里也像根杂草,无人问津,独自生长,将来就算是婚配,顶天了也不过是配一个门第相当的庶子,或者是给哪家的老爷做填房。 这就是庶女的命运。 当然,如果能得嫡母看重,或许会好生为她谋划谋划,选一个稍次些的人家的嫡子,给她一个翻身的机会,奈何她生母早亡,又不会讨父亲欢心,在秦氏面前更是说不上话,即便有这样的好事,另外两个姨娘也会尽力往自己女儿身上揽,绝对轮不到她头上。 路过她的院子时,谢南嘉在外面稍稍停留了一下。 四小姐虽然不得宠,品行却是几个姐妹中最端正的,心地善良,待人真诚,女红也最出色。 前世谢南嘉刚被诊出有孕的时候,几个小姐都随便送了些不痛不痒的礼物去道贺,只有四小姐,花了半个月的时间精心绣了一双虎头鞋和一套小孩子的衣帽亲自送去,在她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只是怯生生地叫她不要嫌寒酸。 她自然不会觉得寒酸,反倒认为她的心意是最难能可贵的。 那时她还想着,以后四小姐到了论婚嫁的时候,她一定要帮她找一个如意郎君,只是没想到这话还没有实现,她自己倒先被人害死了。 到了老太太的院子,老远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的,还有孩子咿咿呀呀的声音,想必是老太太吃了晚饭没事做,在逗着孩子玩。 谢南嘉的心瞬间就飞到了孩子身上,巴不得一步跨进门,把儿子搂在怀里亲一亲。 想是这样想,还没进门就被小丫头拦住了。 小丫头问明原因,去回禀了老太太,才把她带进屋。 老太太穿着寻常的居家衣衫靠在四方榻上,孩子也被放在榻上,一群人围着看他翻身。 大概是这院子里平日没什么消遣,孩子翻个身都能让她们笑得前仰后合。 谢南嘉进了屋,伏在地上给老太太磕头,丫头仆妇们收起嬉笑,退到一旁,只剩一个画楼半跪在榻前守着孩子,生怕孩子从上面翻下来。 看到她对孩子如此上心,谢南嘉很是欣慰。 老太太淡淡地问:“这么晚了,你前来何事?” 谢南嘉回道:“蔡大娘惦记小公子,让奴婢来看看那药膳可有效果?” 老太太的神情和蔼了许多:“难得她如此上心,我瞧着是好了些,这半天都没吐,也没有哭,你要是方便,不妨再做一罐送来。” “是,奴婢方便得很,回去就做了送来。”谢南嘉心中欢喜,脸上也带了笑。 老太太深深打量她一眼,说:“你是个好丫头,看得出是真心为小公子好,今天你立了大功,原本我是应该重赏你的,只是我还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何那么笃定奶娘房里会有对小公子不利的东西?” 谢南嘉暗自一惊,老太太说得怪好听,实际上还是对她心存怀疑的,若不是她治好了小公子,恐怕不是这么和颜悦色地询问,而是将她绑起来拷问了。 “回老太太的话,奴婢其实也没那么笃定,奴婢只是根据所见所闻猜测出来的,奴婢想着,小公子健健康康的,处处被照顾得都很好,没道理一个吐奶总是治不好,所以就想着会不会是奶娘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 “只是猜测,你就敢让我派人去搜院子,也未免太大胆了些,万一我的人什么都没搜出来,你不怕受到责罚吗?” “奴婢不怕,奴婢即便受到责罚,最多不过是被赶出府,但小公子的病因找不到,就会一直吐下去,奴婢的命没有小公子的命重要。” 老太太听了这话,沉默了好半晌,最后叫身边的丫头赏了谢南嘉一锭银子。 “我想着,对于你来说,银子比首饰要来得实在,这锭银子是你忠心为主的嘉奖,以后你闲暇时,要多去看看小公子。” 谢南嘉差点热泪盈眶,老太太哪里知道,对于她来说,银子不是最好的嘉奖,最后那句话才是。 她收下银子,实实在在地给老太太磕了个响头,起身告退。 她很想跑到榻前,抱一抱儿子再走,可她还是忍着没去,虽然亲近儿子在她这里是真情流露,但在别人看来就会显得像刻意表现,反正有了老太太的话,她以后可以常常见到儿子,也就不急于这一时了。 画楼也是一样,她很想追出去,问问袖儿为什么要帮她,先是帮她杀人,现在又为她争取到照顾小公子的机会,可是她不能追,也不能问,她不能让别人看出来她和袖儿之前就认识,这样才不会引起怀疑。 反正以后还有机会再见,就留到没人的时候再问好了,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替小姐守着孩子,以慰小姐的在天之灵。 三天后,秦氏紧赶慢赶,总算在老太太规定的时间内布置好了孩子的住处,亲自到老太太院里去接孩子。 老太太又把她狠狠敲打了一番,从自己院里拨了一个丫头一个婆子跟着画楼一起去伺候小公子,加上新来的奶娘,一共是四个人。 老太太嫌四个人不够,秦氏挑的人她又不放心,后来听从谢南嘉的建议,认为小公子需要一个护卫,便从侯爷那里把冯伦调了过去,另外又调了小福和小喜去做跑腿小厮。 谢南嘉向老太太推荐冯伦时,说她和四姨娘从庄子上回来就是冯伦一路护送,她觉得冯伦为人忠诚,稳重心细,身手也好,是个很可靠可以托付的人。 至于小福和小喜,她只说是她在厨房认识的,这两个是众多小厮中最机灵最听话而且没有花花肠子的。 老太太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相信谢南嘉,谢南嘉说这三个人可靠,她就一个不拉地全都调过去。 她还说,要是谢南嘉也过去就好了,正好凑够八个人。 谢南嘉当然也想过去,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于是她就建议老太太先把第八个位子空着,等以后有了合适的人选再调过去。 老太太听从了她的建议,小公子的院子里就暂定为七个人,画楼是这七个人的头,凡事她说了算。 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惊讶于她对谢南嘉的信任,就问她为什么,老太大想了半天,说:“我从她眼睛里看出来,她确实是真心为小公子好的,那种实心实意不掺假的好,就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至此,谢南嘉目前在侯府最信任的几个人,便在小公子的院子里聚齐了,从此以后,她在这大宅院里,再也不是单枪匹马,她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一些事了。 第六十章 美男计 程志业来找赵靖玉的时候,赵靖玉正对着卫钧拿来的关于袖儿和画楼祖宗十八代的密报皱眉头。 密报上说,画楼祖籍汝宁府,祖祖辈辈都是种田人,八岁那年家乡闹灾荒,家人将她卖给了人牙子,后来几经辗转,被人牙子卖进了镇国公家里做丫头。 镇国公家的长房长媳和武安将军的夫人是亲姐妹,将军夫人带着女儿去国公府做客,当时的谢大小姐谢南嘉不知怎地就看上了画楼,求姨母把画楼送给了她。 从此以后画楼就成了谢南嘉的贴身丫头,直到谢南嘉嫁进定远侯府,她也跟着陪嫁过来。 至于袖儿,她的身世更简单,祖籍山西,八岁时黄河泛滥,家乡被淹,跟着父母四处逃荒,父亲在途中感染疟疾亡故,母亲和她流落到红藕庄园,大管事不愿收留,幸遇当年去庄子避暑的赵二公子,才得以在庄子上落脚,一住就是七年,从来没离开过。 “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赵靖玉不相信自己的推理是错误的,把密报扔回给卫钧,“谁要看这些表面上的东西,给我往深了查。” 卫钧道:“画楼的身世确实是让人到汝宁府确认过的,她的父母虽不在了,还有族人在,族人们所说都是一致的,至于袖儿,她的家乡当年全部被洪水淹没,逃出来的人寥寥无几,就连当地官衙都在大水中毁于一旦,根本无从查证。” “无从查证才更可疑。”赵靖玉道,“当年那场洪水应该很大,有心想隐瞒真实身份的人,都可以说自己是从那里逃难来的,反正也无从查证。” “二公子所言极是,还要接着查吗?”卫钧问。 赵靖玉瞪了他一眼:“你傻呀,都无从查证了还怎么查,难道要把袖儿娘绑来严刑拷打吗?” “那就是不查了?”卫钧又问。 赵靖玉淡淡道:“查当然要查,只不过要换个方法。” “什么方法?”卫钧再问。 赵靖玉“刷”地打开折扇,露出一个魅惑众人的笑,轻挑长眉道:公子我打算用美男计。” 卫钧:“……” “对谁用美男计呀?”程志业鬓边别着一朵大红月季花跨进门,“我们风流倜傥人见人爱的赵二公子,居然要动用美男计,是哪个小美人这么难得手呀?” 赵靖玉拉下脸:“要你管,你又跑来做什么?” 程志业在他对面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最近整天在家窝着,也不找我喝酒,我寻思着你是不是金屋藏了什么娇,特意过来瞅瞅。” 赵靖玉道:“现在看到了,没有,快滚吧,别耽误我正事。” 程志业不滚,随手取下鬓边的月季花递给卫钧:“去,帮我把这花送给依云,就说是我特意从宫里给她带回来的。” 卫钧接过花,退出门外,把门也随手关了。 赵靖玉嫌恶地白了程志业一眼:“你这人要不要脸,我去你府里,可从来没有惦记过你的丫头。” 程志业大言不惭:“那是因为我的丫头你都看不上眼,而你的丫头,我都看得上眼。” “滚!”赵靖玉作势要拿茶水泼他。 程志业忙用袖子挡住脸:“别别别,为了进宫专门搽了粉,别给我妆泼花了。” “咦~”赵靖玉拖着长腔表示鄙夷,放下茶盏道,“你怎么又进宫了?” “陪着我祖母去的。”程志业道。 程家祖母和当今太后是手帕交,隔不多久就进宫去陪太后说话。 “哦。”赵靖玉懒散地靠回椅背上,“你去得这么勤,小心别被哪个公主看中了,做驸马可不是好玩的。” 程志业笑起来,想说什么荤话又没说,正经道:“先生叫你明天去梵音寺见他。” “我就知道你来没好事。”赵靖玉登时不高兴了,起身走到窗前,往贵妃榻上一躺:“我病了,去不了。” 程志业道:“你是想侯爷带着太医来给你瞧病?” 赵靖玉半天没吭声,过了一会儿,叹气道:“我去就是了,反正好久没找老和尚下棋,上次他输给我的扇坠全被我送人了,明儿去了再赢两个回来。” 程志业顿时瞪大眼睛,一下子蹿到他面前:“送谁了,我要你都不给,你当那扇坠是庙门口小摊上买来的吗,那可是天竺国那兰陀寺开过光的。” 赵靖玉噗嗤一声笑了:“老和尚的话你也信。” 程志业道:“你到底送谁了,我不管,我不允许你对别人比对我好。” “……”赵靖玉一阵恶寒,“送给我侄子做百天礼了,不然你也叫我一声叔叔,我再赢来的就给你。” “去你的。”程志业推了他一把:“你对你侄子还挺好的。” 赵靖玉想起那个粉嘟嘟的小娃娃,不禁眉眼带笑:“我对他好,他却咬了我一口。” 程志业看他笑眯眯的样子,打趣道:“你是不是也想成亲抱娃娃了?” 赵靖玉收起笑:“滚!” 这回程志业真滚了。 他走后,卫钧进来,赵靖玉道:“先生叫我明天去梵音寺相见,你准备一下,把我这段时间的功课什么的都带上,带全了,别回头少了什么又被他叨叨半天。” “是。”卫钧躬身应道。 谢南嘉抽空去了趟小公子的院子。 天气凉爽,画楼几个把孩子带到院子里晒太阳。 这孩子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只要一放下就闹腾,非要人抱着满院子跑才高兴。 几个丫头被他折腾的够呛,最后没办法,叫了冯伦来抱他。 冯伦身材魁梧,体格健壮,把他高高托起来旋转,他就很大声地笑,咯咯的声音离很远都能听到。 奶娘和嬷嬷怕冯伦失了手,提心吊胆都在旁边喊“当心当心”。 谢南嘉没有急着进去,就靠在院门边上看着,心里充满了欢愉。 这一刻,所有的苦难和伤痛都离她远去了,她眼里只有那个迎着阳光欢笑的小小人儿。 “袖儿姐姐,你来啦?”小喜子先看到了她,欢喜地跑去迎接她。 大伙都向她看过去。 冯伦对她笑了笑,抱着孩子去迎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 谢南嘉很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孩子,在孩子的小脸上亲了亲:“午饭之后没什么事,就过来看看你们,怎么样,在这里可还习惯?” “习惯习惯。”小喜子抢着说,“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几千倍,吃得也好,住得也好,院子里的姐姐和嬷嬷也好,就像掉进了福窝里。” 大伙都被他逗笑了。 谢南嘉道:“敢情你眼里的享福就这么简单呀,好好服侍小公子,将来还有更大的福分等着你。” “为什么呀?”小喜子不解地问。 谢南嘉道:“你们是小公子身边最亲近的人,只要不出什么岔子,就会一直跟在小公子身边,等以后小公子长大成人当了家,还能亏待了你们吗?” 她故意说得很大声,让其他人也都能听见,好让他们心里有个盼头,全心全意地照顾小公子。 这话她私下里和冯伦说过,冯伦在侯爷身边,不过是个排不上名号的侍卫,想要出头,不知等到猴年马月,不如过来小公子这边更有前途,虽然眼下小公子还小,过个几年情形就会大不一样。 冯伦思前想后,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便同意了。 谢南嘉是等他同意后,才向老太太举荐的他,她欣赏他,也要尊重他的意愿,不能强人所难。 她这边说着话,孩子又开始抓她的头发玩,咿咿呀呀的,玩得特别开心。 众人都稀奇,不知道小公子怎么对袖儿这么亲,像认识了几辈子似的。 袖儿对小公子也着实好,小公子把她头发都扯掉了她也不叫疼,笑的像得了赏赐一样。 难怪老太太对她这么信任,真是亲娘也不过如此了。 孩子玩了一会儿,肚子饿了,哼哼唧唧地找奶吃。 谢南嘉便把他递给奶娘,奶娘抱着去屋里喂他。 谢南嘉不便久留,告别众人离开。 画楼送她出去,终于有机会问她为什么要帮自己。 谢南嘉道:“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自己,那天那个人找不到,终究是个隐患,我想办法把你弄出来,免得你留在那里露出什么马脚,如今你当了小公子的管事姑姑,有小公子给你做倚仗,别人再不会怀疑到你头上的。” “就只为这个?”画楼有些不信。 “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谢南嘉笑道,“我和你非亲非故的,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帮你?” 画楼又问:“既然你怕出事,为什么不自己来伺候小公子?” 谢南嘉笑着捏捏她的下巴:“因为我比你聪明,万一出了事,我比你会应对,你太笨了。” “……”画楼傻在当场,直到谢南嘉走出好远,她才回过神,用袖子擦了下眼角,转身回了院子。 从前小姐也喜欢捏她的下巴,还总调笑她说,下巴尖尖,嫁个夫婿做高官。 自从小姐走后,就再也没有人捏过她了,这个袖儿是第一个。 她突然好想念小姐。 谢南嘉回到厨房,韭儿正在到处找她,说是柳姨娘身边的丫头来传话,叫她过去一趟,柳姨娘要见她。 “哪个柳姨娘?”谢南嘉一时没想起来。 韭儿提醒她:“就是世子夫人以前的丫头绿柳。” “哦?”谢南嘉先是一愣,继而意味不明地笑了,“她找我做什么?” “没说,只说让你快点去。”韭儿道,“这个柳姨娘刚得宠,嚣张得很,先前表小姐在的时候都不敢惹她,你快点去吧,免得她等急了发脾气。” “哈!”谢南嘉冷笑道,“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叫我去我就得去呀,我伺候的又不是她,她想见我,就自己过来见,叫我去见她,她的脸还不够大!” 第六十一章 柳姨娘 韭儿也不知道袖儿是哪来的底气,柳姨娘虽然只是个姨娘,相比她们这些下人,终究也算个主子,袖儿居然说她脸不够大。 脸再不大,发起怒来,也不是她们能抵挡的。 因为厨房里的人不比各主子身边的人,出了事有个主子罩着,她们不行,她们不独属于哪个主子,出了事,自然也没什么人可以依靠。 韭儿觉着,袖儿肯定是最近得了给侯爷做消夜的差事,就以为自己有了靠山,不把柳姨娘这样的主子放在眼里了。 可是袖儿的脾气她知道,她劝不动她,只能暗中替她干着急。 蔡大娘听说了此事,把谢南嘉叫过去询问,问她为何不去见柳姨娘。 谢南嘉道:“我与那柳姨娘素不相识,不闲不淡的,她找我做什么,我虽是下人,也不能谁叫就跟谁走,若是其他主子都这么着,那我一天就不用做事了,再者来说,我一个厨娘,除了做菜不会别的,她若是想吃什么菜,大可以直接叫人来传话,没道理非要叫我巴巴的跑一趟,我生平最烦这种故弄玄虚的,所以我就不去。” 蔡大娘被她说笑了:“你倒是个硬骨头,不去就不去吧,我也顶烦那些事事儿的姨娘,被主子睡过一回,就不知道哪个脚趾头朝前了,你且去做你的事,回头若她再派人来叫你,就让那人来找我,你是我的人,我点头了,你才能出去。” “是,多谢大娘为我撑腰。”谢南嘉说道。 蔡大娘说:“美得你,我可不是为你撑腰,实在是她们不把我放在眼里,竟越过我直接去找你。” 谢南嘉笑着退了出去。 绿柳等不到谢南嘉,过了没多久,果然又派人来传。 谢南嘉就叫传话的人先去问蔡大娘,蔡大娘三言两语便把人打发了。 丫头差事没办成,气鼓鼓地回去告状,说了好些添油加醋的话,想鼓动绿柳去厨房问责。 果然,绿柳听说后,晚饭都没吃,带着两个小丫头亲自去了厨房。 谢南嘉正在灶上忙碌,韭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袖儿,不好了,柳姨娘亲自来了。” “来就来,难道要我放下锅里的菜去迎她不成。”谢南嘉说道。 话音未落,绿柳便进了门,听到了谢南嘉的话,扬声道:“不敢劳姑娘的大驾,我自己来了。” 厨房里的人都或大声或小声地问柳姨娘好。 绿柳也没搭理谁,径直走到谢南嘉面前,上下打量她,脸上不辩喜怒地赞了一句:“好个俊俏的小厨娘,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谢南嘉也在打量她,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神情又是那么倨傲,浑然不似当初的绿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谢柳姨娘夸奖。”她微微福身,“姨娘金贵,轻易不出门,应该是在宴席上见过吧!” 绿柳似笑非笑:“我从不参加宴席,绝不是在宴席上见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谢南嘉说道,“姨娘来不是与我攀旧情的吧,我这手上还忙着,有什么吩咐不妨直说。” 旁边的小丫头不干了,指着她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见了姨娘不行礼也就算了,言语还如此怠慢,你还想不想活了?” 谢南嘉道:“我不想活了,那边案子上有刀,不如你给我个痛快?” “你!”小丫头气得涨红了脸。 厨房里的人都笑起来。 谢南嘉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转头继续炒菜。 小丫头委屈地叫绿柳:“姨娘你瞧这小蹄子多嚣张……” 绿柳抬手给了她一巴掌:“滚出去!” 众人笑得更大声了。 小丫头捂着脸,委屈巴巴地退到门外。 绿柳含笑说道:“她新来的不懂事,你不要生气,我来是有点事情想要问你,不如你跟我到院子里去一下。” 谢南嘉也想知道她到底有什么事,就把灶上的事交待给别人,跟着绿柳出去了。 两个丫头紧随其后。 绿柳在前面走,她在后面跟,绿柳的腰真真是杨柳小蛮腰,走起路来款款摆动,像风中的柳条。 以前,满院子的丫头都羡慕绿柳的腰,谁从她身边过,都忍不住想捏一把,赵靖平个狗东西也眼馋不已,几次暗示她想把绿柳收房,她把赵靖平的话当玩笑说给绿柳听,绿柳气得脸都红了,对天发誓说“我情愿绞了头发当姑子,也不愿去伺候他,叫我伺候他,还不如去做猪做狗做牛马。” 言犹在耳,她却已经成了赵靖平的姨娘。 谢南嘉真的很想问问她,到底看上了赵靖平什么,竟然情愿做个姨娘,都不愿回将军府做千金小姐。 她若回了将军府,爹娘肯定会给她说个好人家,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做正房夫人。 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赵靖平除了那张脸,还有什么好?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子里,找了个没人的角落,绿柳开门见山地问:“你和画楼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她?” 这问题倒也没让谢南嘉感到意外,和她猜想的差不多,因此便笑笑说:“我和她非亲非故,只是觉得她可怜,恰巧老太太又要可靠的人伺候小公子,我就举荐了她,姨娘觉得有问题吗?” 绿柳冷了脸:“非亲非故,你怎么就知道她可靠了?” 谢南嘉道:“我说实话姨娘别恼,你和她同为世子夫人的丫头,你摇身一变成了飞上枝头的凤凰,而她为了替世子夫人守着小公子,宁愿在清渠园里和屎尿打交道都不愿意出府,相比之下,你们两个谁更可靠?” “一派胡言!”绿柳勃然大怒,“你以为你是谁,凭你也配谈世子夫人,你才来侯府几天,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敢妄下定论,你怎么知道她留在府里就是为了守护小公子,你又怎么知道她没有别的目的?” 谢南嘉沉默了一刻,盯着她因愤怒而瞪大的眼睛说道:“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我只要知道她是真心实意对小公子就行了,因为老太太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人。” “你果然很猖狂,不但猖狂,而且自负。”绿柳伸出留着长长指甲的食指,轻轻挑起谢南嘉的下巴,“你是不是认为自己看到的都是真的,是不是认为得到了夫人和老太太的嘉奖,就可以在府里横行无忌,我送你一句忠告吧,看清自己的身份,永远不要太高估自己,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谢南嘉垂眼皮看了看那根手指,真是世事无常啊,现在居然论到绿柳来教训她了。 她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福了福身:“多谢姨娘教诲,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回去忙了。” 绿柳没再说什么,谢南嘉便转身往厨房走去。 绿柳看着她进了门,自己又在原地站了片刻,随后才带着丫头离开。 谢南嘉回到厨房,所有人都盯着她看,似乎想看看她脸上有没有巴掌印,见她毫发无损,都好奇地问她,“袖儿,柳姨娘找你到底什么事?” “没什么,她听说我很会煲汤,向我请教方法,想去讨好世子。”谢南嘉信口扯了个谎。 众人都撇嘴:“这些个狐媚子惯会使手段争宠,世子夫人在的时候,从来不会这样。” “那是,世子夫人在的时候,都是世子看她的脸色,不高兴了门都不让进,才不会像那些妾室般低三下四。” 谢南嘉默默地站在灶前,听着耳边闲语,思索着绿柳这一趟的目的。 她大张旗鼓地来问话,不可能仅仅只是出于好奇,就算是出于好奇,她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她熟悉的画楼,反倒跑来问一个素不相识的人? 是她没脸去问画楼,还是画楼不愿意见她,要不就是她们两个的关系早就已经破裂。 是什么导致她们关系破裂,要么是画楼看不起她爬赵靖平的床,要么就是画楼恨她。 画楼为什么恨她,要么是恨她背叛了小姐,要么就是怀疑甚至已经确定她是凶手。 综上,绿柳是画楼认为的凶手。 那么,把画楼逼得躲进清渠园的人应该也是绿柳。 想通这点,谢南嘉不禁激灵打了个冷战,手里的勺子“咣当”一声掉在地上。 如果真的是绿柳,那绿柳的心机也太深了吧? 她细细回想死前听到的那个鬼魅般的声音,寒意从脚底直蹿到头顶。 “袖儿,你怎么了?”韭儿帮她捡起勺子,看她脸色不对,关切地问了一句。 谢南嘉回过神,发现大伙都在看着她,忙收起情绪,牵强地笑了笑:“没事,想事情走神了。” 手头的事情忙完之后,她迫不及待地解下围裙,想去找画楼套.套话。 还没走出院子,蔡大娘领着定远侯身边的小厮走了进来。 看到谢南嘉,蔡大娘笑着说:“我正要找你,前院来了贵客,侯爷说吃腻了我们做的菜,特意吩咐叫你做几个不一样的菜式送过去。” “……”侯爷的吩咐,谢南嘉自然不能推脱,便重新回到厨房去做菜,蔡大娘亲自在旁边协助她。 因贵客只有一位,蔡大娘说四菜一汤就够了,做好后,蔡大娘先逐一品尝了味道,确认没问题,才叫谢南嘉跟着那个小厮一起把菜送过去。 谢南嘉惦记着去找画楼,不想去送,蔡大娘提醒她:“你忘了我之前交待过你的话了吗,你自己做的菜,就要自己送过去,免得路上出了岔子。” 谢南嘉没办法,只好亲自去送。 路上,她还猜想着那位贵客会不会是她认识的人,等到了侯爷的会客厅一看,果然是她认识的人,不仅认识,还特别熟悉。 第六十二章 贵客 侯爷招待的贵客,就是他昔日的结拜兄弟之一,当今圣上宋万基。 谢南嘉未出嫁时,皇帝一年中也会有几次微服出宫跑到将军府去和她父亲喝酒,那时候的皇帝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慈祥的伯伯,每次来,还要从宫里带些礼物给她和弟弟。 后来,皇帝把她赐婚给了赵靖平,她便打心底里怨恨他,大婚后也没有进宫谢恩,逢年过节也不去拜见,宫里不管有什么宴席,她一律称病不去,直到死,都没有再见过皇帝。 现在,那个面慈心狠的九五之尊就穿着寻常人家的宽松圆领袍衫,姿态随意地盘腿坐在几案前,与定远侯开怀畅谈,没见过他的人,谁都不会把他和皇帝联系在一起。 估计这院子里的下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谢南嘉也只能将作不知,进了屋,因端着托盘,不方便下跪,就福身行礼道:“奴婢给侯爷请安。” 定远侯抬手示意她把饭菜放在几案上,笑呵呵地对宋万基说道:“这里府里新来的小厨娘,烧菜很有一手,汤做得也十分地道,宋先生尝尝。” 宋万基原本以为谢南嘉就是个送菜的小丫头,听闻定远侯说她是厨娘,略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微微一怔,又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一番,笑道:“我素来听闻你家二公子爱美,挑选美人比皇宫选秀女还要苛刻,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竟然连厨娘都是万里挑一的相貌。” 定远侯脸色一变,跟着便哈哈大笑:“先生说笑了,那都是外面乱传的,这个小厨娘她是个例外,其他的都是些老婆子。” 宋万基也不知信没信,拿起酒壶自己倒了杯酒:“瞧把你给吓得,我不过随口一说。” “……”定远侯擦了一把虚汗,吩咐谢南嘉,“你去把手洗干净,过来给宋先生倒酒。” 谢南嘉:“……是。” 她一万个不愿意伺候这个间接害她丧命的人,奈何身份卑微,由不得她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退出去洗手,顺便拜托方才那个小厮,让他去厨房告诉蔡大娘一声,免得蔡大娘担忧。 宋万基今日到访似乎没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出来透透气,不然也不会允许她留下来伺候。 洗完手回来,她便跪坐在几案边,手持酒壶给两个人倒酒。 宋万基把几盘菜挨个都尝了一遍,不住点头道:“果然好味道,这丫头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厨艺,倒真是难得。” 定远侯笑着对谢南嘉说:“还不快谢过先生。” 谢南嘉放下酒壶,叠手弯腰:“多谢先生夸奖。” 宋万基捋胡子道:“侯爷何必这样拘谨,还是随意些的好。” 定远侯诺诺应是,谢南嘉看他的脸色,估计他心里在说,谁敢跟您随意呀! 宋万基大概也看出来他随意不了,就笑道:“你家的二公子听说很有意思,不如叫来活跃活跃气氛。” 谢南嘉差点笑出来,赵靖玉整天跩的跟什么似的,在皇上眼里就是个活跃气氛的,不知他听了会作何感想。 “这……”定远侯为难道,“小儿顽劣,怕……” “怕什么,叫来便是。”宋万基道。 定远侯没办法,只好吩咐外面的人去西跨院把赵靖玉叫来。 其实皇帝是认识赵靖玉的,毕竟赵靖玉是和太子动过手的人,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 前院的消息很快传到了秦氏耳朵里,秦氏忙不迭地叫人去找赵靖平。 赵靖平正在绿柳的房里戏耍。 绿柳问他:“世子爷,小公子搬院子几天了,你有没有去看看他?” 赵靖平把玩着她的头发,叹道:“我去了,可是你不知道,那个画楼,她看我的眼神都淬了毒的刀子,就好像我是她的杀父仇人。” “哈!”绿柳冷笑一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他,还是在嘲笑画楼,“你连她都怕,还做什么世子爷?” 赵靖平砸砸嘴:“我才不怕她,我不过是想着她是你家小姐的心腹丫头,总不好把她打一顿吧?” “你倒是敢呐!”绿柳挑着眉梢笑得风情万种,“她如今可是老太太亲自给小公子挑选的管事姑姑,你动她,就等于打老太太的脸,你连你娘都不敢惹,还敢惹老太太?” “不敢不敢……”赵靖平摇头叹息,“这府里的女人呀,我一个都不敢惹,包括你。” “呸!”绿柳啐他,“我怎么着你了,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好好,你对我最好了。”赵靖平嬉皮笑脸地贴过去,握住她的杨柳细腰,“你是我的心肝小宝贝!” “滚,你个登徒子!”绿柳轻轻用脚把他蹬开,“你就会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这整个东院的女人都是你的心肝宝贝,去谁屋里你都这么说。” “怎么可能,这话我只对你一个人说过。”赵靖平举起手指对天发誓,“我要是骗你,叫我……” “行了行了,我才不稀罕什么天打五雷轰,你把我前儿说的事办成了,我就信你是真的。” “前儿的事?你是说把你抬世子夫人的事呀?”赵靖平为难地挠了挠头,“你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我爹连婉如都看不上……” “那你赶紧滚,别在来烦我了!”绿柳立刻翻了脸。 赵靖平赶紧哄她:“别气别气,我再想想办法,我想办法,行了吧?” 绿柳哼哼道:“这还差不多,去洗洗吧!” 赵靖平欢喜不尽,忙叫小丫头给他准备洗澡水。 小丫头还没动,云雁就来了,说是夫人叫世子过去说话。 绿柳放肆大笑:“这回可不赖我,是你娘搅了你的好事。” 云雁从来没见过如此不知羞耻的女人,暗暗撇嘴,心里骂她不要脸。 赵靖平没法子,垮着脸去了母亲那里。 进门就挨了一茶杯,秦氏黑着脸骂他:“你一天天都是干什么吃的,你知不知道,你爹又把老二叫到前院去了?” 赵靖平看看地上的碎瓷片,和自己身上的水渍,很不解母亲的怒火是从何而来。 “他去就去呗,父亲叫他去,我有什么办法?” “你!”秦氏气得语塞,招手道,“你过来。” 赵靖平就迟迟疑疑地走到她跟前。 秦氏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咬着牙拧:“你到底长没长脑子,前面来了贵客,你爹不叫你这个世子作陪,反倒叫老二去陪,你就不想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你这个世子之位还坐不坐得稳?” “疼疼疼……”赵靖平疼得龇牙咧嘴,用力挣脱了母亲的手,哭丧着脸说,“母亲你怎么总是计较这个,世子之位是父亲当着皇上的面白纸黑字写了保证永不更改的,老二就是再得宠,也只能做个废物,将来还得我养活他,你有什么好急的?” “……”秦氏快被他气死了,“白纸黑字就能保你一辈子啦,你若是好生上进也就罢了,像这样领着一个兵马司的闲差,整天流连在脂粉堆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没出息,你爹想换你还怕找不到说辞吗?” 赵靖平不服气:“说我整天流连在脂粉堆里,老二还不是一样,他虽然不娶亲不纳妾,可你看看他那院子里的美人儿,一堆一堆的,还天天跑到外面去花天酒地,难道他就有出息了?” “……”秦氏敲不开他的榆木脑袋,气得额头青筋直蹦,连声骂道,“滚滚滚,你快点给我滚远些!” 赵靖平就真的滚了。 秦氏捂着心口喊疼,曹嬷嬷忙上前给她顺气儿,劝道:“夫人你要好生说,别动不动就急。” 秦氏道:“我能不急吗,你看看他什么态度,都怪我,是我替他打算的太周全了,以至于他连一点危机感都没有,他只当他娘能一辈子站在他身后为他谋划,可是他却不知道,他娘早晚得被他气死!” 曹嬷嬷也很无奈,只能细声劝道:“世子还没开窍,再长大些就会好的。” “长大,他儿子都快长大了。”秦氏冷笑道。 曹嬷嬷眼睛一亮:“对啊,还有小公子呢,夫人怕什么,人都说隔辈亲,夫人只要好好的把小公子培养出来,侯爷就是看在小公子的面子上,也不会换了世子爷的。” 秦氏叹道:“你看老太太有打算让我培养的意思吗?” “……”曹嬷嬷也哑了声。 谢南嘉正在斟酒,门外人影一闪,大红的衣衫和龙涎香味同时飘了进来。 有侯爷和皇帝在,她不能失礼,放下酒壶去给赵靖玉行礼:“奴婢见过二公子。” “咦?”赵靖玉不知道她在,微微惊讶了一下,“你怎么在这里?” 谢南嘉道:“侯爷吩咐奴婢为贵客烧几个小菜。” “菜都送来了,为何还不走?”赵靖玉道。 他方才看到谢南嘉手里拿着酒壶倒酒,心里很是不爽,哪怕是给他爹倒酒,也照样不爽。 定远侯叫他:“你怎么这么多废话,是我叫她留下来倒酒的,还不快来见过客人。” 赵靖玉暂时撇下谢南嘉,大步走到几案前,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假装不认识:“爹,这是哪里来的贵客呀,为何先前从不曾见过?” 正经八百的样子连皇帝都忍不住想笑。 定远侯道:“这是我的老友,宋先生,他听说你十分顽劣,就想把你叫来训导几句。” 赵靖玉顿时垮下脸,作势要走。 “哎,你去哪里?”定远侯忙叫住他,“先生面前不可无礼。” 赵靖玉轻摇折扇:“若是叫我喝酒,我就留下,若是想教训我,恕不奉陪。” 定远侯恨不得站起来打他两巴掌,当着皇帝的面又不好发作,使眼色使得眼珠子都快飞出来了。 赵靖玉噗哧一声笑了:“爹,你当心点儿自个的眼珠子。” 定远侯:“……” 宋万基哈哈大笑,招手叫他:“来来来,坐我这里吧,坐你爹那里是要挨打的。” 赵靖玉也不客气,撩衣在他身边坐下。 谢南嘉上前拿起酒壶给赵靖玉倒酒,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谢南嘉一惊,下意识往后撤,没想到赵靖玉只是把酒壶从她手上夺走了。 “你且回吧,这里不需要你伺候了。”赵靖玉说道。 谢南嘉愣住。 赵靖玉趴在她耳边小声道:“以后只准给我一个人倒酒。”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谢南嘉激灵一下,心扑通扑通直跳。 赵靖玉轻笑了一声,“乖,听话,快回去。” 谢南嘉感觉自己的脸慢慢烧了起来,忙伏身在地上,说了一声“奴婢告退”,也不等侯爷和皇帝同意,心慌意乱地退了出去。 赵靖玉看着她像一只受惊小鹿般落荒而逃,脸上漾起深深的笑意。 宋万基玩味地看着他,呵呵笑道:“你喜欢那个丫头?” 赵靖玉耸耸肩,没回答,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宋万基又问他:“你也老大不小了,想不想娶媳妇呀,看上谁家的姑娘了,我可以给你赐婚。” 赵靖玉微微歪着头看他:“随便谁都可以吗?” “当然,只要你喜欢。”宋万基说。 赵靖玉往门口瞟了一眼:“哪怕是那个小丫头也可以吗?” 宋万基的笑容不见了:“那当然,不行!” 第六十三章 没有你不敢的事 谢南嘉回去后,先到蔡大娘屋里和她打了个招呼,省略了赵靖玉调戏她的那段,其他的拣着能说的和蔡大娘说了一遍。 蔡大娘听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叫她回房休息。 谢南嘉告退,回到住处,韭儿还没睡,见她回来,拉着她问东问西。 谢南嘉略说了几句,便叫她快点睡觉,韭儿说:“我睡不着,给你讲个新出锅的趣闻。” “你可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还新出锅的。”谢南嘉打趣她,“那你说说,是包子还是年糕啊?” 韭儿咯咯笑起来:“不是包子,也不是年糕,是大饼子。” “什么大饼子?”谢南嘉问道。 韭儿说:“才刚你走了没多久,四小姐院子里的素荷过来了,说是四小姐受了风嗓子疼,想吃一碗鸡蛋羹,蔡大娘不在,其他几个掌勺娘子懒得弄,就叫素荷去找厨娘,厨娘却说,她们只管给下人做饭,不够格伺候主子们,推来推去的,惹恼了素荷,站在院子里破口大骂,惊动了蔡大娘,过来把掌勺娘子和厨娘挨个骂了一遍,自己亲自动手给四小姐做了鸡蛋羹。” “竟有这事?”谢南嘉诧异道,“四小姐虽然不受宠,好歹也是主子,那些人眼皮子浅,活该被骂。” “是活该,蔡大娘还说要扣她们的月钱呢!”韭儿附和道,“四小姐真的很可怜,她的伙食是所有主子里最次的,偶尔有个好菜,有些个大胆的下人都敢给她换掉,你见过四小姐没,她长年都见不着荤腥,瘦得一阵风都能吹跑。” 谢南嘉回想了一下四小姐的样子,确实是很瘦,但她没想到是饿瘦的。 韭儿又说:“幸好蔡大娘还算是个公道的,不然的话,四小姐真是没活路了。” 谢南嘉点点头:“正是因为她公道,所以才能成为咱们的头儿,主子们又不傻,知道哪个能堪大用,你以后也要学蔡大娘,心中常存慈悲公道。” “嗯。”韭儿郑重点头。 因听到韭儿说起素荷,谢南嘉想起了四娘姨院子里的素梅和素菊,就问她:“素字辈的丫头都是一同进府来的吗?” 韭儿说:“是的,因为世子夫人的死,府里换了一大批人,素字辈的一共是十个,给了管事孝敬的,就被分到好地方,没给的,就被分到犄角旮旯里去,素荷大概就是没给孝敬,脾气又不好,所以被分给了四小姐。” “原来如此。”谢南嘉摸摸她的头,“不早了,快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韭儿乖乖地躺在,在被窝里露个头,眨巴着眼睛看她:“袖儿姐姐,我觉得你好像我娘。” “……”谢南嘉哭笑不得,“快睡吧!” 韭儿吐吐舌头,闭上眼睛。 谢南嘉吹熄了灯,躺在床上,心里还在想素菊。 小公子院子里还有一个空缺,她在想要不要把素菊调过去。 素菊没什么厉害之处,她唯一的优点就是踏实能干,调过去倒是能给画楼做个帮手。 不过她最近已经很出风头了,此事还是先缓一缓再说吧! 第二天集体早训的时候,蔡大娘又当众讲了昨天晚上的事,罚了所有的掌勺娘子和厨娘每人两百钱,罚了她自己五百钱,以儆效尤。 众人原本有怨言,听到她把自己也罚了,便无话可说,自认倒霉,心下却不知悔改,反倒认为是四小姐连累了她们。 到了早饭时,素荷又来了,说是四小姐比昨儿个更严重了,什么也吃不下,叫厨房给做些爽口的汤。 谢南嘉瞧着那些人都不大乐意的样子,就主动和蔡大娘说她来做。 蔡大娘看她懂事,就应允了。 那些个人纷纷撇嘴翻眼,阴阳怪气地说闲话,说她不过得了个给侯爷做消夜的差事,就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这里也逞能,那里也逞能,她咋不上天呢? 还有人说,她不就是想在蔡大娘面前卖乖吗,可惜是蔡大娘不是主子,顶天了也不过给她提拔到掌勺的位置,给她个采卖的差事,那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个奴才吗? 也有人说她是为了巴结四小姐,但很快就被另外的人说,巴结四小姐还不如巴结蔡大娘,跟着蔡大娘好歹有饱饭吃,跟着四小姐连口吃的都混不上。 谢南嘉对这一切的闲言碎语置若罔闻,做好了汤之后,禀了蔡大娘,亲自给四小姐送去。 蔡大娘嘱咐道:“昨日素荷回去肯定会和四小姐说些气话,你见四小姐,叫她多担待,就说我已经罚过下面的人了。” 谢南嘉应是,端着汤去了四小姐的院子。 不料行至半道却碰见了赵靖玉,他正在卫钧的陪同下逛园子,一身红衣在初秋的晨风中恣意招摇。 谢南嘉就纳了闷了,怎么哪哪都有他,既然这么闲,为什么不去外面花天酒地,逛园子有什么意思? 想躲开他换条路走,偏偏赵靖玉眼尖看到了她,扬声叫住她:“好个无礼的丫头,见了公子不来问安,要往哪里躲?” 谢南嘉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给他请安。 赵靖玉看她手里端着汤煲,眼睛一亮:“这是你做的汤?” “是。”谢南嘉应道。 “要往哪里送?”赵靖玉又问。 “回二公子,是做给四小姐的,她病了,想喝些爽口的汤。”谢南嘉说道。 “哦。”赵靖玉揭起盖子看了一眼,“这么大一煲,四妹妹喝得完吗?” 谢南嘉:“……” 这厚脸皮的,该不会是想抢妹妹的汤喝吧? “二公子,这汤清淡,是给病人喝的,你可能喝不惯。”她提醒道。 “谁说的?”赵靖玉一挑眉,“我昨夜饮酒过量,嗓子干疼,正想喝点清淡的,卫钧,快帮袖儿端着,怪沉的。” “是!”卫钧二话没说,从谢南嘉手上接过汤。 谢南嘉:“……” 赵靖玉牵起她的衣袖:“愣着干嘛,走啊,我正好与你一同去探望探望四妹妹。” 谢南嘉:“……” 没汤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记得你的四妹妹? 她心下鄙夷,把袖子从赵靖玉手里抽出来:“二公子请自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和奴婢拉拉扯扯。” “哦?”赵靖玉饶有兴味地问,“不是大庭广众的话可以拉吗?” “……”谢南嘉甩过头不再理他,自己走到前面去了。 赵靖玉哈哈大笑,心情十分畅快。 二公子突然来访,让四小姐赵兰芝的小院一阵兵荒马乱。 两个丫头一个婆子一个小厮全都出来迎接,手忙脚乱地跪在地上给赵靖玉磕头。 这院子就像是个被人遗忘的孤岛,长年累月没有一个客人造访,院子里的草都快长荒了。 赵靖玉没想到是这样的景象,一时有些不能接受,悄悄问谢南嘉:“这真的是四妹妹住的地方吗?” 谢南嘉道:“四小姐哪能跟公子你比,你日常铺张浪费的零头漏些给她,都能抵她一年的花销。” 赵靖玉:“……” 他知道袖儿是在挖苦他,只是他眼下没心思找她的错,因为他实在太震撼了,四妹妹虽然是外室所生,也不该这样被忽视吧,这待遇,还不如秦氏身边有头有脸的丫鬟。 思忖间,四小姐赵兰芝拖着病体出来给他见礼,声音虚弱如蚊蝇:“见过二哥哥,二哥哥安康。” 说着就要下拜,被赵靖玉一把扶住:“你就不要管我安不安康了,先让自己安康了再说吧,快回屋歇着去。” 也就平平常常的一句话,赵兰芝居然红了眼眶,小声道:“谢二哥哥关心,二哥哥请到屋里坐。” 几个人进了门,赵靖玉落座,卫钧把汤放在桌上,丫头素荷这才扶着四小姐在赵靖玉对面坐下。 赵兰芝吩咐素荷给赵靖玉上茶,赵靖玉道:“茶就免了,不瞒四妹妹说,我原不知道你病了,只是恰好碰到厨房里的丫头来给你送汤,我闻着汤味好香,就跟了过来,还望四妹妹不要介意,赏我一碗汤喝,可好?” 一番话倒把几个人给逗乐了。 四小姐哪怕知道了他不是特意前来,也是欣喜的,忙叫素荷拿碗过来盛汤,说:“如此一来我倒要感谢这个丫头,要不是她汤做的香,我这院里可盼不来二哥哥这样的贵客。” 赵靖玉很是惭愧,许诺道:“以前是二哥不知,以后会常来看你的,你要快些把病养好。” “真的?”赵兰芝原来黯淡无神的眼睛瞬间迸发出光彩,“二哥哥不是在骗我吧?” “真的,二哥从不骗人。”赵靖玉保证道。 嘁!谢南嘉在一旁撇了下嘴,从不骗人,是从不骗死人吧,活人没一个不被他骗的,大骗子! 赵靖玉似乎和她有心灵感应,突然转头看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在心里非议我?” 谢南嘉忙低眉敛目:“奴婢不敢。” “不敢?”赵靖玉哼了一声,“就没有你不敢的事。” 谢南嘉:“……” 喝汤都堵不住你的嘴。 赵兰芝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二哥哥和这丫头很熟?” 赵靖玉道:“是啊,她厨艺很好,我原是想把她调到我那边去的,她誓死不愿意去伺候我,没想到却愿意伺候你,看来你的面子比二哥的面子大。” 谢南嘉:“……” 刚才是谁说从不骗人的? 赵兰芝大概从来没被人关心过,也没被人哄过,赵靖玉随便说几句话,她都高兴的不得了。 兄妹两个说着话竟把一罐子汤全都喝了。 赵靖玉看着赵兰芝明显好转的精气神,特别有成就感,好像做了一桩很了不起的大事。 他又略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吩咐谢南嘉打今儿起要每顿饭都亲自给四小姐做好了送来,直到四小姐病体康复为止,另外又叫素荷去给四小姐请大夫,让大夫用最好的药,还说谁要是敢推三阻四,就去西院告诉卫钧,卫钧会处理妥当的。 素荷感激不尽,连着给他磕了好几个响头。 出了院子,三个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赵靖玉问谢南嘉:“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公子我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嗤!”谢南嘉冷笑一声,“做哥哥的疼惜妹妹不是很正常吗,哪来什么人格魅力,我还怀疑是不是你自己嘴馋了,故意找借口要我给四小姐做饭,你好过去蹭吃蹭喝。” “……”赵靖玉似无奈又似宠溺地看了她一眼,食指挑起她的下巴,“小袖儿,你把公子我想成什么了,既然你已经冤枉我了,那我就要对得起你的冤枉,以后每顿饭我都会去吃的,你记得多做点。” “……”谢南嘉懒得理他,拍掉他的手,径直走了。 不要脸的,调戏嫂子上瘾了,信不信我把菜里给你放上巴豆粉,拉不死你! 第六十四章 遮丑 二公子去四小姐院子里的事很快就在府里传开了,秦氏得到信儿,非常纳闷,老.二平时和四丫头从无交流,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去探四丫头的病? 一个庶子,一个庶女,秦氏倒不是担心他们联手什么的,只是四丫头院里不是太景气,她平素也确实没怎么关照,就怕老.二那个多嘴的,又像上次说婉如一样跑到老太太那里去嚼舌根。 老太太也不见得对四丫头多关心,可这事怎么说呢,她不关心是她的事,只要有人挑起这茬,她就会认为自己这个做嫡母的亏待了四丫头,亏待了她的孙女,少不得又要发一通脾气。 老东西,整天口口声声说自己年纪大了,万事不想管,只想安安生生颐养天年,可但凡府里有个事,她哪一回没插手,远的不说,就这一段时间,她管得还少吗? 怎么不累死她! 这样想着,为了不让赵靖玉去老太太那里说嘴,她便吩咐云雁去找管事的,让管事的派人把四小姐的院子打点一下,该添置的东西添上,以前若是克扣了月例什么的,不要等着人去查,自觉给补齐了,省得惹祸上身。 云雁领命去了,半晌后回来复命,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叫夫人放心。 秦氏道:“你辛苦了,下去好生歇息吧,这里让云莺守着就行。” 云莺是先前给秦婉如使唤的丫头,秦婉如回丞相府后,云莺不能带走,便又回了秦氏这边。 云雁谢了恩,正要下去,想起自己在外面听到的传言,对秦氏说道:“夫人,我刚刚出去这一趟,听好多人都在讲,是袖儿那个丫头把二公子带到四小姐那里去的。” “袖儿?”秦氏如今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怎么又是她,哪哪都有她,她是个鬼魂吗,她为什么要带二公子去四小姐那里,她又是什么时候和四小姐有了牵连的?” 云雁道:“这个奴婢不知,只是听人说,四小姐病了,想喝点爽口的汤,她的小丫头就到厨房去叫人做,别人都不愿意做,袖儿不但自告奋勇做了,还亲自去给四小姐送去,然后不知怎地就把二公子也勾去了。” 云莺接过话茬道:“莫不是她又嫌厨房里的差事不好了,想巴结四小姐,去四小姐院子里做大丫头?” 云雁不这么认为:“四小姐那里就是个清水衙门,她要真想离开厨房,当初为何不去小公子院里?” “那要不然就是她不喜欢咱府里,想等到以后跟着四小姐嫁出去?”云莺猜测道。 秦氏冷笑一声:“她不喜欢咱府里,我看她喜欢得很,巴不得把府里的家都当完了,今儿个为小公子打算,明儿个又为四小姐铺路,她比我这当家主母还忙呢!” 秦氏真的后悔死了,她当初就不该挑头让袖儿给侯爷做消夜,现在好了,侯爷吃上了瘾,还时不时要袖儿做菜招待客人,那炫耀的劲儿,恨不得全城都知道他家有个心灵手巧模样好的俏厨娘,害得她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袖儿处置了都不行,平白为自己留下一个心腹大患。 可要说心腹大患也够不上,袖儿其实并不曾做什么对她有实质性伤害的事,甚至还替平儿挡过谢南风的剑。 她觉着袖儿好像没有想要和她作对,至少目前没有,然而邪门儿是,袖儿做的每一件事又恰好能恶心到她,从方方面面恶心她,让她像吞了苍蝇一样,不疼不痒,却恶心得要死。 她不知道该拿这丫头怎么办。 谢南嘉回到厨房,对蔡大娘说,二公子吩咐她从今天起负责做四小姐的一日三餐,直到四小姐病体痊愈。 蔡大娘说既然是二公子的吩咐,那你就照他的吩咐做吧,你干不完的活,我让其他人帮你做。 厨房里的人听说袖儿去四小姐送个汤都能勾搭上二公子,自以为终于找到了袖儿主动对四小姐献殷勤的原因,她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于多个机会接近二公子。 怪不得她看不上谢家公子,对世子也无动于衷,连伺候小公子的差事都不愿意接,原来她的目标是二公子。 真不知道该说二公子魅力大还是该说她野心大,她也不想想,二公子号称京城第一公子,多少千金名媛都眼巴巴惦记着,哪里轮得到她,她一个卑贱的丫头,给二公子洗.脚都不配。 可惜,配不配不是她们说了算,此后的几天,谢南嘉一日三餐都往四小姐院里跑,二公子也是一日三餐顿顿不落地过去吃,大伙都快分不清他是为了看妹妹,还是为了蹭饭,还是真的被袖儿勾了魂。 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最得益的是四小姐,自从二公子来了一趟之后,她的院子就从里到外变了个样子,屋里添了好多新物件,院子里除了草,重新铺了地,运过来好多花草,还有几只鸟雀,甚至连下人们的衣裳都焕然一新了。 这个还不是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欠了大半年的月例银子终于发下来了。 赵靖玉再去的时候,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看着满院的花团锦簇和下人们容光焕发的脸,打心底里佩服秦氏的行动力。 谢南嘉还好,不算太惊讶,以她对秦氏的了解,她早就想到秦氏会这么干,这人惯会做面子功夫的。 “她这是怕我去老太太那里嚼舌根。”从四小姐的院子里出来,赵靖玉对谢南嘉说。 “那你去嚼了吗?”谢南嘉问他。 赵靖玉道:“原本没打算去,既然她提醒了我,那我就去,不然岂不是对不起她的提醒。” “你这人真是,别人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是少一事不如多一事。”谢南嘉道,“夫人都把一切打点好了,你还有什么好嚼的?” “嚼她的好啊!”赵靖玉笑道,“她花了那么大的本钱,我不得去夸夸她吗?” 谢南嘉:“……” 也许老太太原本并不知道四小姐受得委屈,他一去夸,老太太前因后果什么都知道了,这到底是夸呀还是上眼药呀? “随便你。”谢南嘉道,“嘴在你身上,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 “真的吗?我爱这么着……”赵靖玉突然往她脸上凑过来。 谢南嘉吓一跳,后退两步,转身就跑。 听到她嘴里在骂“流氓,无耻,不要脸……”,赵靖玉摇着扇子哈哈大笑,脚步轻快地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刚用过午饭,正坐在榻上和几个丫头仆妇闲话家常,赵靖玉进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往榻上一歪,头枕在老太太腿上,惬意地叹了口气。 老太太佯怒道:“这是哪里来的猴崽子,脏手脏脚就往我身上躺,快快打出去。” 屋里人也没谁当真,都抿着嘴笑起来。 赵靖玉哼哼唧唧道:“奶奶快帮我揉揉肚子,胀死我了。” “吃了什么好东西?”老太太拍拍他的肚子,“你又不是小孩子不知饥饱,怎么能让自己撑着呢?” “主要是太好吃了,一时没忍住。”赵靖玉咂咂嘴,漫不经心地把四小姐院子里的事说给老太太听。 老太太听了也没说什么,捏着他的鼻子道:“你一个当哥哥的,跑去和妹妹抢饭吃,还吃得傻饱,丢不丢人?” 赵靖玉道:“四妹妹乐意让我吃呢,她说她自己吃不完,有我陪着她吃,她心情好,病也好得快。” 老太太了然一笑:“别打量我不知道,你准是看上那个袖儿丫头了。” 赵靖玉嘿嘿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主要她厨艺好。” “厨艺再好,也不过是厨娘,你不要去招惹她。”老太太正色道,“我看她是个有主见的丫头,心思不在男男女.女的事情上面。” “那依您之见,她的心思在什么上面?”赵靖玉问道,“一个小丫头,不想着往上爬,对主子也没有非分之想,那她想干什么?” 老太太白了他一眼:“兴许人家就是没有野心,只想安安稳稳地做事,多攒点钱在手里,将来年纪到了放出府,回去找她娘亲,踏踏实实嫁人,过风平浪静的小日子,不也挺好吗?” 是挺好,这样的想法换了别人是挺好,只是赵靖玉认为安安稳稳,踏踏实实,风平浪静这样的词并不适合用在袖儿身上,就凭她那抬着死人往水池里扔的劲头,她也不是个能安分的人。 她目前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走到大雾里,没有章法,看不出门道,但赵靖玉相信,迟早有一天,她的野心和意图会暴露出来。 反正他有的是时间和她耗,有他的暗卫随时跟着,他也不担心她会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一旦确定她要做的是对他不利的事,他随时都能杀了她。 和老太太说了一会儿话,赵靖玉睡意上来,自己滚到里面睡了。 老太太叫丫头拿毯子给他盖上,小声吩咐嬷嬷:“你去库房里挑些补身子的药材给四丫头送去,另外把我睡觉时遮光的帕子拿一条,路过秦氏的院子,进去给她,就说是我赏她的,不用来谢恩。” “是。”嬷嬷领命去了。 秦氏见到老太太身边的嬷嬷,以为老太太是派嬷嬷来数落她,没想到却赏了她一条帕子。 送走嬷嬷,秦氏对着帕子百思不得其解,老太太这是什么意思,要真不满意就直接说,满意也赏个像样点的,不闲不淡地给个帕子算怎么回事。 后来有一个小丫头猜测,老太太睡午觉怕光,习惯往脸上蒙个帕子,如今把帕子赏给夫人,是不是让夫人拿来盖脸的? 秦氏顿时就领悟了,老太太在嘲讽她为四丫头所做的一切是为了遮丑。 秦氏气得涨红了脸,一巴掌打在小丫头脸上,叫人把她拖出去打板子,打完板子发卖出去。 曹嬷嬷当然不能放任不管,真要把丫头打了卖了,传到老太太那里又是个把柄,于是就对云雁使眼色,叫她把人都带出去,自个留在房里劝慰夫人。 秦氏怒道:“你这也不让我做,那也不让我做,等着吧,我早晚怄死在老太婆手里。” 曹嬷嬷道:“夫人不要说丧气话,你的日子还稠着呢,你上次不是说了吗,熬也要熬死她。” 秦氏道:“我是能熬死她,可熬是好熬的吗,我也真是纳了闷了,以前那么些年,咱们都不曾像今年这样憋屈,嬷嬷你帮我分析分析,这倒霉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曹嬷嬷认真想了想,发现秦氏说得有道理,以前她们还真没有这么被动过,哪怕是世子夫人的死惹怒了将军府,夫人也好好的应付过来了,甚至还抓住那个机会换掉了一大批对她不忠的人,把各个姨娘身边都安插上了她的眼线。 她想到一种可能,惊恐道:“呀,夫人,该不会是世子夫人的怨气……” “你闭嘴!”秦氏瞬间汗毛倒竖,厉声喝止了她,“她有什么怨气,我为她做得还不够吗?” 曹嬷嬷闭上嘴没接话。 秦氏自言自语道:“难道她是怨我包庇凶手……” “夫人慎言!”这回轮到曹嬷嬷叫她闭嘴了。 秦氏心有余悸地打住话头,却忍不住在心里胡思乱想。 曹嬷嬷顺着夫人发卖下人的线又仔细理了两遍,突然眼前一亮:“夫人,我想起来了,被动的局面就是从四姨娘回府开始的。” “四姨娘?”秦氏一愣,“难道是她在背后搞鬼?” “我觉得有可能。”曹嬷嬷道,“夫人你想,自从四姨娘回来,当天夜里侯爷亲自去清枫院看她,第二天她给你请安故意气你,后来去给老太太请安,袖儿又激怒了你和表小姐,表面上看袖儿是受到了责罚,可是你和表小姐被老太太骂得也不轻呀,再后来,袖儿虽然去了厨房,可是食味园的两桩事,四姨娘都在场,谁敢保证她把袖儿调去厨房不是为了掩人耳目,里应外合,如今袖儿又被你派了给侯爷做消夜的差事,你想想,自从那时起,侯爷就再也没来过咱们院子,焉知不是袖儿在起作用?” 曹嬷嬷分析的头头是道,秦氏越听越觉得有道理,拍着案子骂道:“林蔓萝,你个贱人,我要让你不得好死!” 第六十五章 变动 接连几天,四姨娘那边祸事不断。 先是伺候用餐时将热汤泼在夫人身上被罚跪两个时辰,后又因私用小厨房被扣了半年的月例。 每个院里都有个小厨房,是给主子们烧个热水煎个药或者恶劣天气没法出门应急用的,若没有特殊情况,平时的饭菜都是由大厨房负责。 清枫院离大厨房太远,饭菜总是吃不到最新鲜的,四姨娘自从搬进去,仗着侯爷的宠爱,整日在院里自开小灶,一个月下来,她院里的供给比其他姨娘院里多了三四倍。 她刚回来的这段时间,秦氏想着侯爷的新鲜劲儿没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理会,如今怀疑她在背后出阴招,便借机会整她,罚了半年的月例。 不光是这些,罚了月例的隔天,又被人抓到素梅和前院的小厮幽会,两人被发卖出去,连带着四姨娘这个主子也被问责,说她管教不力,放纵下人,坏了府里的风气,全院被禁足一个月,一日三餐叫人送过来。 四姨娘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夫人在整她,禁足的第一天,她一点都不怕,因为她有侯爷撑腰,夫人禁她的足,又禁不了侯爷的足,只要侯爷来找她,她自然有办法让侯爷把这禁给解了。 可是一天两天,侯爷没上门,三天四天,侯爷还是没上门,转眼十天过去了,侯爷仍然没来。 吃着一天比一天难吃的饭菜,四姨娘终于坐不住了,她预感到,侯爷可能根本就不会来了。 秦氏的手段她知道,除了在侄女的事上糊涂,其他的事上都是精明又狠辣的,既然禁了她的足,肯定会另外给侯爷找个暖.床的,绊住侯爷的脚,不让他到清枫院来。 如此一来,她就只能束手无策。 四姨娘气坏了,不仅砸了那比猪食都不如的饭菜,还把院子里所有的下人都骂了个遍,骂他们蠢笨,无能,只知道吃饭,不知道帮衬主子,出了事只会猫在一处怨天怨地,半点主意都没有。 又说你们这一群人都抵不上袖儿一个,当初我在庄子上差点被人害死回不来,袖儿一个人就把那些麻烦全解决了,她一路陪着我从庄子到京城,时时警惕,事事周全,什么都不用我操心,回来的当晚,我被夫人百般刁难,以为自己见不到侯爷,她却有办法让侯爷主动来见我…… 四姨娘说着说着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大错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袖儿打发出去。 袖儿一肚子的主意,若是她在,肯定有办法让我解禁,不对,若是她在,说不定我根本不会被禁足,她会时时刻刻提醒我的言行,不给夫人抓到把柄。 四姨娘追悔莫及,后悔不该因为怕袖儿勾搭侯爷就把她赶出去,现在想想,赶走袖儿就等于自断了膀臂,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宁愿把袖儿许了侯爷,也绝不让她离开。 她决定想办法把袖儿弄回来。 她出不了院子,只能重金收买送饭的小厮,让他帮忙告诉袖儿一声,让袖儿来见她。 小厮收了好处,下次来送饭时,却告诉她袖儿怕是来不了了,因为袖儿现在已经不在厨房,她成了四小姐的丫头。 四姨娘大吃一惊,袖儿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变成了赵兰芝的丫头呢?她不是说自己喜欢烹饪,一心想在厨房大展拳脚吗,为什么又跑去伺候赵兰芝? 她若真的想伺候小姐,凭她的本事,完全可以毫不费力地进到大小姐二小姐的院子,为什么偏偏挑选了最没地位最不受宠的四小姐? 难道是给四小姐做了几顿饭,做出感情来了? 不,我不信,她跟在我身边那么久,说走就走,没有半点留恋,也从没有回来清枫院看一眼,所以她怎么可能对四小姐有什么感情? 她要不是疯了,就是傻了。 谢南嘉没疯也没傻,她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她自己的道理。 四小姐虽然不得宠没地位,但人并不笨,她看出来二哥哥之所以每天来她院里,大半的原因都是为了袖儿。 而她自己之所以突然得到嫡母的关照,生活环境得以改善,全部都是因为二哥哥,但是话说回来,如果没有袖儿,二哥哥也不会来看她,所以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袖儿的功劳。 抛开功劳不谈,她也很喜欢袖儿的性格,袖儿虽然是个下人,言行得体,举止大方,既没有因为她不受宠而看低她,也没有因为她是主子而刻意讨好,不管是面对她还是面对二哥哥,都能做到不卑不亢,进退有度,那份气定神闲是她最欠缺也最羡慕的。 她甚至觉得,袖儿比她更像个千金小姐。 她院里两个丫头,一个太懦弱,一个太泼辣,就缺个袖儿这样细致沉稳的,所以,在和袖儿熟络了之后,她便开玩笑地感叹说:“袖儿要是我的丫头就好了。” 没想到她的一句玩笑话,同时得到了赵靖玉和谢南嘉的认可。 赵靖玉当时正在喝汤,闻言放下汤碗,不加思索地说道:“这有何难,你想要她,我去和管事的说一声就好。” 赵兰芝很是意外,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真的吗二哥哥,你不要骗我。” 赵靖玉笑道:“当然真的,难道你认为二哥哥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虽然在他眼里是小事,但赵兰芝不愿强人所难,认为这事还得要征求袖儿本人的意见。 谢南嘉答应的比赵靖玉还爽快:“奴婢愿意伺候四小姐。” 这下别说是赵兰芝,就连赵靖玉也愣了:“真的假的,我随口一说你就当真啦?” 谢南嘉福身道:“请二公子成全。” 赵靖玉站起来,绕着她踱了两圈:“为什么,给我个理由?” 谢南嘉道:“因为我发现给一个人做饭比给一大帮人做饭要轻松得多。” “这不废话吗?”赵靖玉失笑,“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何不愿意去我那里?” 谢南嘉道:“因为我和你不投缘,和四小姐投缘。” “……”赵靖玉噎个半死,但他心里明白,这些理由都是糊弄人的,袖儿肯定另有目的。 也好,在这边比在大厨房更好监控,他自己也能时不时来转悠转悠,方便随时掌握这丫头的动向。 这理由没糊弄到他,却实实在在地糊弄住了赵兰芝,赵兰芝欢喜地求他:“二哥哥,既然袖儿答应了,你就帮个忙吧,回头我一定重重谢你。” 赵靖玉假装考虑了半晌,正经道:“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赵兰芝问。 “是想继续蹭饭吧?”谢南嘉说。 赵靖玉哈哈大笑:“知我者,袖儿也。” 赵兰芝也笑了:“这有何难,我巴不得二哥哥天天来呢!” 赵靖玉说到做到,当即就让卫钧去办,少顷,卫钧回来复命,说办妥了。 赵兰芝的欢喜自不必说,谢南嘉暂时告辞,回大厨房去见蔡大娘。 蔡大娘已经得了信儿,但她得到的信儿是卫钧的说辞,卫钧说,是四小姐相中了袖儿,哭着求二公子要把袖儿留下,二公子疼惜妹妹,只能请蔡大娘忍痛割爱。 蔡大娘确实有点痛,只是二公子要人,她再痛也得割,好好嘱咐了谢南嘉一番,便让她去收拾东西。 谢南嘉跪地拜别她:“多谢大娘这段日子对袖儿的照顾,袖儿全都铭记于心,他日定当加倍报答。” 蔡大娘道:“我不需要你报答,你只要在那边安安稳稳的,不要出差错,不要给我丢脸就够了,你毕竟从我这儿出去的,我可不想被人笑话。” “大娘放心,袖儿不会给你丢脸的。”谢南嘉说道,“大娘想要个贴心的人,我有个合适的人选向你推荐,不知大娘有没有兴趣?” “你说说看。”蔡大娘笑道,“我看看这府里还有什么人能入你的眼?” 谢南嘉道:“清枫院四姨娘那里,有个叫素菊的丫头,性情忠厚,良善,厨艺也好,大娘若有心,不妨调到身边来调.教调.教。” 她原本是想找机会把素菊调去给画楼做帮手的,后来想想,素菊和画楼是同类人,一个院子里不需要两个性情相同的人,不如给蔡大娘一个人情。 “行,既然是你举荐,那我就试试。”蔡大娘说,“还有侯爷的消夜,你虽然调走了,恐怕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合适的人代替你,所以在夫人没有发话之前,这还是你的差事,不可怠慢。” “是,我记下了。”谢南嘉说道。 她心里清楚,只要侯爷还喜欢她的厨艺,夫人发什么话也没用,所以并不为这事操心。 拜别蔡大娘,她又去和厨房众人告别。 众人都觉得她有病,费劲巴拉地抢了别人的厨娘位子,还没干多久,又要跑去伺候四小姐,她是不是想把府里的职位都做一遍? 也有人说,她也是身不由己,是二公子强行把她调给四小姐的。 于是大家又开始猜测,二公子到底是为了四小姐,还是为了他自己。 唯独韭儿什么也不猜,抱着谢南嘉哭得稀里哗啦。 谢南嘉安慰她,叫她不要哭,说以后还会常常见面的。 韭儿说,都不在一处做事了,恐怕再想见就那么方便了。 谢南嘉道,只要你愿意,会方便的。 韭儿听不懂她的意思,哭着把她送出去。 秦氏是午睡醒来才听说的这事,为此发了一通脾气,问管事的为什么没征求她的意见。 曹嬷嬷回道:“管事的倒是来过,当时夫人你在午睡,我没让他打扰,想着也不是多大的事,二公子把人调走,袖儿和四姨娘断了联系,这也是个好事。” 秦氏道:“你怎么知道她们能断得了?” 曹嬷嬷道:“夫人你想啊,袖儿先前之所以听四姨娘的,那是因为四姨娘是她的主子,后来她虽然去了厨房,但厨房里没什么主子,她就还听四姨娘的,如今她被调给了四小姐,四小姐就是她的主子了,这有主子的人和没主子的人是不一样的,她的心会自然地偏向自个的主子,更何况这个主子还是二公子给她安排的,她没有不上心的道理,如此一来,不就渐渐和四姨娘疏远了吗?” 秦氏觉得有道理,别的不说,至少林蔓萝那个贱人少了一个帮手,她想对付她会更加容易。 “即便如此,以后人员调动的事也还是要经过我,你去传话下去,从今天开始,没有我的许可,谁都不能擅自调动下人们的职位。” “是。”曹嬷嬷心知夫人这是在怪她自作主张,忙恭恭敬敬地应了,又转换话题道,“侯爷的消夜,是换个人做,还是让袖儿接着做?” 秦氏沉吟片刻,道:“且等我问侯爷的意思再说。” 到了晚饭时,秦氏派人把定远侯请到自己的院里用晚饭,在饭桌上和他说了这事,问他要不要换个人。 定远侯不换:“先前我本没有吃消夜的习惯,是你上赶着献殷勤,非要让袖儿给我做消夜,现在我刚刚习惯了,你又要换人,别人做的我吃不惯,四丫头那里也没有多少事,叫袖儿接着做就行了。” “……”秦氏一片好心,还平白落了埋怨,气得无话可说。 定远侯又道:“你整天不要操心些有的没的,眼看就仲秋了,有那功夫,多操心祭祀的事吧!” 秦氏憋得心口疼,笑着答应了。 吃过饭,就叫云雁去给侯爷准备洗澡水。 夫妻二人虽然没多少感情,但秦氏做为正房夫人,定远侯还是得初一十五留宿这边,今天恰好是初一,定远侯无可推脱,就勉强留了下来。 四姨娘那边盼不来侯爷,又得知袖儿去了四小姐那边,心中不胜凄苦,只能和云霞再商量其他的办法。 云霞说:“如今也没什么好办法,姨娘不妨再忍耐些时日,再过半月就是仲秋,到时候全家人都得祭天地,夫人总不能还关着你。” 四姨娘怒道:“半个月,难道要我再吃半个月猪食不成,我就说你们都是些蠢货,连袖儿的头发丝都比不上,明天再给那送饭的小厮一些钱,叫他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袖儿带来见我,只要能见到袖儿,我必重重赏他。” 云霞气得要死,又不得不照四姨娘说的做,四姨娘左一个袖儿右一个袖儿,她倒要看看那个袖儿是有多大的神通,能把四姨娘从水火之中救出来。 第六十六章 条件 送饭的小厮收了更大的好处,勉为其难地去找谢南嘉,说四姨娘多日不见她,甚是想念,让她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清枫院。 谢南嘉已然听闻四姨娘被禁足的消息,不用想也知道叫她去做什么。 四姨娘就是这种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的人,说好听点叫过河拆桥,说难听了就叫卸磨杀驴,当初在庄子上,四姨娘可是亲口许诺她,只要能重回侯府,一定不会亏待她,结果刚回来没几天,就用一串珠子将她打发到了厨房。 如今自己落了难,就又想起她的好,恐怕这会儿肠子都悔青了。 谢南嘉没那么好心当救苦救难的菩萨,转念又想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就去走一趟,看看四姨娘如今是什么光景。 四小姐院子里人员简单,因为没什么油水,所以不存在利益纠纷,大家彼此之间和睦相处。 赵兰芝很清楚自己在父亲嫡母甚至老太太眼里都是可有可无的存在,日常对下人的约束很严格,生怕他们惹了事,自己这个做主子的没办法摆平,损兵折将又让人笑话。 好在分到她这里的人也都是些老实巴交的能力低下的,日常只要有口饱饭吃,谁也不会主动招惹是非。 唯独一个素荷脾气大性子直,遇到不顺心的事就吼两嗓子骂两声,但心眼还是好的。 谢南嘉过来后,赵兰芝对她很是器重,让她和素荷一起在房里伺候,因她还管着侯爷的消夜,赵兰芝就不派太多活路给她,只让她在做饭以外陪着自己说话解闷,所以她每天过得都很悠闲。 她要去看四姨娘,也没瞒着赵兰芝,直接去和赵兰芝请假,得到批准后,只身去了清枫院。 到了院门口,谢南嘉敲门叫人,来应门的是先前那个小厮,但他隔着门缝没认出谢南嘉,不耐烦地问:“你谁呀,夫人被禁足了,不见客!” 谢南嘉对他微微一笑:“你不认得我了,我是袖儿呀!” 小厮一愣,把门开大了些,上下打量一番,终于认出来了她:“袖儿,你怎么变得这么好看,我都不认识了。” 谢南嘉在清枫院的时候,穿的都是庄子上带来的衣裳,四姨娘原就没打算多留她,连新衣裳都没给她配,如今到了四小姐那边,正好赶上秦氏做面子活,给下人们换了一批新衣,她穿上新衣略一打扮,便显出比从前更胜十分的美貌。 四姨娘正眼巴巴地盼着谢南嘉到来,一整天竖着耳朵听门口的动静,一听到小厮叫“袖儿”,立刻催云霞快过去,看能不能把人带进来。 云霞不情不愿地去到门口,看着谢南嘉容光焕发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初她为了得到四姨娘的赏识,拼命讨好,极力表现,明里暗里都想要压谢南嘉一头,还怂恿四姨娘把谢南嘉打发走,不然将来会惹祸上身。 后来谢南嘉去了厨房,她便取代谢南嘉成了四姨娘的心腹,四姨娘那段时间得侯爷宠爱,她窃喜自己跟对了人,却没想到侯爷的宠爱来得快去得也快,短短时日,四姨娘便落到了这步田地,而当初被打发出去的谢南嘉,却一身光鲜亮丽地回来,要做她们的救世主。 云霞十分的不爽,但因谢南嘉眼下是她们唯一的希望,不得不堆起笑脸,隔着门热情地招呼:“袖儿,你回来啦,我们都很想你呢!” 谢南嘉回了一个笑,直奔主题:“不知四姨娘叫我来有何事?” 云霞道:“四姨娘在厅里等你,不如进来说。” “能进吗?”谢南嘉问。 话音未落,有声音在她身后冷冷道:“不能进。” 谢南嘉回头一看,是个面生的侍卫。 原来清枫院外看似没有人把守,却有人在远远的监视,因此谢南嘉一到门口,就有人看到了。 “为何不能进?”谢南嘉要笑不笑地看着那个侍卫。 侍卫道:“四姨娘在禁足,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谢南嘉正经道,“被禁足的是四姨娘,又不是我,夫人只说院子里的人不能出来,并没有说过外面的人不能进去吧?” “这……”侍卫被她问住了。夫人确实只说不准里面的人踏出院门半步,没说外面的人不能进去。 秦氏是觉着以四姨娘平日的为人不会有人主动探望她,所以并没有刻意强调外面的人能不能进。 谢南嘉抓住这个漏洞据理力争,侍卫只好放她进去,并着人去禀报秦氏。 云霞没想到谢南嘉这么轻松就进来了,对她的看法有所改观,脸上的笑比刚才真诚了许多:“袖儿,你真厉害,你一定要帮帮我们,我们全都指望你了。” 谢南嘉但笑不语,跟着她去见四姨娘。 四姨娘就在正屋门口张望,见谢南嘉过来,不等她行礼,一把将人拽过去,搂在怀里哭了起来:“袖儿,你可算来了。” 谢南嘉木木地站着,任由她哭,也不出声安慰,四姨娘哭了几声,不见谢南嘉有所动静,自己讪讪地收回了眼泪。 “袖儿,你怎么不理我了?” “姨娘吓着我了。”谢南嘉退开两步,取出帕子,把衣襟上四姨娘的脸蹭过的地方擦了擦。 四姨娘变了脸色:“袖儿,你什么意思,你是嫌我弄脏了你的衣裳吗?” “是啊!”谢南嘉道,“这是刚领的新衣,弄脏了怪可惜的。” 如此直言不讳,四姨娘脸上就挂不住了,冷笑道:“好个忘恩负义的丫头,你如今混得好了,就忘了是谁把你从庄子上带出来的吗? 谢南嘉笑道:“那姨娘可记得是谁在庄子上救了你一命,你之所以能回侯府,又是谁在出谋划策?” “……”四姨娘哑口无言。 谢南嘉又道:“姨娘让小厮带话,说得恳切又可怜,我还当你真心求救,现在看来是小厮夸大了。” “我们确实真心求救。”云霞在旁边插了一句。 谢南嘉看看她,又看看四姨娘:“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四姨娘又耐不住性子了:“你不要咄咄逼人,再怎么说,我也是你的主子……” “那就祝主子福寿安康,袖儿告退!”谢南嘉深施一礼,转身就走。 “你站住!”四姨娘连忙叫住她,“我错了,我不该言而无信,将你打发出去,你有什么条件只管提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谢南嘉笑了,转回来对云霞说:“你先去外面候着,我和姨娘单独说话。” 云霞觉着她这语气像主子和奴才在说话,心下不满,叫了四姨娘一声:“姨娘……” “叫你出去你就出去!”四姨娘高声呵斥。 云霞算是彻底看透了这个主子过河拆桥的本事,满腹怨气地退到门外。 屋里再没别人,四姨娘软下态度去拉谢南嘉的手:“好袖儿,刚才是我不好,你不要生气,我被关在这院子里快要疯了,你好歹体谅我一下,好不好?” 谢南嘉抽出手,把她扶坐在椅子上:“姨娘不用这样,我既然来了,就是想要帮你的,但我有一个条件,姨娘若是答应,我保证夫人三天之内解了你的禁,姨娘要不答应,当我没说。” 四姨娘狐疑地看着她,总觉得她有什么阴谋,担心自己被算计,迟迟不敢答应。 谢南嘉道:“方才我强行进来,已经有人去报与夫人,想必我待不了多久就会被撵出去。” 四姨娘道:“其实你就是不帮我,到仲秋时夫人也会给我解禁的。” “那好,既然如此,姨娘就耐心等着吧!”谢南嘉淡然道,“只是这大半个月的时间见不着侯爷,也不知会便宜了哪个美人儿,到时候侯爷还记不记得姨娘怕都未可知呢!” 她说着就往外走,四姨娘忙又起身拉住她:“我答应你,什么条件都可以,但是你要保证我解禁之后能见到侯爷。” “成交!” 没多久,谢南嘉从房里出来,微笑着和云霞道别。 云霞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出来了,也不知道和四姨娘达成了什么协议。 不过她已经懒得管这许多,她方才已经打算好了,只要夫人解了禁令,她立刻去找管事的给自己换差事,哪怕花光所有的积蓄也在所不惜,这个主子,她不伺候了! 谢南嘉走到门口,问那个守门的小厮:“怎么没见到素菊?” 小厮道:“素菊被调到厨房去了。” “原来如此。”谢南嘉点点头,满意地走出院子。 她这边一走,那边秦氏就派人过来传达命令,禁足期间不允许任何人探视。 离开清枫院,谢南嘉没有第一时间回四小姐那边,而是去了小公子院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因为孩子睡了,画楼不许人吵他,大伙走路说话都小心翼翼。 谢南嘉先找到冯伦,和他说了一会儿话,然后才去房里找画楼,把一张摁着四姨娘手印的纸交给她,说:“你把这个拿去,和上次交给你保管的那些东西放在一起。” 她说的那些东西,就是进京途中那个白衣男子给她的玉佩,和吏部尚书安逸之送她的金簪子,还有赵靖玉赏她的白玉扇坠。 至于秦氏和老太太赏她的银子,她如数给了冯伦,让冯伦拿去请人吃酒喝茶。 画楼认字有限,看了半天看不明白,问谢南嘉这是什么,谢南嘉说,你先收着吧,以后再告诉你。 画楼便没有再问,回里屋妥善放好。 以前,画楼就是负责保管谢南嘉所有的珍贵物品,现在,虽然主仆不能相认,她仍然交由画楼保管,这是一种无条件的信任。 而画楼也总是无条件地听从。 画楼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袖儿身上好像有一种让她听话的魔力,不管袖儿吩咐她什么,她总是会照着做,并且深信不疑。 她为此感到困惑,却始终找不到原因,后来她想,应该是袖儿那双和小姐一样的眼睛,让她觉得可信,可靠,安心。 两人又坐着说了会儿话,谢南嘉没能等到孩子醒来,只好先行离开。 离开之前,她已经从画楼嘴里探听到,画楼所认为的凶手,正是绿柳,想要把画楼赶出府的,也是绿柳。 “绿柳啊绿柳,”她喃喃自语道,“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送你最后一程呢?” 第六十七 撑腰 回到四小姐的院子,四小姐去上课还没回来,素荷陪着她去的,剩下的几个人无所事事,在院子里晒着太阳闲话家常。 谢南嘉也加入了他们的闲聊,但她多半是只听不说,想要听到哪方面的事,就挑一个话头,等大家都说开了,她又静下来听,每个人都争着说话,表达自己的观点,没有人在意她说的多还是少。 傍晚时分,约摸着四小姐快回来了,大伙就结束了闲聊,忙碌起来。 四小姐的病已经好了,按说不应该再私开小灶,奈何有个馋嘴的赵靖玉,又派人过来说今晚要来吃饭,还亲自点了几道菜要谢南嘉做。 他也不白吃,所需食材一律从西跨院的厨房支出。 只是不管哪个厨房,花费的终归都是公中银两,管账的和秦氏说了几回,秦氏也拿他没办法。 赵靖玉的挥霍是她刻意纵容的结果,她自然无话可说。 她也不在意他挥霍,只要他别惦记着世子之位,安安生生地做他的闲散子弟,干什么她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谢南嘉在厨房里忙碌,小丫头珍儿给她打下手。 她算着赵兰芝平时下课的时间,不能太早,也不能太晚,太早饭菜凉了不好吃,太晚怕兄妹两个等不及,活脱脱就是为子女鞠躬尽瘁的老母亲。 天快黑时,饭菜做好,结果赵靖玉没来也就算了,赵兰芝竟然也没回。 李嬷嬷往门外跑了好几趟,总不见人回来,就跑去和谢南嘉说:“往常这个时候人早就进门了,今儿个是怎么回事?” 谢南嘉道:“兴许是先生在考功课,再不然就是路上拐去哪个小姐院里玩了,反正二公子也没来,就再等等吧!” 李嬷嬷想说小姐从不曾去过别的小姐院里,因为别的小姐都看不起她。 当初侯爷让五个小姐在一处上课,二小姐就使性子说四小姐是外室养的,不配和她们一起学习,侯爷为此发了脾气,差点让二小姐去跪祠堂。 四小姐知道自己被别的姐妹看不起,也从不主动去和她们亲近,每天独来独往,大事小事都忍着,活得小心翼翼。 李嬷嬷以为这些谢南嘉不知道,实际上谢南嘉比她知道的还要多。 又等了一会儿,四小姐还没回,谢南嘉就打发珍儿出去找,珍儿刚走到门口,素荷鞭炮似的嗓门就炸响了:“都出来,出来,小姐被人欺负了……” “哟,这是怎么了?”李嬷嬷连忙往门口跑,谢南嘉也在后面跟过去。 素荷搀着赵兰芝进了院子,两人一个怒气冲天,一个垂头丧气,等到把人迎进了屋里,就着灯光,谢南嘉才发现两人头发都乱蓬蓬的,赵兰芝的衣服上还沾了许多泥污。 问素荷到底怎么回事,素荷只顾骂骂咧咧,也讲不清楚,谢南嘉便说二公子一会儿要来吃饭,让她先去给小姐干净衣裳。 素荷走后,谢南嘉细细问了赵兰芝,才明白她们是和二小姐的丫头起了冲突。 事情其实很简单,几位小姐和往常一样的时间下课,送走先生后,各自收拾东西回来,二小姐的丫头云雀要把二小姐没喝完的半壶水倒掉,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茶水悉数泼到了四小姐身上。 素荷脾气爆,当场就和她吵了起来,其他几个小姐的丫头纷纷帮着云雀骂素荷,素荷气不过,就和她们撕打在一处,赵兰芝上前拉架,却被推搡倒地,湿衣服沾了地上的灰土,就成了泥污。 赵兰芝讲完,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素荷性子太急了,我别的不怕,就怕万一二姐姐去母亲那里告状……” “有什么好怕的,小姐你就是太懦弱了,所以她们才觉得你好欺负。”素荷找了干净衣裳出来,听到赵兰芝的话,又噼里啪啦说开了,“这事咱们又不输理,她告到王母娘娘那里又如何,小姐你现在有二公子撑腰呢,怕她们做什么?” “你给我闭嘴!”赵兰芝急得脸都红了,“你再这样没分寸,我就叫管事的把你调到别处去。” “小姐,你,你不要我了?”素荷伤心地喊。 赵兰芝道:“你总是给我惹祸,我不敢要你。” 素荷的眼泪都下来了:“小姐,我是见不得她们欺负你呀!” 赵兰芝也哭了:“我出身卑贱,不过是担了个小姐的名,又不是真正的小姐,欺负欺负怎么了?” 她这么一说,珍儿和李嬷嬷也伤感起来,屋子里一片啜泣之声。 谢南嘉头都大了,无奈道:“行了行了,你们都别哭了,小姐也不要妄自菲薄,你既然是侯爷承认的骨血,就是定远侯府真正的小姐,你想想二公子,他当初不是和你一样被侯爷从外面接回来的吗?” 赵兰芝哭着说:“那是因为二哥哥是男孩,哪怕生母再卑贱,也是可以给赵家延续血脉的,可我算什么,将来指不定被夫人许配个什么阿猫阿狗呢!” “正因为如此,小姐才更要爱惜自己呀!”谢南嘉道,“别人不为你打算,你自己不能不为自己打算。” 素荷插嘴道:“我就是这个意思,小姐整天前怕狼后怕虎的,人人都知道你好欺负,就算将来真有什么好事,也会被别人抢走的,你只能捡别人挑剩下不要的。” 她说话直白,不会拐弯,一开口又把赵兰芝的眼泪说出来了。 谢南嘉也拿她没办法,只好说道:“现在说再多也没用,快点伺候小姐换衣裳用饭,明天起,我陪着小姐去上课,你在家里守着好了。” “你能行吗?”素荷不放心,她觉得其他小姐身边的恶仆除了她别人都降不住。 赵兰芝却十分赞同,说:“就让袖儿跟着吧,你最近这段时间辛苦了,在家好好休息。 小姐发了话,素荷也没办法,只好不情不愿地应了,和谢南嘉一起服侍赵兰芝换衣裳,期间不停地嘱咐谢南嘉一些在学堂的注意事项。 恰恰衣裳换好,赵靖玉来了,赵兰芝吩咐她们谁都不要在赵靖玉面前多言,说二哥哥来这里用餐就是图个轻松快乐,不好拿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烦他,万一他不喜欢,以后可能就不会来了。 素荷本来是打算告诉二公子,让二公子替小姐做主的,听了赵兰芝的警告,就没敢再动这个念头。 赵靖玉进门先给赵兰芝道歉,说自己临时有事,来晚了。 赵兰芝笑着说没关系。 饭菜摆上,两兄妹在厅中落坐,赵靖玉今天似乎很开心,连饭菜有些凉都没有挑嘴。 谢南嘉好奇他有什么喜事,在门外悄悄问卫钧,卫钧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都不肯透露,只和她打太极。 赵靖玉只顾着自己开心,没留意赵兰芝的状态,饭吃到一半,才发现赵兰芝的眼睛有些红肿,就问她:“你怎么了?” 赵兰芝撒谎说跟着袖儿学做菜,被柴火的烟给熏了。 赵靖玉还在怀疑是真是假,云雁突然带着两个丫头闯进了院子,高声说要请四小姐去夫人那里问话。 赵兰芝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吓得变了脸色,没等云雁进门,主动站起来就往外走,生怕去晚一步被嫡母怪罪。 “坐下。”赵靖玉敲敲桌子,“有急着领赏的,还没见过急着领罚的,你是不是傻?” 赵兰芝为难地站住,“二哥哥……” 赵靖玉冲谢南嘉使了个眼色,谢南嘉便把赵兰芝扶坐回椅子上,在她耳边低声道:“小姐,有二公子在,你只管大胆一回,端起你做主子的架势。” “……”赵兰芝吞了下口水,收起脸上惊慌的神色,慢慢坐直身子。 小厮在外面拦了云雁一下,没有拦住,还挨了一巴掌,伴着云雁嘲讽的冷笑,三个人风一般地卷进了门。 “四小姐,请……”云雁话说一半,惊讶地发现赵靖玉也在,下意识地回头往门外看了一眼。 卫钧不在门外。 如果卫钧在,她就不会贸然闯进来了。 “奴婢见过二公子!”她矮身行礼。 “火急火燎的做什么,吓得我汤都洒了。”赵靖玉不悦地皱起眉头。 云雁脸色一变,赶紧跪下磕头:“奴婢不知二公子在此,多有冒犯,请二公子恕罪!” 后面两个丫头也跟着跪下。 赵靖玉道:“我不在此,你就可以冒犯了?” “奴婢不敢。” “不敢就好。”赵靖玉并不过多追究,问道,“找四小姐何事?” 云雁回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下午在学堂,四小姐的丫头素荷把二小姐的丫头打了,夫人叫四小姐过去问问情况。” “我……”素荷立刻就要上前争辩,被谢南嘉一把拉住,又憋屈地退回去。 “哦。”赵靖玉缓缓道,“确实不是什么大事,那就等四小姐用完饭再去吧!” “……”云雁不敢反驳,只能听命,二公子没叫她平身,她也不敢起,就那么跪着。 赵靖玉没事人一样,招呼赵兰芝接着吃,谢南嘉和素荷各自站在他和赵兰芝身边帮忙布菜。 赵兰芝战战兢兢的,虽然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实际上吃进去的东西都不知道是什么味儿。 赵靖玉故意拖延,一顿饭吃了半个时辰。 云雁的腿都跪得失去了知觉,他才心满意足地擦擦嘴,在谢南嘉端来的洗手盅里洗了手,用清茶漱了口,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说道:“走吧四妹妹,二哥陪你去给母亲请安。” 赵兰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细声道:“谢谢二哥哥。” 为了避免素荷会被责罚,谢南嘉叫素荷留在家里,她自己陪着赵兰芝去见秦氏。 云雁和另外两个小丫头相互搀扶着起来,跟在他们后面走出去,意外地发现卫钧就站在门口。 “你刚才去哪了?”她低声气恼地问卫钧。 卫钧淡淡道:“看到你进来,躲开了。” “……”云雁咬牙道,“你故意的是不是?” 卫钧点头:“是。” 云雁差点背过气去。 第六十八章一击必中就是最好的法子 到了秦氏那里,赵靖玉在外面等着,叫云雁先进去禀报。 秦氏早已等得不耐烦,见云雁进来,劈头盖脑就问:“叫你传个话,你传到哪里去了?” 云雁委屈道:“夫人息怒,奴婢过去的时候,二公子也在,非要叫奴婢等四小姐用完饭再说。” 秦氏怒道:“就他事多,我以前竟不知道,他这么爱多管闲事!” 下一刻,赵靖玉就迈步进了屋:“母亲是在说我吗?” 秦氏没想到他也来了,狠狠斜了云雁一眼,怪她没有告知。 云雁更委屈了,她还没来得及说,夫人就发起牢骚,这能怪她吗? 秦氏换了笑脸,招呼赵靖玉:“我只是叫你四妹妹来问句话,你怎么也跟着来了?” 赵靖玉说:“天黑了,我怕四妹妹走夜路害怕,所以陪她一块来。” 说着往门外叫赵兰芝:“四妹妹,进来吧!” 谢南嘉搀着赵兰芝走进来,给秦氏见礼,看到满满当当一屋子人,不光有几位小姐,除了四姨娘以外的姨娘都来了,还有她们各自的丫头,像衙门升堂似的。 幸好赵靖玉跟来了,否则四小姐还真不好脱身。 秦氏如今在府里最头疼的两个人,一个是赵靖玉,一个是谢南嘉,不曾想今天两人聚齐了,她看在眼里,不但头疼,连眼仁都疼。 “免礼。”她微微抬了下手,也没赐座,因讨厌看到这两个人,打算速战速决。 “叫你来也没有别的事。”她缓缓说道,“你二姐姐从学堂回来哭得像个泪人,说你的丫头把她的丫头打了,还肆意谩骂了好多不堪入耳的话,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兰芝抬头看了一眼二小姐赵兰姝,赵兰姝正好也看向她,一脸的高傲和轻蔑,看不出有哭成泪人的痕迹。 赵兰芝心里有些发慌,她不知道二小姐是怎么在夫人面前颠倒是非的,她只是想着,夫人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 谢南嘉小声道:“小姐不用怕,只管实话实说,旁的有二公子呢!” 赵兰芝往赵靖玉那边看,发现赵靖玉已经自行找椅子落座了,对上她的目光,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赵兰芝有了底气,便将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同,末了自己检讨说:“虽然是云雀有错在先,但我没有管束好自己的丫头,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请母亲恕罪。” 云雀站在赵兰姝身边,闻言说道:“我又不是故意要泼四小姐的,是素荷她不分青红皂白,也不听我解释,张口就骂,骂我也就算了,还连带着把二小姐也骂了,打人也是她先动的手,四小姐只说我一个人的错未免太偏心了。” “就是,没教养的主子教出没教养的奴才。”赵兰姝跟着说道。 赵兰芝怯怯低下头。 赵靖玉却在旁边悠然道:“二妹妹的奴才看起来也没什么教养,主子们说话都敢胡乱插嘴,二妹妹是怎么教出来的?” “你!”赵兰姝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回手扇了云雀一巴掌,“狗东西,哪个叫你多嘴!” 云雀忙跪下请罪。 赵靖玉啧啧两声,嘲讽之意尽在嘴角眉梢。 赵兰姝气道:“你啧什么,是在讽刺我吗,我的奴才犯了错,我就大嘴巴子伺候,四妹妹的奴才犯了错,带都不敢带来,不是心虚是什么?” 赵靖玉笑而不语,又啧啧两声。 赵兰姝仿佛受了莫大的侮辱,愤愤道:“你们这些个庶子庶女,说到底也不过是小娘养的,跟我们家的奴才没什么区别,是父亲母亲慈悲,才给了你们做主子的脸面……” 这话听着实在扎心,她刚说到一半,所有的姨娘和庶出小姐都变了脸色,就连大小姐赵兰雅都听不下去了,在一旁悄悄扯她的衣裳。 赵兰姝正在气头上,甩开姐姐的手说:“你拉我做什么,我说的不对吗,他们就是一群“庶孽”,身在福中不知福,尤其是那个外室养的……“ “放肆!” 门外传来一声怒斥,定远侯爷阴沉着脸走了进来,浑身散发着冲天的怒火。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慌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她方才之所以没有拦住赵兰姝的胡言乱语,是因为她分心了,赵靖玉笑得那样别有用心,让她隐隐觉得不安,结果还没等她猜到赵靖玉的意图,侯爷就进门了。 秦氏心里豁然开朗,原来这就是赵靖玉的阴招,侯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肯定是他派人去请的,然后他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三言两语激怒兰姝,就可以看好戏了。 小兔崽子,实在可恶! 屋里呼呼啦啦跪倒了一片,只剩下秦氏一个人站在座位前。 定远侯忽视她,径直走到赵兰姝跟前,沉声问道:“方才的话是谁教你的?” 赵兰姝吓得脸色发白,嗫嚅道:“没,没人教我……” “那就是你自己悟出来的了?”定远侯道。 “……”赵兰芝不知该如何回答,惶惶地看向母亲。 “看你母亲做什么?”定远侯深深皱起眉头,“觉得你母亲能为你撑腰,还是能教你如何糊弄你爹?” “女儿不敢!”赵兰姝颤声道。 “你不敢?”定远侯冷笑一声,陡然拔高了声音,“你都敢骂兄长姐妹是庶孽了,还有什么不敢的事?” 一屋子人都在他的高声斥责里噤若寒蝉。 赵兰姝的眼泪都吓出来了。 秦氏护女心切,忙跪下来替她求情:“侯爷,姝儿她还小,口无遮拦……” 定远侯抬脚就要踹她,念及一屋子人都在看着她,最终也没踹,收回脚说道:“她已经及笈了,说亲的都上门了,你还说她小,你去看看别人家及笈的女孩子是什么样的,哪一个像她这般张牙舞爪,口无遮拦是什么好事吗,还敢拿来当她蔑视手足的借口,这样没教养的东西,传出去谁家愿意娶,你如此娇惯她,就留她在家里养一辈子吧!” 秦氏被丈夫奚落的无地自容,讪讪不敢言。 定远侯脾气发完,不再理会秦氏,转而吩咐曹嬷嬷:“把二小姐送到祠堂去,罚跪三天,一日一餐,谁敢多送半张饼,加罚三天。” “侯……”秦氏当即要反对,曹嬷嬷连忙用力捏了她一把,自个高声道,“奴婢遵命!” 说完也不等秦氏和赵兰姝再做反应,忙忙地叫人扶着赵兰姝出了门。 秦氏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终究没敢再多说什么。 定远侯这才消了气,叫其他人都平身,对自己的几个儿女说道:“你们都是为父的孩子,是定远侯府的血脉,我不管别的府里是怎么对待嫡出庶出,在我这里都是一样的,我也不管是你们的生母是什么人,我只要你们时刻谨记,你们有一个共同的父亲,你们的父亲我,就是你们的荣耀,是你们的脊梁,是你们的底气,你们要相亲相爱,团结一致,共同撑起咱们定远侯府的门楣,这是你们每个人的责任!” 这一番陈词激昂的训话,让几个姨娘和庶出的小姐热泪盈眶,大小姐虽然心中不屑,却也随着几个妹妹重新跪下,齐声道:“谨遵父亲教诲!” 赵靖玉象征性地弯了下腰,还借着弯腰的机会冲谢南嘉抛了个媚眼。 谢南嘉着实拿他没办法,选择视而不见。 定远侯安抚了几个儿女,没有多做停留,带着亲随走了,临走看了赵靖玉一眼,说了句“你小子”。 别人都不懂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有赵靖玉一个人知道,他笑嘻嘻地施礼:“孩儿恭送父亲。” 定远侯走后,他便带着赵兰芝和谢南嘉离开了。 秦氏只顾着心疼被罚跪的小女儿,暂时也懒得与他们计较,把所有人都撵走了,只留下几个心腹。 赵兰芝直到回了自己的院子,还在激动地浑身颤抖,一来是庆幸父亲出现的及时,让自己逃过一劫,二来是父亲的话深深地感动了她,让她平生头一回体会到了父爱。 她哭着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在父亲心里是可有可无的,没想到父亲竟然如此看重我们,是我错怪了父亲,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向父亲请罪。” 谢南嘉不以为意,定远侯常年带兵,他适才所讲,不过是将帅们惯常用来稳定军心,激励士兵的招数,也就是四小姐这样单纯的人才会相信他的话。 不过这样也好,起码以后四小姐会因此活得更有底气,更有盼头。 她觉着,赵靖玉应该和她的看法一样,因为他全程都没怎么动容,甚至还一度想笑,如果不是有那么多人在,恐怕他早已放声大笑了。 所以他并没有就父亲的鼓励与四小姐多做交流,而是告诉妹妹,以后再遇到被人诬陷的情况,要挺直腰杆据理力争,不要动不动就把责任归到自己身上,这样等于是自己将自己往虎口里送。 赵兰芝对他感恩戴德,实在是两人是兄妹关系,不然的话她都想给他磕头答谢了。 赵靖玉一直把她送回到院子,等到素荷和李嬷嬷出来迎接,才告辞而去,临走时,叫谢南嘉送他。 谢南嘉不想送,赵兰芝却叫她好好送二哥哥,她没法推辞,就勉强把人送到院外面。 转身要走,却被赵靖玉牵住袖子不肯放行:“我方才吃得有点多,你陪我在园子里走一走消消食。” 谢南嘉不肯:“我还要服侍小姐,叫卫钧陪你吧!” 赵靖玉清咳一声,卫钧像个鬼魅一般消失不见了。 “卫钧在哪?”赵靖玉笑着问。 谢南嘉转身往后一看,自己愣了:“咦,方才还在。” 赵靖玉哈哈大笑,拉着她向前走去。 夜色深沉,园子沿途点亮了灯笼,花草树木笼罩在光影里,映出高高低低的阴影,叫了一夏天的蝉气数已尽,取而代之的是蟋蟀没完没了的鸣叫。 两个人并肩而行,轻风拂过,把赵靖玉身上的龙涎香气丝丝缕缕送进谢南嘉的呼吸里。 谢南嘉道:“有个问题我很早就想问你了,龙涎香不是只有皇家才能用吗,为什么你也能用?” 赵靖玉微微侧首看她:“你一个乡下丫头,居然懂香,谁教你的?” 谢南嘉心头一跳,随口道:“四小姐说的。” “哦?那四小姐没说我为什么能用吗?”赵靖玉问。 “没有。”谢南嘉摇摇头。 赵靖玉道:“因为我打了太子,皇上认为我打得好,问我要什么赏赐,我说我什么也不缺,就是闻着他身上的香气还不错,皇上一高兴,就把这香赏了我,还叫我用完了只管派人去宫里要。” 打太子的事谢南嘉知道,但她没听说皇上因为此事赏过赵靖玉,所以没法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 打了太子还有赏,哪有这么好的事? 她又问:“方才是不是你让卫钧去通知了侯爷?” 赵靖玉反问:“你怎么知道?” 谢南嘉道:“你一向这么卑鄙,好使阴招。” “……”赵靖玉噎了一下,说,“我今天心情好,不和你计较,只当你在夸我。” 谢南嘉道:“你为何会想到叫侯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还以为你要自个给四小姐撑腰。” 赵靖玉正经道:“在我看来,解决问题不拘用什么法子,只要快,一击必中,就是最好的法子,我的时间很宝贵,不想浪费在无谓的口舌上。” “你整日这么无聊,还觉得时间宝贵?”谢南嘉笑问。 “无聊也分很多种,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聊就是一种浪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无聊就是一种情趣。”赵靖玉说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比如和你。” 第六十九章 又一个助力 谢南嘉在他那一眼看过来时,就知道他又要说不着四六的话了,结果不出所料,他又开始胡扯。 “你就不能正经些吗?”谢南嘉认真地建议他,“其实你人挺不错的,长得好看又聪明,如果能把心思放在正道上,说不定将来能有大成就呢!” 赵靖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难道没看明白吗,对于我这样的庶子,我的正道就是吃喝玩乐过一生,什么大成就能比我现在还要逍遥?” “这是别人给你指定的道,不是你自己的道。”谢南嘉不能苟同他的破罐子破摔,“得过且过是一种人生,成就事业也是一种人生,你现在之所以这样想,是没有勇气挣脱别人给你设置的牢笼,等你真的做出一番成就时,你就会发现,靠自己努力换来的逍遥比别人给予的要快乐千万倍。” 赵靖玉沉默下来,沿着鹅卵石铺成的花径慢慢往前走。 谢南嘉以为他听进了劝告,在自行思考,便也不打扰他,默默跟在他身边。 谢南嘉想着,倘若自己真能劝得他幡然醒悟,奋发图强,以他的资质,肯定会有一番成就,她已经不指望赵靖平个窝囊废将来能给儿子什么助力,只好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叔叔身上了。 所以她觉得,即便为了儿子,也得奋力把赵靖玉拉到正道上来。 结果她念头刚起,赵靖玉突然停下脚步,侧首道:“原来你喜欢有上进心的男人,如果我从现在开始上进,你是不是就会喜欢上我?” 谢南嘉:“……” 她这边苦口婆心地劝他上进,他心里却还是只有儿女情长,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她本想一走了之,转念又想,不生气不生气,就把他当成个小孩子,要哄,要鼓励,要有耐心,全当是为了儿子。 于是她笑着说道:“谁会不喜欢有上进心的男人呢,这话你问一千个姑娘,一千个姑娘都会是同样的答案,但你现在连第一步都还没迈出,就又开始想着儿女情长,这样怎么能成功?” 赵靖玉看她说得那样认真,暗自好笑,打趣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前人都把洞房花烛放在金榜题名之前,我为什么不能?为了和自己心爱的人洞房花烛而拼命努力,这难道不是一种动力吗?” “你……”谢南嘉说不过他,遂不再与他多言,愤然转身离去。 赵靖玉在她身后哈哈笑,笑声惊起了夜宿的鸟儿。 谢南嘉回到院子,四小姐已经在素荷的服侍下上了床,谢南嘉进去和她说了几句话,和素荷一起放下帐子,吹熄了灯,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素荷又交待了谢南嘉明日陪四小姐去学堂的注意事项,自己也去睡了。 谢南嘉暂时还不能睡,去到小厨房给定远侯准备消夜。 她坐在灶前,看着里面跳动的火焰,寻思着该怎么帮四姨娘解了禁足。 消夜做好,她心里也有了谱,提着食盒去了前院。 前院的小厮侍卫对她已经非常熟悉,问都没问就放她进了定远侯的书房。 定远侯处理完后院的事,回来接着处理公务,他如今虽然不守疆了,却领着兵部尚书的职务,每天兢兢业业起早贪黑,从来没把自己侯爷的身份当回事。 别人都说,他就是怕自己功高盖主,所以才拼命装出如履薄冰的样子,为的就是让皇上安心。 至于是不是,只有他和皇上最清楚。 谢南嘉进来,细微的脚步声仍然被定远侯敏锐地捕捉到,他合上公文,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呵呵笑道:“袖儿丫头,今天做的什么好吃的?” 谢南嘉把食盒放在几案上,福身道:“见过侯爷,今天做的石斛老鸭汤和莲子酥,这两样都是清火的佳品,侯爷尝尝看喜不喜欢。” 定远侯笑道:“你怎么知道我上火了?” 谢南嘉道:“方才侯爷在夫人院里发火的时候奴婢看到了。” 定远侯随手捏了一块莲子酥就往嘴里送,“我那可不叫发火,我真正发火的时候你没看过。” “奴婢虽然没看过,但是听过,府里的人都说,侯爷一怒震九州。”谢南嘉上前一步把莲子酥从他手里拿掉,说道,“侯爷你还没洗手。” 定远侯故意板起脸:“既然知道我一怒震九州,你还敢来虎口夺食?” 谢南嘉道:“奴婢是觉着,侯爷文韬武略满腹经纶,已经不用再吃墨水了。” “嗯?”定远侯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沾染的墨汁,哈哈大笑:“好你个小丫头!” 小厮端进来洗手的温水,定远侯洗了手,坐在几案前享受他的美食。 谢南嘉在旁边伺候着,须得等他吃完了才能带着食盒离开。 定远侯随口问道:“听说你去了四丫头的院子,在那里可还习惯?” “习惯。”谢南嘉回道,“四小姐是个善良可亲的主子,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好。” “太善良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定远侯道,“我瞧着,她还没有你大方。” “侯爷过奖了,奴婢这不叫大方,叫乡下人的粗鄙,四小姐是千金小姐,理当温雅娴淑。” “你倒是会说话。”定远侯笑道,“我想不通,你这么心灵手巧知分寸的丫头,蔓萝怎么舍得把你打发到厨房去?” 谢南嘉正在试图把话题往四姨娘身上引,没想到侯爷竟主动提起来,便回道,“其实也不怪四姨娘,奴婢刚进府的时候,比现在还粗鄙,见了主子不知道行礼,还肆意顶撞,四姨娘自个都活得战战兢兢,自然不敢把奴婢留在身边。” 定远侯闻言凝神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的粗鄙的丫头,在他看来一点都不粗鄙,反倒有种大智若愚的通透,进退得当的淡然,言行气度远远超过他的几个女儿。 若不是他已经让人暗中查过她的身世,几乎要怀疑她是哪个名门望族流落民间的贵女。 “你能体谅主子的难处,这很难得,既然如今跟了四丫头,就踏踏实实的服侍她,帮衬她,以后会有你的好日子的。”他说道。 “奴婢谨遵侯爷教诲。”谢南嘉屈身行礼,张张嘴,欲言又止。 定远侯道:“有什么话不敢说?” 谢南嘉跪在地上说道:“奴婢今天闯了祸。” “什么祸?”定远侯问道。 谢南嘉便把自己不顾侍卫拦阻强行闯进清枫院的事情说了,只是省略了和四姨娘的交易,只说自己是想念四姨娘,想进去看看她。 定远侯压根不知道四姨娘被禁足的事,他最近忙于公务,几乎没去过后院,更无暇与自己的女人亲近。 秦氏素来喜欢打压妾室和庶女,这他是清楚的,只是打压庶女他还可以用父亲的名义护一护,打压妾室他若管得太多,难免被人说成是宠妾灭妻。 “四姨娘怎么样?”他问道。 谢南嘉如实相告:“其他还好,就是饮食被克扣得厉害,比先前瘦了些,奴婢要告诉侯爷,她拦着不让,说侯爷公务繁忙,不可打扰,和当初在庄子上一样。” “在庄子上怎么了?”定远侯追问。 谢南嘉说道:“在庄子上,有个婆子半夜往四姨娘房里吹毒烟,差一点就出人命,奴婢说叫人通知侯爷,四姨娘不准,说你操心的事太多了,不好拿这点小事打扰你,来报信的那个管事,是奴婢偷偷叫他来的。” 定远侯从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当初从庄子回来,四姨娘原本是要告诉侯爷的,后来听了谢南嘉的话,就什么也没说,再后来重新得了侯爷的宠,就把那档子事给忘了,如今正好让谢南嘉拿来激发侯爷的怜惜之情。 “嗯。”定远侯面上淡淡的,没什么表情,“我吃好了,你收拾收拾回去吧!” “是。”谢南嘉收拾起食盒,躬身告退。 第二天,全院都传开了,四姨娘昨晚被侯爷召去侍.寝,清晨被侯爷的小厮大庆亲自送回去的,大庆喝退了门外的守卫,传侯爷命令解了四姨娘的禁足。 秦氏和几个姨娘的嫉妒自不必说,四姨娘当天晚上就派人悄悄给谢南嘉送来了答谢礼,从此以后,她和谢南嘉表面上是主子和下人的关系,暗地里却对谢南嘉言听计从,成了谢南嘉在侯府的又一个助力。 谢南嘉手里握有她的把柄,无需担心她再像从前那样过河拆桥。 秦氏虽然隐隐猜到是谢南嘉帮了四姨娘,苦于没有证据,也不能把她怎么样。 谢南嘉还是和往常那样不焦不躁的,每天陪着四小姐去学堂,不动声色地帮四小姐应对其他几个姐妹明里暗里的挑衅,短短时日,便获得了四小姐毫无保留地信赖。 赵靖玉对谢南嘉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对卫钧感慨道:“瞧着吧,再给她一些时日,府里除了夫人院子里的人,怕是都要被她收入麾下了。” 卫钧觉着二公子“麾下”这个词用得有些夸张了,在他看来,袖儿充其量也就是在府里积累一些好人缘,免得自己太过孤立无援而已,要说她有什么野心,至少目前是看不出来的。 目前为止,她唯一比较异常的举动,就是对小公子太过上心了,就好像小公子是她亲生儿子一样。 第七十章 是真是假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便是仲秋。 谢南嘉经过周密计划,打算在仲秋家宴上对绿柳动手。 然而,仲秋的前一天,绿柳突然去了小公子的院子。 当时,谢南嘉刚陪着四小姐从学堂回来,小喜子便来找她,说画楼叫她过去一趟。 赵兰芝知道她对小公子一向上心,又得老太太许可,可以随时去看望小公子,就让她跟着小喜子去了。 画楼从来没有主动找过她,谢南嘉第一时间就想着是儿子怎么了,一出院子,便急切询问小喜子是什么事。 小喜子说:“柳姨娘来找画楼姐姐说话,画楼姐姐悄悄告诉我,叫我来寻你,可我瞧着也没什么事。” 谢南嘉一听是绿柳过去了,连忙加快步伐,有冯伦在,她倒不怕绿柳对儿子不利,只是担心她找画楼的麻烦。 绿柳不是来找麻烦的,用她自己的话说,是来找画楼叙旧的。 可画楼不想与她叙旧,自打她一进门,就没给她好脸子,说自己有事,没功夫陪她,请她离开。 绿柳偏不走,自己在椅子上坐下,吩咐丫头吉祥给她沏茶。 吉祥是老太太当初从自己身边拨过来的,底气足得很,不仅不给绿柳倒水,反倒阴阳怪气地呛了她一句:“你自个不也是个奴才吗,几天不伺候主子,就连沏茶都不会了?” 绿柳向来心高气傲脾气暴,以往小姐在的时候,满院子的丫头除了画楼全都挨过她的打,画楼生怕她动手打吉祥,上前挡在吉祥前面。 绿柳却一点都没生气,反倒笑着说:“不愧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这性子我喜欢。” 吉祥不屑冷笑:“打量谁稀罕你的喜欢,弑主求荣的玩意儿!” 绿柳变了脸色,说不上来是怒还是怨:“随你怎么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我和画楼说几句话。” 吉祥反又护住画楼:“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你想说什么就说吧,我是不会走的。” 绿柳笑了笑,似乎很羡慕,又有些落寞:“你们感情挺好的,想当初,我和画楼也是这样。” 画楼的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冲她吼道:“你不要跟我提当初,当初的我已经死了,我若知道你后来会变成白眼狼,当初就不会对你掏心掏肺,如今小姐不在了,你也当了主子,自去好好享你的荣华富贵吧,不要来打扰我和小公子。” 绿柳眼里也泛起泪光:“让我看看小公子吧,明天就是仲秋了,我不能和小姐团圆,好歹叫我看一眼她的孩子,行吗?” 画楼和吉祥同时警惕起来,大声叫冯伦进来送客,生怕绿柳下一刻就冲进小公子的房间行凶。 冯伦就守在门口,闻声立刻进来,对绿柳抱拳道:“柳姨娘请回吧!” 绿柳拿帕子拭了下眼泪,看着画楼神情哀怨:“你可还记得小姐出嫁前的那个仲秋?” 画楼怔怔一刻,眼泪夺眶而出,却不愿回答绿柳,一连声叫冯伦送客。 冯伦态度强硬地请绿柳离开。 绿柳叹口气,说道:“好吧,不管怎么样,我总算是来看过你了,明天的家宴,夫人或许会让小公子也过去,你要把小公子看好,切不可有任何闪失。” 画楼抹着泪说:“休要在这里猫哭耗子,你这种险恶之人不去,就不会有闪失!” 绿柳再无话可说,却仍然不肯离去,一遍一遍看向门外,仿佛在等什么人。 冯伦第三次请她走的时候,谢南嘉进了门。 绿柳的眼睛顿时亮了。 谢南嘉进来,迅速扫视全场,没看到孩子,只见画楼在伤心落泪,吉祥一脸愤慨。 “哟,这是怎么了,谁惹着我们画楼了?”谢南嘉笑着过去挽住画楼的胳膊。 吉祥撇嘴道:“还能有谁,自家小姐尸骨未寒就爬了姑爷的床,如今又恬着脸来昔日姐妹跟前耀武扬威。” 谢南嘉看向绿柳,绿柳也不生气,对她说道:“我正要走呢,袖儿,你能否送一送我?” 谢南嘉这才注意到她没有带丫头,一个人来的。 画楼过来拉住谢南嘉的手,冲绿柳道:“袖儿凭什么送你,要走自己走。” 绿柳不说话,静静地看着谢南嘉。 谢南嘉便明白,绿柳是特意来找她的。 绿柳倒是聪明,不方便去四小姐院里,就跑到这里来引蛇出洞,可见是料定了画楼会派人通知她。 也就是说,她和画楼在留意绿柳的同时,绿柳也时刻在留意着她们的动向,所以才会对她们现在的关系了如指掌。 那么,她的目的也和她们一样都是想杀掉对方吗? 谢南嘉决定送一送她。 安抚了画楼等人,她陪着绿柳走出院子。 一路上,绿柳不说话,她也不说话,两个人像是在比赛耐性。 走着走着,绿柳不知不觉中改变了方向,把谢南嘉带去了她生前住的院子。 谢南嘉察觉出来,面上不动声色,假装不知道这是何地。 院门上挂着锁,绿柳从袖袋中掏出一把钥匙,打开了锁,谢南嘉这才想起,这把锁还是她生前的锁,管事处,守门婆子和绿柳各有一把钥匙。 门打开,绿柳请谢南嘉进去。 谢南嘉探头往里面看了看:“这是什么地方?” 绿柳道:“这是前世子夫人住的院子。” “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谢南嘉问道。 “进来再说。”绿柳强行把她推.进去,从里面闩上门。 谢南嘉暗自一惊,提高了几分警惕。 她环顾四周,在暮色里打量这个自己住了将近三年的地方。 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里已经杂草丛生,破败不堪,往日的锦绣绮丽荡然无存。 绿柳幽幽地叹了口气:“几个月前,这里还是整个侯府最美丽的地方,转眼间就变得满目荒凉了。” 谢南嘉道:“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有事就说,我还要回去服侍四小姐。” 绿柳道:“那我就实话实说了,你能否告诉我,你是不是将军府派来的人?” 谢南嘉心头一跳,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绿柳道:“从那日你在宴席上拦住南风少爷的剑开始,我就一直在暗中观察你,一开始我琢磨不透你的意图,后来你先是在前院见了少爷和画楼,后又设法撵走了秦婉如,把画楼调出清渠园,鼓动老太太妥善安置小公子,又在小公子的院子里安排了一群你信得过的人,把小公子视如已出,以上种种,看似杂乱无章,实际上桩桩件件都是为了小公子,除非你是将军府派来暗中保护小公子的,否则根本就说不通。” 这一番有理有据的推理,让谢南嘉百感交集。 绿柳不愧是她身边最聪慧的丫头,不声不响地就把一切看得如此透彻,假如换作从前,她一定会非常欣慰,如今绿柳已经摇身变成了杀人凶手,她无法再感到欣慰,只剩下一身的冷汗。 对手太聪明可不是什么好事。 “柳姨娘想象力真是丰富。”她不慌不忙地说道,“你大概忘了,我是跟着四姨娘从庄子上过来的。” “的确。”绿柳点头,“我知道袖儿是从庄子上来的,但以将军府的能力,中途换个人并非什么难事,何况,你和四姨娘关系匪浅,难保她如今是谁的人。” 谢南嘉笑了:“所以你认为我是被调了包的袖儿,四姨娘是调了包的姨娘?” 绿柳道:“我是这样怀疑,否则事情说不通。” 谢南嘉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含糊其辞地问道:“但是这些和你叫我来有什么关系,你究竟意欲何为?” 绿柳明知道院子里不会有旁人,还是警惕地往四周看了一遍,压低声音道:“我想请你帮我个忙。” “什么忙?”谢南嘉问道。 “帮我坐上世子夫人的位置。”绿柳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 谢南嘉大为意外,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绿柳找她是为了这个。 一个杀了她又即将被她杀死的人,让她帮助她嫁给她的丈夫为妻。 多么荒唐。 荒唐得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为什么要找我帮忙?” “因为你聪明。”绿柳说,“在我看来,只要你想做的事,没有一样是做不成的,你的任务是保护小公子,而我之所以留在侯府,也是为了小公子,如果我做了世子夫人,就是小公子的母亲,我会倾尽所有守护他长大。 秦婉如为了留在侯府不择手段伤害小公子的事你亲眼所见,你可以想一下,如果让秦婉如或者别的女人做世子夫人,一旦她们有了自己的孩子,恐怕第一个要杀的就是小公子。” “你也会有自己的孩子。”谢南嘉语气平静,心底却如同飓风掀起的海浪,“而且据我所知,你是杀害世子夫人最大的嫌疑。”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绿柳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我知道我这样说没有人会相信,但我真的不是,而且我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自从跟了赵靖平的那天,我就已经喝了绝子汤,我之所以没有追随我家小姐死去,就是为了找到杀害她的凶手,守护我家小姐唯一的血脉。” 她是那样的恳切,那样的哀痛,尽管暮色四合,谢南嘉仍然可以看到她眼中晶莹的泪水。 谢南嘉的心仿佛被巨锤狠狠敲击,疼痛到麻木,怔怔地看着她,一时无法分辨她说的是真是假。 第七十一章 那丫头可狡猾了 晚风起,院子里草木随风摇曳,像极了谢南嘉此时此刻摇摆不定的心情。 她已经计划好了明天就对绿柳下手,绿柳却突然告诉她这些话,叫她一时间迷失了方向。 画楼和绿柳是她最信任的两个丫头,眼下她却不知道该相信哪一个。 如果绿柳真的如她自己所说,她为什么不把这些话告诉画楼,还是说,她已经告诉过画楼,只是画楼和其他人一样不相信她? 谢南嘉决定先问问画楼再说。 “柳姨娘,感谢你对我的信任,但是你说的事我帮不了你。”谢南嘉说道,“一来我没那么大的本事,二来我真的不是将军府派来的,我为小公子做的所有事,完全是出于自私的想法,想让自己在这宅院里能站得住脚而已,你今天所说的话我不会告诉别人,咱们只当从来没来过这里。” 她一面说,一面转身往院门口走去。 “等一下……”绿柳急忙去拉她。 谢南嘉在她靠近的瞬间低声说了两个字:“有人。” 方才一阵风吹过,她看到一个黑影隐在不远处的草木之中,等她再细看的时候,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绿柳一惊,继而若无其事地说道:“既然如此,可能是我猜错了,先前的话当我没说,天黑了,你把我送回去吧!” 两人相携着走到门口,绿柳拉开门栓,打开门,等出了门,重新又把门关好锁上。 她并没有让谢南送她回去,两人走了一段路之后,她便让谢南嘉回去了,说自己过了仲秋再去找谢南嘉。 谢南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与她就此别过,回去小公子院里找画楼。 路上,她想起刚才看到的黑影,心里隐隐觉得不安。 那个人是来监视她的,还是监视绿柳的,她不得而知,也不清楚那人是什么时候跟着她们的,把她们的对话听去了多少。 虽然她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承认,什么都没承诺,也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只怕以后行动会更加受限.制。 回到小公子的院子,冯伦就在大门口等着她,见她回来,迎上去问她可有被柳姨娘刁难。 谢南嘉说没有,而后把被人跟踪的事告诉了他,请他帮忙分析一下是什么人。 冯伦问是男是女。 谢南嘉仔细想了想,确定那个黑影是男人无疑。 冯伦分析道:“如果你没看花眼,那人能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肯定是个高手,内宅不准外男随意出入,各院配备的小厮都是净过身没有武功的人,除此之外,只有我一个,再有就是西跨院二公子的侍卫,像卫钧,皇甫,身手都是一等一的。” “赵靖玉?”谢南嘉心头一跳,“他为什么要监视我,我与他并没有利益冲突,而且……” 而且她还天天给他做好吃的,若是他,以后狗屎都不给他吃。 冯伦道:“我只是这样分析,也不排除是跟踪柳姨娘的,柳姨娘咱不去管她,假设是跟踪你,就你目前接触的人来看,不可能是侯爷,也不可能是老太太,各位小姐姨娘更不可能,剩下只有世子,二公子和夫人,世子身边没什么能人,也没有充分监视你的理由,再剩下,就只有二公子和夫人了,你觉得他们两位谁的可能性更大?” 谢南嘉仔细想了想,从道理上讲,肯定是秦氏的可能性大,但赵靖玉那厮,是个不讲道理的,从庄子上到如今,他做的事都是任性而为,没什么道理可言,谁知道会不会是他在发神经呢! “先不管这些了,我还有事要问画楼。”谢南嘉说道,“回头这两位身边的人,你都帮我留意一下。” “我省得。”冯伦道,“你以后行事须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谢南嘉应了他,进去找画楼。 小公子醒了,奶娘在给他喂奶,画楼坐在旁边看着,神情落寞,连谢南嘉进门都没发觉。 倒是孩子心无杂念,听觉敏锐,听到有脚步声,噙着奶嘴转过头往门口看,扯得奶娘发出一声痛呼。 画楼惊醒过来,跟着往门口望去,见是谢南嘉,木木地笑了下,说:“人送回去了?” “嗯。”谢南嘉走过去,孩子认出了她,松开奶嘴,挥舞着小手咿咿呀呀地和她打招呼,要她抱。 谢南嘉问奶娘孩子可吃饱了,奶娘道:“早就饱了,含着玩呢,兴许是要长牙了。” “这么快?”谢南嘉把孩子抱过来,趁着他笑的时候,看了看他的小嘴,没发现有长牙的迹象。 奶娘道:“有的早长,有的晚长,说长快得很,几天不注意就露头了。” 谢南嘉觉得很神奇,看着孩子天真纯粹的笑容,整颗心都软下来。 “可怜的,到现在还没有名字,都不知道叫你什么好。”她用额头抵着孩子的额头和他玩闹,心里充满了母爱的温情。 孩子之所以至今还没有名字,据说是秦氏得了高人的指点,一周岁之前不能给他取名字,免得他母亲惦记他,在阴间叫他的名字,也免得有心怀不轨的人以巫术害他。 定远侯认为这些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架不住老太太和秦氏都赞同,说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于是这孩子就一直没名字,下人们通称他为小公子,长辈们则直接叫他好孩子。 谢南嘉当着他的面,叫不出小公子,总忍不住想叫他宝宝,乖乖。 母子两个玩了一会儿,谢南嘉把孩子还给奶娘,叫画楼去外面说话。 画楼还是那样木木的,似乎被绿柳气狠了,一时缓不过来。 “你怎么了?”两人到了外间,谢南嘉把她扶坐在椅子上,亲自倒了杯茶递给她。 画楼接过茶,也不喝,只是捧在手里发怔。 “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绿柳说了什么伤人的话?”谢南嘉问道。 画楼听她提起绿柳,不禁又红了眼眶。 “我的心早已被她伤透了,再伤人的话也伤不到我。”她叹息道,“我真是恨死她了,好死不死的,偏要跑来和我说起小姐出嫁前的仲秋节。” 谢南嘉愣了一下,很快就记起了那个仲秋节。 那时候,她的婚期将近,因不想嫁给赵靖平,整日闷闷不乐,仲秋节,她和绿柳画楼坐在院子里赏月,三人对月起誓,以后不管在侯府的日子过成什么样,彼此都要相亲相爱,相依相伴,做一辈子的好姐妹,永远不离不弃。 如今,山盟虽在,物是人非,难怪画楼会如此伤怀。 “不要难过了。”谢南嘉劝慰她,“月亮本就阴晴圆缺变幻不定,所以对着月亮发的誓也当不得真,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你说得对,对着月亮发的誓都当不得真。”画楼又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了那个誓言而难过,我难过的是小姐再也回不来了,哪怕我一天想她一千遍一万遍,她也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在没来伺候小公子之前,画楼心心念念的就是杀绿柳为小姐报仇,自从老太太把她调来伺候小公子,她反倒不敢轻举妄动了。 小公子的天真无邪让她的心一天比一天更加柔软,她怕自己万一失手,不仅杀不掉绿柳,反倒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到时候谁来替小姐照顾小公子呢? 她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日日在犹豫不决中度过,绿柳都找上门来挑事了,她还是下了手。 她对不起含恨九泉的小姐。 “你家小姐不会怪你的。”谢南嘉抱住她,柔声道:“你家小姐不是永远不会回来,而是从来就没有离开,她一直在你身边,也在你心里。” 画楼忍不住泪如雨下,泪眼朦胧中,她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挣开谢南嘉的怀抱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对着月亮发的誓?” 谢南嘉一愣,忙解释道:“是方才柳姨娘告诉我的。” “她连你都告诉了?”画楼越发对绿柳不满,“她还说了什么?” 谢南嘉沉吟一刻,试探道:“她说她不是杀你家小姐的凶手。” “她撒谎!”画楼已然忘记了悲伤,恨恨道,“她说不是就不是吗,若非没有证据,若非她爬了世子的床,夫人岂能容她活到今天,她为什么要与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劝我放过她吗?” “没有,她没有让我劝你。”谢南嘉道,“可你也说了没有证据,既然没有证据,你为何一口咬定是她?” 画楼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谢南嘉问:“你不信任我?” 画楼摇摇头。 她不是不信任袖儿,而是不敢回忆往事,每想一次都会心如刀绞。 挣扎再三,她最终还是决定把真相告诉袖儿,因为她太需要倾诉了。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天气闷热,小姐一大早就醒了,挺着个大肚子在院子里乘凉,还叫人去弄些冰碗来吃。 绿柳不准,说才刚刚入夏,不到吃冰碗的时候,当心着凉,激着肚子里的孩子。 小姐没办法,就叫人把水果放在井里去镇,镇得冰冰凉的时候,拿出来切成小块吃。 吃了没几块,小姐突然叫肚子疼,当时奶娘因为感染风寒去了杂院养病,夫人另派了一个经验丰富的婆子住在院里,婆子瞧过之后说是要临盆,便叫人去通知夫人,准备一应事宜。 所需的东西都是早就备好的,稳婆也是提前找好的,因此大家并没有慌乱,各司其职。 画楼的任务就是在小厨房烧水煎药煮参汤。 这是小姐早就吩咐过的,临上产床,又郑重其事地交代了一番,要她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要死守着厨房,半步都不许离开,无论是药还是参汤,哪怕是白开水,也必须绿柳亲自去取,不可假他人之手。 做为小姐的贴.身丫头,画楼深知自己的责任。 世子风.流成性,妾室成群,明争暗斗防不胜防,她必须时刻警惕着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忽然伸出的黑手,连眼都不敢眨一下。 小姐从早上一直生到天黑,她就一直守在那里不敢离开,中途去了一趟茅房,还是趁绿柳取水时让绿柳帮忙看着才去的。 就这样,她紧绷着神经坚持了十几个时辰,后来她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抱着膝盖打了个盹,幸好刚合上眼睛绿柳就进来叫醒了她。 她慌忙站起来,问绿柳小姐怎么样了? 绿柳说孩子已经露头了,太医让给小姐喂些参汤提提气。 画楼便麻利地把参汤装好递给绿柳,绿柳急忙忙接过来就走,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她刚才睡没睡着,有没有人进来。 画楼说没有,我刚合上眼你就来了,绿柳这才端着参汤放心离开。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刹那,天空中突然乌云聚集,遮住了原本就不多的几颗星,一道闪电划破幽暗夜空,紧接着咔嚓一声闷雷炸响,入夏的第一场雷雨铺天盖地砸了下来。 画楼胆小,闪电亮起时便紧紧捂住耳朵,待雷声过后才慢慢放下手。 接着她就听到产房里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嚎,有人惶惶地往外跑,大声喊着世子夫人去了,快把世子找回来。 她迟钝片刻,随即扯着嗓子喊了声“小姐”,发疯似地冲进重重雨幕。 等她跑到产房,里面哭声一片,夫人在外间没有进去,手上抱着一个哇哇啼哭的孩子。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去,就看到小姐面容扭曲地躺在床.上,双目圆睁,两只手死死抓着床单。 她在极度悲恸之下昏死过去,醒来后,夫人已经把当时在产房的仆妇全都关了起来,着人严刑拷打逼问。 最终,太医经过检验,说世子夫人是喝了有毒的参汤致死的。 能接触参汤的只有她和绿柳,夫人又叫太医把厨房里剩余的参汤检查一遍,证实剩余参汤里没有毒。 于是,所有人都说,是绿柳在半道上下的毒。 绿柳不承认,任凭怎么拷打都不开口,因她是世子夫人的陪嫁丫头,夫人就请示将军府该如何发落。 将军和南风少爷当时一心要杀了赵靖平,在前院闹得不可开交,将军夫人去后院见夫人,说她不相信绿柳会弑主。 夫人无奈,只能暂时把绿柳放了,但即便如此,关于绿柳在参汤里下毒的流言还是传遍了侯府上下。 接下来就是忙忙碌碌操持丧事,追查凶手的事便搁置了,等到丧事完毕,因为奶娘的死引起将军府的怀疑,夫人一怒之下把府里大半的下人打杀发卖,连世子夫人院里的也没能幸免。 绿柳拒不认罪,夫人原打算借机将她逐出府,不料她却在丧葬期间爬了世子的床。 夫人差点没气死,要将她乱棍打死,关键时刻世子英雄救美,威胁夫人说绿柳死了他也不会独活。 侯爷盛怒,要将两人一起处死,夫人舍不得儿子,又反过来拼死相护。 侯爷把夫人痛骂一场,拂袖而去,最终,两人谁也没死,绿柳至此便成了柳姨娘。 夫人为了避免这丑事外扬,将知道此事的下人全部灭口,唯一还有一个画楼,夫人念在她对世子夫人忠心耿耿,放了她一马,让她自行选择去留。 她此时已经认定是绿柳毒害了小姐,要杀了绿柳给小姐报仇,自然不愿意离府,于是夫人就让管事的给她重新安排差事。 绿柳却一门心思想要逼走她,不管她在哪里做事,总是不断地找她的麻烦,像条疯狗一样纠.缠着她。 最后她走投无路,只得躲进了清渠园去洗恭桶。 “你说,她若不是凶手,为何会和世子勾搭成奸,为何要不择手段赶我走?”画楼回忆完那暗无天日的往事,眼泪又止不住地涌出来。 谢南嘉也哭了。 她的生命终止在产床.上,后面的这些,她统统都不得而知。 她不知道父亲和弟弟大闹侯府要杀赵靖平,也不知道母亲竟然在那么悲痛的情况下还要力保绿柳,更不知道因为她的死,连累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还有画楼,她想象不出这个憨厚的丫头是怎样煎熬到今天的。 “真是辛苦你了。”她亲自用自己的袖子给画楼擦泪,借机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样忠心耿耿的丫头,就冲你这份忠诚,你家小姐的仇,我来帮你报!” “你帮我报?”画楼茫然道,“为什么,你又不认识我家小姐。” “说了是被你的忠诚打动呀!”谢南嘉道,“我这人一向爱打抱不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便帮你一把。” “真的?”画楼先是欣喜地问,继而摇了摇头,“算了,这事儿挺危险的,我不想连累你。” “没关系的,我这么聪明,不会被连累的。”谢南嘉说道,“关于绿柳是不是真凶的事,从现在开始我来帮你查,在没查出真相之前,你先不要动她。” “你真的要帮我呀?”画楼握住她的手激动地说,“袖儿,你真是个大好人,你要是能为我家小姐报了仇,我一定当牛做马.报答你。” “当牛做马有什么意思,不如做我的姐妹吧!”谢南嘉笑道。 画楼也笑起来:“行,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回四小姐院子的路上,谢南嘉在心里反复思考着画楼和绿柳的话,试图从中发现新的线索和方向。 假设绿柳真的是被冤枉的,那么真正的凶手会是谁呢? 根据她临死前听到的那番话来判断,杀她的人是为了和她抢赵靖平,抢世子夫人的位子,所以,那人要不就是赵靖平的女人,要不就是想成为赵靖平女人的女人,并且是个很有野心的女人。 如此一来,她就不得不把赵靖平身边的人全都排查一遍了。 她之前对赵靖平身边的女人从不在意,连名字都叫不全,因此这项工作还是得画楼来完成,这就是她主动告诉画楼要帮她复仇的原因,只有这样,她才能有正当的理由和画楼一起分析赵靖平的女人们。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秋虫声声呢喃,一轮将圆的月挂在天边,沿途的桂花正盛开,清香阵阵随风袭来。 谢南嘉突然想起了赵靖玉身上的香气,又因此想起那个跟踪她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感觉后面好像真的有人在跟着她。 她猛地回头看向身后,月光所照之处,什么也没有。 “皇甫!出来吧,我看见你了!”她对着黑暗处喊道。 她并不认识皇甫,只是听冯伦说了这个名字,想随便诈一下,看能不能诈出人来。 可惜,四周寂静依旧,除了虫鸣,什么也没有。 谢南嘉有些失望,一路沉思着回到四小姐那边。 等她叫开门进了院子,院外一个黑影无声无息地掠过树梢,去了西跨院。 “二公子,我好像暴.露了。”黑影径直进了赵靖玉的房间,摘下脸上的面罩,露出一张年轻英气的脸,正是冯伦所说赵靖玉身边和卫钧齐名的高手皇甫。 “怎么暴.露的?”赵靖玉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扔下书,从榻上下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属下也不知道。”皇甫如实回答。 “不知道怎么知道自己暴.露了?”赵靖玉不悦地蹙起长眉。 皇甫迟疑了一下,回道:“刚刚在路上,她突然叫了我的名字。” “哦?”赵靖玉来了兴致,“她怎么叫你的?” “就是,走着走着,她突然转过身,冲着我藏身的方向叫了一声‘皇甫,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你答应了?”赵靖玉问。 “没有。”皇甫道,“我没出声,也没现身。” “然后呢?” “然后她就走了。” “那她就是故意诈你的。”赵靖玉说道,“那丫头可狡猾了,算你定力好,不然真露馅了。” “可是,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皇甫疑惑道。 “对呀,她是怎么知道的呢?”赵靖玉也反应过来,“你是一直寸步不离跟着她吗?” “是的。”皇甫把今天一天的行踪全都说了一遍,包括袖儿和绿柳在世子夫人院里私下交谈的内容也一字不差地复述给赵靖玉,想了想又补充道,“只有小公子的院子没进去过,冯伦是个高手,我不能太靠近。” “那就是冯伦发现了你,然后告诉了袖儿。”赵靖玉下了定论,“这两天你先歇歇,等我去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冯伦应是,躬身退下。 赵靖玉沉思了一会儿,问一旁候着的卫钧:“你觉得绿柳对袖儿的推测有没有道理,她该不会真的在半路被将军府的人调包了吧?” 第七十二章 中秋 “属下认为不是,袖儿和从前一样的。”卫钧老实回答。 赵靖玉不过就随口一问,他当然知道袖儿不可能被调包,但确实如绿柳所说,袖儿做的事,桩桩件件都是为小公子着想。 她和小公子,到底有什么旁人不知道的联系呢? 第二天是中秋节,朝堂官署学堂休假三天,祭祀拜月庆团圆。 按照大周的风俗,男不拜月,女不祭灶,早上的祭祀活动由定远侯带领三个府里的兄弟子侄完成,晚上的拜月礼则由老太太率领家中所有女眷在家宴之前进行。 而秦氏则负责宴席的一应事宜,同时安排下人往亲朋好友家中派送瓜果月饼,传达节日的祝福。 别的府里可以让下人派送,唯独将军府,必须由赵靖平这个姑爷亲自去送。 秦氏怕他误事,头天晚上就交待他,不要出去玩,也不要饮酒贪欢,第二天要早早的起来,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备上厚礼去看望岳父岳母。 赵靖平一听要去将军府,整个人都不好了,问母亲能不能让其他人代劳,到时候就说自己得了重病。 秦氏气不打一处来,斥责道:“大过节的,你说的什么晦气话,你岳父又不会吃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赵靖平道:“他是不会吃了我,可小舅子会杀了我。” 秦氏恨他胆小无用,怒道:“杀了你你也得去,你若不去,我就让人把你绑去,扔在你岳父家的大门口,看到时候是丢谁的人。” 赵靖平愁得头发都白了,怯怯道:“不如叫二弟陪我一块去,也好给我壮壮胆。” 秦氏哭笑不得:“那是你的岳家,又不是他的岳家,他凭什么陪你去,你和他关系很好吗?” 赵靖平挠挠头,咧嘴道:“还行吧,总归是亲兄弟,想来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亲兄弟?”秦氏冷笑,“你拿人家当亲兄弟,只怕人家没拿你当亲兄弟,我看他对程家小儿都比对你亲,再说了,他是什么性子你不知道吗,家里的大小祭祀从来都不参加,怎会陪你去看岳父。” 赵靖平想想也是,垂头丧气地说道:“那行吧,我一个人去就是了左右不过是一条命。” 说是这样说,他吓得一夜都没怎么合眼,第二天一早,秦氏亲自派人来叫他,按照头天晚上说的,沐浴更衣,穿戴整齐,先跟着父亲去祠堂祭.拜,礼毕后便带着秦氏为他备好的整整一马车礼物出了门。 车夫赶着马车走在后面,赵靖平独自骑马头前带路,心里正惶惶不安,不成想在大门口碰到了赵靖玉。 赵靖玉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有参加祭祀,打扮得光鲜亮丽,准备坐着他那奢华得没天理的马车去找程志业花天酒地。 看到赵靖平骑马出来,赵靖玉一手扶着车门,笑盈盈地问道:“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呀?” 赵靖平愁眉苦脸地指了指身后的马车:“去将军府。” “啊,哈,去看岳父岳母呀?”赵靖玉愉快地笑着提醒他,“小心你那个暴脾气小舅子哟!” “……”赵靖平心想,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赵靖玉冲他挥挥手,转身上了马车,舒舒服服往大靠枕上一歪:“大哥,回见,祝你好运!” “等等!”赵靖平大声叫他,“二弟,大哥有事相求。” “何事?”赵靖玉问道。 赵靖平连忙下了马,跑到他的马车跟前,探头往里小声哀求道:“二弟,你要是没什么当紧事,陪大哥去将军府走一趟可好?” “为什么?”赵靖玉笑道,“那是你岳父,又不是我岳父,我去算怎么回事?” “为兄实在胆怯。”赵靖平也不要脸面了,双手合十拜他:“求求你了二弟,求求你了。” 赵靖玉哈哈大笑,问他:“我陪你去,有什么好处?” 赵靖平一听有门儿,忙说道:“你想要什么都行。” “这可是你说的啊!”赵靖玉勾勾手指,“那你上来吧,我可不愿意骑马,很累的。” 赵靖平眉开眼笑,叫门口的守卫把他的马牵回去,手脚并用地爬上了赵靖玉的马车。 很快,府里的人都知道了二公子陪世子去将军府的事。 四小姐今天也不用去学堂,吃了早饭,谢南嘉和素荷同她一起挑选晚上出席家宴的衣裳首饰。 珍儿从外面进来,笑嘻嘻地说:“外面都在传,二公子陪着世子去走岳家了。” 啊?谢南嘉愣了一下,心说这赵靖玉做事真是随心所欲,又不是他岳家,他巴巴的跑去做什么,没意思! 素荷却打趣道:“二公子这是想提前感受一下见岳父的滋味吗?” 四小姐很了解赵靖平,笑着说道:“肯定是大哥哥害怕,不敢自己去,所以才求了二哥哥和他一起去。” 谢南嘉一想也是,赵靖平定然是被南风打怕了,怕一个人去了吃亏。 想起弟弟,她又不禁怅然,自那日前院一别,至今都没有再见,亏他还说有空就会来吃她做的菜,结果却一去无言讯。 臭小子,也不知道又野到哪里去了。 …… 谢南风也正打马往定远侯府来。 前些日子,他随父亲去了军营,昨日才回京,今天一大早就被母亲叫起来到定远侯府送中秋礼。 谢南风不愿意来,认为定远侯府的人不配吃他家的东西。 谢夫人十分严厉地教训了他,说别的可以不讲,但礼节不能废,定远侯府再怎么着也是将军府的亲家,你姐姐新丧,你就和人家断了关系,传出去让人笑话,还有你那可怜的小外甥,他没了母亲庇护,外祖家再对他不闻不问,满府的人会看轻他的,倘若赵靖平娶了新妇,新妇添了子嗣,府里还有他的活路吗? 谢夫人说到后来,眼圈就红了:“你姐姐不在了,咱们就是那孩子最后的靠山,你这个当舅舅的都不去看他,你姐姐在天之灵会寒心的。” 谢南风听了母亲的话,遂放下心里的疙瘩,带上母亲精心准备的一车礼物,去了定远侯府。 母亲说得对,他不看别的,看在小外甥的份上,也得把这面子活做全了。 他不能让姐姐寒心,也不允许自己唯一的外甥被人看轻。 从今以后,他就是外甥最强有力的靠山。 谢南风没有在路上遇到赵家兄弟,因为赵靖玉那个招摇货,非要从闹市中穿行,一路欣赏着街景和姑娘,见个熟人就打招呼,恨不得所有人都知道他要陪着兄长去将军府。 赵靖平觉得他是成心的,成心想让当大哥的丢人。 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因为比起丢人,脾气暴躁的小舅子更可怕。 只是他没想到,那个可怕的小舅子正在从另一条路往他家里去。 快要到侯府的时候,谢南风突然想起了府里那个叫袖儿的丫头。 最近一段时间,他在军营里被父亲像训牲口一样的训练,每天都累到虚脱,别的事全都被他抛在脑后了。 他记得当初还和那小丫头约定,要去品尝她做的菜,后来一直没去,不知道小丫头会不会说他言而无信。 今天既然来了,正好见一见她,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了。 到了侯府,门口的守卫远远就认出了他,连忙上前迎接,并差人往里面禀报。 大管事得了消息,亲自到门外去迎,同时又让人去报给夫人。 秦氏正在指挥人接收别的府上送来的礼物,听闻亲家公子上门,又是意外又是不安。 她先前想着,将军府就算来人,顶多也就是打发个小厮象征性地送点东西,没想到谢南风会亲自来,并且听说还带了一马车的礼物。 鉴于谢南风的暴脾气,秦氏想着光派大管事去迎可能又会惹他生气,便急忙叫人去通知定远侯,让他替儿子迎一迎那个难缠的小祖宗。 不料过了片刻,又有人来报,说南风公子直接去看小公子了。 第七十三章 静好 秦氏闻言有些不悦,小公子住在后院,谢南风要去看孩子,须得经过她同意方可,如今却连告知一声都不曾,私自就去了,实在是没有规矩。 曹嬷嬷问了来报信儿的,听说是大管事陪着去的,觉着倒也无防,便劝解道:“那少爷向来如此,与他父亲在军中学得粗犷性情,只要不闹腾,由他去罢。” 秦氏郁郁道:“不由得他还能怎样,他在咱们家如入无人之境,还不知道平儿在将军府如何战战兢兢呢,我想着就心里憋屈。” 少顷,定远侯过来了,问谢南风现在何处。 秦氏少不得又对丈夫一通抱怨。 定远侯道:“他还未成人,又是自家亲戚,去了就去了,你不放心,我也过去瞧瞧吧,正好多日没见孙子,甚是想念。” 说着便带上自己的亲随,去了小公子的院子。 他走后,秦氏又对曹嬷嬷叹气,说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是有不同意见,侯爷从来不站在她这边。 曹嬷嬷道:“依我看,夫人刚才随侯爷同去再好不过了。” 秦氏嫌弃道:“我才不去,我看到他就来气。” 十几年了,她从来没有完全把自己的心交给定远侯,总有一块地方还留给当初的挚爱,哪怕是在府里与姨娘们争宠,也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和尊严,从来不是为了爱这个男人。 叫她与定远侯同行,还不如在这里查收礼品。 很快,谢南风带来的一车礼品便送来了,秦氏叫人卸下一一查看登记,不由得暗吃一惊,小声与曹嬷嬷说道:“盛青鸾好生大方,居然准备了如此丰厚的礼品。” 盛青鸾是将军夫人的闺名,忠勇伯府盛家的大小姐,当年也是名冠京华的大才女,她的妹妹盛青云,便是镇国公府的少夫人。 盛青鸾未出阁前,与秦氏曾是十分要好的闺蜜,后来却因为各种原因反目成仇,从此不再来往。 谢夫人之所以从不踏足侯府,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不想见到秦氏。 曹嬷嬷说道:“将军夫人向来礼数周全,女儿不在了,还有外孙在,她无论如何也要顾全体面的。” “那你觉着我给平儿备的礼品可还行吗,不会被盛青鸾比下去吧?”秦氏问道。 曹嬷嬷道:“夫人放心,咱们的礼品也不差,何况还有从红藕庄园送来的新鲜莲藕和活蹦乱跳的鱼虾肥蟹,这可是别家都没有的鲜货。” 秦氏这才放了心,说道:“我可不想在这上面输给她,让她笑我小气。” 新鲜莲藕和鱼虾是红藕庄园如今的大管事宋策亲自押车连夜送来的,只为了保证保证鲜活,沿途换了几回马,真可谓是马不停蹄。 除了送货,宋策还有重要的事要见谢南嘉,因此,在交接完之后,便请府里的二管事代为通传,请谢南嘉在垂花门外一见。 谢南嘉得知宋策来了,心情十分激动,数月未见,她时常挂念着他与袖儿娘,只是苦于自身行动受限,不能去书信问候。 她去禀了四小姐,说是庄子上的管事来,带来了娘亲的消息,因此要去见上一见,四小姐也替她高兴,叫她只管去,多说会儿话也无妨。 谢南嘉走后,四小姐黯然神伤,与素荷说道:“如此佳节,连袖儿都有娘亲惦记着,我却只有孤身一人。” 素荷安慰她:“小姐不是一个人,这不还有我们陪着你嘛,你若是无聊,不如去看看小公子,天大的愁苦,见了小公子就全好了。” 因着谢南嘉常去看孩子,四小姐也跟着她去过几次,对那个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小侄儿很是喜欢,有种同命相连的疼惜。 素荷这么一提议,她心想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去走走吧! 于是主仆二人便略微收拾了一下,去了小公子的院子。 谢南嘉去了垂花门,远远的就看到宋策在那边等候,拘谨地低着头,不敢四下张望。 一时间,她心里竟生出他乡遇故知的欢喜,快步走到宋策面前,脆声叫了一声“宋管事”。 宋策一惊,忙抬起头,看到袖儿穿着亮丽的衣衫俏生生地站在面前,不禁热泪盈眶。 “袖儿……”他磕巴了一下,笑容带着几分拘谨,“许久不见,你在府里过得可好?” “我很好。”谢南嘉也有点哽咽,“宋管事可好,我娘可好,庄子上的乡亲过得可好?” “好好好,我们都好,你娘也好着呢,自那场暴雨过后,庄子是一直风调雨顺,秋季的庄稼要大丰收了。” “这就好,你们都好,我就放心了。”谢南嘉道,“我娘可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我?” “带了,你娘给你写了信,还给你做了几双鞋,她说府里有统一的衣裳穿,就不给你做衣裳了,做丫头的一天到晚闲不住,须得有合脚舒适的鞋子穿。”宋策说着把随身带的包袱递给她,“这里面除了信和鞋子,还有你娘做的小食,让你带去给四姨娘尝尝鲜。” 他们都以为谢南嘉还跟着四姨娘。 谢南嘉接过包袱,笑着说道:“我早就不在四姨娘院里了,现在是四小姐身边的大丫头,你回去告诉我娘,我升职了。” “哟,袖儿真是能干。”宋策喜笑颜开,“我就说让你娘不要担心你,你做事是最稳妥的。” 谢南嘉跟着笑了笑,而后小声道:“等以后有机会,我想办法把你弄到府里来做大管事可好?” 宋策大吃一惊,往远远站着监督他们的守卫那边看了看:“可不敢胡说,仔细让人听到,你当府里是乡下的集市吗,谁想来就来。” “那你倒是想来还是不想来?”谢南嘉问道。 她看得出来,宋策是个有野心有能力的人,只是缺一个适当的机会。 宋策却摇了摇头,正色道:“有你娘在庄子上,我哪里都不去。” 谢南嘉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那我就把你和我娘一起接来,一个做前院的管事,一个做后院的管事。” 宋策看她越说越没谱,忙警告她不要妄言:“你不用为我们操心,只要保重自己,不让你娘担心,比什么都强。” 谢南嘉知道现在谈论这个还为时尚早,便揭过不再提,从袖袋里取出四姨妈先前赏她的珠串和镯子交给宋策。 “这是我在府里得的赏赐,我自个用不着,你带回去给我娘戴吧,告诉她我在这里好得很,让她在家里也要好好的,开开心心的,不要挂念我。” 宋策接过来放在褡裢里,临要走,又难为情地看了看谢南嘉,欲言又止。 谢南嘉问:“可是还有什么话要交待我?” 宋策居然红了脸,说道:“我想把你娘娶进门,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不知道你同不同意?” 谢南嘉欢喜道:“我朝向来鼓励寡妇再嫁,你能替我照顾我娘,我自然是同意的,只是这事最终还是要尊重我娘的意思,你只要和她商量好就行了。” 宋策也是喜形于色:“那好,等我回去问了你娘,若你娘答应了,我腊月里就娶她,到时候我会想办法捎信给你的。”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远处的守卫提醒会面时间到了,催着宋策离开。 谢南嘉便陪着他出去,向门口的守卫证明那珠串和镯子是她赠于的,等到守卫放行,看他赶着马车远去,才转身回府。 她手中的包袱同样要经过检查才能带进内宅。 等她回了四小姐的院子,发现四小姐不在,问珍儿,珍儿说素荷陪着四小姐去看小公子了。 谢南嘉便拿着包袱去到自己房里,仔细把袖儿娘写的信读了一遍,感慨了半晌,才红着眼睛找四小姐。 她不知道弟弟在儿子那里,四小姐同样也不知道,因此,四小姐一进院子,发现父亲和谢南风都在,顿时慌了手脚。 天气晴得好,谢南风正在抱着小外甥在院子里玩耍,定远侯则坐在廊下藤椅上,乐呵呵地看着他们,画楼给两人沏了好茶,垂手侍立在一旁,小公子咯咯咯的笑声像阳光一样洒满庭院。 此情此景,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安逸之感。 赵兰芝一愣神的功夫,再想退出去已经来不及,定远侯眯着眼睛问:“是谁在那里?” 冯伦立刻回道:“是四小姐。” “四丫头呀?”定远侯难道好心情,招手道,“来来来,过来,阳光正好,陪为父喝杯茶。” 他和谢南风一样都是武将出身,加上两家又是亲戚,因此谁也没想到四小姐是个姑娘,应该回避外男。 赵兰芝尴尬了一下,又抵不住与父亲喝茶这个天大的诱惑,便羞羞怯怯地走进院子,路过谢南风身边,福身行了一礼。 谢南风正和外甥玩得兴起,也没在意,随便点头嗯了一声算作回礼。 赵兰芝红着脸去了廊下,要给父亲行大礼,被定远侯拦住了。 “无需多礼,坐吧!”定远侯指着身边的椅子说道。 “多谢父亲。”赵兰芝落座,画楼及时奉上香茗。 定远侯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赵兰芝回道:“袖儿来看孩子时,我跟着来了一回,小侄子实在可爱,后来便常常来看他。” “嗯,你是他的姑姑,理应常来看他。”定远侯颔首微笑,似乎很赞赏,之后便随意地问了她的功课。 赵兰芝学习十分刻苦,样样功课学得出色,定远侯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她不论什么问题都能对答如流,不觉对这个羞怯少言的女儿另眼相看,加上赵兰芝容貌秀丽,酷似她的生母,越发生出怜惜之情,随手就脱一自己的玉扳指作为奖赏送给了赵兰芝。 赵兰芝激动得眼圈通红,不顾父亲的阻止,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给父亲磕了头。 过了一会儿,谢南嘉来了。 她一进门,看到院子里其乐融融的景象,同样大吃一惊,四小姐在也就算了,定远侯也在,谢南风也在,并且大家都这么随意,像庄子上不拘一格的农户之家。 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弟弟和儿子的玩闹给吸引了,看着甥舅两个天然的亲情,不禁百感交集。 “咦?”谢南风看到了她,抱着孩子惊喜地叫她,“袖儿,我正打算等会儿去找你,你怎么先来了,是听说我来了,特意来看我吗?” “……”谢南嘉无语,这臭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作多情? “南风公子安康,奴婢并不知道你在这里,奴婢是来找四小姐的。”她笑着福了福身。 “哦?”谢南风不满地往赵兰芝那边看了一眼,“你找她做什么?” 赵兰芝被他毫无征兆的一眼看得心头狂跳。 谢南嘉回道:“奴婢如今是四小姐的丫头。” “啊?”谢南风很意外,“你不在大厨房啦?” 谢南嘉见他问个没完,暂时不再理他,去给定远侯见礼:“奴婢见过侯爷,侯爷今天气色真好。” 定远侯哈哈一笑:“可不是吗,跑到孙子这里偷了半日闲。” 谢南嘉笑道:“侯爷为国操劳,殚精竭虑,以后多来看看小公子,可以愉悦心情。” “很是很是。”定远侯捋着胡子连连点头。 赵兰芝惊讶于袖儿和侯爷之间的对话如此自然不拘束,比她这个亲生女儿还要大方。 她很羡慕袖儿的这种应对能力,只是她自己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谢南风被冷落,也抱着孩子凑过来,说道:“袖儿,你曾许诺给我做好吃的,可还记得吗?” 谢南嘉很想给他一个白眼,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人家四小姐一个姑娘家在此,他就这么大咧咧地上前凑趣,浑然忘了母亲的教导。 定远侯却笑着说:“你想吃袖儿做的菜,这好办呀,叫袖儿在这里做便是了,今天中午你留在府里做客,晚上再回家与父母团圆。” “好啊!”谢南风满口答应了,叫自己的小厮赶着马车回府告知父母。 谢南嘉明白定远侯是想借此机会修复两家的关系,这样也好,起码她以后能经常见到弟弟,且不用担心他一来就打打杀杀。 于是,小公子的院子里迎来了第一场宴席,主子们在廊下说话,下人们忙忙碌碌准备饭菜。 要做饭就必须去大厨房领食材,很快,全府的人都知道了侯爷和亲家公子并四小姐要在小公子院里吃午饭的消息。 这真是个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消息,连秦氏听了都糊涂起来。 第七十四章 大礼 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对于秦氏这么敏感的人来说,最简单的事到了她那里都要用最复杂的思路来分析,她无心再管其他的事,叫云莺留下来看着,忙忙地带着曹嬷嬷和云雁回了房。 房门关上,她坐在椅子上紧蹙眉头说道:“四丫头绝对是故意的。” 曹嬷嬷也觉得赵兰芝是故意的,只是不知道她是故意去见侯爷,还是故意去见谢南风。 倘若是前者,只是为了讨好侯爷,与兄弟姐妹争宠,倘若是后者,那可就不得了了。 秦氏和曹嬷嬷一样的想法,冷笑道:“我倒是小看了她,她这是怕我把她嫁得太低,要自己给自己谋划出路呀!” “说的是呢!”云雁撇嘴道,“姑娘家想要嫁个好女婿是人之常情,可四小姐也不看看将军府是什么人家,她一个外室养的女儿,也敢恬着脸去勾搭,传出去不笑掉人家的大牙? 秦氏恨道:“她算盘打得再好,决定权在我这里,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盛青鸾结亲家了,庶女也不行!” 曹嬷嬷道:“既如此,夫人就莫要生气了,常言道女大不中留,四小姐既然有了嫁人的心思,夫人不如给她寻一门合适的婚事,早日打发出门,也省得她管不住自己,做出什么有辱门风的事情来,到时候再连累了其他几个姑娘。” “对对对,你说的对,我可不能让她带累了雅儿和姝儿。”秦氏说道,继而又抱怨,“真不知道我养的这三个孩子随了谁,个个都不乐意往亲爹跟前凑,眼瞅着侯爷对那些庶出的都比对他们三兄妹上心了,一个个还浑浑噩噩的不开窍。” 你的孩子,自然是随你。曹嬷嬷心里如是说,嘴上却宽慰她:“庶出的可不都那样吗,越是知道自身卑贱,越是想奉承讨好,大小姐二小姐可是正经的嫡女,将来是要嫁入高门光宗耀祖的,侯爷心里有数,再怎么着也不会把那些庶出的和他们相提并论。” 秦氏心里好受了些,到底还是不甘心,叫云雁去把大小姐二小姐找来,要好好嘱咐她们以后多与侯爷亲近。 赵兰雅和赵兰姝过来后,听母亲说了缘由,得知赵兰芝在小侄子的院里陪着父亲和谢南风吃饭,不约而同地露出作为嫡女对庶女最常见的鄙夷之色。 “母亲就为这事着急上火?”赵兰姝道,“叫我说,父亲不顾她姑娘家的身份让她陪着谢南风吃饭,就跟叫一个歌伎陪酒没什么两样,说明父亲根本没把她当人看。” “休得胡说。”秦氏嗔怪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真真是信口雌黄。” 赵兰雅道:“虽然妹妹说得夸张了些,但父亲不看重她绝对是真的,假设我和妹妹在那里,父亲肯定一早就让我们回避了。” 两个孩子的话乍一听没道理,细一品又有那么几分道理,秦氏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拉着两个女儿嘱咐起晚上拜月礼的事,叫她们好生打扮,不能被东西两府的姐妹比下去,到时候长辈们肯定要她们吟诗作对,得提前做好功课,争取一鸣惊人。 说着话,外面有小丫头来报,说吏部尚书家派管事的送来了中秋礼,并有话要当面传达给夫人,请夫人出去见一见。 秦氏久居内宅,对朝堂上的动向却时刻关注,她听侯爷说过几次,新上任的吏部尚书安逸之,为官清廉,铁面无私,素来不喜与官员结交,是个很难相于的人。 定远侯虽有爵位在身,但论官职,两人算是平级,吏部掌管官员任免,安逸之相比之下还要高侯爷几分,没必要刻意巴结,因此上任几个月来,没听说他与侯爷有什么交情,今天突然来送中秋礼,不知是何用意? 秦氏忙整理了衣衫,带着人去见那位管事。 管事的四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其貌不扬,然而举止神态却十分儒雅得体,气定神闲,不亏是尚书家的管事,一看就底气十足,相比之下,站在他身边的大管事常富就少了些淡然,多了些世俗气。 秦氏就是个喜欢攀比的人,处处都得强过别人才高兴,包括下人。 因此一看到常富被人家的管事比下去,头一句就是小声对曹嬷嬷道:“瞧瞧人家的管事,再瞧瞧你男人。” 曹嬷嬷苦笑,心说他不是你亲自提拔的吗,让我嫁他也是你的主意,如今人都老了,又嫌他不好。 不过她服侍秦氏多年,知道她向来有口无心,也不把这话放在心上。 常富上前与秦氏见礼,给二人做引见。 吏部尚书家的管事跪下拜见秦氏:“小的安有居见过夫人,夫人金安!” 秦氏觉着人家管事的名字都比自家的好听,满面含笑地抬手道:“安管事不要多礼,快快请起!” “多谢夫人!”安有居站起身,拱手道,“我家夫人让小的给夫人带话,说她早就应当亲自登门拜.谢,一则她在进京途中生产伤了元气,二则刚在京城落脚,俗事繁多,着实脱不开身,还请夫人见谅。” 秦氏听了越发纳闷,她与尚书夫人并不相识,突然派人来送礼物也就算了,话还说得如此真诚客气,却是为何? 还有,如果她没听错的话,安有居说的是拜.谢而非拜见,莫非是侯爷暗中帮了安逸之什么忙? 安有居很会察言观色,看秦氏一脸茫然,便主动解释道:“是这样的夫人,我家夫人进京途中动了胎气,夜间在客栈生产,险些一尸两命,幸亏你家小丫头赠予妙方,才得以母女平安。” “哦?哦。”秦氏先是一愣,随即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管事说的是这桩事,区区小事,不敢劳你家夫人挂怀,那丫头能有幸帮上忙,是她的造化,烦请转告你家夫人,叫她不要太客气,等哪天得空,我去与她闲话家常。” “是,小的一定把夫人的话带到。”安有居施礼,与秦氏又客套了两句,便告辞了。 他走后,秦氏重又恢复茫然的神情,问曹嬷嬷:“他说的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竟不知道呢?” 做为侯府的当家主母,自家府里有小丫头救了吏部尚书夫人的命,她却连半点风声都没听闻,着实让她不悦。 再者来说,尚书夫人途中难产,府上的丫头都在京城,怎么会半夜跑去救她的命? “你查查,这几个月可有丫头告假回家探亲的。”她回身吩咐云雁。 云雁应是,转身要走,却被曹嬷嬷叫住了,以眼神示意大家回房再说。 回到房里,秦氏问道:“嬷嬷难道已经知道是谁?” 曹嬷嬷道:“夫人你忘了吗,安尚书赴任时,恰好是四姨娘从庄子上回来,且他们都是打南边来,走的是同一条官道,四姨娘回来的途中桥塌了,夜宿在客栈,还差点……” 曹嬷嬷点到为止,秦氏立刻就想到了她派人半道刺杀四姨娘的事,只是那人没看清,误将刘婆子当成四姨娘给杀了。 回来复命时,他曾说过,因吏部尚书也在那里落脚,所以不敢轻举妄动。 “你的意思是,四姨娘救了尚书夫人?”秦氏问道。 曹嬷嬷道:“那管事说是个小丫头,我想着,当时跟着四姨娘的只有袖儿……” “又是她,怎么又是她?”秦氏如今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下意识想发火,可偏偏这个名字就像被下了咒一样,天天往她耳朵里钻,才刚听到侯爷要袖儿在小公子院里做饭,现在她又救了尚书夫人的命,她到底是个厨子还是个郎中,真是邪了门了! 秦氏不但气袖儿的无孔不入,还因为她自己对袖儿越来越无能为力,原本就因为谢南风和老太太的袒护不能轻易动她,这下可好,她又摇身一变成了吏部尚书家的大恩人,更动不得了。 难道要她眼睁睁看着一个小丫头在府里横行无忌而奈何不得吗? 这未免太憋屈了。 “夫人不要动怒,这事未必不是好事。”曹嬷嬷说道,“袖儿再大的功劳,那也是咱府上的下人,尚书府念的恩,念的也是咱府上的恩,奴婢想着,他们不会当真对一个小丫头感恩戴德,恐怕是借此机会与侯府拉近关系呢!” 秦氏听她这么一说,觉得有道理,思忖片刻说道:“既如此,我们理当备上一份厚礼,叫常富带着袖儿一起去尚书府回礼才是。” “夫人所言极是。”曹嬷嬷应道。 秦氏便命云雁去小公子那里叫袖儿,自己亲自去挑选给尚书府的回礼,心想侯爷若知道此事,必定也会高兴。 云雁到了小公子院里,见定远侯和四小姐坐在廊下闲话家常,院里的下人往来奔忙,谁也没有因为侯爷在此而显得拘束,欢声笑语伴着小厨房里飘出的阵阵肉香,简直就是寻常人家在欢庆佳节。 云雁看懵了,站在门口没敢进去。 小喜子认出她,欢快地招呼:“咦,这不是云雁姐姐吗,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听到他说话,定远侯和赵兰芝都往门口看,见是云雁,赵兰芝吓了一大跳,慌忙站了起来,倒像是下人见了主子。 她害怕云雁回去告诉夫人,夫人要是知道她和侯爷促膝相谈,肯定会不高兴的。 定远侯多少能理解她的心情,眯着眼睛扬声问云雁:“你来这里做什么?” 云雁忙上前行礼,说明来意。 定远侯听闻袖儿是尚书夫人的救命恩人,也惊讶不已,叫画楼去把厨房里忙碌的袖儿叫出来,要当面问上一问。 谢南嘉倒没有惊讶,泰然自若地把当晚的事情详细禀与定远侯,而后用浑不在意的语气说道:“我还当他们把我的大恩大德给忘了,原来没忘呀!” 定远侯哈哈大笑:“好好好,好你个袖儿……” 他正愁没办法与安逸之结交,没想到袖儿丫头早在几个月前就给他开好了路,真真是给他送了一份中秋大礼。 “快去吧,到了尚书府,好生把我的问侯传达给尚书和夫人,你素来聪慧,该说什么不用我教你了。” 因为谢南风还在里屋帮忙哄孩子,谢南嘉实在是片刻都不愿离开他们,转念一想,弟弟以后有的是机会见,结交尚书夫人的机会倒不是天天有,还是去走一趟吧! 当然,她可不是为了秦氏或者定远侯去的,她是为了儿子去的。 她跟着云雁先去见秦氏,听秦氏嘱咐了一大堆话,眼看着日近中午,才坐上大管事常富亲自赶的马车去了尚书府。 第七十五章 突然的想念 安逸之的家人都在浙江老家,和他一同赴任的,只有妻子并几个家奴,他与妻子恩爱和睦,从不纳妾,因此家中人口非常简单,皇上赐给他一个大宅子,多半的房屋都是空的。 尚书夫人听说救命恩人来了,立刻遣了自己的贴.身丫头到前面去迎,并请丫头带话给常富,说自己原本应当亲自接见他,奈何身子不爽利,又有孩子缠着不得脱身,只能单请恩人去后院叙话,还望常大管事见谅。 常富连说不敢,仔细叮嘱了谢南嘉一番,便让她随丫头去了后院。 安有居则陪着常富在前院喝茶。 谢南嘉跟着丫头穿过垂花门,沿着游廊进了后院,在正房厅中见到了年轻的尚书夫人林慧娴。 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个秀外慧中,娴静优雅的女人。 “奴婢袖儿拜见夫人……”谢南嘉俯身要拜她,却被她上前一步托住了手。 “恩人休要如此,该我拜你才是。”林氏说着就要下跪,“你救了我们母女性命,这是天大的恩情,请受我一拜。” “夫人不可,奴婢不过举手之劳,当不起夫人的大礼。”谢南嘉自然也不能受她的跪拜,把她扶坐回椅子上。 林氏却坚持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便叫丫头抱着小女儿给谢南嘉磕头,直当是她们母女磕的。 谢南嘉推脱不掉,只好受了这一礼,而后从丫头手里接过孩子,抱在怀里夸赞了一番。 当娘的都喜欢听人家夸自己的孩子,林氏也不例外,她见谢南嘉抱孩子的手法十分娴熟,便问她是不是经常抱孩子。 谢南嘉就说自己很喜欢孩子,在府里经常抱小公子,可惜小公子命苦,生下来就没了娘。 林氏忆起自己当初生产的凶险,唏嘘不已,越发感激谢南嘉的大恩:“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我兴许也已经不在人世,原本应该给你备份大礼的,奈何当时诸多不便,只能草草地送了支簪子给你,你可千万不要介意。” “夫人客气了。”谢南嘉说道,“簪子虽小,情意千金,袖儿十分珍惜,但袖儿珍惜的,是与夫人与小姐之间的奇妙缘份,绝不敢以救命恩人自居,也请夫人勿要再为此事挂怀。” 林氏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你可真是个好姑娘,实在你是侯府的丫头,不然我定要把你接到府里来与我做伴。” 谢南嘉笑了笑,欲言又止。 林氏道:“你有什么话只管说,没关系的。” 谢南嘉眨眨眼睛,一派天真地说道:“实不相瞒,奴婢本是庄子上的佃户之女,在家野惯了,自打进了侯府,就从此失去了自由,夫人若是不嫌我烦,可不可以时常派人去侯府召我来陪你说话,如此我便可以有正当借口偷个懒,出来逛一逛,也免得在府里闷得发霉。” 林氏噗嗤一声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打得好算盘,我是愿意成全你,就怕侯府规矩大,你家夫人不准许,回头再怨我坏了你们府里的规矩,那就不美了。” “不会的夫人。”谢南嘉说道,“我家夫人最是大度,且仰慕你已久,我此次前来,就是夫人和侯爷特意吩咐的。” 说起侯爷,林氏道:“我家老爷对侯爷十分欣赏,曾多次在我面前提起,说侯爷气度不凡,威震四方,封了侯爵,却并不是居功自傲,仍然兢兢业业为国操劳,当得我大周朝第一侯。” 如此高的评价,若是出自旁人之口,谢南嘉会认为不过是恭维的客套,但安逸之没有恭维侯爷的必要,想必是出于真心。 谢南嘉将他的评价回府说给定远侯听,定远侯也大感意外,笑得像受到老师夸奖的学生。 “这个安逸之,他既然如此欣赏我,为什么每次在朝堂相见,都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模样?” “大约是因为自身职位的缘故吧!”谢南嘉说,“他身为吏部尚书,掌管着全国官员的任免,不好和官员们走得太近,以免被人说有结党之嫌。” 定远侯觉得有道理,笑着托付谢南嘉:“既然他如此谨慎,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尚书夫人看中你,你以后常去走动,维系两府的关系就靠你了。” 说这话的时候,谢南风已经用过午饭回了将军府,四小姐也回了自己的院子,秦氏要了解情况,便把谢南嘉叫到自己院里询问,定远侯也跟过去听。 秦氏对于定远侯把结交尚书府的重任交给一个小丫头,心中很是不快,难道自己这个侯夫人是个摆设吗? 谢南嘉看出秦氏的不满,笑着说道:“尚书夫人说她仰慕夫人已久,请夫人有空去做客呢,她家的小千金生得十分乖巧可爱,比咱家小公子小两个月,奴婢瞧着……” 她往下没说,秦氏却瞬间领会了她的意思。 若是孙子真的和尚书家千金结成了妹妹亲,那样两家交好就没什么好顾虑了,到时候平儿和尚书做了亲家,尚书就算再清正,总要看在亲戚的面上给她女儿未来的公公谋个好官职吧? 不仅如此,有了吏部尚书这个亲家的加持,对雅儿和姝儿的婚事也是锦上添花,京中的好人家还不得任她们挑选? 此等好事,秦氏简直一刻都不能等,恨不得现在就去尚书府走上一遭,免得这门好亲被别家抢先了。 她看到了好处,连带着看谢南嘉都没那么讨厌了,赏了她一锭银子,和颜悦色地对她说:“你今天辛苦了,回去好好歇着,等过些时日,你陪我去拜访尚书夫人。” 谢南嘉领赏谢恩,回了四小姐的院子。 四小姐在午休,因为晚上的宴席要到很晚才结束,需要提前养养精神。 当晚酉时,一轮圆月出东山,盈盈清辉照耀万家,三个府里的主子齐聚府中赏月最佳的落桂园,女眷们在老太太的率领下行过隆重的拜月礼,伴着清风与桂花香气,夜宴正式开始。 做为家里最小的主子,小公子被画楼抱着过来露了个脸,只是很快就哈欠连天,闹起了瞌睡,又被画楼抱了回去。 谢南嘉站在四小姐身后,扫视全场,不出意外,赵靖玉又没来。 她做为世子夫人,在侯府里过了两个中秋节,一次都没见过赵靖玉。 不仅是中秋节,除夕夜,元宵节,都是见不到的,但凡是举家团圆的日子,他从不出席。 谢南嘉不禁想,此时此刻,他会在哪里呢,别人家也都在庆团圆,谁还会出去陪他花天酒地,他会不会一个人在西跨院里思念自己的亡母? 赵兰芝和她说过,每逢这种团圆的日子,她都会想起自己的母亲,越是看着别的姐妹与母亲欢声笑语,她就越觉得自己孤苦伶仃,只是她没有二哥哥肆意妄为的资本,再难受也得强颜欢笑陪坐到最后。 府里其他人早已经习惯了赵靖玉的缺席,谁也没有提起他,男主子们高谈阔论,推杯换盏,女眷们的话题围绕着衣服首饰和最近流行的妆容,明里说笑,暗中攀比,一派喜庆祥和。 赵兰芝是所有姐妹中最寒酸的一个,今天意外穿戴一新,打扮得十分明艳可人,让平时根本不在意她的堂兄弟们都眼前一亮。 男人大概都是视觉动物,即便是自家姐妹,他们也会格外关注漂亮的,自动忽略掉普通的,于是纷纷跑来和赵兰芝搭话敬酒。 这让其他的姐妹很不爽,个个拿眼刀子剜她。 赵兰芝几次都差点坐不住,好在她牢记着谢南嘉的嘱咐,心里再不安,也坐得端端正正,笑得仪态万方,表现得优雅从容。 谢南嘉说,今晚极有可能是她翻身的好机会。 她虽然看不出机会在哪里,但她愿意相信谢南嘉。 后来,当赵兰姝最先沉不住气对她发起攻击时,她便知道,机会来了。 赵兰姝不愧是秦氏亲生的,争强好胜又善妒的性子简直和秦氏如出一辙,按理说四小姐是个庶出的,即便在堂兄弟中间再有人缘,也妨碍不到她半分,既争不走她的宠,也挡不住她高嫁,可她偏偏就是看不惯,非要踩两脚才解气。 “四妹妹今天打扮得确实漂亮。”她极尽挖苦地说道,“都说人靠衣裳马靠鞍,这话果然不假,有了好行头,歪瓜裂枣也能变成天仙。” 几个姐妹都捂着嘴笑。 赵兰芝也不恼,冲她微微颔首,柔声道:“多谢二姐姐夸奖,二姐姐今天也很漂亮。” 她越淡定,赵兰姝越不淡定,假笑着说道:“我素日就是这样的,并未曾精心打扮,自家人在一起吃个饭,刻意打扮给谁看呢,四妹妹日子过得拘谨,来来回回就那几身旧衣裳,今天这身该不会是当了什么东西置办的吧?” 她只顾着挖苦赵兰芝,没有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二夫人和三夫人听了,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老太大的脸也黑下来。 赵兰芝还是那样淡淡的回她:“二姐姐,你快别这么说,这话要是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是母亲苛待于我呢!” 席间一片静默,众人都不自觉地看向秦氏。 秦氏还没说话,赵兰姝就冲赵兰芝喊起来:“小蹄子,你长本事了,竟敢故意挑唆我与母亲的关系,我什么时候说母亲苛待你了,你一个外……” 眼看她又要搬出外室养的那套说辞,老太太“啪”一拍桌子,吓断了她后面的话。 秦氏拿这个女儿也实在没办法,教了多少回,炮仗脾气始终改不掉,一点火星子都能炸起来。 大过节的,老太太当着众人的面也不愿多说,沉着脸指指桌上一盘月饼,吩咐身后的丫头:“去,把这盘月饼给二小姐端过去,不吃完不准说话。” 赵兰姝看着那一大盘子月饼,委屈得眼泪都出来了。 谢南嘉在暗影里轻勾唇角,她花一下午的时间给四小姐梳妆打扮,总算没有白费,二小姐真是从不让想要利用她的人失望。 老太太不提名不点姓地数落起来:“咱们家也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小门小户,犯不着从孩子身上省嚼用,老太爷死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三个儿子四个女儿,也没见得把哪个饿着,你们谁跟前的孩子养不起,只管送到我那里去,我替你们养着,可好啊?” 儿子儿媳全都垂下头,大气都不敢出。 老太太转而又教训孙子辈的:“你们一个个的,别把自己看得太高,整日里眼睛长在头顶上,瞧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嫡出庶出不过是个身份,娶了亲,出了嫁,日子都是自己奔的,将来谁到谁门口讨饭还不一定,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孙子孙女全都离席跪地请祖母息怒,各自在心里埋怨赵兰姝,好好的宴席非要闹得大家都不安生。 赵兰芝主动跪在老太太面前请罪,把责任全揽在自己身上:“祖母请息怒,今儿晚上的事都是孙女的错,二姐姐教训的对,咱们自家人吃饭原就该像平常一样,是孙女不懂事,穿得太过花哨了,孙女下次一定会改正的。” “你改正什么,她们哪个不比你穿得花?”老太太说道,“你这通身上下,还抵不上人家一双鞋值钱,不过是嫉妒你长得好,又没有倚仗,找个由头编排你罢了。” 赵兰姝听得肺都气炸了,老太太这话不是明摆着说她长得不如赵兰芝吗?她犯了错,可以挨骂挨罚,跪祠堂也没关系,拿容貌来羞辱她,这是无论如何不能忍的。 “祖母可真是与众不同呢!”她索性也不跪了,站起身说道,“别人家里都是嫡长为尊,祖母偏要处处为庶的撑腰,难不成你老人家是要指望着庶子庶女光耀门楣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脸色大变,定远侯更是气得手抖,这个二丫头,看来三天的祠堂白跪了,一点记性没长。 “来人,把二小姐送去祠堂,罚跪一个月!”他厉声吩咐。 “侯爷!”秦氏忙上前为女儿求情,“姝儿还小,你饶她这一回,她知道错了。” “我不知道!”赵兰姝哭喊道,“我不知道我哪里错了,不过是个庶女,父亲维护她,祖母维护她,哥哥们也都围着她转,我们平日犯点小错都要挨罚,她公然和外男同席,父亲却当看不见,这是何道理?” “好啊,你倒编排起老子的不对了。”定远侯怒道,“南风是你嫂嫂的亲弟弟,算什么外男,你妹妹又不是单独同他坐席,不还有我在场吗,这也能被你拿来说嘴,我看你就是欠揍!” “是,我就是欠揍,父亲看不惯我,索性叫人把我乱棍打死吧,也省得我在这个家里受庶女的窝囊气!”赵兰姝不管不顾地喊道。 “好,你想死,我成全你!”定远侯手一扬,“来人,把二小姐拖出去打板子,打死为止!” “不,父亲不要!”赵兰芝扑上去护住二小姐,“父亲,今晚的错全在女儿,你要打二姐姐,先把我打死吧!” 赵兰姝见不得她猫哭耗子,伸手抓住她的头发,狠狠甩了她一记耳光,“滚,你个小娘养的,我不需要你假惺惺!” 这一巴掌打出来,现场一阵大乱。 二小姐的泼辣让叔叔婶婶堂兄弟姐妹大开眼界。 定远侯面子上挂不住,又叫喊着让人把赵兰姝打死。 秦氏也顾不上许多了,冲过去把女儿抱在怀里,要和女儿死在一处。 最终,谁也没有死,一场闹剧以老太太的心绞痛宣告终结。 儿孙们都吓坏了,七手八脚把她送回院子,请了大夫来诊治,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疼痛才有所缓解,一大群人守在房里房外,直到她病情稳定,才各自散去。 好好的一场中秋宴,就这么惨淡收场。 定远侯要留下来侍疾,老太太不准,说他明天要上朝,不能影响他休息。 赵兰芝趁机表示,今晚的事都是她的责任,她愿意替父亲床前尽孝,为祖母侍疾。 老太太为了宽定远侯的心,便同意让她留下来。 定远侯夸她是个好孩子,叮嘱她好好照顾祖母,这才告辞而去。 他并没有立刻回到前院,而是拐去了秦氏的院子,夫妻二人少不得又是一番争吵。 谢南嘉回去取四小姐的换洗衣物,路过三姨娘院子的西墙,听到三姨娘和三小姐赵兰韵在院里说话。 三姨娘道:“韵儿,你瞧瞧你四妹妹,平日里你们都说她又蠢又笨又胆小,可她三言两语就把你二姐姐给绕进去了,自己不但没受到一点牵连,还得以留在祖母身边侍疾,换了你你行吗?” 赵兰韵略显尖细的声音说道:“姨娘,四妹妹以前真的很胆小,今天晚上的事,是有人在背后教她。” “谁?”三姨娘问道。 “袖儿。”赵兰韵说道。 谢南嘉心里咯噔一下,停住脚步贴在墙上细听。 三姨娘好像也愣了一下,问赵兰韵:“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兰韵道:“我看出来的呀,以前素荷跟着四妹妹的时候,四妹妹最怕招惹事非,走路都不敢担头,被别的姐妹欺负,总是忍气吞声,从不敢反抗,自从袖儿跟了她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走路腰挺直了,说话声音大了,见人也不躲闪了,谁要是招惹了她,她就会勇敢地还击。” “怎么,她还敢跟人动手了?”三姨娘问。 “不,她不动手,她是智取,就像今天晚上这样。”赵兰韵说。 谢南嘉站在墙外,心中暗想,三小姐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心思如此缜密,别人都没留意的事,她却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就听三姨娘道:“这么说来,都是那个袖儿在背后搞鬼了,怪不得夫人提起她就恨得咬牙,看来明天我得把这事儿告诉夫人一声。” “姨娘。”赵兰韵似乎不同意她的决定,细声劝道,“姨娘告发了袖儿,对咱们也没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三姨娘问道。 赵兰韵道:“袖儿聪慧过人,心思灵巧,还深得祖母和父亲的喜爱,这样的丫头,跟着谁就是谁的福气,母亲与其整天卑躬屈膝地讨好夫人,还不如想办法把袖儿要到咱院里来。” “为什么?”三姨娘道,“她再怎么着也是个丫头,能跟夫人比?” “我觉着能。”赵兰韵道,“姨娘你想想,当初她没跟着四姨娘时,四姨娘在夫人面前何等卑微,有了她以后,四姨娘和夫人斗一回赢一回,夫人再也没能占过上风,后来四姨娘把她撵去了大厨房,没过多久就被夫人踩得死死的,最终还是袖儿暗中相助,才又扭转了形势,你说这袖儿神不神?” 三姨娘沉默了片刻,缓缓道:“你别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咱们要是能把袖儿弄来,不说别的,起码她能帮我多见几回侯爷吧,侯爷已经三个月没来咱们这边了。” 谢南嘉没再接着往下听,无声地笑着离开,这娘儿俩还真是有意思,她们以为她随便谁都愿意伺候吗? 当然不,她挑人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不是那个人,拿八抬大轿请她,她也不会去的。 她快步回到四小姐院里,让素荷帮忙收拾了四小姐的换洗衣裳和日常用品,又亲自给四小姐送去。 素荷说:“你忙到现在还没吃饭,不如我去送,你先吃点东西。” 谢南嘉还有话要交待四小姐,就让素荷帮她把饭热上,等她回来再吃。 重新回到老太太院里,老太太已经喝了药睡下了,赵兰芝守在床前,拿着扇子轻轻为她扇风。 谢南嘉进去,把衣物放在丫头为四小姐准备的临时睡榻上,问她可需要自己服侍洗漱。 赵兰芝说:“不用了,祖母的丫头已经去帮我打水了,你也累了一天,快回去休息吧!” 这漫长的一天,谢南嘉确实累了,也没有推辞,嘱咐了她几句需要注意的事项,就离开了。 赵兰芝把她送到门外,小声说了一句“袖儿,谢谢你”。 谢南嘉懂她的意思,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告辞而去。 从老太太院里出来,已是月上中天,府里的宴席终止了,别家的欢宴还在继续,隐隐约约的笛声流淌在夜色中,婉转悠扬,如泣如诉。 谢南嘉靠在桂花树下看了一会儿月亮,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赵靖玉,便随手折了一枝桂花,拿着去了西跨园。 她也不知道自己发的什么神经,反正就是很想看到他。 大概是因为他太可怜了吧!她就当出于好心,去看看这个被遗忘在团圆之外的人。 第七十六章 起床气 踏着满地的月光,谢南嘉一路来到西跨院。 算上前世今生,她是头一回来这里,往日即便游园闲逛,都没有从这里走过,只是远远看一眼而已。 西跨院是侯府第二大的院子,也是全府最奢靡华美的院子,据说里面遍地奇花异草,古玩珍宝,连院子里的地,都是用汉白玉铺成的。 院子自成一派,几乎不与外界打交道,日常除了赵靖玉和他的侍卫们进出,丫鬟仆妇都十分谨慎,轻易不踏出院门半步,因此,不管府里其他的主子怎么斗怎么作,都与这边毫无关系。 他们就像是一个独.立的小王朝。 只是这王朝的供应,都要从公中支出,且是公中开支最大的一项。 不然也养不起院子里几十张嘴。 一个庶出的主子,要配几十个服侍他的人,赵靖玉堪称大周朝第一庶子。 谢南嘉一面想着,缓步走到院门口,对上紧闭的大门,才意识到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深更半夜的,一个丫头,拿着一枝桂花,来拜访以风.流著称的二公子,着实太过荒谬诡异。 她摇头自嘲一笑,把桂花别在门环上,转身离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大约就是如此了。 走了几步,忽听有衣袂破空之声,谢南嘉心下一凛,抬头望去,只见院墙之上,有一个白色身影疾行而过,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有贼! 脑子闪过这个念头,谢南嘉来不及细想,回身去叩门环,在触碰到门环的瞬间,手腕被人从身后无声无息地抓住。 谢南嘉大吃一惊,张嘴就要呼喊,嘴也在下一刻被人捂住了。 那人一手抓住她的手腕,一手捂住她的嘴,把她整个身子摁进自己怀里,沉声道:“别出声,否则扭断你的脖子!” 听到这声音,谢南嘉反倒不惊了,全身都随之放松下来。 那人微微一愣,即而轻笑出声:“这么快就屈服啦,你是特意来投怀送抱的吧?” 他没有松开谢南嘉,反而更用力地把她搂住,下巴抵在她头顶深吸一口气:“真香。” 谢南嘉靠在他怀里,与他健壮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忘了挣扎。 他的一只手还捂着她的嘴,掌心温热又柔软,带给她异样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已经太久太久没被人抱过。 然后,她的眼泪就真的下来了。 赵靖玉感到有微凉的液体落在手背上,连忙松开手,扳着她的肩膀把她转过来与自己面对面,带着调笑的语气说道:“想我都想哭啦?” “滚!”谢南嘉脱口而出。 赵靖玉低笑:“这是我的地盘,要滚的人是你才对。” 谢南嘉至此完全清醒过来,看着月光下他动人心魄的笑靥,挣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别呀!”赵靖玉又拉住了她的手腕,“来都来了,进去坐会儿吧!” “放开我。”谢南嘉小声道,“你院里进了贼,还是快看看有没有丢什么宝贝吧!” “没有。”赵靖玉十分肯定地说。 “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没丢?”谢南嘉问。 “因为宝贝在我手里呀!”赵靖玉戏谑道。 谢南嘉不禁羞恼:“我说的是真的。” “我说的也是真的。”赵靖玉深情款款地说,“在我眼里,你就是最大的宝贝,只要你没丢,把整个侯府都偷走也没关系。” “……”谢南嘉板起脸,“这些肉麻话对我没用的,你快省省吧!” “那什么对你有用,你告诉我。”赵靖玉吃吃笑道,“像刚才那样抱着吗?” 谢南嘉这回真生气了,索性闭上嘴,不再理他。 这家伙就是个嘴皮子精,和他打嘴巴官司,恐怕能打上一夜。 果然,她一沉默,赵靖玉便闹不下去了,松开她的手问道:“你半夜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谢南嘉趁机往后退了两步,说道:“我在宴席上没见到你,所以来看一下。” 赵靖玉立刻又笑得像偷吃了两罐蜂蜜:“这么说你还是挂念我的?” “……”谢南嘉又板起脸,“你再不正经我真走了啊!” “好好好,我正经,正经。”赵靖玉正经道,“宴席上那么多人,只有你一个人惦记着来看看我,真是太感谢你了。” 谢南嘉嘴硬:“我也不是特地来看你,我是从老太太的院里出来,顺便拐过来的。” 赵靖玉转头看了看她来时的路,怕她又恼,没有揭穿她,笑着说:“那也要谢谢你,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能不能请你进去喝杯茶?” 谢南嘉还在犹豫,他又假意威胁:“你不同意,我就不放你走。” 毫无威胁力的威胁反倒让谢南嘉松懈下来,笑着答应了他:“喝酒行吗,我不想喝茶。” 赵靖玉大喜:“再好不过了。” 他伸手去拍门,发现了门环上别着的桂花,取下来放在鼻端轻嗅:“香,你送我的?” “嗯。”谢南嘉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强行辩解道,“你别误会,我送你桂花是希望你用功读书,将来蟾宫折桂的意思。” 赵靖玉说:“那我不管,我只知道你送我花就够了。” 谢南嘉:“……” 赵靖玉轻叩门环,门很快从里面打开。 开门的是卫钧。 见到谢南嘉,卫钧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谢南嘉看他如此淡定,自己也淡定地冲他笑了笑。 实际上,因为今晚胡先生来教习,卫钧一直站在门内把守,从谢南嘉方才靠近门口的时候就知道她来了,正要禀报赵靖玉,听到她又走了,恰好这时胡先生教完课离开,赵靖玉送他出来,谢南嘉看到房顶的白色身影就是胡先生,于是又回来敲门,赵靖玉得到卫钧的暗示,从院墙翻出,假装刚从外面回来,抓住了谢南嘉的手。 进了院子,赵靖玉又扶住谢南嘉的手臂,说道:“院子大,黑灯瞎火的,我扶着你,免得你磕碰。” 他说这话的时候,自动忽略了头顶明月皎洁,院里还挂着满院的红灯笼。 大概是月圆之夜的人容易变得感性,谢南嘉鬼使神差的没有拒绝他的搀扶,和他并肩而行。 谢南嘉不愿意去房里,便提议在院中的凉亭小酌,即可以避嫌,还可以赏月。 赵靖玉觉着她有时精明得让人咬牙,有时又憨傻得让人发笑,她都已经大半夜跑出来与男人饮酒了,居然还惦记着避嫌,真不知避的哪门子嫌。 他引着谢南嘉去了花园的湖中水榭,吩咐卫钧去准备酒菜。 谢南嘉道:“最好来一大盘牛肉,我肚子饿得很。” 卫钧:“……” 赵靖玉忍不住笑她:“对月小酌这么风雅的事,你居然要吃肉。” 谢南嘉道:“风雅是吃饱了没事干的消遣,饿肚子的人雅不起来。” 赵靖玉觉得很有道理。 卫钧果然送了一大盘牛肉过来,并几碟小食和两壶好酒,两只酒杯。 谢南嘉奇怪为什么要用两个酒壶,赵靖玉半真半假地解释道:“他怕你给我下毒。” 谢南嘉随口道:“在庄子上我还亲手喂你呢,怎么没见他怕?” 说完自己先脸红了,好在是晚上,看不出来。 赵靖玉最喜欢抓住一切能抓住的机会调侃她:“要不你还喂我?” “……你这院子景致真美。”谢南嘉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借机掩饰小小的尴尬。 “美吧?”赵靖玉和她碰杯,“当初叫你来你还不乐意,现在后悔吗,要不要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好啊!”谢南嘉道,“如果机会没有期限的话。” “当然没有,你什么时候愿意来,我随时欢迎。”赵靖玉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卫钧默默退到岸上,把空间留给他们。 月光如碎银撒满湖面,夜风送来不知名的花香,天地间只剩下相对而坐的两个人,一个在喝酒,一个在吃肉。 皇甫像个鬼魅似的出现在卫钧身边,和他并肩而立,看着湖心亭中幽幽道:“二公子今晚好精神啊,平时胡先生一走他就累瘫了,今天居然还能饮酒。” 卫钧木着脸道:“给你一个美人儿,你也能。” “噗!”皇甫笑着锤了他一拳,“你太小看我的意志了。” 卫钧道:“意志坚不坚定,要看美人够不够美。” 皇甫又笑:“你这人平时老实巴交的,没想到是蔫儿坏。” 卫钧道:“这话是二公子说的。” 皇甫咂咂嘴:“我瞧着二公子的意志在小丫头身上不够用了,二公子这回怕是要栽!” 卫钧道:“已经栽了!” 皇甫问:“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卫钧没说话,下巴往亭中指了指。 皇甫看过去,就看到二公子正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小丫头披上。 “啧啧……”皇甫又咂咂嘴,“还真是。” 赵靖玉把披风给谢南嘉披好,末了还精心打了个蝴蝶结,借着月光仔细瞧了瞧,满意地点点头:“嗯,系得很对称。” 谢南嘉喝得微熏,不再吝啬自己的笑容,给了他一个超美的微笑。 赵靖玉被她笑得腿都软了,却听她问道:“我告诉你有贼,你为什么无动于衷,你不会是和贼一伙的吧?” 赵靖玉不置可否,亲手斟了一杯酒递给她:“看来你喝得还不够多。” 谢南嘉嗤笑:“想把我灌醉,你还差得远!” 一刻钟后,赵靖玉对着趴在桌子上沉沉睡去的人儿耸耸肩:“也没差很远啊!” 他冲岸上招手,叫卫钧和皇甫过来把人送回去,结果人家两个还没碰到谢南嘉的衣裳,他又改了主意:“算了,还是我来吧!” 他弯腰把人抱起来,皱了皱眉头:“怎么这么轻,平时都不吃饭吗?” 谢南嘉无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喊了一声“娘”,脑袋直往他怀里拱。 赵靖玉:“……” 皇甫在后面憋着笑。 二公子把人家当宝贝,碰都不准他们碰,结果人家却把他当娘。 …… 第二天,谢南嘉被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吵醒,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床很大,罩着金银线织就的轻纱床蔓,床前挤挤拥拥地探进来几个乌发云鬓的脑袋,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谢南嘉暗吃一惊,却并没有急着起来,和那几个女孩子对视着,手在被子里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衣衫,确认没什么异常,才放下心来。 “醒了醒了。”其中一个女孩子叫道。 “她为什么不说话呀?”另一个问。 “别是被咱们吓着了吧?” “怎么会,咱们又不丑。” 她们的确是不丑,不但不丑,且个个都称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姿容远在定远侯府所有的女眷之上。 不用说,肯定就是赵靖玉养在西跨院里的美人儿了。 只是不知道,她如今睡得是哪个美人儿的床。 谢南嘉心里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从床上坐起来,一言不发地穿鞋下地,整理好衣衫,往门外走去。 “哎,你别走呀!”一个女孩子跑过去拦住她,“二公子去晨练了,你等他回来再走吧!” “让开!”谢南嘉顿住脚步,眼神陡然变得冷冽。 那女孩子被她唬了一跳,却没有让开:“公子回来见不到你,会怪我们的。” “对呀对呀……”其他女孩子也跟过来。 “那是你们的公子,不是我的公子。”谢南嘉冷冷道,推开她径直出了门。 刚到门口,迎面碰上了赵靖玉,他穿着单薄紧身的白色练功服,手提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剑,踏着朝阳大步而来,宽肩劲腰大长腿,阳刚之气取代了平日的妖娆,看得人移不开眼。 “醒了?”他十分自然地走过来和谢南嘉打招呼,就像谢南嘉八百年前就住在这里一样自然。 谢南嘉认为这是他女人太多的缘故,应付女人早已成为习惯,怎么可能不自然。 她实在不想再看到这个人,沉着脸从他面前走过,走得头也不回。 赵靖玉愣在那里,看看她,又看看那群女孩子,问道:“怎么了这是?” 女孩子们纷纷摇头,其中一个眨着无辜的眼睛猜道:“可能是起床气吧?” 赵靖玉:“……” 第七十七章 隐秘 这个起床气几天都没消。 一连数日,谢南嘉都躲着赵靖玉,要不在老太太院里陪四小姐侍疾,要不就去小公子院里和画楼密谈,晚上去给侯爷送宵夜,总要叫上素荷与她同行,总之绝不给赵靖玉单独见面的机会。 人前见着了,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赵靖玉若故意找茬挑衅她,她二话不说就下跪,她一跪,他就没脾气。 赵靖玉为此感到非常郁闷,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她,那天晚上他可是拼命控制住心里的小怪兽,把自己的床让给她,独自睡在了客房。 自打入住西跨院,那是他头一回睡客房,还因为择床大半夜都没睡着。 如此君子之风,比柳下.惠也差不到哪去吧?谁知她非但不领情,还莫名其妙生了气。 裁云说她是起床气,可这起床气持续的时间未免太久了些。 莫非是生气他当晚没把她送回去? 他原是想送她回去的,后来转念一想,与其让人看到她半夜三更在西跨院喝醉酒被他抱回去,还不如在他那里歇一晚第二天大摇大摆离开,被人看到,完全可以说是一早过来替四小姐传个话。 他从来没这样处心积虑为谁打算过,连卫钧都说他想得很周到,唯一不周到的就是没征得她的同意,但这也不能怪他呀,她睡得那么沉,叫都叫不醒,他只好等到第二天再和她解释。 可她倒好,压根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带着一脸杀气头也不回地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受了多大的委屈。 受委屈的明明是公子我好吧,这女人实在太让人费解了。 赵靖玉百思不得其解,去找程志业请教。 他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的事,谎称是一个朋友的烦恼。 程志业道:“咱俩从小玩到大,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我不认识的朋友?” 赵靖玉嫌他抓不住重点:“你管认不认识干嘛,我是让你帮忙分析分析,那姑娘到底为啥生气?” 程志业道:“你自称京城第一多情公子,自己不会分析?” 赵靖玉摇头叹息:“奈何,多情总被无情伤啊!” 程志业越发觉得不对劲,一面对着镜子往鬓边插花,一面试探地问道:“这个朋友,不会是你自己吧?” “怎么可能?”赵靖玉硬着脖颈死不认帐,“素来只有女人为我相思成疾,你几时见过我为女人发愁?” 程志业还想要追究,赵靖玉已然恼羞成怒:“你说不说,不说就赶紧滚!” “可这是我家。”程志业说道。 “……”赵靖玉起身就走,程志业连忙拉住他,“别别别,我不问了,不问了还不行吗,你说的那姑娘吧,我分析极有可能是吃醋了。” “吃醋?吃什么醋?”赵靖玉慢慢坐回去,“你说详细点。” 程志业道:“你想啊,人家一个姑娘家,半夜三更去看望你,那肯定是对你倾慕已久,鼓了很大的勇气才去的,结果你啥事没干,就跟人家在亭子里干喝酒,完了还把人灌醉了……” “不是我,是我朋友。”赵靖玉强调。 “对对对,你朋友。”程志业也懒得揭穿他,“你这个朋友真是无趣之极,把人灌醉也就算了,你好歹干点啥呀,结果把人家一个人晾在房里一夜独眠,第二天还搞了一大群美人儿去围观人家,什么意思,显摆自己女人多吗?” 赵靖玉:“……我,我朋友不是那意思,他只是叫其中一个去看看人醒了没,谁知道她们都去了……” 程志业:“呵呵!” 赵靖玉:“……” 好吧,经姓程的这么一分析,他觉着自己确实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话说回来,不让袖儿一个人睡,难道陪她一起睡吗,程志业根本不懂袖儿,袖儿可不是那种投怀送抱的女人,他若真的陪她一起睡,那才是捅了马蜂窝。 他思来想去,认为事情坏就坏在裁云她们身上,肯定是袖儿一醒来看到他房里这么多女人,生气了。 他眼睛一亮,笑意浮上唇角,程志业说得没错,袖儿是在吃醋。 哈哈! 哈哈! 他大笑几声,夺门而去,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看看袖儿,先前他不知道她是吃醋,没留意她的表情,他要快点回去看看她吃醋是什么样的。 我就说嘛,怎么会有女孩子不喜欢我,若是有,那一定是装的。 袖儿就是装的,可惜,如今被我识破了,小丫头,看你还往哪里逃? 他越想心里越美滋滋,一路打马飞奔,春风得意,大红衣衫像胜利的大旗迎风招展,引得街市上的姑娘纷纷侧目,嗒嗒的马蹄声仿佛踏在每个姑娘的心头。 回到府里,他先去了四小姐的院子,谢南嘉不在那里,他又去了老太太的院子,谢南嘉也不在,他想着肯定是在小侄子的院里了,结果到了地方一看,所有人都在院子里陪着小侄子玩耍,唯独他要找的人不在。 凡事讲个一鼓作气,连找了三个地方没找到,他的热情便枯竭了,偏偏小公子被他鲜艳的衣裳吸引,张着手非要他抱。 赵靖玉叹口气,从画楼手里接过孩子,抱起来抛了几下,逗得孩子咯咯直笑。 “你倒是开心。”赵靖玉伸手去帮他擦拭笑出来的口水,不料又被他咬住了手指。 “嘶!”赵靖玉疼得倒吸气,感觉皮肉都被他咬破了。 众人急忙围过来,奈何办法想尽,孩子就是不松口,最后还是画楼捏着他的鼻子不让他出气,他不得已才松开了。 这办法是灵验,只是碍于小公子的身份,大家都不敢用,也就只有画楼敢。 赵靖玉的手指真被咬破了,血从两个小小的牙印渗出来,吓得院里人都跪地请罪。 奶娘抱着小公子,颤着声解释:“二公子息怒,小公子这是在出牙,牙痒,抓着什么咬什么,不是故意要咬你的。” 赵靖玉自然不能和一个小孩子计较,只能自认倒霉,叫人上了些药粉,拿布包起来,离开了院子。 被孩子这么一咬,他倒是清醒了,不再想着去找谢南嘉,转而回了西跨院。 他可是堂堂二公子,他是有尊严的,火急火燎地找一个丫头算怎么回事? 反正袖儿已经爱上他了,现在占据主动的是他,他应该等着袖儿来找他才是。 哼! 然而,傲娇的二公子并没有傲太久,过了没多大会儿,卫钧就来告诉他,他之所以到处找不到袖儿,是因为袖儿在花园被赵靖平缠住了。 赵靖平那个色胚,惯会用甜言蜜语诗词歌赋的东西哄骗女人,袖儿可千万不要被他迷惑了。 赵靖玉再也坐不住,带上卫钧杀去了花园。 谢南嘉并非闲着没事去逛花园,而是被绿柳约去的。 绿柳惦记着上次的事,趁着四小姐侍疾谢南嘉有空闲,便差人把谢南嘉叫到花园相见。 为避免再被人偷听,两人选在荷花池中的凉亭说话。 绿柳问谢南嘉上次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到底愿不愿意帮她坐上世子夫人的位置。 谢南嘉内心当然是不愿意的,若绿柳真的是凶手,帮她就等于给自己的敌人送筹码,若绿柳不是凶手,她就更不舍得她嫁给赵靖平个王八蛋了。 因此她直截了当地告诉绿柳:“我不会帮助一个杀了世子夫人的凶手去做世子夫人,除非你能证明自己不是凶手。” “我没法证明,但我真的不是。”绿柳说道,“我家小姐对我亲如姐妹,我没理由杀她。” 谢南嘉冷笑:“亲如姐妹算什么,就是真正的亲姐妹,为了男人反目成仇的也不乏其人,你没有证据,恕我无能为力。” 绿柳对她的固执也无能为力,却由此更加深信,她就是将军府派来的人。 “我虽然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怀疑对象,看在我们都是将军府的人的份上,请你务必帮我一把,只要查出真凶,我的嫌疑就能洗脱了。” 谢南嘉想了想,点头道:“你先说来听听,我再决定要不要帮你。” 两人在石桌前座下,绿柳当下便把自己的怀疑一一告诉了她。 绿柳怀疑的是四个人,红姨娘,雪姨娘和秦氏姑侄。 谢南嘉对这两个姨娘一点印象都没有,就让绿柳详细说说怀疑她们的原因。 绿柳道:“红姨娘是世子成亲之前很宠爱的一个小妾,并且还怀了身孕,眼看着世子大婚将近,夫人担心将军府知道了不高兴,便命人把她藏了起来,不料在大婚当天,她突然腹疼难忍,所有人都在为婚礼奔忙,无人理会她,导致她失去了孩子,直到大婚的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她这么一说,谢南嘉想起来是有这么个人,大婚的第二天,赵靖平所有的小妾都去给她敬茶,其中就有这个红姨娘,她因为身体不适,被强行架过去行礼,当场晕倒。 据说她醒来后,曾对世子夫人多有抱怨,说都是因为世子夫人要嫁过来,才导致她丢了孩子,她总有一天要为她的孩子报仇。 那时候谢南嘉根本不以为意,在她看来,这件事不是她的错,要怪就得怪秦氏,是秦氏把人关起来的。 她当时不认为红姨娘有能力报仇,现在同样也不认为,因为那些姨娘,平时都没机会进她的院子,更不要说她生孩子的时候了。 “雪姨娘又是怎么回事?”她问。 “雪姨娘是世子爷去年冬天从花楼赎回来的,仗着自己才貌双全,想要与世子夫人一较高下,世子夫人厌恶这种女人,连茶都没让她敬,并下令不许她踏入院门半步,她非要跪在院子外,扬言世子夫人不见她,她就一直跪下去。 恰好那天下了大雪,她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整个人都冻僵了,被人抬回去后,经太医诊治,说怕是以后不能生育了,后来喝了好久的汤药,始终怀不上,至此便对世子夫人怀恨在心。” “……”谢南嘉十分无语,“这不是她自找的吗,怎么也能怪到我……世子夫人头上?” 绿柳露出讽刺地笑:“人不都是这样吗,出了事只找别人的责任,哪有自己恨自己的道理?” “那你当天可曾见过这两个姨娘或者她们的丫头进入产房?”谢南嘉问。 “不曾,但不排除她们会买通其他人。”绿柳道。 “夫人呢,你为什么会怀疑她和秦婉如?”谢南嘉又问。 绿柳恨恨道:“府里谁不知道,秦婉如想嫁世子都想疯了,怀疑她的不止我一个,只是她是夫人的侄女,没人敢明着说罢了,至于夫人,我知道一个连我家小姐都不知道的秘密,因着这个秘密,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她。“ 谢南嘉颇为意外地看了她一眼,对于她居然有秘密瞒着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秘密画楼知道吗?”她问。 如果连画楼都知道,那她可真的要生气了。 “画楼不知道,这个秘密,是我家夫人在小姐出嫁的前一天告诉我的。” “什么,是我…世子夫人的母亲告诉你的?”谢南嘉一激动,差点又说漏嘴,“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的女儿,反倒要告诉你呢?” 绿柳看着她明显比刚才激烈的情绪,心中生出些许疑虑:“我不能说,我答应了我家夫人要保守秘密。” “是不是因为这个秘密,世子夫人才会在你被夫人问罪时替你开脱救了你一命?”谢南嘉问。 “不全是。”绿柳摇摇头,突然警觉道,“你怎么知道我家夫人替我开脱的事?” “画楼告诉我的。”谢南嘉道。 “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个?”绿柳问。 “因为她和你一样有求于我,要我帮忙找出真凶。”谢南嘉道,“她不像你,求人办事还遮遮掩掩,她什么都肯告诉我,所以我才觉得她比你可靠。” 绿柳讪讪的,但显然并不打算和她分享那个秘密。 她以前就是所有丫头里面最守口如瓶的一个,她不想说的话,谁都休想让她开口。 “既然如此,你走吧!”谢南嘉道,“我不会帮一个对我有保留的人。” 绿柳抿着嘴,眼睛往下看,双手交握在一起,像是在做思想斗争。 谢南嘉静静地看着她,在她抬眼的瞬间站起身:“我还要回去伺候四小姐,恕不奉陪!” “别走,我告诉你!”绿柳隔着桌子抓住她的手。 谢南嘉几不可察地挑了下眉,重又坐回去:“你快点,我不能在待太久。” 绿柳深吸一口气:“你得答应我不能告诉别人。” “我答应你。”谢南嘉向她保证。 绿柳往四周看了一圈,小声说道:“十八年前,秦氏和我家夫人是很要好的闺蜜,她们两个同时喜欢上了我家将军……” “什么?”谢南嘉瞪大眼睛发出一声惊呼。 “你小声点!”绿柳皱眉提醒她。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你接着说。”谢南嘉也不得不深吸气来平复自己的内心,这个消息对她来说太震撼了。 绿柳接着往下讲:“将军不喜欢秦氏,他喜欢的是我家夫人,可秦氏不甘心,就冒我家夫人的名给将军写信,约他在城外桃林相见,将军如约前去,被蒙着面纱的秦氏欺骗,与她在桃树下私定终身,秦氏回到家里,把将军的信物给秦丞相看,求秦丞相成全她。 可是秦丞相看不上将军,他看上的是侯爷,在得知秦氏心思的第二天,就做主把她许配给了侯爷,秦氏不肯,寻死觅活,却始终改变不了秦丞相的决定。 将军拿着秦氏给他的帕子去伯府提亲,我家夫人认出了那是秦氏的帕子,气恼秦氏冒名顶替坏她的名声,上门去质问她,两个闺蜜至此决裂。 但秦氏仍不死心,偷偷溜出府在将军必经的路上去堵他,还跑到将军家去纠缠,得不到将军的回应,她便将怒火转移到我家夫人头上,丧心病狂地找了一个登徒子,想要毁了我家夫人的清白,事情败露后,秦丞相怕她再做出更极端的事,便快速将她嫁出去,断绝了她的念头。” 绿柳讲完,谢南嘉半天没缓过来,像个木头人一样呆呆坐着,内心却翻江倒海。 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父母和秦氏还有这样一段隐秘的过往,难怪当初皇上给她和赵靖平赐婚,父亲母亲的反应那么强烈,母亲当时是那样的愤怒,如果不是父亲拦着,她就要只身去闯金銮殿请皇上收回旨意。 那是她从小到大,头一回看到母亲发火,她以为母亲是和她一样看不上赵靖平这个人,从没想过,这其中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可是母亲为什么要把这么秘密的事告诉绿柳而不告诉她呢? 她问绿柳,绿柳说:“我家夫人不想让小姐对婆家成见太深,一个不学无术的丈夫已经够让小姐糟心了,再加上一个这样的婆婆,她怕小姐受不了,然而她又担心秦氏恶习难改,为了秦婉如做出伤害小姐的事,所以才把这个秘密告诉我,让我时刻留意着别让小姐遭了她的暗算,毕竟在秦氏看来,当年夫人抢了她的姻缘,如今小姐又抢了她侄女的姻缘,以她的性子,不怨恨是不可能的。” 谢南嘉又一次陷入怔忡,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楚,要说怨谁,也没人可怨,要说恨谁,也没谁可恨,唯一该怪的,就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当权者,牺牲别人的幸福来稳固自己的江山。 “你走吧,答应你的事,我会帮你做的。”她对绿柳幽幽道,现在,她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坐一会儿。 绿柳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改变了主意,欣喜之余,又提醒道:“你还答应过我,不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我知道,我不会说出去的。”谢南嘉摆摆手,示意绿柳不要再多说,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听。 绿柳点点头,独自离去,走出很远,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谢南嘉,感觉她那个摆手的姿势好像小姐,每次小姐做出这个手势,就说明她很累,想要静一静,所以刚才自己才会下意识地退出亭子。 是的,没错,她是退出来的,那一刻,她忘了自己才是主子,而袖儿不过是个丫头。 她又深深地看了一眼石桌前那个瘦伶伶的身影,带着满腔疑惑悄然离开。 谢南嘉木然坐着,对她的注视浑然未觉。 也不知坐了多久,一个白衣翩翩的身影迈步进了亭子,走到谢南嘉身后,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头:“袖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南嘉大惊,猛地起身跳开,发现来人竟然是赵靖平。 “怎么是你?”她沉浸在适才的情绪里,一时忘了自己的身份,冷冷地瞥了赵靖平一眼,说道,“走开,我不想看到你!” 赵靖平不怒反笑,身为世子爷,他从来没被哪个丫头冷眼相待过,觉得十分有趣。 “袖儿,谁惹你生气了?”他笑着问道。 又一声袖儿让谢南嘉清醒过来,但她并不打算理会赵靖平,转身出了亭子。 “袖儿,你怎么走了?”赵靖平从后面跟上,他心心念念了袖儿好久,今天终于有单独相见的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谢南嘉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低着头走得飞快。 赵靖平小跑追上她,伸开双臂撞拦住她的去路:“袖儿,你怎么不理我呀?” “世子请自重。”谢南嘉冷冷道,“世子饱读诗书,竟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吗,你这样公然拦住我的去路,叫人家看见像什么样子?” 赵靖平放下手臂,柔声道:“袖儿,你别怕,我就是想和你说说话,你忘了吗,当初你进府头一天,咱们就在夫人的屋里相见了,那时我还以为自己看到天仙下凡了……” 谢南嘉听得作呕,从他身侧径直走过。 赵靖平还不罢休,又来追她。 日近中午,园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她很担心赵靖平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又不敢在赵靖平面前暴露自己的身手,只好加快速度跑起来。 然而赵靖平很快就追上了她,从后面拉住了她的衣裳。 谢南嘉心里害怕,顾不上许多,拔下簪子打算回身去扎他,手刚碰到头发,忽听赵靖平发出一声怪叫,抓住她衣裳的力道便消失了。 谢南嘉一愣,忙回头看,就见赵靖平的身体被人凌空扔了出去,紧接着就是噗通一声,水花四溅,惊起一池水鸟。 扔人的红衣男子面不改色地拍了拍手,冲她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袖儿,别怕,那个色.鬼被我扔了。” 谢南嘉:“……那是你哥!” 第七十八章 你在吃醋 “是吗?”赵靖玉轻挑长眉,回头看了一眼在水里扑腾的赵靖平,吃惊地喊道:“大哥,真的是你呀?” 赵靖平被水呛得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挥动双手,让赵靖玉快点把他拉上去。 赵靖玉忍着笑,好整以暇地问谢南嘉:“你说,要不要救他?” 谢南嘉就知道这人是装的,他不是没认出赵靖平,分明是想借此机会捉弄自己的兄长。 “爱救不救,关我何事。”她冷着脸拂袖而去。 赵靖玉:“……” 这女人,气性真大,英雄救美对她都不管用了。 他吩咐卫钧留下来救赵靖平,自己小跑去追谢南嘉。 “袖儿,你瞧你,都气了几天了,女人生气易衰老,气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谢南嘉只管走,头都没回一下。 赵靖玉叹口气,三步并两步追上她,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裳:“袖儿,你听我解释。” 谢南嘉停住脚步,冷冷瞥了他一眼:“不愧是兄弟,一样的色坯!” 连拉人的手法都一模一样。 赵靖玉正色道:“我和他不一样,他是单纯的色,我是真心的。” “真心?”谢南嘉冷笑一声,揶揄道,“你院里那么多美人,请问你对哪个不是真心?” 说这话的时候,她只当自己比赵赵靖玉年长,自以为说得没什么不妥,殊不知她如今只有十五岁,就算内心再稳重,外表难免有些稚气,尤其是后面还带了一个似嗔似怨的白眼,怎么看都是个拈酸撒娇的小姑娘。 “……”赵靖玉笑起来,抬手捏住了她的下巴,饶有兴味地打量她,“你在吃醋对不对?” 谢南嘉被他问得一愣,继而红了脸,一把打掉他的手,羞恼地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然后转身就跑。 赵靖玉及时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笑得像偷吃了两只老母鸡的狐狸,“你跑什么跑,被我说中心思,恼羞成怒了?” 谢南嘉的心扑通扑通直跳,拼命挣扎,想要挣脱他的钳制。 赵靖玉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用力把她带进怀里,双手紧紧圈住她的腰身:“喜欢公子我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为何不敢承认?” “我没有。”谢南嘉徒劳地辩解,“我只是气你把我当成物件让你的女人观赏,你已经有了那么多美人,何必再纠缠于我,快点放开我……” 两人贴得太近,赵靖玉身上的龙涎香丝丝缕缕往她鼻子里钻,如他本人一样霸道,不讲理,让她方寸大乱。 赵靖玉不但不肯放过她,还一个劲地挑战她的底线:“你不喜欢我,为什么不拿簪子扎我,方才你可是准备扎死赵靖平的。” 他嘴上说着挑.逗人的话,一双桃花眼却含着无限的深情,谢南嘉在他的注视下,红晕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脖颈,直烧进衣领深处,揽住她腰.身的那双手像烙铁一样,把灼.热的温度传送到她的皮肤和骨头缝里。 谢南嘉呼吸困难,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趴在赵靖玉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赵靖玉吃痛,下意识松开手。 谢南嘉用力推开他,撒腿就跑。 赵靖玉没有追,看着那个纤瘦的身影提着裙裾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跑远,捂着肩头笑了起来。 可不就是个小兔子吧,一急眼就咬人,上回咬了他的左肩,这回咬了他的右肩,还挺对称。 赵靖玉心情大好,欢欣雀跃地去找程志业,浑然忘了被自己扔进水里的兄长。 卫钧一看二公子走了,忙把赵靖平交给暗处跟着的侍卫,让他把人送回去,自己穿着湿衣去追二公子。 他是贴.身侍卫,必须时刻跟二公子在一起。 赵靖平泡了水,受了惊吓,回去就病倒了,一连几天发烧打摆子说胡话,差点没把秦氏吓死,请了太医来为他诊治,喝了十几副汤药才有好转。 起初赵靖玉的人把赵靖平送回来,只说世子是失足跌进池子的,她虽有疑惑,也没往别处多想,等赵靖平好了之后,无意中说漏了嘴,她才知道儿子是被赵靖玉扔进去的。 秦氏怒火中烧,逼问赵靖平前因后果,赵靖平不敢说实话,便撒谎说是赵靖玉在和他闹着玩。 听到秦氏耳中,就不是闹着玩这么简单了,她认为赵靖玉就是想谋害兄长,意图取而代之,当即就去前院和定远侯大闹一场,让侯爷无论如何要治赵靖玉的罪。 定远侯被她烦得没法子,只好把赵靖玉叫到前院,不痛不痒地打了几板子,罚他在西跨院闭门思过三个月。 秦氏对此十分不满,认为定远侯偏袒赵靖玉,非要他加大惩罚力度,不料却因此惹恼了老太太,老太太也没有明着维护赵靖玉,只说世子之所以整天没个正形,就是缺个厉害的媳妇管,叫人找来媒婆,要给赵靖平说亲。 这下秦氏彻底慌了,老太太要是插手了世子的婚事,婉如再想嫁进来,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无暇再理会赵靖玉受什么罚,忙忙地去和曹嬷嬷商量对策。 于是,赵靖玉三天都没禁到,又开始在府里四外游荡了。 他首先去探望了老太太,感谢老太太为自己解围。 老太太虽然疼爱他,也难免数落他一番,怪他不该把世子扔进水里,人命关天,岂能儿戏,幸亏世子没事,倘若有个好歹,谁都保不了他。 当时赵兰芝和谢南嘉都在老太太那里,赵靖玉被老太太数落了小半个时辰,愣是没把谢南嘉供出来。 谁知谢南嘉非但不感激他,并且全程连一个眼神都没给过他,完全当他不存在。 赵靖玉确信她是对自己有意的,因此一点也不生气,照样每天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 老太太的病已经好了,只是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和赵兰芝处出了感情,每天都要赵兰芝过来陪她说说话。 谢南嘉有时陪她过来,有时也会找些借口让素荷陪她,自己则腾出时间去见画楼。 她把绿柳当天的说辞转达给画楼,画楼却不肯相信,说绿柳就是想利用谢南嘉达到做世子夫人的目的,那些话全是骗人的。 她对谢南嘉说:“你认识她才几天,根本不了解她,我和她一起伺候小姐好多年,我不会看错她的,你说了要帮我杀了她,现在又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动摇,你到底是帮她还是帮我?” 两个都曾经是自己最贴心的丫头,谢南嘉不存在帮谁不帮,被杀的人是她,她比画楼更急于找出真凶,倘若绿柳没有告诉她那个秘密,她也不会轻信绿柳的话,自从知道了那个秘密之后,她的想法就发生了改变。 抛开别的不谈,她起码得相信母亲的眼光,母亲掌管着整个将军府,从来在识人用人上没出过任何差错,她之所以把这个秘密告诉绿柳,就说明她看准了绿柳是可信靠可托付的,而绿柳跟着她在侯府近三年的时间,始终牢牢守住这个秘密,不曾透露给包括自己以内的任何人,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她的可靠。 这样的绿柳,会为了给一个不成器的世子做妾而杀死自己的主子吗? 她不相信。 其次,画楼说绿柳曾多次刁难她,想要把她赶出府,而绿柳却说她是为了不让画楼蹚这趟浑水,她说画楼太老实了,报仇的事根本不适合她,她想让画楼走得远远的,不要被这件事情连累,而她之所以不敢和画楼说真话,是怕画楼知道实情后更不愿意走。 关于这事,谢南嘉也比较倾向于相信绿柳,画楼太善良,太单纯,根本不是下得了狠心的人,从她死的那天画楼就认定了绿柳是凶手,可绿柳却一直活得好好的,这就说明画楼根本不是杀人的料,反过来,以绿柳的性格,若真的与画楼反目成仇,恐怕就不只是撵走她那么简单了。 可是画楼个死脑筋,不管她怎么说,就是不肯相信她,为今之计,她只能想办法先找出真正的凶手,来消除画楼对绿柳的误解。 当然,凡事都有个万一,对于绿柳,她也不能完全相信,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她还是要保持十分的警惕。 绿柳说怀疑两个姨娘和秦氏姑侄,她便去找绿柳商议计策,将这四个人一一排查,看绿柳的怀疑到底准不准确。 秦婉如如今回了丞相府,查起来没那么方便,秦氏身为侯夫人,也不是随便就能接近的,经过商议,她们决定从雪姨娘身上查起。 恰好这时,老太太张罗着要给赵靖平说亲,还声称要找个厉害的,好管着赵靖平,绿柳为此忧心忡忡,生怕来个厉害的后娘会对小公子不利,再次恳求谢南嘉,请她无论如何要帮自己当上世子夫人。 谢南嘉说:“你的嫌疑尚未洗清,且赵靖平也不是可托付终身的良人,因此我不能帮你这个忙,我唯一可以帮你的,就是让赵靖平娶不到媳妇。” 绿柳表示怀疑:”给他说亲是老太太的意思,你一个小丫头,怎么阻止得了?“ 谢南嘉微微一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七十九章 从绿柳房里出来后,谢南嘉没急着回四小姐那里,而是拐去了清枫院。 四姨娘和雪姨娘一样,没进侯府前都是花楼里的姑娘,她打算去找四姨娘了解一些情况。 四姨娘听闻她来,亲自到门口迎接,态度恭敬又热情,与以前判若两人。 谢南嘉随她进了屋,在厅中落座,发现伺候她的丫头里没有了云霞,便随口问了一句:“云霞去哪儿了?” “她呀,嫌我这里庙小,另谋高就了。”四姨娘眉开眼笑地指着正在沏茶的青衣丫头道,“我正好也不想用她,就求侯爷帮我把以前的丫头青红找回来了。” 那个青衣丫头就冲谢南嘉微微笑了笑,不卑不亢,也不多言。 原来她就是青红。谢南嘉心说,怪不得四姨娘在庄子上还整天对她念念不忘,瞧着确实比素梅云霞可靠得多。 她没有过多地把注意力放在青红身上,而是从四姨娘轻描淡写的话里听出她如今的得意,笑着说道:“姨娘如今越发得侯爷喜爱了,我真为你感到高兴。” 四姨娘掩嘴而笑:“哪有,还和以前一样。” 话听着谦虚,意思却是说,以前怎么得宠,现在还是一样。 青红沏好茶端过来,依次放在四姨娘和谢南嘉的手边,含笑说道:“常听姨娘提起袖儿,今儿个总算见着了,我不在的时候,多亏了你为姨娘周旋,我也没什么能谢你的,就以茶代之吧,你快尝尝,可还合你的口。” 谢南嘉微微颔首,并没有去端茶,只笑着说道:“青红姐姐客气了,等我与姨娘说完话,再好好品你的茶。” 言下之意就是你可以去门外守着了。 青红稍稍一怔,继而看了四姨娘一眼。 四姨娘点头道:“你先出去吧,我和袖儿说说话。” “是。”青红便不再犹疑,带着另外一个小丫头退到门外,轻轻关上门。 小丫头是新来的,在门外问她:“青红姐姐,那个袖儿是什么人,怎么能和姨娘平坐?” 青红也很纳闷,她回来后,是听姨娘说起过袖儿,知道袖儿对姨娘多有帮助,只是没想到姨娘会如此高看袖儿,那恭敬的态度,仿佛袖儿才是主子。 姨娘是什么心性她比谁都了解,能让姨娘心悦诚服的女人,她可是头一回见,看来这个袖儿确实不简单。 “主子的事,不该问的不要问。”她垂手侍立在门前,一脸严肃地对小丫头说道。 两刻钟后,房门打开,谢南嘉从里面走出来。 四姨娘跟在后面送她,殷殷叮咛道:“得空常来看我,陪我说说话,倘或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只管开口,不要拿我当外人。” 谢南嘉笑道:“我可从来没拿姨娘当外人,姨娘放心,以后麻烦你的地方多着呢!” 这话说的未免太不见外,四姨娘听了竟像是十分高兴,仿佛巴不得袖儿能多给她派些活计,别说是青红,就连小丫头在一旁瞧着,都怀疑她俩谁是主子谁是奴仆了。 “青红,你替我送送袖儿。”四姨娘吩咐道。 青红应了一声,陪谢南嘉往院门口走去。 谢南嘉心里盘算着自己的事,一路沉默不语,青红走在她身边,悄悄打量她,越看越觉着惊艳,袖儿这长相气度,别说在丫鬟当中难得一见,即便是在京城各家贵女中,也可算是出类拔萃的。 且她的美并非千金小姐特有的弱不禁风,而是明媚的,充满生机与灵动的美,还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聪慧和淡然,使她整个人看起来从容不迫,波澜不惊。 难怪她能凭一己之力助四姨娘重回侯府,难怪四姨娘对她另眼相看,难怪下人们私下传言说世子和二公子都被她勾了魂,都想把她据为已有。 青红相信,这般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假以时日,定会飞黄腾达,成为人上人。 这样想着,她便主动与谢南嘉攀起交情:“袖儿,你我虽然是头一回见面,但我一看到你就觉着特别亲切,以后你没事要常来我们这里玩,咱们姐妹之间也好增进增进感情。” 谢南嘉的思路被打断,没听清她说了些什么,便侧首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茶沏得不错,我很喜欢。” 青红:“……” 显然,袖儿并没有打算和她攀什么交情,也没怎么把她看在眼里。 离开清枫院,谢南嘉又去了一趟大厨房,分明见了蔡大娘,韭儿,芹儿,素菊等人,与她们各自说了一会儿话。 素菊做菜很有天分,人也踏实肯干,虽没有谢南嘉心思灵巧,却比谢南嘉多了一份忠心耿耿,把蔡大娘当成亲娘一般孝敬,因此很得蔡大娘欢心,尽心尽力地培养她。 谢南嘉从一开始就认为她这样的性子不适合单独伺候哪个主子,如今见她在厨房做得顺心顺意,也为她感到高兴。 素菊知道自己能来大厨房是因为谢南嘉的举荐,对谢南嘉格外感激,表示但凡谢南嘉有需要她的地方,一定竭尽全力。 离开大厨房,谢南嘉又去了小公子的院子,见了冯伦小福小喜,随后又和画楼在里间说了半天话,直到天色将晚,才回到四小姐的院子。 四小姐在学堂尚未归来,珍儿和嬷嬷正忙着收拾院子里晾晒的衣物。 二小姐赵兰姝被罚去了祠堂,谢南嘉不再担心学堂里再有人找四小姐麻烦,这几日便让素荷跟着她,自己好腾出功夫筹划事情。 天快黑时,四小姐从学堂回来,换了身衣裳便匆匆忙忙去了老太太院里,伺候老太太用晚饭。 这是谢南嘉教她的,她在府里原本没有倚仗,任人拿捏,好不容易借着中秋宴的契机得以靠近老太太,须得牢牢抓住这个机会,尽一切可能讨老太太的欢心,让老太太越来越离不开她,这样才能保障自己的前程不被夫人随意处置。 素荷跟了四小姐一天,很辛苦,谢南嘉让她在家休息,自己陪着四小姐去往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早已不拿她当外人,和身边的嬷嬷说起为赵靖平物色的媳妇人选时,也不避讳她。 赵靖平虽然是二婚,又生性风.流,但侯府的门第摆在那里,愿意与之联姻的人家仍然趋之若鹜。 媒婆几经打听,统计了有意与侯府结亲的人家报与老太太,老太太收下名册,赏了她丰厚的谢礼,后续的事便不用她再插手。 老太太从名册中细细筛选,又暗中派心腹去外面多方打听,最终挑出五户人家的姑娘,叫人记下来,送去给秦氏看,让秦氏从中挑选自己中意的,明日备上厚礼去请礼部侍郎王明阳的夫人做媒人上门提亲。 王夫人能言善道,为人热心肠,最喜欢给人保媒,京中高门大户的姻缘,有一半都是她说成的。 谢南嘉在旁边静静听着,不得不佩服老太太眼光独到,思虑周全,她挑选的这几个姑娘谢南嘉都认识,不但门第相当,名声清白,且都是掌家理事的能手,配赵靖平再合适不过。 尤其是平南伯家的二小姐陈蓉,相貌出众,聪慧过人,因着母亲体弱多病,长姐出嫁,十二岁起就开始打理内宅事务,手腕强硬,赏罚分明,府里上下没一个不服她的。 谢南嘉听着老太太的意思,最属意的也是她,若非有秦氏这个亲娘在,恐怕她当即就拍板了。 秦氏会不会中意这般强势的儿媳妇,谢南嘉不得而知,但她却知道,陈蓉表面上是持家有方,聪慧贤淑的大家闺秀,实则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为了维护大房的利益,不惜残害平南伯妾室及庶子的性命。 有一年的春日宴上,绿柳曾亲耳听到陈蓉吩咐手下人在平南伯三姨娘的马车上做手脚,只是绿柳那时不知道平南伯三姨娘怀有身孕,以为陈蓉不过是想捉弄三姨娘,就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南嘉。 等她们回到将军府后,听闻三姨娘在归家途中马匹受惊掉进了护城河,一尸两命,绿柳吓坏了,这才把自己听到的话告诉了谢南嘉,可惜为时已晚。 从那天起,谢南嘉便避陈蓉如蛇蝎,能不和她接触就不和她接触,实在有些场合躲不开,也尽可能不和她交谈。 陈蓉倒是一心想和谢南嘉交好,时常邀请她去做客,都被她找借口推拒了。 这样一个心肠狠毒的人,倘若真的嫁进侯府,谢南嘉毫不怀疑,最先遭殃的就是包括绿柳在内的赵靖平的那些姨娘们,一旦陈蓉怀了身孕,跟着遭殃的便是她儿子。 因此,她断不允许陈蓉嫁进来。 想要促成一门亲事,需要多方周旋,相比之下,破坏一门亲事就容易得多,谢南嘉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妙计,第二天便着手准备起来。 …… 秦氏也是一宿没睡,老太太给她的那张名单,仿佛一道催命符,让她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老太太明着是尊重她这个当娘的,让她自己做主选儿媳妇,实际上给她的最大权限,不过就是五选一。 凭心而论,这五个姑娘都是好姑娘,但在她看来,五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缺点,就是太强势太能干。 当然,正房夫人原是要强势一些才能镇住底下的人,比如她自己,侯爷的妾室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倘若她没那么强势,根本压制不住,但话说回来,她再强势,也没强过侯爷去,因此她管不住侯爷,还要处处受制于侯爷。 但赵靖平不一样,在她眼里,她这个儿子性子太温和,心地太善良,耳根子也软,娶个强势的媳妇进门,将来肯定是受不完的气。 还有她那可怜的侄女婉如,也正眼巴巴等着她想办法呢! 她不想让儿子受气,也不想让婉如失望,她自己的婚姻已经毁了,她希望儿子侄女的婚姻能够美满,于她便是最大的安慰。 可是老太太只给了她一晚上的时间做选择,明天就要她去请王夫人帮忙提亲,她再不满意,也得选一个出来。 她一个都不想选,把名单推给曹嬷嬷,让曹嬷嬷帮忙选。 曹嬷嬷没有秦氏这么多顾虑,和老太太一样,巴不得给世子找个强悍的媳妇管住他,因此,经过认真考量,她建议夫人选择平南伯家二小姐陈蓉。 秦氏无所谓,她打的算盘是随便选一个给老太太交差,让另外四家人打消了嫁女儿进侯府的念想,剩下这一个她就好应对了。 第二天一早,秦氏去见老太太,说自己瞧着平南伯家的二小姐还不错,问老太太意下如何。 婆媳二人难得有一次眼光相同,老太太很是高兴,便催她快去侍郎府,请王夫人帮忙提亲。 秦氏虽然不情愿,还是备了礼品,坐马车去往侍郎府。 谢南嘉一直让小喜子留意着那边的动静,听闻秦氏要去见侍郎夫人,故意在秦氏必经的路上与她偶遇,行了礼后装作无意地问秦氏可是要去尚书府。 秦氏听她提到尚书府,眼睛一亮,想起了给孙子定娃娃亲的事。 心想反正出去一趟,不如顺道去拜访一下尚书夫人,倘若真有希望和尚书府结亲,兴许老太太一高兴,就暂时顾不上平儿的婚事了。 于是她便兴冲冲地叫上谢南嘉与她同行,好提醒尚书夫人不要忘了侯府对她家的救命之恩。 谢南嘉为难道:“夫人,奴婢还要回去服侍四小姐……” “四小姐去了学堂,你当我不知道吗?”秦氏不悦道,“休得推托,快随我走。” 谢南嘉只得“无奈”听从。 秦氏原本是要带着云雁云莺同去,多了一个谢南嘉,便把云莺留在家里,云莺气谢南嘉抢了她出府的机会,很是不满。 马车行至中途,谢南嘉装作无聊挑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对秦氏说道:“夫人,车夫怕是走错了,这不是去尚书府的路呀!” 秦氏还要仰仗她和尚书夫人攀交情,就耐着性子告诉她:“咱们要先去一趟礼部侍郎府。” “这是为何?”谢南嘉问道。 云雁在旁边呵斥她:“你只管跟着就是,哪来这么多问题。” 谢南嘉便闭了嘴,不再多问。 到了侍郎府,云雁递上拜帖,王夫人得信儿,亲自带丫鬟仆妇出来迎接。 她是个爽朗性子,嗓门高,又爱笑,一面走来,一面笑着招呼秦氏:“哎哟哟,我的好姐姐,这是什么香风把你吹来了,中秋节你让人送了好些新鲜莲藕和鱼虾,可让我们饱了口福,原想着这几日去登门拜.谢,不成想你却先来了,真是折煞妹妹我了!” 嘴上说着话,脚下如风就到了秦氏面前,抓着秦氏的手又是一通寒暄,嘴巴跟抹了蜜似的,也不给人应答的余地,唱着独角戏就把主仆三个带到了会客厅。 云雁实在震惊,也顾不上对谢南嘉的厌弃,主动靠近她,与她小声感慨道:“这王夫人,真是天生做媒婆的料。” 谢南嘉也小声道:“可真是,和我们庄子上的媒婆子一般热情,能言善道。” 说话间进了厅里,王夫人请秦氏上座,一叠声地吩咐丫头仆妇上茶上点心。 秦氏客气落座,云雁与谢南嘉在她身后伺立。 王夫人方才没注意到她们两个,无意中眼角一瞥,登时被谢南嘉吸引了,脱口道:“好一个标致的丫头,以前不曾见过,姐姐哪里寻来的?” 秦氏不愿提起谢南嘉的来历,因为提起她的来历就不免要提起四姨娘,一个废了的姨娘重新回府得宠,说出来平白让人笑话她这个正房夫人无能,因此便僵笑了一下,含糊道:“是前阵子刚进府的,我瞧着人还算机灵,就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王夫人又细细打量了谢南嘉一番,微蹙眉头道:“这模样神韵,我瞧着好生眼熟,倒像是在哪见过。” 第八十章 欲言又止 王夫人对谢南嘉表现出的过度关注让秦氏十分不耐烦,只是眼下她有求于人,不得不耐着性子陪笑道:“我怎么没瞧出来,想必是妹妹你见过的姑娘太多,记混了。” “不不不,我记人可从来不会混的。”王夫人对自己的眼力很有信心,又看了谢南嘉好几眼,突然一拍大腿,恍然道,“姐姐你再细瞧瞧,这丫头的眼睛,像不像……” 她话说到一半,又陡然打住,一屋子的人都被这半截话勾起了好奇心。 秦氏实在不喜她一惊一乍的作派,勉强搭了一句:“像什么?” 王夫人并非故意吊人胃口,而是话到嘴边方意识到这话不能随便说,摆手含糊笑道:“没事没事,我看错了,姐姐你此次前来可有什么当紧事?” 话题转得过分生硬,秦氏也懒得计较,只想快点说完正事离开,便开门见山道:“确实有事要麻烦妹妹,我家老太太爱孙心切,张罗着给靖平挑选媳妇,这不,看中了平南伯家的二小姐,想托妹妹去问问,看二小姐定下了人家不曾?” 一听是要她说亲,王夫人顿时来了精神,眉开眼笑道:“平南伯家的二小姐啊,那你可问对人了,二小姐的情况我清楚得很,她母亲身子骨不好,家里的事务一直由她打理,里里外外都离不开她,因此平南伯就想着多留她在家几年,至今尚未定亲,要不说你家老太太眼光好,这二小姐相貌出众且不说,单就掌家这一项,放眼京城,无人能及。” 媒婆的嘴,骗人的鬼,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把人夸到天上去了。秦氏心里讥诮,面上并不表现出来,殷殷拉住王夫人的手说道:“我谁都不信,就信妹妹你,妹妹说好,那指定错不了,因此还要劳烦妹妹为你家侄儿跑一趟。” 人都爱听奉承话,王夫人一见秦氏如此信任她,越发喜笑颜开,拍着胸脯保证道:“姐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了,回去转告你家老太太我的好伯母,叫她安心等着孙媳妇上门就是了。” 秦氏感激不尽,又与王夫人拉了会儿家常,在丫头添了两回茶后,起身告辞。 王夫人急着去平南伯府,也没多留她,把她主仆三人送出门,就忙忙地叫丫头给自己更衣。 王夫人的贴.身丫头叫秋霜,伺候她梳妆时出于好奇问了一句:“夫人,你先前想说那丫头的眼睛像谁来着,为何说了一半又不说了?” 王夫人肚里藏不住话,一股脑对秋霜说道:“我是怕说出来惹侯夫人不高兴,那丫头的眼睛,像极了她家刚去世的世子夫人。” “真的吗?”秋霜讶异道,“奴婢统共见过世子夫人一回,早忘了她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夫人你竟还记着?” 王夫人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得意道:“我自然是记得的,世子夫人的眼睛和她母亲一模一样,和她姨母也十分相似,都是忠勇伯盛氏家族女子中特有的丹凤眼,方才那丫头的眼睛真真儿和她们像极了。” “那可真是太巧了。”秋霜道,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还能怎么说。 王夫人叮嘱她:“出去可不要乱说,免得传到定远侯府,让那丫头难做。” “奴婢晓得。”秋霜应道,暗自在心里想,我家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侯夫人怎么就没发觉呢? 秦氏之所以没发觉,是因为谢南嘉每次见她都低头垂目以示恭敬,加上她自己对谢南嘉的印象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好,根本就懒得看她。 如今听了王夫人的半截话,秦氏也不免好奇起来,虽然嘴上没说,眼睛却不由自主地在谢南嘉脸上瞟。 谢南嘉自个天天照镜子,也没有把袖儿的眼睛和自己的眼睛联系起来,好在她脑筋转得快,略一思索便猜到王夫人欲言又止的原因。 天底下长丹凤眼的人多了去了,按说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只是恰好让她重生在同样长着丹凤眼还和自己乳名相同的袖儿身上,这就有点奇妙了。 感受到秦氏探究的目光,她装作浑然未觉,像往常一样低眉垂目,任由额前的散发垂下来,遮挡住她的眼睛。 秦氏心里惦记着儿子的事孙子的事,看了几眼没看出什么,便不再理会,在她看来,袖儿左右不过一个小丫头,像谁不像谁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又是云雁上前递了拜帖,守门的进去禀报,过了一会儿,大管事安有居出来相迎。 因先前在侯府已经见过,双方客套两句,安有居便领着她们去了后院。 进了厅里,尚书夫人林氏正抱着刚睡醒的小女儿拍哄,见三人进来,先是对谢南嘉眨了眨眼以示亲热,而后才对秦氏歉意道:“没有亲自迎接,夫人莫要见怪,这孩子每回睡醒都要哭一出,除了我谁都哄不下。” 秦氏笑道:“妹妹客气了,我也是当娘的人,一手带大了几个孩子,如今又开始带孙子,哪能不知道为人母的烦扰呢!” 林氏请她上座,叫人奉茶,边哄着孩子边问道:“上次听袖儿说你家小公子比我家姐儿大两个月,想必要乖巧得多。” “哪能啊,”秦氏说道,“男孩子还要顽皮些,但凡醒着就不愿进屋,非要人抱着满院子跑,睡着了都放不下,一搁床上就哭,抱起来又好了。” “一样的一样的。”林氏深有同感,“我家这个也是,抱着睡就好,一放下就哭,房里几个丫头婆子轮番抱她,胳膊都快累肿了。” 有个孩子在,永远不愁没话题,两个人很快就熟络起来,比起和王夫人在一起时的尴尬,秦氏觉着轻松了许多。 林氏也不像王夫人那样咋咋呼呼,温声细语,笑意盈盈的,让客人如沐春风。 秦氏很满意,等孩子不哭了,亲自抱过去逗着玩了一会儿,见孩子长得粉粉嫩嫩,乖巧可人,越发喜欢的不得了,随手将一把长命金锁塞到孩子的襁褓里作见面礼。 林氏推辞道:“夫人太客气了,府上对我们母女有大恩,我却整天忙着孩子,顾不上登门拜访,怎好再收夫人这么贵重的礼物。” 秦氏笑着调侃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夫人若真过意不去,改天也送我家小孙孙一个就是了,到时候我保证不跟你客气。” 林氏被她逗乐了,便不再客气,叫丫头把金锁收好,说过几天一定抽出时间去侯府拜访。 两人一个心怀感恩,一个惦记着人家姑娘,竭力要给人家留个好印象,一时相谈甚欢,倒像是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聊得兴起时,秦氏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提起娃娃亲的话题,谢南嘉为儿子着想,也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帮衬着她。 林氏当玩笑听着,虽没立刻表态,心下也觉着这亲事不错。 定远侯是圣上最宠信的开国功臣,侯府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高门大户,小公子是世子的嫡长子,未来的爵位继承人,他的外祖又是赫赫有名的武安大将军,光凭这出身,就足够让有女儿的人家挤破脑袋。 夫君虽说官拜吏部尚书,来京城时日尚短,根基未稳,若能和定远侯府联姻,对他的仕途也是莫大的助力。 当然,这只是她个人的想法,至于夫君赞不赞同,那就另当别论了,没准儿以他的顽固刻板,还会责怪自己是在卖女求荣。 因此,她并没有应合秦氏的话,只说后天带着女儿去侯府做客,让两个孩子在一处玩耍。 她先前只说过几天抽出时间去拜访,如今却明确地表示后天过去,秦氏何等精明,单从这句话就能听出她对联姻之事并不反对。 秦氏心下十分高兴,因是头一回见,不好显得太迫切,又略了坐一会儿,便起身告辞了。 回府的路上,秦氏心情舒畅,不吝啬地把谢南嘉夸奖了一番,还赏了她一锭银子,叫她后天陪着自己招待尚书夫人。 云雁坐在一旁暗暗撇嘴。 在此之前,夫人是如何厌恶袖儿,她比谁都清楚,今日袖儿不过帮夫人在尚书夫人面前说了几句好话,就成了夫人眼里的香饽饽,又是夸奖又是打赏的,让她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谢南嘉自然不会错过陪儿子未来岳母的机会,同时心里还惦记着搅和赵靖平婚事的事,领了赏,谢过秦氏的恩典,欲言又止地说:“夫人对袖儿这么好,袖儿无以为报,有件事想要告诉夫人,又怕说错了闯祸……” 秦氏平素最烦别人讲话吞吞吐吐,今天心情好,也不和她计较,让她有事只管说。 谢南嘉便俯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秦氏听了精神一振,急切问道:“此话当真?” 谢南嘉郑重保证:“奴婢听到的就是这些,保证一字不差,至于真假,还得夫人亲自问她本人才是。” “好,我知道了。”秦氏眼角眉梢都是笑,“回府后,你立刻把柳姨娘带去见我。” 第八十一章 借人 回到府里,谢南嘉第一时间去找绿柳,说秦氏要见她。 绿柳正和两个丫头在院子里修剪花枝,听闻秦氏要见自己,吩咐丫头退开,不解道:“好端端的,她见我做什么?” 谢南嘉道:“她去拜访安尚书的夫人,因我曾机缘巧合救过尚书夫人一命,便叫我陪她一同前往,不曾想中途拐去了王侍郎府上,说是老太太看上了平南伯府的二小姐,托王夫人到平南伯府提亲。” “老太太看上了陈蓉?”绿柳顿时紧张起来,“不行不行,那陈蓉就是个蛇蝎心肠,世子娶谁也不能娶她,她若进门,小公子就危险了。” “所以才叫你去劝说夫人呀!”谢南嘉说道。 绿柳对秦氏有戒心,平时非不得已从不在她面前出现,眼下事关小公子的安危,也就顾不上许多了,放下手中花剪,与谢南嘉一道匆匆前往。 走到半路,绿柳突然意识到不对,问谢南嘉:“我如今不过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姨娘,你怎么会想着让我去劝夫人?” 谢南嘉来之前就想好了说辞,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你是世子夫人的贴.身丫头,想必以前常跟着世子夫人出门,对于各府小姐的脾性和隐私应当比那些夫人太太了解得深,咱们夫人对世子的婚事十分看重,断不会允许女方在品性上有什么瑕疵,”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向绿柳,“我这么讲,你能明白吗?” 绿柳愕然:“我终于知道将军府为什么会派你来保护小公子了,能在如此短的时间想到这般弯弯绕的法子,还能说服夫人征求我的意见,你可真是个人才。” 谢南嘉对她的话报之一笑,没有加以更正。 反正绿柳已经认定了她是将军府派来的,这种误会更有利于她们之间的合作,也能免去绿柳对她的顾虑和猜疑,挺好的。 两人说着话到了秦氏的院子,门口的小丫头早已得了吩咐,直接引她们去见秦氏,秦氏挥退了所有下人,只留绿柳一人在屋里回话。 谢南嘉退到外面,和云雁云莺并肩站在廊下候着。 云雁和云莺见她突然得了夫人青眼,唯恐自己的位子被她抢了去,都对她没什么好脸色。 谢南嘉无所谓,对于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她不需要看她们的脸色,也不把她们放在眼里。 约摸半柱香的时间,绿柳便从房里出来了,叫上谢南嘉与她一起离开。 谢南嘉看她神情还算正常,就知道事情成了。 绿柳道:“今儿个天晴得好,既然出来了,不如你陪我去园子里逛逛。” 谢南嘉应了她,两人一起去了上次见面的荷花池。 在凉亭中落座后,绿柳又道:“此处相对幽静,往后若我们有事要见面,就到这里来见。” 谢南嘉无所谓在哪里见,只想知道她和秦氏都说了些什么,说的话能不能起到作用。 绿柳就把陈蓉的所做所为大致告诉了她,而后宽慰道:“你放心,该说的我都说了,只要秦氏不傻,绝对不会让陈蓉进门的。” 秦氏除了在侄女的事情上犯傻,别的事情上都精明得很,尤其事关亲儿子的幸福,她更是费尽心机,因此,绿柳走后,她便迫不及待地去了老太太院里。 对于绿柳说自己亲耳听到陈二小姐和手下商议残害平南伯妾室与子嗣的事,秦氏也不是完全相信,但这并不妨碍她将此事告诉老太太。 老太太向来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哪怕只是空穴来风,也会细细考量的。 果然,听了她的话,老太太拨弄着念珠陷入沉思,隔了好一会儿,才不无惋惜地说了一句“可惜了”。 秦氏心中大喜,面上不露声色,小心翼翼问道:母亲的意思是陈二小姐不合适平儿吗?” 老太太不满地翻了她一眼:“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你若觉着合适,还会巴巴跑来告诉我,陈二小姐掌家确实是把好手,但心胸未免太过狭隘,要真把她娶进门,不等于给小公子招来一头狼吗?” 秦氏面色微赧,讪讪道:“母亲说得是,都怪媳妇事先没打听清楚,如今王夫人已经去了平南伯府,万一那边应下了,咱们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也不好怪她,毕竟这种隐秘事不太好打听出来,若不是绿柳碰巧听到,估计等新媳妇进了门她们都不会晓得。 “话说回来,你怎会突然想起向绿柳打听呢?”她问秦氏。 秦氏实话实说:“我原也没想到,是袖儿那丫头提醒了我。” “哦?”老太太更奇怪了,“她是怎么提醒你的?” 秦氏回道:“她前些日子无意中听绿柳在花园与丫头说起此事,恰好今日随我去了一趟侍郎府,得知咱们有意与平南伯府结亲,一开始没敢告诉我,后来我赏了她一锭银子,她出于感恩,犹豫再三才告诉我的,她向来对小公子上心,母亲你也是知道的,因此我才信了她的话,把绿柳叫去询问。” 老太太闻言蹙起眉头,思索片刻后,点了点头:“嗯,那丫头确实忠心,人也机灵,王夫人是个急性子,又酷爱说媒,想必过不了多久就会来报喜信,我一时也没有好的对策,不如先等一等,左右也不是明天就要娶进门,总能想出办法的。” 如此正合秦氏的意,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就着转了话题,说起自己去尚书府的事。 “安尚书家的小女儿,比咱家小公子小两个月,长得可招人疼了,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给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不成想尚书夫人竟上了心,说后天要亲自带着孩子来做客呢!” 这话倒叫老太太稀奇了一回,在她看来,秦氏精明是精明,但满脑子打得都是她自己的算盘,今儿个怎么突然开了窍,为几个月大的小孙子盘算起前程来了。 说起和尚书府的缘份,倒也真是巧,安尚书早不上任晚不上任,偏赶着四姨娘回府时来京赴任,尚书夫人早不生晚不生,偏赶着桥塌路断在半道上发作,又碰巧叫袖儿给救了,这得是几世的缘份才能让他们几个不相干的人凑到一块去? 有了这救命之恩,两家结亲倒是有了合情合理的说辞,不至于被人说成是侯爷和尚书结党营私,也免得圣上的猜忌。 “你有心了。”老太太难得夸奖秦氏一回,“这亲事,不光你瞧着好,我瞧着也是好的,既然尚书夫人也有意,后天人来了你就好生招待着,到时候叫她带着孩子到我这里坐坐,我瞧瞧孩子,也好帮你周全周全。” 秦氏差点喜极而泣,她嫁进侯府多年,老太太对她总是不冷不热的,遇到不顺意的时候,当着多少人都能下她的脸,难听话说得要多扎心有多扎心,像这般和颜悦色夸奖她,还主动提出要帮她周全,真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她站起身,含着泪花给老太太施了一礼,哽咽道:“多谢母亲!” 老太太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笑着说道:“一家人,何须客套,往日我对你是严厉了些,但我一言一行皆是为了这个家着想,你只当我是老糊涂了,凡事多担待我一些,不要与我计较才是。” 秦氏更加受宠若惊,拿帕子擦了擦眼角,连说了几句“媳妇不敢”,复又道:“母亲的苦心媳妇明白,是媳妇蠢笨,总惹母亲生气,也请母亲多担待。” 婆媳两个难得如此和谐,把她们各自的嬷嬷看得目瞪口呆,及至从老太太院里出来,曹嬷嬷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同秦氏感慨道:“老太太今天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秦氏道:“她素日是挺招人烦的,但的确一心为府里着想,只要是对府里有益的事,她没有不高兴的,换句话说,只要我事事顺着她的意,那就万事大吉。” 曹嬷嬷欣慰道:“夫人说的是,既如此日后就该多讨老太太欢心,遇事和她商量着来,俗话说家和万事兴,你们婆媳关系好了,也省得侯爷夹在中间难做不是吗?” 秦氏往常特别不喜欢听她絮叨这些,今天两桩事都办得舒心,听着也不觉得烦了。 因着这两桩事都有谢南嘉的功劳,她不禁感叹道:“这个袖儿,倒真的个福将,我从前对她有偏见,今儿个这一趟下来,我瞧着她竟比云雁云莺还通透,你说,我要不要把她调到咱们院里来?” 曹嬷嬷一愣,忙劝道:“这事夫人还得慎重些,云雁云莺跟了你多年,你突然调袖儿过来,她们难免要多想,再说了,这满府的下人都归你管,你什么时候需要袖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何苦因为她寒了云雁云莺的心。” 秦氏想了想,觉得曹嬷嬷说得有道理,便不再提起此事。 她们这边谈论谢南嘉的同时,老太太那边也琢磨着谢南嘉的事。 老太太琢磨了许久,问身边的嬷嬷:“你说那个袖儿,她不讨封不讨赏的,一门心思为小公子打算,处处想得比秦氏那个亲奶奶还要周到,她究竟图什么呀?” 嬷嬷哪里猜得透,想了半天,迟疑道:“许是她曾有个年幼夭折的弟弟,或者自小没了亲娘,瞧着小公子可怜,感同身受吧,老太太不觉得她对四小姐也好得很吗?” “那倒也是。”老太太点点头,“兴许她自个过得苦,因此对苦命的人都同命相怜。” 到了晚上,谢南嘉跟着四小姐过来伺候晚饭,老太太就格外和她多聊了几句,问起她的家乡和身世。 谢南嘉觉着奇怪,不明白老太太突然这么关心她,究竟意欲何为。 莫非是她今天给秦氏出主意的事引起了老太太的怀疑? 正想着该如何应对,门外有小丫头脆声说道:“二公子,你怎么来了?” 紧接着便有一团火红的影子裹挟着龙涎香的气息进了厅堂。 “奶奶!”赵靖玉大步走到餐桌前,随意地给老太太见了个礼,又摆手免了赵兰芝和屋里下人们的礼,笑嘻嘻问道,“奶奶你吃什么好吃的?” 老太太一看到他,顿时眉开眼笑,嘴上却责怪道:“你这猴崽子,一点规矩都没有,不好好在你院里用晚饭,瞎跑什么?” 赵靖玉道:“我来找四妹妹。” 赵兰芝一愣,细声问:“二哥哥找我何事?” “跟你借个人。”赵靖玉说道。 “借人,借什么人?”赵兰芝疑惑道。 赵靖玉一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瞥向她身后。 谢南嘉就站在赵兰芝身后,接收到赵靖玉投来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随即就听赵靖玉说道:“我打算把袖儿借走用几天,不知道四妹妹方不方便?” 第八十二章身不由己 听说赵靖玉要借人,谢南嘉和赵兰芝还没做出反应,老太太先警觉起来,疑惑地看向谢南嘉,面上隐现一丝不悦。 先前她也听说过一些关于谢南嘉和赵靖玉的闲言碎语,只是并未放在心上,一来赵靖玉成天野得不着家,二来谢南嘉在她面前稳妥又谨慎,行为有度,言语得当,看着不像轻浮的女子。 可眼下赵靖玉突然跑过来要向赵兰芝借谢南嘉,叫她不由得不往敏感的地方想。 高门大户的主妇,最厌恶的就是丫鬟勾引男主子的行径,赵靖玉是老太太最疼爱的孙子,她可以允许自家孙子在外面花天酒地,但绝不允许有不安份的丫头打她孙子的主意。 因此,哪怕借人是赵靖玉提出来的,她第一反应却是把责任归咎到谢南嘉身上。 谢南嘉明白她的心思,暗暗恼恨赵靖玉,自己费了好大的劲才赢得老太太的好感,被他一句话给毁了,没准儿还会让老太太连带着对赵兰芝生出不满。 但此时此刻,她又没办法主动辩白,只能垂着头默不作声。 好在老太太也没有直接指责她,而是不悦地问赵靖玉:“你那满院子的丫头还不够用吗,巴巴的借妹妹的丫头做什么,没个当哥哥的样子,说出去让人笑话!” 赵靖玉一见老太太不高兴,收起嬉笑正色道:“奶奶,是这样的,过几天圣上要去西山围猎,因他膝下只有太子一个儿子,便下令让京中官员的子弟随行,我本是不感兴趣的,可圣上点名非要我也去,太子和我有过结,奶奶你是知道的,我脾气又不好,怕一个控制不住再和他打起来,因此我就想着带个机灵会应变的丫头与我同行,时时提醒我,督促我,免得我又发疯。” “……”老太太和赵兰芝谢南嘉同时表示无语。 说起秋围,谢南嘉倒是想起来了,她离开清枫院的头天夜里,赵靖玉曾提起过要带她去秋围,还说要她多打几个猎物给他长长脸。 由此可见,秋围的事他早有预谋,和老太太说自已对秋围不感兴趣,存属瞎胡扯。 骗子,他就是个大骗子! 老太太不知道她的宝贝孙子在骗她,嗔怪道:“你还好意思说,太子为何会与你有过结,还不是因为你不知道天高地厚,明知道人家是太子,还管不住自己的拳头,你自己都管不住自己,却指望别人提点你,即便如此,你不还有卫钧吗,为何巴巴要借袖儿去?” 赵靖玉笑道:“你指望卫钧提点我,他们不帮着我打人就不错了。” 门外的卫钧听到了,暗暗撇嘴,心说我什么时候帮你打太子了,分明是拉都拉不住你。 老太太也不信,说:“卫钧可比你有分寸,况且你怎么就确定袖儿能担此重任,你院里那些依云依雪依梦的不行吗?” 赵靖玉道:“她们除了听我的话,别的什么都不会,不像袖儿,深明大义,铁面无私,天不怕地不怕。” 谢南嘉:“……” 老太太被他气笑了:“这话说的,倘若袖儿没从庄子上来,你怎么办?” “那我就把花嬷嬷带去”赵靖玉说道。 花嬷嬷是老太太身边最得用的嬷嬷,平时总爱提点赵靖玉的言行,听到赵靖玉点她的名,一时哭笑不得:“二公子,你就饶了老奴吧,我这把老骨头,怕是到不了西山就颠散架了。” 老太太也是拿他没办法,转而问谢南嘉:“袖儿,你可愿同二公子前去?” 谢南嘉当然不愿意,她还有许多当紧事要做,才没有闲心跟着赵靖玉瞎跑,再说了,老太太已经在怀疑她勾搭主子了,她若爽快答应,只会让老太太更加怀疑她。 “回老太太,奴婢来府里没多少时日,好多规矩都不懂,在府里没遮没拦的,全靠主子们大度担待,才容我到今日,二公子此行是陪王伴驾,袖儿去实在不合适,万一冲撞到圣驾,不是闹着玩的。” 她说自己不懂规矩,老太太倒不觉得,只是她的态度让老太太还算满意,合府的丫头都觊觎二公子的美貌,若换了别个没眼色的,定是欢天喜地表示同意,她不同意,就说明她还知道分寸。 老太太到底心疼孙子,怕赵靖玉真的闯祸,惹圣上不高兴,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谢南嘉跟赵靖玉走一趟,哪怕管不住他闯祸,起码在照顾人方面比卫钧要强,也免得他在外面受苦。 谢南嘉很意外,她以为老太太会极力反对,没想到老太太竟被赵靖玉三言两语给说服了,看来这隔辈亲搁到谁身上都一样。 赵靖玉见老太太许可了,欢喜不尽,取代了赵兰芝的位置,亲自给老太太布菜,盛汤,无比殷勤,甜言蜜语一套一套的,哄得老太太晕头转向。 因怕再给谢南嘉招惹麻烦,他没急着和谢南嘉说话,直到伺候老太太吃完饭,和赵兰芝一同告辞,走出院子好远,才兴致勃勃地问谢南嘉:“袖儿,可以出府去玩,你高兴不高兴?” 谢南嘉不高兴,板着脸没说话。 赵靖玉凑过去看她,脸都快伸到她眼皮子底下了:“怎么,你还在为上次的事生气呀?” “奴婢不敢!”谢南嘉往旁边躲了躲,躲开他魅惑的脸和诱人的香气。 “那你为什么不理我?”赵靖玉又问,“你不会是真的不想去西山吧?” 谢南嘉没好气道:“奴婢真的不想去。” “那怎么办?”赵靖玉双手一摊,“我还以为你不好意思在老太太面前承认,故意说反话,现在老太太都准许了,你不去也晚了。” 谢南嘉气的就是这点,明明她才是当事人,却没有人拿她当回事,像买菜似的,一番讨价还价便把她卖了。 可是有什么办法,她现在是个丫头,去哪里,做什么,全凭主子一句话。 她叹口气,暂时认了命,问赵靖玉哪天启程。 尚书夫人后天要来,她不想错过见未来亲家母的机会,她得尽可能地为儿子把这门亲事定下,让儿子在侯府存在的更有价值,这样才能更受侯爷和秦氏的重视,人身安全得到更好的保障。 赵靖玉感受到她的妥协,笑得无比灿烂:“五天后启程,你都需要什么,告诉我,我让卫钧去准备。” 谢南嘉道:“多谢二公子,我若有需要,直接找卫钧就是了。” “……”赵靖玉不悦地剜了卫钧一眼。 卫钧吓一跳,下意识地往旁边撤,心说这可不关我的事呀,你剜我做什么。 赵兰芝默默观察着他们三人的互动,莫名地有些羡慕,同时从中察觉出一些很微妙的东西。 卫钧对袖儿是什么样的感情她说不清楚,但二哥哥对袖儿绝对不一般,而袖儿呢,她貌似对卫钧更亲近,对二哥哥有些嫌弃,而这嫌弃竟像是大人对小孩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很奇怪的感觉。 总之,他们三个的关系绝非表面上那么简单。 …… 当晚,谢南嘉去给定远侯送宵夜时,把赵靖玉要带她去西山围猎的事告诉了定远侯。 定远侯听了微微有些惊讶,但他是个武将,不比老太太那种内宅妇人的弯弯绕,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只笑着对谢南嘉说:“既然老太太准了,你就跟着去开开眼界吧!” 谢南嘉应了,随即又说起尚书夫人要来做客的事。 定远侯晚饭时已经听秦氏说过,和秦氏一样夸了谢南嘉一番,叫她后天好好协助秦氏招待尚书夫人。 谢南嘉也应了。 她倒不是要向定远侯邀功,而是在用这种方式和定远侯建立亲近的关系,从而取得他的信任。 每次来送餐,她都要捡府里发现的一两件事与定远侯说一说,倘若当天没什么事,她把小公子的趣事拿来讲,让定远侯在紧张繁忙的公务中能得到片刻的放松。 时间长了,定远侯也养成了习惯,如果她不说,定远侯会主动问她,府里又发生了什么事,小公子今天过得怎么样。 这种潜移默化的方式使得她和定远侯之间越来越有默契,定远侯也越来越习惯她每日短暂的陪伴,时常感慨道:“我有五个女儿,没一个像你这样合我心意,你这脾性和厨艺,倒是像极了仙去的世子夫人,我对不住我的老兄弟,没有照顾好他的宝贝女儿,不如索性收你做我的干女儿可好?” 谢南嘉听他还惦念着以前的自己,也颇为感触,不过做干女儿什么的,还是免了吧,她可不想成为秦氏和两个嫡小姐的眼中钉。 她重回侯府的目的,就是为了给自己报仇,然后好好地守护儿子长大,树敌太多对她没什么好处,她所要做的恰恰是尽可能地笼络人心,让更多的人为她所用,为儿子所用。 说起报仇,她和绿柳还筹划了一出好戏,如果不出所料,在去西山围场之前就可以试出雪姨娘和红姨娘是不是凶手。 她已经有些迫不及待。 第八十三章 闹鬼 定远侯用过餐,谢南嘉收拾好食盒准备离开,却被定远侯叫住,给了她一只木盒,让她回去的时候顺便把盒子给赵靖玉送去。 “原本打算叫九安送过去的,临时有事派他出府去了,所以就劳烦你走一趟吧!”定远侯没有说明盒子里面是什么东西,只是随口解释了一下让谢南嘉去送的原因。 谢南嘉看看门口侍立的小厮,伸手接过盒子道:“侯爷客气了,为侯爷跑腿是奴婢份内的事。” 定远侯放着小厮不用,却让她帮忙送东西,足以证明对她的信任,即便她不怎么乐意见赵靖玉,也得高高兴兴接受这个任务。 告辞定远侯,她一手拎着食盒,一手拿着木盒,往西跨院走去。 夜深了,府里各处都安静下来,只有天边一轮惨淡的月亮照着她孤伶伶的身影。 到了西跨院,她把食盒放在门边地上,抬手轻扣门环。 里面立刻有人问道:“什么人?” 谢南嘉没想到门内竟然有人一直守着,不禁吓了一跳,稳住心神道:“我是四小姐的丫头袖儿,侯爷叫我帮忙送东西给二公子。” 里面的人顿了一下,说道:“稍等,待我回禀二公子。” 谢南嘉应了一声,安静在门外等候。 过了片刻,有人走来,吱呀一声打开院门,提着灯笼往谢南嘉脸上照过来。 谢南嘉下意识往后退开,就听那人轻笑道:“怎么,怕烫啊?” 谢南嘉一愣,借着灯光,才发现来人是赵靖玉。 他似乎已经准备休息了,身上只穿着纯白色交领中衣,乌黑的头发披散着,湿漉漉的,像是刚洗过,别有一番风情。 谢南嘉怔忡一刻,福身道:“奴婢见过二公子,侯爷托奴婢给二公子送个东西。” 说着把手里的盒子递过去,挡在两人中间,生怕赵靖玉下一刻又凑过来戏弄她。 赵靖玉没急着接盒子,反而问她:“这里面是什么?” 谢南嘉道:“奴婢不知。” 赵靖玉道:“这盒子也没上锁,你来的路上没有好奇偷看一下?” “奴婢没有。”谢南嘉老实回答。 她对和自己无关的事物半点兴趣都不感,哪怕里面装着国家机密,与她也毫无关系。 赵靖玉见她一副公事公办的正经模样,又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就明白她是在防范他,故意扫他的兴致,好快点脱身。 若换了平时,他断不会让她如愿,只是等下胡先生要来,他不能留她太久,便接过盒子放她走了,还认真地说了声“多谢”。 谢南嘉没想到他这回如此正经,准备好的应对之策全都没能用上,微讶之后,施礼告退,转身离开。 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片刻都没有停顿。 谢南嘉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莫名地有些怅然若失。 这色坯,今晚怎么不耍嘴了? 是她太正经,让他觉得无趣了吗? 再不然就是他房里有美人儿在,她来的不凑巧了? 这样想着,她心里隐隐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气冲冲地走了。 走到一半,忽然发觉手里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食盒放在门边忘了拿,只得重又折返回去。 她轻手轻脚地走路,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赵靖玉的侍卫都是高手,她不想侍卫听到动静发现她又回来误会了她。 快要到门口时,她突然看到门外站着一个白影子,急忙停下脚步躲在旁边的树后面,屏息凝气。 起初的一瞬间,她以为是赵靖玉还没进去,但门随即打开,里面的人探头出来叫了一声“胡先生”。 “嗯!”白影子应声道,“二公子可在?” “在,二公子已等候先生多时,先生请进。”里面的人闪到一旁,等白影子进去后,又迅速关上了门。 谢南嘉这才敢舒了口气,悄悄离开,连食盒都没拿。 她发现了赵靖玉的秘密,此时去拿食盒,等于自我暴露,只有快速逃掉才是上上之策。 那个胡先生,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正是京城第一奇才胡千山。 此人满腹经纶,学识渊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晓奇门遁甲,且熟谙军事兵法,治国之策,还有一身绝世武功,因此被人称为奇才。 但他生性放荡不羁,不喜名利,圣上亲自登门请他做太子的老师,他都敢闭门不见,不予理睬,因此又被人称为大周第一狂士。 谢南嘉之所以认识他,是因为这位狂士曾经夜访将军府,与她父亲有过一次会面,谢南嘉去送宵夜,得以一睹他的真容。 事后,父亲说胡千山对她的厨艺大加赞赏,说以后有机会定要再来品尝,只是直到她嫁入侯府,都没有再见到他。 虽说只是短暂一见,但她对胡千山的声音印象深刻,就凭刚刚那一句话,她有九成的把握确认那人是胡千山,更何况赵靖玉的侍卫还叫出了他的姓氏。 这么一位清高孤傲到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的狂妄之人,居然亲自来会见一个纨绔庶子,还是选在夜深人静之时前来,谢南嘉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中秋节那晚她看到的白影子,想必也是胡千山了。 之前在庄子上,谢南嘉就曾经怀疑赵靖玉不像对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只是那时她觉得赵靖玉怎么样都与自己无关,所以懒得去探究他的秘密,现在看来,倒是有必要探究一下。 她猜想着,胡先生极有可能是被定远侯请来教赵靖玉的,因为赵靖平着实是个庸才,不堪大用,定远侯只能把侯府的希望寄托在赵靖玉身上,一来怕皇上知道了不高兴,二来怕秦氏知道了和他闹,所以才选在深夜授课。 还有一种可能,赵靖玉私下交结了胡千山,跟着胡千山学本领,连定远侯都不知晓,至于为什么要瞒着定远侯,或许是他正在韬光养晦,暗中谋划,只待时机成熟,杀他爹一个措手不及,逼他爹把爵位传给他。 由此她又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对赵靖玉的劝导,劝他收起玩心,正正经经做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难道赵靖玉真的听了她的话,要发愤图强了? 她觉得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赵靖玉可不像是会被人三言两语点醒的人。 当然,以上都只是她的设想,没准儿真实的原因特别简单,胡千山这种怪人就是单纯地喜欢赵靖玉这种怪人,两个怪人臭味相投,成了忘年交,胡千山踏月而来,不过是和赵靖玉把酒夜谈。 如果真是这么简单,那她倒可以和赵靖玉搞好关系,以后哄着他让他说服胡千山给小公子做老师。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按照前两种猜想,不管是定远侯想让赵靖玉承爵,还是赵靖玉想和兄长争位,对于小公子都是极其不利的,因为一旦赵靖玉继承了爵位,只会把位子传给自己的亲骨肉,不可能传给侄子,到时候小公子可怎么办? 思前想后,谢南嘉突然明白了秦氏为了帮赵靖平保住世子之位所做的一切,换了是她,她也是一样的。 所以,她现在到底是该和秦氏站在统一战线上对抗赵靖玉,还是该为了儿子将来的学业和赵靖玉保持良好的关系呢? 这可真让人头疼。 谢南嘉为此翻来覆去想了大半夜,最后决定,不管怎么样,在没有弄清楚赵靖玉的目的之前,还是要先哄着他,和他搞好关系,确保赵靖玉无论将来是敌是友,都在她的掌控茫围之内。 反正赵靖玉永远不会知道她是小公子的亲娘,也不会因此而防范她。 想通了这件事,她才慢慢放松下来,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感觉才合上眼,她就被珍儿叫醒了,珍儿激动地告诉她,府里闹鬼了,雪姨娘夜里撞见世子夫人的鬼魂向她索命,吓疯了,穿着肚兜跪在门外,嘴里一个劲地喊“不是我杀的,不是我杀的”。 谢南嘉一听,顿时睡意全无,她昨晚只顾着寻思赵靖玉和胡千山的事,竟忘了自己和绿柳的计划。 原本她是要去那边和绿柳一起实施计划的,许是绿柳等不到她,自己动手了。 雪姨娘这么不经吓,居然给吓疯了,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疯,若是真疯,倒还可以利用她再演一出好戏。 她迫不及待想去那边一探究竟,奈何她是个丫头,还要伺候四小姐起床洗漱用餐,只得暂时忍耐着,等四小姐去了学堂再说。 雪姨娘被世子夫人鬼魂索命的事第一时间就有人报给了秦氏,秦氏听了也是一阵心惊肉跳,喝了两碗安神茶才平静下来,随即吩咐曹嬷嬷传令下去,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先把雪姨娘关起来,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不得往外传,谁传拔谁的舌头。 赵兰芝还在用餐,就有丫头过来传夫人的话,不仅告诫下人们不可外传,还告诫四小姐在学堂里要谨言慎行,免得东西两府的小姐们听到风声,回到各自府里乱说。 秦氏不想那两个聒噪的弟妹来添乱看笑话。 赵兰芝向来都不喜欢嚼舌根,打发走传话丫头后,又郑重地嘱咐了自己院里的几个人,叫她们出去别乱说。 吃完饭,谢南嘉仍叫素荷陪着赵兰芝去学堂,等她们走后,对珍儿和李嬷嬷说,自己昨天晚上替侯爷给二公子送东西,把食盒忘在了西跨院门外,得赶紧去拿回来。 珍儿和李嬷嬷一点都没怀疑,叫她快点去拿。 谢南嘉便换了衣服匆匆而去。 雪姨娘已经被关了起来,她见不着面,就直接去荷花池找绿柳,她料想绿柳肯定会在那里等着她。 到了荷花池,绿柳果然在那,正拿着一根长竹竿撵池子里的鸳鸯,不准它们游到一起去,名符其实的棒打鸳鸯。 谢南嘉看得想笑,过去问她:“你这是为何?” 绿柳道:“这世上,但凡是公的,没一个好东西,我是在帮助母鸳鸯,免得她被骗。” “……”幸好谢南嘉知道她没有心上人,不然还以为她被男人骗了。 “昨晚你怎么没来?”绿柳问。 谢南嘉思忖着,不知道该不该把自己昨晚所见所想告诉她,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先不告诉她,便谎称四小姐昨晚不舒服,她一直守着走不开,请绿柳谅解。 绿柳不疑有它,把竹竿丢在地上,拿帕子擦了擦手,在石凳上坐下:“没关系的,这原本就该是我的事,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吃过早饭正是大家都出来逛园子的时候,谢南嘉不敢和她待得太久,就越过这个话直奔主题,问绿柳雪姨娘是不是真疯了。 绿柳道:“眼下瞧着是真的吓坏了,但过几天应该能恢复,夫人说上午侍郎夫人会来,怕她闹腾,叫人把她关起来了。” 谢南嘉问:“事情闹出来之后,那几个姨娘都过去看雪姨娘吗,你可有暗中观察她们的神情,尤其是红姨娘,她可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绿柳摇摇头:“我自然是要看的,只是她们个个都白着脸,七嘴八舌的,我压根分不清谁是害怕谁是心虚。” “没关系,要是这么容易被你看出来,那她早就露马脚了。”谢南嘉说道,“今晚你再依计行事,应该就能水落石出了,但是,你当务之急要做的,是想办法在王夫人来的时候把雪姨娘放出去让她闹,动静越大越好。” 绿柳颇感为难:“有人守在那里,我怕是不好得手。” 谢南嘉道:“没事的,我叫冯伦去帮你,他知道该怎么做。” 绿柳早就对冯伦和谢南嘉的关系有所怀疑,此时忍不住问她:“冯伦那么听你的话,你们是什么关系,他为什么会为了你放弃在侯爷身边出人头地的机会?” 谢南嘉被问得一愣,这个问题,她从来没想过,她对冯伦好,是纯粹欣赏他的本事和人品,那么冯伦是为什么呢? 她想到那种可能,觉得有必要和冯伦谈一谈,趁着还没开始早点打消他的念头,她今生只想守着儿子好好过,不会再对男人有什么想法。 园子里渐渐多了些说话的声音,她没有解答绿柳的疑问,匆匆和绿柳分别,去西跨院拿她的食盒。 不把食盒拿回来,她回去没法和珍儿李嬷嬷交待。 为了避开别人,她绕了好大一圈才来到西跨院,只见门前有个紫衣丫头在扫地,食盒已经不见了。 “小妹妹,请问你可有看到一个食盒?”谢南嘉上前问道。 丫头停下来,抬眼看了看她,撇嘴道:“你比我还小,应该叫姐姐才对吧?” 谢南嘉总忘记自己如今是十五岁的事,被丫头一番抢白,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改口道:“姐姐,你可有看到一个食盒?” 丫头哼了声:“看到是看到了,不过那食盒如今在二公子手里,他说你要是来了,就让你自己进去找他要。” 谢南嘉:“……” 第八十四章 和你闹着玩的 换作以前,谢南嘉可能会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如今既然经过一夜思考决定要先哄着赵靖玉,便只好硬着头皮跟小丫头进去见他。 赵靖玉晨练结束,洗了澡,换上他千年不变的红色衣袍,在一群美貌丫头的服侍下吃早饭。 正吃得高兴,外面小丫头禀报,说袖儿姑娘求见。 赵靖玉很是意外了一下,这倔丫头,今儿个怎么不倔了,为着个食盒就乖乖送上门来了? 转念一想,她昨天晚上走得那样恋恋不舍,会不会是故意把食盒留下,好借着拿食盒的理由来见他? 这样想着,他便扬声吩咐丫头把人带进来,复又小声叫身边的依云喂他喝粥。 依云愣了一下,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二公子虽然每餐都叫很多人来陪他,但从来不允许别人喂他,之前有个新来的丫头想讨好他,仗着有几分姿色,嗲声嗲气地要喂他吃饭,立时就被他打发去了浣洗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愣着干嘛,快点!”赵靖玉催促道。 依云回过神,忙端起桌上的红枣莲子粥,用银制的小勺子喂到他嘴边。 帘子一响,谢南嘉进来了,一眼就看到赵靖玉正雏鸟似地张着红润润的嘴,由着丫头往他嘴里送粥。 那丫头也长得十分美丽,显然赵靖玉十分喜欢她,看她的眼神如水般温柔。 谢南嘉的手下意识地捏成了拳头,只是一瞬,又松开,面上不动声色地给赵靖玉行礼:“奴婢给二公子请安!” 赵靖玉没有马上叫她平身,嘴里含着粥,漫不经心地打量她,想要从她眼里看出点醋意。 程志业说了,一个女人若真的喜欢你,不管她多会伪装,眼睛也骗不了人。 可袖儿还是那副八风不动的样子,低垂的眼睫什么情绪也看不到。 赵靖玉很失望,咽了粥,清清嗓子道:“起来吧!” “谢二公子。”谢南嘉平身,垂手而立,“奴婢是来取食盒的。” “哦。”赵靖玉又就着依云的手喝了一口粥,没说给她,也没说不给她,又吩咐裁云给他喂口小菜。 裁云和依云一样发懵,不明白二公子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当下便夹了一片脆笋喂给他。 赵靖玉不但吃了,还冲她魅惑一笑,害她筷子差点拿不稳。 谢南嘉面无表情地站着,赵靖玉不发话,她既拿不到食盒,也走不了,有心想说几句讨好的话,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早饭吃出了喝花酒的阵仗。 赵靖玉见谢南嘉始终没什么反应,不由气馁,自己先沉不住气了,曲起莹白的食指对谢南嘉勾了两下:“过来。” 谢南嘉略一迟疑,缓步走到他跟前:“二公子有何吩咐?” 赵靖玉冲依云递了个眼神:“碗给她。” 依云微微一怔,随即把碗递给了谢南嘉。 谢南嘉不接不行,便伸手接过,心说这家伙总不会是想让我喂他吧? 念头刚起,就听赵靖玉吩咐道:“喂我。” “……”谢南嘉有种想把碗扣他脸上的冲动。 “快点!”赵靖玉张开嘴。 本着要和他搞好关系的想法,谢南嘉只得不情不愿地舀了一勺粥喂到他嘴里。 赵靖玉却用力咬住了勺子尖,笑意盈盈地盯着她,双眼满是戏谑。 谢南嘉拽了两下没拽出来,知道他是故意的,一时没忍住,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瞪出来,方才的乖巧温顺荡然无存,赵靖玉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松开牙关,把粥咽了,很响地咂了下嘴,看着谢南嘉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好甜。” 谢南嘉心头猛地一跳,脸上起了烧,忙借着舀粥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喝了几口粥,赵靖玉又要吃菜,又要吃鸡蛋,又要吃点心,不让别人动手,全要谢南嘉喂他。 依云和裁云终于明白了二公子反常的原因,相互对视一眼,悄悄带着一屋子丫头退了出去。 谢南嘉和赵靖玉两人一个喂得专心,一个吃得专心,谁也没注意到屋里已经没有人了。 卫钧在下人用餐处吃了早饭回来,看到依云和裁云都站在门外,奇怪道:“公子这么快就吃完了?” 依云掩嘴一笑:“早着呢,没半个时辰吃不完。” “那你们怎么不在里面服侍?”卫钧又问。 裁云故作感伤:“二公子有了新人,看不上我们了。” “……”卫钧对于女人们总爱拐弯抹角的说话感到很无语,相比之下,他还是喜欢袖儿那种干脆利索的说话方式。 想到袖儿,他转瞬就想到一个可能,问道,“是不是袖儿来了?” 依云和裁云同时眨眨眼:“你猜!” 卫钧:“……” 猜个鬼呀猜! 屋子里,赵靖玉终于吃饱了,揉着肚子心满意足地叫谢南嘉给他擦擦嘴。 谢南嘉已经被他使唤得没脾气,抽出自己的帕子帮他擦干净。 擦完了,赵靖玉又说自己吃太饱站不起来,叫谢南嘉把他扶起来。 谢南嘉收起帕子去扶他,他却故意往下坠着不起来,谢南嘉很清楚他在使坏,又不能发火,使出全身力气去拉他,不料他却突然起了身,谢南嘉收不住力,一下子把他拉进了怀里。 赵靖玉假装站不稳,顺势抱住了她。 屋里有短暂的寂静,直到男人的体温透过衣衫渗进肌肤,胸口感到另一个人的心跳,谢南嘉才反应过来,猛地推开了赵靖玉,怒道:“你,你无耻!” 赵靖玉噗嗤一声笑起来,桃花眼都笑弯了:“明明是你占我便宜好吧,把我胸口都撞疼了呢!” 说着用手揉了揉胸口,又往谢南嘉略有些平的胸口瞥了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难怪撞这么疼。” 谢南嘉气得脸都红了,真想甩他一巴掌之后转身走掉,忍了又忍,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压下火气,没有发作。 赵靖玉十分诧异,他都这么过分了,袖儿居然还能忍着,这不是她的风格呀! 难道她这么忍气吞声,就为了想拿回一只食盒? 不可能,以着她往日的性情,哪怕那食盒是金子银子做的,她都未必肯低头。 这丫头有问题,该不会是真的喜欢上公子我了吧? 看她恼成那样,又不太像,要不然就是有求于我? 这段时间没让皇甫跟着她,难道她遇到了什么麻烦? “袖儿,你是不是有事求我?”他收起嬉笑,正色问道。 谢南嘉板着脸道:“求你什么,求你欺负我吗?” “……”赵靖玉讪然一笑,“瞧你这话说的,我刚刚是和你闹着玩的。” 谢南嘉冷哼一声:“闹够了吧,闹够了就把食盒还我,我还要回去干活。” 她惦记着王夫人来的事,还要去找冯伦帮忙绿柳把雪姨娘放出来,晚了就失去了最佳时机。 赵靖玉道:“一个食盒而已,我自然会还你的,你若真有什么麻烦,不妨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的。” 谢南嘉微微一愣,拿不准他是认真还是在开玩笑,想了想说道:“二公子若真想帮我,就别让我陪你去西山围场了。” 赵靖玉的脸顿时阴沉下来,眼里不复笑意,冷冷道:“你这是得寸进尺!” 谢南嘉:“……” 我从进门就被你戏弄,我得什么寸了我? 什么人呐,阴晴不定的,好好的就恼了,没意思! 正想着,赵靖玉沉着脸叫了依云进来,让依云领她去厨房拿食盒。 谢南嘉对他莫名其妙的怒火感到困惑,没再多说,跟着依云走了。 依云也不明白二公子怎么突然就恼了,小心翼翼地领着谢南嘉出了门,走出很远才问她:“二公子怎么了?” 谢南嘉摇摇头:“谁晓得,说着说着就恼了。” 依云听她语气如此随意,一点都没拿二公子当回事,不禁也困惑起来。 这丫头是有多目中无人,连二公子都不放在眼里,听别人说,她对世子也是这样。 府里一共就两位公子,她都看不上,难不成她看上了侯爷? 二公子好不容易对一个女孩子上心,莫非要败给自己的父亲? 依云胡思乱想着,自己笑起来,笑完了,又觉得这样很失礼,对谢南嘉歉意一笑,说道:“其实二公子人挺好的,特意交待要把你的食盒洗干净,免得你回去再洗,他可从来没对谁这么上心过,你和你家小姐,是他在府里唯二关心的人。” 谢南嘉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你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依云笑道:“没有什么意思,就是让你不要误会二公子,他真的是个好人。” “有多好?”谢南嘉带着讥讽问道,“搜罗一院子美人儿供自己享用就叫好吗?” 而且,好人会整天不干正事,净想着占姑娘便宜吗? “……”依云噎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别人,我们不是二公子搜罗来的,而是被他从坏人手里救出来的,他风.流多情不过是做个样子,并不曾对我们有任何非分之举,他真的是个好人。” 谢南嘉脚下一顿,深深地看了依云两眼,一时难以消化这个信息。 “你不信我?”依云问。 谢南嘉摇摇头:“信不信另说,你为什么要把二公子的秘密告诉我?” 依云道:“因为二公子对你不一样,我们都盼着他能找到一个知心人呢,不然上回也不会跑到二公子房里偷看你。” “……”谢南嘉十分无语,这和她预想中百女争夫的戏码不一样,把她给弄糊涂了。 “丫头又怎样,钟子期还是个樵夫呢!”依云说。 谢南嘉先是一怔,继而笑起来:“然而你家公子不是伯牙。” 依云:“……” 这丫头的心可真硬。 送走谢南嘉,依云回到赵靖玉房里复命,赵靖玉也没多问,就让她出去候着,而后又吩咐皇甫去跟着谢南嘉。 他总觉得这丫头今天特别反常,肯定有什么事情。 皇甫去了有一柱香的时间,回来禀报,说袖儿离开西跨院之后去小公子的院子见了冯伦,随后便回了四小姐的院子,再也没出门。 又是冯伦,她怎么总去找冯伦? 赵靖玉很是不悦,他不相信自己这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还及不上一个侍卫的吸引力,这实在让他恼火。 “她和冯伦说了什么?” “她让冯伦去关雪姨娘的地方引开守卫,以便绿柳进去把雪姨娘放出来。”皇甫答道。 “雪姨娘,这事和她有什么关系?”赵靖玉疑惑道。 话音未落,卫钧打帘子进来,禀道:“小路子传话说,那个爱做媒的王夫人来给世子说亲,还没进夫人的院子,就被疯了的雪姨娘把脸抓破了。” 第八十五章 一石三鸟 雪姨娘不但抓破了王夫人的脸,连带着王夫人身边的两个丫头也未能幸免,被她又撕又咬,弄得伤痕累累。 秦氏叫几个彪悍的婆子把雪姨娘抓住,重新关了起来,满怀歉意地向王夫人赔不是,请她到屋里喝茶压惊。 王夫人脸上火辣辣的疼,肚子里的火也是噌噌往上冒,觉得自己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一腔热忱想要搓合两家的亲事,没想到进门就被人给破了相。 碍于秦氏侯夫人的身份,她也不好直接发作,强压着怒火婉拒了秦氏,带着两个丫头愤然离去。 秦氏也是气得脑子嗡嗡直响,太阳穴突突地跳,眼睁睁看着王夫人走掉,没那个脸去强行挽留人家。 气归气,和一个疯子又没什么好计较的,满腔的怒火只能发作在负责看守四姨娘的婆子身上,打了四十大板赶出府去,重又派了可靠的人去守着四姨娘。 因着老太太还在等王夫人带来的好消息,她只得又同曹嬷嬷一起去老太太跟前讲明原由并请罪。 老太太已经先得了信儿,正黑着脸坐在厅中等秦氏,秦氏一进门,她就抓起大靠枕砸了过去。 秦氏没敢躲,靠枕正中面门,疼倒是不疼,就是脸臊得通红。 当着房里这么多下人,老太太是一点也没打算给她留情面。 经过四姨娘这一闹,和平南伯府的亲事多半要告吹,介于陈二小姐的污点,如果不是以这么丢人的方式告吹,老太太倒也乐见其成,可眼下算什么,人家王夫人怎么着也是堂堂的侍郎夫人,好心好意上门说亲,却被一个疯婆娘抓破了脸,传出去定远侯的脸往哪搁? 尤其王夫人那张嘴,无事都能掀起三尺浪,自己吃了亏,指不定把侯府说成什么呢! “没用的东西,什么事都办不好!”她指着跪在地上的秦氏怒斥道,“你这会儿跪我有什么用,还不快快备了厚礼去给王夫人赔不是,再晚一步,只怕全京城都要知道了。” “是是是,母亲息怒,儿媳马上就去。”秦氏一迭声地应道,复又小心翼翼问老太太,“母亲觉着,我是等王夫人去了平南伯府之后再去瞧她,还是赶在她没去之前瞧她?” “……”老太太乍一听又要发火,随即愣住,自个在心里寻思了一番,郁郁道,“左右已经到这个地步了,那就等她从伯府回来再去吧!” 婆媳两个一样的想法,反正已经丢人了,总得丢得有价值,只希望平南伯府听了王夫人的话,打消了嫁女儿进来的念头,如此侯府丢这场人也算没白丢。 老太太忍不住又埋怨秦氏:“说来说去还是怪你思虑不周,你若是一开始就打听好陈二小姐的人品,哪会有今天这一出?” “……”秦氏气个半死,小姐们的人品分明是老太太自己派心腹出去打听的,名单也是老太太筛选好了送给她的,要不是她得了袖儿的提醒,找绿柳问出实情,这亲事险些就成了,如今出了岔子,老太太不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又把脏水往她头上泼,实在让人恼火。 老太太看她敢怒不敢言的模样,长叹一声,摆手道:“罢了罢了,若不是我张罗着要给世子说亲,也没有今天这事,为免我以后落埋怨,今后世子的婚事还是由你这个亲娘做主吧!” 秦氏闻言暗喜,满腹的委屈也随之消减,能让老太太主动放弃给儿子说亲的事,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她难掩唇角的笑,向老太太施礼告退,去准备给王夫人赔情的礼物。 老太太等到人走远了,又叹了口气,对花嬷嬷道:“瞧我这儿媳妇,受点委屈就心生怨怼,得点益处又欢天喜地,打量谁想管她的烂摊子呢!” 花嬷嬷递了杯水给老太太,温声道:“你也别往心里去,夫人她就是这么个性子,世子是她亲骨肉,娶回来的媳妇是要叫她婆婆,依奴婢看,就由着她挑个自己可心的,也免得日后婆媳不合。” 老太太抿了一口茶,把茶杯往几案上一放:“我也不是不能让步,只是她若想要她侄女嫁进来,那是万万不能的。” …… 府里经过一番闹腾,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各处的人看完热闹,仍就各忙各的去了。 荷花池中央的凉亭里,绿柳和谢南嘉再次相见,由衷地对谢南嘉表示感谢和钦佩。 不愧是将军府精心挑选的人才,着实谋略过人,算无遗策,随便一出手,既试探了雪姨娘,又搅和了赵靖平的婚事,还顺带手给今晚的行动铺好了路,可谓是一石三鸟。 不仅如此,她居然连陈蓉会打发自己的丫头跟着王夫人一同前来都猜到了,王夫人今天带来是两个丫头当中,一个是她的丫头秋霜,另一个的确是陈蓉的丫头思弦。 如此一来,即便秦氏能想法子堵住王夫人的嘴,思弦也会把此事告诉陈蓉,这门亲事,无论如何都成不了的。 所以说,袖儿真的不是一般的聪明,她简直就是神机妙算,女中诸葛。 对于绿柳的盛赞,谢南嘉不以为然,淡淡道:“这原就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时机对,谁都可以,我先前没有行动,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帮手,今天的事之所以能成,还要多谢你的帮忙,若不是你看出雪姨娘是在装疯,和她谈条件让她去攻击王夫人,恐怕咱们也没这么顺利如愿。” 说起雪姨娘,绿柳忍不住笑起来,她和雪姨娘谈的条件很简单,她对雪姨娘说,王夫人要来为世子和陈二小姐说亲,陈二小姐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她若进了府,头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咱们这些妾室,如果你真的不是杀世子夫人的凶手,就借着装疯去和王夫人闹一闹,搅和了这桩婚事,对咱们都有好处,事成之后,我会向我家小姐的在天之灵证明你的清白,请我家小姐放过你,再也不要纠缠你。 “你说雪姨娘怎么这么傻,她居然连这种话都能相信。”绿柳笑道。 “她不是傻,是病急乱投医。”谢南嘉说道,“我问过四姨娘,花楼里的姑娘或多或少都坠过胎害过人做过亏心事,所以特别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她昨晚刚被鬼吓过,正是惶恐不安的时候,你说什么她都相信。” “那红姨娘呢,你觉得她会相信吗?”绿柳问。 “只要她心里有鬼,大家都信,她就会信。”谢南嘉道,“所以你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让赵靖平的妾室都恐惶起来,然后说服她们晚上一起去邀月居祭拜我……世子夫人的在天之灵,到时候我会让冯伦先藏在那里,让他在红姨娘祭拜时做手脚,弄出些异常的动静,然后你再见机行事。” 绿柳郑重点头:“你放心,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了,我答应了雪姨娘事成之后会救她出来,还要请你想想办法。” 谢南嘉道:“这是小事,且等夫人回来再说。” 两人就此分开,各自行动。 她们走后不久,凉亭顶上有一个身影飞掠而过,转瞬便消失在花园的另一端。 秦氏直到午饭时分才回府,回来后,第一时间去见老太太,说平南伯府的亲事彻底黄了。 这已是意料之中的事,老太太也没什么好说的,只问她王夫人的气消了没有。 秦氏道:“王夫人性子直爽,火气来得急去得也快,她也答应了我出去不会乱说,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老太太不悦道,“有话就说。” 秦氏道:“只是王夫人告诉我,今早随她同行的丫头,其中一个是陈二小姐的人,所以,她也不敢保证这事最终会不会传出去。” “什么?”老太太不由气结,“这陈二小姐,也太没规矩了吧,竟然做出此等出格之举,可见人品确实不怎么样,她一个未嫁女,私下派丫头去男方家里打探消息,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我就不信她还敢厚着脸皮往外说。” 说不说的,嘴在别人身上长着,谁也没奈何,不管怎样,秦氏总算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既然老太太把儿子的婚事交给她做主,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派人去丞相府提亲了。 等了这么久,忍了这么久,终于能够如愿以偿,她已经迫不及待要把这个好消息和儿子分享,她相信,儿子肯定会和她一样高兴的。 每个人都在算计着自己的事,而此时的西跨院里,赵靖玉正在为皇甫带回来的消息感到困惑。 皇甫说他亲耳听到绿柳说袖儿“不愧是将军府精心挑选的人才”,这个消息让赵靖玉震惊的同时又十分纠结,他曾对袖儿有过诸多猜测,但所有的猜测最终都因为袖儿是庄子上的人而无法成立,如果绿柳说的是真的,怎么解释袖儿一直住在庄子上的事呢? 总不能是将军府未卜先知,提前在庄子安排好了人吧? 但话又说回来,袖儿对小公子和画楼的照顾,甚至这段时间和绿柳的频繁接触,似乎也只有绿柳的说法能够解释。 她让绿柳把雪姨娘放出来抓伤王夫人,目的是为了搅和世子的婚事,从根源上来说,还是为了小公子的利益,并且她还帮助绿柳寻找杀害世子夫人的凶手,若她不是将军府的人,怎么可能对和世子夫人有关的事如此尽心尽力? 难不成真正的袖儿真的被将军府偷梁换柱了? 赵靖玉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且忍着,等后天去了西山围场再说,届时谢家父子也会随圣驾前往,如果袖儿真是将军府的人,在主人面前不可能不露出一点马脚。 到那时,真相自然就会揭晓了。 第八十六章 显灵 午后,晴好的天突然阴沉下来,飘起细绵的雨丝,院子里的梧桐叶子被风刮落,湿漉漉地贴在地上,用无声的颓败告诉人们,真正的秋天来了。 下人们忙着糊窗纸,换厚门帘,在瑟瑟秋风中以最快的速度帮主子们把寒意阻隔在屋外。 主子们却只需换上暖和又华美的秋装,在细雨中吟诵几句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诗句,丝毫不用在意即将到来的寒冷。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谢南嘉惦记着学堂里的赵兰芝,便从李嬷嬷前些日子已经晾晒好的衣服里找了一套厚衣裙和一条兜帽披风,撑着油伞给赵兰芝送去。 为了三个府里的小姐们能专心学习,学堂设在侯府东北角的一处僻静院子里,日常不许闲人近前打扰。 谢南嘉一路走过去,鞋子和裤脚都打湿了,到了地方一看,其他小姐的丫头也都送来了保暖的衣物。 教习先生虽然严厉,也不敢让这些千金小姐挨冻,因此便暂停授课,让她们去内室更衣。 小姐们时时处处不忘攀比,哪怕临时加件衣裳,也要暗中较量一下看谁的更漂亮,更贵重。 赵兰芝自知自己的衣裳比不过别的姐妹,便带着谢南嘉和素荷躲到最里面的角落去更衣。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不愿放过她,换完衣裳,赵兰姝头一个注意到了她,尖着嗓子喊道:“四妹妹,你穿的是哪年的老古董呀,这种老掉牙的款式,我院里洒扫丫头都不穿的。” “就是就是,别说洒扫丫头,我院里粗使婆子都不穿的。”三小姐赵兰韵也跟着附和。 她虽然和四小姐同为庶女,但因着三姨娘会巴结,母女二人在秦氏面前比较得脸,因此她和二小姐的关系也相对亲密。 赵兰芝毕竟是个小姑娘,被两位姐姐当众奚落,脸上有些挂不住,羞得满面通红。 素荷脾气暴,当场就要发作,谢南嘉暗中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冷静,免得她一个控制不住又把简单的口舌升级成了打架斗殴。 五小姐赵兰心年纪小,心思单纯,没明白姐姐们的意思,疑惑道:“二姐姐,三姐姐,你们不知道吗,下人们和咱们穿的款式本来就不一样的。” 东西两府看热闹的小姐们都捂着嘴笑起来。 赵兰姝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不懂就把嘴闭上!” 赵兰心吓得往后缩了下,她的丫头忙把她扯到一边去了。 赵兰芝红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外走,赵兰韵伸手拦住了她:“四妹妹,二姐姐问你话呢,你跟着先生学了这么久的礼仪,怎么连长幼尊卑都没学会?” 一屋子姐妹都带着轻蔑的笑,等着看赵兰芝如何应对。 眼看着素荷又要控制不住,谢南嘉只好把她往身后一拉,自个挺身而出:“三小姐同样跟着先生学礼仪,岂不闻圣人有云,以言取人,失之宰予,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你和二小姐四小姐本是同根而生,却因为她没有华美的衣衫便出言羞辱她,请问这是先生教导的吗?” 此言一出,整个内室瞬间变得寂静。 小姐们没想到一个丫头竟然能引经据典地挖苦人,一时都被震住。 赵兰姝则气得火冒三丈,她素来最讨厌别人说她和赵兰芝是同根,因为赵兰芝,她先后两次被父亲罚跪祠堂,如今连赵兰芝身边的丫头都敢不把她放在眼里,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讽刺她,下她的脸面,叫她怎么忍受得了。 “云雀,给我打烂这个贱婢的嘴!”她咬着牙吩咐道。 云雀得令,上前挽起袖子就要教训谢南嘉。 谢南嘉脸一沉,眼一眯,厉声说道:“你敢碰我一下试试!” 云雀在她凛冽的目光中呆滞,巴掌高高扬着,愣是没敢落下来。 “反了你了!”一直未出声的大小姐赵兰雅站了出来,沉声吩咐身边的丫头:“海棠,你去教教她规矩!” 今天的事,虽然是自己的亲妹妹有错在先,但身为嫡女的她们,若是连一个丫头都制不住,说出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众人一看大小姐都下场了,齐齐地噤了声,睁大眼睛看着海棠往谢南嘉面前走去。 赵兰芝和素荷同时上前想要护住谢南嘉,被谢南嘉以眼神制止。 “海棠姐姐。”谢南嘉淡淡道,“我晚上要去给侯爷送宵夜,明天一早还要陪夫人招待安尚书夫人,若是脸上带了伤,冲.撞了侯爷和尚书夫人,侯爷问责起来,我可是会把今天的事一字不漏全都说出来的,到时候连累了你们哪个,可别怪我事先没有提醒。” “……” 海棠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转头看向赵兰雅。 云雀也悄悄退开了些,不敢再嚣张。 赵兰雅先前忘了袖儿还兼着为父亲做宵夜的职责,被她一提醒,颇有些骑虎难下。 父亲最不喜的就是嫡庶争斗,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和妹妹联手欺负赵兰芝,肯定又会大.发雷霆,妹妹才刚从祠堂出来没多久,再惹怒父亲,恐怕就不止跪祠堂那么简单了。 母亲一心想要交结尚书夫人,她和妹妹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闯了祸,就别指望母亲替她们开脱了,没准母亲还会亲自处罚她们。 思及此,她只能示意海棠退下,等回头再做计较。 赵兰姝却不这么想,她从小跋扈惯了,冲动起来从不考虑后果,见姐姐被唬住,顿时怒不可遏,挽起袖子冲到谢南嘉面前:“你们怕她,我可不怕她,随她要和谁告状,也得先让我出了气再说!” “哟!二小姐这是要干嘛?”门口有人轻笑着说道。 众人看过去,发现来人竟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头念慈。 念慈虽是个丫头,因着老太太的看重,比府里的庶出小姐还要有威望,她一进来,一屋子的主子丫鬟纷纷和她见礼,就连大小姐也要跟着叫一声“念慈姑姑好”。 二小姐正在气头上,虽没有与念慈打招呼,却也没敢再对谢南嘉动手。 念慈向众人一一回礼,而后取下胳膊上挎着的包裹递给谢南嘉,不高不低的声音正好能叫众人都听见:“老太太瞧着天儿凉了,怕四小姐没有御寒的衣裳,特地叫我送几件来给四小姐穿,既然你已经送了来,这几件就先带回去,留着给四小姐替换着穿吧!” 小姐们听了,全都面面相觑,又各自在心里犯嘀咕,赵兰芝不就是给祖母侍了几天的疾吗,竟然被祖母如此记挂着,巴巴的派念慈亲自来送衣裳,早知道这样,当初我也去侍疾了。 赵兰芝激动的热泪盈眶,当场就要给念慈行礼,念慈拦住她,笑着说道:“四小姐不要折煞奴婢,等回头你下了学,再亲自去给老太太磕头吧!” 赵兰芝抹着眼泪道:“多谢姑姑,请姑姑回去告诉祖母,我下了学就去给她请安。” 念慈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四小姐安心上课,老太太让奴婢转告小姐,女子貌美而无德,就如同金簪别在猪头上,内心纯善的女子,胜过世间一切珠宝。” “……” 屋里没一个傻子,谁都听得出来这话是在讽刺大小姐二小姐三小姐,老太太又没长千里眼,怎么可能知道此间发生了什么事,分明是念慈自己在外面瞧见了她们的争执,借着老太太的名义敲打三位小姐。 三位小姐又不能亲自去向老太太求证,只能吃个哑巴亏,对赵兰芝和谢南嘉都恨得牙痒。 素荷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等念慈走后,兴冲冲地当众打开了包裹,把里面的衣裳一件一件拎出来看。 老太太特意送来的衣裳,自然是上好的料子上好的做工,件件都是最时新的款式,把一屋子小姐全都比了下去。 素荷得意地说:“小姐,这回可没人再说你的衣裳是粗使婆子穿的了。” 赵兰姝和赵兰韵齐齐拿眼珠子剜她。 赵兰芝嗔怪道:“就你爱显摆,快叠起来,叫袖儿带回去好生收着。” 恰好这时先生的侍女来催小姐们去前面上课,谢南嘉便上前帮素荷一块把衣裳叠起来包好,撑着伞回去了。 雨淅淅沥沥下到黄昏才停,天越晚,气温越低,吃过晚饭,人们都早早钻进了被窝。 夜静之后,几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黑色身影,提着祭品,踩着泥.泞,结伴来到世子夫人生前居住的邀月居。 绿柳打开门锁,领着人进了院子,又把院门从里面栓好。 院子里黑漆漆的,下了半天的雨,脚下的青石路面滑.腻不堪,齐腰深的枯草被雨打湿,碰一碰就会沾湿人的衣衫,冷风呜咽着从树梢廊檐卷过,吹得占风铎叮当作响,像勾魂的铃声。 几个姨娘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全都挤在一起瑟瑟发抖。 绿柳低声道:“都别站着了,抓紧时间吧!” 于是几个人便找了块没草的地方,蹲下来,把各自带来的祭品摆好,点上香纸。 火光中,绿柳带头跪在地上,向世子夫人祷告:“小姐,我是绿柳,我知道你死得冤,走得不甘心,只是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要报仇,也不要伤及无辜啊,几位姨娘都是良善之人,平日里对你也没有不恭敬的地方,你就放过她们吧!” 几个姨娘都跟着磕头,战战兢兢地附和:“是啊,世子夫人,奴婢们都是尊敬你的,谁害了你,你就去找谁,放过我们这些无辜的奴婢吧!” 绿柳复又道:“小姐,我也想给你报仇,但我实在找不出仇人是谁,你若在天有灵,就给我一个提示吧,我拼了这条命也会为你报仇的!” 四周静悄悄的,几位姨娘屏息听着绿柳的祷告,突然一只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过,发出骇人的啼叫,吓得她们毛骨悚然。 绿柳仍旧匍匐在地上,声声召唤世子夫人:“小姐,小姐,你就显显灵吧,我们当中若有害你之人,你就把她面前的火往西吹……” 今晚刮的是西风,四个人面前的火苗都往东偏,绿柳话音未落,其中一堆火陡然偏向了西边。 “啊啊啊……”几个姨娘吓得吱哇乱叫,抱成一团,很快又反应过来,把其中一人推开,颤声喊道,“你走开,走开,你是凶手!” 被她们推开的正是红姨娘,往西边偏的火苗正是红姨娘点燃的那堆香纸。 红姨娘也吓得魂不附体,连声道:“不是我,不是我,这只是巧合……” 没有人相信她的话,并排五堆火,她的还在中间,为什么别人的都是一个方向,唯独她的逆着风向烧。 除绿柳外的几位姨娘纷纷远离她,生怕被她连累。 绿柳却替红姨娘说话:“兴许真是巧合,我再和小姐说说。“ 说着又跪在地上磕头,嘴里喃喃道:”小姐,人命关天,不可儿戏,若真的是红姨娘,你就显灵灭了她的火,若不是……” 话还没说完,红姨娘的那堆火在风中猛烈地摇晃了几下,而后便在几位姨娘的尖叫声中熄灭了。 红姨娘再也承受不住,揪着衣襟瘫坐在地上。 “世子夫人饶命啊,奴婢没有想要杀你,奴婢只是恨你害死了我的孩子,想让你也尝尝丧子的痛,所以就趁画楼睡着,在你喝的汤里下了点药,但那真的不是害人的药呀!世子夫人明鉴呀!” 一阵阴风吹来,同时吹灭了剩下的几堆火,院子里重新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头顶有女人凄厉的笑声响起。 红姨娘骇然尖叫,一头栽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第八十七章 你想怎么死 秦氏刚睡下没多久,被院里的喧闹声惊醒,正要叫人,曹嬷嬷举着灯走了进来。 “嬷嬷,外面何事喧哗?”秦氏坐起身问道。 曹嬷嬷把灯放好,一面帮她披衣裳,一面把绿柳带几个姨娘夜祭世子夫人的事讲给她听,而后说道:“如今她们几个都认定了红姨娘是害世子夫人的凶手,把她押来请你主持公道,你看这事可怎么办才好?” 秦氏惊得半晌没有说话,看看窗外,又看看曹嬷嬷,好一会儿才低声道:“红姨娘,她,她真的招了,这,这怎么可能,明明是……” “夫人!”曹嬷嬷慌忙捂住她的嘴,“夫人你睡糊涂了,快喝口水醒醒神。” 说着倒了一杯冷透的茶给秦氏。 秦氏接过茶,喝了两口,整个人都清醒了。 “如此毒妇,断然不能轻饶!”她放下茶杯,肃容道,“快给我更衣,我要亲自去审一审她!” 曹嬷嬷拍拍心口,忙伺候她更衣。 经过连夜审问,吓破胆的红姨娘对自己投毒的恶行供认不讳,但她坚持认为她投在药汤里的毒只会让孩子胎死腹中,不会伤及母体,她只是想让世子夫人尝尝失去孩子的滋味,并没有想害世子夫人的性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世子夫人死了,孩子却安然无恙。 然而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会相信她说的话,所有人都认为世子夫人就是被她害死的,尤其是赵靖平的几个姨娘,巴不得秦氏当场赐死她,以慰世子夫人在天之灵,省得世子夫人的鬼魂再来纠缠她们。 秦氏也想当场赐死红姨娘,这样红姨娘就没有机会再翻供,所有的真相也会随着她的死一起进入坟墓,永远尘封与地下。 只是秦氏还没来得及行动,定远侯便得到了消息,派九安传话过来,让她先将红姨娘关押,明日一早报与将军府知晓,由将军府决定红姨娘的生死。 因着世子夫人的死,侯府与将军府已然成仇,如今真相大白,定远侯想借此机会争取将军府的谅解,缓和两家的关系。 秦氏没办法,只好让红姨娘在供词上画了押,吩咐人把她送回住处囚禁起来,严加看管,等将军府来人后再做定夺。 事情处理的及时,没有惊动府里其他人,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被秦氏下了封口令,严令他们不得外传。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众人得了秦氏的吩咐,各自回到自己的住处歇息。 等到周遭完全安静下来,冯伦带着谢南嘉潜入关押红姨娘的阁楼,放倒了看守的婆子,打开门把谢南嘉放进去,自己守在门外。 谢南嘉进了屋,借着微弱的灯光,见红姨娘被反剪双手捆在椅子上,许是太过疲惫,整个人陷入昏睡状态,头低垂着,乌发像稻草一样杂乱地披散下来,挡住了半边脸。 谢南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如果不是面对面,她根本想不起红姨娘的长相,即便眼下见着了,也还是感到非常陌生,嫁进侯府近三年,她自认从来没有为难过任何一个姨娘,也从没有与谁结下冤仇,可眼前这个女人,却因为自己孩子的死而迁怒于她,对她痛下杀手。 在此之前,她曾经无数次地猜测自己到底死在谁的手里,如今终于知道真相,却又觉得那样的不可思议。 真的是她吗,她伸手拨开挡在红姨娘面前的乱发,这张纵然狼狈不堪也难掩秀色的脸,一点都不像杀人凶手该有的样子,可她偏偏就是死在她的手里。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过去得太久,她最初的愤怒和戾气似乎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变淡了,以至于仇人就在眼前,她的内心却平静无波。 她端起旁边几案上的水,抬手泼在红姨娘脸上。 红姨娘被惊醒,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个蒙着脸的黑衣人站在面前,下意识就要呼救。 “住口!”谢南嘉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瞬间抵住她的喉咙。 红姨娘硬生生收回快要喊出口的声音,惊恐万状地盯着谢南嘉,颤声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谢南嘉没有回答,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在她面前,冷冷道:“把这上面的话念一遍。” “这是什么?”红姨娘哆嗦着看向那张纸,突然瞪大了眼睛,“这是谁写的,为什么要我念?” “少废话,念!”谢南嘉把匕首往前送了送,刀尖刺破了她的皮肤。 “别杀我,我念,我念……”红姨娘忙对着那张纸念了起来:“谢南嘉,你是将军府嫡女如何,侯府世子夫人又如何,你金尊玉贵,才冠京城,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手里,从今以后,你的丈夫是我的,你的尊荣是我的,这锦绣侯门泼天富贵全都是我的!谢南嘉,你去死吧!” 谢南嘉静静地听着,直到红姨娘把这段话全部念完。 “你想怎么死?”她问红姨娘,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不,这不是我,这话不是我说的。”红姨娘并不笨,很快就想明白了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是来给世子夫人报仇的,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是画楼吧,今天的局,是你和绿柳联手做的对不对,你让我念的这段话,是有人在害死世子夫人之前说的对不对? 你相信我,这话不是我说的,我只想为我的孩子报仇,我从来没惦记过世子夫人的位子,也没有想过要和她争宠,你想想看,如果真的是我,为什么世子夫人走了那么久,我还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姨娘? 是,我确实在世子夫人的药汤里投了毒,但真正杀死世子夫人的不是我呀,我是冤枉的呀,我既没有杀死世子夫人,也没有杀死小公子,我罪不至死呀画楼!” “罪不至死?”谢南嘉冷笑,“单凭投毒这一条,就够你死上一百回了,今晚我不杀你,明天将军府来人,你也一样活不成,夫人为了讨好将军府,杀你全家都未可知。” 红姨娘惊恐地看着她,两行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过了许久,凄惨一笑,绝望地闭上眼睛。 “动手吧!” …… 秦氏这一夜睡得并不安稳,心里记挂的事情太多,天没亮就醒了。 她想起今天林氏要来家里做客,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她既要费神应付将军府的人,又怕林氏知道了自家的烂糟事留下不好的印象,思来想去,只能派常富亲自去尚书府告知林氏,说自己感染风寒,怕过了病气给小孩子,请林氏改日再带孩子来玩。 林氏得了信儿,非但没有见怪,反倒十分欢喜,安逸之对她有意和侯府结亲的想法十分不满,不仅严厉地批评了她,这几天一直都没给她好脸色,还让她想办法推掉去侯府做客的事,她正为此发愁,不想秦氏那边先爽约了。 于是她便顺水推舟,备了些上好的药材补品让常富带回去给秦氏,并请常富代为传话,让秦氏好好养病,早日康复,日后有的时间见面。 常富回到府里,把药材和话带给秦氏。 秦氏松了口气,遂派人前去将军府送信。 不料送信的人刚走,就有婆子慌慌张张来报,说红姨娘悬梁自尽了。 秦氏大惊,头一个想到的就是叫常富快去把送信的人追回来,以免将军府的人来了没法交代。 常富走后,秦氏带人赶去关押红姨娘的阁楼,到了地方一看,红姨娘的身子都已经冷透了。 负责看守的四个婆子跪在地上磕头请罪,声称她们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睡着了,就像中了邪似的,一觉醒来天就亮了,且红姨娘是被反剪双手绑在椅子上的,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能挣开绳索,又用那绳索吊死了自己。 众人都觉得邪门,忍不住朝诡异的地方想,有人小声猜测,是不是世子夫人的鬼魂亲自来向红姨娘索命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秦氏到底是当家主母,心里虽也发毛,却不能自乱阵脚,厉声呵斥了那个乱说话的下人,吩咐人把红姨娘的尸体先盖起来,匆匆忙忙去找定远侯商议对策。 事已至此,定远侯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带上红姨娘的供状,亲自去了趟将军府,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谢战霆夫妇一五一十交待清楚,厚着脸皮老泪纵横地握着昔日好兄弟的手,代表侯府向谢家赔罪,请求谢家的原谅,就差没有给夫妻两个跪下了。 谢战霆夫妇得知女儿去世的真相,悲痛万分,但凶手已经畏罪自尽,他们再恼恨也无济于事,只能忍痛接受了这个事实。 定远侯表示,如果他们同意,侯府不怕丢人,愿将事情真相公诸于众,为谢南嘉和死去的奶娘伸冤。 夫妻二人拒绝了定远侯的提议,不愿让此事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惊扰女儿的在天之灵。 定远侯感激他们为自己保全了颜面,单膝跪地拜.谢亲家。 谢战霆不受他的大礼,叫他速速离去,日后除了外孙的事,不要再登将军府的门。 定远侯羞愧而去,回到府里,吩咐秦氏叫人将红姨娘弄出去悄悄掩埋,一了百了。 秦氏过了最初的惶恐,慢慢平静下来,一个不起眼的姨娘而已,只要不连累到她,怎么处置都无所谓。 于是她便把这事交给常富全权处理,自个和曹嬷嬷关起门来说只有她们两个能懂的话。 下人们的嘴再怎么禁都是禁不住的,红姨娘的事很快就像一阵风似的刮遍了侯府的每个角落。 小公子的院子里,画楼抱住谢南嘉又哭又笑,把她拉到里屋,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三个响头,感谢她为自家小姐报了仇,说从今往后自己的命就是谢南嘉的,这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她。 谢南嘉看着她又哭又笑的模样,再三斟酌,没忍心告诉她除了红姨娘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凶手。 她原本可以借着这次机会继续深挖,将那个人也一并找出来,只是时间不允许她再布局,明天一过,她就得陪着赵靖玉去西山围场了。 第八十八章 疼不疼 西山秋围是皇家每年都要举办一次的狩猎活动,声势浩荡,规模宏大,从开始到结束需要一个月的时间,不仅耗资巨大,还要出动京城半数以上的王公大臣及其子弟,就连分封到各地的宗室亲王都要携子前往。 定远侯和武安将军是圣上的左膀右臂,两人每年都是一个在京中镇守,一个陪王伴驾,今年轮到定远侯看家,因此便由他的两个儿子随驾去西山围场。 然而赵靖平手无缚鸡之力,别说狩猎了,骑马都骑不稳,秦氏舍不得让他去外面风餐露宿,每年都要找各种借口为他推脱。 今年也不例外,出发的前一天,秦氏便让赵靖平装病,说他因着红姨娘的事想起了已逝的妻子,心口绞痛,思念成疾。 定远侯平时最看不惯秦氏溺爱孩子,但不知为何,在秋围的事情上从来没责怪过秦氏,秦氏说不让赵靖平去,他便依着她,不让赵靖平去。 秋围是在圣上面前立功露脸的好机会,谢南嘉一开始想不通定远侯为什么会放任赵靖平错失这么好的机会,后来知道了皇上的手段,也就明白了定远侯的苦心。 赵家有一个威震九州的定远侯就够了,不需要有第二个,第三个。 这也是皇上为什么会对不学无术的赵靖玉如此宽容的原因。 一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谢南嘉不放心儿子,临行前把画楼带到荷花池去见绿柳,想让她们两个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互相照应,同时看护好小公子。 画楼忠厚老实,绿柳聪明泼辣,只有她们两个联手,她才能放心离开。 画楼一开始并不知道谢南嘉要带她去见绿柳,等到了荷花池,发现绿柳在,气冲冲转身就走,责怪谢南嘉不该骗她。 绿柳跑过去拉住她:“我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也为小姐报了仇,你为什么还不理我?” 画楼甩开她,愤愤道:“我为什么要理你,我只要一想到你爬了世子的床,就恶心得要死,就算小姐不是你杀的,可你这样做对得起小姐吗?” “你嫌我脏是吗?”绿柳顿时红了眼眶,“既然如此,那你走吧,今天我就把话放这了,我不但要爬世子的床,我还要做世子夫人,做小公子的母亲,做未来的侯夫人,你就等着给我磕头吧!” 画楼气得直哆嗦,话都说不好了,指着绿柳的鼻子骂道:“你,你无耻,你不要脸……” 画楼的表现完全出乎谢南嘉的意料,她原以为画楼知道自己冤枉了绿柳,见面之后会抱着绿柳大哭一场,不曾想两人刚一见面,三句话没说到头就吵了起来。 她还指望着两人在她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孩子呢,吵成这样怎么能行。 于是她便把两人拉开,好言劝和。 奈何画楼是个倔驴脾气,根本不听她劝,态度决绝地说:“你不用替她辩解,我是不会听的,我能做到的就是不杀她,想要我原谅她,没门儿!” 绿柳又气又伤心,转身就往荷花池里跳:“我知道了,你就是想让我死,我现在就死给你看,我死了你就开心了……” 说着扑通一声跳了进去。 画楼吓坏了,呆滞一刻,哭着冲到池子边,趴在地上用手去够她:“你发什么疯,我几时说想让你死了,我要真想杀你,早就下手了,何至于等到现在,小姐没了,我就只剩下你了,你死了叫我怎么活呀?” 绿柳哽咽道:“那你还瞧不起我,还说看到我就恶心得要死。” 画楼哭着说:“我是不想让你再伺候那个王八蛋,我宁愿你回来和我一起做丫头,也不愿你为了保护小公子搭上自己一辈子的幸福。” 谢南嘉听着两人的对话,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她为自己有这么两个忠心耿耿的丫头而感谢上苍,也为两个丫头终于冰释前嫌而欣慰,同时又为自己不能坦白身份和她们相认而难过,更为今生今世都没办法听儿子叫她一声母亲而伤怀。 她活着,所有人却都当她死了。 “袖儿,快来帮忙救人!”画楼焦急地喊她。 “救什么,她自己会水。”谢南嘉抹着眼泪说道。 画楼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被绿柳耍了,气得站起来就走。 绿柳忙从水里爬上岸,水淋淋地追上她,一把抱在怀里:“好画楼,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逗你,看在我快要冻死的份上,你就消消气吧,阿嚏,阿嚏……” “起开,别把我衣裳弄湿了!”画楼不想原谅她,听她连打了几个喷嚏,又忍不住心软,嘴里喊着要她起开,手臂却紧紧抱着她想让她暖和一些。 绿柳方才一直忍着没哭,这会儿终于忍不住了,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 为免被人看到胡乱猜测,三人一起回了小公子的院子,画楼找来两套干净衣裳给自己和绿柳换上,还亲自拿手巾给绿柳擦头发。 谢南嘉倒了杯热茶给绿柳,让她喝了暖暖身子。 绿柳接过茶抿了一口,捧在手里问谢南嘉:“你怎么知道我会水?” 谢南嘉一怔,笑着解释道:“因为我是从红藕庄园来的呀,那里到处是池塘,人人都会水,你在水里的动作一看就是会水的。” “怪不得呢!”绿柳也跟着笑,“看来只能哄哄傻子了。” “你说谁傻子?”画楼不高兴了,抱着她的头一顿狂柔,柔得绿柳吱哇乱叫。 谢南嘉看着她们打闹,恍然间又忆起未嫁前那无忧无虑的年月,只是那样的美好时光,她们再也回不去了。 等她们两个闹完,谢南嘉和画楼商量,让画楼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负责给定远侯做宵夜。 画楼想都没想就拒绝了她:“我不干,除了小公子,我谁都不伺候。” 谢南嘉道:“你对小公子好我知道,但我让你伺候侯爷同样也是为小公子好,咱们在侯爷面前说上话了,才能更好地为小公子争取利益,而且侯爷日理万机,很容易忽略一些事,咱们要常常在他面前提起小公子,时刻提醒他对小公子多加爱护和关照,小公子没了母亲,父亲又不着调,祖母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他能倚仗的只有侯爷了。” “袖儿说得对。”绿柳附和道,“这么好的接近侯爷的机会,别人打破头都想抢到手的,你从前跟着小姐学做菜,深得小姐真传,眼下正好能派上用场,你可不要把这机会白白送人。” 画楼白了她一眼:“你不会做吗,你怎么不去?” 绿柳道:“我倒是想去,可惜我现在的身份不允许,儿媳妇伺候公公宵夜像话吗?” 画楼登时又板起脸:“你不要给我提这茬,我听着就烦。” “你烦也没用。”绿柳道,“我先前就和袖儿说过,不管赵靖平以后娶谁做世子夫人,对小公子都是百害无一利,只有我坐上这个位子,才能保小公子一世平安,当初我没有保护好小姐,让她被人害死,现在我拼了这条命也要保护好小公子,你们可以不支.持我,但谁也休想阻挠我,这个世子夫人我当定了!” “……”画楼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去抹眼泪。 小姐的死是她们一辈子的痛,终其一生都迈不过去的坎,绿柳和她一样,想要弥补自己当初的过错,只是和她选择了不同的方法,而且她不得不承认,绿柳的方法更直接有效。 可是一想到绿柳要在赵靖平身上浪费一生的光阴,她又是那样的不甘心。 “你不用替我难过。”绿柳轻轻抱住她,“我只是个丫头,就算小姐不死,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嫁给府里的管事,陪她在这深宅大院终老一生,倘若我真能做上世子夫人,岂不比做管事娘子要风光千倍万倍,至于男人,不都一个样,世子风.流,管事就不风.流了吗,还能真的指望有什么至死不渝的爱情呀?” 画楼向来都说不过她,只有在她怀里默默流泪的份儿。 两人相拥着哭泣,谢南嘉站在一旁,像个被遗忘的不相干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她承认,绿柳说得是对的,天下男人都一样,嫁谁都是嫁,碌碌无为的管事和碌碌无为的世子,当然是嫁给后者更为风光,即便没有感情,还有荣华富贵加身,被人伺候也好过伺候别人。 况且绿柳早已服下了绝子汤,就算嫁给平民,不能为人家延续后代,最终也会遭人厌弃,倒不如就留在侯府,好歹能和小公子相依为命。 这样想着,她决定从西山回来就着手为绿柳谋划此事,争取让绿柳早日当上世子夫人,也好让秦氏姑侄早日死了这条心。 当天晚上,她去给定远侯送宵夜,便把画楼引见给了定远侯,说画楼曾跟着世子夫人学得一手好厨艺,她离开的这一个月,就由画楼暂时替代她给侯爷做宵夜。 定远侯吃惯了谢南嘉做的饭,原想说这个月他就不吃宵夜了,听闻画楼的厨艺是世子夫人教的,不知触动了心里哪根弦,便点头同意了,叮嘱谢南嘉不要挂心他,到了西山要好好照顾二公子,切不可出什么差错。 因不放心赵靖玉的顽劣,特意将自己的虎纹腰佩给了谢南嘉,说这玉佩等同于他本人,赵靖玉要是不听劝,就拿出这玉佩命令他,必要时候可用武力镇压。 谢南嘉失笑:“侯爷说得轻巧,奴婢有什么武力,惹恼了二公子,怕是都没命回来见你。” 定远侯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吩咐随行的侍卫,让他们听你的指挥,当然,平时你不能瞎指挥,只在二公子要撒野时管控一下就好。” 谢南嘉也没客气,接过玉佩揣在身上,心想万一赵靖玉个色坯要对她不轨,这玉佩倒是个很好的护身符。 只是那纨绔子连皇上唯一的儿子都敢打,会把他爹的玉佩放在眼里吗? 思及此,谢南嘉又有些不确定,为了安全起见,她决定自己再准备几样东西防身。 事实证明,赵靖玉确实放浪不羁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第二天五更时分,所有王公大臣,宗亲子弟以及他们的随从全都骑马在御街集合,整装待发,赵靖玉却坐着自己那驾奢靡的大马车姗姗来迟。 他告诉皇上自己昨晚没睡好,怕途中犯困从马上摔下来,摔下来就不能陪伴皇上了。 如此不着调的理由,换个人说就是砍头的大罪,被赵靖玉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却逗得皇上哈哈大笑,二话不说就恩准了他,并让他的马车跟随在自己的马车后面。 这是连太子都没有的殊荣,也代表着圣上对定远侯的器重和嘉奖。 嘉奖他的忠心耿耿和安分守己。 所有人都对此心知肚明,谁也不去羡慕赵靖玉,在他们看来,赵靖玉的逍遥只是在牢笼里跳舞,没什么好羡慕的。 西山围场离京城一个白昼的路程,清晨出发,天黑方可抵达,负责扎营造饭的队伍三更时分便率先出发,以确保大部队抵达后能够及时用餐休息。 赵靖玉生怕委屈了自己的肚子,临行前让人在他的马车上装满了吃食,还备了好些食材,打算到了围场之后让谢南嘉做给他吃。 相处久了,谢南嘉对他种种特立独行的作派已经见怪不怪,尤其在撞见胡先生之后,她更觉得赵靖玉根本就是打着纨绔的幌子掩盖他的狼子野心。 什么花天酒地,放浪不羁,都是他用来麻痹外人的障眼法,让他爹放心的同时也安了皇上的心,至于内在是个怎样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 车轮辘辘出了京城,喧嚣繁华渐渐远离,谢南嘉靠坐在右边车厢,微微撩起车帘往外看,想看看父亲和弟弟在哪里。 卫钧和皇甫在外面骑马随行,帘子只是轻微一动,两人便已发觉,齐齐向谢南嘉看过来。 “什么事?”卫钧问道。 “没事,我就是透口气。”谢南嘉说道,目光落在皇甫身上。 就在昨天晚上,她去和冯伦辞行,冯伦告诉她,那天在邀月居监视她和绿柳的人就是皇甫。 冯伦说:“皇甫是二公子的人,必然是二公子让他跟踪你的,我不知道你和二公子之间有什么纠葛,但你所做的事二公子肯定早已了如指掌,此次他带你出行的目的尚不明确,你千万要小心谨慎,随时保持警惕。” 虽然谢南嘉一早就猜想过是赵靖玉派人跟踪她,真正从冯伦口中得到证实,还是让她感到十分不安。 回到住处,收拾行李时,她翻出了袖儿娘上回让宋策带来的鞋子,穿在脚上试了试大小,无意中发现鞋子里面塞了一张纸条,拿出来一看,竟然是袖儿娘写的,说前段时间有人到庄子上打听她们母女的来历,不知意欲何为,叫她在府上千万小心。 如此一来,她的危机感越发强烈起来,她不知道赵靖玉究竟打探到她多少秘密,也不知道赵靖玉打探这些秘密意欲何为,只要一想到自己时刻被一双眼眼盯着,她就感到毛骨悚然。 好在她最近也歪打正着发现了赵靖玉的秘密,或许可以利用这个秘密和赵靖玉谈个交易。 她这边想得出神,赵靖玉就坐在她对面,半眯着眼睛偷窥她。 为了行动方便,她把自己打扮成了小厮的模样,虽然穿着灰扑扑的衣衫,梳着男人的发髻,却难掩天生的明眸皓齿,娇俏容颜。 她一直撩着帘子,赵靖玉以为她是在看卫钧,拿套着白袜子的脚尖蹬了蹬她的膝盖,不悦道:“把帘子放下,阳光刺着我眼了。” “……”谢南嘉放下帘子,还是忍不住抢白了一句,“太阳还没出来呢,哪来的阳光?” “天光也不行。”赵靖玉蛮不讲理。 “……”谢南嘉心说,你是蝙蝠吗,见不得天光,难怪喜欢在暗中窥探别人。 赵靖玉见她不搭话,心里还是不爽,招手道:“你坐过来!” “干什么?”谢南嘉警惕地看着他。 “你一个小厮,废话这么多呢,叫你过来你就过来。”赵靖玉不满道。 谢南嘉只好坐了过去。 她刚一坐好,赵靖玉便顺势躺下,把头枕在她腿上,口中抱怨道:“这破路,颠得我头晕。” 谢南嘉吓一跳,下意识要推开他。 赵靖玉俊脸一沉,拖着长腔“嗯”了一声,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谢南嘉忍气吞声地收回手。 赵靖玉得意地挑挑眉,把整个脑袋的重量全压.在她大腿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翘.起二郎腿,闭上眼睛十分享受地吩咐道:“喂我一颗葡.萄。” 谢南嘉:“……” 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这样亲近过,赵靖平没有,哪怕是她弟弟谢南风小的时候都没有过,如今却被赵靖玉肆无忌惮地枕着,黑绸子般的长发散乱在她衣服上,脑袋随着车轮的节奏在她腿上晃来晃去,浓郁的龙涎香气弥漫在她周遭,让她心慌意乱,心跳加速。 她慌得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偏这个不要脸的还要她喂葡.萄。 她想起定远侯给她的玉佩,不知道这时候拿出来能不能让赵靖玉放过她。 “快点!”赵靖玉张着嘴等了半天,葡.萄还没喂进来,便不耐烦地催促她。 谢南嘉只得从几案上的果盘里拈了一颗葡.萄喂给他。 赵靖玉这才满意了,把葡.萄吃掉,努着嘴示意她把葡.萄皮拿走。 谢南嘉终于被激怒,腾地一下站起身,却忘了车厢的高度,头顶狠狠地撞上车顶,撞得她眼冒金星。 赵靖玉也因为她突然的动作从座位上滚了下来,正要发火,看她撞得眼泪都出来了,满腔的火气瞬间消散,爬起来去扶她,好言关怀道:“疼不疼,快坐下我给你柔柔。” 谢南嘉从没有这么狼狈过,气得脸都红了,一把推开他,愤愤道:“别碰我,不要你管。” 赵靖玉噗嗤一声笑了,用力把她摁坐下,扒开她的头发查看伤势,嘴里说道:“你这刁奴,竟敢对主子发脾气。” 见她头皮被撞红了一大片,又心疼地对着伤处吹气,宛如体贴的夫君呵护娇弱的妻子,极尽温柔小意。 谢南嘉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也不知是因为疼还是因为尴尬。 赵靖玉吹了一会儿,又用掌心覆在上面柔了柔,哄她道:“我把我修炼千年的真气全都渡给你,以后你就刀枪不入了。” 谢南嘉没忍住,破涕而笑:“什么真气,妖气还差不多!” 带泪的笑靥如雨后花.蕊,似娇慎似幽怨的眼神看得赵靖玉怦然心动,恨不得当场把她搂进怀里疼爱一番。 “袖儿……”他幽幽地唤她,目光痴迷。 谢南嘉意识到气氛不对,忙板起脸正色道:“二公子,奴才现在叫小路子。” 临上车时,赵靖玉见她打扮成小厮模样,索性把小路子的名字给她暂用,并吩咐随从人员也这样叫她。 意.乱情.迷被打破,赵靖玉回过神来,自己也觉得难为情,靠坐在车厢里,闭目养起了神。 谢南嘉求之不得,便也安安静静.坐着,想自己的心事。 卫钧和皇甫听着里面的响动从激烈转为平静,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方才他俩生怕二公子一个控制不住在车里做出羞羞之事,皇上的车驾就在前面,被他老人家知道了可不得了。 皇上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王公大臣携带婢女,但私下对带婢女的行为不是特别赞同,因此大多数人都是带上三两个亲随,轻易不敢带婢女。 只有二公子例外,不但带了八个侍卫,还藏了一个大美人在车里,比太子的排场都大。 而此时的太子宋景行,一身戎装,明黄披风,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威风凛凛地走圣驾前面,为他父皇开道护驾。 因着父皇对赵靖玉的纵容,宋景行这一路都憋屈得要命。 那年他挨了赵靖玉的打,父皇不但不为他主持公道,反倒劝他要宽容大度,不要和臣子斤斤计较。 他不是不明白父皇和定远侯以及武安将军之间的博弈,但他毕竟是太子,是大周皇室唯一的继承人,赵靖玉在大庭广众之下将他的颜面踩在脚下,这口气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今天,赵靖玉又仗着父皇对他的纵容,公然乘马车与父皇同行,自己这个堂堂皇太子,却要为他保驾护航,真是岂有此理! 宋景行越想越来气,暗中盘算着,等到了西山围场,定要叫赵靖玉命丧西山,有来无回。 第八十九章 俊俏小厮 队伍行至中午,人困马乏,饥肠辘辘,皇上下令暂停半个时辰,休整歇息,用餐喂马。 程志业骑了一上午的马,早已疲惫不堪,趁他爹去和皇上说话的功夫,悄悄溜过来找赵靖玉,二话不说就往马车里钻。 卫钧和皇甫急忙拦住他,说二公子在里面休息,吩咐不许闲杂人等骚扰他。 程志业眼一瞪:“我是闲杂人等吗,我可是你家公子最好的朋友。” 卫钧一脸的铁面无私:“没有二公子的话,谁都不能进。” 程志业素来知道他是个榆木脑袋,除了赵靖玉谁的面子都不给,便也不和他纠缠,跳着脚冲车里喊:“玉,玉,是我呀玉,快让我进去。” 赵靖玉正在马车里吃着点心品着香茗怡然自得,被他一声声“玉呀玉”的恶心坏了,差点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这不要脸的可不是好打发的,如果不放他进来,他就会一直在外面恶心人,赵靖玉无奈之下,只好吩咐卫钧把人放进来。 程志业计谋得逞,得意洋洋地上了马车。 进去一看,车上不止赵靖玉一人,还有一个粉面桃腮唇红齿白的俊俏小厮,顿时瞪大眼睛惊呼道:“我的天,难怪你不让我进,说,是不是没干好事……” “闭嘴!”赵靖玉深深蹙起长眉,“你这么龌龊的人,不配做我朋友,没正事就快滚!” 程志业嘻嘻笑道:“本来是有的,看到你的小厮就忘了,快告诉我,你从哪里寻来如此标致的小厮,怎么我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谢南嘉认出了他是兵部程侍郎的小儿子,见他打扮得十分招摇,鬓边还别着红艳艳的秋海棠,心说这两个人,真是纨绔到一块去了,难怪并称京城二霸。 她不习惯被人当稀罕物似的赏玩,便对赵靖玉说自己坐车乏了,想下去走走。 赶了半天路,她有些内急,想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赵靖玉倒是善解人意,一下子就听出了她的意思,坐起身道:“我同你去。” 外面都是些大老爷们儿,他不放心谢南嘉一个人出去。 谢南嘉却拒绝了他:“不敢劳烦二公子,让卫大哥陪我去就好。” 他这人太不正经,相比之下谢南嘉更愿意相信卫钧。 赵靖玉很不高兴,当着程志业的面不好发作,只得应允了她。 卫钧得了吩咐,尴尬的满脸通红,叫他陪一个女孩子方便,还不如叫他去冲锋陷阵来得简单。 尤其是这差事容易得罪二公子,他不用想也知道,二公子这会儿肯定恨他恨得牙痒。 出门在外,男人们都不怎么讲究,在不冲撞到圣上的范围以外随地就能解决,为了避免谢南嘉看到不该看的,他只能尽量把人往偏僻的山坳里带。 谢南嘉倒没那么多别扭心思,她过去也曾随父亲去过军营,早已对这些见怪不怪。 两人一同来到远离人群的山坳,卫钧红着脸指指树林深处:“你去吧,我在这边等着你,若有事你就大声叫我。” 谢南嘉应了,自行去往树林深处。 马车上,谢南嘉一走,程志业便正经起来,对赵靖玉说道:“你瞧见没,今年南召王把他的三个儿子都带来了。” 南召王是圣上同父异母的兄弟,先皇在时去了南召就藩,每年只有秋围和过年才能回京,往年回京只带大儿子随行,今年却把老二和老三都带来了,不知道是皇上的旨意还是他自己的意思。 赵靖玉撩开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什么也没看到,放下帘子道:“管他呢,爱带谁带谁,与我何干。” 程志业道:“我瞧着太子爷似乎和大王子走得很近,颇有些拉拢之意。” 赵靖玉还是那样事不关已的态度,懒洋洋道:“爱拉谁拉谁,与我何干。” 程志业没奈何地叹了口气:“怎么会不与你相干,那位爷可是一直对你怀恨在心呢,仔细他联合其他人对你不利。” “哼!”赵靖玉冷哼道,“想杀我,他还嫩了些。” “人家好歹是东宫之主,你也不能太小瞧人了。”程志业道。 赵靖玉狂妄一笑:“我不是小瞧他,我压根就没瞧他。” 程志业对他的狂妄毫无办法,叹气道:“不管怎样你还是要慎重行事,切不可掉以轻心。” 赵靖玉不耐烦听他说教,起身道:“我尿.急,出去方便一下。” 程志业忙道:“我陪你去。” 赵靖玉掀开门帘跳下车,皇甫和另外六名侍卫立刻把他围了起来。 本来他一身红衣就十分招摇,加上这前呼后拥的排场,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除了平时和他关系好的几个公子哥,其他人都暗暗撇嘴不屑。 赵靖玉就是喜欢别人看不惯他又奈何不了他的感觉,冲着自己相熟的哥们儿招手,呼朋引伴地喊他们一起去方便。 一群人乌泱乌泱地走远,浑然不理会身后的白眼和非议。 方便完了,赵靖玉提议道:“听说云南王的小儿子丰神俊朗,人中龙凤,哥几个去见识见识可好?” 几个人都闲得发慌,纷纷响应。 程志业忙劝阻道:“几个王爷和王子殿下正在陪着皇上和太子用膳,咱们这时候去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赵靖玉道,“你们只管跟着我,有事我担着。” 程志业见他不听劝,急得直跳脚。 平时在京城想怎么横都行,如今是随同皇上出行,还有个太子爷在对他虎视眈眈,他竟还不知收敛,实在叫人头疼。 不止程志业着急,皇甫也同样着急,监行时侯爷是叮咛了又叮咛,叫二公子没事别往皇上和太子跟前凑,还吩咐他们一定把二公子看好,可他这倔脾气,谁看得住呀? 要把卫钧在,或许还能劝上一劝,偏偏卫钧又被二公子打发走了,这可如何是好? 正焦急,卫钧陪着谢南嘉回来了。 谢南嘉看到一群人围着赵靖玉嚷嚷,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赵靖玉和人发生了争执,顾不上多想,跑过去问道:“怎么了这是?” 脆生生的声音一下子吸引了公子哥们的注意,几个人都向她看过来,见是一个俊俏的小厮,齐齐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是谁的小厮,好生俊俏。” “我的!”赵靖玉上前一步把谢南嘉拦在身后,不准那些人看她。 那些人自然不会善罢甘休,七嘴八舌地问赵靖玉从哪儿弄来的小厮。 趁着赵靖玉应付狐朋狗友,皇甫对卫钧和谢南嘉讲了原委,叫他们快点劝劝二公子,不要去皇上面前瞎转悠。 才出来半天,二公子就开始作妖了,卫钧也十分头大,发愁地推推谢南嘉,小声道:“你此行的任务就是管束二公子,先试试手吧!” 谢南嘉一点都不想管赵靖玉,但她受了定远侯和老太太的双重托付,又怕赵靖玉任性妄为连累到自己,只得硬着头皮从后面扯了扯赵靖玉的袖子:“二公子,别闹了,快回车里吧!” 本是平平常常的一句子,那几个公子哥却嗷嗷怪叫起来。 谢南嘉没明白怎么回事,眨着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赵靖玉:“我说错话了?” 那几个人发出猥琐的笑声。 “都他娘的给老子滚!”赵靖玉陡然大怒,方才还阳光明媚的俊颜瞬间阴沉得能拧出水。 几个人没想到他会恼,全都讪讪地噤了声,程志业趁机把他们拉走了。 “上车!”赵靖玉气哼哼地命令谢南嘉。 谢南嘉一头雾水,暂时不敢再触怒他,乖乖地上了车。 赵靖玉随后上来,放下车帘,阴沉着脸坐在她对面,也不说话,只拿眼刀子戳她。 “到底怎么了?”谢南嘉疑惑道。 赵靖玉冷哼一声:“怎么了你自己不明白?” “明白什么?”谢南嘉双手一摊,“我不就说了一句话吗?” “谁准你说话的?”赵靖玉不悦道,“那么多男人,你为什么要跑过去说话,你很喜欢抛头露面是吗?” “……”谢南嘉怔怔一刻,也恼了,“谁喜欢抛头露面了,我在府里待得好好的,是你非要让我来,你以为我想管你呀,我是怕你被皇上砍头的时候连累到我,我好不容易才活过来的……” 意识到自己差点说漏嘴,她猛地打住话头,没再往下说。 赵靖玉却敏锐地抓住了她的口误,追问道:“什么叫好不容易才活过来,难道你死过一回不成?” “……我就随口一说。”谢南嘉缓和了语气,委屈巴巴道,“当初是你去求老太太,叫我跟着你时刻提点你,监督你,省得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现在倒好,我不过才说了一句,你就恼成这样,既如此,不如趁着还没到西山,叫人把我送回去,反正我也管不了你,省得在这惹你生气。” 她这么一委屈,一赌气,小嘴一撅,眉眼一耷,赵靖玉整颗心都软了,火气也发不出来了,叹气道:“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不喜欢别人用龌龊的眼光看你。” 谢南嘉道:“天底下那么多光风霁月的君子,谁叫你整日结交那些个思想龌龊的小人。” 赵靖玉失笑:“这么说倒要怪我了,我是不是还得给你赔罪?” “不敢当。”谢南嘉正色道,“只是你以后别再和那些不务正业的公子哥交往了,对你的前程没什么帮助,反倒带坏了你。” 说着说着又忘了自己如今的年纪和身份,口气变得语重心长起来。 赵靖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打趣道:“你怎么一下子变成了花嬷嬷,这么爱说教,将来你的夫君可怎么受得了?” 谢南嘉倏忽羞红了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又在赵靖玉面前失控了,遂低下头,不再言语。 赵靖玉拧眉打量她,即便早已对她的行事了如指掌,也很难相信她入府短短时日已经亲手结果了两个人的性命。 这个时而娇憨,时而狡诈,时而温顺,时而暴躁,时而谈笑风声,时而杀人不眨眼的女孩子,就像一道难解的迷,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越陷越深。 更可气的是,她撩动了别人的心,自己却浑然未觉,一门心思向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别人谁都看不懂的目标行进,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多么可恶! …… 天黑后,大队人马终于到达西山营地,在武安将军谢战霆的指挥下,众人有条不紊地住进各自的帐篷,安顿好之后,开始用晚饭。 安全起见,皇室成员的帐篷在营地的最中心,为了显示对赵靖玉的重视,皇上特意让赵靖玉也住在那边。 赵靖玉带来的物件太多,八个侍卫搬了半天才搬完。 他自己却什么也不干,袖着手指挥谢南嘉把他的东西分门别类归置起来。 正忙活着,进来一个手持拂尘,慈眉善目的中年太监,传赵靖玉去见皇上。 谢南嘉认得此人,他便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太监总管司方正。 皇上召见,不敢怠慢,谢南嘉放下手里的活,帮赵靖玉整理好发冠衣衫,而后由卫钧和皇甫随他一同前往。 到了地方,卫钧和皇甫被拦在外面,赵靖玉一人跟着司方正进了帐篷。 当今圣上宋万基身着居家素袍,闲适地坐在几案前用膳,两个小太监服侍在侧。 赵靖玉上前,撩衣摆下跪行礼,宋万基免了他的礼,叫他在自己对面坐下,语气淡淡地问道:“朕听说你此行带了一个十分俊俏的小厮,可有此事呀?” 第九十章 是你 卫钧和皇甫都是听力过人的高手,听到皇上问二公子的话,相互对视一眼,暗自忧心不已。 他们可是劝了多少回,叫二公子收敛些,莫张扬,二公子偏不听,平日里招摇也就算了,陪王伴驾还非得特立独行。 为了给底下人做好表率,圣上自个都没有带女眷,随从人员全是太监和御前侍卫,二公子可好,偏要把袖儿带来,还被人误会成了龙阳君。 这下好了,也不知道碍了谁的眼,舌根子嚼到皇上跟前来了,碍于定远侯的面子,皇上兴许不会对二公子怎么样,可万一他一怒之下让人杀了袖儿呢? 据说前些年东山王的大王子就曾偷偷带了一个小妾来,在围场里做了有伤风化的事,圣上龙颜大怒,当场下令赐死了那名小妾,东山王为此战战兢兢好几年,再也没敢带大王子进过京。 两个人在外面担忧得手心冒汗,赵靖玉却不以为然,端起小太监斟好的酒一饮而尽,咂咂嘴道:“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在皇上面前嚼舌根子,我身边的人个个都是沉鱼落雁之姿,一个小厮也值当大惊小怪,我就是爱美,怎么了,大周律有规定不许爱美吗,有规定仆人必须长得丑吗?” “……”宋万基倒被他问住了,捋了捋胡子,无奈道,“几日不见,你又伶牙俐齿了许多,朕不过白问一句,你却有一堆话在等着朕,要不是看在你爹的面子,今天非打你板子不可。” 赵靖玉拱手道:“谢皇上不打之恩,我敬你一杯。” 说着从小太监手里拿过酒壶,亲自给皇上斟了一杯酒。 宋万基带着无奈到近似宠溺的笑,端起酒杯道:“说起来,咱们倒有些日子没一起喝酒了,上次还是在你爹的书房里,朕还记得你家那个小厨娘手艺不错。” “……”赵靖玉神秘兮兮地笑起来。 “笑什么?”宋万基问。 赵靖玉眨眨眼:“有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万基瞪眼做威严之态:“快讲,朕最讨厌卖关子,你应该庆幸你有个好爹,不然朕非治你的罪。” “没错,我是有个好爹。”赵靖玉笑得像个小狐狸,冲他招手道,“皇上你附耳过来。” 这话听得一旁的小太监都心惊胆颤,心说赵二公子未免太恃宠而骄,竟敢叫九五之尊附耳过来。 没想到皇上居然真的听了赵靖玉的话,倾着身子把耳朵凑过去。 司方正似乎早已见怪不怪,抱着拂尘老神在在地侍立一旁,低眉垂目,不为所动。 赵靖玉刚要开口,就听外面有人叫了一声太子,下一刻,宋景行便进来了。 宋景行被父皇和赵靖玉亲昵的动作惊呆,连行礼都忘了。 司方正迎上前施礼:“奴婢见过太子殿下,殿下为何没通传就擅闯皇上帐帷?” 宋景行黑着一张俊脸,不悦道:“我来见我爹,难不成还要请圣旨?” 宋万基坐正了身子,肃容道:“过来坐吧!” 宋景行阔步走到几案前,看赵靖玉丝毫没有向他行礼的意思,脸又黑了几分,也不入座,就站在那里等着赵靖玉。 赵靖玉慢条斯理地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与他静静对视,片刻后,似笑非笑地站起身,长揖一礼:“草民见过太子殿下。” 宋景行冷笑:“赵二公子未免太过自谦。” 赵靖玉不以为然道:“我非长非嫡,出身卑贱,既无封号,又无官职,可不就是草民吗?” “切不可妄自菲薄。”宋万基对他的话似有不满,沉声道,“都坐吧,你们两个也不是小孩子了,别一见面就掐架,没得让朕心烦!” 赵靖玉道:“我就不坐了,让太子好好陪皇上说话吧!” 说完也不等皇上应允,转身大步出了帐篷。 “哎……”宋万基抬手,见他已然头也不回地走远,摇头叹道,“这孩子!” 宋景行趁机道:“父皇,你看到他有多嚣张了吧,你若再这么没限度地由着他,他很快就要爬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了。” 宋万基又叹了一声,压手示意他坐下:“这孩子呀,朕愧对他太多,当年秦氏为了他和定远侯闹,是朕逼着定远侯和秦氏约法三章,不许他承家业,不许他走仕途,只让他做个闲散子弟,现在有定远侯在,他兄长和嫡母还能让着他,等哪天定远侯不在了,他就是个扫地出门的命,因此呢,咱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让他逍遥几年吧!” 宋景行哑了声,他本来也是听说了赵靖玉私带男宠的消息,想来给父皇告上一状,此时想象着赵靖玉未来的凄惨景象,心里稍稍平衡了些,告状的话就没再提。 但是有一点他还是想不明白,大周又不止定远侯一个侯爷,那么多公侯之家,庶子庶女不知凡几,不公平的事数不胜数,父皇为何偏偏要对定远侯家的事如此上心呢? 难道就因为定远侯是他昔日的好兄弟,有拥立之功? 谢将军也同样是他好兄弟,相比之下他对谢将军就刻薄很多,逼着人家唯一的女儿嫁给赵靖平,没过三年就香消玉殒,至今也没见他对谢将军有所表示,更不曾对谢将军的儿子另眼相看。 和赵靖玉得到的恩宠相比,谢南风在他面前完全没有存在感。 这难道不奇怪吗? 宋景行心里直犯嘀咕,和父皇又说了一会儿话,便起身告退了。 出了帐篷,他四下环顾,看到自己的帐篷和赵靖玉的帐篷一左一右把父皇的帐篷夹在中间,仿佛父皇的左膀右臂,不由得疑心又起。 “若非赵靖玉是个男儿身,我都要怀疑父皇对他有非分之想了。”回到帐中,他悄声对自己的心腹谋士冯绍说道。 “太子切不可胡思乱想亵渎圣名。”冯绍及时制止他的荒唐想法,“赵二公子虽然乖张跋扈,但他本身对殿下毫无影响,依臣之见,殿下倒不如把注意力放在你的堂兄弟身上。” 宋景行也知道自己想法荒谬,即便赵靖玉真的是女儿身,父皇也不会昏庸到去觊觎好兄弟的女儿,他只是实在想不通父皇对赵靖玉的偏爱,胡乱猜测罢了。 至于冯绍所说的他那些堂兄弟,他倒也没怎么放在眼里,父皇只有他一个儿子,这个皇位不用争就是他的,他根本不需要讨好谁,拉拢谁,看谁顺眼就亲近一些,不顺眼的便无须理会,反正总有一天这些人全都得臣服在他的脚下。 …… 赵靖玉回到帐中,谢南嘉已经收拾好东西,摆好了饭菜,等他回来用餐。 程志业就像屁股上长了钉子,一刻都坐不住,又跑来找赵靖玉说话。 赵靖玉吃了几口饭菜,嫌弃地丢下筷子,对谢南嘉说道:“从明天开始,你单独给我做饭,我不想再吃这种猪食。” 因着赵靖玉先前发了火,程志业这趟来没敢再盯着谢南嘉看,听闻赵靖玉要她做饭,忍不住又好奇道:“他还会做饭呀?” “关你屁事?”赵靖玉白了他一眼,“你能不能别有事没事就往我跟前凑,烦死人了。” 程志业委屈道:“你现在嫌我烦了,你忘了,当年你刚被侯爷从边境接回来,根本没人理你,是我爹第一个把我送过去陪你玩的。” 赵靖玉:“……” “行了行了,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拿来说,有意思吗?” 程志业立马不委屈了,起身去拉他:“走,你不是想和南召王的小儿子比美吗,左右现在也睡不着,咱们去瞧瞧。” “谁说我要和他比美了?”赵靖玉抬手抿了抿鬓角,自恋道,“本公子的美岂是凡夫俗子能比得了的?” 嘴上如是说,脚却已跟着程志业走了。 卫钧和皇甫随后跟上。 谢南嘉自己吃了些东西,收拾了碗碟,和留守的侍卫打过招呼,把碗碟送往营地临时搭建的厨房。 从厨房出来,她没有立刻回帐篷,趁着夜色在营地里寻找父亲和弟弟的住处。 她太想念父亲了,哪怕父女不能相认,远远地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她身后还有一个侍卫在悄悄尾随。 为了弄清楚她和将军府的关系,赵靖玉临行前就已经安排好了监视她的人,一旦发现她和谢战霆父子私下接触,就能证实她的身份。 赵靖玉之所以那么痛快就跟着程志业去看南召王子,便是想给她一个单独行动的机会。 营地有几拨卫兵往来巡逻,入夜后所有人都不可随意走动,为了避免被卫兵抓住盘问,谢南嘉只能躲着他们走,奈何天黑路不熟,一不小心就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脚。 “哎呀!”谢南嘉下意识地发出一声低呼,整个人向地上趴去。 紧急关头,一只大手从后面无声无息揽住了她的腰,把她的身子固定在怀里。 “什么人?”卫兵们听到动静,举着火把往这边走来,紧跟着就是佩刀出鞘的声响。 谢南嘉大惊,一边是卫兵,一边是身份不明的男人,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那人却好像没打算离开,松开她,与她保持一步之遥的距离,朗声道:“是我!” 卫兵近前来,将两人团团包围,摇曳的火把照亮四周,谢南嘉借着光亮看向那个男人,待看清了他的脸,讶异道:“是你?” 男人也看清了她的脸,微微一怔,同样讶异道:“是你?” 第九十一章 他抱你了? 赵靖玉和程志业兴冲冲去找南召小王子,到了地方,却只见到南召王和大王子二王子在品茶闲谈,小王子不在帐中。 南召王对于这两个京城赫赫有名的纨绔子早有耳闻,看在定远侯和程侍郎的面上,客客气气将二人请进来,让两个儿子陪着他们说话。 大王子宋湛是南召王的嫡长子,比宋景行年长三岁,为人老成持重,深沉内敛,颇得南召王看重,去哪里都带着他。 许是年长几岁的缘故,又或者是瞧不上赵靖玉和程志业庶出的身份,宋湛对两人表现得客气又疏离,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样。 反倒是性情温润,清风和月的二王子宋泽因为年龄相仿,身份相当,和他们两个相谈甚欢。 宋泽即不是嫡子,也不是长子,对王位没什么野心,因此活得十分通透自在,不论和兄长,还是和三弟,关系都十分融洽。 谈笑间,程志业问起小王子的去向,宋泽告诉他,自家三弟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不耐烦待在帐中,非要出去透气,父王便应允他在附近随意走走,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这时,有侍卫从外面进来,对南召王一番耳语,南召王顿时脸色大变。 赵靖玉和程志业对视一眼,随即起身告辞。 看南召王的反应,应该不是什么好消息,他们若还磨磨蹭蹭不走,就显得太没眼色了。 待远离了南召王的帐篷后,程志业才开口道:“不知他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赵靖玉随口道:“兴许是那位小王子大晚上乱跑,被巡逻的卫兵抓住了。” “不会吧?”程志业道,“他好歹是个王子,就算被抓住,和卫兵说清楚就是了,南召王至于吓成那样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没干好事。”赵靖玉意有所指地笑道。 程志业也跟着笑:“你当别人都跟你似的?” 两人说笑着往回走,卫钧和皇甫寸步不离的跟着在后面,到了赵靖玉的帐篷门口,程志业和他告别,回了自己的住处。 程志业刚走,负责跟踪谢南嘉的侍卫回来了,慌慌张张地禀报赵靖玉,说小路子被卫兵抓走了。 赵靖玉怔了半晌才想起小路子是袖儿,惊问道:“她做了什么,为何会被抓走?” 侍卫便把当时的情景细细讲了一遍,说道:“她当时绊了一脚,南召小王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抱住了她,随后便被巡逻的卫兵发现了,说他们两个有私情,属下不敢暴露身份,只能隐在暗处看着他们被带进了武安将军的营帐。” “抱住了她?”侍卫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赵靖玉却只注意到这一句,无名火腾腾直往上冒,怒冲冲去了谢战霆的营帐。 …… 大帐之中灯火通明,武安将军谢战霆面色沉沉端坐主位,谢南风在他身侧扶刀而立。 谢南嘉跪在地上,万万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父亲和弟弟。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在这里遇见当初在回京途中救下的白衣少年,而那个少年,就是此时站在她身边,白衣飘飘,丰神俊朗,因着尊贵身份被特许不用下跪的南召小王子宋淮。 当日决定救他时,谢南嘉只是从他的玉佩认出他是南召王府的人,并不知道他详细的身份,更没想到他会是南召王的小儿子。 她曾听闻南召王中年得一子,虽是庶出,却视为珍宝,整日带在身边,不使其离开半步,她遇到宋淮时,宋淮正被人追杀,浑身是伤,险些丧命,因此她无论如何也没把他和南召小王子联系到一块。 而宋淮自从认出谢南嘉是他的救命恩人之后,内心也非常震惊,碍于他被人追杀是隐秘,自从说了那句“是你”之后,便没敢再和谢南嘉说话。 原本他很担心谢南嘉会把他的秘密说出来,不成想谢南嘉自从说了那句“是你”之后,也没再多说半个字,进了军帐后,面对武安将军的逼问,表现出超乎她年龄的沉着冷静,只说自己是赵二公子的仆从,在营地里走迷了路,别的一概闭口不谈。 宋淮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同时又疑惑她为何会打扮成小厮的模样,但小丫头既然为他保守了秘密,他也就非常仗义地没有揭穿她。 另外一个认出谢南嘉但没有揭穿她的,是谢南风。 从谢南嘉一进门,谢南风就认出了她,结合外面流传的闲言碎语,很快便想到,这丫头大概就是众人口中赵靖玉的“男宠”了。 她不是在伺候四小姐吗,怎么会跟着赵靖玉来了西山围场,莫非是赵靖玉见她长得好看,强行把她从四小姐身边要走了? 若果真如此,赵靖玉那厮未免太可恶! 说曹操曹操到,帐外脚步声响,守卫来不及阻拦,赵靖玉便一阵风似地刮进了帐中,大红的衣衫在烛光照耀下如同烈焰。 谢南嘉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正对上赵靖玉喷.火的双眸。 谢南风噌地一下拔出佩刀,冲到赵靖玉面前,挥刀将他拦住,呵斥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擅闯军帐!” 赵靖玉没有动,卫钧像个鬼魅一样无声无息地自他身后闪现,为他挡住来势凌厉的刀锋。 谢南嘉暗中为弟弟捏了一把汗,她看得出来,倘若这里不是将军的营帐,卫钧早已出手,弟弟未必是他的对手。 “怎么,你想杀我不成?”赵靖玉冷笑。 “你擅闯军帐,杀你也未尝不可!”谢南风竖眉道。 “你杀一个试试!”赵靖玉伸手扒开卫钧,迈步上前,胸膛抵住他的刀尖。 谢南风牙关一咬,刀尖便要往前送。 谢南嘉下意识想要跳起来阻止他,她太了解自己的弟弟了,脾气上来别说是赵靖玉,天王老子他都敢捅。 “谢南风!退下!”谢战霆及时出声制止了他。 谢南风如今也是军中一员,出门在外听的是军令,谢战霆虽是他的父亲,更是他的主帅,一声令下,不敢不从,强压怒火收回刀,退到谢战霆身旁。 赵靖玉冷哼一声,冲谢战霆一抱拳:“武安将军恕罪,我是来找我的小厮的,不知他犯了什么罪,要被你的兵押来受审?” 宋淮闻言,目光灼灼落在他身上。 赵靖玉感受到对方目光不善,长眉一挑,板着脸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美男子吗?” 帐中一干人等哑然失笑。 谢南嘉十分无语,心说这人怎么跟个公孔雀似的,不分场合就开屏,也不看看,眼下是比美的时候吗? 她以为赵靖玉已经够自恋了,一旁宋淮却悠悠道:“我乃南召第一美男,你再美能有我美吗?” 众人:“……” 本来非常凝重的气氛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就连谢战霆都露出了一丝笑意。 “赵二公子。”谢战霆开口道,“在你没来之前,我已经问明了原由,你的小厮在营地迷了路,碰巧遇到了小王子,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事,是巡逻的士兵误会了他们。” “误会?”赵靖玉冷哼一声,伸手把谢南嘉从地上拽了起来,“即是误会,请问我可以把人带走了吗?” “当然可以。”谢战霆颔首。 赵靖玉又哼了一声,拖着谢南嘉就走。 谢南嘉却不想走,她好不容易才看到父亲,除了被父亲审问,连一句多余的话都还没说,她想再多留一会儿,哪怕是腿都跪麻了也愿意。 赵靖玉感觉到她欲走还留的意图,脸色犹如结了冰一样阴冷:“怎么,这里有你留恋的人?” “……”谢南嘉拿他没办法,只得拜别了父亲,又对宋淮点了下头,跟着他往外走去。 赵靖玉一看她还在和那个“丑”男眉来眼去,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拎小鸡子似的把人拎走了。 刚出门,迎面碰到了匆匆赶来的南召王父子三人,赵靖玉正在气头上,招呼都没打就和三人擦肩而过。 南召王父子先前在住处已经换上了居家的便服,得知小儿子被抓,三个人重新换了衣袍才赶来的,因此比赵靖玉慢了些, 南召王没想到在这里又碰到赵靖玉,正要和他说话,不料他却视若无睹地从自己跟前扬长而去。 南召王一头雾水,因急着见小儿子,便也没有理会,请守在门口的士兵代为通传。 谢战霆听闻他来,亲自出帐相迎。 赵靖玉一路连拉带拽地把谢南嘉带回了帐篷,黑着脸吩咐侍卫们全都退开,将谢南嘉恶狠狠地推倒在地铺上。 “你做什么?”谢南嘉大惊失色,挣扎着要爬起来,赵靖玉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摁了回去。 “胆敢再动一下,信不信我掐死你?” 谢南嘉被他唬住,呆呆地看着他被怒火烧红的眼睛,觉得他这火气未免太莫名其妙。 “二公子。”她试探着放柔了语气,“奴婢到底怎么惹着你了?” “你给我闭嘴!”赵靖玉额上青筋暴露,“你口口声声自称奴婢,做的事却没有一件是奴婢该做的,我要再不管你,你都能上天了!” 谢南嘉:“……” “说话呀,你是挺能说的吗,怎么不说了?”赵靖玉道。 “……”谢南嘉无奈道,“是你让我闭嘴的……” “让你闭嘴你还说?”赵靖玉用力收紧五指,“索性掐死你,你就老实了。” 谢南嘉感到一阵窒息。 “说,你和那个丑八怪怎么认识的?”赵靖玉问道。 谢南嘉艰难摇头:“奴婢不认识他,是偶遇……” “鬼话连篇!”赵靖玉怒道,“你当我是瞎的吗,看不出你们两个早就认识,偶遇,偶遇怎么没遇上我?” 谢南嘉:“……” 赵靖玉说得那么笃定,她一时分辨不出他是真的看出来了,还是在诈她,脑子快速转动着,思索应对之策。 “在想怎么骗我是吧?”赵靖玉更加收紧了手,眼神由盛怒变得冰冷。 谢南嘉意识到,这回他真的生气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赵靖玉,当初在庄子上,赵靖玉曾在她面前发过一次火,还徒手捏碎了一只白玉杯,但那次他并没有真的生气,所以捏的是杯子而不是她的脖子。 而眼下,那五根冰冷的手指就卡在她脖颈上,随时都能扼断她的喉咙,她不想死,就只能臣服。 “我说,我说,你先放开我。”她喘息着说道。 “说!”赵靖玉微微松了松手指,并不打算完全放开她。 谢南嘉贪婪地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坦白道:“我之前确实见过他,但那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南召王子。” “在哪里见到的?”赵靖玉问。 “在……中午休憩的时候。”谢南嘉微微羞涩了下,“我在林子里方便时……碰到了他。” “什么?”赵靖玉顿时拔高了声音,“他看到了?” “没有没有。”谢南嘉忙道,“当时他正要走,而我刚去,我见他穿着蟒纹袍,猜想他应该是皇室中人,就给他行礼,他只略点了点头,便走了。” “就这样?”赵靖玉眯起眼睛半信半疑。 “就这样。”谢南嘉连连点头。 她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能告诉赵靖玉实情,一来事关宋淮的隐私,二来会引起赵靖玉更多的猜疑。 她说自己在方便时遇到宋淮,赵靖玉应该不会拿这事去向宋淮求证,而她只要以后找机会和宋淮交待一下,这事就可以瞒过去了。 赵靖玉感觉到她纤细的脖颈在自己掌心里动啊动,火气便稍稍小了些,仍然冷着脸问道:“那今天晚上呢?” “今天晚上也同样是碰巧,我是真的迷了路,不知道他在那里。”谢南嘉解释道。 “那他为什么抱你?”赵靖玉又问。 “……”谢南嘉一愣,突然意识到不对,被士兵发现的时候,宋淮已经松开了她,赵靖玉怎么知道宋淮抱过她? 除非他又派人跟踪她。 赵靖玉随即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松开谢南嘉的脖子就走。 谢南嘉反手拉住了他:“你等等,把话说清楚再走。” 第九十二章 要糖吃 赵靖玉低头看了眼被谢南嘉攥在手里的袖子,面上现出一丝窘态,讪笑道:“说什么?” “你为什么让人跟踪我?”谢南嘉直截了当地问。 有些事情,既然双方都心知肚明,与其继续揣着明白装糊涂,相互提防,相互猜忌,不如索性捅破这层窗户纸,变被动为主动。 赵靖玉慢慢把袖子从谢南嘉手里抽出来,掸了掸,将褶皱拂平,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值得我专门派人跟踪你?” “谁没有秘密?”谢南嘉同样答非所问,“难道二公子没有?” “哦?”赵靖玉轻挑长眉,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施施然问道,“莫非我有什么把柄被你抓住了?” “那我呢,二公子是抓到了我什么把柄不成?”谢南嘉学着他的语气问道。 赵靖玉不禁笑起来:“这样绕圈子有意思吗?” “没意思。”谢南嘉提议道,“不如我数三个数,咱们同时问对方一个问题可好?” “这个有意思。”赵靖玉点头表示赞同,眼里的兴味越来越浓。 谢南嘉做了个深呼吸,不急不速地数了三个数,两人同时开口道: “胡千山为你授业的事侯爷和夫人知道吗?” “你和世子夫人什么关系?” 赵靖玉的问题谢南嘉早有预料,谢南嘉的问题却让赵靖玉怔在当场。 “你监视我?”他微蹙眉心,多情的桃花眼有杀机一闪而过。 “这不是答案。”谢南嘉觉察到他的情绪波动,他越沉不住气,她就越沉得住气。 赵靖玉以手握拳,抵在下巴处摩挲了两下,缓缓道:“他们不知道。” 谢南嘉心头一喜,感觉自己手里的筹码又加重了些。 “该你回答了。”赵靖玉紧紧盯着她的表情变化,出声提醒道。 “我和世子夫人没关系。”谢南嘉说道。 “你撒谎!”赵靖玉“啪”一拍扶手,厉声道,“没关系你为什么会做和她一模一样的汤?没关系你为什么要保护她儿子?没关系你为什么要阻拦她弟弟杀世子?又为什么会为了她和她的丫头杀人?” 谢南嘉仍旧坐在地铺上,心跳随着赵靖玉一连串的质问逐渐加快,此时的赵靖玉在她眼里与以往任何时候都大不相同,他的眼神那样犀利,神情那样凛然,周身散发着逼人的威严,强大的气场甚至让帐篷里的烛火都开始不安地跳跃。 这不是赵靖玉,这不是她熟悉的浪荡公子赵靖玉,她暗中吞了下口水,手捂在胸口上强迫自己冷静。 赵靖玉问完,眼神灼灼地看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像一头潜伏于丛林静候猎物的豹子。 谢南嘉抿了下唇,迎着他的目光淡淡道:“这是第二个问题,我可以不回答。” 赵靖玉腾地站起身,居高临下注视着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杀机。 他可以为了年幼时的交情对她格外照顾,也可以在心情好的时候百般迁就她的无礼,但这不代表她可以无限度地试探他的底线。 他随时都可以杀人,无论对方是谁。 谢南嘉知道他的忍耐已经达到极限,忙起身道:“不如我们谈个交易。” 赵靖玉蓦地顿住脚步,语气里有极力压抑的怒火:“什么交易?” 谢南嘉与他相对而立,说出自己早已酝酿很久的话:“我知道你并不甘心只做个闲散子弟,相比赵靖平,你认为自己更适合做侯府未来的主人,我也同样这么认为,因此,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赵靖玉静静听完,突然“哈”地一声笑了,凝重的气氛被这一声似嘲讽似不屑的轻笑打破,他的怒火也随之消失。 他已经见识过这丫头的很多副面孔,今日又见识到了她狂妄的一面,她居然大言不惭地说要助他一臂之力,他真的很好奇,她到底哪来的自信? 他没说接受,也没说不接受,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好整以暇地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谢南嘉悄悄松了口气,方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手脚都是软的。 “我的条件很简单。”她竭力挺直脊背,保持镇静,“我保证不会做出对侯府有害的事,所以你只需要对我的行为视而不见即可。” 她原本还想说让他对小公子多加关照,又怕这么一说会让赵靖玉重新追究起先前的问题,只能暂时先稳住他,等和他达成同盟后再做打算。 “即便你杀人也要视而不见吗?”赵靖玉讥诮道。 谢南嘉:“……我杀的都是该死的人。” “在我看来,你也是该死的人。”赵靖玉冷笑,“你以为这个把柄能威胁到我吗,如果我现在杀了你,你知道再多的事都是枉然。” 谢南嘉微微一笑,成竹在胸:“我既然敢和你谈条件,自然有办法保全自己,来之前我已经安排好了,倘若我不能活着回去,你的秘密就会被公诸于众,如果你不在乎,尽管动手便是!” 赵靖玉怔忡一刻,抚掌道:“有意思,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意思的姑娘!” “二公子过奖了。”谢南嘉谦逊道。 “不,我没有过奖,我是小瞧你了。”赵靖玉大步走到几案前,亲自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谢南嘉,“合作愉快!” “敬二公子!”谢南嘉接过酒杯,双手恭敬举过眉头,随后一饮而尽,悬了半天的心终于慢慢放回到肚里。 她哪有什么先见之明,事先安排好后路,不过是情急之下撒谎骗赵靖玉的,没想到赵靖玉竟然信了。 这一步棋着实走得太险了。 赵靖玉看着她如释重负的样子,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夜里,谢南嘉做为贴身随从,和赵靖玉同睡在一个帐篷里。 这是谢南嘉两辈子头一回和丈夫以外的男人同宿一室,虽然两个人的床铺离得很远,她仍觉得别扭,连衣裳都没敢脱,囫囵着睡下了。 和赵靖玉一番斗智斗勇,让她心力交瘁,大脑却出奇的兴奋,辗转了半宿才睡着。 赵靖玉却跟没事人一样,让谢南嘉伺候他宽衣洗漱,躺下没多久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睡得十分安然。 …… 西山围场方圆近五百里,位于雁山余脉和安山余脉的汇合处,地形复杂,地域广阔,动物种类繁多,适合大规模行围打猎。 五更时分,各将领率兵士分几路包抄,由远而近绕围场布围,把围场严严实实形成铁桶一般的包围圈,将各类猎物围困其中,再逐渐缩小范围。 皇上在王公大臣和侍卫的簇拥下出营帐检阅队伍,礼毕,下令围猎开始。 赵靖玉身穿银色盔甲,大红披风,手持弯弓,身背羽箭,骑一匹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枣红马,带着八名侍卫来到围猎场,在一众王孙公子的队列中十分耀眼醒目。 今日是围猎头一天,由皇上率队行围,他不方便带着谢南嘉,便让她留在营帐休息,临走时叮嘱她说:“好好在家待着,天冷了,等我给你猎块好皮子做衣裳。” 稀松平常的语气,仿佛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谢南嘉也同样淡然,微笑着谢过他,亲手为他整理衣冠,送他到帐篷外,目送他策马而去。 看着赵靖玉的大红披风在秋日晨风中烈烈招展犹如火焰,谢南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感觉他不再是放浪形骸的纨绔子,而是千军万马的统帅,意气风发,挥斥方遒,颇有定远侯当年金戈铁马震九州的气概。 这才是定远侯的血脉该有的样子呀!谢南嘉心想,就冲这一点,他就比赵靖平更适合做侯府未来的家主。 可话又说回来,倘若他真的做了家主,对儿子和绿柳未必是好事,所以到底要帮他还是与他对立,还得从长计议。 大队人马走了之后,喧嚣的营地静寂下来,谢南嘉闲着没事,就在帐篷里补觉,许是因为赵靖玉不在,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一觉睡到了日头偏西。 正睡得香甜,耳边听到马蹄震动大地的声响,狩猎的人马回营了。 谢南嘉连忙起来,收拾床铺,整理好衣裳头发,打算做个样子去迎一迎赵靖玉。 刚走到帐篷门口,便看到赵靖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张雪白雪白的刚剥下来的皮毛,腰间挂着两只雉鸡,八名侍卫紧随其后,各自手里都拎着猎物,一个个风尘仆仆,野性十足,活脱脱就是一群山中猎户。 看到谢南嘉站在帐篷门口,赵靖玉略显疲惫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晃了晃手中的皮毛,得意地冲她喊道:“瞧,我说话算数吧?” 说话间到了谢南嘉跟前,把腰间挂着的雉鸡取下来扔在她脚边,朗声笑道:“快去给爷炖了!” 谢南嘉怔怔地看着他,感觉他出去打了一趟猎,好像又变了个人,没有了往日的精致矜贵,满身的粗犷气息扑面而来。 “瞧见没,那些都是我打的。”赵靖玉指着侍卫们手里的猎物给她看,“怎么样,我厉害吧?我还猎到了一头鹿,一头野羊,若不是得献给圣上,定要带回来给你开开眼界!” 他兴冲冲地说了一堆,见谢南嘉没有丝毫回应,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蹙眉道:“你不信我?不信你问卫钧,卫钧,你来告诉她!” 急于邀功的样子就像做了好事向大人要糖吃的孩童。 “……”卫钧都替他难为情,干咳了一声,对谢南嘉说道,“是的,二公子今天可勇猛了,他猎到了第一头鹿献给圣上,圣上龙颜大悦,叫人给他记了大功,回头还有封赏的……” “嗯,我知道了。”谢南嘉点点头,“你们谁帮忙把这两只鸡收拾一下,我这就给二公子炖鸡汤。” 赵靖玉:“……” “就这呀?”他不满地拉住谢南嘉,“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谢南嘉看看他,掏出帕子帮他擦去脸上不知在哪里蹭到的灰尘,慈母一样嗔怪道:“瞧你这一脸的土,活像个大花猫。” 赵靖玉哑了声,一动不动地站着,感受着她轻柔的动作和帕子上淡淡的清香,一天的疲累顿时烟消云散。 谢南嘉也是心血来潮,想试试他吃不吃这一套,看他那呆滞的样子,应该是吃的。 要不,我试着对他温柔体贴一些,看看能不能感化他? 第九十三章 贤内助 营帐内不能生火,谢南嘉只能借助营地的伙房为赵靖玉烹制美食,皇甫则带了几个侍卫给她打下手。 贵人们的饭菜都是提前准备好的,一回到营地,饭菜就送到了各自的帐篷,土兵和下人们则要去到另一处伙房自己打饭吃。 给贵人们做饭的伙夫忙完之后,也得去那边的伙房吃大锅饭,他们走后,偌大的伙房就只剩下谢南嘉和皇甫几人。 赵靖玉宁愿饿着等谢南嘉给他做饭,都不愿意吃伙夫们做的饭,为了让他能尽快吃到嘴里,谢南嘉便指挥着皇甫他们把雉鸡肉剁成最小块,骨头拍碎,方便炖煮,其他肉类全都剔骨改刀,切片切丝,或炒或焖,或放在炭火上烤。 拍碎鸡骨头又不能拍碎外面的肉,皇甫颇为为难了一番,不得已只能用内力将其震碎。 谢南嘉看了之后非常满意,还夸他干得好。 皇甫哭笑不得,他大概从来没想过自己的内力有一天会用在对付鸡骨头上。 负责切片的侍卫充分发挥了自己精湛的刀法,将肉片切得又薄又匀称,也得到了谢南嘉的夸奖。 谢南嘉心血来潮地提议:“要不你们别跟着二公子了,咱们几个在京城开间食肆,保准生意兴隆。” “……”几个人脸色大变,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们誓死跟随二公子。” “瞧把你们吓得,他又不在,至于吗?”谢南嘉哈哈笑道。 “谁说我不在?”门外人影一闪,赵靖玉信步走了进来,他脱掉盔甲,洗去风尘,换上精致华美的红色衣袍,又摇身变回了风.流倜傥的二公子。 “你胆子不小啊,挖墙角挖到我头上来了。”赵靖玉几步走到谢南嘉跟前,桃花眼似笑非笑,“他们都不愿跟你合伙,你要不考虑考虑我?” 谢南嘉:“……” 还是算了吧,你会自己把自己吃倒闭的。 忙碌了小半个时辰,一桌丰盛的野味宴便摆上了桌,野山菌雉鸡汤一出锅,鲜美香浓的味道便弥漫了半个营地。 美味的食物总会让人心情愉悦,尤其是自己亲手猎来的食物,吃起来更加可口,更加满足。 赵靖玉悠哉悠哉地坐在帐篷里享受他的丰盛晚餐,感觉人生圆满。 只是这圆满并没有坚持太久,他那些狐朋狗友很快就闻着味找来了。 最先来的就是程志业,没进门就吸着鼻子大喊:“什么好吃的,居然不叫我!” 说着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直奔餐桌。 “叉出去!”赵靖玉头也不抬地吩咐。 卫钧和皇甫立刻上前去拿他。 “别闹!”程志业往旁边跳开:“二公子说着玩儿的听不出来吗?” “谁和你说着玩儿?”赵靖玉放下汤匙,一脸严肃地吩咐卫钧,“还不赶紧的!” 卫钧和皇甫出手如电,一人抓住程志业一只胳膊,把他架了起来。 程志业踢腾着两条腿喊道:“姓赵的,我吃你一口东西怎么了,当年你刚被侯爷从边境接回来,根本没人理你,是我爹第一个把我送过去陪你玩的……” 赵靖玉:“……” 回回都搞这一套,他的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最终,程志业还是凭借着这套陈词滥调成功地留了下来,迫不及待地拉椅子坐下,连声叫谢南嘉给他拿碗筷,盛汤倒酒。 赵靖玉脸一板,招手把谢南嘉叫到自己身边:“想吃自己动手,不吃就滚!” “……”程志业面对一桌美食,没骨气地选择了自己动手。 美食当前,滚是不可能滚的。 第一块肉入口,他就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选择是对的,一碗鸡汤下肚,更加将尊严抛到了脑后,吃得兴起,甚至还十分大方地赏了谢南嘉一把纯金打造的弹弓。 “这弹弓是去年秋围圣上赏给我的,给你吧,回头我再赢一个。” 谢南嘉没有接,看了赵靖玉一眼。 这一眼让赵靖玉莫名地心情大好,点头道:“看我做什么,给你你就拿着。” 谢南嘉这才接过来,恭敬道:“谢程公子赏。” “不用谢,明天多做点好吃的就行了。”程志业道,“要不是我先前吃了些,这桌菜都不够我吃。” 话音未落,帐篷外又来了几个人,不顾侍卫的阻拦,一窝蜂拥了进来。 “你们两个太不够意思了,有好吃的不叫兄弟们。” “就是就是,好兄弟有福同享,吃独食是不对的。” “好香的鸡汤,我最爱喝鸡汤了。” “你喝个屁!”赵靖玉还没急,程志业先急了,“一共就这么点,我俩都不够。” “不够还有,我炖了两只鸡呢!”谢南嘉在旁边插了一句。 赵靖玉意外地瞅了她一眼。 几个公子哥也认出了她就是半路上见过的小厮,心说怪不得二公子疼他,原来不但长得好,厨艺也好,真是个大宝贝! 程志业暗叹这小厮太单纯,不好再霸着鸡汤,但也不想太便宜了这些家伙,便说道:“我的鸡汤是拿金弹弓换的,你们要想喝,也得拿东西换。” “这有何难。”都指挥使家的小儿子沈铎伸手解下腰间的和田玉佩递给了谢南嘉。 其他人也纷纷拿出自己随身带的宝贝塞在谢南嘉手里。 安平郡主的长子周云成最实惠,直接赏了她一袋子金瓜子。 谢南嘉捧着满怀的金银珠宝左右为难。 “收着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赵靖玉瞥了那些东西一眼,漫不经心道。 “是是是,出来的急,没带什么好东西,明儿个再拿好的给你。”周云成惭愧地说,似乎也觉得自己那袋金瓜子拿不出手。 谢南嘉:“……” 一帮人又吃又喝,玩了一个多时辰,才尽兴而归。 等到人都走完之后,谢南嘉在几个侍卫的协助下收拾了杯盘狼藉的桌子,又忙着服侍赵靖玉洗漱。 赵靖玉也喝了不少,如玉的容貌染了红晕,在灯光的映照显得格外妖.娆。 谢南嘉绞了热.腾腾的帕子递给他,让他擦脸,他不接,说自己手是软的,让谢南嘉帮他擦。 谢南嘉很顺从地答应了,轻轻柔柔地给他擦了几遍脸,又把他的手放在水盆里,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揉搓,连指甲缝都洗得干干净净。 赵靖玉整个人都懵了,眯着醉意朦胧的桃花眼,歪着头问她:“你怎么突然这么乖?” 谢南嘉对他灿然一笑:“咱俩现在是盟友,我当然要对你好一点。” 赵靖玉被她的笑晃了眼,怔怔一刻,问道:“你不是叫我别和这些不务正业的人交往吗,怎么今天却对他们如此热情,好不容易炖的鸡汤全给他们喝了。” 谢南嘉把他的手拿出来,用帕子仔仔细细擦干,解释道:“你想得到自己想要的位子,不能光凭一已之力,还要广积人脉,培养自己的势力,他们是不务正业,但他们各自都有显赫的家庭背景,只要合理利用,都可以成为你将来的助力。” “哦?”赵靖玉戏谑道,“这就开始当我的贤内助啦?” 谢南嘉微红了脸,放下帕子,挑了香脂在掌心揉开,把他的手脸都抹了一遍,柔声道:“山里风大日头毒,多抹些,免得伤了皮肤。” 她的手纤细柔软,掌心却有一层薄茧,是先前在庄子上劳作留下的,到了侯府之后,虽然干得活比庄子上轻,却也从来没闲着过,因此那些茧也一直没消退。 赵靖玉心底的柔软被她的温顺体贴触动,反手抓住了她的手:“回府后,去西跨院跟着我吧,什么活都不用干,只须每天陪我说话就好。” “那可不行。”谢南嘉抽回手,正经道,“我去了西跨院,别人就会因为我是你的丫头而提防我,我还怎么帮你?” 赵靖玉带着酒意慵懒地笑起来,抬手捏住了她小巧的下巴:“如果我告诉你,我看重你远超过看重那个位子,你信不信?” 谢南嘉顿了一下,笑笑道:“我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答应了要帮你,就会帮到底,而且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那么,等你的事情,我的事情都做完了,你要不要跟着我?”赵靖玉问。 谢南嘉想了想道:“万事皆有变数,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 赵靖玉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但不管怎么说,结盟后的袖儿确实比以前温顺许多,捏她的下巴都不恼了,可算是一大进步。 于是他也不再强求,嘱咐道:“明天多做几道菜,你会收东西收到手软的。” 到了第二天,那些馋鬼果然又来了,还另外带了一些人来,在赵靖玉的帐篷开怀畅饮,大快朵颐。 所有人都默认了一件事,只要给二公子的小厮打赏,就能在二公子这里蹭饭吃。 这些公子哥都是爱玩的人,如今到了山里,有钱没处花,想玩没处玩,好不容易找个乐子,打起赏来根本不在乎,只要能玩得开心,一掷千金也值得。 两天下来,谢南嘉狠狠地发了一笔财,她收东西的时候看似无心,一股脑全堆在一起,等到白天赵靖玉走了,她便把那些东西都拿出来,详细记下哪个物件是谁赏的,然后将能够代表某人身份的物件单独收藏。 随后的几天,赵靖玉的帐篷简直成了酒肆,连以前在京城不怎么和赵靖玉来往的人都来了,大家齐聚一堂,把酒言欢,很快就打成一片。 因着赵靖玉的帐篷离皇上很近,他们玩是玩,并不敢放肆喧闹,但即便如此,皇上还是被惊动了。 听了司方正的禀报,宋万基不但没有生气,反倒对赵靖玉结交朋友的能力大加赞赏,将随身戴的紫檀手串给了司方正,让他拿去给自己换碗鸡汤。 司方正吓一跳,小心翼翼地劝道:“皇上想喝鸡汤,奴婢叫那小厮给你单做就是,这手串太过贵重,会折煞他的。” 宋万基摆手道:“叫你去你就去,孩子们玩得好好的,咱不能坏了人家的规矩。” 司方正无奈,只好拿着手串去了赵靖玉那里。 众人一见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过来,吓得酒都醒了一半,忙忙地和他见礼问好。 司方正笑得十分和善:“各位公子无须多礼,皇上听闻二公子这儿的鸡汤味道鲜美,他老人家也想尝尝,命咱家来瞧瞧还有没有。” 众人心中一凛,生怕是皇上嫌他们太吵,故意叫司方正来敲打他们,全都战战兢兢地低着头。 只有赵靖玉不以为然,酒意微醺地叫谢南嘉:“小路子,汤还有吗?” “有的有的。”谢南嘉忙应道,“奴才这就给皇上盛去。” 司方正便含笑将手串递给了她:“皇上说不能坏了你们的规矩,他来时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便将这手串赏你了。” 谢南嘉认得这是宋万基戴了多年的手串,不太敢接,迟疑地看向赵靖玉。 赵靖玉笑道:“还不快谢皇上赏。” 谢南嘉忙接了手串,跪下磕头谢恩。 一旁众人都惊得忘了呼吸。 谢南嘉拿食盒装了汤,本打算要递给司方正,转念一想,向赵靖玉请示道:“天黑路不好走,奴才随总管一起去吧!” 赵靖玉微微一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便点头应允了她。 司方正乐呵呵说了声“有劳”,便抱着拂尘头前走了。 谢南嘉提着食盒跟在他身后。 第九十四章 过来陪陪我 到了皇上的营帐,谢南嘉跪下给宋万基磕头请安,宋万基眼光何等锐利,一眼就认出了她是定远侯府的小厨娘。 他想起前两天和赵靖玉提起小厨娘的时候,赵靖玉神秘兮兮地叫他附耳过去,说要告诉他一件事,后面被突然到来的宋景行打断,赵靖玉便没有说,想必他当时就是想告诉自己,小厨娘跟着来了。 至于赵靖玉身边被传得风言风语的“男宠”,想必也是她了。 当着内侍们的面,宋万基没有揭穿谢南嘉,抬手叫她起来,笑着说道:“他们都说赵靖玉带了一个长得俊俏厨艺高超的小厮,我早该想到是你的,快把汤呈上来我尝尝。” 谢南嘉便知道皇上认出她了,谢了恩,起身上前把汤呈上。 宋万基吩咐左右内侍退下,只留司方正在帐内伺候,一面喝着汤,一面和谢南嘉说话。 “你家公子行事越发荒唐了,朕叫他们出来历练,他倒好,连厨娘都带来了,你家侯爷也是,整天由着他胡来,宠孩子也不是这个宠法。” 谢南嘉道:“皇上误会二公子了,他带奴婢来,原是想让奴婢给皇上做菜吃的,因怕奴婢不会料理野味,便叫奴婢这几日先试试手,等做得熟练了再给皇上做。” 宋万基愣了一下,将信将疑道:“他有这个孝心?” “奴婢不敢欺骗皇上。”谢南嘉煞有介事地说。 宋万基就高兴起来,老怀甚慰:“既如此,明儿个起你就做菜给朕叫吧,叫你家二公子也过来一起吃。” “是,奴婢这就回去告诉二公子。”谢南嘉应下,想了想复又道,“皇上疼爱二公子,这是二公子的福气,但若只是二公子一人与你同食,难免使他遭人嫉妒,皇上不如多叫上几个人陪你用餐,比如太子呀,各位王爷呀,武安大将军父子呀,这样既彰显了皇上的恩典,又不会让二公子太过出风头,可谓一举两得,皇上以为如何?” 宋万基闻言很是意外,没想到一个小丫头能把事情考虑得这样周全,进起言来不卑不亢,条理分明,面对九五之尊,一点都不慌张,这份气度,简直比许多官家小姐后宫嫔妃还要更胜一筹。 等到谢南嘉告退后,他问司方正:“你有没有觉得这小丫头不同寻常?” 司方正回道:“奴婢瞧着也很不一般,不过二公子用人向来挑剔,身边的人都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与众不同倒也不稀奇。” 宋万基点点头:“你说得也对,那孩子的眼光确实独到,没点本事的人也入不了他的眼。” “正是如此。”司方正附和道。 宋万基不知怎地就想起前次他夜访侯府,问起赵靖玉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说自己可以给他赐婚,赵靖玉就曾半开玩笑地问他,这个小丫头可不可以。 在他看来,做正室那是想都不用想的,做个侍妾什么的倒还可以。 那小子爱玩是爱玩,却从不曾对哪家姑娘正经八百地动过心,眼下却对这小丫头如此宠爱,这可不是个好兆头,看来回京之后当务之急就是要给他物色一个身份相当的媳妇,免得他心血来潮真的扶了一个小丫头当正房。 这样想着,他便吩咐司方正帮他记着这个事,回去后把定远侯叫进宫好好商量商量。 赵靖玉还不知道皇上惦记上了他的婚姻大事,等那帮馋鬼都走了之后,醉熏熏地歪在床铺上叫袖儿给他宽衣。 卫钧上前帮他宽衣,告诉他袖儿给皇上送汤还没回来,被他一把推开了,半眯着眼睛斥责道:“走开,你一个大男人,毛手毛脚的,我不要你伺候。 “……”卫钧和皇甫对视一眼,无奈地摊了摊手。 二公子他变了!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把袖儿给我找回来!”赵靖玉拍着床铺吼,“送个汤送这么半天,指不定又和谁偶遇去了。” 话音刚落,谢南嘉从外面进来了,手里提着空食盒。 赵靖玉的话被她一字不拉听了去,还过她也没恼,放下食盒对赵靖玉福了福身,平静道:“二公子,奴婢回来了。” 赵靖玉板着脸不悦道:“你还知道回来!” 谢南嘉解释道:“是皇上和奴婢说了几句话,因此回来晚了。 “说了什么?”赵靖玉问。 谢南嘉便把自己和皇上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赵靖玉酒醒了些,挥退了卫钧和皇甫,坐直了身子问道:“你主动要求去给皇上送汤,就是为了帮我争取一个和皇上共进晚餐的机会?” “对呀!”谢南嘉道,“我说了要帮你,就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为你铺路。” 赵靖玉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儿,对她的做法不置可否,伸展手臂吩咐道:“给我宽衣,我要睡觉。” “是!”谢南嘉顺从道。 伺候赵靖玉睡下后,她自己简单洗漱,熄了灯,合衣躺在地铺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心事。 西山之行打乱了她原本的计划安排,追查另一个凶手的事只能暂停,她之所以没有告诉绿柳和画楼还有另一个凶手的存在,就是怕她不在的时候两人私自行动,招惹麻烦。 她不知道红姨娘的死会让凶手做出什么应对之策,会不会暗中对绿柳和画楼下手以绝后患,她让画楼去给定远侯做宵夜,怕别人抢了这差事只是其一,最重要的一点是让凶手有所忌惮,不敢轻易对画楼动手。 不仅如此,她还安排了冯伦每天暗中护送画楼,一来可以保护画楼的安全,二来若真的有人对画楼不利,冯伦正好可以趁机将人拿住。 至于绿柳,谢南嘉倒没太担心,她毕竟是赵靖平的姨娘,人又心细机敏,即便有人想害她,也没那么容易下手。 除了绿柳和画楼,她更多的是想念孩子,出来好几天了,也不知道孩子现在怎么样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发觉身边有个人已经好几天没见着了? 想来想去不禁暗笑自己傻,孩子才多大点,每天吃了睡,睡了吃,怎么会知道想人呢,等到回去后不和她认生就不错了。 程志业上回赏的金弹弓倒是挺漂亮的,她决定回去送给儿子做礼物,相信儿子一定会喜欢的。 这些天她还收集了好几根漂亮的雉鸡毛,可以带回去给四小姐,她走的这些天,也不知道四小姐过得好不好,在学堂有没有受人欺负。 走之前她倒是和四姨娘提过一嘴,让四姨娘多照看四小姐,她们两个在府里都是孤家寡人,不如抱团取个暖,她也曾想过让四姨娘给四小姐当个便宜娘,这样两人都有个依靠,四小姐将来出嫁后,再回娘家时也好有个真心欢迎她的去处。 只是这事她不好说,须得看两个人的眼缘,若其中一个不上心,另一个再情愿也是枉然。 想完了侯府里的事,她又想起父亲和弟弟,这几天她一直都没能见着他们,世子家公子都来赵靖玉这里玩,弟弟却一次都没来过,她知道弟弟向来不喜欢和侯府的人打交道,所以才会向皇上提议,让他多找些人一块用餐,只要皇上请了父亲和弟弟,她就可以趁机见到他们了。 赵靖玉居然自作多情地以为她是在为他争取机会,怎么可能,皇上对他已经够好了,哪里用得上她的协助。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对赵靖玉未免也太好了些,言语间的疼惜,简直比他亲爹定远侯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过分宠爱的原因,难道只仅仅是因为心中有愧吗? 她觉得不太像。 如果不是,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难道是皇上看上了赵靖玉,想把哪位公主嫁给他,让他做自己的女婿? 不会吧? 想到这种可能,谢南嘉心里莫名地酸了一下,翻身坐起,往赵靖玉那边看过去。 “大半夜不睡觉,盯着我看什么?”赵靖玉突然出声问道。 谢南嘉吓了一跳,忙躺回去,用被子把自己盖起来,像做了坏事一样,心扑通扑通直跳。 “别装了,我看见你了。”赵靖玉在黑暗中轻笑道,“既然你睡不着,不如过来陪陪我?” 谢南嘉大惊,紧张得呼吸都停了。 就听赵靖玉又道:“你要是不好意思过来,那我过去好了。” 第九十五章 哄睡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好像是赵靖玉在起床,谢南嘉紧张地握住藏在枕头下的匕首,掀开被子坐起来,冲他喊道:“不许过来! 喊完才发现赵靖玉并没有起床,只是拥着被子坐在那里。 谢南嘉略有些尴尬,暗暗将匕首放回枕头底下。 为了防止赵靖玉对她不轨,来之前她让冯伦帮她准备了匕首,软骨散,迷.魂药,还有一包辣椒粉,整天贴.身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这几天相处下来,赵靖玉除了拉拉她的手,说几句戏谑的话,倒也没什么别的非分之举,看来是她想多了。 赵靖玉在那边窃笑:“你知道京城有多少女人愿意对我投怀送抱吗,现在我主动向你投怀送抱,你还不乐意。” “谁稀罕!”谢南嘉小声嘀咕。 “那你稀罕谁?冯伦吗?”赵靖玉问。 “你别瞎说。”谢南嘉忙道,“我和冯伦什么都没有。” “再不然就是小福小喜?卫钧皇甫?总不会是赵靖平吧?还是说你在庄子上有心上人?”赵靖玉信口胡扯。 谢南嘉十分无语,索性闭嘴不给他任何回应。 赵靖玉兴致不减,又猜道:“莫非你看上了谢南风?” 谢南嘉:“……” “再不然就是南召小王子?”赵靖玉啧啧道,“你野心不小啊,居然妄想嫁进皇室!” 谢南嘉:“你到底还睡不睡了?” “不睡。”赵靖玉道,“你不说喜欢我,我就一直猜下去,你该不会是喜欢上我爹了吧?你想做侯夫人?” 谢南嘉差点没疯,背对着他躺下,拉起被子盖住头。 赵靖玉还在喋喋不休:“你可别告诉我你想进宫伺候皇上,就你这小身板,进去就得被那些娘娘们撕吃了……太子也别想,皇后娘娘注重门第,你这样的连给太子暖床都不够格……” 谢南嘉实在受不了了,重新坐起来冲他道:“我喜欢你,行了吧,你能不能别叨叨了?” 赵靖玉顿时喜笑颜开:“你瞧,我就说你喜欢我吧,你还不好意思承认。” 谢南嘉:“……你能睡了吗?” “能。”赵靖玉顺从地躺了回去。 谢南嘉松了口气,心说总算能清静了,赵靖玉却又道:“我被窝散了,你过来帮我掖掖。” 谢南嘉:“……” 她知道,如果她不去帮他掖,这一夜都休想合眼,无奈之下,只好起身摸索到他床边,帮他把被子重新掖好。 边边角角都掖了一遍,正要走,赵靖玉突然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谢南嘉吓一跳,第一反应就是往怀里掏迷.魂药。 却听赵靖玉幽幽道:“你让我想起了我娘。” 谢南嘉顿住。 赵靖玉又说道:“我小时候睡觉特别不老实,爱蹬被子,我娘每晚都要起来好几趟帮我掖被子,后来,我娘死了,我被接来了侯府,就再也没有人帮我掖被子了,我因此冻病了几回,自己就学乖了,从此再也没蹬过被子。” 谢南嘉的心不知不觉软下来,叹口气,坐在他床头,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盖好,又把他肩膀处的被头掖得严严实实,只剩一个脑袋在外面,轻拍着被子柔声道:“快睡吧!” “你等我睡着了再走。”赵靖玉说。 “好。”谢南嘉应了他,手一下一下拍着被子哄他入睡。 这一刻,她心里想的是自己的儿子,赵靖玉好歹还有母亲陪他度过童年,她儿子却注定要缺失母亲的陪伴,即便她能一直在府里陪着他,对他来说也不是母爱,因为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是他的母亲,她也永远不能听到儿子叫她一声母亲。 一想到这些,她就忍不住满腹辛酸,眼泪无声地滑出眼眶。 赵靖玉在她的拍哄下慢慢睡去,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她起身,轻手轻脚地回了自己的床铺。 月光淡淡照着帐篷,照着整座营地,照着远处的山林,世界一片静谧。 …… 第二天,皇上开始在营帐批阅奏折,处理朝政,率队围猎的事交由太子负责。 这是向父皇证明自己领导才能的大好机会,宋景行早就跃跃欲试等待着这一天,因此一大早便披挂整齐,率大队人马出发了。 经过昨晚的交心,赵靖玉看谢南嘉的眼神格外温柔,因她今天要为皇上做晚宴,特意留了两个侍卫给她帮忙,临走还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在家乖乖等我,我今天给你带个活物回来玩。” 谢南嘉笑着应了,目送他离开,趁营地无人,拜托两个侍卫帮她从伙房抬了两桶热水,在帐篷里洗了个澡。 两个侍卫都知道二公子待她不同,老老实实在外面为她守门。 洗完澡,穿戴整齐,谢南嘉去了皇上的营帐。 既是为皇上做饭,须得问清楚皇上的偏好和忌口。 皇上在批奏章,禁止一切闲杂人等接近,营帐前有两队御前侍卫把守,谢南嘉刚一走近,就被侍卫统领给拦住了。 巧得是,这位威风凛凛,器宇轩昂的年轻统领,正是她小姨母盛青云的长子,她的表兄,镇国公府的长房长孙苏锦城。 乍一见苏锦城,谢南嘉思绪万千。 年幼时,她经常随母亲去镇国公府看望姨母,老国公有四个儿子,膝下无女,四个儿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各自生的也全是儿子,没有一个女孩,全家人稀罕女孩稀罕的不得了,每回谢南嘉去玩都被一大群表哥众星捧月般的围着转。 谢南嘉三岁的时候,姨母又怀了一胎,在一大家子人的期盼中诞下一个千金,可想而知,这个女孩的到来给国公府带来怎样的喜悦,老国公为她大摆七日流水宴,并请圣上为她赐名。 圣上念在老国公是开国元老,膝下四子又都是大周的栋梁之臣,便封她为县主,把上京最富足的锦屏县赐做她的封地,她的名字就叫苏锦屏。 除皇室宗亲外,一出生便被封为县主的,苏锦屏是大周开国以来头一份,可说是恩宠无双,羡煞旁人。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受尽万千宠爱的苏锦屏,三岁时跟着十几个兄长去看花灯,不慎被人潮冲散,从此便失去了音讯。 镇国公府上下都疯了,派出大批人手,寻遍了整个大周,时至今日仍未停止寻找,只可惜那孩子就如石沉大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国公夫人和少夫人整日以泪洗面,国公府里一连几年都没有笑声,为免姨母触景生情,母亲便很少再带谢南嘉去国公府,逢年过节去一回,姨母必定要抱着她大哭一场。 苏锦城因为弄丢了妹妹而深深自责,从那以后就变得沉默寡欢,不苟言笑。 此时见了谢南嘉,也同样是一幅冷冰冰拒人千里的表情,拦着她问道:“来者何人?” 谢南嘉压下又见到亲人的激动,躬身行礼,说明来意。 “等着!”苏锦城冷冷吐出两个字,独自进了营帐,少顷,带了司方正出来,让谢南嘉有什么事就问司方正,不可打扰皇上。 谢南嘉便向司方正打听了皇上在饮食方面的喜好,以及今晚与皇上共进晚餐的是哪几位。 司方正告诉她,除了太子殿下和赵靖玉之外,皇上今晚还邀请了武安大将军父子以及南召王父子,东山王父子,晋王与魏王父子,因人数众多,恐怕要分席而坐,叫谢南嘉只拣几个拿手的菜式来做,其余的仍交给厨子负责,免得她累着。 谢南嘉得知父亲和弟弟要出席,心下十分欢喜,辞别了司方正和苏锦城,回去准备食材。 她才不管别人喜欢吃什么,好好做几个父亲爱吃的菜才是正经。 苏锦城手扶腰刀,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回头对司方正小声道:“这小厮乃女子所扮,恐有诈。” 司方正呵呵一笑,也小声对他说:“苏统领好眼力,这丫头是赵二公子家的小厨娘,皇上是知道的。” 苏锦城微讶,面上淡淡道:“那就好。” 意思是既然你们都知道,证明她是没有危险的,那我就放心了。 司方正对他的少言寡语早就习以为常,笑着摇摇头,回了营帐。 傍晚时分,太子率大队人马满载而归。 皇上亲自相迎,查看了猎物,对众人一番褒奖,从中挑选了一些猎物叫人送回宫里给太后和嫔妃们尝鲜。 赵靖玉怀里揣了一只小兔子,急着要回营送给谢南嘉,皇上一直在讲话,他也没法走,小兔子在怀里不停地拱,他便不停地用手去捂,唯恐小兔子跑了。 宋万基注意到他的动作,奇怪地问他:“赵靖玉,你怀里揣的什么?” 其他人都跟着向他看过去。 “回皇上的话,什么也没有。”赵靖玉矢口否认。 一旁的周云成却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皇上,赵靖玉揣了一只小兔子。” “周云成,你是不是想死?”赵靖玉狠狠瞪了他一眼。 众人都哄笑起来。 宋万基走过去问:“什么样的小兔子,拿出来让朕瞧瞧。” 赵靖玉不情不愿地把小兔子从怀里掏出来。 这是一只全身乌黑油亮,四爪雪白的幼兔,两只眼睛像红玛瑙一样滴溜溜乱转,瞧着十分可爱。 “这种毛色的兔子倒是少见。”宋万基道,“你一个大男人要它做什么,不如叫人一并带回宫,给九公主养着玩儿。” “那不行。”赵靖玉一口回绝,重又把小兔子揣进怀里,“这是我送给我家小侄子的礼物,九公主若喜欢小兔子,应该叫太子这个当哥哥的给她捉。” 宋景行就见不得赵靖玉这样没大没小的和皇上说话,并且皇上还从来不恼,他这个当儿子的都不敢如此随意。 宋万基确实没恼,伸手戳了下赵靖玉的额头,笑道:“行,你小子连朕的面子都不给,回头叫你爹打你屁股。” 大伙都跟着笑,私下对赵靖玉羡慕不已。 放眼整个大周,估计也就他敢和皇上逆着来。 队伍解散后,赵靖玉第一时间跑回自己的帐篷,把小兔子送给了谢南嘉。 谢南嘉没想到赵靖玉真的带了个活物回来,尽管她已经是有儿子的人了,仍然对这毛茸茸的小东西没有抵抗力,抱着小兔子瞧了又瞧,心里漾起自己都没觉察的甜蜜。 “好看吗?”赵靖玉问。 “好看。”谢南嘉点头。 “喜欢吗?”赵靖玉又问。 “喜欢。”谢南嘉又点点头。 “喜欢它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赵靖玉凑近她,眼里满满的戏谑。 谢南嘉的少女心一下子醒了,收敛了喜悦,淡淡道:“等下要去陪皇上用餐,奴婢伺候二公子更衣。” 赵靖玉:“……” 谢南嘉把小兔子递给皇甫,拜托他找个笼子或者木盒什么的先把小兔子放进去,自己则忙着伺候赵靖玉洗脸更衣。 更衣的时候,她多嘴问了赵靖玉一句:“二公子为何对红色如此喜爱?” 赵靖玉微微一怔,笑容逐渐淡去。 谢南嘉忙向他道歉:“奴婢僭越了。” 赵靖玉盯着她出了一会儿神,悠悠道:“告诉你也无妨,我娘亲叫慕红衣。” “……”谢南嘉心头一震,没想到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心处,更没想到他会坦诚相告。 慕红衣这个名字倒是特别,她有点想象不出来,一个边陲小镇上居然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想必这个名字的主人也是一位很特别的女子吧,因此才会让威震九州的将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只可惜,将军无情,红颜薄命,万般恩爱终是空,也不知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寂寞边陲艰难度日时,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不顾一切的付出。 太痴情的女子,总是不得善终。 这样想着,她又觉得不对,自己倒是不痴情,不同样不得善终吗? 可见世间男人没几个是可靠的,女人到最后还是得靠自己。 …… 在皇上的营帐,谢南嘉终于见到了父亲和弟弟,看着自己亲手做的天麻乳鸽汤被父亲端起来放在嘴边,她紧张得双手握拳,目不转睛。 父亲长年征战,为边关战事操劳,患有严重的头风和失眠症,太医说天麻炖乳鸽能改善,她便时常炖给父亲吃,这也是她学厨艺最初的起因。 谢战霆喝了一口汤,突然怔住,迟疑片刻后,又试着喝了一口,这一口入喉,他仿佛被呛着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武安将军怎么了?”宋万基关切地问。 “臣失仪,陛下恕罪。”谢战霆放下汤碗,抹了一把呛出来的泪,起身离座,去了帐外。 谢南嘉瞬间泪崩,忙背过身用帕子掩住嘴。 谢南风在另外一桌看到父亲似乎不太舒服,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到了帐外,他看到父亲远远地站在营帐前的空地上,弓着腰不住地咳嗽,疾步走过去,扶住父亲的胳膊问道:“父亲,你怎么了?” 谢战霆摆摆手,似有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是呛着了吗?”谢南风体贴地拍打他的后背,“可是吃了辛辣之物?” 一句话便把谢战霆的眼泪勾了出来。 谢南嘉借着为武安将军送茶水漱口的理由追出来,刚走到二人身后,便听到父亲把着弟弟的肩说道:“儿啊,为父突然想念你姐姐,想得心口作痛。” 谢南嘉手一抖,托盘差点端不住,茶杯歪倒,和茶壶碰撞出轻微的声响。 父子二人听到动静,齐齐回头,就看到赵靖玉的小厮端着托盘站在那里,一张小脸挂满了泪珠。 第九十六章 赌注 “怎么是你?谁让你来的?你哭什么?”谢南风上前冲谢南嘉一连声的问道。 谢南嘉来不及掩饰自己的伤怀,慽慽道:“奴婢见将军呛着了,送茶水来给将军漱口,听闻将军思念亲人,感同身受,不觉落泪。” 谢南风狐疑地瞅了她两眼,拿过茶壶倒了杯水递给父亲。 谢战霆已然收敛了悲痛,接过茶水漱了漱口,黯然道:“我没无甚大碍,小哥请回吧,倘皇上问起,只说我在外面缓一缓。” “是!”谢南嘉躬身应了,复又道,“将军不要过度哀痛,要放宽心,向前看,为世子夫人,为大周黎民,保重自己,世子夫人虽去了,所幸还有血脉留存,小公子长大了一定会孝敬你和夫人的。” 谢战霆不防赵靖玉的小厮会对自己说出如此情真意切的一番话,怔忡了一下,微微颔首道:“我晓得了,小哥且回吧!” 谢南嘉不想走,还想再和父亲多说几句,奈何父亲根本不知道是她,无意与她多言,口口声声让她走。 无奈之下,她只好端着托盘走了。 谢战霆看着她走远,不解地问谢南风:“他不是赵靖玉的小厮吗,怎地突然对我如此关心?” 谢南风道:“父亲你还没看出来吗,这小厮是丫头假扮的,就是那天在姐姐的七七祭上拦住我不让我杀赵靖平的那个小丫头。” “是她?”谢战霆讶异道,“我瞧着是有些不对,但没往别处想,原来是她呀,上回中秋你不是说她在伺候四小姐吗,怎么又跟了赵靖玉?” “谁知道呢!”谢南风道,“她厨艺精湛,兴许是定远侯和老太太怕赵靖玉在外面吃不好,特地叫她来服侍的,这几天周云成他们纷纷跑去赵靖玉那里蹭饭吃,不就是因为她吗,现在连皇上都惊动了。” 谢战霆神色微动,后知后觉地问道:“这么说来,今晚的汤也是她做的?” “应该是。”谢南风道,“有什么不对吗?” 谢战霆迟疑了一下,才缓缓道:“和你姐姐做的一模一样。” 谢南风对吃食不甚敏感,姐姐炖的汤都是加了药材给父亲补身子用的,他很少吃,因此并没有尝出特别之处。 听父亲说和姐姐做的一样,他也没当回事,随口道:“她和画楼走得近,兴许是跟画楼学的。” 谢战霆不这么认为,但眼下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他便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儿子回了帐篷。 苏锦城就守在帐篷外,方才谢战霆走得急,他不清楚状况,没有跟过去,这会儿瞧着没什么大碍,便抱拳叫了一声将军,复又小声道:“姨丈有何不适?” 谢战霆摆摆手:“不妨事,你好好当职,无须挂怀。” 说着便率先进了帐篷。 谢南风在后面拍了拍表兄的肩,也跟着进去了。 帐中酒兴正浓,因今晚宴请的都是自己的兄弟子侄,宋万基难得放下身份与众同乐,为助兴,叫内侍在大帐中央摆了两只双耳铜壶,让大伙投壶玩。 众人多少有些拘泥,不敢放开手脚玩,宋万基便打头阵,叫上谢战霆和他比赛,输的罚酒三杯。 这两位想当年是战场上同生共死的兄弟,箭术都十分了得,虽然宋万基做了皇帝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每日练习,一出手仍然威风不减当年,八支竹矢,全部命中,无一投空。 众人纷纷叫好,称赞他宝刀未老。 谢战霆并没有因为宋万基是皇帝而谦让于他,不但八投全中,还投出了连中贯耳和倚杆,比宋万基更胜一筹。 宋万基喝了酒,佯怒道:“好你个谢战霆,连朕都敢赢!” 谢战霆拱手道:“臣为保江山稳固,一日不敢懈怠,倘若投壶都投不好,陛下能放心将边关安危交给臣吗?” 宋万基抚须大笑:“好好好,说得好,朕瞧着这两年南风进步神速,渐渐有了你年少时的风采,假以时日,又是我大周的护国良将啊!” 谢南风忙起身道:“皇上盛赞,南风愧不敢当。” “有何不敢当。”宋万基道,“来,你也来投一局,让我们瞧瞧,什么叫英雄出少年!” “遵命!”谢南风应声出列。 “皇上,侄儿愿与南风公子赛一局。”晋王长子起身道。 宋万基允了,用自己的玉扳指给两人做彩头,得分高者可得。 谢南嘉方才回到帐篷,被宋万基狠狠夸奖了一番,说她厨艺精湛,食之令人心生愉悦。 因她是赵靖玉的人,又连带着夸了赵靖玉一番,说他识人善用,孝心可嘉。 赵靖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把谢南嘉叫到自己身侧站着,像是在当众炫耀,这个让皇上心生愉悦的人是我的。 除了谢战霆父子,满屋子都是皇上的亲戚,却让赵靖玉这个出身卑微的庶子得到了皇上的嘉奖,众王子都很不服气。 因此,谢南风和晋王长子还没开始投,东山王的二儿子便预定了赵靖玉,说下局要与他一较高下。 赵靖玉似乎不太想玩,没有立马应战,几个王子便激将他:“怎么,赵二公子是不敢还是不会?” 换到没有夜遇胡千山之前,谢南嘉大概也会认为赵靖玉不敢,但现在她绝对不相信,胡千山的弟子会连投壶都投不准。 果然,就听赵靖玉淡笑道:“我不是不敢,也不是不会,没有好彩头,我懒得动。” “你想要什么彩头?”东山王次子问。 赵靖玉懒散道:“我什么都不缺,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不如这样,我赢了,你的东西我随便挑一件,你赢了,我的东西你随便挑一件,你觉得怎么样?” “没问题。”东山王次子毫不犹豫地应了。 宋景行突然插了一句:“这样的彩头,孤也想和赵二公子比一场。” “没问题。”赵靖玉不以为然地笑,“只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你虽贵为太子,也要排在二王子后面。” 宋景行的脸色变了变,僵笑道:“那是自然。” 几个人说话间,忽听宋万基带头叫了一声好,原来是谢南风第一下便投出了一记倚杆。 倚杆即竹矢斜倚在壶口处,而不掉入壶底部,得十五筹。 众人都跟着击掌叫好。 晋王长子也不弱,接连投中两次贯耳,将劣势扳回。 然而谢南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第二记又中了倚杆。 等到他第三记仍然投中倚杆时,众人便都安静下来。 谢南嘉不禁动容,站在赵靖玉身侧,背过脸掩饰自己的失态。 谢南风之所以投倚杆如此得心应手,起因是他们姐弟俩打的一个赌。 那时他们都还小,苏家表哥送了她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谢南风看上了,想要,谢南嘉被他缠不过,又舍不得把鹦鹉给他,就出难题为难他,说他什么时候能连中六记倚杆,就把鹦鹉送给他。 为了得到那只鹦鹉,谢南风差不多练了大半年,等他终于练成了,那只鹦鹉却得病死了,谢南风因此难过了很久,一个多月没和她说话。 就在她回忆往昔时,掌声叫好声又起,谢南风以八记倚杆赢得了皇上的玉扳指。 宋万基惊喜不已,夸赞谢南风英雄出少年,青出于蓝胜于蓝。 晋王长子脸色灰败退回到座中。 第二局,赵靖玉和东山王次子上。 东山王因着长子带小妾来围场的事,在皇上面前几年抬不起头,就指着二儿子能争争气,帮他把丢掉的面子找回来,因此表现得比儿子还紧张,不停地给儿子鼓劲。 毕竟是一家子,其他几个王爷王子也纷纷给他鼓劲助威。 赵靖玉孤身一人,父亲不在,唯一的兄长也没来,也没人给他鼓劲。 谢南嘉瞧他可怜,就借着扶他起身时鼓励了他一句。 赵靖玉冲她魅惑一笑,小声道:“你先瞧瞧二王子身上有什么好东西,等我赢了,要来给你玩。” 谢南嘉:“……” 说话间两人下了场,各持八支竹矢,在同等距离并肩而立。 赵靖玉道:“二王子必定技艺超群,只比准头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再加一项,比比谁更快。” “依你。”东山王次子胸有成竹。 宋万基瞧着两个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心生欢喜,主动为他们击鼓伴奏,一人投完鼓声即停。 鼓声起,两人手中的竹矢接连不断地投向铜壶,看得人眼花缭乱,分不清谁是谁的。 鼓点越来越密,竹矢越投越快,随着最后一声鼓点落下,赵靖玉手中的竹矢已尽数投出,无一投空,而东山王次子虽然也无一投空,却还有最后一支没有脱手。 胜负立判,赵靖玉含笑拱手:“二王子,承认!” 东山王次子僵笑着回道:“赵二公子技高一筹,在下心服口服,二公子看中了我的什么物件,只管开口。” 赵靖玉便笑着向谢南嘉招手:“来,你看上二王子什么了,只管说。” 众人都愣住了。 这赵靖玉着实猖狂,竟敢拿一个小厮来羞辱王子。 东山王次子顿时涨红了脸,气得不轻。 气归气,愿赌服输,不论这小厮要什么,他都不能不给。 东山王看向皇上,期望他能帮忙斥责一下赵靖玉。 可宋万基只是笑咪咪地看着赵靖玉,好像并没有觉得赵靖玉过分,还颇有兴致地等着看那小厮会挑个什么东西。 谢南嘉被迫来到场中,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把东山王次子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正想着跟他要块银子了事,宋景行突然站出来喊了一声:“且慢!” “怎么,太子殿下有话讲?”赵靖玉似笑非笑地问道。 宋景行板着脸道:“二王弟远来是客,他的赌注我帮他出,咱俩还有一局,你赢了,随便你向我要两样东西,我赢了,你把这小厮送给我,如何?” 因着这个小厮,所有人都跑去和赵靖玉喝酒,把他这个当太子的都晾在一边,现在连父皇也对这小厮百般夸赞,让赵靖玉又借机出了一回风头,实在可恶至极。 谢南嘉没想到宋景行会提出用她当赌注,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赵靖玉,就见赵靖玉的脸一点一点由晴转阴。 “太子殿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投个竹签子就想把我的人赢走。”赵靖玉冷声道,“那我倒要问问殿下,你说的随便两样东西,包括你的太子之位吗?”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谢战霆到底念着和定远侯的旧情,怕皇上因此而问责赵靖玉,忙起身道:“赵靖玉,不得胡言,快快向太子殿下赔礼。” 宋万基也对他的狂妄感到头疼,沉声道:“赵靖玉,不得放肆!” 众人一看皇上发火,纷纷躬身低头,内心却都在幸灾乐祸,巴不得皇上一怒之下判他个死罪。 赵靖玉却哈哈笑起来:“瞧把你们紧张的,我又不是皇室血脉,赢了也不做数的,我不过是在提醒殿下,你有看重的东西,我也有看重的东西,虽然你的是东宫之主,我的只是个小厮,但在我眼里却十分珍贵,因此,我不会拿来做赌注的。” 宋景行英俊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郁:“一个小厮,讲得这么情真意切,说到底就是输不起罢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了赵靖玉一军,赵靖玉若不赌,就是输不起,若赌了,那番话就算白说,怎么着都是自打自脸。 到了这地步,其他人谁也插不上嘴,只有皇上能制止他们。 可皇上似乎没有要制止的意思,反倒一幅看好戏的样子。 谢南嘉不想让赵靖玉为难,对他深施一礼,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二公子,奴才愿做赌注,你就和太子赌一回吧!” 赵靖玉一脸不悦地瞪着她,刚要叫她退下,突然看到她对自己眨了下眼睛。 赵靖玉一愣,莫非她有把握不让自己被太子赢走不成? 他带着疑问用眼神和她交流,就见她又轻轻眨了下眼。 赵靖玉一咬牙,决定信她一回,转头对宋景行道:“既然如此,我就陪你赌一回。” 方才和东山王次子那一局,他已经耗费了很多心力,并没有把握能赢太子,所以才不敢以谢南嘉做赌。 宋景行计谋得逞,微微勾起唇角,拱手道:“那就请吧!” “你想怎么赌?”赵靖玉问。 宋景行道:“你已经投过一局,这局就不玩花的,按常规来,免得你说我占你便宜。” 赵靖玉冷笑:“我的便宜倒也不是谁想占就能占的。” 内侍整理了竹矢,重新把两只铜壶摆正,赵靖玉和宋景行并肩而立,两人同样的颀长身材,俊逸容颜,站在一起十分赏心悦目,伴随着皇上的击鼓声,两人同时出手。 扑扑两声,两支竹矢同时投进各自的壶中。 第一箭就投中了壶口,叫有初,每人各得十筹。 鼓声不停,两人又接着投下第二支。 第二箭也同样都投进了壶口,这叫连中,各得五筹。 连投两把一样的,众人都觉得稀奇,渐渐忘了方才的惶恐,全神观战。 接下来,奇异的事情发生了,两人每把都投得一模一样,直到手中各自剩下一矢,比分还是不分上下。 只剩一把,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屏住呼吸盯着两人的手,眼都不敢眨一下。 两人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互相对视一眼,非常默契地同时转身,背对铜壶,深呼吸,同时出手。 鼓声停止,比赛结束,帐中一片寂静。 二人的精力都已耗尽,一样的脸色煞白,满头冷汗。 充当司射的内侍带着颤音喊道:“太子殿下投中龙首,赵二公子投中龙尾!” 龙首也是倚杆的一种,箭头正对准投壶者,得十八筹。 龙尾同为倚杆的一种,箭尾正对准投壶者,得十五筹。 赵靖玉以三分之差输给了宋景行。 帐中掌声一片。 宋景行长出一口气,冲赵靖玉露出得意的笑。 赵靖玉紧咬牙关,慢慢转过身,对上谢南嘉的眼睛。 他怀疑自己上了小丫头的当。 她在侯府看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也许是因为她的志向不在侯府,侯府对她来说只是个跳板,她蛰伏了这么久,就是在等待一个一飞冲天的机会。 她对他眨眼睛,根本不是有什么好主意,她就是要骗他放松警惕,骗他应下和宋景行的赌局。 现在,她如愿了。 她让他输给了宋景行。 他可以输给任何人,唯独不能输给宋景行。 赵靖玉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流都在逆行,心口生疼生疼的,像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他捂着心口,恨恨地盯着谢南嘉。 谢南嘉感受到他的怒气,刚要告诉他别担心,就见他身子晃了几下,踉跄着往后倒去。 第九十七章 斗胆 “二公子!”谢南嘉惊呼一声,冲过去抓住赵靖玉的一只手。 可惜赵靖玉倒地的力量太大,她不仅没能帮他站稳,反而被带着一起摔倒在地。 突然发生的状况让众人都来不及反应,只有旁边的宋景行下意识伸手抓了一把,好巧不巧地,正好抓散了谢南嘉的发髻,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让刚反应过来的众人再次陷入震惊。 “你是女的?”宋景行看看手里的木簮,又看看谢南嘉,自己也傻了。 谢南嘉顾不上理会这些,跪坐在地上把赵靖玉抱进怀里,连声唤道:“二公子,二公子……” 众人终于回过神,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宋万基也扔了鼓槌,快步走过来。 帐外的苏锦城听到里面的喧哗,第一时间冲入帐中,手按腰刀跟随在皇上身后。 谢战霆排开众人走到赵靖玉跟前,蹲下来抓住他的手腕给他把脉。 人们围成一个圈,紧张地等待结果。 宋景行此时的心情说不上来是震撼,是兴奋,还是幸灾乐祸,他深深地看了谢南嘉两眼,终于明白了赵靖玉不愿拿她做赌注的原因。 如此倾城之姿的美人儿,换作是他,也一样舍不得。 可是现在,他赢了,这美人儿就是他的了。 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儿,东宫上下也不乏美貌女子,但是,从赵靖玉手里赢来的,感觉自然不同。 哪怕只是为了气气赵靖玉,这个女子他也要带走。 这样想着,他更加觉着扬眉吐气,胸中连日来的郁结都消散了。 看着躺在谢南嘉怀里双眼紧闭的赵靖玉,他的唇角微微上扬,随手把木簮放进袖中。 谢战霆把过脉,对忧心忡忡的宋万基道:“皇上放心,赵二公子只是精力消耗过多,情绪转起伏太大所致,叫太医来扎几针,等人醒了,送回去休息一晚就会好的。” 宋万基脸色凝重,吩咐司方正去传随行太医,而后又叫人去煎参汤给赵靖玉喝。 听说赵靖玉没有大碍,其余人多少有些遗憾,尤其是东山王父子,刚刚被赵靖玉下了脸面,巴不得他一命呜呼才好。 太医匆匆赶来,为赵靖玉施针,十几根银针扎下去,片刻后,赵靖咳嗽了两下,悠悠醒转。 “醒了醒了……”他听到有声音在喊,睁开眼睛,就看到袖儿披散着如墨一般的长发将他抱在怀里,一脸紧张地看着他。 事发突然,大伙都很懵,谁也没想到应该先把人抬到床上去。 或许有人想到了,但这是皇上的帐篷,皇上的床就是龙床,谁敢提议让赵靖玉睡龙床,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二公子,你醒啦?”谢南嘉的腿都被压麻了,对上赵靖玉的眼睛,顿时欣喜不已。 赵靖玉瞬间想起了昏倒前的事,起身离开她的怀抱,用力推了她一把:“滚开,我不想再看到你。” 谢南嘉没防备,被推得向后倒去,宋景行及时弯腰扶住她,而后把她从地上拉起来,半真半假地搂住她的肩说道:“赵二公子,请你对我的人客气点。” “……”赵靖玉气得又是一阵心绞痛,捂着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景行!”宋万基不悦地叫了儿子一声,对他火上浇油的行为表示不满。 宋景行一见父亲又在维护赵靖玉,小性子便上来了:“父皇,儿臣说错了吗,这女子是儿臣赢来的,可不就是儿臣的人吗,赵靖玉明知围场不可带女眷,却让自己的女人假扮成小厮混进来,妄图瞒天过海,欺骗皇上,他分明就没把父皇放在眼里,父皇不治他的罪,反倒要维护他,是何道理?” 此言一出,众人都吓了一跳。 太子对皇上一向恭敬孝顺,从不忤逆,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质问皇上? 宋万基也没想到儿子会当众质问自己,当下就黑了脸,沉声道:“你就是这么跟朕说话的?” “儿臣只是就事论事。”宋景行豁出去了,撩衣往地上一跪,“王子犯法,与民同罪,父皇前年曾为此惩罚了明辰王兄,并赐死了他的小妾,今日为何却对赵靖玉如此姑息,难道定远侯比东山王还要大吗?” 东山王突然被拎出来,连忙拉着二儿子跪下,匍匐在地向皇上告罪。 “宋景行,你放肆!”宋万基大怒,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这是在指责朕吗,谁给你的权利,谁给你的胆子,说赵靖玉不把朕放在眼里,你何曾把朕放在眼里了,你但凡对朕有半点敬畏之心,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是不是觉着有你母后为你撑腰,朕就不敢把你怎么样……” 说到气头上,回身呛啷一声抽出苏锦城的佩刀,直指宋景行的咽喉。 众人大骇,纷纷跪下大喊:“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谢战霆更是一把握住了皇上的手腕,殷殷劝道:“皇上息怒,太子殿下也是话赶话,一时说急了,并非故意对皇上不敬,皇上是君,又是慈父,伤了太子,痛的是皇上你自个呀!” “是啊皇上,太子殿下年轻气盛,皇上就饶他这一回吧!”其余人纷纷附和。 宋景行却不领情,硬着脖子道:“只要父皇治了赵靖玉的罪,儿臣愿意死在父皇刀下!” “你!”宋万基对这个没眼色又死脑筋的儿子着实无语,这么多人给他搭台阶他都不下,非要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也不知这倔驴脾气是随了谁。 眼看着皇上被宋景行逼得骑虎难下,谢南嘉捏捏拳头,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皇上,奴婢有话要讲。”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向她看过来,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屑,大家都想不通,这丫头是不是脑筋不够用,竟敢去掺和皇上父子的矛盾。 赵靖玉仍然坐在地上,冷眼看着面前的一切,不为所动。 宋万基当然不可能杀儿子,也不可能治赵靖玉的罪,因此巴不得这时候能有人出面打破僵局,虽然挺身而出的只是个小丫头,他也顾不了许多了,对谢南嘉点头道:“你说!” “谢皇上!”谢南嘉跪直了身子,不慌不忙地说道,“奴婢原本是定远侯府的厨娘,因二公子近来身体不适,府上老太太爱孙心切,便派奴婢来伺候二公子饮食,奴婢假扮小厮只是为了行动方便,绝没有其他任何目的。 至于太子殿下说二公子私带女眷一事,据奴婢所知,皇上从来没有下达过任何不许带女眷的命令,东山王长子之所以被皇上处罚,是因为他公然在围场行有伤风化之事,而奴婢跟着二公子,只是为了伺候饮食,从不曾到过围场,更不曾离开营地半步,即使夜间与二公子同处一帐,也不曾有任何逾矩之事,请问奴婢与二公子何罪之有?” 一席话说完,帐中一时没了动静,所有人都惊讶于这个小丫头的胆识和伶牙俐齿,敢在皇上面前公然挑太子的漏洞,还说得有理有据叫人无法反驳。 若她果真只是一个小厨娘,那定远侯府也未免太藏龙卧虎了些。 谢南风对此倒没有过多的惊讶,因为这丫头的胆量和口才他早就见识过了。 赵靖玉还是那样坐着,即使谢南嘉在据理力争地为自己辩护,也无法让他的怒火平息。 宋万基则是大大地松了口气,放缓了语调问宋景行:“你都听到了吗?” 宋景行无话可说,心里恨死了谢南嘉,只差一步,他就可以逼父王治赵靖玉的罪了,被这丫头一通辩白,骑虎难下的人就换成了他自己。 向父皇认错,等于把脸丢在地上给赵靖玉踩,硬着头皮不认错,等于把脖子再一次送到父皇刀下。 所幸他到底是太子,不像赵靖玉那样孤立无援,他下不来,自然有人给他送脚凳。 沉默了一整晚的南召王走上前来打圆场,乐呵呵地对皇上说道:“如今的孩子呀,就是比咱们那时候顽劣,个个都倔得像驴,野得像马,皇兄还只有这一个,我家有三个,整天被他们气得脑仁疼,可是能怎么办呢,都是自己的骨血自己的肉,再气不还是得让着他们吗,谁叫咱是人家老子呢,皇兄说是不是?” 宋万基长叹一声,摇头道:“老话说的对呀,儿女都是讨债鬼。” “可不是嘛!”南召王笑着应和,随手拿掉皇上手里的佩刀,插回到苏锦城的刀鞘里,拍了拍宋景行的肩膀道,“好侄儿,听叔叔的话,快给你爹磕个头,赔个不是,今儿这事就算过了,有我们这些叔叔伯伯在,你爹不会和你计较的。” 语气轻松随意如寻常人家,绝口不提君臣之别。 其余的王爷王子们便也跟着以家常话劝和。 宋淮和他爹南召王一样,一晚上都没存在感,这会儿也笑着上前说道:“来来来,太子哥哥,既然你爹说你不孝,我爹说我不孝,那咱俩就一块给两个老人家磕个头,赔个礼,好不好?” “让爹爹生气也有我的份,我也陪着磕一个吧!”宋湛不甘心让三弟一人出风头,也挨着宋景行跪下来。 这么一来,其他的王子也纷纷效仿,陪着宋景行一块给各自的爹磕头。 宋景行便借坡下驴,给宋万基磕头赔罪,请求父皇原谅。 宋万基求之不得,自然就原谅了他。 帐中又恢复了一团和气。 宋万基复又把赵靖玉拉起来,好言哄他,叫他不要生气。 恰好这时内侍送来了参汤,宋万基亲手端过来递到他面前。 赵靖玉面无表情地接过参汤,一饮而尽,把碗放回内侍的托盘上,淡淡道:“谢皇上赐汤,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帐外走去。 谢南嘉连忙跟上。 “等等!”宋景行突然出手拉住了她,“你现在是我的人了,不要跟错了主子。” 赵靖玉猛地顿住脚,回头看了宋景行一眼,目光像一把刀,从他脸上慢慢向下,落在他拉着谢南嘉的那只手上。 刚刚缓和的气氛又凝固了。 宋万基这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愿赌服输,这丫头确实是太子赢来的,他们父子才刚握手言和,他若是再帮赵靖玉说话,场面恐怕又要不可收拾。 众人也很头疼,再这样闹下去,今晚谁都别想睡了。 “怎么,赵二公子不服吗?”宋景行挑衅道,“要不然再来一局,你若赢了,人还是你的。”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知道赵靖玉已经伤了元气,再来一局也是必输无疑。 赵靖玉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转回身,定定地看向谢南嘉。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谢南嘉却能读懂他的意思。 他是在让她自己选择,如果她选择跟着太子,他会转身走掉,如果她选择跟着她,他不介意再和太子赌一局。 谢南嘉感觉自己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在奔腾,在冲撞,鼻子一酸,眼眶便红了,热热的液体直往外溢。 她咬了咬牙,逼退眼泪,缓慢却用力地挣脱太子的手,平静地说道:“奴婢斗胆,想和太子殿下赌一局,奴婢是二公子的人,奴婢想替二公子把自己赢回去!” 第九十八章 把自己赢回去 把自己赢回去? 此言一出,帐内众人又一次被她震住。 赵靖玉狂妄,他身边的人和他一样狂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夸下这么大的海口,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 太子殿下虽贵为唯一的皇子,却不是娇生惯养出来的,三岁习文,六岁习武,十几年来一日都不曾懈怠,文才出众,兵马娴熟,尤其是骑射,更是圣上手把手教出来的,放眼京城,能赢过他的也没有几个,岂是她一个小丫头能比的? 不止其他人这么想,就连谢南风也是同样的想法,若不是众目睽睽,他都想过去提醒袖儿,叫她收回刚才的话。 谢战霆默默站在皇上身边,因着这小丫头做的汤,心中对她有一丝莫名的怜惜,此时见她冷静又自信地向太子发起挑战,那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他瞬间想起了自己的女儿。 他不认为这丫头是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相反,他认为这丫头一定是胸有成竹,才敢放手一搏。 她和南嘉一样,场面越大越冷静,因此,哪怕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都站在她面前,她的眼里也没有丝毫惧怕。 她根本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 谢战霆为自己的意外发现而浑身颤抖,他有种强烈的预感,这个和南嘉有着同样的厨艺,同样的气度,同样的丹凤眼的丫头,肯定与南嘉有着某种神秘的关联,尽管他现在毫无头绪,但他的感觉绝对不会有错。 他用力攥紧拳头,迫使自己冷静,免得自己控制不住去向小丫头求证。 他太想念女儿了,他想要得到任何与女儿有关的讯息,他甚至想,哪怕那丫头说她是南嘉的鬼魂,他都可以坦然接受,因为他至今都不愿意相信,南嘉会这么狠心离他而去。 “姨夫!”苏锦城发觉他的异常,从后面扯了一下他的衣裳。 谢战霆猛地回过神,忙低下头,借着整理衣衫掩藏起自己的情绪。 赵靖玉还站在原地,面上还是那样淡淡的,仿佛谢南嘉的话并没有在他心底激起任何涟漪。 他不开口,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宋景行显然和大多数人的想法一样,认为谢南嘉是自不量力,狂妄自大,他对此感到不屑,不屑的同时又觉得无比羞恼,这丫头宁愿冒死挑战他,也要跟赵靖玉走,难道他堂堂太子爷,还没有一个纨绔庶子的魅力大吗? 怎么可能? 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是大周的储君,是未来的万岁爷,论身份,论才能,论长相,他哪一点比不过赵靖玉,这丫头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要为了赵靖玉和他单挑,这种行径,和当众扇他耳光有什么区别? 再者来说,即便他接受了挑战,赢了比赛,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又是什么光彩的事吗?传出去别人只会说他堂堂太子爷觊觎臣子的丫头,不惜厚着脸皮和丫头比赛,最关键的是,人家小丫头根本看不上他,他赢得了人家的人也没赢得人家的心,这和强抢民女有什么区别? 思及此,宋景行简直憋屈得要爆炸,他本意是想再气赵靖玉一回,不想却又一次被架到了骑虎难下的尴尬境地,而且这回让他尴尬的,还是个黄毛丫头。 真是可恶至极! “太子殿下,该不会是不敢吧?”谢南嘉瞧着他变来变去的脸色,内心越发平静。 “我有什么不敢?”宋景行道,“我不过是想着这样对你不公平。” “没什么不公平的。”谢南嘉盈盈笑道,“这是奴婢自己提出来的,输赢都由奴婢一人承担,怨不得旁人,再说了,殿下怎么就笃定奴婢会输呢?” 最后一句话很有效地刺激了宋景行,反正事到如今比不比都是丢人,他若在一个小丫头面前退缩,只会更加丢人。 “既然你决意要比,孤就成全你,念在你是女流之辈,规则你来定,孤再让你三箭,免得你说孤胜之不武。” “多谢殿下好意,奴婢不需要让。”谢南嘉道,“奴婢的规则也很简单,咱们每人八支竹矢,一次性投出,谁投中的多,谁就赢,这样省时省力,殿下以为如何?” 宋景行愣住,其余人等也都愣住,这个规则也太随意了些,怎么听都像是耍赖撞运气的意思,这丫头先前说得煞有介事,该不会是虚张声势,纸上谈兵吧? 众人都摇头露出了然的笑,宋景行也跟着笑了一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就依你。”他笑着说道。 两人回到场中,内侍将两只铜壶重新摆好,竹矢送到二人手里,众人各自归位观战。 宋万基全程没有发话,面色沉沉坐回主位,招手示意赵靖玉去他身边。 赵靖玉视若无睹,仍旧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挪动,往日总是多情如春水的桃花眼仿佛结了冰,寒意森森。 充当司射的小内侍站定在场边,紧张地搓了搓手,问两人是否准备就绪。 宋景行已然胜券在握,没什么好准备的,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谢南嘉看向赵靖玉,对他微微一笑。 赵靖玉木着脸,没给她任何回应。 谢南嘉并不在意,向司射点了下头,表示自己也准备好了。 司射一声令下,两人同时举手投掷,十六支竹矢分别射向两只铜壶。 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竹矢纷纷落入壶中,只有一只没投中,跌落在地上。 众人惊呼起身,不敢相信跌落的那只竟然是宋景行的。 “太子殿下七中!”司射喊道,因不知道谢南嘉的名字,顿了一下又道,“丫头八中!” 帐中鸦雀无声。 宋景行呆滞地看着前方的两只壶,不敢相信小丫头真的八只全中。 这种随意的玩法他以前也不是没和别人玩过,一次能中五六支就算是高手,他能中七支,已然是竭尽全力,这小丫头却能一次投出全壶,这……这绝不可能! “太子殿下承让!”谢南嘉福身道,眼里的笑意都充满了轻蔑。 “这不可能!”宋景行失态道,“你若不是运气好,就是在耍诈!” 谢南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如银铃,却刺得宋景行耳膜疼:“太子殿下先前还怕别人说你胜之不武,这会儿是又觉得奴婢胜之不武了?” 众人嘴上没说,心里也觉着太子殿下此言未免有失君子之风。 虽然输给一个小丫头承不承认都是丢人,但承认总比不承认来得大度。 宋万基也不满意儿子的作派,重重将茶杯顿在几案上。 宋景行自尊心特别强,被谢南嘉一激,又见父皇对自己不满,脑子一热,情绪就失去了控制,冲谢南嘉喊道:“这局是你投机取巧,作不得数,孤要和你再赌一局。” “……”众人皆无语。 一直在为谢南嘉担心的谢南风激动地跑到父亲身边,小声道:“父亲……” 谢战霆扬手制止了他后面的话。 他不说谢战霆也知道他的意思,小丫头这一招正是以往女儿在家投壶时最常玩的招式。 父子二人的震撼无人知晓,就听谢南嘉脆声笑道:“既然殿下说奴婢取巧,那咱们不妨玩个不取巧的,咱们按照有初,连中,贯耳,骁箭,带韧,浪壶,龙首,龙尾的顺序投掷,不但要投中,还要顺序对,投空或投错都不得分,八支投完,得分高者胜,如何?” 众人哗然。 如果说之前一局确有碰运气的可能,那这一局就只能凭实力了,小丫头主动增加难度,总不会是有十足的把握吧? 若真是这样,她也太神了些。 宋景行也很出乎意料,他觉得之前是自己太轻敌,才会让小丫头钻了空子,若按照刚才的玩法再来一局,他不是没有赢的胜算,没想到小丫头突然又改了玩法,将难度提到最高,让他一时间没了把握。 这局是他自己厚着脸皮加的,要是再输,可就丢人丢大发了。 “太子殿下是不是没玩过这种,那就由奴婢先来吧!”谢南嘉笑着说道。 说完也没等宋景行答应,从内侍手中接过竹矢,轻松随意地投出一支,口里念道:“有初!” 竹矢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应声入壶。 众人来不及惊叹,就见她接二连三地投出,口中不停念道:“连中,贯耳,骁箭,带韧,浪壶,龙首,龙尾!” 清脆的声音停止,八支竹矢全部按顺序投完,无一支落空。 帐中又是一阵死寂。 谢南风呆呆盯着那只插满竹矢的铜壶,眼泪无声而下。 在他还小的时候,苏家表哥送了姐姐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他想要,姐姐不给,说什么时候他投出八记倚杆,就把鹦鹉给他,他苦练了很久,终于投出了八记倚杆,鹦鹉却死了。 他很伤心,也很生姐姐的气,连着一个多月赌气不理姐姐,姐姐问他怎样才能原谅她,他便想出方才袖儿那种玩法为难姐姐,姐姐为了哄他开心,日夜苦练,等她终于练成时,他早已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姐姐却因此病了好多天,他自己也因此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 谢南风忆着往事,转头看向父亲,见父亲同样眼含热泪,便知道他也想到了姐姐。 先前父亲说袖儿做的汤和姐姐一样时,他并没有什么感觉,此时看到袖儿投壶,才体会到父亲当时的失态。 “父亲!”他哽咽着扶住谢战霆的肩。 谢战霆又一次扬手制止了他。 眼下不是说这事的时候。 一片寂静中,宋万基扶着几案站起身,沉声道:“行了,朕乏了,你们都各自回去休息吧!” 众人心知肚明,知道他这是在为太子解围,免得太子再丢一次脸,便都起身离席,跪在地上齐声道:“臣等告退!” 宋万基倦怠挥手,众人便起身往外走,赵靖玉本来就在靠近门口的地方,皇上一挥手,他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南嘉连忙去追他。 在帐内不敢跑,等她追出去,赵靖玉已经走远了。 第九十九章 哄不好 曲终人散,喧嚣落幕,宋万基独自坐在帐中,对着一盏孤灯出神。 司方正知道他心里不好受,抱着拂尘侍立一旁,不敢打扰他。 过了许久,宋万基发出一声嗟叹,追悔莫及地说道:“早知事情会变成这样,朕就不张罗这一场了,如今闹得不欢而散,何苦来着!” 他肯说话,证明已无大碍,司方正忙温声劝道:“年轻人之间拌拌嘴斗斗气是常有的事,没准儿过一晚上就又好了,皇上不要放在心上。” 宋万基道:“朕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今晚这事,太子可以说是颜面扫地,他素来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屈辱,朕担心他因此对赵靖玉更加怀恨在心,万一他一冲动做出了不可挽回的什么事,叫朕如何是好?” “皇上多虑了。”司方正宽慰道,“太子宅心仁厚,行事稳重,定不会做出那样的事。” 宋万基苦笑摇头,他的儿子他知道,那孩子,稳重起来是极其稳重的,但前提是不要有人忤逆他,他的宅心仁厚,也只是对于自己的拥趸者而言,和他对着干的人,他绝对不会心慈手软。 他是唯一的皇子,身后又有皇后一族撑腰,他已经习惯了唯他独尊,绝不允许别人挑战他的权威,尤其这些年羽翼渐丰,不知道背地里处置过多少他看不惯的人,只是做的隐秘,别人不知道罢了。 这一点,他和他的母后一样。 宫里这些年只添公主不添皇子,就是皇后的功劳。 做为一国之君,他不是不知道皇后的小动作,只是他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暂且忍耐。 “赵靖玉也是,明知道太子是那样的脾性,还非要招惹他,一点都不叫朕省心!” “……”司方正下意识地往四下看了看,凑到皇上跟前小声道,“这不是皇上说的吗,叫二公子活得嚣张些,越嚣张越不容易让人怀疑。” “没错,朕是说过。”宋万基愁苦地捏了捏眉心,“事实证明朕叫他这么做并没错,这些年来从没有人怀疑过他,可他未免也太肆意妄为了些,害朕一天到晚替他擦屁股。” “……”司方正不好过多评价,只能陪笑劝道,“不止皇上,寻常人家的父母同样如此,依奴婢看,这也是一种难得的乐趣,奴婢倒是想给孩子擦屁股,可惜没这个命。” “噗,哈哈哈哈……”宋万基一下子被他逗乐了,笑着白了他一眼,“你这老杀才,胡说八道些什么,别打量朕不知道,宫里有一半的内侍都叫你爹!” 司方正见他笑了,暗暗舒了口气,抬手抹了把额上的虚汗,讪讪道:“奴婢惶恐,都是那帮猴崽子瞎叫的,皇上可别当真。” 宋万基摆手道:“行了,你也别解释了,省得越描越黑,只要别干涉朝堂和后宫的事,随你认多少干儿子朕都不管,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但凡叫朕知道你和你干儿子们有任何逾矩之举,朕就把你们干爹干儿一窝端了!” “奴婢不敢!”司方正忙跪下磕头表忠心,“奴婢誓死效忠皇上,若有二心,叫奴婢生生世世做无根之人!” “行了行了,起来吧!”宋万基笑道,“朕要是连你都信不过,这天下就没有可信之人了。” 司方正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颤颤巍巍从地上爬了起来。 宋万基遂换了话题,皱眉道:“话说回来,那个小厨娘到底什么来头,朕怎么越瞧越觉着她不简单呢?” “奴婢也瞧她不简单。”司方正道,“那丫头长相太过出众,气度也非同一般,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不仅厨艺精湛,投壶也投得出神入化,方才若不是皇上出面叫停,恐怕太子又要再输给她一回,也不知道这么厉害的姑娘,二公子是从哪里寻来的。” “从哪里寻来的朕不关心,朕现在只想知道,赵靖玉对她是不是动了真情,而她对太子不屑一顾,执意要跟着赵靖玉,会不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宋万基说道。 他这么一说,司方正立刻警觉起来:“要不要奴婢派人去保护二公子?” “这倒不用,有卫钧皇甫在,不会有事的。”宋万基道,“你明天把程志业叫来见我,我有话要吩咐他。” “是,奴婢记下了。”司方正应道。 “睡吧,朕这回是真乏了。”宋万基道。 司方正便叫了人进来服侍他宽衣洗漱,等他睡下后,吹熄了灯,退出帐外。 宋万基躺在床上,伸展了一下疲累的身躯,叹道:“老喽,心肠都变软了,孩子们也都不怕我了,唉,明天还得想个法子哄哄那个臭小子,这脾气,真不知道像谁……” 他叹息着闭上眼睛,慢慢进入了梦乡,而此时,让他忧心不已的赵二公子,正在自己的帐中板着脸生闷气。 “二公子,二公子……”谢南嘉陪着小心叫了好几声,赵靖玉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从谢南嘉追着他回到帐篷开始,他就一动不动地坐在床铺上没再挪窝。 当着卫钧皇甫的面,谢南嘉也不好多说什么,便拿铜盆兑了温水给他洗脸。 赵靖玉倒也没有拒绝,木头人似的坐着,任由她用帕子在脸上擦来擦去。 脸洗干净了,谢南嘉又把他的手放在水盆里搓,十根手指挨个搓了一遍,他始终面无表情。 他生气的样子和谢南风一样,谢南嘉就耐着性子把他当弟弟哄,一面帮他洗手,一面陪着笑脸唤他:“二公子,你还气呢,奴婢这不是回来了吗?” 赵靖玉眼观鼻,鼻观心,像老僧入定,八风不动。 谢南嘉把他的手拿出来,用帕子擦干净水,挑了香脂将他的手脸细细涂抹一遍,闻了闻,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嗯,好香啊!” 赵靖玉还是没什么反应。 谢南嘉叹口气,又换了盆子兑上热水让他洗.脚。 水盆端过去,他像没看见似的,一动不动。 “哎,你总不会让我帮你洗吧?”谢南嘉问道,见他丝毫没有反应,迟疑了一下,回头看看侍立一旁,同样像木头人似的卫钧,“卫大哥,要不你帮二公子洗洗?” 卫钧正色道:“不行,我一个大男人,粗手笨脚的,干不了这活。” “……”谢南嘉又看向皇甫。 皇甫不等她开口就连连摆手:“我更不行,你瞧我这满手的老茧,会弄疼二公子娇.嫩的皮肤的。” 谢南嘉:“……” 不想洗就说不想洗,找这么烂的借口,臭脚丫子而已,能有多娇.嫩? “那你们两个出去吧!”她郁闷地说道。 她两辈子都没给谁洗过脚,就算要洗,也不想被人参观。 卫钧和皇甫二话没说,麻溜地走了。 谢南嘉挽起袖子,在赵靖玉跟前蹲下,温柔地脱掉他的鞋袜,帮他把脚搁进盆子里。 赵靖玉还是老样子,眉毛都没动一下。 谢南嘉把他的鞋袜拿到角落放好,回来看他还是那样坐着,就说:“你别光泡着呀,两只脚相互搓一搓呀!” 赵靖玉像睡着了一样,没有任何回应。 “好吧!”谢南嘉叹口气,只好亲自动手,边洗边向他解释道,“二公子,你真的误会我了,我从来没想过要跟着太子,我当时叫你和太子比,是不想看到他将你的军,我对你眨眼睛,是叫你放心大胆的比,就算你真的输了,我也有办法帮你赢回来,谁知道你脾气这么急,一下子就气晕了……” 解释了半天,抬头看看赵靖玉,还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你倒是说句话呀!”谢南嘉把哄弟弟的招都用上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实在被逼急了,勾起手指在他脚底板上挠了几下。 这谁受得了,赵靖玉激灵一下,猛地把脚从她手心抽了出来,动作太猛,水溅了一地,也溅湿.了谢南嘉的鞋。 谢南嘉似乎看到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笑意,顿时精神一振,欣喜道:“你笑了,你笑了对不对?” 赵靖玉木着脸歪倒在床.上,丢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谢南嘉彻底泄了气,帮他把被子盖好,沮丧道:“你到底怎样才能原谅我,不是说叫我来监督你吗,现在却又对我不搭不理的,侯爷还说让我看好你……哎,对呀……” 她眼睛一亮,伸手从怀里掏出了定远侯的虎纹腰佩,强行把赵靖玉的身子扳过来,一脸严肃地说道:“来之前侯爷说了,让我拿着这个腰佩管控你,你要是不听话,我可以用武力镇压,现在,我以侯爷的名义命令你,不许再和我怄气,否则……” 赵靖玉默然一刻,终于发慈悲似的赏了她一记白眼:“否则怎样?” 第一百章 干卿何事 “否则我就叫侍卫进来打你板子!”谢南嘉说。 “你敢!”赵靖玉竖眉道,“反了你了!” 谢天谢地,他终于肯说话了。 谢南嘉一面忍着笑,一面又委屈巴巴地说道,“奴婢当然不敢,二公子是主子,奴婢是下人,即便有侯爷的授意,奴婢也不敢把二公子怎么样,倘若二公子一直不理奴婢,奴婢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只好一个人先回去了。” “……”赵靖玉冷眼瞅着她拙劣的表演,意识到自己又上了她的当,懊恼不已,冷哼一声又翻身朝里睡了。 谢南嘉笑了下,继续装可怜:“二公子这样,是默许奴婢回去了,奴婢既不会骑马,又没人护送,兴许走不到家就被野兽吃了,被歹人绑了,奴婢长得这么好看,万一真的落入歹人之手,只能以死保全自己的清白,二公子,奴婢伺候了你这么久,你真的忍心吗?” 赵靖玉:“……” 脸皮真厚,居然自己说自己长得好看,瘦得干柴似的,也就本公子眼瞎看上你,换别人早吓跑了。 死丫头,把公子我气得心绞痛,以为说几句好话装个可怜就算完了? 想得美! 平日里不是傲吗,不是眼高于顶吗,这会儿又俯低做小的干什么? 上回好心留你在西跨院住一晚,还把我的床让给你睡,结果说恼就恼了,大半个月都不给我好脸,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儿个终于轮到你了,叫你也尝尝费尽心机哄人还哄不好的滋味,哼! 他打定了主意要晾着谢南嘉,任凭谢南嘉怎么说都不再开口,谢南嘉无奈,便帮他掖好被子,起身走出了帐篷。 赵靖玉听着她的脚步声不对,怔了一下,悄悄转过头观察,发现她已经不见了,随即就听到卫钧在外面问:“这么晚了,你去哪里?” 谢南嘉道:“二公子不肯原谅我,要赶我回京,我这就走了。” 赵靖玉:“……” 谁赶你走了,我说一个字了吗,真是谎话连篇。 卫钧还以为谢南嘉真要走,下意识就想拦住她,谢南嘉忙冲他竖起食指,眨了眨眼睛。 皇甫比较机灵,先卫钧一步明白了谢南嘉的意思,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就算要走,也得等天亮再走啊,大半夜的多危险呀!” 卫钧终于醒悟,附和道:“对对对,明天再走吧,山里狼多,不安全。” “不了。”谢南嘉道,“我惹恼了二公子,被狼吃了也是活该,早点走了,也省得二公子看着我心烦。” 卫钧和皇甫便没再劝阻,任由她走了。 赵靖玉撇撇嘴,又把头转回去,心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在合着伙诓我,当我傻还是当门口的哨兵瞎,大晚上的怎么可能放人出去? 这样想着,他便不去理会,在心里琢磨着明天该怎么惩罚卫钧和皇甫两个叛徒。 真是长本事了,敢联手欺骗主子,看我不打断你们的狗腿! 他十分笃定地认为,谢南嘉撑死了就是在周围逛一圈,要不了多久就会乖乖回来,结果他东想西想的想了半天,外面一点动静都没有,谢南嘉也没有回来。 死丫头,逛到哪里去了,什么时辰了还不回来睡觉,难不成还想让本公子去找你? 休想,我吃饱了撑着也不会去找你的! 过了一会儿,见外面还是没什么动静,他又忍不住猜想,死丫头该不会又被巡逻的士兵当贼抓了吧? 一想到被士兵抓,他脑子里自动跳出谢南嘉被男人抱住的画面,腾地一下从床铺上坐了起来,披上衣衫,趿拉着木屐出了帐篷。 卫钧和皇甫都在门外守着,见他出来,躬身道:“二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赵靖玉双手往身后一背,若无其事地说道:“我睡不着,到处走走。” 卫钧道:“属下陪……” “不用了,我想一个人走走。”赵靖玉立刻制止了他。 “……”卫钧也没坚持,等他趿拉着木屐吧嗒吧嗒走远,推了皇甫一下,“你去跟着。” 皇甫轻功好,最擅长跟踪。 赵靖玉走得急,没发觉有人在跟着自己,全神贯注地寻找谢南嘉的身影。 月色清冷,繁星点点,营地里除了巡逻的士兵,别说是人了,连只野猫都没有。 “死丫头,不会真的走了吧?”一阵凉风吹过,赵靖玉裹紧了衣衫,小声嘀咕道。 谢南嘉当然不会真走,她去了父亲的营帐。 今天晚上她故意使出自己投壶的绝技,一来是为了赢过太子,二来就是为了给父亲和弟弟一些暗示,让他们通过这件事联想到自己,对自己产生亲切感。 她已经回来好几个月了,至今都没能见上母亲一面,母亲足不出户,想要见她,只能去将军府,所以她必须想办法让父亲接纳她,这样她才有可能被允许进入将军府。 她太想念母亲了,明知道这样做会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和猜疑,也要冒险一试,哪怕为此得罪太子,也在所不惜。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样做不但得罪了太子,还无意中伤了赵靖玉的自尊心。 她没想到赵靖玉如此看重她,被太子逼得进退两难,都不肯拿她做赌注,她不仅意外,也很感动。 她之所以愿意低声下气哄赵靖玉,还给他洗.脚,就是为着这份感动。 赵靖玉为了她都气晕了,她迁就他也是应该的。 但她随后又想起那天在西跨院依云对她说的话,内心十分不安,尽管赵靖玉对她的情感末必像依云说的那样,可哪怕有一丝丝的可能,她也不能任其发展。 她重回侯府是为了儿子,她的整颗心都扑在儿子身上,没有多余的分给别人,也不打算分给别人。 至于男人,情爱,婚姻,对于如今的她来说都不值一提,即便她偶尔会因为赵靖玉的撩拨而脸红心跳,那也只是身体的自然反应,绝不意味着她会对他动心。 不仅是不会,还是不能,虽然如今的她已不是从前的她,但赵靖玉到底是她曾经的小叔子,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小叔子动心呢? 方才在帐篷里,她就是基于这样的想法,才决定不再继续哄赵靖玉。 他要气就让他气吧,气得狠了自然就不会喜欢她了,这样对两个人都好。 可是出了帐篷之后,在月亮地里走了一会儿,被冷风一吹,她又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前不久才下决心要哄着赵靖玉,要用温柔感化他,好让他将来帮衬着儿子。 想来想去,她自己也矛盾起来,不知道究竟该拿赵靖玉怎么办。 她两辈子加起来都没对谁如此纠结过,感觉自己快为赵靖玉魔怔了。 就像眼下,她隐身在父亲帐篷外的阴影里,耳边听着父亲和弟弟的谈话,心里却还是想着赵靖玉。 直到后来听见父亲和弟弟说起她多么多么像南嘉,甚至怀疑她就是南嘉转世,她才激动起来,暂且把赵靖玉抛到了一边。 父亲竟然会想到灵魂转世,这让她太惊讶了,如果父亲真的相信这个,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直接向父亲坦白真相? 父亲会相信她吗,会认她吗,会像以前那样无条件的爱她吗? 她真想不顾一切冲进帐篷,告诉父亲真相,在父亲宽厚的怀里哭一哭,把自己的辛酸和委屈向父亲倾诉。 但她还没有失去理智,这样贸然冲进去太过唐突,她不敢保证父亲真的能接受这样荒诞的说辞,万一父亲以为她别有用心,把她抓起来,到时候惊动了赵靖玉,难免又引起他的猜疑。 她决定再等一等,不要操之过急,接下来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见到父亲,她要慢慢的,一步一步的让父亲接受她的存在。 这样想着,她便轻手轻脚离开了父亲的帐篷,躲避着巡逻的士兵往回走。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走了没多远,她居然又撞见了宋淮。 宋淮穿着一袭白衫,像个鬼影子似的无声无息从两个帐篷间飘出来,把谢南嘉吓了一跳,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他捂着嘴拖进了暗影里。 “别叫,否则杀了你!”宋淮没认出她,压低声音威胁她。 谢南嘉便老老实实靠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过了片刻,有衣袂破空的声响,两道黑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宋淮明显松了一口气,小声道:“我现在放开你,但你要敢叫一声,我立刻杀了你,听见没?” 谢南嘉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见了。 宋淮对她的乖巧感到意外,后知后觉地发现她不是内侍,而是个女孩子。 “抱歉!”他连忙松开手,和谢南嘉保持距离相对而立,“我不是故意要唐突你……咦,是你呀?” 谢南嘉笑起来:“你应该说,又是你呀。” 宋淮也笑了:“对呀,怎么又是你,你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外面?” “那你呢?”谢南嘉反问,“你是不是有很多仇人,怎么总是被人追?” 宋淮默了默,含糊道:“谁知道呢,大约是我太优秀了。” 谢南嘉微微一笑,没再往下问。 宋淮道:“你今晚露那两手太厉害了,我很奇怪,你真的只是个小丫头吗?” “不然还能是小小子吗?”谢南嘉也学他含糊其辞。 宋淮笑了笑,心照不宣地停止追问。 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与自己无关的,还是少知道为妙。 不过他们两个还有个共同的秘密,谢南嘉想起上次对赵靖玉撒的谎,便简略和他讲了一下,以免万一被人问起时说岔了。 宋淮没想到谢南嘉一个小姑娘如此讲义气,居然为了帮他保守秘密而欺骗自己的主子。 “姑娘的大恩,宋淮感激不尽,不知该怎么报答才好。” 谢南嘉道:“你不是给了我玉佩吗,等我有需要的时候,不会和你客气的。” “也对。”宋淮抱拳道,“我还是那句话,姑娘日后若有难处,可凭玉佩去南召王府找我,我定当全力相助。” “多谢小王子!”谢南嘉道,“此地不易久留,你多保重,我先走了。” “去吧!”宋淮颔首。 谢南嘉福身告退。 “哎!”宋淮紧走两步追上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袖儿……”谢南嘉话音未落,忽然听到有吧嗒吧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转身,便看到赵靖玉大步向这边走过来。 第一百零一章 自作多情 两个人都大吃一惊,想躲开已经来不及,只好呆呆地站在原地。 赵靖玉似乎也很意外,在不远处顿住脚步,片刻后,又慢慢向他们走来。 谢南嘉看着他闲庭信步似的靠近,木屐一下一下敲打着地面,突然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赵靖玉直直走到两人面前,停住脚,月光如水,他的脸色如冰,散发着丝丝寒意。 “二公子……”谢南嘉明明什么也没干,却心虚得很,带着怯意唤了他一声。 赵靖玉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宋淮猜想他可能误会了,拱手道:“赵二公子,你不要误会……” “我误会不误会干卿何事?”赵靖玉冷冷打断他的话,转身拂袖而去。 “……”宋淮尴尬地看了看谢南嘉。 谢南嘉对他摇摇头,追着赵靖玉走了。 隐在暗处的皇甫头都大了,赶在两人前面回到帐篷,一见到卫钧就唉声道:“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喊什么喊,小声点。”卫钧呵斥道,“没头没脑的,谁完了?” “袖儿和二公子完了。”皇甫道。 卫钧吓一跳,一把抓住佩刀:“怎么了,快带我去!” “唉呀,我不是那意思,我是那意思……”皇甫急得直跳脚。 “那意思是什么意思?”卫钧都被他说糊涂了。 吧嗒吧嗒的木屐声响起,皇甫下巴一指:“喏,你自己瞧。” 卫钧循声看去,就见赵靖玉快步从远处走来,虽然看不清脸色,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怒气,袖儿小跑跟在他后面,低声唤着他,似乎在向他解释什么,他却充耳不闻,步子迈得像生了风。 “怎么回事,刚才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卫钧不解道。 “是啊!”皇甫叹道,“谁知道半路又杀出个小王子。” “小王子?怎么又是他?”卫钧皱起眉头。 皇甫两手一摊:“你问我,我问谁去?” 说话间,赵靖玉已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怒冲冲进了帐篷,丢下一句话:“谁都不许进来!” “是!”卫钧忙应了一声,伸手挡住了要往里走的谢南嘉。 谢南嘉无奈停下,扶着膝盖喘气。 “袖儿,二公子怎么了?”皇甫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问道。 谢南嘉直起身,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之前她还想着赵靖玉气狠了就不会再喜欢她,这样对大家都好,可赵靖玉一生气,她下意识就追了上去,急不可耐地想要给他解释清楚,这会儿冷静下来再一想,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矛盾体。 她沮丧地望着帐中的灯火被赵靖玉熄灭,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卫钧和皇甫也替她为难,大晚上的,不让她进帐,让她去哪呢,侍卫和下人们都住大通铺,没有一个女的,想给她找个地方将就一下都找不到,总不能让她就在这站一夜吧? 让她进去也不行,二公子正在气头上,万一触怒了他,大家都没好果子吃。 “实在不行,我给你抱床被子来,你就在帐篷外面将就一晚上吧!”皇甫提议道。 谢南嘉从来没沦落到这种境地过,自尊心还想强撑着,但身上的寒意却让她很快就缴械投降。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无论如何不能把自己冻坏了,最终,她还接受了皇甫的好意,裹着皇甫给她找来的被子靠在帐篷边上睡了。 她以为自己不可能睡得着,但她低估了自己身体的疲惫,合上眼睛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皇甫看着她睡熟了,推了推卫钧,小声道:“你去和二公子说一声,就说袖儿哭着睡着了。” “……”卫钧白了他一眼,“要去你去,我不会撒谎。” “你怎么不会,刚才还配合袖儿演戏来着。” “那是你,我什么也没说。” “……行,我去就我去。” 皇甫鄙视了他一回,转身进了帐篷。 帐篷里黑漆漆的,乍一进去什么也看不见,他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摸索。 “你要做什么?”黑暗中突然响起赵靖玉幽幽的声音,把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回,回二公子……”他忙跪下禀道,“袖儿在帐篷外面,哭,哭着睡着了,外面太冷了,属下担心她染上风寒,回头再传给二公子就不好了……” 赵靖玉默了一刻,窸窸窣窣地坐起来。 “冻死了才省心。”他余怒未消地说道。 皇甫跪在那里,没法接话。 赵靖玉也不知拿了个什么东西砸过来:“你傻跪着干嘛,去把人抱进来呀!” “啊?”皇甫愣了一下,忙起身道,“是,属下遵命!” 说完便摸索着退了出去。 “二公子怎么说?”卫钧问。 “说,说让我把袖儿抱进去。” “……”卫钧差点笑出来,“那你去抱吧!” “我,我抱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二公子叫你抱你就抱。” “那好吧!”皇甫搓搓手,走到谢南嘉跟前,犹豫了一下,小声说了一句“得罪了”,弯下腰去抱她。 手还没碰到被子,身后突然有人清嗓子:“嗯,嗯!” 皇甫一激灵,回头就看到赵靖玉站在身后。 “二公子!” “让开!”赵靖玉淡淡道。 皇甫连忙让到一旁。 赵靖玉站着瞅了谢南嘉两眼,嫌弃地撇撇嘴,掀开那床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破被子,揽腰将她抱了起来。 卫钧:“……” 皇甫:“……” “看什么看,打帘子,掌灯!”赵靖玉不耐烦地吩咐。 两人回过神,一个去打帘子,一个去点灯。 赵靖玉把谢南嘉抱进去,放在她自己的床铺上,又嫌弃地翻了她一眼,帮她脱掉鞋子,盖上被子。 卫钧:“……” 皇甫:“……” “看什么看,出去!”赵靖玉瞪眼道,“不许告诉她是我抱她进来的!” “是,属下遵命!”两人躬身应是,忙不迭地退出去。 帘子一放下,两人一个捂着嘴,一个捂着肚子,无声地笑起来。 “你还知道哭,要不是怕你染了风寒传给我,我才懒得管你!”赵靖玉对着熟睡的谢南嘉做了一个凶恶的表情,吹熄了灯,回到自己的床铺。 这一天,真是累死人了! 漫漫长夜终于过去,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帐篷,谢南嘉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帐篷的穹顶,不由愣住。 我不是睡在外面吗,什么时候又回到这里来了,赵靖玉不是不让我进来吗,谁把我弄进来的? 帐篷里静悄悄的,赵靖玉不在,她坐起身,看到自己的衣服还是昨天那套,连袜子都还在,放下心来,穿上鞋子走出去。 皇甫守在帐篷外,卫钧没在,谢南嘉便问他:“二公子呢?” “被皇上叫去了。”皇甫道。 谢南嘉点点头,又问:“昨晚我睡着了,谁把我弄进去的?” 皇甫牢记着赵靖玉的命令,摆手道:“反正不是我。” 谢南嘉:“……” 这算个什么回答,什么叫反正不是他? “不是你是谁,卫钧吗?”她问。 皇甫闭上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谢南嘉还要再问,赵靖玉带着卫钧回来了。 本来脸上还没什么,一看到谢南嘉,立刻又变得冷若冰霜。 谢南嘉尴尬地退到一旁,看着他进了帐篷,小声问卫钧:“皇上可有责怪二公子?” “没有,皇上赏了二公子一匹汗血宝马。”卫钧道。 “……”好吧!谢南嘉心说,皇上不愧是皇上,海纳百川,以德服人,既然他没有怪罪赵靖玉,想必也不会怪罪我对太子的无礼了。 “卫大哥,昨晚是你把我送回帐篷的吗?”她又问。 卫钧警觉地和皇甫对了个眼神:“不是我。” 谢南嘉困惑不已,不是他,也不是皇甫,还会有谁,难道是我梦游自己走进去的? 呀!该不会是赵靖玉吧? 想到这种可能,她不禁眼睛一亮,掀帘子进了帐篷。 “出去!”她脚刚踏进来,赵靖玉就冷着脸一声断喝。 谢南嘉没听,径直走到他面前,福身道:“多谢二公子昨晚……” “我没有抱你,你别自作多情。”赵靖玉抢先道。 谢南嘉一愣,嘴角慢慢上扬,忍笑道:“我也没说二公子抱我呀,我只是想说我昨晚梦游进了帐篷,多谢二公子宽宏大量没把奴婢撵出去。” “……”赵靖玉如玉的面容浮上一层红晕,冷哼一声转过脸,去拿自己的盔甲。 谢南嘉忙上前道:“为了表示感谢,就让奴婢伺候二公子更衣吧!” 穿戴盔甲很麻烦,赵靖玉实在不想自己动手,勉强同意了。 谢南嘉一面给他穿衣,一面和他商量道:“二公子,今日狩猎让奴婢和你一起去吧!” “你去做什么,借机私会情郎吗?”赵靖玉忍不住挖苦道。 “二公子误会了。”谢南嘉好脾气地解释,“奴婢听闻皇上赏了二公子一匹汗血宝马,自古宝马配英雄,二公子天人之姿,骑在马上肯定特别威风,奴婢想跟去开开眼,顺便亲自打几只猎物送给二公子。” “……”尽管赵靖玉不愿承认这马屁拍得他很舒服,面色到底缓和了些,“你要去就去,去了别指望我照料你。” “谢二公子!”谢南嘉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 “哼!”赵靖玉冷着脸看向帐篷的穹顶。 第一百零二章 吓死人了 因着女儿身已暴露,谢南嘉索性换回了女妆,当她穿着窄腰紧袖的红色骑射服,挎弯弓背羽箭,英姿飒爽地骑在一匹枣红马上,和骑着汗血宝马的赵靖玉并肩出现在狩猎的队伍面前,所有人都为之惊艳,眼珠子掉了一地。 骑射服是赵靖玉来之前特意叫人为她量身定做的,枣红马也是赵靖玉之前骑过的那匹,当谢南嘉脚蹬马靴轻盈跃上马背的那一刻,赵靖玉又收集到一条她爱撒谎的有力证据。 他气哼哼地想,这个撒谎精,昨天晚上还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不会骑马,今儿个见了马,就像见着自家养的看门狗一样,又搂又抱的,那叫一个熟稔,那叫一个亲切。 可恶的小红,先前还傲得不许别的人摸它,现在被人家骑在胯.下,跑得倒挺欢实。 哼! 腹诽归腹诽,接收到所有人对他投来的艳羡的目光,赵靖玉还是忍不住暗自得意,这种感觉就好比一颗世上独一无二的明珠被他拥有,别人再羡慕也只能望洋兴叹。 介于此,他便稍稍原谅了一下谢南嘉,心想只要她后面不再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他也可以既往不咎。 谁叫他是男人呢,男人就得宽宏大度。 宋淮挽着缰绳,在队伍中饶有兴味地打量谢南嘉,尽管他向来对别人的秘密不感兴趣,眼前这个小丫头却激起了他前所未有的好奇心,让他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 谢战霆父子惊艳之余,更多的是震撼,恢复了女妆穿上骑射服的小丫头,和他们日夜思念的亲人又多了几分相似。 在谢南嘉没有出嫁之前,谢战霆每逢休沐,只要天气好,就会带着他们姐弟两个出来打猎,每当她穿上骑射服,背上弓箭,骑上她心爱的乌云踏雪马,谢战霆就会由衷地感到骄傲和自豪,还会夸她威风凛凛的样子像个女将军。 如今,他的骄傲和自豪已然离他而去,只剩下那匹乌云踏雪还养在将军府的马厩里,再也等不到它的主人。 “等下进了山林,你找机会接近她,看能不能和她搭上话,问问她投壶是和谁学的。”谢战霆小声吩咐儿子。 “是,孩儿晓得了。”谢南风应道。 相对于其他人,宋景行的心情除了惊艳,羡慕之外,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以及对赵靖玉更深的厌恶。 早上,父皇为了安抚赵靖玉,赏了赵靖玉一匹汗血宝马,当时他也在场,父皇还劝他们两个握手言和,他一点都没有生父皇的气,并遵从父皇的意思和赵靖玉讲和,因为在赏赐赵靖玉之前,父皇先赏了他一座京郊的别院。 他很开心,认为不管怎么样父皇最疼爱的还是他,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谁都无法取代他在父皇心中的位置。 这一认知让他忘却了昨天晚上的尴尬,喜悦的心情持续了一早上,甚至连用早饭都是面带微笑的。 然而,此时此刻,看到赵靖玉带着那个丫头如一对璧人般出现在眼前,他的喜悦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换了妆扮的小丫头是如此的出众,如此的耀眼,姿态胜过京城所有的贵女。 这般可人的姑娘,昨天晚上,差一点点就要归他所有,只要一想到这事,他就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狠狠扇了几个耳光。 父皇赏他别院的时候,曾语重心长地和他讲了很多道理,他理解父皇的难处,知道他治理天下统御百官不容易,看在别院的份上,他甚至想为了父皇放弃杀赵靖玉的计划。 现在,他改主意了! 他沉着脸从两人身上收回视线,策马站在队伍前方,手举令旗,一声令下,几路人马齐齐出动,马蹄腾起滚滚烟尘涌入围场,如黄河奔腾流入大海。 跑着跑着,程志业和一群狐朋狗友渐渐和赵靖玉汇合在一处,一行十几人策马并肩而行,全都有意无意地看向谢南嘉。 大周尚武,民风开放,京中几个爱玩的郡主常常组织擅骑射的贵女们一起打猎,宫里的公主也时有参与,为了保证安全,皇上会下令让他们这些男孩子负责保驾护航。 因此,他们对于会骑射的女孩子见的多了,其中虽不乏有佼佼者,但若认真论起来,还没有一个比得过赵靖玉这个小丫头更出色。 这丫头不但外表瞧着英姿飒爽,赏心悦目,骑马的技术也是实打实的好,不像有些贵女只会打扮得花枝招展滥竽充数。 要说有谁能和这丫头相提并论,大约只有武安大将军的爱女谢南嘉。 可惜,谢南嘉自从嫁进了定远侯府,就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狩猎活动,甚至连平常的春日宴花灯节都不出门,如今更是一缕芳魂随风去,想见也见不着了。 “妹妹,先前我们不晓得你是女孩子,对你多有怠慢,你不要放在心上啊!”程志业笑咪咪地对谢南嘉喊道。 谢南嘉还没开口,赵靖玉一马鞭抽了过去:“乱叫什么,哪个是你妹妹!” 程志业忙俯身在马背上,躲过他的鞭子,又嘻嘻笑道:“不叫妹妹叫什么,嫂子吗?” “休得胡言!”谢南嘉和赵靖玉同时呵斥道。 “瞧瞧,都夫唱妇随了,还不承认。”程志业哈哈大笑。 其他人也都跟着笑起来。 谢南嘉微红了脸,双腿夹紧马腹,腾出手来,挽弓搭箭,瞄准了程志业。 “哎,妹妹,可不敢……”程志业脸色一变,忙叫赵靖玉,“快让她停下,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赵靖玉在谢南嘉松开缰绳的一刻也吓了一跳,生怕她坐不稳跌下马去,后面见她拔箭开弓一气呵成,便放下心来,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好戏,对程志业的喊叫充耳不闻。 那些公子哥都兴奋起来,故意和程志业拉开距离,嗷嗷叫着催谢南嘉快射快射,丝毫不管兄弟的死活。 程志业差点没气死,大声向谢南嘉求饶:“妹妹,妹妹,我错了,我错了,弓箭无眼,可不能乱射……” 他倒不是多怕谢南嘉,也知道谢南嘉不会真的射他,就怕她学艺不精,歪打正着伤了他或者伤了他的马。 奈何谢南嘉不听他的话,手一松,羽箭在空中打着旋向他射去。 “你真射呀!”程志业大骇,来不及躲闪,那只箭便到了眼前,吓得他心脏骤停,猛地闭上眼睛。 只听“嗖”的一声,羽箭带着风从他耳边擦过,不远处传来一声猎物的惨叫。 所有人都惊呆了,静默一刻,爆发出响彻云霄的欢呼。 程志业睁开眼,心有余悸地抹了一把冷汗。 天老爷,吓死人了! 赵靖玉嘴角含笑,吩咐后面的侍卫去捡猎物。 卫钧和皇甫也跟在后面,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竖起大拇指。 谢南嘉一手挽弓,一手挽缰绳,没事人一般继续策马前行。 那群人都被她震住了,纷纷闭了嘴,不敢再调笑她。 程志业耷拉着脸问赵靖玉:“你这是从哪找来的丫头,太烈了吧?” “是你活该!”赵靖玉白了他一眼,心说可不是烈吗,烈的我都快管不住了。 随着四方人马的跑动,包围圈越缩越小,猎物们被围困其中,四处逃窜,狩猎活动达到高.潮,山林里人声鼎沸,弓箭簌簌,马蹄震动了整条山脉。 谢南嘉一面打猎,一面留意寻找父亲和弟弟的踪迹,不知不觉竟和赵靖玉走散了。 赵靖玉本来就怀疑她来狩猎的目的不纯,如今不见了她,肯定又要胡思乱想,因此,她虽然很想见到父亲,还是决定先找到赵靖玉再说。 她掉转马头,沿着记忆中的路往回走去。 赵靖玉射得一头鹿,指挥着侍卫去捡,等鹿捡回来,才发现谢南嘉不见了,忙吩咐皇甫带着几个侍卫分头去找,自己则和卫钧一起寻找。 山林太大,到处都是人马和树木,想要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两人只顾着寻找,没发觉有人在后面悄悄跟着他们。 谢南嘉走了一段路,不仅没见到赵靖玉,连狩猎的人也稀少很多,她感觉自己应该是走错了,为避免发生危险,又掉头往包围圈的中心走。 能不能找到赵靖玉无所谓,起码不能让自己遇到意外,父亲教过她,在落单的情况下,最重要是先保护好自己。 走了没多远,前面突然来了一匹白马,宋景行手挽长弓,端坐马上,拦住了她的去路。 “太子殿下!”因在马上不好行礼,谢南嘉便恭敬地叫了他一声。 宋景行看着她,面上喜怒不辨:“怎么,有赵二公子撑腰,见了孤都不愿下马行礼吗?” “……”谢南嘉无奈,只好勒住缰绳,翻身下马,跪在地上给他见礼。 不管怎样,人家是皇子,磕个头也是应该的,何况她昨天晚上还下了他的面子。 宋景行笑了笑,自己也从马上下来,说道:“这会儿你倒是老实了,是怕你家公子不在孤欺负你吗?” “太子殿下说笑了。”谢南嘉道,“殿下贵为龙子,别说是我家公子,就是侯爷见了你,也要行大礼的,何况奴婢,太子殿下胸襟宽广,爱民如子,又怎么会为难奴婢呢?” “哼!”宋景行嗤笑一声,“你这张嘴,真是伶俐,既然孤这么好,你为何不愿意跟着孤?” 谢南嘉:“……” 凭什么你好我就要跟着你? “怎么不说话了?”宋景行把马栓在树上,一步步走近。 他一直没叫谢南嘉平身,谢南嘉跪在地上不能动,眼睁睁看着他越走越近。 宋景行很快就到了跟前,弯下腰,食指勾起她的下巴:“孤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你愿意跟着孤,孤可以立刻叫人把你送回京城,送进东宫,从此以后,你就是东宫的人了,不比跟着一个庶子有出息吗?” 谢南嘉对他的碰触很反感,垂下眼睫道:“多谢殿下美意,听说东宫连洗恭桶的婢女都得经过皇后娘娘首肯,奴婢这样的乡下丫头,哪里能入皇后娘娘的眼,想来殿下也未必能做主吧?” 宋景行:“……” 谢南嘉一下子就戳到了他的痛处,他堂堂一国储君,都成年了却还做不了自己的主,处处都得听从母后的安排,连选个自己喜欢的陪侍的权力都没有,悄悄送一个小丫头进东宫,被母后知晓肯定又是一场灾祸。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父皇不是刚赏了他一座别院吗,他可以把人藏在那里养着。 但前提是,这丫头得愿意,他是太子,又不是欺男霸女的地痞,强人所难的事他不屑于做。 谢南嘉趁他愣神的功夫,悄悄站起来,后退两步,和他保持距离。 安全起见,她也管不了宋景行有没有叫她平身了。 宋景行见她退开,便明白她还是愿意跟着赵靖玉,不愿意跟着自己,不由恼羞成怒,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衣领:“赵靖玉到底有什么好的,孤哪点比不上他,为什么你们都喜欢他,亲近他,却躲我躲得远远的,你说!” 谢南嘉没想到他突然就恼了,斟酌了一下说道:“殿下大概误会了,别人不亲近你,并不是因为不喜欢你,是你的身份太过尊贵,大家都敬重你,不敢亵渎了你高贵的身份,毕竟你天底下除皇上以外最尊贵的人。” “那赵靖玉呢?”宋景行面色稍缓。 谢南嘉眨眨眼,含糊道:“太子殿下,恕奴婢直言,奴婢不明白你为何处处都要拿自己和赵靖玉比,你们两个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分明就是云泥之别,有什么可比的?” 宋景行闻言仰天大笑,笑完了,望着谢南嘉身后说道:“赵二公子,你听到了吧,你在她眼里不过是一坨烂泥!” 谢南嘉一怔,猛地回过头,就看到赵靖玉站在身后,无声无息的,也没有骑马,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 “二公子……”她懊恼地叫了一声,整个人都快疯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邪性,每次赵靖玉都会在一个非常奇怪的节点出现。 “叫我做什么,我不过是一坨泥巴!”赵靖玉愤愤道,转身就走。 谢南嘉忙去追他。 宋景行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走远,缓缓抬起右手。 一支利箭势大力沉地从前方树林里飞出,向着赵靖玉的的眉心呼啸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你是猪吗 事发突然,谢南嘉惊呼一声,本能地去拉赵靖玉,不料赵靖玉比她还要快,猛地回身将她抱了个满怀,就势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左边树林也飞出一支羽箭,快而准地射中了那支夺命箭,将它揽腰射成两截,而后噗地一声没入一棵古松树的树干。 两截断箭失去威力,跌落尘埃。 同样是在这一刻,夺命箭射出的方向传来两声惨叫,而宋景行也在刹那间失去了踪影。 谢南嘉被赵靖玉紧紧搂住,倒地的瞬间,赵靖玉怕她摔着,转了个身,用自己的后背垫在地上,谢南嘉便整个人趴在他身上,避免了受伤。 “没事吧?”赵靖玉面色煞白地问她。 “没事,你呢?”谢南嘉摇摇头,心有余悸。 “本来没事的,谁知道你这么重,差点压死我。”赵靖玉道。 谢南嘉这才意识到两个人的姿势不太雅观,忙从他身上爬起来。 “拉我一把。”赵靖玉把手伸给她。 谢南嘉坐在地上,用力把他拉起来。 这时,卫钧和皇甫背着弓箭,押着一个左腿中箭的男人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两名侍卫。 “二公子,你们没事吧?”卫钧紧张地问。 “没事。”赵靖玉的视线落在那个男人身上,微微眯了下眼睛,“就一个?” “两个,其中一个被皇甫射杀了。”卫钧道。 “好。”赵靖玉点点头,“带回营地好生看守,等我回去再审他。” 谢南嘉听着两个人的对话,终于回过味儿,问赵靖玉:“难怪你刚才反应这么快,你早就知道的呀?” “你说呢!”赵靖玉嫌弃地瞅了她一眼。 谢南嘉自动忽略他的眼神,又问:“这么说,你刚才不是真的生气,只是在引蛇出洞?” 赵靖玉正色道:“你都夸我是云彩了,我为什么要生气。” “……”谢南嘉忍不住笑起来,“你这么肯定我不是在夸太子?” “那当然。”赵靖玉道,“如果我是泥巴,你为什么选择跟着我,难道你是猪吗,喜欢烂泥堆?” “你才是猪,小心眼的猪!”谢南嘉笑着推了他一把。 赵靖玉脸色变了变,一头栽倒在地上。 “二公子!” “二公子!” 卫钧和皇甫惊慌失措地冲过来,谢南嘉也吓一跳,看着自己的手愣了一下,忙道:“快把他扶起来,看看后背。” 卫钧将弓箭放在地上,把赵靖玉扶起来,细细一检查,才发现他的后脑勺在流血。 原来是之前倒地躲箭时磕在了一块石头上。 三个人都吓坏了,幸好卫钧随身带有创伤药和包扎用的布,便吩咐皇甫去牵马,让谢南嘉协助自己给二公子包扎伤口。 谢南嘉帮忙扶着赵靖玉的头,看着卫钧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割掉他伤口周围的头发,把药粉均匀地撒在伤口上,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以赵靖玉的身手,箭射来的时候,他完全可以向左向右甚至向上躲开,但他一躲开,那箭必然要射中跟在后面的她,所以在那千钧一发的关头,他只能选择用那样的方式护着她。 危险过后,他明知道自己的后脑勺受了伤,为了安抚她,还强撑着和她开玩笑,消除她的恐惧。 刚才她还奇怪,赵靖玉那么小心眼的人,为什么面对凶手既没有发脾气也没有第一时间审讯,反倒让人先押回营地,现在才明白,他是痛得没力气审,又不想让她发觉。 她看着卫钧撒好药粉,又拿布条一圈一圈的缠绕,忍不住鼻子有些发酸,不管赵靖玉平时多么不着调,危难时刻没有弃她不顾,足可证明他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除了父亲和弟弟,这是第一个对她如此上心的男人,就连她曾经的丈夫赵靖平都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 皇甫牵来了马匹,拿水囊喂赵靖玉喝了些水,然后和卫钧一起把他扶上马背,卫钧随即也上了马,用绳子把自己和赵靖玉捆在一起,带他回营地找太医疗伤。 皇甫骑着自己的马,牵着卫钧的马跟在后面,叫谢南嘉跟紧他,不要再走散了。 谢南嘉临上马之前,把赵靖玉那几缕被割掉的头发捡了起来,悄悄揣进怀里。 一路颠簸,回到营地时,赵靖玉被颠醒了,睁开眼睛第一句话就是问:“袖儿呢?” “在里面给你铺床呢!”卫钧说道,和皇甫合力把他从马上扶下来。 赵靖玉不知被触动了哪根神经,嘴角止不住上扬。 进了帐篷,果然见谢南嘉正弯着腰帮他整理床铺,笑容便又加深了些,转眼瞧见被捆着手脚扔在角落里的男人,笑容收起,对卫钧道:“去给我请太医,顺便将这人送去皇上那边,我累了,懒得审。” 卫钧应是,帮他脱下盔甲,扶他到床铺上趴下,便和皇甫一起押着那人走了。 谢南嘉留下来守着赵靖玉,端了水帮他擦拭手脸,一面擦一面向他道谢:“刚才多谢二公子出手相救。” “谢我?”赵靖玉半边脸压在枕头上,漫不经心地笑道,“你谢不着我,那箭是奔我来的,你应该埋怨我差点连累了你才对。” “不,不是这样的。”谢南嘉道,“箭射来的时候,正常人第一反应都是自己躲开,没有哪个主子会选择在那种危急关头救一个下人,所以,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谢谢二公子。” 赵靖玉斜着眼睛看她:“那你说说,你想怎么谢我,以身相许吗?” 谢南嘉微微红了脸,忙转移话题:“你知不知道是谁要杀你?” 赵靖玉若有所思地沉默一刻:“不知道,你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谢南嘉摇摇头,心里想着太子和秦氏,嘴上却道,“你平时嚣张跋扈的,谁知道都得罪了什么人。” 赵靖玉轻笑一声:“我得罪的人再多,能进围场的也没几个。” 谢南嘉问:“你最怀疑谁?” 赵靖玉张口,还没说话,就听侍卫在外面齐声喊道:“叩见皇上!” 帘子一掀,一群人簇拥着宋万基走了进来。 “奴婢叩见皇上!”谢南嘉忙也起身行礼。 “起来吧!”宋万基抬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赵靖玉的面前,忧心道,“伤哪了,疼不疼,让朕瞧瞧。” 赵靖玉惨淡一笑:“小伤,不妨事。” “都伤着头了,怎么可能是小伤。”宋万基说道,回身叫太医,“快给他诊断诊断。” “是!”太医提着药箱上前。 “其他人都退出去吧!”宋万基吩咐道。 司方正拂尘一摆,催着所有人退出帐篷,各自散开,自己像个门神似的守在门外。 帘子放下,隔绝了里面的声音,谁也不知道皇上和赵靖玉都说了些什么。 一个时辰后,赵靖玉坐上马车,带着自己的亲随侍卫,以及皇上指派的一队士兵,浩浩荡荡离开营地,提前返回京城。 傍晚,狩猎的队伍回营,宋景行第一时间被内侍传去了皇上的营帐。 “父皇叫儿臣来有何事?”宋景行进了大帐,跪拜行礼。 话音未落,一只茶碗迎面飞来,啪地一声砸在他面前,茶碗碎裂,茶水飞溅。 宋景行吓一跳,没敢躲闪,俯身在地说道:“父皇息怒,不知儿臣哪里做得不好,惹父皇如此生气。” “你还有脸问朕!”宋万基怒斥道,“你身为太子,心胸竟如此狭隘,为了一个游戏,几句口舌,居然对人痛下杀手,你太让朕失望了!” 宋景行心里咯噔一声,抬头道:“儿臣冤枉,儿臣没有杀赵靖玉!” “朕说了是赵靖玉吗?”宋万基沉声道。 宋景行顿时哑口无言。 宋万基冷笑:“你没杀他,怎么知道被追杀的是他?” 宋景行迟疑片刻,回道:“儿臣确实没杀他,但他被人用箭射的时候,儿臣看见了,儿臣只是为了自身安危考虑,没有出手相救,父皇若要问责,也只能问儿臣见死不救的责,却不能冤枉儿臣杀人。” “好,那你告诉朕,你为何见死不救?”宋万基问。 “因为儿臣是太子。”宋景行道,“儿臣是父皇唯一的儿子,身负国之重任,岂能为了一个无所作为的庶子让自己置身险境,倘若儿臣救下赵靖玉,自己死了,这才是对父皇对社稷对百姓的不负责任。” 宋万基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宋景行垂着眼帘,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印象中,从小时候起,父皇就常常用这种目光看他,一看就是半天,既不打他也不骂他,只是用这种他看不懂却深深恐惧的眼神看着他,直到他遍体生寒,浑身颤抖,才会长叹一声,让他出去。 这回又是如此,父皇没再追究他到底有没有杀赵靖玉,看了他半晌之后,便长叹一声,挥手让他退下。 宋景行颤颤爬起,躬身施礼,直到退出营帐,才慢慢直起腰,一阵晚风吹过,他感到后背一片湿冷。 到了晚些时候,众人才知道赵靖玉狩猎时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摔伤了脑袋,被皇上派兵护送回京城去了。 谢南风听闻消息,十分懊恼,白天在围场他没能及时找到袖儿,如今袖儿走了,他便再没有机会接近她,要想从她那里问出些什么,只能等到回京之后再去侯府找她了。 而此时的谢南嘉,也正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为短时间内不能再见着父亲感到遗憾。 不过一想到很快就能见到儿子,她又有些归心似箭,恨不得给马儿插上翅膀,好快快回到京城,回到侯府。 第一百零四章 归来 经过一夜的奔波,天亮十分,队伍进入京城。 宋万基派来的士兵一直把赵靖玉护送到定远侯府的大门口,看着闻迅赶来的定远侯夫妇,世子及各位小姐并下人们一起将赵靖玉接进府里,才折返回西山围场复命。 定远侯让常富打点了他们一笔丰厚的盘缠。 众人簇拥着赵靖玉回西跨院,一路上或真或假的嘘寒问暖。 秦氏也做足了慈母之态,亲自挽着赵靖玉的手,问他怎么这般不小心,除了头还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去宫里请太医来瞧。 赵靖玉说不用了,在围场已有太医诊断过,不妨事,静养几日便好。 秦氏拍拍胸口道:“这就好,这就好,你不知道,自打收到你受伤的消息,我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伤在儿身,痛在娘心,你以后可要好好的,别让我和你爹总为你担心。” “孩儿晓得了。”赵靖玉敷道,“让母亲担忧,是孩儿的错,孩儿往后会小心行事的。” 包括定远侯在内的众人都为母子两个人的“情真意切”感到尴尬。 等到了西跨院门口,定远侯让众人止步,对秦氏道:“就送到这吧,你带着他们回去,该干什么干什么,我送玉儿进去就行了。” 赵靖玉的院子一向不准别人入内,秦氏也没坚持,又嘱咐了几句,便带着儿女下人们走了。 谢南嘉从进了府便被挤到了人群后面,一路默默跟着,心却早已飞去了儿子身边,因此,秦氏带着人走,她也悄悄跟着四小姐走了。 赵靖玉被父亲和侍卫们送进卧室,在床上安置好,看着给他喂水的依云,才想起谢南嘉,扫视全屋,没发现她的踪影,就知道她偷偷溜了,不由自嘲一笑,心说她是有多迫不及待想离开我? 定远侯叫人搬了椅子来,坐在赵靖玉的床头,等到丫头们把该忙活的事情忙完了,便挥退众人,独自在屋里和儿子说话。 卫钧和皇甫最后退出去,关上门,静静守在门外。 屋里安静下来,定远侯把椅子拉近,抓住赵靖玉的手,用两只手捂在掌心,这才显露出忧虑之色:“臭小子,可把你爹吓死了,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靖玉倏忽红了眼眶。 从八岁那年被定远侯接回来,至今已十年有余,在这偌大的侯府,偌大的京城,定远侯是为数不多真正疼他爱他关心他的人,他给了他一个家,也给了他缺失的父爱,一路牵着他手陪他磕磕绊绊的长大,在他心目中,定远侯是除了娘以外最亲的人。 他受了伤,在所有人面前都没叫一声疼,如今见了定远侯,被他布满老茧的大手捂住,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见了母亲,什么都藏不住了。 “爹!”他殷殷地唤了一声,把围场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向定远侯细细讲述。 定远侯听完,沉思片刻,问道:“既然抓到了活口,有没有问出是谁指使?” “那人一口咬定是夫人派来的,别的什么都不肯说,营地人多眼杂,还有几位藩王在,没法用大刑。”赵靖玉道。 “秦氏?她有这么大的本事?”定远侯有些不信。 “我也不太相信。”赵靖玉道,“方才一路走来,我暗中留意,她除了有些假惺惺,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皇上怎么说?”定远侯又问。 “皇上说他会派人查,叫我回来休息几天,若伤势无碍,因趁着京里没什么人,跟你出去见识见识。” “见识什么?”定远侯愣了一下,猛地瞪大眼睛,“皇上想让你学着处理政务?” “或许是吧!”赵靖玉道。 定远侯坐不住了,在屋里来回踱步,踱了几圈后,停下来道:“会不会太冒险,毕竟皇后还在宫里坐阵,她的眼线不容小觑。” 赵靖玉摊摊手:“这就不是我操心的事了,皇上说你会有法子的,不然你这个兵部尚书要来何用?” 定远侯:“……” …… 谢南嘉一路跟着四小姐往回走,因怕人说,直到进了院子关上院门回到屋里,主仆几个才欢天喜地的抱在一起,仿佛久别重逢的亲人,个个热泪盈眶。 “袖儿,你终于回来了。”赵兰芝拉着她的手欢喜道,“自你走后,这院子倒像是空了一半,我们几个都很不习惯。” “是啊是啊,你不在家,我这心里整天都空落落的,总觉着少了些什么。”素荷道。 “我也是,我不但想你,还想你做的酥油饼,桂花糕,酒酿圆子。”珍儿叽叽喳喳地说。 “你就是个馋嘴猴儿!”李嬷嬷虚虚拍了她一巴掌,心里也十分高兴。 说来奇怪,这袖儿丫头身上像是有什么魔力,她没来伺候四小姐之前,大家的日子过得特别压抑,十天半月没个笑声,她来了之后,整个院子便如同枯木逢春,一下子就活了,前些日子她一走,院子又恢复了原来的死气沉沉,今儿个她刚进门,大伙又都快乐起来,久违的笑声也跟着回来了。 李嬷嬷是四小姐的奶娘,从小把她带到大,跟亲生母女一样,因此打心底里盼着四小姐好,盼着她能过得快乐,幸福,活成千金小姐该有的模样。 她知道这些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但袖儿一定能帮上,所以她比任何人都真心实意地盼着袖儿能一直跟着四小姐,最好将来能陪着四小姐出嫁,这样四小姐到了婆家才不会受欺负。 几个人的热情大大地超出了谢南嘉的意料,虽然很乏累,还是强打精神和她们说笑了好一阵子。 赵兰芝鲜少出门,对外面的事物很好奇,拉着她问东问西。 谢南嘉便随意讲了些营地里的事给她听。 李嬷嬷在旁边听着,忍不住打断她:“袖儿,那么多的公子哥,你瞧着有没有和咱们四小姐般配的,你在侯爷面前说得上话,若有合适的,不妨和侯爷提上一提……” 赵兰芝登时羞红了脸,慌忙打断她:“嬷嬷,你说什么呢,仔细叫人家听到了笑话。” 李嬷嬷道:“这屋里只有咱们几个,你怕什么,婚姻大事关乎小姐你一辈子的幸福,你又是这么个情况,自个不为自个打算,难道还指望夫人为你打算吗?” “就是就是,嬷嬷说得对。”珍儿附和道,“夫人只会为她在意的人打算,这不,想方设法还是把她侄女和世子的亲事定下了……” “你说什么?”谢南嘉精神一振,“世子和秦婉如定婚了?” “可不是吗,吓你一跳吧?”珍儿笑道。 谢南嘉“嗯了一声”,道:“还真有些意外,老太太和侯爷不是不同意吗,夫人这是使了什么法术?” 袖儿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门:“这法术可厉害了,能让人的肚子变大。” 说着用手在自己肚子上比了一个圆。 “死丫头,就你知道的多,出去不许乱说。”素荷被她的样子逗笑,用力戳了下她的脑门。 李嬷嬷也笑着说她不害臊。 赵兰芝道:“行了行了,这不是咱们该管的事,都快别说了。” 谢南嘉默然一刻,点头道:“四小姐说的对,与咱们无关的事少管为妙,说到侯爷,我得去找一趟画楼,问问她侯爷这段时间的饮食情况。” “对对对,这是正事。”李嬷嬷道,“四小姐能仰仗的只有侯爷了,你快点把这差事从画楼手里接回来才是正经。” 赵兰芝道:“袖儿刚回来,也不急于一时,不如休息休息再去。” “没事,我索性先去一趟,回来再踏实睡觉。”谢南嘉一面说一面站起身。 赵兰芝便由她去了。 出了院门,谢南嘉不觉加快了脚步,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儿子面前。 到了小公子的似锦院,刚一进门,就看到冯伦和小福小喜守在那里。 “袖儿姐姐,你回来啦?”小福小喜忙迎上前和她打招呼。 看着他们发自内心的欢喜,谢南嘉顿时感到无比亲切,笑着道:“你们是特意在这儿迎接我吗?” “对呀,冯大哥说你一回来肯定要来看我们,所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你。”小福笑嘻嘻说道。 “别瞎说。”冯伦难为情了一下,问谢南嘉,“听说二公子受了伤,你没事吧?” “没事,我好着呢!”谢南嘉提着裙摆转了一圈,“你瞧,毫发无损。” 冯伦放下心来,看着她灿烂的笑容,隐约觉得她似乎比先前活泼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出去见了世面,整个人都开朗了。 他没有看错,谢南嘉的心情确实比以前好了许多,因为见着了父亲,亲手给父亲做了汤,还和父亲搭上了话,另外又出乎意料地见到了宋淮,认识了一大帮贵公子,还收了他们一大堆宝贝,甚至得到了皇上的认可,这趟可谓是收获满满,不虚此行。 “你们在家都还好吧?”谢南嘉问道。 “都好,都好。”冯伦连声道。 “袖儿姐姐,你有没有给我们带什么好东西呀?”小喜子问道。 他这么一问,谢南嘉突然想起来,她的包袱还在赵靖玉的马车上,因一心想着快点见到儿子,下车的时候便忘了拿。 “带是带了,就是忘在二公子的马车上了,回头我去拿回来,再给你们。” “那我和小福去帮你拿好不好?”小喜子雀跃道。 “……”谢南嘉想了想道,“也行,你们去吧,去了之后找卫钧或皇甫,尽量别惊动二公子。” “为什么?”小喜子问。 “二公子受了伤,要静养。”谢南嘉道。 “晓得了。”小喜子答应着,拉着小福高高兴兴跑走了。 其实谢南嘉不是怕他们打扰到赵靖玉休息,而是怕赵靖玉知道了又让她亲自去拿。 秦婉如要回来了,她可没闲心再和他浪费时间。 说话间,画楼和吉祥她们听到动静,从屋里走出来,见是谢南嘉来了,都欣喜不已,纷纷上前和她打招呼。 谢南嘉惦记着儿子,寒喧了几句后,便迫不及待地问画楼:“小公子可好,几日不见,我还挺想他的。” “劳你挂心,小公子好着呢!”画楼一见着她,就好像主心骨又回来了,有一肚子话想要和她说,挽住她的胳膊道,“走,我带你去瞧小公子。” 谢南嘉便笑着和大伙摆手,跟着她去了育婴室。 小公子刚醒,正在奶娘怀里吃奶,一边吃一边手舞足蹈的,十分可爱。 谢南嘉一看到他,整颗心都化了,鼻子一酸,眼泪直往外涌。 她忍着泪,蹲在儿子跟前,抓住他的小手亲了亲,哽咽道:“小公子,你可还记得我?” 孩子吮着奶嘴,转着乌溜溜的眼珠子瞅了她两眼,突然松开奶嘴笑起来,露出粉色的牙龈和两颗白白的小牙。 谢南嘉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出来。 “怎么几天不见牙就长出来了?”她拿帕子拭着眼泪问着。 “早就长出来了。”奶娘无限疼爱地轻抚孩子的小脸,“现在可会咬人了,回回吃奶都咬的我两眼泪花。” 嘴上说着疼,又自然而然地把奶嘴塞进孩子嘴里,哄道:“乖,快吃,吃饱了好长大。” 谢南嘉听着,又忍不住想哭,这一刻,她真的无比羡慕奶娘,巴不得自己和奶娘互换了身份,也让儿子咬她一口。 孩子又吃了一会儿奶,终于吃饱了,奶娘便把他交给谢南嘉抱着,自己去清洗奶渍。 谢南嘉接过孩子,浑身都在颤抖,把儿子紧紧搂在心口,像失而复得的宝贝。 人常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对她来说,就觉着像隔了几辈子那么长。 画楼站在旁边看着她,感慨道:“看你对小公子这么好,感觉就好像是我家小姐回来了。” 谢南嘉猛地回过神,知道自己又失控了,幸好画楼和奶娘不是外人,不然又要引起猜疑。 她收敛了情绪,拍着孩儿问道:“你这些天伺候侯爷宵夜可还顺利,没什么不妥吧?” 画楼一愣,迟疑片刻道:“挺顺利的,没什么不妥。” 谢南嘉的眼光何等敏锐,瞬间就捕捉到她的迟疑,脸色严肃起来:“说实话,别遮遮掩掩的,是不是有人为难你?” 第一百零五章 一手策划 “没有。”画楼摇摇头,“没有人为难我,只是这几天侯爷挺为难的,又要处理政务,又要处理家里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吃不好睡不好的,我都替他着急。” “是吗,他为难什么?”谢南嘉问。 画楼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秦婉如的肚子,丞相府上门讨说法,夫人坚持要娶,老太太死活不同意,世子自己闯了祸,不表态也不当家,侯爷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哦。”谢南嘉应了一声,淡淡道,“肚子都大了,老太太再坚持恐怕也挡不住,不如索性松了口,也免得侯爷难做。” 画楼听了她的话,隐隐有些不悦:“你说的是什么话,秦婉如那种人,怎么能让她进门呢,你忘了她以前怎么害小公子的吗,别的不说,单为了小公子,也不能让她得逞,还有,你先前不是答应了绿柳,要帮她做世子夫人吗,绿柳如今都急死了,整天盼着你回来想办法,你怎么出去两天就变了呢?” 谢南嘉道:“你也说了,丞相府都找上门了,我还能怎么办?” 画楼登时恼了,一把将孩子从她手里抢过来,气呼呼道:“好不容易把你盼回来,没想到你就这么个态度,你走吧,以后不要来看小公子了。” “……”谢南嘉看着空空的两手哑然失笑,臭丫头,几日不见,脾气倒长了不少,竟敢给你家小姐甩脸子,反了你了! 行,念在你忠心的份上,今儿个先饶了你,回头再跟你算帐。 她既没生气,也没多解释,恋恋不舍地瞅了儿子两眼,便离开了。 “哎……”画楼忙叫住她,“你真不管呀?” 谢南嘉暗笑,回过头问她:“侯爷的宵夜是你接着做还是我来?” “……”画楼略一犹豫,“我反正也没什么事。” “那正好,我一身的事,你就接着做吧!”谢南嘉说道,转身出了房门,留她在屋里抱着孩子一头雾水。 冯伦还在院子里候着,见她出来,迎上去问:“要走啊?” “嗯。”谢南嘉拈着衣袖道,“赶了一夜的路,也没洗,人都馊了。” “那行,你快回去洗洗,好好睡一觉。”冯伦道,“天渐渐凉了,仔细别着凉。” “晓得了,多谢冯大哥关照。”谢南嘉笑着告别他,正要走,小福小喜回来了。 谢南嘉差点忘了他俩去帮忙拿包袱的事,见二人两手空空,垂头丧气,便知道他们是吃了闭门羹,故意问道:“怎么,东西没拿着?” 小喜子垮着脸道:“可不是吗,到了地方,侍卫连院门都不让进,在外面等了半天,传话说二公子让你自己去拿,免得出岔子。” 谢南嘉就知道是这样,笑着安慰他:“没关系,反正放在那里也不会坏,回头我自己去拿就是了,放心吧,少不你们的。” “那好吧!”小喜子悻悻的和冯伦小福一起把她送出门。 谢南嘉没有立刻去拿包袱,也没有回去洗漱,而是先去了清枫院找四姨娘。 天气渐凉,清枫院里两棵应景的枫树红了大半,风一吹,火红的叶子沙沙作响,别有一番韵味。 时间过得还蛮快,当初她去大厨房时,院子里还是郁郁葱葱的夏日景象,如今一不留神就到了萧瑟的深秋。 四姨娘听闻她来,亲自出来迎接,挽着她的手亲亲热热地将她请到厅里落座,吩咐青红快快上茶。 青红上了茶,不需四姨娘说,主动出去把门关上,自己守在外面。 谢南嘉笑道:“难快姨娘以前总是念叨她,果然很得用。” “比你差远了,不过用着顺手罢了。”四姨娘也笑,“你刚一回来就来看我,我真的很高兴呢!” “就是回来的太匆忙,没给你带什么礼物。”谢南嘉道。 “人平平安安回来就好,别的都不重要。”四姨娘把茶盏推了推,“你快喝口茶解解乏,我正好有事要和你商量。” “你说。”谢南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要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四姨娘道,“就是这段时间你不在,换了那个画楼去给侯爷做宵夜,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侯爷渐渐的就不到后院来了,也不召我们几个姨娘去前院,我们都猜想着是画楼在使手段勾搭侯爷,奈何前院都是侯爷的人,什么消息也打听不到,你不是和画楼熟吗,回头帮着打听打听,看看到底问题是不是出在她身上。” 谢南嘉闻言手一抖,茶水差点泼出来。 “怎么可能,画楼那么老实的人,这种事她万万做不出来的。”她放下茶盏,斩钉截铁地说道。 “有什么不可能?”四姨娘道,“再老实的人也有七情六欲,何况她长得又十分娇憨,侯爷也正值壮年……” “不不不,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谢南嘉连连摆手,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种假设,这简直比绿柳爬上赵靖平的床更让她难以接受。 侯爷正值壮年,英武不凡,这都不假,但她打心底里是把他当父亲一样尊重的,而画楼又是她最宠爱的丫头,这两个人…… 不行不行,这情景她连想都不敢想。 “你先别否定的太早,是真是假总要问过画楼才知道。”四姨娘道,“我是瞧着你和她关系好,看在你的面子上没找她麻烦,但二姨娘三姨娘可不像我,她们已经不止一次在半道上堵过她了。” 谢南嘉一惊,猛地想起适才她问起侯爷时,画楼的脸色有些不对,她问是不是人为难她,却被她用秦婉如怀孕的事岔开了。 所以,她岔开话题是为了掩饰和侯爷的事,还是二姨娘三姨娘找她麻烦的事? 想到这里,她顿时有些坐不住了,恨不得现在就找画楼去问个清楚。 “行吧,我知道了,多谢姨娘给我面子,回头我一定帮你问清楚。”她故作平静地说道,心里却七上八下的。 “好,那我等你消息。”四姨娘道,复又压低了声音问她,“你托我办的事我办妥了,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吧?” “听说了,我就特地来感谢姨娘的。”谢南嘉道。 “谢什么,这种事,对我来说不过举手之劳。”四姨娘道,“我就是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费这心思成全秦家姑侄。” 谢南嘉微微一笑:“你放心,我这样做可不是为了她们好,是为了咱们好,以后你就知道了。” “咱们”二字让四姨娘乐开了花,在她看来,能和袖儿坐在一条船上,是在侯府最稳妥的保障,袖儿的本事再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离开清枫院,谢南嘉站在路上茫然了一阵子,原想着去找画楼问个清楚,只是她刚刚才从那里出来,去得太频繁,难免招人猜疑。 她又想着要不然就去西跨院把包袱拿回来,又怕被赵靖玉知道了纠缠她,她现在脑子里乱哄哄的,没心思和他纠缠。 想来想去,她决定去找绿柳问问情况,随便和她说说秦婉如的事。 没错,秦婉如的事前前后后都是她一手策划的,在排除了雪姨娘的嫌疑,又亲手送红姨娘归西之后,她所怀疑的凶手人选里就只剩下秦婉如,秦婉如在丞相府,她想查也无从下手,只能使计让她先回到侯府来再做计较。 于是,在临去西山围场前,她来找雪姨娘,让雪姨娘想办法把老太太给世子张罗婚事的消息透露给秦婉如,秦婉如听到这消息肯定会坐不住,会想方设法约赵靖平见面。 赵靖平那种人,从来不会拒绝女人,只要秦婉如约他,他肯定会去赴约。 秦婉如急于嫁给赵靖平,肯定会不择手段,四姨娘只要派人密切关注她的动向,在她必经的路旁假扮长舌妇,说一些奉子成婚之类的闲话,秦婉如必定会上心,并学以致用。 按照谢南嘉的预计,只要计划实施得顺利,一个月后她从围场回来,秦婉如应该刚好有好消息,可如今才不过十余天,她的肚子就大了,若不是太心急谎报军情,就是她在柴之前便和赵靖平有了夫妻之实。 至于到底是哪一种,谢南嘉无所谓,只要秦婉如能回来,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她不管秦婉如怀没怀孕,只要证实秦婉如是凶手,她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如果秦婉如不是凶手,她能把她从侯府撵走一次,就能把她撵走两次。 她不是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为了儿子,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件事之所以一开始没和绿柳说,是因为处置完红姨娘之后,她就要和赵靖玉去西山围场,时间太急,她怕自己说服不了绿柳,万一绿柳不接受,再从中作梗阻挠四姨娘的行动,到时候不但她的计划要落空,还很有可能会把四姨娘暴露出来。 其实即便是现在,她有了充足的时间,也不敢保证能说服绿柳,画楼刚才还说,绿柳这几天急的不得了,就等着她回来出主意了,她不敢想象,一旦绿柳得知这事是她一手策划的,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她会不会恨死她? 第一百零六章 你到底是谁 绿柳一大早就得知谢南嘉回来了,想着她长途奔波,肯定很累,打算明天再去找她说话,不成想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当下便欢欢喜喜将她迎进内室,两人关起门说悄悄话。 “黑倒是没黑,只是瞧着好像又瘦了些。”落座后,绿柳细细打量着谢南嘉说道。 “出门在外,自然不比家里,过几天就会胖回来的。”谢南嘉不好耽搁太久,略微寒喧,便直奔主题,“我在四姨娘处听到一些关于画楼的风言风语,你知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 绿柳微微一怔,继而问道:“你就是为这事来的?” “算是吧!”谢南嘉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那些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绿柳却皱起眉头:“这都是小事,你当前要紧是赶紧想想办法,别让秦婉如嫁进来,哎,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事呀?” “我知道,我已经听说了。”谢南嘉道,“那事不着急,你先说说画楼的事。” “怎么会不着急呢?”绿柳忍不住站起身来,急切道,“袖儿,你不是个轻重缓急都分不清的人,秦婉如已然珠胎暗结,说话就要嫁进来,再不阻止就真的晚了,将军派你来侯府是干什么的,你不会忘了吧,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小公子给秦婉如当儿子吗,万一秦婉如以母亲的名义把他要过去亲自抚养,就连老太太都拦不住的,孩子现在还小,教什么是什么,过几个月会说话了,他会叫秦婉如叫娘的,他是我家小姐用命换来的孩子,怎么能叫别人叫娘呢?” 绿柳说的谢南嘉都明白,但是在她看来,十个秦婉如也比不上一个画楼,秦婉如的事尽在掌握,画楼的事却是意料之外,随时都有可能失控,不管是谣言也好,事实也罢,她必须得趁着苗头刚起时把火扑灭了。 可眼下她和绿柳各急各的显然也不是个事儿,绿柳不了解状况,她只好把画楼的事暂放一旁,先解了绿柳的急再说。 “有件事,我先前走得急,没顾上和你商讨。”她斟酌着对绿柳道,“我觉得,害死你家小姐的凶手,也许不止红姨娘一个。” 绿柳一愣,顿时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红姨娘不都招了吗,难道还有别人?” “你别急,坐下听我慢慢和你说。”谢南嘉压压手,示意她坐下,“红姨娘之前说的话你还记得吧,她承认她投了毒,但那毒只针对孩子,伤不了大人,我对此一直抱有怀疑,送她走的那晚,我又用了各种办法试探她,但她直到临死前,仍然坚持这么说,所以我认为,害死世子夫人的,也许另有其人。” “……”绿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指紧紧绞在一起。 随着红姨娘的死,她以为一切已经尘埃落定,小姐的大仇终于得报,眼下只剩下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嫁给赵靖平,替小姐一生一世守着小公子。 因此一听说秦婉如怀了赵靖平的孩子,她连日来着急上火,没睡过一个好觉,正愁着怎么才能阻止秦婉如,袖儿突然又告诉她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凶手存在。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让她有些猝不及防,甚至不能接受,她站起又坐下,坐下又站起,一时茫然不知所措。 “万一是红姨娘说谎呢?”她不确定地问,“若按照她说的,那药是针对孩子,为何孩子却好好的活了下来,我家小姐却走了?” “我也不知道孩子为什么会没事,要不就是老天保佑,要不就是那药只对胎儿有用,对足月将要降生的孩子没用。”谢南嘉道。 虽然如今孩子已已安然无恙,说这话的时候,她仍然一阵后背发凉,手心冒汗,她不敢相信,假如红姨娘的药真的生效了,她的孩子会怎样,如果没了孩子,她再重生一万次又有什么意义呢? “感谢上苍庇佑!”她不禁双手合十,拜.谢苍天。 绿柳显然也想到这些,跟着她拜了拜,又问道:“你为何这么相信红姨娘的话?” “她左右都是要死,没什么好隐瞒的,而且我真的对她进行了各种试探。”谢南嘉说道,“你既然相信我这个人,就应该相信我的判断,凶手真的另有其人。” 她没办法告诉绿柳,她是凭着临终前听到的那段话来判断的,因为当时没有别人在场,听到这话的只有她。 她总不可能说我就是你家小姐本人,我借尸还魂了,这么荒唐的话谁会信。 绿柳沉思一刻,还是选择相信了她:“那你觉着凶手有可能是谁?” “你觉着呢?”谢南嘉反问她。 “秦?”绿柳谨慎地问出一个字。 谢南嘉点点头,笑道:“所以,现在你还认为她嫁进来不是好事吗?” “什么意思?”绿柳一时没转过来弯。 “她若一直住在丞相府,你怎么确认,怎么报仇?”谢南嘉道。 “对呀!”绿柳眼睛一亮:“我们出不去,就只能让她进来,她来了,我们才方便行动。” 谢南嘉笑起来:“你总算想明白了。” “你说的对,老天爷确实在保佑咱们,亲自把秦婉如送上门来。”绿柳用充满敬佩的目光看着她,发自内心地赞叹道:“袖儿,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家将军选中的人,果然没有错。” 谢南嘉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她选择了迂回的说法说服了绿柳,要是直接告诉绿柳是她把秦婉如弄回来的,只怕绿柳对她就不是敬佩而是恼恨了。 “所以,现在你能告诉我画楼的事了吗?”她笑着问道。 “行,我告诉你。”绿柳的担忧排除,终于有心情说别的,亲自给谢南嘉倒了茶,与她相对而坐,压低声音道,“画楼不让我和别人说,你听了就听了,可不许去问她,问了就等于把我卖了。” “我晓得,你快说。”谢南嘉应下,端起茶喝了一口。 “是侯爷看上画楼了。”绿柳道。 谢南嘉一口茶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拿帕子擦着嘴喊道:“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绿柳道,“皇上去狩猎,把一大摊子事全都堆给侯爷,侯爷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回来还夹在夫人和老太太之间受气,晚上又要熬夜办公,画楼去给侯爷送宵夜,见他疲累,于心不忍,就主动帮他捏肩,画楼很会推拿,以前我家小姐睡不着,就让画楼给她推拿,推着推着就睡着了。” 这点谢南嘉当然知道,她自己后来也跟着画楼学会了,常常给父亲推拿松骨,在庄子上还凭这一手赢得了四姨娘和赵靖玉的信任。 “然后呢?”她问。 “然后,她就把侯爷给捏睡着了。”绿柳道,“侯爷觉着她手法很好,第二天又让她捏,她性子软和,安静,又憨憨的,侯爷大约是被夫人和那几个姨娘给闹腾烦了,觉得和她在一处挺放松,就不愿意来后院了。” “什么叫在一处,不会是……”谢南嘉听得心都揪成一团,侯爷再好,也是四十岁的人了,她的画楼正值青春年华…… “你把侯爷想成什么人了?”绿柳笑起来,“他什么也没做,就是很愿意和画楼说话,见到画楼会很高兴,时常赏赐她一些小玩意,偶有空闲,便去似锦院看小公子,捎带着和画楼说说话,仅此而已。” “哦。”谢南嘉放下一半的心,又问,“那画楼呢,她是个什么意思?” “她呀!”绿柳沉吟一刻,“我说了你别急哈。” 谢南嘉刚放下的那半心重又提了起来,听这话音,就知道事态不会向她期望的方向走。 果然,绿柳接着道:“画楼说,她想跟着侯爷。” “不行,绝对不行!”谢南嘉拍案而起,“她傻你也傻吗,侯爷都多大了?” “哪有多大,下个月才过四十岁的生辰。”绿柳道,“再说了,他可是侯爷,大一点怎么了,实在是我跟了赵靖平,不然的话,我都愿意跟着他。” “你在胡说什么?”谢南嘉登时就恼了,脸气得通红,“你们为什么要这样糟践自己,就为了替你家小姐守护小公子吗,你们觉得这样很值得是吗,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样做实在太愚昧了,你家小姐我,她,她若泉下有知,也不会接受你们为她做出这样的牺牲,她一定会不得安息的!” 绿柳震惊于她突如其来的愤怒,怔怔地看着她,半晌都没有说话。 谢南嘉知道自己又失态了,捂着心口长叹一声,试着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道:“绿柳,你听我的,这样真不值得,有我在,你们犯不着这样牺牲自己,我会找出凶手为世子夫人报仇,也会护着小公子安然无恙的长大,我还会给你和画楼找到最适合你们的如意郎君,绝不会让你们的青春妄掷在这座宅子里,听我的,好不好?” 绿柳还是默不作声,静静地,痴痴地望着她。 “我吓着你啦?”谢南嘉问道。 绿柳摇摇头,眼泪突然掉下来:“袖儿,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你发脾气的样子和我家小姐一模一样?” 第一百零七章 你喜欢他什么 谢南嘉略一顿,继而笑道:“我又没见过南嘉小姐,怎么知道为什么,不过你这话倒提醒我了,在围场,将军和南风公子也说我像南嘉小姐,兴许就为这个,将军才选了我来侯府吧!” 绿柳立刻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殷殷问道:“你在围场见着我家将军和公子了?府里如今是什么光景,他们和夫人都还好吗?” 想当初小姐刚走时,将军和公子悲痛欲绝,红着眼睛杀进侯府,那情景,她至今还历历在目。 当时,夫人也随后跟来,在危急关头从秦氏手中救下她,担保她绝对不是杀小姐的凶手。 那是夫人唯一一次来侯府,夫人也是唯一一个相信她无辜的人。 她决定留在侯府给小姐报仇,一则是为了和小姐的情谊,二来便是为了夫人对她的信任。 跟了赵靖平以后,她从来没有参加过府里任何宴席,因此也就再没见过将军府的人。 谢南嘉听她提起夫人,忽然灵光一闪,说道:“我是去围场,又没去将军府,怎么会知道将军府和夫人的现状,你若着实思念夫人,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可以让你回一趟将军府。” “什么办法?”绿柳问道。 谢南嘉道:“据我所知,下个月不但侯爷过生辰,将军夫人也要过生辰,世子做为女婿,理应前去拜寿,他胆子小,不敢去,到时候你就趁机和他说,让他带着小公子和你与画楼一同过去,你只说将军和南风公子看到小公子就没心思找他麻烦了,他定然会同意的。” “这倒是个好办法。”绿柳一听,喜不自胜,“我都有些等不及了,我真的好想回去看看夫人。” 我也想啊!谢南嘉心里说道,暗自盘算着到时候她也要找个借口和他们一起去,她实在实在太想念母亲了。 好不容易打消了绿柳的怀疑,她不敢再多逗留,借口回去晚了怕四小姐生疑,匆匆告辞而去。 绿柳把她送到门外,目送她离开,总觉着自己似乎有什么话没问清楚,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 不过眼下的她正沉浸在可以回将军府看夫人的喜悦里,别的事也就没心思多想了。 谢南嘉回到四小姐院里,已是晌午时分,连夜赶了几百里路,今天一上午又跑了三个院子,她的精力彻底耗尽,饭都没吃,草草洗漱之后,倒头便睡,直到天黑透才被李嬷嬷叫醒。 李嬷嬷惦记着给侯爷做宵夜的差事,想问问她到底和画楼怎么说的,中午那会儿见她实在太累,想着等她睡醒了再问,左等右等她还不醒,只好亲自过来叫她。 谢南嘉迷迷糊糊地爬起来,问明李嬷嬷的来意,便委婉地告诉她,自己刚回来太累了,怕做出来的东西味道不足,反倒适得其反,所以这几天就暂时还让画楼先做着,等她缓过来再说。 李嬷嬷细一想也是这个理,侯爷最近日理万机,心情肯定烦躁,万一袖儿匆忙做出来的东西侯爷不喜欢,再把画楼换回去就坏了。 于是她便不再催促谢南嘉,让她先好好把精神头养好再说。 谢南嘉这一养,足足养了三天,除了吃饭和方便,还睡房都没出过。 一来她是真的累狠了,二来她刚一回府就东跑西跑,难免会被别人看到,因此这几天便老老实实待着,省得引起有心人怀疑,也正好借机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思考画楼和绿柳的归宿问题。 还有一个原因,她猜想赵靖玉肯定在等着她上门取包袱,好趁机刁难她,所以她决定先晾一晾他,等他自己觉着没意思了再去。 事实上,赵靖玉自从那天让卫钧打发了小福小喜之后,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他的伤没什么大碍,不过是为了提前回来假装的,当天晚上,他和胡千山见了一面,第二天便扮成侍卫,跟着定远侯去了宫里政务堂。 每天天不亮离府,天黑透了才回府,吃过晚饭,或去侯爷的书房议事,或在西跨院和胡千山会面,忙到夜深才睡下,次日天不亮又走了。 皇上离京,带走了大半的王公大臣,此时正是他接触政务的好时机,一刻都不能浪费。 他每天假扮成侍卫,并没有引起府里人的注意,加上西跨院向来不接待访客,除了侯爷老太太之外也没有人担忧他的伤,因此包括秦氏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他在西跨院养伤,谁也没去打扰过他。 如此过了几天,谢南嘉终于休息好了,第一件事便是去找画楼。 经过这几天的冷静思考,她已经不再像刚听到消息是那样激动,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用平静的心态来面对这件事了。 她一连几天没来,画楼还以为她真的生气了,乍一见到她,多少有些不自在,期期艾艾地道:“那天我太心急,说话有些重,绿柳昨儿已经和我讲过了,是我错怪了你,我在这给你赔个不是,请你原谅我吧!” 谢南嘉笑着打趣她:“你当我跟你一样小心眼啊,你这么凶,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画楼俏脸通红,娇嗔地推了她一把:“你瞎说什么,我才不要嫁人。” “不嫁人,当一辈子老姑娘吗,据我所知,府里丫头过了二十岁就得放出去婚配,到时候你怎么办?”谢南嘉说道,一面留神观察她的脸色。 画楼默然一刻,眨着眼睛道:“我不一样,我是老太太亲自任命的管事姑姑,我的责任是照顾小公子,只要我自己愿意,就可以一直留在侯府,等将来小公子长大了,他会善待我,给我养老的。” 谢南嘉就知道她会这么说,半真半假地问道:“你该不会是看上府里的什么人了,舍不得出府吧?” 画楼登时变了脸色,瞪大眼睛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说八道。” 她越是急于争辩,谢南嘉越感到事情不妙,索性挑明了:“不是我胡说八道,实在是这几天我听别人说了不少关于你的风言风语,如果你还当我是自己人,就好好和我说一说,没准儿我能给你出出主意。” “我踏踏实实做自己的事,能有什么风言风语?”画楼嘴硬道,神色却越发慌乱起来。 她心思单纯,一慌张,所有的情绪都写在了脸上,谢南嘉审视着她,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这傻姑娘,她怕是真的上心了。 “画楼,你老实告诉我,你和侯爷,到底有没有……” “没有,什么也没有。”画楼急忙打断了她,双手下意识攥紧了衣襟。 谢南嘉静静地看着她,忽然轻笑道:“没有就好,我就知道你不会和我争的。” 画楼一愣,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意思还不明显吗?”谢南嘉道,“我看上了侯爷,听说你和侯爷的事,正发愁要不要和你争,既然你没有,那我可不就放心了。” 画楼的小脸瞬间变得煞白,低呼道:“不行,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谢南嘉问。 “因为,因为……”画楼嗫嚅着,迟迟说不出口。 “因为你喜欢侯爷,对吧?”谢南嘉替她说出来。 画楼脚一软,跌坐在椅子上。 “袖儿!”她弱弱地叫了一声,泪水蕴满眼眶,“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了。”谢南嘉在她对面坐下,发出一声长叹。 倘若画楼是为了小公子才对定远侯有想法,那她绝对不会掉眼泪,她的眼泪已然明明白白昭示了她的心思,她是真的对定远侯动了心。 谢南嘉的心一抽一抽的,后悔当初不该让画楼代替她去给定远侯做宵夜,她若能未卜先知,宁愿让别人钻了空子,也不会让画楼去。 都怪她,是她亲手把画楼推到了定远侯的眼皮子底下。 “你喜欢他什么?”她难过地问道。 画楼又忍不住红了脸,但却没有再犹豫,很快就给出了答案:“他有胆有谋,胸怀宽广,有情义有担当,是天下闻名的英雄,我发自内心的敬爱他。 但他同时又很可怜,很孤独,虽然功成名就,身居高位,妻妾成群,儿女绕膝,却连个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只能在深夜独自嗟叹。 我时而觉着他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时而又觉着他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我想陪伴着他,哪怕没有本事帮助他,能听他说说话给他煮碗汤都是好的。” 谢南嘉惊呆了,这是她两辈子从画楼嘴里听过的最长最动人最有才华的一段话,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打死她她都不会相信这话是画楼说的。 所以,她更加悲哀地认清了一个事实,画楼这是动真格了。 “可是,你想过侯爷和你差了多少岁吗?”她近乎绝望地问道。 “十四岁。”画楼没有半点迟疑,看来她早已经算清楚了。 十四岁,若是纳妾续弦,着实不算大,何况侯爷又是那样威震十方的英雄,如果换了别人,谢南嘉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可画楼是她的丫头,她当然更希望她嫁个年龄相当的少年郎,堂堂正正地做人家的妻,而不是一个低三下四的侍妾。 思忖间,画楼突然给她跪了下来,“袖儿,我知道你最有本事了,你帮帮我吧,绿柳都告诉我了,你不赞成我们给人做姨娘,但我和绿柳不一样,绿柳是纯粹为了小公子才委屈自己的,我不委屈,我是心甘情愿的,我明和你说了,早在没有给侯爷送宵夜之前,我就喜欢侯爷了,所以,我跟了侯爷是一举两得皆大欢喜的好事,求求你,不管是为了小公子,还是为了我,你助我成全了这事吧!” “……”谢南嘉看着她殷切的目光,沉吟一刻,缓缓道,“做姨娘有什么意思,再给我一些时间,等我证实一件事,倘若属实,我助你做定远侯夫人!” 第一百零八章 救星 晚饭前,赵兰芝从学堂回来,仍旧先去伺候老太太用餐。 谢南嘉说自己许久没见老太太,想去给老太太磕个头,让素荷在家休息,自己陪着赵兰芝去了。 到了慈安居,两人还没进上房,便被守在门口的小丫头拦住了。 “老太太正在发脾气,四小姐且先等等再进去吧,省得你无辜被牵连。” 赵兰芝这几个月风雨无阻地伺候老太太,在谢南嘉的指点下和慈安居的下人们相处得极为融洽,因此小丫头也不拿她当外人,好心好意地提醒她。 “好好的,怎么就发起脾气来了,是谁惹了祖母生气?”赵兰芝问道。 小丫头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夫人,又为着她侄女的事来磨老太太,磨了一下午,才刚回去。” “这样啊!”赵兰芝点点头,秦氏是嫡母,她也不好说什么。 小丫头道:“要不四小姐先在园子里走走,等下老太太要传饭,我再来叫你。” 赵兰芝正要应下,谢南嘉在旁边说道:“就这么任由老太太生气也不是个事,回头气坏了身子如何是好,四小姐还是进去劝劝吧,兴许开导几句老太太就好了呢!” 赵兰芝想了想,认为她说的有道理,便带着她进了屋。 老太太黑着脸坐在榻上,地上散落着一些碎瓷片,下人们都被她赶出去了,只有花嬷嬷一个人陪在她身旁。 “祖母安好!”赵兰芝走上前,福身行礼。 老太太正在气头上,也没理会。 赵兰芝半蹲着,站也不是,不站也不是。 谢南嘉忙也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老太太磕了个头,脆生生道:“袖儿给老太太请安!” 老太太有些日子没见她,乍一见,还挺意外,紧蹙的眉头松开了一下,闷声道:“都起来吧!” 两人便起了身。 老太太又道:“今儿个我没胃口,不想吃饭,你们且回吧!” “……”赵兰芝下意识地看了谢南嘉一眼。 谢南嘉微微摇了下头。 赵兰芝便走到榻前,不由分说挨着老太太坐下,亲热地抱住她的胳膊,哄劝道:“祖母,不吃饭怎么行呢,如今昼短夜长,空腹久了,容易伤胃的。” 老太太气哼哼道:“命都快没了,还管胃做什么,索性饿死了,也省得生闲气。” “祖母切莫这样说,你若气出个好歹,叫孙女可怎么办?”赵兰芝偎着她,像只可怜的小猫。 “唉!”老太太长叹一声,拍了拍她的头,“也就是你让我放心不下。” 谢南嘉在旁边突然捂着嘴轻笑出声。 花嬷嬷和赵兰芝都吓一跳,心说这丫头魔怔了不成,老太太正在生气,她却做出如此失礼的举动。 老太太也不悦地看了她一眼,沉声道:“你笑什么?” 谢南嘉忙道:“奴婢失礼了,请老太太恕罪,实在是奴婢想起二公子的一句话,一时没忍住。” “二公子,他说什么了?”老太太问。 谢南嘉笑着回道:“二公子说,三个府里所有的孙子辈加一块,要说老太太最疼的是谁,他若排第二,没人敢排第一。” 老太太怔了下,噗嗤一声笑起来:“猴崽子,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他哪只眼瞧见我最疼他了?” 花嬷嬷和赵兰芝都愣了,她们哄半天都没哄好,袖儿一句话就把老太太逗笑了,这丫头,真是不服不行。 “他为何要说这话,是在哪里说的?”老太太笑着问道。 “是在围场说的。”谢南嘉回道,“二公子吃不惯厨子做的菜,就让奴婢给他做,后来程公子和其他好多公子全都跑去蹭吃蹭喝,他们都夸奴婢菜做得好,二公子便十分得意地向他们炫耀,说奴婢是老太太特意派去伺候他的,那些公子就羡慕的不得了,说二公子有个天底下最贴心的好祖母,要用这宝贝那宝贝的跟二公子换,二公子说那可不行,我就这么一个奶奶,金山银山都不换的。” “哈哈,他真这么说的?”老太太顿时喜笑颜开,“我在家里还担心他在那边无趣,听你这么说,好像还蛮有意思的,他还干了什么好玩的事,你再多说些我听听。” “好玩的事多了。”谢南嘉道,“老太太不如传了饭,边吃边听,奴婢保证桩桩件件都很下饭。” “好好好,传饭,传饭!”老太太笑着点点她,“你这丫头,也是个猴精,跟那猴崽子倒是登对。” 谢南嘉嘿嘿一笑,心说我才不要和他登对! 花嬷嬷忙吩咐人传饭,又叫了小丫头进来打扫地上的狼籍,内心对谢南嘉佩服得五体投地。 饭菜上桌,赵兰芝殷勤服侍老太太用餐,谢南嘉则全程负责讲故事逗乐,老太太边听边笑,很快就把和秦氏怄气的事给忘了。 丫头仆妇们听着屋里欢声笑语一片,都惊叹不已,这袖儿,真是神了,就没有她哄不好的人。 吃罢饭,老太太还意犹未尽,叫人撤了饭菜,换上茶水,继续听谢南嘉讲故事。 “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这丫头这么有趣,普普通通的事被你的小嘴一润色,听着就特别好玩。”老太太感慨。 谢南嘉笑道:“奴婢哪有那本事,想必是老太太在家里太久没出过门的缘故,所以听什么都新鲜,如今天还没怎么冷,老太太身子骨也硬朗,何不出去转转,逛逛街,拜拜佛,看望老姐妹,不比在家里闷着生气强多了?” “是是是,袖儿说的在理。”花嬷嬷也在旁边帮腔。 老太太叹道:“说的轻巧,我要是天天往外跑,家里就更成了她一个人的天下,没准儿我逛个街的功夫人家就把儿媳妇娶进来了。” 谢南嘉微微一笑,耐心开导她:“老太太,奴婢说句实话你别见怪,你就是天天在家守着,也拦不住这事,一来表姑娘已然有了身孕,二来丞相府不是市井农户,拿些银钱就能打发,这事要闹起来,咱们两家都得沦为京城的笑柄,到时候让侯爷的脸面往哪搁,朝堂之上怎么面对皇上和同僚,侯爷为国事整日劳心伤神,回到家还要夹在你和夫人之间左右为难,他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夫人不体谅他,你还不心疼他吗?” 一席话把老太太说得眼泪汪汪,这世上哪有母亲不心疼孩子的道理,哪怕侯爷如今自个已经子孙满堂,在她眼里,仍然是个孩子,她自己的孩子,她不心疼谁心疼。 “你说的对,你说的对。”老太太拉着谢南嘉的手连声道,“你家侯爷命苦,娶了个自私自利的媳妇,从来不知道体贴,从结婚到如今,就没让他痛快过,罢了,我自己的儿子自己疼,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管这事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 众人听了都欣喜不已。 花嬷嬷道:“老太太,你可算想通了,打明儿个起呀,奴婢就陪着你出去玩,咱可着京城撒欢,爱上哪儿就上哪儿,好不好?” 老太太笑得不行:“要撒你撒,我这老骨头可撒不起来喽。” 众人都跟着笑,屋子里阴霾散去,重又恢复了欢声笑语。 第二天,老太太果然万事不管,带着身边的丫头仆妇出去玩了。 秦氏听到消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问曹嬷嬷:“老太婆又打的什么主意,不会是在跟我耍什么手段吧?” 曹嬷嬷也说不好,提议派人去慈安居打听打听。 秦氏应允,派了个伶俐的小丫头出去打听。 没多久,小丫头回来了,把自己打听到的消息原原本本告诉秦氏。 秦氏一听说是袖儿哄好了老太太,并且劝得老太太再也不管她的事,不禁大感意外,心说这丫头可真是我的福将,回回都能解我燃眉之急,莫不是上天见我生活不如意,特意派给我的救星。 这样想着,她突然意识到自从袖儿陪赵靖玉去了西山围场,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丫头,当下就吩咐曹嬷嬷快些把袖儿找来见她,她正好有几件当务之急的事情和袖儿商量商量。 谢南嘉一大早跑去西跨院取她的包袱,原想着会和赵靖玉费一番口舌,没想到她只是在大门外说明来意,守门的侍卫就进去把她的包袱拿出来,连大门都没让她进,就客客气气地和她道别,而后无情地关上了大门。 谢南嘉抱着包袱迷惑了半晌,不敢相信此行会这么顺利,是侍卫没有禀报赵靖玉,还是赵靖玉不想见她? 她想了想,觉得两者都没有可能。 侍卫不可能不通知赵靖玉,而赵靖玉若不想见她,当初也不会刁难小福小喜。 所以,这事有蹊跷。 她慢慢往回走,边走边猜测是哪里出了问题,想来想去只想到一种可能,赵靖玉没有在西跨院养伤,他在玩金蝉脱壳。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眼下她也没有功夫多想,老太太出府去玩,秦氏一定会让人去打听原因,如果她猜的没错,想必秦氏很快就要派人来找她了。 因此,她也没时间查看自己的宝贝,匆匆忙忙拐去似锦院,把包袱交给画楼保管,又匆匆忙忙赶回宜兰院。 刚回到院里,还没往房里走,云莺便过来了,说夫人要见她。 第一百零九章 试探 谢南嘉和珍儿李嬷嬷打了声招呼,便跟着云莺走了。 云莺一路上都没给谢南嘉好脸,走个路都鼻孔朝天,全程不看她一眼。 谢南嘉无所谓,默默跟着走,独自想心事。 到了院子外面,云莺才阴阳怪气地警告了一句:“别以为夫人找你两回,你就是夫人面前的大红人儿了,记住自己的身份,少在夫人面前摇尾巴。” 谢南嘉淡淡一笑,瞥了她一眼:“云莺姐姐该不会是怕我取代了你的位置吧,你放心,我在四小姐身边好得很,从来没想过要来夫人这边。” “我会怕你?”云莺被戳中心思,脸上有些挂不住,恼怒道,“我服侍夫人多少年,你才进府几天,有什么资格取代我,我不过是看不惯你谄媚的作派,提醒一句罢了,你可真拿自己当回事。” 谢南嘉又笑了下,悠悠道:“多谢云莺姐姐提醒,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提醒你一句吧,主子们看重的是咱们的本事,跟服侍多少年没有半文钱关系。” “你!”云莺的怒火越发大了,“你是说我没本事吗?” “有没有本事我不好说,但起码心胸和气度是不够的。”谢南嘉道,“虽然我只见过夫人几次,也能明显看得出来,夫人喜欢稳重老练沉得住气的,要不然当初怎么会把你给了表小姐,而不是云雁呢?” 云莺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没噎死,抬手就要扇谢南嘉耳光:“挑拨离间的东西,我今天非得教训教训你!” 谢南嘉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继续笑道:“姐姐,我等下是要见夫人的,倘若夫人见我脸上有伤,问起原委,我可不会替你隐瞒的。” “……”云莺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收回手。 谢南嘉笑容不减,复又道:“不过姐姐也不用担心,表小姐不是快回来了吗,你曾经协助表小姐解决了那么大的麻烦,想必她一回来,就会把你要过去的,你的性情和表小姐最配了。” 云莺脸色一变,瞪眼道:“什么大.麻烦,你不要信口雌黄,我只是负责照顾表小姐穿衣吃饭,别的什么也没做过。” “哦。”谢南嘉淡淡应了一声,突然硬生生收住话题,往下半个字都不再说了。 云莺简直如梗在喉,停住脚,一把抓住她的肩:“你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干什么了?” 谢南嘉眼里有锋芒一闪而过,随即又盛满笑意:“你做过什么,天知地知鬼神知,我怎么会知,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问心无愧很简单,天黑的时候打开窗户往外看,敢看就是无愧,不敢看就是有愧喽!” “你……神经病,我懒得理你!”云莺猛地推了她一把,径直进了院子。 谢南嘉收起笑,定定地看了她两眼,跟在后面进去了。 她喜欢沉不住气的人,随便激一激,就能露出马脚。 秦婉如若真是凶手,不可能没有帮手,云莺是秦氏的心腹,最能得到她的信任,而云莺若真的帮了秦婉如,不可能不告知秦氏,所以,如果她的猜测都是真的,说明秦氏也是知情者。 如此一来,秦氏在她死后迅速换掉府里一大半的下人,就不仅仅只是做给将军府看了。 她是在替秦婉如灭口。 既然要灭口,就说明有知情.人,那么,知情.人是谁,活着还是死了,她就不得而知了。 当然,以上种种只是她的假设,单单从云莺方才的表现上是不可能得出完全正确的判断的,接下来,她还得再想办法去证实。 谢南嘉跪在秦氏面前行礼,借着磕头的瞬间把所有的心思都隐藏起来,再抬起头,又是那个伶俐喜庆的小丫头。 “夫人吃了什么仙丹妙药,几日不见,怎么容颜越发光彩照人?”她笑盈盈地问道。 女人没有不在意容貌的,哪怕明知是恭维话,听起来也十分受用,秦氏被她说得满面含笑,佯嗔道:“你这丫头,几日不见,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也越发长进了,都说青春一去不复返,哪有越活越年轻的道理。” “怎么没有。”谢南嘉正经道,“夫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呀!” “哈哈!”秦氏乐得不行,指着她说道,“你这张嘴呀,怪不得连老太太都被你说服了。” 屋里人见夫人笑了,也都跟着高兴,曹嬷嬷道:“可不是吗,我瞧这满府上下,能把老太太哄住的人,也就只有袖儿了。” 秦氏频频点头,问谢南嘉:“你怎么会想着去劝老太太呢?” 谢南嘉回道:“奴婢一回来,就听闻夫人和老太太为世子的婚事闹得不愉快,侯爷也为此愁眉不展,人常说家和万事兴,一家人当然要和和气气的,家门才能兴盛,奴婢虽是下人,也是家中一员,自然要想办法帮主子解决麻烦,主子顺遂了,我们的日子才好过呀!” 如此冠冕堂皇的话,听得一屋子下人直起鸡皮疙瘩,但架不住夫人爱听这调调,欢喜得鱼尾纹都出来了。 “好好好,这才是做下人该有的样子,你们都学着点!”秦氏顺手摘下发间一根碧玉簪,递给谢南嘉,“有功就有赏,这个簪子赏你了。” “谢夫人,但这簪子太贵重了,奴婢不敢要。”谢南嘉道。 “有什么不敢,这是你该得的。”秦氏说道,招手把她叫到跟前,亲自塞到她手里。 谢南嘉再次道谢,贴.身收好。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和袖儿单独说几句话。”秦氏吩咐众人。 “是!”丫头仆妇们纷纷应是,鱼贯而出。 云雁和云莺关上门守在外面,云雁撇嘴对云莺小声道:“乡下来的果然没见识,好坏都分不清,那簪子不过是夫人常备着用来打赏下人的,她倒当成宝贝。” 话语带着明显的酸涩,分明就是羡慕嫉妒恨,若是换了平时,云莺肯定会随声附和,同她一起声讨谢南嘉,可方才在院外谢南嘉的那番话,还是在她心里打了个疙瘩。 同样是一起进府的云字辈的丫头,夫人当初凭什么把她派给表小姐,留云雁在身边伺候? 论长相,论才情,论忠心,她哪点比不上云雁? 袖儿说夫人喜欢稳重的,云雁也不见得稳重到哪里去,就是会装样子罢了,没准儿是她不想去,在背地使了什么手段呢! 云莺越想越不平衡,也就懒得搭理云雁,黑着脸站在那里默不作声。 云雁不明就里,推了她一下,问道:“你怎么了,莫不是被袖儿气狠了?” “要你管!”云莺挥开她的手,“我看你和袖儿也没什么两样,惯会耍心眼!” “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招你惹你了?”云雁也恼了。 “没招我没惹我,就是不想和你说话!”云莺气哼哼道。 云雁气得直喘粗气,因着夫人在屋里,不好发火,只能忍了。 两人至此便有了嫌隙,再不复往日的亲密。 从秦氏那里离开后,谢南嘉重又去似锦院找画楼。 到了地方,恰好孩子醒了,奶娘正抱着逗他玩,谢南嘉随手就把秦氏打赏给她的簪子给了奶娘。 奶娘见她有好东西不给画楼反倒给自己,很是意外,谢过她之后立刻就把簪子插在头上,问好看不好看。 谢南嘉和画楼都说好看,把奶娘高兴的不得了。 “哪来的簪子呀?”画楼领着她去了房里,随口问道。 “秦夫人赏的。”谢南嘉道,“怎么,你也想要?” 画楼撇撇嘴:“我才不要呢,也就样子好看罢了,以前我家小姐赏我的,随便一个都比它好。” “眼光倒是高。”谢南嘉笑道:“快拿我的包袱来,那里面可都是宝贝,你看上哪个,我送是你。” 画楼便将包袱从柜子里拿出来给她。 谢南嘉接过来,把包袱放在床.上打开,画楼起初还不在意,等到包袱一层层揭开,眼睛顿时亮了。 “天呐,这么多好东西?”她惊呼道,拿起程志业赏的金弹弓看了又看,“这个蛮精巧,给小公子玩正好,我家小姐弓箭弹弓都十分娴熟,小公子长大了也要像他母亲一样。” 谢南嘉道:“咱俩想到一块去了,这个就是给小公子的。” “真的?那我替小公子谢谢你。”画楼生怕她反悔似的,立刻塞进了自己怀里。 “瞧你那点出息!”谢南嘉白了她一眼,挑了两块玉佩出来,“这两个给小福小喜。” “这可是好东西,便宜他们了。”画楼道。 “他们看家护院尽心尽责,该得的。”谢南嘉道,又从中挑出一把镶宝石的匕首,“这把匕首出自公孙大师之手,百炼精钢,削铁如泥,送给冯大哥最好不过。” “那我呢?”画楼问。 “你自己挑啊!”谢南嘉道。 画楼挑来挑去,挑中了那张白狐皮:“我要这个。” “这个不行。”谢南嘉道,“这是二公子给我的,万一他哪天发神经问起,我若拿不出来就完了。” 她抱着白狐皮,想起赵靖玉头一天狩猎归来的情景,手里拎着皮子,腰上挂着雉鸡,满脸灰土都挡不住的意气风发。 心头划过一丝莫名的情愫,她突然强烈地想念起赵靖玉。 几天没见了,也不知他后脑勺的伤好了没? 想到伤,自然而然地又想到当天赵靖玉为了护她而做的那一系列动作,那时只顾着紧张没觉得,如今再一想,不禁有些脸热心跳。 好歹同生共死了一场,要不然,今晚去看看他,看他伤好了没,顺便打探一下他最近在作什么妖。 “你这是什么表情?”画楼见她突然发起呆,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打趣道,“一说起二公子你就脸红,你该不会喜欢上他了吧?” 谢南嘉蓦地一惊,回过神来,忙否认道:“怎么可能,我不是在想他,我是在想别的事。” “别的什么事?”画楼问。 “天机不可泄露。”谢南嘉正色道。 把似锦院众人的礼物分发完,不能送人的宝贝仍然交给画楼保管,谢南嘉把剩下的几套衣裳和给四小姐素荷她们的礼物重新包起来带了回去。 等四小姐从学堂回来后,谢南嘉把礼物拿出来给大家一一分发,四小姐对珠宝不怎么感兴趣,反倒对那几根雉鸡翎非常喜欢,亲自选了花瓶插起来,另又在院子里剪了花呀草的来配它。 学堂里有女先生专门教插花,她学得很不错,搭配得十分别致。 主仆几个围着欣赏了一会儿,赵兰芝才带着谢南嘉去往慈安居。 老太太今儿个去了梵音寺,听梵音寺的方丈讲了半天经,心情好了很多,看起来神采奕奕的。 见赵兰芝和谢南嘉过来,笑呵呵地把两人叫到跟前,说了些外面的趣事,而后话锋突然一转,神情莫测地问谢南嘉:“听说你今天去了夫人那里,哄的夫人很开怀,还得了一根上好的碧玉簪?” 第一百一十章 侍卫大人放开我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眼睛都看向谢南嘉。 谢南嘉微微牵动唇角,老太太出去玩了一天,刚回来就什么都知道了,看来还是做不到万事不管呀! “回老太太的话,确有其事。”她提衣跪下,老实交待道,“夫人听闻是奴婢劝好了你老人家,就把奴婢叫过去夸奖了几句,说奴婢为主子们排忧解难,忠心可嘉,因此便赏了奴婢一个簪子。” “忠心可嘉,呵呵!”老太太冷笑两声,“夫人说的没错,你为了给她排忧解难,真可谓挖空心思,绕了那么大一圈子给我讲故事,哄我开心,让我放松警惕,你这忠心,确实值得嘉奖,簪子呢,既然是主子赏你的,怎么不戴着,戴着才更能证明你的忠心不是吗?” 老太太脸上凝着霜,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梵音寺方丈今儿个新赠与她的檀木佛珠,满屋子人都感受到她的不悦,纷纷低下头不敢出声。 赵兰芝也吓得不轻,却因着担心谢南嘉,鼓起勇气叫了一声:“祖母……” 老太太一个眼神扫过去,刀子似的,瞬间让她闭了嘴。 谢南嘉不愿连累她,忙道:“老太太,你误会奴婢了,奴婢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单纯地为了咱们府里好,并没有特意要讨好哪个主子,如果奴婢是那样的人,当初也不会跟了四小姐,夫人赏的簪子奴婢也没留下,去似锦院瞧小公子时就随手送给奶娘了。” 老太太听她提到小公子,恍惚记起她当初为小公子所做的事,事后她拒绝了去给小公子做管事姑姑的机会,无私地举荐了画楼,自己仍旧留在大厨房。 至于她后来跟着四小姐,也是因为看四小姐可怜,没有依靠,没有得用的人,才求了二公子把她调过去。 一切确如她所说,她并没有特意要讨好谁,也不贪图钱财。 世上真有这样纯粹无私的人吗?老太太不禁疑惑起来。 “为什么要把簪子送给奶娘?”她问道,面上有了一丝松动。 谢南嘉如实回答:“不为别的,就是怕老太太误会奴婢左右逢源。” “哦?”老太太放下佛珠,端起茶喝了一口,“你就不怕夫人知道你把她的赏赐送人了会不高兴?” “既赏了奴婢,就是奴婢所有,夫人大度,想必不会计较的。”谢南嘉道。 老太太深深看了她两眼,放下茶盏,虚抬手:“起来吧!” “谢老太太。”谢南嘉磕了个头,慢慢站起身。 众人刚跟着松口气,老太太又道:“老实说,我虽然答应了不管世子的婚事,心里总归咽不下这口气,你既然替夫人说服了我,也得替我想个办法出了这口气,不然我还是不能原谅你。” “……”众人都是一愣,敢情老太太今儿个是打定主意要和袖儿过不去了。 赵兰芝担心地看了谢南嘉一眼。 谢南嘉示意她不要担心,笑着对老太太道:“请老太太恕奴婢僭越,奴婢想和你耳语几句。” 老太太噗哧一声笑了:“你僭越的还少吗,过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这老太太,前后变化可真是快,她们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了。 谢南嘉应声上前,俯在老太太耳边说了一阵子。 老太太的表情随着她的耳语慢慢舒展开,后面甚至笑出声来。 “好好好,好你个鬼丫头,就这么办。”老太太哈哈笑道,“乡下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癞蛤蟆趴在脚背上,不咬人也恶心人,这回我非要恶心她一回。” 众人:“……” 从慈安居出来,憋了好半天的赵兰芝终于忍不住问道:“袖儿,你到底和祖母说了什么,能不能告诉我,我快好奇死了。” 谢南嘉偏要卖关子,一本正经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四小姐就知道了。” 回到宜兰院,吃过饭之后,主仆几个围在一起闲话家常。 李嬷嬷瞧着谢南嘉气色很好,便又旧事重提,问她什么时候从画楼手里把给侯爷做宵夜的差事接回来。 “我去厨房打饭时听人说,夫人已经发话,说等新世子夫人进了门,下一步就要给几位小姐相看婆家,你可得抓紧时间在侯爷跟前帮咱们小姐周旋周旋,晚了就来不及了。” “唉呀,嬷嬷,你怎么又来了!”赵兰芝一听她提起自己的亲事,小脸便羞得通红。 “小姐,你光害羞是没用的。”李嬷嬷正色道,“这可是关系到你往后大半辈子幸福的事,咱不能不慎重。” “嬷嬷说的对,这事儿是得慎重。”谢南嘉附和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画楼,和她一起去前院走一趟,找个机会和侯爷说说换我来做宵夜的事。” “哎,这就对了,你快去,快去。”李嬷嬷欢欢喜喜地把她送出了院门。 谢南嘉原意是想找个借口出去,到西跨院去看看赵靖玉,为了回来后和李嬷嬷能有个交待,她还是决定先和画楼去前院见一见定远侯。 画楼听她说要去前院,以为她是为了自己和侯爷的事情,路上扭扭捏捏地告诉她,见了侯爷千万不要乱说。 到了前院,守门的小厮见来了两个人,便拦下来询问,随即认出是谢南嘉,打趣道:“哟,今儿个是什么日子,师傅徒弟一起来了。” 谢南嘉笑道:“来看看你们呀,怕时间长了不来你们把我忘了。” “忘不了,袖儿姐姐这么漂亮,看一眼能记一辈子。”小厮一面和她耍贫嘴,一面亲自把两人领到定远侯的书房,隔门通传道,“侯爷,画楼姑娘来送宵夜了。” “让她进来!”定远侯在里面说道。 小厮向两人打了个手势,自行退下。 谢南嘉听到里面隐约有谈话声,小声问画楼:“侯爷有客人在,咱们进去方便吗?” “不妨事,是侯爷的侍卫。”画楼道,“你开门吧!” 谢南嘉听她语气熟稔得像回家似的,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想说什么又没说,伸手推开了门。 门一开,果然是定远侯和一个侍卫在说话,奇怪的是,那侍卫竟然翘着二郎腿和侯爷相对而坐,修长的手指还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椅子扶手。 谢南嘉暗吃一惊,待看清侍卫的脸,瞬间就释然了。 这哪是什么侍卫,分明就是风流倜傥到侍卫服都掩不住其耀眼光华的赵二公子呀! 画楼也太眼拙了吧,居然连他都认不出来? 还有卫钧,他不是一向和二公子形影不离吗,怎么方才没看到他? 赵靖玉也看到了谢南嘉,长眉轻扬,嘴角挂上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奴婢袖儿见过侯爷,侯爷万福金安!”谢南嘉收回视线,恭恭敬敬地给定远侯行了大礼,却只字不提二公子。 他打扮成这样,想必是不愿让人认出他的,既然如此,她也不能自作聪明。 不过她先前猜得倒是没错,赵靖玉果然在玩金蝉脱壳。 定远侯见到两个丫头同时进来,也愣了一下,随后便笑着叫谢南嘉起身,说道:“有日子没见你了,气色看着还不错,就是比先前瘦了些,是不是跟着你家二公子出去累着了?” “……”谢南嘉下意识看了赵靖玉一眼,笑盈盈回道,“多谢侯爷关心,二公子对奴婢多有照拂,奴婢一点都不累,许是水土不服才瘦的。” 嘁!赵靖玉暗暗翻了个白眼,心说这丫头别的本事没有,信口胡诌的本事倒是无人能敌。 说话间,画楼已经把饭菜摆好,细声请定远侯移步过去用饭。 定远侯听到她唤,便放下手中的笔,向她走去。 画楼绞好热帕子递过去,定远侯接了,冲她温和一笑,悄声道:“辛苦你了,今儿个做了什么好吃的?” 画楼在他低沉的音色里微微红了脸,认真报了一遍菜名。 定远侯被她娇憨的模样逗乐,发出爽朗的笑声,把帕子递还给她,撩衣摆在几案前坐下。 画楼放下帕子,跟过去服侍。 谢南嘉怔怔看着两人默契十足的样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赵靖玉则在旁边默默打量她,见她始终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着那边的两个人,不禁胡思乱想,这丫头,该不会是在吃醋吧,莫非她真的倾心侯爷? 嘶!他暗吸一口气,撑着扶手站起身来,对谢南嘉说道:“这位姑娘,为了不打扰侯爷用餐,咱们出去走走如何?” 说完也不管谢南嘉同意不同意,攥着她的手腕把人拉了出去,回手把门也关了。 “哎……”谢南嘉颇为无奈地看着关起的房门,郁闷道,“这位侍卫大人,请你放开我,男女授受不亲你懂不懂?” “都睡一起了,还不亲,要怎么亲?”赵靖玉轻笑出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谢南嘉顿时心如鼓擂,小声警告他:“你不要乱说,否则……” “否则怎样?”赵靖玉道,“又要拿侯爷的腰佩吓唬我吗?” “……”谢南嘉无奈道,“总之你不能随便坏别人的名声。” “东西都拿走了,小兔子怎么不拿走?”赵靖玉不屑和她讨论名声,直接转了话题,拉着她往院中花园走去。 “啊?”他不说谢南嘉差点忘了,那天回程时他们把那只小兔子也一并带了回来。 赵靖玉敏锐地发现她的异样,不悦道:“你把我送你的礼物忘了?” “没忘没忘。”谢南嘉忙摆手,“养那些小玩意是千金小姐们的消遣,我一个下人,突然弄只小兔子回来养,别人看到会说嘴的,所以我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你会怕人说嘴?”赵靖玉嗤笑,到底还是信了她,“既然如此,就先放我那里养着吧,什么时候养肥了,我就拿它下酒。” “下酒也太残忍了吧?”谢南嘉想着那小兔子给儿子玩正好,便提议道,“要不然,你叫人送去似锦院,就说是给小公子玩的,我有空就去看它,好不好?” 赵靖玉假装考虑了一会儿,而后道,“好是好,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谢南嘉问。 第一百一十一章朝也是他暮也是他 “什么条件你都能接受吗?”赵靖玉带着笑意,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目光最终停留在她微张的樱唇上,意味深长地添了下嘴唇。 谢南嘉心头一跳,连忙捂住自己的嘴:“你休想!” “休想什么?”赵靖玉低头凑近她,那双迷人的桃花眼即使光线暗淡也能看出满满的戏谑。 谢南嘉紧张地往后仰了仰:“什么都休想。” 赵靖玉撤回去,双手抱胸,一幅正人君子的凛然:“你该不会是对我抱有什么羞羞的幻想吧,怎么随便一句都能联想到这么多?” 谢南嘉:“……你才是,我看你是撞坏了脑袋,满口胡言乱语。” 赵靖玉伸手往后脑勺摸了一把:“确实撞坏了,所以想让你做些药膳给我补一补,谁知道你会想到那么龌龊的地方去。” “……”谢南嘉的脸腾一下烧了起来,“怪我吗,明明是你那样添嘴唇……” “馋你做的菜,添下嘴唇不行吗?”赵靖玉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怎么样,这个条件不过分吧?” 谢南嘉明知他是存心捉弄,却百口莫辩,念在他的脑袋是为了保护她受的伤,便心软妥协了:“你一天到晚不在院里,我什么时候给你做?” 赵靖玉闻言一怔,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眼睛危险地眯起,出手捏住了她的脖颈:“你又在监视我?” 谢南嘉没防备,等到想躲已经来不及,他手劲极大,带着满满的敌意,仿佛下一秒就能捏碎她的喉管。 “放手,我没有……”她艰难地呼喊,奋力挣扎,感觉肺里的空气在迅速抽离。 “那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行踪?”赵靖玉又问,声音冷到冰点。 “我猜的……”谢南嘉的声音越来越低哑,一只手悄悄探入怀里,摸到暗藏的匕首。 赵靖玉略微放松了一些力道,让她不至于被憋死,冷冷道:“怎么猜的?” 谢南嘉握住匕首,吞了下口水道:“你这几天没找我麻烦,也没去四小姐和老太太那里,我去拿包袱,侍卫没有为难我,也没有让我去见你,我觉着这不像你平时的作派,如今见你又穿着侍卫服,自然就能猜测到你在忙别的事。” 赵靖玉一言不发地审视着她,似乎在琢磨她说的是真是假,片刻后,松开她的脖子,缓缓道:“你真的很聪明,但我最后再警告你一次,把你的聪明用在该用的地方,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 “……”谢南嘉柔着脖子,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另一只手悄悄从怀里拿出来,连连点头道,“二公子放心,咱们是盟友,我答应过要助你一臂之力,就算知道的再多也不会向外吐露半个字的。” 赵靖玉长眉一挑,他都忘了他们之间还有一个荒谬的盟约在,亏她还记得这么牢。 傻丫头,她该不会真的以为他在觊觎赵靖平的世子之位吧?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就让她这么误会着也挺好,这样她就不会深究他的异常举动了。 目前为止,他隐藏得还算成功,从不曾引起过任何人的怀疑,他可不想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功亏一篑。 “既是盟友,这段时间你为我做了什么?”他重新换上笑脸,仿佛刚才那个杀气腾腾的人根本不是他。 谢南嘉道:“我为你说服了老太太,你很快就会有新嫂子了。” “哈!”赵靖玉蓦地笑出声来,“你这分明是为了世子,怎么能说是为了我呢?” 谢南嘉道:“眼下没法和你解释,且容我先卖个关子,很快你就知道了。” “……”赵靖玉还要再问,画楼提着食盒出来了,四下张望着找谢南嘉。 “行,我故且再信你一回。”赵靖玉道,闪身给谢南嘉让开路,“你先回去吧,明晚记得给我送宵夜,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待你。” 谢南嘉应了,福身告退,向画楼走去。 画楼看她突然从园子的花草后面转出来,微微一愣,也没多说什么,和她一起离开前院,直到穿过月亮门进了后宅,才问道:“你方才是和那个侍卫在一起吗?” 谢南嘉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试探道:“你知道那个侍卫是谁吗?” “不知道。”画楼摇摇头,“反正这几日他总在。” “……”谢南嘉对她的迟钝十分无语,复又问道,“你觉得他长得怎么样?” “长得……还行吧!”画楼不以为然地道,“我没怎么留意,反正不会比侯爷好看。” “……”谢南嘉总算明白了,她不是没怎么留意,她满心满眼都是侯爷,压根没正眼瞧赵靖玉。 谢南嘉突然觉得好笑,赵靖玉那么自恋的人,要是知道有女人不把他放在眼里,会不会气得抓狂? “你笑什么?”画楼奇怪地问,“你这样打听人家,该不会看上人家了吧,你不是喜欢二公子吗,怎么眨眼又看上别人了?” “我哪有?”谢南嘉没法告诉她侍卫就是二公子,只能弱弱地反驳了一句。 画楼却不信,一本正经地教训她:“做人不能朝三暮四。” “……”谢南嘉真想告诉她,她想多了,她所说的朝和暮都是二公子。 然而她并没有说出口,这句话在脑子里乍一浮现,她的心忽然怦怦跳了好几下,整个人都恍惚起来。 朝也是他,暮也是他,怎么都是他,真是见鬼了! 恍惚间,画楼突然用力拉了她一下,停住脚步。 谢南嘉回过神,刚要问她怎么了,抬眼便看到几个人在前面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谁?”谢南嘉问道,忙把画楼往身后推。 “贱婢,攀了高枝,连主子都不认识了!”其中一人骂道。 谢南嘉一愣,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再借着灯笼的光亮,终于认清了来人,看来四姨娘说的果然不假,还真有人半路拦劫画楼。 “我当是谁,原来是三姨娘。”她笑着福了福身,“三姨娘好雅性,大晚上还出来逛园子,奴婢眼神不好没看清,请三姨娘恕罪。” 三姨娘起初也没看清是谢南嘉,只当画楼又带了同伴去前院媚惑侯爷,正怒火中烧,听出谢南嘉的声音,不由愣住。 “袖儿,怎么是你?”她知道袖儿刚得了夫人的赏赐,在老太太面前也说得上话,加上她女儿赵兰韵好几次提出想把袖儿要过去服侍,因此说话的语气便稍稍舒缓了些。 谢南嘉道:“奴婢从围场回来还没见过侯爷,今儿个特意去给侯爷请安的。” 三姨娘心头一喜,问道:“你是不是要接着给侯爷做宵夜了?” 在她看来,袖儿虽然更加貌美,但为人还算安守本分,给侯爷做了那么久的宵夜都没动歪心思,不像画楼,瞧着憨厚老实,实则是个狐狸精,见着男人就露出了本性。 “回三姨娘,侯爷说画楼做得挺好的,不用换了,让奴婢用心服侍四小姐就行了。”谢南嘉道。 她原想顺着三姨娘的意思说,把眼下的麻烦先躲过去,转念一想,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不如今儿个就把这事解决了,省得画楼天天被她们找麻烦。 三姨娘的希望破灭,登时又火冒三丈,怒道:“我就知道,这狐媚子勾住了侯爷的心,你且让开,我今儿个非要好好教训她,等我毁了她这张脸,看她还拿什么勾.引男人!” 画楼躲在谢南嘉背后,紧张地攥住她的衣裳。 谢南嘉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要怕,对三姨娘好言好语道:“姨娘可能误会了,画楼不是你想的那样,侯爷只是这段时间为国事操劳,脱不开身去看望几位姨娘,绝非是因为画楼,请姨娘不要为难她。” 三姨娘正在气头上,哪里听得进去,当下沉了脸道:“我瞧你素来是个懂规矩的,怎地和这贱婢一个鼻孔出气,我没耐烦听你为她开脱,快快让开,免得惹祸上身。” “那不行。”谢南嘉笑道,“奴婢是和画楼一起去见的侯爷,自然也要把她平平安安地送回去,否则出了什么事,奴婢没法和侯爷交待。” 三姨娘怒道:“好啊,看来是我看错你了,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说完指挥着几个下人道:“去,给我赏嘴!” 画楼一看要动真格,不想连累谢南嘉,顾不上害怕,推着她连声催她走:“袖儿,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快走,快走!” 推了几下推不动,眼看着几个人便到了眼前,只好冲到谢南嘉前面展开双臂护住她,大声道:“要打打我,和袖儿没关系,你们不要伤及无辜。” “哟,这黑天黑夜的,演姐妹情深给谁看?”为首的一个仆妇讥笑道,扬手就要扇她耳光。 画楼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然而那一耳光并没有落下来,谢南嘉再次将画楼拉到身后,一把抓住了仆妇的手腕,用力将人甩了出去。 仆妇踉跄了好几步,重重跌倒在地。 “小贱人,反了你了,给我往死里打!”三姨娘怒冲冲喊道。 另外几个仆妇一拥而上。 “冯大哥!”谢南嘉扬声召唤救兵。 冯伦不知从哪里应声而来,三拳两脚便把几个仆妇打得落花流水,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三姨娘大惊失色,指着谢南嘉颤声道:“你,你们居然私通外男,我要禀告夫人,让她治你们的罪!” 如此正合谢南嘉的意,这事就得闹大了才好收场,她拍手笑道:“事不宜迟,姨娘既然要告我们,不如现在就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放我下来 三姨娘对谢南嘉的反应很是迷惑,按理说,那个男人已经把人都打.倒了,她应该趁机快快逃走,或者返回前院寻求侯爷庇护才对,为何却迫不及待要见夫人呢? 她知道这袖儿素来就是个诡计多端的丫头,不论大小麻烦,总能三言两语轻松化解,甚至还能借势翻转局面。 但今天晚上她是得了夫人授意才来此堵截画楼,目的就是要找个借口把画楼带到夫人面前严惩,袖儿倘若还想凭自个的伶牙俐齿说服夫人,怕是打错了算盘。 更何况眼下她们私通外男证据确凿,只要夫人愿意,杖毙或发卖都是一句话的事,任这袖儿再狡猾也翻不了身。 一想到她们即将面临的下场,三姨娘多少有些为袖儿惋惜,觉得她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夫人常说,不能为我所用的人,也不能留给别人用,她相信,夫人若知道袖儿极力维护画楼,一定不会手下留情的。 冯伦也不理解谢南嘉的行为,在去往夫人院里的路上,小声问她为何要自投罗网。 谢南嘉道:“只要我们还在侯府,这事就躲不掉,不如趁现在做个了断。” “可这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不该掺和进来。”画楼忧心道。 谢南嘉问:“换了我是你,你会不管我吗?” “……”画楼怔了怔,不再说话。 一行人来到怡心院,三姨娘刚敲了两下门,院门就开了,谢南嘉见开门的婆子什么也没问就把人放了进来,心里便明白了大半。 等到了正房,看到房里灯火通明,秦氏和丫头仆妇全都衣衫齐整,头发挽得好好的,妆也没卸,就什么都清楚了。 秦氏却还在装样子,瞅着跪了一片的众人,打了个哈欠问道:“大晚上的你们这是闹哪出,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我这刚睡下。” 三姨娘跪在正中回道:“夫人,事关府里的声誉,奴婢怕传出去影响不好,因此才决定早些禀报夫人,扰了夫人清梦,还请夫人见谅。” “什么事这么严重?”秦氏借机坐直身子,精神头也好起来。 “回夫人,奴婢抓到了两个私通外男的丫头。”三姨娘和她一问一答,配合默契。 “私通外男?是谁?在哪里抓到的?”秦氏唱戏似的应合道。 三姨娘回头一指画楼和谢南嘉:“就是她们两个,奴婢今晚吃多了,在园子里逛着消食,碰巧撞见她们两个从前院过来,奴婢不过多嘴问了几句,她们却出言顶撞,还动手打人。” 说着又指向冯伦道:“随后这个男的便跑出来,帮着她们把我的下人打了一顿。” 那几个挨打的下人忙高一声低一声哀嚎起来:“求夫人明鉴,求夫人为我们做主……” 秦氏闻言愣了一刻,她只是叫三姨娘去捉画楼,没想到竟闹出私通外男的事,她正愁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收拾画楼,这下好了,私通外男的理由再正当不过了,只是,这袖儿怎么也掺和进来了呢? 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敢多问,三姨娘的话漏洞太多,她怕一问就会圆不回来,念在袖儿接连帮了她几次的份上,便想给袖儿一个自己开脱的机会,温声问道:“袖儿,你是不是不小心走到那里,被三姨娘误会了?” 谢南嘉暗自笑了一下,俯身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没有不小心,奴婢是陪着画楼给侯爷送宵夜去了。” 秦氏一怔,看她的目光顿时带了些不悦。 三姨娘趁机道:“夫人你都听见了,画楼这狐媚子,一人勾.引侯爷还不算完,还要找个帮手,她就是苏妲己转世呀……” “住口!”秦氏厉声打断了她的话,“这两个丫头都不是那样的人。” 秦氏就是怕定远侯说她善妒,才想找个别的借口惩治画楼,三姨娘把话题往侯爷身上扯,不等于明晃晃地告诉别人她找画楼麻烦的真正原因吗? 这个蠢货!脑袋被驴踢了!她恨恨地暗骂三姨娘。 三姨娘却没领悟她的意思,接茬道:“夫人,人不可貌相,你不要被她们的外表骗了,方才就是她们先动的手,也是她们叫这个男人出来帮忙的。” 旁边的云莺忙跟着帮腔:“夫人,三姨娘说得对,袖儿可不是省油的灯,她只是当着你的面好,背过脸就又是一副面孔。” “是的夫人,奴婢也觉着这丫头不是个好人,你忘了,她进府第一天就妄图引诱世子。”云雁也跟着落井下石。 秦氏迟疑着,再度看向谢南嘉,心里衡量着到底要不要舍弃她。 三姨娘个蠢货一口咬定是她们两个私通外男,她若为袖儿网开一面,就没理由治死画楼,若是把袖儿一并治死,又有些舍不得。 袖儿很聪明,她以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可是这个聪明的丫头,今儿个怎么糊涂了呢,竟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三姨娘被侯爷冷落了太久,心里巴不得画楼死了,只要画楼能死,她才不在乎陪葬的是谁,因此一见秦氏犹豫,生怕她再给袖儿辩驳的机会,索性爬起来跑到秦氏跟前,俯在她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随着三姨娘的话,秦氏的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她们两个身上,曹嬷嬷却在若有所思地打量谢南嘉。 这丫头今儿个太奇怪了,平时像这种事,只要给她一个说话的机会,她三句两句就把自己摘干净了,这回夫人主动给了她机会,她却一句都不辩解,像个闷嘴葫芦似的,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 云莺说的没错,这丫头不是省油的灯,可是她今晚不但省油,连口水都省了,这究竟是为什么? 曹嬷嬷隐约觉得事情哪里不对,只是一时又猜不出来,心里暗暗着急。 冯伦也跟着着急,在他看来,这事要想辩解,是很容易辩得清的,可袖儿一再示意他低头跪好,不要出声也不要抬头,他不明就里,只好照她的意思做,心里盘算着,万一等下夫人要打她板子,他是该把她带走,还是替她挨板子。 画楼同样被谢南嘉暗示不要说话,她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习惯性地服从她的命令,老老实实跪着,一言不发。 三个人都如此老实,更加让曹嬷嬷觉着诡异,正要提醒秦氏一句,就听秦氏吩咐道:“既如此,每人杖责三十,连夜送出府发卖!” 众人都是一惊,两个小丫头柔柔弱弱的,只要行刑的人不留情,二十杖就可要了她们的命,哪里还用得着发卖,送出去丢到乱坟岗还差不多。 夫人果然是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往死里整。 三姨娘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连声叫人执行夫人的命令。 下人们忙碌起来,在院里摆上宽板凳,把谢南嘉和画楼架出去,面朝下放在板凳上,为防止挣扎,用绳子固定好。 秦氏并没有跟出去观看,坐在厅中,手指拨着佛珠念阿弥陀佛。 三姨娘站在她身后给她捏肩,小心翼翼问道:“夫人,那男的该怎么处置?” 秦氏抬眼皮看了冯伦一眼,所有人都出去了,只有他还俯身跪在那里,头低垂在胸前,看不见脸,只看见头顶乌黑的发髻。 “府里戒备森严,你是怎么潜进来的,那两个丫头,到底谁是你的相好?”秦氏淡淡问道。 冯伦慢慢抬起头,对上秦氏的眼睛:“夫人误会了,奴才并非歹人,奴才是小公子院里的侍卫冯伦。” “什么?”秦氏大吃一惊,借着灯光仔细辨认,等到确认是冯伦后,顿觉事有蹊跷。 “快,叫外面的人先别打……”她慌忙吩咐三姨娘。 三姨娘一愣:“为何……” “叫你去你就去!”曹嬷嬷已然反应过来,顾不上身份,厉声呵斥道。 三姨娘被曹嬷嬷吼,心里很不服气,却也不敢再问,不情不愿地往外走。 曹嬷嬷嫌她走的慢,自己也疾步往外跑,刚跑到一半,就听外面“啪,啪”的两声,板子已经落下,紧跟着是两声痛呼。 冯伦心头一紧,下意识想冲出去,念及谢南嘉的叮嘱,强忍着没动。 又是两声板子响,两个人发出更大声的痛呼,曹嬷嬷抢在三姨娘前面跑出去,正要喊停行刑的人,就听院门被咣当一声踹开,定远侯和二公子带着几个侍卫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为什么打人,谁准你们滥用私刑的!”定远侯大步流星地冲到众人面前,劈手夺下其中一个婆子的刑杖,怒冲冲往地上一顿,青石板的地面应声碎裂,刑杖深深插进石板下的泥土中。 众人在他的怒气里瑟瑟发抖,哗啦啦跪倒一片,齐声喊道:“侯爷息怒,侯爷饶命!” 秦氏在屋里听到外面的动静,心肝一颤,跌坐在椅子上,终于明白事情蹊跷在哪里了。 她这是被人不哼不哈地摆了一道。 若不是事先设计好的,怎么可能时间拿捏得这么巧,刚挨了两板子,侯爷就来了,这样既能抓住她滥用私刑的把柄,又不会被打坏。 好,好狡猾的丫头! “夫人,侯爷请你出去!”三姨娘怯怯地走回来叫她。 秦氏气得牙痒,一耳光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三姨娘被打得眼冒金星。 “夫人,你打我干什么!”三姨娘委屈地问道,半边脸火辣辣的疼。 “蠢货!你还有脸问我!”秦氏恨恨道,“若不是你煽风点火,我怎么可能上当?” 说着一把揪住三姨娘的头发,将人拖出了大厅。 “侯爷,都是这贱婢哄骗我……”她装作愤怒地向定远侯辩解,话说一半戛然而止,目光所及之处,定远侯正小心翼翼地把画楼从板凳上扶起来,动作轻柔的仿佛在捞一块嫩豆腐。 定远侯不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但此情此景还是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他是她三个孩子的爹,却从不曾以这样的温柔对待过她。 而她心里的那个人,也从不曾给过她一丝一毫的怜惜。 凭什么? 同样是女人,她比不过盛青鸾,如今连盛青鸾女儿的丫头都比不过。 老天爷,你太不公平了! 三姨娘也同样醋意翻涌,连头发被夫人用力抓着都不觉得疼了。 “夫人,不是奴婢哄骗了你,是你下手太慢了。”她喃喃道。 倘若她一将人带回来夫人就行动,不等侯爷赶来,事情就结束了,到时候侯爷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为了一个丫头休了正妻吧? 说到底,是夫人太犹豫,怨不得她。 秦氏也有些后悔,她不该顾及袖儿,也不该打她们板子,她应该直接把人送出府,到了外面再杀再剐都来得及。 如今侯爷一来,什么都来不及了。 定远侯扶起画楼的时候,赵靖玉也顺势把谢南嘉扶了起来,一手揽着她的腰,小声道:“你又在算计什么?” 谢南嘉当然不能告诉他,嘴里“嘶嘶”地倒吸气,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 赵靖玉也不知道她是真疼还是装的,只好暂时先放过她,大手拥紧了她的腰.身,把她的一只手挂在自己脖子上,让她整个依靠在他身上,减轻她的疼痛:“这会儿知道疼了,要不是皇甫及时禀报,你被打死都没人知道。” 我就是知道皇甫跟着才这样做的呀!谢南嘉心里想着,嘴上却道:“咱俩身份有别,为免别人说嘴,还是让卫大哥扶着我吧!” 赵靖玉登时恼了,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卫钧赶紧退到五步开外,免得引火烧身。 谢南嘉只好闭了嘴,因双腿一用力就疼,便将全身重量都挂在他身上。 赵靖玉感觉到她的份量,偷偷扬起唇角。 定远侯到底是身份不同,不能像赵靖玉那样明目张胆,随手将画楼递给身边的九安,沉声问秦氏:“大半夜的动私刑,所为何事?” 秦氏此时已经冷静下来,松开三姨娘的头发,对定远侯微微福身:“侯爷,这是个误会,请移步厅里,我慢慢和你解释。” “不用了,就在这里说吧!”定远侯冷冷道。 “……”秦氏咬了咬牙,踢了三姨娘一脚,“你来告诉侯爷是怎么回事!” 三姨娘哆嗦了一下,跪在地上,把事情经过拣着对自己有利的说了一遍,末了辩解道:“侯爷明鉴,当时天太黑,奴婢真的没认出来是冯侍卫,只当他是外面来的野男人,便把人带过来请夫人发落,奴婢也是为了府里的安危和声誉着想,并非是故意要找谁的麻烦呀!” 她只字不提自己方才说画楼的那些难听话,只是一口咬定自己看走了眼,料想定远侯也不能因为这个把她怎么样。 定远侯听了她的辩解,什么也没说,目光沉沉看向秦氏:“外面天黑看不清,进了屋里还看不清吗?” 秦氏道:“确实没看清,冯侍卫从进门就低着头,一句话都没说,三姨娘口口声声说他是外男,我也没有多想。” 定远侯冷哼一声:“就算看不清,也不听人解释吗,连问都不问一声就动大刑,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曹嬷嬷听着听着,突然想明白了先前的疑惑,扑通一下跪倒在定远侯面前,大声道:“侯爷,夫人是冤枉的,今儿个这事,就是这两个丫头布的局,摆明了下套让夫人往里跳,她们原本在被三姨娘撞见的时候就能解释清楚,可是她们偏不说,偏要激怒三姨娘,让三姨娘把她们带到夫人面前来,再激怒夫人杖责她们,好让侯爷误会夫人,借此让你们夫妻离心呀!” 曹嬷嬷这么一说,三姨娘豁然开朗,也跪在地上大声喊冤:“侯爷,曹嬷嬷说得没错,奴婢就是个没脑子的,根本没想这么多,这两个丫头要是一开始就说出冯侍卫的身份,事情怎么可能闹到这一地步,侯爷,这两个丫头太阴险了,你一定要明鉴呀!” 她这么一喊,云雁云莺以及其他下人纷纷附和:“是这样的侯爷,奴婢们都可以做证,她们两个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过是冯侍卫。” 定远侯抬手制止了众人的七嘴八舌,仍旧目光沉沉地看着秦氏,冷冷道:“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秦氏凄然一笑,自嘲道:“事已到此,我还有什么好说,只怪自己太蠢,着了小人的道。” “侯爷!”谢南嘉从赵靖玉怀里离开,上前两步跪在定远侯面前,“既然夫人没话说,可否让奴婢说几句?” 她一开口,众人不觉都紧张起来,秦氏和三姨娘更是暗暗攥紧了拳头。 这死丫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能把死的说成活的,方才该她说的时候她不说,如今侯爷来了,她又主动要说,也不知道她究竟意欲何为。 定远侯看着谢南嘉,目光和缓了些,颔首道:“你说吧!” “多谢侯爷!”谢南嘉忍着痛,跪直了身子,从自己和三姨娘狭路相逢开始说起,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详细到谁讲了什么话都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其中包括三姨娘骂画楼的那些话,以及到了秦氏面前之后,屋里众人说的所有话,云雁云莺的恶言恶语,甚至连语气都学得活灵活现。 定远侯的脸色随着她的讲述越来越黑,眉头越皱越紧,看得众人也越来越心惊胆战。 最后,谢南嘉说道:“侯爷,以上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期间无论是三姨娘还是其他人,都没有给我们一点解释的机会,夫人原本并没有要处罚我们,还说我和画楼不是那样的人,可三姨娘和云雁云莺却极力鼓动夫人把我们先杖责再发卖,夫人是听了她们的教唆才这么做的,请侯爷明鉴。” “……”众人都迷惑了,心说这是个什么套路,袖儿怎么反过来帮夫人说话呢? 秦氏也没想到关键时刻袖儿会帮她说话,三言两语就把她摘干净了,惊喜之外,她已经顾不上三姨娘和自己的两个丫头,先保全了自己才是正经。 “侯爷,袖儿说得没错,我确实是被她们鼓动得昏了头脑,犯了失察之罪,请侯爷处罚我吧!” “……”三姨娘和云雁云莺都懵了,怎么也想不到夫人会把她们推出来当刀,内心失望到了极点。 曹嬷嬷心里扑通扑通的,再看谢南嘉平静的脸,不禁遍体生寒。 这丫头的心机太深了,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让人摸不透她的目标是什么。 就像现在,所有人都以为她的攻击对象是夫人,她却出乎意料地站在夫人那边替夫人开脱,把三姨娘和云雁云莺推了出来。 不,倒霉的还不止三姨娘她们,曹嬷嬷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三个人,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没准她自己也是其中一个。 果然,她念头刚起,定远侯便开口叫她:“曹嬷嬷,你可知错?” 曹嬷嬷激灵一下,忙俯身在地,额头贴着冰的地面,大气都不敢出。 定远侯道:“你身为夫人身边最得用的嬷嬷,出了事不知道规劝夫人,反倒煽风点火,说什么两个丫头布了局设了套,要离间我和夫人的感情,方才袖儿丫头的话你都听见了吧,枉你活了几十岁,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心胸宽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用在你身上再恰当不过!” 曹嬷嬷战战兢兢不敢言语,心里却豁然开朗,她想通了,这一步也是那个死丫头布的局,她就是要用自己的大度显得我们这些人不通情理,心胸狭窄,她要离间的不只是夫人和侯爷,还有我们和夫人呀! 赵靖玉此时也明白了谢南嘉的用意,盯着她跪在地上的挺直背影若有所思。 事情终归要有个了断,因着谢南嘉为秦氏开脱,定远侯没有处罚秦氏,罚了三姨娘半年的月例,禁足三个月,云雁和云莺从一等丫头降为二等,罚三个月月例。 曹嬷嬷年纪大了,没有降她的级,只罚了三个月月例,其余在场的下人没有及时规劝主子,各罚一个月月例,负责杖责的婆子各打十大板,罚一个月月例。 处罚过后,定远侯当着众人的面给了画楼和谢南嘉每人一块腰牌,有了这腰牌,可以随便进出前院,不需要向任何人请示。 此举意在向所有人宣布,这两个丫头以后由他罩着,谁也动不得。 谢南嘉心里明白,这腰牌她是沾了画楼的光才得到的,经此一事,府里再不会有人找画楼的麻烦,画楼从此可以清静了,而她自己,也因此离原定的计划更进了一步,可谓一举两得。 从怡心院离开后,因着人多,定远侯什么也没说,径直带人回了前院,让冯伦把画楼带回去。 至于谢南嘉,定远侯没交待,赵靖玉便主动担负起送她回去的职责。 卫钧像个鬼影子似的远远跟着,生怕谢南嘉又提出让自己送她,平白招惹二公子不高兴。 虽然只挨了两大板,但疼是真的疼,谢南嘉每走一步,都感觉从大腿到腰间疼痛难忍,挂着赵靖玉的脖子走了几步,疼出一脑门的汗。 赵靖玉也被她拖累得出了一身汗,索性往地上一蹲,说道:“上来,我背你。” “啊?”谢南嘉犹豫道,“这样不合适吧?” “哼!”赵靖玉讥诮地哼了一声,“你做过的不合适的事情还少吗?” “……”谢南嘉便闭了嘴,乖乖趴在他背上。 “手,搂好。”赵靖玉提醒道。 谢南嘉迟疑着,双手搂住他的脖子。 赵靖玉轻松起身,背着她往前走去。 谢南嘉道:“你瞧着挺瘦的,没想到力气挺大。” 赵靖玉道:“你瞧着挺瘦的,没想到还有点肉。” 谢南嘉愣了片刻,才明白他说的是哪里,脸一下子烧了起来,在他胸前狠狠拧了一把:“你个色胚!” “嘶!”赵靖玉倒吸一口气,轻笑道,“咱们谁色,你拧哪儿了知道吗?” “……”谢南嘉默默收回了手,忽然发现他走的路线不对,忙提醒他,“你走错路了。” “没错,带你去我那里上点药。”赵靖玉淡淡道,随后又加了一句,“我亲自给你上。” 谢南嘉:“你放我下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骗你的 西跨院安安静静的,丝毫没受到主院的影响,所有人都早早进入了梦乡。 谢南嘉一路反抗无济于事,被赵靖玉强行背进了院子。 “嘘!”赵靖玉哄她,“我院里那些丫头你是知道的,把她们吵醒了,全都跑来围观你上药,看你怎么办。” “……”谢南嘉想起上次被一群人围观睡觉的情景,安静下来,小声道,“总之我不让你帮忙。” 赵靖玉没理她,径直把人背进了卧室,动作轻柔地放在床.上,自己坐在床沿喘气。 谢南嘉调整着姿势在床.上趴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的后背,从宽宽的肩,厚实的背,一路延伸到细而韧的腰身和窄臀……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咕咚一声吞了下口水。 屋里很安静,赵靖玉听力又好,猛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戏谑道:“一个背影就把你馋成这样?” 谢南嘉尴尬不已,脸上的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你胡说什么,我就是口渴了,想喝水。”她红着脸娇嗔道,看在赵靖玉眼里和撒娇没什么两样。 “想喝水还不简单。”他双手撑着大腿站起身,走到几案前倒了杯水端回来,半蹲在床头递到谢南嘉嘴边,“喝吧!” “我自己来。”谢南嘉伸手去接。 “你受伤了,我喂你。”赵靖玉拍开她的手。 谢南嘉:“……我伤的又不是手。” “牵一发动全身,不懂啊?”赵靖玉正经道。 “……”谢南嘉只好就着他的手把水喝了。 “嗯,这才乖。”赵靖玉哄小孩儿似的,顺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谢南嘉:“……” “好了,水喝完了,现在我来帮你上药。”赵靖玉放下杯子,摩拳擦掌地说道。 “不用,我自己来就好……”谢南嘉忙拒绝。 赵靖玉充耳未闻,弯腰把她的身子扳成侧卧状,一只手去解她的衣带。 “哎,你干什么,走开,不要……”谢南嘉慌乱地喊,不顾身上的疼痛,拼命挣扎。 赵靖玉其实已经让卫钧去找依云了,这会儿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强烈,又踢又叫,花容失色,和平日里从容不迫胸有成竹的形象判若两人 原来她也有方寸大乱的时候。赵靖玉觉得有趣,继续逗她。 谢南嘉则拼命反抗。 撕扯间,衣带不知被谁给扯开了,怀里的东西一股脑掉落在床.上。 有匕首,有帕子,有荷包,还有一对青丝线打成的络子。 两人同时愣住,呆呆地看着对方。 谢南嘉先反应过,伸手去拿东西。 “别动!”赵靖玉高声制止了她,盯着那把匕首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方才在前院,你曾把手伸.进怀里,是不是打算捅.我一刀?” 谢南嘉心里咯噔一下,忙否认道:“没有,我没有……” “那你把手放怀里做什么?”赵靖玉拿起那个荷包,打开,倒出几枚铜钱和一点碎银子,讽刺道,“那么危急的时刻,你总不会想用这点钱贿赂我吧?” 谢南嘉抿着嘴唇,一时没有说话。 “怎么,你不是挺能说吗,这么快就哑口无言了?”赵靖玉冷笑,伸出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我对你这么好,百般容忍你的各种恶劣行径,你却时刻准备杀我,这把匕首,想必在围场也随身携带的吧?” 谢南嘉垂着眼睫不敢与他对视,脑子里迅速思考着应对之策。 她知道自己并非赵靖玉想的那样,可赵靖玉是不会相信的,哪怕方才在前院是他先动的手,他也决不能容忍她对他有一丝一毫的杀机。 这就是主子与奴才的区别。 如今这匕首就证据确凿地摆在眼前,她还能怎么辩解? 赵靖玉显然也知道她无法再为自己圆谎,眼睛里的光越来越冷。 “我很失望。”他缓缓道,“从庄子上起,你就不止一次地挑战我的底线,我也曾不止一次地对你动过杀心,但你小时候被我救过,也被我欺负过,我对你总有一种和别人不同的感情,所以我每次说要杀你,也不过是说说而已。 你一进府就得罪了人,为了你的安危,我抽调身边最得力的侍卫保护你,你被秦婉如罚跪,我帮你把她赶走,你被赵靖平纠.缠,我帮你收拾他,甚至你杀人,都是我在后面帮你毁尸灭迹,可你呢,你却随身带一把匕首防备我,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 谢南嘉整个人都惊呆了,她从来不知道赵靖玉对她是这样的情感,也不知道赵靖玉一直在背后默默帮助她,他说他并没有真的要杀她,她仔细回想了一下,或许是真的吧,他每次不管多么愤怒,最后总是会不了了之。 可是,他以前为什么不说呢,害她误会了这么久,每每和他相处的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听着他委屈的控诉,感觉自己好像一个罪不可赦的花花公子,无情地伤害了一个痴情女子的心。 “二公子……”她无比惭愧地向他道歉,“我,我对不住你……” 赵靖玉漠然一笑,抬手打断了她的话,把她的东西一一收拾起来放在床头,淡淡道:“不用解释了,今天我亲自为你上回药,做为你给我当了一路枕头的报答,从此以后,咱们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 回京途中,他后脑勺有伤,受不了马车的颠簸,没办法躺下睡觉,是谢南嘉主动提供了怀抱,让他在她怀里靠了一整夜。 可是,要用上药的方式来报答,谢南嘉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味,她本能地想拒绝,转眼看到赵靖玉受伤的表情,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 “行吧!”她最终还是妥协了,红着脸对赵靖玉道,“你先转过去,等我叫你你再转过来。” 赵靖玉二话不说转过身去,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是个正人君子,直接走到门口去了。 卫钧领着睡眼朦胧的依云走过来,刚到门口,还没敲门,赵靖玉便抢先一步把门拉开一条缝,手伸出去对他飞快摆了两下,示意他哪凉快上哪去。 卫钧愣了一下,一言不发地拉起依云扭头就走。 “哎……”依云表示不解,刚一出声就被卫钧捂住嘴拖走了。 谢南嘉没留意门口的动静,咬着唇慢慢脱下衣服,然后用衣服和被子把自己裹好,只露后背在外面,趴在床上叫赵靖玉:“可以了。” “好。”赵靖玉应了一声,把门关好,从窗前的书案抽屉里找出一只白玉瓶,走回到床前。 谢南嘉把脸埋在枕头上,听着他的脚步声靠近,心跳乱了节奏。 赵靖玉站在床边,低头看着她袒露在外面的那截雪白雪白的腰背,简直比他手上的白玉瓶还要白,若不是上面还有两道鲜红的板子印,他差点就想入非非了。 “这是要把人往死里打呀!”他幽幽道。 大周的杖刑分为脊杖和臀杖,一般情况下都是以臀杖为主,只有需要杖毙时,才会使用脊杖,因为脊杖可以直接击碎五脏六腑,让人快速死亡。 “你完全可以不用这样的,为什么要上赶着挨打?”他挑了些药膏,小心翼翼地往伤处涂抹,前一刻还怀着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此刻在这触目惊心的伤痕之下全都化作心疼和愤怒。 谢南嘉的身子在他指腹下微微颤抖,忍着痛说道:“都怪皇甫跑得太慢。” 赵靖玉手一顿,“你算准了我会去救你?” 谢南嘉一愣,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介于自己已经伤了他的心,不好再骗他,便大方承认道:“我和你说实话吧,我这么做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侯爷的姨娘们最近总是找画楼麻烦,我就想略施小计,让她们以后不敢再欺负画楼。” “……”赵靖玉气到无语,恨不得在她受伤的后背再拍上两巴掌,“就你会用计是吧,她和你什么关系,你竟然愿意陪她用苦肉计,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却想杀我,你,……” “我没想杀你。”谢南嘉一看他又要生气,忙打断他的话,哄他道,“方才都是你自己胡乱猜测的,我从来没有想要杀你,我当时也不是要拿匕首的。” 说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拿起放在床头的青丝线络子,“我是想给你这个,求你对我网开一面的。” 赵靖玉被她雪白的手臂晃了眼,接过络子瞅了瞅,嫌弃道:“这么丑,你居然想用它贿赂我?” 谢南嘉道:“你仔细看看,这可不是一般的青丝线,这里面掺了你的头发。” “什么?”赵靖玉忙把络子拿到灯光底下仔细辨认,果然看出其中掺杂了黑色的发丝,心下微动,回头问谢南嘉,“你竟敢偷剪我的头发?” “不是偷剪的,是那天卫钧给你疗伤时割下来的。”谢南嘉解释道,“你是为了我才受的伤,我心里十分感激,就悄悄把头发捡起来藏在怀里,回来之后,我每天晚上抽出一些时间,把它们和丝线捻在一起,打了这两个络子,打算送给你做扇坠。” “啊?是这样……”赵靖玉有些缓不过来,拿着络子呆呆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心软成了一汪水。 “怎么,你不喜欢?”谢南嘉问。 赵靖玉撇撇嘴:“实在有点丑,不过看在你费了不少心思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下了。” “怎么可能,我打络子的本事是跟我娘学的,从来没人说丑……” “我说丑就丑。”赵靖玉眼一瞪,“趴好,药还没上完呢!” “哦。”谢南嘉不服气地趴回去。 赵靖玉在她背后偷笑了一下,接着给她上药:“既然你受了伤,这几天就好生歇着,等伤好了再给我做药膳。” “啊?还要做?”谢南嘉道,“你不是说,上完了药,咱俩就各走各的路,井水不犯河水了吗?” 赵靖玉笑眯了一双桃花眼:“我骗你的,我就是想看看你身上白不白。”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是我的人了 谢南嘉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当,原来他装得那样伤心失望,就是为了让她心软妥协,任他为所欲为。 听听他说的什么无赖话,就是想看看她身上白不白。 老天爷,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可恶了,太不要脸了! 她气愤之余,又深深自责,恨自己不该对这种人掉以轻心,枉她一世英明,算无遗策,居然在这纨绔子手里翻了船,被他三言两语乱了心绪,自觉主动地在他面前宽衣解带,还怀着满腔的歉疚,拼了命地讨好他。 太可恶了! 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恨恨地瞪着赵靖玉:“出去,你给我出去。” 赵靖玉还在作无辜状,眨巴着眼睛问道:“好好的怎么又恼了,刚才还送我络子呢!” 他不提络子还好,一提络子,谢南嘉就更气了。 要把头发编进丝线里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熬了好些个晚上,眼都快瞎了,脖子都快断了,才打了两个络子出来,早知道他是这种人,一把火烧了也不给他。 她觉得自己的行为就好比拿山珍海味去喂猪,真是太不值了! “把络子还我,我不想给你了。”她气道。 “不还。”赵靖玉摇头坏笑,“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你不是嫌丑吗,还给我,省得拉低了你的品味。”谢南嘉咬牙道。 “不妨事。”赵靖玉得瑟道,“我这人天生丽质,披个麻袋都风情万种,小小一个络子影响不了我。” 谢南嘉:“……” 这人脸皮怕是比城墙还厚三分。 “我不想和你多说,你出去,我要穿衣服。” “上完药再穿。”赵靖玉晃着手里的白玉瓶。 “我不!”谢南嘉道,“我傻了才让你继续占我便宜。” 赵靖玉憋笑憋得肚子疼,脸上却正色道:“我真不是占你便宜,我这人有个毛病,事情做一半留一半,这一夜都睡不着的,你要么就乖乖让我上完药,要么就在我眼皮子底下穿衣服,自己选吧!” “……”谢南嘉当然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穿衣服,只能选择妥协,“你快点!” 赵靖玉哼哼哧哧地笑起来:“你怎么比我还心急?” 谢南嘉:“你能闭嘴吗?” 赵靖玉逗弄够了,便老老实实闭了嘴,帮她把药上完,自觉地放下帐子,退到外间让她自己穿衣服。 谢南嘉静等了一刻,确认他不会突然闯进来,才忍着痛迅速穿好衣服下床,穿上鞋子去了外间。 赵靖玉正负手站在书架前,听到她的脚步声,回过头问道:“要走了?” 谢南嘉余怒未消,“嗯”了一声便朝外走去。 “等一下。”赵靖玉喊道。 “你还想怎样?”谢南嘉警惕地瞪着他。 赵靖玉笑了笑,随手取下旁边衣架上大红色镶白狐毛的披风,走到她跟前,亲自给她披上,一面系带子一面道:“夜深了,外面冷,当心着凉。” “……”谢南嘉垂眸看着他莹白如玉的手指在自己脖颈处灵巧地打了个蝴蝶结,心跳不觉又乱了节奏。 赵靖玉系好带子,把着她的双肩细细端详一刻,满意地点了点头:“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你要安守本分,不许再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有麻烦要第一时间来找我,不许自作聪明乱用计,听见没?” “你等等……”谢南嘉从慌乱中回过神,“我怎么就是你的人了?” “不是吗?”赵靖玉正经道,“咱们两个亲过,抱过,在一个屋里睡过,如今你又被我看了摸了,还和我互赠定情信物,都这样了你还不承认,难道你想始乱终弃?” “……”面对这么死皮赖脸的人,谢南嘉哑口无言,愤愤推开他,转身大步而去。 赵靖玉听着房门被她甩得“咣当”一声巨响,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小丫头,脾气越来越大了! 不过还挺有意思的。 哈哈! 他收起笑,像偷吃了蜂蜜似的舔了舔嘴唇,打开门,对着黑暗吩咐道:“跟着她,好生送回去。” “是!”皇甫的身影一闪而过。 …… 谢南嘉一夜都没睡好。 赵靖玉的药效果确实好,涂上之后疼痛减轻了许多,可他的无赖行径却气得她心肝疼,怎么想都觉得憋屈。 如果仅仅是气愤,她也不至于睡不好,更可恶的是,她一闭上眼,就能看到赵靖玉那张欠揍的脸,三分假正经,七分真风.流,桃花眼像揉碎了星光在里面,忽闪忽闪的,闪得她心烦意乱。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忽冷忽热,亦正亦邪,认真起来比谁都认真,不着调的时候又恨得人牙痒,说他不学无术,他却偷偷拜了胡千山为师,说他声名狼藉,他却被皇上另眼相待,说他身边美女如云,他却谁都不碰,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这么奇怪的人偏偏会让我遇到,打又打不过,赖又赖不过,论身份论地位论能耐论厚脸皮,没一样比得过他,简直不要太憋屈。 她就这样辗转反侧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朦朦胧胧地睡去。 感觉并没睡多长时间,她便被珍儿叽叽喳喳地叫醒了:“袖儿,快起来,出大事了。” “出什么事了?”谢南嘉费力睁开眼睛,立刻又被强烈的光线刺得重新闭上。 “哎呀,你不要睡了,真的出大事了。”珍儿亲自动手扒开她的眼睛。 谢南嘉的瞌睡全跑了,坐起身无奈道:“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呀!” “夫人和老太太吵起来了,小姐担心老太太,叫你快点起来陪她去看看。”珍儿神神秘秘的,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模样。 谢南嘉怔怔一刻,心里便有了谱,起床简单洗漱,陪着赵兰芝去往慈安居。 她昨夜回来的晚,赵兰芝还不知道她挨打的事,因忧心着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催她走快些。 “母亲和祖母素来不合,可是像今天这样撕破脸大吵大闹还是头一回,咱们得快点去瞧瞧,别让祖母气坏了。” 谢南嘉尽量加快步子,安慰她道:“四小姐不用担心,老太太不会生气的,夫人也不会把老太太怎么样的。” 赵兰芝一愣,疑惑地瞅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谢南嘉笑道。 赵兰芝也不是傻子,很快就联想到一些事,小声问她:“是不是你给祖母出主意的那件事?” 谢南嘉道:“现在说不准,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话间,两人走到了慈安居的院外,看来秦氏这回确实火气很大,隔着院子就能听到她高一声低一声的嚷嚷。 为免闲杂人等进来看热闹,两个婆子在院门口守着,因四小姐是老太太喜爱的孙女,便把主仆二人放了进去。 到了正房门外,秦氏的声音更加清晰起来,只听她歇斯底里地喊道:“女儿家一辈子就风光这一回,婉如又是我唯一的侄女,我绝不能让她悄无声息地嫁进来,不穿喜服不吹打,不摆酒席不送嫁,还不准她走正门,这和纳妾有什么区别,说出去能笑掉人家的大牙,这个脸咱们侯府丢不起,丞相府也丢不起。” 赵兰芝暗吃一惊,瞪大眼睛看着谢南嘉,不敢相信自己听到话。 若果真如夫人所说,祖母这一招也太狠了,世子哥哥是续弦,婚礼怎么办都无所谓,可表小姐好歹是头一次,也极有可能是唯一一次,若真的一顶小轿无声无息抬进来,未免太屈辱了吧? 她一面想着,一面探头往里看,就见嫡母像头困兽一般,眼睛通红地盯着祖母,而祖母却老神在在地端坐于四方榻上,一颗一颗拨着她的念珠,语气无比淡定地说道:“你侄女给你丢的人还少吗,好好一个大姑娘,赖在别人家里不走,一住就是七八年,刚走没几天,又要大着肚子回来,没凭没据的,她说怀了侯府的孩子,侯府就得当这个冤大头呀?” 秦氏闻言气得心口疼,不管不顾地喊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婉如和平儿青梅竹马,她除了平儿从来没喜欢过别人,怎么可能怀别人的孩子,是,我承认,她做出这样的事确实给家里丢了脸,可她在咱们家住了多久,就叫了你多久的祖母,每逢初一十五都过来给你磕头请安,你怎么能忍心让她悄无声息地嫁进来呢?” 老太太对她的无理不气也不恼,仍旧拨弄着念珠,淡淡道:“你不用替她委屈,我也是为了世子的名声着想,才想着让她先悄没声地进来,到时候孩子生下来,确定是世子的,咱们再给她风光大办,倘若不是,也好不惊动旁人,私下悄悄处理了。 我能妥协到这个份上已经是给足了秦家面子,他家女儿要脸面,我家孙子也要脸面的,若真的大操大办一场,回头孩子不是他的,叫他有什么脸面在京城立足,还有你,你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究竟是侄女重要,还是儿子重要,你可不要本末倒置了。” “你……”秦氏脑门的青筋直蹦,恨恨盯着老太太拨念珠的手,她自己为了彰显菩萨心肠,也爱在人前拨弄念珠,但是这一刻,她对这个动作感到前所未有的厌恶,恨不得上前抢过老太太手里的念珠,扯断它,砸烂它,将它挫骨扬灰。 老太太心里却无比爽快,连日来的郁结之气全都消散在秦氏的暴跳如雷中。 她继续一下一下拨着念珠,目光落在门外的赵兰芝和谢南嘉身上,嘴角露出不易觉察的笑。 这个袖儿,她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呀!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识货 秦氏才不信老太太是为了世子着想,她分明就是看不惯婉如,不想让婉如嫁进来,所以才变着法子对婉如百般刁难和羞辱。 死老太婆,她心里是有多恶毒,才能想出这么缺德的招数,婉如可是我唯一的侄女,那么温柔体贴又长情的孩子,凭什么要受这样的屈辱? 不行,绝对不行,只要我还活着,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一定要让婉如风风光光的嫁进来,和平儿一起过上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幸福生活,完成我未能实现的愿望,让我半生的遗憾在他们身上得以圆满。 只要他们能够幸福美满,我死了也甘心。 可她想是这样想,面对态度强硬辈分高的婆婆,打又不能打,骂又不能骂,除了吼几句以示愤慨,真真是一筹莫展。 “母亲!”尽管气得心肝脾肺疼,她还是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曲膝跪倒在老太太脚边,恳切道:“母亲,以往是媳妇不好,对你老人家多有得罪,你怎么惩罚我都行,只求你在孩子的婚事稍稍松些口,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了,行不行?” 老太太似笑非笑地瞟了她一眼,这就是侯夫人,她高贵傲慢的儿媳妇,即便是求人的话,也带着一股子盛气凌人。 看来,她受到的挫折还是太少了。 “你也别怨我管得宽,我做这个决定,完全是为了平儿着想。”老太太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耐心,温和道,“按大周律,妻子去世,丈夫需守丧一年,当初世子夫人走的时候,将军府打上门来,你为了安抚亲家,主动提出让平儿为妻守丧三年,如今才过了半年,平儿就要续弦,事情传出去,你要如何与将军府交待?” “……”秦氏一心只想着在婉如肚子显怀之前快快把人迎娶进来,别的还真没多想,更没有考虑过守丧的事。 是的,她当初为了安抚将军府,确实说过要平儿为妻守丧三年的话,可那不过是权宜之计,随口一说,难道将军府还能当真不成? 不过也难说,盛青鸾不是好相与的,那对父子更是一个比一个暴躁,若真揪着此事不放,上门来找麻烦,理亏的她确实不好应对。 别说是她,怕是连侯爷都拿他们没辙,万一那个暴脾气的谢战霆再去找皇上喊冤,事情就更没法收场了。 想起谢战霆,她心里真是五味杂陈,柔肠百结,又气又恨又委屈。 还有平儿,他向来怕谢家父子,见了他们就像老鼠见猫,好不容易借着小公子的光与他们缓和了关系,若为了娶亲的事再闹翻,还不得被他们见一次打一次? 平儿领着五城兵马司的差事,总是要出门的,见一次打一次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可话说回来,婉如的肚子也不能等呀,要真等平儿守够三年再成亲,孩子都会满地跑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 老太太静静打量着她,见她眼珠转来转去,眉头越锁越紧,就知道自己准确地掐住了她的七寸,当下也不急着催她下决定,端起茶慢慢品尝。 秦氏彻底没了主意,只得把姿态放低到尘埃里,扶着老太太的膝盖哀求道:“母亲,常言说得好,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老人家见多识广,求你为媳妇出出主意吧!” “呵呵,我老太婆这会子又成宝了?”老太太不咸不淡地笑了两声,放下茶盏道,“儿媳妇,你要知道,咱家在将军府面前本就是理亏的一方,除了让婉如悄悄嫁进来,我也没有别的好法子,再不然你亲自去求求将军夫妇,看他们能不能谅解平儿。” “我不去!”秦氏脸色一变,脱口而出,说完又意识到自己语气太生硬,讪讪低下头。 老太太了然一笑:“那我可真没法子了。” “不,母亲,你有法子,你肯定有法子的。”秦氏忙又求她,抱着她的膝盖不撒手。 老太太被她缠不过,长叹一声道:“实在不行,你叫平儿去一趟,我若没记错,他岳母后天生辰,叫他备上厚礼带着孩子去给岳母祝寿,趁将军父子在围场还没回来,好好和岳母求求情,娶媳妇是他自己的事,总不能半分力都不出,坐享其成吧?” “叫平儿去呀?”秦氏怕儿子去了受气,犹豫道,“这能行吗?” “到了这步田地,你还在瞻前顾后,他是个男人,将来要掌家撑门面的,要是连这点委屈都受不了,干脆世子之位也别坐了!”老太太黑下脸沉声道。 秦氏就怕谁对儿子的世子之位提出质疑,忙忙地应道:“母亲莫气,我让平儿去就是了,就算没有这事,岳母生辰他也该去祝寿的。”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老太太道,“我乏了,你且回吧,该怎么说怎么做,你们母子自行商量,别再来烦我!” “是,母亲休息,儿媳告退!”秦氏诺诺应是,赔着笑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曹嬷嬷饶是在怡心院再能言善辩,老太太面前也不敢多说一字半句,和云雁一人一边搀扶着夫人离开。 赵兰芝和谢南嘉就在门口,秦氏一跨出来,两人便福身行礼。 秦氏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谢南嘉,记起昨天晚上的憋屈,恨恨瞪了她一眼,因在老太太这里不好发作,咬牙低声道:“等下去我那边一趟,我有话问你。” “是!”谢南嘉应了,恭送她离开。 赵兰芝忧心道:“夫人找你何事?” 谢南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你们两个,还不进来,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老太太扬声唤道,语气十分轻快。 两人对视一眼,相携进了屋,还没行礼,便被老太太制止了:“我今儿个心情好,礼就免了,快上来坐!” “谢祖母。”赵兰芝道了谢,走过去坐在老太太左边。 “你也来。”老太太拍拍右边的空位,叫谢南嘉也过去坐。 屋里人都惊讶不已。 老太太的榻,除了二公子和四小姐,可从没叫别的小辈上去坐过,更何况是个小丫头。 看来今日在夫人面前扳回一局,确实让她心情舒畅了不少。 谢南嘉却拒绝了:“奴婢不敢僭越,站着就好。” 老太太佯嗔道:“怎么,你瞧不起我老太婆?” “奴婢不敢!”谢南嘉忙上了榻,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边,双手规规矩矩叠放在膝上。 老太太笑着拍拍她的手:“你这丫头,甚合我意,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 “什么都可以吗?”谢南嘉谨慎道。 “可以是可以,但也别太狮子大开口了。”老太太难得说起了俏皮话:“反正星星月亮是没有的。” 众人都笑起来。 “谁要星星,我这里有!”外面有声音说道,紧接着大红的衣袍闪过,伴着淡淡的龙涎香气,赵靖玉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 “哟,我的乖孙孙来了!”老太太欢喜道。 “见过二公子!”众人都给他行礼。 赵靖玉不在意地摆摆手,三两步来到老太太面前,双眸盈盈带笑:“奶奶,孙儿来看你了!” “好好好,头上的伤都养好了?”老太太脸上笑成一朵花。 “好了,一好就来看奶奶了,想奶奶想得睡不着。”赵靖玉道。 老太太哈哈大笑,拉起他的手道:“快坐下,让奶奶好好看看。” 说完才想起自己两边都坐了人,便叫丫头搬凳子来。 赵靖玉漫不经心地撇了谢南嘉一眼:“你怎么抢了我的位子?” 谢南嘉一看到他,就想起昨天晚上的事,脸上飞起红晕,起身给他让座。 老太太却一把摁住了她:“坐下,你今天可是大功臣。” 谢南嘉:“……” 赵靖玉知道她身上有伤,也没坚持叫她让座,自个在凳子上坐下,问道:“方才是谁要星星来着?” 老太太笑道:“你这听三不听四的,哪有谁要星星,是袖儿今天立了大功,我要赏赐她,让她除了星星月亮随便要。” “哦?”赵靖玉眉眼如水地看向谢南嘉,“能让老太太如此开怀,星星月亮也不为过,你要不要,我去给你摘。” 谢南嘉受不了他那样的眼神,心扑通扑通直跳,强自镇定道:“多谢二公子,奴婢不要星星也不要月亮,只希望老太太能够长命百岁,福寿安康,做个无忧无虑的老寿星。” 老太太闻言欢喜不尽:“你这丫头,真是长了一张巧嘴。” 赵靖玉跟着道:“可不是吗,别的不会,惯会哄人。” 谢南嘉:“……” 老太太突然想起前几天的事,笑道:“我还没问你呢,听说你在围场夸口说自个是奶奶跟前最得宠的孙子,你排第一没人敢排第二,可有此事?” 谢南嘉心里咯噔一下。 赵靖玉微微一怔,眯着眼睛看向她。 谢南嘉下意识咬了咬嘴唇。 赵靖玉轻挑长眉:“你这丫头,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叫东西两府的兄长弟弟知道了,还不得嫉妒死我。”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捏着他的脸颊笑骂他厚颜无耻。 谢南嘉暗暗松了一口气。 笑闹了一阵子,老太太确实乏了,三人便一同告退,离开了慈安居。 谢南嘉虽然没要赏赐,老太太还是命花嬷嬷赏了她两锭银元宝。 走出院子,赵靖玉主动提出送两个女孩子回去。 谢南嘉说自己要去夫人那里,就不跟他们回去了。 赵靖玉闻言皱眉道:“好好的又去那里做什么?” 谢南嘉道:“夫人方才走时特意吩咐的,说有话要问我。” 赵靖玉想了想道:“我和你一起去。” “不敢劳烦二公子。”介于赵兰芝在,谢南嘉怕他说得太多反倒不好,便独自匆匆走了。 赵靖玉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赵兰芝早就觉得他们两个不对劲,这会儿瞧赵靖玉依依不舍的样子,开玩笑似的问道:“二哥哥,你该不会是看上袖儿了吧?” 赵靖玉一愣,继而笑道:“是啊,你把她送给二哥哥可好?” “……”赵兰芝没想到他这么大方就承认了,一时为难起来,“袖儿是个有主见的丫头,我须得问过她的意思才能答复你。” 赵靖玉垮下脸:“那算了,她不会答应的。” “不可能。”赵兰芝道,“二哥哥你天人之姿,哪个女孩子会舍得拒绝你。” 赵靖玉郁闷道:“就是有那瞎眼不识货的。” …… 怡心院里,秦氏一回来就怒冲冲摔了好几个茶盏,吓得一屋子丫头仆妇大气都不敢出。 曹嬷嬷知道她发过脾气之后就会絮絮叨叨诉苦,便遣退了众人,只留云雁和云莺在门口守着,免得她气愤之下说出什么隐私的话被别人听去。 秦氏摔完了东西,果然开始念叨,恨自己当初不该为了息事宁人,许诺让儿子守三年的丧,恨侯爷不给她撑腰,她贵为侯夫人却不能当家作主,恨老天爷不公平,处处和她作对,先是毁了她的姻缘,如今又要毁掉她侄女的幸福。 怨天怨地一阵子后,云雁在门口通传,说袖儿来了。 秦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连声叫她滚进来。 怡心院的人都因为谢南嘉被罚了月例,看到她就跟看到仇人似的,曹嬷嬷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还被侯爷狠狠训了一顿,看谢南嘉的眼神更是像刚磨好的刀子。 谢南嘉从容不迫地走到秦氏面前下跪行礼,问安的话还没出口,秦氏便抓起手边的茶向她脸上泼去。 谢南嘉仿佛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下,闪身躲开,茶水擦着她的肩头飞过,落在地上,只溅湿了她的裙角。 秦氏反倒愣住,被她泼过的奴才数不胜数,敢躲开的她还是头一回见。 “夫人,这贱婢分明是不把你放在眼里,奴婢替你教训教训她!”曹嬷嬷正愁找不到机会出气,见此情景,挽起袖子就要去扇谢南嘉耳光。 第一百一十六章 说服 谢南嘉连夫人的亏都不肯吃,岂能任由一个老奴扇自己耳光,曹嬷嬷的巴掌才扬起,她便提醒道:“嬷嬷是嫌侯爷的处罚太轻吗?” 曹嬷嬷一愣,硬生生收住巴掌,问道:“你什么意思?” 谢南嘉冷笑:“夫人都没有说要打我,你却要对我滥用私刑,不是嫌罚得太轻是什么?” 说着掏出手帕来擦拭裙角的水渍,却不小心把侯爷给的腰牌带了出来,掉在曹嬷嬷脚边。 曹嬷嬷盯着腰牌看了两眼,不服气却又不得不郁闷地放下手,往后退了两步。 谢南嘉轻扬唇角,拾起腰牌重新放回怀里。 秦氏对她这种目中无人的行径恨得牙痒,拍案怒道:“狗奴才未免太猖狂,你以为有侯爷罩着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吗,你别忘了,我才是这后宅的主人!” 谢南嘉俯首道:“奴婢自然不会忘,但奴婢以为,夫人叫我叫来,绝不是为了扇耳光的。” “……”秦氏顿住,“那你觉得我叫你来是做什么?” 谢南嘉道:“自然是为了夫人正在苦恼的事。” 秦氏目光闪动,思忖一刻,缓和了声音道:“起来回话吧!” “谢夫人!”谢南嘉站起身,叠手站好,不等秦氏再问,主动道,“夫人方才和老太太的对话奴婢都听到了,老太太让世子带着小公子去求将军夫人,确实是个好主意,夫人要是怕世子说服不了将军夫人,不妨让绿柳与世子同去。” “叫她去做什么?”曹嬷嬷插嘴道,“她一肚子的算计,又是世子夫人的旧奴,素来与表小姐不合,去了反倒会坏事。” “对呀,她觊觎世子夫人之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会愿意帮助世子说服将军夫人吗?”秦氏也表示怀疑。 谢南嘉胸有成竹地笑了:“但凡是人,都有欲.望,有欲.望就有突破口,我虽然和绿柳接触不多,但我有信心说服她,夫人若信我,不妨让我去试试。” “你怎么说服她?”秦氏昨晚吃了她的亏,不敢再轻信她。 谢南嘉道:“夫人无须在意过程,只要看结果就好了。” 秦氏仍然半信半疑,下意识地去拨弄念珠,拨了两下,想起老太太拨弄着念珠气她的情景,随手将珠串扔在一旁,吩咐曹嬷嬷:“把这屋里的念珠都给我收起来,别再让我看见。” 曹嬷嬷一头雾水,不敢多问,点头应了。 秦氏盯着谢南嘉看了一刻,缓缓道:“我可以再信你一回,但这事你必须要为我办成,若不能说服将军夫人,我便将你发卖出去,到时候侯爷也保不了你。” 谢南嘉丝毫不见慌乱,平静道:“如此的话,奴婢请求和绿柳一起去,方可确保万无一失。” 秦氏见她从容不迫,仿佛已经稳操胜券,便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答应了她的请求。 曹嬷嬷在旁边观察,不知怎地,昨天晚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总觉得这丫头哪里不对劲,一时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有心想提醒夫人慎重,可夫人眼下正被老太太逼得抓狂,恐怕听不进去她的劝告,还会反过来迁怒于她。 几经衡量利弊,她最终没说出口,决定先观察一下再说。 谢南嘉征得秦氏的同意,此行目的达成,便提出告退。 秦氏准了,看着她即将走出门口,突然又出声叫住了她。 “昨天晚上,你为何要闹那一出?” 虽然昨晚她是唯一没被侯爷责罚的人,但是那份屈辱仍然令她耿耿于怀。 谢南嘉顿住脚步,回身淡然一笑:“夫人,奴婢昨天晚上并非针对你,实在是三姨娘欺人太甚,她分明是想借夫人的手除掉画楼,再让侯爷和夫人为此反目,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夫人你心思单纯,不懂姨娘们的算计,奴婢说句不好听的,就算侯爷真把画楼收了,地位受到威胁的也不是夫人,夫人何必与姨娘们同流合污,既掉了身价,被别人当刀子使,在侯爷面前也落不着好,还白白便宜了别人,夫人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秦氏被她一番话绕得晕头转向,浑然忘了三姨娘是受了自己的指使才去找画楼麻烦的,拍着几案恨恨道:“好个三姨娘,我险些着了她的道!” 谢南嘉道:“好在侯爷并没有轻信她,也没有和夫人反目,夫人以后多提防些就是了。” “你说的对。”秦氏点头道,“多亏了你替我说好话,这回的事情办成了,我一并赏你。” 谢南嘉道了谢,躬身告退。 曹嬷嬷瞠目结舌,若不是她全程都在旁边看着,真怀疑袖儿是不是给夫人下了迷.魂药。 夫人往日是多精明的一个人,怎么一碰到这个丫头就变得毫无主见,乖乖被她牵着鼻子走,真是邪了门儿了。 云雁和云莺也是同样的想法,因着昨天晚上的事,她们已经被夫人伤透了心,也懒得再去劝她,劝好劝不好难说,没准夫人还会说她们一群人抵不是袖儿一个有用。 秦氏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身边人的消极心思,埋怨完三姨娘,便吩咐云莺去把世子叫来。 她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风花雪月无病呻吟的话装了一肚子,真到了正事上,就成了闷嘴葫芦,因此她得好好的嘱咐嘱咐他,免得他在岳母面前说错了话。 赵靖平今日休沐,昨晚和雪姨娘闹腾了半宿,云莺去叫他的时候,他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听闻母亲找他,百般不情愿地起床洗漱,跟着云莺去了。 秦氏一看他那纵.欲过度的脸和两个黑眼圈,顿时气得火冒三丈,自己为了他的婚事绞尽了脑汁操碎了心,窝囊气不知道受了多少,他倒好,没事人一样,还有闲心花天酒地。 “你这孩子是不是没长脑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情玩,眼瞅着婉如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你就一点都不着急吗?” 赵靖平其实对娶亲的事并不热衷,谢南嘉死后,他也不过就难受了十天半月的,随后生活仍然过的多姿多彩,甚至还更加自由自在,他想着,反正儿子有了,传宗接代的任务完成了,不娶妻也没什么大不了,娶了妻反倒要受约束。 至于婉如表妹,他也并没有看得比别的女子更特殊,只要是年轻姑娘,在他眼里都一视同仁,一样的温存,一样的喜爱,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婉如表妹会怀上他的孩子。 怀了孩子,又是从小处到大的表妹,娶进门也是应该的,既然母亲不反对,舅舅舅母不反对,娶了就娶了,至于成亲的事宜,母亲自会替他操办。 前些日子听说祖母对这门亲事不怎么满意,他也没有放在心上,他知道,只要母亲认定的事,母亲总会想办法达成。 后来果然不出他所料,老太太被母亲缠不过,应允了亲事,他也跟着松了一口气,这会儿突然又听母亲如此埋怨他,不禁疑惑道:“母亲说的哪里话,祖母已然同意,咱们选个日子把表妹娶进门不就好了,有什么好着急的?” 秦氏听他这么一说,就知道他对此事一点都没有上心,气得抬手泼了他一脸冷茶,叫他好好清醒清醒:“你个祖宗,你这是想把你娘气死呀,满府的人都知道老太太要把婉如一顶小轿娶进门,你却什么都不晓得,你还是个人吗?” “啊?”赵靖平抹了一把脸,也没太大的反应,只是迟疑道,“这样未免太寒酸了些吧?” “……”秦氏从脑仁到心口都扯着疼,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曹嬷嬷到底心疼她,便细细把道理和赵靖平讲了一遍,而后道:“老太太说得也没错,世子目前还在守丧期间,须得征求了你岳家的允准方可娶妻,恰好后天是你岳母生日,趁此机会,你带着小公子前去拜寿,好好求求你岳母,只有她那边松了口,咱们这边才好办事,你明白了吗?” 赵靖平一听要让他去将军府,第一反应就是抗拒:“我不去,我不去……” “你自己娶媳妇,你不去谁去,难不成真叫婉如悄无声息地嫁进来,这样丢不丢人?”秦氏恨铁不成钢地吼道。 “丢人也比丢命强。”赵靖平嘟哝道。 秦氏差点没气死。 曹嬷嬷忙劝道:“世子不怕,将军和南风公子还在围场没回来,将军府只有你岳母一人,到时候绿柳和袖儿会陪你一块去,帮着你一起劝说将军夫人的。” “你说什么?”赵靖平听到袖儿的名字,顿时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去,我去就是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也叫袖儿 谢南嘉离开怡心院,直接去找绿柳,告诉她去将军府的事已经征得了夫人的同意,让她准备好,后天一早出发。 绿柳一直算着日子,正打算找赵靖平说这事,没想到谢南嘉已经先她一步搞定了,惊讶之余,问谢南嘉是怎么说服夫人的。 谢南嘉便把这前前后后的事都和她讲了一遍。 绿柳对她的钦佩又增加了几分,打趣道:“能在府里最精明强势的两个女人之间进退自如游刃有余的,也就只有你了。” 谢南嘉道:“再精明的人,只要有执念,就会被蒙蔽双眼,秦婉如就是夫人的执念。” “那你呢,你的执念是什么?”绿柳问。 谢南嘉愣了一下,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执念是一个人最大的软肋,我怎么可能告诉你。” “……”绿柳知道自己越界了,黯然一笑,转换了话题,“画楼知道这事吗,你问过夫人没,她能不能和咱们一起去?” 谢南嘉道,“她是小公子的管事姑姑,自然是要跟着小公子的,这点不用征求夫人的意见。” “那就好。”绿柳道,“等下我去和她说一声,她肯定会高兴坏的。” “什么事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外面有声音说道,人影一晃,赵靖平穿着月白衣衫翩然走了进来,满面含笑,风流天成。 抛开人品不讲,他这副皮囊在京中倒还真是排得上号的。 不然秦婉如也不会为他神魂颠倒,连女儿家的脸面都不顾了。 两人没想到他会突然闯入,受惊之下,双双站了起来。 赵靖平显然也没想到谢南嘉在这里,一个愣神之后,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袖儿!”他惊喜地唤道,“你怎么在这里,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多谢世子关心,我很好。”谢南嘉见他这般贱兮兮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连表面的礼节都懒得做,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对绿柳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别呀!”赵靖平连忙伸手拦住她,“你先别走,我正好有话和你们两个说。” 绿柳上前,一巴掌拍开他的手:“你能有什么事,我看你是又起了贼心!” 这话说得不客气,一点都不像姨娘该有的语气,赵靖平却好像早就习惯了被她打骂,浑不在意,笑嘻嘻道:“看你说的,我有那么不堪吗,我是真的有正事。” “有屁快放!”绿柳瞪眼道。 “你瞧你,有人在的时候多少给我留点面子好不好?”赵靖平伸手去捏她的脸。 绿柳抬手又是一巴掌:“你说不说?” 赵靖平捂着被打疼的手呲牙咧嘴吸了几口气,终于肯正经下来:“是这样,我刚从母亲那里回来,母亲说后天是岳母的生辰,叫我和你一起去拜寿,另外再带上袖儿和小公子。” 绿柳翻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就这事,我早知道了,还要你巴巴的跑来通知我。” “你知道了,你是怎么知道的?”赵靖平讶然问。 绿柳道:“这事本来就是袖儿的主意,她见夫人和老太太为了你的亲事犯愁,才向夫人建议,让你去将军府求情,不然你以为夫人会想到这个法子?” 赵靖平着实意外了一下,看谢南嘉的眼神更加炙热,搓着手嘿嘿笑道:“原来是袖儿的主意,你可真是太聪明了,既如此,明天到了将军府,还要劳烦你和绿柳多帮我说说话,等新夫人进了门,后面就没那么多叫人头疼的事了,到时候,我一定好好的答谢你。” 他把答谢二字说得意味深长,谢南嘉差点忍不住给他一记耳光。 绿柳也觉着丢人,不管她对赵靖平是真是假,两人毕竟是夫妻关系,她又曾多次为了世子夫人的位子请求谢南嘉帮忙,眼下让谢南嘉看到赵靖平如此卑劣的一面,她自己的脸面都没地儿搁。 “别听他瞎说,去忙你的吧!”她讪讪地推着谢南嘉往外走。 谢南嘉小声道:“这种人,值得吗?” 绿柳一下子涨红了脸,说了句“回头再谈”,便把她送走了。 赵靖平还没反应过来,伸长脖子往外看,眼珠子恨不得粘谢南嘉身上。 绿柳转回来,见他那样,心里窝火,揪着他的耳朵骂道:“看看看,再看眼珠子都飞了,赵靖平,你能不能有个人样,别一天到晚像个公.狗似的乱发.情行吗,我的脸都被你丢完了!” 赵靖平疼得倒吸气,连声道:“疼疼疼,娘子饶命,娘子饶命……” 绿柳眼一瞪:“你闭嘴,我有话交待你。” 赵靖平乖乖闭了嘴。 绿柳道:“袖儿不是你能肖想的人,你最好歇了那龌龊心思,再让我看到你对她不尊重,我非但不会帮你劝说夫人,还要怂恿将军和南风公子来找你麻烦,让你表妹这辈子都进不了侯府的门,听见没?” 赵靖平立刻就怂了,连连点头应道:“听见了,听见了,我也就嘴上逗逗她,从来没肖想过她,自从有了你,别的女人我都不甚在意了,实在是表妹怀了我的孩子,不然我连这个媳妇都不想娶的。” “我呸!”绿柳啐道,“你哄傻子去吧,我宁可信鬼,也不信你这张嘴!” “话也不能这么说,鬼哪有我好?”赵靖平笑着搂住她。 …… 到了将军夫人生辰这天,秦氏一大早就起床张罗,备了一车丰厚的礼品,千叮咛万嘱咐地把赵靖平一行送走了。 赵靖平骑着马在前面开路,谢南嘉和绿柳画楼带着孩子同坐一辆马车跟在他后面,奶娘和吉祥坐第二辆马车,再后面是装寿礼的马车,小福小喜负责押车,冯伦骑马走在最后。 一群人浩浩荡荡直奔将军府,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谢南嘉亲自抱着沉睡的孩子,听着外面市井的喧闹声,时不时掀开车帘看一眼,一颗心却早已飞到了将军府。 如果不是被人害死,此时的她应该也正带着儿子风风光光回娘家为母亲祝寿,不管婚姻美不美满,起码名正言顺,可以恣意张扬,如今却只能以一个奴仆的身份回归,连一声“母亲”都没资格叫。 就像她的儿子,也永远不能叫她“母亲”一样。 画楼和绿柳同样伤怀,但不像谢南嘉的心情那么复杂,两人一起回忆着往日在将军府的点点滴滴,句句离不开她们的的小姐,提到小姐又忍不住落泪。 谢南嘉在旁边听着,那些熟悉的片段,欢乐的时光,都是她亲身经历的,可她却不能加入她们的回忆,只能装做第一次听到,跟着唏嘘两句。 感慨间,马车在将军府门前停下。 赵靖平下了马,和门口的守卫打招呼,让他进去通禀。 “你听,是薛大哥的声音!”画楼激动地推了绿柳一把。 绿柳也激动不已:“我听到了,是薛大哥。” 将军府的守卫不像别府的守卫流动性大,他们都是谢战霆从心腹部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没有特殊情况不会更换,相处的时间长了,大家彼此都非常熟悉,像家人一样,一句话,一个脚步声,都能听出来是谁。 谢南嘉自然也能听得出来,相比两个丫头,她的心情更加激动,只是她不能表现出来。 守卫进去通传,不大一会儿,谢夫人便在姚嬷嬷和大管事谢东来的陪同下亲自出府相迎。 谢夫人今年的生辰恰好赶上了西山秋围,丈夫和儿子不在家,女儿又去了另一个世界,独留她一人在家好生凄凉,忽闻女婿携外孙前来拜寿,着实叫她又意外又欢喜,妆容都顾不上整,便忙忙地迎了出来。 她倒不是对赵靖平这个女婿有多稀罕,主要是想快点看到她的小外孙。 女儿走后,她悲痛欲绝,以至于到了侯府都没敢去看孩子一眼,生怕自己见到孩子会彻底崩溃,没办法保持理智阻止丈夫和儿子血洗侯府。 后来,她慢慢接受了女儿已经不在的事实,却仍然鼓不起勇气去看孩子,因为南风说那孩子长了一双和袖儿一样的眼睛,她怕自己会触景生情。 就像眼下,她急不可耐地迎出来,到了门外,双脚却像生了根似的,望着那辆马车不敢上前。 姚嬷嬷懂她的心思,吩咐丫头们过去迎接。 车帘掀开,绿柳和画楼先后从车上下来,而后一双手伸出来,递给画楼一个包在襁褓里的孩子。 谢夫人还没看到孩子的脸,喉咙就已经哽住了。 画楼接过孩子,和绿柳一起向她走过来,两人同时唤了一声“夫人”,便跪在她面前泣不成声。 谢夫人的眼睛一下子模糊了,哽咽着说了句“快起来”,弯腰去抱那孩子,眼泪叭嗒一下滴在孩子脸上。 孩子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向她,果然是和袖儿一模一样的丹凤眼。 谢夫人瞬间情绪失控,把孩子搂在怀里,泪如雨下。 谢南嘉下了马车,站在车边,痴痴地看着母亲消瘦的身形和失声痛哭的样子,嗓子哽得难受,却不得不强忍着眼泪,强忍着想要扑进母亲怀里的冲动。 奶娘和吉祥,小福小喜和冯伦都走过来,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她就更不能难过了,使劲咬着牙把眼泪往肚里咽。 这一刻,她无比羡慕绿柳和画楼,因为她们两个可以抱着母亲的腿肆无忌惮地哭,而她就算想母亲想到肝肠寸断,就算和母亲近在咫尺,也只能眼巴巴的望着,不能靠近。 孩子似乎也感知到了大人的悲伤,在谢夫人怀里哇哇大哭。 他一哭,倒把大人们的眼泪哭停了,画楼和绿柳都围上来看他,谢夫人也抱着他柔声拍哄,姚嬷嬷劝道:“夫人,外面风大,别吹着孩子,咱们先进去再说吧!” 谢夫人点点头,收敛情绪,叫上绿柳和画楼,抱着外孙率先向里面走去,对赵靖平连招呼都没打。 寻常人家的女婿上门,也要享受最高待遇,赵靖平堂堂一个世子,却连两个丫头都不如,只能悻悻地跟在后面。 大管事忙着归置那一马车的寿礼,府里的下人们都对他没好印象,因此一路上都没有人理会他。 谢南嘉一面走,一面近乎贪婪地打量着四周,这里的人,还是从前的人,这里的花花草草,角角落落,也都是她最熟悉的样子,就连假山上流下来的水,树枝上搭的喜鹊窝,似乎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只有她自己。 这个时候,如果有人留意她,肯定能看出她的异常,只是奶娘和吉祥在忙着看景,冯伦和小福小喜不能进后院,画楼和绿柳一路都伴随着谢夫人,谁也没注意到她。 孩子先是哭了一阵子,被谢夫人柔声细气地哄着,加上各种景致的吸引,便渐渐高兴起来,见着什么都咿呀咿呀地喊。 谢夫人耐心地告诉他,这是假山,那是小桥,仿佛他真能听懂似的。 祖孙两个说得热闹,姚嬷嬷感慨道:“这孩子的脾气和南风一样,哭得再凶,只要一看到新鲜玩意,立马就好了。” “要不怎么说外甥像舅呢!”画楼道,“我第一眼见到小公子,就觉着他除了眼睛像小姐,其他地方都像南风公子。” “不像我吗?”赵靖平听了,心里多少有点不爽,弱弱地问了一句。 “你这么没出息,干嘛要像你?”绿柳呛他。 赵靖平:“……” 谢夫人眸光微动,侧目看了看他们两个,很快又收回去,继续和外孙说话。 祖孙俩一路热热闹闹进了会客厅,谢夫人仍抱着外孙舍不得松手,吩咐丫头给所有人赐座上茶。 吉祥和奶娘不敢坐,谢夫人道:“你们在侯府是下人,到了我这里,就是客人,是照顾我外孙的大功臣,坐下喝杯茶是应该的。”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有些犹豫。 赵靖平道:“夫人盛情,你们就坐吧!” 两人这才坐下。 谢南嘉没那么拘谨,这里是她的家,哪怕如今不能以真面目示人,这里仍然叫她感觉无比放松。 她坐在那里,眼睛总是停留在母亲和儿子身上,丫头绿影送来了茶水,她接过来,随口说了一声:“多谢绿影姐姐。” 绿影一怔,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绿影?” 众人都向她们这边看过来。 正在逗弄孩子的谢夫人也停下来。 谢南嘉心里一惊,指了下她的额头:“我是听画楼说的,眉心长美人痣的叫绿影。” “是这样啊?”绿影笑了笑,转头看了画楼一眼,“敢情你在侯府还时常惦记着我呢!” 画楼确实在闲谈时说起过将军府的事,但她一点都不记得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起过绿影,便笑道:“是啊,我可想你们了。” 绿影端着茶盘下去后,谢夫人的注意力被谢南嘉吸引,看着她娇娇俏俏的,声音悦耳,笑容悦目,一时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这小丫头是谁?”她轻声问画楼。 画楼有心想把谢南嘉为小公子做的事告诉夫人,瞧着一屋子人,赵靖平也在场,便什么也没说,只简单介绍道:“她叫袖儿,是府里的丫头。” “袖儿?”谢夫人脸色一变,心口一阵悸动,把孩子递给姚嬷嬷,急切问道,“是哪个字?” 母亲终于和她说话了,谢南嘉的心也跳得飞快,起身恭敬道:“回夫人,是衣袖的袖。” 谢夫人倏忽红了眼眶,又问道:“为何会叫袖儿?” 谢南嘉道:“我娘说,我小时候胆子小,时时攥着她的袖子,所以便叫我袖儿。” 谢夫人身子晃了晃,掏出帕子拭泪,喃喃道:“怎么这么巧,你也叫袖儿……” 画楼怕她介意,解释道:“夫人,袖儿这名字,南风公子是知道的,当时他虽然为此和侯夫人闹了一场,但后来他又应允了袖儿不用改名字的。” 谢夫人心思玲珑,很快就想到七七祭上拦着南风的那个丫头,飞快地和姚嬷嬷对视了一眼。 姚嬷嬷点点头,心里也猜想应该就是这个丫头。 绿柳瞧着她们眉来眼去的,却误以为夫人猜出了袖儿是将军安插在侯府的人,怕她们在赵靖平面前说漏了嘴,忙转了话题道:“夫人,小公子到了吃奶的时间,让奶娘带他到后面喂奶吧!” 谢夫人只得暂时压下一肚子疑问,叫姚嬷嬷带奶娘和孩子去后面。 绿柳又道:“夫人,我和画楼太久没回来,想四处逛逛,咱们一起去吧!” 谢夫人看着她,总觉得她有什么话要说,便点头答应了:“行,我看这袖儿丫头挺有意思,让她也一起来吧!” 赵靖平一直惦记着自己今天来的目的,见绿柳把夫人单独叫走,知道她要说起此事,便起身道:“我也一起去吧,岳父和小舅子不在家,我代替他们陪岳母大人说说话。” 绿柳道:“我们女人家逛园子,你一个大男人跟着做什么,都走了,吉祥一个人在这儿多没意思,你留下来陪着吉祥吧!” 赵靖平:“……” 他堂堂定远侯世子,来丈人家做客,没一个人拿他当回事也就算了,现在居然要他陪丫头解闷,这叫什么事儿? 吉祥到底是老太太跟前历练出来的,一看绿柳这架势,就明白她有事不想让世子知道,便笑着对赵靖平说道:“是啊世子,后院是女眷住的地方,因着将军和南风公子不在,夫人才让你来这边的,到处乱走确实不妥,不如就坐着喝喝茶吧!” 赵靖平:“……” 他郁闷地发现,虽然他贵为世子,可不管是在自家府里还是在外面,他都是个受气包,一点话语权都没有,连个丫头都可以随意管束于他。 话说回来,二弟似乎就不这样,他明明没有名分,没有差事,又不学无术,却好像人人都很敬畏他,从来没人敢这么和他说话。 这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是我太温柔太好说话了? 是不是以后我也得学着端起架子,凶一些才好? 眼睁睁看着几个人出了会客厅,他闷闷不乐地坐回去,端起茶喝了一口,随即噗哧一下吐了出来。 吉祥吓一跳,忙问道:“世子爷,你怎么了?” 赵靖平满脸通红,哈哧哈哧地喘气:“这茶,好辣,好辣……” “怎么会辣?”吉祥端起自己的茶尝了尝,“不辣呀,蛮香的。” 几个丫头躲在屏风后面笑得肚子都疼了。 “辣死才好呢,等下吃饭时,看我怎么收拾他!”一个丫头说道。 “咱们公子要是在家就好了,又能把他一顿好打!”一个丫头接着道。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一声唤:“母亲,母亲,我回来了!” “咦,公子回来了,公子真的回来了!” 丫头们欢喜地跑出去迎接,谢南风已经风尘仆仆地进了门,为了回来陪母亲过生辰,他连夜赶路,马都快跑死了,没想到进门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母亲,而是用手扇着风像狗一样哈哧哈哧的赵靖平。 “你来干什么?”他拧眉厌恶地问道,走上前一把揪住了赵靖平的衣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姐 赵靖平哪里想到小舅子会突然跑回来,又惊又怕,被辣椒水辣红的脸瞬间血色全无,一片惨白,额头冷汗直冒。 “南,南风……”他衣领被谢南风抓住,呼吸不畅,颤颤道,“我是来给母亲祝寿的。” “呸!谁是你母亲,少在这假惺惺的恶心人!”谢南风竖眉啐道。 赵靖平两腿发抖,讪讪道:“一个女婿半个儿,你们都不在家,我来尽尽孝也是应该的……”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你害死我姐姐,我娘怎么会没人陪?”谢南风愤愤道,想起姐姐,气不打一处来,挥拳便往赵靖平脸上招呼。 他自幼习武,近来又跟着父亲在军营历练,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一拳就把赵靖平打得鼻血直流。 赵靖平惨叫着躲闪,奈何衣领攥在谢南风手里,怎么躲都躲不开,几拳下来便被打得鼻青脸肿。 丫头们都站在一旁观看,恨不得拍手叫好。 吉祥是唯一一个侯府的丫头,虽然不是伺候赵靖平的,但也不能眼瞅着他被打坏,拉又不敢拉,只好跑到后面去叫姚嬷嬷。 姚嬷嬷正看着小公子吃奶,看得心软成一团,听闻自家公子把赵靖平给打了,先是一惊,继而道:“这可如何是好,我家公子一发火,除了夫人谁都管不住的,你腿脚快,快去园子里把夫人找回来,我和奶娘在这里看着小公子,免得他受了惊吓。” 吉祥又不傻,明显听出她在推脱,她和那些看热闹的丫头一样,巴不得南风公子把世子打死。 无奈之下,吉祥只好跑出去找谢夫人。 可将军府不比侯府小,她又不熟悉地形,根本不知道往哪里找,只能漫无目的乱找一气。 此时的谢夫人,正带着三个丫头在谢南嘉出阁前的院子里追忆往昔。 将军府人丁少,谢战霆没有妾室,孩子也只有两个,因此每个人的住处都造的十分宽阔,比寻常人家一家人住的地方还要大。 谢南嘉看着这座曾经住了十六年的院子,再想想自己如今的境遇,不禁百感交集。 以前母亲常感叹物是人非最伤情,她不懂,现在终于懂了,却再也回不去了。 行至后花园,有幽.香阵阵袭来,谢南嘉不用看,就知道是她种在墙边的蕙兰开花了。 她忍不住跑过去,精准地找到了那几株蕙兰的所在,蹲下来细细观赏。 谢夫人惊奇道:“她怎么知道是蕙兰香,还一下子就找到了?” 绿柳也觉着奇怪:“是啊,她鼻子可真灵,那花是我帮忙小姐种的,我都忘了具体在哪。” 画楼道:“小公子的似锦院里也有几株蕙兰,是小姐出嫁时带过来的,被赵靖平偷偷送给了秦婉如,小姐为此生了好久的气,还好后来秦婉如被赶走,老太太做主把院子给了小公子,那几株花也等于是物归原主了,袖儿很喜欢兰花,每回去都要看一看。” “原来如此,那她大概是熟悉了香味,闻着味找过去的。”谢夫人道。 既然画楼提到了赵靖平和秦婉如,绿柳便借机对谢夫人说了今天的来意。 谢夫人闻言,脸色阴沉下来,恼怒道:“秦氏当初亲口说让他守丧三年的,如今袖儿尸骨未寒,他居然要再娶,他还是人吗?” “他要是个人,就不会偷偷把表妹的肚子弄大了。”画楼也很气愤,“这种卑劣无耻的人居然是咱家小公子的爹,我都替小公子感到羞耻,还有那个秦婉如,当初为了留在侯府,逼着奶娘吃药,害小公子天天吐奶,这种人,怎么能让她嫁进来给小公子当后娘呢!” 谢夫人不知道还有这事,听得一惊,忙问画楼是怎么回事。 画楼便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而后道:“这件事多亏了袖儿,要不是她提醒老太太,谁都没往别处想,事后也是她向老太太举荐了我,我才被调到小公子身边服侍。”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小公子也安然无恙,谢夫人仍然一阵脊背发凉,由此更加坚定了态度:“那样恶毒的女人,我绝不允许她再靠近我的外孙,她没资格做我外孙的娘,后娘也不行!” 说完招手把那边看花的谢南嘉叫过来,从腕上褪下一只白玉莲花镯,拉过她的手帮她戴上,柔声道:“你是个好孩子,多谢你护小公子周全,以后也要拜托你多多费心。” 谢南嘉被母亲攥着手,感受到来自母亲的体温,差点又控制不住眼泪,好在她刚刚顺手掐了一枝兰花,便笑道:“夫人赠我这么贵重的镯子,我无以为报,就借花献佛,把这兰花给你戴上吧!” 谢夫人含笑点头,谢南嘉便动作轻柔地把花插在她的发髻上。 谢夫人微微矮身配合她,轻叹道:“以前,我的袖儿也常常摘花给我戴,自她走后,我已经很久没戴过花。” 画楼和绿柳纷纷掉转头抹眼泪。 谢南嘉却只能忍着,对母亲说道:“夫人,其实我今天来的目的和绿柳一样,是要劝说你答应世子再娶的。” “你说什么?”谢夫人讶然道,“你也是来劝我的,为什么?” 谢南嘉忙道:“夫人别急,听我慢慢说,秦婉如已然有了身孕,这事就算闹到皇上面前,唯一的解决办法也只能是让世子娶她,再者来说,即便不娶秦婉如,世子也不可能终身不娶,不管娶了谁,对小公子来说都是后娘,因此我觉得,既然如今主动权在夫人手里,秦氏又不得不对你低声下气,你不如提出几个条件和她交换,她能做到,你就答应,她做不到,你就不答应。” 谢夫人愣了一下,疑惑道:“我能提什么条件?” 谢南嘉莞尔一笑:“什么都可以呀,比如世子之位只有小公子能继承,比如继室之子不能走仕.途,不能分家产,比如新娘子不得穿大红等等,你觉着怎么解气就怎么提,随便提什么都没关系。” 她这么一说,谢夫人还没怎么着,画楼先拍起了手:“对对对,她当初不就是这样对待二公子的吗,夫人正好借来对付她,叫她也感受一下二公子的憋屈,还有别的,甭管合不合理,最好提它个百八十条,气不死她!” 绿柳也觉得这主意好,反正她自己已经喝了绝子汤,不会再有孩子,做不做世子夫人,小公子以后都是她唯一的依靠,她自然希望夫人能为小公子多争取一些利益,哪怕是现在就把世子之位传给小公子,她也双手赞成。 这个袖儿,整人的主意真是层出不穷,她算是彻底服了。 谢夫人把谢南嘉的话斟酌了一番,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既然谁都挡不住秦婉如奉子成婚,不如就趁机给外孙争取点好处,再顺便整整秦氏,好好出一口恶气,也好叫侯府的人知道,将军府永远是小公子最强有力的靠山。 “行,就照你说的办,我回头就列个单子出来,叫她不死也扒层皮!”谢夫人道。 谢南嘉见母亲想通了,便放下心来,笑着道,“夫人这么想就对了,这门亲事你就看开些,世事无常,有命怀孩子的人不一定有命生,谁知道下一个难产的会是谁呢!” 绿柳闻言心头一震,猛地看向谢南嘉。 这丫头,她该不会…… “谢夫人,我可找到你了!”吉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打断了绿柳的念头,“南风公子突然回府,把我家世子给打了,夫人你快回去瞧瞧吧!” “什么,南风回来了?”谢夫人惊喜不已,自动忽略了后半句。 “公子肯定是连夜赶回来陪夫人过生辰的。”绿柳画楼也高兴起来,同样没在意世子被打的事。 “想必是,那咱们回去瞧瞧。”谢夫人喜笑颜开。 绿柳和画楼便一人一边搀着她往回走,谢南嘉跟在旁边,也迫不及待想见到弟弟。 算这小子有良心,知道母亲一人在家凄凉,特意赶回来陪伴母亲,要是父亲也能一起回来就好了,这样他们一家就团圆了。 吉祥跑得满头大汗,心里焦急万分,不成想这几位根本没拿世子当回事,一路都在聊南风公子,谁也没把世子挨打的事放在心上,加上谢夫人年纪大了,说是快点回去,实际上速度和散步没什么区别,看着急死人。 可是她再着急也不能让谢夫人和她一样跑起来,自己先走既没礼貌也不起什么作用,只能随着她们的步伐慢慢走。 好不容易走到地方,进门一看,南风公子已经打完了,正抱着小公子亲了又亲,奶娘和姚嬷嬷一左一右站着,世子爷鼻青脸肿的坐着,都快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 谢南嘉她们看到赵靖平狼狈的样子,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谢南风见她们进来,抱着小外甥迎上前,欢欢喜喜地唤道:“母亲,我回来了!” “生辰年年过,大老远的跑回来做什么?”谢夫人嘴上说着,脸却笑成了一朵花,随手点点孩子的小鼻子,“这孩子倒是不认生,谁都让抱。” “我可是他舅舅,他怎么会跟我认生。”谢南风笑着教孩子,“来,叫舅舅,舅舅……” 孩子咧嘴看着他笑,突然没征兆地尿了他一身。 谢南风哇哇大叫,谢夫人忙道:“别喊别喊,让他尿完,别吓回去了,反正你这一身土也是要换衣服的。” 谢南风:“……你这是有了外孙忘了儿呀!” 一屋子人都笑起来。 唯有赵靖平垂头丧气地坐着,吱都没敢吱一声,内心一片凄凉。 谢南风等孩子尿完了,便把他递给母亲,自己去洗漱更衣,临出门才发现谢南嘉在,惊喜地叫了声:“袖儿,你也来啦?” 说完还顺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 谢南嘉:“……” ?小子,没大没小的! 谢夫人又和姚嬷嬷对视一眼,确定了先前的猜想。 她抱着孩子坐回到主位上,才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眼赵靖平,诧异道:“世子的脸怎么了?” 除了吉祥和奶娘,一屋子人都捂着嘴笑。 赵靖平起身沮丧回道:“南风刚才一进门就对我动手,我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他。” “哟,南风打的呀?”谢夫人皱眉道,“这孩子,越发野性了,回头我说说他。” 赵靖平:“……” 把我打成这样,就说说呀,岳母未免太护犊子了吧? 到底还是绿柳不忍心,把他叫到后面,端了热水给他擦洗,用热帕子捂着蒸了一会儿,涂了些消炎镇痛的药膏,一张脸才勉强能看。 绿柳看他垂头丧气的,便对他说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方才我已经和夫人说了你要娶亲的事,夫人答应了。” “真的吗?”赵靖平顿时欢喜起来,拉着她的手道,“这可太好了,我原以为要很费一番口舌的,没想到这么简单,娘子,你真是太有本事了。” “你老实点。”绿柳白了他一眼,抽回手,“哪有那么简单,夫人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赵靖平问。 “我也不知道,夫人会写在单子上让你带回去的。”绿柳道。 “写在单子上?她是有多少条件,居然要列单子?”赵靖平惊讶道。 “有多少你娘都得答应,不然你就别想成亲。”绿柳冷笑,“你自己说,世上可有我这样做姨娘的,费尽心机地帮着夫君娶媳妇,等新夫人进了门,你可别忘了我的恩情。” “不会的,你放心。”赵靖平信誓旦旦道,“你对我的好我时刻铭记在心,我哪怕再娶十个,最爱的也还是你,我若说半句假话,叫我天打五雷轰。” “你倒是想再娶十个!”绿柳拧着他的耳朵道,“实在是老天爷听不到,不然早就把你劈成灰了。” 赵靖平咧嘴道:“疼疼疼,娘子,我刚挨了打,你就手下留情吧!” “疼死你活该!”绿柳嗤笑道。 …… 因着外孙的到来,谢夫人心情大好,中午叫人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客人,吉祥和奶娘说什么也不敢坐席,谢夫人便点了几个丫头仆妇陪她们在别处用餐。 赵靖平害怕谢南风,一直战战兢兢的,菜都没敢吃几口。 实际上谢南风并没有再理会他,一直在和谢夫人讲围场的事,因为谢南嘉也曾去过围场,所以他讲什么总要捎带着说一句“不信你问袖儿”。 谢南嘉见母亲听得津津有味,便和他一唱一合地搭着话,哄母亲开心。 自从女儿走后,谢夫人已经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谢南嘉和谢南风交谈得自然又随意,让她恍惚又回到了女儿没有出嫁的时候。 将军府人口少,没有长辈,也没有妾室,因此从不讲究什么食不言寝不语,每每用饭,总是一家人在一起边吃边聊,其乐融融,姐弟两个就和现在一样无话不谈。 不止是谢夫人,就连姚嬷嬷都很感慨,将军府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欢快的用餐气氛了。 要是将军也在,就更好了。 画楼和绿柳也是同样的感觉,袖儿和公子的交谈让她们不止一次地走神,忆起往日的时光。 相比她们几个,谢南风自己的感觉更为强烈,他不禁想起在营地看到袖儿投壶之后,父亲和他说的那番话。 父亲说袖儿和姐姐太像了,若非是长相和年纪不同,他几乎怀疑姐姐还没死,甚至还荒唐认为袖儿可能是姐姐的转世,并且嘱咐他找机会接近袖儿探她的口风。 念及此,用餐结束后,他便对谢南嘉提议道:“在围场我看你精通骑术,我家有一个大马厩,里面养了十几匹好马,不如我带你去看看。” 谢南嘉犹豫着,说不知道世子几时动身回府。 谢南风道:“管他做什么,他要走只管走,回头我送你回去。” 赵靖平:“……” 谢夫人忙道:“我还有事要和世子商量,你们且去玩,等我和世子说完话再走不迟。” 谢南风便直接拉着谢南嘉走了。 谢南嘉被他拉得跌跌撞撞,说道:“你慢些走,刚吃过饭不能走太快,对肠胃不好。” 谢南风手一紧,侧首看她。 这句话是姐姐日常挂在嘴边的话,袖儿说得简直一字不差。 谢南嘉也意识到了这点,忙问他:“你今天还回围场吗?” “不回。”谢南风道,“后天大部队就要回京了,父亲叫我不用去了。” “这么快就要回京了?”谢南嘉意外了一下,复又道,“回来也好,眼看天越来越凉了,将军的头风不能受凉。” “你怎么知道将军有头风?”谢南风问道。 “我听画楼说的。”谢南嘉道。 谢南风又拿那种审视的眼神看她。 说话间到了马厩,两个负责养马的小厮正在给马上草料,十几匹骏马围着槽头吃得正欢,谢南风一声口哨,它们便立刻停止了进食,像见到亲人一样,扬蹄嘶鸣,躁动不已。 唯有最里面一匹浑身乌黑四蹄雪白的母马低垂着头,恍若未闻。 踏雪!我的踏雪!谢南嘉鼻子一酸,差点激动地叫出来。 “进来看。”谢南风拉着她走进马厩,把每匹马挨个介绍给她。 其实不用他介绍,谢南嘉也全都认识,虽然她的马是踏雪,但这里面的每一匹马她也都骑过。 她的手从每一匹马的额头抚过,往日种种涌上心头。 最后,她来到踏雪跟前,想要伸手去摸一摸它,踏雪却暴躁鸣叫,不肯让她摸。 “这是我姐姐的马,叫踏雪,不喜欢生人碰它。”谢南风道。 谢南嘉点点头,轻唤那马:“踏雪,踏雪……”一面唤,一面用手轻抚它的耳根。 那马甩了两下头,竟然慢慢安静下来,不再抵触她的抚.摸,甚至还用舌头舔了舔她的手心,长着长长睫毛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渐渐蒙上一层泪光。 谢南嘉也忍不住双眼模糊。 喂马的小厮惊讶地瞪大眼睛,踏雪除了大小姐,可从来没舔过别人,这小丫头是怎么做到的? 谢南风心里的感觉越来越强烈,脱口叫了一声:“姐!” “嗯?”谢南嘉下意识地回头看向他。 第一百一十九章 羞辱 秦氏一整天都坐立不安,身在侯府,心却跟着儿子去了将军府,一会儿担心儿子在那里受气,一会儿又担心盛青鸾不肯答应。 从午后就开始翘首以盼,三番五次打发人到门口去瞧,直到日近黄昏,总算把儿子盼了回来,却没想到是那么一张惨不忍睹的脸,连她这个亲娘都差点没认出来。 秦氏一口气堵在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发火,紧跟着就被盛青鸾的那张单子气得暴跳如雷。 单子用的京城最名贵的浣花笺,墨是用的盈香墨,字体是盛青鸾最擅长的簪花小楷,三者结合,本应让看的人赏心悦目,可呈现的内容却让秦氏气血逆行。 “这算什么,这算什么……”她拍案怒吼道,“我不过是求她一件事,她居然一口气提了十个条件与我交换,她这是算准了我不得不应,所以才狮子大开口吗,实在可恶至极!” 赵靖平和谢南嘉绿柳都在,三人皆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发火。 曹嬷嬷没看到单子上的内容,无法理解她的愤怒,温声劝道:“夫人息怒,谢夫人能松口已属不易,咱们目前要紧的是早日把婉如小姐娶进门,因此能答应的就答应了吧!” 秦氏一气之下把纸笺拍在她手里:“你还是先看看她提的什么条件再说吧!” 曹嬷嬷识字不多,招手叫来云雁,让她读给自己听。 云雁接过纸笺,小声读道:“第一,世子之位为谢南嘉所生儿子继承,永不更改。 第二,继室之子无权继承家产。 第三,继室之子不得走仕途。 第四,继室不得穿大红,住主院。 第五,继室须每日对原配牌位晨昏定醒。 第六,继室永远不得踏入似锦院。 第七,继室无权掌管似锦院的账务。 第八,侯府一切关于小公子的决定必须经过将军府同意。 第九,婚礼花销不得高于原世子夫人婚礼的十成之一。 第十,给继室的聘礼不得从侯府公中银两。 以上十条若有一条做不到,将军府就会以违反大周例律之名将定远侯世子赵靖平告上公堂。” 云雁一口气念完,整个人都傻了,曹嬷嬷更是大张着嘴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秦氏本就够生气了,听云雁逐条念下来,更加气得浑身发抖:“听听,都听听,这都是什么条件,简直比战败国割.地赔城的条款还要屈辱,别说是十条,就是一条我都不会答应,我不答应,绝不答应!” 曹嬷嬷也和夫人是同样的想法,如此苛刻的条件,不是明摆着羞辱人吗,盛青鸾和夫人曾是闺中密友,对夫人了解甚深,她这是掐准了夫人的死穴,想尽一切办法刁难夫人呀! 可是这又能怪谁呢,这孽债是从根上就种下的,本就是个解不开的死疙瘩,偏又碰上一个处处留情的世子和一个一根筋的表小姐,非要在守丧期未满时做下这等没脸的事,活活把夫人逼到这骑虎难下的境地。 话又说回来,夫人自己就没有责任吗,她本是风光无限,无上尊荣的侯夫人,若不是她心里的执念太深,怨念太重,又对孩子宠溺无度,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任盛青鸾拿捏的地步。 唉!这事到底该怎么收场,可真叫人发愁啊! 曹嬷嬷这样想,秦氏却不这样想,她压根没想到自己有什么不对,反倒咬牙恨起了老太太:“要不是那个死老太婆非要张罗着为平儿说亲,婉如也不至于乱了分寸,出此下策,话说,到底是哪个多嘴多舌的走漏了风声给婉如,叫我知道非撕了她的嘴!”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有闲心纠结是谁走漏了风声,曹嬷嬷着实很无奈,耐着性子劝道:“老太太给世子说亲,找了媒婆来家里,走漏风声也是难免的,未必就是谁刻意为之,夫人就不要纠结它了,眼下当紧的是将军夫人这些条件……” “她这是条件吗,她这是无理取闹!”秦氏愤愤打断她,“我是不会坚决答应的。” 谢南嘉和绿柳对视一眼,颇为遗憾母亲看不到秦氏气急败坏的样子,要是母亲能看到,那该多解气。 “还有你们两个!”秦氏突然又把矛头指向了她们,抱怨道,“我叫你们去将军府说情,你们倒好,不但把事情办成这个样子,还害得世子挨了一顿打,早知道还不如我自己去,我看她盛青鸾敢不敢当着我的面提这些鬼东西!” 听她提及母亲,谢南嘉就不能忍了,毫不客气地回敬道:“夫人也别太自信,得亏是我们去,要是你去,没准将军夫人连门都不让你进!” “你……”秦氏气得脑仁疼,“你到底是哪头的?” “我自然是夫人这头的,可夫人你不该这么说我们。”谢南嘉道,“奴婢知道夫人正在气头上,听不得顶撞的话,但有句话奴婢还是不得不说,世子挨顿打,夫人就心疼得要命,将军夫人痛失爱女,岂不是比夫人心痛一千倍一万倍,若是把世子夫人的遭遇换到大小姐身上,女婿守了不到半年丧,就跑到家里来和你商量他要再娶新妇,并且新妇已经怀有身孕,夫人你做何感想?” “反了你了,你说的什么混账话,竟敢诅咒大小姐!”秦氏抓起茶盏就往她身上砸,一张脸都气成了猪肝色。 谢南嘉闪身躲开,不慌不忙道:“夫人你瞧,我只不过说了一个假设,你就受不了了,将军夫人是什么样的心情,想必你也能感同身受了吧?” “……”秦氏哑口无言。 谢南嘉又缓缓道:“夫人,事到如今,依奴婢之见,你还是得先把这些条件应下,因为表小姐的肚子真的一天都不能多耽搁了,将军夫人能够允许世子在守丧期间大办婚事,已经是她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你若不依着她,她可真的会告官甚至告到皇上面前的,到那时,表小姐做为被告之一,大着肚子上公堂,上金銮殿,你想想那场面,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秦氏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你们都下去吧,容我再仔细想想。”她嗟叹般地说道。 …… 出了怡心院,绿柳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问谢南嘉:“你哪来那么大的胆子,竟敢拿大小姐打比方,我的心都快吊到嗓子眼了,生怕夫人盛怒之下把你给乱棍打死!” 谢南嘉不以为意地笑了下:“她自顾不暇,哪有心思管我,我话虽说得难听,哪一句不是为她着想?” “为她着想?”绿柳掩嘴笑道,“你可拉倒吧,你差点没把她气吐血,话说,她最近为了这事,可没少动肝火,脾气也是一天比一天暴躁,这样下去,会不会伤身呀?” “要的就是这效果。”谢南嘉道,“越气得狠,越容易失去理智,破绽也会越多,脾气发多了,身边人也会疏远她的,你瞧见没,云雁和云莺今天都没怎么劝她。” 她这么一说,绿柳才想起来,往常那两个丫头总是争着抢着显摆自己的忠心,今天竟像闷嘴葫芦似的,一句劝慰的话都没有。 就连曹嬷嬷的话都没有以前那么中肯了,不痛不痒的,像是在走过场一样。 秦氏这是渐失民心呀! 绿柳想通了这样,再看谢南嘉,敬佩里又多了几分敬畏,这丫头不愧是将军精挑细选的人,手段太狠了,算计起人来毫不留情,像她这么聪明的人,做盟友利益多多,做敌人,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她光想想都觉得害怕,甩甩头让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问谢南嘉:“你觉得夫人会同意那些条件吗?” “最迟今天晚饭前,她肯定会做出抉择的。”谢南嘉道。 第一百二十章 缓兵之计 果然,晚饭前,秦氏去了一趟慈安居,和老太太关上门说话,把谢夫人列的单子给老太太看,红着眼睛征求她的意见。 老太太见她像斗败的公鸡似的萎靡不振,心下奇怪,等到看了谢夫人的十个条件,自个也倒吸一口气。 这谢夫人,着实太狠了些,她这分明是要把女儿殒命的帐一股脑和秦氏来个秋后算帐呀! 这十个条件提得高明,为外孙谋利益的同时,又狠狠地羞辱了秦氏姑侄,以秦氏的性格,不气死也得掉半条命。 当然,如果让她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看,谢夫人这一手实在解气得很,别的不说,单说这前三条,简直就是照搬秦氏当年和侯爷的约法三章,秦氏当年拿到圣上亲自盖了私印的文书,是何等的得意,何等的风光,那时的她大概想破头都想不到,自己也会有今天。 老太太想着儿子当年的憋屈,心里说不出的痛快,老话说得好,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人呐,还是不能把事情做的太绝了。 “条件是苛刻了些,但以我之见,你还是得答应她。”老太太和谢南嘉说的话如出一辙,“你拖着不应对将军府没什么损失,但婉如的肚子却一天都不能等的。” 秦氏拿帕子拭着眼泪,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盛气凌人:“母亲说得我都懂,小公子是我嫡亲嫡长的孙子,世子之位原本就该传给他,可婉如是要在咱家过一辈子的,绝不可能只生这一个孩子,要叫她个个孩子都不能继承家产不能走仕途,将来可都怎么过活呀?” 老太太心说你现在知道这么说了,当年对玉儿的时候怎么没想想他以后怎么过活? 想是这么想,她嘴上却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管着儿子,再管着孙子,不累吗,孙子长大了,自有他娘老子操心,婉如又不是个傻的,她自己就会为孩子谋出路了,哪用得着你去担二十年之后的心,再说了,眼下这不是权宜之计吗,你正值壮年,又执掌中馈,要真心疼孙子,什么法子想不到?” 最后一句,秦氏听出老太太是在暗讽她利用掌家之便攒私房钱,讪讪道:“这些我可以不管,可是,不许婉如穿大红,聘礼不许从公中.出,她这手伸得也太长了吧?” 老太太点头附和:“的确是管得有些宽,可咱们有求于人,除了依着她,别的还有什么法子?” “我……”秦氏想恼又没敢恼,委屈道,“不从公中.出,叫我从哪里出?” 老太太呵呵一笑:“我倒有个主意,但也是权宜之计,你若不喜,权当没听见卜,你当年嫁过来时,丞相府陪送了一大笔嫁妆,如今不妨拿出来应应急。” “什么,叫我贴自己的嫁妆?”秦氏一急又忍不住大声喊起来。 老太太道:“我说了是权宜之计,你若不喜,当我没说,实在是我自个没嫁妆,这些年也没攒什么私房钱,不然我定然倾囊相助,不叫你作这个难。” 秦氏:“……” 好听话谁不会说,真叫你真金白银往外拿,恐怕你就没这么痛快了。 老太太自然明白她心中所想,摊手道:“我能想出的法子就这么多了,实在不行你去丞相府和你兄嫂商量商量,看不给聘礼行不行?总之就一句话,不管怎么憋屈,也得先把人娶进来再说。” 秦氏哪里有脸去和兄嫂讨价还价,思来想去,这肉还是得从自己身上割,老太太说得没错,再怎么憋屈,也得先把人娶进来。 以后的日子比树叶还稠,她总能想到办法扳回这一城的。 盛青鸾,今天的耻辱我记下了,咱们走着瞧! 回到怡心院,她便差人去了将军府,告知谢夫人,十个条件她全应下了。 当时谢夫人正和儿子一同用晚饭,听闻秦氏这么快就答应了她的条件,颇为意外了一下,笑着对姚嬷嬷说道:“她那么好强的人,这回倒是能忍。” “不忍能怎么办,毕竟肚子不等人。”姚嬷嬷道。 谢夫人喝了口莲子羹,心情十分舒畅:“要说袖儿那丫头,可真是合我的心意,实在是想让她在侯府看顾小公子,不然我定将她列在单子上要过来。” 姚嬷嬷恍惚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小丫头袖儿,而不是南嘉小姐,便笑道:“奴婢也觉着那丫头好,不知怎的,明明没和她说几句话,却像熟识多年的旧交。” 谢夫人颔首道:“我也是这样的感觉,和她交谈,字字句句都妥帖入耳,她一笑,我的心都明媚起来,她给我戴花时,我差点把她当成了南嘉,她一走,我一颗心空了大半。” 谢南风听着母亲的话,停下手中的筷子,整个人也恍惚起来。 下午在马厩,他看到袖儿和踏雪相处的一瞬间,也几乎以为袖儿就是姐姐,所以才脱口叫了一声姐,当袖儿转过头回应他的时候,他的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然而袖儿却紧跟着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他瞬间泄了气,至今也拿不准袖儿是真没听清还是在装糊涂。 可是,如果她不是姐姐,怎么知道踏雪喜欢被人揉耳根呢? 她一边轻抚着踏雪,一边轻唤它的名字,那一刻,他分明看到了踏雪眼里的泪光。 如果不是姐姐,踏雪为什么会哭? 他没敢把这事对母亲说,以免思女心切的母亲和父亲一样走火入魔,把袖儿看成姐姐的转世。 其实在他内心里,又何尝不是如此希望,假如姐姐的灵魂真的能回来,换成什么样的躯壳他都能接受。 过去,他是不信鬼神不拜佛的,现在,他却特别想去佛前问一问,看是不是姐姐真的还在人间。 听说梵音寺的老方丈特别神,他决定找时间去拜访一下。 …… 因圣上后天就要回京,定远侯忙着安排接驾仪式,直到府里的人都用过晚饭,才带着和他一样疲惫不堪的赵靖玉回到侯府。 “早知道政务这么累,当初还不如留在围场打猎。”赵靖玉跟着他进了前院的书房,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也不想起来。 定远侯边解外袍边道:“你当治国安邦是闹着玩儿的,太子从六岁起就开始跟着太傅学治国之道,如今已经十八年,尚且不能独当一面,可想其中的艰难。” “那是他笨!”赵靖玉悠悠道。 “笨倒是不笨,奈何有个强势又护短的母亲。”定远侯道。 “这不是跟夫人一样么?”赵靖玉笑起来。 话音未落,外面有人禀道:“侯爷,夫人请你去后院一趟。” “何事?”定远侯问。 “夫人没说,只说有要事相商。” 定远侯只得又把外袍穿上,让赵靖玉回去休息,自己匆匆去了秦氏那里。 赵靖玉一回到西跨院,便听说了秦氏被将军夫人刁难的事,想必秦氏急着找侯爷去,便是为了商量此事。 依云端来热水给他洗脸,赵靖玉把热腾腾的帕子捂在脸上,感觉每一个毛孔都是舒畅的。 不止是毛孔,连心都舒畅无比。 虽然他从来没有稀罕过赵靖平的世子之位,也不屑于侯府的万贯家产,但自打八岁进了侯府起,秦氏就从没停止过对他的算计。 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也知道自己在侯府只是寄居,因此他对秦氏没有恨,反倒有愧疚,觉得是自己的到来搅乱了她原本的生活。 直到后来,秦氏为了毁掉他,想尽各种办法教他学坏,甚至他还不满十二岁,就开始往他房里塞一些妖媚女子,为了掩人耳目,他又不得不照单全收。 幸好有侯爷和各位教习先生每天夜里教导他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不然他还真有可能长成秦氏希望的那种人。 即便如此,他仍然不恨秦氏,他只是厌恶秦氏的狠毒和自私,他想,如果自己真的是侯府庶子,秦氏这么着,就等于毁了一个人的一生。 仅仅是担心一个庶子会妨碍到她儿子的利益,就用如此恶毒的手段把人往万劫不复里引,这样的女人,她的心该有多黑。 因此,听闻秦氏被谢夫人整治,他觉得非常舒心。 谢夫人不愧是将军夫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扒了秦氏一层皮,这手段…… 咦,这手段怎么感觉像是袖儿那丫头的风格呢? “袖儿今天也去了将军府是吧?”他问皇甫。 “是的。”皇甫给了他肯定的回答。 赵靖玉觉得,这事八成是袖儿的主意没跑了。 这丫头,她到底是多不想让侯府安生? 要说她不想让侯府安生,似乎也不全对,她好像是专门在针对赵靖平身边的人,先是撵走了秦婉如,后又差点把雪姨娘吓疯,还亲手杀死了红姨娘,这行事怎么看都像是妻妾争宠的戏码。 要说争宠,她自己又对赵靖平没什么兴趣,她和绿柳走得近,难不成是在帮绿柳扫清障碍,让绿柳做世子夫人? 可若真是这样,为何她现在又要把秦婉如以这种屈辱的方式弄回来? 而且,她上次还说要帮我抢夺世子之位的,现在不管是让绿柳做世子夫人,还是把秦婉如弄回来做世子夫人,都和承诺我的事是矛盾的呀! 难不成她对我的承诺是假的?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帮我夺世子之位,只不过是怕我调查她的秘密,所以对我使了个缓兵之计? 想到这一点,赵靖玉恨恨将帕子扔进水盆里,咬牙道:“臭丫头,我倒要看看你究竟会多少计!” 水盆里的水溅出来,洒了一地,依云吓一跳,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着了二公子,刚要赔罪,二公子已经拂袖出了门。 卫钧忙跟上,小心问道:“二公子,这么晚了,咱们去哪儿?” “去看四妹妹。”赵靖玉道。 第一百二十一章 将计就计 在得知秦氏已经派人去往将军府之后,谢南嘉整个人放松下来,万事具备,只欠东风,从现在开始,她终于可以暂停忙碌,缓一口气,静候秦婉如自己送上门了。 人一放松,疲倦就容易找上门,吃过晚饭,她没有像往常那样和四小姐她们闲聊,提前回了自己的房间。 时间还早,她虽累却也没有睡意,见月色不错,便站在窗前沐浴着月光想事情。 今天下午在马厩,她险些因为南风那一声“姐”而露馅,幸亏当时灵机一动,假装没听清掩饰过去了,不然可就麻烦了。 回想南风先是惊喜而后又无比失望的神情,她心里也很不好受,可眼下并不是亲人相认的最佳时机,她再难受也得暂时忍耐。 南风说,圣上后天回京,这两天京中会非常忙乱,她估算着,秦氏再着急也得把这两天错过去,这样一来,秦婉如入府的日子大约会在五到七天之内。 至于这么仓促会不会引人猜测,今晚陪四小姐去伺候老太太用餐时,她就这个问题给老太太出了个主意,老太太虽然不太乐意诅咒自己,但是看在秦氏已经快被气疯的份上,又为了儿子的脸面着想,便勉强答应装回病,让秦婉如以冲喜之名嫁进来。 这样一来,仓促又节省的婚礼也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而秦婉如不能穿大红嫁衣的问题,索性对外声称是受了高僧的指点。 老太太觉着挺好,便派人去告知了秦氏,秦氏没想到老太太会如此为她着想,欣喜之余,特地又去了一趟慈安居,给老太太磕头道谢。 老太太说我一把年纪了,哪里想得了这么周全,都是袖儿的主意。 秦氏更是大大出乎意料,为自己先前对谢南嘉的指责赔了不是,还许诺说回头定要重重赏她。 谢南嘉不稀罕她的赏赐,只是多少有些担忧秦婉如会因为太丢人而心生退意,所以给她递块遮.羞布盖盖脸,好让她顺着台阶跨进来。 “秦婉如,为了让你出嫁我可谓是费尽心机,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她对着窗外的月色喃喃自语道。 “你不失望的标准是什么?”窗外突然探出一个脑袋,阴森森地问道。 谢南嘉结结实实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喊叫。 “别喊,是我。”那个脑袋凑近她小声说道。 谢南嘉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张魅惑人心的脸,当即沉下脸道:“大晚上的,你来做什么?” “来恭喜你呀!”赵靖玉道。 “恭喜我什么?”谢南嘉问。 “恭喜你的计谋又一次得逞。”赵靖玉淡淡道,脸上不辨喜怒。 谢南嘉一愣,含糊道:“什么计谋,我听不懂,我要休息了,二公子请回吧!” 说着就要关窗。 赵靖玉却仿佛早知道她会这样,抢先一步纵身跃了进来,窗前空间有限,他的脸几乎就贴在谢南嘉脸上。 “你,你干什么,快出去……”谢南嘉想要阻止他,却又不得不往后退,好避开他灼人的气息。 赵靖玉冷笑:“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招应该叫欲拒还迎吧?” “你胡说什么?”谢南嘉低声道,“你再不出去我喊人啦!” “喊呀!”赵靖玉随手关了窗,一步步逼近她,“你不是随身带着匕首吗,实在不行就给我一刀。” “……”谢南嘉自然不能喊,也不会真的捅他,在他的逼迫下步步后退,“我又哪里惹着你了?” “哪里惹着我你自己不知道吗?”赵靖玉问。 “我不知道。”谢南嘉的腿碰到了床沿,再无路可退,紧张得心砰砰直跳。 赵靖玉还再往前走,直到贴上她的身子才停下来,眼里闪着危险的光芒,盯着她的眼睛问道:“我的好盟友,你不是要帮我夺世子之位吗,费尽心机让秦婉如嫁进来又是什么意思?” 谢南嘉眨眨眼,又眨眨眼,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在他的逼视下垂下眼睫。 赵靖玉出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冷冷道:“看着我,好好说,说不出来就别怪我不客气。” 谢南嘉被迫和他对视,明明气氛很紧张,却不小心陷入他的美.色之中,一时看痴了。 “快说!”赵靖玉紧了紧手指。 谢南嘉被捏疼,脱口道:“我这样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赵靖玉眉梢轻扬,唇角挑起一抹笑,“为了我什么?” 谢南嘉心一横,想着不管怎样先把他稳住,等秦婉如进了门再说,于是便咬了咬嘴唇,假装羞涩道:“我怕你做了世子,就不理我了。” 含糊其辞的话把赵靖玉说懵了,皱眉道:“什么意思?” 谢南嘉又咬了咬唇,羞答答目光躲闪道:“你我身份本就悬殊,你做了世子,我就更配不上你了,到时候侯爷肯定会给你说一门好亲事,我,我……” 赵靖玉从没见过她这般小女儿姿态,看得心痒痒的,情不自禁柔和了声调:“你怎样?” “我……”谢南嘉抠着手指鼓起勇气道,“我不想做妾。” 说完这句话,她一张小脸红了个通透,连带着耳垂都红了,在灯光下格外诱人。 赵靖玉从里到外都酥了,心头如春水一波一波荡漾开来。 “我几时说过让你做妾了?”他柔声道,“在围场我就说过,我看重你远超过那个位子,只是你不信。” “我不敢信。”谢南嘉道,“当了世子,就是未来的侯爷,谁会为了一个小丫头放弃那么尊贵的位子呢?” “我,我会。”赵靖玉拍着胸脯毫不犹豫地回答。 谢南嘉心中暗笑,对付这色胚,果然还是美人计最好用。 “那你为什么还大晚上跑来质问我?”她款款凝望赵靖玉的眼睛问道。 “我没有,我就是想你了,找个借口来看看你。”赵靖玉抓起她的手捂在自己心口,“那个破位子,谁爱要谁要,我只要你就够了。” 谢南嘉的掌心感受到他心脏强有力的跳动,明知道自己是在演戏,心却不受控制地乱了节奏。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她口干舌燥地问道。 “当然真的,比真珠还真。”赵靖玉信誓旦旦地举起手,“我可以对天发誓。” “不用了,我信你。”谢南嘉忙阻止他,内心竟有一丝负罪感。 赵靖玉也没坚持,放下手问道:“那你怎么向我证明你是真的呢?” “……”谢南嘉可不想乱发誓,反问他,“你想我怎么证明?” 赵靖玉笑得像偷吃了两只鸡的狐狸:“亲我一口,我就相信你。” 谢南嘉:“……” 赵靖玉顿时沉下脸:“你不肯,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我没有。”都到这一步了,谢南嘉不想功亏一篑,一咬牙,踮起脚尖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 “不行,要亲这里才算。”赵靖玉嘟了嘟嘴。 谢南嘉的脸腾一下涨红了。 “你是不是不会?”赵靖玉突然一把拉过她,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低头亲了上去,“不会我教你。” 谢南嘉惊恐地看着眼前放大的俊颜,感觉到他的气息像微风拂过脸颊,来自男人的霸道的力度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她的心犹如闯进了一群小鹿,在里面放.肆乱.撞。 她慌乱后退,却忘了后面是床,被床沿绊得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倒去,赵靖玉来不及反应,和她一起跌倒在床.上,整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 赵靖玉脑子轰的一声,理智瞬间消失…… “二公子,不行,不行……”谢南嘉羞恼地抗议,说出来的语调却绵软无力。 “你我两情两悦,有什么好害羞的?”赵靖玉抬起头,盯着她烧红的小脸,和那双水汪汪的丹凤眼,感觉有一团火在自己周身腾.腾燃起,心头一荡,捧着她的脸亲了下去。 “唔……”谢南嘉惊慌失措,呼喊的声音被吞没,大脑一片空白。 她拼命挣扎,手脚并用想把赵靖玉推开,赵靖玉偏不让她如愿,更加用力地压.住她,唇.舌撩.拨着汹.涌的情.欲。 纠.缠之中,谢南嘉突然隔着衣衫感受到了赵靖玉的变化,吓得立刻停止了挣扎,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再动。 赵靖玉的呼吸很急促,谢南嘉不动,他也清醒了,脸贴着谢南嘉的颈窝平复了一刻,从她身上翻下来,摊手摊脚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房顶,不停地眨动。 谢南嘉一身的冷汗,手服都是软的,和赵靖玉一样盯着房顶眨眼睛。 刚才的一幕把两个人都惊呆了,半天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靖玉终于找回了平时的状态,把手枕在头下,斜眼看了谢南嘉一眼,回味似地叹息道:“味道还不错。” 谢南嘉脸上刚降下的温度又噌噌往上升,翻身坐起,对他怒目而视:“你无耻!” “我有你无耻吗?”赵靖玉眯着眼睛道,“你为了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牺牲色.相来迷惑我,真以为我看不出来?” 谢南嘉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红晕瞬间消失,定定地看着赵靖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靖玉轻笑一声,幽幽道,“这世上可不只你一个人会用计,你会美人计,我会将计就计,你觉得咱们两个谁更高明?” 第一百二十二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谢南嘉又羞又恼,望着赵靖玉得意洋洋的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以为自己成功地骗过了赵靖玉,没想到赵靖玉不但没上当,还借机狠狠占了她一回便宜。 她抿嘴,嘴唇上还有被啃噬过的痛感。 她起身,身上被那双手点燃的炙热还没消散。 她深呼吸,鼻端还残留着淡淡的龙涎香。 所有的迹象都在提醒她,她刚刚被赵靖玉怎样轻薄过。 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她这样的吧? 她气到极致,眼泪都气出来了,在眼眶里滴溜溜打转,却又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 赵靖玉侧着身子,手托着头,无限回味地看着她,本来还想再调笑几句,看到她潸然欲泣的模样,顿时笑不出来了,坐起身小心问道:“你生气啦?” 不问还好,一问,谢南嘉的泪水立时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哎,你别哭呀……”赵靖玉慌了手脚,忙去拉她的手。 “走开,别碰我!”谢南嘉冲他喊道,用力打开他的手。 赵靖玉白皙的手背立刻红了一片,疼得直咧嘴。 “嘶!劲儿真大!”他吸着气说道,“我错了,我向你道歉,只要你别哭,你骗我的事我也不追究了,行吗?” “滚!”谢南嘉怒吼,抓起枕头就去砸他。 赵靖玉连滚带爬下了床,正经脸问道:“据说女人都爱说反话,你是真想让我滚,还是假的,别回头我滚了你又说我不解风情。” “……”谢南嘉一枕头砸在他脸上,“滚!” “那好吧!”赵靖玉接住枕头搂在怀里,“既然如此,那我就真走了,后天在西城楼迎圣驾,我带你去瞧热闹好不好?” “我不去,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你赶紧从我眼前消失!”谢南嘉愤愤道。 ”真不去?“赵靖玉又道,”你那个南召小王子也会来的。“ ”不去,小王子他爹来了也不去!“谢南嘉已经忍无可忍。 赵靖玉莫名被这句话取悦到,不再逗她,乖乖跳窗走了。 谢南嘉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静静.坐了片刻,下床走到窗前,把窗户关紧闩牢,重又回到床上坐下,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赵靖玉方才已经亲口承诺不再追究她的责任,这人虽然不怎么正经,信用还是有的,既然说了不追究,就不用担心他再来找麻烦捣乱了。 这样一来,她蚀的那把米算起来也还是值得的。 除了嘴唇有点疼之外。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想着刚才那意.乱情迷的一幕,心头不由一阵悸动,慢慢躺倒在床上,拉过被子把自己蒙了起来。 随后,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赵靖玉把她的枕头抱走了。 可恶!这人真是太可恶了! …… 隔天,狩猎的队伍从西山围场回京,文武百官率领民众在西城门迎接圣驾,京城很是热闹了两天。 等到圣上归朝,一切都稳定下来之后,定远侯交出监国之职,在家好好休养了几天,随后便开始协助秦氏筹备赵靖平的婚事。 因对外声称是给老夫人冲喜,纳采下聘等各项程序都走得飞快,七日后,秦婉如终于如愿以偿地嫁进了定远侯府。 接到喜贴的人家都惊讶于这桩亲事来得太过突兀,太过急促,明着没说什么,私下却议论纷纷。 有人说,世子还在守丧期,即便是给老夫人冲喜,不还有个二公子吗,何况人人都知道,老夫人最疼的就是二公子。 也有人说,让二公子冲喜固然好,那也得二公子愿意才行啊,他整日花天酒地,肆意妄为,过得不知道有多自在,肯定不愿意成家受约束。 他不想干的事,谁能勉强得了? 话是不错,但又有人说了,将军府也不是好相与的,当初南嘉小姐死的时候,两府闹得不可交,如今世子守丧未满,将军府能眼睁睁看着他娶新妇而不管? 只怕到时又是一场大乱。 世人都爱看热闹,不为别的,就冲这点,没收到喜帖的都想去随个份子看个热闹。 于是,到了这天,礼炮声一响,所有人都放下手边的事,走上街头,观礼的人潮把从丞相府到定远侯府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花轿一出来,人群一片哗然,活了这么大,头一回见着紫色的花轿。 还有,新郎官的喜服和马头上的花全都是紫色的。 就连鼓乐班的唢呐笙箫上系的绸子都是紫色的。 这就奇了怪了,定远侯世子是续弦又不是纳妾,没道理连大红色都不能用吧? 难道这秦家大小姐是嫁过去做妾的? 就算是妾,也应该用桃红,为什么要用紫色呢? 很快就有知情.人给大伙解惑,说老夫人的病是请高僧看过的,冲喜也是高僧指点的,丞相府在东,定远侯府在西,新人着紫色意喻紫气东来,对老夫人的病有好处。 人们这才恍然大悟,感慨的同时,纷纷夸新人孝心可嘉。 秦婉如坐在轿中,听着街道两旁的议论声,再看看身上的紫色喜服,气得牙都咬碎了。 人群中解惑的人全都是丞相府雇来的,母亲和姑姑怕她被人非议,以后在人前抬不起头,因此才想出这个不得已的法子保全她的体面。 说什么紫气东来,什么孝心可嘉,若非要嫁的人是表哥,她宁可一头撞死也绝不受这样的侮辱。 可恶的盛青鸾,简直欺人太甚,竟然提出如此恶毒的条件来羞辱丞相府和侯府,如此黑心的毒妇,她女儿死一百回也不足惜! 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进了定远侯府,看热闹的民众被隔绝在门外,能够进到府中观礼坐席的,全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 新娘子下了轿,尽管众亲朋都已接受了紫气东来的说辞,看到她一身紫衣紫盖头,仍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到了拜天地的时候,更让人料想不到的是,新娘子还要对着前世子夫人的牌位拜三拜,才算礼毕。 众亲朋都在心里犯嘀咕,要说穿紫衣是为了给老夫人冲喜,拜前妻牌位又是个什么说法? 难道孝敬了老夫人还不够,还得给前妻当孝女? 再不然,就是怕将军府的人来闹事,特地做给将军府看的? 话说,这都拜天地了,为什么将军府的人还没来闹,再不闹可就入洞房了。 结果,直到入了洞房,将军府也没有什么动静,让一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大失所望。 简单的婚礼结束,宾客们被请去知味园入席,大伙本就觉着这场婚礼办得太过潦草,等酒菜上桌,才发现不止婚礼潦草,酒席更潦草。 说句难听的,这喜宴办得还不如前世子夫人的丧宴排场,处处透着一股凑合劲儿,没有一点侯府该有的气派。 渐渐的,就有人回过味来,或许将军府不是没闹,而是换了种方式闹。 紫色的嫁衣,简陋的婚礼,寒酸的席面,还有拜牌位那一出,怕不是将军府在从中作梗。 毕竟侯府老夫人向来身体康健,从没听说她生了什么病,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冲起了喜,怎么品都好像是另有隐情。 于是,好事的妇人便开始四处打听。 京城就这么大个圈子,各府的丫头仆妇总有些七拐八拐的交情,打听来打听去,真相渐渐浮出了水面,谢夫人的十个条件便在私底下传开了。 众人惊诧之余,表面上仍装着什么也不知道,酒席该怎么吃还怎么吃,至于心里是嘲笑还是不屑,就不得而知了。 好一个谢夫人,不愧是将军之妻,这一仗打的,兵不血刃便大获全胜,佩服,佩服。 相比热衷于家长里短的妇人们,男宾那边倒是没人理会这些,酒菜一上,就开始推杯换盏,划拳行令,其乐融融。 赵靖平贵为世子,哪怕人品多有诟病,也还是有不少朋友,加上他又是赵靖玉的兄长,因此不管是冲着他还是冲着赵靖玉,京中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几乎全都来了。 赵靖玉因在谢南嘉那里尝了甜头,这几天又夜夜枕着谢南嘉的枕头入睡,心情格外明媚,不用秦氏与他商量,便主动担负起了招待男宾的责任,在宴席上谈笑风生,左右逢源,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而那些跟随母亲一起来出席婚宴的各府千金小姐,便由大小姐带着几个妹妹负责招待。 姑娘们的心思不在酒菜上,明里暗里攀比着衣服首饰容貌身材,还时不时被男宾那边的笑闹声勾得走神。 今天,京城里排得上号的公子哥都来了,尤其赵二公子这个人间绝色也在,适龄的姑娘们都有些坐得住,挖空心思地找借口离席,只为能从花墙处走一趟,往男宾那边瞟一眼。 姑娘们如此,公子们也同样如此,都是躁动的年纪,谁不盼着能遇到一个可心的人儿,成就一段千古佳话? 于是,花墙两边便总有男男女.女往来穿梭。 素荷陪在四小姐身边,眼瞅着别的小姐走马灯似的来来去去,自家小姐却像钉在椅子上一样巍然不动,因惦记着李嬷嬷的嘱托,便悄悄提醒四小姐,问她坐累了没有,要不要去更衣,更不要出去走走。 四小姐也想去,但她实在胆怯,试了几试,还是放弃了,老老实实坐着当个陪客的。 素荷恨铁不成钢,跑去似锦院找谢南嘉讨主意。 谢南嘉因着那天晚上的事,不想见到赵靖玉,便没有陪赵兰芝去宴席上,而是躲在似锦院陪儿子玩。 她其实不赞成四小姐学那些小姐的行事,因为那些小姐若相中了哪家公子,回到家和母亲一说,后面的事自有母亲为她们操心,而四小姐根本不具备这样的条件,万一真相中了谁,也不一定能心想事成,到时候徒留伤感。 可是素荷巴巴的来找她,她又不能不理,不理的话回头会被李嬷嬷念叨许久。 于是她便给素荷出了个主意,让素荷假装不小心往四小姐的衣裳上弄些菜渍,这样四小姐就不得不去换衣裳了。 素荷觉得这个办法很好,回去就照做了。 四小姐只当她是无心之举,也没有责怪她,和桌上小姐们道了歉,离席去换衣裳。 路过花墙下,听着对面男孩子们恣意的笑闹声,她紧张得头都没敢抬,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走。 素荷见她这样,心里哀叹,自己的菜汤白泼了。 那边闹得欢,四小姐不看,她决定自己看一看,反正她是个丫头,明目张胆的看也没人管她。 刚绕过花墙,迎面走来一位青衫公子,四小姐只顾看脚下,素荷只顾往男宾席张望,两人谁也没留意到对面来人,害得四小姐结结实实撞进了那位公子怀里。 四小姐当场就吓傻了,一双眼睛惊恐望着对方,却忘了退开。 那位公子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扶了她一把,温声道:“你没事吧?” 四小姐登时羞红了脸,摇摇头,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素荷反应过来,忙去追她。 那位公子似乎觉得很有趣,站在那里一直看着主仆二人走远。 “周云成,你不去喝酒,站在这里看什么?”赵靖玉不知从哪里走过来,伸手拦住了他的肩。 周云成笑了笑:“没什么,刚才看到一只小白兔跑过去了。” “小白兔?”赵靖玉愣了一下,“不会是我送给小侄子的兔子跑出来了吧,走,咱们去我小侄子那里看看。” “……”周云成想解释,嘴张了张又什么也没说,跟着他走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活祖宗 进入初冬,气温一天比一天低,趁着中午太阳好,谢南嘉和画楼几个人便带着孩子在院子里玩耍,晒太阳。 奶娘说,小孩子不能总捂在房里,要多晒太阳才能长得快,长得结实。 赵靖玉和周云成过来时,几个人正围着兔笼看小公子喂兔子。 孩子肉乎乎的小手捏着青菜叶子往笼子里塞,小兔子一去抢,他就把手往回撤,急得小兔子在笼子里蹦来蹦去,他便咯咯咯地笑。 才几个月大的孩子,就已经懂得逗趣,大伙看得稀奇,都跟着他开怀大笑,以至于赵靖玉都到了跟前,也没有一个人发觉。 赵靖玉没想到谢南嘉会在这里,看着她如花的笑颜,一时怔住了。 其实谢南嘉在他面前并不拘束,也不算收敛,时常对他出言不逊,甚至还骂过他,咬过他,但像眼下这么灿烂这么舒展的笑容,却从未在他面前展露过。 这让他隐隐有些不爽。 难道他对她还不够宽容吗,还不够宠溺吗,为什么她对他却始终有所保留,不肯与他坦诚相待? “瞧,你的小兔子还在,这下你不用担心了。”周云成揽着他的肩说道。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一跳,冯伦第一时间跳过去,拦在两人面前。 谢南嘉则迅速抱着孩子站起。 等到看清是赵靖玉,所有人又都释然了。 “见过二公子,见过周大公子。”冯伦给两人见礼。 以前他跟着侯爷在外行走,对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熟识。 “免礼。”赵靖玉摆手让他退开,看着谢南嘉,主动解释道,“周大公子方才在园子里看见一只兔子,我以为是小侄子院里的兔子跑了,特地过来瞧瞧。” 谢南嘉没想到自己躲来躲去还是没躲开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应了一声:“哦。” 赵靖玉:“……” 解释了一堆,就换来一个“哦”,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惜字如金了? 莫不是还在生那天晚上的气? 想起那天晚上,他的目光情不自禁落在谢南嘉红艳艳的樱唇上,心头荡起一阵涟漪。 谢南嘉被他看得不自在,下意识想往后退,不料儿子却突然向赵靖玉张开手,咯咯笑着要赵靖玉抱他。 赵靖玉笑起来,伸手接过小侄子,搂在怀里亲了一口:“哎呀,还是我的乖侄儿对我好,不像某些白眼狼。” 谢南嘉:“……” 周云成一进门就瞧着谢南嘉十分眼熟,细细一想,便认出了她,不由激动道:“哎,你不是围场那个假扮小厮的丫头吗,我先前还想着怎么没看见你,没想到在这儿碰上了。” “是的,奴婢见过周大公子。”谢南嘉笑盈盈说道,因抱着孩子不便行大礼,便微微福了福身。 周云成也不计较,抬手道:“不必客气,我听说你投壶的本事出神入化,不如跟我去宴席上投一局如何?” 谢南嘉:“……” 这些公子哥真是随性惯了,想起一出是一出,她不过是个小丫头,怎么能随随便便去和公子们一起玩耍呢? “多谢周大公子美意,因今日府里忙乱,奴婢奉命在这里看护小公子,不敢随便走动,投壶的事还是改日吧,大公子你们玩得开心些就好。”谢南嘉婉拒道。 “这样啊?”周云成颇为遗憾地摊摊手,“那就只好改天了。” 赵靖玉一听就知道她在胡说八道,但也没有揭穿她,抱着孩子给周云成看:“我侄子可不可爱?” “可爱,可爱。”周云成捏了捏孩子粉嘟嘟的小脸,说道,“不愧是南嘉小姐的骨肉,长得真是漂亮,瞧这双丹凤眼,简直和南嘉小姐一模一样。” 赵靖玉斜了他一眼:“你跟她很熟吗?” “当然熟,我们还一起骑过马踏过青呢!”周云成自豪地说道。 有吗?谢南嘉愣了一下,心说我怎么不记得? 赵靖玉又问:“她骑术很好吗,比袖儿如何?” 谢南嘉:“……” 我自己和自己有什么好比的? “当然好,人家可是将门之女,深得武安大将军真传。”周云成道,“不过袖儿的骑术也相当了得,她在围场露那一手,可不是一般女孩子能比的。” 谢南嘉:“……” 赵靖玉倒也不是对南嘉小姐有多好奇,他只是不想这么快离开,所以才没话找话。 正闲扯着,珍儿突然慌慌张张地跑来找谢南嘉,说四小姐出事了,让她快点去看看。 谢南嘉一惊,本想问问原因,介于周云成在,怕涉及女孩子家羞于出口的隐私,便没敢细问,和珍儿一起匆匆离开了似锦院。 赵靖玉听闻是赵兰芝出事,把孩子递给画楼,也跟着她们走了。 因今日来宾众多,府里特意在知味园后面的院子辟出了专门的更衣室供女宾使用,谢南嘉赶到那里时,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此起彼伏的喧闹声。 别人的声音她不熟悉,素荷的声音她却一下子就听出来了,这爆脾气的丫头,也不知被谁激怒了,正在里面扯着嗓子骂人。 今天来的都是有身份人家的小姐,随便拉出一个都不是赵兰芝能比的,素荷这么一骂,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谁对谁错,最后害的还是赵兰芝。 谢南嘉心里着急,忙不迭进了院里,往屋里冲去。 因是女宾专用的院子,赵靖玉和周云成只能止步于院门外,再着急也无济于事。 周云成喘着大气问道:“你跑这么快,到底是担心你四妹妹,还是担心袖儿呀?” “……”赵靖玉顿了一下,“自然是担心我四妹妹。” “你也不是第一天有妹妹,怎么从前没见你这么上心过?”周云成揶揄道。 赵靖玉:“你属螃蟹的吗,管这么宽?” 周云成呵呵一笑:“行行行,我不管,我不管。” 赵靖玉瞪了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吩咐道:“卫钧,你去把依云叫过来,让她进来打探打探情况。” “是!”卫钧像个幽灵一样闪现,又幽灵一样消失了。 周云成咋舌道:“你这侍卫是哪找的,太高深莫测了。” 赵靖玉翻翻眼,没理他。 周云成四下看看,压低声音道:“别怪我没提醒你,太子殿下好像在打你侍卫的主意。” 赵靖玉一愣,立时眯起了眼睛:“什么意思?” “是我在围场无意间偷听到的,太子殿下说你一个庶子,身边却有高手如云,这其中必有蹊跷,吩咐手下暗中调查你的侍卫都是什么来头。” 赵靖玉默然一刻,随即便无所谓地笑起来:“难得太子殿下有雅兴,让他查吧!” 依云被卫钧匆匆带来,趁乱溜进了更衣室,过了一会儿,出来向赵靖玉回禀,说里面的争吵是为了周大公子。 周云成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道:“是哪个周大公子,不会是我吧?” “正是公子你。”依云道,“据说是几个小姐在更衣室里讨论今天来的公子,宁安伯家的二小姐说她看上了你,而后我们府里的二小姐却说看到四小姐偷偷勾搭你,宁安伯家的二小姐就不干了,说四小姐一个外室养的,竟敢肖想郡主家的嫡长子,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于是就联合了几个小姐找四小姐麻烦。” 周云成:“……” “你家二小姐分明是胡说八道,我见都没见过你家四小姐,更没有被谁偷偷勾搭,她怎好如此冤枉人呢?” 依云摊手:“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里面如今什么情况?”赵靖玉问。 “情况……”依云说着嘿嘿笑起来,“情况已经被袖儿控制住了。” “袖儿,她一个丫头,能控制住那些嚣张的小姐?”周云成表示怀疑。 屋子里,谢南嘉正母鸡护崽似的护着四小姐,面色沉沉道:“今天是我家世子的大喜之日,来了多少名门望族,王孙公子,各位小姐都是未嫁之身,名声比金子还宝贵,我家四小姐则如一根杂草,本就没什么指望,也无所谓名声不名声,你们要是再这样不依不饶,我便到前面宴席上把这事捅出去,看看到时候丢的是谁的脸,阻碍的是谁的好姻缘!” “你敢!” 旁的小姐都被谢南嘉唬住,唯独二小姐赵兰姝不吃这套,上前就要扇谢南嘉耳光。 “死丫头,你以为自己是谁,傍了个外室养的,跟着二公子出去一趟,就以为自己登天了,今天我非得让你知道知道天多高地多厚!” 谢南嘉当然不会任她打,一把抓住了她手腕,冷冷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二小姐为了这一句话已经跪过两次祠堂,今儿个要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又被关进去,这脸可是要丢得满京城皆知了。” “你……”赵兰姝跪祠堂的事外人并不知道,如今被谢南嘉一下子捅了出来,气得直跳脚,但又怕真的再被父亲关祠堂,只能把一腔怒火往肚里咽。 一群小姐被一个小丫头给唬住,全都气愤不已,但见她一副光脚不怕穿鞋的无赖样,谁也不敢出头挑衅她。 她的名声不重要,可她们的名声可是要紧得很,老话说得好,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丫头一看就是个小人中的小人,还是不要和她硬碰硬的好。 也有咽不下这口气的,看着谢南嘉搀扶着四小姐走出更衣室,悄悄对大小姐赵兰雅提议道:“这样的丫头,留着终究是祸害,不如找个借口处置了,以绝后患。” 赵兰雅苦笑:“她可不是一般的丫头,我母亲信赖她,我祖母维护她,我父亲赏识她,我二哥喜欢她,要想把她处置了,那真是比登天还难。” “竟有这样八面玲珑的人尖子?”小姐们惊诧道,“这哪还是什么丫头,分明就是个活祖宗呀!” 赵兰雅暗中攥紧了拳头。 她向来严谨,心思从不外露,她并非真的拿袖儿没办法,只是今儿个是兄长的大喜之日,不宜见血光,且容那丫头再多活一晚。 四丫头刻意偶遇周大公子的事是她亲眼所见,也是她说给二妹妹听的,她知道二妹妹嘴快,特意要通过她的嘴让宁安伯二小姐知晓,好让宁安伯二小姐和四丫头闹起来,这样她才能渔翁得利。 周大公子是她看中的人,无论是宁安伯二小姐,还是四丫头,谁都别想和她争! 第一百一十四章 笨死他算了 周云成一直声称自己没见过赵四小姐,等谢南嘉扶着赵兰芝出来后,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小白兔就是赵四小姐。 这么一来,倒是他连累了人家小姑娘。 他有心想上前道个歉,可赵兰芝一直低着头,看都没往他这边看一眼,就和丫头们一起匆匆而去。 赵靖玉心知四妹妹此刻心里不好受,若是面对他,肯定更加难为情,因此便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任由她们离开,之后也同周云成一起走了。 赵兰芝一走,更衣室里的女孩子们也没必要再逗留,三三两两地相伴走出来。 最先出来的女孩子眼尖地看到走在前面的男人的背影,凭着那大红的衣衫,一眼就认出是赵二公子。 女孩子们都激动起来,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想追上去和他来一场偶遇。 心眼活泛的立刻去拉拢赵兰雅和赵兰姝姐妹,想着有她们在打招呼也显得自然。 姐妹两个平时受母亲的影响,和赵靖玉并不亲近,但赵兰姝天生是个爱出风头的性子,经不住女伴三两句好听话,便主动跑过去叫住了赵靖玉。 “二哥哥,好巧啊,你也在这里。”她娇声喊道,为了显摆自己这个得天独厚的妹妹身份,特意带出一种撒娇的味道,好让别的女孩子羡慕她。 果然,女孩子们纷纷向她投去艳羡的目光。 赵兰雅不耻妹妹的行为,故意落在后面,心里想着回头定要和母亲说说,让母亲好好教育教育妹妹,不要那么轻浮。 结果等到赵靖玉闻声停下脚步,和周云成同时回头望了一眼之后,她的眼睛顿时亮了,三步并作两步往前走。 可惜她还是没有宁安伯二小姐动作快,还没等她走到地方,宁安伯二小姐已经在和周云成打招呼了。 虽说是男女有别,但赵靖玉和周云成都是京城出了名的风.流公子,向来不拘一格,加上女孩子的数量多,又都是熟人,便停下来和她们作揖问好。 “二哥哥,你这是从哪里来,要去哪里呀?”赵兰姝娇笑着问道。 赵靖玉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对自己这么热情,错愕了一下,回答道:“周大公子喝多了酒,我带他逛逛园子醒醒酒,你们这成群结队的是要做什么?” “我们……我们也是出来透气的。”赵兰姝道,“不如二哥哥把我们也带上可好?” “兰姝,不得无理。”不等赵靖玉答复,赵兰雅走上前把她往身后一拉,双眸盈盈看向周云成,纳了个万福,柔声对赵靖玉说道,“周大公子既然是喝醉了,二哥哥应当送他去客房躺着歇息才对,外面天冷风大,逛久了怕是要感染风寒的。” 赵靖玉:“……” 这两个妹妹今儿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像跟他很熟络似的,一个要跟他逛园子,一个教他怎样照顾客人。 真是邪了门了。 “那么请问两位妹妹,我到底是要接着逛园子,还是该带周大公子去歇息?”他笑着问道。 赵兰姝一心想在众位小姐面前显摆,对姐姐的多事很不满。 赵兰雅却想着倘若周云成去客房歇息,自己便可以借着主人之便去嘘寒问暖。 “自然是要以周大公子的身体为重。”她抢在妹妹前面说道,“咱家的园子又不会长脚跑掉,周大公子想逛,以后有的是机会,眼下就该歇息才是,二哥哥是负责招待宾客的,不好冷落了宴席上的客人,你还是快回知味园吧,我来替你把周大公子妥善安置。” 赵靖玉:“……” 周云成:“……” 女孩子的心思细腻,在感情上尤其敏感,宁安伯二小姐在旁边冷眼看着赵兰雅和赵靖玉说话,眉头一皱,便看穿了赵兰雅的意图。 本来按照赵兰姝的提议,如果二公子同意她们跟着逛园子,倒是挺好的一件事,可赵兰雅一上来就说让周大公子去客房休息,瞎子都看出来周大公子并没有醉,她却一再坚持,分明就是想找借口利用主人之便独自接近周大公子。 要说赵四小姐肖想周云成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那赵兰雅可是侯府嫡出的大小姐,比她这个伯府二小姐更有优势。 这样想着,她不禁醋意翻涌,抱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心思,上前一步提议道:“算了吧,公子们爱怎么着是他们的事,咱们女孩子家凑什么热闹,出来有一会儿了,再不回宴席,家人会担心的,咱们还是快回去吧!” 她这么一提议,别的女孩子也不好再坚持逛园子,只好失望地拜别了两位公子,相携着回知味园去了。 赵兰姝气姐姐挡了她出风头的机会,赵兰雅气宁安伯二小姐多管闲事,宁安伯二小姐气赵兰雅不讲究,肖想她的意中人。 什么狗屁姐妹情深,明知道我中意周大公子,自己却不声不响的惦记上了,有她这么做人的吗? 就冲她这人品,倘若我得不到周大公子,我宁愿成全了赵兰芝,也不能便宜给她,哼! 姑娘们的小心思,赵靖玉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七七八八,等人都走了,笑着调侃周云成:“行啊周大公子,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抢手货。” 周云成翻了个白眼:“我哪有你抢手,你没看刚才除了你两个妹妹,其他的女孩子恨不得用眼睛把你那啥了。” “是吗?”赵靖玉眉梢轻扬,“恐怕不是所有吧,宁安伯二小姐全程都没看我一眼,还有我大妹妹……这两位你中意哪个?” “你可别瞎说。”周云成忙打断他,“我母亲管教严苛,被她知道不得了的,而且我未来的媳妇必须由她亲自挑选,我喜不喜欢都没用的。” “啧啧啧……”赵靖玉咋舌道,“真可怜,连媳妇都不能自己挑。” “你能?”周大公子道,“你要能自己做主,为何至今还未定亲?” “我那是没找到合适的。”赵靖玉道,想起那天在侯爷书房皇上对他的警告,顿时意兴阑珊,玩笑也没心情开了。 皇上不准他娶没身份没地位的女孩子,说他将来的媳妇必须从王公重臣之家挑选,可是他把京中符合标准的女孩子都筛选了一遍,也没有一个合心意的。 唯独一个让他动心的,偏偏是个丫头。 他又想起袖儿那天半真半假地说自己不愿意做妾的话,更加心焦起来。 就她这身份,别说妾了,恐怕做通房皇上都不会应允的。 这可如何是好? “怎么了,突然愁眉苦脸的?”周云成问道。 赵靖玉捧着手搓了搓脸,犯愁道:“我问你,若是你看上了一个平民家的姑娘,你母亲不准你娶她,你该怎么办?” “嗯?”周云成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皱眉想了想,说道,“如果我非她不娶,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先给她认一门亲。” “什么意思?”赵靖玉问。 “这你都不懂,你自己不就是侯爷的沧海遗珠吗?”周云成道,“再比如镇国公家的小孙女,丢了那么多年,指不定哪天就找回来了呢?” 赵靖玉眼睛一亮,思绪豁然开朗。 周云成又道:“这法子可行是可行,但前提是得找到门第相当又愿意配合你的人家,你想想,京里愿意为你冒这险的人有没有,我觉得程志业他爹你可以考虑考虑。” “嗯。”赵靖玉若有所思地点头,突然回过神,忙正色道,“我有什么好考虑的,又不是我的事,我这是在帮你想办法好不好?” “嘁!”周云成撇撇嘴,“有个词叫欲盖弥彰你学过没?” “滚!” …… 赵兰芝被众小姐围攻,哭得妆都花了,不好再回宴席,谢南嘉便直接把她带回了宜兰院。 李嬷嬷看到她这副模样,吓了一大跳,忙把人迎进屋里,追问是怎么回事。 谢南嘉本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素荷已经竹筒倒豆子般把来龙去脉全说了。 李嬷嬷心疼自家小姐受的委屈,搂着赵兰芝好言哄劝,免不了抱怨几句赵兰姝,说她心肠太坏,自家姐妹不顾念,倒和外人一条心,这事要真传出去,倒霉的不光是四小姐,家里几个小姐的名声都要受牵连的。 抱怨完了赵兰姝,转头又抱怨素荷:“你怎么就这么不小心,让四小姐和外男撞上呢,你的眼睛长在脚底板上不成?” 素荷委屈道:“嬷嬷怎好怪我,要不是你非要我带着四小姐去花墙偷看,才不会有这事,我觉得袖儿说得对,咱们小姐就不该学那些不检点的小姐们行事,容易出事不说,真相中了,没有娘亲帮着张罗,也是白搭。” 李嬷嬷被她呛得老脸通红,眼瞅着四小姐因为她的话又掉起眼泪,气恼道,“你这丫头,说话没遮没拦的,我说你一句,你倒有十句等着我,你除了发脾气还会什么,要不是袖儿救场,四小姐这会儿还指不定怎样了呢,叫我说,以后干脆还是让袖儿跟着,你老实在院里待着吧!” “你……”素荷的火气眼看就要压不住,谢南嘉忙出声制止,催着李嬷嬷道,“嬷嬷快去打温水来给四小姐洗把脸,让四小姐睡一会儿,缓和缓和。” 李嬷嬷便唉声叹气地出去了。 素荷犹自不服气,嘟囔道:“二小姐也是,四小姐又不是故意撞上去的,人家公子也没有失礼之处,她却嚷嚷的满世界都是,真不知是何居心。” 谢南嘉刚要制止她再说,眼角突然瞥见赵兰芝羞涩地咬了一下唇。 她迟疑了片刻,装作漫不经心地问素荷:“那位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素荷想了想道:“个子很高,长得又白又俊,声音也好听,穿青色衣衫,别的没看清。” 谢南嘉失笑:“打个照面就能说出这么多,还说没看清。” 素荷也笑起来。 谢南嘉细打量赵兰芝,见她神情恍惚,面泛桃色,便问道:“四小姐,素荷说的可是真的,那公子当真又白又俊又高大吗?” 赵兰芝的脸一下子烧红了,嗫嚅道:“我,我没看清。” 说话间李嬷嬷端着温水进来,谢南嘉就没再多问,在旁边候着看赵兰芝洗脸,心头突然灵光一闪,又高又白又俊,穿青色衣衫,可不就是周云成吗? 莫非是周云成去似锦院之前碰到的? 周云成说他看见一只小白兔,侯府除了赵靖玉在围场逮的那只兔子,哪里还有兔子,怕不是说的就是四小姐吧? 这赵靖玉,亏他还自诩是万花丛中过,怎么今儿个却迟钝起来,竟然把周云成带去看真的兔子。 笨死他算了! 周云成居然把人家女孩子说成是小白兔,如此暧昧的称呼,莫非这一撞还真歪打正着了? 她决定等没人的时候再探探赵兰芝的口风。 …… 宾客散尽,天色已晚,赵靖平的洞房花烛夜才刚刚开始。 秦氏绷着神经忙碌了这些天,如今一切终于尘埃落定,虽疲累却欢喜不尽,临睡前特意去了一趟新房,趁着赵靖平去沐浴更衣,和侄女说了些体己话。 她叮嘱秦婉如不要为了眼前的委屈耿耿于怀,以后日子长着呢,有的是机会找回场子,当前最要紧是和世子好好相处,把他的心拢住,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生了孩子,就算是在侯府彻底扎下根了,等过几年自己再把掌家权往她手里一交,她就侯府真正的女主人,就可以和世子恩恩爱爱白头到老了。 秦婉如原本因为这憋屈的婚礼一肚子火,被姑母这么一劝,心情便好起来,笑着应道:“姑母说的我都记下了,我会和表哥好好过的,我不但要做表哥的贤内助,还要做姑母最贴心的小棉袄,等以后两个表妹嫁出去了,我会替她们陪伴姑母,承.欢膝下的。” 秦氏高兴得直抹眼泪,尽管经历了许多的挫折,她的心愿总算达成了,而且婉如这么懂事,这么孝顺,足以证明她的坚持是对的,娶媳妇就是得亲上加亲才靠谱。 要是当初没有谢南嘉横插一杠子,何至于发生后面这些糟心的事。 好在老天爷开眼,总算是要苦尽甘来了,她会尽一切努力帮儿子儿媳把日子过好的。 秦氏心满意足,等赵靖平回来后,又嘱咐了他几句,叫他对媳妇好一些,入睡时当心媳妇的肚子,然后便高高兴兴地走了,临走又把云莺留下给秦婉如使唤。 云莺始料未及,感觉自己在夫人眼里就像个物件,扔过来抛过去,一点都不顾及她的感受。 她站在门外,看着秦氏和云雁曹嬷嬷一起走远,想起袖儿曾经说她在夫人心中的位置不如云雁,表小姐一来肯定会让她接着伺候的话,一颗心都凉透了。 初冬的风呜咽着吹过廊下,她紧跟着又想起袖儿的另一番话,不禁打了个冷战。 袖儿说,你做过什么,天知地知鬼神知,要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问心无愧很简单,天黑的时候打开窗户往外看,敢看就是无愧,不敢看就是有愧。 她看着院子里影影绰绰的树木,感到一阵毛骨悚然,下意识地紧贴墙壁闭上眼睛。 屋里,赵靖平和秦婉如嬉闹的声响传出来,明明不大,却无比清晰地钻进她的耳朵。 其他的丫头忙了一天,都疲惫不堪,见夫人把她留下侍候,便都去睡了,空空的长廊就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 她不想听到屋里的嬉闹,却又不敢到别处去,因为在这里好歹能有个动静,挪到别处更让她害怕。 她紧紧闭着眼睛,像个掩耳盗铃的人,以为只要不睁开眼睛,就不会有可怕的东西出现。 随着屋里的声浪越来越高涨,她不得不捂住耳朵。 这时,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顶,匍匐在瓦片上,将一颗披散着长发的脑袋从房檐吊下来,直垂到她面前。 她紧闭着眼睛,并没有发觉。 一阵风吹来,那乱蓬蓬的头发飘起来扫过她的脸颊 她感到脸上痒痒的,下意识睁开眼睛,惨淡的月光下,一颗披头散发的脑袋正在她眼前晃晃悠悠。 “啊啊啊~”她发出一串惊恐的尖叫,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惊心 这一声喊叫把屋里进行到紧要关头的两个人吓了个半死,赵靖平当场萎顿,从秦婉如身上翻下,第一时间拉起被子先把自己蒙了起来。 秦婉如又惊恐又羞恼,若不是新婚第一夜,真想踹他两脚:“你躲什么躲,快去看看呀!” 赵靖平裹着被子哆嗦道:“我不能去,万一有强盗呢,君子不立危墙你懂不懂。” 秦婉如怔怔地看着他,感觉他一下子变得好陌生,和婚前简直判若两人。 “院里就你一个男人,你不去谁去,总不能叫我去吧?” “你别管了,外面的仆妇们听到自然会出来查看的。”赵靖平道,“在不明原因的情况下,咱们最要紧是保全自身。” 秦婉如:“……” 这时,外面已经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亮光一晃一晃的,下人们打着灯笼赶来了。 “是云莺,云莺昏倒了。”有人喊道。 “云莺,快醒醒,快醒醒……” 紧接着有人来敲门:“世子,世子夫人,你们没事吧?” 赵靖平舒了一口气,对秦婉如道:“你瞧,她们这不是来了吗?” 秦婉如白了他一眼,没搭话,自个披衣去开门。 赵靖平讨了个没趣,讪讪道:“我陪你去。” “君子不立危墙,你还是别去了。”秦婉如漠然道,独自前去开门。 赵靖平从后面跟过来,解释道:“现在人都来了,就不会有危险了。” 门打开,陪嫁来的吕嬷嬷一脸担忧地探头往屋里看,问道:“世子夫人,你们没事吧?” “没事,刚被吵醒你们就来了。”秦婉如一面说,一面跨过门槛,“云莺怎么了?” “昏倒了,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吕嬷嬷道,扶着她一同走过去。 赵靖平在后面缩手缩脚地跟着。 围成一圈的下人们见世子夫人过来,便自动让开一条缝,好让她看清云莺的情况。 云莺还没醒,被一个妇人抱在怀里,灯笼的光打在她脸上,惨白惨白的,一丝血色都没有,要多瘆人有多瘆人。 “把她抬到耳房,叫醒了问问什么情况。”秦婉如吩咐道。 众人领命,七手八脚地把人抬去了耳房,又是掐人中又是拿冷水激,过了一会儿,云莺发出一声长长的呻.吟,悠悠醒转,先是眨着眼看了看四周,突然以手捂面,惊恐万状地喊道:“不是我,不是我,世子夫人饶命……” 很明显,她说的世子夫人不是眼前这个世子夫人,要不然她也不至于吓死过去了。 难不成世子守丧未满又娶新妇,惹怒了前世子夫人的英灵…… 屋里的人全都吓得心惊肉跳,背上瞬间出了一层冷汗。 秦婉如心里也是咯噔一下,端起刚才没用完的半瓢冷水泼在云莺脸上,强自镇定道:“我一没打你二没罚你,你平白无故地喊什么饶命不饶命的,是不是方才瞌睡上来睡着了,做了什么恶梦?” 云莺顶着一脸的水连连摇头:“我没有,我没有做恶梦,我好好的站着,突然就飘过来一个人头,披头散发的,是个女人,嘴上还有血……” 颤抖的声调加上她那湿漉漉的头发,像刚从水里爬出来的水鬼,吓得众人毛骨悚然,不自觉地依偎在一起,死死盯着灯光照亮的地方,不敢往别处挪眼睛。 赵靖平也吓得不轻,一把抓住了秦婉如的手,战栗道:“婉如,咱们先回房吧,叫人把母亲请来……” 秦婉如心里也发毛,但此刻的她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绝不能让情绪轻易外露,硬着头皮斥责云莺道:“朗朗乾坤,哪有什么邪祟鬼怪,都是你自己瞎想的,你若不是做梦,就是眼花了,快快回去歇息,切不可再胡言乱语!” 云莺还想要解释,接触到秦婉如警告的眼神,只得硬生生打住,不再言语。 赵靖平道:“不请母亲来吗?” “你瞧瞧都什么时辰了?”秦婉如道,“不过是一个丫头做了个恶梦,怎好随意惊动母亲,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说完又吩咐吕嬷嬷,叫她重新安排人值夜,让云莺去休息。 众人刚听云莺说完嘴角淌着血的人头,生怕吕嬷嬷会叫到自己,纷纷往后退。 吕嬷嬷也没法子,只好安排大伙轮流值夜,三个人一班,一个时辰换一回,且将今晚熬过去再说。 忙忙乱乱了一阵子,院子里终于重归平静。 赵靖平和秦婉如重新宽衣上床,却再也没有了先前的兴致,点着蜡烛睁着眼睛,各自想各自的心事。 再难熬的夜终究还是会过去,第二天天一亮,整个院子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有种重见天日的感觉,巴不得今天的太阳不要再落山,黑夜不要再来临。 秦婉如今天要去敬新妇茶,一大早便起来洗漱梳妆。 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着,两个黑黑的眼圈涂了好几层粉都没有完全遮住。 借着梳妆的空档,她屏退了众人,只留下云莺一人在屋里,细细询问了昨天晚上的事。 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夜,云莺再讲起来那颗飘来荡去的人头,仍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世子夫人,奴婢真的不是做梦,也不是胡言乱语,是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那颗人头,奴婢可以对天发誓,若有半个字的假话,叫我不得好死。” “我相信你。”秦婉如道,“昨晚我是怕大伙害怕,才故意那样说你的,你不要生气。” “奴婢不敢生世子夫人的气,奴婢就是单纯的害怕。”云莺委屈道。 “嗯,我明白。”秦婉如道,“但我等会儿要去敬新妇茶,到时候三个府里的长辈和小姐公子都在,为了不让人看咱们的笑话,这事暂时不能声张,一切等我敬完茶回来之后再说,行吗?” “奴婢听世子夫人的。”云莺抹着眼泪应道。 世子夫人敬新妇茶,大半个侯府都跟忙碌,唯独似锦院里的人没受到任何影响,仍然和往常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 做为赵靖平唯一的儿子,按理说小公子是要被抱到前面去见一见继室母的,但因着将军夫人的十个条件,秦氏怕秦婉如见了孩子会想起那些糟心事,便自作主张没让孩子去。 如此正合谢南嘉的意,她自己也是要陪着四小姐去前面走过场的,她可不想亲眼看着儿子被秦婉如假惺惺地抱着叫儿子,更不想听秦婉如在儿子面前自称母亲。 辰时一刻,三个府里的亲属齐聚一堂,其乐融融地等着喝新妇茶。 谢南嘉环顾四周,发现赵靖玉竟然没来。 虽然赵靖玉向来不爱参加府里的各项活动,但当年她敬新妇茶时,赵靖玉可没缺席。 这样想着,她心里莫名地多了一丝优越感。 新妇茶也不是白喝的,长辈们要给新妇见面礼,平辈之间也要互赠礼物,虽说秦婉如是继室,但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各人都精心准备了贵重的首饰珠宝相赠。 在三个府里的小姐当中,赵兰芝是最穷的一个,因着昨日更衣室里的闹剧,赵兰姝一直对她耿耿于怀,全程盯着她,只等她拿礼物出来时好挖苦她。 不料赵兰芝接了秦婉如赠予的宝蓝点翠珠钗后,随手就从袖袋里掏出了一串雕千瓣莲花的沉香手串递给了秦婉如,用她惯常的柔细声音说道:“嫂嫂送我如此精美的珠钗,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回赠你,这手串是二哥哥从梵音寺方丈那里得来的,在天竺国那兰陀寺开过光,今天我把它送给嫂嫂,祝嫂嫂和世子哥哥夫妻恩爱,白头偕老,也祝嫂嫂肚子里的小侄子能够健健康康地成长,平平安安地降生。”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神色各异。 梵音寺方丈从天竺那兰陀寺带回来的宝物,赵靖玉竟然当玩意送给了一个不得宠的庶妹,光这一条,就足以让三个府里的兄弟姐妹羡慕得发疯。 尤其是赵兰姝,简直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就连赵靖平都心痒痒的,计划回去后跟秦婉如要过来把玩几天。 秦婉如也没想到这个不起眼的庶妹居然一出手就送她一份如此特别的礼物,惊喜之余,又觉得自己给赵兰芝的礼物太过寒酸,暗自想着等回去后再单独补送她一套好首饰。 小辈们只顾着关心手串,长辈们关心的却是肚子,秦婉如怀孕的事,除了侯府里的少数人,东西两府的都不知道,听赵兰芝这么一说,才恍然大悟,说什么急着给老太太冲喜,原来是奉子成婚呀! 想通这一点,再看秦婉如时,眼神就多了一些鄙夷和不屑。 秦氏岂能不明白那些人心里的想法,暗中责怪赵兰芝口无遮拦,可是念在她送了婉如那么贵重的手串的份上,也不好对她发火。 老太太的情绪倒是没什么变化,老神在在地坐着,等到秦婉如和所有的家人都见过礼之后,便声称自己乏了,提前回了慈安居。 路上,她似是不经意地和花嬷嬷说道:“四丫头向来嘴笨得很,今儿个怎么突然伶俐起来,怕不是有人教着她说的吧!” 老太太走后,众人又坐了一会儿,也都起身告辞了。 谢南嘉陪着赵兰芝回到宜兰院,一进门,赵兰芝像是终于放下伪装似的长出了一口气,问谢南嘉道:“袖儿,你为什么非要让我说那番话?” 谢南嘉笑道:“没什么,就是让你在新嫂嫂面前留个好印象,她可是侯府未来的女主人,和她搞好关系,对你以后有好处的。” “真的吗?”赵兰芝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 “当然真的。”谢南嘉笑着肯定。 与此同时,秦婉如也回到了她的暖玉阁,重新整理了妆容,等待赵靖平的妾室来给她敬茶。 过了一会儿,以雪姨娘为首的妾室们陆续到来,跪在厅里给她磕头问安。 盼了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成为了真正的世子夫人,秦婉如心满意足地端起正室夫人的架势,面带微笑看向几个恭恭敬敬的姨娘。 这时,门外人影一闪,绿柳穿着一身素衣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个牌位。 秦婉如的笑容僵在脸上,惊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绿柳淡淡道:“夫人不是答应了将军夫人让你每天给前世子夫人的牌位晨昏定醒吗,妾身怕你一天跑两遍祠堂太辛苦,特意把前世子夫人的牌位给你请来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流言 秦婉如登时绷紧了身子,瞧着那个黑漆漆的牌位,感到后背凉飕飕的,好似有阴风刮过,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战,迅速移开了视线。 “你也太自作主张了,怎么能不经过夫人的允许就擅自移动姐姐的牌位呢,这样会惊扰到姐姐的亡灵你知不知道?”她不悦地皱起眉头,嗔怪道。 “不会的。”绿柳不慌不忙道,“妾身并没有移动前世子夫人的牌位,这个牌位是找人重做的,以后就放在世子夫人的正堂里,我昨晚已经焚香烧纸告知过前世子夫人,叫她早晚过来这边接受世子夫人的叩拜,反正亡灵是来去自如的,不会嫌累。” 她这话说得太过正经,脸上的表情又虔诚又诡异,不止是秦婉如,连几个姨娘都吓得直发毛,平常一点都不团结的几个人,此刻却紧紧握住彼此的手相互壮胆。 秦婉如坐在主位上,前一刻的得意洋洋已经荡然无存,甚至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你不要在这里乱讲,前世子夫人是我的姐姐,我敬她拜她原是应该,但人死如灯灭,活人祭拜死人不过是出于怀念,寄托哀思,哪来这些神神叨叨的。”她强自镇定地教训绿柳。 “世子夫人方才还怕我惊扰了前世子夫人的亡灵,怎么这会儿又说人死如灯灭呢?”绿柳把牌位举了举,正色道,“妾身一点都没有乱说,昨晚我焚香祷告之后,分明就看到一个影子飘飘悠悠往暖玉阁这边来了,当时大约是子时一刻,世子夫人这边难道没什么动静吗?” 话音刚落,侍立在一旁的云莺嗷一嗓子叫了出来,随即又紧紧捂住了嘴,神情惊恐万状。 秦婉如立刻甩给她一个冰冷的眼神,示意她不许乱说话。 几个姨娘全都筛糠似的抖起来。 秦婉如怕绿柳越说越离谱,强行终止了话题,对着绿柳手里的牌位拜了三拜,让吕嬷嬷协助几个姨娘给自己敬了茶,便借口自己累了,叫姨娘们都回去。 绿柳说自己还没敬茶,把前世子夫人的牌位恭恭敬敬地放在后墙正中的条桌上,回身过来要给秦婉如敬茶。 秦婉如一眼都不想多看她,免了她的敬茶礼,忙忙地把她打发出去了。 绿柳一走,云莺这边立马就忍不住了,跪在地上对秦婉如道:“世子夫人,昨晚我看到那东西的时候,正是子时刚过……” “你闭嘴!”秦婉如厉声喝止了她,“绿柳分明就是信口雌黄,这你也信。” “可是,那东西是我亲眼所见呀!”云莺吞了下口水,颤声道,“会不会是前世子夫人找我们报……” “我叫你闭嘴你没听见吗?”秦婉如抓起茶盏砸了过去,怒冲冲道,“吕嬷嬷,云莺现在神志不清,你快把她带下去。” “是。”吕嬷嬷忙应了,叫上陪嫁来的两个丫头,把云莺架了出去。 余下的两个丫头上前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被秦婉如气急败坏地撵走了。 人都走了,偌大个屋子里就剩秦婉如一人,她下意识地往桌子上那个黑漆漆的牌位看了一眼,顿觉遍体生寒,自己也不敢在这屋里待了,提起裙摆就往外跑。 …… 绿柳离开暖玉阁之后,并没有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去了小公子院里。 此时,谢南嘉也正在小公子院里和冯伦说话。 昨晚的那颗人头就是冯伦搞的鬼,他知道谢南嘉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不等谢南嘉问,自己便把昨晚的事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谢南嘉听完点点头,说了一句:“效果还不错,辛苦冯大哥了。” 冯伦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谈不上辛苦,不过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谢南嘉道:“我现在还不能说,等时机成熟了,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的。” “好,我知道了。”她不说,冯伦就不再追问,“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你尽管开口就是了。” “多谢冯大哥。”谢南嘉向他道谢,“你对我的帮助我都在心里记着呢,日后我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冯伦腼腆地笑了,盯着她的眼睛看了看,想说什么又没说。 谢南嘉突然想起画楼还是谁曾经调侃过她和冯伦之间的关系,那时她还想着有机会要和冯伦谈一谈,以免冯伦误会了她的意思,后来一直忙忙叨叨的,又跟着赵靖玉去了趟西山围场,她竟把这事给忘了。 择日不如撞日,她觉着不如就趁现在把话说明了,省得拖久了说不清。 “冯大哥,我有话想和你说。”她正色道。 “你说,我听着呢!”冯伦笑盈盈道。 结果还没等谢南嘉开口,绿柳便过来了。 “我就猜你肯定在这儿。”绿柳快步走到谢南嘉面前,笑着对她说道。 谢南嘉只好打住话头,对冯伦说下次再谈,和绿柳一起去了画楼的房间。 孩子睡了,画楼为了不打扰谢南嘉和冯伦说话,待在自己房里收拾东西,见绿柳和谢南嘉一起进来,稀奇了一下,笑道:“哪阵风把柳姨娘吹来了?” 绿柳白了她一眼:“会不会说话,仔细我撕了你的嘴!”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说起话来都没什么忌讳,虽然这几个月她们已经默认谢南嘉是自己人,也和她来往甚密,但总归还是隔了一层,玩笑也开得少。 说了一会儿闲话,绿柳便言归正传,把暖玉阁发生的事详细说了一遍,心情舒畅道:“你们是没看见,秦婉如一看到小姐的牌位,脸都绿了,我抱着小姐的牌位接受她的三叩首,别提有多解气了。” “可惜我没看见。”画楼遗憾道,“这事你可要做好监督,每天早晚都要过去看着她给小姐磕头,少磕一回都不行。” “还用你说,我自然会监督好好她的。”绿柳道,“要是能找机会再回一趟将军府把这事和夫人说说就好了,让夫人也跟着解解气。” “哪有那么容易,这回要不是秦氏想让咱们去当说客,咱们也出不去的。”画楼道,“不过我倒是好奇,那个云莺为什么吓成那样?” “谁知道呢,我也觉得奇怪。”绿柳道。 昨天晚上的事秦婉如下了封口令,除了暖玉阁的人,外人都还没听到风声。 “因为她昨天晚上撞见鬼了。”谢南嘉在旁边慢悠悠说道。 “啊?”画楼和绿柳同时一愣,又同时问道,“见什么鬼了,你怎么知道?” 谢南嘉便把冯伦昨晚在暖玉阁搞的鬼和她们两个说了。 “我的天呐!”画楼惊呼,“你是怎么想出这点子的,大晚上的,可是要吓死人的。” 绿柳恍然大悟:“怪不得你教我在秦婉如面前说什么子时一刻焚香祷告的话,原来是为了让这个见鬼的事显得更加真实。” “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呀?”画楼表示不解。 谢南嘉暂时还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对秦婉如的怀疑,便笑着说道:“为了给将军夫人出气呀,不好吗?” “好是好,就是怪吓人的。”画楼道,“幸好受惊吓的不是我。” 绿柳哈哈笑道:“你到底是同情呀还是幸灾乐祸呀?” “当然是幸灾乐祸。”画楼正经道,“秦婉如不是什么好人,云莺跟着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吓死活该。” “……” 绿柳和谢南嘉都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给逗笑了。 笑过之后,谢南嘉道:“这事咱们没必要替她们遮掩,知道的人越多越好,所以绿柳回去后,就负责把这事传播出去,编得越邪乎越好。” “行,包在我身上了。”绿柳道,“正好方才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几个姨娘都在,我回去和她们一说,不用我编,她们自个就会添油加醋了。” “嗯。”谢南嘉点点头,又道:“其实我之所以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目的,我想看看秦婉如是不是真的有身孕。” “什么意思,身孕还能有假?”画楼疑惑道。 绿柳却立马明白了谢南嘉的意思:“你是说,秦婉如为了能早日嫁进侯府,很有可能会假装怀孕?” “不是吧,她连她姑母都骗吗?”画楼有点不信,“再说了,她假装怀孕,月份一大就瞒不住的。” “我也只是猜测。”谢南嘉道,“但从昨天晚上来看,还是有做假的可能的。” “怎么看出来的?”画楼问。 谢南嘉道:“我刚才问冯伦,冯伦说他去的时候新房里正闹得欢,后来又是惊吓又是忙乱的,秦婉如一点事都没有,也不曾特别在意自己的肚子。” “这样的话,倒还真是不好说。”绿柳道。 “所以咱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把水搅浑了,才能有机会证实她是真是假。”谢南嘉道。 “明白了,我这就回去和姨娘们讲故事去。”绿柳起身道。 …… 神神怪怪的事情对人有种莫名的吸引力,不到半天的功夫,暖玉阁闹鬼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侯府,并且通过不同人的润色,出现了好几个不同的版本。 其中最让人信服又害怕的一个版本,就是前世子夫人因不满世子另娶新妇,冤魂夜探暖玉阁,要向世子和新夫人索命,多亏倒霉的云莺撞见,用惊呼声吓走了她,世子和新夫人才逃过一劫。 再晚些的时候,传言又有了新的说法,说杀害前世子夫人的可能不止红姨娘一个,前世子夫人之所以阴魂不散,就是因为自己的沉冤未雪,世子却不顾夫妻情份,在她大仇未报之际又有新欢,所以才激怒了她的亡灵。 各种传言像长了脚似的传播开来,不到天黑,连外面的人家都听说了。 侯府喜庆的气氛还没消散,便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慌之中。 秦氏听闻了传言,第一时间把赵靖平和秦婉如叫去问话。 秦婉如没办法再隐瞒,屏退了众人,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姑母。 秦氏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家主母,听完秦婉如的讲述,沉思片刻后,下了结论:“这事和冤魂亡灵什么的没有半点关系,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故意搞鬼。” 第一百二十七章 算计 秦婉如也觉得是有人在搞鬼,可是光凭云莺那惊魂一瞥和一些捕风捉影的流言,要想查出搞鬼的人是谁,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赵靖平一夜没敢睡,到了母亲这边,感觉十分安全,听着秦氏姑侄的谈话,不知不觉歪在榻上睡了过去。 秦婉如忍不住和姑母抱怨道:“我以前竟不知道表哥的胆子这么小,昨晚叫他出去看看他都不敢,还吓得一夜没合眼,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秦氏一听儿子一夜没睡,心疼不已,叫云雁拿被子给赵靖平盖好,然后拉起秦婉如的手去了里间,以免打扰到儿子休息。 “你表哥还年轻,心思又单纯,从小顺风顺水的,没经过什么大风大浪,胆子小一点是正常的,你不能因此就说他没男子气概。”进了里间,秦氏温声哄着秦婉如,为儿子的懦弱开脱。 秦婉如心里怪怪的,但表哥是她从小喜欢到大的人,自然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影响到她对表哥的感情。 再说了,当前要紧的是想办法找出搞鬼之人,她也没心思去计较这些鸡毛蒜皮。 姑侄二人关起门密谈了许久,眼看着天黑透了,秦氏留秦婉如和赵靖平在自己院里用过晚饭,才让他们回去。 赵靖平出了门,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色,心里毛毛的,和秦婉如商量道:“母亲这里又宽敞人又多,不如咱们今晚就歇在这里吧?” 秦婉如白了他一眼,嗔怪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自己都是有家室有孩子的人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离不开娘呢,传出去也不怕人家笑话。” 赵靖平挠挠头,心说被人笑话总比被鬼吓强。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想想,并不敢说出来,说出来不但会被表妹看不起,可能母亲也会教训他。 知子莫若母,秦氏其实也看出了儿子的胆怯,想要派几个下人护送他们,但侄女刚刚才抱怨过儿子没男子气概,此时她若再派人护送,倒显得儿子的小胆是她惯出来的。 为了不让儿子在新婚妻子面前丢份,她只好狠心装做视而不见。 夫妻二人离了怡心院,慢慢往暖玉阁去,路上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摇曳的火光提示着二人,他们的新婚生活才刚刚开始。 若是没有闹鬼的事,赵靖平此时肯定诗兴大发,要趁兴吟几句风花雪月的诗句来逗美人开怀,可是有昨晚的惊魂一刻,他再看那风中飘摇的红灯笼,总觉得有股子诡异的味道。 “婉如,咱们走快些吧,我有点冷。”他抓起秦婉如的手给自己壮胆。 秦婉如嗤笑:“你是冷呀,还是怕呀?” 赵靖平一愣,侧首看了她一眼,感觉她和从前那个娇羞温柔的表妹不太一样了。 以前不管他说什么,表妹总是会含笑附和一句“表哥说得对”,“表哥的想法和我一样”诸如此类的话,怎么现在除了白眼就是嘲讽,一点都不温柔了。 人都说女人婚前和婚后会变得不一样,可表妹这转变来得也太快了些吧? “你看我做什么?”秦婉如问。 赵靖平摇摇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连话都不想说了。 秦婉如心里有事,也没理会他,两人虽然还是手牵着手,却一路都没再说话。 路过谢南嘉以前住的邀月居,秦婉如突然酸酸地说了一句:“你嫌我的院子不够宽敞,这院子倒是宽敞,你怎么不给我争取过来让我住呀?” 赵靖平只顾着想心事,没留意走到这里来了,被秦婉如一提醒,抬头往邀月居紧闭的大门看了两眼,没来由地伤感起来。 说起南嘉,她倒是婚前婚后都没变过,什么时候见他都是一副冷若冰霜拒人千里的样子,就连仅有的两次恩爱,都没给他什么好脸。 可他从来没有讨厌过她,甚至把她当成女神一样供着,但凡哪天她多看了他一眼,他都能高兴得像过年似的。 对于南嘉的冷漠,他从不曾气馁,他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一直对她好,总有一天她会为他敞开心扉的。 后来,听闻南嘉怀了孩子,他更加欣喜若狂,都说孩子是夫妻感情的纽带,他相信,孩子降生的时候,也是他们关系转变的时刻。 他每天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孩子出世,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孩子的降临竟会是以南嘉的离世为代价。 时至今日,每当他想起这事,总是深深懊悔,责怪自己不该在南嘉产期将近时跑到西山去找兰花草。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就算把全世界的兰花草都给他,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你怎么不说话?”秦婉如用力晃了他一下。 赵靖平回过神,发出一声轻叹:“那是南嘉的院子,你住不合适。” 秦婉如登时就火了,一把甩开他的手:“怎么不合适了,这院子本来就是给世子夫人住的,我如今就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夫人,为什么我住不得?” 赵靖平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一跳,迟疑了片刻,讪讪道:“不是我不让你住,是将军夫人白纸黑字写了的,继室不能住主院。” “你!”秦婉如恼羞成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哎……”赵靖平忙去追她,“你倒是等等我呀!” …… 秦婉如走后,秦氏也没闲着,打发人把大管事叫来,吩咐他赶紧把闹鬼的流言压下去,顺便查清楚流言是最先从哪里传出来的。 定远侯一整天都没有回来,秦氏特意叮嘱他不要让人在定远侯面前说嘴。 不料定远侯在外面就听闻了这些传言,回府后直接来了后院问情况。 秦氏见瞒不过,索性和他全说了,叫他也派人帮着查查,到底是谁在搞鬼。 “既然外面都传开了,定然是有人故意为之,咱们须得快快查出真相,以免连累到几个丫头的婚事。”秦氏道,“你手下都是得用的人,查起来比我方便,所以你多费费心吧!” 定远侯不爱管后宅的事,但此事关系到侯府声誉和几个女儿的婚事,他自然不能放任不管。 “我知道了,回头叫九安派人去查。”他说道,“母亲那边你去问过没有,有没有受到什么惊吓?” 秦氏只顾着和秦婉如商量对策,压根没想到老太太,被定远侯冷不丁一问,怔住了。 定远侯一看她那样,就知道她没有把老太太放在心上,皱眉起身道:“你歇着吧,我去母亲那边坐一会儿。” 秦氏自己理亏,也没敢拦着,送他到门口,问道:“你等下还回来吗?” 虽说她并不怎么喜欢定远侯,但定远侯到底是她的夫,是这侯府的天。 “不了,我还有公务要办,看过母亲就回前院了。”定远侯道。 秦氏失望了一下,也没强求,殷殷叮咛道:“你要当心身体,不要熬得太晚,等下我叫人给你送些吃的。” “不用了,画楼会做的。”定远侯摆摆手,带着亲随走了。 秦氏脸色僵了一下,倚门望着定远侯消失在大门外,转身回了屋。 “那个画楼……”她坐回到四方榻上,对曹嬷嬷轻声道,“你回头交待常富,若是找不出造谣的人,就让画楼顶上。” “……”曹嬷嬷心头一跳,躬身道,“是,奴婢记下了。” 秦氏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找出来了也要算她一份,错过这个机会,还不知要等多久。” …… 慈安居里,老太太用过晚饭,正和几个丫头仆妇闲话家常,听闻定远侯过来,了然笑道:“定是为了闹鬼的事而来。” 等丫头把定远侯迎进来,定远侯刚一落座,开口第一句话就是:“今日府里有些不好的传言,儿子过来看看,母亲可有受到惊吓。” 老太太和屋里伺候的人都笑起来。 花嬷嬷笑着感慨道:“说到底还是血浓于水呀,儿子就是比儿媳强。” 虽说话是从花嬷嬷口中说出的,但定远侯一听就明白老太太肯定是不高兴了,忙赔罪道:“是儿子的错,没有管教好屋内人,母亲多担待。” 老太太看似不在意地摆摆手:“没事没事,四丫头和四姨娘都来看我了,你家夫人这会儿想必也心焦着呢,我就不和她计较了。” 四丫头常来陪老太太,这点定远侯是知道的,可四姨娘能来看老太太,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四姨娘有心了,回头儿子去她那里坐坐。”定远侯道。 这段时间他忙于政务,确实是好久没去清枫院了。 老太太道:“说起四姨娘,我倒有个事要和你商量商量。” 定远侯忙道:“母亲请讲。” 老太太道:“四丫头眼看就到了说亲的年纪,她嫡母掌管着府里大小事务,没空闲照顾她,你这个当爹的又一天到晚不着家,我虽有心疼她,奈何年事已高,心有余力不足,今日四姨娘一来,我瞧着言谈举止比从前强了许多,便寻思她们两个正好一个没娘,一个没孩子,不如就把四丫头过继到她名下,让她在四丫头的亲事上多费些心,将来两人相互也是个依靠,你觉着怎么样?” 定远侯很是意外了一回,蹙眉沉思了半晌,才开口道:“母亲的想法着实是好的,但儿子想着,这事是不是还得问问四丫头和四姨娘的意见,万一她们不情愿,咱们也不好强人所难不是。” 老太太呵呵笑道:“她们没有不同意的理儿,只要你这个当爹的点头,剩下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定远侯听她这么说,心知她这是提前和四姨娘四丫头打过招呼的,四丫头孤零零一个人也着实可怜,只要她愿意,他自然也没什么好反对的。 要说四姨娘也是奇怪,几个姨娘里面就数她最得宠,可偏偏就她一个没有子嗣,她若认了四丫头当女儿,老了也是个依靠,挺好的。 这样想着,定远侯便点头道:“我没有意见的,母亲觉得好就好,回头秦氏那边我知会她一声就是了。” “嗯。”老太太很高兴,嘱咐他道:“夫人爱多想,你把话和她好好说开了,免得她嫌我一把老骨头还操闲心。” “不会的,母亲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自家人好,她有什么好说的。”定远侯宽慰道。 母子二人又说了一会儿家常,定远侯见老太太并没有受流言的影响,便放心地告辞了。 夜色渐浓,天气转冷后,人们歇息的时间也比从前早了许多,一更刚过,整座侯府就已安静下来,偶尔几声鸦叫,越发衬托出夜的静谧。 幽兰院里,大小姐赵兰雅房里却还亮着灯。 “把这个面目给他送去,叫他戴上面具再动手。”赵兰雅手里拿着一个披头散发的鬼脸面具,递给自己的贴.身丫头海棠。 说来真是老天有眼,她正打算结果了那个嚣张跋扈讨人厌的袖儿,府里就传出了闹鬼的流言,至于流言是真是假,自有母亲去查明,而她却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流言让那丫头死于“鬼魂”之手。 一个被厉鬼索命的丫头,母亲只会让人快快把她扔去乱坟岗,绝对不会费心为她追查真相。 等那丫头一死,四丫头就再也没人出谋划策了,到时候把她许配给猫啊狗的,还不是母亲说了算。 没有自知之明的贱种,看她还敢不敢肖想周大公子! 请去.醋#溜.儿.文^学 第一百二十八章 英雄救美 圣上归京后,赵靖玉又恢复了往日的无所事事,昨日才忙完兄长的婚宴,今儿个就跑到外面和狐朋狗友鬼混了一天,直到夜深人静才回府。 晚饭是在程志业家吃的,程志业和他的父亲兵部侍郎程林,是除了皇上和定远侯以外唯二知道赵靖玉身份的人,一来程林是定远侯的心腹大将,二来程志业和赵靖玉年龄相仿,脾性相投,又同为庶子,让他来做皇上和赵靖玉的传话人,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赵靖玉平时除了在定远侯面前能卸下伪装,就剩下这父子俩可以说说知心话了,刚好程侍郎今天在友人处得了两坛好酒,三个人就在书房把酒畅谈。 周云成出的那个认亲的主意,赵靖玉很往心里去,酒过三巡之后,趁着程志业出去方便,把这话和程侍郎说了,并郑重警告程侍郎,不管是赞同还是反对,都不许和任何人讲,包括皇上。 “你若敢对任何人吐露半个字,我就把你在醉梦楼喝花酒的事告诉侍郎夫人。” 程侍郎出了名的惧内,纵横沙场半生,杀敌无数,在自家夫人面前却连大声说话都不敢。 侍郎夫人对男人逛花楼深恶痛绝,程侍郎从来不敢去那种地方,唯独有一回,是被几个同僚硬拉去的,偏巧就被赵靖玉看到了,从此就落了这个把柄在赵靖玉手里,回回拿来威胁他,屡试不爽。 “我可以不告诉别人,但这个忙我真帮不了你。”程侍郎苦哈哈道,“你之所以能拿这事威胁我,不就是因为我惧内吗,我连逛个花楼都怕夫人知道,何况从外面弄个来历不明的女儿,那不是要我的老命吗?” 赵靖玉想了想也是,就道:“那你得负责帮我找个合适的人家,不然我还是不能放过你。” 程侍郎摊摊手,苦着老脸道:“我上哪去找呀?” “那我不管,反正限你两个月之内把这事办好。”赵靖玉道。 “你怎么说风就是雨的,两个月也太急了吧,连铺垫的时间都不够。”程侍郎道。 “那是你的事。”赵靖玉赖皮道。 他之所以急,是因为秦氏下一步就要给几个小姐说亲,他怕赵兰芝的亲事定下来后,会让袖儿陪嫁。 一想到袖儿有可能会跟着赵兰芝嫁去别人家,他就打心底里不舒服。 奈何袖儿对他爱搭不理的,他又不愿强人所难,加上他现在的身份也并不能真的随心所欲,因此他思来想去,觉得周云成的提议很靠谱。 假如袖儿真的能认下一门不错的亲,不管是做庶女也好,干女儿也好,和他如今的庶子身份都能配得上,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上门提亲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疯了还是傻了,自从在庄子上重见到那个小时候被自己救了的小丫头,就钻进她的牛角尖里出不来了。 这丫头又狡诈又无礼又心狠手辣,根本就不是个好人,他自己都搞不懂是看上了她什么。 但现在时间紧迫,他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总之不能让她去陪嫁。 当然,袖儿未必愿意给四妹妹陪嫁,以她的心机,她不愿意的事应该会想办法逃脱,可她再有本事也只是个丫头,难免身不由己,再说了,万一臭丫头脑子一抽,想换个地方祸害人呢? “好好好,我尽量,我尽量。”程侍郎无奈地答应了他,想了想,复又道,“我看你这么上心,想必那姑娘是个不好接近的主儿,甚至人家都未必对你有意,你这么一厢情愿地要替人家找爹,问过人家的意见吗?” “……”赵靖玉愣住,这事他还真没想过。 “我这就回去问问她。”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站起来就往外走。 正好程志业从外面方便回来,和他撞了个正着,拦住他问道:“这就走啦,我还没喝过尽兴呢!” “我尽兴了。”赵靖玉扒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侍郎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心想他既然说要回去问问,想必人就在侯府了,难不成他喜欢的是侯府的丫头? 嘶!皇子配丫头,这身份相差也太远了些吧,万一被皇上知道了,那可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呀! …… 赵靖玉马不停蹄地赶回侯府,各处都已经下了钥,他也没叫门,和卫钧越墙而入,很快便到了宜兰院。 “你在外面帮我望风,我去去就来。”他吩咐卫钧道。 卫钧躬身应是,看着他掠过墙头进了院子。 进了院子后,赵靖玉轻车熟路地往谢南嘉住的厢房走去,想起上次在她房间发生的事,心潮有点小澎湃。 那次的亲吻,她应该也是动了情的吧? 所以,她对我或许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抵触,没准在她内心深处早已深深地爱上了我,只是嘴硬不敢承认罢了。 这样想着,他觉得自己应该能有九成的把握说服袖儿,毕竟没有人会心甘情愿做一辈子的奴婢。 他一面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面转过回廊,眼看着就到了袖儿的房间,不知是不是眼花,他似乎看到一个人影从房顶飘然而下,正落在袖儿的门前。 他猛地停住脚步,闪身躲在廊柱后面,凝神往那边看。 虽有月牙挂在天上,光亮却暗淡得很,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但可以肯定确实是个人,披头散发的,看不清是男是女。 只见那人向四周张望了一圈,而后趴在门口鼓捣片刻,门便被他无声无息地推开了。 赵靖玉屏住呼吸,以为那人下一步就会闯进房里去行不轨,不想他却掏出一支火折子吹着了。 借着微弱的火光,赵靖玉惊悚地发现,那人竟顶着一张惨白的鬼脸,嘴角还流着血。 就在他惊诧之时,那鬼面人闪身进了屋,随手又把门关了。 这青面獠牙的形象,真叫袖儿看见了,还不得吓死过去,赵靖玉原本还想着等谢南嘉呼救时自己再进去来个英雄救美,这会儿再也顾不上别的,晃动身形,瞬间就到了门口,抬脚“咣当”一下踹开了房门,大步往里面冲去。 鬼面人被踹门声惊动的同时,谢南嘉也被惊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从枕头底下摸出匕首,坐了起来。 刚好那人走到了她的床前,被火折子照亮的鬼脸让谢南嘉心头一窒,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那人也吓了一跳,知道自己错过了最佳时机,不敢再耽误时间,直接从腰里抽出短刀向谢南嘉扑过去。 按照他原来的计划,是要把谢南嘉勒死,吊在房梁上,然后再分别去几个院子惊动别的人,好让人看到他的鬼面,相信是厉鬼索命。 但如今目标已醒,后面又有人闯入,他就只能孤注一掷,速战速决了。 谢南嘉在鬼面人扑来的时候迅速向后墙退,同时拔出匕首,只是还没等她动手,忽听有暗器破空之声响起,一只飞镖闪着寒光飞来,正中鬼面人的后心。 鬼面人发出一声痛呼,手中短刀掉落,身子也扑通一声砸在地上,火折子也随即熄灭了。 谢南嘉还没来得及看到是谁发出的飞镖,房间便陷入一片黑暗。 她贴着墙,惊魂未定地问道:“是谁?” “除了我,还有谁?”赵靖玉在黑暗中幽幽道。 谢南嘉胆子再大,终究还是个女孩子,听出赵靖玉的声音后,心情一下子激动起来,比刚才厉鬼扑上来时还要激动。 “二公子!”她颤声唤道,摸黑下了床,光着脚往赵靖玉发声的地方跑过去。 跑得太猛,刹不住脚,一下冲进了赵靖玉怀里。 赵靖玉身子僵住,随即伸手环上她的腰,戏谑道:“这回可是你自个投怀送抱的啊!” 谢南嘉此时已顾不上生气和害羞,只想有个人可以缓解她内心的惊恐,因此便破天荒地没有推开赵靖玉,也没有反唇相讥,只是静静贴着他喘息。 赵靖玉难得见她如此温顺,心里软软的,要不是地上还躺着一个不知是死是活的“鬼”,真想就这么抱她一夜。 不,抱一辈子都行。 等到谢南嘉终于平复了情绪,赵靖玉才松开她,叫她去点灯。 谢南嘉光着脚,生怕踩着那个鬼,犹豫着不敢往床边去。 赵靖玉嗤笑道:“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一个假鬼就把你吓住了?” 谢南嘉默不作声。 赵靖玉无奈,只好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过去。 谢南嘉摸了半天,才摸到火折子点亮了灯。 灯光充斥了整个房间,方才因黑暗产生的恐惧也消散了,她立刻松开了赵靖玉的手,自己找鞋子穿上,问赵靖玉:“你半夜来我房间想干什么?” 赵靖玉:“……” 卸磨杀驴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你不是应该先关心是谁要杀你吗?”他郁闷道。 谢南嘉低头看了看地上躺在血泊里的人,弯腰扯掉了他的鬼面具。 赵靖玉:“……” 这会儿她倒是胆大了。 面具之下是一张三十岁左右男人的脸,谢南嘉盯着看了片刻,确定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是受人指使的。”她下了结论,伸手在那人鼻端探了探,说道,“还有一口气,要是能救过来,就能问出主谋人。” 赵靖玉:“……” 她就不能给男人一个表现的机会吗? 正想着,谢南嘉突然讨好地对他笑了笑。 “你想干嘛?”赵靖玉警惕道。 谢南嘉道:“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救活他的对不对?” “……”赵靖玉当机立断地摇头:“我不能。” “你能。”谢南嘉笑得更加谦卑,“二公子,你就帮帮我吧!” 赵靖玉绷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帮你也行,答应我一个条件。” 谢南嘉直觉他没安好心,但此时需要他的帮忙,也就痛快答应了:“你说,什么条件?” “亲我一口。”赵靖玉道。 “我就知道。”谢南嘉恨恨道,“趁人之危算什么大丈夫?” “我不想做大丈夫。”赵靖玉笑靥如花,意味深长道:“我只想做丈夫。” 谢南嘉:“……” 第一百二十九章 猜测 最终,赵靖玉还是经不住谢南嘉的恳求,叫来卫钧和皇甫,把鬼面人带回了西跨院。 因不放心谢南嘉一个人待在这里,他提议让谢南嘉也跟他一起回去。 谢南嘉想知道那人到底能不能救活,就没有推辞,跟着他走了。 卫钧和皇甫带着一个昏迷的人翻墙越户毫不费力,等他们翻过去之后,赵靖玉也不没征求谢南嘉的意见,把人往腋下一夹,轻松就越过了院墙。 谢南嘉对这种姿势表示不满:“你也太不拿我当回事了。” “难道你想让我抱着?”赵靖玉逗她,“要不咱们再翻回去重来一次?” 谢南嘉:“……算了,就这样吧!” 赵靖玉偷偷笑起来。 他就喜欢看她无奈又无语的样子。 …… 赵兰雅一直等到四更天,外面始终静悄悄的,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按照她和那人事先商量好的计划,如果一切顺利的话,这会儿袖儿应该已经死了,后院有几处院落应该也被“鬼魂”惊扰,闹腾起来了,可她等了又等,却什么动静都没等到。 她的心情也从一开始的胸有成竹变得惴惴不安,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会不会失手了?被袖儿发现了?”她担忧地问候在一旁的海棠。 海棠为了筹划这事,白天张罗了一整天,晚上又陪着熬到现在,早就有些熬不住了,站在那里都忍不住打瞌睡。 听到大小姐问话,她勉强打起精神,回道:“就算是被发现,也不该这么安静呀!” 赵兰雅也是这么认为,若真是被发现,宜兰院只有几个女人,肯定是要报给管事的,管事的自然是要过去查看并要报给夫人的,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要不然,你过去那边打探一下。”赵兰雅道。 海棠望望外面乌漆麻黑的夜色,有点胆怯,迟疑道:“我能叫个婆子陪我一块去吗?” “那不行。”赵兰雅道,“这事只有咱们两个知道,不能叫第三个人知道。” 海棠不敢违抗,只得披上外衣,硬着头皮出去了。 门一开,一阵冷风卷进来,差点吹熄了烛火。 两人都有些害怕, “你别去了。”赵兰雅突然叫住海棠,“假设真的被发现,说不定她们现在正等着看谁会送上门呢!” 海棠巴不得不去,立马又退回来,把门紧紧关上,问道,“那咱们现在怎么办?” “先睡吧,等天亮了再说。”赵兰雅道,“没动静虽然不是好事,但也不一定就是坏事,只要咱们不被人抓住把柄,哪怕那人被抓后把咱们供出来,咱们也可以说是有人故意陷害。” “大小姐你真是太聪明了。”海棠由衷佩服她缜密的心思,把床铺好,服侍她睡下。 赵兰雅没有因为丫头的夸奖而沾沾自喜,反倒觉得自己这回恐怕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半睡半醒地捱到天亮,院子里丫头仆妇开始陆续起来做事,过了一会儿,嬷嬷来敲门叫赵兰雅起床用早饭好去学堂。 因世子成亲,小姐们得了三天的假期,今儿个起要重新开课了。 赵兰雅顶着两个黑眼圈起了床,看到所有人都在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外面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海棠去大厨房用餐,回来时特意从宜兰院路过,正好碰到谢南嘉陪着赵兰芝出门去学堂,看气色和精神头,一点都不像是受过惊吓熬过夜的。 海棠心里纳闷,忙回去告诉大小姐。 赵兰雅听说袖儿一点事都没有,越发感到事情不妙。 到处都没有状况发生,总不能是那人临阵脱逃了吧? 按理说不会,那人是个输红了眼的赌鬼,是她特意叫海棠从外面花重金找来的,说好的赏金事成之后才给,她不相信那人会舍得放弃那么大一笔白花花的银子。 为了弄清状况,她原本想装病告一天假不去学堂,却又担心自己的反常会引起有心人的怀疑,思来想去,她觉得这事已经超出了她能控制的范围,与其自己硬撑着,不如去寻求母亲的帮助。 母亲知道了,大不了就是责备她一顿,但绝对不会不管她。 这样想着,她便在去学堂之前去了一趟怡心院。 因着孩子们每天要上学堂的缘故,秦氏从不让她们陪自己用早饭,看到赵兰雅这个时候过来,很是奇怪,问她有什么事。 赵兰雅把伺候用饭的下人都打发出去,让曹嬷嬷和云雁守在门外,而后才细细和母亲说了自己找人暗算袖儿的事。 秦氏最近所有的心思都用赵靖平和秦婉如身上,实在分不出精力去管两个女儿的事,所幸两个女儿都很独立,每天又有先生教导,她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如今乍然听闻大女儿竟敢买凶杀人,惊得她整个人都懵了,半天没回过神来。 赵兰雅一看母亲被惊着了,忙跪下赔罪:“女儿不孝,让母亲受惊了。” 秦氏回过神,也没叫她起来,沉声问道:“你为什么要杀袖儿,她怎么得罪你了?” 赵兰雅道:“她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仗着母亲和父亲对她的信赖,多次顶撞我和二妹妹,我气不过,一时冲动,才想要除掉她。” “恐怕不只因为这些吧?”秦氏仔细观察她的神情,对她的话半信半疑。 赵兰雅只得把婚宴当天赵兰芝撞进周云成怀里的事也告诉了母亲,分析道:“四丫头瞧着榆木疙瘩似的,却做出那样大胆的举动,肯定是有人在背后教她,她院里的那几个人,除了袖儿还有谁有那样的心机?” “就算是袖儿教的,这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秦氏感到一阵烦躁,下意识地做出拨弄念珠的动作,等到拨了个空,才想起自己已经好些天没带念珠了。 赵兰雅申辩道:“她这么不安份,我担心她教坏了四妹妹,万一四妹妹把持不住,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咱们家的名声就全完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会顾全大局了?”秦氏非但没被她说服,反而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你老实说,你是不是看上了周大公子,怕袖儿给四丫头出谋划策抢了你的心上人,所以你才痛下杀手?” 赵兰雅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无论怎样都逃不过母亲的眼睛,讪讪地低下头,以沉默作答。 秦氏一看她那样子,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长叹一声:“真是女大不中留啊,我早说过,等你哥哥成了亲,就会给你们相看人家,你又何必这么心急?” 秦婉如咬了咬嘴唇,鼓起勇气道:“女儿不是心急想嫁人,只因倾慕周大公子已久,怕被别人捷足先登,若是四妹妹换一个人勾搭,我也不会对她和袖儿下手。” “你瞧,我就说你不是那顾全大局的人吧?”秦氏道,“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已,还说什么担忧咱家的名声。” 赵兰雅被母亲戳穿,索性心一横:“母亲说得对,女儿就是为了自己,可世上哪有不为自己的人,母亲不也说过吗,女儿家嫁给自己所爱的人,就是一生最大的幸福,母亲能为了表姐殚精竭虑,就不能为女儿谋划谋划吗?” “你……”秦氏看着她理直气壮的样子,一时竟无言以对。 “你先去学堂吧,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处理的。”最后,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妥协了。 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再怎么气也还是得护她周全。 “多谢母亲。”赵兰雅顿时感到一身轻松,来时的愁容也随之消散了。 她就知道,母亲不会不管她的。 秦氏看着她离去,对满桌子的菜也失去了胃口,吩咐曹嬷嬷把饭菜撤下,自个坐回到榻上,陷入了沉思。 原本以为把婉如娶进来就万事大吉了,不成想新婚之夜就闹了鬼,鬼还没抓住,女儿又来了一出买凶杀人,真是一点都不让她省心。 要说兰雅这丫头,她怎么就这么大胆呢,竟敢收买外面的赌鬼为自己所用,听听她说的,找外面的人,出了事可以说是盗贼入室,被供出来就说有人栽赃陷害,倘若事成了,也可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 小小年纪如此心狠手辣,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样的性格倒是做当家主母的好材料,将来不愁压不住妾室和下人。 还有,这丫头的眼光也很不错,京中那么多的公子哥,她独独就看上周大公子,周大公子是安平郡主的独生子,身份高贵,长相俊美,家大业大,人口简单,实在是结亲的好人家。 四丫头一个庶女,居然想攀这样的高枝,也难怪兰雅会动杀机。 可是,那个人到底为什么没有得手呢,就算没得手,一个大活人好端端的怎么就不见了呢? 她想了许久,得出三个可能,要么如兰雅所说,那人胆子小临阵脱逃了;要么是被袖儿发现,先发制人把人给擒住了;要么就是那人还没动手,就被府里其他人给收拾了。 对于一个赌鬼来说,第一种猜测不大可能成立,他既然接了这活,就是对钱十分渴望的,不可能钱没到手就跑掉。 第二种的话,就算袖儿先发现了那人,怎么能擒得住一个穷凶极恶的持刀歹徒?就算擒住了,也应该报给管事知晓,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想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三种,有人赶在那人行动之前把人给收拾了。 那个时间点,除了巡夜的人,还能有谁,巡夜的若抓住贼人不可能不报,不报的人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所以,到底会是谁呢? 她皱眉苦思良久,把事情翻来覆去又捋了好几遍,最终将目标锁定在赵靖玉和袖儿身上。 那么晚还在府里游荡的人,除了赵靖玉和他的侍卫,不会再有旁人,他对袖儿向来都不同寻常,说不定贼人去行凶之时,他恰好就在和袖儿私会,便顺手把人擒了或杀了,而后为了顾及袖儿的名声,让侍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带走,这样就不会惊动任何人了。 对,就是这样!想通这一点,秦氏顿时精神一振,坐直了身子,现在,她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肯定自己猜测的没错,唯一不确定的是不知道那人是死是活。 若是当场毙命,自然万事大吉,若是活着,那可就棘手了。 “曹嬷嬷,快点叫人去把大管事找来!”她急切吩咐道。 而此时,西跨院的一处密室里,身上扎满了银针的“鬼面人”正慢慢睁开眼睛。 第一百三十章 聪明绝顶 “有什么话赶紧问,他撑不了多久的。”胡千山打了个哈欠站起身,带着十二分的不耐烦说道。 大半夜把他从被窝里薅起来,就为了救一个小毛.贼,他当然不耐烦。 “不是吧?”赵靖玉表示不信,“还有老师你救不活的人?” “我又不是神仙,你自己下手不留情,倒来怪我医术不精?”胡千山瞪眼道。 “学生不敢!”赵靖玉笑着抱拳,“老师先去歇息,我问完话去给你捏肩。” 胡千山哼了一声,在皇甫的陪同下离开。 赵靖玉吩咐卫钧把门关上,亲自搬了一把椅子过来,大马金刀往那人面前一坐,开始问话。 “说说吧,是谁派你来的?” “没人派我来,是我自己赌钱欠了债,想偷些银子还债。” 由于银针的作用,那人神智恢复很快,说话也很清楚,只是这谎话编得太不高明,跟糊弄人差不多。 赵靖玉冷笑,若不是为了谢南嘉,这种人根本就不值得他多看一眼,更没有耐心听他在这里鬼扯。 何况这人现在是回光返照,随时都有可能归西,他就更不能浪费时间了。 “你知道我是谁吗?”他回手呛啷一声抽出卫钧的佩剑,剑尖直接那人的咽喉。 那人瑟缩了一下,点点头,别的不说,光凭他那身张扬的红衣,也能猜出他是赵二公子。 “很好,既然知道我是谁,就该知道我的脾气。”赵靖玉冷冷道,“接下来的机会是你唯一的机会,希望你不要浪费。” 那人在他凌厉的目光逼视下打了个寒战,强自镇定道:“我刚才听到了大夫的话,说不说应该都没机会了。” “所以你打算不说是吗?”赵靖玉冷笑一声,剑尖往前送了送,突然开口叫出一个名字,“马四海!” 那人脸色大变,惶惶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赵靖玉漠然道:“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有一个六十七岁的母亲和一个三岁零五个月的儿子,你妻子两个月前被债主抢走抵债,你还因此被小舅子砍掉了一根手指,你确实是活不了了,但你如果打算死都不开口,就请选择一个亲人陪你上路吧,儿子还是母亲,你自己选。” 马四海惊恐地瞪大眼睛,眼前俊美如谪仙的男人让他遍体生寒,他扑通一声趴伏在地上,伸手去抱赵靖玉的脚,口中哀声恳求道:“二公子,我错了,我是受了赵大小姐的指使去杀那个丫头的,求你不要伤害我儿子,不要伤害我的老母亲,求求你,求求你……” 赵靖玉嫌恶地躲开他的手,不让他碰到自己的脚,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你保证自己说的都是真的?” “我保证,我保证。”马四海连连叩头道,“小的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拿家人的命开玩笑。” “好,我信你。”赵靖玉点点头,随手把剑还给卫钧,自己大步离开了密室。 马四海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一脸懵地看看卫钧:“侍卫大人,二公子他,他真的会放过我的家人吗?” “你把二公子当成什么人了?”卫钧淡淡道,“你妻子早已被二公子救下,现在水云绣坊做绣娘。” 马四海愣住,终于明白二公子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多谢二公子大恩,小的下辈子定当做牛做马.报答你。”他向着二公子离去的方向连磕了三个响头,随后一口鲜血喷出来,身子慢慢倒在地上。 …… 学堂里传出朗朗的读书声,学堂外,各位小姐的丫头们则聚集在阳院子中间晒着太阳闲话家常。 谢南嘉向来不愿与众人亲近,独自坐在廊下想事情,斑驳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给她娇俏的容颜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远远看着,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小仙女。 “袖儿可真好看。”东府大小姐的丫头由衷地赞叹道。 一句话捅了马蜂窝,激起了一群丫头的嫉妒之心。 “哪里好看的,我怎么没看出来?”赵兰姝的丫头云雀不屑道,“做丫头的再好看有什么用,左右不过是配小厮,陪嫁,做暖.床丫头,难不成还能去做当家主母不成。” “就是,跟不对主子,还不知道会给什么阿猫阿狗暖.床呢!”赵兰韵的丫头青梅随声附和,还顺带着推了海棠一把,“你说对不对?” 海棠下意识地向谢南嘉那边看了一眼,正巧谢南嘉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也向这边看过来。 两人的视线相撞,海棠心里一慌,忙躲开了,笑着道:“大家都是丫头,说这些有什么意思,还是说点别的吧!” “对对对,都是丫头,谁的命还能好到哪里去。”西府二小姐的丫头也觉得这话没意思,故意转移话题道,“听说你们府里闹鬼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海棠更加慌乱起来,“我肚子有点不舒服,你们先说,我去方便一下。” 说着急匆匆跑走了。 谢南嘉的目光跟着她的身影移动,直到看不见了,才收回来,继续想自己的事。 过了一会儿,读书声停止,一堂课结束,小姐们都出来活动。 丫头们纷纷迎上去,伺候自家小姐喝水更衣。 谢南嘉就坐在廊下,离得近,最先到了门口。 按照长幼之序,第一个出来的就是大小姐赵兰雅,谢南嘉上前一步高声道:“大小姐辛苦了!” 赵兰雅被她吓了一跳,往后倒退了好几步,直到撞上后面出来的东府大小姐赵兰嫣才停下来。 “大姐姐怎么了?”赵兰嫣扶了她一把,关切道。 赵兰雅稳住身子,拍了拍心口道:“都怪这死丫头,吓我一跳。” 谢南嘉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要笑不笑地问道:“奴隶不过是个小丫头,大小姐怕我做什么?” 赵兰雅被她看得直发毛,不敢于她对视,伸手把她扒开,挽着赵兰嫣走了。 谢南嘉转头看着她,若有所思。 傍晚时分,学堂放学,谢南嘉和赵兰芝一起回到宜兰院。 刚一进门,珍儿就迎上来对谢南嘉道:“二公子刚刚派人过来传话,要吃你做的饭,叫你做好了去请他。” 赵靖玉已经很久没来宜兰院吃饭了,今天突然要来吃饭,肯定是从那人口中问出什么来了,谢南嘉这样想着,便点头道:“知道了,我这就去做。” 赵兰芝听闻二哥哥要来,也很高兴,欢喜道:“你快去做吧,我去洗漱一下,换件衣裳,等会儿好陪二哥哥用饭。” 谢南嘉应了,进屋换了衣裳,去大厨房找蔡大娘领食材。 大厨房是个人多口杂的地方,各种消息都传播得特别快,她人虽然离开了大厨房,隔三差五仍会过去走动,和蔡大娘始终保持着亲近的关系。 蔡大娘见了她,第一句话就问:“闹鬼的事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谢南嘉不禁笑起来:“大娘当我是官差还是半仙,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呢?” 说着不等蔡大娘再问,从怀里掏出一只白狐皮缝制的手笼递给她:“这是我亲手做的,天冷了,给大娘暖手用。” 她一共做了两只,另一只打算找机会送给母亲用。 “难为你还想着我。”蔡大娘已然明白她不愿多说,接过手笼看了又看,夸赞道,“你这双手倒真是灵巧,针线厨艺样样精通。” “大娘比我更巧呢!”谢南嘉道,“素菊怎么样了,大娘用着可还顺手?” 提起素菊,蔡大娘脸上笑开了花:“素菊可比你强多了,又能干又乖巧又孝顺,从不叫我操心,明年开了春,我就打算叫她上灶了。” “还不是我推荐的好。”谢南嘉道,“大娘该好好谢谢我才是。” “死丫头,你想我怎么谢你?”蔡大娘笑道。 “先记着吧,没准过段时间就要麻烦你老人家了。”谢南嘉道。 蔡大娘敛起笑容,正色道:“有事你尽管开口。” “放心吧,我不会和你客气的。”谢南嘉道。 拿了食材回去,她开始忙忙碌碌地烧菜做饭。 李嬷嬷和素荷帮忙打下手,珍儿负责烧火,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就把饭菜做好了。 最后一个汤还没出锅,李嬷嬷就催着谢南嘉去请二公子,怕晚了前面烧的菜就凉了。 谢南嘉便把剩下的活交给她,解下围裙去西跨院请赵靖玉。 按照她之前的计划,本应该趁热打铁,把闹鬼的事继续闹大,一鼓作气攻破云莺的心理防线,没想到她还没行动,有人倒先对她动了手。 这一下虽然没能伤她分毫,多少还是影响到了她行事的节奏,让她不得不暂停计划,先解决了自己的麻烦再说。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人想要杀她,她平时是强硬.了些,但也是很注意借分寸的,除了红姨娘和当初清渠园那个杂工,她好像没和谁发生过严重到要杀人的过结。 先开始她曾怀疑是三姨娘,原因是三姨娘因为她被侯爷责罚并禁了足。 后来她又怀疑是二小姐,因为她多次顶撞过二小姐。 可是今天在学堂时,海棠和赵兰雅在面对她时的不自然,又让她有了新的思路。 她一路走,一路想,不知不觉便到了西跨院,里面的守卫仿佛知道她要来似的,她刚一敲门,门就开了。 “守卫大哥,我来请二公子过去用饭……”她福身行礼,行了一半却陡然停住。 守在门口的根本不是守卫,而是赵靖玉。 “接着说呀!”赵靖玉笑盈盈道。 “……”谢南嘉很无语,“你不会特意在这里等我的吧?” “可不是嘛!”赵靖玉笑道,“叫你给我做药膳,我伤都好了也没吃嘴里,简直快馋死了。” 谢南嘉:“你后来没说,我给忘了。” “可见你对我一点都不上心。”赵靖玉推着她出了门,和她一起往回走,嘴上抱怨道,“早知道你这么没良心,昨晚就不该救你。” 谢南嘉忙问:“那人怎么样了?” “死了。”赵靖玉道。 “死了?”谢南嘉大吃一惊,“那他死前可说了什么没有?” 赵靖玉点点头:“说了。” “说什么了?”谢南嘉追问。 赵靖玉却故意卖关子:“昨天的条件你还没有兑现呢,我若什么都告诉你,你又该耍赖了。” “……”谢南嘉斜了他一眼,“你不说算了,反正我也知道是谁了。” “真的假的?”赵靖玉表示不信。 谢南嘉微微一笑,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字,问道:“是不是这个人?” 赵靖玉眨眨眼:“只顾着痒痒,没注意是什么字。” “……”谢南嘉没好气地丢开他的手。 “再写一遍,这回我好好看。”赵靖玉又主动把手递给她。 谢南嘉只得又写了一遍。 赵靖玉看清了那个字,不禁深吸一口气,讶然道:“你怎么知道是她?” 谢南嘉其实并不确定,见他这么问,便知道自己蒙对了,当下就把今天在学堂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赵靖玉闹是闹,却不得不佩服她的心思缜密,仅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准确无误地锁定目标,当真是聪明绝顶。 “你真的只是闹灾荒逃到庄子上的农家女吗?”他探究地打量着谢南嘉,问出心底疑惑了很久的问题。 谢南嘉心头一跳,稳了稳心神,迎着他的目光反问道:“你不是早就调查过了吗,是不相信调查结果,还是不相信你手下人的办事能力?” “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回轮到赵靖玉震惊了,这丫头到底有多神通广大,居然连他派人调查她的事都知道。 “中秋节的时候,宋策来送莲藕时告诉我的。”谢南嘉实话实说。 中秋节?赵靖玉算了一下时间,不禁感叹:“你可真够沉得住气的。” “沉不住气又如何,我又打不过你。”谢南嘉半开玩笑地说。 “哈!”赵靖玉笑起来,“现在说出来,是有把握打过我了?” “当然不是。”谢南嘉认真道,“只是现在确定你对我没有危险了。” “是吗?”赵靖玉邪邪一笑,“也许你错了呢?” “不会的,我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来你一直都在保护我。”谢南嘉的语气突然变得柔软起来。 这个回答大大出乎了赵靖玉的意料,一颗心也跟着变得明媚起来。 死丫头,算她还没有彻底瞎掉,终于看到他对她的好了。 不对!他转念一想,这丫头可不是轻易暴露情绪的人,突然对他又是坦白又是恭维的,该不会又想骗他为她做事吧? “快说,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板起脸问道。 谢南嘉狡黠一笑,对他勾了勾手指:“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赵靖玉直觉她没安好心,奈何又经不住她的诱.惑,挣扎一刻,还是把耳朵凑了过去。 第一百三十一章 心机 第二天一大早,大管事常富来怡心院见秦氏,说那个人他终于找到了,只是已经死了。 秦氏之前也料想到那人极有可能是死了,比起死活,她更关心在哪里找到的,好以此判断自己的猜测对不对。 然而,当常富吱吱唔唔地告诉她是在前世子夫人的邀月居找到的时,她不由得大吃一惊。 “怎么会在那里?”她惊问道,“那里早已荒废,要人没人,要财没财,他去偷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常富迟疑道,“但那人的死状十分怪异,瞳孔放大,七窍流血,被一根树枝从后心贯穿,仰面挂在树上,像是,像是……” “像什么,好好说。”秦氏不悦道。 常富只得硬着头皮道:“像是被什么邪祟所害……” “胡说八道,光天化日哪来的邪祟!”秦氏“啪”一拍几案,厉声打断了他。 常富忙跪下磕头,解释道:“不是小的胡说,实在是那种杀人的方式,三两个大汉协同也不可能做到的,何况门锁一点都没损坏,院墙也没有攀爬的痕迹,院里更是连一个脚印都没有。” 秦氏听他说得邪乎,不觉打了个寒战,但仍旧不愿相信真的有邪祟,摆手道:“你先下去吧,让我好好想想,记住,不许与任何人说起。” “那,那个人怎么处理,夫人还要不要看一眼?”常富问。 “我不看,丢到城外乱坟岗去。”秦氏道。 “是!”常富领命退下。 这么一来,秦氏不得不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断,从头开始琢磨。 先前她怀疑是赵靖玉和袖儿,但这两个人不管出于任何理由,都不可能会把人弄到邀月居去,一来袖儿和谢南嘉毫无瓜葛,二来赵靖玉虽然不羁,对谢南嘉这个嫂子还算尊重,应该不会去玷污她生前的住处,况且以赵靖玉的嚣张,他想把人怎么样都行,没必要遮遮掩掩,更没必要装神弄鬼。 所以,这暗中搞鬼的人到底是谁?会不会和暧玉阁的“鬼”是同一人所为,如果是,他究竟意欲何为,如果不是,府里心怀叵测的人未免也太多了。 事实上,赵靖玉确实不屑于装神弄鬼,这一切都是谢南嘉哄着他做的。 为了说服他,谢南嘉和他分析了半天,说赵兰雅自己收拾不了残局,肯定会向她母亲求救,秦氏老谋深算,一个大活人在宜兰院神不知鬼不觉地不见了,她随便一想就能猜到是赵靖玉所为,因为除了赵靖玉,没有人会帮助宜兰院的主仆,也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 因此,为了消除秦氏对他们的怀疑,唯有出奇不意,布一个谁都看不懂的局,才能洗脱他们的嫌疑。 赵靖玉佩服谢南嘉的推理能力,但他表示,自己并不在乎这些,谁爱怀疑谁怀疑,就算是秦氏亲眼撞见他杀人,也奈何不了他。 谢南嘉说,你不在乎我在乎呀,她奈何不了你,还奈何不了我吗,她若想借题发挥,不管宜兰院半夜闯入的是外男还是二公子,都能给我扣上一个私通的帽子,我的名声坏了无所谓,四小姐也会跟着受牵连的,你是这府里唯一关心我们的人,难道真的忍心不管我们吗? 就这样,赵靖玉被她连哄带骗的,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她。 虽然把马四海的尸首挂在树上是为了掩盖飞镖造成的伤口,马四海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出于歉疚,他还是让人去妥善安置了马四海的孤儿寡母,马四海被大管事偷偷扔到乱坟岗后,他又叫人去收了尸,好生埋葬了。 只是这些,谢南嘉统统不知道,他也没打算让她知道。 秦氏为了邀月居的尸首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丫头在外面通传,说世子夫人求见。 秦氏正想找个人帮自己分析分析,听闻侄女过来,忙把人叫了进来。 秦婉如进了屋,见姑母愁眉不展的,以为她还在为暖玉阁闹鬼的事发愁,便上前挨着她坐下,挽着她的胳膊安慰道:“姑母,你也不要太心烦了,那人之所以装神弄鬼,肯定是有所图的,眼下他的目的还没达到,肯定会再闹出别的动静,咱们只要好生留意,总会抓住他的。” 秦氏叹了口气,郁郁道:“你不知道,我发愁的不光是这一桩……”而后便把赵兰雅买凶杀人的事一五一十全和侄女说了。 秦婉如的心眼不比秦氏少,除了在自己的事上糊涂,别的事上都很精明,尤其是算计人方面,甚至比她姑母更胜一筹。 因此,乍一听闻赵兰雅买凶杀人,她也着实惊诧不已,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把前前后后的事放在一块细一琢磨,便发现了被秦氏忽略掉的线索。 “姑母,你觉得袖儿没嫌疑,我却觉得袖儿的嫌疑很大。”她说道。 “为什么?”秦氏道,“袖儿那丫头其实还是不错的,你不要因为她曾经想勾搭平儿,就对她抱有成见,你能顺利嫁进来,可以说有一大半的功劳都在她。” 关于袖儿帮忙出谋划策并去将军府做说客的事,秦氏之前已经和秦婉如说过,秦婉如当时并没有多想,眼下结合赵兰雅杀她未遂的事一琢磨,便觉得那丫头未免热心过了头。 “我知道她为我的事出了力,但这并不能说明她就是个好人。”秦婉如道,“姑母你可还记得,先前我之所以被老太太逐出府,就是因为她,而且她和画楼绿柳走的也近,对小公子更是格外上心,我还听说,她曾不止一次为了四丫头顶撞两个表妹,同时还和赵靖玉暧昧不清,姑母你好好想想,她接触的人,除了小公子,是不是都是你最讨厌的?” “……”被她这么一说,秦氏整个人都懵了,皱着眉头在心里细一琢磨,登时坐直了身子,感觉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一下子清醒过来。 “你说的对,我都快忘了,四姨娘也是因为她才从庄子上回来的,后来她还帮着四姨娘对付我,并且至今还和四姨娘走动频繁。” “就是嘛!”秦婉如道,“我听云莺说,袖儿还多次挑衅她,挑拨她和云雁之间的关系,自个却在老太太和姑母之间左右逢源,还有,姑母你想过没有,谢南嘉死的时候,将军府都没怎么为难咱们,为什么她去了一趟将军府,盛青鸾就一下子提出了那么多苛刻的条件出来,有没有可能就是她教唆的?” 秦氏听说府里闹鬼的时候只是感到震惊,并没有害怕,此时却因为侄女的分析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若果真如此,那袖儿也太可怕了,一想到她很有可能帮着盛青鸾摆了自己一道,而自己还对她感激不尽,又是夸奖又是赏赐的……秦氏不禁打了个哆嗦,头皮一阵发紧。 怪不得人都说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这丫头的心真是让她毛骨悚然。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她和将军府有什么关系?”秦氏抱住自己的胳膊用力揉,像是要揉掉身上的鸡皮疙瘩,“可她明明就是庄子上来的呀,怎么会和将军府扯上关系呢?” “这点我也想不通。”秦婉如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对不是咱们这头的,所以姑母,兰雅表妹闯这个祸实际上是帮了咱们一个大忙。” “什么大忙?”秦氏茫然地看着她,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秦婉如起身倒了杯热茶给她压惊,缓缓道:“姑母你想,要不是表妹歪打正着,咱们就不会注意到袖儿,更不会坐下来好好分析她,因此也就不会发现她的阴谋了,所以现在我敢肯定地说,暖玉阁的鬼和邀月居的尸体,绝对都和袖儿有关。” “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秦氏心里的寒意连热茶都无法驱散。 秦婉如正了正脸色,小声道:“我猜,她是为了给谢南嘉报仇!” “报仇?不是吧?”秦氏惊惶道,“红姨娘已经死了呀,她还报什么仇?” “可红姨娘到死都没承认她要杀谢南嘉,她只是冲着孩子去的。”秦婉如道,“或许别的人不会多想,但如果是袖儿那样有心机的人,她肯定会多想的,也许她已经知道了我……” “不可能,不可能。”秦氏忙打断她,“这事除了谢南嘉,永远都不可能有别人知道,你就不要自己吓自己了,而且,袖儿真的只是庄子上来的小丫头,她不可能和将军府有关系的,你就别乱想了。” “不,姑母,现在不是逃避的时候,咱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才能做最周全的防范。”秦婉如道。 秦氏心惊肉跳的,放下茶盏,一把抱住了她。 “婉如,好孩子,你别怕,就算真如你所说,姑母也全护你周全的,你好不容易才和平儿终成眷属,姑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我也不会让人伤害到姑母的。”秦婉如回抱住她,“所以姑母,咱们须得好好的筹划一番才是。” “你说,怎么筹划,姑母都听你的。”秦氏道。 秦婉如扶她坐下,想了想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先确认咱们的推断是对是错。” “怎么确认,若她真的那么有心机,肯定不会轻易露出马脚的。”秦氏道。 “她狡猾,咱们就避开她。”秦婉如道,“我瞧那个画楼憨憨的,既然她们是好姐妹,不如就用画楼来试探她好了。” …… 姑侄两个密谈了一个多时辰,秦婉如才起身回了暖玉阁。 此时的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冷静,只等着天黑下来,就实行和姑母商量好的计划。 只是还没等到天黑,府里突然又传出了新的谣言,邀月居也闹鬼了,并且死了一个人,有人亲眼看见大管事把那具尸体弄出了府,死状十分可怖。 上次是暖玉阁,这次是邀月居,人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前世子夫人,更加确信是她的鬼魂回来报仇了。 可是杀害她的红姨娘明明已经认罪自尽,她还要找谁报仇呢,难不成红姨娘是做别人的替死鬼? 到了晚些时候,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个说法,说府里有人梦到前世子夫人了,前世子夫人说,害她性命的确实另有其人,并且那人就隐藏在后宅之中,凶手一日不伏法,世子夫人的冤魂就一日不离开。 于是,侯府上下人心惶惶,所有人都在猜测到底谁才是杀死前世子夫人的真凶,巴不得亲自把凶手找出来,好平息前世子夫人的怨气,还侯府以平静。 消息传到秦氏耳朵里,惶恐不安的她顾不上天色已晚,又把秦婉如叫去怡心院密谈。 云莺本来就被前天晚上的“鬼”吓破了胆,这回的流言一传出,她更加惶惶如惊弓之鸟,躲在下人房里装病不敢出门。 秦婉如指望不上她,就带着别的丫头去了怡心院。 秦婉如走后,云莺独自一人在房里越想越害怕,最后索性一狠心,带着香烛纸钱偷偷溜出去,找了一处没人的地方去给前世子夫人焚香祭拜。 “世子夫人,我知道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吧!”她跪在地上声声哀求。 一阵阴风吹来,吹得香纸四散飞舞,头顶一个阴森森不辨男女的声音问道:“你错哪儿了?” 云莺吓得肝胆俱裂,忙重重地磕头,趴在地上颤声道:“世子夫人息怒,世子夫人饶命,奴隶只是负责买药和望风的,别的什么也没干,下药和做手脚都是表小姐和稳婆干的,稳婆如今已经被灭口了,你要索命就去找表小姐吧,不关我的事呀,求求你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要我饶了你也可以,你现在就去老太太那里揭发表小姐的罪行,我便饶你不死。”那个声音又说道。 “我去,我去,我现在就去……”云莺一刻都不敢怠慢,爬起来就往慈安居方向跑。 她走后,树上飘下来两个身影,一个是冯伦,一个是谢南嘉。 “还要跟着她吗?”冯伦问道。 “不用了,回吧!”谢南嘉道,“我只要知道是谁就够了。” 冯伦也不多问,踩灭了火,陪着她往回走去。 两个人走后,另一棵树上响起轻微的响动,一个人影箭一般地往西跨院方向掠去。 “绕来绕去,原来她是为了给世子夫人报仇。”赵靖玉听完皇甫的回禀,深深皱起了眉头,对袖儿的疑惑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她一个庄子上来的小丫头,到底是怎么和将军府搭上关系的?” 卫钧和皇甫对视一眼,谁也答不上来。 赵靖玉想了一会儿想不通,索性不想了,抬头问卫钧:“当初邀月居那些被夫人卖掉的下人都安置在哪里了?” “从人牙子手里买出来,就送到绣庄和胭脂坊了。”卫钧回道。 “嗯!”赵靖玉点点头,“照看好,可能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硬碰硬 怡心院里,秦氏姑侄正在为这突如其来的谣言商量对策,秦婉如的陪嫁丫头听雪突然慌慌张张找来,说云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秦婉如问道,“她不是在下人房里休息吗?” “一开始是在休息。”听雪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后来她趁我们不注意一个人偷偷跑了出去,和她同住一屋的婆子回房后发现她不在,就告诉了吕嬷嬷,吕嬷嬷怕她出事,就让我们到处找,后来,我和听竹在慈安居外面找到了她,晚一步,她就要冲进去了。” “慈安居?”秦氏和秦婉如大吃一惊,同时站了起来,“她去慈安居干什么?” “不知道,她就像魔症了似的,声称要向老太太坦白罪行,我和听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她拖回去,嬷嬷说她疯了,把她关进了柴房,叫夫人和世子夫人快点去看看。” “坦白罪行”这四个字仿佛晴天霹雳在姑侄二人头顶炸响,两人的脸上同时失去了血色,后背直冒冷汗,当下不敢耽搁,叫人打着灯笼急匆匆赶往暖玉阁。 云莺被关在柴房里,反剪双手捆得结结实实,嘴里塞着破布,头发蓬乱,双眼通红,表情狰狞,活像个厉鬼。 秦婉如被她这样子吓得心口一窒,忙往秦氏身边偎过去。 秦氏也皱起眉,好端端的一个丫头,才两三天没见,怎么一下子变成这副模样了,难不成是被吓傻了? 到底是跟了她多年的丫头,她耐着性子问道:“云莺,你这是怎么了?” 云莺说不出话,嘴里发出呜呜呜的声响,神情焦灼。 “让她说话。”秦氏吩咐道。 吕嬷嬷上前把破布从她嘴里掏出来。 云莺大口大口吸了几口气,惊惶道:“夫人,夫人,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要去见老太太,不然我会死的。” “为什么?”秦氏纳罕道,“为什么不见老太太就会死?” “是世子夫人叫我去的。”云莺哭出声来,“世子夫人显灵了,她知道我们的罪行,她说只要我去向老太太坦白,就饶我不死。” 她只顾着害怕,直接把前世子夫人说成了世子夫人。 在场的都知道她说的是谁,不约而同都变了脸色。 “你是不是疯了,这世上哪来的鬼,都是你自己吓自己。”秦婉如上前给了云莺一巴掌,想让她清醒一些。 “我没疯,我说的都是真的……”云莺像感觉不到疼,连声喊道,“世子夫人真的回来了,我一烧纸,她就显灵了,我明明白白地听到了她的声音,她什么都知道,表小姐,我们瞒不过她的……” “你给我闭嘴!”秦婉如抬脚将她踹倒在地,“吕嬷嬷,快堵上她的嘴,快,快!” 吕嬷嬷忙又把破布重新塞回云莺嘴里。 “唔,唔唔……”云莺徒劳地挣扎。 秦氏心里乱糟糟的,既然得知了原因,就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吩咐吕嬷嬷把人看好,便和秦婉如一起回了上房。 “姑母,云莺不能留了。”门一关上,秦婉如就迫不及待地说道。 秦氏看了她一眼,犹豫着没有说话。 秦婉如又道:“我知道姑母狠不下心,可她明显已经被人盯上,甚至已经把咱们出卖了,留着她早晚是个祸害。” “我明白,你说的我都明白。”秦氏叹息道,“可她到底跟了我多年。”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秦婉如道,“姑母你想想,方才万一听雪没找到她,咱们这会儿恐怕已经被老太太叫去了,还有,眼下的形势是敌暗我明,咱们接下来还有大事要办,没有精力顾全太多,万一半夜有人溜进来把云莺带走,对咱们可是灭顶之灾呀!” 秦氏微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了,心烦意乱地在屋子里踱了几个来回,最后心一横,牙一咬:“就依你吧!” …… 这一夜,侯府很多人都没睡安稳,愈演愈烈的闹鬼传言像一大团阴云笼罩在侯府上空,压得人喘不过气。 第二天,谢南嘉没有陪赵兰芝一起去学堂,想留下来看看老太太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动静。 结果还没等到老太太那边的动静,吉祥先来找她了。 吉祥说画楼昨天晚上给侯爷送宵夜,到现在都没有回来,问她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谢南嘉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往不好的地方想。 昨天晚上她把冯伦叫走了,冯伦因此没能陪画楼去前院,总不会这么巧画楼就出事了吧? 不会的,不会的……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回屋穿上夹袄,叫吉祥去找绿柳问问,自己去前院打听情况。 不知是天气变冷的缘故,还是因为心里害怕,她感觉今天好像格外的阴冷,连太阳也不知躲去了哪里。 她裹了裹身上的夹袄,疾步往前院走,到了前院,定远侯已经去了官衙,守门的小厮认出她,问她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能进前院当值的都是定远侯的心腹,谢南嘉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他画楼在不在这里。 小厮摇摇头说不在:“画楼姑娘昨天晚上伺候侯爷用过宵夜就走了,难道她没有回似锦院吗?” 谢南嘉的心仿佛坠了一块大石头,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确实没有回去。”她说道,“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如果找不着的话,须得劳烦小哥去官衙告诉侯爷一声。” 画楼不在前院,也没回似锦院,唯一的可能就是半路上被人劫走了,无论下手的人是秦氏还是几个姨娘,都得求助定远侯才能把人救出来。 “好说好说,你快去找,找不到的话就来知会一声。”小厮爽快地答应了。 侯爷对画楼姑娘与别个不同,他们这些身边人都是知道的。 谢南嘉向他道了谢,便匆匆离开,去往似锦院。 到了似锦院,绿柳已经来了,谢南嘉看到她,不用问也知道她没见过画楼。 绿柳也同样,一瞅谢南嘉的脸色,就知道她没找到画楼,迎上来急切道:“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别急,只要不出府,总能找到的。”谢南嘉也不知道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环视一圈没看到冯伦,问吉祥,“冯大哥呢?” “带着小福小喜出去找人了。”吉祥道,“院里除了我和奶娘,其他人都去找了。” “我那两个丫头也派出去找了。”绿柳道。 “好,那你们就在这儿等着,看好小公子,我也出去再找找。”谢南嘉道。 刚走到门口,迎面碰上了冯伦。 冯伦忧心画楼的安危,已顾不上避嫌,直接施展轻功把后院能去的地方都搜了一遍,结果却一无所获。 说着话,小喜子也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说没找到人。 谢南嘉心里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接着找,我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她甩甩头,赶走心头的恐慌,打发小喜子去前院给守门的小厮报信,自己和冯伦接着出去找。 冯伦已经把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剩下不能去的地方,就是几个姨娘的住处和秦氏那里。 她想,秦氏正被闹鬼的事折腾得焦头烂额,应该分不出精力去理会画楼,倒是几个姨娘有可能趁火打劫,于是便决定去姨娘们的住处一一排查。 她首先去的就是清枫院,因为四姨娘是个善妒之人,虽然和她走得近,却未必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画楼,在她眼里,什么都抵不过侯爷的宠爱,任何和她争宠的人都是她的敌人。 到了清枫院,四姨娘正和青红一块在房里做针线活,见谢南嘉过来,欢喜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正打算为侯爷做件棉袍,画了几个样子,你帮我瞧瞧哪个好看。” 谢南嘉观她神情不像作假,便道:“对不住姨娘,我今儿个没功夫给你做参谋。” “哦,那你可是有什么要紧事需要我帮忙?”四姨娘收敛了笑容问道。 谢南嘉据实相告:“画楼不见了,我正四处找她,别的也找不到人商量,来向姨娘讨个主意。” “画楼不见了,什么时候的事?”四姨娘惊讶道。 “昨晚伺候侯爷用过宵夜从前院离开,至今没回似锦院。”谢南嘉道。 四姨娘咂舌道:“你瞧,我早就提醒过你,画楼这样是很容易惹祸上身的,可惜你们都不听。” “所以,姨娘觉着最有可能是谁下的手?”谢南嘉问。 四姨娘想了想,推测道:“夫人眼下恐怕没功夫管别的,二姨娘胆子不够大,没有人协助,她自己不敢做,最有可能的就是三姨娘了。” “可三姨娘在禁足。”谢南嘉道。 “这事又不用她亲自出马,找两个力气大的婆子,一闷棍打晕了,麻袋一套就成了。”四姨娘说道,似乎很有经验,“再者来说,她之所以禁足,就是因为画楼,这不正是她下黑手的动机吗?” 谢南嘉觉得有道理:“既如此,我现在就去她那里走一趟。”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四姨娘问。 谢南嘉不想给她惹麻烦,婉拒了她,便带着冯伦走了。 到了三姨娘的院子外面,略显陈旧的大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没什么动静,隔着门就能感受到失宠的凄凉。 “会是她吗?”冯伦问道。 “是不是也得进去看了再说。”谢南嘉上前一步叩响门环,叮嘱他道,“等下进了门,我负责拖住三姨娘,你负责找人。” 冯伦点头应是。 过了一会儿,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响起,有人在里面问道:“谁?” 谢南嘉想着四姨娘说的又是闷棍又是麻袋的,心下十分担忧画楼的安危,不愿浪费口舌,扬声冲门里喊道:“奉侯爷之命前来看望三姨娘,快快开门!” 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小丫头探头出来往外看,认出是谢南嘉,疑惑地眨眨眼:“侯爷为什么会派你来?” 谢南嘉一言不发地带着冯伦闯了进去,直奔上房。 小丫头也拿不准她的话是真是假,“哎哎”叫着跟在后面跑。 到了上房,三姨娘正歪在榻上和下人们闲话家常,被突然闯进来的两个人吓了一跳,忙坐起身问道:“你,你们做什么?” 谢南嘉二话不说,直接从怀里掏出定远侯的虎纹腰佩,沉声道:“侯爷叫我来把画楼带走,请三姨娘快点把人交出来。” 三姨娘盯着那枚腰佩看了看,认出确实是侯爷的信物,心里酸溜溜的,同时又一头雾水:“什么意思,我怎么没听明白?” 谢南嘉这样做就是为了打她一个措手不及,好借机观察她的反应,见她不承认,又诈她道:“三姨娘何必再装,我既然找上门,就是有确凿证据,你若还装傻充愣,我只能请侯爷亲自过来找你要人了。” 三姨娘和底下人互相对视一眼,总算明白了谢南嘉的意思,脾气登时就上来了:“你这是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绑了画楼,我倒是想绑她,我还想杀她呢,可我出得去吗我,你不是要叫侯爷来吗,你叫呀,侯爷若是不信我,我情愿一头碰死在他面前,也不让你们这些狗奴才羞辱我!” 谢南嘉一面听她发脾气,一面暗中观察着她,下人们的注意力也全在她们两个身上,谁也没发现冯伦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冯伦突然又出现了,冲谢南嘉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谢南嘉便冲三姨娘福了福身:“既然不是姨娘,奴婢就告辞了,失礼之处姨娘多担待。” 说完转身大步而去。 一屋子人都被这生硬的转折惊呆了,等到反应过来,两人已经出了门。 “你给我站住!”三姨娘追出去,气急败坏道,“你当我这里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可是谢南嘉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 “来人,给我拦住她!”三姨娘跳脚大喊。 丫头婆子忙追上去阻拦。 “谁敢过来!”冯伦回身竖眉怒喝。 一群人全都战战兢兢地刹住脚,谁也不敢再上前,眼睁睁看着两人扬长而去。 “没找到是吗?”出了院门,谢南嘉问道。 “没有。”冯伦道,“这院子不大,没有密室,也没有地窖,所有的房间我都看过了,画楼不在这里。” 谢南嘉点点头,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脚步一顿:“咱们的方向错了,画楼失踪不是因为妾室争宠。” “不是争宠是什么?”冯伦问。 “是闹鬼的事。”谢南嘉抬头望望灰蒙蒙的天,幽幽道,“她们是冲我来的,她们在用画楼试探我。” 所以,她和四姨娘都想错了,最不可能的那个人,恰恰是最有可能的人。 “走,咱们去见夫人。”她掉转头,大步往怡心院方向走去。 既然她已经被怀疑上了,也就没什么好再躲的,索性撕下伪装,来个硬碰硬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挑明 程侍郎今日休沐,一大早就差小儿子程志业去定远侯府请赵靖玉,说有要事相商。 等赵靖玉去了之后,他便把程志业打发走,和赵靖玉关起门来说悄悄话。 “上次你拜托我的事,我想了又想,还是镇国公府最为合适。”程侍郎道,“一来老国公是我的恩师,我在他面前还算说得上话,二来老国公刚好丢过一个孙女,若他能卖我这个面子,就可对外声称是孩子找回来了,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三来他们家全是臭小子,稀罕女孩儿稀罕的不得了,只要你那姑娘足够聪明伶俐,绝对能被全家人宠上天,保证半点气都不会受,你觉得怎么样?” 赵靖玉听得桃花眼灼灼放光,搓手道:“好是好,只是不知道你的脸够不够大?” “……”程侍郎道,“你的脸够大,不如你去试试?” “不行不行……”赵靖玉连连摆手,“我的脸在别处好使,在老国公那里不好使。” 程侍郎想起当年事,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赵靖玉小时候就是个捣蛋鬼,有一回老国公过大寿,他跟着定远侯去祝寿,趁老国公酒醉昏睡,把老国公留了多年的胡子给剪了。 老国公气了个半死,非要定远侯给他个说法,最后讹走了定远侯珍藏多年的战国古剑才罢休。 “我倒是想起来了,老国公酷爱收藏古剑,你若想成就此事,不如找一把比你爹那把更好的剑来贿赂他,他必定会答应的。”程侍郎道。 “古剑呀……”赵靖玉沉吟道,“胡先生那里倒是有一把西周剑,我找机会给他偷过来便是了,只是我现在又有了另一个担忧……” “什么?”程侍郎问。 赵靖玉苦着脸道:“万一老国公认下了这个孙女,后面特别宠爱她,会不会因为当年的过节不肯把孙女嫁给我呀,如果真是这样,我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啊?”程侍郎被他说得一愣,设想了一下赵靖玉去求亲被老国公赶出来的情景,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事了,你可得想好了再决定。” “啧……”赵靖玉发愁地咂了咂嘴,“我怎么就这么难呢?” “要不你再等等,等到你……等到皇上做了太上皇的时候,你大概就不难了。”程侍郎隐晦地提议道。 “……”赵靖玉白了他一眼,“皇上春秋正盛,等他成太上皇,我的姑娘就成老姑娘了。” 程侍郎从没见过他这般猴急的样子,实在忍不住,再次哈哈大笑。 正笑得前仰后合,卫钧突然在外面敲门,说有急事禀报。 赵靖玉叫他进来,问什么事。 卫钧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赵靖玉登时变了脸色,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 冯伦跟在谢南嘉身边往怡心院走,好几次想劝她不要冲动,夫人不同于姨娘,手上是有生杀大权的,万一激怒了她,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就能将人打杀发卖了,且不用征求谁的意见。 因此,为了安全起见,冯伦觉得一切应该等侯爷回来再说。 但他深知谢南嘉和画楼的关系不一般,而画楼已经失踪了一整夜,生死难料,所以他思虑再三,劝阻的话终究没说出口,默默地陪着谢南嘉去了怡心院。 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两个人一起死。 “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谢南嘉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却仿佛洞穿了他的心理,淡淡道,“你也一样,小公子以后还要仰仗你,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冯伦腼腆地笑起来:“是我不自信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谢南嘉道。 怡心院的院门大敞着,门口有一个婆子守在那里,看到谢南嘉过来,并没有太意外,好像一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 “劳烦嬷嬷通传,我有事要见夫人。”谢南嘉平静道。 “跟我来吧!”婆子也不废话,指着冯伦强调道,“他不能进。” 冯伦一愣,皱眉道:“我为何不能进?” “不能就是不能,没有为什么,奴才不过是主子的狗,何时轮到狗来质问主人了。”婆子不客气地翻了他一眼。 “你……”冯伦登时恼了,提拳就要教训她。 “冯大哥。”谢南嘉忙叫住他,“既然是夫人的意思,你且在这里等我吧,最多一柱香的时间我就出来了。” 言下之意是如果超过一柱香的时间没出来,就需要冯伦进去救她。 冯伦无奈,只好退到院外等候。 谢南嘉跟着婆子进了院子,冯伦突然又追上来叫住她,往她手里塞了一个小东西。 谢南嘉握在手心攥了攥,发现是个竹哨,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把竹哨放进袖袋里收好。 一路到了上房,婆子进去传话,得到夫人的应允后,出来叫谢南嘉进去。 谢南嘉进了屋,看到屋里除了秦氏和秦婉如再无旁人,姑侄二人坐在四方榻上谈笑风生,中间的炕桌上搁着新沏好的茶叶和一盘棋,看起来十分悠然自得。 “奴婢袖儿见过夫人,夫人万安!”谢南嘉走到秦氏跟前,福身见礼。 两双眼睛同时落在她身上。 “免礼。”秦氏温和地笑着,问道,“今儿个怎么有空过来?” 谢南嘉直起身,开门见山道:“奴婢来给夫人请安,顺便把画楼带回去。” 姑侄两人意外地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 “画楼的确在我这里。”她这么直接,秦氏便也不再卖关子,“至于带不带得走,就得看你配不配合了。” “夫人想让我怎么配合?”谢南嘉镇定自若地问道。 “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只要你能如实回答,我就放你们走。”秦氏道。 “我知道夫人要问什么。”谢南嘉飞快接过她的话头,“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就直说了,我确实是红藕庄园的小丫头,来到侯府之后,受南风公子所托追查前世子夫人的死因,红姨娘是我揪出来的,暖玉阁闹鬼的事也是我做的,大小姐派去杀我的人是二公子帮我杀了之后挂在邀月居的,昨天晚上吓唬云莺的也是我,并且我已经从云莺口中知晓了所有的真相,夫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姑侄两个惊得目瞪口呆,一时间都没了动静,谢南嘉这一出不打自招,着实超出了她们的意料,让她们不知该如何应对。 在暗处有在暗处的好,在明处也有在明处的好,谢南嘉之所以痛快挑明,就是想让她们体会一下明知道对手是谁却无可奈何,还要时时刻刻活在恐惧之中,一刻都不敢放松的感觉。 她们用尽卑劣招数加诸在她身上的一切,她要用光明正大的方式还回去,看看谁更痛苦,谁更煎熬。 “你这么痛快地承认,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吗?”秦氏好半天才回过神,被谢南嘉的嚣张气得直哆嗦。 谢南嘉淡然一笑:“我既然敢进来,就已经做好了应对之策,冯伦现在就等在院外,一柱香后我若不出去,他就会杀进来,侯爷此时也正在回来的路上,还有南风公子,我和他早已约定,一旦我出了意外,他会第一时间带人包围侯府,夫人倘若觉得自己可以应对侯爷和将军府的怒火,就尽管动手吧!” “你……”秦氏手指颤抖地指向她,面容因愤怒而扭曲,“该死的贱婢,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真当我不敢杀你吗,我是定远侯府的当家主母,圣上亲封的诰命夫人,处置一个不听话的奴才,侯爷能把我怎么样,将军府又能把我怎么样?” “处置奴才,确实没人能把你怎么样,可你若伙同亲侄女谋害长媳,就另当别论了。”谢南嘉冷冷道。 “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你以为凭云莺的疯言疯语就能证明我是杀人凶手吗,你别做梦了!”秦婉如跳起来喊道。 被她这么一提醒,秦氏也清醒过来,云莺已死,这事已然死无对证,袖儿知道的再多也无济于事,她还怕她做什么? 谢南风再蛮不讲理,这里也还是皇城以里,天子脚下,他难道还真敢兴兵不成? 至于侯爷,他总不能为了一个丫头愤而休妻吧? 退一万步说,就算谢南风会兴兵,侯爷会休妻,为了婉如的名声和她与平儿的幸福,袖儿这个祸害也断断不能留活口。 这样想着,她把心一横,扬声道:“来人,把这丫头给我绑了!” 提前隐在屏风后面的两个护卫应声而出,大步向谢南嘉走去。 谢南嘉知道秦氏这是要破釜沉舟,一面在护卫的逼近下沉着后退,一面从袖袋里掏出冯伦给她的那只竹哨。 只要她吹响哨子,冯伦就会来救她。 只是这样一来,他们就等于是明着和秦氏发生冲突了,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恐怕会连累冯伦受罚。 她步步后退,把哨子放在嘴边,还没吹响,后背突然撞到了一个人,她直觉是有人在背后偷袭,来不及多想,屈肘向后猛击那人心口。 只是她并没有成功,下一刻就被人捉住手搂进了怀里。 第一百三十四章 较量 “打错人了,丫头。”一个尖尖的下巴抵在谢南嘉的头顶,略带宠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龙涎香的气息随之萦绕鼻端,谢南嘉怔怔一刻,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二公子,你怎么来了?”她抑制着内心的激动,回过头看向赵靖玉。 “来英雄救美呀!”赵靖玉戏谑道,“没来晚吧?” 谢南嘉笑起来:“没晚,刚刚好。” “那就好。”赵靖玉点点头,牵住她的手就往外走,仿佛这屋里除了谢南嘉再没有旁人。 两个护卫从他一进门就吓得自动停下了动作,见他要把人带走,忙看向秦氏。 秦氏也懵了,袖儿方才扬言说这个要来,那个要来,结果该来的都没来,不该来的倒来得比谁都快。 看来府里关于他们两个暧.昧不清的传言果然是真的。 “玉儿。”她开口叫住了赵靖玉,“母亲和袖儿有些私事要谈,你就不要跟着掺和了。” “什么私事,竟要动用护卫?”赵靖玉的表情冷下来。 秦氏道:“这个与你无关,你还是先回吧!” “恐怕不行。”赵靖玉道,“袖儿不走,我也不走。” “你这孩子,也太目无尊长了!”秦氏一拍桌子,“你是不是打量着我平日不怎么管你,就以为我管不了你,我到底还是你的嫡母,你莫非要以下犯上不成?” 赵靖玉冷笑两声:“我若说是,母亲打算怎么处置我?” 秦氏不想和他多费口舌,再耽误下去,定远侯就真的回来了,到时候她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来人,把这个不肖子给我拿下!”她厉声吩咐道。 屏风后面应声又走出四个人高马大的护卫,伙同先前的两个护卫,气势汹汹向赵靖玉和谢南嘉走来。 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谢南嘉暗吃一惊,没想到秦氏为了对付她,竟然暗藏了这么多护卫在里面,幸亏赵靖玉来了,不然她和冯伦还不知道是不是这些人的对手。 赵靖玉感觉到她的手在掌心微微动了一下,便攥紧她的手以示安慰,对秦氏道:“母亲,我无意与你闹僵,倘若你答应让我把人带走,我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否则的话,可别怪我不客气。” 秦氏已然是箭在弦上,不可能就止收手,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眼看着六个护卫就到了眼前,卫钧突然像个鬼魅似的悄然而至,挡在赵靖玉前面,周身散发出凛冽的气势,像一把出鞘的利剑。 谢南嘉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一回看到他锋芒毕露的一面。 赵靖玉却伸手把卫钧拉了回来,将谢南嘉往他身边一推,说道:“我自己来。” 他们擅闯怡心院已经是大不敬,卫钧毕竟是下人,若公然和夫人的护卫打斗,事后怎么都逃不过惩罚。 卫钧顺从地退开,把谢南嘉也拉开。 六个护卫饿虎扑食般扑了上来。 “当心……”谢南嘉刚要提醒赵靖玉小心应对,就见眼前一花,赵靖玉的红衣舞起一阵劲风,转瞬之间便将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护卫放倒在地,仿佛秋风扫落叶一般,动作快到谢南嘉的话音都还未落。 余下的三个护卫都惊呆了,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赵靖玉便到了他们面前,广袖翻飞之下,三个人连招式都没看清,便被震得同时向后飞去,不偏不倚地飞到秦氏的四方榻前,重重跌落在她脚边。 秦氏惊呼一声,忙收起脚往榻上退,和秦婉如偎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看着赵靖玉,那惊恐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怪物。 多年来,她一直纵容着赵靖玉,极力想要把他养成一个四肢不勤游手好闲的废物,可是眼前这个红衣张扬,面容如玉,眼神如刀的庶子,显然并不是一个废物,她竟不知道,他在什么时候悄然练就了这样骇人的身手。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在伪装,一直在欺瞒她,他身上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秘密,他如此处心积虑,是不是为了有朝一日和兄长争夺世子之位? 她就说,这狼崽子不能留,留着终究是个祸害,可惜,千防万防,还是让他长成恶狼。 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孩儿得罪了。”赵靖玉掸掸衣袖,若无其事地收起满身的杀气,换上平和的笑容,“劳烦母亲把画楼姑娘放出来让孩儿一并带走,母亲也好接着和新嫂嫂下棋。” “你休想!”秦氏又气又恨,指着他愤然道,“我堂堂侯夫人,岂会屈服你这个不肖的庶子子,有本事你就把我也杀了,没本事就给我滚,滚!” “怎么了这是,火气这么大,叫谁滚呢?”门外人影一闪,定远侯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九安和冯伦。 秦氏一看侯爷来了,忙从榻上下来,哭喊着迎上去:“侯爷,你可回来了,你再不回来,这不肖子就要弑母了!” 秦婉如也跟着下来给定远侯见礼。 谢南嘉和卫钧以及受伤的六名护卫都跪下行礼。 定远侯扫视一圈,没见到画楼,沉着脸看向秦氏:“说过多少回了,当家主母就要有当家主母的气度和胸襟,你瞧你现在的样子……”说着把手向那几个护卫一指,又道,“这是做什么,演武还是抓贼,还是看哪个不顺眼又要行私刑?这里是侯府,不是衙门,你是侯夫人,不是县太爷,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像什么样子?” 秦氏满腹的委屈还没诉说,就被劈头盖脸数落了一顿,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憋死,眼泪哗哗地往下掉,哭喊道:“侯爷是有多厌恶我,事情都没问清就来指责我,说我喊打喊杀,我可有动谁分毫,倒是你的好儿子,进门就把我的人一顿好打,你也知道我是侯夫人,一个连庶子都敢随意来冒犯的侯夫人,我要它有何用,侯爷既然嫌我没胸襟没气度,不如索性休了我,或者一刀剁了我,也省得我活着碍你的眼!” 定远侯被她喊得脑仁疼,皱眉道:“你除了一输理就做这泼妇状还会什么,你放心,我既不会休你,也不会杀你,你做了什么事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回来你也清楚,你好好的把人放了,我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否则我可要让人搜院子了!” 秦氏整颗心都凉透了,慢慢向后退了两步,掏出帕子擦拭眼泪,看着定远侯凄然一笑:“侯爷,你我二十年夫妻,你竟然为了一个丫头,放下公务回来问责于我,还要让人搜我的院子,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堪,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她话风突然一转,变得哀怨伤感,谢南嘉不由得心头一跳,直觉有些不妙,这姑侄二人,恐怕还藏着什么后招呢! 果然,就见秦氏叹息着叫过秦婉如,黯然吩咐道:“婉如,你去把画楼叫起来吧!” 叫起来? 众人都是一愣,叫起来是什么意思,难道画楼在睡觉不成? 定远侯也愣了,介于人多,也没好多问,大步走到榻前,撩衣坐下等候。 秦婉如出去后,秦氏突然招手叫谢南嘉:“袖儿,你来陪我到后面换件衣裳。” 谢南嘉心头一跳,下意识看了赵靖玉一眼。 赵靖玉小声道:“你可以不去。” 谢南嘉想了想,还是跟着去了。 她倒要看看秦氏还有什么花招。 赵靖玉有些不放心,但后面不是他能去的地方,只能眼睁睁看着谢南嘉跟在秦氏身后绕过屏风。 所幸两人并没有待太久,很快便又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 赵靖玉紧盯着谢南嘉,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然而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什么变化也没有。 这时,秦婉如也领着画楼从外面走了进来。 画楼眉眼惺忪的,好像真的是刚睡醒的样子,一走进来,看到满屋子的人,惊得揉了揉眼睛,怯怯道:“这,这是怎么了?” “画楼!”谢南嘉迎上去拉住了她的手,上下打量着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画楼摇摇头,这才看到坐在正中的定远侯,忙跪下给定远侯行礼:“奴隶见过侯爷。” 定远侯见她安然无恙,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板着脸道:“起来吧,你一夜未归,袖儿急得四处找你。” 画楼小脸一红,讪讪道:“昨夜从前院回来,半路上碰到云雁,说夫人近日有些失眠,叫我过来给夫人煲个安神汤,不想我守着炉火睡着了,一觉睡到现在,叫大伙挂念,实在是该死。” “……”闹了这么大一出,结果却是这么出乎意料的原因,众人一时间都傻了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秦氏侧过脸,借着拭泪的动作掩饰嘴角的笑意。 她若真的这么容易被击败,二十年的侯夫人就算是白当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羞死人 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最终以闹剧收场,定远侯无奈,勒令赵靖玉和谢南嘉给秦氏赔礼道歉。 秦氏受了委屈,不肯就此妥协,非要每人杖责十大板才能解气。 定远侯哪敢让赵靖玉挨打,好言为他讲情,叫秦氏放大度一些,不要和小孩子计较。 秦氏道:“反正我在你眼里就是个锱珠必较的人,既然如此我何必要委屈自己装大度,这顿板子不只是为了我的脸面,还为了以儆效尤,不管侯爷怎么说情,我是非打不可的!” 定远侯无话可说,只能依着她,她毕竟是一府主母,丢了脸面,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找回来的,此时压下去,难免她在别的地方使手段,既如此,还不如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行刑的人看在他的面子上还能下手轻一些。 谢南嘉为自己连累了赵靖玉挨板子感到十分歉疚,赵靖玉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打屁.股,她想想都觉着难受。 “夫人,二公子是为了奴婢才冲.撞你的,这板子,奴婢愿替二公子受罚,请夫人饶过二公子吧!”她跪在地上向秦氏求情。 秦氏阴沉着脸道:“你也太拿自己当回事了,一个下贱的奴才,有什么资格代主子受罚,你若再多嘴,每人加罚十大板!” 两个婆子过来把谢南嘉架住就要往板凳上摁。 “且慢!”赵靖玉突然出声道,“我有话要同母亲说,母亲听完再决定要不要罚我也不迟。” 他素来诡计多端,秦氏担心他又要说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便冷着脸拒绝了他:“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有什么话等到罚完再说吧!” 说完迅速摆手,示意婆子和护卫赶快行刑。 “我看谁敢动!”赵靖玉怒斥一声,眼里有锋芒一闪而过。 婆子和护卫都被他震住,不敢再动。 赵靖玉冷哼一声,迈步走到秦氏跟前:“母亲,今儿个这话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秦氏下意识往后退开。 赵靖玉却没给她机会,飞快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秦氏的身子僵住,脸色也变了。 众人都静默下来,齐刷刷看向他们二人。 赵靖玉又说了几句,往后撤了两步,含笑作揖道:“母亲,孩儿是诚心诚意向你道歉的,你就发发慈悲饶了孩儿这一回吧,孩儿下次真的不敢了。” 秦氏攥紧了拳头,咬了咬牙,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走吧!” 众人都感到诧异,夫人方才还说非打不可的,怎么二公子说了几句话就让走了? 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二公子手里? “多谢母亲开恩!”赵靖玉又作了个长揖,满面春风地转过身,大步走到谢南嘉面前,挥开钳制住她的两个婆子,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扬长而去。 众人:“……” 不管怎样,定远侯总算松了一口气,只要赵靖玉没挨板子,怎么都好说,要不然他恐怕得亲自摘了乌纱帽去找皇上谢罪了。 谢南嘉被赵靖玉牵着手一路跌跌撞撞出了怡心院,气喘吁吁道:“二公子,你慢些走,我跟不上了。” “走慢会被打屁.股的。”赵靖玉脚下像生了风似的,只管往前走,“夫人是一时被我唬住了,等她反应过来咱们就完了。” “你和她说了什么?”谢南嘉问。 “保密!”赵靖玉神秘兮兮道。 谢南嘉:“……” “你不是在调查世子夫人的死因吗,刚才侯爷在,你为什么不趁机揭发秦氏姑侄?”赵靖玉反过来问她。 “保密!”谢南嘉有样学样。 赵靖玉瞪了她一眼,抬手赏了她一个脑瓜崩:“不许保密,快说。” “……”谢南嘉撅起嘴,揉着脑门道,“你怎么不说?” “你跟我比?”赵靖玉瞪眼道,“我能救你,你能救我吗?” 谢南嘉:“……” “快说!”赵靖玉催促道。 谢南嘉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她给画楼下毒了,我要是揭发她,就拿不到解药,画楼会死的。” 赵靖玉微一挑眉,惊讶道:“不愧是侯夫人,招数可真不少。” “所以,我现在只能向她妥协。”谢南嘉道。 “这就妥协啦?”赵靖玉戏谑道,“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倘若中毒的是我,我是不会妥协的,可画楼不行,我不能拿她的性命作赌。”谢南嘉道。 “所以,你还是撒了谎。”赵靖玉道。 “什么谎?”谢南嘉问。 “你的身份。”赵靖玉道,“你绝对不只是庄子上的小丫头,若你只是到了侯府之后才受了谢南风的委托,根本不可能对画楼有这么深的感情,深到宁愿自己死都不愿画楼死。” “嘘,你小声点!”谢南嘉忙去捂他的嘴。 赵靖玉一把捉住她的手,放在唇上吻了一下,坏笑道:“这是我的地盘,我为什么要小声?” “嗯?”谢南嘉环顾四周,大吃一惊,她都没发觉自己是什么时候走进了西跨院。 赵靖玉笑眯了一双桃花眼:“可见你对我是多么的倾慕,只顾着迷恋我,连我把你带到哪里没留意。” “……”谢南嘉的小脸登时涨得通红,“你瞎说,我才没有……” “嘴上不承认,没准儿心里巴不得跟我走呢!”赵靖玉调笑道。 “你……”谢南嘉恼羞成怒,挥拳就去打他。 赵靖玉机敏地躲开,冲她做了个鬼脸:“哎,没打着!” 谢南嘉气得不行,抬手又打。 赵靖玉又躲开,一面倒退着往园子里走,一面喊道:“打不着,打不着……” “你给我站住!”谢南嘉气急败坏地追上去。 两个人像幼稚的孩童一样你追我赶地在园子里打闹起来。 西跨院里的下人们听到动静,都跑出来看,被眼前的一幕惊得合不拢嘴。 天呐! 那是二公子吗? 那是我们风.流倜傥惊为天人的二公子吗? 二公子怎么逗起小丫头来了? 瞧他笑的,跟个二傻子似的,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天呐!天呐天呐!怎么还,还亲上了? 丫头仆妇们纷纷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偷看,只见二公子突然张开怀抱将扑上来的袖儿抱了个满怀,然后把人压在一棵树上,扣着后脑勺亲了上去…… 天呐!光天化日的,真是羞死人了! 众人一面替二公子脸红,一面看得津津有味。 全情投入的二公子还不知道自己正在被下人们集体观赏,搂着怀中佳人吻得深情而专注。 谢南嘉起初是猝不及防,拼命挣扎,随着赵靖玉柔情而霸道的攻势,一颗心渐渐沦陷,从未有过的情.欲漫上心头,情不自禁闭上眼睛,伸手环住了赵靖玉的腰。 赵靖玉感觉到她的变化,用更加激烈的攻势回应她。 由于身高相差太大,谢南嘉不得不仰着脸配合他,倏忽间一片冰凉的东西从天而降,落在她眼睫之上,她顿时清醒过来,红着脸推开了赵靖玉。 赵靖玉微微有些喘,薄唇红润润的,一双桃花眼漾着无边的春.色,是那样的动人心魄。 “怎么了?”他问道,声音低沉,带着动情的沙哑。 谢南嘉红着脸抬头看了看天,小声道:“下雪了。” 赵靖玉一愣,也抬头望向天空,果然看到大片小片的雪花正飘飘洒洒地落下来。 “我一亲你,连老天爷都撒花庆祝。”他戏谑道。 谢南嘉的脸又红了:“少臭美,是老天爷看不下去了,下雪冻你呢!” “我才不冷。”赵靖玉抓起她的手捂进自己怀里,“你摸摸,热得很。” 谢南嘉忙把手抽出来,娇嗔道:“谁要摸你了,浪荡子!” 赵靖玉哈哈大笑,重又牵起她的手:“走,陪浪荡子游园赏雪去。” “我不去!”谢南嘉道,“我要回去看画楼。” “有侯爷在,哪里用得着你。”赵靖玉道,“你就别去煞风景了。” 谢南嘉:“……可画楼中毒了。” “不怕,回头我让胡千山为她解毒。”赵靖玉安慰道。 谢南嘉眼睛一亮:“真的?胡千山能解?” “这世上就没有他不能解的毒。”赵靖玉道。 “真的吗?”谢南嘉还是有些不放心。 赵靖玉脸一板:“你再啰嗦,我就不管她了。” 谢南嘉:“……好吧,我不说就是了。” “这还差不多。”赵靖玉哼了一声,“你别一天到晚净想着别人,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什么事?”谢南嘉问。 赵靖玉斟酌了一下,说道:“我打算给你找个有本事的爹!” 谢南嘉愣住,一脸困惑地看着他:“什么意思,你又不是我娘,为什么要给我找爹?” 赵靖玉差点没噎死。 笨丫头,真是个榆木脑袋! “你上回不是说不想做妾吗,我给你找个好人家当女儿,这样你就不用担心咱俩身份悬殊了。”他耐心解释道。 谢南嘉眨眨眼,又眨眨眼,心说我那是为了哄你,信口胡扯的,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当然,介于赵靖玉的脾气,她可不敢承认自己是在瞎说,沉思了片刻,婉拒道:“还是算了吧,我不能离开侯府,我得守着小公子。” “你老守着他干嘛,他又不是你儿子。”赵靖玉不悦地皱起眉头。 谢南嘉:“……” “那你说说看,你给我找了一个什么人家?”她笑着问道。 “镇国公府。”赵靖玉凑近她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只要你愿意,小国公就是你爹,少夫人就是你娘。” “……”谢南嘉再次无语。 小国公是她小姨父,少夫人是她小姨母,闹了半天,赵靖玉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她姨父姨母头上,想让她去补丢失的小表妹的缺。 他可真敢想啊! 不过,话说回来,假如她真的能认姨父姨母做爹娘,那不就可以随时随地打着走亲戚的旗号去将军府了吗? 这样的话,她既可以代替失踪的表妹孝敬小姨母,还能以外甥女的身份亲近母亲,至于儿子这边,假如赵靖玉真心愿意娶她,她也不介意委屈一下,重新嫁回来,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地陪伴着所有在所有的亲人身边,不用再费尽心机地掩饰自己的身份。 只是…… 她心情复杂地看向赵靖玉,这家伙吧,坏是坏,烦是烦,长得可真是好看,只是一想到他们上辈子的关系,心里就说不出的别扭,嫁给自己曾经的小叔子,是不是太荒唐了些?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是真心的吗?他真的能办成此事吗? “我听人说,老国公是个老顽固,虽说现在国公府是小国公在当家,但大事还是得老国公拍板,你确实你能说服他吗?”她问赵靖玉。 赵靖玉先是一愣,继而笑成了一朵花:“这么说,你是同意了对吗?” 谢南嘉道:“我同不同意有什么用,关键是老国公。” “这你就别管了,只要你同意,我拼了这条命也要把这事办成了。”赵靖玉拍着胸脯保证道。 谢南嘉咬了下唇,含糊道:“那你就去试试吧!” “真的?我没听错吧?你答应了?”赵靖玉连声问道,伸手在她脸上捏了一把。 “嘶!”谢南嘉板着脸推开了他,“你干什么?” 赵靖玉嘿嘿笑道:“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既然你觉得疼,那就不是梦。” “……”谢南嘉白了他一眼,正色道,“京城想要嫁给你的女孩子数不胜数,你为什么会选我?” 赵靖玉收起嬉笑,认真地看着她,半晌,摇头道:“这是一个天大的秘密,现在不能说,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告诉你的。” 谢南嘉想不通他的秘密怎么会和自己扯上关系,但他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十分庄重,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她便情不自禁地选择了相信他。 雪渐渐大起来,像白色的纱帐笼罩了这方天地,把他们也一起笼罩在其中。 …… 直到从西跨院离开,谢南嘉的头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似锦院走,感觉像是踩在虚幻里,方才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她在梦里迷迷糊糊就把自己给许出去了。 她不确定自己这个决定是对还是错,但她知道,她必须要加快速度实行她的计划,在离开侯府之前把该报的仇报了,把所有对儿子不利的障碍清除,给儿子打造一个安全清净的成长环境,这样她才可以放心离开。 虽然她最终还会回来。 这场初雪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突如其来的寒冷把人们都封印在了屋里,没有大事轻易不敢出门。 往年这个时候,赵靖玉通常会和一帮狐朋狗友围炉畅饮,或者去郊外踏雪赏梅,今年却突然忙碌起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就连他最好的兄弟程志业都找不着他。 到了第三天,雪终于停了,云收雾散,天色放晴,一轮红日映着皑皑白雪,整个京城变得如梦似幻。 赵靖玉从那天和谢南嘉分别后,就带着卫钧冒雪去了胡千山在京郊的秘密住所,用了两天的时间软磨硬泡才把胡千山请回京城给画楼诊脉解毒,走的时候,他还顺便偷走了胡千山珍藏多年的西周古剑。 傍晚时分,三人趁着夜色入城,赵靖玉让卫钧先送胡千山回侯府,自己直接去见程侍郎,把揣了一路暖得热乎乎的古剑给了程侍郎,命程侍郎立刻带着剑去拜访老国公。 程侍郎接过剑细细端详了一番,突然长叹一声:“剑着实是把好剑,可惜,老国公大概没福气拥有它了。” 赵靖玉闻言吓了一跳:“什么意思,莫非老国公仙逝了?” “那倒不是。”程侍郎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就在昨天,老国公的亲孙女找回来了。” “什么?”赵靖玉腾一下站起身来,震惊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第一百三十六章 爱憎分明 赵靖玉失魂落魄地回到侯府,卫钧已经把谢南嘉和画楼叫到了西跨院的密室,请胡千山为画楼诊脉。 谢南嘉自那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赵靖玉,如今见他一身寒气满面风尘地出现在眼前,居然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只是,赵靖玉的情绪看起来很低落,不知是累的还是冻的。 她迎上去,把自己的暖手炉递给他,温声道:“这一趟,辛苦你了。” 赵靖玉没接手炉,直接把自己的大手捂在谢南嘉手上,怔怔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他的手凉得透骨,谢南嘉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怎么了,是不是累着了?” “不是。”赵靖玉轻轻摇头,“镇国公府的事,你听说了吗?” 谢南嘉微微一怔,继而点了点头:“听说了,镇国公府十二年前丢失的小小姐苏锦屏找回来了,为了表示庆祝,镇国公府给京中各府下了帖子,请大家明日去参加锦屏县主的接风宴。”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赵靖玉吸了吸鼻子,往日总是灼灼生辉的眸子此时也变得黯然失色,“我以为你会难受,看来并没有。” 谢南嘉垂眸笑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往下接。 虽然这个消息来得太过突然,但做为苏锦屏的表姐,小姨母的外甥女,她除了为她们感到高兴,还能做什么? 只是可惜了赵靖玉这一番苦心,到头来白忙活一场。 看着赵靖玉沮丧的样子,她心里也挺不好受的,抽出手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安慰道:“没事的,各人有各人的命,你已经尽力了,成与不成要看造化。” “所以才叫造化弄人,是吗?”赵靖玉自嘲一笑,“我就说,这该死的老天爷对我没这么好,每当我以为要看到曙光,他就会兜头泼我一盆狗血。” 谢南嘉跟着笑了一下,老天爷对她又何尝不是这样? “不过你也别担心,我总会有办法的,京中名门望族又不止镇国公府一家。”赵靖玉郁闷了一阵,又反过来安慰她。 “不用……”谢南嘉想说不用了,她之所以愿意接受认亲这种荒谬的提议,是因为去镇国公府对她大有益处,如果不是镇国公府,对她来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只是看着赵靖玉明明很失落还要极力安慰她,拒绝的话就有些说不出口,只好改口道:“不用太刻意强求,顺其自然就好。” 两人在外间说着话,里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胡千山负手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南嘉没看到画楼,忙迎上去问:“先生,画楼呢?” “刚扎完针,让她睡一会儿。”胡千山道。 “多谢先生,先生辛苦了。”谢南嘉道。 胡千山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而又看向蔫巴巴的赵靖玉,捋着胡子道:“是那臭小子说这里有个做美食的高手,我才勉强同意来的。” 谢南嘉:“……” 这人是有多馋,顶风冒雪赶来,就为了一口吃的? “既如此,先生先和二公子说会儿话,我去给你们做饭。”她笑着说道。 西跨院的厨房里常年备满了各种珍贵食材,在几个厨娘的协助下,不到半个时辰,一桌美味就送到了赵靖玉的房里。 丫头们把酒菜摆好,自行退出,谢南嘉最后端着一罐素锦汤走进来。 “不知我的手艺合不合先生胃口?”她把汤放下,笑吟吟地问道。 胡千山吃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道:“合,合,太合了。” 谢南嘉笑着给他盛了一碗汤,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因时间仓促,怕鸽子炖不熟,只好先做了一道素汤,先生莫见怪。” “无妨无妨,反正那丫头的毒要七天才解,你明天早点炖上就好了。”胡千山不客气地说道,接过汤喝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噫,这素汤都好喝得很呢!” “先生喜欢就好。”谢南嘉道,“先生和二公子先吃着,奴婢多做了一份,去给侯爷送去做宵夜。” “啧啧……”胡千山看着她退出门外,对赵靖玉道,“怪不得我前些天见侯爷又健壮了许多,原来天天有这口福,干脆我以后就常住在这里好了。” 赵靖玉心情不好,懒得搭话,自顾自抱着酒壶一口接一口的灌酒。 胡千山被冷落,很是不悦,长臂一伸,夺走了赵靖玉的酒壶。 “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你借酒浇愁,镇国公府的路行不通,这不还有你师傅我的吗?” 赵靖玉猛地一震,坐直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明明只有自己和程侍郎知道,他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我是谁,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通阴阳晓八卦的胡千山,这世上还有我不知道的事?”胡千山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况且,从你八岁起我就是你师傅,你那些小九九能瞒得过我?” 赵靖玉:“……” 胡千山手一伸:“既然事情搞砸了,就把我的西周古剑还给我,不然别指望我帮你。” 赵靖玉:“……” “快点,还我!”胡千山催促道。 赵靖玉从怀里摸出那把剑,迟迟疑疑地递过去,胡千山伸手去接,他又迅速收了回来:“你真的要帮我?” 胡千山眼一瞪:“为师什么时候骗过你?” “你骗我的多了。”赵靖玉道,“八岁那年你骗我跳进结冰的湖里,九岁你又骗我从悬崖往下蹦,十岁你骗我把手伸进开水里捞豆子,十一岁……”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胡千山连忙打断他,干咳道,“我那是为了磨练你,不能说是骗,圣人不说了吗,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嘁!”赵靖玉不屑地冷哼一声,“你不是反对我和小丫头纠缠吗,现在怎么又主动要帮我了?” 胡千山嘿嘿笑了两声:“我那时不知道她会烧菜。” 赵靖玉:“……” “你打算怎么帮我?”他把剑丢过来。 胡千山伸手接住,细细检查一番,确认没掉包没损坏,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喝下,咂舌品了品,才慢条斯理道:“我还没想好。” 赵靖玉:“……你信不信我把桌子掀了,让你吃不成。” 胡千山忙用力摁住桌子:“别别别,我现在就想,现在就想还不行吗?” …… 次日一早,天气晴朗,红日映雪,府里的小姐们停课一天,跟着秦氏去国公府赴宴。 锦屏县主走失了十二年,如今终于被找回,可想而知镇国公府会以怎样的排场来庆祝这一天大的喜事。 因今日京中所有的名媛贵女,王孙公子都要出席,各位小姐们在家里都是卯足了劲的打扮,把自己最好的衣裳最好的首饰全都拿出来穿戴上,名贵的胭脂水粉也豪不吝啬地往脸上涂抹,盼着自己能成为宴席上最耀眼的姑娘。 四小姐赵兰芝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裳首饰,虽说老太太如今疼她,但这场宴席来得太突然,根本没时间给她做新衣置办首饰。 再者来说,她到底是个庶女,就算老太太再偏心,也不好让她压了嫡女的风头,这样即便两个嫡女当时不会说什么,过后也会想办法报复她的。 基于这种考量,老太太便让房里丫头给她送了一套成色不错,款式低调的头面,并一件湖蓝锦锻出风毛的斗蓬,装扮起来既不失少女的清纯雅致,又不会显得太娇艳,压了嫡姐的风头。 “老太太真是用心良苦,可见对小姐是打心底里疼爱的。”谢南嘉亲自帮赵兰芝穿戴整齐,又为她画眉。 赵兰芝也明白祖母着实为她费了不少心思,端详着自己镜中的容颜,叹息道:“可惜我没什么本事,不能报答祖母的恩情,还有你,若不是你,我也没机会得到祖母的疼爱,真不知道该如何谢你。” 谢南嘉莞尔一笑:“小姐无须为这些事挂怀,等你觅得如意郎君,有的是机会报答我们。” 赵兰芝顿时羞得粉面通红,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一个青色的身影。 唉!她幽幽地叹了口气,起身道:“快走吧,别让母亲等急了。” 谢南嘉和素荷陪着她出了门,李嬷嬷不放心,追到大门外对素荷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要收敛脾气,别给四小姐丢脸。 素荷自打跟了赵兰芝,这是头一回出席如此隆重的宴席,只顾着兴奋,顾不我嫌她烦,爽快地应下了。 一路沿着被打扫干净的回廊走到外院,车夫们已经套好了马车在那里等候。 赵兰芝担心自己来的晚,没想到却是第一个到的。 为了显示侯府的气派,秦氏没打算让姐妹们挤着坐,给五个小姐每人安排了一辆马车,加上她自己的,一共是六辆。 赵兰芝没敢先上车,抱着手炉站在外面等待嫡母姐妹们的到来。 天晴冷晴冷的,穿堂风一阵一阵的刮着,没多大会儿就冻得她两脚发麻,嘴唇发紫。 过了半晌,听见叽叽喳喳的说笑声,秦氏领着一群环佩叮当的女儿走了过来。 妾室们没资格出席宴席,两个姨娘不放心自己的女儿,也都跟着送过来了。 赵兰芝看着姐妹们在各自的娘亲陪同下欢欢喜喜热热闹闹的,低下头,掩饰掉眼中的感伤,把手炉递给谢南嘉,迎上前给秦氏见礼。 秦氏说着免礼,暗中把她打量了一番,对她的装扮还算满意,就是一张脸太出众,有些碍眼。 后面的几个姐妹都打扮得花一样娇艳,尤其是赵兰姝,更是把自己最心爱的百蝶穿花的织锦大氅都穿出来了,跟她一比,赵兰芝就像是衬托红花的绿叶,让她感到十分受用。 相比几个妹妹,赵兰雅虽然打扮得更为华贵美艳,但她的心思却不在和姐妹们攀比妆扮上,自打从母亲口中得知袖儿已经知道了她的所做所为之后,她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怎样让袖儿永远地闭上嘴,以免此事传扬出去坏了她的名声。 今天是个难得的机会,很适合作手脚,因此,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筹划,怎样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往谢南嘉那边看了一眼,悚然发现谢南嘉也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她,吓得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移开了视线,催促秦氏道:“母亲,外面冷,咱们快上车吧!” 车夫们放下踏脚凳,姐妹几个按长幼顺序去找自己的马车,这时,四姨娘突然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在众人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走到赵兰芝跟前,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长串莹润饱满,熠熠生辉的珠链,笑着说道:“听闻你要去国公府做客,这串南珠是侯爷出征南洋时给我带回来的,你戴着添点彩,省得人家笑话咱们侯府的小姐寒酸。” 说完不等赵兰芝推辞,亲自把珠链给她戴在脖子上。 珠链很长,足足绕了三圈,配上赵兰芝湖蓝色的斗篷,显得温雅大气,相得益彰。 那边的几个小姐和姨娘看得眼都直了,尤其是四姨娘炫耀似的说是侯爷从南洋特意给她带回来的,更是让她们嫉妒的发狂。 谢南嘉在一旁不禁笑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当初四姨娘打发她去大厨房时,也曾送了她一串珠子,说是南国进贡的。 这四姨娘,她的珠子未免太多了些。 不过四姨娘能来送赵兰芝,她倒是很出乎意料,可见四姨娘对认赵兰芝做女儿的事还真挺上心的。 赵兰芝也同样没想到四姨娘会来送她,在四姨娘温和的笑容里感到心头一暖,眼泪差点掉下来。 “多谢姨娘。”她小声说道,“等我做客回来,就把链子给你送去。” “送什么,这是我送给你的,哪里还要你还。”四姨娘笑着拍拍她的手,亲自扶她上车,“快上车吧,别让大伙久等,去了好好玩,有话回来再说。” 嘁!那边的几位纷纷撇嘴,各自上了马车。 赵兰芝再次道谢,在四姨娘的扶持下上了车,谢南嘉和素荷也跟着上去,一左一右挨着她坐下。 车轮辘辘出了侯府,被护卫们前呼后拥着向镇国公府驶去。 原本秦婉如也是要去的,只因她有孕在身,秦氏怕宴席上照顾不周有什么闪失,就让她留在家里静养。 一路行来,时不时能碰到别府去赴宴的车驾,相熟的隔着帘子打声招呼,结伴而行,到了镇国公府所在的朱雀大街,来往的车驾更是排成了长龙,浩浩荡荡,蔚为壮观。 幸好国公府早有准备,派了几十人的护卫队在街上专门负责指挥疏导交通,因此虽然宾客如云,也未见拥堵。 定远侯府家的夫人小姐身份尊贵,自然是极受重视的,因此,他家的马车一拐过街口,便有下人进去通报,不大一会儿,老国公的二儿媳郑氏便带着人迎了出来。 秦氏刚下马车,等在门口的郑氏就亲切地迎上去,挽着她的手叫姐姐:“姐姐大驾光临,妹妹不曾远迎,多有怠慢,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妹妹客气了。”秦氏反握住她的手,“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今日有多忙,都是自家人,你根本不用来接我,我自己走进去便是了。” 她说的这个自家人,是指谢南嘉是少夫人盛青云的外甥女这层关系。 “那怎么行。”郑氏笑道,“原该是我家大嫂亲自来迎你的,可她从孩子一回来,就寸步不离的跟着守着,哪儿也不肯去,还望姐姐体谅。” 秦氏就唏嘘着拭了下眼角:“可怜见的,都是当娘的人,我怎么会不体谅。” 说话间,几个小姐都从车上下来,汇集到秦氏跟前叫母亲。 秦氏便把几个女儿引见给郑氏,又让女儿们给郑氏见礼。 郑氏便一手拉着赵兰雅,一手拉着赵兰姝,夸姐妹两个生得好,花一样的水灵,看着就喜欢。 夸完了自然要问起亲事,秦氏笑着说还没有相看人家,半真半假地拜托郑氏帮忙留意好人家。 一路客套着进了后院,来到少夫人盛青云的院子,院子里热热闹闹的,一派喜庆,谢南嘉瞧着四周的景色,觉得又熟悉又陌生,一时感慨万千。 自从表妹走丢后,母亲怕姨母见着她会触景生情,便很少再带她来看姨母,后来她嫁进侯府,自己过得也不痛快,更是一次都没来过国公府,以至于现在连姨母的样子都有点记不清了。 因此,一想到马上就能见着姨母,她便忍不住激动起来。 到了会客厅,已经有早来的夫人小姐们在喝茶聊天,见郑氏引着秦氏母女们走进来,众人纷纷起身和她们打招呼见礼。 秦氏带着女儿们一一回礼,客套了好半天,才和众人一起落座。 赵兰雅和赵兰姝都有自己相熟的姐妹,和母亲打了招呼后,便和小姐妹们坐在一处说话去了,三小姐赵兰韵向来是赵兰姝的跟屁虫,也跟着去了,于是秦氏身边就只剩下赵兰芝和赵兰心。 谢南嘉站在赵兰芝身边,看向厅中空空的主位,心想郑氏说得果然不假,小姨母为了守着表妹,连客人都不陪了。 表妹走丢的时候才三岁,也不知道如今长成什么样了,还有,她到底是怎么找回来的? 正疑惑,便听到夫人们聊起了这事,说锦屏县主是二夫人郑氏娘家一个远房表亲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的。 那位表亲是个走江湖卖艺的,有一天卖艺到了顶南边一个叫南江县的地界,无意间在街上看到了锦屏县主。 因为锦屏县主和少夫人一样生了一双丹凤眼,后颈处还有一个蝴蝶形的胎记,当初为了寻找她,府里沾亲带故的亲戚都出动了,二夫人这位表亲多年来也时时惦记着此事,所以一看到那个姑娘就上了心,多方打听后,得知这姑娘是被人卖到南江县的,便立即修书给二夫人报信。 二夫人把这消息告诉了小国公夫妇,小国公当天就带人去了南江,几经周折,确认了锦屏县主的身份,便给了锦屏县主的养父母一笔钱,把人带回了京城。 如此离奇又戏剧的过程,听得众人都唏嘘不已,几个年纪大的老人家更是连声念阿弥陀佛。 谢南也暗自念了一声,感谢佛主保佑,让表妹和家人终得团圆。 这时,有人喊了一声,少夫人和锦屏县主来了。 会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起身,向门口看去,只见一群丫头仆妇簇拥着两个披同款大红团锦白狐毛鹤氅的盛装美人走了进来。 少夫人盛青云年轻时就是个大美人,和她姐姐盛青鸾并称京城双姝,后因唯一的女儿走丢,伤心欲绝,长年闭门不出,时间长了,众人都忘了她的长相,如今乍一见她云鬓高挽,妆容素雅,牵着和她同样衣装的女儿款款而来,一时惊为天人。 而她的女儿,传说中的锦屏县主,和她长着同样的丹凤眼,身披同款的鹤氅,娇俏的容颜在白狐毛和满头珠翠的映衬下,也同样美得惊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大概就是缺少了名门闺秀该有的贵气,神情里隐约还透着一丝小户人家特有的怯意。 不过她毕竟是在外面生活了十二年,乍一回来,难免有些不适应,假以时日,自然会慢慢转变过来的。 少夫人盛青云一扫多年的阴霾,满面春风地和众人颔首示意,从门口开始,依次把诸位夫人小姐介绍给自己的女儿。 锦屏县主虽然有些怯生,却很用心地记着每一个人的名字和模样,看得出来她在极力让自己尽快融入大家族的生活。 到了秦氏面前的时候,盛青云略微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敷衍起来。 方才秦氏进府的时候,老国公夫人原是要让她出去迎接的,但她因着外甥女的死,对秦氏极其厌恶,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接,老国公夫人没办法,才让二儿媳郑氏去接的。 此时见了秦氏,看她带着五个女儿风风光光的,姐姐唯一的女儿却死在她们家,就更不想搭理她了。 郑氏就跟在她身边,见她脸色一变,便知道她心中所想,忙笑着说道:“大嫂久不出门,看人都恍惚了,怎么连秦家姐姐都忘了不成?” 盛青云冷笑:“堂堂定远侯夫人,我外甥女的婆婆,我怎么会忘,只是我听说如今她又成了自家侄女的婆婆呢!” 秦氏被她说得老脸一红,讪笑道:“南嘉是个好孩子,我们都念着她呢!” 盛青云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就牵着女儿走到了下一位夫人面前去了,既没让女儿和秦氏见礼,也没有让她和秦氏的几个女儿互相认识。 这种毫不掩饰的厌恶,让跟在后面的郑氏都觉得难为情。 可是有什么办法,她这个大嫂向来就是这样爱憎分明,敢说敢做,别说是她了,就是婆婆来了也只能干看着。 好在今天人多,有什么尴尬的场面很快就盖过去了,也没人会一直揪着不放。 盛青云和所有人都寒暄过后,便牵着女儿的手坐在了厅中的主位上,客客气气地招呼众人喝茶用点心,谈笑风生和众人闲话家常。 正说着话,仆妇进来禀报,说大公子领着各府里的公子过来了。 虽说是男女有别,但今天是个特殊日子,锦屏县主要彻底融入京中贵族圈,不可能不认识这些公子们,于是老夫人便想着,既然难免要见,不如大大方方地在一处见了,遮遮掩掩反倒显得小家子气。 再者来说,各府带了那么多公子小姐过来,为的还不是趁机相看一眼,索性就借着自家的喜事成全了大家,也算是好事一桩。 盛青云之前已经得到婆婆的授意,听闻儿子带人来了,便吩咐仆妇把人请进来。 仆妇领命出去,少顷,大公子苏锦城带着一大群公子哥进了大厅。 第一百三十七章 瞩目 随着公子们鱼贯而入,座中的小姐们纷纷以帕掩面,一面做出矜持娇羞状,一面又忍不住偷眼看过去,在人群当中寻找自己中意的人儿。 相比小姐们,已婚的妇人就随意多了,一个个紧盯着走进来的公子少爷,不加掩饰的目光恨不得把人家从里到外看个透彻。 公子们平日里都是洒脱随性.爱玩闹的少年,如今突然被满屋子的女性围观,多少有些不自在,胆子大些的还能强装不在意,胆小的还没等人看,自己的脸先红了,只有苏锦城还和寻常一样,再多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也是面无表情,像参加阅兵仪式一般。 在众人的瞩目下,一群少年来到厅中,规规矩矩站成两排,依次向盛青云见礼,并恭喜她母女团圆。 锦屏县主平生头一回见着这么多贵公子,不知是紧张还是羞怯,一张小脸红了个通透,低着头不敢乱看。 这般扭捏怯场的表现,若是平时,肯定会有人觉得有些上不了台面,但念在她刚回京城,大伙都能体谅,也就没说什么。 安平郡主在座中笑着打圆场:“瞧这帮野孩子,乌泱泱站了一片,看着是怪吓人的,既已行了礼,就快些去别处玩吧,省得吓坏了我们娇滴滴的女儿家。” 礼部侍郎家爱做媒的王夫人也在场,接着安平郡主的话打趣道:“是呀是呀,我们安平郡主娇滴滴的,见不得生人呢!” 众人听了都哈哈笑起来。 安平郡主笑骂道:“你个老不羞的浑说什么,我几时说我自个娇滴滴了,我说的是这些丫头们。” 王夫人笑道:“丫头有丫头的娇,郡主有郡主的娇,不一样的。” 安平郡主无奈道:“我说不过你这没脸没皮的,你家昭明可在呢,你好歹收敛些吧!” 王夫人的小儿子王昭明在人群之中羞红了脸。 有个爱开玩笑的母亲,他也十分无奈。 王夫人不以为然,又笑道:“我儿子在,你儿子不也在吗,周大公子长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我做梦都想给他保媒呢!” 这样一来,众人都下意识地看向人群中的周云成。 赵兰雅和宁安伯家的二小姐,以及别家几个小姐都向他投去炙热的目光。 赵兰芝只敢在没人注意的时候迅速抬头往那边瞟了一眼,连人影都没看清,又飞快地低下头,绞着帕子脸红心跳。 谢南嘉不禁暗自好笑,想逗她两句,介于人多,就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给她倒了杯茶。 周云成见的世面多,又常跟着母亲出入皇宫,再大的场面都不会怯生,在众目睽睽之下优雅地躬身施礼,对王夫人道:“既然王伯母如此厚爱,侄儿的终身大事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对他落落大方的应对十分赞许。 正笑得热闹,门外有人通传,说太子殿下驾到。 众人都是一惊,纷纷起身,准备去门外迎接叩拜,谁知没等离座,小国公苏贤便陪着宋景行进了大厅。 “拜见太子殿下……”众人正要下跪行礼,被宋景行制止了,“天冷衣衫厚重,诸位夫人小姐行动不便,这礼就免了罢!” 众人纷纷谢恩,夸赞太子殿下宅心仁厚,体恤子民,将来肯定是个好皇帝。 女客们免了礼,公子们却不能免,在苏锦城的带领下向宋景行行了大礼,而后退到一旁。 宋景行受完了礼,这才走到盛青云和锦屏县主面前,向母女二人表示祝贺,招手叫来随侍太监,把自己带来的贺礼奉上:“皇后娘娘因后宫事务繁忙,委实脱不开身,特意备了贺礼托我带来,宫里几位公主原是要随我一同前来看望县主的,奈何太后突染风寒,她们只好在宫里陪伴太后,等日后得空再来与县主玩耍。” 一席话说得谦和又周到,配上他温雅内敛的气度,清朗如泉水的嗓音,又有天生尊贵的身份加持,瞬间就俘获了一大群小姐们的芳心,锦屏县主也含羞带怯地红了脸。 谢南嘉站在人群后面,静静地看着宋景行的表演。 从前,她也和大多数人一样,认为当今太子是个温雅谦和,宅心仁厚的君子,自从西山之行后,她便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宋景行不但没有容人之量,还十分的阴险狡诈,心狠手辣,只是平时伪装的好,没人看出来罢了。 这样的男人,谁爱嫁谁嫁,反正她是不会稀罕的。 相比之下,她宁愿选择赵靖玉那个不正经的色胚,也绝不选宋景行。 想到赵靖玉,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赵靖玉没来。 这人可真是特立独行,府里的宴席他不出席也就罢了,镇国公府的面子他也敢不给,也不知道这目中无人的脾性到底随了谁。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一个恣意张扬的声音:“我是不是来晚了?” 一句话便把所有人的注意力从宋景行身上吸走了,众人纷纷向门口看去,就见一个身材颀长,面容如玉的少年公子披着一件大红羽纱鹤氅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所过之处,留下淡淡的龙涎香气。 “是赵二公子,赵二公子……”人群中有细小的声音传出。 赵靖玉似乎听到了有人在说他,含笑扫视了一圈,桃花眼灼灼生辉,像两汪荡着涟漪的春水,在女孩子中间引起一阵压抑的骚乱。 宋景行的脸一下子阴沉下来。 “赵靖玉,你倒是等等我呀!”门外又有声音喊道,程侍郎家的小儿子程志业风风火火地跟了进来。 程志业大概没想到厅里有这么多人,并且所有人都在对着他和赵靖玉行注目礼,忙讪讪地笑了一下,规规矩矩地跟在赵靖玉身后向主位走去。 两个京城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以这种吊儿郎当的方式出场,两人各自的嫡母程夫人和秦氏都觉得甚是丢脸,在座中无奈地叹气。 宋景行就站在主位前面,赵靖玉要去拜见盛青云,自然不能略过他,谢南嘉在后面目不转睛地盯着赵靖玉,生怕他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和宋景行再杠起来。 今天来了这么多人,他若当众下了宋景行的脸,这祸可就闯大发了,宋景行要是和他较起真,恐怕皇上都保不了他。 正担心着,就见赵靖玉走到宋景行面前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给太子殿下行礼,他却突然转过头,隔着人群叫了一声:“袖儿,来帮我把鹤氅拿下来。” 谢南嘉被他突如其来的召唤吓得激灵一下,主仆三人顿时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周云成也跟着众人看过去,一下子认出了赵兰芝,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而宋景行则一眼就看到了谢南嘉,脸色又阴沉了许多。 其余曾经到过西山围场的公子们也都跟着认出了谢南嘉,各自都露出意外的神情,小声议论道:“这不是那个又会烧菜又会骑射的丫头吗?” 小姐们瞧着各位公子纷纷对一个小丫头表现出过份的关注,难免都不悦起来。 有几个曾在赵靖平的婚宴上看谢南嘉在更衣室里发过飙的小姐随即也认出了她,相互交头接耳地讲起这个可恶的丫头。 一时间,谢南嘉倒是压倒群芳,成了最受关注的人。 谢南嘉虽然对赵靖玉的任性.感到头疼,但随着对赵靖玉的逐渐了解,她认为赵靖玉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目的,便硬着头皮走到赵靖玉跟前,福了福身,伸手去帮他解鹤氅的带子。 早在赵靖玉一身大红鹤氅出现之时,就有不少人暗自觉着他和锦屏县主莫名的般配,虽然国公府未必能看上他庶子的身份,可单从外形看,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等到谢南嘉来到赵靖玉跟前,仰着小脸去给他解衣带时,人们突然又推翻了自己刚才的看法,结结实实地被这小丫头的容貌惊艳了。 小丫头和锦屏县主一样长了一双丹凤眼,但这双眼睛长在她光洁莹润的小脸上,是那样的相得益彰,灵动飞扬,还有她气定神闲的姿态,在大厅广众的瞩目下为一个男人解衣带,却从容的像是在自己家中,若不是她年纪还小,身上又穿着丫鬟的服饰,人们几乎要认为她就是赵二公子的夫人了。 整个会客厅都因这一主一仆而安静下来。 盛青云也定定地瞧着那个小丫头,总觉得莫名的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 等到谢南嘉终于帮赵靖玉解下了鹤氅,抱在怀里冲赵靖玉微微一笑,向后退开,那一笑,就像小猫的爪子在盛青云心尖上挠了一把,她不觉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捂在心口。 “母亲,你怎么了?”锦屏县主在一旁关切地问道。 盛青云回过神,宠溺地拍了拍她的手:“没事,母亲没事。” 脱下了鹤氅的赵靖玉,撩衣袍跪在地上给宋景行行了一个大礼,态度又规矩又恭敬,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秦氏一面想看他失礼,一面又怕他的失礼会连累到侯府,心情十分复杂。 宋景行难得受赵靖玉的跪拜,本想让他多跪一会儿,但程志业也跟在后面跪了,他就不好连程志业一并为难,只好和颜悦色地把两人扶了起来。 赵靖玉道了谢,这才转向盛青云,一个长揖到底,盈盈笑道:“侄儿来晚了,少夫人莫怪,恭喜锦屏县主回家,恭喜少夫人一家团圆。” “恭喜锦屏县主回家,恭喜少夫人一家团圆。”程志业也跟着说道。 锦屏县主方才对宋景行已然是惊为天人,如今又来了一个俊逸出尘的公子,周身的气场比太子殿下还要夺目,让她有种强烈的压迫感,一颗芳心怦怦直跳。 等到盛青云向她介绍说,这是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她眼里的光芒又稍稍暗了下来。 在此之前,母亲已经和她大致说过各府的情况,相比太子殿下,一个侯府的庶子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一大圈礼行下来,也就到了午宴的时候,仆人来报说酒席已然准备就绪,盛青云便在三个妯娌的协助之下安排宾客入席。 老国公夫人年纪大了,又逢着寒冷天气,不便出来招待客人,因此这些事就全交给了她们妯娌四人。 盛青云因要忙活好一阵子,便将锦屏县主托付给了诸位小姐。 小姐们正想找机会和县主套近乎,当然求之不得,便簇拥着她往宴会厅去了。 赵兰芝做为最不受待见的庶女,是没有资格和那些小姐做伴的,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 谢南嘉陪在她身边,看着锦屏县主若隐若现的身影,总觉得这个表妹有哪里不对劲儿,但若要具体说是哪里,她又说不上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挑拨 到了宴会厅,宾客按男女分开,男宾坐东席,女宾坐西席,中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花厅。 男宾由小国公苏贤弟兄四人招待,女宾则是盛青云妯娌四个陪同。 老国公夫人不能出来坐席,郑氏便将今日来的几位老夫人一块请去了老夫人那边,为她们单开一席,好让几位老人家一处吃得自在。 大周朝的王爷不允许留在京中,一成年便要去封地就藩,先帝的两位公主前几年也相继去世,因此几个老夫人一走,座中就数安平郡主身份最高,和几个侯府伯府的夫人被安排在首席。 照理说最高贵的客人应该盛青云这个当家主母亲自做陪,可盛青云不乐意与秦氏同席,任几个妯娌怎么劝都不肯去,最后只能让二夫人郑氏去陪。 客人都落了座,正要上菜,突然有下人来报,说吏部尚书的夫人来了。 安尚书家里有个几个月大的女儿,尚书夫人平日里被孩子缠着,很少出外走动,加上这几日又落雪,昨日帖子送过去的时候,也没给准信儿,大伙都以为她不会来了,没想到这个时候来了。 盛青云不敢怠慢,忙亲自出去迎接。 吏部尚书掌管着官员升迁任免的大权,各府夫人们自然要高看尚书夫人一眼,于是椅子还没坐热,又忙忙的起身候着。 少顷,尚书夫人林氏被盛青云接进了宴会厅,笑着和诸位夫人问好,说实在是孩子缠着走不开,好不容易趁孩子睡着才匆忙赶来,请大伙担待。 夫人们纷纷表示理解,请她快入座。 盛青云便顺势陪着她坐在了几个尚书侍郎夫人的席上。 林氏落座时看到了另一桌的秦氏,便远远向她颔首示意。 秦氏受宠若惊,忙笑着回应她。 林氏想着秦氏来了,她的几个女儿应该也都来了,于是便往小姐们的席位上扫了一圈,果然看到谢南嘉叠手侍立在一个小姐身后,应该就是她服侍的四小姐了。 谢南嘉接收到尚书夫人投来的视线,隔着几张桌子冲她微微笑了一下,林氏也心照不宣地回之以微笑。 以赵兰雅为首的几个嫡女陪着锦屏县主坐在一起,一面吃席一面讲些京中的趣闻,好让锦屏县主对京城的风土人情尽快了解,尽快融入这个高门贵族的圈子。 锦屏县主起初还很拘束,等到吃了些东西,饮了几杯果子酒,被几个女孩子的热情带动,话也渐渐多起来,因为谢南嘉方才太过瞩目,她一直好奇却没敢问,如今与众人熟了,便问了出来:“那个叫袖儿的丫头,看着很不一般,她是什么来头?” “一个泼皮无赖罢了,能有什么来头。”宁安伯二小姐头一个撇嘴道。 锦屏县主很意外:“一个丫头,能有多无赖,难道还欺到主子头上不成?” 宁安伯二小姐便快人快语地将谢南嘉那天在更衣室里的嚣张蛮横讲了一遍,只是省略了事情的起因,讲完之后,还生怕别人不信似的,特意加了一句“不信你们问兰雅”。 赵兰雅何等聪明,一听就知道她是故意这样说的,好叫人家看侯府的笑话,以为她们府里的主子连个丫头都制不住。 说到底其目的就是为了周大公子。 赵兰雅十分气恼,本想反驳她,眼角瞥见一旁冷笑的平南伯府的二小姐陈蓉,到嘴边的话就又变了,叹息了一声道:“确实如此,那丫头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哄住了我母亲,母亲对她很是看重,凡事总要听听她的意见,就连我大哥的婚事都要向她讨主意。” “不是吧,你母亲竟然会听一个丫头的话?”几位小姐都有些不信。 “可不是嘛!”赵兰雅看了看陈蓉,“早先的时候,我母亲为我大哥相中了一个极好的人家,就是那丫头在背后捣鬼,说了那家姑娘太强势,太狠毒,不是个正经人,等我母亲动摇之后,她又在媒人来我家时叫人演了一出闹剧,这桩婚事便彻底被她给搅黄了,我母亲后来知道了她的真面目,只是后悔已经晚了。” “天呐,竟有这样的事情?”小姐们全都惊讶不已,“这等刁奴,你们还留着她做什么?” 赵兰雅苦笑道:“她蛊惑的人可不止我母亲一个,还有我二哥,方才我二哥对她什么样你们也都看到了,有我二哥护着她,谁敢动她?” “确实,我也看出二公子对她不一般了。” “这等狐媚女子,留在家中真是个祸害。” 几位小姐议论纷纷。 陈蓉在旁边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目光越过人群落在谢南嘉身上,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和定远侯世子的姻缘,竟是坏在了一个小贱人手里。 这边说着话,那边的夫人们纷纷离席相互串着桌敬起酒来,有爱玩闹的王夫人和安平郡主活跃气氛,席间笑声不断,其乐融融。 小姐们坐累了,也都学着大人们相互给别桌的姐妹们敬酒,借以活动活动身子,增近增近感情。 赵兰芝生性自卑,又不善言辞,并不怎么想去,奈何别人都去了,她不去肯定会被人非议,只好怯生生地端着跟在别的小姐后面挨桌去周旋。 锦屏县主是今天的主角,自然要先从她这桌敬起,虽然果子酒不辣喉,喝多了也会醉,因此大家都是象征性地抿一口,并不实打实的喝干。 轮到赵兰芝的时候,她也和别人一样,对锦屏县主说了两句恭喜的话,抿一口酒就算过了。 谁知陈蓉突然起身奚落道:“赵四小姐好大的架子,敬县主的酒都敢不喝完。” 赵兰芝没防备会有人刁难,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周围的小姐们都诧异地看过来,不明白陈蓉这是唱的哪一出。 锦屏县主也懵了,本打算给赵兰芝解个围,突然想起那个袖儿就是她的丫头,便坐在那里没说话,想看看众人口中的刁奴会有怎样的反应。 陈蓉见锦屏县主没有阻拦,越发对赵兰芝不依不饶:“既是敬县主的酒,就该诚心诚意地喝完了,喝一半留一半,剩下的一半再去敬别人,算什么意思?” 赵兰芝口笨,想不出反驳的话,想说大家都是如此,又怕因此把人全得罪了,只好红着脸赔了声不是,把杯中酒全喝了。 她以为这样陈蓉就会放过她了,没想到陈蓉却说她轻慢了县主,让她自罚三杯再走。 果子酒虽不辣喉,喝多了也会醉,赵兰芝先前在席上也喝了些,怕自己真的醉了闹出笑话,犹豫着没敢应。 陈蓉却亲自拿起酒壶给她满满倒了一杯,催她赶紧喝。 素荷牢记着李嬷嬷的吩咐,眼睁睁看小姐被刁难,一直忍着没出声。 谢南嘉也没出声,默默站在一旁打量陈蓉,心里猜测着她为难赵兰芝的目的。 按理说,赵兰芝这个默默无闻的庶女,和她八杆子都打不到一起,好端端的她为什么闹这一出? 她想干什么? 思忖间,赵兰芝已经在陈蓉的逼迫下喝干了那杯酒。 还没等缓过劲儿,陈蓉又给她满斟了一杯。 周围的小姐们看出陈蓉是在故意捉弄人,都兴致勃勃地等着看好戏。 庶女嘛,本来就是拿来找乐子的。 赵兰芝一张小脸红得要滴血,眼里噙着泪求救地看向自己的两个嫡姐,可是两个嫡姐都神情冷漠地看着她,谁也没打算帮她说句话。 她知道这杯酒不喝是过不去了,为了快点结束这尴尬的状况,只好硬着头皮喝下去。 “等一下。”谢南嘉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将酒杯从她手中拿下来,对着锦屏县主福身道,“县主,我家小姐不胜酒力,剩下的两杯酒就由奴婢代劳吧!” 苏锦屏对上她的眼睛,不知怎的,心里没来由一阵慌乱,下意识点了点头。 谢南嘉见她允了,便举手将酒杯送到嘴边,正要喝下,陈蓉突然上前一巴掌扇了过来,不但打落了酒杯,还顺带着打在了谢南嘉脸上。 “没规矩的贱婢,主子们的事,哪有你插嘴的份!”陈蓉嘴里骂着,抬手又是一巴掌。 谢南嘉没躲开,结结实实挨了两巴掌。 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她不想给小姨母添堵,也不想让赵兰芝难做。 谁知陈蓉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回头叫过自己的丫头吩咐道:“这刁奴无法无天,既然赵四小姐管不住她,今儿个我就替赵四小姐好好管教管教她,给我掌她的嘴!” 赵兰芝见她还要打,也不知哪来的胆量,上前一步挡在了谢南嘉面前,强自镇定道:“这是我的丫头,该怎么管教是我我事,就不劳陈二小姐费心了。” 众位小姐都暗吃一惊,心说这个素来唯唯诺诺的小庶女今儿个怎么突然强硬起来了。 就连赵兰雅都感到非常意外。 不过这样更好,这样更有利于我的计划顺利实施。赵兰雅想着方才在宴会厅周大公子看赵兰芝的眼神,暗自咬了咬牙。 陈蓉没想到赵兰芝敢与她对抗,但她之所以刁难赵兰芝,完全是冲谢南嘉来的,并没打算把赵兰芝怎么样,便伸手把赵兰芝拉开往旁边一甩,好让自己的丫头动手。 也不知是她力气用猛了,还是赵兰芝酒劲上了头,这么一甩之下,赵兰芝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后背猛地撞在桌子上,就听哗啦啦一阵响,桌子上的餐具掉了一地,赵兰芝也随之跌坐在地上。 小姐们惊呼着四散退开,嘈杂的声响终于惊动了那边欢快畅饮的夫人们。 “怎么了这是?”盛青云大吃一惊,第一时间想到自己的女儿,忙放下酒杯跑过去看。 夫人们也急忙跟了过去。 素荷终于聪明了一回,挤出人群跑到男宾区去找二公子帮忙。 第一百三十九章 她是恶魔变的吗 夫人们一来,小姐们便自觉让出一条路,把事情交给大人解决,胆子小怕受牵连的悄悄绕到自己母亲身边寻求庇护。 盛青云走进去,见女儿呆呆地站在桌边,定远侯家的四小姐则跌坐在地上,周围散落着打碎的碗碟,不由吃了一惊,忙上前把女儿搂在怀里,紧张地问道:“锦屏,你没事吧?” 锦屏县主靠在母亲怀里,终于回了魂似的长出一口气,摇摇头道:“我没事,就是吓了一跳。” 这时,秦氏也过来了,她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来瞅一眼,等看清地上坐的人是赵兰芝后,心里咯噔一下,忙推了赵兰雅一把,小声道:“你就这么看着呀,还不快去把她扶起来。” 在府里怎么着都行,出门在外,她们姐妹就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兰雅没听她的话,反倒暗中扯了下她的袖子。 秦氏一愣,用眼神询问她是什么意思。 赵兰雅微微摇了下头,示意母亲不要管这事。 秦氏还没明白她的意思,就听那边“啪”的一声脆响,跟着就是一片惊呼和陈二小姐的怒吼:“贱婢,你竟然敢打我!” 秦氏吓一跳,忙转头去看,正好看到谢南嘉第二个巴掌打在陈蓉脸上,又是“啪”的一声。 “我为什么不敢打你?”谢南嘉一手扶着赵兰芝,冷着脸说道,“我和我家小姐没招你没惹你,凭什么要受你的侮辱,别家小姐给县主敬酒也都没有喝完,你凭什么非要我家小姐喝完,还得再罚三杯,你要撒野就回你的平南伯府撒,在国公府的喜宴上打侯府小姐的脸,你也不看看自己够不够格!” 干脆利落的两巴掌震惊了在场所有的人,任谁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竟敢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掌掴一个伯府嫡女。 匆匆赶来的赵靖玉站在人群后面,身高的优势让他得以完整地看到了整个过程,忍不住轻扬唇角笑了一下。 他就说嘛,这丫头岂是吃亏的主儿,打了她耳光的人还想全身而退,怎么可能?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的丫头不吃亏,也不是谁随便就能欺负的,敢动我的人,真是好日子过够了! 素荷个子矮,看不到里面的情景,急的不得了:“二公子,你怎么还有心情笑,你快去管管吧!” 赵靖玉袖手道:“先等等,让我看会儿热闹再说。” 素荷:“……” 陈蓉顶着两个巴掌印气得浑身发抖,奈何谢南嘉左一个国公府右一个侯府,一下子就从身份地位上压制住了她,并且只用了两句话就让后来的夫人们明白了事情原委,加上盛青云已然站在面前,她再气也不能再出手反击。 虽说丫头打小姐着实有些嚣张,但人精般的夫人们一听就知道陈二小姐不占理,便纷纷劝和说算了算了,大家各退一步,别把好好的宴席给搅和了。 陈蓉的母亲常年卧病没来赴宴,她的婶娘朱氏过来替她向盛青云赔不是,说小孩子家不懂事,请少夫人多多包涵。 秦氏此时也不好再躲着,便过来假意揽着赵兰芝的肩说道:“都是年轻姑娘家,吵架拌嘴常有的事,既然谁也没伤着,这事就算了,别耽误大伙吃席。” 女儿的接风宴被搅和,盛青云心中颇为不快,但她做为东道主,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暂时将此事揭过不提。 赵兰雅趁机过来对赵兰芝说道:“四妹妹受了惊,不如先回府去吧,我叫海棠去通知你的车夫,让他在门口等你。” 赵兰芝丢了这么大的人,要搁平时,赵兰雅一提议,她肯定会听从,这回她却出乎意料地没听,转头看了看谢南嘉。 谢南嘉扬声道:“四小姐就算要回,也得等陈二小姐道了歉才能回。” 一句话把准备回座位的夫人小姐们都定在当场,大伙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一个小丫头哪来这么大的底气。 陈蓉本就觉着憋屈,闻言怒道:“贱婢,你打量我好欺负是吗,我凭什么道歉,我凭什么要向你们这些下贱的东西道歉?” “就凭你出言不逊,目中无人。”谢南嘉道,“我家小姐身份再低,也是侯府千金,容不得你一个伯府小姐随意羞辱,今天这歉你道也得道,不道也得道,你若不道,咱们就去面见侯爷和伯爷,我倒要看看是伯爷大还是侯爷大!” “你敢!”陈蓉瞪着眼睛冲她吼道。 “我有何不敢?”谢南嘉冷笑一声,“有理走遍天下,为了给我家小姐讨个公道,别说是平南伯,面见圣上我都敢!” “……”如此狂妄的语气,惊得众人暗自咂舌,心说这丫头真的只是个丫头吗,怎么通身的气势比正经千金小姐还要足呢? 秦氏早已习惯了她得理不饶人的劲头,又因为在她手上吃过亏,不敢强行命令她走,便小声提醒道:“袖儿,差不多得了,这么多人都在呢!” “正是因为人多,才更要把理讲明,省得日后传来传去倒成了我家小姐的污点。”谢南嘉正色道,“夫人也是四小姐的母亲,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女儿的名声受损吗,四小姐名声坏了,对其他几位小姐也不是什么好事吧?” “你……”秦氏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盛青云在旁边看着,突然对这认死理的小丫头来了兴致,感觉她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儿,和年轻时候的自己倒颇有几分相似。 刚要开口为小丫头仗个势,林氏突然出声道:“依我看,小丫头说的原也没错,这件事确实是陈二小姐引起的,别的不说,单凭赵四小姐这一身的污渍,道个歉也是应该的。” 尚书夫人一发话,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朱氏忙推了推陈蓉,劝她不要再犟,好歹给赵兰芝赔个不是。 陈蓉也没想到尚书夫人会为赵兰芝撑腰,但她自己被奴才打了两巴掌已经够憋屈了,再叫她低声下气赔不是,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这时,谢南嘉趴在赵兰芝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赵兰芝先是微微一愣,而后壮着胆子道:“陈二小姐不道歉也行,但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陈蓉问道。 赵兰芝道:“我和陈二小姐平素没有半点交集,陈二小姐突然刁难于我,肯定是受了谁的挑唆,我想知道,那个人是谁?” 旁边的赵兰雅脑子嗡的一声,神色变得慌乱起来。 谢南嘉从赵兰芝一开口,就密切留意着她和秦氏,看到她的反应,露出了然的笑。 陈蓉疑惑地看着赵兰芝,想不通她怎么突然变聪明了。 可是她要怎么说呢,难道说自己是听信了赵兰雅的话,恼恨袖儿破坏了她和赵靖平的缘份,所以才故意刁难? 这话怎么能说?说出来她的脸面就彻底丢干净了。 谢南嘉稍稍一想就想通了是怎么回事,冷笑一声道:“都说陈二小姐聪慧过人,依奴婢看,这回怕是被别人当傻子利用了吧?” 陈蓉一愣,慢慢品过味来,恨恨地瞪了赵兰雅一眼。 赵兰雅慌忙垂下眼睫,心说你要真说出来,才是真正的傻子呢! 陈蓉不傻,自然不会说出来,权衡再三,还是选择了给赵兰芝道歉。 可她这一道歉,就等于是告诉别人,真的有人在挑唆她。 在场的都是人精,随便把赵兰芝利益相关的人一琢磨,再加上陈蓉看向赵兰雅的那一眼,便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定远侯府的大小姐素来以貌美聪慧,端庄娴淑闻名京城,不成想背后竟是这种挑拨离间,心胸狭窄的人,为了算计庶妹,不惜搅乱人家的宴席,实在不是个当家主母的好人选。 于是,原本已经把赵兰雅列为儿媳人选的几个夫人,又悄悄将她从心里划掉了。 陈二小姐道了歉,这场争执就算揭过了,为防止再生枝节,朱氏忙忙地把她拉走了,夫人们也都三三两两回了自己的座位,盛青云吩咐下人收拾狼籍,重新上一桌酒菜,因怕女儿再受惊吓,就把她带去了自己那桌。 秦氏臊得不行,等人都走了,恨铁不成钢地掐了赵兰雅一把。 赵兰雅也没料到事情的发展会脱离自己的掌控,但事已至此,她也没有办法,好在陈蓉最终没有把她供出来,她的面子总算保住了。 于是,她装着若无其事地对秦氏说道:“母亲,既然事情解决了,就赶快让四妹妹回府休息吧!” 都这个时候了,她还在操着赵兰芝的心,谢南嘉不禁疑惑起来。 “既如此,奴婢就先带四小姐回去了。”谢南嘉顺着她的话说道。 秦氏瞅了瞅赵兰芝身上的油污,叹息着点了点头:“去吧,回去赶紧换下来洗个热水澡,仔细别着凉了。” “是。”赵兰芝福身应了,带着谢南嘉向外走去。 王夫人最爱家长里短,人虽入了座,眼睛还在盯着秦氏和几个女儿看,见赵兰芝和丫头一起走了,夸张地叹了一声:“没娘的孩子真是可怜呢!” 另外几个夫人都有同感,只是不像她这么明说出来,笑了笑算做回应。 盛青云想想自己女儿这些年在外面受的苦,捂着女儿的手感怀道:“可不是吗,旁人再好,也不如亲娘。” “幸好那孩子身边有个强势的丫头,能多少护着她一些。”一位夫人说道。 “对对对,我正想说,那丫头是哪里买来的,也太厉害了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另有夫人附和道。 “我听我家志业说过一嘴,好像是定远侯的四姨娘从红藕庄园带回来的。”程侍郎的夫人说道。 “庄子上有这么出色的丫头吗?”几个夫人都有点不信。 “确实是庄子上来的。”林氏温温柔柔地接了一句,“她进京的当天,恰好在客栈碰到我生子难产,就是因着她的药方,我们母女才活下来的。” “哦,原来是她呀!”众位夫人都恍然大悟,早听说侯府有个小丫头救了尚书夫人母女的性命,没想到就是那个丫头,难怪刚才尚书夫人替她说话来着。 “那丫头小小年纪,真是不简单。”王夫人半开玩笑地说道,“我瞧着她身上那股劲儿,竟和少夫人年轻时颇为神似,还有那双眼睛,那张小脸,换身小姐的衣裳,都能冒充少夫人的女儿了。” 锦屏县主正听得认真,听到最后一句,身子猛地僵住了。 有夫人打趣道:“那真是可惜了,要是早点被你发现,就能带着她来少夫人这里领赏钱了。” 国公府为了找回孩子,常年对提供线索的人酬以重金。 王夫人哈哈笑起来:“这么一说,还真是可惜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盛青云先前那种莫名的感觉又被唤醒,心里七上八下的,几次差点坐不住。 谢南嘉和赵兰芝走出宴会厅,在门口碰到了赵靖玉。 赵靖玉是看到她们要走,提前和素荷等在外面的。 赵兰芝满腹的委屈,一直忍着,见了赵靖玉,终于忍不住了,瘪着嘴叫了一声“二哥哥”,眼泪就下来了。 “别哭别哭,二哥都看见了。”赵靖玉道,“今儿个是国公府的大喜事,不好搅和了,等回头二哥一定为你们出了这口气。” 赵兰芝说不出话,掏出帕子擦泪。 赵靖玉道:“你先回去吧,我再坐一会儿也回了,有话回去再说。” 赵兰芝哽咽着点点头。 谢南嘉和素荷便搀着她走了。 走了两步,谢南嘉回头去看赵靖玉,却无意间发现赵兰雅的身影在门内一闪而过。 “素荷,你先陪着小姐走,我和二公子说句话。”谢南嘉说道,松开赵兰芝走了回去。 赵靖玉见她又回来,笑着问道:“怎么,舍不得我,想叫我和你一起走?” 谢南嘉白了他一眼,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话。 赵靖玉面露疑惑,问道:“为什么?” “你先别管,照我说的做就行了。”谢南嘉道。 …… 马车颠簸着离开镇国公府,向定远侯府驶去。 谢南嘉以为赵兰芝上了马车会大哭一场,谁知她竟一滴泪都没掉,反倒对谢南嘉说道:“袖儿,我知道你有本事,拜托你找机会和侯爷提一提我的亲事吧,让侯爷为我找个好人家。” 谢南嘉和素荷都吃了一惊,素荷惊喜道:“小姐,你怎么突然开窍了?” “我不想再任人践踏了。”赵兰芝脸上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娇羞,淡淡道,“不管用什么办法,我一定要嫁个好人家,做正妻,做不了正妻,我宁愿死!” “……”素荷怔怔地看着她,感觉自家小姐一下子变得好陌生。 谢南嘉在心里发出一声叹息,这个单纯美好的姑娘,终于要披上盔甲向世界宣战了。 只因赵兰芝曾亲手为儿子做过一套衣裳,她感念她的一片赤诚之心,暗自许诺要为她寻一门好亲事,所以,重新回到侯府之后,她便尽力竭力地护她周全,时时为她留意着合适的人家,想让她过上幸福的生活。 但她明白,如果赵兰芝自己不觉醒,嫁到再好的人家也不一定能把日子过好,现在好了,残酷的现实终于把她从浑浑噩噩中唤醒,她终于要反击了。 “四小姐想要个什么样的好人家,对男方有什么要求?”谢南嘉又心酸又欣慰地问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一定要比赵兰雅嫁得好。”赵兰芝道,“我知道我这样说有些自不量力,但只要有可能,我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马车猛地颠了一下,谢南嘉不禁莞尔:“眼前就有一个好人家,不过小姐确实要付出一些代价。” “什么代价?”赵兰芝问。 话音未落,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起来,紧跟着车身猛地向一边倾斜,马儿发出急促的嘶鸣,车夫惊呼“不好”,扑通一声从车上跳了下去,主仆三人来不及反应,马车就斜冲进了路边一个冰冷刺骨的水潭里。 “来人呀,有人落水了,快救人呀……”车夫爬起来大声呼救。 旁边也有人跟着呼救。 这时不知从哪里跑过来两个痞里痞气的男人,二话不说就要往水里跳。 只是还没等他们跳进去,后面又冲过来一青一红两道身影,同时抬脚将二人踹飞出去,而后双双跃入水潭。 “二公子!”卫钧叫了一声,自个也跟着跳了进去。 车夫跌跌撞撞地跑到两个被踹开的男人面前,叫他们快走,两个男人慌忙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跑了。 周围乱哄哄的,没有人留意他们的异常。 少顷,三个人从水中各抱了一个姑娘上来,每个人身上都湿漉漉的。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是救上来了……围观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也有人婉惜道:“救是救上来了,可姑娘家被男人这样抱着,终究是损坏了名声。” “有什么好婉惜的,你没看到那两个公子是谁吗,一个周大公子,一个赵二公子,叫我说倒是姑娘捡了大便宜呢!”又有人如是说。 “听见没有,你捡了个大便宜。”赵靖玉冻得嘴唇都紫了,还有心情和谢南嘉开玩笑。 谢南嘉浑身哆嗦着偎在赵靖玉怀里,越过他的臂弯看向抱着赵兰芝的周大公子,颤声道:“这么丰神俊朗的一个妹夫,你才是捡了大便宜呢!” 赵靖玉:“……你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出,所以才叫我和周云成跟着你们,对不对?” 谢南嘉笑而不语。 这边的意外很快就传到了镇国公府的宴席上。 赵兰雅听闻是周云成把赵兰芝从水里救出来的,整个人都不好了,呆呆地坐着,半天没回过神。 秦氏先前还不明白女儿为什么要挑唆陈蓉和赵兰芝发生冲突,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一下子全明白了,女儿根本不是为了让赵兰芝当众出丑,而是为了让赵兰芝提前回府,好在路上做手脚陷害赵兰芝。 如果她猜得不错,那边应该提前安排好了不三不四的男人在等着,只是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赵靖玉和周大公子会刚好从那里经过……不对,赵靖玉和周大公子明明是在宴席上,为什么会好巧不巧地出现在那里? 袖儿? 是她,一定是她! 秦氏一想到这种可能,后背不禁一阵发冷。 袖儿肯定早就洞穿了兰雅的计划,所以才故意叫赵靖玉引周大公子去的,这样一来,周大公子就非娶赵兰芝不可了。 这个死丫头,她怎么这么可怕,她是恶魔变的吗? 秦氏正气得牙齿打战,云雁突然过来在她耳边小声道:“夫人,府里来人说,世子夫人出事了。” 第一百四十章 不择手段 秦氏听闻侄女出事,慌得六神无主,借着回府看赵兰芝的理由和在座的夫人辞行。 安平郡主得知自个儿子救下了赵四小姐,一张脸阴沉得能拧出水,见秦氏与她告别,不咸不淡地说道:“夫人回府见着我家云成,麻烦叫他快些回来,四小姐落了水,夫人可要照看好,别让她出什么事。” 话里话外透着儿子被算计的不满,隐晦地提醒秦氏把女儿看好,别出妖蛾子,就算这样也别妄想进她们家的门。 秦氏被奚落得满面通红,尴尬道:“有劳郡主挂怀,郡主请放心,我会叫周大公子快些回来的,周大公子的救命之恩,回头我再亲自登门道谢。” 安平郡主漠然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忙你的,登门就不必了。” 秦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会儿安平郡主正在气头上,她情知说的越多错的越多,便讪讪地施了礼,带着几个女儿和下人匆匆而去。 上了马车,秦氏才气愤地骂了赵兰芝一句:“小蹄子,她自己做了败坏门风的事,倒让我替她受辱,幸好今儿个侯爷和平儿有公务没来赴宴,不然真是一家子跟着她丢人现眼。” 云雁在旁边接了一句:“侯爷在的话说不定陈二小姐就不敢嚣张了。” 被她这么一说,秦氏想起事情全因赵兰雅而起,不禁又气得咬牙,奈何这个是自己亲生的,再气也骂不得,郁闷道:“世子夫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云雁张张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又没有旁人,吞吞吐吐的做什么。”秦氏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 云雁缩了下脖子,小声道:“世子夫人在园子里摔了一跤。” “什么?”秦氏慌忙道,“怎么摔的,摔得重不重,肚子有没有事?” “不小心踩到了结冰的地面……”云雁迟疑道,“报信的人说摔得不轻,至于肚子,肚子……” “肚子怎么了,你倒是说呀!”秦氏急得直冒火。 “大夫看了,说肚子没事。”云雁道。 “没事你遮遮掩掩的做什么,还嫌我不够烦。”秦氏白她一眼,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云雁喏喏道:“大夫的意思是,世子夫人肚子里并没有孩子……” “你说什么?”秦氏脑子嗡的一下,“没有孩子是什么意思,孩子呢,孩子哪去了?” 云雁垂下头,闭上嘴巴。 秦氏转着眼珠想了一下,突然倒抽一口凉气:“婉如她,她……” 她莫非是为了与平儿成亲,谎称有孕骗我不成? 想到这种可能,秦氏顿时手脚冰凉,汗毛孔里都丝丝冒凉气。 倘若真是这样,婉如她也太大胆,太自私了,她就没想过一旦谎言被揭穿,头一个受到牵连的就是我吗?侯爷问责起来,叫我如何应对?我还有何脸面面对老太太和东西两府的人? 她越想越伤心,想死的心都有了。 回到府里,常富出来迎接,说周大公子把四小姐送回了宜兰院,如今跟着二公子去西跨院换衣裳了,问秦氏该怎么招待他。 秦氏满脑子想都是秦婉如的事,哪有心情管这些,不耐烦道:“有什么好招待的,你去和他说,他母亲叫他快些回去。” “……”常富心想这样未免太怠慢了周大公子,传出去怕是要被人家说嘴的。 赵兰雅也是这样认为,私心里又想见一见周云成,便试探着道:“母亲,不如我……” “你什么你,你给我老老实实回去闭门思过,等我回头再和你算账!”秦氏厉声呵斥道。 赵兰雅吓得低下头,不敢再出声,老老实实走了。 常富一看这架势,也不敢再说什么,照着夫人的吩咐去告知周大公子。 …… 宜兰院里,谢南嘉换了衣裳,坐在床上裹着被子暖了好一会儿,身上才有了些热乎气。 绿柳站在床前,一面拿帕子帮她擦头发,一面抱怨道:“你也真够大胆的,明知是圈套,还上赶着往里跳,也不看看眼下是什么季节,天寒地冻的,万一二公子没跟紧,淹不死你也冻死你。” 李嬷嬷和珍儿忙着照顾四小姐,素荷自个在房里换衣裳,没有人来打扰,绿柳说话便也不避讳什么。 谢南嘉闭着眼睛,脑袋随着她的手劲晃动,听着她絮絮叨叨的埋怨,恍惚像是回到了从前的岁月。 “你就是多余担心,我大仇未报,怎么可能让自己再死一回。”她脱口说道。 绿柳手上一顿:“你有什么大仇,什么叫再死一回,难道你以前死过一回不成?” “没有没有,我是说南嘉小姐的仇……”谢南嘉忙掩饰道,“我脑子冻坏了,嘴也冻瓢了,说话都说不好了。” “这不是活该是什么?”绿柳没好气地说道,随手给她倒了杯热茶。 谢南嘉接过来抿了一口,问道:“你确定秦婉如真的没怀孩子?” “大夫把了脉说的,还能有假。”绿柳道,“幸亏我早有准备,看着她摔了,立刻叫人通知了老太太,老太太直接就让花嬷嬷带着大夫去了。” “嗯,算你机灵。”谢南嘉道,“那处的地面叫人处理了没?” “放心吧,处理过了,看不出什么的。”绿柳道。 谢南嘉点点头,突然想起一事,对绿柳道:“你快点去一趟西跨院,就说老太太要见周大公子,把周大公子带到慈安居去。” “为什么?”绿柳问。 “先别问为什么,回头我再告诉你,你快去。”谢南嘉催促道。 绿柳应了一声,将帕子递给她,“我这就去,你千万要把头发擦干,不然会着凉的。” “知道了。”谢南嘉接过帕子,看着她出了门。 算着时间,秦氏这会儿应该已经回来了,她担心秦氏为了破坏四小姐的姻缘,故意把周云成赶走。 一旦周云成没见过侯府的家长就离开,回去之后郡主肯定会想办法把他支出去,十天半月见不着人,这事就只能不了了之,她们主仆三人这水也就白落了。 侯爷眼下不在家,为今之计就只能让老太太出面挽留了,老太太疼爱四小姐,应该会帮四小姐抓住这个机会的。 如果周云成对四小姐有意,他自己也会主动承诺为四小姐负责的。 这样一来,即便是郡主再怎么不情愿,也得对此事做出回应。 虽然用这种方法把四小姐强行和周云成绑在一起显得无赖了些,但毫无疑问,这是最快达到目的最行之有效的办法。 有些时候,不择手段也是一种手段。 绿柳也不是笨人,走到一半就想明白了谢南嘉的用意,为防止秦氏的人捷足先登把周大公子撵走,她一路小跑去了西跨院。 到了西跨院,正好看到周云成站在院门口向赵靖玉道别,常富垂手在一旁等候。 坏了!紧赶慢赶还是被这老东西抢了先!绿柳心里说道,眼看周云成要走,顾不上许多,疾步上前唤道:“周大公子留步,我家老夫人要见你。” 门口的三个人都循声向她看过去。 常富疑惑地眨眨眼,心说老太太院里那么多人,怎么会派柳姨娘来请人呢? 赵靖玉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肯定又是谢南嘉的主意,当下便笑着揽住了周云成的肩:“定是我奶奶听说你救了我妹妹,叫你过去感谢你呢,走吧,我陪你一起去见她老人家。” 周云成求之不得,二话不说就跟走了。 绿柳松了一口气,忙领着两位公子去往慈安居。 等人走出好远,常富才反应过来,他原本就觉得这样把人打发走太过失礼,既然老太太要见,那就见吧,省得传出去让人家说嘴。 于是,这位一心为侯府声誉着想的大管事便欣慰地离开了。 绿柳领着赵靖玉和周云成到了慈安居,叫他们先在门外略等片刻,自己进去通传。 进了上房,老太太正一脸不悦地坐在榻上,为秦婉如假怀孕的事生气,又为赵兰芝落水的事忧心。 也不知道今儿个是撞了哪门子邪,闹心事都赶到了一处。 绿柳进门行了礼,脆声道:“老太太,周大公子来看望你,和二公子一起在门外候着呢!” 老太太认出她是世子院里的柳姨娘,深深蹙起眉头,想不通为什么会是她来传话。 再说了,玉儿什么时候来也没有叫人通传过呀! 老太太琢磨不透其中的弯弯绕,一时倒犹豫起来。 绿柳见状,忙上前对她耳语了几句。 老太太恍然大悟:“哦,原来是那丫头的主意,既如此,我便明白了,你把人请进来吧!” “是。”绿柳应声出去了。 老太太眯着眼睛喃喃道:“柳姨娘怎么反倒成了那丫头的跑腿的?” …… 且说秦氏这边,窝着一肚子火来到暖玉阁,进门就命令下人们统统退开,独自一人去了秦婉如的睡房。 秦婉如正坐在床上揪着帕子默默垂泪,见姑母过来,仰起泪痕斑斑的脸,怯怯唤了一声“姑母”,张嘴就要放声大哭。 “你给我闭嘴!”秦氏怒斥道,“咣当”一声关了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前,眼睛喷着火,一把抓住了秦婉如的衣领,甩手就是一巴掌。 秦婉如白净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五个红指印,硬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姑母,我错了……”她掀开被子,光脚下了床,扑通跪倒在秦氏脚边,伸手去抱着秦氏的腿。 “别碰我!”秦氏抬脚将她踢开,“秦婉如,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被你这个白眼狼骗得团团转,早知道你是这样的人,我宁可让平儿娶了陈蓉,也绝不娶你!” 秦婉如跌坐在地上,看着眼前横眉怒目的妇人,不敢相信是那个疼她爱她的姑母。 “姑母,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这一回吧!”她哀声道,“姑母以前不也曾经想过让我奉子成婚吗,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好快些嫁给表哥,了却姑母的心愿呀……” “你还有脸说是为了我!”秦氏气得声音都变了,“我是说过万不得已的时候奉子成婚也是个办法,可我几时让你假怀孕了,退一万步说,即便你要假怀孕,也得让我知道,我才能给你打掩护吧? 你把我瞒得死死的,我整日忧心你肚子大了出嫁不好看,宁愿忍受盛青鸾那样的羞辱,也要把你快快娶进来,可你倒好,我不过出门一天,你就给我捅下这么大个篓子,你自己说,叫我如何替你收场,如何向侯爷交待,如何向东西两府和老太太交待,你说!” 秦婉如无话可说,只能一遍一遍地重复“我错了,我错了”。 “你不但错了,你还错的离谱。”秦氏恨恨道,“老太太原本就不喜欢你,侯爷也不同意这门亲事,如今你犯下这么荒唐的错,他们让平儿休了你我都无话可说你明白吗?” 秦婉如顿时吓得面如死灰。 “姑母,求求你,千万别让表哥休了我,我要是被休了,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你现在知道脸面了,早干什么去了?”秦氏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又气又心疼,哀叹道,“我原以为把你娶进来,日子就圆满了,谁成想自从你来了之后,竟没有一日是好过的,老天爷,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秦婉如蓦地一惊,脑海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姑母,你还不明白吗,这前前后后的事,都是那丫头给咱们下的套呀!” 秦氏也愣住,半晌后,咬了咬牙道:“老虎不发威,她真当我是病猫了,就冲她今天大闹国公府,护主不利让四丫头落水这两桩,我非杖毙了她不可,我看谁敢拦我!” 第一百四十一章 掌嘴 秦氏打定主意,怒冲冲就往外走,秦婉如忙叫住她:“姑母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 “你还有脸出去?”秦氏冷声道,“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待着,没有我的命令,哪里也不准去,等我收拾了那丫头,再来说你的事。” “可是姑母,那丫头太狡猾,我担心你又着了她的道。”秦婉如不放心地说。 “你太小看我了,我若是连一个小丫头都收拾不了,这二十年的侯夫人就白当了。”秦氏冷笑,拂袖而去。 她已经下定决心,现在就叫人把那丫头绑去怡心院,大门一关,就地杖毙,任凭谁来,不等咽气绝不开门。 总之不管后果如何,都要先打死再说。 出了门,云雁就在廊下候着,秦氏取出自己的令牌递给她,沉着脸吩咐道:“你立刻带护卫去把袖儿押到怡心院,若有人敢阻拦,就一并绑了。” 云雁心头一凛,明白夫人要痛下杀手了,当下不敢怠慢,接过牌子匆匆离去。 绿柳完成谢南嘉交待的任务之后,重新回到宜兰院,见谢南嘉穿戴整齐起了床,正坐在镜子前挽头发,便走过去问她:“你怎么起来了,索性睡一觉不好吗?” “现在可不是睡觉的时候。”谢南嘉头也不回地说道,“你回来的正好,赶紧去通知冯伦,让他去一趟将军府,叫南风公子过来救我。” 绿柳吓一跳,忙扳过她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谢南嘉道:“那姑侄两个不会这样坐以待毙,如果我猜的不错,她们很快就会对我下手,所以,趁着还有些时间,你赶紧去帮我叫救兵。” 绿柳登时紧张起来,不解道:“为什么要找南风公子,找二公子不是更方便吗?” “二公子不是正陪着周大公子在老太太那里吗,事关四小姐的终身大事,府里的龌龊事还是不要让周大公子知道的好。”谢南嘉道。 人命关天,她还有功夫顾虑这些,心真够大的。绿柳颇为无奈,知道她决定的事不可更改,只得急急忙忙去通知冯伦。 出了院门,绿柳突然想到,她并没有说起二公子,袖儿怎么就知道二公子陪周大公子去见老太太了? 她可真是太神了。 绿柳前脚刚走,后脚云雁便带着几个护卫气势汹汹地闯进了宜兰院。 “你们做什么,谁让你们进来的?”珍儿听到动静跑出来看,吓得大声喊起来。 谢南嘉也听到了动静,忙起身打开窗子往院里看,就见云雁举着一块牌子说道:“夫人命我带袖儿去怡心院问话,赶紧把她叫出来。” “问,问什么话?”珍儿紧张地往谢南嘉的房间看了一眼。 谢南嘉忙闪身退到一旁。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快点把人叫出来。”云雁催促道。 珍儿知道来者不善,犹豫着没动。 “你去不去,不去我可硬闯了啊!”云雁叫道。 “什么事?”正房的门一响,赵兰芝在素荷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云雁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礼都没行,傲慢道:“四小姐,夫人命我带袖儿去怡心院,麻烦四小姐快些把人交出来吧!” “你是在命令我吗?”赵兰芝捂着手炉淡淡瞥了她一眼。 云雁一怔,突然发现四小姐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了。 “四小姐什么意思,我可是奉夫人的命令来拿人的。” “夫人叫你来拿人,可有说过见了主子不用行礼?”赵兰芝质问道,“你这傲慢无理的态度也是奉了夫人的命令吗?” 云雁震惊于她的转变,不明白这个懦弱无能人人可欺的四小姐怎么落了一回水,就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仿佛鬼上了身似的。 “四小姐,别怪我没提醒你,我来的时候,夫人有交待,谁敢阻拦我们办差,就一并绑去交由夫人发落,四小姐若不想惹祸上身,还是不要多事为好。” 她举着手中的牌子冲赵兰芝晃了晃,以为这样就可以把赵兰芝吓退,不料赵兰芝却丝毫不为所动,反倒回身吩咐素荷道:“去,给我掌她的嘴,叫她知道知道什么是尊卑有别!” 素荷愣了一下,激动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挽起袖子冲到云雁面前,咬紧牙关使出平生力气一巴掌扇了过去。 云雁猝不及防,结结实实挨了一巴掌,半边脸都被打麻了,耳朵嗡嗡直响,半天才缓过来,冲素荷高声骂道:“贱婢,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素荷一巴掌打下去,心里别提有多爽,上了瘾似的,抬手又是一巴掌。 后面的护卫也懵了,等反应过来,立刻就要上前拿下素荷。 “住手!我看谁敢动她!”赵兰芝大步赶来,将素荷护在身后。 护卫们吓了一跳,迟疑着停住动作。 带头的护卫抱拳道:“四小姐,我们也是奉命行事,你再这样我们可就不客气了。” “你要怎样不客气?”赵兰芝眉头一皱,义正言辞道,“我虽是庶出,也是侯爷亲生的女儿,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帮奴才敢把我怎么样!” “……”护卫们面面相觑,没了主张。 的确,四小姐再不得宠,身上流的也是侯爷的血,不是他们这些奴才能比的,尽管夫人说了谁敢阻拦就一并带走,可四小姐教训云雁是因为云雁的傲慢无礼,并不是阻拦他们办差,他们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人带走。 云雁见赵兰芝一副不要命的架势,也颇为无奈,为了不耽误夫人的事,只能暂且忍耐,规规矩矩向四小姐行礼赔不是:“四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急着带人回去向夫人复命,冲撞了四小姐,请四小姐见谅。” 赵兰芝表面上十分强硬,实际上手脚都在哆嗦,云雁已然向她道了歉,她不能再借题发挥,如果还不放人,恐怕护卫们真的要用强了。 谢南嘉在房里默默注视着外面的动静,赵兰芝的转变让她既震撼又无比欣慰,反正时间也拖的差不多了,她便开门走了出来。 “夫人真是看得起我,叫我去问个话,居然动用这么大的阵仗。”她浅笑嫣然地走过来,往云雁面前一站,盯着云雁通红的脸颊笑道,“云雁姐姐,请吧!” 云雁被她奚落的目光看得火冒三丈,却又不能把她怎么样,气哼哼转过身,向外面走去。 护卫们推了谢南嘉一把,示意她跟上。 “袖儿……”赵兰芝忧心忡忡地唤道。 谢南嘉回头淡定安慰她:“小姐无须担心,我去去就回。” …… 秦氏在怡心院安排好了一切,只等着袖儿一进门就开始行刑,不料等了足有两盏茶的功夫,还不见云雁带人回来。 等来等去等得心浮气躁,发了一通火,另打发小丫头去看究竟。 小丫头刚出院门,就看到云雁一行正向这边走来,便折回去向秦氏报信,说人回来了。 秦氏立刻吩咐曹嬷嬷去外面做准备。 曹嬷嬷领命而去,秦氏则起身去了后面,叫人把门关好,别让外面的动静传进来。 打死一个小丫头,犯不着劳动她这个当家主母,再者她也不想再见到袖儿,免得被袖儿的伶牙俐齿动摇了决心。 她歪在榻上,闭上眼睛,想到从今以后终于可以清静自在的过日子,不由后悔自己先前太优柔寡断,没有早点结果了那个死丫头。 但凡她能早下手个十天半月,闹鬼的事,四丫头落水的事就不会发生,这样的话,她的兰雅和周大公子还是有可能的。 幸好她刚才叫常富把周大公子打发走了,不然的话,四丫头还真有可能就此赖上周大公子。 她当然不能给四丫头这样的机会,即便兰雅嫁不成周大公子,四丫头也休想得逞,因为她绝对不允许任何一个庶女嫁得比她的女儿好。 现在好了,周大公子走了,袖儿也死了,四丫头那个懦弱无能的样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等解决了这些烦人的东西,她就去和儿子商量,让儿子告几天假,好好陪着婉如,只要小两口在一处的时间多,还愁怀不上孩子吗? 这样想着,她心里终于舒坦了些,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想听听看外面进行到什么程度了,袖儿死了没有。 不知是门窗封闭得太紧,还是嬷嬷提前堵住了袖儿的嘴,竟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她正要起身出去看一看,忽听外面“咣当”一声巨响。 秦氏吓了一跳,忙捂着心口绕过屏风向前面去,刚到前面,云雁打开大门跑了进来,慌慌张张喊道:“夫人,不好了,南风公子打上门来了!” 秦氏心里咯噔一下,眼前浮现谢南风那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得两腿一软,颤声道:“他,他怎么来了,袖儿呢,死没死?” “没。”云雁摇摇头,“她非说要留什么临终遗言,让婆子们等她说完再动手,结果还没等她说完,南风公子就来了。” “……”秦氏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差点两眼一翻气死过去。 死丫头分明是在拖延时间,那群蠢货居然真的相信她有什么临终遗言,蠢死她们算了。 “夫人,你快去看看吧!”云雁扶着她说道。 秦氏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出去,一到门外,就看到谢南风和袖儿相对而立,正解下自己身上的银狐毛披风给袖儿披上。 下人们都战战兢兢地躲在一旁,远处的院门已然被踹成几块倒在地上。 混小子,着实太狂妄了,秦氏气不打一处来,冷着脸走过去,沉声质问道:“谢南风,你把定远侯府当什么了,这里岂是你随便撒野的地方?” 谢南风闻言转头看向她,眉峰一挑,一脸不屑道:“我就撒了,你奈我何?” “你……”秦氏气得倒仰,“你凭什么这样狂妄?” 谢南风道:“就凭你们害死了我姐姐。” 秦氏呼吸一窒,下意识看了谢南嘉一眼,拿不准是不是谢南嘉和他说了什么。 谢南嘉掸了掸衣襟,若无其事地冲她嫣然一笑,牵起谢南风的袖子道:“南风公子,咱们走吧!” “就这么走了?我还没给你出气呢!”谢南风很不情愿。 “没事,日子长着呢!”谢南嘉意味深长地说道。 周云成还没走,她不想把事情闹大,省得给周云成留下不好的印象。 谢南风见她不欲追究,便点点头,和她一起闲庭信步地离开了。 秦氏看着两个人逛园子似的悠哉悠哉走远,感到前所未有的屈辱,五脏六腑都气得生疼。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这样憋屈,凭什么她连一个丫头都奈何不得,凭什么谁都可以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凭什么? 放眼京城,哪个高门大户没有几个冤死鬼,凭什么别家的主母手上沾满了血腥仍然过得逍遥自在,她却整天过得比奴才还窝囊? 该死的丫头,别以为你勾搭的男人多,我就奈何不了你,咱们走着瞧,三天之内我若不送你见阎王,算我白活了这半辈子! “去找常富,让他查查看是谁给谢南风报的信,另外让他通知冯七来见我。”她怒冲冲吩咐云雁。 云雁一惊,夫人竟要动用暗卫,看来这回是彻底被激怒了。 “是!”她应了一声,急忙忙去找常富。 而此时的谢南嘉正在谢南风的护送下往宜兰院走。 “冯伦在哪里找到你的,你怎么来得这么快?”谢南嘉问道。 她估算着时间,谢南风起码还要再有一盏茶的时间才到,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 “在街口碰到的。”谢南风道,“我本来就要来找你的。” “找我做什么?”谢南嘉奇怪道。 谢南风看了她一眼,含糊道:“我母亲明天要去梵音寺上香,想让你陪她一起去。” 谢南嘉瞧着他言辞闪烁的样子,直觉他并没有说实话,试探道:“将军府里有那么多人,为什么会想着让我陪她去?” “因为你比较有趣,可以为她解闷。”谢南风笑道,“而且她想佛前为小公子求一个长生锁,到时候正好叫你带回来,省得再特意叫人往侯府跑一趟。” 谢南嘉还是不信,但见他费尽心机地撒谎,想必是不便说出真实的原因,就不再追问,转而问他:“锦屏县主的接风宴,怎么你们都没去?” 谢南风的笑容黯淡下来,仰头看了看天:“母亲怕触景生情,不想去。” 谢南嘉愣了一下,想着母亲伤怀的样子,心像被刀割似的疼。 “既如此,我回去和四小姐说一声,你明天早上来接我就好了。”她说道,巴不得现在就能见到母亲。 谢南风见她爽快答应,十分欢喜:“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天一早就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要她的命 夜幕降临,漫长的一天终于接近尾声,镇国公府的宴席虽然状况不断,总算是有惊无险地结束了,送完最后一拨客人,全家人终于可以坐下来缓一口气。 苏锦城身为御前侍卫统领,白天协助父亲招待了一天客人,晚上还要去宫里当值。 正好宋景行也要回宫,小国公宋贤便命苏锦城与他同行,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把太子平平安安送回宫。 苏锦城木着脸应了,在宋景行的再三邀约下坐上了太子御用的马车。 车上,宋景行再一次恭喜他们全家团圆,并问了一些锦屏县主的事。 苏锦城有问必答,却从不主动找话题,一路行来,始终正襟危坐,连表情都没变过。 若不是知道他的秉性,宋景行差点要误以为他不欢迎妹妹回家了。 入了宫,苏锦城去圣上的乾德殿去当值,宋景行则去了皇后娘娘的坤宁宫。 坤宁宫里灯火辉煌,当今皇后孟知书正在一众侍女的服侍下用晚饭。 孟皇后乃现任丞相孟卫道的嫡长女,年轻时以端庄娴淑,德才兼备闻名京城,嫁给圣上时,她的父亲还只是一个御史大夫,而她也不过是个小小的贵人,父女二人之所以有了如今权倾朝野的辉煌,全凭她过人的心机与果敢狠辣的手段。 见儿子进来,孟皇后放下筷子,拿起锦帕拭了下嘴角,含笑问道:“太子回了,今日去国公府赴宴,可还顺利?” 宋景行上前行了礼,恭恭敬敬答道:“回母后的话,一切顺利。” “嗯。”孟皇后点了点头,又问道,“见着锦屏县主了没有?” “见着了。”宋景行道。 “人怎么样,可还合你的意?”孟皇后直截了当地问。 “……”宋景行瞧着满殿的奴才,讪笑了一下,“母后这话问的,儿臣是去贺喜,又不是去相亲……” “怎么不是,我就是让你相亲去的。”孟皇后道,“若不是为了这个,我随便打发谁不能去,何必要劳动你亲自前往。” “可是母后……” “我不想听可是。”孟皇后抬手打断了他的话,示意众人退下,而后道,“你今年已经二十岁了,太子妃的人选却迟迟不定,前朝那些大臣早就为这事和你父皇进言了多少回,我之所以一直替你拖延着,就是想给你挑一个家世好能帮得上你的,镇国公府的实力和你外祖家不相上下,锦屏县主又是镇国公府唯一的姑娘,若能娶她为太子妃,你将来的位子就是十拿九稳了,你知道吗?” “母后是不是太多虑了?”宋景行道,“父皇只有我一个儿子,我就算娶个乡下丫头,那位子也是十拿九稳的呀!” “那可未必。”孟皇后道,“你父皇春秋正盛,我即便防范再严,也不敢保证宫里以后再不会有皇子降生,因此咱们必须要把事情做到万无一失,方能高枕无忧。” 宋景行:“……” 孟皇后见他不再说话,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说道:“既然你没有异议,我会尽快安排人去镇国公府提亲,还有,娶乡下丫头那种鬼话,我以后不想再从你嘴里听到。” “……”宋景行眸光暗了暗,垂首道,“但凭母后安排。” 孟皇后这才满意了,笑着夸了他一句:“乖孩子。” “……”宋景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孟皇后问道。 “儿臣,儿臣今日在宴席上看上了一个丫头,想把她要进东宫来伺候……”宋景行吞吞吐吐道。 “什么样的丫头?”孟皇后立刻警觉起来。 “就是个丫头。”宋景行道,“定远侯府伺候四小姐的丫头,儿臣瞧着挺合眼缘的。” “哦。”孟皇后锐利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淡淡道,“当前最要紧的是娶太子妃,这种小事不值一提,等太子妃的事有了眉目,随你怎么着都行。” “是。”宋景行被母后瞧出一身的冷汗,施礼道,“母后接着用餐,儿臣先行告退。” “嗯。”孟皇后允了他,若有所思地目送他离开,继而对身边的太监王禄吩咐道,“明儿个叫人查查那个丫头是怎么回事。” “奴婢记下了。”王禄躬身应道。 而此时的镇国公府,少夫人盛青云也在吩咐自个的心腹护卫,命他暗中调查定远侯府四小姐身边的丫头袖儿的来历。 盛青云自己也说不上来是怎么回事,自打宴席上见了袖儿丫头,又听了王夫人一通胡扯之后,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连找到女儿的喜悦似乎都被冲淡了。 她的宝贝女儿已经回来了,她当然不会相信王夫人的无稽之谈,她只是想弄明白,为什么那丫头随便一笑,她的心就会跟着怦怦跳。 她失去女儿十二年,这十二年里她见过的女孩子数不胜数,但从来没有哪个女孩子让她有这种感觉。 她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同一时间,秦氏也在秘密召见她的暗卫冯七。 常富奉命打听给谢南风通风报信的人,打听了一圈才知道是谢南风自己找上门来的,原因是盛青鸾明日要去梵音寺上香,特意叫谢南风过来邀请袖儿陪她同去。 所以,谢南风是歪打正着,才赶巧救下了袖儿。 死丫头命大,她无话可说,可将军府那么多奴才,盛青鸾却巴巴的叫袖儿陪她去,不知道这两人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不过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关心她们的勾当了,她一心只想要袖儿的命。 因此,她对冯七下了死命令,明天天黑之前,袖儿必须得死,袖儿不死,冯七就自行了断。 谢南嘉还不知道自己同时被这么多人惦记上,一心只想要天快些亮,好快些见到母亲。 今天一天,她办成了两件事,帮赵兰芝完成了心愿,揭穿了秦婉如假怀孕的事。 她知道,现在的秦氏已经被彻底激怒了,接下来她可能要面临很多危险。 不过她并不在乎,她就是要不惜一切地激怒秦氏,因为一个人越愤怒,破绽就越多,破绽越多,就越容易击破。 她为了报仇已经等了大半年,她不想再等了。 说起来,今天赵兰芝的转变真是令她刮目相看,人被逼到一定程度,果然会爆发出非同一般的能量,她就知道自己的眼光不会有错,只要她尽心竭力地帮赵兰芝争取到好的归宿,赵兰芝一定会成了她强有力的帮手,未来也会是小公子最能依靠的一个姑母。 据老太太说,她和周云成聊得还不错,临走还让周云成给安平郡主带了侯府特制的点心。 老太太不愧是老太太,仅用了两盒点心,就让安平郡主无可逃避,不得不对此事做出回应,至于接下来她和安平郡主会怎样斗法,那就要看她们各自的道行了。 不过谢南嘉相信,只要周云成的心在赵兰芝身上,安平郡主最后肯定会败下阵来的。 儿大不由娘,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这样想的时候,谢南嘉还不知道,此时的安平郡主正指着周大公子的鼻子暴跳如雷:“想要娶那个庶女进门,除非从你老娘身上踩过去!” 周云成愁的一夜没合眼,第二天一大早,就揪上程志业一起去找赵靖玉,要集思广益,商量一个说服母亲的办法。 程志业对于周云成突如其来的痴情十分费解,不明白向来游遍芳丛来去自如的周大公子,怎么眨个眼的功夫就“从良”了。 “赵四小姐有什么好,竟然感化了你这浪荡公子?”他好奇地问周云成。 周云成也说不上来,想了半天憋出一句:“兴许这就叫一见钟情吧!” “屁!”程志业一语道破天机,“我看你就是受够了你母亲和姐妹的专横跋扈,想找个柔柔弱弱的好拿捏。” “才不是,京城柔柔弱弱的女孩子又不是没有,我从前都没动过心。”周云成道,“我真说不来是怎么回事,就那天她往我怀里一撞,然后像小兔子似的跑掉,我的魂就没了。” “嗯?”赵靖玉听他说到小兔子,微微一愣,恍然大悟,“闹半天小兔子是我四妹妹呀,我还巴巴的带你去看我小侄子的兔子,我真蠢。” 周云成:“……” “不过我可警告你,别想着我四妹妹柔柔弱弱的就以为她好欺负,你敢欺负她,我第一个打断你的狗腿。”赵靖玉瞪眼做凶恶状。 周云成忙道:“我恨不得把她当菩萨供着,怎么可能欺负她。” 程志业眼睛一亮:“说到菩萨,不如去梵音寺找老和尚,叫他给你和四小姐批个八字,把你俩的姻缘说得玄乎些,什么千年奇缘前世今生的,你母亲最信那一套,没准就同意了呢?” “咦,这倒是个办法。”周云成一拍大腿,拉着两个人就往外走,“走走走,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赵靖玉挣开他的手,懒洋洋道:“天寒地冻的,要去你们去,我可不去,有那闲功夫,我还不如睡个回笼觉。” “哎,你这人……”周云成急道,“老和尚和你关系最好,你不去怎么行?” “我凭什么去,谁见过当哥哥的帮着外人哄妹妹的?”赵靖玉打定主意不去,掉头往内室走。 这时,皇甫从外面一阵风似的跑进来,俯在他耳边小声道:“二公子,袖儿被南风公子接走了,说是要陪将军夫人去梵音寺上香。” “嗯?”赵靖玉眨了眨眼,转回身搂住周云成的肩,“算了算了,瞧你怪可怜的,我就陪你走一趟吧,不过回头你得把你爹珍藏的那坛醉仙酿给我偷过来。” 周云成大喜过望,感激涕零道:“好兄弟,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第一百四十三章 遇刺 梵音寺是大周朝最负盛名的寺院,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寺内苍松翠柏,菩提参天,常年香客云集,络绎不绝。 谢南嘉一路陪着母亲来到大雄宝殿,香火缭绕的大殿里,木鱼声声,梵音悠扬,僧人们闭目合十虔诚地诵念着普度众生的经文。 谢夫人跪坐在蒲团之上,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 谢南嘉凝神细听,听到母亲字字句句都是为自己祈祷,心中酸涩难言。 来的路上,母亲在马车里说,自从小姨母找回表妹之后,她连着几天都梦到自己,醒来就难过得睡不着,所以才想着来寺里上香,为她祈福。 母亲说,她不是不为小姨母感到高兴,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永远也回不来了,心肝脾肺都是疼的,恨不得眼睛一闭,随女儿而去,省得她一个人在那边孤独寂寞,无依无靠。 母亲的话像锋利的尖刀一下一下扎在她心上,她好几次都忍不住想把实情告诉母亲,又怕母亲惊恐,或者不信,反倒与她疏远了。 因此她只能好言安慰母亲,叫她放宽心,向前看,南风公子还未成家,小公子尚在襁褓,处处都需要夫人的看顾,切不可往极端的地方想。 劝了许久,又说了好些小公子日常的趣事,才慢慢哄得母亲心情好转,不再悲伤。 拜完佛之后,时间还很富裕,谢南嘉提议说不如在寺里到处走走。 谢夫人答应了,一面往外走,一面问谢南风哪里去了。 绿影在旁边回她:“公子说去找无尘方丈论会儿道。” “他会论什么道?”谢夫人不禁笑起来,对谢南嘉道,“他是最没有耐心的人了,从前我和他姐姐来上香,叫他来他都不来,如今也是看我郁结于心,才肯陪我来的。” 谢南嘉也不认为弟弟是有耐心听经论道的人,想着他肯定是找借口到别处闲逛去了,便笑道:“随他去吧,奴婢陪着夫人就是了。” 谢夫人听她自称奴婢,挽着她的手柔声道:“这里没有旁人,你不必拘束。” 谢南嘉笑了下,顺从地应了。 她们两个在前面走,绿影和姚嬷嬷在后面跟着。 姚嬷嬷瞧着两人的背影,对绿影感慨道:“这袖儿身量若再高些,真像是咱家小姐在陪夫人逛园子。” “可不是嘛!”绿影道,“要说这人与人的缘份真是奇妙,夫人不过就见了袖儿一面,就和她如此投缘,咱们天天劝都劝不好的心病,袖儿三言两语就给她劝好了。” “定是夫人的虔心感动了佛主,佛主才派了袖儿来点化夫人。”姚嬷嬷道。 绿影到底年轻,对这些玄妙的东西持怀疑态度,但不管怎样,只要夫人开心,她也就跟着开心。 而此时的谢南风,正在无尘方丈的禅室里诚心求教。 “方丈,人死了到底有没有轮回,会不会转世投胎,如果真的有,会不会有前世的记忆,有没有什么方法能看得出来?”他一连串地问道。 无尘方丈盘腿坐在蒲团上,雪白的胡子直垂到胸前,笑着将自己刚泡好的茶推到他面前,拈须道:“阿弥陀佛,有道是……” “方丈,说点我能听懂的。”他一开口,谢南风就知道他又要背佛经,忙双手合十请求道。 无尘哈哈大笑,遂收起正经和尚的谱, 拿犍槌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你这没慧根的小子,多少年了,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谢南风揉揉脑袋,嘿嘿笑道:“我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在佛法上有长进了,所以劳烦你老人家用俗语和我交谈,好吧?” 无尘道:“你想听什么,你巴巴的来找和尚问世间有没有轮回,我若说有,我自己不曾见过,我若说没有,等于全盘否定了自己的信仰,你叫我如何回答?” “……”谢南风表示很无语,“你不是得道高僧吗,怎么一个小问题就把你给难住了?” 无尘笑道:“不是问题难住了我,而是你难住了我,我最擅长的就是打机锋,你不准我打,我就不会了。” “……”谢南风更加无语了,“所以你平时都是骗人的?” “也不能叫骗,信则灵,不信则不灵。”无尘老神在在地说道。 “……”谢南风无语至极,“得,算我白来这一趟。” “也不能叫你白来。”无尘道,“我给你看看手相吧,摸骨也行,只需一两银子。” “……”谢南风起身就走。 无尘在他身后幽幽道:“从你的面相来看,有亲人团聚之相,但你印堂带些许煞气,亲人怕是有凶险,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时有贵人相助,可化险为夷。” “……”谢南风白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无尘看着他离去,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自言自语道:“天机不可泄露,不该你知道的,我自然不能告诉你。” …… 隆冬时节,寺里除了松柏翠竹,并无别的景致可看,谢夫人逛了一圈,觉着没什么意思,便打发绿影去方丈室找谢南风,准备回程。 等谢南风的时候,谢夫人从袖袋里掏出方才在殿里开过光的长生金锁递给谢南嘉,说道:“这个你带回去给小公子,他现在还小,戴在脖子上恐怕勒着,就暂且用红布包着放在他的头枕下面,等长大些再戴吧!” “好的,我记下了。”谢南嘉伸手去接,突然不知从哪里蹿出一个地痞样的男人,一把将金锁抢了过去,撒腿就跑。 “哎……”谢夫人吓一跳,惊呼道,“抓住他,快抓住他……” 隐在暗处的侍卫忙跳出来去追那人。 事情发生得突然,谢南嘉微微有些懵,没等她反应过来,侧面的竹林里呼啸着射出一支弩箭。 “夫人小心!”姚嬷嬷看到了那箭,第一时间扑过去护住谢夫人。 另一个侍卫挥刀击飞了弩箭,腾身向竹林追去。 谢南嘉惊觉不对,刚喊了一句“别去”,一个黑衣蒙面人便手持寒光闪闪的长剑从谢夫人身后刺出。 “母亲!”谢南嘉惊呼一声,飞身去救母亲,不料那把剑突然变换了方位,直朝她的胸膛刺过来。 电光火石间,一只系着红绸的飞镖旋转着飞来,不偏不倚正好击中黑衣人的手腕。 黑衣人闷哼一声,长剑应声落地,他不敢恋战,腾身而起,转瞬便消失在竹林深处。 “给爷站住!”不远处有一青一白两道身影追着他进了竹林。 紧接着大红身影一闪,赵靖玉便到了谢南嘉眼前,扯过谢南嘉护进怀里,紧张得声音都变了:“你怎么样,伤着没?” “没。”谢南嘉惊魂未定地摇摇头,来不及向他道谢,挣脱他的怀抱去看母亲,“夫人,你没事吧?” 赵靖玉:“……” 谢夫人在姚嬷嬷的搀扶下神情恍惚地看着谢南嘉:“你刚刚叫我什么?” 谢南嘉一愣,继而道:“我叫你‘夫人’呀,怎么了?” 谢夫人似有不甘,追问道:“可我明明听到你叫我‘母亲’的呀?” 谢南嘉吓一跳,方才情急之下,她也不清楚自己叫的到底是什么,不会真的叫了‘母亲’吧? “夫人肯定是听错了。”她矢口否认道,心中慌乱不已。 谢夫人失望地叹了口气,眼里的光黯淡下来:“哦,许是我太思念袖儿,听岔了。” 赵靖玉在旁边猛地一惊,若有所思地看向谢南嘉。 刚才,他似乎也听到了有人叫“母亲”,而且他以前没有在意,谢夫人说了“袖儿”之后,他突然发觉这件事好巧,袖儿叫袖儿,死去的南嘉小姐也叫袖儿,这两个袖儿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思忖间,谢夫人走过来向他道谢:“多谢赵二公子出手相救。” “举手之劳,夫人客气了。”赵靖玉忙躬身道,“夫人没惊着吧?” “还好。”谢夫人道,“方才我看到有人去追那贼人,是二公子的同伴吗?” 赵靖玉点点头,还没开口,程志业和周云成已经折返回来了。 “没追着,那孙子跑得太快了。”程志业气喘吁吁地说道,和周云成一起给谢夫人见礼,“夫人,你没伤着吧?” “没有,我没事。”谢夫人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周大公子和程小公子,今天真是多亏了你们。” “夫人不必客气。”程志业扶了扶鬓边红艳艳的一枝梅花,“夫人可知对方是谁,为何攻击你们?” “不知道。”谢夫人摇摇头,“起初我以为是抢劫的,没想到抢劫的那人只是为了引开我的护卫。” 这时,两个侍卫都回来了,头一个追出去的侍卫说那人用金锁当暗器砸了他一下,随即就跑掉了,第二个侍卫说自己追到竹林,人已经不见了。 “看来是有备而来的高手。”赵靖玉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送夫人回去再说。” “可我……”周云成还惦记着找无尘忽悠母亲的事,转念一想还是夫人的安危要紧,就把后面的话打住了,“行,先送夫人回去再说。” 谢夫人看出他似乎还有事,便笑着说道:“不用劳烦三位了,我家南风也在,有他跟着就行,你们去忙你们的事吧!” 说话间,谢南风和绿影一块过来了,见赵靖玉他们在,颇为意外,上前问道:“你们怎么也跑这里来了?” 谢夫人道:“幸亏他们来了,不然你可能就没娘了。” “什么意思?”谢南风一头雾水。 两个侍卫讲了事情经过,跪地请罪:“是属下失职,没保护好夫人,请公子责罚。” 谢南风吓出一身的冷汗,后悔不该撇下母亲独自去找老和尚。 以他从前的暴脾气,此时定要将梵音寺翻个底朝天,但眼下母亲的安危要紧,捉贼的事只能等把母亲送回府后,再带兵过来详查。 于是,在赵靖玉的坚持下,一行人便护送着谢夫人匆匆回了将军府。 三人知道将军府肯定要对行刺的事进行商讨,便婉拒了谢夫人请他们进去喝茶的邀请,把人送到大门外便告辞了。 赵靖玉说谢南嘉留在这里也没什么用,就让她跟自己一起回府。 谢南嘉担心母亲,不想这么快回去,谢夫人却认为她跟赵靖玉回去更安全一些,她找不到恰当的理由留下,只好跟着赵靖玉走了。 她前脚一走,谢夫人后脚就把谢南风叫到跟前,激动地说道:“风儿,你和你爹的怀疑是有道理的,那一箭射来的时候,我分明听到她叫我‘母亲’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凤命之女 怡心院里,秦氏连砸了几个茶盏,冲着跪在地上的暗卫冯七大发雷霆:“我说过,她不死,你就自己死,一个丫头都杀不死,你还回来做什么?” 冯伦顶着一头的茶叶,狼狈不堪地说道:“属下办事不利,原是该以死谢罪,可是夫人,今天的事情确实是个意外,若非二公子突然带人出现,属下肯定会得手的,属下不敢请求夫人宽恕,只求夫人再给属下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再给你一个机会,你就保证能得手了?”秦氏冷冷道。 “若不成功,属下定当自刎谢罪!”冯七道。 “好,我故且再信你一回。”秦氏道,“我给你两天时间,若成功,我重重有赏,若失败,你弟兄三人就一起去黄泉路上做伴。” 冯七一凛,抬头看向秦氏,见她一脸决绝,遂低下头应了一声是,起身退了出去。 回到侯府,谢南嘉没有直接回宜兰院,而是跟着赵靖玉去了西跨院。 画楼在这里接受胡千山的治疗已有三天,她想看看情况有没有好转。 赵靖玉正好有话要问她,便带她去了密室。 到了密室,胡千山正在里间给画楼疗毒,两人不便打扰,就在外间坐着等。 赵靖玉叫人上了热茶,和谢南嘉相对而坐,说起谢夫人梵音寺遇刺的事。 “你觉得是什么人要刺杀谢夫人?”赵靖玉问道。 “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是没打算留活口的。”谢南嘉想起当时的情景,至今仍心有余悸,幸好那一剑因为她的干扰而偏向了她,若真是刺中了母亲,后果不堪设想。 “兴许是将军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再不然就是战场上的对手。”赵靖玉道,“不管怎样,冲人家家眷下手,定然不是什么光明磊落之人。” “但愿我……武安大将军能查明真相,找出凶手。”谢南嘉差点说成“我爹”,还好及时反应过来改了口。 赵靖玉眸光深沉地打量着她,突然转变了话题:“你来府里已经半年,难道一点都不想你娘吗?” 谢南嘉一怔,警惕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单纯的关心。”赵靖玉道,“说起来,上次在庄子上我也没见着你娘,不如找个时间我带你回去看看?” 谢南嘉越发觉得他别有用心:“好端端的,你看我娘做什么,不会是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吧?” “瞧你说的,那可是我丈母娘,我能打什么坏主意?”赵靖玉一本正经地说道。 “丈母娘?”谢南嘉腾一下红了脸,含羞带怒地瞪了他一眼,“胡说八道什么,谁是你丈母娘?” “你这人怎么能出尔反尔呢?”赵靖玉仍然一本正经道,“咱们两个该做的都做了,要不是锦屏县主突然回来,这会儿没准亲事都定好了,所以,我叫声丈母娘有错吗?” 谢南嘉:“……” 无耻之徒,什么叫该做的都做了,都是你强迫我的好吧? “总之你不能乱叫。”她红着脸说道,“你要是再这么不正经,以后我就不理你了。” “你不理我,我就不让胡万山给画楼疗毒了。”赵靖玉无耻道。 谢南嘉:“……” 那我就等画楼好了之后再不理你。她在心里说道。 赵兰玉却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威胁道:“你别忘了,你还有很多把柄在我手里,比如清渠园,红姨娘,邀月居闹鬼,秦婉如摔跤……” 谢南嘉顿时瞪大了眼睛,别的也就算了,秦婉如摔跤的时候,他还在国公府呢,他怎么知道跟她有关? 赵靖玉得意地轻挑眉梢:“怎么样,还敢不理我吗?” “……”谢南嘉翻了个白眼,“幼稚鬼!” 远远候着的卫钧也觉得自家公子好幼稚,平时多成熟稳重的一个人,只要和袖儿碰到一起,就像小孩拌嘴似的拌个没完。 事实上也就嘴上说得绝情,一到袖儿有危险,奋不顾身就冲上去了,整个一自欺欺人。 袖儿也是,平时又机智又沉稳心思又缜密,一到二公子跟前就变了个人似的,会害羞会撒娇还动不动就气鼓鼓的,像个惯坏的小公主。 可惜,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对二公子的不同,总是极力装出一副比二公子老成的样子,好像自己是二公子的姐姐。 说姐姐也不对,有时候甚至有种母亲般的恨铁不成钢,还曾不止一次苦口婆心地规劝二公子要积极进取。 总之,这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一对情侣。 情侣这个词一冒出来,卫钧自己吓了一跳,他都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把二公子和袖儿看成一对了。 也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像他这样?他决定回头问问冯伦。 两个人拌着嘴,里间的门开了,胡千山和画楼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南嘉忙迎上去向胡千山问好,而后问画楼今天怎么没睡一会儿? 画楼说今天精神好多了,并没有觉得困。 胡千山解释说是因为毒性已经解了大半,所以就不会觉得困了。 谢南嘉为此悬了几天的心终于可以放下,再次向胡千山道谢。 胡千山笑道:“谢就免了,给我做些好吃的才是正经。” 方才还在和谢南嘉拌嘴的赵靖玉出声道:“明天再做吧,今天她出了趟远门,累了。” “……”谢南嘉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心说这人几时变得会体贴人了。 赵靖玉仿佛又听到了她的心声,悠悠道:“我一直都很体贴,只是你眼瞎看不见。” 谢南嘉:“……” 胡千山意味深长的目光在两个人身上转来转去,捋着胡子笑而不语,直到谢南嘉和画楼走后,他才拍了拍赵靖玉的肩膀说道:“怎么样,我帮你找了个好媳妇,这大恩大德你打算拿什么来回报?” 入夏那个雷雨夜,胡千山正在西跨院给赵靖玉授课,见南天有闪电状若凰鸟舞于长空,其光灼灼,经久不息,遂卜了一卦,卦象显示,京城向南三百里有凤命之女降世,得之可得天下,便建议赵靖玉天明去寻。 赵靖玉认为这是无稽之谈,说什么都不肯去,不料第二天就传来红藕庄园遭遇水灾的消息,府里上下都忙着处理世子夫人的丧事,只有赵靖玉一个闲人,便被派去察看灾情。 红藕庄园离京城恰好三百里,胡千山更加认定这就是天意,让赵靖玉无论如何也得去走一趟。 于是,赵靖玉只得不情不愿地去了。 去了之后,他借口选美把庄子上的女孩子全都看了一遍,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倒是意外地重逢了自己幼时救下的小丫头袖儿。 打听到袖儿曾被山墙砸死又奇迹般生还,他便联想到胡千山说的异象,想把袖儿带回京城,后来无意间听到春芳和红杏说袖儿曾和胡三木的儿子私通怀孕,一时气恼,就丢下袖儿独自回京了。 其实当时他走到半路就想通了肯定是那两个丫头在污蔑袖儿,只是一来急着赶回来送嫂子最后一程,二来不好意思再折返回去,只得就那样回了京城。 再后来,袖儿自个跟着四姨娘进了侯府,两人才又重新有了牵连。 不可否认,一开始他接近袖儿的目的不纯粹,只是随着一次次的接触和时间的推移,他已经不在意当初的那个目的了。 再说了,就算袖儿是死而复生的人,也不代表她真的就是凤命之女,万一凤命之女是那天出生的小娃娃呢,难道他还要娶一个小娃娃做媳妇不成? 赵靖玉这样想着,便问胡千山道:“你怎么这么肯定就是她,万一是别人呢?” 胡千山不答反问:“万一是别人,你会舍弃她吗?” “不会!”赵靖玉毫不犹豫道,“倘若真的错了,我也愿意将错就错。” “但这样的话,你可能就得不到那个位子了。”胡千山道。 “我无所谓。”赵靖玉郑重道,“如果只能二选一,我宁愿选人。” 他不带半点迟疑的回答让胡千山和卫钧同时变了脸色,密室里一阵静寂。 过了许久,胡千山才叹了口气道:“你这样,皇上听了会很失望的,我这十年来风雨无阻披星戴月的教习也白教了,就连卫统领十年的辛苦都成了无用功。” 他说着指了指一旁垂手侍立的卫钧。 卫钧忙躬身道:“先生,我无妨的,不管二公子将来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全力支持他。” “为什么?”胡千山愣住,不明白一向刻板尽职的卫统领怎么突然说出如此不负责任的话。 赵靖玉也有些愕然。 卫钧正色道:“二公子这样的人,就该随心所欲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管是哪一种生活,我都支持他。” “……”胡千山恨铁不成钢,“我看你就是被二公子带坏了!” “好兄弟。”赵靖玉动容地揽住卫钧的肩,开怀笑道,“你们也不要想太多了,或许我鱼和熊掌两者兼得呢!” 胡千山摇头叹息。 赵靖玉收起笑容,严肃道:“不管怎样,我可警告你们,卦象的事千万不能让袖儿知道,万一她认为我是为了这个不靠谱的卦才刻意接近她,到时候我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 “……”胡千山和卫钧对视一眼,还没怎么着呢,就开始惧内了,将来会不会夫纲不振呀? “不过话说回来,先生你觉得世上究竟有没有灵魂重生的人?”赵靖玉问道。 胡千山沉吟一刻,说道:“这事我可说不准,老和尚兴许能为你解惑。” “老和尚?他就会胡诌。”赵靖玉不屑道,“今儿个我倒去了,可惜没见到他就回来了,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子,竟敢刺杀将军夫人,还好我赶得巧,不然袖儿就被一剑刺死了。” 说着心有余悸地把当时的情景向胡千山讲述了一遍。 胡千山听完,不禁疑惑道:“既是高手,又是冲将军夫人去的,为何不直接刺向夫人,反倒舍本逐末去刺袖儿呢?” 赵靖玉呼吸一窒,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了心中混沌的思绪,意识到那一剑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袖儿,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卫钧,快,随我去趟宜兰院!”他颤声说道,率先冲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五章 调包 谢南嘉回到宜兰院,四小姐她们已经用过晚饭,照例围坐在一起闲聊。 李嬷嬷见她回来,满面春风地迎上来向她报喜,说今天上午安平郡主派心腹嬷嬷来回了老太太的礼,和老太太说了半天话才走,想必四小姐和周大公子的事有希望了。 又说倘若此事真能成,谢南嘉就是最大的功臣,将来跟着四小姐陪嫁到郡主府,做个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可比在这里屈居人下强多了。 谢南嘉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嬷嬷的想象力,八字还没一撇呢,连陪嫁的事都想好了,不过她从没想过要跟着四小姐出嫁,别说是做大丫鬟,就是做管事娘子,她也不稀罕,她所能为四小姐做的,就是帮四小姐嫁个好人家,至于婚后的日子,就得四小姐自己努力了。 素荷和珍儿倒是挺上心的,在一旁请求四小姐一定要把她们也带走。 赵兰芝一改往日的羞涩,郑重道:“放心吧,不管我嫁给谁,你们四个我都会带走的。” 李嬷嬷忙道:“小姐可是要嫁给周大公子的人,怎么能说不管嫁给谁这样的话,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对老太太有信心,对周大公子有信心。” “对对对,要有信心。”素荷笑道,“小姐若真的嫁给周大公子,就是所有姐妹中最有脸面的了,到时候看她们谁还敢对小姐不敬。” 谢南嘉见她们说得热闹,却只字未提老太太和安平郡主的嬷嬷的谈话内容,便特意问了一句:“那位嬷嬷和老太太都说了些什么?” 四个人安静下来。 赵兰芝见她表情有些严肃,不像是为自己高兴的样子,不由心慌了一下,说道:“方才去服侍祖母用餐,主母并未提及谈话的内容,只说让我放心,我便也没有多问,怎么,你觉得有问题?” 谢南嘉不认为安平郡主会这么好说话,兴许叫嬷嬷来拜访只是出于礼貌,再回想白天见到周云成的情景,感觉周云成似乎没有多么高兴,反倒有些愁眉不展。 所以,老太太这样说是真的有把握还是怕四小姐伤心,她也拿不准。 “没什么,我就随口问问,既然老太太叫小姐放心,想必是胸有成竹的,小姐且安心等着吧!”她笑着说道。 “就是就是,小姐就安心等着嫁给周大公子吧!”珍儿兴高采烈地说。 赵兰芝却不这么认为,总觉得袖儿有点言不由衷,只是大伙都在,她也没多问。 谢南嘉说自己累了,想早点歇着,晚饭也没吃,就回屋休息了。 洗漱过后,她换了干净的中衣坐在床上,把白天发生的事又从头到尾过了一遍。 想到那隐些就要刺中胸膛的一剑,她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对,对方的目标既然是母亲,那一剑又是从母亲身后刺来的,以那人的身手,大可以直接刺中母亲,而不应该因为她的阻挠而改变攻击对象。 所以……对方的目标极有可能不是母亲,而是我! 想到这里,谢南嘉激灵一下坐直了身子,一阵后怕之后,又有种如释重负的欣喜。 她一直担心有仇家盯上了将军府,怕那些人今日刺杀失败,后面再想别的招数对家人不利,假如那些人真正的目标是她,那么她的家人就安全了。 这样想着,她无比希望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只要父母和弟弟能平平安安,她愿意自己承担一切的危险。 如果事实如她所料,要杀她的人会是谁呢? 她想来想去,只有秦氏! 看来,秦氏是真的被她激怒了,为了取她性命已然不择手段。 很好,这样很好,只要能抓住杀她的人,她就有办法将秦氏一举击溃。 前提是那些人还会再来,并且能被她抓住活口,也不知道刚经历过失败的他们,今晚有没有胆子再次行动? 正想着,房门突然被人叩响,把她吓了一跳。 “谁?”她高声问道,迅速从枕头下摸出匕首披衣下床,踮起脚尖走到门后。 “我。”外面有声音道。 谢南嘉听出是赵靖玉的声音,把匕首收进怀里,打开门。 一阵冷风把寒意和龙涎香的味道同时吹进来,谢南嘉探出头问:“你怎么来了?” “想你了,来看看你。”赵靖玉笑着就往里闯。 谢南嘉紧紧把着门不让他进:“有什么好想的,我明明刚从你那里回来。” “对呀,刚回来就又想了。”赵靖玉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照这样换算,我也有好几个月没见你了。” 谢南嘉:“……” 见过厚脸皮的,没见过厚成这样的,无奈之下,她只好把人放了进来。 进了屋,赵靖玉反倒正经起来,见过她穿得单薄,便说道:“你快回床上坐着,我有要紧事和你说。” 谢南嘉确实很冷,就脱鞋上了床,问道:“什么事,你说吧!” 赵靖玉搓着手道:“我也很冷,不如让我也坐进去暖和暖和。” 谢南嘉:“……” 就知道他正经不过三句话。 …… 暖玉阁里,到了就寝的时间,秦婉如等了许久,不见赵靖平过来,便催着听雪去书房叫他。 昨天晚上,定远侯得知了秦婉如假怀孕的事,对秦氏发了很大的火,要不是秦氏拼死相护,定远侯当时就要让人把秦婉如送回丞相府。 秦氏苦苦哀求,说家丑不可外扬,秦婉如假怀孕固然荒唐,但她如今已身为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事情若传扬出去,不止丞相府颜面扫地,侯府也会被外人嗤笑,甚至还会拖累了几个小姐的亲事,四丫头落水的事还没个定论,这时候就不要再横生枝节了。 定远侯气归气,说到女儿的亲事,再气也只能咬牙忍着。 秦氏又劝解说虽然秦婉如眼下未孕,但她已经和赵靖平圆过房,兴许肚子里已然有了胎儿,只是时日尚短暂时还诊不出来,倘若一时气愤送回了娘家,在娘家又诊出有孕,还不是得再接回来,来来回回的,不是白白叫外人看笑话吗? 定远侯不能原谅秦婉如的行为,又怕她万一真的在娘家诊出身孕,到时候不好看,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了她。 秦婉如死里逃生,听从姑母的建议,无论如何也要以最快的速度怀上孩子,只有真正怀上侯府的血脉,她才能在侯府重新抬头做人。 为了让她能尽快怀上,秦氏甚至对赵靖平下了死命令,除了秦婉如每月的小日子,其他时间不许他去别的姨娘房里歇息。 赵靖平应是应了,可今晚才第一晚,他就开始不守时了,也不知在书房磨磨蹭蹭做什么。 秦婉如心里很不痛快,但为了自己在侯府的地位,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待。 过了一会儿,听雪却独自回来了,问她世子怎么没来,她吞吞吐吐地说,世子被柳姨娘叫走了。 秦婉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命吕嬷嬷带几个人去把世子请回来。 吕嬷嬷觉得不妥,但主子有令,不敢不从,便带着人去了,过了一会儿,同样空手而回,说柳姨娘的丫头不肯开门,声称世子喝醉了酒,已经安歇了。 秦婉如火冒三丈,当场就要起床亲自前往,被吕嬷嬷拦住了。 吕嬷嬷劝道:“你是正房夫人,怎能自降身价去和一个妾室争宠,那绿柳是前世子夫人的人,平日就傲慢无礼,谁的面子都不给,你此去若真能把世子抢回来还好,万一抢不回来,岂不是颜面尽失吗?” 秦婉如多少还有些理智,知道嬷嬷说的在理,只得暂且忍了,等天亮再找姑母讨主意。 绿柳以为秦婉如会忍不住亲自打上门来,等了许久也不见动静,便知道她定是被底下人劝住了。 “我还以为她多厉害,闹半天是个纸老虎。”她熄了灯,挨着赵靖平躺下,嗤笑道,“瞧你那怂样,你要真的怕她,以后就不要来我这边了。” 赵靖平辩解道:“我不是怕她,只是不想和她一般见识,她仗着母亲的势,竟连我去哪个姨娘房里睡都要管着,我是个人,又不是配种的牲口,怎么能为了她怀孩子就那样没有尊严地委屈自己呢?” “嘁!”绿柳不屑道,“你能别糟蹋‘尊严’这两个字吗,我瞧着你比牲口也强不了多少,以前没人强迫你配种,你不也是到处撒种吗,怎么一强迫你,你反倒委屈上了?” 赵靖玉就喜欢她刻薄的样子,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抱着她嬉笑道:“我倒是想专一和你好,奈何你总是对我忽冷忽热的,弄得我不知道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 “我要是喜欢你,你就能保证不沾染别人了?”绿柳问。 赵靖玉沉默一刻,诚恳道:“我不敢把话说死了,但你若真的喜欢我,我愿意试一试。” “真的?”绿柳笑道,“那这样好不好,我试着喜欢你,你试着只和我好,就以一个月为限,这一个月你若能控制住不找别人,我从此便死心塌地跟着你,如何?” 赵靖平想了想,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行,就这么着,我答应你。” 绿柳很意外,半信半疑道:“你是认真的吗,为什么?” 赵靖平摸到她的手握在掌心,轻声道:“因为你很特别,有自己的个性,不像她们那样谄媚,还有,你冷漠的时候和南嘉很像,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她,你是她最喜爱的丫头,我对她的亏欠,想在你这里补偿给她。” 绿柳半晌没说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过了许久,才幽幽道:“睡吧,记住你今晚说的话。” 对于赵靖平这个多情种,她并没有抱太大的信心,她只是听从袖儿的安排,要尽可能地缠住赵靖平,不让秦婉如有怀孕的机会,以免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秦婉如因为怀孕而逃脱应得的惩罚。 其实,她也曾想过让秦婉如怀上孩子之后再给她来个一尸两命,让她也尝尝小姐受过的罪,但袖儿说孩子是无辜的,好人不能和坏人一样行事,况且小公子虽然经历了九死一生,如今也健健康康地活下来了,就当是为小公子积德,也不能做那种有违人道的事。 她觉得袖儿说的对,好人自然不能坏人一样的,否则这世上就没有好坏之分了。 所以,她的任务就是让秦婉如怀不上孩子,至于赵靖平是不是真的能遵守承诺,有什么要紧呢? …… 夜深人静,寒鸦哀啼,宜兰院的屋顶上,三个黑衣人匍匐而行。 少顷,其中一人纵身跃下,轻飘飘落在庭院之中,环顾四周,确认安全后,小声招呼同伴下来。 余下的两人一个留在屋顶望风,一个跳下来和他一起向下人住的厢房摸去。 两人显然提前已经踩过点,知道谢南嘉住在哪一间,径直来到她的门前,用刀撬开了房门。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隐隐约约的清浅的呼吸声。 两人顺着呼吸声摸到了床前,一人点亮火折子,一人挥刀向床上砍去。 不料刀刚举起,床上的人突然腾身而起,挑起被子将两人兜头罩了起来。 事发突然,两人来不及反应,紧接着就被两把利刃抵住了胸膛。 “不许动,动一下就要你们的命!”冷若冰霜的男人声音低斥道。 两人蒙在被子里,身子僵住,知道是着了人家的道,这屋里的丫头早已被调包,换成了两个身手了得的男人。 与此同时,房顶上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望风的黑衣人严严实实网在其中。 天亮后,谢南嘉在西跨院里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赵靖玉那双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正含情带笑地注视着她。 第一百四十六章 优秀的男人 “醒啦,娘子?”赵靖玉俯视着缓缓睁开眼睛的谢南嘉,笑盈盈问道。 “你这人真是……”谢南嘉十分无语,带着刚睡醒的慵懒瞪了他一眼。 “真是倾国倾城是吗?”赵靖玉恬不知耻地问。 “……”谢南嘉懒得和他废话,直接问道,“昨天晚上有收获吗?” 赵靖玉不满自己的美貌被赤.裸裸忽视,故意刁难她:“你好好夸我几句,我就告诉你。” “……”谢南嘉拥着被子坐了起来,“我不会,你不告诉我,我就去问卫钧。” “没有我的命令,卫钧不会告诉你的。”赵靖玉道。 “……”谢南嘉被逼无奈,只得违心地说道,“二公子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人中龙凤,谪仙下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行了吧?” 赵靖玉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虽然语气敷衍了些,好在句句属实,我确实是这般优秀的男人。” 谢南嘉实在是打不过他,不然早把他打出去了。 “快起来,三个人都抓住了,咱们现在就去升堂问案。”赵靖玉说道。 一下子抓了三个,谢南嘉顿时来了精神:“太好了,劳烦二公子先出去,我穿好衣裳就来。” 赵靖玉戏谑道:“你脱衣裳我都见过,穿衣裳还有什么好回避的?” 谢南嘉:“……” 这人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得想个办法好出治治他才行。 两人拌着嘴去了密室,三个黑衣人被五花大绑扔在密室的外间,看起来受了不少罪,全都蔫巴巴有气无力的,见人进来,也只是翻了下眼皮。 看守的侍卫躬身施礼,搬来椅子给赵靖玉坐。 谢南嘉身为丫头,没资格坐,只能在他旁边站着。 “招了什么没有?”赵靖玉一面撩衣坐下,一面问道。 “没招,骨头硬得很。”侍卫答。 “哼!”赵靖玉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我就不信这世上还有我撬不开的嘴巴。” 躺在地上的三个人都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上刑具!”赵靖玉淡淡道。 立刻有侍卫端上来一个大托盘,上面摆着各种刀子斧子锤子鞭子等刑具。 赵靖玉不慌不忙地挽起袖子,目光在托盘上巡视一刻,最后挑了一把仵作验尸用的小刀,薄而锋利,寒光闪闪。 “听说这种刀用来剥皮最趁手,我早就想试试了,今儿个正好有了机会,就先从带头大哥开始吧!”他看着三个人,施施然问道,“你们几个,谁是大哥?” 三个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道:“我是!” “哟,还挺讲义气。”赵靖玉笑道,随手指了一个人,“既然都是大哥,就从他开始好了,把他给我拖过来。” 侍卫应声上前去拖那个人。 另一人挣扎嘶吼道:“别动他,我是大哥,我才是大哥。” “哦?”赵靖玉似笑非笑地把玩着刀子,“你是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冯七,他们都是我的兄弟。”那人说道,“这事是我逼他们做的,你要杀要剐都冲我来,不要为难我的兄弟。” 赵靖玉闻言呵呵笑起来:“不巧得很,我这人就是喜欢反其道而行之,你越在乎,我越是要当着你的面把他们一刀一刀剥皮抽筋,你不是骨头硬吗,等会儿可别改变主意,也别向我求饶,因为我已经给过你机会,是你没有及时把握。” 说完食指一勾,示意侍卫将他选中的受刑之人押上来。 侍卫领命,把那人绑在椅子上放在他跟前。 赵靖玉嫌弃地瞟了那人一眼,悠悠道:“长这么丑,就先从头皮剥起吧!” 说着便抓起那人的头发,一刀下去割掉了一把,嘴里念念有词:“想要剥得完整,须得先把头发刮干净。” 那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头发落地,吓得面无血色,忍不住瑟瑟发抖。 赵靖玉手一歪,刀子划破了他的头皮,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那人不禁发出一声惨叫。 “你抖什么抖,这下剥不完整了吧?”赵靖玉不悦地用刀背拍打他的脸,“我最讨厌不完美的东西了,你知不知道!” 那人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没出息的,这也叫骨头硬?”赵靖玉皱眉道,伸手指向另一个人,“换他来,昏死的人不会叫,我喜欢听人叫,叫着才有意思。” “是!”侍卫应了,把昏过去的人解下来,换另一个人绑上。 赵靖玉先将那人头顶的头发全部刮掉,而后用刀子划了一个十字,对侍卫说道:“去弄些水银过来,我在这里剥开一个口,把水银灌进去,这样剥出来的脸皮最完整,可以做人皮面具。” 血顺着那人的脸淌下来的同时,那人的裤子开始滴滴答答往下滴水,竟是被吓尿了。 “大哥,救救我,救救我……”那人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连声向冯七求救。 “对,就是要叫,叫着才有意思。”赵靖玉阴恻恻说道。 冯七终于承受不了,大声道:“放过我兄弟,我什么都告诉你。” …… 怡心院里,秦氏一起床就向曹嬷嬷打听府里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得知府里平安无事,不由一阵心慌。 她知道冯七昨天晚上有行动,按理说,不管得没得手,宜兰院都不应该这么平静,而冯七无论如何也都应该向她回禀一声,可是眼瞅着一夜过去了,却什么动静都没有,她怎么想都觉得事情不对。 鉴于上次那个赌鬼失手的事,她不禁猜想,难不成这次冯七也被赵靖玉抓住了? 可上次那人只是个输红了眼的赌鬼,并没有什么功夫,而冯七却是她花重金培养的暗卫,身手不是一般人能比,即便真的被人发现,脱身应该不是什么难事,何况他们一共有三个人。 她不相信赵靖玉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把三个人全都抓住。 思来想去,她决定亲自去宜兰院一探究竟,至于理由,就说是询问四丫头和周大公子的事情好了。 于是,没等用早饭,她便带着曹嬷嬷和云雁去了宜兰院。 赵兰芝刚起床穿戴洗漱完毕,正准备用过早饭去学堂,听闻嫡母过来,忙出门迎接。 “母亲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赵兰芝行了礼,恭顺地问道。 秦氏往她身后看了看,见只有珍儿和素荷在,便问道:“怎么没见着袖儿?” 赵兰芝微微一怔,细声回道:“袖儿昨日陪将军夫人去上香,奔波了一天很是疲累,我让她多睡会儿。” “你倒是够体恤的。”秦氏目光闪烁,“体恤下人也要有个度,惯多了容易惯出刁奴。” “是,女儿记下了。”赵兰芝应了声,复又问道,“母亲前来所为何事?” 秦氏总觉得她在为袖儿打掩护,一面想着怎样试探她,一面敷衍道:“我听说安平郡主身边的嬷嬷昨天来过,特意过来问问你,安平郡主是个什么态度。” 赵兰芝就把老太太的话和她说了一遍,含羞道:“女儿做了让府里无光的事,母亲非但没有惩罚,还如此关心女儿,女儿实在感激不尽。” “你叫我一声母亲,我关心你是应该的。”秦氏笑得慈祥,又把话题转到袖儿身上,“都到了这个时辰,也该叫袖儿起来了,规矩一旦坏了,再立起来就难了。” 赵兰芝纳闷她为何总揪着袖儿不放,只好打发珍儿去叫袖儿起床,自己半真半假地请秦氏去屋里坐。 她也就是客气客气,没想到秦氏却真的答应了,口中说道:“既然来了,我正好瞧瞧你早饭都吃些什么,厨房那些奴才可有怠慢你。” 赵兰芝越发觉着她奇怪,只好陪着她进去了。 珍儿领命去到谢南嘉的房间,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顺手一推,门居然开了,她以为袖儿已经起床,进去一看,房里却没有人,床上被子凌乱堆着,袖儿不知去了哪里。 珍儿觉着蹊跷,没敢声张,自个悄悄把袖儿可能在的地方都找了一遍,仍然没见着人。 好端端一个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珍儿慌得不行,因着夫人在,又不敢回去告诉小姐,大冷天的,急出一脑门汗。 她这边拖着不敢回,秦氏那边已等得不耐烦,追着赵兰芝问人怎么还不来。 赵兰芝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只能打发素荷再去看。 恰好这时,怡心院里的丫头着急忙慌地找了过来,说世子夫人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夫人,请夫人快快回去。 秦氏问是什么事,小丫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 秦氏生怕是什么大事,只好带着人匆匆回了怡心院。 一进院子,秦婉如就焦急地迎上来,挽着她的手往屋里去,还不许下人跟着。 秦氏被她这阵仗吓了一跳,门一关上,忙不迭问她出了什么事。 秦婉如嘴一扁,眼泪就下来了,抱着她哭得稀里哗啦:“姑母,你要为我做主啊!” 秦氏一头雾水:“你倒是先说什么事呀,哭有什么用?” 秦婉如便抽泣着将事情说了,说赵靖平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转脸就去了绿柳房里,她派人去叫都叫不回来,又说柳姨娘骄横跋扈,目中无人,明知是她派人去的,却连门都不给开,压根没把她这个正室放在眼里。 秦氏不成想十万火急的事就是这个,不由火冒三丈,怒斥道:“你堂堂世子夫人,连个姨娘都治不住,还好意思来找我,平白耽误了我的正事。” 秦婉如满心盼着姑母能为自己出谋划策,不料却被劈头盖脸一通训斥,更加委屈得泪流满面。 “姑母说的什么话,难道还有什么比我怀孩子更紧急的正事吗?” 秦氏倒被她问愣了,过了半晌,叹息道:“最近不知中了什么邪,大鬼小鬼都出来蹦哒,你别哭了,不就是个柳姨娘吗,我替你收拾了就是了。” “多谢姑母!”秦婉如抹着眼泪哽咽道。 宜兰院里,赵兰芝得知袖儿不知去向,大惊失色,带着素荷珍儿李嬷嬷在院子里好一通找,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正焦急时,袖儿却抱着一个瓷瓶从外面回来了。 几个人忙迎上去问她去了哪里,谢南嘉笑吟吟道:“我昨天晚上睡得太早,今儿个天不亮就醒了,想着反正睡不着,就出去采了些露水,打算给小姐做梅花胭脂。” “梅花胭脂?”赵兰芝和两个丫头还从未见过梅花胭脂,顿时被吸引了注意力,把先前的担忧忘了,“梅花胭脂是怎么做的,好不好用,香不香,能不能教教我们?” “当然好用,又香又艳丽,还能滋养皮肤。”谢南嘉道,“制作方法很简单的,一学就会,等小姐下了学,我带你们一起做。” 她这么一提醒,赵兰芝猛地想起自己该去学堂了,便带着素荷匆匆忙忙走了。 谢南嘉轻轻松松蒙混过关,把瓶子递给珍儿,让她抽空再去采些梅花回来,自己则回屋去换衣裳。 珍儿把瓶子当宝贝似的放在四小姐房里的多宝阁上,兴高采烈地出去采梅花,等着晚上做梅花胭脂。 李嬷嬷年纪大了,对胭脂水粉的没什么兴趣,只是盯着那个瓶子看了又看,自个嘀咕道:“这么精致的瓶子,我之前怎么没见过?” 她当然没见过,这瓶子是谢南嘉从西跨院拿来的,里面装的也不是什么露水,是赵靖玉平时泡茶用的山泉水。 冯七那人坏是坏,倒是蛮讲义气,为了保全兄弟,把秦氏命他行刺的事全招了,如今他们兄弟三人已经被赵靖玉妥当安置,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来指认秦氏。 因为有赵靖玉的帮忙,谢南嘉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不然她宁愿编一个别的理由骗赵兰芝等人,也没有闲情做梅花胭脂。 一想到很快就能为自己报仇雪恨,她心里充满了期待,独自坐在床上思考着报完仇之后该做些什么。 正想得出神,小喜子突然来找她,说在门房看到红藕庄园寄给她的信,就顺道给她送过来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偶遇 自从中秋节见过宋策之后,谢南嘉就再也没有得到红藕庄园的任何音讯,如今突然收到书信,没来由的感到忐忑不安。 送走小喜子,她独自回房拆阅信件,发现信是宋策写来的。 宋策在信中说,袖儿娘已经同意了他的求婚,他也已经看好了日子,要明媒正娶地把袖儿娘娶进门,给她一个堂堂正正的名份,还说如果谢南嘉方便,希望她能告几天假,回去参加他们的婚礼。 谢南嘉提心吊胆了半天,没想到竟然是个喜讯,当下便放了心,再看宋策写信的日期,距今已一月有余,而婚礼的日子,就是明天。 三百里的路程,这封信居然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才送到,也不知是托了什么人捎来的,中间经过了多少周折,没送丢也算是万幸。 袖儿娘能有个安稳的归宿,谢南嘉打心底里感到高兴,她借用了袖儿的身体,于情于理都应该回去一趟,奈何她是个身不由己的人,这时间又着实赶得紧,思来想去,还是得去求赵靖玉。 于是,她便和李嬷嬷打了声招呼,匆匆去了西跨院。 李嬷嬷见她来去匆匆的,不禁又犯嘀咕:“这丫头怎么一天到晚不着家,简直比主子们还忙活,不知道的还当她日理万机呢!” 到了西跨院,赵靖玉刚用过早饭,正和胡千山坐在窗前下棋,屋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赵靖玉是个耐不住性子的人,在棋艺上总是赢不过胡千山,眼看着要输,正好借着谢南嘉进来的机会起身走开了。 “才刚回去,转眼又跑回来,莫不是又想我了?”他微歪着头看向谢南嘉,笑靥如花。 谢南嘉没心思和他计较,平复了一下因着急赶跑而紊乱的气息,殷殷道:“二公子昨天说带我回庄子上看我娘的话,还算数吗?” “嗯?”赵靖玉意外地挑了挑眉,“你不是不回吗,为什么又改变主意?” “说来话长。”谢南嘉道,“你先说还算不算数,算的话我路上告诉你,不算的话,就没有告诉你的必要了。” “看来是很急的事,有危险吗?”赵靖玉问道。 “没有,就是单纯的看望我娘。”谢南嘉道。 “这样啊……”赵靖玉沉吟一刻,回手指了指胡千山和那盘棋,“你帮我赢了胡先生,我就带你去。” “……”谢南嘉顺着他的手往棋盘上看了一眼,点头道,“一言为定。” “真的假的?”赵靖玉对她的胸有成竹表示质疑。 谢南嘉没回话,径直走过去,拉椅入座,随手拈起一枚白子下在棋盘右上角。 “你行不行啊,看好再下……噫?”赵靖玉说着说着突然一愣,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不止是他,连胡千山都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丫头行啊,一颗棋子就让二公子起死回生了。”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 “先生过奖,该你了。”谢南嘉谦虚道,然而不论神情还是语气都没有半点谦虚的意思,仿佛谈论天气一样平淡。 胡千山不敢轻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战。 谢南嘉一手端棋盒,一手拈棋子,每当胡千山走完一步,她便迅速落子,动作干脆利索,不带半分犹豫。 胡千山被她步步紧逼,渐渐乱了节奏,十步之后,彻底败北。 “丫头着实厉害!”胡千山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由衷赞叹道,“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诣,佩服,佩服。” “先生过奖。”谢南嘉一如既往地谦虚,一面把棋子往棋盒里捡,一面头也不回地问赵靖玉,“二公子,可以走了吗?” “可以了!”赵靖玉的声音远远响起。 谢南嘉一愣,忙回头去看,就见赵靖玉穿戴整齐从内室走了出来。 “二公子怎么知道我会赢?”她惊讶道。 “我不知道,我就是怕你等我更衣无聊,让你打发打发时间。”赵靖玉笑着说道,一张如玉的容颜在大红鹤氅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谢南嘉一时看痴了,忘了自己身在何处,直到马车辚辚上了大街,才悠悠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忘了向四小姐请示。 “别担心,我已经让依云去转告四妹妹了,你只管继续对我犯花痴就好了。”赵靖玉心情十分愉快地说道。 谢南嘉登时红了脸,嘴硬道:“我才没有。” “没有你这半天为何像丢了魂似的?”赵靖玉道,“你知道你怎么上的车吗?” “……”谢南嘉红着脸问,“怎么上的?” “我把你抱上来的。”赵靖玉道。 谢南嘉:“……我不信。” “不信你问卫钧。”赵靖玉说着就要撩车帘。 谢南嘉忙摁住他的手:“算了算了,我信你便是了。” 赵靖玉放下车帘,眯着眼睛看她:“我知道我长得很好看,但你这般为我着迷,倒叫我感到很意外。” 谢南嘉:“……” 其实她也不光是被赵靖玉的外表迷晕了,主要是被赵靖玉的态度打动,她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达成的事,赵靖玉却连原因都没问就同意了,当她终于赢了棋局,打算以此来让赵靖玉兑现承诺时,赵靖玉却早已在胜负未定之时就换好了衣裳。 因此,当她一回头看到穿戴整齐的赵靖玉从内室走出来,心里真是难以形容的震撼,当赵靖玉说让她下棋只是怕她等得无聊时,她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 这个时常口是心非没个正形的家伙,正经起来真是要人命。 “总之,多谢二公子陪我走这一趟。”她用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的声音说道。 “谢倒不必了,我只想知道你突然要回去的原因。”赵靖玉笑道。 谢南嘉便老老实实把原因告诉了他。 赵靖玉听完惊讶道:“所以,你莫不是要回去阻止你娘嫁人?” “当然不是,我娘能有个好归宿,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谢南嘉道,“我是想回去送她出嫁。” “女儿送娘出嫁,有意思。”赵靖玉抚掌大笑,扬声吩咐车夫,“调头,先去锦绣坊!” 锦绣坊是京城最负盛名的成衣坊,那里的衣服款式时新,价格昂贵,最便宜的一件衣服都够得上普通人家两年的花销,是京中贵族最爱光顾的制衣坊。 可是,赵靖玉突然要去那里做什么? “既然是办喜事,你这身装扮未免太寒酸。”赵靖玉解释道,“我带你去挑一身好看的衣裳,好叫你娘知道你在侯府没有受苦,另外再给你娘选一套嫁衣,让她漂漂亮亮地出嫁,做红藕庄园最风光的新娘子。” “……”谢南嘉张了张嘴,想说些感谢的话,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她不是个擅于表达感情的人,尤其是嫁给赵靖平之后,她的心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渐渐变得冷漠,变得越来越封闭,轻易不会被谁感动。 可眼下,赵靖玉却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动了一回。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激,同时也有些羞于表达,只能在心里默默记下赵靖玉的恩,等日后再找机会报答他。 “也不用怎么报答,以身相许就够了。”赵靖玉仿佛又看透了她的心思,凑过来笑嘻嘻说道。 “……”谢南嘉嫌弃地往后撤,“一件衣裳就想让我以身相许,你想的可真美。” 马车在锦绣坊门前停下,店里的伙计都认得赵靖玉的马车,在门口恭恭敬敬列队相迎。 赵靖玉领着谢南嘉进了店,满屋转着为她挑选合适的衣裳。 店里人瞧着谢南嘉一身丫鬟装束,起初并没把她放在眼里,见赵靖玉为她挑选衣裳,才知道她是今儿个的金主,负责接待女宾的娘子忙不迭地过来服侍。 因是参加婚礼,不好穿得太素,但又不能穿大红压了新娘的风头,挑来挑去,赵靖玉为她选中了一套浅紫色的衣裙,外加一条同色披风,让她去后面试穿。 接待娘子正准备将那套衣裙取下来,门口的小二突然喊道:“镇国公府的少夫人来了!” 谢南嘉闻言一怔,忙向门外看去,果然看到小姨母盛青云挽着表妹苏锦屏的手走了过来。 好巧,居然在这里遇见了姨母。谢南嘉虽不能上前认亲,心情却是十分高兴的。 恍神间,盛青云母子便进了店,店里一片问安声。 盛青云温和地叫众人免礼,说今天是来给锦屏县主置办衣裳的,只要锦屏县主看上的,不拘什么价位都会买下。 一下子来了两位财大气粗的金主,众伙计都欢喜不尽,殷勤服侍。 盛青云说完了话,才注意到赵靖玉,浅笑着和他打招呼:“赵二公子,好巧,你也在呀?” 赵靖玉忙躬身行礼:“少夫人安好,我也是刚刚才到。” 锦屏县主在一旁看到赵靖玉,不禁又为他谪仙般的容颜所惊艳,只是一想到他是个庶子,又觉得十分遗憾,微微福了福身,表示礼貌。 “赵二公子是要给自己买衣裳吗?”盛青云问道。 “不是,是给我的丫头买。”赵靖玉不遮不掩,大方地把谢南嘉拉到身边。 谢南嘉正好借机向姨母和表妹行礼问安。 母女两个认出她是接风宴上掌掴陈二小姐的丫头,都暗暗吃了一惊。 这丫头不是赵四小姐的人吗,怎么又成了赵二公子的丫头?盛青云心里想着,却并没有问出来,笑吟吟道:“原来如此,赵二公子请自便。” “少夫人也请自便。”赵靖玉道。 盛青云点点头,挽起女儿的手:“锦屏,你看上了哪件只管开口,叫她们拿下来给你试穿。” 锦屏县主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落在赵靖玉为谢南嘉挑选的那套浅紫色衣裙上:“母亲,我喜欢这件。” 盛青云打量了两眼,笑道:“我儿眼光就是好,让她们拿下来给你试试。” “……”接待娘子面露难色,歉意道,“对不住了,少夫人,这套衣裙是二公子先看上的,理当给这位姑娘先试穿。” “是吗,这么巧?”盛青云微微尴尬了一下,“既如此,我们再看看别的。” “母亲!”锦屏县主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眼里流露出对那套衣裙的渴望。 其实她也不是非这件不可,只是一想到自己贵为县主,却要对一个丫头让步,心里就觉着不痛快。 盛青云好不容易才找回丢失了十二年的女儿,自然不想让她受一点点委屈,只好试着和赵靖玉商量:“二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家锦屏着实喜欢这套衣裙,不知你能不能割爱?” 第一百四十八章 神仙般的人物 店里众人都看向赵靖玉,二公子喜爱美人儿是尽人皆知的事,眼前这小丫头也确实有沉鱼之姿,值得二公子的疼爱,但说到底丫头再美终归是丫头,二公子想必不会为了一个丫头拂了国公夫人和锦屏县主的脸面。 谢南嘉也觉得无所谓,不过一件衣裳而已,表妹在外面十二年肯定受了不少苦,她喜欢让给她就是了,如此也免得姨母为难。 谁知赵靖玉并没有爽快答应,反倒逐渐冷了脸色,淡淡道:“少夫人说笑,爱怎么能随便割舍呢,若能割舍,就不叫爱了,不是吗?” 盛青云的笑意也僵在脸上,她虽贵为国公夫人,却是极为明理的人,从不以身份压人,当下便羞愧道:“二公子说的对,是我爱女心切,言辞不当了,惭愧,惭愧!” 谢南嘉见姨母这样为难,于心不忍,正打算自己做主把衣裳让给表妹,赵靖玉已经命人将衣裳取了下来,催着她去后面试穿。 谢南嘉了解他的脾气,怕拂了他的面子惹他不高兴,只好跟着接待娘子去了后面。 锦屏县主眼睁睁看着自己相中的衣裳被拿走,委屈得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盛青云也很无奈,又不好直接走掉,只得携着她的手去看别的衣裳,小声安慰道:“好孩子,没事的,你若真喜欢那套衣裙,回头娘叫掌柜的再照原样给你做一套就是了。” 锦屏县主眼泪要掉不掉地摇了摇头:“不用了,女儿不想和丫头穿一样的衣裳。” “……”盛青云眉头微动,没再说什么,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二公子快瞧瞧,姑娘这一打扮,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接待娘子眉开眼笑地扶着换好衣裳的谢南嘉从后面走出来。 赵靖玉正在伙计引领下挑选嫁衣,闻言慢慢回过头,就见谢南嘉穿着新衣袅袅婷婷地向他走来。 浅紫软缎束腰长裙,镶兔毛比甲,外罩深紫金丝飞凤纹羽缎披风,身段窈窕,纤腰盈盈,莲步生花,高贵的紫色将她白皙的肌肤映衬出如玉般的光泽,未施粉黛却妩媚天成的娇俏容颜,让人看一眼就无限沉沦。 “怎么样,好看吗?”谢南嘉轻盈地转了个圈,一双丹凤眼流光溢彩,顾盼生辉。 赵靖玉看得呼吸一窒,整个人都痴了,眼里的惊艳掩都掩不住。 店里上到掌柜下到伙计,无一不为之惊艳,做为京城最负盛名的制衣坊,他们见过的名门贵女千金小姐不知凡几,也各有各的美貌,但毫无疑问,今天的小丫头无论容貌身段气场都可算是数一数二的。 不止是店里人员,即便是盛青云这样的高门贵妇,都被深深地震撼,盯着她看得目不转睛,尤其是谢南嘉凤眼微挑对赵靖玉那一笑,笑得她心肝都跟着颤了两颤。 “果然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姑娘这么一打扮,二公子都看傻了呢!”接待娘子笑着说道。 赵靖玉回过神,倒也不掩饰自己的惊艳,伸手为谢南嘉理了理鬓边的乱发,深情款款道:“回头梳个好看的花式就更好了。” “对对对,若是再插上几支金步摇,宫里娘娘都不比上。”接待娘子奉承道。 谢南嘉忍不住笑起来:“娘子真是会说话,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锦屏县主在旁边看得不是滋味,撇着嘴挖苦了一句:“不过是个丫头,再怎么打扮也变不成千金小姐,白白糟蹋了一身好衣裳。” 话音未落,谢南嘉和盛青云同时神色一滞,直觉赵靖玉要生气。 赵靖玉的性情有多乖张,京中几乎无人不知,只要不招惹他,哪怕是乞丐他也以礼相待,招惹了他,哪怕是太子他也照打不误,至于怎样才算是招惹,没有特定标准,有时看心情,有时看眼缘,但不管看什么,锦屏县主这样的,显然不在他能容忍的范围。 果然,赵靖玉冷笑一声,上下打量了锦屏县主几眼,缓缓道:“鸦雀都能披上彩衣变凤凰,这世上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锦屏县主流落民间十余载,名门贵族的教养半分没学会,倒是把小人得志的嘴脸学得十足,真叫人大开眼界。” “你!”锦屏县主被他奚落得俏脸通红,愤愤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竟敢来教训我!” “我一个庶子,怎敢教训县主。”赵靖玉不屑道:“我不过就是想提醒县主一句,这世上高低贵贱原没有什么定数,县主若一直在民间没被找回,恐怕连我的丫头都比不上。” “你放肆……”锦屏县主还要再和他理论,盛青云忙出声制止了她:“锦屏,你少说两句,不可逞口舌之快。” “母亲!”锦屏县主委屈地叫了一声,眼泪又溢满了眼眶。 盛青云松开她的手,迈步走到赵靖玉和谢南嘉跟前,歉疚道:“小女口无遮拦,还望二公子不要和她一般见识。” 赵靖玉到底顾及着国公府的面子,摆手说了句无妨。 “多谢二公子大度。”盛青云说道,不经意地帮谢南嘉整理了一下披风的带子,复又道,“袖儿姑娘果然天姿国色,这衣裳和你确是般配。” 谢南嘉没料到姨母会突然亲近自己,一时有些恍神。 盛青云紧接着又转到了她身后,口中说道:“披风的兜帽歪了,我帮你理一理。” 谢南嘉更加受宠若惊,闻着姨母身上熟悉的香味,不禁泪盈于睫:“多谢少夫人。” “袖儿姑娘客气了。”盛青云感慨道,“我有一个外甥女,乳名也叫袖儿,看到你,我就想起了她。” 谢南嘉越发难过起来,恨不能扑进姨母怀里哭一场。 盛青云一面为她整理兜帽,一面往她脖颈处看了一眼,惊问道:“你这里怎么有块疤?” 谢南嘉一怔,想起袖儿娘曾经说过,是小时候不慎跌倒在炭火盆上烫伤的,便笑着回道:“小时候顽皮,被炭火烫伤了。” “可怜的。”盛青云手指在上面抚了两下,“我家锦屏这里有块蝴蝶状的胎记,和你恰好在同一个位置。” 谢南嘉小时候就知道表妹后脖颈上有蝴蝶状胎记,便假装惊讶道:“真的吗,想必夫人就是凭那胎记把县主认出来的吧?” “可不是嘛!”盛青云笑道,“她刚出生时我还为那个胎记感到烦恼,如今不知道有多庆幸。” “可见是天意。”谢南嘉道。 锦屏县主瞧着母亲和那丫头一问一道,温情满满,不觉变了脸色。 赵靖玉的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个来回,突然变得微妙。 “少夫人如此平易近人,真叫侄儿汗颜。”他上前解释道,“侄儿今日是要带袖儿回红藕庄园探亲,想给她买件新衣裳好叫她母亲看了安心,不料却因此惹了县主生气,实在不好意思。” “原来如此。”盛青云恍然道,“二公子体恤下人,细心周到,是我们母女扫了你们的兴,又耽误了你们的时间,既然这样,二公子就快快启程吧,有什么话咱们回头再聊。” “多谢少夫人宽容。”赵靖玉深施一礼,便带着谢南嘉告辞而去。 谢南嘉一走,盛青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似的,痴痴望着门外半晌没有回神。 “母亲!”锦屏县主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母亲你怎么了?” 盛青云收回视线,怜惜又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脸:“娘突然没了兴致,不如改日再来可好?” 锦屏县主也同样兴致全无,便顺从地应了,母女二人坐上马车回国公府。 车上,锦屏县主见母亲始终默不作声,偎在她怀里怯怯问道:“母亲可是生女儿的气了?” 盛青云轻拍着她的肩,温声道:“母亲怎么可能生你的气,不过你以后出门在外还是要记得谨言慎行,切不可仗着自己的身份就目空一切,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那个庶子,也能算得上是人外人吗?”锦屏县主道。 “你瞧,你又想当然了不是?”盛青云皱眉道,“你在京城时间短,对赵二公子还不了解,他虽为庶子,却不是个好惹的,他脾气上来连太子都敢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和他硬着来,他不要名声,你也不要名声吗?” 锦屏县主大惊:“他连太子都敢打,为什么,难道就不怕圣上治他的罪吗?” “他的张狂就是圣上纵容的,圣上怎么会治他。”盛青云道,“这里面关系着君臣之间的相互制衡,不是你们小孩子能懂的,总之这些年大家都对赵二公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只要牢记着别去招惹他就行了。” “哦。”锦屏县主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却因着母亲提到了太子,心里荡起了层层涟漪。 回到镇国公府,盛青云借口累了,叫锦屏县主自个去玩。 锦屏县主怄了一肚子火,也没心思玩,带着贴.身丫头彩蝶回了自己的院子,坐在廊下生闷气。 过了一会儿,小丫头来报,说锦屏县主的哥哥们过来了。 自从锦屏县主归家之后,国公府四房十二个公子就像得了宝贝似的,每天除了当差上学堂,其他时间恨不得时时刻刻和妹妹待在一起,好吃的好玩的流水似的往锦屏县主院子里送,听她叫一声哥哥,晚上睡觉都睡得特别香。 没办法,他们家太缺女孩子了。 锦屏县主正满腹委屈,就让小丫头把哥哥们请进来,泪水涟涟地向哥哥们诉苦。 哥哥们一听赵靖玉不但抢了妹妹心爱的衣裳,还出言不逊羞辱妹妹,一个个都得义愤填膺,立马就要杀到定远侯府去给妹妹报仇。 锦屏县主说:“他现在不在定远侯府,好像去了什么红藕庄园。” 哥哥们便说他总是要回来的,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反正这仇是一定要报的。 锦屏县主这才高兴起来,拉着哥哥们去逛园子。 而此刻,少夫人的院子里,盛青云正在吩咐自己的心腹侍卫快马赶往红藕庄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万里山河不及你 出了城,京中繁华渐渐被抛在身后,赵靖玉从上了车开始,就一直盯着谢南嘉看,像是怎么都看不够。 谢南嘉心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话原也没错,可如他这般见着美色就失魂落魄的,还真没有几个。 这世上有书痴,有剑痴,有情痴,有花痴,赵靖玉这种是不是该叫美痴? 这样想着,谢南嘉不禁轻笑出声。 “笑什么?”赵靖玉问。 “没什么。”谢南嘉收起笑,正色道,“你能不能别总盯着我,看看风景不好吗?” “光秃秃的有什么好看?”赵靖玉随手掀起车帘,只瞟了一眼就又放下了。 “怎么不好看。”谢南嘉掀起自己这边的帘子,看着近处青青的麦苗,远处起伏的山峦,悠悠道,“多少人流血牺牲打下来的大好河山,在我看来,每一寸都是好看的。” “你一个丫头,竟有这觉悟?”赵靖玉戏谑道,“不过,在我眼里,万里山河都不及你好看。” “……”谢南嘉差点肉麻死,因不知道该怎么接,便假装没听见,继续看风景。 “你和国公夫人似乎很谈得来?”赵靖玉道,“要不是你娘在庄子上,我差点要以为她是你娘了。” 谢南嘉一愣,放下帘子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大概是因为眼睛吧!”赵靖玉想了想说道,“你的眼睛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甚至比锦屏县主的都像。” “真的吗?”谢南嘉之前没有在意过这件事,被他一提醒,也觉得这事是挺巧的,“这么说的话,岂不是和将军夫人的也很像?” “对,就像祖传的一样。”赵靖玉笑着说道,有意无意地调侃她,“等回头见了你娘,问问她你是不是捡来的或者买来的,没准你也是国公府或将军府流落在外的明珠呢!” 谢南嘉心头一跳,随即笑道:“怎么会,不是谁都像锦屏县主那么好命的。” 车子一路向前,过了北沙河桥,时隔数月,当初坍塌的桥梁已经修好,听着哗哗的水流,谢南嘉不禁想起了夜宿客栈那晚,四姨娘险些遭人暗算,幸好刘婆子当了替死鬼,才让她逃过一劫。 现在想来,兴许那天晚上行刺的人就是冯七和他的兄弟。 她决定,回来之后去侯冯七求证一下,倘若果真如此,正好多了一个扳倒秦氏的证据,四姨娘若是得知真相,肯定会助她一臂之力的。 过了北沙河,离京城越来越远,一个时辰后,又到了谢南嘉初遇宋淮的那间茶棚和那片树林。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又是隆冬时节,茶棚空无一人,只有一个破旧的用来遮阳挡雨的棚子孤零零杵在那里。 想起宋淮,谢南嘉眼前浮现出一个白衣飘飘,丰神俊朗,几乎可以媲美赵靖玉的少年,在他们仅有的两三次接触中,她对那少年印象还是很好的。 围猎结束后,赵靖玉说宋淮随圣驾回了京城,只可惜她没有机会在京中与他相见,也不知他如今回了南召没有。 赵靖玉看着她眉目明显变得柔和,似在想念什么人,伸手指戳了她一下,问道:“你在想谁?” 谢南嘉收起思绪,轻笑道:“在想我娘,想她穿上二公子精心挑选的嫁衣,会有多漂亮。” 赵靖玉道:“我不记得你娘的样子,你长得像她吗?” “不像。”谢南嘉道,“我娘说我长的像我爹。” “哦?那你爹年轻时应该是个美男子。”赵靖玉说道,跟着又加了一句,“虽然肯定比不过我。” 谢南嘉:“……” 夜幕在不知不觉间笼罩了大地,官道上的行人越来越稀少,只剩马车辚辚的声响回荡在夜色里,偶尔有快马飞驶而过,不是有急事,便是信使。 为了能尽快赶到红藕庄园,一行人途中都没怎么休息,饿了就吃些自带的点心。 随着夜越来越深,兴致勃勃的两个人都不自觉地犯起困。 赵靖玉的马车很宽敞,睡两个人绰绰有余,然而做为丫头的谢南嘉是没资格睡觉的,她能做的就是拿出座位下暗格里的被褥铺垫好,服侍赵靖玉舒舒服服地躺进被窝,然后强打精神守着这位爷。 赵靖玉挑着被窝提议道:“出门在外,倒也不必遵守这些死规矩,你若愿意,可以进来和我一起睡。” “……”谢南嘉摆手道,“多谢二公子,我不困。” 这人只看她换了身衣裳就魂不守舍,进去和他一起睡,岂不是自投罗网? 赵靖玉似乎又看透了她心中所想,撇嘴道:“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天寒地冻,荒郊野岭的,你想怎么着我还不干呢!” 谢南嘉:“……” 二更过后,马车终于拐进了红藕庄园的大道。 先行的侍卫早已把二公子到来的消息传到了庄子上,因此庄子上男女老少都没有歇息,在大管事宋策的带领下,顶着寒风在路口迎接。 谢南嘉在迷迷糊糊中被赵靖玉唤醒,睁开眼睛一看,自己不知何时躺进了赵靖玉的被窝里,与他贴.身而眠,脑袋还枕在他的臂弯里。 谢南嘉睡意全无,激灵一下坐了起来,惊慌地向后退开,检查自己的衣衫。 “嘁!”赵靖玉嗤声道:“要不是怕你冻凉了没人伺候,我才懒得管你,结果倒好,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谢南嘉讪讪笑了一下,为了掩饰尴尬,撩起车帘往外看:“到哪儿了?” 前面火把摇曳,人影晃动,车子已然到了村口。 车夫喝止了马儿,车子在众人面前停住,宋策连忙带头跪下,口中高呼“恭迎二公子驾临。” 卫钧上前打起厚厚的棉帘,赵靖玉率先下了车,在众人的跪拜中,回手将谢南嘉扶了下来。 众人纷纷偷眼观看,稀奇里面的人是什么来头,居然要劳动二公子亲自搀扶。 等到盛装打扮的谢南嘉下了车,人们一时都没认出来她,见是一位美貌女子,便自然而然地以为是二公子的宠妾。 谢南嘉站定,视线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袖儿娘的身影,很快便在前排正中看到了她。 “娘!”谢南嘉激动地唤了一声,疾步向她走去。 众人都是一惊,茫然相顾,不知她在叫谁。 袖儿娘也有些恍惚。 突然有女孩子失声叫道:“袖儿,她是袖儿。” 人群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惊诧地瞪圆了眼睛。 袖儿娘终于认出自己的女儿,立刻失控地哭了出来,张开双臂奔向谢南嘉。 “袖儿,我的袖儿!” “娘,我回来了!”谢南嘉也张开双臂,和她紧紧抱在一起。 没见的时候,谢南嘉倒没觉着有多想念,以为自己对袖儿娘是感激大过亲情的,等到一见着真人,她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心底的思念仿佛潮水一样奔涌而出,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袖儿娘是她重生后第一眼看到的人,也是第一个真心实意对她好的人,虽然相处的时日并不长,对于她的意义却不可替代。 “袖儿,娘想死你了!”袖儿娘泣不成声地捧住女儿的脸,借着跳跃的火光近乎贪婪地打量她,一连声问道,“你在侯府过得好不好,吃不吃得饱,干活累不累,有没有受人欺负?” “没有。”谢南嘉含泪摇头,“娘你不要担心我,我过得很好。” “是啊是啊,瞧袖儿这一身穿戴,就知道她过得很好了。”后面有妇人说道。 女孩子们投来的目光也充满了艳羡。 “你瞧,我就说这狐媚子去了侯府会继续勾搭二公子吧!”春芳在人群中小声对红杏说道。 “那是人家有资本。”红杏酸溜溜道,“有本事你也去呀!” 袖儿娘后退两步,好好把谢南嘉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欣慰道:“瞧着是不错,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这衣裳挺贵的吧?” “也不是很贵。”谢南嘉怕她心疼,便把赵靖玉搬出来,“是二公子给我买的。” 女孩子们一阵躁动。 袖儿娘却听得心一沉,直觉地想到女儿是被二公子收了房,不免难过起来。 “娘,你不要多想。”谢南嘉知道她的心思,忙安慰道,“二公子给我买衣裳不是为别的,是奖励我做事勤快,任劳任怨。” 赵靖玉:“……” 她可真会编! 袖儿娘很相信女儿,听她这么说,就放了心,嘱咐道:“那你以后也要好好做事,好好服侍二公子。” “嗯。”谢南嘉点点头,“娘,二公子是听闻大管事要成亲,专程来参加你们的婚礼的,二公子还特意挑选了一套锦绣坊的嫁衣给你做贺礼。” 锦绣坊的嫁衣? 妇人们和女孩子们差点没疯,锦绣坊的衣裳听说都贵得离谱,随便一件就能顶普通人家两年的花销,袖儿到底是怎么迷惑了二公子,才能让二公子为她一掷千金? 袖儿娘没想到自己此生还能穿上锦绣坊的嫁衣出嫁,诚惶诚恐地向赵靖玉道谢:“多谢二公子,小妇人何德何能,让二公子如此破费,实在惶恐。” “宋娘子不必惶恐。”赵靖玉肃容道,“宋管事为红藕庄园兢兢业业劳心劳力,我这是代表侯府对他表示嘉奖,同时也希望宋娘子日后能尽心协助宋管事打理红藕庄园,带领众乡亲把日子过得更加红火。” 谢南嘉:“……” 他可真会编! 宋策却当了真,拉着袖儿娘感激涕零地给赵靖玉下跪磕头:“多谢二公子,小的一定竭尽所能把庄子管理好的,请二公子放心。” “如此甚好!”赵靖玉一本正经道,转脸就趁人不注意冲谢南嘉抛了个媚眼。 谢南嘉:“……” 客套了一阵子,眼看天越来越晚,风越来越冷,赵靖玉便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庄子,去大宅院安歇。 谢南嘉和他商量,说自己今晚想陪娘亲睡一晚。 念在袖儿娘明天就要出嫁,赵靖玉百般不情愿地答应了。 宋策陪同前往,问他可要临时找两个丫头服侍,春芳和红杏顿时激动地竖起了耳朵,恨不得上前毛遂自荐。 不料赵靖玉却道:“我带的人手够用,无须劳烦他人。” 春芳和红杏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中躁动的火苗瞬间熄灭了。 谢南嘉随着袖儿娘回了家,借着火把的亮光,发现先前的破败茅草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三间高大宽敞的青砖大瓦房,连侧边的厨房都是新盖的。 “娘,这房子住着可还好?”谢南嘉问道。 “好好好,好的不得了。”提起房子,袖儿娘满心欢喜,“多亏了二公子,咱们才能住上这青砖大瓦房,这房子又敞亮又暖和,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下大雨了,二公子真是咱们的大恩人,他这么好的人,肯定会长命百岁,大富大贵,子孙满堂的。” 谢南嘉:“……” 要不说百姓纯朴憨厚呢,二公子不过动动嘴皮子,一分钱没花就成了大善人,活菩萨,就差没被乡民们供起来了。 正想着,袖儿娘说道:“前些日子,大伙还说要给二公子塑个像放山上庙里供着呢!” “……”谢南嘉哭笑不得,忙劝阻道,“娘,二公子只是个庶子,你们感谢他,就放在心里,私下为他祈福,千万不可供奉香火什么的,一来折寿,二来遭妒,让夫人知道了,会给他惹麻烦的,娘你往后就是管事娘子了,回头一定要把这话和大伙说清楚,知道吗?” “哦哦哦,你说的对,是我们想简单了,回头我会和大伙说的。”袖儿娘连连点头,“我们就踏踏实实做事,不给二公子添麻烦就行了。” 母女二人烧了热水洗漱一番,躺在一个被窝里依偎着说贴心话。 谢南嘉问袖儿娘明天的事都准备好了没有,袖儿娘说她和宋策都是外乡来的,无亲无故的,也没有亲朋来贺喜,所以一应事情都很简单,只等着明天一早庄子上的几个妇人过来给她梳妆,然后花轿就会来接她去宋策家,拜天地,招待庄子上的乡民吃酒席,别的就没什么了。 “还好你回来了,不然娘真是孤身一人。”袖儿娘说道,“娘之前也没问过你的意见,整天忧心着怕你不高兴,宋策托人给你捎信,你也没回信,娘还以为你不同意呢!” “怎么会,我很高兴,就是那信中间不知怎么周转的,今儿个早上才到我手里。”谢南嘉说道。 “今儿个早上才收到?袖儿娘吃了一惊,“那你和二公子岂不是赶路赶得很辛苦,哎呀,我都不知道,也没有好好谢谢二公子。” “都给他磕头了,还要怎么谢。”谢南嘉笑道,“二公子不是拘泥俗礼的人,娘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袖儿娘见她说得轻快,怔怔一刻,试探道:“袖儿,你是不是喜欢上二公子了?” 屋外奉命来护守谢南嘉的皇甫连忙竖起耳朵,想听听她怎么回答。 袖儿向来嘴硬又矜持,从不主动表露自己的心意,二公子一直很苦恼,皇甫想着,倘若此刻袖儿承认自己喜欢二公子,他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二公子,二公子肯定会重重赏赐他的。 正想着,屋顶突然传来转微的响动,像是有人踩裂了瓦片的声音。 皇甫一愣,继而腾身上了屋顶。 第一百五十章 托付 星月黯淡,屋顶上静悄悄的,并无人迹,皇甫向四周看了一圈,什么也没发现,只听到相邻的屋顶传来几声猫叫。 莫非是野猫闹出来的动静? 他想了想,从屋顶下来,仍然守在门外。 只是这样一番折腾后,他也没能听到谢南嘉最终是怎么回答的,屋里声音渐渐平息下来,母女二人已进入了梦乡。 没办法,这怨不得他,要怪就怪那只猫,皇甫无奈地耸耸肩,裹紧二公子特地赏给他的御寒狐裘,抱臂靠在檐下,闭目养神。 对面屋顶匍匐着一个黑影,正屏息静气地注视着他。 赵二公子手下有两个顶尖侍卫,一个卫钧,一个皇甫,平时不管走到哪都和他形影不离,如今二公子居然把其中一人派来保护一个丫头,可见对这丫头有多重视。 还好他只是奉少夫人之命来调查丫头的身世,若是行刺杀之事,根本不可能得手。 不过话说回来,赵二公子一个庶子,侯爷为何会为他配备顶尖高手做侍卫,这样的待遇,怕是身为世子的赵靖平都享受不到。 难道是因为二公子见天闯祸得罪人,怕他被人寻仇,所以才派了高手保护他? 暗卫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有皇甫在,自己压根无法接近那丫头,更不要说调查她的身世了。 唯一的办法只能是等二公子他们启程回京,自己留在庄子打听。 这样想着,暗卫便悄悄离开了屋顶,找地方藏身休息。 而此时三百里外的京城,东宫太子寝殿之中,宋景行正对着一封密报眉头紧蹙。 密报上说,赵靖玉的护卫远不止平时带出去的那些,背地里还有一批暗卫,全都是定远侯带出来的兵,个个骁勇善战,身手了得,定远侯做了兵部尚书后,那些人便退役离开了军营,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不成想竟然偷偷跟了赵靖玉。 宋景行披着棉袍,在房里来回踱步,面沉如水地将密报反复读了好几遍,赵靖玉作为一个庶子,居然私下豢养退役兵做暗卫,他究竟意欲何为? 难道他想谋反不成? “谋反倒不至于。”谋士冯绍袖手分析道,“依微臣之见,不外乎两种可能,一种是定远侯爱子心切,担心正室没有容人之量,怕小儿子的性命受到威胁,故而组建了一支护卫队保护他的安全。另一种是赵靖玉不满嫡母的苛待,明面上花天酒地,游戏人生,实则却在暗中悄悄培养自己的势利,准备侍机夺权。” “只是这样吗?”宋景行沉吟道,“孤怎么觉着他就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呢?” “殿下多虑了。”冯绍道,“即便他是头狼,所图谋的也是侯爵之位,与殿下目前的身份没多大关系,更谈不上利益冲突,殿下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不不不,冯卿须知有句话叫防患于未然。”宋景行伸展手臂道“这天下早晚是孤的,假定赵靖玉真的从兄长手中夺得了侯爵之位,以着他的猖狂,还不知要给孤惹来什么麻烦,孤宁愿要一个碌碌无为的定远侯,也不想要一个野心勃勃不服管教的定远侯,你懂吗?” “……”冯绍觉得太子有点小题大做,赵靖玉再怎么猖狂,也不过是个庶子,大周从来没有哪个王侯之家有过庶子上位的先例,何况定远侯夫人手里还握有盖着圣上私印的约法三章,怎么着也不会任由赵靖玉得逞的。 然而他是臣,太子是君,太子说的话,哪怕他不认同,也还是要听从的。 “所以,殿下接下来对赵靖玉有什么打算?”他谨慎问道。 “孤还没想好,暂时不要惊动他。”宋景行道,“孤觉得他身上肯定还有其他的秘密,让人继续盯着他,不可松懈。” “是!”冯绍领命退下,临走又忍不住提醒,“殿下还是不要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分心,当务之急应该将重心放在和锦屏县主的联姻上,有了镇国公府做后盾,殿下方可高枕无忧。” “孤省得,你去吧!”宋景行挥袖道,等冯绍走了,他倦怠地捏了捏眉心,眼前浮现一张娇俏的小脸。 东宫虽无正妃,却也不缺少侍.寝之人,女人于他而言,不过是调剂身心的工具,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对一个小丫头念念不忘。 时隔多日,那句“奴婢想替二公子把自己赢回去”的话还像个魔咒似的时常萦绕在他耳边,他不知道自己是着了什么魔,只知道自从经历过围场投壶之后,其他女人在他眼里都变得索然无味,就连最合他心意的安美人也不能再引起他的兴趣。 至于那个流落民间十二年的锦屏县主,他更是看不上眼,因为那位小姐在他眼里,除了一个显赫的身份,和乡下姑娘没什么区别。 还好母后已经应允了他,只要他娶了苏锦屏,其他的女孩子他想要谁都随他的便。 因此,为了能早一天把那个小丫头接进东宫,他就算再不喜欢苏锦屏,也会尽力为自己促成这门亲事的。 到时候看赵靖玉拿什么和他争。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赵靖玉痛失所爱的反应了。 …… 鸡啼三遍,天光大亮,谢南嘉和袖儿娘早早起床洗漱,为了防止婚礼中途饿肚子,母女两个简单做了两碗面吃。 吃完面,负责给袖儿娘梳妆的妇人们便来了,一共四个人,把袖儿娘团团围住,为她更衣,梳头,上妆,忙得不亦乐乎,乡下人惯有的粗声大气把整个小院都烘托得喜气洋洋。 乡下人也不会梳什么时新的头,谢南嘉旁边看着,横看竖看都不满意,便从梳头的妇人手里接过木梳,笑着说道:“我在侯府倒是学了一些新鲜花式,今儿个就由我亲自给我娘梳一回头吧!” 袖儿娘起初还没觉得怎样,一听女儿要亲自为她梳头,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大喜之日,可不兴掉眼泪。”旁边的妇人忙劝慰她,“你嫁了大管事这么好的男人,女儿又漂亮又懂事,还深得二公子器重,这么好的福气,别人都羡慕不来的,你该高兴才对。” 袖儿娘的泪仍是止不住,哽咽着对妇人们说,自己有几句话要交待女儿,请她们先在外面等一等。 妇人们便放下手中的活出去了。 袖儿娘拉着谢南嘉的手示意她坐下,抹着眼泪道:“袖儿,自从你爹死后,咱娘儿俩在这庄子上已经相依为命七年有余,娘心里有个深藏了许久的秘密,一直想着等你长大嫁人的时候告诉你,没想到,你还没有出嫁,娘却先嫁了人,娘现在也拿不准,这个秘密是趁现在告诉你,还是等你出嫁再告诉你。” 谢南嘉闻言一怔,握住袖儿娘的手迟疑着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袖儿娘的秘密肯定是和袖儿有关的,她不是真正的袖儿,她不知道这个秘密自己该不该听,能不能听,听了之后对自己会不会是一种负担。 万一真如赵靖玉所说,袖儿是捡来的或者买来的,难道还要她去替袖儿寻找亲生父母,认祖归宗不成? 她已经有了两个娘,不想再平空多出来一个娘。 “娘,我不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但我是这样想的,如果一件事你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说,就说明它可能是一件让人承受不了的事,既然这么多年我不知道这个秘密也一样过得很好,就说明它应该也没多么重要,所以,你不说也没关系的,或者等我长大些成熟了再说也行。” 袖儿娘听得一愣一愣的,都有些不认识自己的女儿了,看来京城果然不比乡下,女儿在那里不过待了几个月,说话都不一样了。 “可是,我怕我不说,将来你知道了怨恨我。”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怨恨娘的。”谢南嘉信誓旦旦地保证。 袖儿娘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听从了她的建议,把那个秘密又放回了心底,打算等她长大了再说。 重新上好妆梳好头,外面便响起了吹吹打打的礼乐声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宋策披红挂彩带着花轿前来迎亲了。 袖儿娘顿时紧张起来。 “娘,不要怕,有我陪着你呢!”谢南嘉亲手将大红的盖头蒙在她头上,牵着她的手向门外走去。 袖儿娘的手都是冰凉的。 出了门,就见院里院外都围满了男女老少,各个脸上喜气洋洋的,等着看新娘子上轿。 袖儿娘的嫁衣描金绣凤,上面还镶满了珍珠,晃得众人眼花缭乱,也让女人们羡慕不已。 谢南嘉眼尖地在人群中发现了赵靖玉,他今天意外地没有穿红色,而是穿了一套和谢南嘉同色系的紫色衣袍,金冠束发,长身玉立,高贵而俊朗。 接收到谢南嘉投来的目光,他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微笑。 谢南嘉心尖一颤,忙收回视线,将袖儿娘的手递给等候在花轿前的宋策。 “宋叔叔,我娘就交给你了,请你一定要好好待她,不要让她受委屈。”谢南嘉殷殷嘱托道。 这明明该是父母向女婿托付女儿的话,谢南嘉一说出口,袖儿娘又忍不住在盖头底下泪流满面。 周围的妇人们也被触动,纷纷扯着袖子擦拭眼角。 不管怎么样,这对孤儿寡母总算是熬出头了。 宋策接过袖儿娘的手,郑重道:“袖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对你娘好的,我这人嘴笨,不会说好听话,你就看我怎么做就行了。” “好,我信你。”谢南嘉说道,“你知道,我一直都信任你的。” 若不是信任他,当初也不会找他联手对付胡三木,更不会让他去侯府送信。 宋策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重重地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把袖儿娘扶进花轿。 礼乐又起,鞭炮齐鸣,众人一路簇拥着花轿去往宋策家。 谢南嘉趁机挤到赵靖玉身边与他同行。 人群散去,不知从哪里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妇人,怨毒地盯着远去的花轿,恨恨啐了一口:“杀千刀的,害死了我儿子和我男人,他们倒过得和和美美,等着瞧,老娘非叫你们血债血偿不可!” 第一百五十一章 进京 宋策和袖儿娘的父母都已作古,拜天地时,庄子上充当司仪的教书先生提议让二公子上座,接受新人的叩拜。 赵靖玉早已把袖儿娘当成了自己未来的丈母娘,说什么也不肯接受她的叩拜,奈何乡民们实在热情高涨,连拖带拽地把他摁在了喜堂正中的圈椅上。 宋策拉着袖儿娘跪下,恳切道:“二公子宅心仁厚,慈悲心肠,在我们最困难的时候送来米面银两,还为我们免租子盖新房,大恩大德如同再生父母,当得我们的叩拜。” “对呀对呀,要不是二公子,我们现在还不知是什么光景,住在那破烂不堪的草房里,这个冬天都未必过得去。”乡民们说道。 袖儿娘补充道:“想当年我们母女流落到此,也是多亏了二公子收留,才得以安身活命,二公子的恩情我们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倒也不用做牛做马,把女儿抵给我就够了。赵靖玉心里想着,往谢南嘉那边看过去。 谢南嘉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以为他是征求自己的意见,便点了点头,让他坦然接受就是了。 赵靖玉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便在椅子上正襟危坐,接受了一对新人的三叩首。 行完礼,新郎新娘回房换下繁琐的衣妆,出来招呼宾客们坐席吃酒。 赵靖玉被安排在首席,由几个德高望重的老先生做陪。 一个锦衣玉面的公子,坐在一群衣着朴素满头白发的老人家中间,还要极力装出正经八百的主子样,这画面怎么看都很滑稽,谢南嘉拼命忍着才能不让自己笑出来。 赵靖玉从来没吃过乡下的酒席,对着一桌子粗糙没造型,盘子还有缺口的菜肴实在下不去嘴,但他是主客,他不动筷,别人都不敢动,无奈之下,他只好每个盘子里夹了一筷子。 原本以为会很难吃,没想到看着不怎么样的菜,入口却香得很,是京城酒楼吃不到的风味。 乡下厨子倒是很会做菜,赵靖玉想着,正打算再吃几口的时候,六七双筷子已经下去了。 他不嫌弃乡下人,但毕竟养尊处优惯了,实在不习惯这样的吃法,只得忍着对食物的渴望放下筷子,专心喝酒。 酒是水酒,乡下人用自己种的粮食酿的,虽然比不上他常喝的好酒,香味倒是独特,他喝着喝着就上了瘾,喝到兴起,与众人推杯换盏,还问宋策能不能送他两坛,让他带回京城。 宋策说当然可以,只要二公子喜欢,别说两坛,两缸都可以。 众人都说二公子真真平易近人,是世间难找的好主子。 乡下人夸人没有弯弯绕,也没有花言巧语,赵靖玉听着竟十分顺耳,借着酒劲儿,整个人都飘起来了。 正兴高采烈,谢南嘉过来叫他,让他跟自己走。 赵靖玉也没问什么事,站起来就摇摇晃晃跟她走了。 谢南嘉把他带到西厢房,给他端了好几盘菜过来,让他一个人安静享用。 “空腹喝酒容易醉。”谢南嘉解释道,“我知道你爱干净,别人吃过的你吃不下,特意叫厨子给你单做了几盘。” 赵靖玉顿时眉开眼笑,心里暖洋洋的。 “袖儿,你终于知道体恤我了。”他半眯着醉眼说道,“是不是你的铁石心肠被我融化了?” 谢南嘉:“……” 我有铁石心肠吗,我怎么不知道? 再说了,他以为自己是太阳吗? 热热闹闹的宴席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赵靖玉一行也要启程回京。 袖儿娘舍不得和女儿分开,又不敢耽误二公子的行程,拉着谢南嘉的手哭成了泪人儿。 谢南嘉只好安慰她,说自己以后会常回来看她。 宋策也说,等开春暖和了就带她去京城看女儿。 最后,为免她伤怀,宋策便让她留在家里打点收尾的事,自己去送二公子。 直到把人送到了庄子外的大道上,看着马车绝尘而去,宋策才带着谢南嘉的殷殷嘱托往回走。 袖儿娘正在院子里收拾从邻居家借来的桌椅板凳,胡三木的婆娘李氏突然疯疯癫癫地跑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菜刀,直朝袖儿娘冲过去,嘴里喊着:“丧天良的,我要杀了你们,给我男人和儿子报仇……” 院里还有几个妇人在帮忙收拾,见状不由大惊失色,慌忙喊道:“袖儿娘,快跑,快跑!” 袖儿娘闻声回头,被疯子一样的李氏和她手里的菜刀吓得倒吸一口气,丢下手里的东西就跑。 可惜已经晚了,李氏已然到了她跟前,高高举起菜刀,她转身一跑,那菜刀就一下子砍在她后背上,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袖儿娘一个踉跄向前俯冲倒地,李氏追上去又是一刀。 “杀人啦,杀人啦,李氏杀人啦……”妇人们惊呼着四散奔逃。 恰好这时宋策回来了,听到院子里传来的惊恐尖叫,脑子嗡的一声,撒腿就往里跑。 李氏杀红了眼,高举菜刀就要往袖儿娘头上砍,宋策冲过来,没功夫多想,抬胳膊挡了一下。 虽是冬天衣裳厚,架不住刀快人狠,连衣裳带胳膊被割开了一个大口子,血流如注。 宋策忍着痛一脚踹倒了李氏,拉起袖儿娘就跑。 “偿命,偿命,都得给我男人偿命……”李氏仿佛走火入魔一般,爬起来去追他们,挥刀一通乱砍。 袖儿娘后背挨了两刀,人都快昏迷了,根本跑不动。 眼看着李氏的刀又砍过来,宋策连忙把她护在怀里,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菜刀之下。 预期的疼痛并没有出现,就听李氏惨叫一声,菜刀落地,人也跟着跌倒在地。 宋策惊诧回头,就见一个身材魁梧面无表情的男人站在眼前,手持一把滴着血的长剑,剑上的血,来自李氏的肩膀。 这时,有不少乡民闻讯赶来,将李氏制服。 妇人们都惶恐地围着观看。 好好的喜事眨眼变成祸事,众人都扼腕叹息。 “多谢壮士相救!”宋策惊魂未定地向那人道谢。 “无妨,快看你家娘子伤势如何。”男人说道。 宋策一看怀里的袖儿娘,已然昏死过去。 “袖儿娘,袖儿娘……”宋策连声唤她,眼泪奔涌而出,“咱们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你可不能有事呀,你若有个三长两短,叫我如何向袖儿交待……” “先莫哭,我看看还能不能救。”男人打断他的哭喊,蹲下来,将手中长剑搁在地上,抓起袖儿娘的手腕。 宋策忙止住眼泪,紧张地盯着他。 男人探了鼻息,把了脉,又查看了伤势,说自己或许能将人救回来,但不敢保证能活多久。 宋策心都碎了,连声求他快快施救。 男人便吩咐他把袖儿娘抱到屋里去,又随手点了两名妇人进去帮忙,还叮嘱余下的人别忘了给李氏包扎止血。 “这恶婆娘,索性任她死了算了!”众人都义愤填膺。 说归说,到底都是纯朴之人,还是给她包扎了伤口。 屋里面,经过一番紧急包扎救治,又服下男人给的一颗续命丹,袖儿娘慢慢睁开了眼睛。 “醒了醒了……”两个打下手的妇人惊喜道。 宋策上前握住她的手,颤声道:“谢天谢地,你总算醒了。” 袖儿娘惨白着一张脸,虚弱地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 宋策忙给她擦泪,安抚道:“别哭别哭,牵动了伤口会疼的。” 袖儿娘艰难地喘着粗气,转头看了看床边站着的男人和两个妇人。 “是这位壮士救了你。”宋策介绍道,直到这时才想起忘了问人家的姓名来历。 “我是二公子的侍卫。”男人不等他问便主动说道,“二公子掉了一块玉佩,叫我回来寻找,正好看到那妇人在伤人。” “原来如此,二公子真是我们的活菩萨,丢个东西都能救人一命!”两个妇人信以为真,忙忙地出去和乡亲们报信,顺带叫大伙帮二公子寻找玉佩。 袖儿娘缓了一阵,有了些力气,对宋策说道:“倘若我死了,有件事你记得告诉袖儿,她不是我亲生的,她的亲生父母在京城……” 宋策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你莫不是在说胡话?” 一旁的男人始终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我没有糊涂,我说的是真的。”袖儿娘剧烈地喘息,“袖儿是镇国公府的小小姐,十二年前……” “这位婶子!”旁边男人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你的伤势很重,眼下不易太过激动,有什么话等好了再说不迟。” 倘若袖儿娘的话属实,袖儿就是国公府真正的小姐,关于她的秘密,自然不能随便让外人知道,哪怕是宋策也不行。 “对对对,等好了再说不迟。”宋策忧心袖儿娘的伤,随声附和道。 “不,我怕再不说就没机会了……”袖儿娘说道,“我若死了,你把实情告诉袖儿,她就不会为我伤心了……” “你说的什么话,就算不是亲娘,也养了她十几年,她怎么可能不伤心?”宋策含泪道,“你若真舍不得她伤心,就该好好的活下去。” “没错,你若不想女儿伤心,就该好好活着。”男人接过宋策的话说道,“你的伤只要医治得当,还是能好的,不如现在就跟我去京城,让二公子找名医为你医治。” “去京城,她这样能行吗?”宋策迟疑道。 “能行,有我在,不会有事的,留在这里反倒更危险。”男人道,“你若真想她活,就快些去备马车,咱们走快一些,没准能追上二公子,二公子一定会想办法救治她的。” 二公子就是红藕庄园的活菩萨,宋策一听他提到二公子,立刻打消了所有的顾虑,急忙忙出去备马车,顺带安排人在他离开之后代为照管庄子上的事。 一柱香后,袖儿娘被抬上铺着厚厚稻草和被褥的马车,那位“二公子的侍卫”亲自驾车,带着她和宋策往京城而去。 乡民们忧心忡忡地送走了他们,有人突然喊道:“二公子的玉佩还没找着呢!” “人命关天,二公子慈悲心肠,不会在乎一个玉佩的。”教书先生说道。 众人都认为他说的有道理。 突然又有人喊:“不好了,李氏不见了。” 大伙这才想起,只顾着忙袖儿娘的事,把那恶婆娘给忘了。 “跑了可不行,一定得把她找回来,送官府。” “她男人是侯夫人的亲戚,不知道官府能不能管。” “管不管也得先找着再说。” 众人忙忙地四处去找。 而此时的李氏已经跑进了后山,准备从山那边绕道去京城,到定远侯府找夫人为她作主。 …… 赵靖玉和谢南嘉对红藕庄园后来发生的事浑然不知,一路悠哉悠哉地往京城前进。 没有了来时的匆忙,大家都很放松,行至天黑,赵靖玉说夜里不安全,非要去驿站住一宿。 谢南嘉挂念着画楼绿柳和四小姐,担心自己不在秦氏姑侄和赵兰雅会对她们不利,因此不想在驿站耽误时间,奈何赵靖玉死活不愿意赶夜路,她除了屈从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住进驿站的他们便和宋策三人完美错过。 五更时分,城门刚开,风尘仆仆的三人便进了京城。 有续命丹的奇效,袖儿娘一夜颠簸,除了伤口疼,倒也没发生什么危险,宋策守着她一夜都没敢合眼。 冬天的黎明人烟稀少,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驶进了镇国公府后门所在的小巷。 马车停下,宋策撩开车帘往外看,疑惑道:“这里好像不是定远侯府?” “这是后门,你们情况特殊,不好惊动旁人。”侍卫解释道。 宋策信以为真,没有再问。 侍卫下车敲开门,和守门的耳语几句,折返回来赶着马车进了门。 “袖儿娘,你再坚持一会儿,很快就能见到袖儿了,她一定会求二公子把你医好的。”宋策握着袖儿娘的手说道。 袖儿娘虚弱地点点头:“等见了袖儿,我一定要把实话告诉她,你不要拦着我。” “见了再说吧!”宋策不置可否地说道。 马车转过几个弯,停在一排矮房前。 侍卫下车,打起帘子道:“这是下人们住的地方,二位先在里面歇一歇,等我去禀了二公子,再来接你们。” 宋策忙应了,和他一起把袖儿娘抬进一间矮房里,放在床上。 侍卫随即便出去了,临走吩咐他千万不要离开这间房,免得不小心冲撞了主子们。 宋策应道:“放心吧,我就守着我家娘子,哪也不去。” 侍卫放心离去,趁着府里多数人还未起床,匆匆赶往少夫人的院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亲生 房里伺候的人算着她起床的时间提前准备好热水手帕,烘好要穿的衣裳,在外间候着。 等到里间传来老夫人的召唤声,丫头仆妇们便端着脸盆痰盂,捧着衣裳鞋子进去伺候。 老夫人讲究,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得收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用老国公的话说,像是随时等着去面圣一样。 衣裳穿好,老夫人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巧手的仆妇给她梳头盘发,按照她的要求,每一根头发都要服服贴贴,不能翘起来。 梳好头,箍上抹额,丫头端过首饰匣子请她挑选。 老夫人往匣子里瞧了瞧,拈出一支翠玉簮子,刚要往头上插,少夫人突然从外面闯了进来,悲悲切切地唤了一声“母亲”,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脚边,俯在她膝头失声大哭。 老夫人被她唬得手一抖,翠玉簪子应声落地,摔成了两截。 仆妇们也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老夫人带着三分不悦,七分忧心,皱起眉头看着哭到颤抖的儿媳。 她还是头一回见大儿媳如此失态,料想必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便挥手示意众人退下。 丫头仆妇们忙收拾起东西,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老夫人再次问道:“出了什么事?” “母亲!”盛青云抬起布满泪水的脸,哽咽道,“我找着锦屏了,我找着锦屏了。” 老夫人被她说懵了,把住她的肩问道:“你是不是睡魔怔了,锦屏已回来多日,你忘了不成?” “不是的母亲,不是的……”盛青云的泪像断线的珠子般直往下掉,“找回来的那个不是锦屏,我的锦屏还在外面没回家。” 老夫人心里咯噔一下,沉声制止她:“你小点声,这事怎好乱说,锦屏是贤儿亲自去确认过才带回来的,怎么可能会错?” “可他就是认错了。”盛青云道,“他带回来的锦屏是假的,咱们又被人骗了。” 十二年来,不知有多少怀着各种目的的人带着孩子前来国公府认亲,她们上过的当,花过的冤枉钱数都数不清,原以为这次终于是真的锦屏回来了,没想到还是被骗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先说来我听听。”老夫人内心里实在是不信的,但见儿媳哭成了泪人儿,总要问一问原委再做评判。 盛青云便哽咽着把前前后后的事告诉了婆婆,从她第一眼见着袖儿丫头直到暗卫从红藕庄园把袖儿的养母带回来,全都细细说了一遍。 老夫人竟不知儿媳瞒着自己私下里做了这么多事,听闻暗卫把人都带回来了,一时又震惊又觉着儿媳此举太过荒唐。 “就算是有所怀疑,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也不该贸然将人带进府里呀!”老夫人责备道,“你当你做的滴水不漏,怎知隔墙没有耳目,万一最后发现弄错了,你如何向锦屏解释,她都已经回来了,你却还在暗地里找人,不是摆明了不相信她吗?” 盛青云听着婆婆的训斥,也不辩驳,只是默默垂泪。 婆婆说的这些她确实没有考虑周全,但她知道自己不会弄错的,她一看到那丫头,心就狂跳不止,她确信那就是她亲生的女儿,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老夫人见她哭得悲切,叹了口气又道:“好,就算真如你所说,那丫头是真的,你有没有想过该如何处置现在的锦屏,当初咱可是轰轰烈烈为她办了接风宴,昭告天下说她就是正经八百的锦屏县主,另外还有一个最要紧的事你可别忘了,昨天皇后娘娘亲自登门为太子殿下求娶锦屏,给了那么大一颗夜明珠做见面礼,说好了近日就要着内务府钦天监纳采问名,你如今难道要告诉皇后娘娘,说这个锦屏是假的?” 盛青云自打听了暗卫的回禀,整个人都魔怔了,一心只想要快点把女儿接回来,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经婆婆一提醒,才猛然记起皇后娘娘来过的事,顿时如雷轰顶,愣在当场。 是啊,如果现在的锦屏是假的,该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说实话是欺君之罪,不说实话也欺君之罪,横竖都是要掉脑袋的! 早知道,昨天就不让锦屏接皇后娘娘的夜明珠了。 可那是皇后娘娘,她若执意要纳锦屏为太子妃,接不接都是逃不掉了。 “问名不就是批八字吗,或许锦屏的八字和太子不合呢,这样是不是就没事了?”盛青云道。 老夫人无奈摇头,长叹一声道:“你素来是个聪明的,怎么今儿个却糊涂至此,皇后娘娘看中的是咱家的家世,和八字有什么关系,你当她真的会为了那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放弃和咱家联姻吗?” “那怎么办,难道为了这个,就放任我的锦屏流落在外吗?”盛青云又忍不住落泪,“我只要一想到她在外面给人家做丫头,干着伺候人的活,受不够的窝囊气,我的心就仿佛刀绞似的疼。” “那都是你想的,做丫头也不见得天天受气。”老夫人道。 “怎么会不受气,接风宴那天,陈家的二小姐还扇她耳光。”盛青云不禁捂着嘴哭出声来,“还有那个赵二公子,出了名的爱美色,还不知道把我的锦屏怎么着了呢!” 老夫人听她这么一说,想到自己嫡亲的孙女极有可能在外面受苦受虐,也开始坐不住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先确认了再说吧!”她起身道,“走,咱们现在就去见见那个妇人。” 盛青云见婆婆终于松了口,忙不迭地搀扶着她去往暗卫安置袖儿娘的地方,并严令丫头仆妇们一个都不许跟着。 暗卫奉盛青云的命,去请城中最擅长治疗外伤的高神医来给袖儿娘疗伤,盛青云带着老夫人过来时,高神医已经用桑皮线为袖儿娘缝合了伤口。 虽说用了麻.药,袖儿娘还是疼得几度昏厥,缝完之后,整个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脸上惨白的不见一丝血色。 高神医开了药方,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被暗卫从后门送了出去,盛青云婆媳二人又等了一会儿,等袖儿娘恢复了意识,才开始问话。 袖儿娘起初还有些恍惚,等到盛青云从她的来历问到了袖儿的身世时,才意识到不对。 “你们是谁,袖儿呢,我要见袖儿……” 宋策也发觉不对,护住袖儿娘,警惕道:“你们是谁,这里是不是定远侯府?” “这里不是定远侯府,是镇国公府。”盛青云直截了当地说道,“带你们来这里的人,也不是赵二公子的侍卫,而是镇国公府的侍卫。” “……”夫妻二人这才知道上了那侍卫的当,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盛装威严的两位贵妇人,不知该如何应对。 “据我的侍卫说,你在重伤之时曾亲口说袖儿是镇国公府的小小姐,请问此话可当真?”盛青云站在袖儿娘的床前,居高临下地发问。 袖儿娘瑟缩着抓住宋策的手,惶恐不安。 她是想让袖儿认祖归宗来着,但从来没想过要亲自和袖儿的家人面对面,因为一旦真相大白,袖儿的家人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你不说是吗?”盛青云心急如焚,根本没有耐心和她磨时间,见她对身边的男人十分依赖,便回头吩咐暗卫,“把这个男人给我绑起来,先杖责四十再说!” “不要,不要打他,不关他的事……”袖儿娘不顾身上的伤,拼死护住宋策,哭喊道,“袖儿是我以前的男人抱来的,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不要伤及无辜。” “伤不伤的,就看你肯不肯说实话了。”盛青云道。 “我说,我说……”袖儿娘道,“我原本就想着让袖儿认祖归宗的,所以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只求贵人高抬贵手,放了我男人,他真的是无辜的。” “袖儿娘,你不用顾及我。”宋策握着她的手说道,“我既娶了你,就当和你患难与共,祸福同担。” 袖儿娘摇头制止了他,固执地看着盛青云:“贵人若是不答应,我宁可把这个秘密带进棺材里。” 盛青云和老夫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好,我答应你。” “多谢贵人!”袖儿娘缓了口气,就着宋策的手喝了半杯水,讲起了那个深藏在心底十二年的秘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义女 “十二年前,我和我男人住在城郊的庄子上以卖菜为生,家境不算富裕,但日子过得也不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我不能生育,多方求医无效后,渐渐就放弃了,想着有合适的机会就抱个孩子来养。 那年的上元节,我男人去看花灯,我因身子不适,没与他同去,约摸二更时分,我男人回来了,怀里抱着一个睡熟的女娃娃,我问他是哪里来的,他说是灯市上捡来的。 那孩子穿得破衣烂衫,脸上还脏兮兮的,我男人说是人家不要的孩子,我也没多想,就把孩子留下了。 不曾想到了下半夜,庄子上突然闹腾起来,说镇国公府的小小姐丢了,正派官兵四处寻找,庄子上的里正得了上头的命令,拿着小小姐的画像挨家挨户盘查,说是查出来谁家藏匿了孩子,九族都要掉脑袋。 我男人听到风声,出去看那画像,发现画像上的孩子正是自己抱回来的那个,顿时慌了手脚,匆忙将孩子藏在了地窖里,才躲过搜查。 搜查的人走后,我男人才和我说了实话,孩子不是捡的,而是有人给了他十两银子叫他去偷的,他背着我赌钱输光了家底,禁不住银子的诱.惑,就做下了这糊涂事,为掩人耳目,便给孩子抹了泥灰,换了衣裳。 我得知真相后第一时间就叫他去自首,他却说自首不仅自己要掉脑袋,连我都得被砍头,我一介村妇,也没个主见,就依着他的话,等第一拨搜查过去后,带着孩子连夜逃了。 因怕被抓,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一连数月都躲在山林里,白天挖野菜吃,晚上我男人偷偷下山给孩子弄些吃食,也不敢在一个山上待,不停换地方,过着野人一般的日子。 所幸那孩子特别乖巧,头两天哭闹了几回,后面就不哭了,渐渐地开始叫我们爹娘,就这样过了几个月,我男人突然染上了疟疾,没几天就死了,临死千叮咛万嘱咐,叫我带着孩子躲得远远的,这辈子都不要再回京城。 我一个女人家,身无分文,又拖着个孩子,能躲多远,走走停停的,就流落到了红藕庄园,幸得去避暑的二公子发善心,命管事的将我们收留在庄子上,给了两间茅草房安身,当时孩子已经瘦小枯干不成.人形,也没人认出她是谁,我们母女就在庄子上住了下来,直到如今。” 袖儿娘一口气说完,力气也耗尽了,却还强撑着说道:“贵人,以上就是我所知的全部经过,保证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分隐瞒,我自知罪孽深重,死有余辜,任凭贵人处置,只求贵人能信守承诺,不要连累无辜旁人。” 盛青云哪里还说得出话,倚着老夫人哭得肝肠寸断。 老夫人听着孙女的悲惨遭遇,想起那些年因丢了孩子而暗无天日的日子,同样悲从中来,老泪纵横。 宋策万万没想到袖儿还有这样一番曲折的身世,而袖儿娘,也极有可能要因为这事而掉脑袋。 昨日还在吹吹打打拜天地,转眼便要大祸临头天人永隔,叫他怎么受得了? “贵人,贵人,偷孩子的是袖儿爹,不是袖儿娘,求贵人看在袖儿娘十几年含辛茹苦抚养袖儿的份上,饶了她一命吧!”他跪在地上为袖儿娘磕头求饶。 盛青云正哭得伤心,闻言勃然大怒:“她没偷就没罪了吗,纵容包庇就是协同犯罪,拐走我女儿十二年,她可知我每日是怎样的煎熬,一句含辛茹苦就可以抵罪了吗,我女儿原本是该锦衣玉食的长大,却因为她和她男人的罪,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好不容易千辛万苦地长大了,又被送去侯府做了丫头,倘若我们一直发现不了,将来还有可能配个小厮了此一生,你嘴巴一张就叫我饶了她,凭什么,我凭什么饶她?” 一番声泪俱下的质问,把宋策问得哑口无言,纵使他没有孩子,也已然能感受到那种丢了孩子的痛楚。 “是小的说错了话,请贵人息怒。”他俯首又磕了几个头,“可是贵人,袖儿眼下并不知道这些事,倘若你现在把袖儿娘杀了,袖儿或许根本不会相信你说的话,还会因为你杀了她娘而对你怀恨在心的。” 他已经想通了,袖儿娘确实有罪,所以现在要想保住袖儿娘,只能寄希望于袖儿了,但愿她能看在十二年相依为命的份上,让她的家人饶袖儿娘一命。 袖儿娘焉能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哭着道:“你不要说了,我这是罪有应得,何必再让袖儿为难。” 老夫人还是清醒的,拍拍盛青云的手道:“他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就算要杀,也得等这妇人亲口对孩子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之后再杀。” 盛青云发泄了一通,情绪也渐渐稳定,抬手拭去眼泪,冷冷道:“我会尽快把袖儿接来见你的,在此之前,我不会杀你,你好好想想到时候怎么和她说!” 袖儿娘哭得声音都没了。 盛青云又道,“你男人可有说过当年给他银子让他偷孩子的是什么人?” “他不认识那人,只说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左手背上有黑色的胎记。”袖儿娘回道。 说到胎记,盛青云想起袖儿脖子后面那道疤,急忙问道:“袖儿脖子上的疤是怎么回事?” 袖儿娘目光躲闪了一下,惭愧道:“画像上特意画了蝴蝶胎记,我男人怕被人认出来,趁她睡着拿炭火烧的……” 盛青云的心都抽疼了,刚止住的眼泪又奔涌而出,咬牙道:“那么小的孩子,他怎么忍心,他真该庆幸自己死得早,不然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我可怜的孙女,遭的都是什么罪。”老夫人也心疼得哽咽,恨恨道,“查,回头叫贤儿去查,看看到底是哪个黑心肠的算计咱们家,查出来非把他千刀万剐不可!” 婆媳二人满满的恨意吓得宋策心惊肉跳,恨成这样,袖儿娘还能有好吗? ”把人看好了,大夫开的药叫她好生服用,别死了。“盛青云收了泪,沉声吩咐一旁的暗卫,随后便和老夫人一起离开,回去商议如何接回女儿的事。 一只脚跨过了门槛,盛青云突然又想起一事,回头问袖儿娘:“你为什么要叫她袖儿?” 袖儿娘忙回道:“那时候,我们不敢叫她的大名,听她时常念叨“袖儿,袖儿”,索性就跟着这样叫她了。” 盛青云险些又哭出来,对老夫人说道:“母亲可还记得,那时候我姐姐常常带着南嘉来玩,锦屏喜欢表姐,听咱们叫南嘉的小名,也学着叫,跟在南嘉后面叫袖儿,睡着了还在叫……” 老夫人连连点头:“我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我当时还笑得不行……” 说着说着又不免伤情,掏出帕子捂住嘴。 婆媳两个相携着回了老夫人的院子,盛青云简直一刻也不能等,请求老夫人允许她现在就带人去侯府把女儿接回来。 老夫人想了想道:“我知你思女心切,但此事非同小可,还是和贤儿商量一下再说吧!” “那我现在就打发人去官衙叫他回来。”盛青云道。 “你也太沉不住气了。”老夫人有些不悦,“火急火燎的把人叫回来,难免被有心人瞎猜疑,孩子在侯府又跑不了,你连晚上都等不及吗?” 盛青云一腔急切被泼了冷水,不敢违逆婆婆,只能暂且忍耐,等丈夫晚上回来再从长计议。 …… 赵靖玉和谢南嘉一直晃悠到午后才回了侯府。 因挂念着儿子和画楼,谢南嘉没回宜兰院,直接去了似锦院。 做为定远侯唯一的孙子,独得恩宠的小公子吃穿用度全是最好的,屋里烧着上好的银丝炭,烘得整间屋子温暖如春,地上铺了一张厚厚的羊毛毯子,小公子穿着一身轻便柔软的薄棉袄,在上面欢快地爬行。 谢南嘉一脚踏进来,看到儿子撅着小屁.股憨态可掬的样子,旅途的疲乏瞬间便烟消云散了。 “几日不见,怎么就会爬了……”谢南嘉和奶娘说着话,蹲在毯子一头轻轻拍了拍手,那孩子扭头看到了她,咧开嘴笑起来,转身快速向她爬过来。 “昨天还爬不快呢,你一来就爬得这么快。”奶娘笑着说,“这孩子,就是和你亲。” 谢南嘉很受用,等孩子到了跟前,刚要伸手去抱,孩子一调头,又爬走了。 屋里几个人都笑起来:“我们小公子可会逗弄人了。” 孩子爬出去一截,用手撑起身子,昂首回头看着大伙咯咯地笑,一派天真无邪。 谢南嘉觉得这个画面很好,突发奇想道:“回头和二公子说一声,叫他派个画师过来,给小公子画一套爬行图,等小公子长大了好让他瞧瞧自己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这个主意好。”奶娘第一个赞成,“不过这事不是应该请示世子吗,世子才是小公子的爹呀!” 谢南嘉愣了一下,讪笑道:“我说岔了。” 吉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打趣道:“某人是想二公子了?” 谢南嘉回红藕庄园的事,只有西跨院和宜兰院的人知道,因此吉祥并不知道她这两三天都和二公子在一起。 “画楼呢?”谢南嘉面色微红,连忙转移话题。 “画楼去找柳姨娘了。”吉祥道,“她最近身体不怎么好,叫她看大夫她也不看,还天天跑去和柳姨娘玩。” 画楼疗毒的事一直没让别人知道,每天下午去西跨院都谎称是去找绿柳说话。 谢南嘉没想到她今天去这么早,既然听吉祥提到绿柳,逗着儿子玩了一会儿后,便去了绿柳那边。 去了之后,赵靖平居然也在,绿柳坐在窗前绣花,赵靖平则提笔在纸上描画绿柳绣花的模样,乍一看倒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听到小丫头通传,忙碌的二人同时停下手里的活向门口看过来。 “你怎么来了?”绿柳忙起身相迎,赵靖平也搁下笔,两只眼睛闪着光,笑问道,“袖儿来了?” “嗯。”谢南嘉应了一声,被绿柳拉着坐下,不等开口,赵靖平又道,“袖儿这身段真真是妙,穿这么厚的冬衣,依然窈窕有致,不如我给你也画一副肖像。” “老.毛病又犯了不是?”绿柳板着脸,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赵靖平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单纯的想画画。” 绿柳还要骂,谢南嘉抢先道:“我刚从似锦院来,小公子正在毯子上学爬,瞧着十分有趣,我正打算向世子提议,请个画师给小公子画一套爬行图,既然世子技痒,不如亲自去给小公子画一套,也好趁机和小公子增近增近感情。” “哟,我儿子都会爬啦?”赵靖平被唤醒了慈父之情,搓手道,“说起来我有好多天不曾去看儿子了,既如此,我现在就去瞧瞧。” 说着便叫了小丫头进来帮他拿笔墨纸砚,兴高采烈地给儿子画像去了。 “你瞧他,哪像个当爹的人?”绿柳埋怨道。 谢南嘉倒从她的埋怨里听出了些许的娇嗔。 “怎么样,这几天他可是都住在你这里?”谢南嘉问道。 “嗯。”绿柳点点头,小声道,“你教的方法真管用,他不但没再去别处,还和我山盟海誓起来了。” “山盟海誓不是他挂在嘴边上的话吗,你信一半就行了,别全当真。”谢南嘉道。 “我当真才是傻子。”绿柳道,“要不是为了给我家小姐报仇,我才懒得理他。” “是吗?”谢南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你就一点都没有心动吗?” 绿柳脸上浮现一层红晕,低眉道:“我不瞒你,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个,要说一点不动心是不可能的,而且你也答应我了,等搬倒了秦婉如,就让我做世子夫人,如果事情成了,往后还有几十年的岁月,我不能总是和他冷冰冰的过日子,我家小姐有根基有倚仗,才敢那样对他,我不行,我除了我自己,什么也没有。” “我明白,我不过就是白问一句。”谢南嘉道,“你只管照着你觉得最舒心的方式来,其他的有我呢!” 不管怎么说,绿柳都是为了她和小公子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所以无论绿柳选择怎样的人生,她都会全力支持,还有画楼也一样。 “谢谢你袖儿,你真是太好了。”绿柳握住她的手感动不已。 该说谢谢的是我,谢南嘉心里说道,拍了拍绿柳的手,“没什么事我就走了,你天天霸着世子,秦氏姑侄极有可能会对你不利,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你放心。”绿柳应了,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出门。 回到宜兰院,天光已经变暗,刚巧赵兰芝也从学堂回来了。 对于谢南嘉的归来,赵兰芝意外又惊喜,拉着她进了屋,欣喜道:“怎么这么快就回了,我还以为你要陪你娘多住几天呢!” “那里太冷了,怕二公子住不惯。”谢南嘉道,“你们在家怎么样,没什么事吧?” “没事,都挺好的。”赵兰芝说道。 “怎么会没事?”素荷在旁边插了一句,“安平郡主压根没打算同意这门亲,除了那天派个老嬷嬷来和老太太说话,后面就再没了动静,周大公子也被她禁足在家不准出门,小姐在学堂天天被别的小姐嘲讽,外面的人也都在看咱们笑话。” “就是就是,袖儿你快想想办法吧!”李嬷嬷也跟着说。 “你们都少说两句。”赵兰芝不悦地皱起眉头,“哪有你们说的这么严重。” “怎么不严重?”李嬷嬷道,“夫人显然是不会为你周旋的,老太太一把年纪,也不可能恬着老脸去求人,再这么无声无息地拖下去,人家都快忘了有这回事了。” 赵兰芝突然就恼了,拍着桌子道:“嬷嬷整天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套,是把当我卖不出去的积压货,想快点处理了吗,我再怎么着也是侯府的小姐,凭什么上赶着贱卖自己?” 她这火气来得突然,把一屋子人全都给吓住了,素荷和珍儿大眼瞪小眼,不敢再吱声,李嬷嬷脸色变了几变,抬袖子抹起了眼泪。 “我还不是为了小姐好吗?”她委屈地说道。 赵兰芝犹自气得胸口起伏:“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可你从我十岁起就开始絮絮叨叨这些话,说什么我不得嫡母欢心,没有娘亲倚靠,将来肯定嫁不好,我就是个木头人,听了这些年也听烦了,嬷嬷只会杞人忧天,又何曾真的为我去争取过努力过,除了教我各种忍,还教过我什么?” 李嬷嬷被一通数落,越发哭得伤心,呜呜咽咽地说自己没本事,不中用,没把小姐教好。 赵兰芝见她哭,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放缓了语气道:“嬷嬷把我带这么大,已然是功不可没,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只希望嬷嬷不要把我当卖不出去一样,整日忧心忡忡,我是没了亲娘,可我还有亲爹不是吗,嫁不成周大公子,世上就没有其他的公子了吗?” 一番话让李嬷嬷惭愧不已,颤巍巍躬身道:“老奴错了,老奴以后不会再这样说了,小姐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赵兰芝发了火,心情平和了许多,长出了一口气,缓缓道:“其实这几天我也仔细想过,没有娘亲张罗,有些事确实不太好办,所以我就等着袖儿回来去帮我问四姨娘的意思呢!” 谢南嘉和她对视一眼,露出欣慰的笑容。 没娘的孩子,终于还是磕磕绊绊地长大了。 “四小姐放心,我明天一早就去问四姨娘。”谢南嘉笑道,“四姨娘肯定会非常高兴的。” …… 晚饭时分,老国公夫人说好久没和小国公一起用过餐,打发下人去把苏贤夫妻二人和老国公一块请来陪自己吃饭。 老国公年轻时就爱收集古董,其中对古剑最为倾心,致仕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沉迷其中,整日不是出门淘换宝贝,就是把自己关在收藏室里和一屋子宝贝作伴,一日三餐都不和老夫人一起用。 老夫人也懒得管他,自个乐得自在。 因此,老国公突然被老夫人这么郑重其事地叫上饭桌,直觉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 最近不同寻常的事有点多,前些天孙女刚找回,昨天皇后娘娘就来了,今天不知道又是什么事。 苏贤刚从外面回来就被叫来了母亲这边,和老国公有着同样的困惑,除了发觉妻子的眼睛有些肿,神色有些不对,别的一无所知。 饭后,老夫人摒退了下人,才将请他们父子过来的原因说了。 父子二人大为震惊,尤其是苏贤,当场就坐不住了,在房里来来回回踱了几趟后,方挤出一句话:“这,这怎么可能?” “是啊,锦屏不都回来了吗,怎么凭空又冒出一个,怕不是个骗子吧?”老国公拈须道。 “你长脑子了没有,这是青云自个查出来的,又不是人家主动找上门的,骗你什么?”老夫人道。 盛青云已然又红了眼圈:“那孩子如今还蒙在鼓里,在定远侯府做丫头呢!” 苏贤还是有些不能接受,喃喃道:“怎么可能,锦屏是我亲自去接的,来龙去脉都问得清清楚楚严丝合缝,就连脖子上的胎记都是反复验证过的,回来后,你们也各自问过,验证过,确认无误后,才正式给她办的接风宴,不是吗?” “是那样没错,可现在的问题是咱们确实弄错了,难道就放任这个错误错下去,让咱们真正的骨肉回不了家吗?”盛青云道。 屋里陷入一阵死寂。 老国公低下头做沉思状,苏贤坐回到椅子上,垂着眼皮一脸凝重,老夫人还和先前一样八风不动地坐着。 “你们是什么意思,都不同意接吗?”盛青云顿时急了,起身道,“事实就摆在眼前,为什么不接,你们不接,我自个去接!” “不是不接,问题是怎么接?”苏贤紧锁愁眉道,“接回来,现在的锦屏怎么办,皇后娘娘那里怎么办,今日早朝结束后,皇上特意留我说话,说这门亲事他很满意,过两天就着内务府来纳采问名,在这个节骨眼上,你说怎么接?” “什么,皇上都发话了?”盛青云颓然跌坐回椅子上,脑子嗡嗡作响,脸色煞白道,“难道我的女儿就只能流落在外了吗?” “当然不能让苏家的骨肉流落在外。”沉默许久的老夫人开口道,“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你找个机会去定远侯府把那孩子讨过来,就说和她很投缘,想收她做义女,给锦屏做个伴……” “义女?”盛青云失礼地打断了婆婆的话,“那是我亲生的女儿,她身上流着我的血,怎么能让她做义女,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 老夫人对于她的失礼颇为不满,沉声道:“义不义的,咱们自己知道不就行了,等回头锦屏一出嫁,家里就剩下她,还不是可着劲的疼她,和亲生的有什么区别?” “可是……” “别可是了,横贤就只能这么着了,要么就不接,要么就以义女的名义接,除此之外,别无良方!”老夫人沉下脸满含威严地下了定论。 盛青云还要说话,被丈夫连拉带拽地拖走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掌控 次日一早,艳阳高照,是冬日久违的晴朗天气,谢南嘉打点好院里的事,带着全院的期望,去了清枫院。 自打四姨娘住进了清枫院,因着侯爷的偏宠,这原本偏僻破落的院子不仅重新焕发了生机,甚至比先前更舒适华丽。 谢南嘉如今是四姨娘最信赖的人,什么时候来都不需要通传,婆子开了门,由着她自个去上房。 冬日里没什么消遣,四姨娘和青红围坐在笼着竹篾罩的炭火盆前剪窗花,见谢南嘉进来,笑着招呼道:“你自个进来吧,我手上忙着呢,就不迎你了。” “不敢劳姨娘大驾。”谢南嘉笑盈盈走进来,制止了要起来给她让座的青红,自己搬了张绣凳过来,挨着火盆坐下,拿了张四姨娘剪好的窗花来看,夸道,“这梅花剪得栩栩如生,姨娘好巧的手。” “长日无聊,打发时间罢了。”四姨娘扶着腰转了转脖子,“眼看快过年了,我先练练手,到时候剪几张好的贴起来,你要不要,我多剪些送你几张。” “那敢情好,有劳姨娘了。”谢南嘉顺着她的话说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送姨娘一份礼物吧!” “什么礼物?”四姨娘来了兴致。 谢南嘉没直接说透,含蓄道:“我今儿个来,是奉了四小姐之命来给姨娘问安的。” 四姨娘拿剪子的手一抖,窗花便剪残了,但她浑不在意,眨着眼颤声道:“四小姐叫你来的?” “嗯。”谢南嘉微笑颔首,“长日无聊,姨娘也想有个人说说话不是吗?” “是是是……”四姨娘连声应道,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那什么,我,我该怎么做?” “瞧把姨娘高兴的。”青红说道,自个也跟着高兴,“谢天谢地,我们姨娘总算是有个念想了。” 四姨娘把手里的东西放进针线笸箩,激动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眼角都湿.润了。 她跟着侯爷也有十几年了,得的恩宠是所有姨娘里面最多的,可眼瞅着别的姨娘先后都有了孩子,唯独她的肚子始终没有一点动静。 起初她还仗着自己年轻,以为早晚会有的,可一年又一年,年华渐渐流逝,送子娘娘却始终没有眷顾她。 在这深宅大院,没有孩子的姨娘就像无根的浮萍,年轻时还能靠着姿色过几天风光日子,一旦人老珠黄,风烛残年,除了凄凄惨惨地死去,再没有别的指望。 因此,四姨娘平时里张扬跋扈,得意的时候连夫人都不放在眼里,实则却是几个姨娘中最彷徨最焦虑的,做梦都想要个孩子。 自从谢南嘉有意无意在她面前提起过四小姐之后,她便分外上心,不仅时不时找机会接近四小姐表达关怀,还听从谢南嘉的建议,主动去老太太那里搏好感,就盼着这事能成,好让自己晚年有个依靠。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这么久的努力,如今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怎不叫她喜极而泣。 “快告诉我,我现在该做些什么?”四姨娘终于停止了转圈,眼里流露出少女般的神采。 谢南嘉道:“姨娘不需要做什么,晚上去找侯爷,请侯爷和夫人交待一声,剩下要走的程序夫人自然会操持的。” 四姨娘闻言笑得眼睛都没了:“还要劳动夫人为我们操持,那多不好意思。” 谢南嘉也笑了:“当家主母,可不就是要操着全家人的心嘛!” “对对对,你说的在理。”四姨娘连连点头。 反正只要是能让夫人怄气窝火,她就高兴。 谢南嘉把消息传到,又叮嘱了一些细节上的事,便起身告辞了。 四姨娘亲自把她送到门外,说不完的感激之情。 等谢南嘉走后,四姨娘回了屋,对青红说午饭时烫些好酒,她要自个先庆祝庆祝。 青红应了,转着眼珠想了想,迟疑地对四姨娘道:“姨娘,这个节骨眼上,四小姐突然松了口,该不会是想让你在周大公子的事上代为周旋吧?” 四姨娘愣了下,斜睨了她一眼:“那又怎样,你觉得我应该拒绝她?” “姨娘误会了。”青红忙道,“奴婢是怕姨娘一腔真心错付。” “没什么错不错付的。”四姨娘无所谓道,“她需要一个娘亲,我需要一个孩子,说白了就是互惠互利,真心或假意都在其次,况且,人心是肉长的,只要好好捂着,总有捂热的一天。” 原来如此,怪不得人都说能在大宅门里活下来的,没一个傻子。青红心里想着,福身笑道:“姨娘真是个通透的人,那奴婢就提前恭喜姨娘心想事成了!” …… 当晚,四姨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去了前院,要找定远侯说认女儿的事。 可惜兴冲冲而去,却被守卫拦在外面,说没有侯爷的允许不得入内。 四姨娘说自己有急事要见侯爷,让守卫代为通传,守卫却说除非侯爷点名要见姨娘,否则姨娘们不得以任何理由搅扰侯爷。 这规矩确实是侯爷亲自定下的,四姨娘再气也没办法,正急得跳脚,画楼端着宵夜来了。 守卫见她过来,连问都没问一声,直接就把门打开了。 四姨娘不禁醋意翻涌,暗骂守卫是捧高踩低的哈巴狗。 画楼目不斜视地打她身边走过,一脚跨进门里,突然回头对守卫道:“我做饭伤了手,让四姨娘进来替我服侍侯爷用餐吧!” “……”四姨娘本能地想拒绝,转念一想忙闭了嘴。 守卫迟疑了一下,没有马上同意。 画楼木着脸又道:“我会和侯爷说的,你不用担心。” 守卫就没再说什么,闪身让四姨娘进去了。 四姨娘带着几分憋屈跟在画楼后面,等到走远了些,才悻悻道:“你为什么要帮我?” 画楼木然道:“是袖儿让我帮的。” “……”四姨娘恍然大悟,怪不得画楼这木头般的人儿突然要对她伸出援手,闹半天还是袖儿在暗中相助。 不过话说回来,画楼为什么要对袖儿言听计从,她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袖儿当初突然把给侯爷做宵夜的差事让给画楼,是不是早有预谋的? 画楼在短短时间就赢得侯爷的宠爱,有没有可能也是袖儿教她的? 难怪她多次告诉袖儿,让袖儿提醒画楼收敛些,画楼不但没收敛,反倒更加变本加厉,迷得侯爷连后院都不进了。 细细想,侯爷掌控着侯府,画楼掌控着侯爷,袖儿掌控着画楼……我的天!四姨娘震惊地捂住嘴,照这么算的话,整个侯府岂不是都在袖儿的掌控之中了? 还有四小姐,老太太,甚至二公子,包括我自己,似乎都在不知不觉中被袖儿给收服了,唯一没被她收服的,就是夫人那一派,而那一派的日子从袖儿入了府就没有舒心过…… 天呐!袖儿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难道她是想让整个侯府都成为她的傀儡? 太可怕了,这太可怕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明明已经觉察出不对劲,还是不得不照着袖儿规划的方向走,因为袖儿早已洞查了她想要个孩子傍身的渴望。 对,就是这样,袖儿清楚地掌握着每个人的软肋,只要她出手,往往就是一击必中,谁都逃不掉。 这个丫头,她真的太可怕了! “姨娘小心门槛!”画楼在旁边提醒了一句。 四姨娘猛地回过神,才发觉她们已经到了侯爷的书房,九安正打着厚厚的帘子请她们进去。 进了屋,四姨娘看到坐在书案后面批阅公文的定远侯,差点激动得热泪盈眶,感觉自己已经八百年没见过侯爷了。 “妾身见过侯爷,给侯爷请安!”她走过去,哽咽着给定远侯见礼。 定远侯一怔,放下手中的笔,捏着眉心问道:“蔓萝,你怎么来了?” 四姨娘的泪一下子就控制不住了。 “妾身想念侯爷,所以才冒着被侯爷责罚的风险跑来看望侯爷。” “哦。”定远侯温和地笑了下,“上次听母亲说起你,原打算去清枫院看你,后来被公务缠身,竟忘了这事,既然你来了,就陪我吃个宵夜吧!” 四姨娘眼含热泪道:“妾身不敢,妾身只要能伺候侯爷用餐,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你瞧你,这里又没旁人,无须拘礼。”定远侯起身绕过书案,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四姨娘恨不得放声大哭一场。 小厮端进来热水,两人洗了手,在几案前相对而坐,画楼把吃食一一摆上,默不作声地伺候着,看不出任何情绪。 四姨娘吃了两口菜,喝了一碗汤,总算明白侯爷为什么会格外宠爱画楼了。 画楼的厨艺,比袖儿只好不差,其中还多了些家常的味道。 而且这丫头性格真的很合侯爷胃口,不声不响,不骄不躁,不谄媚也不卑微,和她那张脸一样,憨憨的,却让男人舒心。 “蔓萝,你来只是为了看我吗,是不是有别的事?”定远侯见她魂不守舍的,便主动开口问道。 四姨娘犹豫了一下,放下筷子跪坐起来,恭恭敬敬道:“回侯爷,妾身确实有事想要和侯爷商量。” “你说。”定远侯抬手示意。 四姨娘便把自己想要收四小姐做女儿的事说了,说完又补充道:“四小姐自个也同意了,上回我去问老太太,老太太也说这样挺好,我们两个都能有个依靠,侯爷觉得呢?” 定远侯早先听老太太提过,因此也不觉得突兀,沉吟一刻道:“我也觉着挺好,只要你们都同意,我没意见。” “多谢侯爷成全!”四姨娘欢喜地给定远侯磕了一个头,“既然侯爷答应了,夫人那边还要劳烦侯爷打个招呼,我怕我人微言轻,夫人嫌我多事。” “嗯。”定远侯颔首道,“今天太晚了,明天恰好是十五,我去怡心院歇息时,顺带着和夫人说一声,至于后面怎么做,你听夫人的安排就是了。” “多谢侯爷,多谢侯爷!”四姨娘终于完完全全放了心,连着给定远侯磕了几个头。 “行了,再磕发髻都散了。”定远侯打趣道。 四姨娘微微红了脸,露出娇媚之色,眼神幽幽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却没有给她回应,收了笑容道:“你既认了四丫头做女儿,关于郡主府的事,不免要为她费些心,我有心管她,奈何这事的起因不怎么光彩,云成他爹在江洲任职,我身为男人,也不好直接去和郡主交涉,夫人最近自己的事都理不清,这你也是知道的。” 四姨娘忙道:“妾身明白,只要侯爷认为这门亲能结,妾身自当全力为四丫头争取。” 定远侯道:“虽说四丫头配云成是有些高攀,但为人父母都是自私的,从我的内心来说,当然是想让她心想事成。” “侯爷这么说,妾身就明白了。”四姨娘道,“只是这事要想成,不能按寻常路子来,侯爷心里要有个谱,免得到时候有人拿这做把柄来你这里告妾身的状。” “另辟蹊径可以,但秦婉如那种绝对不行。”定远侯正色道。 “这个侯爷放心,咱家的女儿,绝不行那龌龊之事。”四姨娘道。 定远侯甚是欣慰:“老太太说你和以往大不相同,今日一见,果然是成熟稳重了许多,很好,很好。” 四姨娘得了夸奖,心里美滋滋的,满心盼着侯爷能留自己在前院住一晚,不想直到宵夜用完,侯爷也没提这茬,只得失望地告退,和画楼一起离开了。 画楼从始至终都是一个表情,多余的话都没和定远侯多说一句,四姨娘认为她肯定是在欲擒故纵,因为男人就吃这一套。 思及此,她又暗自检讨自己,是不是话太多了,可想来想去,那些话都是必须要说的,少一句都不行。 “你半天不说一句话,不憋得慌吗?”她忍不住问画楼。 画楼木着脸道:“我喜欢听,不喜欢说。” 四姨娘一愣,不得不承认,听比说高明多了。 以前袖儿好像也教过她不要说太多,尤其不要向男人诉苦,看来画楼是深得袖儿真传了。 这个袖儿,她到底是干什么的? …… 第二天,定远侯去怡心院歇息,把四姨娘要过继四小姐的事和秦氏说了,叫秦氏为她们张罗张罗。 秦氏一脑门的官司,哪有闲心管她们这些破事,定远侯好不容易来一回,她还想趁机为自己谋点便利呢! 为了不让乱七八糟的事占用这难得的时间,她连讨论一下的兴趣都没有,便直接应下了:“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明儿个我问了她们双方的意见,同去老太太那里说一声,把四丫头往四姨娘名下一记就成了,若是想隆重些,就请东西两府都来吃个饭做个见证,只是年前事多,恐怕大家都腾不出时间,不如到吃年夜饭时再说。” 定远侯见她爽快答应,心里十分舒畅,点头道:“年夜再说也行,只是册子要先上了。” “我省得。”秦氏道,“这事就交给我了。” 她突然如此贤惠,让定远侯着实意外,想着自己前些天因秦婉如的荒唐事对她发了好一通火,便有些于心不忍,放缓了语气道:“以后不要再溺爱孩子们了,要好好教教他们是非对错,你总是要老的,不能管他们一辈子。” 秦氏正是想让他消气,闻言忙温顺道:“我晓得了,以后好好教导他们,婉如这些日子天天在房里以泪洗面,生怕你不个不高兴把她送回娘家,可怜的孩子,吓得茶饭不思的,人都瘦脱相了。” 定远侯知她话里有夸张的成分,叹息道:“我也是一时气不过,哪能真送她走,只要她以后好好的,我不会和小孩子计较的。” 秦氏放了心,假意拭泪:“多谢侯爷大度,改天我叫婉如亲自去给你磕头赔罪。” “罢了,她去见我,我不自在,她也不自在,就让她好生待着吧!”定远侯道。 秦氏顺水推舟地应了,温存服侍定远侯宽衣。 夫妻二人不管是面和还是心和,总算又和好了,安安生生同床共枕了一晚。 第二天天蒙蒙亮,秦氏便忙着起来伺候定远侯更衣上朝。 等忙忙叨叨地送走了定远侯,她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才突然意识到过继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四丫头早不认娘晚不认娘,偏卡着和周大公子有了纠葛,就要认娘,她该不会是看透了我这个嫡母不打算为她谋划,所以想另外找个帮手吧? 四姨娘惯会使些狐媚伎俩,她若真出手相助,事情没准儿真能被她办成了。 她若成了,我的兰雅怎么办? 兰雅心心念念想着周大公子,若当真被庶妹抢了去,以她要强的性子,还不得气疯了? 不行,不行,这两个人绝对不能做母女。 可是不做也不行,我已经当面答应了侯爷,怎能出尔反尔,恐怕侯爷会一气之下亲自为她们操办此事,并且还会因此又和我翻脸。 这可如何是好? 秦氏一直愁到天光大亮,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曹嬷嬷来催她洗漱,说姨娘们和孩子们马上要过来请安,她只好暂时放下这事,去更衣梳妆。 请安时间一到,世子夫人、诸位姨娘并小姐们悉数前来,秦氏眼尖地发现四小姐和四姨娘是结伴来的,不由又是一阵烦躁。 烦躁归烦躁,事情还是要说的,她按捺着心火,和颜悦色地与两位当事人说起了过继的事,照着昨晚和侯爷商量好的说了一遍。 其他几位姨娘和小姐乍闻此事,都是一脸茫然。 秦婉如满脑子想着怎么对付绿柳,一点反应也没有。 四姨娘则欣喜万分,拉着四小姐跪下磕头,感谢夫人成全。 秦氏道:“你们相互有了依靠,我也为你们感到高兴,等回头用过早饭,咱们一起去老太太那里,和她老人家说一声。” 四姨娘和四小姐齐声应了,秦氏又和赵兰雅交待:“你等会儿去了学堂,代你四妹妹向先生告个假,她今儿个恐怕没功夫去了。” 赵兰雅冰雪聪明,一下子就想到了周大公子的事,恨得脸都绿了。 她以为母亲没想通这里面的关节,等到请安的都走了之后,独自跟着母亲进了内室,打算与母亲好好分析了一番。 秦氏不等她开口,就抢先道:“你要说的我都明白,但这事四姨娘压根没和我说,而是直接去找了你父亲,你父亲昨晚又亲自来告知了我,我能违肯他的意思吗?” “贱人就是狡猾,一不留神就作妖。”赵兰雅一听是父亲亲自下令,恨得直咬牙,“可是母亲,你难道就没一点办法了吗?” “我能怎么办,你说我能怎么办?”秦氏郁郁道,“最近就没有一件让我舒心的事。” 赵兰雅赌气道:“我不管,要是我嫁不成周大公子,我就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你……”秦氏气得高高扬起巴掌,终是没舍得扇下去,有气无力道,“你们一个两个的,是要把我逼死呀!” 赵兰雅攥了攥拳头,阴森道:“该死的不是她们吗?” 秦氏没听清,侧耳道:“你说什么?” 赵兰雅索性豁出去了,关了门窗,走回来低声道:“母亲既然能给四姨娘下绝育的药,为何不能给她下点别的药?” “你在胡说什么?”秦氏大惊失色,刚才没舍得打的巴掌“啪”的一声落在赵兰雅脸上。 “我没有胡说。”赵兰雅捂着脸道,“母亲做的事我都知道,不光是四姨娘,还有三姨娘的男胎,还有南嘉嫂嫂……” “你给我闭嘴!”秦氏整个人都不好了,疯了似地扑上去,一把掐住了赵兰雅的脖子,“你是我女儿吗,你到底是不是我女儿,你不是,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兰雅,你是魔鬼……” 第一百五十五章 没一个省油的灯 慈安居里暖意融融,老太太用过早饭,坐在房里取着暖和下人们闲话家常,小丫头打着帘子进来传话,说夫人和四姨娘四小姐一块过来了。 老太太略一寻思,便想到是她们是为过继的事而来,吩咐小丫头把人请进来。 少顷,三人进了屋,以秦氏为首向老太太见礼。 老太太故作不知,免了她们的礼,叫花嬷嬷看座,乐呵呵问道:“昨儿个才来请过安,怎么今儿又来了?” 秦氏落了座,接过丫头递来的茶捧在手里,一脸喜气地说了四姨娘要过继四小姐的事,问老太太觉着好不好? 老太太自然说好:“四姨娘膝下无子,四丫头也是孤伶一人,两人做个伴倒是极好的,你整日忙着打点府里的杂事,有了四姨娘照顾,你也能少在四丫头身上操些心,省得顾头不顾尾的,还叫人说你这做嫡母的没尽心。” 这话说的倒是圆融,细一品,可不就是让她别管四丫头的事吗?秦氏想着,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这老太太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一门心思地疼庶女,扶姨娘,倒把她和女儿这正室嫡孙看得一文不值。 什么时候她能对兰雅兰姝上点儿心,也不枉兰雅兰姝叫她十几年祖母。 想到兰雅,不禁又想起才刚母女争执的情景,要不是曹嬷嬷进去的及时,自己差点就把兰雅掐死了。 那丫头,看着花一般娇艳的女孩子,性子却不知随了谁,又狠又无情,竟扬言说她若不帮着她嫁进郡主府,就把她做的事告诉侯爷。 多狠毒的心肠,为了一个男人,连自己亲娘都敢威胁。 曹嬷嬷还为她开脱,说年轻姑娘情窦初开难免这样,虽说大小姐的做法偏激了些,但那都是话赶话赶的,绝不是忤逆不孝,更不是心肠狠毒。 她倒希望是这样,若不是这样,就等于她这些年含辛茹苦养了个白眼狼。 可就算是狼崽子,也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她不能不帮。 “母亲既说好,那就是真的好。”她轻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笑着道,“我原说叫上东西两府一块吃个饭庆贺庆贺,侯爷说年前大家都忙,不如先上了册子,等到过年再一并庆贺,老太太以为如何?” 聪明如她,不想让老太太看出是自己懒得张罗,便把事情往侯爷头上推,反正老太太也不会为了这话特意去向侯爷求证。 “既是侯爷发话,那就依着他吧!”老太太道,“左右眼下天寒地冻的,我这把老骨头也不想动弹。” “母亲要多保重身子。”秦氏殷殷道,“你是咱家的定海神针,你好好的,就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福份。” 老太太不禁笑起来,招呼花嬷嬷等人道:“你们都瞧瞧,我这儿媳妇多孝顺。” “可不是嘛,有这么孝顺的儿媳,是老太太福星高照。”花嬷嬷应和道,“夫人又孝顺又能干,她才是咱们家的顶梁柱呢!” 好听话谁都会说,反正也没人真往心里去。 有秦氏在,没有四姨娘和四小姐说话的份,两人只跟着陪笑。 老太太笑了一阵,对四小姐说道:“你如今有了娘,更要温良谦恭,本份守礼,敬长辈,爱手足,做个知书达礼的好孩子,不要给你娘丢脸,以前犯了错,是你一人受罚,往后再犯错,便是二人同担,所以无论做什么事,一定要谨慎,仔细,三思而后行。” 四小姐忙起身下跪,恭敬道:“多谢祖母教诲,多谢母亲成全!” 四娘也跟着跪下:“多谢老太太和夫人成全!” 老太太笑着叫二人平身,赏了一对赤金镯子做贺礼。 秦氏早料到老太太会赏赐礼物,从袖袋里掏出自己早就准备好的一对金步摇送与二人。 花嬷嬷笑道:“可见是亲婆媳,送礼物都是心有灵犀的。” 秦氏也笑:“我知道母亲素来是最实诚的,一出手不是金子就是银子,所以才特意选了这对金步摇,好和母亲搭配。” 老太太笑眯眯地点头:“不错不错,夫人有心了。” 四姨娘和四小姐又跪了一回,感谢老太太和夫人的礼物。 事情已然敲定,三个人又略坐了一会儿,瞧着老太太有些困乏,便起身告辞了。 出了慈安居,秦氏说自己手头还有一堆事要做,带着云雁匆匆离去。 送走了她,四姨娘问四小姐要不要到清枫院坐坐,四小姐想着反正今天不用上学堂,就随她去了,为了让院里其余人放心,借口身上有些冷,打发素荷回去拿件厚斗蓬送到清枫院。 素荷得了命令,一路喜笑颜开地回了宜兰院。 谢南嘉和珍儿李嬷嬷一瞧她那样儿,就知道事情顺利办成了,提着半天的心终于放回了肚里。 “太好了,四小姐终于有娘疼了。”珍儿欢喜地和素荷抱作一团,李嬷嬷却擦着泪感谢谢南嘉,说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谢南嘉对这意料之中的事没太多惊喜,回屋找了件斗蓬递给素荷,交待她:“你去和四姨娘说,让她后天带着四小姐去上香,就说是要告慰一下四小娘生母的在天之灵。” “后天,后天是十八,也不是什么好日子呀?”素荷一时没反应过来。 谢南嘉道:“只要心诚,什么时候都是好日子。” 李嬷嬷最先明白过来,催着素荷道:“十八怎么不是好日子,我看就好得很,快去说快去说。” 素荷翻了个白眼,抱着斗蓬走了。 她走后,谢南嘉也换了身衣裳,去了西跨院。 她如今在西跨院来去自由,如入无人之境,守卫连通传都省了,叫她自己进去,和清枫院的婆子一样。 到了赵靖玉的起居室,谢南嘉正要掀帘子,听到有人在里面和赵靖玉说话,便鬼使神差地收回了手,没有立刻进去。 “宋景行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已然对你起了疑心,你可得多加防范才是。” “有什么好防的,不就是被他发现了我有暗卫吗,大户人家有暗卫的多了去了。” “可人家不像你,用的全是军中退役的精锐,且人数众多,他若真想找你麻烦,完全可以说你私豢兵士。” “那又怎样,我还怕他不成,你别忘了,他还有个致命的把柄在咱们手里……” 私豢兵士,致命把柄……谢南嘉听得一凛,正要远远地退开,依云抱着个酒坛子从后面过来,叫了她一声:“袖儿,你来啦?” 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帘子一掀,赵靖玉从里面探出半张脸,眸光深如寒潭,盯着谢南嘉看了两眼,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谢南嘉简短回答。 这个时候,解释得越多越容易让他生疑。 赵靖玉不知信没信,只淡淡说了句“进来吧”,便转身回了里面。 帘子又掉下来,隔挡在谢南嘉面前。 主子果然是主子,谢南嘉想着,自个把帘子掀起来,让依云先进去,随后才跟着进去。 进去一看,原来方才说话的人是程志业,怪不得听着这么熟悉。 爱戴花的程志业今天戴的不是真花,而是一朵水红色的丝绒花,叶子是鸟儿的细羽染的,斜插在鬓边,被炭火升腾的气流拂动,颤颤巍巍的,十分活泼。 他大概是京中最爱俏的公子哥了。谢南嘉盯着那朵花想。 程志业感受到她的目光,轻佻地撩了下头发,笑眯眯道:“袖儿姑娘是看上了我的花,还是看上了我的人?” 谢南嘉:“……” 若不是屋里再没有其他人,她几乎要认为刚才那个非常严肃地和赵靖玉谈论问题的人不是他了。 看来每个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两位并列京城纨绔之首的家伙,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奴婢从来没见过这么鲜活的绒花,简直跟真的一样。”她笑着说道。 “你喜欢,就送你吧!”程志业大方地把花取下来递给她,“拿着,这是宫里新出的花样,外面可是头一份。” 谢南嘉没有马上收下,往赵靖玉那看了一眼。 赵靖玉板着脸道:“看我做什么,一朵花而已,想要你就拿着。” 谢南嘉便接了花,向程志业道谢。 “你来做什么?”赵靖玉问。 谢南嘉顿了一下,看了看正在煮酒的依云。 依云问:“你会煮酒吗?” 谢南嘉点点头。 依云便把手里的活交给她,自个出去了。 赵靖玉觉得怪怪的,怎么看起来好像袖儿才是依云的主子呢? “才刚老太太和夫人做主,把四小姐过继到四姨娘名下了。”谢南嘉在火炉前坐下,闲聊似地说道。 “所以呢?”赵靖玉轻挑眉梢,却不是为这个消息惊讶,秦氏她们前脚从老太太院里离开,后脚已有人向他报告过,他只是奇怪谢南嘉为什么特意跑来告诉他。 “所以,四姨娘打算后天带四小姐去上香,感谢菩萨恩典,同时告慰四小姐生母的在天之灵。”谢南嘉看着壶里蒸腾出来的白雾说道。 “然后呢?”赵靖玉慢慢坐直了身子。 “听说安平郡主最近为了周大公子的事心情烦躁,郁结于心,二公子做为周大公子的好友,何不劝他带着郡主出去散散心?”谢南嘉慢条斯理地说道,纤纤素手执箸夹起碧玉盘里的青梅放入壶中。 酒香弥漫开来,赵靖玉的眼睛亮了。 …… 晚些时候,画楼在西跨院的密室最后一次接受胡千山的治疗。 经过几日的治疗,她身体里的毒性已经彻底解除,就算没有秦氏的解药,也已经没什么大碍。 但为了不引起秦氏的怀疑,谢南嘉叫她继续装病,每天除了去前院送宵夜,其他时间都要“卧病在床”。 胡千山的任务完成,打算今晚动身离开京城,说自己有当紧的事要去一趟南疆,临走让谢南嘉再给他做顿好吃的。 谢南嘉自然不能拒绝,决定好好做几样拿手的菜为他践行。 去大厨房找蔡大娘领料时,谢南嘉无意间看到云雁在和掌勺的吴娘子说话,离得远,听不清说的什么。 为了避免被云雁撞见,谢南嘉没往跟前去,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后来云雁递给吴娘子一个什么东西,便匆匆忙忙走了。 云雁走后,吴娘子四下瞅了瞅,把东西揣进怀里去了厨房。 谢南嘉明显感觉这两人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如果云雁是别人的丫头,她也不会多管闲事,可云雁偏偏是秦氏的丫头,她就不得不多留个心眼,在见到蔡大娘以后,有意无意地说了看到云雁和吴娘子说话的事,想看看蔡大娘是什么反应。 不料蔡大娘却浑不在意地道:“她们两个是同乡,隔三差五就在一处说话的。” 得知她们还有这层关系,谢南嘉很是意外,同时又为自己的草木皆兵感到好笑,遂将此事丢开,领了料回去给胡千山做践行饭。 晚上,送走了胡千山,谢南嘉回到宜兰院,四小姐已经睡了。 李嬷嬷守着门等她,说今晚大厨房做了一道酸笋鸡,四小姐说味道不错,让大伙都尝了两块,另外给她留了半份,叫她回来也尝尝。 谢南嘉在西跨院已经吃饱了,暂时吃不下,就说放着等明天热热再吃。 等到第二天起了床,李嬷嬷却十分惋惜地说,半盘子鸡肉夜里全被耗子偷吃了,那么大一只耗子,竟活活给撑死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不动声色 珍儿和素荷都跑到厨房去看,说活这么大还没见过撑死的耗子。 谢南嘉恶心那种长尾巴的东西,待在房里没去,一面给四小姐梳头,一面叮嘱她别忘了和先生告明天的假。 赵兰芝有些蔫蔫儿的,说昨夜像是没睡好,身上困乏,眼皮发沉。 刚好李嬷嬷进来听到,就说既然不爽利,不如今天也别去了,在家歇息歇息,养养精神,明天好出门。 赵兰芝不肯,怕告假多了惹先生不喜,还是强打精神去了,说大不了今晚早点睡把觉补回来。 等她和素荷走后,珍儿协助李嬷嬷打点院子里的杂事,谢南嘉则去了四姨娘那里,和四姨娘商量明天出行的事。 到了清枫院,四姨娘却还睡着没起,青红说许是昨天新认了女儿太兴奋,晚上没睡着。 谢南嘉便没让青红惊动她,说自己午后再来。 回到宜兰院,没见着珍儿,问李嬷嬷,李嬷嬷说她在四小姐房里熨烫明天要穿的衣裳。 照理说这些活应该是谢南嘉干的,只是她几乎没怎么正经在院里子待过,珍儿便主动承担起来了。 谢南嘉想,满府恐怕再没有自己这么不称职的丫头了,多亏宜兰院人员简单,团结友爱,不然她这样的根本混不下去。 这样想着,她便去了四小姐房里给珍儿帮忙。 刚进门,便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过去一看,珍儿竟趴在熨衣裳的台子上睡着了,装着炭火的熨斗将衣裳下摆处烫穿了一个洞。 谢南嘉吓一跳,忙走上前晃醒她,将熨斗拿起来放在地上,只是那衣裳已经不能要了。 珍儿被惊醒,发现自己把小姐的衣裳弄坏了,一张小脸登时吓得惨白,眼泪也出来了。 “你还好意思哭,要不是我来得及时,怕是房子都被你烧着了,天干物燥的,这间一烧起来,连着整个侯府都跑不了,到时候你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怕是你老子娘都要受牵连。”谢南嘉没有立刻安慰她,板着脸吓唬她,好让她以后长长记性。 珍儿哭都不敢哭了,瑟缩着脑袋道:“我错了,我知道错了,袖儿姐姐,求你千万不要告诉嬷嬷,嬷嬷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谢南嘉道:“嬷嬷对小姐的衣裳了如指掌,你以为能瞒得住,再说了,这衣裳可是为了四小姐去上香特意选的,你要怎么瞒?” 珍儿彻底绝望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嘴里喃喃道:“我死定了,我死定了……” 恰这时李嬷嬷忙完外面的事,端着一碟五香蚕豆进来,说要慰劳慰劳珍儿。 珍儿一听,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李嬷嬷吓得差点没把豆子洒了,忙问怎么回事,珍儿爬着到了她跟前,抱着她的腿哀哭求饶。 果然如珍儿所料,李嬷嬷揪着她的耳朵将她从地上揪起来,恨铁不成钢地骂开了。 珍儿疼得龇牙咧嘴,也不敢挣脱,只是连声求饶:“嬷嬷饶了我吧,我不是故意要睡着的,就是眼皮不知怎的总打架……” “小蹄子,你说的轻巧,你眼皮打架不当紧,生生糟蹋了一件上好的衣裳,小姐的好衣裳本就不多,明儿个穿什么,把你的皮扒了穿吗?”李嬷嬷气得咬牙。 谢南嘉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四小姐犯困,四姨娘犯困,珍儿也犯困,好好的,怎么今天都犯起困来了? “嬷嬷别骂了,这衣裳我能补。”她开口叫住了李嬷嬷。 李嬷嬷一愣,松开了珍儿的耳朵,问道:“烧那么大个窟窿,还怎么补?” 谢南嘉道:“这素锦袄裙本就太过素净,找块水红绸子做些花缝在衣摆上,另外再将这窟窿一补,绣两只蝴蝶在上面,走起路来花动蝶舞的,既不影响整体的素雅,还能平添些活泼明媚,嬷嬷以为如何?” 李嬷嬷听了,顿时舒展了眉眼,夸她心思巧妙,蕙质兰心,顺带点着珍儿的额头叫她多学着点。 珍儿不敢吱声,乖乖地按照谢南嘉的吩咐找布料打下手。 李嬷嬷做了一辈子针线活,绣工也很了得,当下便端出针线笸箩和谢南嘉一块忙活起来。 谢南嘉一面安静做活,一面在心里琢磨着几个人同时犯困的事,结合昨天在厨房撞见云雁和吴娘子说话,总觉得这两者有什么关联。 她有些后悔,不该因为蔡大娘说两人是同乡就放松了警惕,草木皆兵虽不好,总好过麻痹大意。 她又想,倘若真是云雁搞了什么鬼,照四小姐和珍儿的状态来看,应该不是什么剧毒,比起突然杀死一个小姐要承担的风险,循序渐进的方法显得更为稳妥。 那么,这种让人犯困的毒,和画楼所中的毒会是同一种吗? 可惜,胡千山去了南疆,不然可以让他帮忙看看。 不过话说回来,李嬷嬷和素荷为什么没事呢? 难道是她们两个的体质比较强壮? 谢南嘉满腹疑虑,在到中饭时间,没让珍儿去拿饭,借口坐得久了脖子酸痛,亲自去了大厨房。 去了之后,她先去找蔡大娘说了会儿话,而后才拎着饭菜回宜兰院。 到了院门外,瞅着四下无人,用特意准备的银簪将饭菜一一试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异常。 她不禁又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四小姐她们犯困兴许只是个巧合。 用过午饭,三人又忙活了一下午,直到天色将晚,才将衣裳修改好。 四小姐回来看到那件衣裳,当场惊呆了,拿在手里看来看去,爱不释手。 她并不知道衣裳被烫坏了,只当是谢南嘉别出心裁想让自己打扮得更加漂亮,感动之余,大方地拿出自己不多的积蓄打赏了四位忠仆。 晚饭仍然是谢南嘉去取的,虽然中午没试出来异常,她还是谨慎地又试了一遍,这一回,真被她试出来了,银簪在碰到那盘水晶豆腐时变了颜色。 谢南嘉心里有了数,不动声色地把菜拎回去,往桌上摆的时候,假装不小心失手将水晶豆腐打翻在地。 她今天是大功臣,李嬷嬷破例没有念叨,只叫她快拿扫帚扫出去。 谢南嘉连碎盘子带豆腐一起扫走,悄悄倒到院墙的角落里,第二天一大早起床去看,果然又死了一只耗子。 为了不让她们几个恐慌,她谁都没惊动,忍着恶心将耗子挖土埋了。 做完这些事回了屋,又过了一会儿,其他人才陆续醒来,忙忙叨叨地服侍四小姐更衣洗漱,先去给夫人请安,然后回来用饭,用完饭和四姨娘一起出门去梵音寺上香。 请安的时候四姨娘和秦氏说了去上香的事,秦氏也没拦着,只关切地问她和四小姐这两天吃得可好,睡得可好。 两人都说吃得好睡得好,秦氏听了很是欣慰,叮嘱她们路上注意安全,早去早回,还吩咐四姨娘给四小姐的生母点个长明灯,香油钱回头从帐上出。 四姨娘稀奇不已,去梵音寺的路上,和谢南嘉,夫人这几天像变了个人似的,好的叫人害怕。 谢南嘉暂时不想惊动四小姐,决定找个机会悄悄给她提个醒。 到了梵音寺,谢南嘉借口要去方便,让青红陪着四姨娘和四小姐去大殿,自己则在大殿外面转了一圈。 大殿侧边的菩提树上挂满了栓着铜钱的红绸带,是善男信女为了求姻缘扔上去的,据说扔得越高越灵验。 谢南嘉在最矮的一个树杈上找到一条黑色的绸带,绸带两端各栓了块石头,便忍不住笑起来,知道是赵靖玉他们已经到了。 回到殿里,四姨娘和四小姐已经上完了香,谢南嘉提议去四处逛一逛再回家。 四姨娘和四小姐心照不宣,任由她领着路往事先约定好的地方去了。 …… 安平郡主为了儿子的事着实在家里怄了好几天的气,为了防止儿子出门,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晚上睡觉就把他反锁在屋里,派侍卫在门外守着。 周云成虽不敢忤逆她,却从此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 安平郡主一共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几岁时不幸夭折了,因此对剩下这个儿子格外上心,眼珠子一样宝贝,如今为了一个侯府庶女,母子两个眼看要反目成仇,安平郡主嘴上不肯认输,心中却暗自焦急。 前天,程志业突然登门,说十五那天他陪祖母去梵音寺上香,见了无尘大师,无尘大师听说了郡主和周大公子的苦恼,让郡主带着周大公子去寺里一趟,他会亲自点化周大公子放下执念。 安平郡主信佛,每年都要往梵音寺捐一笔数目可观的香油钱,对无尘大师更是虔诚崇拜,奉若神明,凡无尘大师的话,她没有一个字不信的。 因此,听了程志业的话,她立刻就去与儿子商量,偏生周云成还在和她怄气,说什么都不肯去,安平郡主反过来放下姿态和他好话说尽,他才终于勉强答应了。 今天一大早,安平郡主就带着周云成来了梵音寺,到无尘大师的禅房去拜见。 无尘大师说要先和安平郡主单独说话,了解了解情况,让周云成先在外面候着。 等到安平郡主和无尘大师说完了话,出来叫周云成进去,却发现人不见了。 问侍卫,侍卫说大公子去更衣了,不让跟着。 安平郡主直觉不对,忙带着侍卫去找,到处找遍了找不着,最后在一间偏僻的寮房里听到了儿子的声音。 “你放心,我这辈子非你不娶的,倘若我母亲不同意,我就死给她看!”周云成斩钉截铁的声音说道。 门外的安平郡主差点没疯,正要推门进去大发雷霆,突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像是谁扇了谁一个耳光,紧接着就听周云成诧异道:“你打我做什么?” 安平郡主一愣,手按在门上没动,就听一道清亮的女声说道:“你母亲含辛茹苦将你养大,你却要为了一个女人弃她而去,你可曾想过她的感受,我自幼丧母,如杂草一般在世间苟活,做梦都想有个娘疼着,你却为了男女之情而不顾养育之恩,你这样不忠不孝的人,枉费我的一腔真情!” 安平郡主心头微动,慢慢放下手。 第一百五十七章 得偿所愿 安平郡主心头微动,慢慢放下手。 屋里沉默了一刻,就听周云成苦闷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若依着母亲,就必然要失去你,我若不想失去你,就必然要和母亲反目成仇,活着是痛苦,死了是不孝,为什么就没人为我想一想?” 安平郡主隔着门感受到儿子的绝望挣扎,心中酸涩难言。 就听赵四小姐娓娓道:“这世间本就充满了遗憾,你是男人,自然要承担更多的责任,你妹妹尚且年幼,你父亲又远在江洲,你母亲能依靠的只有你,你若不肯体谅她的难处,她该是多么的凄凉,我虽然倾心与你,但身为女人,我不忍心伤害一个母亲的心,你就当咱们有缘无分,把我忘了,回去好好陪伴郡主吧!” “那你呢?”周云成问。 赵兰芝道:“我既将心付与你,这辈子都是你的人,我不会嫁人,也不会寻短见,我打算绞了头发去做姑子,将我的后半生献于佛祖,求佛祖保佑咱们下辈子投生到一个没有门第偏见的世界,到那时咱们再续前缘。” 说完顿了顿,幽幽道:“公子保重,我先走了。” “不,你别走,你不能走……”周云成慌忙喊道,像是拉住了赵兰芝,赵兰芝则低声道,“公子请放手,被人看见就说不清了……” 安平郡主生怕儿子情难制控,做出非份之举,正要推门进去,后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安平郡主回头一看,见一个风韵十足的妇人带着两个丫头走过来,边走边喝斥丫头:“叫你们看着小姐看着小姐,怎么眨个眼就不见了呢,小姐要是出了什么事,看我不扒了你们的皮!” 妇人只顾着训斥丫头,都没往安平郡主这边看,径直一阵风似的走过去了。 恰此时,赵兰芝又在里面喊了一声:“公子不可!” 走过去的妇人猛地顿住脚,问丫头:“可是小姐的声音?” 丫头点头怯怯道:“好像是……” 话音未落,妇人就折返回来,扒开安平郡主,“咣当”一下推开了房门。 房门大开,就见周云成正拉着赵兰芝的手往怀里拉。 “四小姐!” “四小姐!” 两个丫头捂着嘴惊呼,安平郡主脑子嗡的一下,一颗心直往下沉。 妇人也惊呼起来,迎着拉拉扯扯的两人而去,大声道:“周大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光天化日的,你把我女儿拉进房里要做什么?” 安平郡主生怕儿子吃亏,忙跟了进去,侍卫们也纷纷涌入。 妇人吓了一跳,似乎才注意到安平郡主他们,恍惚了一刻才道:“原来是安平郡主,郡主明知道周大公子在里面,却不进来制止,是在替儿子望风不成?” 这话说的,安平郡主差点没噎死,想发火,儿子的手还紧抓着人家姑娘不放。 “我也是刚来。”她郁闷道,“你不是定远侯的四姨娘吗,什么时候成了四小姐的娘?” “我膝下无子,侯爷夫人可怜我,将四小姐过继在我名下了。”四姨娘解释道,随即脸一板,“郡主眼下更应该关注的是周大公子吧,家人都来了,他还拉着我女儿不放,是觉着我们母女身份卑微,就可以随意羞辱吗?” 安平郡主被个姨娘不客气地挖苦,脸上热辣辣的,对儿子训斥道:“你还不快些把人放开!” 周云成似才反应过来,讪讪地松了手。 四姨娘冷笑:“现在才松,不觉得晚了些吗?” “你什么意思?”安平郡主立刻警惕起来,把儿子拉到身边护住。 四姨娘道:“前些日子大公子救了我家四丫头,虽然坊间多有流言,但郡主未表态,我们也不好恩将仇报硬把女儿塞给你们家,因此即便女儿名声有损,也只字未与郡主提起,可郡主既不想和我家结亲,就该把自家孩子看好了,平白将人关在房里拉拉扯扯,难道就打算这么过去了?” 安平郡主气得倒仰,强自辩道:“你这话说的,焉知不是你女儿主动叫我儿子进来的?” 四姨娘越发冷笑:“郡主身份高贵就可以随意污蔑女儿家的名声吗,若是我女儿主动,她方才喊什么,只怕咱们开门看到的就不是这样的情景了。” “……”安平郡主哑口无言。 周云成道:“母亲,是孩儿的错,孩子无意间看到四小姐也来了寺里,一时没忍住,就……” “你闭嘴!”安平郡主厉声呵斥。 四姨娘道:“到了这一步,郡主还想当什么都没发生吗,既如此,我们这就回城,去府衙击鼓鸣冤,求官老爷为我们主持公道,我家女儿坏了名声,也不能让某些好色之徒有好下场!” “你说谁好色之徒?”安平郡主怒道,“你虽是姨娘,好歹也是高门大户的姨娘,怎地一副泼皮无赖的作派?” “好教郡主知晓,我打小就是泼皮无赖堆里长大的,又在花楼混迹多年,脸面与我毫无用处,为了我女儿,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四姨娘道。 “……”安平郡主从未与这种人打过交道,气得浑身发抖,为着儿子的名声,又不得不咬牙忍耐。 可倘若真的为了名声将儿子便宜给一个庶女,她又是千般万般的不情愿。 两种情绪纠结在心头,让她进退两难,悲愤交集,想死的心都有了。 谢南嘉在一旁暗自观察,觉着火候差不多了,默不作声地从后面捅了四小姐一下。 赵兰芝便上前一步说道:“大公子,姨娘,你们先出去吧,我想和郡主单独说几句话。” 周云成不放心,怕她在母亲手里吃亏,踯躅着不肯出去。 赵兰芝对他使了个眼色,他才不情不愿地跟着四姨娘一行出去了。 一个眼神就能让儿子乖乖听话,这让安平郡主感到很挫败,面带愠色地盯着眼前的小姑娘,试图从她脸上看透她心中所想。 然而赵兰芝却表现出超乎寻常的淡定从容,和那天在锦屏县主接风宴上挨打受气的样子判若两人。 安平郡主不禁认真地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被她素净衣摆上别出心裁的花朵与蝴蝶吸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凭心而论,这姑娘长得是真标致,身段也很窈窕,整体气质温婉娴静,被身上素雅又不失明媚的衣裳一衬托,别说是男人,就连她这中年妇人都有些恍神。 可那又怎样,再好也不过是个庶女。 赵兰芝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挺直了胸膛,不卑不亢道,“郡主瞧不上我的出身,是人之常情,但在我看来,嫡庶之别与女孩子来说不过是个虚名,除了在成亲的时候让夫家有脸面,别的并没有什么用,成了亲,日子怎么过,还是得看人品修养,持家能力。 我虽为庶女,父亲从未因此薄待我,让我与姐妹们一起上学堂,从入学第一天起,兢兢业业,刻苦勤勉,不敢有一日懈怠,琴棋书画四书五经,烹饪女红持家管帐,但凡先生教的,我样样精通,论人品论相貌,我也不比任何人差,难道就因为我不是嫡女,就变得一文不值了吗? 说句僭越的话,当朝太后出身不过是京都府尹家的庶女,却辅佐先皇推翻了前朝,如今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前朝贵妃是丞相嫡长女,却因妖媚惑主葬送了江山,这嫡与庶,又有什么定数?” 安平郡主十分震惊,没想到看着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竟有这般伶俐的口舌,语气虽然有些狂妄,但字字句句说得都在理,让人无法反驳。 事实上赵兰芝也没给她反驳的时间,紧接着又道:“郡主或许会认为我说这些话太过狂妄,但我想问问郡主,勉强给儿子娶一个他不喜欢的嫡女让他们夫妻貌合神离地过一生是你乐意看到的吗? 更何况,以大公子的倔犟,肯不肯听从郡主的话另娶她人还未可知,倘若他铁了心谁都不娶,郡主又能奈他何,周家的香火又该如何延续? 郡主别以为我是危言耸听,方才郡主自己想必也听到了,大公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据我所知,郡主一直想让大公子虔心向学考取功名,可大公子偏偏无心于此,整日虚度光阴,如果郡主愿意,我斗胆和郡主立个军令状,只要郡主能成全了我和大公子,来年科考,我保证让大公子金榜题名,若中不了一甲,我自请休书,离开大公子,永不回京,郡主可敢一试?” 安平郡主有些晕眩,小姑娘密集的话语浪头似的一波接一波席卷而来,让她没有时间喘息和思考,等到听她说保证让儿子金榜题名时,便隐隐有了几分心动。 赵兰芝捏着一手心的汗,观安平郡主神色,知道她已然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才悄悄地松了半口气。 袖儿说安平郡主最大的心愿就是让儿子考取功名,奈何自己又劝服不了儿子,所以一直以来就想找个能降住儿子的儿媳,好督促儿子浪子回头走正道,若她能保证让周大公子收心向学考取功名,一定能打动郡主的心。 因此便教她前面尽量多说话,不要给郡主反应的机会,等到最后猛地放出这个诱饵,郡主肯定招架不住。 再加上周云成前面“以死殉情”的铺垫,和四姨娘要将他告上公堂的威胁,郡主若不想失去唯一的儿子,不想让儿子遭人非议,必然会主动做出让步。 果然,安平郡主在懵了片刻之后,缓慢地点了点头:“好,去把你姨娘叫进来吧!” 赵兰芝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福了福身,拖着两条发软的腿向外走去。 “等等!”安平郡主忽又出声叫住了她,“你方才真的打了我儿一巴掌?” 赵兰芝一惊,忙摇头:“是大公子自个击了一下掌而已。” 安平郡主不是滋味地扯起唇角:“果然儿子都是白眼狼,有了媳妇忘了娘。” …… 安平郡主和四姨娘在房里交谈了一会儿,敲定了上门提亲的日子,便带着儿子回城了。 周云成得偿所愿,欢天喜地,在路上便向母亲郑重承诺,回去后就开始刻苦学习,还诚心诚意地请求母亲一定要给自己请几个最严厉最博学的老师。 安平郡主出了寺院被冷风一吹,就慢慢回过味来,知道自己被包括儿子和无尘方丈在内的所有人给骗了,什么开解点化,以死相逼,捉奸在房,都是他们合伙演的一出戏,甚至四小姐那一番长篇大论,都有可能是事先打好的稿子。 不过事已至此,她再明白也晚了,看在儿子主动提出要学习要请先生的份上,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但愿四小姐不要让她失望,能督促儿子考取功名。 安平郡主走后,谢南嘉一行也启程回府,相比郡主的五味杂陈,她们就是单纯的开心,兴奋,通体舒畅。 四姨娘像打了个大胜仗似的,一路上都笑得合不拢嘴,说做梦也没想到,前脚刚有了女儿,后脚就得了个那么出色的女婿。 四小姐手软脚软的,想起和郡主的斗智斗勇就一阵阵后怕,不知自己当时哪来的勇气,说现在若叫她再照原样重来一回,她肯定一句话都说不出。 谢南嘉笑而不语,一面听她们说话,一面在心里盘算着,等四小姐的亲事一敲定,就可以着手和秦氏姑侄算总帐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认定她了 赵靖玉和程志业一直躲在那间寮房的衣柜里,直到所有人都走完了才出来。 四小姐和周云成在房里说话时,他们两个就在窗下充当着望风的角色,听到安平郡主来,就提醒周云成向赵兰芝表白心意,听到四姨娘来,就提醒赵兰芝高声喊,等四姨娘往门口来,两人便迅速躲进了衣柜里。 全程耹听了赵兰芝说服安平郡主的过程,程志业不禁对她刮目相看,和赵靖玉打趣道:“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四妹妹这么厉害呢,早知道我就先下手了,她庶女我庶子,这才叫般配。” “配个屁,凭你也配?”赵靖玉道,“老和尚说了,你是天煞孤星,这辈子别想有媳妇了。” “他瞎说的你也信。”程志业道,“不过话说回来,最厉害的还是袖儿,那丫头是不是学过兵法呀,算计人一套一套的,这要是哪个将军娶了她,等于白捡个军师。” 赵靖玉立刻板起脸:“警告你,别想打她主意。” “为什么?”程志业追问,“我配不上你妹妹,难道连你家丫头都配不上?” “不是打击你,你还真配不上。”赵靖玉冷笑道,“她可不是一般人。” “怎么不一般了?”程志业好奇道。 “很快你就知道了。”赵靖玉神秘兮兮道,任凭程志业再怎么追着问,只用一句天机不可泄露打发他。 程志业翻着白眼道:“我看你快跟老和尚一样了,神神叨叨的。” 赵靖玉不理会他,自个在心里琢磨着,镇国公府那边应该快有行动了。 那天在锦屏县主的接风宴上,他无意间发觉小国公夫人的容貌和袖儿颇有几分神似,便隐约觉着两者之间必有联系,因此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把袖儿叫过去帮他解鹤氅,为的就是让小国公夫人能够注意到袖儿。 果然,宴会一结束,小国公夫人就安排了暗卫调查袖儿,皇甫发现后报与他知,他想着那人对袖儿没什么危险,也就没去理会。 后面在锦绣坊巧遇小国公夫人,通过小国公夫人对袖儿的态度,他便更加怀疑两个人的关系。 等到了庄子上,皇甫又发现了国公府的暗卫,他已经差不多能确定,袖儿极有可能是真正的锦屏县主,而现在的锦屏县主,是假的。 这一惊人的发现让他内心狂喜不已,为了能让国公府的人尽快确认袖儿的身份,婚宴一结束,他便迫不及待地带袖儿回京,好给那个暗卫提供方便。 算起来,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倘若袖儿的身份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想必镇国公府已经在积极商议接回正牌女儿的办法了。 毕竟此前已经冒认了一个锦屏县主,国公府总得想法子把事情处理周全。 他已经想好了,一旦袖儿被国公府认回,他就立刻去求圣上赐婚,管它什么凤命不凤命,总之他就认定这一个了。 一想到自己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他忍不住眯起眼睛笑起来,希望国公府的动作能快一些,再快一些。 而此刻的少夫人盛青云,却正在将军府和姐姐盛青鸾抹着眼泪诉苦。 “阿姐,我不想用认义女的方式接锦屏回来,她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怎么能说她是义女呢,我一旦这样承认了,她这辈子就只能以义女的身份活着,我想想都替她委屈。” 盛青鸾自打妹妹找回女儿后,怕自己触景伤情,连道贺都没有亲自去,只派管事送了书信与贺礼,不成想这国公府的欢喜劲儿还没过去呢,妹妹突然又跑来说孩子认错了,真正的锦屏是定远侯府的丫头袖儿。 盛青鸾震惊之余,心情十分复杂,这些天,她和丈夫儿子通过各种蛛丝马迹,已经完全接受了袖儿是南嘉借尸还魂的猜想,只是最近北地突降暴雪,胡人大举侵犯边境掠夺粮食,武安大将军父子奉圣命率兵戍边,去定远侯府讨要袖儿的计划便暂时搁浅了。 原想着等父子二人得胜归来,他们就正式去侯府要人,如今妹妹却突然跑来说袖儿是她走失十二年的女儿锦屏,这算是怎么回事? 如果袖儿真的是锦屏,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借尸还魂根本不成立,她对袖儿的亲切感,只是因为和外甥女天然的血脉亲情? 那么南风呢,难道也是因为锦屏是他表妹,所以才感到亲切? 反过来说,袖儿对他们表现出来的亲切,也是这个原因? 想到这种可能,她不禁百感交集,不知道该为妹妹感到高兴还是该为自己感到遗憾。 将军临走前还说,为了能尽快和女儿团聚,他会拼命杀敌,争取早日驱逐胡人,早日归来。 倘若他回来后发现女儿成了外甥女,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阿姐,你倒是说句话呀,你快帮我想想办法呀!”盛青云见姐姐半天不作声,焦急地摇晃她的手臂。 盛青鸾轻叹一声,拿帕子在眼角压了压:“这消息太突然,阿姐一时也懵了,你别吵,让我好好想想。” 盛青云安静下来,像小时候一样,乖乖地捧着脸等姐姐给自己出主意。 盛青鸾想了许久,肃容道:“我思前想后,你家老夫人是对的,因为若按照你的意思来,只有两个办法,要么趁亲事未定之前向皇后娘娘坦白错误,要么就等到锦屏和太子大婚之后再接袖儿回家,那时大局已定,皇后娘娘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太子休妻。 前者可以快速认回女儿,但不敢保证皇后娘娘会不会让袖儿替换假的锦屏,后者相对稳妥,但也不敢保证皇后娘娘会不会一气之下将两个人都纳进东宫。 还有一点,你要考虑袖儿愿不愿意嫁给太子,如果她不愿意,两种方法都有可能害了她,所以,你家老夫人说得对,不管从哪个角度想,再没有比认义女更稳妥的方法了,除非你宁愿让袖儿入宫也要恢复她的真实身份。” 盛青鸾之所以加上最后一句,是因为谢南嘉生前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入宫的,她说她最讨厌那种囚笼般的生活,让她进宫,她宁愿死。 因此,尽管妹妹已经证实袖儿就是锦屏,盛青鸾私心里却还是抱着一丝幻想,幻想那就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想要尽力为她打算,不让她受委屈,不让她入宫门。 盛青云听了姐姐的建议,一时拿不定主意,凭心而论,她也不希望女儿嫁进宫里,可皇后娘娘来的时候锦屏表现得很欢喜,她也就半推半就的应了,谁成想那个锦屏会是假的呢? 姐姐说得对,万一袖儿不愿意入宫,她贸然把人接回来,不等于直接往皇后娘娘手里送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让乐意进宫的那个嫁进宫替袖儿挡过这一劫,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也免得将来她想看一眼女儿还得递牌子进宫三跪九叩。 如此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岂不美哉? 想通这一点,她便很快拿定了主意,迫不及待地回家去见婆婆。 为了认亲的事,她和婆婆因意见不合,这两天一直闹别扭,现在她得回去给婆婆陪不是,商量一个认义女的章程来。 “阿姐,多谢你解开了我心里的疙瘩,等孩子接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带她来看望你。”她起身告辞,欢欢喜喜地对姐姐说道。 盛青鸾却是满心的苦涩,强颜欢笑地将妹妹送出了府,站在门前看着马车离开,哒哒的马蹄声仿佛一下一下踏在她心头,踏碎了她原本就很荒唐的梦幻。 将军,咱们都想女儿想魔怔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借尸还魂,灵魂转世,不过是咱们虚幻的错觉罢了! 她叹息着,在严冬的寒风中慢慢转过身,往空旷的府里走去。 …… 隔了两日,安平郡主备了厚礼托王夫人带去定远侯府提亲。 赵四小姐落水的事有些日子了,安平郡主一直都没动静没表态,所有人都以为她是看不上赵四小姐庶出的身份,打算装聋作哑,如今突然要向侯府提亲,着实让王夫人大吃了一惊。 但王夫人是何等精明的人,面上丝毫没表露出来,反倒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道:“我就猜你会来找我,一直等着你呢!” 安平郡主还是有些别扭,讪讪道:“你怕不是在等着看我笑话。” “哪有这回事?”王夫人笑道,“是你多想了,别看赵四小姐是个庶女,却是定远侯膝下最标致最贤淑的小姐,她还没及笈,就有不少人家向我打听她,只是她嫡母说家里姐妹多,规矩不能乱,要按着顺序来,所以才给压下了,不然哪能耽搁到现在?” 安平郡主也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但心里多少觉得安慰,脸上也有了笑模样:“媒人的嘴,骗人的鬼,你就可劲儿的哄我吧!” “怎么会哄你,我说的都是事实。”王夫人道,“那姑娘除了担个庶女的名,其余样样都好,再说了,她即便是庶女,也是定远侯府的庶女,你想想,大周朝有几个定远侯,圣上狩猎他监国,丞相国公都得靠边站,这种人家的女儿,嫁到谁家不得当宝贝供着,何况又是个知书达礼的才女,不比娶个骄纵刁蛮鼻孔朝天的嫡女好?” 安平郡主听了,眉眼越发舒展,连连点头道:“你说的也在理,但我倒也不是看中了她爹的能耐,主要是我家那不肖子,向来视读书为洪水猛兽,如今居然要为了她考取功名,先前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不起,现在不用人催,鸡鸣自个就起来读书了。” “哎呦呦,真是皇天菩萨保佑,这回你可遂了心愿了。”王夫人拍着腿大笑,“既如此,还有什么好说的,我现在就去侯府为大公子提亲,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王夫人带着厚礼登门,惊呆了侯府上下的人,秦氏将人迎进会堂厅,得着信儿的谢南嘉忙知会四姨娘去请老太太,免得秦氏从中作梗,私自回绝了王夫人。 老太太听闻消息,忙不迭地带着人前往,同时又吩咐念慈亲自去学堂请四小姐回来。 学堂里的小姐们听闻王夫人代周大公子来向赵兰芝提亲,顿时炸开了锅,打死都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 赵兰雅脑子嗡嗡的,眼睁睁看着赵兰芝昂首挺胸地跟着念慈离开,牙齿咬得咯咯响。 小蹄子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让安平郡主改变了心意? 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她把周大公子抢走吗? 这个贱.货,连着吃了五天的药,她怎么还不死? 赵兰雅又气又急,恨不得现在就跑回去大闹一场,把这事给她搅和了。 可她不能这么做,这么做的话,即便能得逞,自己的名声也坏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她不干,她要让赵兰芝一个人死! 有老太太坐阵,亲事谈得十分顺利,秦氏心里咬牙切齿的,却不得不装出欢喜的样子,抹着眼泪感慨她的兰芝终于有了好的归宿。 四姨娘和赵兰芝并肩坐着,笑靥如花,看得秦氏牙痒痒,千防万防,就上香那天没防备,便让她们钻了空子,实在可恶! 话说回来,这两个人服了五天的药,怎么还是神采奕奕的? 同样的药量,绿柳那蹄子从昨儿个起就已经卧床不起了,她们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 莫非是下药的事被她们发现了? 若真是被发现了,她们为何如此冷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说起来也真邪门,这段时间不管她用什么手段使什么计谋,最后总是无声无息地以失败告终,派出去的暗卫也离奇地失踪,包括兰雅雇人杀袖儿,设计四丫头落水,最终也都没激起一点水花。 按理说,既然种种计划失败,肯定会有把柄留下,为什么她们却连一次反击都没有呢? 难道,她们是想把这些把柄都攒起来,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我一举击溃? 想到这种可能,秦氏不禁激灵打了个寒战,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第一百五十九章 疏忽 周大公子和赵四小姐结亲的消息传出,在京中各府引起不小的轰动,只是人们还没来得及对此事大肆讨论,紧接着又传出了圣上为太子殿下指婚的消息。 而这个有幸成为大周朝未来皇后的幸运儿,便是前不久刚刚找回来的锦屏县主。 消息一出,顿时震惊了朝野,一举压倒周赵两家联姻的新闻,成为京城最轰动的大事件。 轰动归轰动,此事并未在朝堂上引起什么波动,因为太子是皇上唯一的儿子,无论娶哪家千金做太子妃,都不影响他继承大统,和镇国公府联姻,对他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并非雪中送来。 幸好圣上只有一个儿子,换到前朝七龙夺嫡的时代,朝堂的天怕是都要变了。 一时之间,无论达官权贵,还是平民百姓,都在谈论这桩强强联合的亲事,锦屏县主一跃成为了京中贵女最羡慕的对象。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锦屏县主和赵四小姐的刺激,各府主母和小姐们像是突然觉醒了似的,生怕余下的好儿郎再被别人捷足先登,纷纷开始行动起来,展开了一场空前激动的抢女婿大赛。 因着保媒成功率高,王夫人一下子变成了贵妇圈里最炙手可热的人物,每天都有许多夫人前来拜访,家里门槛都快被踩破了。 京中各家的公子也不能幸免,相亲的日程都排到了腊月二十几,整日被母亲逼着相亲,出门玩耍的时间都少了。 这其中,唯有两个人例外,一个是赵靖玉,一个是程志业,抢女婿都抢成这样了,两个人愣是无人问津。 这倒不是说两个人没有姑娘喜欢,喜欢他们的姑娘绕城两圈都有了,奈何姑娘的母亲都觉得两人太不靠谱,不但给不了自家姑娘幸福的生活,将来风.流债肯定也少不了。 尤其是赵靖玉,等他爹一死,他就是被扫地出门的命,谁跟他谁倒霉。 眼看着宝贝孙子无人问津,老太太急得不行,四处托人给他说亲,就差没逼着定远侯动用权利给他抢一个来了。 定远侯哪敢做他的主,只能劝母亲:“他那院里美人多得都快装不下了,你操.他的心做什么?” 老太太道:“那些个来历不明的,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家世吗,做妾也就算了,断不能做正室的,能给我孙子做媳妇的,起码也要二品以上的官家小姐才行。” 定远侯:“……” 赵靖玉对于祖母的焦虑无暇顾及,宋景行和锦屏县主结亲的举动让他感到从所未有的不安。 早在西山围猎之时,宋景行就对袖儿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只是碍于袖儿身份卑微,皇后娘娘又分外看重门第,才不得不放弃。 一旦镇国公府宣布袖儿才是真正的锦屏县主,且不说皇后会不会因此恼怒国公府,宋景行本人肯定会提出让袖儿替换现在的苏锦屏,而皇后如果不想和国公府撕破脸,肯定也会支持换人的。 因此,前几天还在盼着镇国公府快来认女儿的赵靖玉,如今却陷入了深深的矛盾和纠结之中。 袖儿不回国公府,他就没办法让皇上为他赐婚,袖儿回了国公府,很有可能会被宋景行截胡,总之不管回与不回,对他都是不利的。 这可如何是好? 难不成要先夺了太子之位,才能得到心爱的姑娘? 赵靖玉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掩盖住里面跳跃的光。 “备车,我要去侍郎府!”他蓦地站起身,扬声吩咐道。 冬日的午后,最适合在烧着地龙的房里喝着小酒听小曲,程志业正听得昏昏欲睡,外面小厮来报,说赵二公子来了。 程志业被搅了雅兴,颇有些幽怨,刚说了句不见,赵靖玉就硬生生闯了进来。 “姓程的,你长本事了,连我都敢不见?”赵靖玉上前一脚将人从贵妃榻上踹了下来。 程志业忙爬起来,拍着屁.股嘿嘿笑道:“我说着玩的,我不见谁也不敢不见你呀!” 赵靖玉冷哼一声,“少废话,去安排一下,我今晚要见先生。” 程志业一愣,随口道,“怎么突然要见先生,有什么急事吗?” 赵靖玉没回他,轻蹙长眉睨了他一眼,眉宇间无端生出一股肃杀之气。 程志业心头一凛,知道自己多嘴了,忙敛神垂首,小心翼翼解释道:“我不是要过问你的事,只是先生若问起原因我总要有话应对。” “就说我想他了。”赵靖玉缓和了神色道。 “好。”程志业再不敢有嬉戏之态,恭恭敬敬应了,让赵靖玉回去等他的消息。 送走赵靖玉,他长出了一口气,抬手一抹额头,竟抹了一手心的汗。 方才赵靖玉那一眼,真是像极了圣上要发怒时的神态,吓得他心跳差点都停了。 怪不得父亲常说伴君如伴虎,最要紧是拿捏好分寸,保持好距离,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老虎什么时候会不高兴。 缓了一会儿,程志业便穿戴整齐,匆匆忙忙去兵部找他爹程侍郎,让程侍郎以汇报北疆战事为由,将扮作随从的他带进了勤政殿。 宋万基听闻赵靖玉要见他,放下批阅了一半的奏折,揉着眉心问道:“他不是一向都不乐意见朕吗,怎么今儿个主动要见朕,可是出了什么事?” 程志业跪在地上回话:“二公子说想皇上了。” “想我?他会想我?”宋万基哈哈笑了两声,“朕怎么这么不信呢?” “……”程志业心想,我也不信,奈何你儿子他不告诉我实话呀! 侍郎程林见儿子为难,忙补充道:“想必是快到年关,二公子起了思亲之情,再不然就是……” “就是什么?”宋万基问道。 “是不是最近二公子相熟的公子中有好几个都定下亲事,二公子自个也急了?”程林踌躇着说道。 宋万基闻言大笑摇头:“他?他会为这事急?我看他整日快活得很,也罢,管他是为什么,叫他今晚在老地方见吧!” “是!”程林躬身领了圣命,带着儿子告退出去。 …… 四小姐的亲事定下,谢南嘉也算完成了对她的承诺,终于可以松口气,集中精力来处理自己的事。 赵兰雅这几天表现得十分暴躁,每次去怡心院请安,看赵兰芝的眼神都带着刀子,一副恨不得将赵兰芝扒皮抽筋的模样。 谢南嘉担心她会对赵兰芝不利,让四姨娘去和秦氏商量,既然四小姐已经定了亲,就不宜再去学堂,应该安安生生在家里做嫁衣准备出嫁的事。 秦氏没有理由不允,便嘱咐赵兰芝不用再去学堂。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四姨娘就以协助四小姐做嫁衣为由,日日和四小姐待在一起,形影不离,以防有人对四小姐下黑手。 四姨娘是内宅历练出来的人精,有她保驾护航,谢南嘉再没什么不放心的,腾出手后,她第一件事就是去绿柳商议后面的行动计划。 这几天一直在忙着赵兰芝的事,她也没有时间和绿柳见面,去了之后才知道,绿柳居然病了。 小丫头打着帘子请她进去,端了凳子让她在绿柳床前坐下,边倒茶边说道:“姨娘这几日一直犯困,吃了饭就倒头睡,世子来了也懒得应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谢南嘉心下一惊,忙扒开绿柳的眼睛瞧了瞧,口中问道:“这情况有几天了,除了困还有什么,怎么没去知会我一声?” 小丫头想了想道:“几天我也记不清了,起先只是偶尔犯困,就最近才严重起来,我去禀了世子夫人,想着找大夫来瞧瞧,世子夫人却说冬天人都这样,没什么事干就爱犯困,又不是哪疼哪痒的,找什么大夫。” 谢南嘉听着心直往下沉,后悔自己不该如此大意,疏忽了对绿柳的看顾,她自己明明还提醒过绿柳让她小心提防秦氏姑侄,怎么就没想到,秦氏既然能给画楼和四小姐四姨娘下毒,也能给绿柳下毒呢? 看绿柳这状态,明显就是中毒已深的样子,奈何胡千山又去了南疆,这可如何是好? 看着始终昏睡不醒的绿柳,谢南嘉心乱如麻,思来想去,唯今之计只有直接去找秦氏要解药了。 这样也好,反正这个脸早晚是要撕破的,为了绿柳,早一天晚一天也无所谓了! 第一百六十章 网罗 谢南嘉打定主意,嘱咐小丫头照顾好绿柳,便径直去了怡心院。 行至无人处,一直在暗中跟着的皇甫突然现身,拦住了她的去路。 “袖儿姑娘,二公子早上走的时候交待过,让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擅自行动,一切等他回来再说。” 就在今天早上,老太太远在青阳县的长姐家突然来人,说老太太的长姐身患重病,眼看着要不行,临走想见见自己唯一的妹妹,两个外甥不忍让老母亲带着遗憾离世,只得派人来送个信,问问姨母方不方便去瞧瞧,若是身体不允许,也请不要勉强,托来人捎几句话回去也是一样的。 老太太一听长姐病重,心急如焚,哪还顾得上自己的身体,立时就要跟着送信的人动身去青阳。 天寒地冻,路途遥远,秦氏不放心老太太长途跋涉,怕出了什么事自己担待不起,坚持要派人进宫去请示定远侯的意见。 北疆战事吃紧,定远侯天不亮被圣上召进了宫里,老太太以国事为重,不许她去打扰侯爷。 婆媳两个各持己见,最后还是秦氏退让一步,提议由赵靖玉陪着老太太去青阳,路上若真遇到个什么事,也好有个拿主意的人。 老太太喜欢小孙子,便接受了她的提议。 赵靖玉昨夜面圣回来晚了,老太太差人去通知他时,他还在睡懒觉,原本他今天还有别的事要做,但老太太是府里除了定远侯以外最疼他的人,他再忙也不能拒绝,于是便将旁的事暂时搁置,陪老太太去了青阳。 临走前,他不放心谢南嘉,把皇甫留下保护她,并再三叮嘱皇甫把人看好,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谢南嘉擅自行动,一定要等他回来再说。 谢南嘉知道皇甫是奉命保护她的,对赵靖玉的话也是严格执行,若是换了别的事,她不介意等赵靖玉回来,可眼下绿柳都快醒不过来了,她哪里还等得及。 青阳离京城四百多里,一来一回快马加鞭也得三四天,何况有老太太在,他们根本快不了,少说也得七八天才能回。 等他回来,绿柳怕是都凉了。 “我不能等,这事真的等不了。”谢南嘉道,“如果你一直跟着我,相信你也知道绿柳的情况了,我不能拿她的命开玩笑。” “可我也不能拿你的命开玩笑。”皇甫固执道,“二公子让我看着你,我就得把你看好了,否则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和二公子交待。” “我的命是我自己的,不需要你跟谁交待。”谢南嘉说不动他,不免有些急躁,“快些让开,我没时间和你磨蹭。” 皇甫就是不让,坚持道:“我虽然是保护你的,但我只听命于二公子。” 谢南嘉颇为无奈,这种死忠的人她在父亲身边见得多了,都是些软硬不吃的主儿。 没办法,她只好放缓了语气道:“绿柳的身体根本拖不到二公子回来,你这样拦着我,若绿柳有个好歹,我一辈子都会活在自责当中,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有危险的,再说了,即便我真的有危险,不还有你在吗,你会保护我的对不对?” 皇甫依然不为所动:“我只奉命保护你,别人的生死与我无关。” “……”谢南嘉又气又急,抬手拔下头上的簪子,对准了自己的咽喉,“你让不让开,不让我就扎了,你不是要保护我吗,我死了看你怎么和二公子交待!” 皇甫:“……” 明知小丫头是在胡闹,他最终还是不得不妥协了,因为这丫头和旁的小姑娘不一样,为了达到目的,她什么都干得出来。 眼睁睁看着小丫头一阵风似的走远,皇甫长叹一声,回头看向一棵大树:“你还有闲心看热闹,还不快去通知你主子!” …… 谢南嘉到了怡心院,见院门大开着,无人把守,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不料刚走出几步,大门吱呀一声在后面关上了。 谢南嘉心下一惊,忙回头去看,却连一个人影都没看见,跟闹鬼似的。 光天化日,当然不可能有鬼,既然门后没人,说明门是被人从外面关上的。 为什么她一进来,就有人从外面关了门? 原因只有一个,人家就是在等她自投罗网。 她笑了笑,转回头继续往里走去。 反正已经没了退路,除了向前还能怎样。 “夫人,人来了!”廊下望风的云雁进去回禀。 侯夫人秦氏端坐在四方榻上,垂着眼皮嗯了声:“传话给大管事,让他把大门二门后门全都守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进来,另外找人去给四小姐四姨娘透个口风,就说袖儿被我绑了,好叫她们快些来救人。” “是!”云雁应了,出门去往另一侧的院墙,隔墙把夫人的命令传递出去。 墙外候着的人听完,便飞快地往各处传送消息。 与此同时,谢南嘉已经迈进了上房。 “奴婢给夫人请安!”她跪在秦氏面前,正正经经地行了大礼。 秦氏不知何时又把自己丢弃许久的习惯拾了回来,握着一串成色上好的檀木念珠漫不经心地拨弄:“起来吧,突然来见我,可有什么要紧事?” “多谢夫人!”谢南嘉起身,开门见山道,“夫人上次说只要我不向侯爷揭露世子夫人去世的真相,就把画楼的解药给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给我了?” 房里除了云雁和曹嬷嬷再无旁人,秦氏也不怕这话被谁听了去,只是意外她竟是为了画楼,而不是绿柳,难道她还没有发现绿柳也中毒了? 而且为了清除掉绿柳这个绊脚石,尽快让秦婉如怀上孩子,她给绿柳下的药量比画楼要多好几倍,绿柳如今已然危在旦夕,没道理这丫头不知道呀! 谢南嘉当然知道,只是眼下自己孤立无援,如果能通过这个方法拿到解药,就能避免和秦氏起冲突,没有冲突,秦氏就没有理由困住她。 不过,看刚才关门的架势,只怕秦氏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今日想要走出怡心院,恐怕要大费一番周折。 “我是说过这话。”秦氏道,“但你现在不揭露,不代表你以后也守口如瓶,倘若我把解药给你,又该拿什么约束你呢?” “夫人什么意思?”谢南嘉往前迈了两步,“难道为了约束我,夫人打算永远不给画楼解毒吗?” 秦氏因她的逼近微微往后撤了撤身子,扒着念珠道,“画楼的毒并不严重,只要你们乖乖听话,我保证她死不了。” “意思就是夫人不打算遵守承诺了是吗?”谢南嘉勾唇一笑,“既如此,我也没什么遵守承诺的必要了。” “那可不行。”秦氏道,“我遵不遵守是我的事,但你必须遵守,不然你们谁都活不成!” “哈!”谢南嘉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嗤笑,“这算是哪门子的道理?” 秦氏“啪”一拍炕桌,厉声道:“在这后宅之中,我就是道理,谁生谁死,都是我说了算,我能容你们几个不自量力的小蹄子活到现在,已经是格外的宽容,可惜你们偏偏不知感恩,非要一次又一次挑衅我,仗着有几分姿色,勾搭侯爷,勾搭世子,勾搭二公子,以为他们能护你们长长久久,今儿个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能护着你们!” 定远侯在宫里,世子在兵马司,老太太和赵靖玉在去青阳的路上,侯府大门二门后门全部是她的人在把守,若还能让这几个人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她这个秦字就倒着写! 一想到过了今天,侯府后院再没有这些狐媚子上窜下跳,再没有人敢挑战她的威严,她就激动得浑身颤抖,恨不得现在就手起刀落,将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杀个干净! 只是现在还有两个人没到,她还得再等上一等。 没关系,她等得了,这一天还长着呢,足够她做很多事。 谢南嘉算看出来了,今天不管她说什么,秦氏都没打算让她活着离开怡心院,因为这恶妇看准了她所有的靠山今天都不在家,绝对不会错过这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不对,没准儿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正是这毒妇一手策划的,她是算着时间把老太太和赵靖玉诓走的,或许老太太的长姐压根就没生病。 所以,她等的就是这一天! 想通这点,谢南嘉有些后悔没听皇甫的劝告,就这么一个人闯进了秦氏早已布好的网罗。 闯还是要闯的,只是如果能提前洞察秦氏的意图,闯之前她就可以做一些周全的安排。 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还有皇甫呢! 皇甫虽不能把秦氏怎么样,带她冲出怡心院还是没问题的。 就样想着,她安心了许多,笑着问秦氏:“夫人今天是打定主意要杀我了?” 秦氏道:“我本无意杀你,奈何你实在狂妄,从你一进府,就上窜下跳,搅得整个侯府乌烟瘴气,你这种祸害,还是死了比较好。” “那夫人还等什么,动手啊!” “不急,我好歹张了回网,总要多逮几只兔子。”秦氏悠然道。 谢南嘉一愣,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念头刚起,就听到外面有声音道:“四姨娘和四小姐来了!” 谢南嘉回过头,就看到四姨娘携着赵兰芝走了进来。 “……”谢南嘉心里苦笑,这下好了,谁也跑不掉了。 皇甫再厉害,也不能同时把三个人背出去呀! 第一百六十一章 灭口 “袖儿,袖儿,你没事吧?”赵兰芝快步来到谢南嘉跟前,关切地问道。 “没事。”谢南嘉摇摇头。 四姨娘伸手去拉赵兰芝,示意她应该先给夫人见礼。 见了礼,秦氏不动声色地问:“你们怎么来了?” 四姨娘当然不能说是听闻夫人要对袖儿不利,特意来救人的,便随口扯了个理由:“妾身和四小姐在挑选嫁衣的花样,一时拿不定主意,想叫袖儿回去帮着参谋参谋,不知夫人和袖儿谈话谈完了没有?” “你倒是机灵,理由找得也好,可是今儿个你们恐怕都回不去了。”秦氏笑得慈祥,说出来的话却咬牙切齿,“你们知道我有多厌恶看到你们这几张脸吗,我真的受够了你们整日在我眼皮子底下蹦哒,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该怎样让你们消失,想得都快发疯了!” 四姨娘和赵兰芝脸色大变,下意识和谢南嘉靠在一起,赵兰芝鼓起勇气道:“母亲是想把我们都杀了不成?” “还用问,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四姨娘道,“只是夫人别忘了,四小姐如今已和周大公子定了亲,可不是过去那个任你拿捏的受气包,你要杀她,也得想想能不能过了安平郡主和周大公子那一关。” “我为什么要想这么多?”秦氏端起茶喝了一口,施施然道,“你们几个是在宜兰院做嫁衣,午休时门窗封闭太严中了炭毒而死,安平郡主能奈我何?再说了,侯府也不只一个小姐,换个嫡女嫁过去,安平郡主怕是会更高兴吧!” “你……你好狠毒的心肠!”四姨娘苍白着脸恨恨道,“你下药药不死我们,就索性把我们诓过来弄死,然后再伪造我们是中炭毒身亡,你如此丧心病狂,就不怕遭雷劈吗?” “原来你们真的发现了菜里有毒,我就说嘛,这些天怎么没个动静,看来你们还不算笨。”秦氏拍着手站起身,踩着四方榻前的木阶走下来,一直走到三个人面前,叹息道,“这么聪明的人,不能为我所用,真是可惜了。” 不能为我所用,必为我所杀!这是她的人生信条。 “动手吧!”她缓缓说道,转身走开。 屏风后面涌出一群护卫,蓄势待发。 “母亲!”赵兰芝突然开口叫住她,“我来之前,已经叫人去给周大公子送了信,我告诉他,我若遭遇不测,定是有人谋害,叫他务必报官为我申冤,母亲若不怕官府来查,就尽管动手吧!” 秦氏猛地停步回头,凌厉的目光刀子一样落在她脸上。 赵兰劳挺起胸膛,勇敢地与她对视。 半晌,秦氏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这方法上次袖儿用过了,今儿个就是阎王爷要来查案,我也得先杀了再说,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不会再让你们阻拦我女儿我儿子的幸福!” “可惜,你儿子这辈子注定不会幸福了。”谢南嘉在旁边幽幽道。 “你说什么?”秦氏猛地转向她,表情狰狞。 谢南嘉一派从容:“夫人还不知道吧,新婚之夜暖玉阁闹鬼,世子和世子夫人进行到最要紧的关头受了惊吓,从那以后就不行了,世子夫人没告诉你吗?” 秦氏脑子嗡的一声,脸上顿时没了血色。 曹嬷嬷和云雁面面相觑,不敢相信这个骇人的消息。 赵兰芝已略通男女之事,小脸蒙上一层红晕。 一群护卫则神色各异。 四姨娘完全忘了自己的处境,捂着嘴咯咯地笑起来:“哎呦呦,这可如何是好,我们风.流多情的世子哟,往后可怎么办,幸好老天有眼,让前世子夫人给世子留了个后,可怜我们小公子,以后连个弟弟妹妹都没有了……” “贱人,你给我闭嘴,不许污蔑世子……”秦氏勃然大怒。 “污不污蔑的,夫人问问不就知道了。”谢南嘉道,“夫人可知世子为何一直歇在绿柳那里不肯去暖玉阁,就是怕世子夫人嫌弃他,给他张扬出去。” “不可能,不可能,你休想骗我……”秦氏气急败坏,已然乱了方寸。 “我怎么可能骗你,那天晚上的鬼就是我让人假扮的。”谢南嘉笑道,“其实世子不光是因为受了惊吓,而是我事先让人在合卺酒里下了毒,此毒不解,世子这辈子都休想再做回男人。” “小蹄子……你好狠毒的心肠!”秦氏指着她,手指都在发抖。 四姨娘笑道:“夫人干嘛学人家说话?” 秦氏狠狠瞪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 四姨娘也不恼,继续捂着嘴笑。 谢南嘉又道:“夫人可知我为何明知你已布下了天罗地网,却还敢单刀赴会?” “你想拿世子威胁我?”秦氏怒道,攥着念珠的手骨节发白。 “我只是个卑微的可怜的无依无靠的小丫头,怎敢威胁夫人。”谢南嘉笑得无辜,“我只想和夫人做个交易,以解药换解药,夫人若不同意,杀了我便是。” “你……”秦氏扑上来掐住了她的脖子,“解药给我,快给我!” “夫人给,我就给。”谢南嘉任她掐着,一点都没打算挣扎。 曹嬷嬷出声提醒:“夫人你冷静点,掐死了她,世子可怎么办?” 做为一个以儿子为天的母亲,儿子就是她最大的软肋,秦氏沮丧地松开手,后退两步,愤怒和挫败交织,让她整个人都在颤抖。 她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布下这个局,为此不惜欺骗老太太,如今叫她就这样草草收场,她怎么甘心。 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为什么这可恶的丫头每次都能在最后关头逃脱? 为什么我总是赢不了她? “解药给她!”为着儿子的幸福,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勉为其难地吩咐云雁。 云雁还有些不甘:“夫人,咱们筹划了这么久,难道就这样……” “不这样还能怎样,难道叫我不管世子吗?”秦氏不耐烦地打断她。 云雁在她的怒火中瑟缩了一下,默默地去房里拿了一个小瓶子出来,递给谢南嘉:“不是要交换吗,把你的拿来吧!” 谢南嘉接过来,揣进怀里,顺手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 还没等她递出去,秦氏上前一把抢了过去,继而沉声吩咐护卫:“拿下!” 护卫们应声,一拥而上。 四姨娘顿时笑不出来了,紧紧把赵兰芝护在怀里。 “且慢!”谢南嘉扬声道,“夫人不先看看解药是真是假吗?” 秦氏一怔,忙打开纸包,被里面的粉末呛得打了个喷嚏,原来只是包胡椒粉。 “你敢骗我!”秦氏的怒火已然到达顶点,恨不得将谢南嘉挫骨扬灰。 “我若不骗你,下一刻死的就是我。”谢南嘉淡淡道,“我早料到夫人会来这手,所以并没有把真正的解药带在身上,夫人想要解药,就把我们三个放了,等晚上侯爷回来,我自会派人将解药送来,否则就请现在杀了我吧!” “……”秦氏发现自己千算万算还是算不过这个死丫头,气得心肝疼,却又得不照她说的做,忍气吞声地将人放了。 谢南嘉达到目的,一手挽着四姨娘,一手挽着赵兰芝,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 三个人死里逃生,握在一起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汗湿了掌心。 “夫人,真的就这样放她们走了吗?”云雁不甘心地问。 秦氏的脸黑成了锅底灰,压着火说道:“等我拿到解药,定要将她们碎尸万段!” “可咱们还有这样的机会吗?”云雁道,“老太太去了青阳发现上了当,回来肯定会大发雷霆的,到时候侯爷还不定会怎样处罚咱们呢!” 秦氏当然也能想到是什么后果,咬了咬牙道:“既如此,就别让她回来了!” “啊?”云雁一惊,顿时瞪大了眼睛,“夫人你是说……” “夫人不可,二公子还跟着呢,此举太冒险了。”曹嬷嬷也变了脸色,急忙劝阻。 “那就连他一起送走!”秦氏彻底发了狠,一把扯断了手中的念珠,“事已至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这些碍事绊脚的东西一股脑都铲了,省得惹我天天心烦!” 念珠噼里啪啦滚落一地,所有人都被她的决绝惊呆了。 “还愣着做什么,叫人快马加鞭去追呀!”秦氏吩咐呆滞的护卫头领,“往青阳多的是山崖,找一处陡峭的动手,若不成事,就不要回来见我!” “是!”护卫头领不敢怠慢,领着几个护卫大步而去。 刚走到门外,秦氏突然想到什么,激动大喊:“快,快把那小蹄子给我追回来,我上了她的当!” 说什么世子受惊吓中了毒不能人道,根本就是在胡说八道,若果真如此,绿柳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机将世子霸在自己房里? 袖儿为什么不早点来和她交换解药,非要等到今天死到临头才说出来? 所以,小蹄子根本就是在扯谎,利用她紧张儿子的心理诓骗她。 可恶!实在是可恶! 院子里,谢南嘉也在拉着四姨娘和赵兰芝加快步伐往大门口赶,她这个谎话漏洞百出,秦氏很快就会反应过来,所以她们必须得赶在秦氏反应过来之前逃离怡心院。 往常也不觉得怡心院有多大,这会儿瞧着却格外宽阔,明明大门就在前面,却怎么走也走不到头。 谢南嘉心里着急,索性拉着四姨娘和赵兰芝跑起来。 四姨娘跑不快,喘着气道:“慢些走吧,反正你手里有解药,怕她做什么。” 谢南嘉苦笑:“你还真信呀?” 话音未落,后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护卫头领带着人追了上来。 “怎么回事?”四姨娘惊呼。 谢南嘉来不及解释,拉着两人没命地跑,口中大喊:“皇甫,你还不快来!” 随着呼唤,皇甫不知从哪里飘然而至,拦住了护卫们的去路,冲谢南嘉喊道,“快跑,出了门去前院!” 前院是侯爷的地方,有侍卫队守护,夫人的人也不能进去。 谢南嘉有侯爷给的腰牌,可以畅通无阻。 有皇甫帮忙,谢南嘉放心了不少,拉着四姨娘和赵兰芝飞快向门口跑去。 终于跑到了门口,她迫不及待地拉开了门,想着终于能出去了,不料门外寒光一闪,一把刀无声无息地伸过来,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啊……”四姨娘惊呼声刚起,就被另一把刀抵住了喉咙。 赵兰芝也未能幸免。 三个人被逼着退回到门里,门吱呀一声又关了起来,隔断了她们唯一的生路。 突然的变故让皇甫也莫可奈何,为了谢南嘉的安危,只得在对方的胁迫下束手就擒。 四个人被五花大绑押回了秦氏面前。 秦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手给了谢南嘉一巴掌。 贱婢,因为她,自己险些就成了弑杀婆母和庶子的罪人! 杀个丫头杀个姨娘都是小事,杀婆母杀子嗣可就是天理难容的大罪了。 谢南嘉挨了一巴掌,表情还是淡淡的,和秦氏商量道:“放了四姨姨和四小姐吧,她们对你一点威胁都没有。” “笑话!”秦氏冷笑道,“她们目睹了今天的一切,我怎么可能放了她们?” 说完不欲再多言,直接吩咐护卫们动手。 护卫们拿着浸了药汁的帕子上前,分别捂住四人的口鼻。 用不了几分钟,他们就会窒息而亡。 秦氏垂目念了声阿弥陀佛,袖手往屏风后面走去。 她是吃斋念佛之人,见不得杀戮。 转过屏风,她低声对跟在身旁的云雁吩咐道:“告诉杨三,那几个护卫不能留活口,厚葬之后,给他们的家人一笔安家费。” 云雁嘴中应是,心里却一阵阵发寒。 夫人怕走漏风声,要杀人灭口,算起来,我不也是知情人吗,会不会到最后,夫人连我的口也要灭? 她惶惶不安地看向另一旁跟着的曹嬷嬷,曹嬷嬷同样面色异常。 夫人杀人杀红了眼,她已经劝不住了,往后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两人正各怀心思,突听外面“轰隆”一声巨响,似有人踹破上房的门闯进来了。 主仆三个皆是一惊,就听有妇人威严的声音呵斥道:“放了我女儿!” 紧接着就是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和护卫们的惨叫声。 秦氏大惊,忙带着云雁和曹嬷嬷出去看,只见一群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锦衣侍卫将自家的护卫打得七零八落,另有一高挑妇人头戴镂花东珠金冠,身穿一品诰命蟒袍,正将袖儿从地上扶起,搂在怀里唤了一声“我的儿”。 她的儿?她是谁?袖儿怎么就成了她的儿? 秦氏带着疑惑上前,恰好那妇人抬头向她这边看过来。 四目相对,秦氏登时愣在当场。 来人竟是镇国公夫人盛青云。 第一百六十二章 拼死相护 秦氏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盛青云的女儿不是已经找回来并许配给了太子殿下吗,为什么会突然闯进她家来抱着一个婢女叫儿? 是她疯了,还是我在做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常富,他是干什么吃的,不是让他把所有的门都守好不许任何人进来吗,为什么还要把这伙人放进来? 思忖间,常富从门外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夫人恕罪,国公夫人穿着朝服带着侍卫硬往里闯,小的拦不住……”他跪在秦氏面前说道。 “没用的东西,还不爬开!”秦氏竖眉怒骂,一脚将他踹倒在地。 曹嬷嬷心疼自己男人,想扶又不敢扶,以眼神示意他躲远些,不要在夫人眼皮子底下找骂。 常富咧着嘴爬起来,远远退开。 这时,秦婉如慌慌张张跑来,嘴里喊着:“姑母,姑母,出什么事了?” 没等秦氏回答,她便已经冲了进来,被眼前情景唬了一跳,忙过去抓住秦氏的手,惶惶道:“姑母……” “别说话。”秦氏冷着脸打断她,抽出手迎着盛青云而去,“少夫人好大的威风,带兵私闯我侯府,不知所为何事?” “放肆,见了国公夫人,还不参拜!”盛青云尚未开口,一旁的侍卫便上前呵斥。 盛青云虽为国公夫人,但因她嫁去国公府时,她的丈夫苏贤还未袭爵,人们便称她为少夫人,后来苏贤做为家主,一来出于对老国公夫人的尊敬,二来她儿子苏锦城尚未娶妻,人们习惯上仍旧称她为少夫人,只有在正经场合才称她为国公夫人。 秦氏也是朝廷册封的诰命夫人,只是比起盛青云的国夫人头衔要低一个品级,因此,无论平素关系如何,见了正装朝服的盛青云,还是要按规矩行大礼。 不过话又说回来,品级再大,私闯他人府邸也是违法的,何况定远侯府并非一般寻常人家,更容不得他人随意乱闯。 因此,秦氏并不打算照规矩行礼,面色阴沉道:“我这里既不是朝堂也不是官衙,国公夫人气势汹汹而来,带侍卫闯我后宅,打伤我的护卫,难道我还要三跪九叩相迎不成?” 盛青云一直没发话,红着眼眶将谢南嘉从上到下从前到后细细查看了一遍,确认她并无大碍,才冷冷瞟了秦氏一眼:“我就闯了,有本事你告我呀!” “……”秦氏差点没噎死,愤愤道,“你这是什么话,仗着国公夫人的身份耍无赖吗?” “那你呢?”盛青云沉声道,“你堂堂侯夫人,竟然罔顾律法,私设刑堂,肆意打杀下人,残害妾室子嗣,你可知罪?” 不愧是国公夫人,条条罪状张口就来,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秦氏在她的质问中惨白了脸色,气势瞬间弱了一半。 “你胡说,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姑母杀人了?”秦婉如上前替姑母辩驳。 “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想抵赖不成。”盛青云指着歪倒在地正被侍卫救治的四姨娘和四小姐,还有强撑着没倒下的皇甫,以及靠在自己怀里昏昏沉沉的谢南嘉,“若不是我来得及时,我女儿只怕已窒息而亡,杀害圣上恩封的锦屏县主,别说是定远侯,就是秦老丞相从棺材里爬出来,也保不了你们!” 锦屏县主?秦氏晃了晃身子,借着侄女的搀扶才勉强站稳,终于记起了最初的疑惑,质问道:“锦屏县主已经找回,你为何又跑到我家乱认女儿,袖儿明明是红藕庄园来的,怎么就成了你的女儿?” 这话不只是秦氏想问,就连谢南嘉自己也想问。 虽然她一直屏住呼吸,没有吸进去多少毒气,但那少量的毒气仍令她头晕脑胀,神智不清,盛青云冲进来不由分说就抱着她叫儿,她心中大惑不解,却没有力气开口询问。 如今秦氏问出来,她便打强精神耹听,就听盛青云道:“先前的锦屏是我们弄错了,袖儿才是真正的锦屏,是我亲生的骨肉。” 此言一出,震惊了满屋子的人,方才负责给谢南嘉行刑的两个护卫更是面色惨白,惶恐不安,拖着被国公府侍卫打断的腿直往角落里蹭。 谢南嘉脑袋懵懵的,一时接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转折。 她是在产房遭人毒害后借助袖儿身体重生的谢南嘉,怎么莫名其妙又成了自己的表妹,这未免也太荒唐了吧? “夫人,你是不是弄错了?”她疑惑地看着姨母,苦笑道,“我不是你的女儿,我有娘的,我娘在红藕庄园……” “不,孩子,那不是你娘,我才是你的亲娘。”盛青云激动得嘴唇颤抖,热泪盈眶,“那个女人已不在红藕庄园,她现在就在国公府,她已经亲口承认,当年是她男人把你从灯市上偷走的,我的儿,这些年苦了你了……” 她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抱住谢南嘉泣不成声。 仿佛一道惊雷滚过头顶,谢南嘉被震得头皮发麻,整个僵在姨母怀里,半晌说不出话。 恍惚中,她想起赵靖玉的戏谑之言,说没准儿她也是哪个大户人家流落在外的明珠,而她当时还自嘲说不是每个人都像锦屏县主那样好命。 现在倒好,她自己成了锦屏县主,这怎么可能? 四姨娘刚醒过来,听到了盛青云的话,震惊之余,也不管是真是假,急急喊道:“国公夫人救命啊,妾身和县主是一头的。” 谢南嘉:“……” 赵兰芝也艰难地睁开了眼睛,虚弱道:“袖儿,你真的是锦屏县主吗?” “别做梦了,她一个贱丫头,怎么可能是锦屏县主,锦屏县主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她配吗她!”秦婉如瞪着眼睛大声道,与其说是回应赵兰芝,不如说是让自己心安。 毕竟,如果袖儿真的是县主,姑母就算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伤害了她,也是要承担责任的。 秦氏显然也明白这点,坚决不肯相信盛青云的话,冷笑道:“没凭没据的,你说是就是吗,如果她是锦屏县主,和太子殿下定婚的又是谁,你们拿一个假的县主欺骗太子,就不怕皇上治国公府的欺君之罪吗?” 对呀!神智慢慢恢复的谢南嘉也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倘若自己真的是锦屏表妹,那现在的锦屏不管是谁,都是欺君之罪。 还有,万一宋景行要拿她和现在的锦屏调换可怎么办? 她还盼着有一天能回将军府和父母弟弟团聚呢,做了锦屏县主,她可怜的母亲可怎么办? 最主要的是,欺君之罪闹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不行,绝对不行,绝不能让小姨母一家掉了脑袋。 想到这里,她忙出声道:“国公夫人,请你不要再乱说了,你已经找回锦屏县主,锦屏县主也很快就要做太子妃,夫人切勿听信谣言,害了国公府,也害了锦屏县主。” 秦氏也跟着道:“我也劝国公夫人好好冷静冷静,带着你的人离开我家,虽然国公夫人擅闯侯府着实失礼,我会念在你被人蒙骗的份上网开一面,就当你从来没来过。” 言下之意是,我不干涉你家的事,你也不要干涉我家的事,否则大家就来个同归于尽。 谢南嘉虽也不甘心就此放过秦氏,但目前来说,还是先保住小姨母最为重要,当下便推着盛青云道:“夫人能大老远赶来救我这个小丫头,袖儿真是感激不尽,夫人将我们几个带出怡心院就请回去吧,为了国公府,为了锦屏县主,夫人以后切不可再冲动妄言,袖儿不能陪伴夫人左右,万望夫人好好保重。” 盛青云岂会不知自己这一冲动之举带来的严重后果,然而一听暗卫说自己女儿有难,她就什么都顾不上了,直接穿戴整齐领着人就杀了过来,至于杀过来之后要面临怎样的惩罚,她已经不在乎了。 只要女儿平安,让她死也无所谓。 然而,抱定了必死决心的她,在听到女儿说不能陪伴她左右,让她自己保重时,瞬间便泪如雨下。 “好孩子。”她抹着眼泪无比坚定道,“擅闯侯府也好,欺君之罪也罢,今天说什么我也要将你带走,谁敢拦我,我就和她同归于尽!” 说完不再理会旁人,携着谢南嘉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秦氏当然不能让她这样离开,冲门外大喊一声:“拦住她!” 就听门外一声应合,哗啦啦涌现数十人的护卫,将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盛青云毫无惧色,大手一挥:“给我打,打死多少我全担着!” 国公府的侍卫齐声应是,一拥而上。 眼看一场血战在所难免,院子里突然有笑声响起:“哟,好戏要开场,看来我回的正是时候!” 第一百六十三章 清算 听到这个声音,秦氏神色大变,明明一派悠然略带戏谑的语调,在她听来却不亚于晴天霹雳。 本该在去往青阳途中的赵靖玉,怎么会突然回来? 是中途折返,还是压根就没去? 难道他早就知道青阳来送信的人是假的? 这不可能,他又不是神仙,怎能未卜先知? 谢南嘉也没想到赵靖玉会突然回来,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不知怎的,竟有种血液沸腾的感觉,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袖儿,是二哥哥,是二哥哥回来了!”赵兰芝激动不已,声音都在颤抖。 四姨娘也长长地松了口气,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 护卫自动退避两旁,伴随着淡淡的龙涎香气,赵靖玉昂首阔步走来,大红的披风被气流拂动,在他身后如烈焰招展,炫人眼目。 进了门,旁的先没理会,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落在谢南嘉脸上。 四目相对,两人谁也没说话,一个眼神便胜却千言万语。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你还好吗? 我很好。 赵靖玉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唇角绽放一抹浅笑,视线转向盛青云和谢南嘉紧握的手上,长眉轻挑,躬身作了个长揖,“见过国公夫人,夫人可真是稀客,只是母亲……” 说着回身似笑非笑看向秦氏:“母亲这待客之道好生特别。” “哼!”盛青云冷哼一声,不无讥讽道,“可不是吗,若非亲眼所见,我都不知道定远侯夫人竟如此好客,来了就不让走的。” 秦氏一张脸阴得能拧出水,对赵靖玉斥责道:“你长眼干什么用的,人家都打上门来了,你还有闲心在这里阴阳怪气。” “是吗?”赵靖玉敛了笑,正经问盛青云,“原来国公夫人不是来做客的,是来打架的,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盛青云摸不透他到底什么立场,板着脸道:“你还是先问问你母亲做了什么事吧,若不是我来得及时,袖儿和四小姐四姨娘已经死在她手里了,她要杀别人我管不了,敢动我女儿,别说是定远侯府,阎罗殿我也照打不误!” 赵靖玉的心因着她那声“女儿”猛地抽了一下,他就是怕爱女心切的国公夫人会忍不住暴露袖儿的真实身份,所以才连夜冒险进宫去求皇上为他赐婚,想着等袖儿成了他的人之后再被国公府认回,他就不用再担心宋景行横刀夺爱了。 皇上嫌袖儿身份卑微,不肯答应他的请求,他不惜搬出死去的娘亲,又拿自己的性命相逼,才逼得皇上勉强同意,应允三日后为他下赐婚圣旨。 现在好了,圣旨还没下,袖儿的身世先被国公夫人揭露了,相信过不了多久,这消息就会传遍京城,传进皇后和宋景行耳朵里。 只怕到时候不但宋景行会和他抢人,他的庶子身份也会遭到国公府的排斥,想娶袖儿,更是难上加难了。 唉!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老天爷就不能眷顾他一回,让他的人生少些波折吗? 郁闷归郁闷,他也不能因此而埋怨国公夫人,在他和侯爷老太太都不在的情况下,幸亏有国公夫人及时赶到,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多谢国公夫人出手相救,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他向盛青云道了谢,转而看向秦氏,“母亲,不是孩儿偏帮外人,是你自个把路走绝的,恕孩儿不孝,今日要大义灭亲了!” 秦氏在他的注视下仓皇后退,颤声道:“你想怎样,你一个庶子,谁给你的权力插手嫡母的事,你想造反不成?” “他没有权力,我总该有吧?” 门外响起一道威严的声音,众人看去,就见定远侯搀扶着老太太走了进来。 “侯爷!”四姨娘见定远侯进门,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悲悲切切地唤了一声。 秦氏心里却咯噔一下,忙硬着头皮上前迎接:“侯爷,母亲不是去了青阳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你还有脸问我!”定远侯阴沉着脸,扬手给了她一巴掌,“毒妇,我倒要问问你,你捏造消息诅咒姨母欺骗母亲,到底安的什么心?” 定远侯武将出身,又是盛怒之下,这一巴掌打得力道十足,随着“啪”的一声脆响,秦氏脸上顿时浮现了五个红指印。 众人看着都觉得疼,下意识去捂自己的脸。 秦氏被丈夫当众打脸,又羞又恼,不敢反抗,心虚否认道:“侯爷说的哪里话,送信的人我也不认识,怎能说我是诓骗母亲?” “你还敢狡辩!”定远侯指着她竖眉喝道,“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把那个送信的给我押进来!” 两名侍卫应声押进来一个男人,丢破布似的扔在秦氏脚边。 “夫人,救救小的,救救小的……”那人一把抱住了秦氏的脚。 秦氏大惊,忙抽出脚往后退开,怒斥道:“我又不认识你,你求我做什么,你说,是不是有人给了你好处,让你陷害于我?” 赵靖玉在一旁嗤笑出声:“奶奶你瞧,你这儿媳聪明着呢,恐怕一时半会儿不会招的。” “不怕,我有的是时间和她耗!”老太太沉声道,“今儿个我非要把这毒妇的皮一层一层剥下来,让大伙瞧瞧她长了一副怎样的黑心肝!” 说完扶着念慈的手上了秦氏的四方榻,四平八稳往那一坐,招手唤盛青云:“盛家二丫头,过来坐吧,虽说是家丑不可外扬,但你是南嘉的姨母,小公子的姨姥姥,也不算是外人,你且在这坐上一坐,等我处理了这边的事,再说你和袖儿的事,好不好?” 盛青云忙上前行礼,歉疚道:“老太太,我实在不是故意来找碴的,事发紧急,贸然闯入,多有得罪了。” “无妨。”老太太道,“多亏你来了,才救了这几个人的命,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快上来坐吧!” 盛青云不再推辞,上去与她同坐。 定远侯也在老太太下首的椅子上落座。 谢南嘉此时还是丫头身份,自然不能入座,赵靖玉趁机蹭到她身边,和她并肩而立。 “别怕,有我呢!”他悄声说道。 谢南嘉斜了他一眼:“谁告诉你我怕了?” 赵靖玉:“……” 臭丫头还嘴硬,刚才看到我明明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当我没看见吗? 哼! 谢南嘉确实有那么一瞬间曾因着他的到来而情绪失控,只不过现在已经平静下来,正想着如何借助这个难得的机会一举将秦氏斩于马下。 “我和你商量个事。”趁着老太太和国公夫人说话,她用手指捅了一下赵靖玉。 “什么事?”赵靖玉问。 谢南嘉眨眨眼:“借一步说话。” 两人悄悄退出门外。 再回来时,老太太已经开始审问秦氏了。 秦氏抵死不认,跪在厅中泪如雨下,坚持说自己是被人陷害的。 “老太太当时急着要走,是我担心你的安危极力劝阻,还说要去问侯爷的意思,老太太以国为重不让去打扰侯爷,我又提议让玉儿陪你同行,我明明一腔赤诚,怎么反倒成了居心叵测之人呢?” “说得可真好,你若不这样,怎能将自己择出去?”老太太冷笑道,“欺骗我的事你可以不认帐,杀害姨娘残害子嗣的帐你总逃不掉吧,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还有国公夫人亲证,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如何狡辩。” “对,国公夫人可以为我们做证!”四姨娘跪行到厅中,举着浸了药汁的帕子喊冤,“夫人叫护卫把我们四个捂死,然后伪造成中炭毒而死,这药帕子便是物证,求侯爷老太太为我们做主啊!” 定远侯虎目含威,示意九安将帕子拿过来。 九安取过帕子,双手呈上。 定远侯放在鼻端闻了闻,上面还残留着刺鼻的药味。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说?”定远侯的脸又阴沉了几分。 秦氏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冷战,抹泪道:“侯爷明鉴,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原本不过是叫袖儿来唠会子家常,四姨娘和四丫头突然跑来说我要对袖儿不利,对我出言不逊,玉儿的侍卫随即也闯进来要把袖儿带走,我做为一家主母,就这样被她们无视,难道还不能教训教训她们吗?” “你这是教训吗,你这分明就是谋杀!”定远侯见她还在狡辩,不禁火冒三丈。 秦氏嘴硬道:“我没有,我就是吓唬吓唬她们,帕子上的药根本不足以致命,否则她们怎么可能还活着?” “那是因为我来了。”盛青云再也听不下去,冷冷打断了她的狡辩,“我来的时候,他们四个都已经昏迷,若不是我的侍卫抢救及时,他们早就没命了。” 秦氏立刻抓住了她的把柄:“侯爷你想想,国公夫人早不来晚不来,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来,这不是明显在咱们家安插了眼线吗,她才是居心叵测之人呀!” “……”盛青云不防她还有这手,不禁冷笑道,“难怪夫人能在侯府一手遮天,这信口开河指鹿为马的本事我算是开了眼了。” “是我信口开河还是你欺人太甚,我看就是你和这些人联合起来想置我于死地。”秦氏振振有词,“我知道,自从你外甥女死了之后,你对我们侯府颇有成见,你该不会以为是我害死了南嘉,所以想杀了我替南嘉报仇吧?” “……”盛青云被气得哑口无言,堂堂定远侯夫人竟比市井妇人还泼皮三分,真让人大开眼界。 欺骗婆母的事她不认,四个受害人也都没死,盛青云又被她问住,定远侯和老太太一时都哑了声。 秦氏占了上风,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只要接下来她仍然咬紧牙关不松口,任谁都拿她没有办法。 秦婉如一直沉默着不敢出声,此时见姑母反转了局面,也悄悄舒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还没出完,谢南嘉突然排众而出,走上前道:“害死南嘉小姐的确实不是夫人,而是新世子夫人秦婉如。” 此言一出,四下一片寂静,定远侯,老太太,四姨娘,四小姐全都震惊不已。 盛青云也有些坐不住了,捂着心口问谢南嘉:“我的儿,你说的可是真的?” 秦婉如突然被点名,还没出完的半口气猛地倒抽回去,瞬间被憋得满面通红,急吼吼道:“真什么真,她胡说八道,她在胡说八道!” 秦氏也急了,指着谢南嘉厉声道:“你不要血口喷人!” 谢南嘉淡然道:“我当然不会血口喷人,我受南风公子的委托调查此事已半年有余,你们姑侄二人的罪证都在我手里,就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揭发你们呢!” “你,原来你也是潜在侯府的奸细……”秦氏脸色灰败,借着斥责谢南嘉,上前抓住了她的双肩,咬牙低声威胁道,“绿柳和画楼一样中了毒,不想她死你就给我闭嘴!” 谢南嘉不禁笑了,她原本还有些担心骗来的解药绿柳能不能用,秦氏这样一说倒叫她彻底放了心。 “多谢夫人提醒。”她拂开秦氏的手,转身对定远侯说道,“侯爷,夫人说她给画楼和绿柳下了毒,以此来威胁我闭嘴。” 定远侯一听画楼中了毒,登时紧张起来,对秦氏喝斥道:“你到底要害多少人,快把解药拿出来。” 秦氏哪料到谢南嘉会来这手,气得咬牙,矢口否认道:“我没有,她在撒谎。” “撒不撒谎的,叫画楼和绿柳过来一问便知。”谢南嘉道。 “……”秦氏一阵心慌,意识到自己这一步似乎玩砸了,想要再改口已来不及,定远侯当场吩咐人去接绿柳和画楼。 盛青云趁机将谢南嘉叫到自己身边,拉着她的手问道:“好孩子,当真是你南风表哥让你帮忙查南嘉表姐的死因吗?” 虽然谢南嘉还没认她这个娘,她却已经认定了谢南嘉就是她女儿,表哥表姐十分自然地就说出来了。 谢南嘉自己成了自己的表姐,还要叫亲弟弟叫表哥,心里百感交集,点了点头道:“是的,是南风公子委托我的。” “表哥”二字她实在叫不出口。 好在盛青云也没在意,急切道:“虽然是为了表姐,可这么危险的事,你怎么能应呢,你真的查出来是秦……” “不是我,不是我……”秦婉如尖声打断了她。 盛青云带着几分不屑和厌恶扫过去:“丞相府教出来的姑娘就只会喊吗,难怪侯爷当初不肯让你嫁进来,听说你是奉子成婚,我怎么瞧着你的肚子不像怀孩子的样子?” 这句话仿佛无形的巴掌“啪啪”打在姑侄二人脸上,姑侄两个面红耳赤,连带着老太太和定远侯脸上都火辣辣的。 这桩丑事怕是要连累侯府被人取笑一辈子了。 老太太因此对姑侄两人的厌恶又增加了几分,恨不得将两人统统赶回丞相府。 这时,绿柳和画楼被侍卫们用门板抬了进来,两人全都昏迷不醒。 看到躺在门板上奄奄一息的画楼,定远侯心疼不已,大声命令秦氏快把解药拿出来。 秦氏也被画楼的状态吓了一跳,据她所知,画楼昨晚上还在给定远侯送宵夜,怎么今天就病入膏肓了呢,她明明没有下那么重的剂量。 莫非这小蹄子是装的? 对,她是装的,她肯定是装的,她想以此来陷害我! 想通这一点,秦氏脱口喊了出来:“她是装的,她中的毒根本没这么严重……” “姑母!”秦婉如心惊肉跳地叫了她一声,可惜已经晚了,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句话。 定远侯当即黑了脸,“啪”一拍桌子,厉声道:“把这个毒妇给我绑了!” 茶盏被震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侍卫应声上前,就要拿下秦氏。 “我看谁敢!”秦氏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 侍卫停下脚步,看向定远侯。 定远侯道:“你已亲口承认,还想怎样?” 秦氏道:“我承认什么了,我是说她昨晚还在给侯爷送宵夜,怎么可能今天就要死了,这不明显是装的吗?” 众人:“……” 不愧是侯夫人,都到这一步了,还能反转。 定远侯气她狡诈,但她是侯夫人,受过册封的诰命,她父亲秦老丞相又曾对自己有恩,没有十足十的证据,还真不能把她怎么样。 这时,谢南嘉突然上前,在画楼身上拍了两下,画楼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没事人一样给侯爷老太太磕头行礼。 众人.大惊,疑惑不解。 定远侯诧异道:“你怎么又好了?” 画楼道:“回侯爷的话,夫人说的没错,奴婢中的毒并不严重,并且已经被二公子请的名医治好了。” 二公子? 众人又是一惊,纷纷看向赵靖玉,而后惊讶地发现,赵靖玉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二公子去哪了?”定远侯问。 没有人答得上来。 谢南嘉盈盈笑道:“回侯爷,二公子去接人了。” “接谁?” “将军夫人。” “我阿姐?”盛青云讶然道,“袖儿,是你姨母要来吗?” “是的。”谢南嘉道,“今天是为南嘉表姐申.冤,自然要请姨母一起来见证。” 母亲变姨母,这让她也十分无奈。 秦氏一看人越来越多,自己的上房俨然成了公堂,被审.判的还是她这个做主人的,心里的惶恐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虽然表面上还强撑着不露声色,内在已经面临崩溃边缘。 可是她还不能倒下,为了她的儿子,为了她的侄女,她必须得咬牙撑到底。 这时,放下心来的定远侯问画楼:“你既已好了,为什么还要装病?” 画楼老实回答:“袖儿说这样可以把夫人的真话吓出来。” 谢南嘉:“……” 真是个憨丫头。 但恰恰是这憨劲儿,深得定远侯的心,要不是人多,他几乎要笑出来。 秦氏被耍,气得手抖,却还强行推卸说自己从未给任何人下毒,是这些人在联手陷害她。 谢南嘉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先前骗来的解药递给画楼,让她去喂绿柳服下,而后对定远侯说道:“侯爷,解药是国公夫人没来之前,我从夫人手里骗来的,这也是我今天之所以会来怡心院的原因……” 说着便将自己接受南风公子委托调查前世子夫人死因的全部经过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包括自己装神弄鬼的行为也一一坦白,足足讲了半个时辰。 众人的心情随着她的讲述跌宕起伏,仿佛在听一个引人入胜的话本子,有人震惊,有人愤怒,有人嗟叹,还有人泣不成声。 泣不成声的是画楼和刚刚醒来的绿柳,以及国公夫人盛青云。 秦氏几次想打断,都被定远侯以严厉的眼神制止,越听越心惊肉跳,越听越觉得大势已去。 秦婉如也彻底慌了神,脸色灰败如土,紧贴着姑母瑟瑟发抖。 “别怕,那只是她的一面之词。”秦氏还在尽最大的努力安慰她,也安慰着自己。 “一面之词?”谢南嘉听闻,发出一声冷笑,“夫人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赌什么?” “赌上自己最重要的亲人,谁若说谎,就让自己最重要的亲人不得好死,夫人敢吗?” 谢南嘉知道,在秦氏眼里,最重要的亲人就是赵靖平,在明知自己撒谎的情况下,她怎么敢拿儿子来做赌注。 “笑话,你不过是个奴才,祖祖辈辈都是贱民,你一百个亲人也不配和我一个亲人相提并论,我凭什么要接受你这无聊的赌局。”秦氏说道,话里话外只字不提国公府。 “她的亲人不配,那我配不配?”门外有悲愤的声音问道。 谢南嘉第一时间听出了是母亲的声音,猛地转身看向门外,就见母亲一身黑衣在赵靖玉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一黑一红,凝重,醒目,惊心动魄。 “母亲!”谢南嘉激动之下,脱口而出。 盛青鸾的心仿佛被重锤猛击了一下,眼泪夺眶而出。 只是不等她有所行动,妹妹盛青云已然疾步而至,应声握住了谢南嘉的手:“好孩子,你终于肯叫我了,这是你姨母,快叫姨母。” 谢南嘉:“……” 盛青鸾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她又想多了,孩子不是在叫她。 谢南嘉焉能不知母亲心中所想,忍着泪在盛青云的催促下叫了一声“姨母”,自个心里也是柔肠百结。 “亲家夫人来了,快请上座!” 定远侯和老太太都起身招呼。 盛青鸾摆手拒绝上座,径直走到秦氏面前:“袖儿的亲人不配,我配不配,我押上将军府满门的性命,你可敢一赌?” 秦氏一对上盛青鸾的眼睛,呼吸都不顺畅了,立刻心虚地挪开了视线:“如此幼稚的玩笑,将军夫人就别当真了。” 盛青鸾冷笑:“怕是你心虚了吧?” “我身正不怕影子斜,心虚什么?”秦氏嘴硬道,“凡事都讲个证据,没凭没据的,就凭一个黄毛丫头红口白牙说个故事,就能定了我的罪不成?” “哎,就等你这句了!”一旁的赵靖玉笑嘻嘻接过话茬,“证据有点多,母亲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噢!” 秦氏一看到他,蓦地想起了挂在邀月居的尸体和失踪的冯七三兄弟,心下一惊,慌忙开动脑筋思考应对之策。 赵靖玉仿佛洞穿了她的心思,勾唇一笑,抬手三击掌。 掌声落,门外哗啦啦涌进十几个人。 居然不是冯七?秦氏微微一愣,还没等她反应过来,画楼和绿柳已经跳起来奔那些人去了。 一群人不顾定远侯和老太太还在,相互抱头痛哭起来。 谢南嘉怔怔一刻,猛地捂住嘴,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这些人,全都是昔日邀月居的丫头仆妇。 她们不是被秦氏暗中打杀发卖了吗,怎么会好好的全须全尾的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赵靖玉救了她们? 谢南嘉不可思议地看向赵靖玉,赵靖玉得意地冲她笑出一口白牙。 “没错,就是我,快夸我吧!” 谢南嘉心头漾起波澜,恨不得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在他红艳艳的唇上咬一口。 “想亲我对不对?”赵靖玉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先记着帐,回头再还。” 谢南嘉噗哧一声笑了。 经过重逢的激动,邀月居的旧人纷纷跪在定远侯面前举证秦氏,说世子夫人死后,奶娘以死为世子夫人鸣冤,秦氏为了封她们的口,明里将她们发卖,暗中却让人对她们痛下杀手,幸亏二公子出手相救,她们才得以活命。 定远侯万万没想到秦氏背着自己干了这么些丧尽天良的事,听完众人的举证,又震惊又愤怒,当场就要将秦氏拿下。 秦氏却仍死鸭子嘴硬,坚持说这些人都是邀月居的人,本来就恨她,被赵靖玉收卖来诬陷她的。 赵靖玉都被她的厚颜无耻给气笑了,拍手笑道:“好,我今天要不让你死的心服口服,我就不姓赵了!” 定远侯抽了下嘴角,心说你本来就不姓赵。 赵靖玉再次击掌,卫钧便带着冯七三兄弟走了进来。 “这又是谁?”定远侯问道。 “是母亲私养的暗卫,专门替她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赵靖玉道,“母亲为了阻止袖儿调查世子夫人的死因,派他兄弟三人在梵音寺刺杀袖儿,还差点误伤了将军夫人,幸亏孩儿及时赶到,他们未能得手,不料当天晚上又潜入了宜兰院,再次对袖儿行刺,被卫钧皇甫擒获。” 盛青鸾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怪不得后来南风派人四处搜查多方打听都没有这几个刺客的消息,原来他们刺杀的对象是袖儿,并且早就被赵靖玉抓住了。 奇怪,这个赵靖玉怎么对南嘉的事如此热心,难道他对南嘉有什么心思? 不不不,这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冯七见了秦氏,下跪磕头:“夫人,是属下办事不利……” “你不要叫我夫人,我不认识你,你也是他们找来陷害我的!”秦氏忙忙地打断他,往后跳开。 众人:“……” 看来她是打定主意赖到底了。 赵靖玉仍然不恼,击掌又叫进来一个人。 这人一进来,秦氏和秦婉如齐齐露出惊恐的神情,活像见了鬼似的。 云雁也大惊失色,尖着嗓子叫道:“云莺,你是人是鬼?” 第一百六十四章 借个肩膀给你 “我当然是人,我要是鬼,早就来索你们的命了!”云莺站定在厅中,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充满仇恨的目光望向秦氏姑侄,嘴一咧,发出刺耳的笑声,“夫人,表小姐,你们没想到我还活着吧?” 秦婉如被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吓得连连后退,颤声道:“你,你,你怎么还没死?” “是老天爷不让我死,要留着我的命来揭发你们的罪行!”云莺的声音充满了怨毒,阴森,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众人都感到脊背发寒,忍不住裹紧了自己的衣衫。 秦氏已然被接二连三出现的证人扰乱了心神,惊恐地张着嘴,愣是说不出话。 老太太此时才看清来人,惊讶道:“你是夫人身边的云莺?你不是得了失心疯,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了吗?” 这是秦氏当时为了掩人耳目编出来的谎言,因着是个丫头,且是拨给秦婉如使唤的,老太太也没有在意,听了一耳朵便丢开了。 云莺跪在地上给老太太和定远侯磕了个头,悲愤道:“回老太太的话,奴婢不是得了失心疯,而是因为知道夫人和表小姐的秘密,被灭口扔去了城外乱坟岗,幸亏二公子出手相救才得以活命,奴婢是表小姐杀害世子夫人的帮凶,奴婢自知罪孽深重,之所以苟活于世,就是为了有机会当众揭发她们的罪行,求侯爷老太太给奴婢一个机会……” “小蹄子,休得满口胡诌!”秦氏反应过来,厉声喝止她,“你一个疯子,谁要听你的疯言疯语……” “本侯要听!”定远侯愤而起身,怒斥道,“你是打算一赖到底吗,这么多人证物证,你一概不认,说别人全是联合起来陷害你的,如今你自己的丫头出来做证,你又在这里百般阻挠混淆视听,你打量别人都是傻的不成? 实话告诉你,这些人证物证,任意一件都可定你的罪,本侯之所以浪费时间在这里听你胡搅蛮缠,完全上看在老丞相的份上,想给你一个主动认错的机会,你若有心悔过,就自己坦白承认,你若死不悔改,可别怪我不念夫妻情份,翻脸无情!” 一席话完,满室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秦氏身上,等着看她如何回应。 秦氏环顾四周,有种大势已去的悲凉,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逃不过这场审判了,不由得咧嘴苦笑出声。 “我不认,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要承认,我和婉如,我们是清白的。”她蓦地收起笑,冲定远侯歇斯底里大喊,喊得额头上青筋直冒,“你还好意思提我爹,我爹对你有提携之恩,又将唯一的女儿嫁进你,你是怎么回报他的,说什么不念夫妻情份,你是现在才不念的吗,你是从来都没有念过,我嫁进侯府二十年,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业,你什么时候念过我的情?” “是我不念你的情吗?”定远侯的情绪被她带动,也忍不住大喊起来,“不是我不念你的情,是你的心从来就没在我身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心念念的是谁,二十年了,你为我生儿育女,却从不曾对我付出真心,你怎么有脸质问我不念你的情,你给过我情吗你?” 陡然被定远侯戳穿心思,秦氏顿时哑了声,不自觉地看向盛青鸾。 她至今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哪点比不上盛青鸾,以至于她主动投怀送抱谢战霆都不拿正眼瞧她一眼。 想起当年的屈辱,她心中恨意翻涌,恨不能上前撕吃了盛青鸾。 盛青鸾与妹妹并肩而坐,接受到秦氏满含怨怼的目光,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将军说过,秦家小姐颜色姝丽,然其心不正,绝非良配,某宁可独身也不不愿娶之。 昔日亲密无间的闺中密友,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即便过了二十年,秦氏仍然在一瞬间就读懂了她的笑,突然发疯似地冲了过去。 “你赢了吗,你以为你赢了吗,你抢了我的男人,我杀了你的女儿,你说,咱俩谁更痛,谁更煎熬,哈哈哈哈……” 盛青鸾在她疯狂的笑声中变了脸色,忍着万箭穿心的痛问道:“所以,你杀南嘉是为了报复我吗?” “对,没错,我就是要报复你,你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幸福,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我要让你一辈子活在失去女儿的痛苦之中,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在场所有人都被她疯疯癫癫的言行惊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侯爷所说的夫人心心念念的人居然是武安大将军,前世子夫人是被夫人杀害的,夫人之所以杀害前世子夫人是为了报复将军夫人……天呐,这简直比话本子写的还荒谬! 谢南嘉看着母亲痛苦到煞白的脸,自己的心也仿佛被利刃一刀一刀的割成了碎片,这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如今的身份,可以让她名正言顺地去安慰母亲。 “姨母!”她上前一把将母亲搂进怀里,哽咽道,“姨母不要难过,有袖儿在呢,袖儿会为表姐报仇,也会替表姐孝敬你的。” “是啊阿姐,袖儿以后就是你的女儿,她会像南嘉一样孝敬你的。”盛青云也过来安慰姐姐。 “好孩子,姨母没事。”盛青鸾拍拍谢南嘉的头,从容起身,对定远侯说道,“侯爷,既然凶手已经认罪,就请移交官府发落吧!” “……”众人皆是一愣,突然意识到夫人方才真的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招供了。 天老爷,这是怎么话说的,夫人歪搅胡缠了几个时辰都没有认罪,将军夫人一个冷笑就让她情绪失控自己认罪了,将军夫人也太厉害了吧! 秦氏也呆滞了,身形晃了几晃,险些倒下。 “盛青鸾,你……” “我怎样?”盛青鸾给了她一个轻蔑的笑,缓缓道,“阿嫣,你的脾气还是和以前一样,一点就着。” 时隔多年,秦氏又一次听到昔日好友柔声呼唤自己的闺名,没想到竟是在这样你死我活的情况下。 “我输了。”她凄然一笑,认命般地说道,“阿鸾,我终究还是赢不了你,下辈子,你能把他让给我吗?” “不能!”盛青鸾淡淡道,“我和他早有约定,生生世世做夫妻。” 秦氏木木地看着她,半晌点点头:“好,那就祝你们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说完突然发足奔向大厅一侧的石柱,似要触柱自尽。 “啊呀……”众人齐声惊呼。 谢南嘉大喊一声:“拦住她!” 火焰般的红影一闪而过,赵靖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在秦氏的头触向石柱的瞬间将自己的身体垫在石柱上。 秦氏的头便重重地撞上了他的肚子,随即失控跌倒在地。 “哎呦!”赵靖玉夸张地痛呼出声,“母亲,你撞死孩儿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拍着心口说好险好险。 秦氏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你拦着我做什么,你不是巴不得我死吗?” “事情还没说完,夫人怎么能死?”谢南嘉走上前冷冷道,“夫人莫不是想一人担起所有的罪责,好让你侄女逍遥法外?” 对呀,还有个秦婉如呢!她这么一提醒,众人恍然大悟,怪不得夫人一直不肯认罪,突然认了罪,二话不说就要自尽,她是想用自己的死为侄女开脱呀! 秦氏被戳穿心思,气急败坏道:“你是聋子吗,我说了,谢南嘉是我杀的,所有的事都是我做的,跟婉如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休要胡乱攀扯无辜。” “母亲,是你杀了南嘉?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南嘉?”门外突然有声音喊道,赵靖平苍白着脸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后面还跟着赵兰雅和赵兰姝。 “你们,你们怎么都回来了……”秦氏不想让儿子和女儿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慌忙从地上爬起来,因担心谢南嘉会把赵兰雅买凶杀人的事也抖出来,便急吼吼地撵她们走,“快走快走,这儿没你们的事。” 赵兰姝脾气爆,冲口喊道:“母亲,你到底是谁的母亲,杀南嘉嫂嫂的明明是秦婉如,你为什么要替她顶罪,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你替她死了,我们怎么办?” “你说什么,是婉如杀了南嘉吗?”赵靖平整个人都懵了,走向秦婉如,痛心疾首道,“婉如,你真的杀了南嘉吗,你为什么要杀她,你怎么这么狠心?” 场面因着兄妹三人的到来而失控,秦婉如没想到赵兰姝直接就把自己推了出来,面对丈夫的质问心慌意乱,脱口道:“不是我,是姑母,姑母不都说了吗,人是她杀的!” “……”堂中一片哗然。 往常只听说过白眼狼,却从不曾见过,今天终于见着了一只活的,枉她姑母对她这般以死相护,她却眼都不眨地把姑母卖了。 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秦氏也懵了,虽然她自愿为侄女挡死,但这么绝情的话从侄女口中说出,不亚于一把钝刀子在一块一块割她的肉,让她深刻体会到了被背叛的痛苦。 好,真好,真是她的好侄女! 赵兰雅也没想到秦婉如会如此狼心狗肺,气得上去给了她一巴掌,怒骂道:“我母亲对你比对我们都好,你居然往她身上捅刀子,你还有没有良心?” 秦婉如捂着脸,任凭赵兰雅怎么骂,就是不改口,她不想死,她还年轻,她还没活够,反正姑母已经老了,早晚要死的,大不了她以后为姑母报仇就是了。 接连不断的反转让众人都看傻了,定远侯和老太太也被这话本子般的剧情给绕了进去,一时难以做出断决。 关键时刻,云莺开口了:“奴婢可以证明是表小姐杀了世子夫人。” 众人都看向她。 老太太已经疲累不堪,忙忙地催促她:“你快说,快说。” 云莺道:“世子夫人临产那天,表小姐给了我一张药单子,叫我出去配药,那张单子是表小姐亲笔写的,我去配药,药房的掌柜说那些都是不好的药,会吃死人的,不肯卖给我,后来是我花了十倍的价钱让药房伙计给我偷偷配齐的,药房叫济世堂,那个伙计叫钱五,侯爷可以派人去查。 我拿了药回来,是表小姐的丫头春香熬的药,熬好之后,春香趁画楼打瞌睡的时候去小厨房换掉了太医开的药,春香走后,我把药渣和药锅子一起挖坑埋了,为防万一,把那张单子用帕子包起来也埋在里面,侯爷可以派人去挖出来,对照表小姐的笔迹一看便知。” 云莺话音未落,画楼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捶着自己的胸口哭喊道:“小姐,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你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打瞌睡,我却没管住自己,都怪我,都怪我……” 一面哭一面跪行到盛青鸾脚边,抱着她的腿请罪:“夫人,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小姐,我没脸活了,我会去小姐坟上以死谢罪的……” 盛青鸾弯腰把她扶了起来:“好孩子,别哭了,这事不怪你,只怪歹人心狠,她若一心想害人,防得住初一防不住十五,你放心,我不怪你,你家小姐也不会怪你,你好好的替小姐把小公子看好,她在天上才能安心。” 画楼泣不成声地点头:“好,我听夫人的,我会好好的照顾小公子长大,等小公子长大了,我再去陪小姐,小姐没人陪,一个人在天上好孤单。” “我也是,小姐的死我也有责任,要不是我被夫人叫去回话,小姐也不会死,我就应该寸步不离地守着的。”绿柳过来和她一起抱头痛哭,“等小公子长大了,我也去陪着小姐。” 众人被她们感染,纷纷落泪嗟叹,谢南嘉终于忍不住,背过身泪如雨下。 赵靖玉悄悄递给她一方丝帕,小声道:“要不要我借个肩膀给你?” 谢南嘉的泪登时就没了,接过帕子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你去死吧 定远侯派人去云莺埋药渣的地方挖出了药渣和药单子,不用旁人鉴定,赵靖平一眼就认出了是秦婉如的笔迹。 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那只和他一起写下无数缠绵诗句的纤纤素手,居然能写出杀人的方子,并且杀的还是自己的结发妻。 “婉如,你怎么能这样呢,你太让我失望了……”他伤心欲绝地反复念叨。 铁证如山,秦婉如的罪行无所遁形,绝望之际,又想起了她的姑母,扑过去扯着秦氏的袖子哀求道:“姑母救我,姑母救我……” 秦氏仿佛第一天才认识她,直直地盯着她看,看着看着眼泪就下来了。 这就是她寄托了全部希望的侄女,如今,她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拿下吧!”定远侯长叹一声,挥手吩咐侍卫。 “父亲,不要杀母亲,求求你饶了母亲吧,没了母亲让女儿还怎么活呀!”赵兰雅和赵兰姝跪在地上哭着给定远侯磕头,赵靖平也反应过来,不再念叨秦婉如,和妹妹一起为母亲求情。 赵兰姝又爬到老太太面前,抱着老太太的腿声泪俱下:“祖母,祖母,求求你发发慈悲,饶了母亲这一回吧,我们不能没有母亲啊……” 边说边给老太太磕头,额头一下一下砸在地上,磕得老太太心尖直颤。 到底是她嫡亲的孙女,怎么可能不心疼,奈何秦氏太糊涂,要是一开始就认错,怎么可能揪出后面这一大堆事,如今盛家两姐妹都在,还有一屋子的受害者,说破天去也不会放过她呀! “别求我,去求将军夫人吧!”她摇头叹息道。 赵兰姝得了祖母的指点,立刻就要往盛青鸾跟前爬,盛青鸾沉声制止了她:“别求我,你就是把头磕碎,我也不会心软的,你失去母亲是怎样的痛,我失去女儿也是怎样的痛,你没有资格要求我放过她。” 赵兰姝僵在原地,眼泪汪汪道:“南嘉嫂嫂不是我母亲杀的。” “可你母亲是帮凶,她为了替侄女掩盖罪行,将侯府半数的奴仆都灭了口,你敢说她是无辜的吗?”盛青鸾道。 “奴才不一样的……”赵兰姝还在力争。 “怎么不一样,奴才就不是爹生娘养的吗?”盛青鸾肃容道,“按大周律,打杀奴才同样是要问罪的,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你母亲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若日后也效仿你母亲,也会落得和她同样的下场,望你以此为戒吧!” 赵兰姝脸上不见了昔日的傲慢,只剩一脸茫然。 兄弟三人无法为母亲求得生机,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被侍卫绑起来。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以为此事终于要尘埃落定了,不成想外面突然又来了人。 “慢着!”来人急忙忙进了厅堂,高声道,“侯爷请听我一言。” “舅舅,舅舅……”三兄妹一看到来人,都惊喜地叫起来。 秦婉如正哭得昏天黑地,听闻三人叫舅舅,猛地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来人,哇地一声扑了上去:“父亲,父亲救我,父亲救我!” 紧接着又有一妇人在曹嬷嬷的陪同下走进来,焦灼的目光巡视一圈,哭着直奔秦婉如:“婉如,我的儿,娘来了,娘来了!” 秦氏看到兄长嫂嫂,绝望的眼里蓦地闪过一丝光亮,对呀,她都忘了,哥哥手里还有保命符呢! 果然,秦家当家人秦川安抚了女儿之后,先给老太太问了安,又对定远侯深施一礼,面带愧色道:“侯爷,我方才在门外已经听到了,我妹妹和女儿做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按大周律确实当斩,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她们再罪大恶极,也是我的手足骨血,因此,请求侯爷看在先皇赐给我父亲的丹书铁券的份上,饶了我妹妹和女儿这一回吧!” 说着便从怀里取出了一块牌子双手捧过头顶。 定远侯一见牌子,倒吸一口凉气,忙撩衣摆跪倒在地,口中高呼万岁。 其余人等也都纷纷下跪,高呼万岁。 想当年,秦老丞相辅佐先皇定江山,鞠躬尽瘁,劳苦功高,先皇感念他的忠心,特赐丹书铁券做为嘉奖,以示皇恩浩荡,其上用丹砂镌刻着“卿恕九死,子孙免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的圣谕。 意思就是说,秦老丞相本人若犯法,可免九次死罪,其子孙后代可免三次,倘若犯的是不严重的罪,有关衙门不得对其判刑。 铁券一出,盛青鸾的心都凉了,这么多人费了这么多的周折,才将秦氏姑侄定罪,最终却抵不过一块免罪金牌。 天理何在,天理何在! 秦氏劫后余生,仿佛黄泉路走了一遭,和三个孩子相拥着流下欣喜的泪。 秦婉如也抱着母亲喜极而泣。 其他人心里则五味杂陈的,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云莺和邀月居的旧人都沮丧地垂下头。 盛青云替姐姐愤愤不平,但面对先皇的圣谕,也是敢怒不敢言。 定远侯也颇为无奈,皇命大过天,他除了遵从别无选择。 谢南嘉反倒一点都不气恼,甚至还暗中笑了一下。 赵靖玉在旁边看着,也跟着她笑了一下。 闹了足足一天,居然是这样的收场,着实让人郁闷,最终还是老太太发了话,说秦氏姑侄确实犯下了滔天大罪,即便死罪可免,但家法难容,罚她们先去祠堂忏悔,具体的处罚等自己和侯爷商量之后再说。 秦川能保住女儿和妹妹的命,却不能要求人家不动家法,只得和妻子先行回府,另想办法。 而做为秦氏心腹的云雁和曹嬷嬷,没有丹书铁券保命,最终被杖责四十,送交官府发落。 云莺做为秦婉如的帮凶,虽罪不可恕,念在她诚心悔改,检举有功,免了杖责,和冯七三兄弟,假传消息的男人一起被送交官府。 怡心院和暖玉阁的下人们受主母牵连,一个不留,尽数发卖,以儆效尤。 盛青鸾姐妹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便带着满腔怒火告辞而去。 盛青云想把谢南嘉直接带回国公府,却被谢南嘉婉言拒绝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我一时还不太能接受,让我先缓缓再说吧!”谢南嘉如是说。 她还有事情没做完,不能现在就离开。 老太太也说,先前因着不知道袖儿的身份,让她在府里受了不少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接走也太委屈她了,不如国公府改日带了轿辇仆从正式来接,也省得她去的名不正言不顺。 盛青云觉得有道理,就拜托老太太和侯爷先帮她照看着女儿,等她回去和家人商量好了再来接人。 经过秦氏姑侄的事,定远侯觉着自己颜面尽失,无地自容,讪讪地答应了盛青云,亲自将她们姐妹二人送出门。 谢南嘉此时已经非常平静,一路将母亲和姨母送上了马车,临别前小声和母亲说了一句:“姨母且放心,老天爷不会放过她们的。” 盛青鸾非常难过,没有留意她的话,直到马车走出好远,才慢慢品出些别的意思,对盛青云道:“你那个暗卫有没有给袖儿留下?” “放心吧,留那了。”盛青云道,“在找出当年偷孩子的主谋之前,暗卫不会撤的。” 谢南嘉送走母亲和姨母,重新回到府里,不过片刻功夫,一切都不一样了,每个看到她的下人都对她屈膝行礼,虽然还是叫她袖儿,但态度十分恭敬。 谢南嘉觉得好笑,却也坦然受了,丝毫不显别扭。 正往宜兰院走,有人从后面丢了颗石子过来,不偏不倚正打在她背上,力道控制得刚刚好,一点都不疼。 谢南嘉就知道是赵靖玉,一回头,果然看到他隐在一棵树后面,可惜只遮住了脸,遮不住那一身艳艳红衣。 “躲起来做什么?”谢南嘉走过去问他。 赵靖玉摸摸鼻子,又发愁地咂咂嘴:“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见你,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谢南嘉怔怔一刻,笑起来:“你还是二公子,我还是袖儿,有什么好纠结的。” “真的吗?”赵靖玉的眼睛亮起来,“那我还能要求你给我做饭吗?” 谢南嘉:“……” 得寸进尺的家伙! “我今天很累。”她说。 “那就去我那边歇一歇。”赵靖玉道,“你回宜兰院肯定没法休息的。” 谢南嘉想想也是,回去肯定被几个丫头问东问西,便点头道:“好啊,反正我正好有事要你说。” 说完头也不回地吩咐皇甫:“你去告诉四小姐,我暂时不回去了。” 皇甫:“……” 我又不是她的人,她怎么使唤得这么自然? “愣着干嘛,快去呀!”赵靖玉催促道,转而对谢南嘉笑成了一朵花,“以后我的人你可以随便用,包括我自己。” 卫钧:“……” 皇甫:“……” 谢南嘉:“……” ……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赵氏祠堂里,秦氏姑侄忍受着刺骨的寒冷,并排跪坐在蒲团上,面前的供台摆放着赵氏列祖列宗的牌位,四周墙上挂着历代家主与主母的画像,在微弱的烛光映照下,显得阴森而恐怖。 更恐怖的是,其中还有一幅谢南嘉的画像,是赵靖平亲手所画,画得栩栩如生,尤其一双丹凤眼极为传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在和人对视。 秦婉如心里有鬼,根本不敢往那边看,可就算她不看,似乎也能感觉到那双眼睛在盯着她。 “姑母,我怕。”她瑟瑟发抖地向秦氏靠拢,试图寻求安慰。 秦氏却下意识往旁边撤了撤身子,淡淡道:“忍忍吧,天亮就好了。” 秦婉如的动作僵住,小声啜泣道:“姑母,我错了,我当时是一时情急,口不择言……” “不,你没错。”秦氏讥讽道,“命只有一条,想活着有什么错,反倒是我太傻了,总想护着这个护着那个,最后才发现连自己都护不了。” 秦婉如羞愧落泪:“姑母,你不要这么说,我真的知道错了,你放心,等咱们出去了,我一定会杀了袖儿给你出气的!” “呵!” 不知从何处突然传来一声嗤笑,姑侄两个吓得心尖直颤,同时喊道:“谁?” 四下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她们。 “姑母!”秦婉如已顾不上秦氏嫌不嫌弃自己,嗷一嗓子扑过去抱住了她。 秦氏心里也毛毛的,没有推开她。 “别怕,可能是风。”她说道,像是在安慰秦婉如,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刚说了是风,突然就来了一阵风,吹得烛火疯狂跳跃,墙上的画像也跟着飘摇起来,仿佛画中魂魄要现身似的。 秦婉如骇然变色,头埋进秦氏怀里嗷嗷怪叫。 秦氏也心跳加速,自欺欺人地闭上眼睛。 慢慢的,风似乎停了,亮光不再摇曳。 姑侄两个慢慢抬起头,睁开眼,赫然发现谢南嘉的画像不见了,挂画像的地方直挺挺地站着一个女人,穿戴打扮都跟画像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脸上蒙了一层轻纱,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熠熠生辉的丹凤眼。 “啊啊啊~”秦婉如惊声尖叫,两眼一翻,昏倒在秦氏怀里。 “你,你是人是鬼?”秦氏用力扶着侄女,颤声问道。 “夫人觉得我是人是鬼?”女人轻笑,莲步轻移向她走去。 “你别过来,别过来!”秦氏大惊失色,被秦婉如拖累着,想跑又跑不掉。 “原来夫人也会害怕。”女人停下脚步。 秦氏手忙脚乱地掐秦婉如的人中,拼命摇晃着唤她醒来。 秦婉如被掐醒,一眼看到那女人,差点又昏过去。 秦氏抬手给了她一巴掌:“你给我清醒点!” 秦婉如清醒了,盯着对面的女人瑟瑟发抖:“谢南嘉,你是谢南嘉……” “对,我就是谢南嘉。”谢南嘉说道。 “你,你想干什么,你是来找我索命的吗?”秦婉如颤声道,突然把秦氏往前一推,“你要找就找她,是她指使我的,她恨你娘抢走了武安大将军,所以要杀你泄愤……” “秦婉如!”秦氏的心又一次被刺得鲜血淋漓,指着秦婉如破口大骂,“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小畜牲!” 谢南嘉嘲讽道:“夫人现在才知道,不觉得太晚了吗?” 秦氏微微一怔,脱口而出:“是袖儿的声音,你不是谢南嘉,你是袖儿!” 袖儿?秦婉如激灵一下,上前一把扯下了谢南嘉的面纱。 “袖儿,真的是你?”她惊呼道,“你已经把我逼到这步田地,还要装神弄鬼来吓我,咱俩到底什么仇什么冤?” “想知道吗?”谢南嘉冷笑,掏出一张纸扔给她:“把这上面的话念一遍,你就知道了!” 秦婉如颤抖着手捡起那张纸,借着微弱的灯光念道:“谢南嘉,你是将军府嫡女如何,侯府世子夫人又如何,你金尊玉贵,才冠京城,最后不还是死在我的手里……” 她念到一半,猛地停住,瞪大眼睛惊恐地看向谢南嘉:“这话是谢南嘉临死前我站在她床前说的,除了我和她,没有任何人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谢南嘉终于证实了这日日夜夜如魔咒般萦绕在耳边的话是出自谁的口,一时间百感交集,胸中恨意如波涛翻涌,仰天深吸了一口气,逼退眼中的泪水,抽出袖中短剑,呛啷一声利刃出鞘,带着滔天的仇恨刺入秦婉如的胸膛。 “因为我就是谢南嘉!”她咬牙说道,“我从地狱爬上来向你索命的!” 她拔出刀,鲜血喷薄而出,溅了她一身,配上她恨到狰狞的表情,宛如恶魔降世。 秦氏骇得叫不出声来,捂着心口瘫倒在地。 秦婉如惊恐地看着自己胸膛喷出的血,喉咙里发出嘎嘎的声响。 谢南嘉反手又是一刀:“这一刀,是我儿子的!” “这一刀,是我母亲的!” “这一刀,是我父亲的!” “这一刀,是我弟弟的!” “这一刀,是绿柳的!” “这一刀,是画楼的!” “你杀了我,等于要了他们的命,如今我替他们全都讨回来!” “这一刀,是老天爷的,感谢苍天有眼,允我重生,让我为自己报仇,秦婉如,你去死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进宫 看着侄女像血染的破麻袋般倒下,秦氏的恐惧到达了顶峰,发出凄烈的尖叫,向门口爬去。 谢南嘉满身是血,手握滴血的尖刀,就站在那里静静看着她,唇角甚至还带着一抹笑。 秦氏终于爬到门口,伸手去拉门,刚碰到门扇,一把刀“嗖”地一声飞过来,狠狠刺入她的后心。 秦氏闷哼一声,趴俯在地,痛得蜷缩起身子。 谢南嘉一步一步向她走过来。 “这样死真是便宜你了。”她低沉的声音像是从地狱传来的,“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秦氏痛到颤抖,昂起头断断续续道:“你……你真的是……南嘉吗?” “没错,就是我。”谢南嘉道。 秦氏居然笑了,挣扎着坐起来,半靠在门上,艰难地说道:“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你知道吗,自从你嫁进侯府,我时常感到矛盾,我一面因着对你母亲的憎恨而厌恶你,一面又因着对你父亲的爱而怜惜你,我既渴望从你身上寻找你父亲的影子,又害怕看到你让我想起那段不堪的岁月。 后来,你死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解脱,却又深深觉得对不起你父亲,每日都活在生不如死的纠结之中,现在好了,死的人换成了我,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这孽缘由我开始,也由我结束,你们都好好的活着吧,替我转告谢战霆,我生生世世都不要再和他相见了!” 说完将自己的后背用力抵在门上,刀尖“噗哧”一声刺透了她的胸膛。 鲜血流出,她慢慢合上眼睛。 谢南嘉怔怔地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而后弯腰将她拉开,从她后背拨出刀,用帕子擦干上面的血迹,收刀入鞘,掏出火折子,点燃帕子。 过了一会儿,屋里燃起熊熊烈火,谢南嘉拉开门,背着一个大包袱走出了祠堂。 赵靖玉远远站着,看她在火光中大步而来,夜风吹起她的头发和染血的衣衫,仿佛从修罗场杀出来的女战神。 激荡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他却没有迎上去,就静静站着,等着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 谢南嘉走到他跟前,甩手将背上的包袱扔向他。 “什么东西?”赵靖玉双手接住,被压得趔趄了一下。 “你祖宗的牌位。”谢南嘉淡淡道。 赵靖玉:“……” 他随手将祖宗牌位递给身后的卫钧,笑着拉起谢南嘉的手:“走吧!” 谢南嘉没挣开,只是轻声道:“我手上有血。” 赵靖玉勾唇一笑,双手将她的手捂住揉了揉:“没关系,我手上也有了。” “……”谢南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反握住他的手:“走吧!” 两人手牵着手,闲庭信步地走入夜色之中。 …… 一场大火将定远侯府的祠堂烧了个干干净净,在祠堂忏悔的侯夫人和世子夫人皆葬身火海。 奇怪的是,火起时整个侯府无一人知晓,直到第二天天亮才有人发觉,但那时火已经自己熄灭了。 更奇怪的是,在如此干燥的天气,火势竟然丝毫没有蔓延开,侯府其他地方全都安然无恙。 一个早上的时间,消息就像长翅膀似的传遍了整个京城,朝野上下,街头巷全都议论纷纷,甚至有好事的人特意跑去围观。 如此一来,昨日在侯府发生的事就瞒不住了,通过下人们的嘴传出去,又往各处传播开来,直传得铺天盖地,满城风雨。 秦氏姑侄联手毒害将军府嫡女,定远侯大义灭亲要将其绳之以法,关键时刻秦相公请出先皇御赐丹书铁券,定远侯无奈只能将二人关进祠堂,然而 苍天有眼,不容奸人,半夜降神火烧了赵氏祠堂,将二人活活烧死,尸骨无存。 故事传得邪门,有人信有人不信,两相争论起来,信的人就问,若不是天神的惩罚,何以祠堂都烧没了,列祖列宗的牌位还好端端地摆在供台上? 不信的人便哑口无言了。 很快,又传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赵四小姐身边的丫头袖儿才是真正的锦屏县主,而秦氏姑侄的罪行就是锦屏县主发现的,没想到竟误打误撞给自己的亲表姐报了仇。 消息一出,直接压倒了秦氏姑侄被天火烧死的消息,轰动了整个京城。 有人把此事当奇闻,有人把此事当笑话,还有些比较敏感的人,直接想到了锦屏县主和太子殿下的亲事,预言将会有一出更精彩的好戏在后头。 且不说坊间谈论如何激烈,定远侯府和丞相府又是怎样的纷乱,此时的将军府端的是一片沸腾。 得知南嘉小姐沉冤得雪,大仇得报,下人们纷纷奔走相告,拜谢上苍,将军夫人更是开了祠堂,焚香烧纸告慰女儿的在天之灵,又写了家书命人快马加鞭送往北疆。 姚嬷嬷老泪纵横,不住口地感谢老天爷,盛青鸾回想着昨日离开侯府时袖儿与她说过的话,知道这事和老天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是袖儿替南嘉报了仇。 那丫头和南嘉一样,聪明,冷静,隐忍,大胆,她要是真的南嘉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她又无奈地苦笑,告诉自己不能太自私,毕竟,袖儿是妹妹的亲骨肉,她不能和妹妹抢女儿。 而此时的盛青云,却正因为自己的冲动之举被老国公夫人斥责。 “我不是不让你认孩子,我说了,这事得从长计议,你怎么能不由分说就打到人家家里去呢,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了,想必宫里也早就得了信,你说说,后面该如何收场?” “母亲这话说的,我是故意去闹事的吗?”盛青云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也不打算向婆婆服软,“是那个毒妇要害我女儿,我当时若晚去一步,孩子可能就没命了,在那种紧急关头,难道我还要思前想后一番再行动吗?” “你……”老夫人被她气得直拍桌子,“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认识不到自己的错误,你是把女儿救下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宫里震怒,满府都可能会因此而掉脑袋,一个人的命是命,一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都是命,自然是哪个紧急先救哪个。”盛青云道,“孩子认错了,咱们又不是故意的,皇后娘娘也不能不讲道理吧,她若真来问责,我自会去和她说明……” 话音未落,有下人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老夫人,少夫人,皇后娘娘身边的王公公来了。” 老夫人听得心头一惊,指着儿媳想说什么又没说,忙忙地扶着丫头起身去迎接王公公。 盛青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抿了抿嘴,跟在婆婆后面往外走。 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退路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总之她绝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只要女儿能平安,让她掉脑袋也无所谓。 王禄被众人前呼后拥地迎进门,态度上看不出什么异常,客客气气地和老夫人寒喧了几句,便传了皇后娘娘的口谕,叫老夫人和少夫人婆媳二人去坤宁宫说话。 老夫人心里明白,这不是说话,是问罪,当下便恭恭敬敬领了旨意,让王禄先行一步,她们换了衣裳就动身。 王禄却说皇后娘娘是叫她们进宫闲话家常,不需要特意更换正装,日常便服显得更亲切些。 听这话的意思,就是不想给她们私下商量对策的机会了。 老夫人无奈,只好遵照他的意思,略微收拾了一下,和盛青云一起即刻动身进了宫,临走吩咐下人去寻老国公和小国公回府。 她们这边一走,消息便传到了锦屏县主的院子里,锦屏县主自从听说了外面的传闻,就一直坐在窗下发呆,此时终于回了神,叫丫头彩蝶给她更衣,她要出去一趟。 第一百六十七章 坤宁宫,皇后娘娘一身明黄凤袍端坐主位,戴着金丝镂空珐琅护甲的玉手端起面前的茶盏,含笑招呼老国公夫人和盛青云用茶。 婆媳两个在下首谨慎坐着,欠身谢娘娘赐茶。 “两位不必客气,怎么自在怎么来就好。”孟皇后笑道,“按民间的说法,咱们两家就是儿女亲家,亲家亲家,亲如一家,哪有到了自己家里还如此拘束的道理。” “娘娘说得极是。”婆媳二人附和道,各自抿了一口茶,将茶盏放回几案上,仍旧双手交叠在膝上,坐得规规矩矩。 孟皇后不禁又笑道:“瞧,嘴上说我说得对,该拘谨还是拘谨,怕本宫吃了你们不成?” 她越是逗笑打趣,婆媳两个越是心里没底,心想着与其这样虚与委蛇,还不如开门见山谈正事来得痛快,哪怕是当场发脾气,也比这样不上不下的煎熬着强。 可孟皇后却仿佛乐在其中,又不咸不淡地说了好一会儿,等到茶水续了第三次,才缓缓开口道:“本宫听闻镇国公府现在有两个锦屏县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婆媳两个已经煎熬到了极点,闻言双双离座,跪地请罪。 盛青云战战兢兢将事情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叩首道:“皇后娘娘,都怪我们家太急于找回孩子,所以才一时疏忽,闹出了这么大的笑话,但我们也是这两天才得到的消息,绝对不是有意隐瞒欺骗,请皇后娘娘明鉴!” 孟皇后听完,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恼没恼,只淡淡道:“那么,现在是确认了吗,不会再出岔子吧?” “不会了,已经确认了,那个养母就是偷孩子的人,已然全部招认了。”盛青云说道。 “嗯,那就好。”孟皇后又点了点头,“那么现在,国公府打算怎么处置这件事呢,打算让哪位锦屏县主嫁进东宫呢?” 婆媳二人皆是一凛,老夫人忙抢在盛青云前面回道:“全凭娘娘的意思,请娘娘示下。” “……”盛青云有不同意见,刚要开口,就被老夫人暗中掐了一把,不许她多嘴。 孟皇后第三次点了点头,缓缓道:“那好,既然老夫人要听本宫的建议,本宫就多嘴说两句,那丫头既然还在侯府没接回,不如就让她继续留在侯府,回头你们府上出面澄清一下,就说外面的传闻纯属谣传,真正的锦屏县主就是如今府上的那位就好了。” “……”婆媳二人都听懵了,相互对视一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此之前,她们无数次地揣测过皇后娘娘会对此事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但任她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皇后娘娘居然甘愿让一个冒牌货做太子妃,也不允许她们认回亲生的孩子。 “为什么,皇后娘娘,恕臣妇愚昧,不明白你的意思。”盛青云一听不让她认女儿,登时就急了,一改方才的拘谨,直截了当地问了出来。 老夫人忙又掐她,她却浑不在意,直挺挺跪着等皇后娘娘的解释。 孟皇后突然寒了脸,重重将茶盏顿在几案上:“你确实挺愚昧的,连这都想不明白,锦屏县主是本宫亲自到府上相看的儿媳,不但收了本宫的见面礼,还问了名,纳了采,圣上亲自给指了婚,钦天监连成亲的日子都看好了,如今突然又冒出来一个锦屏县主,是要让天下人都看皇家的笑话吗?” “……”盛青云张口结舌,一时竟无言以对。 皇后娘娘的意思是,如果出现两个锦屏县主,不调换的话等于娶了个假的,调换的话之前的一切就成了白忙活,因此无论换与不换,都是惹人笑话,将来太子殿下的大婚也会被人当成街头巷尾的笑料谈资。 可是,难道就因为皇后娘娘怕自己的儿子被人笑话,就要让她一辈子不能和亲生骨肉相认吗? 盛青云越想越气,俯首道:“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所言极事,请容臣妇回去向老国公和犬子传达娘娘的旨意,再商量出一个万全的说辞以便让大众信服。”老夫人生怕儿媳冲动之下当场顶撞皇后,抢先一步应了下来。 “母亲!”盛青云急得唤了她一声。 老夫人狠狠瞪了她一眼,磕头向皇后告退。 孟皇后允了,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叫人好好把婆媳两个送出去。 老夫人谢了恩,忙忙地携着盛青云的手离开了坤宁宫。 “娘娘,少夫人瞧着不怎么情愿的意思。”王禄挥退众人,小声说道。 “她情不情愿有什么要紧,难道还敢抗旨不成。”孟皇后冷哼一声,“要不是太子对那丫头太过上心,她以为本宫愿意娶个冒牌货进来吗?” “可是,太子殿下昨夜听闻消息,大晚上喜笑颜开地跑来找娘娘,他若是知道娘娘考虑了一晚上,竟还是要他娶那个假的,肯定会很伤心的。” “伤心总好过动情。”孟皇后道,“他是要做帝王的人,怎么沉迷儿女情长,你不是叫人查过了吗,那丫头又奸又滑,巧言令色,还长了一张媚惑众生的脸,太子不过见了一面就对她念念不忘,这样的女人要是进了宫,那还得了?” “娘娘考虑的周全,只怕太子会因此与娘娘生了嫌隙。”王禄道,“再者来说,太子能甘愿娶个来历不明的冒牌货?万一将来生了孩子,岂不是沾污了皇家高贵的血统?” “冒牌货不冒牌货,说到底就是个棋子,等太子顺顺利利登了基,她就不兴得个病什么的,只要看紧了不让她怀上龙种就行了。”孟皇后幽幽道,“还有那个丫头,叫人悄悄处置了吧,省得国公府舍不得她,再惹出什么乱子。” “……”王禄听得后背发凉,不再多问,躬身应是。 …… 谢南嘉在西跨院睡了一个长长的觉,醒来已近中午。 四周静悄悄的,空气中飘浮着龙涎香的味道,她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照在窗棂上的阳光,花了一会儿功夫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赵靖玉的房间。 昨晚她手刃了仇人,又放火烧了祠堂,带着一身的血没法回宜兰院,就跟着赵靖玉来了西跨院。 为了不惊动旁人,赵靖玉主动让出了自己的房间,让她沐浴更衣,又说她现如今是国公府的小姐了,身份尊贵不能怠慢,坚持让她睡在这里,自己歇在了外间。 谢南嘉当时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也没推辞,裹着他的中衣倒头睡去。 许是大仇得报心情舒畅,又许是西跨院太过安静,她便一觉睡到了现在。 她伸了个懒腰,缓缓坐起身,见床头搭着一件大红的锦裘,便拿过来披在身上,向外间走去。 外间也很安静,只有炭火盆里偶尔发出噼啪的声响,赵靖玉穿着家居常服倚在贵妃榻上,长腿交叠,脸上蒙着一本书,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 谢南嘉悄悄走过去,在他面前的绣凳上坐下,安静看着他。 他的一只手握着书本,一只手垂在榻沿上,干净修长,骨节分明,在大红衣袍的衬托下白得晃眼。 谢南嘉看得出神,想起昨晚他将她手上的血蹭过去,说“没关系,我手上也有了”,那时光线暗,看不清,如果换到白天,她可能会不忍心让这么白皙的手上沾染血迹。 这么好看的手,应该用来捧书,握笔,拈花,弹琴……她想着,弯腰拾起他垂落在地上的袍袖,连同他的手一起轻放在他身侧。 不料那只手突然反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拉倒在怀里。 书本滑落,露出男人如玉的容颜,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 谢南嘉大惊,一对上他的眼睛,心立刻狂跳起来,慌忙挣扎起身。 赵靖玉却不许,另一只手压在她腰上,让她与自己紧紧相贴,戏谑道:“居然趁我睡着对我投怀送抱,羞不羞?” 谢南嘉:“……” 亏他好意思说。 “快放开我,被人看见不好。”她红着脸嗔道。 “没有我的命令谁敢进来?”赵靖玉嘻笑道,“让我亲一口,我就放了你。” “二公子……”,话音刚落,卫钧推门而入,被眼前情景吓一跳,木讷的脸上浮现一抹罕见的红晕。 “我什么也没看见。”他自欺欺人地强调,转身就往外走。 “回来!”被打脸的赵二公子郁闷地叫住了他,放开谢南嘉,自己也坐起身,“说吧,什么事?” 卫钧躬身道:“镇国公府的两位夫人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动作好快。”赵靖玉眯了眯眼,没发表什么看法,只是淡淡道,“我知道了,让人继续盯着。” “是!” 谢南嘉看着卫钧关上门出去,问道:“国公夫人去坤宁宫做什么?” 赵靖玉双手扣着后脑勺倚回到榻上,幽幽道:“可能你快要做太子妃了。” “……”谢南嘉愣了下,迅速想通了其中的关联,脱口道,“不行,我可不想嫁给宋景行。” “为什么不想?”赵靖玉道,“现在做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不是身为女人的终极梦想吗?” 谢南嘉撇撇嘴,无所谓地道:“我看人,人不对,王母娘娘也不做。” 赵靖玉的眼睛顿时亮起来:“若是换了我呢?” “……”谢南嘉翻了他一眼,“你以为你是谁,做什么白日梦呢!” 赵靖玉意味深长地笑起来:“你别管我做不做梦,你就说换了我行不行?” 谢南嘉:“……” 这人是魔症了,还是真打算造反,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张口就来,就不怕掉脑袋吗? “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出去可不敢乱说,听见没?”她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你张狂惯了,须知凡事都有界线,有些东西是万万开不得玩笑的。” 赵靖玉见她认真,不忍心辜负她的一片好意,便也认真地点了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倘若皇后真的要拿你替换那个锦屏县主,你打算怎么办?” 谢南嘉想了想,蹙眉道:“这事还真的有些棘手,我一时之间也想不到该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那好吧,总之我不会让你嫁给你不喜欢的人的。”赵靖玉不愿让她为此事烦恼,起身从榻上下来,拉起她的手道,“阳光正好,咱们去逛园子,逛完回来你给我做饭吃。” “……”谢南嘉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我如今可不是丫头了,为什么还要给你做饭?” “你不能这样。”赵靖玉伤心道,“你昨天还说,我还是二公子,你还是袖儿,难道睡一觉就忘了吗?” 谢南嘉笑起来:“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可我是当真的。”赵靖玉道,“我不管,总之你必须做。” “噫!”谢南嘉拿白眼翻他,“你一个庶子,居然想使唤县主,好大的口气。” “你嫌弃我?”赵靖玉委屈巴巴。 谢南嘉忍不住哈哈大笑:“没错,我就是嫌弃你,快快给我更衣!” “更衣?”赵靖玉的眼睛直发光,“好咧,小的这就伺候县主更衣。” 说着就把人往里间带。 谢南嘉忙躲开,红着脸纠正道:“我说错了,我是说叫人过来给我更衣。” “无须劳烦他人,小的甘愿受累。”赵靖玉不由分说将她推了进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举荐 西跨院在侯府真像是方外之地,不管秦氏姑侄的死闹得多沸沸扬扬,对这边都没造成丝毫影响,即便是奉了定远侯之命彻查此事的二管事把府里所有人都盘查了一遍,也没来西跨院问上一字半句。 秦川不相信遭天谴这种无稽之谈,逼着定远侯给他一个交待,否则他就要去圣上面前告御状,定远侯同样也不相信这种说法,便命二管事全力追查真相。 之所以让二管事查,是因为大管事受秦氏的牵连,已被撤职查办。 二管事临危受命,知道这是自己升职的大好时机,自然是不遗余力地调查取证,不敢有一丝懈怠。 相应的,原先被分给四姨娘使唤的二管事娘子也跟着身价倍增,成了人人都巴结的主,遵老太太的吩咐协助东西两府的夫人操办夫人和世子夫人的丧事。 而没了正室压制的大小姨娘们一个个心思也活泛起来,都眼巴巴地盯上了管家权。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侯爷是外院的主,夫人是内宅的主,如今夫人不在了,老太太又受不得劳累,自然得有人挑起这担子。 至于谁能挑得起来,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一时间,侯爷和世子的姨娘们纷纷往慈安居跑,明里暗里都是想协助老太太打理后院,替老太太分担辛劳。 老太太焉能不知道这些人的心思,只是把这些人瞧了个遍,也没瞧出一个真正能让她放心的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为了自身的利益,没一个是真心为大局着想的。 晚些时候,谢南嘉陪着四小姐去了慈安居。 因昨日皇甫事先打过招呼,宜兰院的人一致对外声称袖儿中了毒精神不济在房里静养,二管事派人过来问话,都被赵兰芝给打发了,让等到人醒了再问。 因此,谢南嘉回宜兰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二管事那里回话,证明自己的清白,证明秦氏姑侄的死以及祠堂大火都和她无关。 其实就算她不去,也没人敢怀疑她,毕竟她如今可是镇国公府的真千金,别人犯不着为了已死的人去得罪国公府。 调查真相说到底是为了堵住丞相府的口,估计到最后不是天谴就是意外,还有种说法是夜里太冷,有可能两人想烧点东西取暖,一不小心把房子烧了。 总之不管怎样,都不会和中毒昏睡了一天一夜的袖儿有关。 谢南嘉轻松洗脱了嫌疑,便和四小姐一起去慰问老太太。 老太太因着她的身份,对她也是另眼相待,亲切地叫她坐下说话。 谢南嘉笑着婉拒了:“老太太不必客气,我在侯府一天,就还是四小姐的丫头,我在四小姐身边站着就好。” 老太太道:“即便是丫头,也是个立了大功的丫头,只当是我赏你坐的吧!” 谢南嘉推辞不掉,只得在丫头搬来的绣凳上落座。 老太太又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件为难事想向你讨个主意。” 谢南嘉忙欠身道:“袖儿不敢当,老太太只管吩咐。” 老太太便把管家权的事说了,问她心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 谢南嘉所来正为此事,胸中早有成算,假意思索了一会儿,建议道:“姨娘们有心为老太太分忧是好事,只是府里一直是夫人全权打理,姨娘们并没有管家的经验,无论是谁,一个人恐怕都无法胜任,我寻思着,不如挑几个人共同管理,互相协助的同时又能互相监督,老太太再受累从中指点一二,方是稳妥之策,老太太以为如何?” 一席话说得老太太豁然开朗,连连点头道:“不愧是国公府的血脉,这聪慧劲儿真是骨子里带的,我愁了一天,你一来,三言两语便解决了。” “是啊是啊!”花嬷嬷附和道,“袖儿姑娘真是天生掌家的料,将来谁家有幸娶了她,等于捡了个无价宝。” “那就嫁给二哥哥好了,如此祖母也不用发愁没人管家了。”赵兰芝道。 此言一出,满屋子瞬间安静下来。 虽然大家都不说,心里却都明白,这位真县主将来怕是要取代假县主嫁进东宫的,即便不嫁东宫,二公子的庶子身份也高攀不起人家。 老太太为孙女的浅薄略感尴尬,忙将话题转回到正事上,笑着问谢南嘉:“依你之见,挑哪个人合适呢?” 谢南嘉道:“老太太抬举我了,我只是个丫头,挑选主子的事我可不敢僭越。” “无妨,你只管说,我做个参考。”老太太道,“这屋里其他人的意见我都征求过的,不算僭越。” “既如此,那我就说一说吧!”谢南嘉没再谦虚,直言道,“我觉得最好的组合就是一个侯爷的姨娘,一个世子的姨娘,再加上一个小姐,这三方不偏不向,不多不少,正好三足鼎立,最为牢靠。 至于小姐的人选,大小姐二小姐刚刚丧母,正在悲痛之中,五小姐年纪又太小,合适的人选就是三小姐四小姐,四小姐已经和周大公子定了亲,我寻思着应该让她出嫁之前先在自家练练手,省得将来嫁过去手忙脚乱,让人家笑话咱们侯府没有教好,老太太以为如何?” “我觉得行。”老太太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四丫头是该历练历练了,趁着我还能动,我再教教她,免得将来在婆家束手束脚。” 四小姐忙起身,跪在地上叩谢祖母:“多谢祖母为孙女着想,为了不给祖母父亲丢脸,孙女一定会好好学的。” 众人都默默看着,心说袖儿还是袖儿,三言两语就给四小姐捞了个大权,且说得有理有据,别人还没法说她是偏心眼。 谢南嘉仿佛洞察了众人的心思,笑道:“大伙会不会认为我偏帮四小姐?” “怎么会,你举荐的很好,举贤不避亲嘛!”老太太乐呵呵道,“你再说说姨娘的人选。” 谢南嘉“噗哧”一笑:“既然老太太都说我举贤不避亲了,那我就大胆举荐柳姨娘吧!” 众人:“……” 她这也太不避了吧! 老太太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端起茶盏道:“你说说理由。” 谢南嘉道:“柳姨娘是前世子夫人的心腹丫头,打小跟着世子夫人一起学管家,世子夫人在世时,邀月居的一应事务全都是她在打理,相信老太太也是知道的,但在我看来,这点倒还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她为了替世子夫人守护小公子,不仅自愿委身给世子做姨娘,还私自服了绝子汤,就这份赤诚之心,谁能比得了?” 众人闻听都很动容,连老太太都大为震惊。 “她居然服了绝子汤,她这是为什么呀?” “为了小公子。”谢南嘉道,“她怕自己有了孩子以后会分心,所以干脆断了自己的后路,老太太想想,无论世子今后再娶回什么样的夫人,能像绿柳那样全心全意对待小公子吗?” “还用想,自然是不会的。”老太太叹息道,“我竟不知道她是这般忠心不二,果断刚烈,也罢,不为别的,就为了小公子,这个家她也是当得的。” 其他人也都这样认为,柳姨娘为了小公子连自己都能牺牲,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这侯府总有一天会是小公子当家,有这样无私的人为小公子守着后院,是再好不过了。 于是,世子这边的姨娘人选也算是定下了。 接下来就剩侯爷的姨娘了,众人忍不住在心里猜测,袖儿该不会举荐四姨娘吧?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谢南嘉居然举荐了三姨娘。 三姨娘是夫人的人,平时仗着夫人的势欺负这个打压那个,夫人和谁过不去她就和谁过不去,还曾经和袖儿发生过冲突,害她和画楼挨了板子,袖儿为什么会举荐她呢? 老太太也奇怪:“你为什么会举荐她?” 谢南嘉解释道:“侯爷的姨娘只有三个,二姨娘太过老实,镇不住人,四姨娘如今和四小姐是母女,让她和四小姐同时管家,怕有人会说她们抱团,因此可不就剩下三姨娘了吗?” 老太太想想也是,可三姨娘那人她着实没什么好感,因此犹豫着没当场答应。 谢南嘉道:“我也只是个建议,究竟用谁不用谁,还得老太太和侯爷商量了再做定夺。” 老太太说是啊,这事须得问过侯爷的意见再说。 于是谢南嘉便揭过这个话题,又说了些别的,便和四小姐一起告退了。 路上,赵兰芝郑重其事地向谢南嘉表示感谢,说自己能在侯府站稳脚跟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全都是因为谢南嘉对她的鼎力相助,并保证说,只要以后谢南嘉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她一定会不遗余力。 谢南嘉想了想,问她:“四小姐知道我为什么会帮你吗?” 赵兰芝愣了一下,慢慢摇了摇头。 她不是个笨人,她知道当初袖儿是故意将二哥哥引到宜兰院的,也知道袖儿之所以那么爽快地答应过来伺候她,并不全是看在二哥哥的面子。 至于其中原因,她一直都想不通,只是她聪明地不去想,不去问,假装什么都没发觉。 谢南嘉道:“说出来四小姐可能不信,我之所以帮你,是为了当初你曾经给小公子做过一套衣服鞋子。” 赵兰芝顿时瞪大了眼睛,惊问道:“你怎么知道?” “是画楼告诉我的。”谢南嘉道,“我当时正想要从大厨房调出去,听画楼说了之后,觉得你是个心地纯善的人,见你受欺负,便决定帮你一把,正好也让我自己有个地方可去。” “原来是这样。”赵兰芝又意外又激动,“这么说来,我还是沾了小侄子的光呢!” “算是吧!”谢南嘉道,“虽然我当时并不知道世子夫人是我表姐,也不知道小公子是我外甥,但我的确是因为他们才决定帮你的,所以,如果你真的想要报答我,就替我好好照顾小公子吧,不管是现在还有将来,请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尽你最大的努力帮助他,这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赵兰芝默了一刻,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我会尽最大的努力照顾小公子,他是你的外甥,也是我的侄子,我会好好疼爱他的。” “如此,多谢你了!”谢南嘉借着向她行谢礼,掩饰快要涌出的泪。 过几天她就要去国公府了,走之前,她必须把儿子妥妥当当地安排好,才能放心离开。 虽然,她很快就会回来的。 以一个新的身份。 第一百六十九章光明正大 回到宜兰院,李嬷嬷和珍儿素荷听说四小姐得了三分之一的管家权,全都喜出望外,说宜兰院在侯府憋屈了这么些年,如今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 珍儿甚至兴致勃勃地问,四小姐要不要趁此机会给自己换个大点的院子,多配几个下人,这样她就可以使唤使唤别人了。 想当初,她在大厨房老是受人欺负,便狠心将自己攒了很久的钱给了二管事,求二管事给她调换一个轻松不受气的差事,结果二管事就把她调到四小姐身边来了。 当时所有人都嘲笑她,说在大厨房还有机会往上升,跟了四小姐将永无出头之日。 现在,她真的好想跑到那些人面前耀武扬威一番,叫那些个眼高手低的瞧瞧什么叫出人头地。 大伙被她小人得志的神气儿逗得乐不可支,因着夫人去世,又不好笑出声,憋得肚子疼。 赵兰芝道:“眼下府里在办丧事,你们都谨慎些,切不可人抓了把柄。” “是是是,都谨慎些,免得人家说小姐还没上任底下人就猖狂起来了。”李嬷嬷道。 于是,大伙就收敛了笑,说话声音也放低了。 “说起办丧事,夫人倒也真够可怜的,还得去外面买棺材。”素荷说道。 原本像秦氏这样高门大户的主母,会在迈入老年之际着手准备棺椁寿衣,一应用料都是极其奢侈的,奈何如今死得突然,什么都来不及准备,只好在外面买现成的回来,自然是比不上自己精心准备的。 “只剩一堆骨头,再好的棺材又有什么用,咱们管不了这些,小姐头一回当家就赶上丧事,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帮衬她吧!”李嬷嬷说道,语气俨然已是大管事嬷嬷的腔调,逗得几个人又笑起来。 “嬷嬷说得在理。”谢南嘉起身道,“你们先商量着,我去一趟似锦院看看画楼。” 她如今是自由人,又是大功臣,她说去哪就去哪儿,几个人连问都没问,只嘱咐她天黑了路上小心。 谢南嘉应了,加了件厚斗蓬,独自去往似锦院。 天阴,无星无月的,因着丧事,路上照明的灯笼都换成了白色的,风一吹晃呀晃的,配上远远从怡心院里传来的断断续续的哭声,叫人心里直发毛。 若是换做以前,谢南嘉也不免害怕,但如今她自己就是个借尸还魂的人,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她裹了裹斗蓬,快步向前走,身后不远处突然“咔嚓”一声,像是有人踩断了枯树枝。 “谁?”谢南嘉猛地回过身,四周静悄悄的,什么也没有。 她站着等了一刻,转身继续往前走,直到进了似锦院,也没再听到什么动静。 冯伦听她声音有些喘,问她出了什么事。 谢南嘉不确定那动静是不是人弄出来的,也就没和他细说,只说一个人走着有点怕。 冯伦道:“黑灯瞎火的,你就不该一个人出了,等下回去时我送你。” “好。”谢南嘉爽快答应了,“我找画楼有些急事,回头再和你说。” 说着掀帘子进了屋,留冯伦一个人在廊下。 帘子落下,遮挡了视线,冯伦恍然想起她如今已经是国公家的小姐,不由得一阵惆怅。 谢南嘉进了屋,见画楼她们都在,孩子还没睡,在毯子上爬得正欢,几个人每人手里拿着一个玩意儿,逗着孩子往自己跟前爬。 “你们倒是会玩。”谢南嘉说道。 孩子听到她的声音,猛地昂起头看向她,像往常的每一次一样,咧开小嘴咯咯笑起来。 只是这次,谢南嘉感到格外的触动,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她伸手抱起孩子,搂在怀里,光明正大地在孩子粉嘟嘟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以前她是下人,没有资格亲孩子,如今她成了孩子的小姨,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她甚至抱着孩子叫了声“乖乖”,这是她梦寐以求却连在梦里都不敢叫出口的称呼。 孩子从出生就被叫做小公子,对这个新的称呼很好奇,用胖胖的小手去戳她的嘴。 “小公子还想听呢!”奶娘解释道。 谢南嘉就连着叫了好几声“乖乖,乖乖,乖乖”,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孩子听得咯咯大笑,手舞足蹈。 大伙也跟着笑,说小公子跟小姨亲呢! 谢南嘉终究没忍住,还是掉泪了。 好在现今她已不必再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没想到兜兜转转,最终竟然借着表妹的身份得以和儿子名正言顺地亲近,一时感慨万千。 孩子笑闹了好一会儿,终于玩累了,开始打着哈欠找奶娘。 谢南嘉将他递给奶娘,和画楼一起去了画楼的房间。 “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一关上门,画楼就急切地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听说你睡了一天一夜,没事吧?” “没事,放心吧!”谢南嘉道,“我过来和你说一声,方才我去了趟老太太那边,老太太就管家权的事征求我的意见,我向她举荐了绿柳,四小姐和三姨娘……” “为什么要举荐三姨娘,她可不是什么好人。”画楼不等她说完就急急打断了她。 谢南嘉道:“你别急,听我说完,我当然知道三姨娘不行,但我不能连着举荐三个自己人,这样目的性太明显,我是掐准了老太太肯定对三姨娘不满意,才特意举荐的三姨娘,而后趁着她犹豫,建议她听听侯爷的意思,所以你现在赶快去找侯爷,不管怎么和他说,一定要将那三分之一的管家权要到手,这样等将来四小姐出嫁后,侯府就是你和绿柳的天下了。” “原来是这样,你真是太聪明了。”画楼听完,由衷地佩服她,“你不愧是我家小姐的表妹,聪明的快赶上我家小姐了。” 谢南嘉:“……” “所以,你教教我,我该怎么和侯爷说。”画楼道,“我嘴笨,怕说不好。” 谢南嘉说没事:“嘴笨就照嘴笨的来,突然太会说了反倒显得刻意。” 画楼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然后呢?” 谢南嘉:“……” 这丫头当真越来越憨了,这么长时间,她居然还没明白自己在侯爷面前的优势是什么。 “你就直接和侯爷说,你想管家,他要是不同意,你以后就不给他做宵夜了。” 画楼眼睛瞪得老大:“就,就这呀?” “嗯,就这。”谢南嘉道,“记着说的时候不要跪,不要笑,也不要扭捏,更不要撒娇。” “哦。”画楼眨眨眼,仍然一头雾水,出于对谢南嘉的信任,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前院。 定远侯被北疆战事和家中突如其来的祸事弄得焦头烂额,加上秦川那边不停向他施压讨说法,三个孩子也围着他哭哭啼啼,东西两府还吵吵着要尽快重修祠堂,害得他着急又上火,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终于熬到天黑,秦川回去了,老二老三也走了,怡心院里的灵也哭完了,他总算有了些自己的时间,可以坐在书房里喘口气。 一静下来,才发觉饿得前心贴后心,正要叫九安送些吃的进来,门一响,画楼一身素衣提着食盒进来了。 看到她,定远侯心里突然松快了不少,脸上也有了些笑模样。 “今天怎么来这么早?”他放下笔,主动问道。 “想着侯爷白天可能吃不下饭,怕你饿着。”画楼回道,将食盒放在几案上。 定远侯深深叹了口气:“一整天了,也就你还关心我吃没吃饭。” “这是奴婢的本分。”画楼说道,将食盒打开,取出里面的汤菜点心。 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定远侯吞了下口水,迫不及待地去拿筷子。 画楼却先他一步将筷子抢去,背在身后。 定远侯微微一愣,随即了然道:“哦,我没洗手。” 说着扬声唤九安送水进来,将手仔仔细细洗了一遍,拿帕子擦干,递到画楼眼前让她检查:“这下可以了吧?” 画楼却说:“我有事求侯爷,侯爷答应了才能吃,侯爷要是不答应,我以后就不给你做宵夜了。” “哈哈!”定远侯失笑,“你到底是求我还是威胁我?” “……”画楼被问住,陷入自我迷茫。 憨憨的模样逗得定远侯烦恼全消:“你说吧,想求我什么?” 画楼便将老太太安排人管家的事说了,而后木着脸正经道:“剩下那个名额,我想要。” 定远侯愣住,半晌似笑非笑地问她:“既然老太太的意思是一方挑一个人出来,那你代表的是哪一方?” “……”画楼又被问住,品味良久,慢慢羞红了脸。 “我就代表侯爷这方。”她虽羞涩却无比坚定道。 “你想好了。”定远侯嗓音低沉道,“这事不能反悔的。” “我想好了。”画楼咬咬唇,“但我不做姨娘,我要做正妻。” 定远侯震惊于她的大胆,慢慢收起了笑,肃容道:“为什么?你不过是个丫头,有什么资格做正妻?” 画楼道:“因为我笨,我忠诚,我听话,我没有野心,我留在侯府就是为了守护小公子,世子夫人和夫人都走了,侯爷和世子无论再娶回什么样的人,都不可能像我这样真心对待小公子,而且……” “而且什么?”定远侯问。 “而且我做饭真的很好吃,我想为侯爷做一辈子饭,一日三餐,光明正大。” 定远侯默然一刻,继而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而此时的太子东宫,却是一阵乒乒乓乓的打砸之声。 宋景行协助父皇处理了一天朝政,天黑才回宫,得知母后的决定,一口气砸烂了半个寝宫的物件,吓得宫中上下噤若寒蝉,没一个敢上前劝阻。 “凭什么,孤凭什么要为了那可笑的面子娶一个冒牌货,母后她到底是为了我的面子,还是自己的面子,不行,我现在就去找父皇,我要请父皇为我做主!” 他说着怒冲冲起身,穿着中衣就往外走,刚到门口,迎面撞上了闻讯赶来的孟皇后。 孟皇后一句话没说,扬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你找谁都没有用,你想要的人已经被我派人处置了,只怕现在身子都凉了!” “什么?”宋景行脸色大变,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母后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孟皇后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话音刚落,王禄匆匆赶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娘娘,派过去的人被国公府的暗卫抓了。” 第一百七十章仁至义尽 被抓了? 还是镇国公府的暗卫? 孟皇后闻言大吃一惊,暂时没心思理会宋景行,命令他在寝宫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不许去,自个带着王禄回了坤宁宫,一进门,便迫不及待问道:“人是死是活?” 若是死了还好说,若是活的,万一扛不住严刑拷打招了供,麻烦可就大了,到时候和国公府不但亲家做不成,反倒成了仇家。 “死了。”王禄说道,“派去的是死士,一被擒就自行服了毒,身上也没留下什么标记,娘娘放心,查不到咱们头上。” 孟皇后长舒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沉着脸斥责王禄:“你个蠢货,这点小事都办不好,万一出了事,本宫非砍了你的狗头!” 王禄一脑门的汗,忙跪下磕头请罪:“娘娘恕罪,奴婢会再派可靠的人过去。” “说你蠢你还真是蠢,这个节骨眼上再派人过去,不是明摆着送上门吗?”孟皇后气得脑仁疼。 王禄喏喏称是:“奴婢愚钝,请娘娘示下。” 孟皇后越发恼火了:“这还要我教,自然是先想法子将嫌疑引到别处去,等他们转移了注意力,再做计较。” “娘娘英明,奴婢这就去办!”王禄应道,起身出去安排。 孟皇后郁闷地在椅子上坐下,揉着太阳穴生闷气,感觉事情没一件让她顺心的,好不容易挑了个儿媳妇,结果挑个冒牌货,平时千依百顺的儿子,竟然为了一个女人要造她的反,还有王禄那个蠢货,叫他挑个能干的人,结果还没得手就被抓了,怎么这些糟心事全让她给赶上了? 仔细想想,其实所有的事最终都是因为同一个人,那个叫袖儿的丫头。 她突然有些好奇起来,能让她儿子失去理智的丫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左右这几天不能再对她动手,要不,把她召进宫来瞧瞧? …… 翌日晨起,三个府里的平辈小辈按例要对侯夫人的亡灵进行叩拜,哭一回灵,才能用早饭,老太太便趁此机会在秦氏的灵堂宣布了管家权的事。 赵兰芝和绿柳是昨晚就定下的,不少人早已听到风声,并不觉得惊讶,等到老太太一宣布画楼的名字,所有人都懵了。 赵兰芝是府里的小姐,绿柳好歹算世子的姨娘,画楼算怎么回事? 难道因为她是小公子的管事姑姑,所以就高看她一眼? 其实不光旁人,老太太自个也挺迷茫的,定远侯起五更就到慈安居和她商量此事,并亲口将剩下的一个名额给了画楼,害得她半天都没缓过神。 她也曾试图问定远侯原因,定远侯却什么也没说,只搪塞道:“母亲只管这样宣布便是,具体原因等丧事办完再说。” 尽管秦氏的行为败光了他们夫妻二十年积累的情份,但终究是为他生儿育女,辛苦持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因此秦氏眼下还没下葬,他再怎么着不能立刻就扶正画楼。 这样的话不光外人会说他薄情寡义,恐怕秦川又要闹得不可开交,到时候各方面对画楼都没有益处。 老太太也知儿子对画楼的心思,思来想去,觉得儿子极有可能是想把画楼收了房,又怕她被人瞧不起,所以想利用管家权让她在后宅站稳脚跟。 能想到这层,已经足以证明老太太的睿智与敏锐,只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儿子打的是将小丫头扶正的主意。 因此,面对众人的质疑,她还在极力为画楼寻找合理的解释,说画楼为人忠诚,稳重可靠,做为小公子的管事姑姑,将似锦院打理的井井有条,证明她是个值得信赖的人,等等等等。 只是这理由并不足以让众人信服,尤其是三姨娘,自打昨晚听到风声说袖儿向老太太举荐了自己,兴奋得一晚上都没有睡觉,如今大权突然落到画楼头上,气得她当场就黑了脸。 然而气归气,质疑归质疑,谁也不敢反驳老太太的决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接受了。 反正这些都是暂时的,等回头侯爷或者世子夫人续了弦,管家权自然是要交出来的。 赵兰雅对于祖母让赵兰芝管家的决定也颇有微词,但她目前的情况,确实不适合代管家务,便也悻悻作罢,等日后再做计较。 母亲死了,她和妹妹还没有定亲,即便是嫡女的身份,如今也没什么优势可言,还得老老实实依附着祖母才能找个好人家。 这样想着,她又无比悔恨当初不该为了周大公子的事逼迫母亲,倘若她能放下执念,不去钻那个牛角尖,好好的帮助母亲,为母亲出谋划策排忧解难,兴许母亲也不会孤立无援,落到如此凄惨的下场。 她知道,母亲就是被人害死的,侯府的天已经变了,所以她得韬光养晦忍气吞声,为自己和妹妹谋个好出路,找个稳妥的靠山,才能有能力为母亲报仇。 一想到这侯府本应是她们母子的天下,如今却被庶女和姨娘丫头占山为王,她就有种江山易主的悲凉,忍不住扑到母亲灵前失声痛哭。 赵靖平也在哭,只是他想的和妹妹不同,这两天他隐隐听到一种说法,说他是命硬克妻,娶一个克死一个,现在更是连母亲都克死了。 母亲就是他的天,他的依靠,母亲一走,他的天都塌了,没有母亲,他连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都不知道。 他彷徨又无措,丧失亲人的痛和对未来的迷茫让他悲痛欲绝,除了在母亲灵前哭,他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 泪眼朦胧间,他看到谢南嘉的身影袅袅婷婷走出了灵堂,不知怎的,便鬼使神差地追了出去。 谢南嘉打算回宜兰院,没留意到赵靖平跟在身后,走到转角处,赵靖平突然出声叫住了她:“袖儿!” 谢南嘉停步回身,见是赵靖平,微微惊讶道:“世子,怎么是你,有事吗?” 赵靖平的泪就下来了。 “袖儿,我很难过。”他带着哭腔说道。 谢南嘉愣住,毕竟是做了三年的夫妻,很快就明白了这人是怎么回事。 习惯了依靠娘的孩子突然没了娘,他的天塌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向她寻求安慰? 他凭什么以为她会安慰他? 若非不想让儿子成为没爹没娘的孤儿,她几乎都想送他去跟秦氏做伴了,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莫名其妙地来和她哭诉。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世子,你儿子马上就要断奶了,你也该学着长大了。” 赵靖平茫然地看着她:“我早就长大了呀!” “……”谢南嘉苦笑,“你长大的是身体,不是心理,你如今也算是上有老下有小,是时候做些正经事,为家人打算打算了,孩子长得快,眨眼就大了,要读书,要考功名,要娶妻生子,这些都是你这个当爹的该操心的事,你要是实在觉得生活没有目标,不如多把心思放在小公子身上吧,这样你就不会因为没目标而感到迷茫了。” 赵靖平也不知听没听懂,神情恍惚。 谢南嘉无奈,索性带他去了似锦院。 孩子刚睡醒,正哇哇地哭,奶娘也哄不住。 赵靖平看到儿子,眼泪瞬间决堤,伸手接过儿子搂在怀里,呜咽道:“好孩子,你没有祖母了,爹没有娘亲了……” 他一哭,孩子倒不哭了,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他,大约是父子天性,瞧了一会儿,突然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赵靖平微微一愣,继而抱着孩子泪如雨下,忏悔道:“是爹的错,爹之前疏忽了你,你都这么大了,爹还没抱过你几回,你放心,爹以后不会了,爹会好好陪你长大,教你读书写字,看你长大成人,爹自己也要振作精神,发奋图强,不给你丢脸……”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谢南嘉心里五味杂陈,悄悄退了出去。 赵靖平,虽然我杀了你母亲和表妹,但我对你真的是仁至义尽了! 从似锦院离开,她突然不想回宜兰院了,站在门外迟疑片刻,转头去了西跨院。 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特别特别想见赵靖玉。 只是她刚走到一半,就被老太太身边的小丫头叫住了,说老太太有急事让她去慈安居。 谢南嘉以为老太太是为了画楼管家的事找她,也没多想,便跟着小丫头去了,结果到了地方才知道,竟是皇后娘娘悄悄派了人来,要请她去宫里走一趟。 第一百七十一章 偷听 因着侯府正在办丧事,宫里来传话的内侍没有大肆声张,除了慈安居,别处都没有得到消息。 老太太想着八成是皇后娘娘听说了袖儿是镇国公府真千金,想把人叫去瞧瞧,比较一下看哪个更好。 老太太没出席国公府前些日子的宴席,不知道那位锦屏县主长什么样,担心袖儿被那位比下去,皇后娘娘会因此瞧不上她。 虽说袖儿是国公府的千金,毕竟在侯府住了大半年,老太太合计,她今后要是做了太子妃,做了皇后,对侯府多多少少总有益处,于是便想好好给她打扮打扮,给皇后娘娘一个好印象。 府里如今个个都穿着白孝衣,谢南嘉也不例外,老太太正好以此为借口,给传话的内侍打点了辛苦费,请他到花厅稍坐,等锦屏县主换身衣裳再去。 内侍收了钱,面满笑容去了花厅喝茶,念慈和花嬷嬷连忙将谢南嘉推到里间,给她更衣梳妆。 谢南嘉一脸茫然,还没有从皇后召见的诧异中回过神,直到老太太跟进来和她细说进宫要遵守的规矩,她才慢慢缓过来。 进宫的规矩她都懂,因此也没认真听老太太教导,满脑子想着皇后娘娘为什么会突然召见她。 以她从前对皇后娘娘的了解,那是个把脸面和权势看得极其重要的女人,她不认为皇后娘娘是想把她和那位锦屏县主做比较,相反,她倒是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皇后娘娘会不会为了东宫的颜面,坚持让太子娶那位锦屏县主,同时给国公府施压,不准国公府让她这个真正的女儿? 会不会为了永绝后患,索性让她永远消失?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今天的皇宫之行,怕是凶多吉少,有去无回了。 这样想着,谢南嘉激灵一下站了起来,念慈正在为她画眉,她一站,这条眉毛便画残了。 “怎么了这是?”念慈吓一跳,惋惜道,“要起来也不打个招呼,瞧瞧画残了不是。” “这不重要。”谢南嘉急急道,“老太太,烦请你快快派人往国公府送个信儿,就说我被皇后娘娘召进宫了,另外,我想见见二公子,请你打发个丫头把二公子悄悄请过来。” 老太太也被她唬了一跳,见她神色严肃,不觉跟着警惕起来:“怎么了,难道有什么不妥?”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着事情或许不像老太太说的这么简单。”谢南嘉道,“谨慎起见,还是和国公府说一声吧!” “行,我这就派人去说。”老太太还没转过来弯,但出于对谢南嘉的信任,立刻派了人前往镇国公府。 “不过,为什么要见玉儿,这事和他也有关系吗?”老太太又问。 谢南嘉含糊道:“二公子聪慧过人,我想听听他的意见。” 老太太也没多想,打发人去叫赵靖玉。 谢南嘉重新坐下来,让念慈给她修眉,心里盘算着进了宫见了皇后该如何应对。 过了一会儿,去找赵靖玉的小丫头回来说,二公子被侯爷派去监督修墓了。 老太太这才想起,定远侯先前是提过一句,说玉儿不愿意为秦氏哭灵,为免别人说闲话,便派他去墓地监工,实际上就是让他躲个清静。 因为秦氏对赵靖玉多有苛待,老太太虽觉着赵靖玉这样不太像话,出于疼爱,不忍强迫他,便默认了定远侯的做法。 “内侍还在花厅等候,现在去墓地叫玉儿回来,恐怕是来不及了。”老太太道。 谢南嘉也知道来不及,只好作罢,梳妆完毕,更换了衣衫,跟内侍走了。 老太太怕被别人看到,特意让人备了一顶小轿把她抬出了府门。 她前脚动身,后脚老太太的人就把消息传进了国公府。 国公府正为她的事犯愁,既舍不得将她留在定远侯府,又不敢违抗皇后的旨意,商量了许久,也没商量出个万全之策,眼下忽闻她被皇后召进了宫,顿时都慌了手脚。 “娘娘说了不让咱们认孩子,如今自个又把人召进宫,此举究竟是何意?”盛青云忐忑不安地说道。 “天晓得。”苏贤道,“莫非思来想去还是不愿委屈太子殿下,想相看相看再做决定?” “这样的话,也太不把咱们家当回事了。”老国公不悦道。 “人家是君,咱们是臣,人家凭什么把咱们当回事。”老夫人道,“总之不管怎样,这事是咱们有错在先,太子要娶哪个咱们就给哪个,咱们有意见也得烂在肚子。” “我不同意。”盛青云对婆婆的态度颇为不满,“就算咱们是臣,也不是无足轻重的臣,该有的骨气还是要有的,怎么能任她捏扁搓圆?要我说,她做这些决定没准儿圣上根本不知道,夫君该去当面问问圣上的意思才对!” “你糊涂,圣上不同意,娘娘能这样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要你一个女儿,让贤儿去问圣上,不是送上门挨训吗?”老太太这些时日对盛青云冲动的做法也非常不满意,听她怂恿儿子去问圣上,当即就黑了脸,“你别忘了,你儿子还在御前当差呢,惹恼了圣上,对父子两个都没好处。” “……”盛青云想起儿子,一时哑了声。 老太太又道:“其实这段时间,锦屏表现的非常不错,不管她是不是真的,言谈举止,待人接物,都是十分妥贴的,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是大家闺秀,反倒是那个袖儿,从小长在乡野,如今又当了丫头,还不晓得人品修养是个什么样,与其担心这担心那,倒不如担心担心她进了宫会不会不懂规矩冲撞了贵人……” 盛青云实在听不下去,起身拂袖而去。 她算是看明白了,婆婆满心想的就是怎样让府里不因此事受到牵连,压根就没把孩子当回事。 虽然她也疼孩子,听说孩子受苦也会掉眼泪,但在她眼里,大局远比一个孩子重要。 是,盛青云自己也承认,顾全大局很重要,因为这关系到苏氏全族的命运,可是,她的女儿就不重要了吗,就该为了大局牺牲吗? 不!她绝不允许! 她气冲冲掀开帘子往外走,一出门,发现锦屏县主不知何时站在门外。 “母亲!”锦屏县主脆声唤她,“好巧呀,我刚来母亲就出来了,我正要进去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盛青云缓和了脸色,挽起她的手。 虽说是假女儿,这么长时间也培养出感情了,再说这事也不怪她,是苏贤自己认错了,才将她千里百远的带回来,如今又要让她替嫁入宫,心里对她多少存着愧疚。 “不做什么,就是想母亲了。”锦屏县主道,“母亲这几天总是忙,都没怎么和我说过话。” 盛青云歉意地拍拍她的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锦屏县主目光闪烁,顿了顿又道:“母亲,女儿听闻了一些外面的传言,心里十分忐忑……” 盛青云愣了下,问道:“你想说什么?” 锦屏县主眼里闪动起泪光,沮丧道:“我从小跟着养父母四处漂泊,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亲生父母找回,不但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还做梦似的成了县主,和太子定了亲。 我觉得老天爷对我太好了,每天恨不得给老天爷磕一百个响头,可是我忘了,是梦总会有醒的时候,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我就从真的变成了假的。 母亲,如果我是假的,为什么当初父亲和你们会那么笃定地认为我就是锦屏,如果我是真的,为什么我已经回来了,你们还要接着寻找?” 她说着说着眼泪便掉了下来,盛青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忍不住把她搂在怀里,安抚道:“好孩子,你放心,不管你是真是假,你爹既然把你认了来,你就是我们的女儿,县主还是你的,太子妃也还是你的,就连苏锦屏这个名字都还是你的,没人会和你抢的,你就安心等着出嫁吧!” 锦屏县主这才有了一丝松快模样,抹着眼泪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多谢母亲不嫌弃女儿。” 盛青云笑道:“傻孩子,我怎么会嫌弃你,是你爹自个认错的,而且你长着同样的胎记,同样的丹凤眼,还同样有着幼年被拐的身世,说明咱们是有缘份的,等将来袖儿接回来,你们正好做一对好姐妹,我一下子有了两个女儿,这样多好呀!” 锦屏县主一愣,脱口道:“皇后娘娘不是不让你认她吗?” 盛青云心头一跳,定定地看着她,质疑道:“你不是刚到的吧?” 锦屏县主目光又开始闪烁,很快就主动坦白道:“我,我来了有一会儿了,母亲,对不起,我怕你生气,所以才没说实话。” “没事,你知道也没什么。”盛青云收起笑,淡淡道,“总之你记住,你会嫁进东宫的。” 这孩子之所以来偷听,应该就是担心这个吧,她想,虽然偷听不好,但姑娘家的心思还是可以理解的。 锦屏县主得了肯定的答复,没再多留,高高兴兴地走了。 盛青云看着她走远,方才和婆婆置的气也消了,转身又回了屋,不管怎么样,袖儿已经进宫了,当务之急应该是想办法保全她的人身安全,只要人平安从宫里出来,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 锦屏县主离开后,并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独自去了后花园,行至假山处,停住脚步。 “我已经打听过了,皇后娘娘为了面子,不想让母亲接那个丫头回来,母亲也答应我会让我嫁进东宫,但皇后娘娘今日突然召了那个丫头进宫,不知所为何事,你派人去那边盯着吧,等她出来,就伺机杀了以绝后患,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杀人?”假山后面有声音讶然道,“杀人太冒险了吧?” “露馅了更危险。”锦屏县主道,“咱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事情败露谁也活不成,让她死还是咱们死,你看着办吧!” 那边沉默了一刻,说道:“好吧,我这就去安排。” 第一百七十二章 哥哥 坤宁宫,谢南嘉跟着内侍进了门,向坐在主位的皇后娘娘大礼参拜。 孟皇后端正坐着,凤目含威,沉沉看向下跪之人。 在此之前,她根据宋景行和王禄的描述,想着谢南嘉不过是个有些姿色的狐媚丫头,等到人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方知自己过份低估了对方。 十五六岁的女孩子,豆蔻年华,青春逼人,灵动中带着端庄,明艳中带着天真,优雅中带着贵气,眼角眉梢都是掩不住的风情,又因着微微上翘的丹凤眼,让那风情透出一股不容亵渎的凛然。 真的就是真的,哪怕流落乡野,沦成婢女,骨子里的高贵也是与生俱来的,相比之下,那位锦屏县主虽然同样美貌,明显缺少了高门嫡女该有的气场。 怪不得太子只见她一面就念念不忘,这模样,是个男人都会被她迷住。 有那么一瞬间,孟皇后自己也动摇了,几乎想改变先前的决定,就让她替换那个假的嫁进东宫。 只是一想到太子因为她砸了半个寝宫的东西,立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不管怎样,她绝不允许太子沉迷美色。 哪怕做通房也不行。 “知道为什么叫你来吗?”孟皇后开口问道。 她没叫起,谢南嘉也没敢起,老老实实跪着回道:“回皇后娘娘,奴婢愚钝,不敢擅自揣度娘娘心思,娘娘但有吩咐,只管告知奴婢。” “倒是会说话。”孟皇后颔首道,“本宫没什么要吩咐的,叫你来,就是单纯的好奇,想看看太子点名要的人长什么样。” 说完这话,细细打量她的神情,心里想着,但凡她露出一点窃喜之色,今日就不让她轻易离开皇宫。 谢南嘉静静跪着,没有回话,连眉梢眼皮都没动一下。 聪明如她,怎么会听不出皇后娘娘的别用心。 “你没听到本宫说的话吗?”孟皇后对她的表现很是意外,想看她到底是装的还是真对太子不感兴趣。 “奴婢听到了。”谢南嘉恭敬道,“请皇后娘娘放心,奴婢是有自知之明的人。” 言外之意是我不会肖想你宝贝儿子的。 孟皇后点点头:“很好,你起来吧!” “谢皇后娘娘。”谢南嘉慢慢起身,忍着膝盖的疼痛站得笔直。 孟皇后又道:“本宫昨日召了国公夫人进宫,就你的身份问题进行了探讨,皇家的尊严和体面不容亵渎,而你的出现恰恰会让东宫沦为笑柄,因此,本宫想让你继续留在侯府,并让国公府对外声称关于你身份的传闻都是谣传,你愿意吗?” 谢南嘉心头一凛,面上却仍然不动声色,看来她猜想的没错,皇后娘娘为了颜面,果真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宁肯让太子将错就错,也不愿让人看东宫的笑话。 至于那个假县主配不配得上太子,以她对皇后的了解,一旦宋景行顺利继位,假县主的下场非死即疯,最次也是打入冷宫了却残生。 谢南嘉对别人的生死不感兴趣,只要不让她嫁给宋景行,怎么着都行,就怕皇后娘娘为了让国公府和宋景行死心,对她起杀心。 不是她非要把人往坏处想,皇后娘娘能让后宫这些年生不出一个皇子,杀她这样一个绊脚石,再正常不过了。 因此,不管后面会怎样,今天她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平平安安走出皇宫。 “皇后娘娘是国母,凡事为大局考虑,奴婢没读过书,思想眼界无法与娘娘相比,娘娘说怎样是好的,那必定就是好的,娘娘怎样吩咐,奴婢照做就是了,娘娘无须在意奴婢的看法,至于国公府那边,奴婢相信他们也会同样遵照娘娘的吩咐行事的。”她毕恭毕敬地回道。 孟皇后越发感到惊讶,若非这些话从不曾对任何人说起,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人事先把自己的想法泄露给了这丫头,并指点了她正确的应对之策,所以她才能说得这样滴水不漏,害得自己连刁难一下她的机会都没有。 惊讶归惊讶,既然人也见了,小丫头对她的决定又毫无怨言,她便没理由再留着人不放,只得悻悻地吩咐内侍将人送走。 谢南嘉暗暗松了一口气,再次行了大礼,拜别皇后,跟着内侍离开了坤宁宫。 她走后,孟皇后问王禄:“你瞧着怎么样?” 王禄转着眼珠子回道:“人才是无可挑剔的,就是太稳了,从头到尾一点岔子都没出,连行礼的动作都挑不出毛病,怎么看都不像是头一回进宫,倒像是有备而来。” 经他这么一提醒,孟皇后也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不对劲,突然想到王禄前些日子派人调查过那丫头之后,说她是个又奸又滑巧言令色的主,难道说,自己刚才被她骗了? 她早就知道此行有凶险,所以也早就做好了应对之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的心机未免太深了些。 这种人,她真的甘心放弃尊贵的身份,继续留在侯府做下人吗? 万一她不甘心,以她的诡计多端,会不会兴起什么风浪,逼着国公府不得不认她,太子不得不娶她? 这样想着,孟皇后脸色大变,连声吩咐王禄:“快,快去把人追回来,悄悄找个地方关着,别让旁人知道。” 王禄愣了一下,小心问道:“若是侯府来找人呢?” “你是榆木脑袋吗,侯府来找,就说人已经走了,他们还能进来搜宫不成。” 王禄被训,不敢耽搁,忙忙地出去追人,追了好远,最后在春景宫西侧的西花园边上碰到了送谢南嘉出门的小内侍,小内侍独自站在那里,像是在等人。 “你在这里做什么,叫你送的人呢?”王禄上前问道。 小内侍指了指花园,回道:“那姑娘说她里面的衣带开了,让我在这里稍等,她去园子里整理一下。” “去多久了?”王禄微微皱了下眉,隐约觉着不对。 “有一会儿了。”小内侍道,“要不我进去催催她。” “去吧!”王禄点点头,看着他一路走一路喊着进了园子。 冬天园子里花草全都凋零了,只有一些常青的树木和几十株红梅,除此之外就是凉亭和假山,不太容易藏身。 小内侍喊了几声没人应,在里面找了一圈,也没看到人,顿时慌了神,急忙跑出去向王禄禀报。 王禄一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就知道人不见了,自个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那丫头果然又奸又滑,定是猜到了皇后娘娘回过味来会把她再叫回去,所以才骗过小内侍自己溜了。 “快,快往西次门追!”他一迭声催促道。 下人们进出宫只能走西次门,那丫头要想出去,只有那一条路。 小内侍弄丢了人,生怕被责罚,二话不说撒腿就往西次门跑,王禄抱着拂尘紧随其后。 等他们走远后,假山后的石洞里悄悄钻出两个人,一个是谢南嘉,一个是苏锦城。 苏锦城手里拿着一套侍卫的衣帽,面无表情地递给谢南嘉:“换上,我带你出去。” 谢南嘉很好奇他方才怎么会突然出现,只是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便飞快地换了衣裳,拔掉头上累赘的首饰,将头发放下来,随便挽了个男式发髻,带上圆顶阔檐侍卫帽,将自己原来的衣裳一股脑塞进石洞里,跟着苏锦城匆匆离去。 “你等下别忘了把衣裳拿走,帮我好好收着,别弄坏了。”她压低帽沿,一面走,一面对苏锦城交待,“那衣裳是老太太特意给我准备的,都是上好的料子,款式我也很喜欢,你回头记得让人给我送去。” 苏锦城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听着她的声音没有一丝紧张感,不由侧首看了她一眼。 帽沿压得低,她的头也低就,只能看到小半张脸,皮肤白得透亮,红唇艳艳,下巴尖尖,怎么看都是个弱不禁风的人儿,却不知哪来这么大的胆,敢在皇宫里和皇后娘娘的人捉迷藏。 不过他随即又想到西山围场的那次投壶比赛,这丫头为了给赵靖玉找回场子,可是当着皇上的面把太子殿下赢得落花流水,所以这天底下还有什么是她不敢的。 她真的是妹妹吗? 苏锦城不禁恍惚起来,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 当年他亲手弄丢了妹妹,多年来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责当中,他曾暗暗发誓,妹妹一天找不回来,他就一天不成家,妹妹一辈子找不回来,他就一辈子不成家。 一转眼十二年过去了,妹妹始终音讯全无,不管家人怎么催促,他也始终坚守着自己的誓言,不谈婚事不相亲,除了当差,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找妹妹。 他以为自己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妹妹了,不成想前段时间妹妹突然就被找了回来,全家人都欢天喜地,为妹妹举办宴席,所有的兄弟都跑去瞧妹妹,送妹妹礼物,陪妹妹玩耍,对妹妹百般宠爱,反倒是他这个亲哥哥,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地排斥,不肯去和妹妹亲近。 母亲说他肯定还对当年的事感到自责,所以才“近妹情怯”,加上他这些年一直不苟言笑,可能一下子转变不过来。 他自己也以为是这样,并努力作出改变,想着或许时间长了就会好些,可是还没等他转变过来,母亲突然告诉他,这个妹妹是假的,侯府那个叫袖儿的丫头才是他真正的妹妹。 他一下子就懵了,想起先前和假扮小厮的袖儿在西山围场的相遇,心中百感交集,原来自己比家里所有人都先见到妹妹,只是那时候,他什么也不知道,就那样和妹妹擦肩而过了。 回想那时的相遇,他发现,自己在面对袖儿时确实有不一样的感觉,就像袖儿对姨夫和南风表弟天然的亲切一样。 自从知道真相后,他每天都在想,妹妹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回到国公府,见到妹妹的时候,他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和她打招呼,他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竟是眼下这种境地。 母亲说,皇后娘娘为了顾全东宫的颜面,不肯让她认妹妹,也不准妹妹回家,昨晚留在妹妹身边的暗卫甚至抓到了要对妹妹不利的人,母亲怕家里人多口杂,没敢声张,只悄悄告诉了他,让他暗中查查看有没有可能是坤宁宫的人,他这边刚开始着手调查,母亲又送信儿进来,说妹妹被皇后娘娘召进了坤宁宫,叫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保妹妹周全。 幸好他收到消息,一直密切留意着坤宁宫的动静,不然小丫头这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要说这丫头也确实机灵,他不过藏在花园的树后面向她丢了颗石子,她就什么都明白了,立刻骗过内侍进了花园,如此玲珑心窍,实在难得。 要是能表现得胆怯一点,让他有些成就感,那就更好了。 可惜,这丫头好像压根不知道“胆怯”二字怎么写,这个节骨眼了,还在惦记着她的衣裳。 “先顺利出去再说吧!”苏锦城有些无奈地说道,“命都快没了,还惦记衣裳。” 谢南嘉轻笑出声,扶着帽沿望了他一眼,打趣道:“苏统领,你居然会说这么长的话?” 苏锦城脸上顿时浮上一层红晕,抬手敲了敲她的帽子,严肃道,“不许说话,快走!” 谢南嘉缩缩脖子,不但没闭嘴,反倒惊讶道:“原来你还会脸红。” 苏锦城:“……” 她到底是逃命还是游园,也太自在了吧? 一路疾行到了东华门,有苏锦城带领,守卫连正眼都没瞧谢南嘉一眼,直接躬身行礼,让两人出去了。 向前走了一段路,盛青云派来的轿子就在那里等着,苏锦城还要当差,把谢南嘉送上了轿子后,看着轿子晃呀晃的走远,自个绕道从玄武门又进了宫。 王禄没追到人,带着小内侍回到坤宁宫禀报皇后。 孟皇后一听人跑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冲两人大发雷霆:“没用的东西,光天化日都能把人弄丢,还不赶紧去另外几个门打听,看看是从哪个门出去的,如果都没有,就是还躲在宫里,只要把门守好,我就不信她能长翅膀飞了。” 而此时的谢南嘉,已经坐着轿子走远了。 自从看到等在那里的轿子,对于苏锦城的从天而降,她就已经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国公府收到了老太太派人送去的消息,而后通知了近水楼台的苏锦城,让他伺机保护自己。 想到苏锦城方才羞红的脸,她不禁笑起来,这么多年,她真不知道这位大表哥还会脸红。 嗯,有个在大内行走的哥哥,感觉还蛮不错的。 “姑娘,咱们是去哪个府?”跟轿的在外面问道。 “去……城外凤鸣台吧!”谢南嘉原本想说回侯府,想了想又改了主意。 赵氏一族的祖坟就在凤鸣台,赵靖玉在那里监工为秦氏修墓,她想去那里找赵靖玉。 凤鸣台离城十里,轿夫们练出来的脚力,穿街过巷出城门,不消半个时辰便已隐隐在望。 “姑娘,快到了,前面的路不好走,你坐稳了。”跟轿的在外面叮嘱。 谢南嘉道了谢,抓住轿杆稳定身子。 忽听后面有杂乱的马蹄声响,两匹快马扬着尘土疾驰而来。 跟轿的大喊:“快避开,快避开!” 轿夫忙抬着轿子往路边躲避,不料那两匹马却直奔轿子而来,一左一右将轿子夹在中间,马上的两人同时抽出长剑刺向轿子猛刺过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玲珑心肝 谢南嘉在轿里听到外面杂乱的响动,正打算掀轿帘向外看,忽闻有长剑出鞘的声音,来不及思索,下意识离座蹲下,将身子蜷缩起来。 两柄长剑随即从左右两侧刺入,若非她躲避及时,绝对会被当场刺穿。 外面的人一剑刺空,稍一愣神,迅速抽剑再刺。 轿夫们回过神,惊慌叫喊,却慑于对方手中长剑,不敢近前。 谢南嘉趁着对方抽剑的空隙纵身跃上座位,将身子紧贴在轿子后壁的夹角处,快速盘算着脱身之策。 突然,她听到外面响起人的惨叫和马儿的嘶鸣,紧跟着扑通扑通两声,像是人从马上跌落下来,而后马儿嘶鸣着飞奔出去,转瞬就跑远了。 谢南嘉既惊又惑,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轿帘一掀,卫钧的脸出现在眼前。 四目相对,卫钧惊诧地瞪大眼睛,好像事先没想到是谢南嘉。 谢南嘉也没想到是他,既然他在,是不是说明赵靖玉也在? 正要开口问,就听赵靖玉的声音问道:“里面的人没事吧?” “没事。”卫钧回过神,转头看向他,“二公子,是,是袖儿姑娘……” 赵靖玉登时怔住,倒吸了一口气,大步上前推开卫钧,探头就往轿里看。 本来挺担心的,等看到谢南嘉穿着一身侍卫服站在座位上紧贴着轿子夹角,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倒是聪明,知道那里最安全。”他笑着说道,探身向谢南嘉伸出手。 谢南嘉惊魂未定地从座位上下来,抓住他的手。 赵靖玉轻轻一用力,便把她拉出轿子,带进了自己怀里。 换作平时,谢南嘉肯定第一时间挣开,眼下刚从死里逃生,便心有余悸地偎着他,借他的怀抱寻求安全感。 “吓着啦?”赵靖玉见她如此乖顺,颇为意外,低头柔声问道。 “有点。”谢南嘉诚实地坦露自己的脆弱,“还好你来的及时,不然咱俩可能就永别了。” “不许胡说。”赵靖玉收紧手臂,用力抱住她,“你是个聪明的姑娘,你要相信自己,就算没有我,你也有办法活下去。” 谢南嘉:“……” 干嘛这么理智,就不能顺势安慰人家一下吗? “你怎么这么巧刚好经过?”她问道。 “我刚接到消息,说你进宫了,正要回去看看。”赵靖玉道,“可你怎么跑这来了?” “来找你的。”谢南嘉道,将自己在宫里的经过大致和他说了一遍。 赵靖玉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孟皇后的意图:“她想杀了你,保全东宫颜面,让宋景行和国公府死心。” “是的。”谢南嘉道,“所以我才想来找你讨个主意。” “就算要找我,也应该打发人过来通知我,自己跑出来多危险呀!”赵靖玉嗔怪道,突然眉头一挑,“你怎么知道赵氏的祖坟在这里?” 我自己就埋在这里,能不知道吗?谢南嘉心里想着,嘴上却道:“我听府里人说的,只知道个大概位置。” 赵靖玉也就是随口一问,听完点了点头,说此地危险不宜久留,吩咐卫钧和另外两名侍卫留下来和轿夫们一起收拾现场,自个骑马带着谢南嘉回城。 谢南嘉想让卫钧他们匀一匹马给她骑,赵靖玉不许,非要谢南嘉和他共乘一匹马,还振振有词道:“侍卫们都是男的,双人同骑会把马儿累坏的。” “……”谢南嘉焉能不知他打的什么鬼主意,看在他又救了自己一命的份上,便顺从了他,上马坐在他前面。 赵靖玉终于满意了,手挽缰绳,将她圈在怀里,催马向城中飞奔而去。 “你怎么还穿着红衣?”谢南嘉看着他红艳艳的衣袖,回头问道,“夫人好歹是你的嫡母,你就算做做样子也得换件孝衣吧?” “她不配!”赵靖玉目视前方,不屑道,“在侯府,除了老太太和侯爷,其他人都不配让我披麻戴孝。” “……”谢南嘉默然,怪不得自己死的时候,他也穿着红衣,原来是自己不配。 进了城,越往里走人越多,一身红衣的赵靖玉本来就引人注目,加上怀里还揽着一个侍卫装束的俊俏少年,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为了避免谢南嘉暴露,赵靖玉提议她转过头趴在自己怀里。 光天化日的,让她趴在男人怀里,谢南嘉死活不同意。 赵靖玉正色道:“街上认识我的人数不胜数,你穿的又是大内侍卫的衣服,若是不想让皇后娘娘听到风声,连累到苏锦城,就乖乖听话。” 谢南嘉无奈,只好照做,转过身将头埋在他怀里,为保持稳定,还得双手搂着他的腰。 赵靖玉一面窃笑,一面拉过披风遮住她的身子。 即便如此,赵二公子在嫡母大丧之际穿彩衣和男宠同骑游街的消息还是传开了,使得他纨绔子的形象在人们心目中又加深了几分。 到了定远侯府,赵靖玉没有下马,直接骑马将谢南嘉带进了西跨院。 东西两府的老爷夫人听说此事,纷纷去定远侯和老太太面前告状,说赵靖玉目无尊长不识大体,赵氏一族的门风都被他败坏光了,非要定远侯请家法严惩他。 定远侯哪敢打他,面对两个兄弟的催促,只得含糊其辞地说,眼下府里已经够乱了,一切等丧事过去再说。 老太太一来舍不得,二来记挂着谢南嘉入宫的事,三言两语将二儿子三儿子并两个儿媳打发走了,关上门向定远侯讨主意。 “眼瞅着过去好几个时辰了,怎么还不见回来?”老太太焦急道,“我也打发人去瞧了,抬她去的轿夫还在西次门那边候着,说一直没见着人出来,我琢磨着是不是想办法往宫里打听打听,这人要是在咱们手里出了差错,回头怕是不好和国公府交待。” 定远侯根本不知道皇后娘娘召谢南嘉进宫的事,听母亲说了,不禁埋怨道:“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 老太太道:“你忙得焦头烂额的,我不想打扰你,再说了,我想着皇后娘娘顶多就是把人叫过去相看相看,哪里想到她进去就出不来了呢?” “既如此,说明不是简单的相看。”定远侯思索片刻,脸色变得凝重,“依皇后娘娘的作派,恐怕就没想让人活着出来。” “你说什么?”老太太大惊失色,随即便明白了定远侯的意思,颤声道,“那可是国公府的千金,她能说杀就杀了?” “没有正式公开之前,还算不上是国公府的千金。”定远侯叹息道:“再说了,这么多年宫里除了太子,连一个皇子都没活下来,国公府又算得了什么?” 老太太吓得连忙喝止他:“休得胡言,小心隔墙有耳,皇子什么的跟咱们没关系,当务之急,你赶紧去一趟国公府才是正经,虽说皇后娘娘来要人咱不能不给,但人毕竟是从咱们家走的,出了事,咱们脱不了干系。” 定远侯安慰道:“母亲别急,你不是已经提前告知国公府了吗,他们应该会想办法的。” 说起这个,老太太恍然大悟:“怪不得袖儿叫我快快派人通知国公府,她怕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这丫头,真真长了副玲珑心肝。” “既如此,母亲更不用担心了。”定远侯道,“她既然能料到这点,必有应对之策,想来不会出什么事的。” “那你也要去国公府一趟。”老太太虽然稍微放了些心,还是觉得定远侯应该去和国公府沟通一下。 定远侯不敢怠慢,换了衣裳,匆匆去往镇国公府。 他身上有孝,不好进国公府的门,便在马车里候着,请门卫去通知小国公苏贤。 苏贤得了信儿,忙出来与他相见。 定远侯将自己来访的目的说了,问苏贤可有袖儿的消息。 苏贤一听愣了:“我们家的轿夫刚刚回来,说人被你家二公子带走了,我正要派人过去瞧瞧呢,侯爷没见着人吗?” 定远侯也愣了,他只听说赵靖玉带回了一个男宠,难不成是袖儿假扮的? “我都糊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一脸茫然地问道。 苏贤便将苏锦城和轿夫带回来的消息大致和他说了。 定远侯听得后背发麻:“这丫头也太大胆了些,好不容易逃出宫,就该先回家才是,怎好到处乱跑,那两个杀手是坤宁宫的人吗,可留了活口?” “没有,你家二公子出手太狠,两个都死了。”苏贤道,“身上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不知道是谁的人。” “……”定远侯为儿子的鲁莽表示遗憾,捻须道,“那咱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此言一出,两人皆是一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小丫头莫名其妙地将苏赵两家绑在了一根绳上。 苏贤苦笑道:“不瞒侯爷说,我现在真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原本说得好好的要以义女的身份将孩子接回来,如今却因着我家夫人的鲁莽,把事情搞得骑虎难下,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夫人疼爱孩子,难免失控。”定远侯歉意道,“也怪我治家不严,让那孩子陷于危难,夫人才会匆忙赶去相救,让孩子暴露了身份。” 苏贤忙摆手:“侯爷不要自责,此事于你无关。” 定远侯惭愧摇头:“既然国公眼下没什么好对策,不如我先回去见见两个孩子,看看他们有什么想法可好?” “如此有劳侯爷了。”苏贤拱手道。 定远侯告别他,又匆匆忙忙回府直奔西跨院。 赵靖玉和谢南嘉正在房里烤着火喝着茶商量对策,听闻定远侯过来,忙起身相迎。 定远侯见谢南嘉果然在这里,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忍不住将二人责备了一番,怪他们不该瞒着自己偷偷行事。 “幸亏有惊无险的回来了,否则你们任何一人出了事,我都没法向你们的父亲……和祖母交待。” 情急之下差点说漏了嘴,幸好他反应快,及时圆了回来。 谢南嘉听到“你们的父亲”时确实惊诧了一下,后面又听到“祖母”,猜想定远侯的意思应该是不好向小国公和老太太交待,便释然了。 “侯爷息怒,这事都怪我,和二公子无关,如果不是我自作主张出城去找二公子,就不会有后面的凶险。”她不自觉地维护起赵靖玉,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赵靖玉心里美滋滋的,咧着嘴笑。 定远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还好意思笑!” 说实话,相比谢南嘉,他更怕赵靖玉出事,倘若赵靖玉有什么意外,他除了以死谢罪别无选择。 赵靖玉明白他心中所想,嘻嘻笑道:“我这不是好脚好手的回来了吗,父亲你就别抱怨了,还是快帮袖儿想想对策吧!” 定远侯道:“小国公都一筹莫展,我能有什么对策,你不是聪明吗,你倒是想一个呀!” 赵靖玉摊手:“我想是想了,就是怕国公府不同意。” “你说都没说,怎知人家不同意。”定远侯道,“不如你先说给我听听,咱俩探讨探讨。” “很简单,让袖儿嫁给我。”赵靖玉道。 定远侯:“……” 国公府连太子都看不上,能看上他这个庶子? 这主意恐怕确实不行。 再说了,如果袖儿不恢复身份,皇上那边也未必同意让赵靖玉娶个婢女。 “袖儿呢?你也是个聪明的孩子,你有什么法子没有?”既然赵靖玉的主意不行,定远侯索性连探讨都免了,直接转向谢南嘉。 谢南嘉微微一笑,胸有成竹:“既然国公府一开始就打算以义女的身份接我回去,不如仍旧照这个计划行事好了,全当之前的事情统统没发生过。” 这样的话,既保全了东宫的颜面,又能避免让她嫁给宋景行,皇后娘娘对她也会投鼠忌器,而且义女的身份和赵靖玉的庶子身份十分般配,正好可以门当户对地再嫁回侯府。 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回到她原先预想的轨迹上来,父母弟弟儿子小姨母,她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对他们好,还不用和绿柳画楼分开,岂不美哉? “这主意好是好,只是有点太不把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了。”定远侯说道,“我担心皇后娘娘会因此恼羞成怒,做出对国公府不利的事。” “她已然在做对国公府不利的事了。”谢南嘉道,“这天下是姓宋的天下,不是姓孟的天下,我既然敢做这样的决定,就有办法让她不敢动国公府,事不宜迟,请侯爷尽快知会国公府,让他们明天就来接我吧!”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最好的结果 坤宁宫的人暗中将整个皇宫都翻了一遍,始终没找到谢南嘉的踪迹,晚些时候,去宫外打探消息的人来报,说人已经回来定远侯府,具体怎么回的,无人知晓。 这可真是见鬼了!孟皇后气得直摔东西,命令王禄天亮之前一定要将此事查明,否则太阳升起之时,便是他掉脑袋之时。 王禄吓没了半条命,派出所有的人手全力查找,终于查出苏锦城曾带了一个脸生的小侍卫从东华门出宫,后又独自一人从玄武门进宫,小侍卫不知所踪。 从那时起往后再推一两个时辰,便传出定远侯的二公子携俊俏侍卫共乘一骑招摇过市的传言。 两者相结合,明显就是苏锦城在宫里帮助小丫头躲过了搜查,而后将人扮作侍卫送出宫,由赵二公子带回了侯府。 王禄理顺了这条线,忙忙地去禀报了孟皇后。 孟皇后认为自己是被苏锦城和赵靖玉还有那个丫头联手耍了,不禁恼羞成怒,命王禄第二天就去将这三个人带到坤宁宫来。 然而次日清早,她才刚刚起床,王禄便神色慌张地跑来,告诉给她一个不好的消息,说镇国公府一大早就突然将那个丫头从侯府接了去,对外声称之前坊间的传闻纯属谣传,但因小丫头的身世样貌都与锦屏县主相似,便索性将错就错收她为小国公的义女,让她去国公府和锦屏县主做伴。 “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消息灵通的人家已经去国公府道贺了,大伙都说这是个因错结缘的美谈……” “美什么谈,分明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孟皇后不等王禄说完,就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拍着桌子咬牙道,“好个镇国公,好个定远侯,居然合起伙来恶心我,如此目中无人,实在可恶!” 皇后娘娘一发火,不是轻易能熄灭的,王禄在旁边战战兢兢,不敢搭话,生怕这火会蔓延到自己身上。 “母后!”外面有声音喊道,下一刻太子殿下便携着一阵寒气冲进了殿里。 王禄立时松了口气,跪下给太子见礼。 宋景行都懒得多看他一眼,胡乱挥手叫他平身,快步走到孟皇后面前急切道:“母后,我听说镇国公府把那丫头接走了……” 孟皇后正在气头上,闻言狠狠瞪了他一眼,斥责道:“不是叫你老实在东宫待着吗,谁准你出来的!” 宋景行吓一跳,忙撩衣跪下,与母后见了礼,解释道:“母后又不曾禁孩儿的足,孩儿也是有急事才来见母后的,望母后见谅。” “一个女人而已,算什么急事?”孟皇后竖眉道,“你记住,你是一国储君,对你来说,除了江山社稷,其余的都不能称之为急事!” “……”宋景行挨了训,眼里的光瞬间暗淡下去,垂头丧气道,“孩儿知道了,多谢母后教诲。” 孟皇后听他声音有些憋屈和不甘,勉强收了怒火,换了语重心长的语气道:“不是母后不理解你,而是你生来就肩负着和别人不一样的责任,儿女情长不适合你,再者来说,你这也不叫儿女情长,说到底不过是一厢情愿,昨日那丫头可是当着我的面明明白白表示对你不感兴趣,你又何必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等你将来继了位,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儿没有?” 宋景行听闻谢南嘉对他不感兴趣,心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想起在国公府的接风宴上,谢南嘉帮赵靖玉解披风,和赵靖玉相对而立宛如一对璧人,所有人都说他们是多么多么般配。 所以,她对他不感兴趣,是因为赵靖玉,她愿意和一个庶子眉来眼去,都不愿对自己这个太子多看一眼。 宋景行的理智渐渐被怒火代替,只要一想到自己会输给赵靖玉,他就忍不住火冒三丈。 他捏了捏拳头,向孟皇后告退,大步回了东宫。 他不能这样算了,这个仇,他一定要报,赵靖玉给他的羞辱,他一定要统统还回去! …… 镇国公府。 自从谢南嘉一大早被苏锦城亲自带人接回来后,登门道贺的人便络绎不绝,其中有真心恭喜的,也有看热闹打探消息的。 老国公夫人带着四个儿媳在外间负责招待客人,锦屏县主则陪着谢南嘉在里间坐着,每进来一位新的客人,她便亲自挽着谢南嘉的手出来与客人见礼,言语之间对谢南嘉这个义妹十分喜爱。 之所以让谢南嘉做妹妹,是因为两个人没办法在年龄上分出大小,只能按入府的先后顺序排。 来访的客人多是出席过接风宴的,早在那时就已经见过谢南嘉,尤其对她扇陈二小姐的那两巴掌记忆深刻,以至于她一出来,王夫人就笑着打趣道:“我这张嘴怕不是开过光的,那时我就说,这丫头的气派寻常小姐都比不了,这不,果然就成了国公府的千金,哎呀,这么好的命,真是羡煞我了。” 盛青云几经周折终于接回了女儿,虽然还是“义女”,心里总归是舒畅了不少,也有心情开玩笑了,指着王夫人道:“你这么羡慕,不如也过来给我做个女儿,我定把你当心尖肉宠着。” 满屋子人哄堂大笑,王夫人面不改色道:“就是不知道老夫人愿不愿意要一个满脸褶子的孙女。” 老夫人笑得捂着心口,连连摇头道:“褶子我倒是不在意,就是脸皮太厚了比较费胭脂,我家怕是养不起。” 众人又是一阵开怀大笑。 大人们开玩笑,小辈没什么能插嘴的,锦屏县主便又将谢南嘉带回了里间。 “原本府里就我一个女孩子,整日无趣得很,如今妹妹你来了,我真的很开心。”她温温柔柔地把谢南嘉摁坐在椅子上,亲自倒了茶给她,热情得仿佛好客的主人,浑然忘了当初在锦绣坊和谢南嘉发生的不愉快。 谢南嘉道了谢,接过茶笑着说道:“姐姐你太客气了,我初来乍到,还请姐姐多多关照。” “这个无须你说,我是你姐姐,自然是要关照你的。”锦屏县主说道,“你还不知道吧,咱们还有一大群哥哥呢,他们都会喜欢你,照顾你的。” 这点谢南嘉深有感触,当年表妹苏锦屏还没出生时,她每次来国公府走亲戚,都会被一大群表哥围着献殷勤,只可惜,后来表妹一出生,他们的目标立刻就转移了,像极了始乱终弃的负心汉。 想到这里,谢南嘉不禁笑起来。 锦屏县主在旁边看到她随意一笑便是说不尽的风情,暗暗攥了攥拳头。 死丫头,命可真是大,两个人对着轿子捅都没把她捅死,反倒因祸得福被国公府快速接了回来,这运气真是逆天了。 一想到从今往后就要和她在同一个屋檐生活,她就说不出的厌恶和烦躁。幸好除了老国公夫妇和小国公夫妇,其他人都不知道真相,她还能继续享受正牌千金的待遇,不至于受到冷落。 但即便这样她仍感到无形的威胁,生怕有一天真相大白,自己的身份宠爱甚至太子妃的位子统统被抢走,所以,她还是得想办法除掉这个绊脚石,以绝后患。 日近中午,访客们纷纷告辞而去,累得够呛的婆媳几个终于能歇口气。 盛青云留婆婆和妯娌们在自己院里用午饭,趁着饭菜还没上,把谢南嘉和锦屏县主叫出来说话。 其实直到现在,几个妯娌都还是糊涂的,先前找回来的孩子接风宴都办了,盛青云突然又说侯府那个才是真的,流言传得满城皆知了,她又说自己搞错了,还是头一个是真的,如此反反复复的,别说外人真假难辨,连她们这些自家人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是真的了。 还有一点,妯娌几个对于盛青云贸然认义女的行为也感到不解,虽说国公府是缺女孩儿,可锦屏已经回来了,犯得着再认个义女吗? 说什么怕锦屏一个人孤单,那么多哥哥众星捧月般的围着她转,怎么就孤单了,过两年一嫁进东宫,娘家都难得回来几趟,这个义女也得陪着嫁妆嫁出去,不是白白往外送银子吗,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奈何她们再有意见,家里还是盛青云说了算,有意见也只能憋着,还要和颜悦色地对义女表示疼爱。 而老太太虽对真相心知肚明,对谢南嘉却说不上多亲近,甚至有种淡淡的疏离,她是以大局为重的人,总觉得因为谢南嘉而得罪了皇后娘娘,对国公府是大大的不利,所以情绪上对谢南嘉有点抵触。 又因着锦屏县主将来要嫁进东宫,盼着她将来能帮助国公府缓和与皇后娘娘的关系,所以明知锦屏县主是假的,仍然对她疼爱有加。 不过这些人什么态度对谢南嘉来说都无所谓,一用过午饭,她就迫不及待地央求盛青云带她去见袖儿娘和宋策。 盛青云见她忧心养母,难免有些吃醋,嗔怪她不该对一个偷孩子的奸人如此上心。 谢南嘉道:“她并非奸诈之人,只是错在无知,被丈夫欺骗,怕株连九族,不敢去自首,这些年她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尽心尽力,视如已出,我与她相依为命十二年,实在无法怨恨她,更不可能看她因此受罚,请母亲谅解。” 盛青云爱女心切,不忍苛责,只好带她去见养母。 袖儿娘和宋策还住在那间屋子,经过这些天的休养,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只是没有盛青云的允许,哪也不能去,每天困在屋里。 谢南嘉推门进来,看到坐在床沿的袖儿娘,不觉鼻子发酸,叫了一声“娘”。 袖儿娘看到她,感觉像做梦似的,目瞪口呆了半晌,才捂着嘴站起来,向谢南嘉奔去。 “袖儿!”她哭着去抱谢南嘉,“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嗯!”盛青云在旁边用力清了下嗓子。 袖儿娘猛地反应过来,在离谢南嘉两步之遥的地方顿住脚步,尴尬地张着手臂,泪如雨下。 眼前这个盛装华服的千金小姐,已经不是她的袖儿了。 她是个罪人。 “娘!”谢南嘉又叫了她一声,主动上前抱住了她,“娘,你受苦了。” 袖儿娘瞬间就崩溃了,在她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袖儿,娘该死,娘是个罪人,娘对不起你……”她哭着说道,“娘能再见你一面,听你叫声娘,死也值了。” “娘,你说什么呢,你不要乱想,你和我宋叔叔刚刚成亲,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谢南嘉柔声劝慰她,“你放心,我已经和父亲母亲说好了,她不会追究你的责任,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真的?”袖儿娘和宋策同时问道,不可思议地看向盛青云。 盛青云板着脸,冷哼了一声:“我和国公爷是怕袖儿夹在中间难做,才放你一马,否则定要将你送官严惩。” 袖儿娘忙跪下给她磕头,磕得咚咚作响:“多谢国公爷国公夫人不杀之恩,民妇来世定当做牛做马还债报恩!” “省省吧,我家不缺牛马!”盛青云漠然道。 袖儿娘满面愧色,无地自容。 盛青云又道:“我虽然不计较你的过错,但也不会留你在府里白吃白喝,如今你伤也好了,人也见了,该回哪就回哪去吧!” 袖儿娘无限留恋地看了谢南嘉一眼,眼泪又忍不住滚滚而下。 “是,民妇这就走,这就走……” 能够安然无恙地离开,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宋策很满足,上前扶起袖儿娘,立时便要带她离开。 “宋叔叔,你不要着急,我还有话说。”谢南嘉说道,“定远侯府的大管事因犯错被免职,如今那个位置还空着,我来之前和侯爷商量过,想让你去顶那个缺,你要是同意的话,就不用再回红藕庄园了,离开国公府之后,直接去侯府面见侯爷,至于我娘,就让她在似锦院照顾小公子,我得空的时候也可以去那边看看她,你觉得怎么样?” 第一百七十五章 思量 宋策像做梦似的,呆滞地看着眼前一派从容的小姑娘,定远侯府的大管事,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削尖了脑袋都想得到的差事,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捧到了他面前,并且还如此谦虚地征求他的意见。 “袖儿,我,我何德何能……”他慌得不行,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我管个庄子还能勉强应付得来,那么大的侯府,我能行吗?” “当然能行,庄子可比侯府大多了。”谢南嘉笑着打趣,特意走到他跟前与他小声说道,“别人不知道你的本事,我心里是有数的,当初全靠你,我才能跟着四姨娘来京城,中秋节你来送莲藕,我说过要把你弄进侯府做管事,现在,我的承诺实现了,你无须瞻前顾后,只管去做便是。” 她这么一说,宋策恍惚想起了中秋节和她那次短暂的会面,当时他只以为小姑娘是信口开河,没想到,她居然是认真的,并且在短短几个月之后就实现了。 他早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个简单人物,如今看来,她何止不简单,简直是太厉害了。 宋策按下心中的震惊,郑重点了点头:“好,我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袖儿娘没什么主见,宋策愿意留下,她自然要夫唱妇随,何况留下的话还能时不时见到女儿,这诱惑对她来说实在太大了。 既然两人都同意留下,谢南嘉也就放了心,又嘱咐了一些话,便让人驾车送他们去往定远侯府。 送走二人,谢南嘉随盛青云一起回前面。 盛青云心里还是有些酸酸的,问谢南嘉,是不是在她心里,养母比自己这个亲娘还要亲,不然为何给他们安排这么好的差事。 谢南嘉明白她的感受,亲昵地挽住她的胳膊撒了个娇,解释道:“母亲你想多了,我之所以这么安排,不全是看在养母的情份,而是为了南嘉表姐的孩子,那孩子没了母亲,父亲又是个不靠谱的,我是想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给他培养几个得用的人手,让他将来的路能走得顺当些。” “这样的话,倒是母亲错怪你了。”盛青云听了她的解释,心下释然,将她的手拉起来拍了拍,“你能这样为小外甥着想,说明你是个善良的好孩子,你南嘉表姐命苦,都没来得及看孩子一眼就去了,以后咱们要多帮她看顾看顾孩子,好让她在天上能安心。” 谢南嘉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满怀感激依偎着小姨母,暗暗发誓,余生一定要替表妹好好孝敬爹娘,守护好国公府。 “说到你南嘉表姐,我又想起你那可怜的姨母,这两天咱们抽时间去将军府一趟,探望一下你姨母吧!”盛青云复又道。 谢南嘉自然求之不得,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盛青云又道:“只是有一点,你现在是义女的身份,所以咱们去的时候要带上你姐姐,避免人家胡乱猜测。” 姐姐这个称呼让谢南嘉微微愣了下神,而后才意识到是锦屏县主。 从小姨母的态度来看,虽然已经知道了锦屏县主是假的,似乎并没有因此而排斥冷落她,对她仍然和从前一样上心。 人与人相处久了,感情自然会逐渐加深,这点谢南嘉可以理解,但有一点她很奇怪,难道小姨母从来就没想过,在认错孩子这件事上,锦屏县主有可能也是主谋之一吗? 袖儿娘说了,当初是有人给她前夫银子让她前夫去偷孩子的,这就说明锦屏表妹的失踪一开始就是个阴谋。 有没有可能是那个幕后主使发现国公府这么多年一直不放弃寻找,怕这样下去自己的罪行终有一天会暴露,所以才费尽心机挑选了一个丹凤眼的女孩子冒充锦屏表妹,然后故意放出风去,通过二夫人郑氏的远房表哥把消息传到了国公府。 倘若真是这样,那个幕主使一定就藏在国公府,才能时刻掌握着府里的动向,洞察每个人的心思,一步一步牵着大家的鼻子走。 天呐! 谢南嘉细一思量,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假设她猜的都对,那现在的锦屏县主绝对知道真相,并且愿意为了利益配合那个主谋来欺骗国公府。 这得是多好的演技,才能成功瞒过所有人,并在短短的时间就俘获了全府人的心,让小姨夫小姨母都对她宠爱有加,明知她是假的也不把她往坏处想,还要让她嫁进东宫,享无上尊荣。 当然,以上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小姨母虽然性子直率了些,小姨夫可是堂堂的镇国公,应该不会想不到这些吧,何况还有老国公和老夫人在,这两位可不是那么好骗的人。 想到这里,谢南嘉细细回忆了一下锦屏县主的言行举止,感觉她除了过份热情之外,其他的还算正常,上回在锦绣坊,还为了一件衣裳耍小性子,和寻常人家的娇气小姐没什么两样。 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半天不说话,在想什么?”盛青云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谢南嘉回过神,微微一笑:“没想什么,就是有些乏了。” “乏了呀?”盛青云道,“那就快点回去歇着吧,先前闹哄哄的,我也没时间问你,你姐姐想让你与她同住在芙蓉院,我怕你初来乍到与别人住不自在,另外又叫人收拾了芙蓉院相邻的添香居,不知你喜欢哪个?” 谢南嘉想了想道:“我确实不太喜欢和别人同住,就住在添香居吧,反正离得近,姐姐随时可以来找我玩。” 她小时候时常会在国公府小住,每次都是住在添香居,后来盛青云想着左右府上也没有别的小姐,干脆就把添香居当作她专用的房间,再没让旁人住过。 见她选了添香居,盛青云不禁又感慨起了往事,一面和她讲着当年的种种,一面带着她去添香居歇息。 锦屏县主听闻她住进了添香居,赶来帮她归置东西,抱着盛青云的手娇嗔道:“母亲,妹妹定然是嫌弃我,才不愿和我同住的。” 盛青云柔声安慰她:“不是这样,你妹妹刚回来,有些拘束,等过些日子你们熟悉了,说不定还粘着你和你睡呢,到时你不要嫌她烦才好。” 锦屏县主笑起来:“我巴不得妹妹粘着我呢!” 谢南嘉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她,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的异常,可惜什么也没看出来。 母女三个说了一会儿话,盛青云便带着锦屏县主走了,让谢南嘉好好歇息,晚饭再差人来叫她。 两个丫头上前帮谢南嘉宽衣,伺候她躺下,便悄没声息地退了出去,守在廊下。 谢南嘉倒也不是太困,就躺在那里睁着眼睛想心事。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儿子,以往在侯府,她也不是每天都能见到儿子,可今天不知怎地,不过才大半天的功夫,竟觉得像是和儿子分别了好几年。 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她琢磨着,还是得让赵靖玉尽快来提亲,最好是今年提亲,明年就成亲,这样她才能早点回去守着儿子。 想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想笑,像她这么急切想要嫁人的姑娘恐怕不多,赵靖玉知道了,肯定又要笑话她。 说来也怪了,以前她明明很抵触和赵靖玉在一起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那种情绪就自动消失了,现在她非但不再抵触,反倒对赵靖玉多了一些依赖,甚至已经决定将自己的未来都押给他了。 真是莫名其妙。 她想来想去,为自己找了个不算高明的借口,她需要一个盟友,而赵靖玉和她没有利益冲突,行动又不受限制,所以很适合她,还有一点,赵靖玉手里有人,且个个都很有本事,正好弥补了她人手上的欠缺。 不过话说回来,她现在好歹已经算是国公府的小姐,也是时候培养一些自己的心腹了。 东想西想的,困意慢慢涌上来,她便合上眼帘进入了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醒来,看窗外面天光已暗,想着应该快要到晚饭时候了,就起身下床找衣裳穿。 先前脱下的衣裳就挂在衣杆上,她看了两眼,才恍然记起自己如今是有丫头的人了,应该叫丫头进来伺候。 正要扬声唤人,听到廊下有细细碎碎的说话声,一个声音说道:“咱俩也是够倒霉的,被派来服侍一个假小姐,夫人也不知抽了什么风,明明自己的女儿已经找回来了,还非要弄一个丫鬟来当女儿,她那么想要女儿,咱们府里多少丫鬟不能收,偏跑到别人府里去收了一个,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嘘,你小点声!”另一个声音制止她,“我看你才是抽风,居然敢妄议主子,叫小姐听见,咱们都别想活了。” “她算哪门子小姐,说白了不过是和咱们一样的下人。”先前的声音不屑道,“正经小姐哪有她这样大白天关起门子睡大觉的,怕是从来没睡过这么软乎的床,指不定睡到什么时候呢,还怕她听见。” “我真想不通你有什么不服气的,锦屏县主都没意见,碍着你什么事了?” “你怎么知道县主没意见,县主那是当着夫人的面不好说,毕竟自己才回府没多久,根基不稳。” “怎么不稳了,县主可是未来的太子妃,人家是大度,所以才不计较,哪像你!” “大度,呵呵,那是你眼拙,等着瞧吧,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谁也没发觉屋里的人已经醒了。 谢南嘉也不忙着叫她们了,自己穿了衣裳,无声无息地坐在梳妆台前,一面梳头挽发,一面继续听她们说嘴,等到一切都收拾停当,才慢条斯理地走到门前,拉开门走了出去。 廊下的两个丫头听到门响,立时噤了声,忙忙地迎上去问:“袖儿小姐,你醒啦?” “嗯。”谢南嘉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其中一个丫头见谢南嘉已经穿戴整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小心翼翼问道:“小姐是什么时候醒的?” “有一会儿了。”谢南嘉打了个哈欠,“从来没睡过这么软乎的床,要不是口渴了,指不定睡到什么时候呢!” 两人脸色大变,齐齐跪倒在地,一迭声道:“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恕什么罪,我不过是和你们一样的下人。”谢南嘉淡淡道。 两个丫头吓得面无血色,连连磕头求饶。 谢南嘉仍旧淡淡的:“磕头顶什么用,不如和我讲一讲,锦屏县主怎么不省油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暗中较量 此言一出,两个丫头登时吓了个半死,大冷天的,汗都下来了。 说说假小姐什么的或许还不怎么要紧,说锦屏县主不是省油的灯,这话要是被夫人知道了,她们恐怕连今晚都过不去,就得被杖责发卖。 其中一个彻底崩溃,为了活命,已然顾不上姐妹情深,抱着谢南嘉的腿喊道,“小姐明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都是春桃说的,我一直在旁边劝她来着,可她就是不听……” 春桃没想到会被同伴毫不留情地出卖,气得破口大骂:“春雪,你个贱蹄子,你竟敢出卖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说着就扑上去撕扯春雪,春雪不甘示弱,两人扭打在一起。 谢南嘉往后退开几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个人揪头发抠眼睛,看得津津有味。 这时,外面进来一个身量高挑的丫头,先是被眼前情景惊得一愣神,而后疾步赶来厉声呵斥道:“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不想活了是吗?” 谢南嘉认出她是小姨母身边的大丫鬟蓝烟,便怯怯叫了声蓝烟姐姐。 两个撕打的丫头也各自停了手,低垂着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当着小姐的面打架被蓝烟瞧见,就等于被夫人亲眼瞧见,即便没有前面说坏话那一出,也是不可能再留下来的。 “小姐,你没事吧?”蓝烟听着谢南嘉声音怯怯的,忙上前去挽住她的手以示安慰,“小姐别怕,奴婢会禀了夫人,好好惩罚这两个猖狂的小蹄子的。” 谢南嘉没说怕也没说不怕,只是垂着眼睛,睫毛颤颤的,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蓝烟见她如此,认定她是受了惊吓,指着两个丫头的鼻子骂道:“小蹄子,袖儿小姐要是吓出个好歹,看夫人不扒了你们的皮!” “……”两个丫头心里狂喊:“她是装的,她是装的,受惊吓的是我们才对呀……” 蓝烟听不到两人的心声,当场将人带去了少夫人的琼华院。 盛青云本是打发蓝烟去请谢南嘉过来用晚饭的,没成想带回来一个受惊的小姐并两个失魂落魄的丫头,不由大惊,将谢南嘉叫到跟前细细询问原委。 谢南嘉也没打算为两个婢女浪费时间,细声将前后经过一股脑讲了,连春桃说锦屏县主不是省油的灯这话也没落下。 说完悄悄打量锦屏县主,终于如愿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慌乱。 “母亲!”锦屏县主随即便镇定下来,委屈道,“她们怎么能这样说我,万一妹妹听信她们的话,误会了我,不和我亲近可如何是好?” 盛青云本就被两个奴才气得直抖,听她这么说,更加火冒三丈,当场命人将两个丫头杖责二十,发卖出去。 两个丫头都没来得及求饶,就被堵着嘴拖走了。 盛青云余怒未消,指着一屋子奴婢训斥道:“都支起你们的狗耳朵给我听好了,两位小姐都是镇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小姐,今后谁再敢为这事背后嚼舌根子,我非拔了你们的舌头喂狗!” 一屋子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齐刷刷跪在地上应是。 “母亲息怒,那种恶奴毕竟是例外,咱家大多数的下人都还是忠心耿耿的。“锦屏县主劝慰道,”妹妹刚一回府就帮咱们除掉了两个恶奴,母亲可得好好奖励她才是。” 她这么一说,下人们都觉得她是个心地善良会体恤人的小姐,反观谢南嘉,虽说揪出恶奴没什么不对,可是一来就搅乱了府里的平静,总让人感到有些不舒服。 毕竟,在她没来之前,府里已经几年没有发卖过奴才了。 盛青云在盛怒之下,也没觉察出锦屏县主的话有什么毛病,拉着两人让她们一左一右在自己身边坐下,吩咐蓝烟传饭。 锦屏县主唇角轻扬,借着落座掩盖眼里的得意,死丫头,竟敢当着众人的面说她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原话是春桃说的,但难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万一有人因此上了心,岂不是陷她与困境? 所以,不管那丫头是有意还是无心,她都要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自己转移到她身上去,这叫以牙还牙。 谢南嘉看似漫不经心,暗中却敏锐地捕捉到锦屏县主唇角的笑意,自个也笑了下,没有多话,挨着小姨母坐下来。 锦屏县主却刻意要和她攀谈,一脸关切地问道:“妹妹怎么不说话,当真是吓着了不成?” 谢南嘉摇了摇头,说自己还好。 锦屏县主又道:“妹妹不用怕,也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你虽然是母亲认的义女,但母亲对你真的很上心,就连我这亲生的都有些嫉妒了呢!” 谢南嘉笑笑,没给她回应。 锦屏县主又抱着盛青云的胳膊撒娇:“母亲,妹妹怕是真的听信了馋言,与我生疏了。” “是吗?”盛青云笑着看了谢南嘉一眼,“袖儿真信了?” 谢南嘉正色道:“姐姐多虑了,我只是用餐的时候不习惯说话,再者,我与姐姐还没来得及熟识,何谈生疏?” 众人听得心头一跳,再看谢南嘉,不觉多了几份敬畏。 年轻轻的小姑娘,四平八稳往那一坐,眉眼不动声色,却自带气场,瞧着话不多,一开口就能把人噎个半死,简直比锦屏县主更像正经小姐。 真是怪了。 锦屏县主被呛得粉面通红,尴尬道:“妹妹说的是,食不言寝不语是对的,是我太急着想和妹妹亲近,反倒失了礼仪,妹妹莫要笑我才是。” 盛青云忙笑着打圆场:“自家姐妹,有什么好笑的,快吃吧,吃完了咱们移到茶厅好好说话。” 当下便没人再吭声,安安静静地吃完了一顿饭。 丫头们端来漱盅,谢南嘉慢条斯理地漱口,洗手,拿帕子擦干,又将帕子原样放回碟子里,一套下来,做的行云流水,倒像是过去十五年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一屋子人都看呆了,心说这假小姐难不成进府之前专门练过了,不然怎么做的这么熟练? 要知道,锦屏县主都进府一个月了,洗个手还能把水弄得洒出来。 盛青云也觉得奇怪,但自己的女儿懂规矩知礼仪,她终究是高兴的,欢欢喜喜携了两个孩子的手去茶厅闲话家常。 喝茶的时候,谢南嘉翘着纤纤兰指无声无息端着茶盏轻拂慢饮的优雅举止,又一次让众人大开眼界,这种仿佛刻在骨子里的温婉从容,绝对不是临时抱佛脚练出来的。 要知道,锦屏县主练了好久,端起茶盏还叮当作响的。 锦屏县主辛苦学了许久的礼仪一下子被谢南嘉比了下去,心里十分不痛快,为显示大度,还得笑着夸赞妹妹礼仪学得好。 盛青云越发高兴,对谢南嘉说道:“你眼下没有丫头可用,这几天先让蓝烟带两个小丫头过去服侍你,等我挑选出可靠的人,再把蓝烟换回来。” 谢南嘉无所谓,便点头应了,向她道谢。 蓝烟是盛青云最得用的大丫鬟,向来与她形影不离,现在却毫不犹豫地拨给了谢南嘉,锦屏县主心里酸溜溜的,当着她的面不好说,回到自己的住处,关上门发了好一通脾气。 琼华院里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老夫人听说后,第二天请晨安时特地将盛青云留下,提醒她即便维护女儿,也不要做的太明显了,一来让人起疑心,二来会让锦屏县主难做。 毕竟锦屏县主将来是要嫁到宫里的,她们本来已经得罪了皇后,不能再寒了锦屏县主的心。 盛青云勉强应下,因婆婆提起了皇后,便问道:“昨天一天宫里也没见什么动静,皇后娘娘不会就这么认了吧?” “那位可不是吃哑巴亏的主儿,眼下是为了东宫的颜面暂时忍耐,背地里指不定正筹划着怎么算计咱们呢!”老夫人道,“回头你记得提醒贤儿和锦城,叫他们在外面要处处小心,尤其是锦城,叫他轻易别离开皇上身边,只有跟着皇上,才是最安全的。” 盛青云应了,回去自是细细叮嘱丈夫和儿子要时刻小心,提高警惕。 然而,一连数日,宫里还是没什么动静,就连圣上对此事也是不闻不问,跟没听说似的。 国公府一时摸不清状况,心里没底,便越发警惕起来。 谢南嘉也觉得奇怪,但她现在手里没人,什么也干不了,只能老老实实待着,等秦氏的葬礼过去再说。 葬礼结束之前,她不好去侯府走动,也不方便和赵靖玉见面。 赵靖玉虽然对秦氏没什么母子情谊,但眼下赵靖平只顾着悲伤,什么都不管,协助定远侯操办丧事的责任就落到他头上,每日忙前忙后的,谢南嘉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打扰他。 没想到他百忙之中还顾念着谢南嘉,得知盛青云在为谢南嘉物色服侍的人,不知用了什么门路,将自己收留在西跨院的两个女孩子送了进来。 谢南嘉一开始并不知道,等盛青云给她配齐了人手送过来,让她自己看着分配差事时,那两个女孩子才悄悄的向她说明了自己的来历。 谢南嘉正愁没有得用的人,听说两人是赵靖玉送进来的,自然要给予重用,便将两个大丫鬟的名额给了她们,让她们在房里贴.身服侍。 两个丫头一个叫流云,一个叫碧云,和依云裁云是前后差不多时间进的西跨院,所以名字里都带一个云,来了国公府,和盛青云的“云”字相冲,谢南嘉便给她们改成了流苏,碧螺。 两个丫头都是姿色出众,聪明伶俐,又有眼色的姑娘,服从性好,适应环境的能力也很强,来了没两天,就和府里各处的人都混熟了。 谢南嘉用着很顺手,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长,彼此之间也越来越有默契,只需要一个眼神,互相便能心领神会。 有了两个好帮手,谢南嘉终于可以做些事了,每日安排她们有计划地接近芙蓉院的人,尽可能地探听芙蓉院的一切动向。 自从春桃春雪的事情之后,谢南嘉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锦屏县主绝对是有问题的。 一个人再会伪装,也不是真实的自己,只要是假的,总会露出马脚,只要露出马脚,就能顺藤摸瓜找出幕后主使,她倒要看一看,那个一直躲在暗处算计国公府的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第一百七十七章 难题 按大周的丧葬习俗,像秦氏姑侄这样有身份的贵妇一般要停灵七七四十九天才能下葬,但因着年关将近,两人的尸骨又烧得所剩无几,定远侯便决定让她们尽快入土为安。 秦川却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一来停灵时间太短,显得太过潦草,二来定远侯至今都没有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调查了这些天,一直声称是姑侄两个点火取暖烧了祠堂。 人都死了,还平白又增加一个烧祠堂的罪名,叫他怎么能接受。 定远侯也烦,府里一年死了三个人,办了两场丧事,并且事故皆因秦婉如而起,他还想找秦川这个当爹的要个说法呢! 自己的女儿没教好,出了事还倒打一耙,照他这么着,将军府也要去丞相府讨说法才对。 两人各不相让,定远侯脾气上来,不顾秦川反对,二七一过,就将姑侄二人下葬了。 秦川气不过,当真跑到圣上面前去告御状,求圣上无论如何要为他主持公道。 他父亲是先皇赐过丹书铁券的两朝丞相,他本人又是正三品的翰林学士,宋万基念着老丞相的功劳,又可怜他一下失去了两个亲人,不得不卖他个面子,罚了定远侯半年的俸禄,责令他在家为秦氏守丧半年。 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罚,秦川自然不满意,还要再争,宋万基不高兴了。 “你妹妹和女儿联手残害将军府嫡女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将军府嫡女又是朕亲自赐婚,按理说即便没有这场火,她们二人的罪过也够得上斩立决了。 你怀疑她们是被人害死的,定远侯也极力配合你做了调查,查不出别的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先后死了两个儿媳,一个夫人,还无端被罚俸停职,他难道就不冤枉? 你们两家好歹是亲家,没了妹妹和女儿,还有三个外甥和外甥女在,打断骨头连着筋,你这个当舅舅的,非要鱼死网破才甘心吗?” 这话若是别人说,秦川还可辩上一辩,可说话的是圣上,他再不服也得憋着,只好忍气吞声,就止作罢。 定远侯确实冤枉,听闻圣上对自己的处罚,心里跟吃了苍蝇似的,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 宋万基又反过来劝他:“不管是天灾还是人祸,毕竟是两条人命,何况秦氏还是有诰命封号的命妇,你这个当家人敢说自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朕不向着秦家,也不能偏袒你,各打五十大板,这事就算过去了,不然秦川还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再者来说,你忙了一年了,最近北疆的战事也结束了,你正好趁此机会在家好好休养休养,何乐而不为?” 定远侯无话可说,只好不情不愿地接受了惩罚。 “皇上还要臣负责迎接武安大将军班师回朝呢,这样一来,这事是不是就得交给别人负责了?” “哦,朕差点忘了这事,朕回头再指派旁人吧!”宋万基说道,“你在家好好守丧,等战霆回来,咱们悄悄聚一聚,好好喝一回。” 他都把兄弟情搬出来了,定远侯还能怎样,乖乖回家守丧是唯一的选择。 宋万基见他应了,总算松了一口气,感慨道:“朕一天到晚净忙着给你们父子擦屁股了,赵靖玉那臭小子,一会儿要朕给他赐婚,一会儿又让朕给镇国公府撑腰,不许皇后找他们的麻烦,朕都快被他烦死了。” 定远侯:“……” 儿子是你的好不好,我替你养了十几年都不嫌麻烦,你还好意思嫌麻烦,你以为当爹是那么好当的吗? “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当初嫌袖儿配不上玉儿,不肯给他们赐婚,如今袖儿已然是国公府的千金,是不是可以给他们赐婚了?” “朕倒是想,只是现在恐怕该国公府看不上玉儿了。”宋万基叹道,“玉儿毕竟是个庶子,身无功名,名声又臭,最近又赶上丧母,守孝都得守三年,朕总不能强逼着人家女儿等他三年吧!” “那怎么办?”定远侯真心为儿子着急,“玉儿可是一门心思要娶那丫头的,万一这三年当中镇国公将女儿许了别家,他不得疯了?” “朕能怎么办?”宋万基摊手,“我朝以仁孝治国,总不能叫朕带头破坏规矩吧?” “……” 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定远侯干着急没办法,垂头丧气地回了侯府。 他刚一进门,赵靖玉就得着了信儿,连忙去前院探听情况。 “怎么样啊爹,皇上什么时候给我赐婚呀?”进了书房,他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定远侯长叹一声,把皇上的话向他转述了一遍,无奈地摊摊手,说自己尽力了。 赵靖玉一听就炸了毛:“开什么玩笑,我戴孝都戴不到三天,还叫我守孝守三年,三年后我都二十多了,他还想不想让我成亲了?”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皇上说了,不戴孝是你个人的事,不守孝是整个侯府的事,母丧期间谈婚论嫁,我这个当爹的会被御史台的人弹劾死的,到时候皇上是帮我还是不帮我?”定远侯道。 赵靖玉:“……” 所以,就没有一点办法了? “办法倒不是没有。”定远侯道,“皇上说,你也老大不小了,要学着自己解决问题,别动不动就想靠家长帮忙。” “什,什么意思?”赵靖玉一脸懵。 “意思就是说,你可以试着用自己的真诚打动国公府。”定远侯道,“皇上说了,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证明你不堪大用,还得继续磨练。” 赵靖玉:“……”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没有功名,守孝三年,说来说去,皇上就是想给他出个难题考考他,让他亲自去和国公府打打交道过过招。 去就去,谁怕谁,我就不信了,就凭我这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模样,国公府会看不上我! 哼! 主意打定,赵靖玉斗志昂.扬地回了西跨院,准备好好制定一个行动计划,争取在最短的时间达成目标。 可惜,伏案写了半天,写废了十几张纸,连个头绪都没理出来,气得搁下笔,将废纸一股脑丢进火盆烧了,带上卫钧去找程志业。 程志业听他说明来意,为难道:“哄姑娘我在行,哄岳父岳母这事我可从来没干过,我也不知道从哪下手呀!” “不行,你必须知道,周云成追我妹妹你都帮忙了,凭什么不帮我?”赵靖玉瞪眼道。 “……”程志业苦笑,“周云成那事我也没帮多大的忙,主要不是袖儿在出谋划策吗,哎,对呀,你干嘛不去找袖儿讨主意呢?” 赵靖玉:“……让袖儿给我出主意怎么才能娶到她,你可真会想。” 程志业自个也哈哈笑起来:“是啊,搞得好像人家多着急嫁人似的,还得上赶着帮你哄骗父母。” 赵靖玉狠狠翻了他一眼,懒得理他。 “可是怎么办,皇上不愿意帮你,侯爷也不帮你,总不能你自己厚着脸皮上门提亲吧?”程志业道,“别人我不好说,老国公对你可没什么好印象,把你乱棍打出去都未可知。” 赵靖玉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脚:“我是让你帮我出主意,不是让你打击我的。” “嘶!你轻点踢!”程志业捂着屁股喊疼,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一个迂回之计。” “怎么迂回?”赵靖玉问。 “国公府那几个小子不挺爱玩的吗?”程志业道,“咱们先想办法和他们攀上交情,不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往国公府跑了吗,一回生二回熟,多去几趟,总能找到突破口的,对不对?” “这办法不错。”赵靖玉眼睛也亮了,“前两个月我们还一起喝酒来着,虽说没深交,好歹能说得上话,你这样,明天我做东,把那哥几个都叫上,先套.套近乎再说。” 两人都觉得这主意不错,当下一拍即合,立刻就张罗起了饭局的事。 等到定好了酒楼,山珍海味点了一桌子,赵靖玉在房间等着,程志业兴致勃勃地去邀请镇国公府的几位公子,没过多久,却垂头丧气地独自回来了。 “人呢,怎么就你自己?”赵靖玉迎上去问。 “人不愿意来。”程志业沮丧道,“说你在锦绣坊得罪了他家妹妹,正打算找你算帐呢,要不是你家出了事,早揍得你卧床不起了。” “我.日!”赵靖玉什么时候被人这般下过脸,气得脏话都出来了,差点把一桌子美味佳肴掀翻,“揍我一个试试,敢揍本公子的人还没生出来呢,走,叫上周云成,咱们先打他们个卧床不起再说!” “……”程志业咂咂嘴道,“你确定?那可都是你未来的大舅哥!” “……”赵靖玉登时蔫了,抓起酒壶猛灌了几口,郁闷道:“大舅哥了不起呀,我当时怎么就没为难为难周云成呢,啧,亏大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娶媳妇好难 程志业心说,你何止是没为难他呀,你还上赶着帮他来着,当哥哥当成你这样,做妹妹的才亏大了呢! “胡千山那把古剑还在你手里吗,要不然你还是走老国公的路子得了,有偏好的人都有弱点,比较容易打动。”程志业道,“反正皇上是要你结交国公爷,又不是让你结交他家的小屁孩……” “嗯!”赵靖玉重重清了清嗓子。 程志业猛地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噤了声,叫卫钧出去看看外面可有人路过。 要是被人听了去,可就大事不妙了。 卫钧出去看了一圈,把隔壁两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人偷听,程志业这才放了心,即便如此,还是出了一身冷汗。 事情没办成,两人都有些沮丧,面对着一桌子美味却提不起半点食欲,结了帐,悻悻地离开了酒楼。 他们走后,隔壁房间的后窗打开,跳进来一个男人,男人拍拍身上的灰尘,拉开门悄然离去。 宋景行最近几天心情郁闷,看什么都不顺,吃什么都不香,处理完朝政,就回寝宫躺着,不许任何人靠近,连最受宠的安美人都被拒之门外。 除了谋士冯绍。 “孤真真过够了这种处处受制约的日子,说起来是风光无限的太子,还不如平民百姓自由,母后到底要管我到什么时候?”他倚在榻上,愤愤地向冯绍抱怨。 “皇后娘娘是爱子心切,怕殿下走错了路。”冯绍安抚道,“殿下要体谅娘娘的苦心,娘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殿下好。” “你再说这话就给我滚出去!”宋景行恼怒道,“为我好为我好,孤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这三个字,为我好就要扼杀我的一切自由吗,她分明是打着为我好的旗号控制我,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将来孤当政了,她还是这样,这样孤还做什么皇帝,那个位子让给她坐好了!” “太子殿下请慎言!”冯绍吓得不轻,忙撩衣跪下,劝戒道,“殿下须知隔墙有耳,这般孩子气的话切不可再乱说,景和宫那位查出了身孕,娘娘最近也烦着呢,万一殿下的话传到娘娘那里,你们母子又该大伤和气了。” 宋景行也明白自己说得过火了,深呼吸,将火气压下,郁郁道:“所以,你不觉得母后操的心太多了吗,那边刚怀上,她就坐不住了,这些年……” “殿下慎言!”冯绍忙又制止他。 “你烦不烦,孤在自己的地盘还得像做贼似的说话吗?”宋景行刚压下的火又起来了,“孤就是不明白,她一天天紧张些什么,孤既是长子又是嫡子,这宫里就是再生十个八个皇子,有哪个能悍动孤的地位,她这不是杞人忧天是什么? 父皇还有几个兄弟呢,虽不在身边,好歹是个血亲,一旦有什么急事,兄弟们都来帮忙,孤却一个兄弟都没有,再这样下去,孤就真成孤家寡人了。” 冯绍:“……” 得,殿下这是积怨已久,越劝越来劲,他索性也不劝了,就跪在那里竖着耳朵听,等殿下什么时候发泄完了,自个就清醒了。 皇后娘娘拼了老命为他扫除一切障碍,他却羡慕起了皇上的兄弟,岂不知皇上为了压制那几个兄弟花了多少精力。 皇家的兄弟,好的时候是骨肉,是血亲,翻脸的时候,就是兵戎相见的仇人。 宋景行噼里啪啦说了半天,见冯绍不应声,抓起茶盏砸了过来:“你是哑巴了不成,养只狗还得叫两声呢!” “……”冯绍不敢躲,被溅了一身水,正要开口,外面响起敲门声。 两声短,两声长,是东宫影卫的暗号。 冯绍忙爬起来去开门,宋景行也坐直了身子。 一个黑衣劲装的人跟着冯绍进了屋,单膝跪地拜见宋景行。 “起来吧,有话直说。”宋景行道。 来人便将赵靖玉和程志业在酒楼的谈话复述了一遍。 “你说什么,赵靖玉他私下见过父皇,父皇还让他去结交镇国公府?” “听程小公子的意思,应该是这样的。”影卫回道。 宋景行瞪大眼睛,茫然地看向冯绍,脑子一片混乱:“父皇什么意思?还有那个胡千山,父皇聘他做我的老师他都不干,赵靖玉为何能结交到他?” 冯绍转了转眼珠,欲言又止,提议道:“以臣之见,殿下应该去见见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那么敏感,应该能察觉出什么。 宋景行前一刻还在生母后的气,此时浑然忘在脑后,穿戴整齐,急急忙忙去了坤宁宫。 …… 第二天,天气晴好,谢南嘉闲来无事,带着流云和碧螺逛园子。 冬日里的花园其实没多少景致,胜在阳光明媚,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十分惬意。 逛了一会儿,谢南嘉累了,便找了个亭子坐下来歇息。 亭子的石桌上摆了一盘棋,瞧着是下了一半的,只是不知道人去了哪里。 谢南嘉来了兴致,问流云和碧螺会不会下棋,两人都说不会,她便自己和自己下起来。 左手执黑,右手执白,下了两盏茶的功夫,白子赢了。 流云和碧螺看不懂,在旁边昏昏欲睡,正靠着栏杆打盹,突听有人“哎呀”一声,吓得两人瞌睡全跑了,定睛一瞧,竟是老国公在围着棋盘跳脚。 “你这丫头,怎么能乱动我的棋,我好不容易得来的残局,还没仔细研究呢!” 老国公平时除了收藏,最喜欢研究棋局,昨儿刚得了一套棋谱,今天便趁着天好摆出来研究,中途去见了个客人,没想到回来就被谢南嘉下完了。 他只顾着“哎呀哎呀”的嗟叹,也没留意棋局上的变化,谢南嘉笑着叫住他:“爷爷,我没弄乱,我已经赢了,你要研究,我再给你摆回去就是了。” 老国公一愣,停止了跳脚,瞪大眼睛往棋盘上看了一眼。 “呀,你都下完啦,你和谁下的,你赢了谁?” “我右手赢了左手。”谢南嘉伸出双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得一脸无辜。 老国公:“……” 这可是残局呀,她怎么跟说着玩儿似的就下完了,还右手赢了左手,这,这怎么可能? 老天,这个孙女是个奇才呀! “啊,袖儿呀,你告诉爷爷,你学棋学了多久了,谁教你的?” “没学多久,是在侯府时二公子教我的。”谢南嘉道。 老国公:“……” 他刚刚见的客人就是赵二公子,只可惜他对那孩子剪他胡子的事耿耿于怀,三言两语就把人打发了。 教半年就把一个丫头教成这样,那小子得是什么旷世奇才呀? “嘶!”老国公捋了捋胡子,转头问身边的侍童,“那小子方才来找我所为何事来着?” 他对那小子印象真真不好,所以连来意都没问就把人轰走了。 “回老国公爷,赵二公子好像是要请你帮忙鉴别一把古剑……”侍童说道,还没说完就被老国公给打断了,“古剑,他有古剑?他为什么不早说,哎呀,你个小笨蛋,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侍童:“……” “愣着干嘛,还不快把人追回来!”老国公瞪眼道。 “啊……是!”侍童懵懂地应了,忙不迭去追赵二公子。 谢南嘉和流苏碧螺惊喜地对视一眼,这也太巧了吧,说二公子,二公子就真的来了。 谢南嘉看出老国公是个棋痴,本意是想帮赵靖玉在老国公这里留个好印象,好让他来提亲的时候多一层胜算,不曾想赵靖玉已经来过了,还被老国公赶走了,现在因为她的话又要被请回来。 真是歪打正着。 算起来,她已经有十多天没见到赵靖玉了,平时也没觉得怎么样,眼下知道他要来了,反倒迫不及待想见到他。 正翘首以盼,就听老国公说道:“姑娘家的不好见外男,你还是先回避吧!” 谢南嘉:“……” 好不容易见一面,怎么能回避呢?谢南嘉不干,哄着老国公道:“爷爷,二公子不是旁人,我在侯府天天见的,他又是教我棋艺的师父,你和他切磋棋局,怎能没个观战的呢?” 老国公一想也对,反正两人以前天天见面的,见一见应该关系不大,于是便点头道:“不回避就不回避吧,正好让你瞧瞧我怎么打败他。” 谢南嘉:“……” 好自信一老头! 说话间,远处闪过一抹艳红,侍童将赵靖玉带了过来。 谢南嘉眼瞅着他大步流星,衣袂翻飞地走近,忍不住心怦怦直跳。 流苏和碧螺也面露喜色,像极了远嫁他乡的姑娘见到了娘家人。 赵靖玉来的路上已经从侍童口中套出了老国公又请他回来的原因,知道谢南嘉也在,恨不得肋生双翅飞过来。 到了亭子前,他停下脚步,先是不动声色和谢南嘉对了个眼神,而后才向老国公行礼问安。 老国公挥手让他免礼,急不可耐地问:“剑呢,拿来我瞧瞧。” 赵靖玉目光闪烁,拱手道:“晚辈今天并没有把剑带在身上,想着先来问问你老人家有没有时间,等你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拿来给你看。” “啊,这样啊?”老国公不禁大失所望,“这么说我今天是看不到了?” “看不到也没关系呀!”谢南嘉上前一步说道,“爷爷今天先和二公子切磋棋艺,等回头约个时间让二公子再来就是了。” “这样也好。”老国公颔首道,“今日就先领教领教小子的棋艺吧!” 赵靖玉和谢南嘉又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知道了老国公的爱好,何愁以后没机会进国公府? “坐下下棋呀,你老瞅我孙女做什么!”老国公敲了敲棋盘。 赵靖玉吓一跳,忙在他对面坐下,笑着解释道:“袖儿以前在侯府总是丫头装束,如今换了装,我都有些不认识了。” “更漂亮了是不是?”老国公很为孙女的相貌感到自豪,“我敢说,满京城找不到比我家袖儿更好看的姑娘。” “的确如此。”赵靖玉附和道,一面下棋,一面试探道,“这么好看的孙女,国公爷会不会舍不得她嫁人?” “可不是嘛!”老国公叹道,“从她一回来,我就在琢磨,京城有名有姓的公子哥儿我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竟没一个配得上我家袖儿的。” 赵靖玉:“……” 怎么会没有一个,我呢,我难道不配吗? 一着急,棋下错了地方,老国公狐疑地瞅了他一眼:“你这水平,怎么瞧着还不如袖儿呢,你真是她师父吗?” 赵靖玉:“……” 她是我师父,行了吧! 谢南嘉差点笑出声,忙转过身捂住嘴。 这时,远处出现五六个锦衣少年,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一个姑娘,说说笑笑向这边走来。 是锦屏县主和国公府的几位少爷。 “哎,你们瞧,祖父跟谁下棋呢?”其中一个少年指着说道。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下棋的看不出来是谁,边上那个应该是二妹妹。”另一个少年说道。 “呀,二妹妹也在呀,走走走,咱们去瞧瞧。” 几个人说着便兴高采烈地向亭子走去。 “哥哥,不是说好了要陪我去看梅花吗?”锦屏县主嘟起嘴,不高兴自己的风头被谢南嘉抢走。 一开始,哥哥们还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那个义女进了府,他们绝对不理她,也不带她玩,结果等人来了之后,他们不过见了一面,就纷纷叛变了,争先恐后地跑到她面前献殷勤。 至于叛变的理由,有的说她一个人怪可怪的,有的说孤立女孩子不是男子汉的作派,有的说不理她的话怕被大人们责罚,还有的说就单纯好奇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实际上说到底就是看人家长得好,要是来个丑八怪,只怕他们又该拼命找远离的借口了。 “大妹妹,咱们先去和祖父见个礼再去看梅花,不然祖父会说咱们没礼貌的。”三房的次子苏锦川笑着说道。 “对呀对呀,不去见礼祖父会骂人的。”另外几个随声附和。 锦屏县主翻了个白眼,知道哥哥们在哄她,但她素日在祖父面前也是很讨喜的,不去显然说不通,只得跟着去了。 兄妹几人来到亭子前,齐声向老国公见礼。 老国公正下棋下得入神,倒被他们吓了一跳,皱眉嗔怪道:“小兔崽子们,皮痒了是不是,呀,锦屏也来啦,冷不冷,快进来暖和暖和,来,祖父的手炉给你。” “多谢祖父!”锦屏县主乖巧行礼,进了亭子。 小兔崽子们:“……” 祖父偏心偏得也太不加修饰了吧? 这时,赵靖玉侧首向他们看过来,双方视线一相撞,兄弟几个皆是一愣。 “赵靖玉,怎么是你?” “赵靖玉,你跑我们家来做什么?” “昨天设宴被我们拒了,今儿个又自个找上门,你打得什么的鬼主意?” “就是,我们正要找你算账呢,你倒自己送上门来了,是不是皮痒?” 一句连一句的质问,赵靖玉脾气渐渐压不住,双眼一眯,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刚要发作,想起程志业的殷殷叮咛:大舅哥不能惹,再怎么受气也不能翻脸。 “……”思及此,他强迫自己挤出一抹笑,抱拳作了个揖,“几位兄弟,昨日我设宴相邀,就是想请几位帮我问问老国公,看老国公有没有时间帮我鉴个宝,奈何几位都不赏脸,我只好自个来了,幸好老国公大人大量,不计较我年幼时的过错,不但接见了我,还邀我手谈一局,如此胸襟气度,真乃我等小辈的榜样。” 彬彬有礼的言行倒把兄弟几个给看懵了。 这是赵靖玉吗? 这真的是那个专横跋扈不可一世的赵靖玉吗? 他什么时候这么低三下四过,也太能装了吧?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家伙肯定是图谋不轨。 还有,他说老国公胸襟气度是小辈学习的榜样什么意思,暗讽他们小肚鸡肠斤斤计较吗? 嘿,这人怎么这么可恶! 老国公不知道孙子们的内心活动,只觉得赵靖玉这小子还不错,比小时候有礼貌多了,一点不像坊间传闻的那样顽劣不堪,最要紧是棋下得好,人长得也好,当真是公子如玉,风.流倜傥。 “你们几个小兔崽子怎么回事,来者都是客,你们如此咄咄逼人,是待客之道吗,祖父平时对你们的教导都忘了不成,要看棋就安安静静的,不看就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眼。” 小兔崽子们:“……” 祖父魔怔了不成,偏心孙女也就算了,怎么连自己一惯最讨厌的人也袒护上了? “哥哥!” 几个人正生闷气,突听谢南嘉娇滴滴唤了一声。 “哎!”哥几个立马精神焕发,齐声回应,也不管妹妹到底在叫哪个哥哥。 谢南嘉嫣然一笑:“哥哥们这是打哪来,要上哪去呀?” “大妹妹要去梅园,非要叫上你,所以我们就来找你了。”四房长子苏锦鹏抢着说道。 “对对对。”另外几个随声附和。 锦屏县主差点没气死,我什么时候非要叫上她了,我烦她都来不及呢! 谢南嘉主要是不想让他们打扰赵靖玉和老国公下棋,才不想和他们去看梅花,当下便笑着说:“爷爷叫我在这里观棋,我今天就不去了,你们快些去吧!” “啊?”苏锦鹏颇为失望,想了想道,“其实梅花看多了也不好看,不如我们也在这里看棋好了。” “对对对,看棋比较有意思。”另外几个又异口同声地附和。 锦屏县主气得脸都绿了。 谢南嘉却头疼不已,这一大群哥哥,着实太热情了,像八百年没当过哥哥似的,每天都要各种找借口去看她好几遍,幸好几个年长的哥哥都有自己的事做,不然添香居的门槛真的会被踩塌。 他们自个去也就算了,每回都要带上锦屏县主一块去,而锦屏县主显然没有他们那么单纯的心思,每次去都是皮笑肉不笑的,一面说着亲热的话,一面又嫉恨她抢了哥哥的宠爱。 其实谢南嘉真不是故意要和锦屏县主争宠,是哥哥们非要宠她,她也很无奈。 就像现在,她不去梅园,哥哥们就都不去了,安安静静陪着她观棋,她也不好把人撵走不是? “袖儿,你冷不冷,七哥把大氅给你。”苏锦川问道。 赵靖玉正下棋,闻声抬头,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去。 谢南嘉忙摆手道:“多谢七哥,我不冷,我穿得挺厚实的。” “哦。”苏锦川也没坚持,复又道,“我们几个打算明天去外面玩,你要不要一起去?” 赵靖玉的目光又杀过来。 “我去不了。”谢南嘉道,“我和姐姐明天要陪母亲去将军府。” 赵靖玉眼睛一亮,下意识觉得谢南嘉这话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国公府人太多了,这么多双眼睛虎视眈眈的,他即便混进来,也找不到机会和她说话,要不明天去将军府和她来个偶遇? “想什么呢,该你了。”老国公又开始敲棋盘。 赵靖玉忙收回视线,继续下棋。 兄弟几个当中心思最缜密的老九苏锦文敏锐地发现了他的异常,不动声色地上前挡在谢南嘉前面。 这下,赵靖玉别说是和谢南嘉说话了,连看一眼都成了奢望。 心不静,下棋自然是要输的,因此,这一局并没有耗时太久,便以老国公大获全胜告终。 老国公开心的同时,又一次向谢南嘉质疑:“这小子棋艺是不错,但他真的能教得了你吗?” 谢南嘉面不改色地撒谎:“孙女怎么会骗爷爷,二公子他这是头一回和你下棋,不好意思赢你,下回有时间爷爷再叫他来下一局试试看。” “是吗?”老国公半信半疑地看了看赵靖玉,“下回不许让我,听见没。” “是,晚辈下次一定全力以赴。”赵靖玉躬身应道,眼看着日近中午,再不走倒像是要蹭饭吃似的,便恋恋不舍地告辞了。 能得到谢南嘉明天去将军府的消息,他觉得这趟来的还算值得。 明天,他又该想个什么理由去将军府呢? 他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自己的脸皮又厚了几分,不觉长叹一声,袖儿啊袖儿,为了你,我容易吗我? 马车摇摇晃晃上了大街,街上有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应该是哪家又在娶媳妇。 唉!赵靖玉又一声长叹,临近年关,到处都在娶媳妇,他光随份子都随了七八份了,为什么别人娶媳妇这么容易,到他这儿却斗智斗勇跟打仗似的,什么时候才能把份子钱赚回来呀? 第一百七十九章 出大事了 武安大将军府。 将军夫人盛青鸾得知妹妹要来,一早便去府门外迎接。 因着女儿的大仇得报,丈夫和儿子在北疆也打了胜仗,不日将搬师回朝,近日来她的心情松快不少,脸上也有了笑模样,为了接待妹妹,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整个人瞧着年轻了好几岁。 谢南嘉从马车上下来,一眼就看到在门口等候的母亲,见母亲状态不错,自个心里也很欢喜,快步上前唤了一声“姨母”,紧紧拉住母亲的手,再也不肯松开。 两人从侯府分开后就再也没见过面,盛青鸾内心对她的思念很强烈,碍于在外面,不好表现得太过,便反握住她的手,柔声和她寒喧,问她冷不冷,在国公府住不住得惯。 锦屏县主和盛青云紧跟着下了车,锦屏县主瞧着那两位亲昵的样子,有意无意地说道:“妹妹还真是不认生,头回见姨母,就这么亲切。” “就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二小姐是亲生的呢!”彩蝶在旁边笑着附和。 话是笑话,实则暗含嘲讽,盛青云的注意力全在姐姐和女儿身上,也没细品,只笑着解释道:“袖儿在侯府见过姨母的,姨母过寿时她也曾跟随小公子来拜寿,还陪姨母一起去梵音寺上过香,算起来今儿个是第四回见面了,自然是熟络的。” “这么说来,倒是我和姨母见得少了。”锦屏县主警示地看了彩蝶一眼,走到盛青鸾面前乖巧地行礼,也学着谢南嘉,拉住了盛青鸾的另一只手。 盛青鸾和她不熟,本能地蹙了下眉,虽然没有挣开,却用审视地眼光上下打量了她几眼。 和盛青云的简单直率相比,这位将军夫人显然更加睿智犀利,因此她的视线一落在身上,锦屏县主无端有种被看穿了的心虚感,忙假装羞涩垂下眼睫。 “我们锦屏头回见姨母,害羞了。”盛青云笑着打趣道。 盛青鸾便把目光收回,引着她们进了府。 谢南嘉第二次回家,比起上次心情平静了许多,又因为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母亲亲近,说话的语气都显得格外轻快随意。 锦屏县主走了没多远,便借着看景致松开了盛青鸾的手,在一旁冷眼瞧着谢南嘉和两位夫人谈笑风生,感觉自己就像个随侍的婢女,心中怏怏不快。 到了厅里落座,仍然是绿影前来奉茶,谢南嘉接过茶,习惯性地道谢:“多谢绿影姐姐。” 绿影和她熟了,福身回了句“小姐客气”,两人相视一笑,很是默契。 锦屏县主见状酸溜溜道:“妹妹在姨母家好自在呀,倒像是姨母亲生的一般。” 盛青鸾心头微动,看看谢南嘉,又看看盛青云,叹道:“姨母可没你母亲这般好命,一下子有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盛青云生怕姐姐又伤感,忙道:“我的女儿可不就是阿姐的女儿吗,阿姐要是愿意,我让两个丫头都认了你做母亲,让她们好好的孝敬你。” 盛青鸾黯然一笑,摆手道:“你都多大了,还说这样孩子气的话,锦屏已然和太子定了亲,你就别给她添乱了。” “那倒也是,宫里规矩大,忌讳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盛青云无奈道。 谢南嘉灵光一闪,脱口道:“姐姐不行,还有我呀,我与姨母十分投缘,不如索性让姨母也认我做义女吧,这样我就可以又多一份母爱了。” “……”厅中陷入短暂的寂静。 明明听起来就是小孩子的一句戏言,盛青鸾的心却不受控地狂跳起来,方才盛青云说把两个孩子都给她做女儿时,她并没有当回事,可是谢南嘉一主动提出,她立刻就心动了。 只是这个头她不能点,她若迫不及待地答应,显得像是和妹妹抢女儿似的,妹妹好不容易才认回的孩子,她凭什么横刀夺爱。 锦屏县主也没想到谢南嘉会突然提出这样的要求,一时有些搞不懂她的意图,她都已经是国公府千金了,为什么还要当将军府的小姐,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也太贪了吧? 盛青云倒没有想这么多,只是笑问谢南嘉:“你已经有了两个母亲还不够,还想再多一份母爱,你是多缺爱?” 谢南嘉眨眨眼,娇笑道:“其实,我是觉得有个做大将军的父亲肯定很威风,这样我出门就可以横着走了。” “螃蟹才横着走呢!”盛青云闻言笑得合不拢嘴:“你这丫头,闹半天是为了耍威风,这话叫你爹听到该多伤心,难道国公爷没有大将军威风吗?” “大将军手上有兵马,自然更威风一些。”谢南嘉实话实说。 盛青鸾也忍不住笑起来。 不知是什么原因,这丫头随便说句话都能把她逗笑。 盛青云看着姐姐发自内心的笑容,立即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也罢,既然你要威风,娘就成全你,你起来,给你姨母磕个头,敬杯茶,以后就改口叫母亲吧!” “母亲……是说真的吗?”谢南嘉愣住,她原本只是试试看,不敢相信会这样顺利。 盛青鸾也紧张地攥起拳头。 “自然是真的。”盛青云道,“你姨母命苦,你既然要做她女儿,就得把她当亲生母亲一样孝敬,时常过来陪她住几天,为她排忧解闷,承.欢膝下,逢年过节要来探望她,生病了要来伺候她,女儿该做的事,一样都不能少,你能做到吗?” “能能能,我能,我都能。”谢南嘉忙不迭地答应,生怕姨母会反悔,当即起身给母亲磕了三个响头,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母亲”,绿影及时端来热茶,她接过来,双手捧着递到母亲面前。 盛青鸾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呆滞当场,直到姚嬷嬷出声提醒,她才回过神,说了句“好孩子”,颤巍巍接过茶喝了一口。 因为激动,眼里泛起泪光,茶盏都在叮当作响。 她随即放下茶盏,弯腰扶起谢南嘉,取下头上一对金凤衔珠步摇,亲手将其中一只给谢南嘉戴在头上,另一只送给锦屏县主做见面礼。 这亲认的,跟做梦似的,几句玩笑就成了母女,除了当事的三位,其他人都看得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谢南嘉与母亲双手相握,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绿影和姚嬷嬷也是喜笑颜开,打心底里为夫人高兴。 既然认了亲,肯定要好好庆祝一番,盛青鸾当下便吩咐姚嬷嬷去厨房安排午宴。 姚嬷嬷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脸色古怪地回来,看着盛青鸾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盛青鸾问她。 姚嬷嬷回道:“定远侯府的二公子,带着小公子前来拜见。” “……” 众人都面面相觑,难怪姚嬷嬷脸色古怪,赵二公子一个当叔叔的,带着侄子来拜见兄长的岳母,听着就好奇怪的感觉。 唯独谢南嘉非但不奇怪,反倒忍不住想笑。 赵靖玉这厮,为了来一趟将军府,真可谓是挖空心思,一想到他之所以这样纯粹是为了见自己,心里又甜丝丝的,加上她好久没见儿子,甜蜜中便多了一份迫不及待。 “来都来了,就请进来吧!”盛青鸾以前对赵靖玉没什么好感,自从那天在侯府看到赵靖玉为了指证秦氏所做的一切,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 姚嬷嬷应是,出去请赵靖玉进来。 少顷,赵靖玉一身红衣抱着小公子大步走了进来。 小公子还在为祖母守孝,穿了一身素净的棉衣,外面裹着一件鹅黄镶毛边的斗蓬,窝在赵靖玉怀里,被他身上鲜艳的红色衬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 谢南嘉一看到儿子,差点失控跑过去,好在还有些理智,强忍着坐在母亲身边没动。 赵靖玉走到近前,抱着孩子向两位夫人见了礼,自己解释道:“晚辈今日得空,带着小侄子出来见见世面,刚巧路过将军府,便想着让夫人看一看孩子,然此举着实有些唐突,还望夫人见谅。” “二公子有心了。”盛青鸾见了外孙,哪还有闲心理会旁的,招手示意他把孩子抱过去。 赵靖玉将孩子递给她,借机好好看了谢南嘉两眼,然而谢南嘉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连个余光都没给他。 赵靖玉郁闷不已。 盛青云还是头一回见谢南嘉的孩子,凑过来和姐姐一起逗孩子说话,见孩子长了双盛家祖传的丹凤眼,不禁又感慨良多。 锦屏县主对孩子没兴趣,碍于情面,也过去瞧了几眼,夸孩子长得好看,说既然孩子长相随母亲,南嘉表姐的容貌必定十分出众,可惜自己无缘得见。 谢南嘉心中不屑,轻笑道:“姐姐小时候不是时常和表姐玩耍吗,难道一点印象都没了?” 锦屏县主最怕别人问起自己的过往,虽然那些谎言她已经背得滚瓜烂熟,却总担心哪句说不对被人抓住漏洞。 因此,面对谢南嘉的疑问,她只能含糊其辞地说自己早就不记得了。 不料小公子却听出了谢南嘉的声音,转着脖子四下寻找,等到终于从几张面孔中认出了谢南嘉,便激动地向她伸出手,咿咿呀呀地要她抱。 谢南嘉又欣慰又辛酸,忙从母亲手里接过儿子,紧紧抱在怀里。 赵靖玉终于有机会和谢南嘉说话,凑过去说道:“这孩子记性好,画楼说这几日天天找你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谢南嘉更辛酸了,恨不得将儿子留下,不让他再回侯府。 孩子在屋里待不住,总想去外面看新鲜东西,谢南嘉便借机提出带他去马厩看马。 盛青鸾允了,吩咐绿影跟着他们。 谢南嘉说绿影还要招呼客人,让流苏和碧螺跟着就行了。 赵靖玉声称不放心侄儿,也要跟着去,盛青鸾想着反正他与谢南嘉在侯府天天见,也无须避讳什么的,就同意了。 一路上两人都克制着没怎么交谈,等到了马厩,四下无人,谢南嘉让流苏和碧螺在外面守着,开门见山地问赵靖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提亲?” 赵靖玉反倒吓一跳,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没事吧?”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谢南嘉唯恐别人看到,忙躲开他的手。 赵靖玉挑着眉毛戏谑道:“你都火急火燎要嫁给我了,还怕我动手动脚,我是该说你奔放,还是该说你矜持?” 谢南嘉:“……” 果然不出她所料,赵靖玉已经开始笑话她了。 “我也就随口一问,你不想提算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她板起脸正色道,试图挽回颜面。 赵靖玉却不信,继续戏弄她:“你是不愁嫁,但是除了我,你谁都不想嫁,对不对?” “……”谢南嘉被无情戳穿心思,有点恼羞成怒,“你胡说,你凭什么这样认为?” “凭他呀!”赵靖玉笑着从她怀里接过孩子,握着孩子的小手引导他去摸马的鼻子。 谢南嘉心里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你费尽心思想要嫁回侯府,不就是舍不得这孩子吗?”赵靖玉漫不经心道。 谢南嘉顿时慌了神,心虚道:“又胡说,孩子又不是我的,我有什么舍不得?” “是啊,孩子又不是你的,你为什么舍不得呢?”赵靖玉笑吟吟反问。 谢南嘉直觉他肯定发现了自己的秘密,越发心慌意乱起来。 赵靖玉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道:“行了,咱们好不容易见一面,不要为无所谓的事浪费时间,你记住,无论你出于什么原因想要嫁给我,我都不会在乎的,因为我就是单纯地想和你在一起。” “……”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谢南嘉一时消化不了,张着嘴傻傻地看着他,眼睛眨呀眨,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 “这就把你感动啦?”赵靖玉好笑地刮了下她的鼻子,“既然如此,快给我出出主意,我该怎样上门提亲才不会被打出去?” 说到正事,谢南嘉便顾不上羞涩,正经道:“且容我想想再告诉你。” 赵靖玉道:“我见你一面不容易,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 谢南嘉想了想道:“后天武安大将军回京,我让我哥带我去城门迎接,到时候你去那里找我吧!” 赵靖玉得了准信儿,和她约定好后天见面的地点,不便久留,回到前面辞别将军夫人,带着孩子回了侯府。 把孩子送回似锦院,亲自交到画楼手上,他才心满意足地回了西跨院。 依云见他回来,迎上前道:“二公子,你可回来了,程小公子等你好半天了。” “等我做什么?”赵靖玉解下大氅递给她,自己掀帘子进了屋。 程志业一脸凝重地迎上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慌乱:“玉,不好了,出大事了!” 第一百八十章 非死不可 “多大的事?”赵靖玉不以为然地瞥了程志业一眼,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就觉得他在危言耸听,要真出了大事,他还有心思叫“玉”?肉麻死了。 他认定程志业是在诓他,施施然在茶桌前落座,翘着二郎腿,端起茶喝了一口。 “你还有心喝茶。”程志业急吼吼道,“宋景行把你私养兵士的事捅到皇上跟前去了,皇后娘娘配合他向皇上施压,要求皇上对你严惩,皇上被逼无奈,召你火速进宫问话。” 赵靖玉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放下腿,坐起了身子:“进宫,现在吗?” “对,现在,立刻,马上,十万火急!”程志业一迭声说道。 赵靖玉仅仅震惊了那一下,很快便冷静下来:“我爹呢?” “你……哪个爹?”程志业迟疑道。 “废话,当然是侯爷。” “哦,侯爷呀,侯爷已经被叫去了上.书房,就是他让我爹通知你,我爹才派我来的。”程志业道。 “行,我知道了,我换身衣裳就去。”听说侯爷已经去了,赵靖玉越发平静,慢条斯理地进里间更衣。 真真应了那句话,皇帝不急太监急,程志业急得冒火,奈何当事人压根没当回事,又是更衣又是梳头,磨磨蹭蹭半个时辰才搞定,也不骑马,坐着马车慢慢悠悠出了门。 程志业坐在马车上,急出一脑门汗,抱怨道:“你就算不骑马,好歹让车夫赶快些呀,这样晃下去,等你进了宫,太阳都下山了。” “你懂个屁,这叫心理战术知道吗?”赵靖玉靠在松软舒适的大靠枕上,晃着脚悠哉悠哉道,“两军对战讲究一鼓作气,战线拉得越长越容易疲软,反正急的是他们,又不是我,我为什么要赶在他们精神十足的时候去送死,多拖延些时间,没准儿我爹自己就搞定了。” 程志业:“……行,算你牛,算你兵法没白学,但你别忘了,等你的不光是皇后和太子,还有皇上呢,敢叫皇上等的人,你是我平生仅见。” 赵靖玉慵懒地打个哈欠,索性闭上眼睛养起了神,马车路过清香斋,甚至还打发卫钧去买了两盒金丝香芋酥,看得程志业十分无语。 到了东华门外,马车停下,赵靖玉和程志业下了车,早有上.书房的小内侍候在那里,见他们一来,立刻和守卫打过招呼,将人带进了宫。 卫钧和皇甫做为侍从,不得入内,只能在门外等。 小内侍在前面走,赵靖玉拎着两盒子点心和程志业跟在后面,小内侍走着走着,不经意从袖袋里掉出来一张折叠的纸张,而他本人似乎并没有察觉,继续碎步向前走。 赵靖玉冲程志业使了个眼色,程志业便借着整理鞋子,蹲下来捡起那张纸,追上赵靖玉,悄悄塞到他手里。 赵靖玉四顾无人,快速浏览一遍,而后团成一团塞进了程志业嘴里。 “……”程志业压着声音抗议,“凭什么让我吃?” 赵靖玉正经脸:“因为我不爱吃纸。” 程志业:“……” 到了上.书房,内侍客气地将请程志业留在门外,只带赵靖玉一人进去。 赵靖玉提着点心进了门,见一身明黄.龙袍的宋万基端坐在龙椅之上,面含威严,孟皇后和定远侯面对面坐在他左右两侧的下首,宋景行则侍立在孟皇后身边没有落座。 “草民赵靖玉叩见皇上!”赵靖玉撩衣跪地,放下点心,五体投地向宋万基大礼参拜。 宋万基的眉头因“草民”二字微微蹙起,沉声道:“免礼平身!” “谢皇上!”赵靖玉称谢起身,还不忘了又拎起他的点心。 “手里提的什么?”宋万基问道。 “回皇上,是清香斋的金丝香芋酥。”赵靖玉道,“草民方才路过那里,特意买来孝敬皇上的。” “孝敬”二字又让宋万基的眉头舒展开,眼里也有了笑意。 “好吃吗?”他笑着问道。 “好吃,皇上尝尝。”赵靖玉捧着点心上前,刚迈步,孟皇后突然厉声呵斥道,“大胆,皇上万金之躯,你居然拿这来历不明的东西给皇上吃,你可知罪?” 赵靖玉蓦地一惊,手一抖,点心应声落地,摔得稀碎。 “草民该死,草民该死……”他惊慌失措,重又跪在地上磕头请罪。 定远侯忙也起身离座,躬身替儿子赔罪。 宋万基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不悦道:“皇后未免太过谨慎,他一个孩子,还能公然给朕下毒不成?” 孟皇后还没开始向赵靖玉发难,倒先被皇上一通数落,不免气愤,郁郁道:“臣妾是为皇上龙体着想,外面来的东西,不能随便乱吃。” “罢了,现在想吃也吃不成了。”宋万基看着碎了一地的点心惋惜道。 孟皇后:“……” 堂堂一国之君,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日常吃不完倒掉的都不知凡几,这会儿竟可惜起这上不得席面的吃食了。 难怪太子和她说,在皇上眼里,赵靖玉做什么都是好的,闯了祸也是特立独行,性情使然。 如此宽容疼惜一个庶子,难道仅仅是为了笼络定远侯? 她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前天晚上太子来找她,告诉她赵靖玉不但私下和皇上见面,还和胡千山关系甚密,惊得她许久都没缓过来。 要知道,胡千山可是连太子太傅都不屑一顾的,为何会独独看上一个庶子,并且这庶子不但能随时随地见到皇上,还奉了皇上的命去结交镇国公府。 镇国公府可是她为太子精心挑选的岳家,尽管在真假千金的事上被国公府摆了一道,为儿子着想她也咬牙忍了,可皇上一边连哄带吓地不让她找国公府麻烦,一边又让赵靖玉去结交,究竟意欲何为? 她思前想后,觉得事情大有蹊跷,和太子商量,决定找个由头试探一下皇上和赵靖玉,看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太子说他的暗卫曾探听到赵靖玉私下豢养了一批退役兵士,于是他们便以此为借口,要求皇上把赵靖玉召进宫里审问。 瞧眼下这情形,还没开始审问呢,皇上已经在偏袒赵靖玉,要说他们没什么猫腻,打死她她都不信。 宋景行同样不信,在他看来,赵靖玉就是个阴险狡诈的卑劣之徒,干的每一件事都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就连方才受惊洒了点心,恐怕都是有意为之,既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又害得母后被父皇责怪。 此等小人,不得不防。 “父皇,咱们已经等了赵二公子几个时辰,就不要为点心的事浪费时间了,还是快些切入正题吧!”他向皇上提议道,顺带讽刺了一下赵靖玉的傲慢无礼,连圣召都不当回事。 “哦,对,差点忘了正事。”宋万基坐直了身体,清了清嗓子,“赵靖玉,有人举报称你私下豢养了一批退伍兵士,可有此事?” 赵靖玉索性就跪在地上不起来了,正经回道:“回皇上的话,此事纯属谣传,草民一不为官,二不继续家业,私养兵士有何用,至于皇上所说的兵士,都是当年跟随我父亲征战沙场落下残疾无力生存的可怜之人,我父亲不忍心自己的下属孤苦无依,便收留了他们,让他们在庄子上做事,草民一年到头在京城玩乐,从来没到那边庄子上去过,与他们没有任何接触,请皇上明鉴!” 这番话全是方才那张纸上写的,也是定远侯在他没来之前和皇上说过的,所以他先前拖延时间并不完全是为了煎熬宋景行和孟皇后,还为了给定远侯留出传递消息的时间。 父子两个说的话如出一辙,宋万基本就无心追究,当下便颔首道:“既然如此,朕就放心了……” “皇上!”孟皇后一看皇上如此轻描淡写地就想放过赵靖玉,忍不住出言打断,“单凭这三言两语,怎能断定真假,须得派人去那个养兵士的庄子上深入调查之后再做定夺呀!” 宋万基不满自己的话被打断,当场黑了脸:“皇后母仪天下,规矩学到哪里去了,就这么不把朕放在眼里吗?” “臣妾不敢!”孟皇后忙跪下请罪,“是臣妾太过心急,请皇上恕罪,私养兵士可小可大,臣妾是怕有些人居心叵测,对社稷不利,皇上明鉴!” “一个庄子,就算住满了兵,能有多少,怎么就严重到威胁社稷了?”宋万基道,“定远侯是和朕一起出生入死打天下的兄弟,朕怀疑谁都不会怀疑他,这些年朕年年去西山秋围,不都是他和武安将军守卫京城吗,他要反早反了,还用等到现在?” 定远侯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身道:“臣忠心为国,绝无二心,皇上明鉴!” “你起来,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有数。”宋万基道,想了想又补了一句,“皇后也是知道的。” 孟皇后:“……” 她和太子明明就是冲着赵靖玉来的,怎么三说两说的就成了他们怀疑定远侯了? 皇上的龙位是定远侯和武安将军拼尽全力保下来的,这事天下人都知道,她犯得着去质疑定远侯吗? 她质疑的是皇上与赵靖玉的关系呀! 眼见得皇上和定远侯都在竭力为赵靖玉开脱,孟皇后心知再争论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带着太子告辞而去,回到坤宁宫,屏退左右,关上门对太子肃容道:“赵靖玉恐怕不是定远侯的私生子,而是你父皇的。” “母后!”宋景行骇然大惊,“母后你说的是什么话,赵靖玉,他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你没看到你父皇对他的态度吗,他一进门,你父皇立刻就笑了,和他说话的声音那么温柔,比对你都温柔。” “不,不可能。”宋景行还是不信,“若果真如此,赵靖玉该低调行事才对,怎么会整天张扬跋扈,唯恐别人注意不到他?” “反其道而行之,这正是他的高明之处呀!”孟皇后道。 “……”宋景行哑了声,心里翻江倒海的。 “你父皇这一招瞒天过海,玩得多精彩。”孟皇后道,“前天你还抱怨我断了你的手足,让你成了孤家寡人,现在,你有手足了,你高兴吗?” 宋景行激灵一下,脱口说了句“不要”,羡慕别人有兄弟是一回事,自己有兄弟又是另一回事,生在帝王家,孤家寡人才是他的宿命。 他不允许有人改他的命! 本着宁可错杀,不能放过的原则,无论是不是真的,赵靖玉都非死不可! 第一百八十一章 相护 盛青云母女三个在将军府一直玩到黄昏,才依依不舍地和盛青鸾告别,回了镇国公府。 第二天在老夫人处请安时,盛青云随口提了一下谢南嘉被阿姐认作义女的事,除了老夫人,其他人都没怎么放在心上。 姐姐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国公夫人的位子也是她的,她想怎么着都行,反正袖儿本身就是个义女,将来出嫁了,指不定跟他们亲不亲呢,他们也没必要操这些闲心。 老夫人明白大儿媳此举是出于对将军夫人的同情,姨母也好,义母也罢,不过就是想借助袖儿抚慰将军夫人失去女儿的创伤,她对此没有多大意见,唯一不舒服的,就是盛青云总是喜欢自作主张,先斩后奏,什么事都不和她商量。 以前她明明不是这样的,虽说她一贯主意大,但遇事总会和自己这个婆婆商量着来,甚至大多数时候会采纳她的意见。 自从袖儿出现之后,她就像魔怔了似的,冲动,鲁莽,听不进别人的话,想一出是一出,为了接袖儿回来,不惜得罪皇后娘娘,将全府的安危置之不顾,简直就像变了个人。 当然,她也能理解,孩子丢了十二年,当娘的难免失去理智,可她是国公夫人,不是市井农妇,一次次的惹事闯祸,实在有失高门主母的修养。 因着对盛青云的失望,老夫人难免将一部分情绪转移到谢南嘉身上,相形之下便对锦屏县主又多了些疼惜。 在她看来,锦屏县主乖巧伶俐,知书达礼,有活泼俏皮的一面,也有端庄贤淑的一面,该撒娇的时候撒娇,该听话的时候听话,既讨人欢心又让人很省心,是个再合格不过的大家闺秀。 不像谢南嘉,美得太耀眼,心思太通透,眼神太过犀利,仿佛一眼就能看穿人心,哪怕是笑着,也有一种疏离感,仿佛她是盘旋九天之上的凤凰,众生在她眼里都是鸦雀,只能远观,不可亵玩。 是,老夫人承认自己先前低估了她,她的这种气质相比锦屏显得更为矜贵,更为高级,可是有什么用呢,将来能成为凤凰光耀门楣的,只有锦屏呀! 这是她和她父亲母亲祖父兄长共同的选择,他们不同意她这个老太婆的提议,宁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也要让锦屏替嫁入宫,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所能做的,就是尽力教导好锦屏,盼着锦屏将来能够以国母的身份庇护国公府,到那时,他们就会懂得自己的良苦用心。 这样想着,老夫人心里平和了些,丢开不满的情绪,问盛青云:“教习嬷嬷的事安排好了没有,人什么时候来?” 要进宫,就得懂宫里的规矩,自从定下锦屏县主入宫后,府里就开始张罗着请教习嬷嬷,选来选去,最终选定了去年刚从宫里出来的邢姑姑。 邢姑姑不但礼仪教得好,最主要刚出宫不久,对宫里的形势了如指掌,能教些别的嬷嬷教不了的东西。 “都安排好了。”盛青云回道,“邢姑姑说眼瞅着就要过年,让姑娘好好过个自在年,正月初六开始授课。” 老夫人算了下时间,左右也就半个月的光景,便点头道:“那就依着她,让孩子自自在在过完了年再说。” 而此时的坤宁宫,皇后娘娘也在和太子商量,眼下要筹备过年的一应事项,怕是腾不出手对付赵靖玉,不如先自自在在过完了年再说。 毕竟,赵靖玉要是赶在大年底下出了事,圣上发起怒,怕是整个京城都没法过好这个年。 宋景行私心里也想再进一步证实一下自己和母后的猜想,便依着母后的提议,暂时按兵不动,暗地里派人继续调查赵靖玉的身份。 定远侯也是同样的想法,府里一年之内接连出了几场事,再折腾下去,不光老太太受不她,大伙都受不了,因此便和赵靖玉商量,不管要对坤宁宫和东宫采取什么行动,一切都等过完年再说。 赵靖玉没什么意见,也没把宋景行母子当回事,相比之下,他还是对谢南嘉更为上心。 而谢南嘉通过这些日子的暗中调查,基本可以确定锦屏县主是在与人合谋行骗,而那个幕后主谋,她也已经有了大致的方向和目标。 只是如今眼瞅着要过年,她不想搅和了国公府的新年,自个也想安安稳稳地陪着姨母过个年,再借着年节去将军府和父母弟弟住几天,去侯府和儿子住几天。 反正坏人就在那里不会跑掉,她可不想为了那些不重要的人要把一年最重要的节日毁掉。 明天就要来临,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城门口迎接父亲凯旋。 这一次,她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叫一声父亲了。 …… 腊月二十一,武安大将军驱逐胡虏,得胜还朝,京城处处张灯结彩,鼓乐齐鸣,圣上命礼部尚书携百官去北城门相迎,民众们也纷纷扶老携幼去迎接将军归来。 苏锦城为了陪妹妹去城门迎接姨夫,特意和人换了一天班,一大早起来穿戴整齐,带上四房十几个兄弟和两个妹妹,浩浩荡荡向北城门而去。 原本他是抽不出时间的,可昨天晚上谢南嘉去找他,被他拒绝之后,问了他一句话:“明日盛况恐怕比看花灯还热闹,哥哥就不怕我再走丢了?” 这么一来,他便再无法拒绝,就算天上下刀子,也得义无反顾地陪她去。 说服了这个冷面哥哥,谢南嘉当时还挺得意的,等到了第二天,看到由十二个哥哥组成的护妹队,她就再也得意不起来了,这阵仗,这架势,水都泼不进来,赵靖玉想趁虚而入,恐怕比登天还难。 早知如此,她就不声不响自己去了。 饶是如此,盛青云还是不放心,为姐妹二人准备了府里安全性能最好的马车,千叮咛万嘱咐,让十二个哥哥一定要好好保护妹妹,切不可出任何差池。 哥哥们纷纷拍着胸膛保证,一定会寸步不离地跟在妹妹身边,但凡哪个狗东西敢多看妹妹一眼,就打得他亲娘都认不出来。 谢南嘉:“……” 马车离开国公府,上了大街,十二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兄弟骑着高头大马,前三后三,左三右三,把马车团团包围,简直比公主出行还要排场,所到之处,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偏那些兄弟个个都得霸道,人家眼睛刚瞟过来,就横眉怒目地喊:“看什么看,眼珠子不想要了?” 越是这样,人们还越想好奇,挤挤拥拥,争相观看,挡都挡不住。 这么多人看,不信他们敢把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剜了。 锦屏县主从来没这么威风过,虚荣心作祟,掀开一侧的车帘往外看,刚一露面,人郡就发出啧啧的惊叹: “快看,是锦屏县主,是锦屏县主!” “天呐,锦屏县主长得太美了!” “怪不得一回来就被皇后娘娘看上了,简直就是天仙下凡呀!” 这么一来,走在另一侧的人也纷纷跑到路对面去看,导致一侧空空荡荡,一侧拥堵不堪。 “小姐,百姓们都夸你好看呢!”彩蝶在一旁与有荣焉地说。 锦屏县主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甚至还伸出手向众人挥手示意。 人群一片沸腾。 谢南嘉和随行的流苏对视一眼,对这对主仆十分无语。 苏锦城骑马走在最前面,等到发现锦屏县主的举动,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人们争先恐后地挤到马车跟前,差点把这一侧的苏家兄弟都挤出去了。 谢南嘉听着外面的喧嚣声,怕闹出什么事,出言劝阻道:“姐姐,你不要再招手了,快些把帘子放下,外面那么多人,再这样下去会造成混乱,导致人员伤亡的。” “你说的也太夸张了,我哪有那么大的魅力。”锦屏县主笑道:“我只听说过掷果盈车,还从没听说过看个热闹会死人的,这样的话,城门口岂不是要挤死更多,武安大将军都要成罪人了。” 谢南嘉惊诧于她的无知,更恼怒她拿父亲开玩笑,当即冷了脸,一把将她从马车边上拉开,狠狠甩在车厢里。 “姐姐没见过大世面,就老老实实呆着不要妄动,省得丢咱们国公府的脸!” 锦屏县主跌坐在车厢地上,登时恼羞成怒,冲谢南嘉喊道:“你凭什么教训我!” 彩蝶也扑过来护住自家小姐,冲谢南嘉嚷嚷:“就是,你一个义女,凭什么管我们县主,反了你了!” 流苏见状,反唇相讥:“你一个奴才,凭什么教训我们小姐,反了你了!” 外面紧挨着马车的人听到里面的声音,嚷嚷道:“还有一个,里面还有一个,那个义女也在……” “义女长什么样,让我们也瞧一瞧……” 锦屏县主闻言挖苦道:“你是看我被人夸赞,心里不平衡了吧?” “你给我闭嘴!”谢南嘉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怒斥道,“再敢吭一声,我就打烂你的脸,让你没脸见人!” “……”四目相对,锦屏县主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杀机,吓得乖乖闭了嘴。 外面的喊声还在一波接一波,人越围越多,马车眼看着就寸步难行。 苏家兄弟被这突如其来的混乱弄得措手不及,他们倒是都佩带了防身的武器,但这些人全是平民百姓,他们轻易也不能动用武力。 苏锦城被挤得连掉转马头的空隙都没有,他若下马,马儿没人看管,肯定会受惊狂奔,造成民众惊慌踩踏,他不能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 正束手无策之时,一道红色身影如大鹏展翅腾空而来,转瞬落在马车顶上,手挽长弓,搭箭拉弦,大声喊道:“都给老子让开,老子赶着去城外迎将军,哪个敢挡老子的道,现在就送他见阎王!” 满街的喧哗顿时停止,人们先是愣住,即而认出他就是定远侯那个专横跋扈连太子都敢打的纨绔子。 “快快快,快躲开,这位爷是真敢杀人的!”人群中有声音喊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暗算 “小姐,是二公子,是二公子!”流苏晃着谢南嘉的手激动地喊道。 “嗯,是他,我听出来了。”谢南嘉点头道,表面平静,内心却汹涌澎湃。 除了赵靖玉,满京城再也找不到如此嚣张之人。 这家伙,简直就像时刻在监视着她,每当她有麻烦,总会第一时间赶来相救,他是救星变得吗? 赵靖玉站在车顶,红衣招展,眼神冷冽,箭头指向哪里,哪里的民众便如潮水一般退去。 没错,这位爷是真敢杀人的,皇上都拿他没办法,何况他们这些草头百姓,死在他的箭下,恐怕连个收尸的都没有。 顷刻间,人潮退去,街上的秩序又恢复如常,人们继续扶老携幼向北城门而去,仿佛围观县主制造混乱的场景从未发生过一样。 苏家兄弟们长出一口气,纷纷跳下马围拢在车前,问两位妹妹有没有受到惊吓。 苏锦城黑着脸打起车帘,斥责锦屏县主:“你做为镇国公府的小姐,怎能做出如此轻浮之举,万一出了事,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你想过吗?” 他从一开始就不怎么和锦屏县主亲近,加上平时少言寡语,冷若冰霜,锦屏县主一直挺怕他的,眼下又在盛怒之下,脸色阴沉得可怕,锦屏县主吓得缩起脖子垂着眼睫不敢直视他,小声哼唧道:“哥哥,我知道错了……” 说着嘴一撇,两颗晶莹的泪珠便顺着脸颊滑了下来。 其他几个兄弟一看妹妹哭了,立刻心疼不己,纷纷劝道:“算了,算了,反正也没真的出事,大哥就别责怪妹妹了。” “啧啧啧,闯了这么大的祸也能被原谅,当哥哥的也太没原则了吧?”赵靖玉感叹着从车顶一跃而下,“这要是我妹妹,非得好好教训她不可。” “你懂什么,妹妹是用来疼的。”苏家兄弟虽然很感谢他及时出现解了围,但不能苟同他的观点,“你家妹妹多,你要打便打,反正我家是不打的。” “这样的话,倒是我多管闲事了。”赵靖玉似笑非笑道。 苏锦城回头以眼神制止了身后的兄弟,向赵靖玉抱拳道:“我家兄弟有口无心,二公子不要介怀,多谢二公子出手相救。” 这还是句人话。赵靖玉心里说道,哈哈一笑,摆手道:“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他不需要感谢,只希望苏家兄弟能给他个机会,让他一路同行,找个机会和袖儿见一面就好了。 他想着,自己帮了这么大的忙,苏家兄弟应该不会拒绝与他同行,谁知苏锦城和他客气完,居然直接吩咐车夫和众位兄弟调头回府,不再去往北城门。 赵靖玉顿时慌了,拦住苏锦城道:“苏兄,都走到这儿了,见不到将军岂不可惜?” “城门那边想必更加混乱,为了妹妹们的安全,我们还是不去了,赵二公子请便吧!”苏锦城道。 赵靖玉:“……” 我请什么便,我要见袖儿,你们回家了,我还怎么见呀! 谢南嘉也没想到苏锦城会直接让大家回府,但此刻混乱刚过,苏锦城心里有十二年前的阴影在,她也不能强行要求他继续去北城门,只得任由马车掉头往回走去。 好好一个见面的机会就这样被锦屏县主的无知之举给破坏了,她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还在抽抽答答的锦屏县主,掀开车帘往后看了一眼,见赵靖玉一身红衣站在原地,神情沮丧,自个也在心里无奈叹息。 没办法,计划赶不上变化,只能再想别的门路了。 赵靖玉一脸落寞地看着马车走远,气急败坏地将手中弓箭摔在地上。 摔完才想起这弓箭的来历,一拍脑门,懊悔道:“瞧我这脑子,我还没和苏锦城说有人暗算的事呢!” 这弓箭并不是他的,是方才有人趁乱用弓箭瞄准苏家的马车,被他及时发现,命卫钧皇甫将人拿下,自己借用弓箭跳上马车吓退了民众。 当时他根本没时间审问对方要射杀的目标是谁,有没有同党,只是下意识为了谢南嘉的安全着想,才不管不顾地来了那么一出。 也幸亏他及时发现,及时驱散众人,不然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现在好了,谢南嘉是安全了,也被一群兄弟带走了,他这两天盼星星盼月亮的,算是白等了。 “唉!”他长叹一声,无奈地咂咂嘴,吩咐卫钧皇甫将那人带回西跨院审问。 北城门他也不去了。 没有袖儿,去了有什么意义? …… 马车摇摇晃晃往回走,谢南嘉认命地靠在车壁上闭目养神,锦屏县主停止了抽泣,眼神怨毒地偷瞄着她。 这死丫头,真是命大,她拼了脸面将民众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就是为了给事先安排好的人制造动手的机会,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被赵靖玉那厮给破坏了。 上次在南城门外也是赵靖玉,这次又是赵靖玉,可恶的家伙,他当他是救世主吗,一天天正事不干,净忙着救人,救的还都是同一个人,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守护,难道自己的计划被他发现了? 不能够吧? 他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次次都算得这么准? 一定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锦屏县主一面自我安慰,一面又想着等下回府该如何应对母亲的问责,若是别的事也就算了,像这种丢脸面的事,可不是哭鼻子撒娇能混过去的。 真烦人,都怪这个死丫头!她不禁又气愤地剜了谢南嘉两眼,恨不得一簪子扎进她喉管里,一了百了。 “县主总这样盯着我们小姐干嘛,怪吓人的。”流苏发现她眼神不对,毫不客气地质问道。 谢南嘉闻声睁开眼睛。 “我哪有?”锦屏县主转开视线,不悦道,“你的规矩学到哪里去了,随随便便就敢质问主子。” “我的主子是二小姐,不是你。”流苏不屑道。 “放肆,二小姐能大过县主吗,你这贱婢也太猖狂了,看我回去不禀了夫人治你的罪!”彩蝶出声维护自己的主子。 流苏冷笑一声:“夫人要治也是治县主的罪吧,今儿个这祸又不是我闯出来的。” “你……”彩蝶说不过她,气得扬手就要打她耳光。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谢南嘉在一旁冷冷道。 彩蝶吓得一激灵,那一巴掌举在空中迟疑了半天,最终还是没敢落下来。 回到府里,先行的下人已经提前回来将大致情况说了,盛青云正带着一群人提心吊胆地在府门外等着。 苏锦城下了马,自责地向母亲请罪,说自己没能保护妹妹,没能处理好突发事件,请母亲责罚。 其余的兄弟也都垂头丧气地跟着请罪,懊悔不已。 人能平平安安回来,盛青云已经阿弥陀佛了,顾不上追究谁的责任,第一时间拉住谢南嘉的手,问她有没有受到惊吓。 锦屏县主站在旁边,见母亲只顾着问袖儿,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心下又酸涩又彷徨,生怕从今以后会失去母亲的疼爱。 倘若事情没办成,还因此失了宠,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 确认女儿安然无恙之后,盛青云便带着兄妹十几人一起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听闻消息,正在焦灼等着他们,另外三房的夫人也都闻讯赶来了。 锦屏县主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逃不过责罚,一进门便哭着跪倒在老夫人的脚边,泣不成声地向祖母承认自己的过错:“都怪孙女没见过世面,看那些民众们十分纯朴热情,便想着和他们打个招呼,不成想竟造成了那样的混乱,让全家人都跟着我丢脸,请祖母狠狠地责罚孙女吧!” 身后扑通扑通一阵响,十几个兄长都跟着跪下来,表示愿与妹妹一同受罚。 老夫人沉着脸,再看重锦屏县主也难免心里有气,斥责道:“你丢的可不止咱家的脸,你别忘了你还是未来的太子妃,你这脸怕是都丢到皇宫里去了,皇后娘娘若听闻你当街做出此等轻浮之举,对你会有什么看法,你想过吗?” 锦屏县主起初真没想到这一层,被老夫人一提醒,登时吓得脸色惨白,皇后娘娘本来就因为她和袖儿真真假假的身份对国公府颇为不满,会不会借此机会撤回她和太子的婚终? 若果真如此,没了太子妃身份的她,还有什么资格留在国公府,恐怕前脚婚约一解除,后脚就会被驱逐出府。 不,不能这样,这尊荣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来的,我绝不能眼睁睁任它被毁于一旦。 “祖母!”她上前抱住老夫人的腿嚎啕大哭,哭得肝肠寸断,“祖母,我不是故意的,祖母救救我,救救我……” 老夫人长叹一声:“我也知你不是故意的……” “祖母又不在现场,怎知姐姐不是故意的?”谢南嘉突然出声道,“当时我有劝过姐姐的,姐姐不但不听,还和我说起什么掷果盈车的典故,是我拼着冒犯姐姐,才把她拉回来,为此姐姐和彩蝶还十分刻薄地骂了我。” “……”锦屏县主顿时停止了哭嚎,和彩蝶惊慌对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处罚 谁都没想到谢南嘉会当众揭穿锦屏县主,并且揭得这样当机立断,毫不留情。 生在大户人家,姐妹争宠,面和心不和的事大家都见得多了,可是像谢南嘉这样刚进府没几天的义女敢公然打压长姐的,真真是少见。 且不论锦屏县主到底是不是如她所说,她这种行事的方式就让人感到很不舒服。 尤其是苏家兄弟,看着自己真心相待的小妹妹对大妹妹如此落井下石,都对她有些失望。 盛青云也很意外,她一直以为两个女儿感情挺好的,没想到才刚相处几天,就已经显出不和睦的端倪,她还指望两个人如她和阿姐一般相亲相爱呢,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老夫人更不用说,对谢南嘉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但不管怎样,既然谢南嘉已经把问题摆在明面上,她就得秉公处理,不能避而不见。 况且,若真相确如谢南嘉所说,锦屏县主的做法着实太过轻浮无知,理当好好惩戒,否则将来不定还要闯出什么祸。 “锦屏,你一向是个乖巧懂事稳重的孩子,今日怎么会做出如此反常之举,你自己说实话,你到底有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你妹妹有没有冤枉你?” 锦屏县主心里恨谢南嘉恨得牙痒,她一直以为,要想对付一个人,须得掩人耳目,暗中行事,因此就算再急着让谢南嘉死,她也努力在维持着表面的和平,每天昧着良心对谢南嘉表演姐妹情深,谁知道谢南嘉却不这样,直接就明晃晃地当众捅她刀子,全然不顾及他人的看法和自己的形象。 由此她又想到上回谢南嘉揭发春桃春雪的事,也是这样干脆利落,不留余地,一招制敌。 死丫头,她可真是心狠手辣。 尽管谢南嘉言辞有夸大的成份,但有她这个铁证在,锦屏县主自知再辩驳也无济于事,索性爽快认了,悔恨难当地抱着老夫人的腿抽泣道:“祖母,妹妹说的都对,确实是孙女眼界浅,没见过大世面,被民众们一夸赞,便虚荣心作祟,忘了女儿家该有的矜持,妹妹虽然以前是个丫头,到底是在侯府历练过的,我不该自以为是,不听妹妹的劝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请祖母重重地责罚我吧!” 不得不说,她确实是个合格的骗子,演技好,心理素质好,口才也好,一番声泪俱下的哭诉,不仅承认了自己的过错,还避重就轻地将原因归结为没见过世面,同时闭口不提自己和彩蝶对谢南嘉的出言不逊,试图转移众人的注意力蒙混过关。 大伙果然相信了她的话,认为她毕竟流落民间十二年,见识少,又缺乏教导,犯下这样的错也有情可原。 二夫人郑氏站出来替她说话:“母亲,锦屏是个好孩子,自从回来后,每天都很努力在学规矩,是人都有犯错的时候,她也认真承认了自己的过错,你就念在她是初犯,饶恕她这一回吧!” “是呀母亲,饶了她这一回吧!”三夫人和四夫人也起来求情。 孩子是自己的,盛青云反倒不好求情,以眼神示意苏家兄弟为妹妹求情。 苏家兄弟心领神会,纷纷替妹妹说好话,求祖母原谅妹妹一回。 唯独苏锦城虽和兄弟们一起跪着,却始终没开口,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着方才那混乱的一幕。 他不认为谢南嘉做得太绝,也不认为锦屏县主应该被轻松原谅,他只要一想到过去十二年自己心里所受的煎熬,后背就一阵阵的冒冷汗。 思忖间,他听到谢南嘉的声音说道:“祖母不能就这样饶了姐姐,该怎么罚就得怎么罚,犯了错不罚,是不会长记性的,还有哥哥们,也要一并罚。” “……”众人都像看疯子似的看向她。 这个义女,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摆了姐姐一道也就算了,还要干涉老夫人的决策,并且连哥哥们都不放过。 苏家兄弟惊诧之余不禁伤心欲绝,感觉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狼,而且还是个白眼狼。 “为什么要罚哥哥们?”老夫人问道。 “因为哥哥们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谢南嘉脆声道,“人常说长兄如父,做兄长的对弟弟妹妹不但要关心爱护,还要尽到教育引导之责,一味的宠溺纵容只会害了他们。 就好比今天,明明姐姐就是犯了错,哥哥们不但不教育她,反倒集体包庇她,赵二公子出手相救,哥哥们不但没一句感谢的话,反倒对他说妹妹就是用来疼的。 京中人人都知道赵二公子顽劣不堪,但他一个外人都能凭一已之力喝退制造混乱的民众,一群哥哥却只能骑在马上束手无策,哥哥们连这样的顽劣之人都比不上,这难道不该受罚吗?” 此言一出,厅中顿时鸦雀无声。 苏家兄弟个个脸上像被扇了巴掌似的火辣辣地疼,惭愧地垂下脑袋。 三位夫人也都为自己的儿子感到羞愧,哑口无言。 盛青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扩散开,为自己的女儿感到无比骄傲。 老夫人没想到谢南嘉有这样的见解,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这时,老国公从外面走了进来。 “说得好,不愧是我孙女。”他抚掌赞了谢南嘉一句,转而对老夫人说道,“你一大把年纪了,还不如一个丫头片子看得通透,这些小兔崽子平日里妹妹长妹妹短的,妹妹出了事,却一个都指望不上,还得靠一个外人出手相救,叫我说,每人先打一顿板子,再罚去祠堂跪个三天三夜,好好反省反省。” “……”老夫人被丈夫指责不如孙女,气得语塞。 苏家兄弟更加羞愧难当。 儿媳们没人敢反抗老国公,纷纷低头不语。 谢南嘉上前施礼道:“爷爷,哥哥们主要还是为大局着想,当时民众太多,哥哥们怕伤及无辜,造成更大的混乱,影响到武安大将军顺利进城,所以才没敢轻举妄动。” 众人:“……” 说哥哥们没用的是你,说哥哥们顾全大局的也是你,什么话都叫你说完了,你怎么这么聪明? 老国公哼声道:“那为什么赵靖玉就敢呢?” “二公子恶名在外,别人都怕他,因此才能起到震慑作用。”谢南嘉道。 众人:“……” 什么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丫头就是最好的解答。 “即便如此,也不能轻饶了他们。”老国公喜欢这个孙女,孙女怎么说都是对的。 谢南嘉道:“哥哥们各有各的差事和课业,罚跪三天不现实,不如就罚跪一晚上吧,罚只是形式而不是目的,爷爷以后受累多教教他们就是了。” “我才不想教他们这群朽木!”老国公冷哼道,对孙子们说道,“看在妹妹为你们求情的份上,今日就放你们一马,快快滚到祠堂跪着去吧!” “……”哥哥们已经不知道是该埋怨妹妹还是该感谢妹妹,垂头丧气地结伴去了祠堂。 苏锦城也要跟着去,老国公叫住了他:“你就别去了,叫你母亲给你备份谢礼,代表咱家去侯府当面向赵靖玉道个谢。” “……”苏锦城微微一愣,继而躬身应道,“是,孙儿慬遵祖父吩咐!” 谢南嘉眼睛一亮,一把拉住了老国公的袖子:“爷爷,我离开侯府多日,想回去看看,让我和哥哥一起去吧!” “嗯?”老国公皱眉想了想,点头道,“回去看看也好,好好跟着你哥哥,别乱跑,早点回来!” “是,谢谢爷爷!”谢南嘉由衷地笑起来,盈盈笑脸像即将来临的春天。 老国公晃了眼,慈爱地拍拍她的头:“我孙女真好看。” 众人:“……” 得了公公的吩咐,盛青云不敢怠慢,领着谢南嘉和苏锦城回去准备礼物,留下锦屏县主在这边听候老夫人发落。 老国公这么一搅和,让老夫人窝了一肚子的火,等母子三人走了,赌气道:“你这么爱管闲事,锦屏也交给你了,你看着罚吧!” 锦屏县主悲悲切切地跪到现在,为了装可怜,不管谢南嘉说什么都强忍着没插嘴,方才眼睁睁看盛青云带走了谢南嘉和苏锦城,却对她看都没多看一眼,对谢南嘉的恨又加深了几分。 以前母亲对她不知道有多上心,自从袖儿来了之后,一下子就分走了她大半的母爱,如今更是连她受罚都不闻不问了。 盛青云其实并不是不想管她,而是觉得她今天做的确实过份了些,想晾她两天,让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实际上从老夫人房里一出去,就开始心疼她了,只是她不会知道,也不会理解。 老国公对孙子狠得下心,对娇滴滴的孙女狠不下心,声称自己还有要事在身,溜之大吉了。 老夫人气得牙痒,又无可奈何,最终和三个儿媳商量了一番,罚锦屏县主去佛堂抄七天经文。 消息传到琼华院,坐等母亲准备礼物的苏锦城小心翼翼地瞧了对面的谢南嘉一眼,生怕她会因为这个处罚太轻而生气。 事实上,谢南嘉根本无所谓锦屏县主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她之所以闹腾这么一出,是为了暗中观察现场有没有锦屏县主的同谋。 除了盛青云以外,三位夫人都替锦屏县主求情了,相比之下,似乎二夫人求得更真诚一些,与锦屏县主对视的次数也更多一些。 据说,当时之所以有了锦屏县主的消息,还多亏了二夫人郑氏的远房表兄,那么…… “妹妹,你是不是生气了?”苏锦城见谢南嘉一直不说话,小心翼翼地问道。 谢南嘉回过神,看了他一眼:“没有啊,我就是想让姐姐长个记性,怎么罚都无所谓的。” “……”苏锦城舔舔嘴唇,难为情道,“当时在街上,我确实犹豫了,但我不是没主张,是真的担心伤及无辜……” “哥哥想什么我都懂,我不会生气的,哥哥不用放在心上。”谢南嘉笑着安慰他。 “……”苏锦城张张嘴,什么也没说,偏过头眨了几下眼,缓解眼眶的酸涨感。 礼物备好,兄妹二人在母亲的殷殷叮咛中动身去往定远侯府。 路上,谢南嘉总忍不住想笑,她和赵靖玉挖空心思想见一面,隔着一辆马车的距离愣是见不着,谁成想转眼又得着个去侯府的机会,还是专程向赵靖玉表示感谢,这是不是就叫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赵靖玉看到她突然出现,会不会高兴得跳起来? 想起在街上赵靖玉看着马车远去时的落寞,她的心情开始变得迫不及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吃醋 京城大半的人都去了北城门,大街空空荡荡的,颇有种万人空巷的感觉。 谢南嘉遗憾没能第一时间见到父亲的同时,打心底里为父亲感到骄傲。 还有弟弟,年纪轻轻就上了战场,相信不久的将来,他一定会成长为下一个武安大将军,建功立业,保家卫国,守护大周百姓安居乐业。 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定远侯府,苏锦城下马递了拜贴,守卫拿着贴子去禀报定远侯爷。 虽说是为感谢赵靖玉而来,也不能避开定远侯这个当家人,何况定远侯现在被停职在家反省,自然是要先去拜见他的。 等了没多久,守卫折返回来,身后跟着新上任的大管事宋策。 定远侯为表示对兄妹二人的重视,特意命宋策前来迎接。 宋策听闻是谢南嘉来了,自然不敢怠慢,急急忙忙出府相迎。 他虽然在国公府住了好些天,除了老国公夫妇和小国公夫妇,其他人都不知晓,包括苏锦城也没见过他。 苏锦城只听母亲说妹妹将义父义母安排在定远侯府当差,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就是妹妹的义父,直到谢南嘉从车上下来,和宋策亲切地打招呼,他才反应过来。 谢南嘉和宋策寒喧完,介绍他和苏锦城认识。 宋策上下打量着苏锦城,由衷赞道:“早听说苏大公子是青年才俊,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苏锦城被夸得不自在,抱拳道:“宋先生过奖了。” 他心里一直怨恨当年偷走妹妹的人,但这事与宋策没有关系,他还是分得清的,因此对宋策十分客气。 宋策从未被人叫做先生,受宠若惊,连说不敢当:“公子和令尊令慈都是宽容善良的人,以后袖儿就有劳你们多费心了。” 一路寒喧着来到定远侯的书房,宋策将二人领进去,便自行退出,派人去通知袖儿娘。 刚才寒喧时谢南嘉说了,等见过侯爷,就去似锦院看她和小公子。 定远侯有些日子没见谢南嘉,乍一见她换了千金小姐的装扮,容貌气质更胜从前,不由多看了几眼,由衷地佩服赵靖玉的眼光,府里那么多丫头,他独独就看中了袖儿。 兄妹二人给定远侯见了礼,苏锦城说明来意,问二公子在不在府上,方不方便请过来,让他当面道谢。 赵靖玉在街上凭一己之力吓退数千民众的事早已传到了定远侯耳中,因此定远侯一点都不觉得意外,笑着说道:“老国公真是太客气了,咱们都是自家人,相互帮助不是应该的嘛!” 一面说,一面打发九安去请赵靖玉过来。 赵靖玉正在密室审讯从街上抓回来的刺客,听闻苏锦城带着谢南嘉特意来感谢他,惊得半晌没说话,等回过神来,激动不已,把手中马鞭丢给侍卫,一阵风似的蹿出了密室,忙忙地回自己房里,叫依云给他更衣梳头。 梳完了,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不放心地问依云:“好看吗?” 得到依云肯定的答复,才放心地去了前院。 依云不知道是谢南嘉来了,看着他风风火火地走远,自言自语道:“二公子去趟前院见侯爷,怎么瞧着像去相亲似的?” 到了前院,赵靖玉跟着九安去往书房,一打帘子就看见谢南嘉规规矩矩在椅子上坐着,双手交叠搁在腿上,脸上表情十分正经,真像个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 等到听见帘子响,一双乌溜溜的凤眼立刻机警地看过来,看清是他之后,笑意瞬间如花般绽放,眉眼弯弯,春光明媚,半是欢喜半是狡黠,一下子就从大家闺秀变回了那个娇俏伶俐的小丫头。 赵靖玉的心融化在她的笑容里,就那么掀着帘子呆滞当场。 谢南嘉一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笑得更灿烂了。 苏锦城明显感觉他看妹妹的眼神不对劲,微微有些不悦,下意识想过去把妹妹挡起来。 定远侯暗骂儿子没出息,扬声道:“傻站着做什么,尾巴被门夹了不成?” 谢南嘉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赵靖玉:“……” 有你这样当爹的吗,损儿子也不看场合。 幸好他脸皮厚,泰然自若地进了屋,微微一笑,冲苏锦城抱拳道:“苏大公子,这么快又见面了。” “是啊!”苏锦城回礼道,“方才在街上场面混乱,没来得及好好感谢二公子,这次是专程备了谢礼来向二公子道谢的。” “我们两家本就是亲戚,苏兄这样太见外了。”赵靖玉笑道,眼角余光瞄着谢南嘉,心说谢礼要是包括袖儿就好了。 谢南嘉对他太了解,一个眼神就知道他心里所想,似嗔似笑地起身与他见礼:“多谢二公子为我和姐姐解了围,我祖父对二公子很是欣赏,特意让我转告你,请你有时间去和他下棋。” “真的吗?”赵靖玉惊喜万分,忙回礼道,“多谢老国公看重,请转告他,我一定会去拜访的。” 两人突然如此客气,定远侯感到很不习惯,碍于苏锦城在,也不好说得太随意,板起脸教训了赵靖玉几句,说他见义勇为是好的,但以后要注意方式方法,不要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像土匪恶霸似的吓唬人。 苏锦城不了解谢南嘉和定远侯父子私下的相处模式,没发现什么不正常。 在他看来,妹妹就该和赵靖玉保持这样的礼貌距离,哪怕是从前做过赵靖玉的丫头,如今赵靖玉也是和其他男人一样的外男。 几个人坐着喝茶闲聊,定远侯为了给儿子制造机会,借口自己最近不能上朝,关切地向苏锦城询问起皇上的饮食起居。 谢南嘉冰雪聪明,趁机提出自己想去后院看看老太太,四小姐和小公子。 赵靖玉便说自己正好也要去向老太太请安,可以和谢南嘉一起过去。 定远侯不等苏锦城反应过来,满口答应道:“那行,你们去吧,正好让我和苏统领安安静静说会儿话。” 苏锦城:“……” 我不想和你说话,我想看着我妹妹。 可是谢南嘉和赵靖玉没等定远侯话音落地,就飞快地打帘子出去了。 苏锦城看着那帘子晃啊晃地归于平静,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定远侯立刻端起茶邀他同饮:“苏统领,这是我新得的极品乌龙,你尝尝味道如何。” 苏锦城:“……” 赵靖玉和谢南嘉离开前院,行至无人处,停下脚步,扳着谢南嘉的肩膀让她与自己对视,默然一刻,发出一声长叹:“总算见着你了!” 谢南嘉抿着嘴笑而不语。 她不擅长表达感情,不像赵靖玉这么奔放,但她心里是和赵靖玉一样的感受。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又慢慢并肩向前走。 赵靖玉问:“你想先去哪里?” 谢南嘉不假思索道:“似锦院。” “我就知道。”赵靖玉了然一笑。 “知道什么?”谢南嘉突然想起他上回在将军府说的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心中警铃大振。 赵靖玉到底知道些什么,难道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了? 这不可能,她从来没对任何人说过自己是谢南嘉…… 不对,她说过,那天晚上在祠堂,她曾经对秦氏和秦婉如说过。 可那时她的声音并不大,赵靖玉离得又远,应该不会听到,除非,他故意跑到门外去偷听…… “你……”她激灵一下,抬头对上赵靖玉的眼睛,那天晚上他明明答应她会远远的站着绝不靠近,该不会是骗她的吧? “我什么?”赵靖玉迎着她的目光笑着问道。 谢南嘉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和他挑明,想了半晌,还是放弃了,摇摇头道:“没什么,走吧!” 赵靖玉“哦”了一声,没有追问,和她向似锦院走去。 袖儿娘自从得到消息,就在院子里翘首以盼,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才听冯伦在门口喊了一嗓子:“来了来了,袖儿来了!” 不止是袖儿娘,似锦院的众人哗啦一下全跑了过去。 “袖儿,袖儿……”大伙争先恐后地出门相迎,倒把冯伦和袖儿娘挤在了后面。 谢南嘉看到这些人,备感亲切,拉着大伙好一阵寒喧。 大伙见她成了千金小姐还是和往常一样随和,都很开心,簇拥着她进了院子。 谢南嘉终于看到了袖儿娘,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娘”,和她抱在一起。 袖儿娘立刻就哭了。 谢南嘉问她:“娘在这里可还住得惯,与大伙相处的好不好?” 袖儿娘抹着眼泪点头,说自己在这里过得很好,和大伙都很合得来,小公子也很可爱,她一定会好好照顾小公子的,让谢南嘉不要为她挂怀。 画楼如今和绿柳四小姐一起管家,老太太专门让人给她们收拾了一个小院出来,让她们在一起处理事务,有什么事三个人可以商量着来,省得叫人跑着去传话。 如此一来,她白天处理事务,晚上还要去前院服侍定远侯,在似锦院的时间就少了很多,所以谢南嘉才会想着让袖儿娘过来补她的缺。 娘儿俩说了一阵子话,袖儿娘的情绪稳定了,谢南嘉才有机会和冯伦打招呼。 冯伦看着千金小姐装束的谢南嘉,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说话都不自在了。 谢南嘉理解他的心情,先前一直想和他挑明的话,如今已经没必要。 “冯大哥!”谢南嘉叫他,“感谢你以前对我的种种照顾,不管我现在和以后是什么身份,你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大哥!” 冯伦红着眼睛笑了:“你不用说,我都明白,你放心,我好好守护小公子的。” “如此,就多谢冯大哥了!”谢南嘉说道。 小公子一直睡着没醒,谢南嘉不能和他玩耍,很是遗憾,在他床前看了一会儿,怕时间来不及,便告别众人,去往老太太的慈安居。 袖儿娘把她送出好远,等到周围没人,才对她说道:“前些天,胡三木的婆娘突然找来了,恰好你宋叔叔在前门,认出是她,就想将她拿下,没想到她反应也快,不等你宋叔叔上前就跑了,这几天我一直放心不下,生怕她会做出什么对咱们不利的事。” 谢南嘉很是意外了一下,要不是袖儿娘提起,她都快忘了有这么一号人了。 “怕她做什么,她是在逃的杀人犯,该害怕的是她才对。”谢南嘉说道,“她跑来这里想必是打算找夫人给她撑腰,现在夫人都不在了,她还能找谁去,你告诉宋叔叔,叫他留意寻访着,一旦抓到人就立刻送官,其余的都不用管,我自会安排。” 袖儿娘得了她的话,便放下心来,和她依依不舍告别,回了似锦院。 赵靖玉调侃谢南嘉:“你如今成了千金小姐,说话都硬气了。” 谢南嘉道:“我没成千金小姐的时候,是一样这么硬气。” “……”赵靖玉撇撇嘴,又醋意满满道:“那个冯伦,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是啊,我这么好看,对我有意思的人多了去了,你管得着吗?”谢南嘉故意气他。 “你……”赵靖玉果然气得不轻,恨恨威胁她,“你给我等着!” “等什么?”谢南嘉好奇地问。 “等我以后好好收拾你!”赵靖玉意味深长道。 谢南嘉腾一下红了脸,幼稚地在他鞋面上猛踩一脚,而后飞快地跑走了。 “敢踩我,反了你了,给我站住!”赵靖玉叫嚣着去追她。 两人一前一后跑进了慈安居。 卫钧:“……” 一对幼稚鬼! 时隔多日,老太太再见到谢南嘉,十分欢喜,热情地喊她到榻上来坐,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赵靖玉头一回在祖母面前受冷落,不高兴地抗议:“奶奶,你不疼我了!” 老太太哈哈笑:“你一个破小子,跟姑娘家争什么宠,羞不羞?” 赵靖玉郁闷:“我原先还是你的心肝宝贝儿,怎么袖儿一来,我就变破小子了?” 屋里人都跟着笑起来。 花嬷嬷道:“二公子马上就要娶媳妇了,还耍小孩子脾气。” 赵靖玉一愣:“嬷嬷什么意思,娶什么媳妇?” 谢南嘉也不自觉坐直了身子。 花嬷嬷笑道:“二公子忘了,老太太前些日子不是说给你物色了一个好人家的姑娘吗,要是这两天能定下来,过年你就得走亲戚了!” “……”赵靖玉愕然,一点都不记得有这么回事,心虚地看向谢南嘉。 谢南嘉板着脸站起身,对老太太说自己想去看看四小姐,得到允许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哎……”赵靖玉忙跳起来去追,“袖儿,袖儿,你听我说……” 第一百八十五章 发誓 谢南嘉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步履生风地走出了慈安居。 “花嬷嬷,你害死我了!”赵靖玉喊着冤,慌慌张张追了出去。 花嬷嬷等他跑走,才苦着脸对老太太道:“老太太,这可如何是好,我听了你的吩咐,却把二公子给得罪了。” “无妨无妨。”老太太笑得直拍大腿,“两人总这样拖着没个进展也不是事儿,咱们别的忙帮不上,只能帮忙推一把了,他会明白咱们的良苦用心的。” “可是,袖儿瞧着像是生气了,万一两人因此闹了别扭,岂不是适得其反?”花嬷嬷道。 “生气才能认清自己的心呀!”老太太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她知道该怎么做的。” 花嬷嬷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赵靖玉一直追到通往管事院的回廊,才追上谢南嘉,趁左右无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摁在回廊的柱子上禁锢起来。 “跑这么快干嘛,大冷天追我一身汗。”他喘着粗气道,“你好歹听我解释一句吧?” “我不听,你起开,别耽误我去看四小姐!”谢南嘉狠狠瞪着他。 “四小姐难道比我还重要?”赵靖玉问。 “当然。”谢南嘉道,“起码不像你这样两面三刀。” “我怎么两面三刀了?”赵靖玉无奈道,“花嬷嬷说那事儿我根本就不知道,也从没听任何人提起过,你相信我。” “相比你,我宁愿相信花嬷嬷。”谢南嘉道,“我可从来没听她说过谎,倒是你整天骗了这个骗那个,嘴里没一句实话,一面要和别人定亲,一面还在我面前装情圣,脚踩两只船,不要脸!” 赵靖玉:“……” 谢南嘉见他哑口无言,冷笑道:“没话说了吧,没话说就让开,别耽误我时间。” “……”赵靖玉冤枉死了,“我不让,你不相信,我就不让你走。” “你敢!”谢南嘉道,“你别忘了,我如今可是有哥哥的人了,我哥哥还在前院等我呢!” 赵靖玉:“……” 有哥哥了不起呀? 谢南嘉趁他不注意,一把推开了他,拔腿就走。 赵靖玉慌了,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带,将她带进了自己怀里,不由分说地捧着她的脸亲了上去。 “唔……”谢南嘉的惊呼声被吞没,瞪大眼睛看着他,脑子一片空白。 卫钧在不远处忙捂住自己的眼,心扑通扑通直跳,仿佛自己被偷亲了一样。 谢南嘉一开始还使劲挣扎,随着赵靖玉的吻越来越深,手臂越收越紧,她便完全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慢慢闭上了双眼。 唇.齿间那柔软的,润泽的,激烈的触.碰,让她的心飘飘然飞上了云霄,在清风白云间起伏荡.漾。 不知不觉的,她的手攀上了赵靖玉的脖子,细碎的低哼和压抑的呼吸在两人之间响起…… 卫钧从手指缝里偷偷观看,不觉涨红了脸,有心想提醒一句此处不宜亲热,又怕打扰了二公子的好事惹他不高兴。 正纠结万分,拐角处传来一声惊呼,吓得他激灵一下,随即便箭一般地蹿了过去。 谢南嘉和赵靖玉也吓得不轻,连忙分开,各自退后,保持距离。 就听卫钧的声音道:“四小姐,是你呀!” 原来是赵兰芝。 心虚的两位都松了口气,彼此看着对方脸上的红晕,扑哧一声笑起来。 “你还有脸笑!”谢南嘉红着脸娇嗔道,转身往赵兰芝那边去了。 赵靖玉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整整衣裳,没事人一样闲庭信步地跟上。 “袖儿,怎么是你?”赵兰芝惊讶道,因为撞见了羞羞的事,脸比谢南嘉还红,等到看见赵靖玉走过来,更加紧张得眼睛都不知该往哪看,仿佛她才是做了坏事被抓包的人。 “二哥哥……”她小声唤道,十指无措地交握。 赵靖玉脸皮厚,双手背在身后派头十足地“嗯”了声,说道:“你先去忙,我和袖儿有话要说,说完再去看你们。” “哦。”赵兰芝巴不得赶快离开这尴尬之地,转身落荒而逃。 “……”谢南嘉哭笑不得,“怎么感觉好像是她犯了错?” “她脸皮薄,不像你。”赵靖玉悠悠道。 “你什么意思?”谢南嘉顿时恼了,“你是说我脸皮厚吗?” “不是吗,方才搂我脖子搂那么紧,差点没把我勒死。”赵靖玉戏谑道。 “你……”谢南嘉瞪着眼就要发火,赵靖玉忙恬着脸认错:“别恼别恼,我错了,我就是想开个玩笑,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 “……”谢南嘉没忍住,气笑了,一拳捶在他胸口上,“你这人能不能有点正形!” “能,当然能。”赵靖玉立马正经起来,把她拉坐在廊下的木椅上,“时间不多了,咱们好好商量一下提亲的事吧,你到底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提什么亲,你不是有祖母张罗吗?”谢南嘉赌气道。 赵靖玉差点没疯,从椅子上滑下来,单膝触地,手指并拢对天发誓,“我发誓,我心里只有你,除了你,仙女下凡我都不要,骗你让我一辈子打光棍!” 谢南嘉:“……” 发个誓都不忘耍贫嘴,这人没救了。 “行了行了,快起来吧,也不嫌丢人。”她没好气道,“反正我把丑话说在前头,甭管是不是老太太自作主张,以后再让我听到你要和别人定亲的消息,我就立马让家里人给我说亲,我说到做到。” “别别别,你可不能这么绝情。”赵靖玉道,“我估摸着是花嬷嬷逗咱们玩儿的,我名声这么臭,谁家能看上我,要看上早看上了,还用等到现在吗?” “那我不管,总之我以后不想听到这种消息。”谢南嘉道。 “行行行,我回去就把花嬷嬷的舌头割了以儆效尤,看谁还敢乱说话。”赵靖玉一脸凶恶状,比了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谢南嘉无奈地白了他一眼,正色道:“我这些天一直在爷爷面前替你说好话,他如今对你的印象也越来越好,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投其所好,尽一切可能收集棋谱古剑古董字画,隔三差五就拿去给他鉴赏,但不要送给他,等什么时候你发现他对哪件东西喜欢的要命,得不到就会发疯,你的机会就来了。” 赵靖玉:“……” 你这样算计一个老人家,良心不会痛吗? “还有我父亲,我已经打听过了,他没有别的爱好,唯独对名墨情有独钟,所以,你不妨从这方面来讨好他。” “那你母亲呢?”赵靖玉问。 “我母亲就简单多了,她喜欢天丝锦。”谢南嘉道。 天丝锦有“寸锦寸金”之称,宫里一年只供应十匹。 赵靖玉:“……” 这家人的爱好都挺费钱的。 幸好本公子不缺钱。 “那你祖母呢?”他又问。 “祖母我还真不知道,她和老太太一样,满心想的都是家族荣耀,而且,她对我似乎并不怎么喜欢,这点和我小时候的记忆有些偏差。”谢南嘉道。 “你还记得小时候?”赵靖玉好奇道。 谢南嘉一愣,意识到自己又说漏了嘴,忙掩饰道:“就是隐隐约约的一点模糊印象,不过那都不重要,祖母说到底还是得听爷爷的,你只要把爷爷拿下,别的都好说,你放心,我会暗中协助你的。” “啧,真是女大不中留,为了嫁人不择手段。”赵靖玉咋舌道。 “……”谢南嘉恨恨瞪了他一眼,心说要不是为了儿子,鬼才想嫁给你,眼下先让你得意着,等成了亲就把你晾起来,想办法让侯爷给你买个官,外放到鸟不生蛋的地方当县令,到那时看你还怎么得瑟! 赵靖玉见她默不作声,眼珠却滴溜溜直转,警惕道:“你是不是在算计我?” “你猜!”谢南嘉给了他一个阴森森的笑。 赵靖玉吓得一哆嗦,忙往后撤身:“你该不会想谋杀亲夫吧?” 谢南嘉:“……” 两人把前前后后的事都合计好了,眼看着时间不早,赵靖玉便抓紧时间把街上抓到刺客的事和谢南嘉大致说了,提醒她回去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谢南嘉没想到还有这回事,惊诧又后怕:“这么说,街上的混乱是有人故意制造出来的,目的就是要趁乱杀我?” “那人嘴很硬,到现在还没招供,但我估摸着应该和你有关,总之你要多加小心,一有消息我就会派人通知你。”赵靖玉道。 谢南嘉点点头,迅速将锦屏县主当时的举动从头到尾仔细回忆了一遍,心里大概有了方向。 “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她说道,“你这几天再帮我往国公府送几个人,丫头小厮护卫都要。” “好,我回头叫人去办。”赵靖玉道,“要不要把皇甫再派给你?” 谢南嘉挺喜欢皇甫的,但国公府的那个暗卫认得他,被发现了反而不好,便拒绝了。 两人在一起耽搁了太长时间,谢南嘉怕苏锦城在前院等得着急,便匆匆忙忙去管事处和绿柳画楼四小姐略坐了一会儿,又匆匆忙忙跟着苏锦一起回了国公府。 绿柳和画楼如今已经是侯府举足轻重的人物,她也没什么放心不下的,只等着秦氏和秦婉如过了一年的丧期,就将两人扶正,到时候她再嫁回去,三个人牢牢把持着侯府的管家权,无须看任何人的脸色,日子简直不要太逍遥。 这样想着,她巴不得时间过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好让她早日过上梦想中的生活。 至于眼下,除了替赵靖玉铺路搭桥,最主要的事就是将隐藏在国公府的奸人揪出来,为表妹短暂而凄惨的人生讨一个说法,以慰表妹的在天之灵。 锦屏县主被罚去佛堂抄经七日,谢南嘉暂时没办法从她那里展开调查,思来想去,决定先略施小计试探一下二夫人郑氏,她总觉得这事和郑氏脱不了干系。 第二天,从老夫人那里请安回来,谢南嘉回到自己的住处,用左手写了一封信,让流苏借着出门买胭脂将信带出去,另又雇了一个人送到了郑氏手里。 第一百八十六章 试探 郑氏正在书房里督促小儿子苏锦阳练字。 过完小年,老国公就该张罗着让孩子们为府里各处写春联了,写的好,能贴在大门二门等显眼的地方任往来拜年的亲朋赏鉴,写的不好,只能贴在鸡圈马厩犄角旮旯里无人问津。 郑氏面上是个性情乐观随和的人,实则内心很要强要面子,凡事都不甘落于人后,自个要比妯娌们强,孩子要比兄弟们强,有一方面比不过,心里就不痛快。 苏锦阳是郑氏的第三个儿子,上面有苏锦城和嫡亲的两位哥哥,下面还有一群弟弟,大不大小不小的,在府里一群兄弟中根本无法脱颖而出,因此郑氏便想抓住一切能利用的机会让他露脸,免得他被其他兄弟比下去。 奈何苏锦阳是个坐不住的性子,对写写画画一点都不感兴趣,一握着笔就打瞌睡,气得郑氏恨不得给他来个头悬梁锥刺股。 恰这时,门房跑腿的下人将书信送了过来。 郑氏娘家在外地,平时书信来往很勤快,因此也没多想,收下信,打发跑腿的几个大钱,便让他走了。 “母亲,是不是舅舅来的信?”苏锦阳不想写字,放下笔就往郑氏跟前凑。 “好好写你的字!”郑氏呵斥道,独自走到一旁去拆信。 信瓤抽出来,是张很粗糙的纸,郑氏不禁一愣,娘家也不是买不起好纸的人家,怎么用这么劣质的纸? 她带着疑惑展开信纸,等看到上面的内容,登时脸色大变,手一哆嗦,信纸从指间滑落,掉在地上。 “母亲,你怎么了?”苏锦阳问道,起身过来帮她捡信,“是不是外祖家出什么事了?” “别动,走开!”郑氏惊慌大喊,抢先弯腰捡起信纸,黑着脸命苏锦阳继续练字,自己跌跌撞撞离开了书房。 “去,把门房跑腿的给我叫来。”她回到自个房里,立刻向身边的丫头翠珠吩咐道。 少顷,翠珠便将那个下人叫了来。 “小的见过二夫人。”下人躬身行礼,郑氏急不可耐地免了他的礼,问道,“送信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下人想了想道:“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普通,外地口音,长相没细看,左手背上好像有块黑色的胎记。” 郑氏心里咯噔一下,声音都变了:“他人现在何处?” “放下信就走了。” “往哪个方向走的?” “这个小的倒不曾留意。”下人道,“二夫人是想把他找回来吗?” 郑氏脸色铁青,摆手道:“没事,我就是随口一问,你退下吧!” 下人当然不信二夫人只是随口一问,但他深知主子的事不能乱打听,知道的越多越麻烦,便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郑氏心慌意乱地在房里踱步,自个恨恨道:“狗东西实在可恶,当初拿了我的好处,说好老死不相往来,如今却又来敲诈于我,真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来回踱了几趟,心里渐渐有了主意,进里间打开钱匣子,取出十两银子用帕子包好,将那封信上留的地址撕下,叫翠珠进来细细嘱咐了一番,让她按照上面的地址把银子送过去,小心留神不要被别人发现。 翠珠是郑氏的贴.身丫头,向来忠心,得了主子吩咐,二话不说便出府去了。 她前脚一走,郑氏后脚就派了一个心腹护卫暗中尾随,但等那人出现,便当场要了他的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这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添香居,谢南嘉立刻派那个日常跟着自己的暗卫去追踪郑氏的护卫,命令他无论如何都要将那个护卫拿下。 暗卫只是奉命保护谢南嘉,并不听命于她,因此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她。 谢南嘉道:“母亲既然让你跟着我,就是让你为我做事,而且这件事与母亲正在调查的事息息相关,你若因为死脑筋误了事,对你没什么好处。” 暗卫无奈,只得执行她的命令。 暗卫走后,谢南嘉吩咐碧螺继续留意着郑氏的动静,自己带着流苏去琼华院见盛青云。 这件事瞒不住,即便她不说,暗卫回来后也会向盛青云禀报,与其这样,还不如她主动坦白。 到了琼华院,盛青云正在和各处的管事交待小年祭灶的一应事宜,谢南嘉不便打扰,就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等她这边散了场才进去。 盛青云忙了一上午,疲累不堪,谢南嘉主动过去给她推拿按摩。 虽然这手艺许久没用,倒也没生疏,盛青云被捏得舒坦,眯着眼睛感慨道:“都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果然不假,一想到你再过两年就要嫁去别人家,母亲真是一万个舍不得。” “那我就不嫁人了,一辈子在家陪着母亲。”谢南嘉笑道。 “又说傻话,哪有女孩子一辈子不嫁人的。”盛青云也跟着笑,“我舍不得你,是因为你在我身边的时间太短了,要是从小到大都腻在一起,说不定还盼着早早把你嫁出去呢!” “是啊,都怪当初那黑心的贼人。”谢南嘉趁机道,“母亲这些日子可查出些眉目了?” 盛青云睁开眼睛瞧了瞧四周,见屋里只有蓝烟在,便小声道:“有些眉目了,初步判断应该是自己人所为,但具体是哪个人还不好说,须得找到你义母所说的那个手上有黑胎记的中间人才行,只是时间已经过去十二年,想找到一个没有什么线索的陌生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也不一定非得找到那个人呀!”谢南嘉道,“我这里有更简单的办法,可以直接找出幕后主使,母亲想不想听听?” “你一个小孩子家,能有什么办法?”盛青云笑问,并不怎么在意。 谢南嘉便将自己的行动计划原原本本和她说了,而后道:“如果不出意外,暗卫应该很快就会将证人带回来,到时候母亲一审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盛青云大吃一惊,登时坐直了身子,打发蓝烟去外面守着,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能瞒着母亲做这么危险的事,万一被人发觉了,对你下黑手可怎么办?” “怎么会,母亲过度担忧了。”谢南嘉道,“我既然做了周全的计划,首先肯定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这点母亲大可放心。” “你这么自作主张,叫我怎能放心?”盛青云道,“即便没有危险,你这种做法也太鲁莽了些,万一不是二婶婶呢?” “不是就接着试呗!”谢南嘉道,“反正我那信上没提名没提姓的,措辞又十分含糊,心里没鬼的人自然不当回事,心里有鬼的人却一定会上钩。” “……”盛青云一时竟无法反驳,迟疑道,“你,你二婶婶真派人去了?” “先后派了两个人出门,至于是不是去了我指定的地点,得等暗卫回来才知道。”谢南嘉道,顿了下又补充了一句,“我有九成的把握是她。” 盛青云叹口气,沉默下来。 这些年,她们妯娌几个明明相处的很和睦,大事小事从不曾红过脸,简直就是京城妯娌间的典范,如果当年的事真是二妯娌干的,她想不出来会是什么样的动机,但是一想到有这样一个人戴着面具在自己身边隐藏了十几年,她就忍不住脊背冒冷汗。 这种感觉真的太让人毛骨悚然了。 谢南嘉明白她的感受,一面继续给她捏肩,一面柔声开导她,让她放松心情,不要想太多。 盛青云仍然很沮丧,没心思说话,闭着眼睛昏昏沉沉地想东想西。 不知过了多久,蓝烟进来禀报,说暗卫回来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 暗卫成功拿下了二夫人派出的护卫,碍于白天人多眼杂,没敢带回府,将人打晕了关在外面的临时落脚点,只等天黑了再悄悄带进来。 盛青云急于查找真相,等不到天黑,便决定亲自出府去审。 谢南嘉要随时留意郑氏的动向,没有和她一起去,带着流苏回了添香居。 碧螺那边暂时没什么动静,谢南嘉便歪在榻上小憩,眼睛刚合上,就听到外面七嘴八舌的说话声。 流苏进来禀报,说几个公子来找她玩,问她见不见。 人都到院里了,不见显然是不行的,谢南嘉便起身整理好衣裳,让流苏请他们进来。 少顷,苏家兄弟进了屋,除去几个当差的和被郑氏拘着练字的苏锦阳,剩下的全来了,七七八八地将谢南嘉围住,为昨天的事请求她的原谅。 “二妹妹,你说得对,我们确实没有尽到做兄长的责任,不但让你在外面受了惊吓,还因为没礼貌丢了咱们国公府的脸面,我们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请你原谅我们这一回吧!” “是啊二妹妹,我们不比赵靖玉差的,我们只是头一回当哥哥,没什么经验,所以就想拼命地宠着你和大妹妹,以为这样是对你们好,我们现在知道错了,你能不能不要因此而嫌弃我们?” “对对对,我们一定会改过自新的。” “二妹妹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吧!” “……”谢南嘉听着哥哥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她承认错误,好笑的同时又莫名觉得感动。 她原本以为自己害哥哥们罚跪了一夜,哥哥们心里多少会有些怨言,没想到他们非但没有怨言,反倒先跑来给她道歉,真的太让她意外了。 昨天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并没有考虑太多,主要目的还是为了试探锦屏县主,而苏家兄弟出身京中最有名望的大家族,从小在蜜糖罐里泡着长大,能长成这样其实已经很优秀了,外面那些官家子弟张狂跋扈花天酒地的恶习他们通通没有,生活自律,心地善良,除了对妹妹太护短,别的没什么毛病。 要说还有什么不足之处,大概就是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缺少随机应变的能力,但这种能力随着阅历的增长自然会有的,就好比经过昨天那场混乱,下一次他们自己就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哥哥们不要太过自责,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昨天受了惊吓口不择言,哥哥们不生我的气我就谢天谢地了。”她一面道歉,一面热情地招呼苏家兄弟坐下,亲自动手给他们沏茶。 苏家兄弟一看妹妹没生气,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下,围坐在茶桌前开开心心地喝着茶聊起了天。 “昨天没能去北城门,真的好可惜,听说南风表弟可威风了,白马银盔,玉树临风,迷得那些大姑娘小媳妇都跟在他后面尖叫,帕子香囊纷纷往他身上扔,队伍过去,满地的花花绿绿。” “那他岂不是出尽了风头,害得我都想入伍了。” “我也想,我要有一天当了将军得胜归来,指定比他还招人稀罕。” “妹妹还没有见过南风表弟吧,过了小年,大伯母应该会带你去将军府探望的,到时候你多向他打听打听军营里的事,回来和我们说说好不好?” “好啊!”谢南嘉笑着答应,自个也等不及想看看弟弟的变化。 正说着话,碧螺从外面回来了,见满满一屋子的人,也没多说什么,默默退出去,直到苏家兄弟喝了一肚子茶尽兴而去,才又进屋来给谢南嘉回话。 谢南嘉招待客人有些乏了,懒懒地倚在榻上问她:“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碧螺回道:“先前被派出去的那个丫头回来了,护卫没回来,丫头见了二夫人之后,二夫人发了很大的火,如今往佛堂去了,佛堂那边偏僻人少,我怕被发现,没敢跟着过去。” “没事,不用跟我也能猜到她去做什么了。”谢南嘉道,“你今天辛苦了,快下去歇着吧!” 这个时候去佛堂,应该是已经知道自己上了当,怕那个没回来的护卫会坏事,为防万一,提前和锦屏县主串供去了。 串不串供有什么用?谢南嘉无所谓地笑了下,秦氏那么难缠的人都死在她手里,还在乎这两个乌合之众,只要能确定当年使坏的人就是郑氏,她有一百种方法让郑氏自己认罪。 至于锦屏县主,倒是不用着急,哪怕她认了罪,也得让她先撑一阵子,撑到自己和赵靖玉成了亲,再一举扒下她假县主的身份,到时候木已成舟,皇后和太子再生气也无济于事。 她倒要看看,当全天下都知道太子娶了个冒牌货的时候,把皇室颜面看得比天还大,甚至不惜杀她灭口的孟皇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想害她的人,她也不能让对方好过,哪怕是皇后也不行! …… 晚饭时,谢南嘉去了琼华院,恰好苏贤和苏锦城也回来了,一家四口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明天是小年,男人们要在家中祭灶,苏贤和苏锦城一个是长房长子,一个是长房长孙,要负责带领全族男丁祭灶,虽然每年都是相同的流程,盛青云仍然不放心,将一应注意事项细细交待了一番。 苏贤一一应了,问盛青云:“小年了,锦屏还要关在佛堂里吗,这样对她会不会太残忍了?” 盛青云下意识地看了谢南嘉一眼,屏退众人后说道:“这个处罚对她来说已经够宽松了,才刚过了一天就放出来,以后还怎么约束其他孩子?” 苏贤叹了口气:“那孩子其实挺不错的,就是教养欠缺了些,等过了年,让邢姑姑多费些心好好教教她。” “说来说去都怪你,当初为什么不问仔细些?”盛青云抱怨他。 “我怎么不问仔细了?”苏贤道,“她养父母说三岁的时候从别人手里买来的,小时候的衣裳鞋子都有,蝴蝶胎记也在,眼睛同样是丹凤眼,回来后你自己也是瞧了又瞧辨了又辨的,你不也说就是她吗,现在认错了,倒来找我的后帐。” “小时候的衣裳还留着?”谢南嘉忍不住插了一句,“当时我丢了之后,全城的官兵都在找我,那贼人怎么着也得给我换身衣裳躲避搜查吧,我的衣裳又不是寻常百姓家能有的料子,他还敢随身带着到处跑,并且一直保留到把我卖出去?” “……”夫妻两个都是一愣,这么浅显的道理,他们当时怎么就没想到呢? 都怪当时太急于找回孩子,看到那个胎记,就先入为主地认为找对了人,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说到胎记,盛青云又道,“别的能造假,胎记总造不了假吧,为什么这么巧她也长了一个呢?” “谁说胎记不能造假?”苏锦城在旁边悠悠道,“敌国的奸细为了隐藏身份,脸皮都能换了。” “……”盛青云白了他一眼,“你这孩子,普通人能跟奸细比吗,奸细改头换面都有目的,锦屏她什么都不知道,能有什么目的,就算是她养父母想骗过你爹捞些好处,那也不是当天就能造出来的假,难道他们能掐会算,几年前就算到你爹要去找人,即便真算到了,那也得锦屏同意才行吧,自己身上烙那么大个胎记,她能不知道,你总不会说她和养父母合起伙来……” 说着说着自己说不下去了,瞪大眼睛惊悚地看着丈夫儿子和女儿,心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苏贤也震惊了,和她大眼瞪小眼,好半天才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锦屏不会的……” “会不会的,你先听我说说今天的事再做定论吧!”盛青云按捺着激动的心情,将今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和他详细讲了一遍。 苏贤听完,整个人都懵了。 “怎么可能,二弟妹绝不是那样的人。”他宁死不肯相信,“孩子丢了以后,二弟妹比谁都伤心,没日没夜地陪着你,为了找孩子,发动了娘家所有的亲戚,你怀疑谁也不能你怀疑她呀!” “那你说说,她收到信后为什么要派丫头去赴约,为什么要派护卫去杀人灭口?”盛青云道。 苏贤哑口无言。 ”有什么好猜的,把锦屏叫来一问便知。“苏锦城沉声道,站起来就要去佛堂找锦屏县主。 第一百八十八章 配不上 苏锦城从一开始对锦屏县主这个妹妹就没有什么感觉,后来母亲说认错了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建议母亲对外公布真相,给锦屏县主一笔银子,让她从哪来回哪去。 可是母亲说袖儿不愿意嫁给太子,如果把锦屏送走,袖儿就得被迫入宫,既然锦屏愿意,不如就让她留下,替袖儿出嫁。 他承认他有些私心,为了让亲妹妹逃过入宫的命运,默许了母亲的做法,但是,他可以允许一个被错认的女孩顶着妹妹的名头享受荣华富贵,不代表他能容忍一个骗子把他们全家耍得团团转,尤其这骗子还是和自家人里应外合,他就更不能忍了。 他因为年少时弄丢了妹妹,整整自责了十二年,如果这场意外是有人刻意为之,别说那人有可能是二婶婶,就算是他嫡亲的二叔,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不能想象,他和父母亲愁眉不展的十二年间,有个人一直躲在他们背后偷着笑,这种感觉太让人抓狂了。 胸口燃烧着熊熊怒火,他铁青着脸大步往门外走。 “哥哥!”谢南嘉出声叫住了他,“哥哥先别忙,我有话要说。” 苏锦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说。” 谢南嘉道:“这层窗户纸,现在还不到戳破的时候,哥哥先消消气,再等一等,等我许好了人家再说不迟,我真的不想嫁给太子。” 她如此大方地谈起自己的亲事,苏锦城非但不觉得好笑,反倒有种心酸和无奈,苏家再大,终究大不过皇权,为了不受皇后摆布,妹妹可谓是费尽心思,甚至不得不快点把自己许出去,以断绝皇后母子对她的觊觎。 “可是,订亲真的有用吗?”他对此持怀疑态度,前朝太子为了和臣子争女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就将臣子斩杀了,宋景行虽然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想让别人家不和国公府联姻,也还是易如反掌的。 “所以,要找一个背景强大到让东宫忌惮的人家方才稳妥。”谢南嘉趁机循循善诱。 “这样的人家可不好找。”盛青云道,“几个王爷都住在封地,长公主郡主的孩子都定好了亲事,剩下几个国公和侯爷都是皇后那一派的,伯府更不用说了,没人敢和皇后对着干,算来算去,满京城也就定远侯府和武安大将军府够格,但定远侯世子已经克死了两任妻子,我是坚决不会让你给他做填房的,剩下就是你南风表哥了,难不成你要嫁给他?” 谢南嘉:“……” 她怎么可能嫁给自己的弟弟,她原意是想把大家的思路往赵靖玉身上引的,没想到赵靖玉却直接被小姨母忽略了,可见庶子什么的根本就不在小姨母的考虑范围。 倒是苏贤提了一嘴:“定远侯不是有两个儿子吗?” “不行不行,我们袖儿怎么能嫁给庶子?”盛青云想都不想一口否决。 “……”谢南嘉弱弱道:“可我的身份也只是义女呀,配庶子不正合适吗?” 盛青云愣住,这才想起女儿目前还顶着义女的名头,不禁又抱怨起丈夫,“都怪你,害得自家亲闺女的身份被个骗子鸠占鹊巢,嫁人都找不到合适的。” 苏贤无奈摊手:“……你怎么说着说着又绕回来了?” 苏锦城默默打量着谢南嘉,突然想起当初西山围场投壶时,宋景行从赵靖玉手里把她赢了去,她却不愿跟宋景行走,说自己是赵靖玉的人,要亲自替赵靖玉把自己赢回去。 所以,她该不会早已和赵靖玉有了……肌肤之亲吧? 想到自己的妹妹很可能被赵靖玉占了便宜,苏锦城仿佛吞了生铁似的,从喉咙到心口都堵得难受。 “妹妹心里是不是早就选中了赵靖玉?”他闷闷地问道。 谢南嘉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他看穿,先是一慌,而后索性直接认了,点头道:“我是觉得二公子挺合适的,他有定远侯撑腰,又深受皇上喜爱,非但不怕太子,甚至都敢打太子,而且我在定远侯府生活了大半年,对那里特别熟悉,从上到上都处得特别好,就跟自己家一样……” “可赵靖玉根本配不上你!”盛青云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的话,斩钉截铁道,“我不同意,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不能为了不进宫就随便嫁给什么阿猫阿狗,虽说宫里勾心斗角太伤神,做太子妃总好过嫁给没功名的庶子。” “我也不同意。”苏贤道,“正因为赵靖玉连太子都敢打,你嫁给他才更加不安全,太子早晚会登基的,到时候第一个要杀的人恐怕就是他。” “父亲说得对,我也不同意。”苏锦城附和道。 谢南嘉:“……” 赵阿狗,我真的已经尽力了,能不能成,就看你的了。 …… 二夫人郑氏忐忑了一整晚,派出去的护卫还是音信全无,她心里的不安像雪球越滚越大,却又担心有人在暗中监视,不敢轻易派人出去打听。 她冷静下来细想,为自己的冲动行为懊悔不已,她不该一看到信就失去了理智,直接派人去和对方接头,她怎么就不想一想,那人已经十二年没有出现,怎么可能突然间又找上门来呢? 锦屏说得对,她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然想不到是有人在故意试探她。 可是,试探她的人怎么会知道当年的那个人手上长了黑色胎记呢? 既然连胎记都知道,还有什么好试探的,为什么不干脆把她揭发出来? 锦屏说试探她的人应该是袖儿,她对此表示质疑,袖儿才回来没几天,府里的人都没认全,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她身上? 盛青云十二年都没有对她有丝毫怀疑,这点足以说明她隐藏的很成功,没道理袖儿一回来就发现了她的破绽。 可如果不是袖儿,又会是谁呢? 是谁这么聪明,略施小计就将她从敌明我暗的有利局面变了敌暗我明的被动局面? 接下来,她该如何应对才好? …… 第二日是小年,扫尘祭灶,送灶王爷上天,合府热热闹闹地过了一天。 对于被关在佛堂的锦屏县主,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她,只有苏家兄弟们在祭灶结束后偷偷跑去看她,给她拿了许多祭灶用的灶糖哄她开心。 苏锦城没去,忙完之后就在琼华院里陪母亲和妹妹说话,谢南嘉问他为什么不去看妹妹,他面无表情地说他妹妹只有一个。 谢南嘉逗他:“我都回来了,你为什么还要一天到晚板着脸,你这样下去哪个女孩子会喜欢你,难不成你想打一辈子光棍?” 苏锦城从不和女孩子说笑,突然被自己妹妹调侃,顿时涨红了脸,佯嗔道:“小孩子家,休得胡言。” “怎么是胡言了,我看你妹妹说得对。”盛青云道,“你不成亲,别人总是叫我少夫人,你娘我什么时候才能把那个“少”字去掉,就全靠你了。” 苏锦城:“……”早知如此我也去佛堂了。 “明日我和你妹妹去将军府,你去不去?”盛青云问。 “怕是去不成,快过年了,圣上到各处走动得勤,我得跟着。”苏锦城道。 “那算了,我们两个先去,等过大年时咱们再一起去拜年。”盛青云道。 到了第二日,母女二人起了个大早,梳妆打扮,带上礼物去将军府做客。 路上经过有名的五味斋,谢南嘉让车夫停车,亲自进去买了几块父亲最爱吃的酱肉。 盛青云很意外,问她:“你怎么知道你姨夫爱吃他家的酱肉?” 谢南嘉道:“原先在侯府时,偶尔听定远侯提过一句。” “你倒是好记性。”盛青云信以为真,没再多问。 到了将军府,盛青鸾得了信,带着谢南风在门口等候。 上回已经认了亲,谢南嘉这回一下车,就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母亲,叫得盛青鸾两眼含泪。 以往袖儿每次回娘家,也是这样不等车停稳就着急忙慌地跳下来叫母亲,自己总是责怪她嫁了人还没个稳重样儿,现在想听也听不到,想看也看不到了。 谢南风眼瞅着一个彩衣少女环佩叮当地从车上跳下来,那样子简直像极了姐姐,可又不是姐姐,不禁一阵失落难过。 关于袖儿是姨母亲生女儿的事情,母亲曾寄家书告知了他和父亲,读了母亲的信之后,他和父亲在一个营帐里,却一整晚都没说一句话。 他明白父亲的心情,父亲一直憧憬着打完仗回家就去侯府认亲,接姐姐回家,结果仗没打完,希望就破灭了,女儿变成了外甥女,父亲该是多么的失望。 他自己也失望,虽说小姨母找回女儿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心心念念的姐姐一下子变成了表妹。 表妹再亲,也没有自己的亲姐姐亲,表妹丢了十二年还能找回来,他的姐姐,却永远不会回来了。 “南风,发什么呆,快给姨母见礼呀!”盛青鸾推了他一把。 谢南风回过神,对盛青云躬身施礼:“小姨母安好。” “好好好,好孩子。”盛青云亲切地把住他的手臂,上上下下仔细端详,“高了,瘦了,黑了,像个大人了。” 谢南风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本来就是个大人了。” “十七岁怎么就是大人了?”谢南嘉在旁边忍不住说了一句,心中酸涩难言,特想像从前那样胡撸胡撸他的脑袋,唤他一声傻小子。 谢南风的视线虚虚地看过去,不敢和谢南嘉对视,明明去北疆之前还能和她谈笑风声,此时却不知怎地就拘束起来。 盛青云为他们两人引见“这是你妹妹,这是你哥哥”,又催着两人相互见礼。 谢南嘉叫不出哥哥,谢南风也不想叫她妹妹,两人相互尴尬地对望着僵在那里。 最后还是谢南嘉主动拉起了他的袖子,将一直拎在手里的酱肉包举给他看:“我买了五味斋的酱肉送给父亲,让母亲她们在后面慢慢走,我俩先去看父亲吧!” “哦。”谢南风别扭地应了一声,和她并肩往府里走去。 盛青鸾的视线跟随着谢南嘉手中的酱肉包,不知不觉红了眼眶。 第一百八十九章 羊脂玉佩 谢战霆是知道谢南嘉今天要来的,夫人和儿子去门外相迎,他却独自一人在书房里黯然伤神。 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毫不退缩的铁血将军,此时竟没有勇气面对一个小姑娘。 谢南嘉推门进来的时候,他正落寞地把玩着一把陈旧的枣木弹弓,那是他亲手给谢南嘉做的三岁生日礼物,谢南嘉走后,这把弹弓他一直随身带着,即便去北疆上战场,也时刻不离身。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反转手腕,将弹弓藏进袖袋里,拿起桌上的书假装看得出神。 谢南嘉一眼到父亲高大又沧桑的身影和随意披散着的花白头发,眼泪便止不住往外涌。 “父亲!”她饱含深情地唤了一声,大步走到书桌前下跪行礼:“袖儿恭贺父亲得胜归来,父亲辛苦了!” 谢战霆心头一跳,慢慢放下书,起身颤声道:“你为何这样称呼我?” 谢南嘉含泪道:“姨母前些天认了袖儿做义女,姨夫可不就是我的父亲吗,父亲,袖儿知道你为了南嘉姐姐的事很难过,袖儿一定会像南嘉姐姐一样孝敬你的。” 谢战霆怔在那里,心中百感交集。 谢南风上前道:“父亲,袖儿特地给你带了五味斋的酱肉,你已经好几个月没吃了,要不要尝尝?” 在路上,他和谢南嘉已经商量好了,两人以后就互相叫对方的名字,哥哥妹妹的就免了,怪别扭的。 “酱肉啊?”谢战霆激动起来,“袖儿知道我爱吃酱肉?” “当然知道。”谢南嘉举着手中的酱肉包说道,“是侯爷告诉我的。” “赵九州,他还记得这个?”谢战霆笑起来,笑容有些酸涩。 “记得,父亲的事侯爷都记着呢,时常和我说起你们当年并肩战斗的故事。”谢南嘉道。 “看来他是老了。”谢战霆道,“只有老年人才喜欢回忆往事。” “是啊,侯爷是老了些,最近又被皇上罚俸停职在家闭门思过,整日都闷闷不乐。”谢南嘉道。 其实定远侯并没有闷闷不乐,她只是想唤起父亲对老兄弟的怜恤。 她要和赵靖玉成亲,两个府里的关系自然要尽力修复好,这样父亲母亲就可以随时去侯府看她和儿子了。 谢战霆也听夫人说了,定远侯因为秦氏的死被圣上责罚,如今赋闲在家。 话说回来,还多亏了袖儿查明真相,南嘉的冤屈才得以伸张,如今她又认了夫人做母亲,也算是他将军府的女儿了。 袖儿和南嘉,他就权当是一个人吧! “你起来吧!”他叹了口气,对谢南嘉和颜悦色道,“把酱肉拿过来,我尝尝是不是从前的味道。” “多谢父亲!”谢南嘉含泪而笑,父亲终于认她了。 谢南风早已命下人准备好了盘子和筷子,谢南嘉将肉放在盘中,一层层打开油纸,浓郁的香味立刻溢满了书房。 “父亲快尝尝。”她捧着盘子放在谢战霆面前,亲自递上筷子。 谢战霆接过筷子,挑了一小块肉放在嘴里,软糯鲜嫩,酱香四溢,一口入喉,身心愉悦。 “不错不错,还是这个味儿。”他连连点头,眉心的皱纹都舒展开来,“从前只要我一说想吃酱肉,南嘉就会骑上她的踏雪亲自去给我买,时间长了,只要她一骑马走过那条街,别人就会说,大将军又馋嘴了。” 谢南嘉的眼睛又湿润了。 “父亲,我也会骑马,以后你再馋了,我骑马去给你买。” “好,好好好……”谢战霆连说了几个好,低头哽咽不能言。 谢南风不想看父亲难过,上前道:“我也馋了,父亲赏我吃一口呗!” 谢战霆忙挥袖驱赶他:“想吃自己去买,这是袖儿给我买的。” “你瞧他那小气劲儿!”门外偷看的盛青鸾笑着对盛青云说道。 盛青云也笑:“可见我把袖儿过继给你是正确的决定,甭管别人理不理解,只要你和姐夫能开心,我就觉得值了。” “谢谢你青云。”盛青鸾紧紧握住妹妹的手,“你这么为阿姐着想,阿姐真的感激不尽。” “咱们是一家人,说这些见外的话做什么。”盛青云道,“这孩子阴差阳错地用了袖儿这个名字,或许就是上天的安排,咱们就当她们姐妹俩是一个人,一起疼她宠她爱护她好了。” “嗯。”盛青鸾点点头,挽着她的手道,“走吧,咱们去后院说话,让他们在这里玩吧!” 姐妹二人相携着悄悄离开,没有惊动屋里的人。 …… 从将军府回来后,谢南嘉一连几天都神采奕奕的,心情十分舒畅,见谁都一团和气,脸上的笑从没断过。 相比之下,赵靖玉就没那么高兴了。 他四处搜罗古玩棋谱,三天两头跑去讨好老国公,陪着老国公下棋,一下就是大半天,指望着能趁机见一见谢南嘉,可是腿都跑细了,却连谢南嘉的影子都没见一眼。 有次他实在忍不住了,就问老国公,这几天天气这么好,为什么不去花园里下棋了? 老国公倒是坦率,直言道:“少夫人说你来是不怀好意,让我不要带你到园子里去,她还说了,今后但凡你来找我玩,不许袖儿来我这院里。” “……”赵靖玉差点没吐血,真想当场把棋桌掀了。 敢情这老头儿心里什么都明白,天天收着我的好处,耗着我的时间,就是遛我玩儿呢! 这棋谁爱下谁下,我不下了! 把我的好玩意儿还给我! 老国公通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其实还蛮喜欢他的,瞧他脸色不愉,生怕他就此拂袖而去,以后再也不来陪自己玩,便试着哄他:“你是个好小子,只要你不打我孙女的主意,别的想怎样都行,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赵靖玉:“……” 要不是为了你孙女,你家大门开不开关我什么事? “你知道的,袖儿这些年在外面吃了很多苦,所以我们不想让她再受一丁点委屈,她的婚事我们要慎之又慎。”老国公补充道。 “怎么样才算是不受一丁点委屈?”赵靖玉郁闷道,“嫁个嫡子就不受委屈了?像她表姐那样吗?” “……”老国公噎了一下,反驳道,“南嘉那是个例外。” “凡事都有例外。”赵靖玉道,“你们敢保证袖儿嫁个嫡子就能过得幸福吗?” 老国公摇摇头:“谁也没法保证嫡子能幸福,但嫁庶子就能保证了吗,既然都不能保证,自然要选地位高的,这有错吗?” 赵靖玉:“……” 老国公不愧是老国公,一句话就切中要害,让他无可辩驳。 “那行吧!”他放下手中的棋子,突然从怀里取出一把铜锈斑驳的古剑,在老国公眼前一晃而过,“我原打算下完这盘棋让你帮我瞧瞧这把剑,眼下看来是用不着了,你老人家保重,晚辈告辞了。” “哎,你等等……”老国公研究了一辈子古剑,一眼就认出那是把西周剑,慌忙挽留赵靖玉。 赵靖玉仿若未闻,深施一礼,大步而去。 “小子,先别走,先别走。”老国公急了,起身颤颤巍巍去追他,追到门口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不行。”赵靖玉十分绝情地拒绝了他,用力将袖子从他手里拽出来,“我这剑是打算给未来的媳妇做聘礼的,不能随便给外人看。” 说着抬腿又要走。 老国公又一次抓住了他的袖子:“我答应你不插手袖儿的婚事总行了吧,她想嫁我不拦着,她不想嫁或者她爹娘不同意,那我就管不了了。” “行,成交!”赵靖玉顿住脚步,笑得像个小狐狸。 多大点事儿,这不是搞定了一个,接下来只要搞定了小国公夫妇,就万事大吉了。 晚些时候,碧螺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谢南嘉,说二公子已经成功拿下了老国公。 谢南嘉讶然,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可见无欲则刚是很有道理的,有欲.望的人根本刚不起来。 隔天,盛青云收到了赵靖玉打发人送来的一匹天丝锦。 要知道,宫里那么多娘娘,每年也只供应十匹,赵靖玉一出手就是一整匹,这诱惑可是相当的大。 盛青云盯着那色泽明丽如彩霞的锦缎,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眼睛挪开:“我不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别说一匹布,给座金山我也不稀罕。” “可是,你不是正想做一件天丝锦的外衫过年走亲戚穿吗?”小国公苏贤在一旁漫不经心道。 盛青云犹豫了一下,弱弱道:“那我也不要他的。” “你这人死脑筋,人家又没说拿锦换你女儿,你回头备份好礼回过去不就成了?”苏贤道。 盛青云内心挣扎了许久,最后决定采纳丈夫的意见,留下那匹锦,打算去库房里好好挑件宝贝,到过年的时候送给赵靖玉,算是礼尚往来,谁也不占谁的便宜。 苏贤见她收下了,暗暗松了口气,回到书房,从抽屉里掏出一对雕龙凤彩纹溪山古墨,放在鼻端深嗅了一下那淡雅沉朴的墨香,喃喃自语道:“小子,我已经帮你说了好话,可不算白拿你的好处。” 下一刻,书房门咣当一声被人推开,盛青云怒冲冲走了进来:“好你个没良心的,我说你怎么一个劲儿的怂恿我收人家的礼,敢情你这边已经偷偷拿了回扣,两锭墨就把亲闺女卖了,有你这么当爹的吗?” 苏贤被抓个正着,羞得老脸通红,讪讪道:“夫人,你听我说……” “我不听,把墨给我,我叫人连那匹锦一同送还给他!”盛青云道。 苏贤吓一跳,忙把墨放回抽屉锁上:“要还你还,我不还,这墨可是沈大家的绝品。” “你……你个老东西!”盛青云气得脸都红了,上去就要抢他的钥匙。 苏贤一着急,直接把钥匙送进嘴里,含糊道:“你再抢我就吞下去。” “……”盛青云拿他没奈何,气哼哼拂袖而去。 谢南嘉听说了,特意过来相劝。 “母亲,那锦在你看来是难得的东西,在二公子那里根本不算什么,你喜欢就只管收下,不要觉得有负担。” “你也来替他当说客,是不是和他串通好了?”盛青云不悦道,“我反对你嫁给他,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你不要不当回事。” “不是我不当回事,是母亲你太当回事了。”谢南嘉道,“二公子连一句相关的话都没说过,你自己却紧张到草木皆兵,叫人家知道了,会笑话咱们的。” “笑话什么,我自己的女儿自己紧张下还不行了?”盛青云道,“赵靖玉他是没说什么,可他这么些年和咱家都没什么接触,为何你一回来,他就像狗皮膏药似的赖上咱家了,他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谢南嘉无奈,只得迂回道,“可是母亲,那天丝锦真的好漂亮,我也想用它做件裙子过年穿,你想想,咱俩一人一件,过年一起穿出来,多美呀!” “……”盛青云想象了一下和女儿一起穿着天丝锦接受众人艳羡的画面,确实很美,是女人都经不住这种诱惑,她想了又想,最后还是妥协了,“好吧,我会挑选等价的礼物还给他的。” 谢南嘉笑起来:“母亲说的是,咱们不能白占人家便宜,女儿陪你一起去挑礼物吧!” 盛青云也没多想,便挽着她的手一起去了库房。 库房里好东西琳琅满目,挑来挑去,谢南嘉选中了一对温润剔透的祥云纹羊脂玉佩。 这对玉佩是当年盛青云出嫁时娘家陪送的嫁妆,小国公苏贤很喜欢,奈何盛青云舍不得给他,想等儿子结婚的时候送给儿子,可惜苏锦城一直不肯定亲,这玉佩也就一直收在库房里没有面世。 盛青云没想到谢南嘉会挑中这个,一时有些舍不得。 谢南嘉道:“二公子奢靡无度,寻常的东西他根本看不上眼,母亲既然不想占他的便宜,就得拿出点像样的东西,不然还不如不送。” 盛青云一想也是,便咬咬牙忍痛割爱将这对玉佩送给了赵靖玉。 赵靖玉收了玉佩,将上次谢南嘉用他的头发打的络子拿出来,拜托赵兰芝帮他络上,到了年下,换上大红的新衣,将两个玉佩一左一右挂在腰间,十分的醒目。 既醒目,难免被往来宾客询问,他就实话实说,说自己送了盛夫人一匹天丝锦,盛夫人便送了他这对玉佩作为回礼,而这玉佩上的络子,是袖儿小姐在侯府时用他的头发配上青丝线打的。 说者有意,听者更有心,年初一还没过完,这话就像长翅膀似的在各家各府传开了。 当初锦屏县主刚回来时,就有些心思活泛的人家想要和国公府结亲,只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托媒人打听,就被皇后娘娘捷足先登了。 后来国公府又认回个义女,不少人家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只是那阵子到了年关,娶亲嫁女的一家挨一家,连个空闲的媒人都找不到,大家便想着等到年下得了空,趁着走亲访友的便利打听打听,谁成想新年才刚过了一天,希望又破灭了。 这边送天丝锦,那边回羊脂玉佩,连玉佩的络子都是袖儿小姐亲手打的,这不明摆的要结亲嘛! 大家失望之余,想起当初在锦屏县主的接风宴,袖儿姑娘在大庭广众之下为赵二公子解披风,两人站在一起,简直是天生的一对。 于是众人便想,是不是从那时候,两人就已经互生情愫了? 传来传去的,又有人说,赵二公子去西山围场时,袖儿姑娘便随行服侍,两人晚上还歇在一个帐篷里。 这下就更加坐实了大伙的猜测,那些想结亲的人家都暗自庆幸,幸亏没有找媒人去打听,不然还真是挺尴尬的。 流言传到国公府,盛青云差点没气过去,拍着腿懊恼不已,后悔不该贪图赵靖玉那匹天丝锦,更不该头脑发热听谢南嘉的话回他羊脂玉佩,现在好了,所有人都误会他们家要和赵靖玉结亲,她真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了。 谢南嘉怕她气坏身子,软声细语地安慰她:“母亲,今儿个是新年头一天,生气会影响运势的,你想开些,别愁眉苦脸的。” 她不出声还好,一出声,盛青云立刻联想到什么,点着她的额头没好气道:“你说实话,这主意是不是你帮那小子出的?” “不是我。”谢南嘉一脸无辜地眨着眼睛,拼命忍着才能不让自己笑出来。 第一百九十章 新姑爷上门 锦屏县主腊月二十八才解了禁足,从佛堂回来后,盛青云对她的态度一如从前,看不出任何异常,还给她准备了好几套新衣裳新首饰,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年节里迎来送往都带着她,处处尽显慈母之情。 她被罚禁足的事并未被外界知晓,因着未来太子妃的身份,来往宾客都对她赞不绝口,极尽奉承,女孩子们对她更是艳羡不已。 满大周就一位太子妃,千万人里挑出这么一人,怎能不让人羡慕嫉妒恨? 刚出来的头两天,锦屏县主还颇为忐忑,生怕二夫人露马脚的事会影响到自己,出来后发现所有人都闭口不谈她被禁足的事,对她也是一如既往的关切宠爱。 疑惑之后,她也就慢慢释然了,越发装出乖巧懂事真心悔过的样子,来博取大家的同情和信任,与此同时,也对谢南嘉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在她看来,二夫人如此心思缜密善于伪装的人,都不肯相信她对袖儿的怀疑,可见袖儿伪装的道行比二夫人还要高深,所以她必须小心小心再小心。 如果她能早一些认识到这点,那天在街上她就不会那般行事,让袖儿轻易抓住她的把柄。 是她轻敌了,她为此付出了代价,差点毁了自己费心营造的乖巧形象。 幸好国公府的人心思都很单纯,又实在太稀罕女孩儿,才让她逃过一劫,换到别家姐妹成群的家庭,她就真的完蛋了。 但有一点她想不明白,袖儿这样针对她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揭露她和二夫人的猫腻?还是嫉恨自己占了锦屏县主的名头,成了太子的未婚妻? 如果是前者,这么多天了,除了一个护卫莫名失踪,再没有别的动静,如果是后者,瞧她眼下的表现,似乎对赵靖玉那个庶子更有兴趣,完全看不出有想嫁太子的意向。 所以,她到底要干嘛? 难道她费那么大劲回到国公府,就是为了再嫁回侯府,跟着一个庶子庸碌一生?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 “锦屏,想什么呢?”盛青云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初四太子要来拜年的,你那天穿戴的衣裳和首饰可准备好了?” 锦屏县主回过神,作羞涩状:“太子是来给祖父母和父亲母亲拜年,女儿又不用和他见面,准备那些做什么?” “怎么不用见面?”盛青云道,“你们已经是未婚夫妻,当然是要见面的,到时候如果太子不急着走,我会安排你们单独一处说话的。” 锦屏县主红了脸,小声道:“还是算了吧,我不敢。” 盛青云笑道:“有什么不敢的,早晚都是要嫁他,你只管大大方方的见就是了。” 谢南嘉在旁边勾唇一笑:“姐姐要是怕,到了那天,我陪着你好了。” 锦屏县主心里咯噔一下,直觉她意有所图,也顾不上羞涩了,婉拒道:“如果非要见,还是我一个人吧,有旁人在,我就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哈!”谢南嘉轻笑出声,不知是逗趣还是讥诮。 锦屏县主总觉得她做什么都别有深意,不自在地回了一个笑脸,低头道:“那我这就回去挑挑衣裳,准备一下。” “姐姐要不要我去给你参谋参谋?”谢南嘉起身热情地问。 “不用了,你在这里好好陪母亲说话吧!”锦屏县主再次婉拒。 谢南嘉纯粹是想捉弄她,被她拒绝,也就顺水推舟地坐了回去。 盛青云等到人走远了,叹了口气道:“其实我真的蛮希望你们两个能像我和你姨母一样,做一对相互扶持的好姐妹,如果她不是骗子该多好。” “母亲你想多了,这种事情不能强求的。”谢南嘉安慰她,“我有那么多疼爱我的哥哥就够了,不需要一个心怀鬼胎的姐姐。” “唉!”盛青云又叹了口气,拍拍她的手,转换了话题,“你要想的心疼母亲,就答应母亲,不要再想着嫁给赵靖玉了。” 谢南嘉:“……” 这话题转得也太突兀了吧? 赵阿狗,你看你多不招人待见。 …… 正月初四,新姑爷旧姑爷都要上门拜岳丈。 三代没见过姑爷的镇国公府,今天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姑爷,还是个大周朝第一尊贵的姑爷。 可想而知,镇国公府忙成什么样子。 明明过年家里已经里里外外打扫得干干净净,为了迎接太子殿下的到来,下人们天不亮就起来将各处又洒水清扫了一遍,从大门到后院都铺上了红毯子,挂上了红灯笼,还特意买来许多花农通过温室培育的鲜花,将太子必经的道路上摆得花团锦簇。 用罢早饭,除准岳父苏贤以外,其他三房老爷少爷和苏锦城都要到大门外恭迎太子大驾。 苏贤头一回当岳父,坐在正厅的主位上紧张得直搓手,盛青云坐在他旁边,笑着调侃他:“人家都是女婿见丈人紧张,你倒好,还没怎么着呢,自己先吓一身汗。” 谢南嘉和锦屏县主就坐在他们身后的隔间里,听到母亲调侃父亲,锦屏县主捂着嘴笑起来。 彩蝶道:“小姐,你还笑得出来,别说国公爷紧张,我都快紧张死了。” 锦屏县主有意无意地看了谢南嘉一眼:“谁说我不紧张,多亏有二妹妹陪着我,不然我都要晕过去了。” “……”谢南嘉笑笑没说话,心说你把整个国公府骗得团团转都没露一点马脚,一个太子就让你晕过去了? 就听苏贤在外面苦笑:“人家的女婿没这么大排场,换了赵靖玉,你看我还紧张不紧张?” 盛青云立即对他怒目而视:“好好的又提他做什么,真会给我添堵,他要敢来,看我不把他打出去!” 锦屏县主又捂着嘴笑:“二妹妹,不是我说,那赵二公子真的不是良配,除了一张脸一无是处,你不要被他的外表迷惑,还是要多听听母亲的意见。” “……”谢南嘉忍不住呛了她一句,“我就看脸,怎么了?” 锦屏县主噎了一下,悻悻地闭了嘴。 这边安静下来,苏贤在外面哼了声,也不说话了。 盛青云又道:“你哑巴啦,你说实话,是不是那小子又暗地里给你什么好处了?” “没有没有。”苏贤连忙摇头,“你不同意,我哪敢呀!” 盛青云翻了个白眼:“不敢就对了,再让我发现你私自收他的东西,我就跟你和离!” 苏贤:“……” 不至于吧?看来新得的那几锭墨要换个地方藏起来了。 这时,下人进来禀报,说太子已经到了,正在大门外接受老爷少爷们参拜,光礼物都装了六马车,说话就要进来了。 苏贤登时又紧张起来,下意识想起身去迎。 盛青云道:“你坐下,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苏贤只得又搓着手坐下了。 过了一会儿,外面脚步声说话声越来越近,苏家三兄弟并十二个少爷簇拥着太子殿下进了大厅。 宋景行金冠束发,身穿杏黄.龙纹锦袍,披银色暗纹团花狐裘披风,身姿挺拔,面如冠玉,富贵逼人,风流天成,引得厅里厅外侍立的丫头仆妇纷纷侧目。 盛青云见了,也忍不住在心里替谢南嘉可惜,这样的人才她看不上,偏看上赵靖玉那种妖孽,白白便宜了一个骗子。 宋景行到了厅中,撩衣摆在早已准备好的织锦蒲团上跪下,对坐在上座的准岳父岳母大礼参拜,恭祝岳父岳母新春吉祥,福寿安康。 彩蝶听到太子在说话,激动地直晃锦屏县主的胳膊:“小姐,小姐……” “嘘。”锦屏县主冲她竖起食指,“你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 “哦。”彩蝶点点头,小声道:“小姐,咱们悄悄去屏风后面瞧一眼吧?” “这……”锦屏县主有些心动,又有些不好意思,迟疑地看向谢南嘉,“二妹妹,你陪我去好不好?” 有谢南嘉陪她,哪怕被人发现,也有个垫背的。 “又不是我家小姐的姑爷,我家小姐看他干嘛?”流苏不客气地呛声道。 “你……”彩蝶瞪着眼睛就要与她争论,忽听外面又下人禀报,“老爷,夫人,赵二公子来了,说是特地来给你们拜年!” 啊? 谢南嘉激灵一下站了起来。 就听盛青云道:“他来做什么,去告诉他,府里今天要招待太子殿下,不便接见外客,让他改日再来。” “可,可……”下人手往外一指,结结巴巴道,“可二公子已经在门外了,他硬要进来,奴才们拦不住……” 第一百十一章 狗皮膏药 说话间,门外人影一闪,赵靖玉带着一身的龙涎香气步履生风地走了进来。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少夫人既要招待贵宾,怎能少了陪客的,如不嫌弃,晚辈愿为太子殿下作陪。”他站定在厅中,与宋景行并肩而立,深深作了一个长揖,春风含笑地说道。 “……”谁说我不嫌弃了,我都快嫌弃死你了!盛青云心里说道,板着脸将他上下打量。 赵靖玉今天穿了一身火红锦袍,外罩雪白狐裘披风,乌黑的头发用白玉莲花冠束起,与腰间羊脂玉佩相得益彰,鲜明的颜色搭配衬得他肌肤胜雪,唇色潋滟,桃花眼熠熠生辉,说不出的妖冶张扬,一个庶子,硬生生将天之娇子的宋景行给比了下去。 女人都是看脸的,面对眼前这个仿若画中谪仙的少年,盛青云满腔的不耐立刻烟消云散,面无表情的脸上也有了笑模样,撵人的话再说不出口,妥协道:“既然来了,就请坐吧!” “多谢少夫人。”赵靖玉轻挑眉梢,对宋景行伸手作请,“请太子殿下先坐。” 宋景行郁闷得差点没吐血,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人家来拜岳父,他也要来跟着凑热闹,还主动提出要陪客,真是一点都不拿自己当外人。 实在今天情况特殊,换个时间地点他绝对不会给这狂妄之徒好脸色。 “赵二公子请。”他微微颔首,和颜悦色道。 两人客客气气地在苏贤左手边落座,两把圈椅并排摆放,中间搁着一张方几,丫头端来新沏的香茗,一人一杯放在几案上。 “太子殿下请用茶。”赵靖玉又伸手作请。 “多谢二公子。”宋景行端起茶抿了一口,心说这人还真把自己当陪客的了。 苏家十二个少爷没一个看赵靖玉顺眼的,尤其是看到他腰间挂的玉佩之后,恨不得当场将他摁倒在地把玉佩抢回来,免得他天天挂着招摇过市,辱了二妹妹的清白。 赵靖玉却浑然未觉,陪着太子和苏贤谈笑风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主人。 “小姐,这二公子还真是厚脸皮。”彩蝶在屏风后面窃窃道,“如此张狂无礼,也不知道二小姐看上他什么了。” “她不是说了吗,她就看脸。”锦屏县主一面隔着屏风痴迷地偷看太子,一面不屑地笑道。 谢南嘉不愿陪她来屏风后面偷看,她到底还是禁不住诱惑,和彩蝶一块来了。 “看脸又怎样,我们太子殿下也是天人之姿,一点都不输赵二公子。”彩蝶道。 “你确定?”流苏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她身后,幽幽地问了一句。 “呀!”彩蝶唬得一哆嗦,下意识想躲开,一转身,咣当一声撞倒了屏风,身子失重仰面跌在屏风上面,连带着锦屏县主和流苏也完完全全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众人都吓一跳,纷纷向她们看过去。 锦屏县主臊得俏脸通红,忙用袖子掩住脸,彩蝶顾不上疼,翻身撅着屁股挣扎着爬起来,随即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请罪。 苏家的人全都傻了。 宋景行不悦地皱起眉头,同时又暗戳戳地往后面看了两眼,这种场合,一般都会有家里的姐妹陪着,他想看看谢南嘉有没有来。 不过很遗憾,他什么也没看到,只能寄希望于中午的宴席,或许在宴席上能见她一面。 赵靖玉淡定自若地坐着,端起茶喝了一口,掩盖上扬的唇角。 盛青云则气得脸色铁青,怒斥彩蝶:“这时候磕头有何用,还不快将你家小姐扶下去!” “是是是……”彩蝶一连声地答应,爬起来扶着锦屏县主就往回走,流苏与赵靖玉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 宋景行不知道流苏是谢南嘉的丫头,因此也不知道谢南嘉就在后面。 这一幕着实太过尴尬,府里为了迎接太子做的所有努力全部毁于一旦,苏家全体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最后还是苏贤起身硬着头皮打圆场:“太子殿下,小女失礼,让你见笑了,实在惭愧。” “无妨,县主年少,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好奇心可以理解。”宋景行不辩喜怒地起身说道,“孤还没有拜见老国公和老夫人,烦请国公带路。” 方才闲聊时他还自称小婿,尊苏贤为岳父,顷刻间便改了称呼,可见还是有些介怀了。 苏家众人都在心里哀叹,默默地陪着他去见老国公和老夫人。 大家都心事重重的,谁也没注意到赵靖玉落在了后面。 锦屏县主一肚子的火,哭不敢哭骂不敢骂,强忍着等到众人都走完了,抓住彩蝶的衣领啪.啪给了她两记耳光,怒不可遏道:“贱婢,你害死我了!” 彩蝶自知闯了祸,吓得瑟瑟发抖,跪在地上连声求饶:“小姐,我错了,我不是故意的,求求你饶我这一回吧!” “饶你,我若因此被太子厌弃,杀了你都算轻的!”锦屏县主咬牙道,愤怒使得她伪装出来的端庄优雅荡然无存,和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 谢南嘉冷眼旁观了一会儿,起身淡淡招呼流苏:“咱们走吧!” “你不能走,都是你个贱婢害我的!”彩蝶一把抱住了流苏的脚。 “我害你什么了?”流苏一脚踢开了她,“明明是你怂恿锦屏县主去偷看太子,还趁我和二小姐不在,偷偷讲二小姐的坏话,你敢诬赖我,我现在就去告诉夫人,请夫人为我主持公道。” 彩蝶哑了声,锦屏县主也无话可说,眼睁睁看着主仆二人扬长而去。 出了主院,在门外不出意料地“偶遇”了赵靖玉,他靠在不远处的一颗树上,正目光殷切地望向这边。 谢南嘉左右看了看,走上前去,正正经经给他见了礼,小声问道:“你怎么突然跑来了?” 赵靖玉也正经还礼,低笑道:“来给老丈人拜年呀!” “好好说话。”谢南嘉瞪了他一眼。 赵靖玉听话地收起嘻笑:“我怕宋景行借机骚扰你,所以才厚着脸皮来盯着他,你母亲不欢迎我我知道,但我管不了这么多,赖也得赖到底,宋景行什么时候走,我就什么时候走,绝不能给他一丁点机会。” “……”谢南嘉不禁笑起来,“怪不得我母亲说你是狗皮膏药。” “什么,她居然这样说我?”赵靖玉登时不干了,“不行,我非得去问问她,她见过这么好看的狗皮膏药吗?” “你够了!”谢南嘉无奈道,“我拜托你消停点吧,少给我惹麻烦。” “那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放她一马。”赵靖玉道。 谢南嘉:“……” 真有脸说。 “你这玉佩挺好使,现在满城都知道咱俩是一对了。”赵靖玉又道,“接下来我是不是可以上门提亲了?” “谁跟你一对了?”谢南嘉微红了脸,“你要不想被我母亲乱棍打出去,就只管来提。” “什么意思,都这样了,她老人家还不松口呀,咱俩的事人家都知道了,不会再有人来给你提亲了,难不成她想让你当一辈子老姑娘?”赵靖玉问。 “对呀,母亲说了,她就是养我一辈子,也不能便宜了你。”谢南嘉笑道。 “怎么叫便宜了我,哎,我这么风.流倜傥惊才绝艳世间少有的美男子,她知道有多少姑娘哭着喊着要嫁我吗?”赵靖玉捂着胸口,眉头紧皱,连声道,“哎呀呀,气死我了,气得我心口疼,啊,好疼,喘不上气了,你快给我揉揉……” “噗!”谢南嘉顿时笑出声来,没好气地在他心口胡乱揉了两把,“你别急,锦屏县主上回在街上引发混乱的事宫里早已得知,再加上她今日的轻浮之举,太子回去肯定要和皇后娘娘说,皇后娘娘如果对锦屏不满,应该会重新提出让我进宫,我母亲不愿我进宫,只要皇后那边一有动静,她自己就会急着给我定亲的,到时候你在家安安生生地等媒人上门就好了。” “真的吗?”赵靖玉的眼睛瞬间亮得像星星,“我在你家受了这么多窝囊气,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趁机拿拿架子给自己找回点场子?” “……”谢南嘉怒道,“你真当我嫁不出去是吧,拿过了头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赵靖玉嘿嘿笑起来:“你别恼呀,我就过过嘴瘾,你母亲要真同意了,我能一口气给她磕十八个响头。” “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少磕一个我都不嫁!”谢南嘉道。 赵靖玉:“……哎呀,心口又疼了,再给我揉揉……” “小姐,二公子,夫人来了!”角门处望风的流苏压着嗓子喊道。 赵靖玉吓一跳,心口也不疼了,四下瞅瞅没处可躲,情急之下腾身跃上了背后的大树。 可惜他忘了,冬天的树上没有树叶,而他那一身招摇的衣衫在高处被风一吹,仿佛战旗烈烈招展。 盛青云一走过来,就看到了躲在树上掩耳盗铃的傻小子,再看看树下还没来得跑开的谢南嘉,没好气道:“我就说那狗皮膏药怎么突然不见了,敢情是挂树上了。” 赵靖玉:“……” 丈母娘,你这样真的很不好你知道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心急 因着赵靖玉的捣乱,宋景行在镇国公府磨蹭了大半天也没能见到谢南嘉,最终郁郁而返。 锦屏县主刚放出来没几天,因为偷看太子的事情再次被关进了佛堂。 这一回,连老夫人都对她有些失望了,亲自将禁足的时间增加到了半个月。 谢南嘉对这结果很满意,她虽然不怕跟小人斗智斗勇,却特烦小人天天在眼皮子底下蹦哒浪费她的时间和精力,有那空闲,她还想多陪陪父母儿子呢! 再者来说,锦屏县主被禁足,她的同伙就会孤立无援,对付起来也就简单得多。 宋景行以前还能勉强说服自己为了巩固地位接受一个冒牌货,自从在国公府看到锦屏县主闹出那样的笑话后,心里像吞了苍蝇似的,说不出的厌恶。 他是大周唯一的皇储,天之娇子,凭什么要委屈求全,放着貌美如花聪慧过人的正牌县主不娶,非要娶一个冒牌货? 母后非说是不想让天下臣民看他的笑话,可万一冒牌货进了宫,因为缺乏教养和学识闹出大笑话,岂不是更丢人? 一时的笑话和一世的笑话相比,哪个更可取? 因此,下午一回到宫里,他就立刻去坤宁宫面见孟皇后,将今日在国公府发生的事详细讲明,求母后重新考虑他的太子妃人选。 孟皇后本就对锦屏县主在街上抛头露面制造混乱的行为感到不满,听了儿子的讲述,也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之前她想着和镇国公府联姻为的就是给太子多拉一个盟友,即便娶了那个冒牌的,大不了等太子坐稳了宝座就将她寻个错处打入冷宫。 可如果冒牌县主品行真的那样欠缺,正如太子所担忧的,恐怕还没等打入冷宫就闹出更大的丑闻,连累东宫成为全天下的笑料。 “以前是我考虑不周,既然那假的如此烂泥扶不上墙,咱们也不能闭着眼睛往家娶。”孟皇后说道,“明日我便亲自去一趟国公府,无论如何也要让国公府把真假县主调换过来。” “早知如此,母后头一回召见国公夫人时,就该直接让她们将真相告知天下,也省得反反复复的惹大众猜疑。”宋景行说道,想着因为母亲的思虑不周而浪费掉的时间,不免有些情绪。 “你是在抱怨我吗?”孟皇后不悦道,“我并不认为自己做的有什么错,即便是现在,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我还是不想你娶那个袖儿回来,你为她神魂颠倒,她又是那样诡计多端,我怕你不是她的对手。” “怎么会,孩儿又不是傻子,如果连一个女人都应付不了,这些年的兵法谋略岂不是白学了。”宋景行道。 “你不要这么自信,英雄难过美人关,古来多少帝王将相折在美人手里,难道他们都没学过兵法谋略吗?”孟皇后道。 “但也不乏贤后。”宋景行道。 孟皇后嗤笑:“你觉得那丫头能成贤后,她不夺了你的皇位就是好的。” 宋景行:“……” “好了,这些都是后话,不管怎样,先把人争取过来再说,你对付不了她,还有母后在呢!”孟皇后道。 “可是,父皇不是不让你找国公府麻烦吗?”宋景行道。 “他不让我干的事多了,要是都听他的,我这个皇后早就没了。”孟皇后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他之所以压着我们不让我们打正牌县主的主意,肯定是为了赵靖玉,说不定就是赵靖玉求他帮忙保国公府也未可知。” 宋景行一沾到和赵靖玉有关的事就恨得咬牙,躬身道:“既如此,还望母后快快行动,别让赵靖玉捷足先登了。” 孟皇后也听说外面有关赵靖玉和盛夫人互赠天丝锦和羊脂玉的传言,点头道:“明日是破五,有诸多忌讳,初六是你妹妹的生辰,初七人日节,要大宴群臣,因此最快也要初八了,我初八一早便去。” 皇后出行不是小事,初八的行程,提前三天就要知会各处打点出行事宜,这种事情没法保密,尤其苏锦城还在大内当差,因此初五当天就得到了消息,晚上从宫里回来,第一时间告知了父母亲。 盛青云顿时如临大敌,慌忙拉着丈夫跑去和公公婆婆商议应对之策。 尽管皇后娘娘此行的目的并没有泄露,但她又不傻,随便一猜就能猜出对方的来意。 锦屏县主先是在武安大将军回京时当街引发骚乱,后又当着太子的面出了大丑,皇后娘娘自然不会坐视不管,此行多半是要退婚或者要求换人。 “皇后娘娘本来就对咱们家真假县主的事颇有微词,当初是出于皇室声誉的顾虑选择了将错就错,如今锦屏接连闯祸,她要换人也是情理之中,若她提出,我们除了答应还能怎么办?”老夫人还是坚决她一贯的主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无论如何不能与皇家逆着来。 盛青云也是一贯的不赞成老夫人的主张,说一来袖儿不乐意进宫,二来锦屏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被太子退婚,坏了名声,以后还有哪家会娶她? 老夫人道:“皇命大过天,容不得谁乐意不乐意,至于锦屏,她落得如此下场都是自找的,怪不得旁人。” “可这么一来,等于同时毁了两个孩子的前程。”老国公疼惜孙女,对妻子的话感到不满。 “前程?”老夫人冷笑,“女孩子的前程与家族息息相关,惹恼了皇后,整个苏家都前程堪忧,更何况她们。” “所以,母亲的意思是让她们合该为家族而牺牲吗?”盛青云道,“如果是这样,我坚决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苏贤附和道,“我贵为国公,若女儿亲事都不能由自己,这个国公当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也不同意,有皇后那种婆婆,我们袖儿嫁过去不会幸福的。”老国公道,“如果我们连她的幸福都保证不了,当初还不如不找她回来。” “……”老夫人一看三个人都不赞成自己的意见,气得直拍桌子,“好好好,你们有种,你们都有种,可你们别忘了,皇后娘娘想整死国公府,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真的到了那一天,你们可别后悔。” “祖母未免太过妄自菲薄,皇后娘娘没你想得那么厉害。”门口帘子一响,谢南嘉从外面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盛青云问道,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坐。 谢南嘉没忙着坐,先去给老国公老夫人见礼。 老国公一看到她,脸上立刻笑成了一朵花,乐呵呵道:“袖儿来啦,你别怕,有祖父在,不会让你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的。” 老夫人见不得他这样不切实际地宠溺孙女,冷哼道:“妄自菲薄总好过妄自尊大,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护她一辈子!” 谢南嘉笑盈盈道:“祖母莫气,且听我说几句,我之所以死活不愿意嫁给太子,是有道理的,祖母以为听从皇后的旨意能保家宅平安,事实上我若真的嫁给太子,才极有可能是咱们家不幸的开端。” “休得信口雌黄!”老夫人登时变了脸,沉声喝斥道,“你这孩子,真是越来越狂妄了,自作聪明,妄议皇室,大年下的咒自己家门不幸,早知你是这样的性子,当初就不该接你回来!” “母亲……”盛青云听不得这话,立即就要和老夫人争辩,谢南忙摆手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出声,跪在地上说道,“祖母是长辈,怎么骂孙儿都是应该的,请祖母先消消气,听完我的道理再骂不迟。” “你说吧!”老夫人也知道自己刚才那句话有些过分,缓和了脸色说道。 谢南嘉环顾四周,用只够他们几个能听清的声音说了几句话。 四人听完脸色骇然大变,每个人的眼睛都流露出无比震撼的惊恐和质疑。 “这不可能!”老国公道。 “绝对不可能!”苏贤附和。 “一定是你胡说八道!”老夫人斥责。 “我也不信。”盛青云破例没有维护女儿。 谢南嘉面不改色:“其实你们不是不信,是不敢信。” “……”四个长辈齐齐陷入沉默。 过了许久,苏贤幽幽道:“或许是真的。” “那咱们怎么办?”盛青云问。 又是一阵沉默。 这回连老夫人都不说话了。 半晌后,老国公开口道:“就照袖儿的话,和定远侯府结亲吧!” “可赵靖玉是庶子……”盛青云弱弱道。 “事到如今,就别计较这个了,安稳才是最重要的。”苏贤道,“咱们两家若是联了姻,对定远侯府和咱们府都是有利的,再加上将军府,三家足可抗衡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任何风险。” 盛青云不说话了,但也还是有些不乐意。 谢南嘉柔声劝她:“母亲大可不必纠结于赵靖玉庶子的身份,定远侯府人口不是很复杂,世子没什么主张,老太太和侯爷都偏爱赵靖玉,画楼和绿柳把持着管家权,假以时日她们两个都会被扶正,小公子是我的外甥,长大了必定会对我很好,等将来几位小姐都出嫁了,老太太一归西,府里就完完全全都是我们自己人了,庶子不庶子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听她这么一分析,老夫人的眼睛先亮了:“如此的话,倒真是一门好亲,比嫁去别家婆婆妯娌一大堆整天勾心斗角的强。” 谢南嘉不禁莞尔:“祖母你不让我进宫啦?” 老夫人呵呵干笑了两声:“祖母又不是老妖婆,非要把孙女往火坑里推,照你说的那情况,自然是找个稳妥的人家嫁了才好。” “我就知道祖母是疼我的。”谢南嘉说道,复又看向盛青鸾,“母亲,祖母都想通了,你还没想通吗?” 盛青云叹道:“母亲没有什么想不通的,母亲就是想让你好,想让你过最好的生活。” “多谢母亲,母亲请放心,我一定会幸福的。”谢南嘉走过去,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盛青云微红了眼眶,拍拍她的背:“既如此,我明天就去请王夫人为你提亲。” “嗯……”谢南嘉眨眨眼,想了想道,“虽然是我主动要嫁的,但咱们该有的矜持还是要有的,捎个信儿给赵靖玉,让他去请媒人来提亲吧!” “……”盛青云被她逗乐了,点着她的额头道,“你这丫头,自己整天挖空心思要嫁人,现在倒讲起矜持来了。” “……”谢南嘉笑而不语,她只是不想让赵靖玉得意忘形。 事情说定,小国公夫妇带着谢南嘉告退,回了琼华院,谢南嘉说时间紧迫,为防万一,不如现在就派人去通知赵靖玉,让他赶紧和定远侯商量找媒人的事,最好是今晚就能商量好,明天一早就让媒人过府来提亲。 盛青云道:“你刚说要矜持,却连一晚上都等不了,大晚上的去送信儿,也不怕人家笑话。” “我不怕笑话,就怕夜长梦多。”谢南嘉道,“万一皇后娘娘把行程改在明天,咱们怎么办?再或者咱们今天没通知,赵靖玉和定远侯明天去走亲戚了怎么办?王夫人不方便怎么办?这些都要考虑进去的。” “行了行了,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你急着嫁给姓赵的那小子。”盛青云无奈道,“也不知道着了他什么魔,我这就叫人去通知他,免得你嫁不成了哭鼻子。” 谢南嘉哈哈大笑。 苏贤见她笑得太过爽朗,在旁边好意提醒道:“女孩子还是要笑得文雅些,不然夫君会嫌弃的。” 谢南嘉心愿即将达成,实在抑制不住欢喜的心情,反倒笑得更大声了:“赵靖玉他敢嫌弃我,他为了娶到我,可是许了母亲十八个响头的,母亲到时候可数好了,少一个都不能饶他。” 苏贤:“……” 盛青云:“……” 暗卫得了盛青云的吩咐,连夜赶去定远侯府传话,赵靖玉得了信儿,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头,原地怔忡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而后仿佛突然从梦中惊醒,起身拔腿就往前院跑。 “爹,爹,爹……”他一路喊着冲进前院,来到定远侯的书房,几乎是破门而入,大跨步跑到几案前,一把夺走了定远侯的书,“爹,别看了,我给你说个好消息。” 定远侯差点被他吓死,拍着心口喘气:“儿呀,你能克制些吗,把你爹吓死了,多好的消息都听不成了。” 赵靖玉嘿嘿傻乐:“不行啊爹,我太高兴了,没飞起来就已经很克制了。” “……”定远侯摇摇头,端起茶喝了一口,“说吧,我听听究竟是多好的消息?” “我要娶媳妇了。”赵靖玉道,眼睛亮得像胜过满天星辰。 定远侯半口茶呛在喉咙里,差点没呛死,憋得老脸通红:“你要干什么了?” “娶媳妇呀!”赵靖玉体贴地给他拍打后背顺气,郑重地重复道,“你儿子我,要娶媳妇了。” “啊,咳咳咳……”定远侯又一阵咳嗽,“你是不是睡魔怔了,大晚上的做梦娶媳妇?” 可怜的孩子,都怪他亲爹要求太高,这么大了不给他定亲,看,把孩子给急魔怔了不是。 赵靖玉咧着嘴笑得像个傻小子:“爹,我没做梦,是盛夫人,盛夫人她答应让袖儿嫁给我了。” “真的假的?”定远侯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时候答应的?” “就刚刚,刚刚派人来说的,叫我现在去找王夫人,请王夫人明天去提亲。”赵靖玉眨着晶亮的眼睛说道。 定远侯:“……” 盛夫人是多急着嫁女儿,连一晚上都等不及? “现在太晚了,还是明天去说吧!”定远侯道。 “不行,夜长梦多,万一王夫人明天不在家呢,得提前和她说好了。”赵靖玉扯着他的胳膊往起拉他,“走吧,我已经叫卫钧备了马车和礼物,你陪我一起去。” 定远侯:“……” 丈母娘的话这么管用吗? 早知道你这么听丈母娘的,八岁那年就该给你找个丈母娘。 “可是,这么大的事,要不要给你爹知会一声,听听他的意见再说?”定远侯小声问道。 “知会什么,你就是我爹,快走快走。”赵靖玉拉着他就往外走,路过衣帽架,顺手把他的大氅取下来亲自给他披上系好带子,口中念念道,“外面冷,别把我爹冻着了。” 定远侯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鼻子一酸,眼泪溢满了眼眶,被他拉扯出了门。 马车在浓浓夜色里驶向王侍郎府。 幸好是年节睡得晚,王夫人还没歇下,听闻定远侯父子前来拜访,惊讶不已,慌忙和王侍郎一起出去迎接,把父子二人迎进了王侍郎的书房。 这个时间点,也就书房里说话方便。 双方落座,上了茶,王侍郎忐忑不安地问:“侯爷深夜造访,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定远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说也不什么大事,就是我家小儿看上了镇国公府的袖儿小姐,想拜托王夫人明日一早去国公府提个亲。” 王侍郎夫妇:“……” 这是有多心急,大年初五的晚上父子两个顶风摸黑地跑出来找媒人? 定远侯瞧着夫妻二人错愕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了,呵呵干笑道:“都怪我家这混小子,从小惯坏了,说风就是雨,大晚上突然发神经想起这一出,怕夫人明天另有安排,非逼着我提前来和夫人说好,我不肯来,他就要去找老太太告状,实在拿他没办法,好在咱们都是自己人,夫人看着他从小长起来的,知道他的脾气,还请多担待。” “嘿嘿嘿……”赵靖玉不失时机地傻笑了几声,“夫人多担待。” 王夫人保了半辈子媒,还是头一回见着如此心急的,被这对父子逗得直乐,拍手道:“真是乐死人了,没想到我们风.流不羁的二公子还有急着娶媳妇的一天,这要是叫外面的姑娘们知道了,不得哭湿三床被子呀!” 赵靖玉明知她在打趣自己,正经脸道:“以前是我年少无知,从今往后,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烦劳夫人尽心为侄儿成全这桩婚事,侄儿感激不尽。” “哈哈哈哈……”王夫人闻言笑得更加开怀,“好好好,有道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既然二公子开了口,这事就包我身上了,明天一早我就去镇国公府走一趟,你且放宽心等着做新郎吧!” 她这边应下了,父子二人都松了口气,略坐着说了一会儿家常,便起身告辞而去。 王侍郎夫妇将他们送到门外,看着马车离开,方才转身回去,王侍郎问夫人:“八字还没一撇呢,你怎么把话说得这么满,万一国公府不同意,看你老脸往哪搁?” 王夫人白了丈夫一眼:“也就你整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人家八字早就写成了好不好。” “写成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我不知道?”王侍郎一脸茫然。 王夫人懒得理他,自己翻箱倒柜找明天要穿的衣服。 回去的马车上,赵靖玉才向定远侯说了实话,之所以如此急切地要把事情定下来,是因为皇后娘娘初八要造访国公府,锦屏县主接连犯了两个大错,袖儿担心皇后娘娘会让她替换锦屏县主,所以才这么着急让他抢在皇后娘娘来之前把亲事定下来。 定远侯恍然大悟,没好气地道:“我说你小子怎么非得大半夜去找媒人,原来是为了这个,你为什么不早和我说?” 赵靖玉道:“我怕你在王夫人面前说漏了嘴,王夫人要是知道自己在砸皇后娘娘的场子,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 “你小子,居然怀疑你爹嘴不把门,你爹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要是守不住秘密,你还能平平安安活到娶媳妇?”定远侯拍了他一巴掌。 赵靖玉顺势靠在他肩上,悠悠道:“爹,这些年,多谢你了,以后儿子会孝敬你的。” “呼……”定远侯紧着喉咙吁了一口气,揽着他的肩拍了拍,在他耳边轻声道,“爹不要你孝敬,爹还要辅佐你坐上高位呢!” ”……“赵靖玉默然一刻,低声道,“我,突然不想要那个位子了,不如你和先生说说,让他给我一块封地,我带着袖儿去做一个真正的闲散王爷,也挺美的。” “不行,断然不行!”定远侯顿时严厉起来,一把将他扶起,抓住他的肩膀道,“你在胡说什么,你知道先生对你寄予了多大的希望吗,知道那么多先生十年如一日地教导你是为了什么吗,你怎能还没开始就为了女人而丧失斗志呢,要是这样的话,那你这媳妇也不要娶了,我现在就调头回侍郎府,叫王夫人明天不要去了。” “别别别,我就随口那么一说,你怎么还当真了?”赵靖玉连忙搂住他,腻在他身上说好话,“娶媳妇是大事,你不能因为一句玩笑就棒打鸳鸯,我听话,我听话还不行吗?” “这是能开玩笑的事吗?”定远侯严肃道,“你记住,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记住了。”赵靖玉乖巧点头,想了想复又道,“那我以后也要娶那么多老婆吗?” 第一百九十三章 她不是人 第二天一大早,用过早饭,王夫人打扮得体,带上定远侯府准备好的礼品去了镇国公府。 盛青云早有准备,带着三个妯娌热情相迎。 双方你情我愿,提亲也就是走个过场,因此,王夫人没费吹灰之力就将这桩婚事谈妥了。 动动嘴皮子就得了两家丰厚的谢礼,王夫人开玩笑说自己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她素来就爱说笑,盛青云与她又很熟悉,便接着她的话说:“既然占了我们家的大便宜,不如索性再帮你侄儿物色个好人家的姑娘,两个妹妹都定了亲,他这老大总单着多让人笑话。” “哎呦呦,那我真是巴不得呢!”王夫人拍手道,“你就说吧,想找个什么样的人家,我回去就给你物色。” “家世不重要,主要看人品。”盛青云道。 “那是那是,你们家这门第,如今又有了定远侯府做亲家,不需要再借着儿媳妇锦上添花,自然是紧着人品相貌找,放心吧,包在我身上了。”王夫人拍着胸脯保证。 为了和皇后娘娘抢时间,事情谈妥后,盛青云当场拿出了女儿的生辰八字,请王夫人带去定远侯府给两个孩子合八字测吉凶。 王夫人心想昨晚我还说赵二公子心急,没想到这边比他还急,纳采问名一块办了。 保了这么多媒,真是头一回见着女方家这么急吼吼的,难不成是袖儿小姐有了? 据说两人西山秋围就住在一个帐篷里,这事儿还真有可能。 这样想着,王夫人不敢怠慢,离开镇国公府后,立刻就去了定远侯府。 定远侯虽是一家之主,在儿女婚事上却是个门外汉,便请了老太太和东西两府的弟妹陪他一同接待王夫人,商议具体事项。 他们这边谈着话,赵靖玉等不及,亲自跑去打探消息,听闻要拿他和袖儿的八字去测吉凶,测出大吉才能定亲,不禁急吼吼道:“有什么好测的,白白浪费时间,我俩不用测就吉得很。” “……”四个长辈都尴尬地端起茶盏,王夫人则哈哈大笑。 “这是规矩,小孩子家不懂不要乱讲。”老太太佯嗔道,“快出去吧,这儿没你的事。” 赵靖玉岂会不知道测八字是规矩,他是突然想起了胡千山那套关于凤命之女的说辞,担心袖儿的命格会被算命先生测出来,虽说外面那些算命的大多是江湖骗子,可万一歪打正着了呢? “我自己娶媳妇,怎么没我的事?”他笑着说道,“既然是规矩,就照规矩来吧,测八字须得请高人,不如把庚贴给我,我亲自去梵音寺请无尘帮忙测一测。” “胡闹,这事哪有自己亲自去的。”定远侯板起脸斥责他,“人家无尘方丈是得道高僧,不是算命先生,你不要大事小事都去骚扰人家。” “正因为他是得道高僧,算得才更灵验呀!”赵靖玉道,“父亲放心好了,他巴不得我天天去找他玩,不会嫌我烦的,快快快,庚贴给我,我好早去早回。” 虽说亲自去有些荒唐,但能请动无尘方丈出手的话,对于内宅妇人们来说还是蛮有吸引力的,老太太略一思索,认为这样正好可以让国公府看到自家的诚意,便应允了他,让他带着庚贴去往梵音寺。 赵靖玉带着卫钧一路快马加鞭赶到梵音寺,在寺门口下了马,直奔无尘方丈的禅室。 此时已是午后,无尘方丈正在打坐静思,两个小沙弥在门外守着不让赵靖玉进。 赵靖玉唬他们:“我有十万火急的事要和方丈说,误了事你们两个的小脑袋怕是要换地方。” 小沙弥见他大冷天跑出一脑门汗,信以为真,打开门放他进去。 赵靖玉进了禅房,二话不说就去摇晃闭目坐在蒲团上的无尘方丈:“老和尚,醒醒,醒醒……” 无尘方丈慢悠悠睁开眼睛,颇为无奈地看着他:“无礼小儿,你要做什么?” 赵靖玉从怀里掏出自己和谢南嘉的庚贴拍在他手里:“我要订亲了,帮我测测我和女方的八字合不合。” “……”无尘方丈像见鬼似的将他上下打量,“我没听错吧,你居然要订亲,还亲自跑来找我测八字,你以前不是说结婚没意义,等玩够了就要来拜我为师继承我的衣钵吗,你为什么要骗我?” 赵靖玉:“……” “是,我以前是那么说过,但我那时并不知道我后来会遇到让我倾心的人,还有,你能不能别用这种被负心汉抛弃的眼神看着我?” 无尘方丈哼了一声,幽怨道:“你骗了我,还要我给你测八字,我是和尚不是神棍,你既欺骗我的感情,又侮辱我的职业,我不想和你说话,你走吧!” 赵靖玉:“……” 和尚和神棍有什么区别,不都是骗人的吗? 切! “你要再这么娘们唧唧的,我可真走啦,不过上次咱俩一块吃佛跳墙的事……” “阿弥陀佛,什么佛跳墙,老衲没吃过,你别胡说八道。”无尘方丈立刻打断了他的话,举起手中的两张庚贴无比认真地看了两眼,“你出去吧,我批完了叫你进来。” “这还差不多,好好测,必须大吉大利,否则后果自负。”赵靖玉得意洋洋地关上门出去了。 两个小沙弥拿一种很奇怪的眼光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有个小沙弥终于忍不住,悄声问他:“赵施主,我家方丈真的吃了佛跳墙吗?” “……”赵靖玉抬手在他小光头上拍了一巴掌,“非礼勿视,非礼勿听,你们家祖师爷的话学到哪里去了?” 小沙弥揉着脑袋嘿嘿笑:“那是儒家的祖师爷说的,不是我们家祖师爷说的。” “都一样,反正都是祖师爷,祖师爷的话就是真理,不可不听,懂吗?”赵靖玉一脸的正经。 “哦。”小沙弥稀里糊涂地点点头。 这时,无尘方丈突然在房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随即高声唤赵靖玉进去。 赵靖玉忙推门进去,问道:“这么快就测完了,是不是糊弄我的?” 无尘方丈这回没和他打嘴仗,神情肃穆道:“你确定没拿错庚贴,这真是你要订亲的姑娘?” 赵靖玉心头猛地一跳,急走两步在他对面的蒲团上坐下,颤声道:“你算出来了?” 无尘方丈见他这般反应,奇怪道:“莫非你早就知道了吗?” 赵靖玉心下了然,坦白道:“胡千山曾与我说起过,但我并不完全相信。” “胡千山?”无尘方丈越发诧异,“他也算出这姑娘不是人了?” “……”赵靖玉怔住,不悦道,“你一个出家人,怎么能骂人呢?” “……”无尘方丈也怔住,“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能说我骂人呢?” 赵靖玉一头雾水,蹙眉道,“不是,咱俩说的是一个事儿吗?”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事,但我说的是真的。”无尘方丈肃容道,“这姑娘不是该活在世上的人,她早就死了。” 出家人特有的腔调加上这诡异的说辞,赵靖玉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背冷飕飕的。 “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那是镇国公家的小姐,人好好在府里活着呢!” “人活着,但并不是她,是有人借着她的身体重生了。”无尘方丈道。 他越说越玄乎,赵靖玉越听越震撼,大睁着双眼茫然地看着他,一瞬间联想到许多事,心里翻江倒海乱成一团。 “我姑且信你的话,那你能算出是谁借用了她的身体吗?”他小心翼翼问道。 “这个没法算,除非有那人的生辰八字,但这几乎不可能,因为我们不可能把与她同时死去的人的八字都算一遍。”无尘法师道。 赵靖玉的呼吸因他这话而变得急促,“你是说,那人是和她死在同一时刻吗?” “那是自然,早一刻晚一刻都撞不上的。”无尘方丈道。 赵靖玉沉默下来,万千思绪一齐涌上心头,咧着嘴,不知是哭还是笑,忽而发疯似的用力拍打地面,发出怪异的嚎叫,下一刻又停下来,梦呓般喃喃自语:“我猜对了,果然是你,果然是你……” “是谁?”无尘方丈问。 赵靖玉摇摇头,又癫狂了一阵,才渐渐平复下来,催着他给两人的八字批上大吉大利的批语,揣在怀里匆匆而去。 无尘方丈想叫住他,手抬起又放下,默然看着他离去,吩咐小沙弥重新将门关上,独自坐着闭目陷入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大梦方醒般睁开眼睛,起身走到书案前,龙飞凤舞地写了一封信,用火漆封好,打发小沙弥叫来自己的徒儿圆清,将信交给他,嘱咐他把信送去宫里,一定要亲手交到圣上手中,不可有任何闪失。 和尚虽是方外之人,但梵音寺是皇家寺庙,一切以皇家利益为尊,他是圣上最信任的高僧,万事都不能对圣上隐瞒,因此,这凤命之女的命格,他可以不告诉赵靖玉,却必须要告诉圣上。 一个借尸还魂死而复生的凤命之女,可谓是异数中的异数,稍有不慎,便会引起朝堂动荡,江山易主,这样的女人能不能嫁给赵靖玉,应该交由圣上裁决。 赵靖玉快马加鞭回到定远侯府,自己去向老太太和定远侯复命,吩咐卫钧先回西跨院,抓紧时间给胡千山飞鸽传书,让胡千山快快回京。 去年初夏的那个雷雨夜,死的不光是袖儿,还有他的嫂嫂谢南嘉,他要让胡千山亲自为两人批一次八字,以证实自己的猜想。 倘若事实真如他所料……呵呵,他摇头自嘲苦笑,心中五味杂陈。 第一百九十四章 泄密 王夫人是个大嘴巴,不到一天的功夫,就将赵苏两家联姻的事传得尽人皆知。 因为有之前的天丝锦和羊脂玉做铺垫,人们并没有感到意外,除了惊讶定亲的进程有些快,其余都是祝福的居多,说那两位天生的郎才女貌,连无尘大师都说他们的八字是天作之合,吉星高照,不结合才是暴殄天物。 晚些时候,宫里也得着了消息,正在为明日百官宴做准备的孟皇后听到消息,整个人都懵了。 她后天要去镇国公府,两人今天就定了亲,这事怎么看都很古怪,莫非是国公府提前得了信儿,赶在她去之前把女儿许了出去? 过去她也常听老人们讲,有些富贵人家不愿意让女儿进宫,每逢朝廷要选秀,就提前把女儿嫁出去以逃避选秀。 可选秀选的都是宫女嫔妃,她还从来没听说谁家连太子妃和后位都不稀罕的。 以前她都没发现镇国公府如此胆大妄为,自从和那个袖儿扯上关系后,却接二连三地做出忤逆之举,是真的舍不得女儿,还是压根没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里? 真真可恶之极! 与此同时,宋景行在东宫也听到了这个消息,着急忙慌地来找孟皇后商量对策。 孟皇后心里烦躁,对儿子说话不自觉地带了几分火气:“人家已经定了亲,我能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要我仗势欺人逼他们退婚吗,一个是定远侯府,一个是镇国公府,哪一个是好惹的?” 道理宋景行也明白,可他费了那么多心思,眼瞅愿望就要达成,赵靖玉却掐着前后脚的时间点将他的人抢走了,叫他怎么能甘心就这样白白输给赵靖玉。 “镇国公和定远侯再怎么着也是臣子,母后贵为国母,时时将皇家的脸面和尊严挂在嘴边,如今却三番两次被臣子打脸戏耍,不觉得羞耻吗?” 他因为着急气愤,情绪也不免失控,开口便激起了孟皇后的怒火,被孟皇后挥手扇了一巴掌。 “逆子,谁给你的胆子,敢这样与本宫说话,这些日子你为了那个女人上蹿下跳,屡次冲撞本宫,若非你是本宫亲生,早将你的皮扒下来了,本宫被人戏耍是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你自己没本事,娶不到心爱的女人,倒来挖苦本宫,你的良心呢?” 宋景行脸上火辣辣的疼,气恼道:“是儿臣没本事吗,儿臣早就说要办了赵靖玉那个混蛋,是母后拦着不让,非要等到过完年,母后自个瞻前顾后,处处制约儿臣,才错失了良机,现在又来怪儿臣。” “你……”孟皇后气得脸色铁青,手指颤颤点着他的鼻子道,“你真是翅膀硬了,都敢指责本宫了,好啊,既然你觉得本宫没用,这事本宫就不管了,你自己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本宫倒要看看,你凭自己的本事能不能如愿。” 宋景行是真的气狠了,听了孟皇后的话,礼都没行,转身大步而去。 孟皇后气得心肝疼,顺手抓起一只茶盏砸了过去,怒吼道:“走了你就别回来!” 话音未落,王禄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在门口和宋景行撞个正着,伸手拦住宋景行,将他拉了回来。 “娘娘,殿下,现在可不是置气的时候,出大事了。” “什么事?”宋景行和孟皇后见他脸色凝重,异口同声地问道。 王禄四下看了看,小声道:“娘娘恕奴婢无礼,请移步到内室再说。” 孟皇后狐疑地打量他,而后什么也没说,带着两人去了内室。 “说吧,到底出了什么事?” 已经到了内室,王禄似乎还不放心,十分谨慎地侧耳倾听了周围的动静,才极小声地说道:“安插在乾德殿的小方子冒死打探来的消息,镇国公府的袖儿小姐是凤命之女,得之可得天下。” “……”这消息不亚于一记闷雷,咔嚓一声在孟皇后和宋景行的耳膜炸响,母子二人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十万分的震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孟皇后颤声道。 王禄又小声重复了一遍。 “这话是谁说的,未免太过荒诞,本宫不信!”孟皇后从最初的震惊中缓过来,脑子清醒了一些。 “是无尘方丈送给皇上的密报。”王禄道。 一听到无尘方丈的名字,孟皇后顿时又紧张起来,无尘方丈是大周最负盛名的得道高僧,任何荒诞的话,只要从他口中说出,就不是荒诞。 “无尘方丈是怎么知道的,他见过袖儿了?”宋景行急急问道。 “见倒是没见。”王禄道,“是赵靖玉拿着两人的庚贴去请无尘方丈测八字,无尘方丈通过八字测出袖儿小姐是凤命之女,皇上接到他的密报,立刻召了定远侯进宫,小方子就是偷听了皇上和定远侯的谈话才知道的。” “原来如此,那他可曾听到皇上打算如此处置此事?”孟皇后攥着手指问道。 “没有,他听到中途差点被发现,急急忙忙就来找我了。”王禄道。 “行,本宫知道了。”孟皇后点点头,“小方子现在在哪里?” “他下了值,回去休息了。”王禄道。 “那就杀了吧!”孟皇后淡淡道,“派人给他家人一笔钱,就说他失足落井身亡。” “……”王禄一凛,屏住呼吸半晌没应声。 “去呀,还傻站着做什么?”孟皇后蹙眉道。 王禄忙道:“小方子是咱们好不容易才安插过去的,杀了……未免可惜。” “此事非同小可,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分是非。”孟皇后道。 “……”王禄吓得猛吞口水,悄悄抹了一把汗,躬身应是,腿脚打颤地退了出去。 他走后,宋景行迫不及待地问孟皇后:“母后认为可信否?” 孟皇后道:“按理说八字命格本是道家玄学,与佛门无关,但若这话出自无尘方丈之口,咱们就不得不信了。” “儿臣也这么认为。”宋景行道,“赵靖玉和无尘方丈向来交好,无尘方丈定然不会诓他,何况又特地给父皇送信,可见是十分慎重的,只是不晓得父皇那边会做何反应。” 孟皇后冷笑:“他瞒着我们母子,反倒将定远侯请进宫商议,其用意还不够明显吗?” 宋景行的脸色阴沉下来,眼睛里渐渐起了怒火。 得之可得天下的凤命之女,父皇不想着给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反而想悄无声息地成全了赵靖玉,难道说在父皇眼里,他还不如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 “我要去找父皇问问清楚!”他愤愤道,抬腿就走。 孟皇后一把拉住了他:“你要怎么问,问他为什么不把凤命之女许给你吗,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他咱们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你是不是嫌咱娘儿俩死得慢?” “我不信父皇舍得杀我!”宋景行道。 孟皇后松开手:“不信你就去试试看。” “……”宋景行沮丧地垂下头,终究没再挪步。 孟皇后叹了口气,怜惜地拍拍他的肩:“你先回吧,待母后去探探你父皇的口风再说。” “儿臣和母后同去。”宋景行道,“此事关系着儿臣的前程,儿臣不想再躲在母后身后任由母后为我冲锋陷阵。” “行吧,如果你坚持要去的话。”孟皇后道,“但你要答应我,去了之后少说多听,不要冲动。” “儿臣记下了。”宋景行应道。 孟皇后亲自为他整理衣衫,挽着他的手去了乾德殿。 到了殿门外,恰好定远侯从里面出来,脸色凝重,双眉紧锁,看起来心事重重。 “侯爷,有些日子没见了。”孟皇后主动开口招呼。 定远侯像是才发现她和宋景行,吓了一跳,忙躬身施礼道:“微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侯爷不必拘礼。”孟皇后道,“侯爷不是在家为亡妻守丧吗,怎么突然入宫来了?” “啊,是这样的,明日圣上要大宴群臣,微臣停职在家守丧,不便出席,提前来给圣上磕个头,明日就不来了。”定远侯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孟皇后心里冷笑,并不去揭穿他,颔首道:“原来如此,侯爷有心了,本宫有要事与皇上商量,就不和侯爷多说了。” “娘娘请便!”定远侯忙躬身让到一旁,等她们母子进了殿,才直起腰袖手而去。 换做平时,定远侯肯定能从母子二人的神色中发现一些端倪,只是今日皇上的一番话太让他震撼,以至于别的什么都顾不上了。 无尘大师居然说袖儿是异数而生的凤命之女,得之可得天下,这也太玄乎了,袖儿在府里住了大半年,他怎么就没看出什么异常呢? 如果能早些知道这个秘密,他早就做主让袖儿嫁给赵靖玉了,怎么可能还放任她被镇国公府接走。 好在赵靖玉对袖儿契而不舍,兜兜转转之后终于还是打动了镇国公府,应允了他和袖儿的婚事,凤命之女才不至于花落别家,这也许就是天意吧! “噫,不对呀!”定远侯猛地停下脚步,口中喃喃道,“前段时间胡千山曾在府里多次与袖儿见面,难道他就没看出些什么?” 有没有可能他早就看出来了,只是没有说出来,或者只告诉了赵靖玉一个人? 联想到对婚姻大事从不上心的赵靖玉突然迫切地想要娶媳妇,还挖空心思地非要娶袖儿,定远侯觉得,赵靖玉一定是知晓此事的。 所以,他对袖儿丫头究竟是真心喜爱,还是单纯地为了得到凤命之女? 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不管是哪种,这事可千万不能让袖儿知道,她若知道了,一定会怀疑赵靖玉娶她是别有用心,那丫头心气那么高,万一一气之下不嫁了可就糟了。 这样想着,定远侯恨不能长翅膀飞回去,找赵靖玉问个清楚,同时提醒他在袖儿面前千万要小心,不能说漏了嘴。 而此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凤命之女的流言会在一觉醒来的第二天传遍整个京城。 孟皇后和宋景行试图以锦屏县主德行欠缺为理由,说服宋万基下旨改立袖儿小姐为太子妃,而宋万基则以袖儿小姐已经许配定远侯次子为由,严辞拒绝了二人的请求。 孟皇后被逼急,干脆兵行险着,命人连夜将袖儿小姐是凤命之女的秘密传扬开来,并修书告之她的父亲孟丞相,让孟丞相联合众臣,在第二天的宴席上向圣上谏言,凤命之女只有与太子殿下婚配,才能顺应天道,保大周江山永固,社稷长存。 第一百九十五章 舌战 百官宴不但宴请文武百官,分封在各地的亲王也会在这一天携家眷子嗣回到京城,给皇上太后拜年,参加百官宴,短暂地与皇室宗亲共享天伦之乐后,第三天就要启程回封地。 宋万基对几个兄弟还是有感情的,因此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借着百官宴为几个兄弟举行隆重的接风仪式,给足兄弟们面子。 然而今年却不同,因着凤命之女的流言,没等接风仪式开始,百官们便在孟丞相的带领下向皇上进言,请求他为太子殿下赐婚,尽快让凤命之女入主东宫。 面对群臣众口一词的谏言,宋万基勃然大怒,发了登基以来最大的一次火。 头天晚上才得到的消息,一夜之间y就传遍了京城,还被别有用心的臣子拿来做文章,单从这点就足以说明,他身边是有奸细的,并且这奸细还是可以随意出入乾德殿的人。 是什么人如此大胆,监视天子,散布谣言,煽动群臣,拿一个似是而非的八字大做文章,试图达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是太子吗? 宋万基一面对着百官发火,一面在心里迅速做出判断,莫非昨晚太子和皇后去乾德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无尘方丈来信的事,所以才一再坚持要让袖儿替换锦屏县主嫁入东宫? 那么,会不会是因为他没有答应太子的请求,太子生怕凤命之女被赵靖玉得到,索性一气之下将此事公诸于众,想要利用舆.论的力量来达成自己的心愿? 若果真如此,太子也太胆大妄为了,倘若他这样还达不到目的,下一步是不是该逼宫篡位了? 宋万基的视线从跪在台阶下的一众臣子脸上掠过,最终停留在孟丞相那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这么大的事,恐怕不是太子一个人能做到的,想必皇后和她无所不能的父亲才是背后最有力的推动者。 好,很好,看孟丞相一呼百应的架势,是不是大周的天下很快就要改姓孟了? “皇上,请你不要再犹豫了,趁着赵二公子和袖儿小姐的亲事还没有最终定下来,快些下旨为太子赐婚吧,晚了真就来不及了。”监察御史钱仁礼又在下面恳切进言。 “是啊,是啊,晚了就来不及了……”下面百官一片应和声。 孟丞相隔着人群和皇后娘娘对视,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意。 小国公苏贤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能贸然提出反对意见,凤命之女这个称谓实在太过敏感,他若坚持要将“得之可得天下”的女儿嫁给赵靖玉,肯定会被丞相一党污蔑他有谋反之心,到时候他就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而做为他亲家的定远侯今天又没来,害得他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只能干着急。 至于他平时交好的同僚,也和他有着同样的忌讳,谁也不敢明着站出来反对凤命之女入东宫。 除此之外,能说得上话并且有资格说话的,就剩下几位王爷了,可几位王爷又不傻,他们虽是皇上的兄弟,却是皇上最忌讳的人,稍有异动就会被皇上怀疑,因此断不会随意参与这样敏感的话题。 几个随行而来的王子倒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却被各自的父王看得死死的,不准他们发出一丁点的声响。 就在这一面倒的局势下,武安大将军谢战霆突然排众而出,高声道:“皇上,臣有异议!” 嘈杂的声音安静下来,众人都看向他。 “大将军请讲。”宋万基在发了最初的一通火之后,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此时终于沉着脸开了口。 “谢皇上。”谢战霆躬身道,“以臣之见,钱大人说话纯属放屁,婚姻之事,讲的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父母也同意了,媒人也上门了,八字也合过了,紧接着就要下聘礼了,钱大人凭什么说人家还没有最终定下来,他这种行为和抢亲有什么区别,他到底是御史还是土匪?” 带兵打仗的人,说话没几个文雅的,钱仁礼气得直跳脚,上前与谢战霆理论:“大将军说话放尊重些,我是本着为朝廷社稷着想才向皇上进言,怎么到你嘴里就成土匪了?” “尊重,你也配?”谢战霆对他嗤之以鼻,“某虽不是御史,也知道御史的职责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就你这种结党营私,带头违法乱纪的人,也配得到我的尊重,我呸!” “你,你,你,你放肆!”钱仁礼胡子都气到飞起,“谢战霆,你凭什么污蔑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不假,但我们今天讨论的不是普通人家的婚事,袖儿小姐是无尘方丈亲批的凤命之女,这样的女子不嫁皇室,难道要嫁给平民百姓不成,镇国公是你的连襟,你就向着他说话,我看你才是徇私情的那一个。” “你放屁!”谢战霆瞪眼道,“算命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有谁当过真,说什么凤命之女,我半只耳朵都不信,无尘方丈若说你儿子是天煞孤星,那你是不是得赶紧把你儿子宰了?” “你……”钱仁礼一个靠嘴皮子吃饭的人居然说不过一个武将,接连被谢战霆羞辱挖苦,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昏死过去,真是就应了那句话,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大将军实在猖狂……”底下开始有人蠢蠢欲动,想要帮钱仁礼说话,谢战霆大手一指,厉声道,“我就问你们一句,若是你们的儿女被算命的说是灾星转世,克国运,克六亲,你们信还是不信,杀还是不杀?” “……”底下一片死寂,所有人都闭了嘴,不敢再和他争辩。 当兵的不讲理,何况大将军又刚打了胜仗,风头正盛,没几人敢和他硬碰硬,瞧他这阵仗,是铁了心的要护着自己的连襟,万一真激怒了他,胡乱找个算命的给谁家儿女造个谣,那才叫恶心。 眼看着已成定局的事,孟皇后怎么也没想到谢战霆会突然从半路杀出来,凭一己之力震慑全场,翻转了局面。 孟皇后气得直咬牙,奈何谢战霆又不同与别的官员,他不结党,不站队,手握重兵,地位超然,一心效忠皇上,想挑他个错都没处可挑,并且哪怕以后太子继了位,也还要仰仗他保家卫国,征战沙场,得罪了他真是一点好处都没有。 无奈之下,孟皇后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自己的父亲。 孟丞相也气得不轻,恨不得当场揪住谢战霆的领子大骂一顿。 可惜他不敢。 哪怕是贵为丞相,谢战霆也不是他轻易能得罪的。 “皇上……”他正要上前与宋万基据理力争,一直未出声的吏部尚书安逸之突然抢在他前面开了口,“启禀皇上,臣也觉得八字命理之说不可尽信,既然各位大人意见不统一,以臣之见,不如将此事暂且放放,等宴席结束,再多找几个精通命理之士,会同钦天监一起将袖儿小姐的八字重新测过,皇上以为如何?” “……”吏部尚书入朝近一年,同样不结党不站队,孑然一身,眼下突然毫无征兆地站在了孟氏一.党的对立面,着实让众位官员大吃一惊。 谢战霆得罪不起,是因为手握重兵,这位手里握着的,可是他们的前程,因此更加得罪不起。 孟丞相一看连自己人都被安逸之吓得噤了声,蹙眉不悦道:“这么大的事,难道在安尚书眼里还比不上吃酒席重要,安尚书家里生活是有多拮据?” 明晃晃的讥讽,引得底下一阵窃笑,安逸之却展开双臂,挥动袍袖泰然自若道:“安某确实没见过如此丰盛的席面,但是,敢问丞相大人,两袖清风在你眼里是很可耻的行为吗,如果是,安某只能遗憾地说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孟丞相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老脸憋得通红。 说不过带兵打仗的,又说不过拿笔杆子的,这场争论,最终以孟氏一.党的失败告终,宋万基看底下一片鸦雀无声,黑沉沉的脸色总算缓和了些,清了清嗓子道:“既然诸位爱卿都没意见,就照安尚书的提议来办,先开席吧!” 众臣:“……” 孟皇后的脸拉得老长,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携着太子的手愤然离席而去。 几位王爷王子互相对视,皆沉默不语。 宋万基也没说什么,独自在上席落座,侧首对司方正吩咐道:“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去景和宫请淑妃娘娘过来伴驾。” 孟丞相心里咯噔一下,暗自埋怨女儿沉不住气,白白给了淑妃一个当众露脸的机会。 孟皇后没想到这一层,气冲冲回了坤宁宫,连砸了好几个贵重物件,这口闷气才算出了一半,坐在椅子上破口大骂安逸之和谢战霆。 宋景行屏退了众人,静静坐着听她骂人,等到她终于骂累了,方才开口问道:“母后,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孟皇后恨恨道,“你父皇明显是不想管的,你外公那边又震不住谢战霆和安逸之,何况还有个难缠的定远侯还没下场开战,咱们几乎没什么胜算了。” 从不轻易认输的母后都丧失了斗志,宋景行突然有种大势已去的恐慌,郁郁道:“父皇为什么事事都偏向赵靖玉那个野种,难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吗?” “……”孟皇后大惊失色,站起来给了他一巴掌,“你在胡说什么?” 宋景行被打得耳朵嗡嗡直响,捂着脸委屈道:“我不过随口一说,母后至于下这么重的手吗?” “这是能随口乱说的事吗,你知不知道隔墙有耳?”孟皇后厉声道,“这回打你是轻的,再叫本宫听到你乱说,仔细你的皮!” “儿臣知道了。”宋景行不服气地应了一声,又道,“母亲,儿臣真的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想怎样?”孟皇后道。 宋景行调整了一下情绪,道:“谢战霆不是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吗,出了这事,应该没有人敢再给赵苏两家保媒,剩下的,就是想办法让镇国公府自己松口,主动将女儿送进来。” “那你说说,怎么才能让镇国公府主动松口?”孟皇后重新坐回去,示意宋景行也坐下。 宋景行没有坐,反倒凑近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话。 孟皇后听完倒吸一口气:“你疯了不成,那可是镇国公……” “母后小点声。”宋景行连忙制止了她,“母后,我们只要计划周全,不会出事的,你相信我。” 孟皇后迟疑地看着面前玉树临风却红着眼睛一脸不甘的儿子,突然有点拿不准自己为他做的那些事究竟是对是错,是不是自己平时逼他逼得太紧,让他养成了争强好胜锱铢必较的极端性情,如果他最终仍不能如愿,会不会和赵靖玉来个鱼死网破? 不,这是她寄予了全部希望的儿子,她不能眼睁睁看他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断送了大好前程,不管用什么办法,她一定要帮儿子完成心愿,凤命之女,必须嫁进东宫,否则她就毁了她。 宁可玉碎,不可瓦全! 第一百九十六章 俏丫头 凤命之女的流言传得沸沸扬扬,震惊了整个镇国公府,府里上上下下都从中嗅出了风雨欲来的气息,忐忑不安地聚集到老夫人的房里商议应对之策。 老夫人刚刚对谢南嘉的态度有所转变,出了这事,不免又抱怨盛青云,当初不该那么轻率地接孩子回来。 另外三房的夫人也颇有微词,认为府里不该为了一个义女大费周折,太子要娶,就让他娶好了,跟皇家对着干本就没什么好处,何况如今又突然冒出个凤命之女的说法,既是凤凰,不嫁给龙子龙孙还能嫁给谁,难道非要连累整个家族都跟着倒大霉才罢休吗? 好好的亲事突然横生枝节,盛青云一时之间也懵了,她虽不赞成妯娌们的意见,却也拿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案,只能愁眉不展地坐着听妯娌们各种抱怨各种恐慌,盼着丈夫早点从宫里回来,问问他皇上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她想,幸亏自己有先见之明,没让袖儿跟来,否则袖儿听到祖母和婶婶们这样议论,肯定会难过的。 她想多了,谢南嘉一点都不难过,也没有时间难过,自从听到这个传言,她甚至都来不及震惊,第一反应就是将自己关在房里思考对策。 虽然她不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猜也能猜出来是皇后和太子在从中作梗,因为无尘方丈没那么傻,会将这样的天机公诸于世,他甚至有可能连赵靖玉都没告诉,只告诉了皇上一人。 所以,这流言应该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至于怎么传的,多半是皇后在皇上身边安插了眼线,得到消息后去请求皇上给太子赐婚被拒,干脆来个釜底抽薪,利用舆.论的力量彻底斩断她和赵靖玉的后路。 得之可得天下的凤命之女,赵靖玉若真敢娶,就坐实了定远侯府的谋逆之心,稍有不慎便是满门抄斩的下场。 因此,即便赵靖玉现在仍然坚持娶她,赵氏一族也必定会倾全族之力来阻止这门亲事,而定远侯做为家族的主心骨,自然不能为了成全个人牺牲整个家族。 而她自己,顶着凤命之女的名头,除了嫁进东宫,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皇后娘娘这一步棋走得实在妙,如果她不是当事人,真的忍不住要为皇后娘娘拍手叫好。 可她偏偏是当事人,面对这足以摧毁自己人生的阴招,她只想破口大骂。 骂归骂,她并不打算就此认输,皇后娘娘有阴招,她也有杀手锏,倘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她不介意也不惧怕和皇后娘娘一决高下。 眼下父亲和小姨夫都在宫里,事情还没有定论,她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宫里宴席结束,看看小姨夫会带回什么消息。 至于老夫人那边的讨论,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样的情形,因此她没兴趣过去当靶子,有那时间还不如想办法见一见赵靖玉。 只可惜老夫人为免外人来打探消息,早已下令闭门谢客,赵靖玉就算来了也进不来。 思来想去,她决定给赵靖玉写封信。 “可是,老夫人下令不许任何人出入,写信也未必能送出去呀!”流苏忧心道。 “二公子不是在门房上安排了一个自己人吗,要不然你先去问问看,能送的话我再写,不能就算了。”谢南嘉道。 “好吧,我这就去问。”流苏应下,匆匆而去。 碧螺在房里陪着谢南嘉,不放心地问:“小姐,你说二公子会有办法吗?” “我也说不准,但我想,他应该会尽一切可能想办法的。”谢南嘉坐在书案前铺开信纸,用玉镇尺压好,拿墨锭在砚台里加上水慢慢研磨。 “那是自然。”碧螺道,“二公子喜欢你喜欢得要命,他肯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喜欢得要命?”谢南嘉不禁笑起来,“要命不至于吧,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碧螺道,“二公子让我们来服侍你的时候,亲口对我们说,袖儿小姐是我的命,你们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她。” “是吗?”谢南嘉轻挑眉梢,明知那人惯会耍嘴皮子,心里还是甜丝丝的,像喝了一大口蜂蜜。 碧螺看她笑得那么欢畅,迟疑道:“可是小姐,万一到最后你还是得嫁给太子可怎么办呀?” 谢南嘉心里正甜,研着墨随口道:“不会的,想要我嫁给太子,除非你家二公子是太子。” “真的假的?”有人说着话从外间走了进来。 “当然真的。”谢南嘉眼角余光看到水红的襦裙,以为是流苏回来了,也没细瞧,头也不回地问,“问过了?能送吗?” “送什么?”那人反问。 “信呀,你是不是傻了?”谢南嘉说道,忽然闻到一缕熟悉的香味,忙放下墨锭回过头,等看清来人的样子,自己傻了。 眼前这个穿水红襦裙小绿袄,梳着双丫髻的俊俏丫头,居然是赵靖玉。 “怎么样,我好看吗?”赵靖玉扭了扭他那让女人都羡慕嫉妒恨的水蛇腰,弯着一双桃花眼捏着嗓子笑盈盈地问道。 “你……”谢南嘉站起身,诧异地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人怎么回事,他从哪儿进来的,又是从哪儿弄了一套如此合身的侍女装? “怎么,一看到我魂就没了?”赵靖玉风摆杨柳地走到她跟前,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紧紧压在胸膛上。 “呀,你干嘛?”谢南嘉慌忙推他,心扑通扑通直跳。 “别动,让我抱一会儿。”赵靖玉低声道,“我都快气死了,一见到你就好了。” “……”谢南嘉心头一软,停止了挣扎,在他怀里安静下来。 碧螺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屋里静悄悄的,赵靖玉矮着身子,将脑袋在她肩窝里蹭了蹭,郁闷道,“我真是太难了,别人娶媳妇跟喝凉水似的,到我这儿怎么就这么难呢?” 谢南嘉噗哧一声笑了:“可能是因为别人的媳妇太普通吧!” “……”赵靖玉也笑起来,“你是在夸自己很优秀吗?” “何止优秀,还是个异数。”谢南嘉戏谑道,“你这回可赚大发了。” 赵靖玉哈哈大笑,满心的烦恼瞬间烟消云散。 看他笑得开怀,谢南嘉突然觉得那些烦心事都不算什么了。 两人分开,在椅子上落座,谢南嘉问道: “无尘方丈算出我是凤命之女,有没有告诉你?” “没有。”赵靖玉摇摇头,“老和尚实在可恶,居然瞒着我偷偷告诉皇上,给我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他想说自己早在去年就知道这事了,想了想又没说,怕谢南嘉误会他对她另有所图。 “倒也不能怪无尘方丈。”谢南嘉道,“认真说起来,是皇上自己不小心,没发现身边有皇后的眼线。” “你怎么知道是皇后?”赵靖玉惊讶道。 “除了她没人敢拿这事做文章。”谢南嘉胸有成竹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孟丞相应该会联合自己的党羽,在今天的百官宴向皇上进言,让凤命之女入主东宫。” “……”赵靖玉越发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你都能猜到?” “我猜对了是吗?”谢南嘉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嗯。”赵靖玉点点头,将宴席上发生的事说给她听,“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就急忙来告诉你了。” 谢南嘉本以为皇后一党稳操胜券了,没想到关键时刻父亲和安尚书居然为她力挽狂澜,扭转了局面,真是让她意外又惊喜。 “看来还是亲爹最靠谱。”她激动之下脱口而出,没有察觉自己的口误。 赵靖玉定定地看着她,神情复杂,心情也复杂。 “怎么了?”谢南嘉问。 “没什么。”赵靖玉摇头,“突然想喝你煲的鸽子汤。” 谢南嘉:“……” 什么时候了,他居然还想着吃? “莫非你也和安尚书一样生活拮据,没吃过好东西?”她笑着调侃道。 赵靖玉也笑了:“那个安尚书,瞧着文质彬彬的,居然还会怼人,真是没想到。” “我也没想到。”谢南嘉感慨,“我当时救他夫人只是举手之劳,没想到他竟然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替我说话。” “投之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他的。”赵靖玉道。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谢南嘉问。 “此事非比寻常,随时都可能变化,我们目前能做的,就是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且先等等看明日钦天监的结果如何再说吧!”赵靖玉道,“我知道了你的心意,心里就有底了,拼了这条命也要把你娶进门的。” “呸呸呸,不要乱讲话,命都没了难道要我嫁过去守寡吗?”谢南嘉嗔怪道。 赵靖玉见她这么紧张自己,很是受用,隔着茶桌抓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我还没好好欺负你呢,不会让自己早死的。” 谢南嘉腾一下涨红了脸,忙挣开他的手,催他快走:“等下母亲会来看我,被她撞见不好。” “行吧,那我先走了,你不要担心,吃好睡好,凡事都有我呢!”赵靖玉恋恋不舍地站起来,突然扣住她的后脑勺在她红艳艳的唇上亲了一口,趁她呆滞,转身大步而去。 谢南嘉捂住嘴,脸热心跳地看着他走向门口。 突听流苏和碧螺在外面高声道:“夫人,你来啦!” 谢南嘉差点没吓死过去,想叫住赵靖玉让他先躲起来,可是已经晚了,赵靖玉嘎吱一声拉开了房门。 “哟,里面怎么还有一个。”盛青云的声音微带惊讶。 赵靖玉也吓得不轻,忙低头屈膝行了个万福,捏着嗓子道:“见过少夫人!” “嗯,出去吧,我和你家小姐说会儿话。”盛青云心里有事,也没细看他,挥手让他出去了。 赵靖玉应是,屏住呼吸出了门,一溜烟地走远了。 “咦?”盛青云觉得哪里不对劲,正要回头看,谢南嘉过来挽住了她的胳膊,殷切道,“母亲快进来坐。” “好。”盛青云收回视线,若有所思,“我怎么不记得你院里有那么高挑的丫头,身段真是好。” 谢南嘉:“……” 第一百九十七章 败露 宫里的宴席结束后,国公府的二老爷先回了家,随后三老爷和四老爷也相继回来了,兄弟三个齐聚到老夫人房里,把宫里发生的事情细细说给家人们知晓。 盛青云在添香院安慰谢南嘉,听闻三位老爷回府,便 众人都悬着一颗心,唯恐听到小国公为了维护女儿说出什么逆谋的言论,后面听三位老爷说小国公从头到尾都克制着没出声,才将悬着的心放下。 “阿弥陀佛。”盛青云听得心惊肉跳,拍着心口道,“幸亏有姐夫和安尚书挺身而出,才能暂时稳住局面,也不知道皇上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再批八字能不能批出个不一样的来。” “都这个节骨眼了,你还在心存侥幸,让我说你什么好?”老夫人不悦道,“我早说过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就是不听,你要早听我的话,不去和皇后娘娘对着干,咱家至于走到这一步吗?” “是啊,要我说咱们既然已经找回了锦屏,就不应该再认个义女回来,大嫂还说让她来给锦屏做伴,可自从她来了之后,锦屏就没好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命太硬,近谁克谁。”三夫人附和着老夫人的话说道。 “我也觉得是,她没来时,咱家一直平平安安的,她一来就开始鸡飞狗跳,何止是克锦屏,简直克全家。”四夫人道。 盛青云听得恼火,啪一拍桌子,怒目道:“你们不了解情况就不要胡咧咧,谁若是担心我们袖儿连累了你们,那就分府单过好了!” “大嫂这话说的,分府单过我们就不是苏家的人了吗,难道朝廷满门抄斩的时候会把我们择出来?”四夫人年纪最轻,性子最直,说话不经大脑就喊了出来。 岁数大的人最忌讳听这些不吉利的话,老夫人当场黑了脸,重重将茶盏顿在几案上:“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我还没死呢,你们就开始窝里闹了是吗,四个儿子都是我亲生的,没有一个庶出,一家人和和美美住在一起不好吗,为什么要分家?” “和和美美?”盛青云冷笑,“以前我也以为咱们家是和美大家庭的典范,母慈子孝,妯娌和睦,孩子们个个听话懂事有出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象,和睦的前提是没有患难,没有触及谁的利益。” “……”屋里陷入短暂的安静,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二夫人郑氏忙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少说两句,家里出了事,谁心里都着急,说话难免不周全,大嫂也不要往心里去,我们其实都很喜欢袖儿的,但凡有一点办法,绝对不会让她受委屈。” “哼!”盛青云冷哼一声,“有些人就是会说话,就是会装好人,背地里是什么样别以为我不知道!” 郑氏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和她硬碰硬,讪讪地坐了回去:“大嫂心里有气,想说我什么都行,我无所谓的。” 四夫人替她抱屈:“二嫂就是心太好,大嫂也不想想,当初锦屏丢了,是谁没日没夜地陪着你。” 盛青云一听,满腔怒火腾腾地往上窜,一个忍不住就要把郑氏的罪行当场揭发出来。 郑氏吓得面无血色,忙抢先道:“四弟妹,以前的事就不要提了,眼下当紧的是袖儿入宫的事,咱们就少说两句,别给父亲母亲添堵了。” “是是是,大家都别争了。”二老爷一看女人们吵得不可开交,忙站起来控制局面,“袖儿既然来了咱们家,就是咱们家的人,咱们不会不管她的,只是眼下形势不明,皇上的意思咱们也不敢妄加猜测,有什么事还是先等大哥回来再说吧!” 女人们都噘嘴瞪眼地闭了嘴,各自坐着生闷气。 老夫人气得心口疼,看看旁边始终一言不发的老国公,有心想让他说两句,又怕哪里没说好再引发争执,只得不咸不淡地接着二儿子的话说:“你大哥怎么还没回?” “散席时我看到有个小内侍把他叫走了,想必是皇上想私下和他谈谈。”二老爷道。 老夫人的心又悬起来:“别是皇上要问他的罪吧?” “问他什么罪,他一没偷二没抢的,事情也不是他搞出来的,他何罪之有?”老国公终于发话了,“你们妇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有个风吹草动就惊慌失措,吵吵嚷嚷,纯属自己吓自己。” “……”老夫人白了他一眼,懒得和他拌嘴,就遣散了众人道:“要不你们先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等老大回来再说。” 众人也都心烦意乱的,纷纷应是,起身相继离开,单等小国公回府后再做计较。 盛青云窝着一肚子火,不想回自己的院子,再次去了添香居找谢南嘉。 这个时候,丈夫和儿子都不在身边,偌大的侯府只有她们母女两个相互安慰了。 到了添香居,她意外地发现谢南嘉不在,流苏碧螺却都在。 问流苏,流苏说方才府里的公子们一起过来安慰二小姐,二小姐却说这个时候最该安慰的是大小姐,非央着公子们陪她一起去佛堂看大小姐,说有公子们在,叫她们两个不要跟着。 盛青云一头雾水,隐约觉着这丫头要搞什么名堂,暂时又猜不出她会做什么,扶额想了一会儿,还是不放心,也带着人去了佛堂。 另一边,二夫人郑氏跟着丈夫回家,走到半路却说掉了帕子在老夫人那里,让二老爷先走,自己要转回去找帕子。 二老爷不觉得她是丢了帕子,以为她是想找借口回去劝慰母亲,便也没拦着,自己先走了。 郑氏并没有回老夫人那里,等到丈夫走远,独自一人去了佛堂,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了锦屏县主。 锦屏县主在佛堂里关了三天,对外面的事一无所知,如今乍闻袖儿是凤命之女,马上要取代她入主东宫,顿时急得直跳脚,大冷天出了一身的汗。 “我早说要杀了她,她一天不死,我们就一天不得安生,你有没有想过,她已经知道了咱们的事,倘若她入主东宫,有了权利,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咱们。”锦屏气急败坏道。 郑氏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奈何那丫头就是命大,杀了几回都杀不死,反倒是她们,每失败一次处境就更艰难一分,现在好了,拜无尘方丈所赐,那丫头又成了天命之女,以后想杀她就更难了。 “你以为我不想杀她吗?”郑氏郁闷道,“为了杀她,我先后花大价钱雇了两批杀手,头一回在南城外被赵靖玉坏了事,第二回在朱雀大街又被赵靖玉坏了事,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锦屏县主哑了声,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她自认自己不是个笨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只要是袖儿的事,她就没有一回占上风的。 她每次都挖空心思地想计策,袖儿却总是能轻描淡写地化解掉,再顺便让她吃个瘪。 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凭什么她就要处处被压制,难道袖儿真的是天命之女,有神仙护体? 一次又一次救她于危难的赵靖玉,莫非就是上天派来保护她的? 不可能!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神神怪怪,她就不信真有杀不死的人! “再不动手就晚了,趁着现在家里混乱,你去告诉祖母,就说我病了,让她把我放出去。”她顿住脚步,对郑氏说道。 “你出去干什么?”郑氏问。 “还能干什么,当然是找机会下手呀!”锦屏县主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你另外再给我准备些砒霜什么的,我出去后就去给二妹妹陪不是。” “这,这能行吗……”郑氏有些不放心,毕竟她若失手,就会连累到自己。 “不行也得行!”锦屏县主厉声打断她,脸上表情狰狞,“如今的局势,不是她死就是我们死,你再犹豫,就彻底没机会了,你别忘了,当年拐卖袖儿是你一手策划的,我不过是收了你的钱来帮你演戏,事情败露,最倒霉的可是你!” “你再别说了!”郑氏被她的样子吓到,暗暗吞了下口水,咬咬牙,下定决心,大步向门口走去。 “你在这里等我消……”她一面说一面拉开门,突然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僵在那里。 “怎么了?”锦屏县主发现她的异常,走过来探头往外看,待看到外面整整齐齐站成一排的苏家兄弟,脑子嗡的一声,脸上血色迅速退去,和二夫人一样僵立当场。 “二哥哥!”谢南嘉红着眼眶一头扑进郑氏的大儿子苏锦轩怀里,浑身颤抖地哭出声来,“二婶婶她……她要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