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上兰舟》 第1章 若是我就要皇后之位呢? 新帝登基。 大殿之上百官俯首,山呼万岁。 身穿铠甲官至大将军的楚兰舟跪在众武将之首,仰头望着座上俊美无俦的男子。 他一双桃花眼眸光微转,妖冶无双,让刀斧凿刻般的轮廓也平添了几分妖魅邪肆。一袭明黄色龙袍加身,给妖孽般的容颜更添了几分神秘莫测。 楚兰舟亮晶晶的眸中多了一份柔情婉约。 这是她的一生挚爱啊。 从她十八岁起,她的生命便只为他而活。整整十年,她与他相互扶持着走过了彼此生命中最艰难的岁月。 十年里,她征战沙场,他斡旋于朝堂,她每一日都在想着,待实现了司徒耀的梦想,她就能与他手牵手肩并肩。为了这一天,她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今日,他终于如愿以偿甩开了庶出的命运,荣登大宝。 楚兰舟嘴角逸出笑。 司徒耀身后的内侍总管摊开圣旨,徐徐念了起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大将军楚兰舟,骁勇善战护国有功,加封一字并肩王,赏黄金万两,赐五进府邸。” 一字并肩王。 楚兰舟心中一个激灵,抬眸望去,猝不及防跌入司徒耀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之中。 冷清深邃如寒潭般的眼,深不见底。 其中冷漠的光芒让她心里骤然一缩。 紧接着耳边响起的是一纸册封皇后的圣旨。 “冯相之女冯佳雪幼禀庭训,蕙质兰心,知书达礼,堪为国后……” 后面说了什么,楚兰舟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只觉得耳边嗡嗡地响着。 冯佳雪知书达礼蕙质兰心堪为国后,那么她呢? 司徒耀当日亲口所说的,待他登上帝位那日,江山为聘,迎她入宫携手同看山河呢? 恍惚间,她看见座上的司徒耀的桃花眼中噙着冷漠的寒光。 司徒耀的为人,她比谁都清楚。他露出那样是神情,便是在告诫她,不要轻举妄动。 她心中一沉,缄默不语。 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的后果,她也最清楚不过。 可心里的这份沉甸甸,却骗不了人。 …… 典礼之后,众臣退下,偌大的重明殿中只余下司徒耀与楚兰舟。 “为什么?”楚兰舟跪在下首,仰头凝望。 为什么一登帝位,就全然变了样。为何昨夜还与她在同一帐中温存的人,今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不是会撒泼打闹用眼泪来作为武器的女子,她只想知道,“天子一言九鼎,当皇子时说的话便可以不作数么?” 司徒耀居高临下,骨节分明的手捏住她有些消瘦的脸颊,不容置疑道:“你要什么朕都能给你!除了皇后那个位置。” 呵。 楚兰舟闻言笑出声来,“若是我就要皇后之位呢?” 司徒耀的脸色一沉,手上用力将她甩了出去,气势凛冽地负手而立,“一字并肩王和万两黄金,足够你下半辈子荣华富贵衣食无忧。楚兰舟,一字并肩王或者阶下囚,你自己选一个。” “可我只是想拿回你亲口允诺我的东西。”楚兰舟的嗓音清然。 司徒耀置若罔闻,大步流星而去。 大殿的石板很冷,宛如置身冰窖,冷得刺骨。 楚兰舟躺了很久,才有力气爬起来,心中却无比酸涩。 第2章 他早就准备好了吧? 重明殿只余下她一个人,她惨白着脸,扶着冰冷的朱漆石柱缓缓站起来,小腹传来一阵一阵的痛。 这本来是打算给司徒耀的惊喜,如今若是被他知悉,无疑会成为他下一个除去目标。 楚兰舟轻抚着小腹,嘴角的笑容无比苦涩艰辛。 男人变心从来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十年的时间,十年的相互扶持,彼此守候,一夕之间说变就变了。 他甚至连给她一句解释都不愿意。在他心里,她到底算什么呢? 说到底,是所谓的情谊根本敌不过这山河天下的诱惑,是她的出生,她的身份,配不上他的皇后尊贵?还是这十年来的相互扶持,由头至尾就是一场她一厢情愿的深情他的利用? 还是说,都是? 楚兰舟想揉一揉膝盖,却弯不下腰去,她便作罢了。 其实她也想在大殿上大吵大闹,想趁机昭告天下,说她处心积虑为他筹谋了十年扶他上帝位,结果他功成名就之时,却琵琶别抱,让天下人陪着她一起骂他负心汉始乱终弃? 她也想去质问他,为何前一晚还抱着她说要与她永远在一起的人,才一坐上皇位就这么迫不及待地翻脸不认人,可是,问了又能如何? 真问出口了,便能得到答案么? 不,不会。 因为他是司徒耀啊。 楚兰舟痴笑。 她都惊讶自己的冷静。 自古患难与共却不能同享富贵的人太多了不是么?誓言成戏言,又有何出奇? 胸口与小腹间或着一阵一阵抽痛着,若非痛楚如此清晰鲜明,她都要认为自己根本已经麻木没有知觉了。 司徒耀,我本以为你会不同。却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世间男子皆薄情,你也逃不出这宿命。 胸口抽搐般疼着,楚兰舟小心翼翼地深深吸了口气,装作步履从容的模样,徐徐走出大殿。 刚走到门口,便被内侍总管王德拦住了去路,“一字并肩王,陛下让老奴在此等候,送您回新赐的王府。” 司徒耀是生怕她会赖在宫中闹事,一刻也不愿她多待么? 楚兰舟眉眼一冷,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嗯。” 小腹揪痛的更甚。 乘着到达王府。 楚兰舟一下马车,便见巍峨的门上有烫金的“一字并肩王府”六个大字,字体苍劲有力入铁画银钩,气势宏伟,那是司徒耀的亲笔题字。 这一切,他早就筹谋准备好了吧? 只等着她傻傻入局。 由头至尾,当真的人只有她。 王德领着她入内,作恭敬状。王府不愧是司徒炎给她准备的她,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生面孔。她一直征战在外,鲜少在哪里停驻国,所以身边伺候的下人本就很少,能看得脸熟的更是只有那么一两个,他也不肯留一个给她。 王德把她带入卧房,临走前不冷不热地提醒她:“陛下有吩咐,一字并肩王没事便不要离开王府了,有什么事情、需要什么东西,吩咐一声,自然有人送来。” 说完这话,王德便走了。 楚兰舟不作声。 一路走来,楚兰舟早已看见,王府中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俨然要赶超后宫内院的守卫。 如今王德这话一说,更是提醒她,司徒耀明摆着是要软禁她。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要从她手上收回兵权么? 难不成是怕她一日兵权在手,便会寻衅滋事让他龙椅坐不稳。 他到底是太小看她了。 楚兰舟浑浑噩噩躺了下来,脑子里纷纷乱乱的画面,全是过去十年里与司徒耀相处的点点滴滴。 初见时的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后来的相知相惜日久生情,往事历历在目,铮铮誓言言犹在耳。 但这一切因为一张精致的女子脸庞的出现,戛然而止。 楚兰舟翻身坐了起来。 第3章十年深情一朝变 宰相之女冯佳雪,有倾国倾城之貌闭月羞花之容,身段袅娜温柔似水,最是天下男人喜好追逐的佳人。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有相府作靠山,更是令人趋之若鹜。 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初登大宝急需要借住冯相之力稳住朝局的司徒耀? 而她,纵横沙场十年,手上沾满了鲜血,面容也被风霜侵袭,二十八岁的她,哪里能与双九年华的小姑娘相提并论? 誓言成戏言,从来就不是一夕之间会发生的事。 司徒耀为这一天究竟策划了多久?从她领兵攻城那天,还是从冯相只身进入大营那日? 腹中的疼痛歇息了一阵,复又反复,疼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脑海中蓦地映起那个面容和蔼慈祥的老大夫。 他还劝她:“姑娘,你年岁不小,又一身伤病,此时怀有身孕是极难保活的。你可千万要小心注意,一个弄不好,连你自己也要搭进去的。” “你说你夫君也是的,好好的女儿家本该在闺阁中绣花扑蝶的,怎么舍得让你吃这么多苦?” 是啊。她若真是他的妻子,她若真是司徒耀的心上人,他怎么舍得她吃苦受罪,怎么舍得她难过? 十年深情一朝变,不过是因为,她在司徒耀的心里一文不值吧? 楚兰舟笑了出来,笑声凄楚。手边的官窑鸭卵青簪花侍女瓷枕一不小心便扫落在地上。 门外的侍卫闻声忙来敲门询问,“大将军,可有何事?” “滚!”楚兰舟面色骤寒,冷声呵责。门外的侍卫缩了缩脖子,乖乖退下去了。 这些人美其名曰守护宅院,不过都是司徒耀派来监视她的耳目。他们自然清楚大将军楚兰舟的威名,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她哪怕是被软禁在此,也是他们惹不得的。 楚兰舟在房中等着,等到外头人声渐远,忍着腹中的绞痛,从窗口翻了出去。 这一字并肩王府,是先帝时司空的宅邸,司空大人权倾朝野,富可敌国,这司空府也堪比皇宫。最大的好处大抵是,从后墙翻出去,便是永安大街,她想去哪儿也方便吧? 楚兰舟出去一个时辰,回来时正听见外头的人声鼎沸,此时日已快落。 王德来叫门,她来不及换下衣装,只好迅速藏进被褥里。 “一字并肩王,陛下来了,赶快出来接驾吧。” 楚兰舟心头一凛,老大夫的话像闪电般划过脑海,她压着情绪,回了句:“我更衣便去。” 王德答道:“老奴便在门外候着。” 楚兰舟想换身轻便的女装,但柜子里的衣裳也不知是何人布置的,竟然连身骑马用的劲装都没有,都是些宽袍广袖的飘逸宫装,系带飘飘,长裙曳地,那般装束她根本穿不来。 迫不得已,她只得挑了身最简单的穿上。 记忆中穿着这般样式的襦裙,已是十几年前楚家尚在之时。一转眼,楚家阖家十五年的死祭也快到了。 司徒耀在厅中饮茶,端坐太师椅的姿态,仿佛他底下坐的不是黄花梨木太师椅,而是重明殿里那张纯金铸造雕刻的龙椅。 楚兰舟跨入厅中,想上前行礼,但这身女装有些束手束脚,她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单膝跪,还是学着女子屈膝欠身了。 司徒耀顿了顿,定睛看着她,桃花眼微眯,眼底划过一丝高深莫测的深沉,眸子里随即射出两道寒光。 “一字并肩王就该有一字并肩王的模样,穿成这样成何体统!” 第4章 你让朕太失望了 司徒耀手里的茶盏重重摔在了茶几上,如仰钟般的白釉青花茶杯偏倒下来,鹅黄色茶汤肆意流淌,青花盖子由桌沿滚落,“咣当”发出脆响,碎了一地。 楚兰舟僵在那儿,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三日后封后大典,别给朕出差错,否则提头来见!”司徒耀丢下这话,甩袖扬长而去。王德快步跟上,也不忘了回头狠狠瞪楚兰舟一眼,仿佛是在责骂她不识好歹。 许久,楚兰舟才回过神来。 她还有最重要的话没告诉他。 不过,想必他也不会想知道的吧。 如今他的心里只有冯佳雪了。 天下第一美人,年轻貌美,风华绝代,如何是她这个杀人无数的老姑娘能相提并论的。 楚兰舟站在原地,抚着小腹,久久成痴。 出了王府,司徒耀吩咐王德,“彻查王府里的人,看看是谁在背后动手脚。” “陛下是说,一字并肩王的衣裳……” “把那个人揪出来,别让有心人接近她!” 司徒耀杀意凛冽,桃花眼之中迸出的寒光仿佛能把人冰冻。 王德忙应了声是,司徒耀飘身上马,扬长而去。 站在门口的王德深深叹了口气,作孽啊。 三日后,封后大典。 耀眼的阳光下,司徒耀身穿深朱色的龙袍,他胸前的五爪金龙,映着日光熠熠生辉。这个旁的男人轻易撑不起来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平添了几分肃杀和妖冶。 十里红毯迎来的女子,梳着凌云鬓,发髻上插着八支七尾凤钗,额前插着的是鎏金如意镂空牡丹华胜,左右鬓边各有蝶恋花金步摇两支,富丽堂皇,富贵逼人; 她身穿一袭曳地的胭脂色凤袍,裙身上以金丝线绣了雍容华贵的凤凰,栩栩如生,展翅欲飞,外面罩了件薄如蝉翼的纱衣,纱衣广袖坠流苏,整件纱衣上绣了整只凤凰,从背后延伸到手上,国母之姿,犹如天人。 百官与后宫眷属沿着红毯两侧笔直屹立,从重明门延伸到了重明殿前,所有人都注视着这个身披锦绣的女子。 司徒耀也不例外。 他定定看着那抹胭脂色,目不转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忽视了整个世界,独留冯佳雪一人。 楚兰舟在高处,这一幕清晰可见。 冯佳雪踏上最后一级阶梯,司徒耀伸手握住她的柔荑,邪肆的桃花眼竟然有一丝笑意。 楚兰舟神思恍然,仿佛回到那纷乱的战场。 浴血奋战的沙场,马革裹尸还。 那时候的司徒耀,哪怕敌众我寡,哪怕冰天雪地粮草断绝,他也一直陪着她。那时候他也曾说此生要同生共死,如今……他却握着其他女子的手,对着别人在笑。 这些曾属于她的温柔,如今却都成了另外一个女人的战利品。 冯佳雪,当初我是不是就不该从乱军之中把你带出来。 当初我若对你见死不救,任由你被那些蛮兵撸去,今日是不是就没人来与我争夺司徒耀的心了。 可惜,时光不能倒流。这人世间再高明的大夫也做不出来后悔药。 而她担心的是,再来一次,她还是会选择救人。 只是一晃神,楚兰舟脚踝处骤然吃痛,稍不留神便从屋顶上跌落下来。 同时,周遭响起惊慌的喊声:“有刺客!” 楚兰舟身子一震,猛然回过神来,迅速抽出佩剑在空中轻盈一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穿了刺客的手腕,并夺了其兵刃,随后便将人推给了随后扑过来的禁卫。 她一脚踩落地,脚踝上“咔”的一声,骨头错位。 钻心的疼。 抬头看,司徒耀将惊慌失色的冯佳雪护在怀中。 才子佳人,天作之合。 一对璧人。 他们是璧人,那她是什么呢? 眼前莫名被热意模糊了视线。 虽说有惊无险,但这已经是庆典上最大的败笔。 两道冷如冰刀的眸光射来,只听得司徒耀冷冷道:“连大婚之日护卫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你让朕太失望了。” 说罢转头,再不看她,“把兵符交给王德,自己去天牢领罚吧。” 司徒耀的人生之中没有失败,没有解释,只有对于错。 时至今日,楚兰舟才发觉这个现实有多残酷。 第5章 不该来的孩子 她咬了咬牙,忍着疼挺直腰杆,转过身去。朝着天牢一步一步走去。 脚踝上不止有骨头错位,还有深可见骨的伤口,一路走到天牢,靴子里早已浸满了血。 可不会有人关心。 天牢里阴暗潮湿,这绝不是人待的。楚兰舟眉头也不曾皱一下。 “得罪了,一字并肩王。” 王德从楚兰舟手中接过她的兵符,悠然离开。两名狱卒模样的男子粗鲁地拽掉楚兰舟穿在外头的铠甲,把她押到刑架上,手脚捆上铁链,动作之粗鲁,撞得她腹中阵阵绞痛。 “轻、轻点。”楚兰舟呻吟出声。 却被狱卒嘲笑,“没想到征战四方杀敌无数的大将军王爷会怕疼。”遂把铁链捆得更紧,仿佛要勒进血肉之躯里。 狱卒的长鞭,一下一下都落在她身上,疼得撕心裂肺。 当年,哪怕身中七刀,刀刀深可见骨,也未曾像今天这般疼过。 她想喊,可是她连叫喊的力气都没有,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面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忽然腹部一阵剧痛。 是狱卒踹了她一脚,啐道:“什么大将军,什么一字并肩王,不过就是个女人!逞什么能耐?” 楚兰舟痛的浑身都在颤抖,温热的血从下面奔涌而出。她骤然睁开眼,凌厉地盯着那狱卒,狱卒吓得连连退了三步,最后跌坐在地上。 狱卒看见那大片的血迅速染红了她的衣裳,艰难地咽了咽唾沫。 “我要见,司徒耀!”她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几个字,狱卒惨叫一声,飞奔着跑了出去。 腹中疼的几乎麻木了。 身上越来越冷。 面前也模糊了起来,很快,她就跌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好冷,好冷。 像寒冬腊月冰天雪地里,只穿着底衣被罚站马步;又像是那年,大雪封山,她刚从军,独自一人突破重围,翻山越岭去求援;还有那一次,司徒耀执意出兵,众人反对,她便率着先锋军孤军深入,陷在冰天雪地的绝境三天三夜…… 寒意彻骨,毛骨悚然。 楚兰舟活生生冷醒,才惊觉,此时的她已躺在床上。 睁开眼,却是对上司徒耀那双毫无暖意的冰冷眸子,“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朕!” 楚兰舟下意识去摸下腹,那一点微微的凸起已经平下去了。这个不该来的孩子,到底是没能保住啊。 这样也好,这个孩子本就不该来到这世上。 如今的她,连自己都保不住了。 “回答朕!为何不说!”司徒耀对她垂眸不语的态度十分恼怒,粗暴地抓起她的头发强迫她看着他,“说话!别想装什么哑巴!为什么不告诉朕你怀了朕的孩子。” 楚兰舟徐徐抬眸,望着他,“你在乎么?” 她的声音平板无力,连声音都听不出喜怒悲哀。 司徒耀的手一顿,心头一阵钝痛。 他咬咬牙,十分不甘地松了手。 看吧,他在乎的根本不是她的孩子。他生气恼怒,是因为她瞒了他。 怀了他的孩子,若换了其他人应该感恩戴德,可她却一声不吭。一个男人的自尊,一个帝王的威信被挑战了。 她何尝不喜欢这个孩子?这是她的骨肉啊。可他喜欢么? 楚兰舟别开脸不再看他,话音平静无喜无悲,“请陛下垂怜,让臣独自一人安静会儿吧。” 哪怕要哭,哪怕要难过要流浪,她也不愿在他面前流露出一丝一毫的脆弱。 如今的司徒耀,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可以听她心事的良人。 司徒耀在她头顶上沉默,他呼吸的热汽一圈一圈打在她脖颈上,许久,他不发一语,转身离去。 不知是否是楚兰舟的错觉,他的脚步这次倒是轻了许多。 第6章 你就算死,也要老死在宫中! 错觉吧。 楚兰舟自嘲地笑了笑,老大夫那张担忧的脸又出现在她面前。 他对她说的话,也响在耳际,“姑娘,你常年习武又曾受过重伤浸过寒潭,身子寒气太重,这个孩子怕是保不住了。老朽只能给你开药,能活一日算一日,你,好好跟孩子的爹说说吧。” 可惜,老大夫开的药还没派上用场,就不需要了。 她也想与孩子的叠好好说啊。 可他从没给过她机会。 楚兰舟深吸口气,把被子拉过头,捂着被子闷声低泣。她这个不争气的娘,连为自己的孩子哭都必须偷偷摸摸的。 楚兰舟,你当年飞檐走壁杀人于月黑风高夜的决心、这十年征战沙场的威风和胆识都去哪儿了? 你还是你自己么? 她睡了醒,醒了睡,总没有个清醒的时候,也记不住日子。只依稀听见床前有人说过一句:“都躺了两个月了,大将军都成废人了……” 又过了好一段时间,王德忽然带着圣旨前来,在她床前念给她听。 她迷迷糊糊的,前面一番赘述她没在意,只听见最后一句:“……嘉封婕妤,赐居宜欢殿。” 这句话入耳,她整个人都醒了。 王德把明黄色绣金龙的圣旨卷好,放在她的枕边,平板且平静道,“婕妤娘娘,陛下有吩咐,您身子不便,就无须起身谢恩了。”说罢鞠了个躬,便走了。 就连背影都透着凉薄孤傲。 楚兰舟半晌才回过神来,她挣扎着下床,拿起圣旨,连衣裳都没顾上换,鞋子也没穿,就这么赤脚跑出了门。 只来得及抓起床边屏风上搭着的斗篷披上。 如今已是深秋,青砖冰凉,她顾不上脚底板传来的一阵阵钻心的冷,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去。慌不择路间,撞进一个坚硬的怀抱,天旋地转,最终被一双强有力的臂膀接住,却望进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那双桃花眼中。 她的心口蓦地一疼。 还没开口就先哽咽了,“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楚兰舟,你不要命了么!” “你告诉我,为何这样对我……” 她使进自己的力气揪住了他的衣领,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眼前像被什么模糊了视线,她双腿一软,仍然被人接住。 熟悉的气息蹿进鼻腔里,楚兰舟是想挣扎的,可她浑身也使不出半点力气。 她怎么会没有力气呢? 她头晕的太厉害了,只觉得这个身子都不是她的,身子软软的,随时都要掉入另外一个世界里。 恍恍惚惚间,她地被人拦腰抱起,等再回过神来,已在躺了很久很久的房间里。 司徒耀沉着脸把她往床上丢,圣旨跟着砸在她脸上。 楚兰舟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愣愣看着他。 “楚兰舟你想死么!” 他捏着楚兰舟的下颚,眸中的怒火要烧起来一般,“你看着朕,你是不是真的不要命了?” 楚兰舟抓着他的手,宛若哀求,“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侮辱我?为什么要封什么婕妤?” “你怀过朕的龙嗣,不入宫你还想嫁给谁?你以为朕会让自己的女人嫁给其他人的男人么?” “我不会嫁。” 司徒耀一怔。 她坚决道,“我谁也不会嫁!” “你就算死,也要老死在宫中!” 司徒耀撂下狠话,不容置疑。 甩下这话他便走了。 楚兰舟躺在床上发着愣,她还是没有力气,练武十几年的她,如今竟然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迷糊里感觉到有人给她盖了被子,小姑娘的手拂过她的脸颊,软糯的嗓音在她耳边压抑地低低哭着:“好好的人,怎么就给折磨成了这样……” 这是凉音的声音啊。 楚兰舟想叫她,却睁不开眼喊不出话,很快沉入无边黑暗。 她再醒来,已是三日后。凉音守在床边,见她醒来,眼眶立马就红了,“将军,我以为你再也不会醒了,你可算是醒来了……”说着就哭了,语无伦次,声泪俱下。 第7章 朕不想你死,你就死不了 楚兰舟此时没力气答她的话,她口干舌燥,嗓子里像要冒烟似的。身上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喘口气都费劲。 凉音给她喂了水,喂了药,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呢喃说着,“将军好好的人,过去身子骨健壮的连男子都自愧不如,那么多年风寒都没染过,如今说发烧就发烧,变成这般脆弱不堪的模样,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楚兰舟迷迷糊糊间睡过去,凉音又偷偷在哭,边哭边骂: “他还说要娶将军,说要待你一生一世的好,他这算什么好,他什么皇帝啊,他根本说话不算话……” “那个男人是个什么狼心狗肺的皇帝,他根本就没有心!我们将军帮你打了江山,你翻脸就不认人……” “你怎么可以给她吃了两个月软筋散,将军仇家那么多,这一身盖世武功就是她的骄傲啊,没有了武功,她以后怎么办啊……将军,你怎么会爱上这种没心没肺的人……” 楚兰舟虽然没睁开眼,但意识还醒着,凉音的哭腔,她一字不漏都听了进来。 泪珠不受控制的从眼角滑落,心悸的可怕。 被子里的手,已攥得紧紧,青筋暴起,哪怕指甲掐进了肉里,也不知道疼了。 原来她吃下去的药,不仅仅是悼念那个来不及见到这世界就消失的可怜孩子,还是葬送她一身武功的毒药。 她不想醒来,这世界太残酷了。 当年楚家灭门时,她身临绝境,却也从没像这一刻这般绝望。 楚兰舟放任自己沉入黑暗,脸颊的泪痕也渐渐冷了。 …… 她以为自己会就这么睡下去,却被痛给唤醒。 疼痛钻心刺骨,她整个人都打了个颤,卷成一团。 “别装死,朕不想你死,你就死不了!”司徒耀把她揪了起来。 楚兰舟就像破布偶,被重重揪起来,又摔了下去,依稀听见骨头断裂的声音。 她费劲地撑开眼皮,司徒耀那双桃花眼再次映入眼底,这一次他不再冷漠,他愤怒,恨不得把她烧成灰烬。 司徒耀冷着脸脱下他那身玄色的龙袍丢在一旁,丝毫不在意那是十几名工匠的呕心沥血花费了一个月才绣制而成的绝无仅有的一件精品。上面一丝一线皆是金丝银线,价值连城。 司徒耀竟然不惜纡尊降贵来喂她吃药啊。 楚兰舟惨笑着,却被强行撬开牙关,乌漆抹黑的药汁冲口而入,她剧烈咳嗽着,喝进去一半吐出来,一半给吞了进去,药,从嗓子眼苦到了肠子里。 他一连喂了三碗,才让楚兰舟喝进去一碗药的分量。 此时她已是精疲力竭,连喘气时心口都隐隐发疼。 她连掀开眼皮子的力气都没有,很快便沉入了黑暗中。 迷迷糊糊里她依稀是做了梦的,冰天雪地里,血流成河。那样的场面触目惊心。 她又是生生被惊醒的。 楚兰舟挣扎着坐起来,满头大汗。 房中只有凉音在。 司徒耀不知何时走的。 楚兰舟抹了把汗,惨淡冲着凉音笑,“你,怎么会来的?” 凉音闻言“哇”地一声哭了,跪在楚兰舟面前连喊了好几声将军,“将军,你说话了!太好了!” 她入宫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听见楚兰舟开口说话,心中自是悲喜交加。 楚兰舟冲她挤出笑,让她起来说话,又问她,这么长时间都去了哪里。 凉音一开始还遮遮掩掩的,但在楚兰舟仿佛看透了她内心的洞察目光之下,她也委实藏不住话,便老老实实都和盘托出了。 凉音说,楚兰舟率军勤王之后,她也跟着收拾包裹进京了,但还没入京便被司徒耀的人给抓起来,在一处偏僻无人的地方关了好长时间。直到前几日,那些人蒙住她的眼睛把她带出来,她一摘下眼罩,就在这儿了。 她说完,泪眼婆娑的声泪俱下,“将军,凉音好想你。” 楚兰舟摸了摸她的头,欣慰地笑了。 虽然凉音不肯细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但如今凉音比从前憔悴了那么许多,她大抵也能猜想到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可是啊,被关起来,总比死了强。 在这世道,能好好留下一条命来便已是旁人不可企及的恩典了。 第8章 你怎么能对我如此残忍? 很快就入了冬。 大雪纷纷,寒意沁入骨。 楚兰舟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其实宜欢殿里比边关温暖些,但如今楚兰舟的身子早已禁不起半点的折腾。凉音搬来炭炉点上,又给她加了两床被子,这才算安心。 冬日原本倒是不难过,比起边关的苦寒,深宫之中锦衣玉食,样样皆好,唯独没有自由。 楚兰舟配合吃药,身子也渐渐好了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嗜睡,偶尔还能起来走走,写写字,只是没有力气。 以前拿大刀是信手拈来,如今她哪怕要搬张凳子也觉得费劲。 衣裳也是越穿越多,怎么也不能御寒,她只恨不得在身上裹上十二层。 凉音拿给她的衣裳,也都是些飘逸的宫装,颜色分外鲜艳粉嫩,楚兰舟分明觉得自己一大把年纪了,撑不起来。凉音却不肯死心,总说,宫里那些女人哪个也没有我们家将军好看,您若是撑不起来,那她们岂不是都要去跳河了。 楚兰舟拗不过她,也只好穿上了。 如今还叫她将军的,也就剩下凉音一个人了。 今个儿是冬日里难得的暖阳,凉音非要拉着她梳妆打扮一番拖她出去走走,临走前怕把她冻着,还给她加了件月白色的狐毛领子斗篷。 楚兰舟对镜一照,深觉自己十几年也没有今天这般粉嫩过。 御花园中的红梅花开得娇艳,雪后初霁,空气中带着些凛冽的寒气,也带着清新的味道,和浅淡的花香。 楚兰舟的脸色有些白,但映衬着红梅白雪,却显得白里透红,分外好看。 渐行渐深。不远远处传来嬉闹声。其中一个娇笑的声音,让楚兰舟脚步为之一顿,脸色也变了。 凉音也听出了那个声音,拉着楚兰舟二话不说就想走,却不想,那边的人已经见着她们,高声欣然喊道:“楚姐姐!” 这一声高喊,引来了亭中众人的注目,楚兰舟想走也走不了了。 出声喊住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她从乱军之中救出的冯佳雪,如今中宫皇后。 楚兰舟无法平静的看着她。 每每见到这张脸,她便会想起,封后大典上发生的,后来天牢中发生的,她更会想起,司徒耀原本许诺她的,都被这个由她从乱军中救出的人给夺了。 也是因为她,她的孩子才没有了。 楚兰舟没办法不恨,同时又觉得自己很可笑。 恨冯佳雪有什么用? 做决断的人,分明是司徒耀啊。 “楚姐姐,你病了的这几个月,妹妹可没少跟大家说你当年救我一命的壮举呢。姐妹们都想见见大将军一字并肩王的风采呢。”冯佳雪说着话,不顾楚兰舟的意愿,拽着她的手就往人群里走。 楚兰舟听见“大将军”三个字时,脸色已是一片惨白,曾经征战四方的大将军,她如今甚至连挣脱冯佳雪的力气都没有。 英雄暮年美人色衰,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而她,人未老便已拿不起刀剑了。 众多宫妃围了上来,你一眼我一语地说着,提着她过往的壮举,话里话外全是羡慕。楚兰舟的脸色越发难看。 又不知是谁,厌恶地说了一句:“哎呀,可别说这么血腥的事儿了,皇后娘娘刚怀了陛下的皇嗣,这可是必须的长子呢。你们仔细着些,可别吓着小皇子了。” 冯佳雪娇嗔着:“别说了。本宫还没准备好呢。谁曾想这么快就……陛下还说,这个孩子若是皇儿,便叫琛儿呢。” 娇羞里有藏不住的幸福和欢欣。 琛儿,琛儿。 冯佳雪的笑靥如花深深刺痛了楚兰舟的眼,心里那个好不容易不再流血慢慢结痂的伤口就被人这般无情撕裂。 鲜血淋漓。 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量,奋力挣脱了冯佳雪的手,转身就奔出了亭子。 身后听得一声“哎哟”的哀嚎,她头也不回,跌跌撞撞跑去。 司徒耀,你究竟还有没有心! 你怎么能对我如此残忍? 第9章 要杀她,先杀我 她的耳边一直响着司徒耀饱含笑意的声音:“以后咱们有了孩儿,男孩儿叫琛儿,女儿就叫怜儿……” 司徒耀,你怎么能这么残忍。 我们之间的一切,你都要给了冯佳雪么? 还是说,从前你所给我的那些,不过都是在我身上试验罢了。 你非要击溃我最后这一点尊严你才罢休么? 究竟是要我怎么样。 …… 楚兰舟的心口就被一股力量狠狠撕开。 痛的几乎窒息。 她没命的往前跑,也不知跑了多远,直至看见一个墙脚,便下意识躲了进去。 避开了人,是否就能够远离那些险恶人心? 可是,她与司徒耀几乎朝夕相对了十年,到头来,还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她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痛恨自己活着,痛恨自己是人。 …… “将军,凉音在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股暖意包围了她。 是凉音。 楚兰舟一抬头,眼前的小姑娘泪眼婆娑,“将军,凉音在这儿呢,以后凉音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你别怕。” 说着话便张开双臂抱住了她。 楚兰舟的眼前一下便被泪水模糊了。 她也不想像如今这般满心忧患,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了。 如今的她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青春年少都葬送在沙场上,都为司徒耀的皇位做了踏脚石。 而如今的她,却连唯一的骄傲都失去了。 她,入京只是一个手无寸铁即将老死深宫的女子。 她甚至连当个怨妇的资格都没有。 她是楚兰舟啊,她是驰骋沙场的女将军啊,她是宁可站着死也不肯跪着生的人,她怎么肯在这种毫无尊严的生活里苟且。 她宁可得不到,也不愿成为这后宫里无数年华老去的女子之一。 “凉音,你也走吧。你看,我什么都没有了,我连武功都没有了。……” “我只是司徒耀后宫里养着的一个废人,我已经不是什么将军了,我不是将军了……” “凉音,我不是将军了。……” “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哭腔如泣血,充斥着她前所未有的绝望。 司徒耀把她所有的骄傲都踩在了脚下,而如今的她,不但丢了自己的心,连尊严也都碎了一地。 凉音声泪俱下,几乎泣不成声。 “将军,他不是你的良人,他没有心的。……。你不要他了好不好,你做回你自己吧。” 当年那个单枪匹马冲入乱军中把她救出来的女中豪杰,那个马革裹尸浴血沙场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她即便身中七刀也不曾吭过一声,那时候她一身光华,光芒万丈,多少七尺男儿都自愧不如。 可如今她居然哭成了泪人。 “你就听凉音一句劝,咱们不要他了好不好?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还少么。皇帝又如何,他根本不值得啊,外面的好男人那么多,将军,你一定能得到幸福的。” “我们出宫,找个平平凡凡的人,平平淡淡过完下半生,几亩薄田,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是你跟我说过的,你就别再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凉音的话仿佛勾勒出一个她不敢想象的未来,曾几何时,她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有父兄保护,有娘疼惜,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个心上人,两情相悦携手到老。 是啊,她可以不当将军,原本她就不是将军的,是不是。 楚兰舟破泣为笑,“好,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当将军,也不当什么婕妤,我就做我自己。凉音,我们也是可以平安到老的,是不是?。” 凉音点头如捣蒜,喜极而泣,“你可以的将军。你是只身深入万军之中的女中豪杰,你是沙场上无往不利的巾帼英雄,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够难倒你的。只要你愿意!” “对!”楚兰舟欣然抹了把眼泪,扶着墙徐徐站起身,“凉音,我们走。我们,我们离开这儿。……” 可话音未落,她便倒头栽了下去。 凉音惊惶失色,“将军,将军!” …… 楚兰舟做了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换回了她的男装,拿起了她的大刀佩剑,高高兴兴挽着凉音的手双双出了宫。 后来她又托人给凉音寻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个踏实勤劳的庄稼汉,虽然长得不是很好看,但人好,也很疼凉音。他们成了亲很快就生了娃,她和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很幸福。 就在她以为能看着凉音到老时,她突然就醒了,枕巾都哭湿了。 原来是做梦啊。 楚兰舟心里空落落的,坐起来却四下见不到凉音人。 平素凉音都是守着她的,这是去哪儿了。 楚兰舟呼唤了两句也没人回答,她心里莫名有个不好的预感,挣扎着便下了床。 这时候有个小宫女端了热水进来,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楚兰舟问她,“凉音呢?” 那小宫女吓得热水都没能端稳,险些溅了自个儿一身,看也不敢看楚兰舟,连忙放下就赶紧走了,活像见了鬼似的。 楚兰舟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起来,她急忙披了件衣裳便匆忙出门,宜欢殿里个个谨小慎微,无论她问谁,都说没看见凉音。一个个生怕提起什么禁忌似的。 楚兰舟咬咬牙往外走,一众宫人内侍吓得纷纷跪在她前面,“婕妤饶命!” 楚兰舟攥紧了拳头,前路被他们死死堵住,她站都站不稳,靠着墙才勉强站住,“凉音呢,你们把凉音弄到哪儿去了?!” “婕妤娘娘恕罪!” 楚兰舟却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就在这时候,两名宫女提着水从外头进来,边走边低声说:“什么婕妤呀,不就是个废人,跟纸糊的似的,吹个风都能昏睡这么久,亏她以前还是个大将军呢,这女人要是进了后宫,全都是个德行。居然教唆侍女去刺杀皇后。我看那个老觉得自己很了不起的侍女离死也不远了。” 楚兰舟闻言浑身一震便冲过去,直接就撞倒了提水的宫女,“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大将军什么指使侍女去刺杀皇后?你们说的是谁,大将军是我么,侍女,侍女是说凉音么?” “楚、楚婕妤!” “娘、娘娘饶命啊!我我我们也是道听途说的,我们,我们……” 那两名宫女被泼了一身人仰马翻,吓得瘫在那,舌头都打结了。 “我在问你们,你们说的侍女是不是凉音?!” “我我,我们……她她她在栖凤宫……” 那两名宫女瘫坐在水渍上,直接就吓尿了, 楚兰舟脸色骤变,扭头便跌跌撞撞往栖凤宫的方向奔去。 一路上,宫人都在谈论:宜欢殿那个忠于楚婕妤的丫头跑去栖凤宫刺杀皇后,害得皇后小产,陛下龙颜大怒,要将那小丫头凌迟处死。 楚兰舟一刻不敢耽误,可还是晚了。 她赶到时,凉音已被打得奄奄一息。十几岁的小姑娘,浑身是血,满脸血污。 简直触目惊心。 楚兰舟顿时泪如泉涌,“凉音……”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凉音吃力地想要爬起来,但费尽力气也起不来,她趴在那儿,拼命冲着楚兰舟摆手,“走!离开这儿。……将军,走。” 楚兰舟喉咙发紧,心口像被无形的手捏住一般,痛的几乎昏过去。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肉里,才勉强留住意识,吃力地扶起了凉音。 “走,我带你离开这儿。” 司徒耀就站在几步之外,身穿玄色龙袍负手而立,高不可攀。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楚兰舟,“你可以走,她必须留下!” 楚兰舟泪目怒道,“凉音她才十九岁啊。她到底做了什么你要这么对她?杀人不过头点地啊!这还不够么?!” “她胆敢刺杀皇后,就该早早做好赴死的准备。既然你这个主子教不好下人,朕就替你好好教教!”司徒耀冷冷道,满眼的戾气。 楚兰舟惨然苦笑,“这世上我只剩下凉音一个亲人了。陛下若执意不肯放过她,就拿我的命抵吧。” “我的命,应该比凉音的命值些钱吧。” 楼阁之上,披着斗篷的女子居高往这儿看来,楚兰舟循着那满怀恨意的目光看去,却看见了她隐隐的得意。 到底是多狠的心,才能牺牲自己的孩子来陷害别人? 冯佳雪,你究竟是有多恨我。 或者说,你是有多不自信。 “楚兰舟,你别以为朕不敢对你怎么样!”司徒耀咬牙切齿。 “要杀她,先杀我!”楚兰舟面无惧色,一步不肯让,用自己单薄瘦弱的身子将凉音紧紧护在身后。 从未有人敢挑战司徒耀的威严,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过去,她也是怕他的。 可是凉音的呼吸越来越弱了,她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她怎么能退缩? 楚兰舟的咬牙坚持终于彻底惹怒了司徒耀,他不知是怎么做到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身边禁军的身上抽出了佩剑,便化作闪电刺了过来。 楚兰舟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奋不顾身地扑过去。 但,还是晚了。 司徒耀的剑便从她眼前晃过,笔直刺入凉音的胸膛。 这一剑,以一个几乎不可能的角度刺了过来。 楚兰舟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凉音宛若破破烂烂的布偶,就倒在她脚边,哑着声在哭,血与泪交织在一起。 没人比她更最清楚司徒耀的身手有多好,如今的她手无寸铁,可为什么她拼了命也拦不住他。 为什么! “凉音,凉音!” 凉音拼了命来抓楚兰舟的手,双唇张张合合,用尽力气吐出一个字,“走!” 第10章 我要你从他心里彻彻底底地死去 话音未落,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楚兰舟一度哽咽。 “司徒耀,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夺走我珍视的人和事?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不值一提么,凉音的一条命难道还不如一团未成型的肉?!” 堂堂陛下冷着脸一言不发,还是他旁边栖凤宫掌事的女官冷声道,“草民贱命,如何与皇嗣相提并论。” 皇嗣。 好一个皇嗣! 楚兰舟泪如泉涌,却仰头笑出了声,“司徒耀,你要凉音替你的孩子赔命,那谁来给我的孩子赔命,你么?” 司徒炎面如寒霜依旧一言不发,那脸色有如腊月屋檐下的冰凌冻得人直想打哆嗦。 楚兰舟复又笑了,徒手拔出身上刺在凉音心口上的剑,笑靥如花:“我明明都已经决定不爱你了,你为什么还要毁了我最后的希望。你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过么?” 司徒耀凝视着她没出声,楚兰舟扔下了染血的白刃,如释重负般长长舒了口气,“也好,这一剑足以抹杀过往的恩怨,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 凉音的血迅速浸透了她半边身子。 她本就苍白的脸这下更是惨白如纸,满手满身是血,单薄消瘦的身子仿佛风吹而过便会倒。 但她却半点不肯认输,用尽全身力气扶着已经断了气的凉音,一步一个血脚印,步履蹒跚。 “凉音,我们这就出宫去,我们去找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好不好,我答应过要保护你的,你也答应过要保护我,我们去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以后一定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了。” 那些禁卫宫人面面相觑,竟然谁也不敢上前。 她的身后,忽然传来司徒耀冷如寒冰的声音。 “婕妤楚氏,纵下行凶,杀害皇嗣,不知悔改。打入冷宫,永世不得出!” 楚兰舟的脚步一顿,徐徐回头,“这样就可以不用再看见你了么?” 她的笑容,就像是绝望里开出的花,让人心口猛地像被什么东西撞了,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在笑,却泪如雨下。 司徒耀呆呆地看着她,捂着心口,几乎站不住。 “陛下?”王德连忙上前,司徒耀横了他一眼,他便又退了回去。 而楚兰舟扶着凉音才跨出栖凤宫的大门,便用尽了全部力气,双双倒在了尘埃里。 青砖都被血染红了。…… 陛下却是狠心下了圣旨,将楚婕妤,送入冷宫。 …… 时间一晃便是半月有余。 寒风呼啸,森冷入骨。 冷宫的东南角,立着一座新坟,上面歪歪斜斜的“凉音”两个字,是用血写上去的。 坟堆上,可见泥土染着血红,已渐渐发黑。这里的每一捧土,都是楚兰舟徒手挖出来又盖上去的。 楚兰舟在坟前跪着,郑重磕了三个头,她每日晨昏定省,必要来磕上三个头。 “凉音,我听你的,他不是我的良人,我不要他了。我再也不会难过了。你说,我陪你一辈子好不好?” 没人回答她,回应的只有呼呼风声。 凉音还这么年轻,她才十九岁。死的人应该是她才对啊。 楚兰舟在坟前跪了许久,恍惚中看见凉音在对她笑。她想伸手去摸摸那张灿烂天真的笑脸,却只摸到冰冷的墓碑,便醒了。 原来是梦啊。 凉音,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亲人了,如今连你也不要我了,我该去哪里? 天大地大,我无处可去了。 楚兰舟嘴角逸出苦笑,扶着墓碑艰难地站起身。 一盆冷水冷不防浇下来。 楚兰舟冻得直哆嗦,靠着墓碑才勉强站稳。抬头看去,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绣着整幅白雪红梅的斗篷,往上看去,是冯佳雪那张生得倾国倾城的脸。 她脸上点着梅花妆,妆容精致,脂粉细腻贴合,给她本就白皙的肌肤增光添色不少。她的头上,还别着八宝如意镂空华胜,左右各两支七尾凤钗、和一支百鸟朝凤金步摇,端的是富贵华丽,高高在上。 泼水的人站在她左侧,是个膀大腰圆的嬷嬷。看也知道是何人授意。 冯佳雪身后还有一个内侍,他手中托着壶酒,冯佳雪看了他一眼,那内侍便走上前来。 “喝了它,或者我本宫铲平了这座坟,你自己选。” “我是哪里得罪了皇后娘娘么?”楚兰舟忍着嗓子眼里一阵阵发痒咳嗽的冲动,苦苦撑着身子站起来。 冯佳雪扶着贴身侍女的手,面带得意地盯着她,“你就不好奇,自打你进了冷宫为何就连顿饱饭都没有么?” 楚兰舟忽然明白了什么。 不怪冷宫破败如斯,连间门窗完好的屋子也没有。夜里寒风呼啸着钻进老旧破损的窗户,仅有的毯子也是薄薄的一层。 可为什么? 她冯佳雪是中宫皇后,高高在上,她有倾国倾城的容貌,她有司徒耀的全心相护,这还不够么?为何要与一个被废了武功、锁在冷宫的废人过不去? “喝,还是不喝?”冯佳雪冷冷看着她。 她带来的那个膀大腰圆的嬷嬷,上前一把掀倒了楚兰舟,大脚高高踩在凉音的坟堆上,作势要把墓碑也给掀了。 楚兰舟下意识护住头,肩膀最先着地,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清楚楚,疼得她咬紧牙关才没有叫出来。 “你若不喝,本宫马上就把这座坟夷为平地,把里头的人拖出来扔给野狗吃。” “不要动凉音!”楚兰舟咬咬牙,忍着剧痛爬起来。 冯佳雪得意洋洋的盯着她,“你喝了这杯酒,本宫就放过这个死人。” “为什么一定是我?” “你喝不喝?” 楚兰舟嗤的一声笑出来,那双曾经令敌军胆寒的眸子一凛,冷冷道,“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冯佳雪心里怯了怯,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但还是假作镇定的哼了一声。 楚兰舟面无表情的接过那壶酒,一仰而尽。 酒入口的一瞬间,内里便有如刀割般疼痛。 冯佳雪眼里都在放光,欣喜若狂。她扶着侍女的手都因兴奋而颤抖, “楚兰舟,你知道你喝下去的是什么东西么?” “毒药。” 楚兰舟面不改色从容镇定,仿佛浑身湿透在风中哆嗦的人,并不是她。 因为知道是毒药,她才吃的如此干脆。 “你为什么不怕!你为什么不求饶!你就不怕死么?”冯佳雪愤怒,她恨透了这个女人,凭什么她每时每刻都是一副从容不迫不疾不徐的样子! 从前被打入天牢是这般,如今还是这般! 喝了毒酒要死她一点都不怕么?! 楚兰舟苦笑,“皇后娘娘,你觉得我活着会比死更舒服么?我为何要怕!” 冯佳雪闻言攥紧了拳头,“你凭什么连死都不怕,楚兰舟!我恨你!我恨你占据了他全部的心思!凭什么你这么一个不会针黹女红不会绣花洗手作羹汤的老女人可以夺走他的全部注目!你凭什么!” 恨她? 楚兰舟嗤笑一声,皇后娘娘恨她呢,那她该恨谁去? 司徒耀的心,怎么可能是她能够占据的? “我从小眼高于顶,什么男人都进不了我的眼,除了他。可他眼里都是你,只有你!你让我怎么甘心?我最恨你这种明明救了人还要装无所谓的清高嘴脸,我恨透了你!” “我要你死,我要你从他心里彻彻底底地死去!” 第11章 不过一场轮回 楚兰舟闻言哈哈大笑。 “皇后娘娘真是天真,司徒耀他明明谁都不爱……他爱的,只有他自己啊。” “胡说八道!”冯佳雪气急了一个巴掌朝楚兰舟扇过来,“陛下他不是这样的人,没有了你,他一定会爱我的。” “对,都是你这个老女人害的,你死了,他就会爱我的。你那个丫鬟和你一样该死,她还护着你,所以本宫就先让她去死了,你们不是主仆情深么,你可以去找她了呀!” 楚兰舟强烈地咳嗽起来,嘴角有血溢出来。 凉音若是有个像冯佳雪这般的主子,想必也不会如此艰难了吧。 楚兰舟是想恨的,可她此时只觉得冯佳雪比她还可怜。 浑身的剧痛早已麻木,五内刀割一般的疼,一刻也不曾停下,她扶着靠着墓碑缓缓地坐下来,大口大口的鲜血从口中涌出来。 “他当真爱我,又如何会舍得杀我至亲至爱的人……他若是爱我,又怎么能舍得废了我最引以为傲的一身武功?” “我替他出生入死,整整十年。司徒耀用江山为聘的谎言哄着我为他,心甘情愿替他卖命,如今,他不过是借着你的手,来除掉我。……” 大将军手握重兵,功高盖主,娶进后宫让她慢慢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里和记忆力,最终消失于无形,他兵不血刃就能解了她兵权,着大抵就是最好的方式了吧。 楚兰舟泪如雨下。 由头至尾,司徒耀爱的都只有他自己啊。 他爱的,只有他的江山万里和宏图霸业啊。 他谁都不爱! 可为何她没能早些看清,她若是早些认清他的面目,兴许她辞官归隐,与他老死不相往来,凉音就不用死了。 凉音,对不起,是我不肯早些听你的劝。 是我害得你失去了明天。 “不,你是骗我的!陛下他明明……他明明连睡梦中都叫着你的名字啊!他是爱你的!” 冯佳雪却像是受了巨大的冲击,忽然大叫起来:“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凭什么,凭什么你已经年华老去什么都没有还能让他如此惦念!我冯佳雪风华正茂我出生名门,我到底哪儿一点不如你?” 梦里么? 原来司徒耀也会做梦。 楚兰舟闻言吃吃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是不是有些谎话说久了他自己也当真了。 也或许,所谓的梦话,也是他算计之中的一部分。 这般待她司徒耀,怎么可能会爱她的呢?当真深爱,怎么舍得这么伤害她? 这世上最藏不住的,便是爱啊! 她怎么敢相信他是爱她的? 楚兰舟的心口剧痛起来,她抓着心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随时都要窒息了。 冯佳雪却是不甘心,一把揪住了她的衣襟,歇斯底里地拉扯着她:“楚兰舟,你那个死忠的傻仆人她根本没有刺伤我,是我刺的自己,是我自己摔倒的,你是不是想杀了我呀,是我把你的一切都夺走的!” 楚兰舟惨笑着,一字一顿,“我知道——” “凉音,不会。” 凉音,不会。 她坚信。 因为凉音很善良,她讨厌冯佳雪,可孩子是无辜的。 凉音,不会。 也许,是她那些年背上的杀业,如今到了要偿还的时候。 可是老天爷,其他人都没有错啊。要偿还就让她一个人偿还就好了。你为什么要让那么年轻的小姑娘赔上一生的年华?为什么呀。…… 任由冯佳雪怎么骂怎么挑衅,楚兰舟都还不了手了,对着一个将死之人,冯佳雪终于失去了兴趣,带着她的人扬长而去。 楚兰舟也终于支撑不住,倒在雪地里,血如泉涌。 可她一抬眸,便看见在围墙上站着的人影。 他今日没有穿着他的龙袍,身上是一身再寻常不过的藏青色流云暗纹袍子,可他依旧美得惊心动魄,风华无双。 这天下除了司徒耀还有谁? 冯佳雪来了,他也来了。真好呢,妇唱夫随。 楚兰舟你看,幸福不是不存在,只是你没有而已。 楚兰舟眼前越来越模糊,她依稀看见司徒耀身子一晃,便从围墙上跌了下来。 然后,他爬起来,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司徒耀,我曾用我的全部去爱你。可再爱又如何呢? 这一场痴恋终不得善终。 朦胧中,她仿佛看见当年第一次遇见的那个司徒耀,当时年少,一身骄傲,可怎么也与眼前的人联系不起来。 自古,爱这件事不过就是一场轮回。当初,她负了别人,如今,也被人负了。甚好。 楚兰舟呢喃着,“司徒耀,从此以后,我爱过你这件事,一笔勾销。” “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我只愿上穷碧落下黄泉,死生与你不复相见。”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有白头。 你瞧,古人诚不欺我。 …… 天空飘起了雪。 一点一滴落在楚兰舟脸上身上,她倒在血泊里,宛若破碎的木偶娃娃。 楚兰舟在笑,嘴角微弯,落雪中的司徒耀成了她看这世界的最后一眼。 她嘴角渐渐浮出一抹释然的笑容,眼中有如星辰璀璨的光芒在那瞬间彻底熄灭。 …… 司徒耀呆站了良久,徐徐跪了下去。 怀中的楚兰舟渐渐冰冷,就连雪花飘下来都不再融化了。 司徒耀却怎么也不肯撒手放开。 “楚兰舟,你睁开眼看我!你不是恨我么,你不是要我给你的孩子赔命么,我就在这儿,你起来,我就把命赔给你。” “怎么可能一笔勾销呢,我和你怎么可能一笔勾销,我不要死生与你不复相见,我们怎么能互不相欠呢?我们怎么能互不相欠!” …… 三日后,冷宫废妃楚兰舟以大将军之名下葬,国礼葬之,赐葬皇陵,赐将军冢。 据说,葬礼那日冷宫失了火,昔年过往随着雪中的那一场大火,悉数化为灰烬。 据说,大将军的逝世对与大将军有过一段十年情缠的陛下几乎没有半点影响,皇后娘娘依然好好在栖凤宫享受着一国之母的荣宠,冯家依旧权倾朝野,宫中仍有新人笑。 只是君王从此不展颜。 只是宜欢殿里有人夜夜泣不成声。 曾经辉煌过一时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也随着那一葬,归于尘土。 不复再见。 …… 史书有载:西陵靖武二年初春,西陵传奇大将军一字并肩王楚兰舟殒没于冷宫,享年二十有七,其短短一生战功赫赫,盛名响彻四海,其治军之严明,令行禁止都成为后世兵家之楷模,史称之为传奇。 但坊间也因她红颜薄命而常以此引以为诫:宁成农家妇,不入帝王家。 …… 第12章 后来没有你,再无意义(修) 宫城内,弘光殿前。 王德提着晚膳站在殿前,望着殿门不忍地摇摇头。这已经是陛下第几日不进膳了。 世人只道帝王无情。 却不知,素来冷漠铁血的陛下那日抱着楚大将军浑身染血的遗骸,在雪中跪了整整两个时辰。那时候,冷宫一众人等被驱散,只余下破碎哭声与风雪一同飘散。 他们也不知,大将军落葬的前一夜,弘光殿里灯火通明到天亮,王德就守在殿外,飘入耳中的哭声破碎零散,沉重压抑,痛彻心扉。 所有人都觉得大将军去世,陛下像没事人一样,可只有他知道,陛下有多痛。 “陛下,请万务保重龙体。” 王德知道陛下听得见,他便在门口跪了安,磕了头,提着早已冷掉的膳食缓步离开。 今夜想来又是一个不眠夜。 …… 入夜,巡夜的禁卫仿佛听见了呜咽声,但风声入耳,一吹就散了。 …… 早朝散后,宫外传来了消息。王德一边伺候着司徒耀换下朝服一边回禀道,“陛下,方才陈大人来报,一字并肩王府的下人都收归内廷了。王府的管家也找着了,说是死在了后院的柴房里。” 司徒耀的手一顿,“死了?” “是,七孔流血,死状惨烈,说是中的见血封喉的鹤顶红之毒。”王德回道。 司徒耀的眸子微微一眯,说道,“那也就是说,死无对证了。” 王德说道:“是的,陛下。” 见血封喉,好一个死无对证。好一个死状惨烈。 这么一来,他受何人指使,受何人摆布,为何暗中对大将军下手,也就无从得知了。这件事终将成为悬案,永无大白之日。 司徒耀捏紧了拳头。 良久,他的拳头才慢慢松开。他的眸中沉痛隐去,复又冷绝无比,吩咐王德道,“原在一字并肩王府中伺候的那些人,尽数遣散,逐出京师,永世不得踏入帝京。” “是。”王德忙答道,说着顿了顿,才又说道,“陛下,还有一事。……” 司徒耀“嗯”了一声,斜眼睨他,“何事?” 王德说道:“皇后娘娘在外求见。” 司徒耀问道:“可有说什么事?” “皇后娘娘听闻陛下病了,说是特意亲自下厨给陛下做了几个清淡养胃的菜,这会儿正在门口……” “不见。” 不等王德说完,司徒耀便果决的打断了他,说完又吩咐道,“备车,出宫。” …… 料峭春寒,晌午时分大雪骤降。大雪中,一辆马车疾驰出了宫,直奔皇陵。 皇陵之中,那座将军冢离群索居,孤零零的。 朱笔所写的“大将军楚卿兰舟之墓”九个字冷清凄艳无比。竟与这纷纷扬扬的白雪之中也格格不入。 有个人倚在墓碑一侧,闭目仿似睡着了,雪花纷纷扬扬落了他满头一身,渐渐消融,又渐渐落满。 他抚摸怀中狐毛领子的貂皮大氅,径自喃喃自语,“楚兰舟,你知道么?在人前,朕不敢哭,不敢笑,不能怒,不能爱,我就连恨都不敢。……” “楚兰舟,你我之间怎么会是你说没关系就能没关系的。我不肯,我不肯你听得见么?” 他手里提着壶酒,一口一口,酒入愁肠。 王德站在车旁,不敢靠近,就这么远远看着。 依稀可见,头抵着墓碑,泣不成声。 皇陵太安静了。死寂一般。只余风声怒号,雪花飘零。还有泣声破碎。…… 自打那日从皇陵回来后,陛下便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勤理政事,日理万机。直到那日,寒食。 声声啼乳鸦,生叫破韶华。夜深微雨润堤沙,香风万家。画楼洗净鸳鸯瓦,彩绳半湿秋千架。觉来红日上窗纱,听街头卖杏花。 夜深风凉,夜半无人。 宜欢殿里久无人居,已然落了灰。 司徒耀推门而入,将一幅有半人高的丹青挂在最显眼的地方。 画中少女穿着身铁甲,手持长缨枪,轮廓尚显稚嫩,却已依稀可见来日英气勃发巾帼不让须眉的模样。 她的笑容朗如阳光,看一眼,便令人不自觉手感染。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那个明眸皓齿的少女回眸冲他笑靥如花,“司徒耀,我背叛了绝命门,以后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你以后若是抛弃我背叛我,我就与你死生不复相见。” 他笑着回应说:“好。” 那时候,她才十六七岁吧。 后来,她握着宝剑站在他的床头,像勇士一般,“司徒耀,你总这么任人欺负也不是办法,他们都想踩着别人上去当皇帝,你也是皇子,要不你也去当皇帝吧。你若是也想当那个皇帝坐那把龙椅,我便当你的先锋官当你的大将军,帮你打下这江山,守护它山河永慕!” 他便回了她一句,“我若当了皇帝,你可愿意当皇后?” 她歪着脑袋想了想,果断摇摇头道:“我只想过要当西陵历史上第一个女将军,却没想过要当战神皇后。皇后不好当吧,要大家闺秀,要温柔体贴,针黹女红,轻声细语,我不行。姜家将门,教不出来扶风弱柳的闺女。” “皇后又没有范本,你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要什么扶风弱柳。” 她闻言嬉笑道:“原来你还有这等癖好,是不是要本姑娘把你打得起不来床你才甘心情愿啊。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后宫三千佳丽,当个皇后不但要把自己个儿的丈夫分享给别人,还得任劳任怨不能嫉妒,搁在谁身上受得了啊。换了是我的丈夫,他敢纳妾试试!” 他煞有介事笑道,“嗯,家有悍妻。惧内,听起来也不错。”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少女磨着牙咬牙切齿:“司徒耀!你是真的皮痒是不是——”说到激动时便拔了剑当头劈过来。 那时候,她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分明过了几年刀口舔血的日子,却并未侵染她半分心智。那时候的她,多令人羡慕啊。 可不知怎地,那些画面在他的眼前越发模糊了。 狂风暴雪飘来,淹没了旧时欢颜的楚兰舟。眉目愁苦的楚兰舟独自一人站在雪中,风雪覆盖了她的笑颜,她泪眼朦胧,眸中只余下绝望。 “司徒耀,你要凉音替你的孩子赔命,那谁来给我的孩子赔命?” “他若是真的爱我,他又如何会舍得杀我至亲至爱之人……他若是爱我,又怎么能舍得废了我最引以为傲的一身武功。” “司徒耀他明明就谁也不爱啊。” …… 往事历历在目,她的话言犹在耳。 司徒耀一下一下地捶着胸口,却阻止不了在心中肆意泛滥的痛楚。 那时候,她怎么能那般决绝饮下冯佳雪递过去的酒。 她,想来恨透了他。 死对她来说,才是解脱。 他从一无所有踏着尸骨成堆的道路一步步走上鲜血所染的地位,坐拥这血染的江山,心肠之硬,何人能及? 可再硬的心肠,也敌不过那锥心刺骨的痛楚,一寸一寸沁入骨血。 楚兰舟。我这一生谁也不敢爱,谁也不敢恨。 可我机关算尽又如何?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这条路没有你,我怎么能走得下去。 …… 第二日清早,王德照常来请陛下上朝,可叫了几声也未见答应,王德斗胆推门入内,便见有个人伏在床沿,一头白发披散,触目惊心。 王德犹清晰可闻,他口中呢喃唤着:“楚兰舟,我后悔了。……” 那一瞬,地老天也荒。 这一场爱恨纠葛,究竟是谁爱惨了谁。 前半生有你,谁家折杨女,弄春如不及。 后来没有你,再无意义。 第13章 也许忘了,才能活着 转眼是暮春。 山下落尽梨花春又了,满地残阳,翠色和烟老。 而山里的草木才刚吐露了一点新芽,瞧着十分凋零,料峭春寒也迟迟不肯褪去。一股雾气弥散在山间,朦朦胧胧的宛如仙境。 临近中午雾气才慢慢散去,渐渐露出山间那几间精巧细致的小屋子。 屋子里的床榻上躺着面色惨白的女子,仿佛长眠,一动不动。若非她心口仍有起伏,便与死人无异了。 沈月笙用他费尽周折才寻来的珍稀药材,熬成了一锅汤药,小心翼翼一口一口给她喂了下去。 整整喂了七日,她才一点点恢复了生机。 从无尽迷茫中醒过来时,楚兰舟还有一时的恍惚。 草屋小窗,药香朦胧。 地狱冥府,原来竟是这样的景象? 她费劲地撑开眼皮,又疲倦地闭上,却听见耳畔有人惊喜地呼唤着她早已被人忘却的名字:“雁回,雁回。” 雁回,这是她当初在绝命门时的代号啊,会叫她这个名字的故人早就都已经…… 楚兰舟恍惚醒来,近在咫尺的面容无比熟稔,经年再见,她几乎不敢认,“……少主?”沙哑虚弱的嗓音里还是能听出她难以置信的震撼。 沈月笙淡淡一笑,“绝命门罪孽深重,也早已经解散了,你就叫我的名字吧。” 楚兰舟怔了怔,瞬时热泪盈眶,“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你要好好的活着……为什么,连你也……”连你也死了。 “傻姑娘。”没等她说完,沈月笙便笑着伸手去拭她眼角的泪痕,“我们这是在人间,不是在什么地狱冥府。有我在,怎么会让你这么早下去?” 楚兰舟初时怔了怔,接着呆住,良久也回不过神来。没死? 沈月笙抚她的额际叹了一声,“我没死,你也没死。我们都还活着。” 活着? 许久许久。 楚兰舟才终于从呆滞之中回过神来。 “……嗯。”她鼻间溢出一个很浅很浅的单音,整个人依旧恍惚。 她竟然,还活着。 可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呀。 …… 自从那日醒来之后,沈月笙就再没听楚兰舟开口说过话。一连好几日,她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这么望着发呆,一言不发。 只有夜深人静时,能听见凄凉至极悲伤入骨的叹息声,刻骨悲痛,闻者心惊。 到后来她的伤渐渐好起来,能坐起来能下床了,她也不说话,就趴在窗口眺望远方,也不知是看的何处。 有时候沈月笙叫她半天她都没反应,走到她跟前了,唤她,或者是碰她一下,她才会猛然从游离的世界惊醒,愣愣看着人接着发呆。就这么日复一日地沉默,日渐消瘦。 沈月笙都看在眼里,心疼极了,却又无从劝起。 直到这日,外头晴空大好。天空万里无云湛蓝明澈。 沈月笙去采了一趟药回来便高兴地与楚兰舟说道,“雁回,今日山中的花都开了,我带你去看看吧。” 楚兰舟顿了顿,忽然回头看他,“我记得你有药。” “什么?”沈月笙愣了愣。 “让人忘记痛苦的药,我记得你有。”楚兰着顿了顿,又说道:“我想忘了。” 沈月笙迟疑道:“雁回,你……” 楚兰舟淡淡笑了,无比酸楚,“月笙哥,你恨我么?” 沈月笙也愣了一下,“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 “当年是我带着那个人剿了绝命门,害得你不得不从此流落江湖,辗转四处,你……恨我么?” 沈月笙淡淡摇了摇头,“绝命门坏事做尽,错事做了太多,终有一日会被终结。不是你,也会有别人,我自己没有那个勇气,如今解散了也好。雁回,你追求自己的幸福没有错。当年解散了绝命门也不是你的错。” “可是,我的家人就是死在司徒家的手里。我却还和仇人的儿子在一起,这是报应。月笙哥,这是报应。我想忘记。……” 沈月笙看着她生不如死痛不欲生的模样,一句劝慰的话都说不上来。 也许只有忘记了,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 春去秋又来。时光荏苒而过。 大将军兼一字并肩王楚兰舟病逝已是旧事。如今京中百姓议论起时,也多半只留下感慨说:“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自古美人如名将,何曾人间见白头? 大将军楚兰舟即便不是红颜,想必也活不久长吧。 不过,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伤痛总会消逝,那些人那些事也都随之消逝,徒留一段美人名将的传奇。 往事旧得不能再旧,世事却依旧落花流水。 如今京城的大街小巷大抵已说腻了前任大将军的故事,如今百姓们最津津乐道的,是宫里头那位年轻貌美盛宠无双的皇后娘娘。 听说,因为宫中那位皇后娘娘宠冠六宫,就连冯家的下人也都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冯家自然是当之无愧是新贵,一时风头无二。 沈家药铺里,蒙着面纱的女子委实听的受不了,便索性关了窗户,挡走了那些恼人的八卦。这些个后宫轶事,不过都是那些个无聊的说书先生,编出来夺人眼球赚钱的后宫野史。 当不得真。 “雁容,你怎地又将窗户给关上了。”沈月笙端着晒干的干草从后院出来,一瞧见她关窗,便没忍住唤了她一声。 蒙着面的女子闻言循声朝门口看去,见是沈月笙便淡淡回了句:“他们说的内容好生无聊。” 沈月笙闻言无奈的笑出了声,“这些街头巷尾的传闻都是那些人为了博人眼球以讹传讹的,当不得真,雁容何必与他们计较?” 姜雁容重重拍了下镇纸,郑重其事说了四个字,“不堪入耳。” 沈月笙哭笑不得。 正说着话,一抹宝蓝色的身影从门口飘了进来,姜雁容刚提笔要写方子,一支竹剑赫然冲她刺来。 “啊!” 姜雁容惨叫一声连退三步撞在了药柜上,手里头的狼毫笔随手就甩在如雪般的宣纸上,一片狼藉。 就连她脸上的面纱也在仓惶间弄掉下来,露出她左脸上很长的一道疤痕,本就惨淡的脸色这会儿更是煞白煞白的。 手持竹剑的少年也吓得丢开了竹剑,张惶无措的往后退了好几步,傻在那儿就不会动了。 沈月笙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急忙上前去查看姜雁容的状况,“雁容,你还好么?” 姜雁容看着宣纸上的墨迹半晌才缓了过来,抬眸冲着沈月笙摇了摇头。 目光却不自觉往地上的那把竹剑飘去。 沈月笙扭头便冲身后的少年瞪了一眼,少年手足无措,结结巴巴道, “我我……对、对不起。” “我、我我就想跟雁容姐姐闹着玩,我……我没想到雁容姐姐的反应这么大。” 一贯好脾气的沈月笙当场就发飙了,“你这不是胡闹么?你雁容姐姐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身子就禁不起折腾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竟然与她开这种玩笑,这要是把她吓出个好歹你要怎么办。” 少年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他一脸懊悔的看了看姜雁容,冲她深深鞠了个躬,“对不起,雁容姐。是月痕无礼,月痕做事欠缺考虑。月痕以后再也不敢了。” 沈月笙闻言剜了他一眼,“你还敢有下次?你就不怕我把你这身皮都给你剥了。” 沈月痕弱弱地往姜雁容那儿看,眼生可怜巴巴的求助她。 在沈月笙责骂少年沈月痕的时候,姜雁容已经缓过来那口气,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她将面纱捡起来,又重新挂上,这才拍了沈月笙的胳膊道:“月痕不是故意的,别怪他了。月痕这般懂事,他若是晓得会把我吓成这副模样肯定不会这么做的。” 沈月痕宛若抱道了救命稻草,使劲儿谄媚的冲着姜雁容眨眼睛,“雁容姐姐说的是,大哥,我真的不会再犯了。” 沈月笙白了他一眼,“你还不快滚?” “是是,我这就滚,立马就滚!” 沈月痕一个深鞠躬之后,扭头便往外跑,沈月笙又喊了他一句:“还有你的竹剑也带走!”说着一脚踢飞了地上的竹剑。 竹剑凌空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就飞出了药铺,“啪”的一下正好打中沈月痕的后脑勺,就听见他“嗷唔”惨叫一声,捡起竹剑哀嚎着很快就跑的都没影儿了。 沈月笙摇摇头,没好气念叨了一句:“我这不成器的弟弟也不晓得要到何时才能长大成人。” 姜雁容闻言嗤笑了一声。 沈月笙便纳闷儿了,“你笑什么?” “我笑你当兄长当久了,都快把自己当成爹了。月痕今年有十九岁了,过了年就该及冠了。搁别人家都是该成婚生娃的年纪了,只有你还把他当三岁孩子看。” 沈月笙愣了愣,盯着她那双澄澈透明的眸子,愣是是接不上话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看着桌上那一滩墨迹道,“月痕那臭小子整日除了给我找麻烦也没别的事情可干了。我还得给他收拾烂摊子。” “我来弄吧。”姜雁容忙表示道。 第14章 惊鸿一瞥,乱了心曲 沈月笙摇摇头,弯腰捡起了地上的丝巾收好,从怀中又掏出一方干净的丝巾替她蒙上,“你身子骨弱,歇着吧。我怎么说也是月痕的大哥,他闯的祸我总归得替他收拾的。” 姜雁容想反驳来着,但也觉得他说的在理,便不再坚持了。加上经历了方才的一场惊吓,她浑身虚软无力,也做不了什么了。思量之后,姜雁容便与沈月笙打了个招呼,随之回了后堂歇息。 可不知为何,姜雁容躺下之后也觉得甚是不安,她的心就像受了什么刺激似的,一直剧烈跳个不停。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脑海中一直反反复复出现月痕带来的那把竹剑。 一想到月痕举剑刺来的画面,她心里头便越发恐惧不安。 沈月笙收拾完了东西过来,他在门口寻思着要不要敲门,但思量片刻,还是没敲门便推门进来了。 姜雁容已经睡的很熟了。 沈月笙走到床前,摘下她的面纱叠好了放在床头的梳妆台上,又坐下来给她把了脉,半晌,皱着眉头替她掖好被角就离开了。 姜雁容这一觉睡了很久,也睡得很沉。 一向不会做梦的她还做了个梦。 梦里面她是征战沙场的勇士,骑着威风凛凛的黑马,手持长缨枪穿行于敌军之中,杀人如麻,令敌人闻风丧胆。 她从勇士到将军,能征善战,立下战功无数,受无数人敬仰。圣旨褒奖无数,军民将士交口称赞,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背上忽然一疼。竟是最亲近的人从背后刺了她一刀! 她难以置信地回过头,看见的,却是一个没有脸的怪物。那怪物冲她扑过来,她动都动不了,想喊也张不出嘴,心里恐惧到了极点。可就在这个时候,有个人突然就扑过来挡在了她身前。 她清晰听见了利爪没入血肉的声音,血,溅了她一脸。…… “不要——” 上姜雁容喊叫着从梦中惊醒。此时她满头大汗,浑身都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此时外头天高云淡,风轻气爽,正是秋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轻轻飘来的风里隐约还有当季金菊的淡淡香气,和方才的阴天,大雪,截然不同。姜雁容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是做梦啊。” 可梦里感觉真实的就像这些事是真真实实在她身上发生过一般,心惊肉跳的。幸好只是一个荒唐的梦。 姜雁容抹了把汗,穿戴整齐之后拿起梳妆台上的面纱蒙上,便欣然出了门。 梦里的事她到底没放在心上。 午后的风很暖,姜雁容漫步在大街上,抬头一望,头顶上是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心情便舒爽了许多。那场噩梦的阴霾到这会儿通通都消散了。 街上的行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雁容走近了便听见他们在说:南疆王无道,先帝昭和太子起兵勤王,从他谋权篡位的亲叔叔手上夺回王位。而南疆新帝登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广发王榜昭告天下,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失散十多年的女儿。 姜雁容听了一耳朵,正觉得无趣想走开时,就听见说这话的那个人说了一句:“你们是不知道,新登基的南疆王说,南疆公主出生时,曾有先知预言:凤还巢,天下统。说不定这位公主将来嫁给谁,谁就能统一四海了!” 姜雁容闻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边上的人闻声纷纷回头看她,她不好意思地轻咳了一声,赶紧走开了。 她心里却忍不住笑:这天下四海哪儿是那么容易说统一就统一的,那位公主又不是天上的凤凰,还真能点石成金,看谁谁成龙? 街上人来人往喧哗嘈杂,她漫步街头恣情惬意,一抹清丽的水蓝色亭亭玉立。风吹过她的衣角,飘逸轻灵,不食人间烟火。宛若落入尘世的仙子。 不喜不悲,仿佛遗世而独立。 此时,一辆精贵华丽的马车从街角转过来,一路骨碌碌碾过青石板,风吹起了马车的帘子,依稀可见车中人惊为天人的相貌。尤其是脸颊落下的白发,更是夺目非常。 姜雁容只是想躲一下马车,却不经意就望进了车里。 车里的人仿佛也察觉到姜雁容的视线,一个转头看过来,正好与姜雁容四目相对。 惊恐一瞥,乱了心曲。 女子的眼波流转,明眸如水,竟是再熟悉不过的模样。 司徒耀依稀只听见“轰”的一声穿耳而过,脑海中顿时一片空白。 最后只余下三个字—— 楚、兰、舟。 司徒耀猛地惊醒,大喝一声道,“停车!” 车夫闻声连忙勒马,马蹄高高扬起,马儿嘶吼长鸣,马车生生在街上打了个横才停了下来。 前前后后骑马的护卫都紧跟着勒马停下来,场面也是甚为壮观的。 可到底还是迟了。等车里的人跳下车时,那抹水蓝色已经彻底从他的视线里消失无踪了。就那么一闪而逝,就那么匆忙一瞥,他左看右看,前顾后望,就连一丁点影子都看不见了。 风乍起,吹落了男人的风帽,银白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怎么就不见了。……”他呢喃自语。 鹤发童颜的男子在街头彷徨四顾,一腔希望付诸流水,满目失落。 “陛下,您在找什么?”王德也紧跟着下了车,上前几步。司徒耀回头看了他一眼,失魂落魄道:“朕,刚才好像看见她了。” “她?您是说……” “对,是她。”司徒耀竟欣喜得像个孩子。 王德闻言苦笑道,“可陛下,大将军她……不在了。” 这一句“不在了”直戳他的心,司徒耀脸上的欣喜逐渐消失,眼睛里好不容易亮起的那点光,也渐渐消散了。 是啊,她不在了。 她怎么可能会在呢? 司徒耀的身形竟然踉跄了一下,几乎站不住了。 王德连忙扶住了他,“陛下,您赶紧上车吧,龙体要紧。” 司徒耀不再言语,被王德搀着上了车,那双从前肆意深沉令人不敢直视的桃花眼,如今毫无神采,宛如一潭死水,令人不忍。 马车来了又走,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车里,司徒耀痴痴望着外头飞速掠过的街景,白发被风吹起,他苦涩一笑:也不知是应了是谁的一语成谶,青丝成白发。 马车渐行渐远,角落里,姜雁容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却不忘了把刚刚撞倒她的小男孩给拉起来。 那小孩儿可怜兮兮像做错了什么似的,一个劲儿的直道歉,“对不起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姜雁容微微板起脸说道:“不是故意的你也要看路啊,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车多马多,你幸好是撞着我了,要是撞上刚才那辆车,你小命都不保了。下回走路记得要看路,不能跑知道不。旁人可就没我这么好说话的。” “知道了姐姐,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我这不是着急回家嘛。” “行了,你走吧。” 那小孩子见她也不追究,松了口气,甜甜说了句谢谢姐姐,便兴高采烈的走了。 姜雁容拍了拍屁股后面的灰尘,又朝着方才那队人马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深邃起来。 青丝成白发,陛下。 难道,他就是传闻中那位铁血手腕铁石心肠的当今圣上,司徒耀么。 …… “你这是去哪儿了?”姜雁容刚一进药铺,沈月笙就火急火燎着急忙慌地迎了上来,“没事吧?” 瞧他的神态,像是走失了自家孩子那般揪心。 姜雁容顿了一下,“我,我……我就是出去街上走了走。就睡醒了突然就想出去走走而已,也……也没走多远。”姜雁容说着指了指身后的大街,弱弱道。 沈月笙听她这么说才松了一口气,“你吓死月笙哥了,你怎么一个人出去也没说一声?方才我想看你起了没该喝药了,去你房里找你,结果你根本没在屋里,我还以为……”你突然看见了什么人就想起了什么要去找谁算账呢? “以为什么?”姜雁容不明所以追问道。 “没,没什么,你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沈月笙轻描淡写一笔带过,说自个走儿又暗暗松了口气。姜雁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沈月笙这才放心下来,但很快这颗心又提起来了,“你下次出去之前记得跟我打个招呼,你身子都没好利索,一个人出去太危险了。” 姜雁容“哦”了一句,便心不在焉地坐下来,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沈月笙不放心地追问道:“怎么了?你出去碰见什么人了么?” 姜雁容闻言抬头,就这么看着沈月笙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沈月笙以为她什么都不会说时,她忽然说道,“月笙哥,我好像见到那个人了。” 沈月笙初时愣了一下,不明所以问道:“什么?你见到谁了?你是说,他?!”这话说完,姜雁容还没说话他便恍然大悟,“你什么时候见到他的,是在哪儿见到的?你有没有,有没有跟他说上话?” “刚才,就在大街上。月笙哥,我怎么可能跟他说上话?你想什么呢?”姜雁容好笑道。 沈月笙这才意识到自个儿反应过度,徐徐压下情绪说道:“是啊,我想多了。那个人……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街上。” 姜雁容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他果真如传闻中的一般,鹤发童颜,月笙哥,像那个狗皇帝那样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也会有觉得对不起谁的时候么?” “……”沈月笙愣是接不上话,只能摇摇头苦笑带过。 姜雁容倒了杯茶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又心血来潮地问道,“月笙哥?我的过去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么?” 沈月笙心里“突”地一下,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 第15章 不要命了是不是 但好在沈月笙早已有所准备,他很快便又堆起无奈的笑容,加以掩饰道,“那不然呢?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遍了么,我那个时候为了采一株很重要的药爬到悬崖上面,结果不慎十足,你是为了救我才会从山崖上摔下来,受了很严重的伤,才会这么虚弱的。” 姜雁容又问:“那我脸上这道疤呢?” “……那、那自然是你从山崖上摔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被尖锐的山石划伤的。” “可我怎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呢?”姜雁容还是不信。 沈月笙几乎要笑不出来了,他暗暗攥着拳头,心神一振,郑重其事道,“你是真的想多了。绝命门解散之后你便遇到了一个与你两情相悦的人,没多久你们就成亲了。虽然他也知道你的过去,可他并不介意,对你也很好。” 他说着,生怕姜雁容会动摇会怀疑,马上更加肯定以及坚定的说道,“你还差点有过一个孩子,可你的夫婿在做生意的时候出了意外去世了,你悲痛欲绝,孩子就不小心小产了。也怪我医术不精,没能帮你保住你的孩子,后来你也因此陷入低谷,自我封闭了记忆。” 姜雁容说道:“可你说的我的夫君,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 沈月笙只能说:“失去了一个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的那种痛苦,我想你是不希望再经历一遍吧。如今忘了也好,兴许你还能重新开始。” 姜雁容摇摇头,脑海中闪过月痕持剑冲她刺来的画面,又莫名想起街上那个男人鹤发童颜的模样,心里竟然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流过——她一下被这个念头吓到了,连忙甩甩头。 沈月笙一头雾水:“怎么了?” 姜雁容摇摇头,也郑重地说道,“月笙哥,我的身子已经无大碍了,可是,有些事一直搁置,是不是到时候该重新考虑了?” 沈月笙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你是说?” 姜雁容苦笑道,“我想,我忘了过去若干年的记忆也许是一件好事,兴许是父母在泉下有知,是他们在提醒我:安逸日子过了十年,可有些人还未得到正名。偷生的我,不可苟且。” 沈月笙不确定地求证于她:“……你,真的想好了?” 姜雁容坦然笑道:“月笙哥,这些年的好日子都是我偷回来的,姜家沉冤未雪,大仇未报。而如今我孑然一身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怕的?” 沈月笙心里有许多话想说,可听姜雁容这么说之后,唯余叹息。 …… 京中盛传关于南疆公主的消息,当今陛下也在积极寻找南疆公主,悬赏万金,世人众说纷纭,但唯一的共同点是,是个人都想找到那位公主,贫民想一夜暴富,为官者想官升三级,而更有人说,陛下也有心将这位公主纳入后宫——冲着南疆王的许诺,陛下若能纳那位公主为妃,那令南疆臣服便是易如反掌。 坊间还有各种说法,说是那位与南疆王失散多年的公主早已流落在西陵,又有人说,南疆公主年纪也不小了,寻常女子这个年纪早就儿女绕膝了,又怎么可能再被陛下纳入后宫。 但坊间说归说,寻找南疆的计划还在进行,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 城西,一家叫兰若庭的茶馆里。四周的人全都在讨论关于南疆公主的事情,还有人异想天开说想娶了公主当驸马的,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不过大笑之余,也能在这些笑话里听见一些有用的信息。就比如就有人说,那位失落的南疆公主早年还是在南疆长大的,后来机缘巧合被汉人父母收养,便带回了西陵来。 但这位小公主也是命苦,过没几年好日子,养父母便双双死于盗匪之手,她又流落他乡,从此杳无音信不知所踪。还有人描绘出了那位关于那位公主长大后的容貌,倒是与南疆王公布的他的公主殿下幼年长相颇为相似。 姜雁容与沈月笙在角落的那一桌坐了许久,沈月笙盯着别人临摹来的那幅南疆公主幼年的画像而陷入沉思,久久出神。 姜雁容叫了他好几句他也没反应,最后还是拽了他的衣袖他才恍然回神。 “怎、怎么了?” “月笙哥,你在想什么?” 沈月笙心事重重道:“……没,我只是觉得,那画上的小姑娘我像是在哪儿见过,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了。” 姜雁容闻言露出疑惑的神色,“见过?” 说着话她又往人群扎堆的地方看,提着裙子也凑过去近看那画。这么近了看,画上的人的确是有些眼熟,可她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她看得久了,脑子里忽然就闪过一个熟悉的小姑娘的笑脸,那小姑娘扎着双丫髻甜甜地冲她挥手:“将军——” 姜雁容浑身一震,一股莫名的寒意骤然从背后窜起来,猛地就退了好几步。 眼前依稀又闪过那张脸,“将军。……” 姜雁容登时恍惚,无意识地又退了好几步,结果一时不察便撞到了旁边人,还一脚踩在人家的脚面上去。 “你走路不长眼啊,没看见你虎爷就在你后面是不是,不要命了是不是?!”被姜雁容撞到的是个高大威猛的壮汉,立马就扯着嗓子高声吼道。 姜雁容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忙说道:“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把我给撞了还踩了我,一句抱歉不是故意的就完了么?你是不是觉得你虎爷我好欺负?”那自称虎爷的大汉却是得理不饶人,轮着个碗大的拳头就冲姜雁容头上招呼。 冲着门面来的拳头依稀像是在哪儿见过,姜雁容脑子里毫无预警又跳出月痕持着竹剑冲她刺来的场景,她倒抽了一口气,踉踉跄跄退了好几步撞到了桌脚。 “雁容。”沈月笙急忙上前。 但不等他抢上前,便被一把不合时宜的折扇给抢了先。那折扇四两拨千斤扫开了虎爷的拳头。 沈月笙也是这时候才看清楚,折扇是握在一个青年人的手中,那人推开虎爷之后,便趁着虎爷被推开的空隙,拉着姜雁容往边上挪开了一步。 “你是谁?干什么的,跑这儿来多管闲事?你信不信虎爷把你一起收拾了!”虎爷气愤难平,又举起他的大拳头要冲那青年招呼。 “不许动!”可不等虎爷的拳头落下来,便有七八把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虎爷直接吓懵了。 手持折扇拉开了姜雁容的青年“刷”的一下展开了扇子,扇面画的是秀水青山,但他的装扮穿戴却不是中原人的式样,反而像是众人传阅的那幅画中,少女一般的风格。他的随从们,也是异域风情的着装。 青年人好生打量了虎爷一眼,啧啧叹道,“你这汉子好生无礼,人家姑娘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好……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虎爷腿软瘫坐在地上,看样子都快要哭出来了,哪里还有方才揪住姜雁容滋事寻仇时气势汹汹的模样。 其他人见这情势,也忘了自己个儿原先是在干什么,齐刷刷全看了过来。 偌大的茶馆里,一时鸦雀无声。 那青年“唰”地一下又把折扇给合上了,煞有介事盯着那虎爷说道,“你方才不是好生威风的嘛,男子汉大丈夫不干正事,专挑娇柔弱小的姑娘家下手,你知不知羞的?” “知、知羞,知羞,大爷饶命,饶命啊——”虎爷应声连迭,连连磕响头,只恨不得把头都给磕破了。 可那青年就是不理他,径自又问姜雁容道:“姑娘,你没事吧。” “多谢阁下相救。”说话的是沈月笙,他上前两步,把姜雁容给接了过来,出手救人的那青年也没阻拦,倒像是在看一出好戏似的,轻佻地扯了下嘴角,乐见其成。 “没事吧,雁容。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沈月笙担忧道。 “没事,我没事。”姜雁容好不容易才从恍惚的深思里抽离出来,冲他摇摇头,说着,又呆呆望着桌上那幅摊开的画,目不转睛道,“月笙哥,我好像……认识画上的那个姑娘。” 持扇的青年仿佛听到了什么令他震惊的消息,箭步上前抓着姜雁容的胳膊质问道:“你说什么!你真的认识她。” 沈月笙立即把姜雁容护在怀中,戒备地盯着那青年,“你这是做什么?” …… 彼时,沈月笙扶着姜雁容回到了药铺,而他们后面还跟来了一大群的“跟班”。 那些人也不是旁人,正是茶馆里帮姜雁容解了围的异域青年一行人。 茶馆里人多眼杂不是谈话的地方,那异域青年便是半胁迫半邀请地让姜雁容与沈月笙上了他们的马车,往药铺里来。 一路上,那青年已向姜雁容表明了身份,他正是南疆王的长子,也是南疆王派遣至西陵的使节,柯木朗。 也就是说,南疆王一直寻找的那位公主,就是他的亲妹妹。 一路上柯木朗也都向姜雁容表示道:“我父王真的很想找到我妹妹,姑娘若是真的认识她,请你一定好好想想,我一定一定是要找到她的。本王子这一趟来西陵最重要的目的,就是找到妹妹并且把她带回家。” 第16章 重逢 但姜雁容一路上都没说话,她脑子里除了在茶馆里看见那幅画时一闪而过的画面之外,就再找不到其他关于那姑娘的记忆了,她想回答也回答不上来。 柯木朗王子说得多了,还被沈月笙皱着眉头打断道:“王子寻妹心切在下也明白,可我家师妹是病人,身子一直不好,方才又受了惊吓,王子能否让她缓缓再追问?” 柯木朗王子唇瓣动了动,最后也放弃了。 倒是姜雁容,良久恍恍惚惚说道,“我只记得有个人托付给我,她托我帮她寻找她的亲生父母,她说,她想回家。” 回到药铺之后,沈月笙便让月痕出来招呼客人,自个儿扶着姜雁容入内休息。可就在往后堂走的时候,外面忽然又来了人,竟然是一群着装整齐的官军强行入内,到柯木朗跟前就是大礼一拜:“柯木朗王子,陛下有请。” 所有人都一顿,唯独柯木朗摸了摸鼻子笑了出来:“……你们的皇帝消息可真灵通,小王还想偷偷在京城转一转再入宫面圣呢。” “王子说笑了,您远到是客,身份尊贵,不能在我西陵皇都出一点点意外。陛下特派末将前来接王子入宫,王子,请吧。” 柯木朗见局势已定,也不再辩驳,而是径自对姜雁容说道,“你随我一同入宫。” “不可。”沈月笙第一个反对。 南疆王子闻言横了沈月笙一眼:“你对本王子的决定有意见?” “不,王子误会了。只是我家师妹有惊风之症,受不得刺激,情绪也不能有太大的波动,否则就会有危险。我等平头百姓从未入宫朝圣过,倘若我家师妹届时一时紧张当殿出了状况,她委实不宜入宫。” 柯木朗不耐烦道,“行了,你也不必说了,你跟着一起去吧。” 姜雁容与沈月笙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又被塞进马车里送进了宫。 大殿之上,百官俯首,山呼万岁。 姜雁容跟着柯木朗的步伐亦步亦趋,满朝百官似乎都朝她这边看来,这种莫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令她紧张到心脏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 “南疆王子柯木朗,拜见西陵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姜雁容喉咙里一个字都发不出来,只是木然地跟着跪下去。 少时,便听见头顶传来一个薄凉的男音,“王子平身。” 姜雁容闻声浑身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不由自主抬头看去。 入眼处,座上的陛下一头白发,容貌绝美,正是当初在街上惊鸿一瞥的那个人。 但姜雁容不知道,她看着座的陛下时,蒙着面纱的她也猝不及防就闯入陛下的视线之中。 司徒耀的瞳孔骤然一缩,几乎窒息。 楚兰舟! 是她。 真的是她! 哪怕她蒙着脸,但这双眼睛他绝不会认错——就是她! 司徒耀激动地站了起来,王德吃了一惊,连忙低声唤道:“陛下。” 司徒耀挥开他的手径直走下了宝座来到姜雁容的面前,“是你,真的是你么?” 姜雁容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一幕她好像曾经经历过,可又……又似乎不太一样。这个人的靠近让她的心跳骤然加速,这种感觉很陌生,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办。 沈月笙皱了皱眉,也是下意识地就想挡在她前面,却被司徒耀冷冷瞪了一眼,推开了。 “回答我,是不是你!”司徒耀激动地盯着姜雁容。 满朝文武不知发生了什么,面面相觑,个个一脸茫然。 姜雁容垂下眸子不吭声,就这么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柯木朗忙说道,“陛下,您吓着她了。这是今日我在路上遇到的一位民女,她可能知道我妹妹的下落,小王原本是想找她问询一些线索的,可陛下您紧急传召,小王不得已才带着她一起入宫的。她只是一介民女,从未见过圣驾,您这样她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王德见状也连忙走下来,看了姜雁容一眼之后,便向司徒耀拜了一拜说道,“陛下,何不等下朝了留这位姑娘下来再仔细问问清楚。” 司徒耀盯着姜雁容看了许久,可她始终没有再抬起头,他浑身力气便像是泄光了一般,瞬间有种虚脱的感觉,扶着王德的手走回了宝座。 柯木朗又正经八百地行了个大礼道,“陛下,小王奉父王之命出使西陵,一是为了请求西陵皇帝陛下帮我们一同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二来也是希望可以因此而与西陵缔结和平友好的往来,令边境安宁,让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司徒耀“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 柯木朗便接着说道:“我们南疆内乱多年,百姓急需要休养生息,而西陵国富民强,兵强马壮,若想踏平南疆自是轻而易举,但我王观西陵皇帝陛下与天朝国民均为爱好和平之人,定不屑做这趁人之危之举,故而派遣小王携国书亲赴皇都,求见西陵皇帝陛下,为我南疆与西陵民众某一段升平安居。” 柯木朗虽然是南疆人,汉话却是说得顶顶流利的,一番说辞下来恭维与奉承都是恰到好处,反而衬托了他的真诚,字字句句都是经过字斟句酌,几乎滴水不漏。 司徒耀眉头微微一扬,便吩咐王德去把那封国书接过来。 就在此时,姜雁容又徐徐抬起头来,司徒耀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便再也收不回了。 后面,柯木朗具体说了什么,他几乎都没有听进去,一双眼睛全程盯着姜雁容在看,脑子里一片空白。 …… 下朝之后,柯木朗被礼部官员接走,由礼部官员安排驿馆下榻,并且有专门的禁卫军守卫。 而姜雁容则被留了下来。沈月笙无论如何都不肯一个人先走,也与她一起留下了。 而柯木朗这个把他们带进宫的人则是两手一甩,无事一身轻。用他的话说就是:这是你们西陵的皇帝陛下,你们尚且不敢违背他的圣旨,我可是来求和求庇护的,哪里敢违逆天朝皇帝陛下的旨意? 沈月笙的心里很后悔:早知道在那时候就应该坚决阻止柯木朗带她入宫了。可惜事到如今,悔之晚矣。 眼看着姜雁容与司徒耀单独待在那个房间里,他却被禁卫军拦在了门口,半步不得上前,两扇门一关,他便什么都瞧不见也听不见了。 “公公,陛下他究竟想做什么?”沈月笙真是坐立不安。 王德叹了口气,轻声安慰道:“陛下只是有些事情想要确认,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伤害里面那位姑娘的,先生尽可放心。” 沈月笙闻言看了看王德,并不吭声。此时他正心急如焚,旁人说的话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何况附和王德。 让雁容与那位陛下两个人独处,这叫他如何放心?如今的她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她,她心里记挂着的,只余下当年姜家满门的血海深仇了。而里面那位陛下,却正好就是她的大仇人。那位陛下倒是不会伤害她,可难保她不会一时情绪激愤就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了。 沈月笙越想越不安,在门口不断不断地来回走动。 王德心中也甚是不安忐忑,但他看了紧闭的门扉一眼之,便选择了闭上眼静静待之。 方才在大殿之上匆忙那一撇,他也大吃一惊:那位姜雁容姜姑娘虽然蒙着面纱,未曾以真面目示人,但她那双眼睛却与从前的大将军楚兰舟几乎一模一样。那眼角,那双眼皮儿,还有那样的神韵,那都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模仿得了的。 连他与大将军相处日子如此短暂之人都会觉得她们相似,何况是陛下。 …… 长生殿内。偌大一殿,此时只余下司徒耀与姜雁容二人,四下无旁人。 姜雁容跪在下首,始终不曾抬头,司徒耀坐了许久,终于按捺不住起身走到她身前蹲下。 司徒耀说:“楚兰舟,是你么?” “民女不知道陛下在说什么。”姜雁容不自在地避开他的注视。 “朕那日在街上见到的人,是不是你?”司徒耀不死心,又追问道 “……民女从未见过陛下您。”楚兰舟依然躲闪他的目光。 司徒耀却是不肯让她就这般躲闪下去,激动地抓住了她的双肩,逼着楚兰舟直面他,“楚兰舟,那日是你……是你对不对?” “陛下,您抓疼我了。”姜雁容肩膀吃痛,可任凭她如何费力挣扎也挣脱不开他的钳制,司徒耀铁了心不肯撒手。姜雁容推搡了他一把,反而被司徒耀抱得更紧,这下姜雁容便死命挣扎了。 “陛下,民女真的不是您口中所说之人,民女姓姜名雁容,虽然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士,但十几岁之后便浪迹江湖了,从未见过陛下您这位天子至尊。男女有别,请您放开——” “不,朕不放!朕死也不会再放手!”司徒耀捏住她的手腕,一把便将她圈进了怀中。 他就像是抱住了一件失而复得的至宝,不死不休。 姜雁容被他搂得几乎透不过气来,抵死挣扎。可两个人力气太过悬殊她纵是使出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得。 可就在挣扎间,她的面纱被拉扯下来,暴露出她左脸上那道长且狰狞的疤痕。司徒耀一怔,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道疤痕,几乎入了神。 姜雁容悲愤交加,眼看着面纱被司徒耀抓在手里,她连忙捂住自己的脸,“你不要看!你把面纱还给我!” 但这一刻的司徒耀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他就这么盯着姜雁容的脸看得痴了。 眼前这张脸,与记忆中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完美重合。只多了一道伤疤。可这眉眼,这韧劲,是她呀。 司徒耀思绪翻涌,大悲与大喜在一瞬间排山倒海蜂拥而来。 是她呀。 真的是她! 第17章 除了后位,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司徒耀忘了所有,只恨不得把这张脸刻进眼睛里。他的桃花眼中泪意盈眶,笑容也似桃花竞相开放,惊为天人。 姜雁容抓住了他失神的这片刻,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推开了他,扭头就钻进了桌子底下,把自己紧紧蜷缩成了一团。瑟瑟发抖。 司徒耀猛地被推开退了两步,才如梦初醒。他抓着姜雁容的面纱,走到桌旁小心翼翼蹲下来,柔声说道,“你别害怕,你的脸能治好的。我……” “你别过来,不要过来——”姜雁容失声尖叫,叫声中除了抗拒,余下的便是满满的惊慌与无措。…… 沈月笙在门口等待半晌,早已心急如焚,听见姜雁容歇斯底里的吼声,就什么都管不了了,推开禁卫军就往里冲,禁卫军又岂是好应付的,当即就把长枪对准了他的胸口。 王德也是闻声变了脸色,火急火燎地看了那几名禁卫军一眼,着急忙慌跟着往里赶。 待王德与沈月笙闯入殿内时,他们看见的便是当今陛下蹲在桌前,小心翼翼轻声细语地哄着躲在桌下的可怜人儿。桌下传出哭声嘤嘤,惊慌无措。 “雁容!”沈月笙着急唤道,疾步奔过去。 姜雁容听见是沈月笙的声音,茫然无助地就像是落下山崖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瞬间走了盼头。 “月笙哥——”她迅速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直接就向他扑过去。 司徒耀伸手想去拉住她,却只碰到了一片衣角。他看着自己抓空的右手,莫名失落。 “雁容?”沈月笙接住了姜雁容,但一看见她此时的模样,便诧异道,“你的脸?面纱呢?” 姜雁容摇摇头,无助地望着他,“月笙哥。……” 沈月笙回头一看,姜雁容的面纱正被司徒耀抓在手中。 姜雁容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即躲到了沈月笙的身后,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整个人都在颤抖。 在外人看来,姜雁容是受了十足的惊吓害怕到了极点,才会以这般姿态躲在她认为能保护她的人身后寻求庇护。 司徒耀抓着姜雁容的面纱,徐徐站起身,王德顺着司徒耀的目光看去,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息。 大……大将军! 这双眼,这张脸,这,这分明是大将军啊。 除了左脸上那道疤是大将军从前没有的之外,这长相简直就与大将军一模一样。…… 王德也看傻了,他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看了又看,可无论怎么看,那张脸还是那张脸,丝毫没有改变,事实一再证明他没有眼花。 王德难以置信地回头去看司徒耀,看见的,却是他家主子笃定的眼神。 “是你。”司徒耀盯着姜雁容说道。 “月笙哥……”姜雁容无助地抓住沈月笙的胳膊。 只这一声“月笙哥”,沈月笙便彻底明了了姜雁容的打算。他心头一颤,但脸上很快就顺应着局面作出表情。他脸色微微沉了沉,像是强压着怒气道:“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手掌乾坤,怎么能这么羞辱一名容貌受损的女子。雁容很苦。” 司徒耀闻言捏紧了拳头,他盯着沈月笙,像是愤怒又像是懊恼。 但这个情绪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很久,他稍稍咬牙,便逐渐恢复了平和。 他上前几步,把姜雁容的面纱递过来,姜雁容吓得缩回脑袋,躲在沈月笙的身后,连面都不敢露。 是沈月笙没好气从司徒耀手上拽过来面纱,回过身小心地给姜雁容重新戴上,“没事了,雁容不用怕。师兄在这儿,没人能伤害你。” “月笙哥,我们……回去吧。”姜雁容怯生生拽着他衣角,像是迷路无措的小孩,说话的嗓音都格外小。 司徒耀心中沉痛,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他就这么望着姜雁容,低声呢喃,“你说过你要皇后之位,我们打个商量可好,除了皇后,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我没说过要皇后之位,我我……我什么都不要,我想回家。”姜雁容躲在沈月笙的背后怯生生的说道。她话里带着哭腔,像是随时都会哭出来一样。 “雁容别怕,师兄带你回家。”沈月笙轻轻拍了拍姜雁容的后背,小心地将她护在怀里,不再去看司徒耀这位皇帝陛下要如何决断,便径自护着姜雁容往外走。 他怀中的姜雁容垂下眼睑,但同时也将眼中意味深长深不可测一并藏起。 目送着沈月笙他们离去,司徒耀呆立原地,心口一阵阵钝痛。 姜雁容可怜兮兮拽着他衣角的模样、姜雁容躲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画面,都犹如利刃,一下一下刺穿他的心。 司徒耀脑海中不断地来回回忆着楚兰舟闯入栖凤宫时的那一幕。 那时候,她泪如泉涌,却仰头笑出了声,“司徒耀,你要凉音替你的孩子赔命,那谁来给我的孩子赔命,你么?” 是啊,那谁给她的孩子赔命?他么?他配么? 司徒耀喉咙一甜,吐出一口血。他的身形一晃便往前倒去。 王德连忙架住他,“陛下,陛下——” “来人,快传太医!传太医——” …… 上了马车,姜雁容的神态便判若两人。 “月笙哥,你说那个皇帝究竟是有什么打算?” “你,有何想法?” “这两次见面,他似乎和我所听闻的,都不太一样。” “两次?”沈月笙耳尖地听到一个关键词,“什么两次你是在何时见过他的?!” “没……”姜雁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她知晓否认也无用,索性就直白说道,“是上次,我独自一人上街散步的时候,他在车里我在街上,只是打了个照面,并未有真正的交集。” 沈月笙这才放下心来,但刚放下的心很快又提起来,他说道:“今日皇帝的反应你也见到了,你……雁容,你想做的事情太危险了。” 姜雁容却说道,“月笙哥,那位陛下像是将我错认成了旁人,楚兰舟,我若是没记错,这是那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大将军的名讳吧。” 沈月笙点了个头,心事重重。 姜雁容径自说道,“月笙哥,你不认为这正是大好的时机么?若非如此,我一介平民想靠近天子圣驾,岂是那般容易的。” 沈月笙还想说什么,可他见姜雁容笃定的模样,忽然就不知该不该说了。 回程的马车里,陷入寂静。 …… 陛下病倒了。王德召了太医来看过,太医言道:“陛下这是大悲大喜急火攻心,并无大碍,静养两日便可。” 可陛下到底是吐了血的,太医开了药,也施了针,一点不敢怠慢。 司徒耀在床上整整躺了半日才醒过来。 王德遣退了其他人之后独自守在床前,隔着幔帐,听见向来心思不外露的陛下在梦中不断呢喃呼唤,“楚兰舟。楚兰舟……” 他仿佛又回到大将军落葬的那日,陛下退左右,弘光里灯火通明到天亮,清早他来请陛下上朝,可入门看见的,是一向无所不能的陛下躲在床脚蜷缩成一团。 陛下他,何曾那般无助过。 而寒食一夜,陛下一头乌发朝如青丝暮成雪。那是要多痛,才致华发早生。 世人只道帝君无情,可只有他知道,大将军过世后,陛下的弘光殿改名成了长生殿,在那之后,陛下也从不宿在寝宫,更未曾去过任何一位娘娘的宫里。 他一直守在空荡荡的宜欢殿里。 独自一人,冷冷清清。 午夜梦回,都在呢喃着,“楚兰舟。……” “王德。” “奴才在。” 王德口快答道,说完才发觉床上躺着的陛下不知何时醒的,他连忙起身,“陛下,您醒了。” 司徒耀“嗯”了一声,吩咐道:“扶朕起来。” “是,陛下。”王德答着话上前将扶他坐起。 司徒耀靠着床坐,不知想到了什么,忽而露出一笑,“王德,你还记得么,朕册封婕妤那日,她连命都不要了,都想找朕拼命。她,最讨厌成为深宫里的女人了。她的骄傲,她的倚仗,全都没有了,还要被困死在深宫,泯然众人耳,她该有多恨啊。” 王德说道,“陛下,若是大将军知道您的为难,她一定能明白您的苦心的。” 为难,苦心? 她那么苦,要她如何能理解。 是他对不起她呀。 司徒耀说道,“王德,你说朕要是再把她召入宫,她会不会再恨朕一次?” “……”王德一时说不上话。 “你退下吧。” 司徒耀摆摆手遣退了王德。偌大宫殿,金碧辉煌,却是空荡荡的。他望着帐顶良久,忽而发笑,“你恨我也好,忘了也罢,我不想再眼睁睁看着你从我眼前消失了。楚兰舟。” …… 第18章 若是我就要皇后之位呢?(修) 时间一晃眼又过了两日。 沈家药铺不知道何时就成了南疆王子柯木朗的常驻地。 自打那日他强行跟来说要向姜雁容问询关于他妹妹南疆公主的事情未果之后,他这两日一有时间就往这儿跑,在铺子里一坐坐半天,来看病的病人都被他吓跑了七七八八。 姜雁容委实受不了他了,就躲到了房间里,于是就苦了沈月痕。平素沈月痕都是睡到日晒三竿头,这两日他都是一大早就被他哥从被窝里给拖起来,专门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 沈月痕心里苦啊,可他能怎么办,他也很绝望啊。 沈月痕深思熟虑之后,借着给柯木朗续茶的时候郑重其事道,“柯木朗王子,您明日能不能不要再来了?你在我们店里坐了两日,买药的客人都不敢上门了这也就算了,我连懒觉都没得睡,你害人不浅啊。” 柯木朗闻言一顿,也学着他郑重其事的态度回复道:“沈二公子,也不是小王愿意整日耗在你们这药铺里,南疆虽小,也是一国,本王子堂堂未来储君,每日都有许多大事要忙的,我也不想在这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沈月痕:“那你为什么还……” 不等沈月痕说完,柯木朗复又振振有词道,“可是,本王子此番来西陵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找到我妹妹,你的雁容好姐姐明明知道些什么,可就是说不出来,你也帮帮我,帮她多回忆一些过去,她早日想起来本王子也好早日离开你们这药铺。” 他说的这叫一个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沈月痕:“……”你说的太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 未时许,一辆马车领着一整队的禁军来到药铺门口,马车里下来的人是王德王公公,他手捧圣旨抬头挺胸,端的是一派天家威仪。见是月痕出来,便客客气气地说道:“小公子,还劳烦你请姜姑娘出来接旨。” 沈月痕看了他一眼,扭头就往里跑,“哥,雁容姐,出大事了,快出来。” 不多时,沈月笙与姜雁容便齐齐从后院出来了。 柯木朗看了看王德的这副架势,识趣地吩咐自个儿的属下道:“咱们走。”走前还向王公公行了一礼,“王公公公干在外,小王不便打搅,改日入宫再叙。” “王子慢走,奴才不便远送。”王德倒是回了一礼,但并没有太在意柯木朗的举动。 柯木朗走后,王德打量了姜雁容沈月笙与沈月痕三人,说道,“两位沈公子,陛下有只能单独对雁容姑娘说的话要转述,还请两位回避。” 沈月痕闻言抗议道,“那怎么能行呢,我们怎么能让雁容姐一个人……哥,你干什么?你拉我做什么?”可没等他把话说完,他就被沈月笙拖走了,“陛下的话,岂是你能随便听的,别添乱。” “我哪儿有添乱啊,哥你别瞎说。” 沈月笙临走前看了姜雁容一眼,姜雁容也回了他一个“尽可放心”的眼神。 待周围其他人等悉数退下,王德王公公双手将圣旨递到姜雁容面前,“雁容姑娘,这是陛下亲笔所书,召你入宫。” 姜雁容脸色微沉,并未接过圣旨。 她说道,“公公,陛下为何要召我入宫?我要是不答应呢?” 王公公表情肃穆道,“雁容姑娘,这是圣旨,由不得你不答应。” 姜雁容咬咬牙打开圣旨看了一眼,脸色越发难看了。 “难不成陛下还要强抢民妇么?雁容的丈夫虽已过世,但丧期未过,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却要强征人妻,传出去就不怕天下人耻笑诟病么?” 这气势,这威严,确确实实像极了昔日立于阵前的大将军啊。 王德怔了怔,但很快又回过神来,理直气壮道:“雁容姑娘,陛下始终是对的,哪怕错了也是对的。” “你!”姜雁容气不打一处来。但心里却悄然隐去了一抹得逞的快意。 王德语重心长道,“姑娘,你就听老奴一句劝吧。陛下有言在先,只要姑娘肯入宫,除了后位,陛下什么都可以给你。” 姜雁容闻言笑出声来,凝眸冷视王德道,“那你就替我问陛下一句,若是我就要皇后之位呢?” …… 彼时,御书房里。 司徒耀手捧着他亲手写的圣旨,不敢置信地问王德道,“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王德脸色沉重,重重点头。 “果然是她,果真是她。”司徒耀笑了出来,笑里有期盼有欣慰,亦有苦涩。 这一夜,御书房又是灯火通明,灯烛整整烧了一夜。 这一次,司徒耀倒是没让王德退下,王公公就眼睁睁看着,这个他看着长大的雄才伟略的陛下,竟哭得像个孩子。 喜极而泣。 …… 陛下的圣旨被拒绝,却是从未死心。自此之后,每日未时王德王公公都会捧着圣旨来到沈家药铺。 姜雁容照旧翻看过一眼,又塞还给了王公公。可是日复一日,姜雁容的心中便开始动摇了。 令她动摇的,不是皇宫里的荣华富贵,不是那位陛下俊美的相貌,是日日夜夜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的姜家冤魂。 她想过各种接近这位陛下的方式,可从未想过他会这般简单粗暴。她心底里是不愿的,她也不想对不起那个已经被她遗忘的亡夫,她若是答应了,便等同于与仇人苟且。可若是拒绝,便又平白送走了这大好良机。 父亲为国尽忠一辈子,到头来英名有染,父亲何辜?姜家上下老老少少个个心存良善与人为善,可最终都葬身于火海,他们何辜? 可是,事到如今,她似乎也没有别的路可选了。 倘若为姜家昭雪沉冤只有这条路最快最便捷,她去做那个无情无义的人又如何。只要父亲的冤屈洗刷、只要姜家满门能正名,她这唯一一个尚在人间的姜家人做出这么一点点牺牲,又算的了什么呢? 王德王公公一连来了七日,在他都以为还要持续不断这样每日往返于宫里与沈家药铺之间时,姜雁容忽然就收下了陛下亲手所书的圣旨—— “我可以入宫。” “雁容姑娘?”王公公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像是不敢相信这好消息来得如此之快。 “雁容?!”沈月笙比他还要惊讶。 姜雁容冲沈月笙摇摇头,转而对王公公说道,“不过,还有话要单独对陛下说。” …… 犹记得,那年下了很大的雪。大将军姜牧恒领兵出征多时,从夏日出征,却在云州边境与大周军僵持不下,直至寒冬。那场仗一打就是半年。 生逢战乱之年,国中人力物力消耗巨大,国库已无力支撑,百姓也惨遭战乱之苦,举国上下都苦苦盼着大将军能大捷凯旋。 而决战之战,就在云州边境的鹰嘴岭。 那一仗,大将军姜牧恒定下里应外合之计,他亲率一万精兵先锋出击,准备先诈败,后引周军入鹰嘴岭,与早就埋伏于鹰嘴岭的几万兵马双头夹击,给周军来一个请君入瓮,再瓮中捉鳖手到擒来。 可惜。 周军元帅胡明朗以及他座下的十五万铁骑率先埋伏于此,将姜牧恒一万精兵尽数歼灭。姜牧恒到死也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由此,西陵此战大败,所有罪责全都归咎于战死大将军姜牧恒身上。 陛下震怒,下旨抄家。 姜家赫赫将门,一夜之间沦为叛国贼,男丁一律斩首,女眷年纪在十三到二十者,悉数充为官妓,其余削籍为奴,永世不得赦免。楚夫人亦是将门之女,性子刚烈无比,不堪受此奇耻大辱,悬梁自尽,而更有人趁夜一把火焚尽将军府宅。 姜家人悉数葬于火中,几乎无一生还。 除了当时年刚满十三的楚兰舟。 当然,那时候她还不叫楚兰舟。 兄长把她藏进地窖时说,姜家总要留下个人,为这世代忠良的一门昭雪! 兄长还说,姜家所有的希望,从此都在你一个人肩上了。哥哥知道,从今往后你会很辛苦,可你必须留下。 她被藏进了家中的地窖里,大火烧了一夜,等有人打开地窖把她带出来时,将军府已被大火夷为平地,昔日繁华付之一炬,只剩下断壁残垣,一片废墟。 替她死去的,是她从小到大的好姐妹,管家的女儿。 昔日种种,幸福快乐或冤屈,都消散在风中。 之后,再没有人能陪她欢笑流泪。 她,是背负着姜家昭雪的唯一希望。 后来,她为了躲避朝廷的耳目,改换了名字四处躲藏,最终沦落到了江湖上,被一个叫绝命门的杀手组织所收留,凭着自己的本事在一堆孩子之中活了下来,从此就开启了亡命天涯刀头舔血的日子。 如今,十多年都过去了。她虽然丢失了将近十年的记忆,但姜家的冤仇没忘,那就是老天爷都在提醒她,应该去报仇去洗冤。 爹,娘,兄长,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尽早查出真相,还姜家一个公道! …… 第19章 入宫 十月初三,立冬刚过,京城的天气便迅速冷了下来。姜雁容很怕冷,才这个季节已经冻得手脚冰凉了,离开被窝便要裹成个粽子。 一大早,禁军副统领率着五十名禁卫来迎姜雁容入宫。 临出门前沈月笙给她披了件斗篷,语重心长地叮嘱她,“凡事不要勉强自己,若是心里觉得为难,你随时回来。我能养着月痕那个没正形的,再养你一个也绰绰有余。” 姜雁容笑着宽慰他道:“月笙哥,你就算再有能耐也是个大夫,你心里装着济世救人,给穷人看病都不肯收诊金,药都白送,哪儿来那么多钱养我跟月痕两个人。你也别担心,我只是入宫去见见陛下,不过午就会回来的,你让月痕少吃点,昨个儿炖的肘子说什么也得给我留点。” 沈月笙微微严肃道,“放心吧,他敢吃完我把他腿打折。” 姜雁容忍俊不禁。她拢了拢斗篷,矮身钻进了马车里。 马车有禁卫军护卫自是畅通无阻,一路进入后宫竟无半点阻碍,最终堪堪停在了宜欢殿的门口。 姜雁容下车时抬头便见着门上金漆的匾额:宜欢殿。 殿门紧闭,一袭墨色龙袍常服的司徒耀负手而立,正仰头望着匾额,不知在想什么。 不知为何,光是远远看见一个背影,她便能认出是他。可到底,她也只见过这位陛下一回。 直到禁军副统领周逸跪奏道:“陛下,姜姑娘到了。”他才一顿,猛地回过头来。 那一刻,姜雁容是在他眼里看见欣喜的光的。 当初在重明殿时,陛下便将她错认成为那位大将军,难不成陛下此时还将她当成是那位大将军的影子么? 陛下能坐拥江山,大将军是当之无愧的大功臣,坊间传闻,大将军楚兰舟与陛下同进同出近十年,夜不分衾,如影随形,都说大将军将来是要当皇后的人。 可谁知,陛下一登基皇后之位便易了主,冯家倾国倾城的女儿成了皇后,大将军却成了后宫里渺小的楚婕妤,最后更是身陨冷宫,令人叹息。 经此一事,世人都说帝王薄情寡幸,始乱终弃。可如今这位陛下华发早生,对着她这张脸思念的,却是已故的大将军,这又算什么? 难不成他费尽心思将她这个孀居的寡妇召入宫,为的,只是对着她这张与大将军相似的丑脸,表示愧疚么?这也太过无稽之谈了。 司徒耀眼中的欣喜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他看见姜雁容身上披着的斗篷之后,瞳孔骤然一缩,表情也有微妙的变化。 但姜雁容与禁军们到底离得远些,没能瞧清。 “你们都先下去吧。”司徒耀冲禁军们摆了摆手。 禁军们便答了声是,悉数退下了。 偌大一处,只余下司徒耀与姜雁容二人。 “楚……姜姑娘。”司徒耀到嘴边的“楚兰舟”三个字生生咽回去,又变成了姜姑娘。 姜雁容微微颔首,上前向司徒耀屈膝行了个大礼,“陛下。” “起来吧。”司徒耀说着弯腰扶她起身,又指着宜欢殿的大门道:“以后你入宫了,就住这儿。” 姜雁容的目光从匾额上又一次扫过,掩去一闪而逝的冷意,便脱开了司徒耀的手,“雁容虽然只是一介民妇,不谙世事,但也曾听说过,这宫里原先有位大将军一字并肩王做了婕妤,住的便是这宜欢殿。世人将她传作了传奇,却原来就是这儿了。” 司徒耀的眉头皱了皱,慢慢才舒展开:“是,她原先就住在这儿。这儿是楚兰舟的住处。宫外还有一处一字并肩王府,你若是好奇,改日朕也可以带你去瞧瞧。” “不敢劳烦陛下。”姜雁容忙敛下眼睑低眉顺眼便道:“民妇此番入宫,就是想当面问问陛下,为何只在大殿上那一面,陛下便要强召民妇这么一个孀居的寡妇入宫,难道陛下就不怕世人诟病,百官反对?” “孀居的寡妇?”司徒耀像是听见了什么触动他伤心处的话,整个人莫名一怔,竟像是僵住了——就这么痴痴望着她。 姜雁容像是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谨慎的问道:……“不知民妇这话有何不妥?” “没什么,朕只是想起了一些旧事。你随朕来吧。”司徒耀很快便收起神伤的模样,领着姜雁容往另一个方向走。 不是要进宜欢殿么? 姜雁容回头看了看身后渐行渐远的宜欢殿,心中越发看不懂这位陛下了。天子心思,果真难猜。 司徒耀边走边说道,“你问的问题,等你住进宜欢殿那日朕再回答你。至于你想要的,朕都可以给你。” 姜家枉死的人能回来,他们的公道也能给么? 姜雁容有些不以为然地说道,“陛下都没听听民妇想说什么想要什么,便说要答应?陛下当真知道民妇所思所想不成。” 司徒耀闻言顿住脚步看了她一眼,姜雁容莫名有种被他瞬间看穿的错觉。 后脊背直发凉,她不自觉拢紧了身上的斗篷。 司徒耀在瞧见她的动作时眉头微微一蹙,但还是淡淡冲她笑。 “朕说知道就是知道,姜家只存你一人,你若不入宫,只怕沈家药铺在京城里也开不了多长时间了。” 姜雁容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 当初姜家出事,是管家的女儿满月替了她救了她一命,如今姜家人尽数葬身于大火之中,除了她自己和月笙哥,根本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当初死的不是姜雁容,而是管家的女儿满月。 天底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姜家也早已被世人忘却,没人会把她跟当年赫赫世家联系在一起,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是姜家的女儿的。陛下又是从何得知? 姜雁容惊疑不定的看着司徒耀,他却是一脸平静的看着她,仿佛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就像今天中午喝了汤这般普通。 一阵风吹来,寒意从领子钻进了姜雁容的脖子里,她冷得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阿嗤!” 司徒耀暗暗捏紧了拳头,心都揪了起来,他拼命克制自己上去抱住姜雁容的冲动,牵过她的手淡淡说道,“外头风凉,去长生殿里坐坐吧。” “……”姜雁容心中别提多紧张了,此时她连挣脱他的手的勇气都没有。 都说这位陛下铁血手腕,心思深不可测,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只是不知道,他的话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 姜雁容从宫里回来之后,便把自己给关进了房间里。大半日谁都不理,谁来也不肯开门。就是沈月笙在门口喊她,她也不曾答应过一声。晚饭也没有出来吃。 直到新月上中天,姜雁容才开门出来。 “雁容。”沈月笙在门口等待已久,一见她出来便连忙迎了上去,“你今日进宫都与陛下说什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月笙哥,你认识大将军楚兰舟么?”姜雁容答非所问。 沈月笙闻言脸色变了变,“……你,你怎么突然有此一问?” “大将军楚兰舟身居高位,常年行军打仗,我一个给人看病的大夫,我自……自然不认识。”沈月笙支支吾吾道,“只不过。……” 姜雁容疑惑道:“只不过?” 沈月笙被姜雁容看得心虚,清了清嗓子说道,“……只不过,在大将军带兵入京勤王时,我有幸在街上远远看见过大将军一面。英气逼人,英姿飒爽,果真女中英雄巾帼不让须眉。” “那我长相与她相似么?”姜雁容又问。 沈月笙躲闪着她的目光,有些心虚道,“既然陛下都会将你错认,想来必是相似的。我也……” “那陛下欲要召我入宫,也不过是为了睹物思人罢了?”姜雁容徐徐说道,说完却又忍不住笑了,“世人都道帝王无情,倘若他真的对那位大将军绝情冷酷,如今看着我这张脸睹物思人,又是演的哪一出?”还真叫人想不通啊。 “……”沈月笙一时无言以对。 姜雁容摇摇头,便将她在宫中与司徒耀的对话尽数对沈月笙说了,“月笙哥,你是他是真的知道我的身份,还是诈我的?” 沈月笙脸上为难,摇了摇头,并不说话。 姜雁容便以为他也无从得知,“也罢,他真的知道也好,借着同名同姓假装知道诈我也罢,只要能为姜家昭雪,那皇宫即便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上一闯。” 她姜雁容如今孑然一身,又怕他一个皇帝做什么?大不了,鱼死网破。 …… 第20章 纳贵妃 十月初四,陛下在朝上说,要纳一位贵妃,而人选已定,让礼部立即着手准备。 当满朝百官听到新晋贵妃人选时,脸色都变了,满殿哗然,一个个都讨论了起来。 而其中以御史中丞张成静反应最甚:“陛下,您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怎么能迎一个容貌被毁丧夫孀居的女子入宫,这要是传将出去,皇家颜面何在?” 司徒耀冷眼看着并不做声,那御史中丞张成静转头又朝站在前头一言不发的冯相道:“冯相,您是一国宰辅,您就不劝劝陛下?” 冯相木着脸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朝司徒耀拱了拱手道:“陛下向来说一不二,想来劝也是劝不动的,张大人还是莫要再说了,礼部还是去准备起来吧。” 司徒耀淡淡扫了冯相一眼,也不再言语。 闻说陛下要纳贵妃,栖凤宫里便闹了一通。但是没有闹出任何的结果,听闻冯相的夫人进了一次宫,顾美人也去了栖凤宫,此事便不了了之。 …… 靖武三年初冬,十月二十五,小雪,大吉日。宜嫁娶、纳采、订盟、祭祀、冠笄,移徙。 今日,陛下要新纳贵妃。一大早,礼部尚书领下辖官员随内廷大总管王德王公公出宫,在五百禁卫军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前往沈家药铺迎亲。 红毯从宫门铺到沈家药铺的门口,转过朱雀大街又绕过了双阳街,聘礼装满了十几辆马车,前头都走到了双阳街,后面的才刚刚出宫门。 沈家药铺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从里到外都挂满了红绸,门口两个硕大的双喜字红灯笼尤为喜庆。而这一切,都是礼部派来的人在短短几日内完成的。 沈月笙在大红灯笼下站着,揣着手复又放下,揣着手复又放下,如此反复,最终他弟弟月痕都看不过眼了,无奈睨了他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沈月笙曰:“我紧张。” 月痕取笑他,“新娘子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沈月笙苦笑不已。是啊,新娘子都不紧张,他紧张什么。月痕怎么会明白他究竟在紧张什么。 吉时到,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喜娘站在门口高声道:“新娘出门。” 姜雁容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掩着蒲扇出门,上车前她侧目看了沈月笙一眼,眼底微微带起一抹笑,动人心魄。 沈月笙却是惊心动魄。 …… 陛下以宝册贵妃,却生生做出了大婚的气派,为迎贵妃入宫,昭告天下,将这一场大婚满城同庆,祭天告祖。 册贵妃祭天告祖是头一遭,礼部官员为此伤透了脑筋,生怕进一步逾越祖制,退一步,陛下不满。 可册贵妃祭天本就是逾越,这事情即便是冯相等国之栋梁陛下股肱在朝堂上联名上书苦谏,也动摇不了陛下的心意半分。典礼细节礼部无从参考,只能硬着头皮硬上。 太庙。 司徒耀牵着新贵妃的手,一步一步拾阶踏上一百零八级的台阶。 他面上喜色无多,但只有他心中最清楚,他此时欣喜若狂。 这一幕何其熟悉,曾几何时,陛下也是这么牵着她的手,走上的台阶如此这般昭告天下。 冯佳雪藏在广袖里的手深深掐进肉里,胭脂涂成殷红色的双唇被贝齿咬破,血与胭脂混在一起,倒是分不清何处是胭脂何处是鲜血。 司徒耀,你好狠的心。本宫是堂堂一国之母,是你金印宝册钦封的皇后,你却要本宫眼睁睁看着你与另一个女人携手祭天祭祖昭告天下册她为贵妃! 你的心肠究竟有多狠。 姜雁容能清晰感受到一道狠辣怨毒的目光冲她投来,她侧目看去,正好对上了皇后娘娘的视线。 四目相对。 面纱下,姜雁容的嘴角徐徐上扬。 …… 终于踏上最后一个台阶。 司徒耀牵着姜雁容的手站定,礼部官员立马将点燃的三炷香分别递到了司徒耀与姜雁容手中。 “祭——皇天在上。” “拜——后土在下。” 天地各三拜,而后由礼部官员插进香炉了。 随后司徒耀便携了新贵妃姜雁容缓步步入大殿,祭祖。 而冯佳雪无时无刻都不得不陪同,跟随。 她的内心早就恨毒了这位新册的贵妃! …… 大婚之礼诸事繁杂,不过礼部生怕被诟病,便在许多的小环节上能省则省,这也让典礼比往常省下了不少的时间。 不过,祭天是在正午,一切典礼结束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红帐翩飞的马车徐徐驶入后宫,宜欢殿由里到外扫尘装点,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迎接贵妃入住,新调来的下人也满心欢喜期盼新主子。 “迎——陛下、贵妃娘娘入殿。拜——” “奴才们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们贵妃娘娘,娘娘千秋永寿,福泰康宁。” 从下车到进门,司徒耀自始至终都牵着姜雁容的手。贵妃手上的蒲扇,从未挪开半点。姜雁容就这么一路被司徒耀牵着入了内堂。 仅有七八个嬷嬷宫女随之入内伺候,其余人等便在门口行礼问安之后全数退下了。 姜雁容举着蒲扇委实举得手酸了,她本以为还要好一番折腾,但没曾想,司徒耀扶她坐下来之后,便从她手上接过蒲扇,搁在了桌上,并未她介绍还留在屋里的七八个嬷嬷宫女。 “这里的几个人以后就是来照顾你的,周吴郑王四位嬷嬷,还有这四个丫头都是能吩咐事的,晴雨个性稳重,妙玉机灵,朱朱和苏苏脚程快,有事可让她们去跑腿。” 姜雁容点了个头,周吴郑王四位嬷嬷和晴雨、妙玉、朱朱、苏苏四个丫头齐齐向她大礼参拜,“叩见贵妃娘娘。” 姜雁容看了司徒耀一眼,司徒耀对她点点头,姜雁容这才冲着跪地的八人摆了摆手,“都起来吧。往后这偌大宜欢殿,也要靠尔等多加照拂了。” 八人齐声道:“谨遵贵妃娘娘令。” 司徒耀眼底闪过一抹欣慰,吩咐道,“为贵妃娘娘卸妆更衣,准备沐浴。” “是,陛下。” 司徒耀又唤了王德王公公入内,低声吩咐了些什么之后,王德公公便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姜雁容甚至都没与他打到照面,光听见脚步声进了又出,渐渐消失。 她从屏风后朝外看去,司徒耀静坐在那儿,黄昏日落,烛影昏黄,不知不觉便忘了自己在瞧什么。偏偏,司徒耀仿佛能感觉到她在瞧他,徐徐转了过来—— 姜雁容的心猛地一跳,迅速别过头去。她的动作太大,不小心“咣当”一下便把桌上的水盆给扫落到了地上。 晴雨等人立刻就挡在了她前面,飞溅出来的水愣是一点儿都没溅到姜雁容的身上。 司徒耀也被惊动,立时激动得耸起来,“怎么了?” …… 此时的栖凤宫里。 册贵妃的典礼一结束,传闻中宠冠六宫的栖凤宫之主皇后娘娘,便被送回了栖凤宫内,大门紧闭,半步也踏不出去。偌大栖凤宫前后左右都有禁卫把守,说好听了是保护皇后娘娘的安全,说难听了,便是严加看守。 整个栖凤宫都有如监狱一般,也像是囚住了金丝雀的金丝鸟笼。 “娘娘,陛下怎么能这般对您,您才是六宫之主正宫娘娘啊。册个贵妃都弄出这般大的阵仗,往后陛下让这天下人要如何看待于娘娘您?” 贴身侍女采芹为主子抱不平,冯佳雪却一脸冷漠地坐在窗前,仿佛无动于衷似的。良久才凉薄地吐出一句:“他这般惊天动地地册贵妃又如何?本宫始终是皇后,本宫才是这后宫之主,那个姜雁容不过是一个孀居的寡妇,她又何德何能成为陛下的新宠?本宫堂堂一国皇后,难不成要与一个孀居的寡妇计较。” “是是,娘娘说的是。娘娘是堂堂皇后,如何会惧怕她一个小小的寡妇。想必那寡妇只是用了什么狐媚法子,一时迷惑了陛下,长久不了的。她很快便会露出她的狐狸尾巴的。” 冯佳雪嗯了一声,一脸冷漠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采芹退下,这偌大一室安静的很。 冯佳雪褪去了身上的袍子,摸了把剪刀,便缓缓走入了内室。 内室有个大衣柜,很高很大,冯佳雪惦着脚尖打开右排最上面的一格,拽出个把手轻轻一拉,衣柜便慢慢向右退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位成年人大小可出入的小门。 冯佳雪握着剪刀从小门走进去,很快,衣柜在她身后又复原归位了。 衣柜后面是个小小的房间,不大,还留了一扇小窗。入门便能瞧见白布盖着件大件的物什,冯佳雪信手一掀,白布翻飞,露出藏在底下的一袭凤袍。那是一件大红色的婚服,殷红殷红,凤凰于飞百鸟来朝,精致华丽。 这是冯佳雪大婚时的婚服,她小心珍藏,妥善保管,为的便是想让这婚服能十年如一日。只有婚服好好的,她的一切才能都好好的。对,没错,就是如此! 只要这身嫁衣完好如初,陛下待她定能如当初那般好。 第21章 本宫要你不得好死! 冯佳雪痴迷地抚摸着她殷红凤袍,眷恋不舍地嗅着上面的味道,上面依稀还存有那个男人的气息。 只要这气息尚存,她就仿佛又回到了立后那日,他牵着她的手,跪拜天地与列代先帝,向苍天厚土承诺娶她为妻。当时的他那么温柔,看她的眼神那么温存,大婚那天,是她这一生最幸福的一日了。 是那天,陛下牵着她的手昭告天下立她为后,让她受百官朝拜万民敬仰;也是那天,楚兰舟下了大狱。所有的一切都如她所希望期盼的那样,如意遂心。她就该是那样一直幸福下去的。 可偏偏,有个楚兰舟一直在碍事,那个老女人太碍事了,她该死! 她明明只会舞刀弄剑,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女人味,可司徒耀眼睛里就是她,她恨啊,她恨不得楚兰舟死无葬身之地! 楚兰舟好不容易才死了的,司徒耀却不是那个待她温柔的陛下了,为什么男人会变得这么快?多久之前他才册她为皇后的?他怎么就全都忘了呢? 她费尽心机才让楚兰舟从司徒耀的生活里消失,可楚兰舟死了,司徒耀还是不愿见她,他甚至连看都不愿意再看她! 外人只道她这个皇后盛宠正浓,可谁知道,长夜漫漫,司徒耀根本就不肯碰她分毫。若不是看在父亲身居相位又掌握着兵权,司徒耀——陛下他是不是就要废后了? 可如今楚兰舟才死了多久啊,怎么又来了一个贵妃姜雁容。又是一个快三十的老女人,还是个孀居的寡妇,陛下他竟然说册贵妃就册贵妃了。而且,册贵妃居然要礼部以大婚之仪安排,五百禁卫护卫,连楚兰舟曾经住过的宜欢殿都重新打开。 司徒耀他凭什么!他到底凭什么? “司徒耀,你知不知道我为了爱你都做了多少事,我为了跟你在一起,什么都做了。为什么你从来看不见我,为什么你眼里就不能看见我?从前是楚兰舟,如今是姜雁容,我冯佳雪究竟哪里不好,难不成我连一个守寡孀居的老女人都不如她们?!你知道么?我冯佳雪向来决绝,若得我不到你,我便要亲手毁了你!” 冯佳雪狰狞地笑着,从凤袍里面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了大小一致的两个小布娃娃,一男一女皆身穿婚服,娃娃上头还都各自贴着生辰八字,浑身遍布了银针,瞧着就令人头皮发麻十分瘆人。 “司徒耀,我就是毁了你也绝不会让你与别的女人双宿双飞——我绝不允许!姜雁容,本宫要你不得好死!” 冯佳雪疯魔了一般,锋利的剪刀手起刀落,一下一下都扎在女娃娃上,顷刻间娃娃被扎得七零八碎,棉絮飞散一地,娃娃的头也被剪了下来,滚落在地上,就像眼睁睁在看着谁。 令人毛骨悚然。 …… 宜欢殿里。 司徒耀匆忙绕到屏风后一看,却是虚惊一场。 姜雁容被护住,什么事都没有,倒是晴雨与妙玉弄得了半身湿。姜雁容一时懵了,看了看司徒耀好几眼才反应过来。 司徒耀登时莞尔一笑,吩咐晴雨妙玉她们说道,“行了,你们两个下去换身衣裳吧,周嬷嬷,再去重新打盆水来。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是,陛下。”几位嬷嬷与晴雨妙玉她们七八个人齐刷刷行了礼,便鱼贯退出。 这么一番折腾,姜雁容身上的凤袍刚刚才褪下,脸上的妆容却还未卸,身上就穿了一身粉红色的中衣,面对司徒耀她莫名有些难为情,下意识就转过身去了。 “……我可以自己来。陛下费心了。” 司徒耀刚抬起来的手顿了顿,失落从眼中一闪而过,便淡淡地“嗯”了一声,“那你自己慢慢来,我便不打扰你了。”说完他便退到屏风外了。 姜雁容在菱形双鹤双雁衔绶荷叶莲蓬镜前坐了下来,铜镜里模糊地倒映出她蒙着面纱的模样,她盯着看了许久,才徐徐摘下面纱来。哪怕铜镜模糊,也依稀可见她左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 作为一个女子,她脸上有这么可怕的伤痕,她应该记忆深刻痛彻心扉才是,可这道疤却跟她那个在记忆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的亡夫一般,她想不起分毫相关的事情,脑海中对此毫无印象。 不过,兴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月笙哥依稀说过句话,她听过一遍便给记下来了。他说:“兴许忘了,才能活下去。” 兴许,在被她遗忘的那段记忆里,有她无法承受的痛楚,所以她才会选择遗忘。 既然会让自己痛苦,那忘了也就忘了吧,亡夫若是在天有灵,应该也能体恤她忘了那些生命难以承受之痛。人终归是要往前看的,只要姜家的冤情能洗雪,她便什么都可以。 姜雁容对镜呆坐了许久,直到朱朱、苏苏重新打了两盆水来叩门回禀的声响,才让她恍然回了神。 司徒耀叫她们把热水放下,便让她们下去了。人一走,新房里静得一塌糊涂。外头的夜幕合上之后,夜色便渐变渐深,风从窗户缝隙漏进来,凉飕飕的。 姜雁容缩了缩脖子,司徒耀抓了件罩衣便给她披上了,“天气凉,别着凉了。今天也累了一天了,洗把脸洗个脚便休息吧。” 姜雁容也是吓了一跳的,诧异地回头看他,可话到嘴边一句都说不出来。 她心中不禁暗暗想:他他放着天底下那么多绝色美人不要,偏偏要挑她这个嫁过人守着寡还毁了容的孀居寡妇当贵妃,当真只是为了对着她这张脸思念那位早已逝去的大将军么? 既然如今如此执念,那他早干什么去了?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直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这个念头在姜雁容的脑海中停留了许久,但又很快被她自己的另一个想法所覆盖:皇帝的心思深沉复杂,他的话真真假假叫人摸不清,只怕他所求的,不单单是思念旧人那般简单吧。 思及此,姜雁容也就豁然开朗了。尽管司徒耀一直盯着她看,但她也挺直了腰杆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 姜雁容洗了脸,又洗了脚,做完这一切,司徒耀还坐在原来的地方看着她。 这么久,他一直就保持着那个姿态,从未变过,像是一樽泥塑的雕像一般。 姜雁容望着他,坦荡荡地说道:“陛下今晚有何打算?难不成就要在那儿坐一夜?” “无妨。你睡你的,我不会吵着你休息的。”司徒耀淡淡说道,说罢便起身离开往外走。 王德王公公不知何时就在门口候着了,司徒耀一出门他便迎了上来,“陛下,您吩咐的都准备好了。” “嗯。都拿进去。”司徒耀仍是淡淡地应道,王德也应了声是,便朝身后的一干宫人内侍招招手。 十几名宫人内侍捧着整理好的奏折与文房四宝鱼贯入内。一干物品都放在了外间,那现成的空荡荡的书案一下便被摆满了。 姜雁容听着外头的动静披了罩衣出来一瞧,也是吃了一惊,“陛下?”她不明所以地望着司徒耀。 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我不会吵着你休息的。”因为说不会吵着她休息,所以直接将御书房都给搬到她这宜欢殿里了么? 宫人内侍们轻手轻脚的轻拿轻放,东西放下又都朝着姜雁容这位新晋贵妃行了个礼,便都退走了,多一刻也没留下。 房中再度陷入沉寂,这是难以言喻的安静。姜雁容看着司徒耀,司徒耀也回视她,四目相对,没有半点火花,只有一个满脸疑惑,一个镇定自若表情若无其事。 “……陛下这是打算看一夜的折子?”姜雁容迟疑道。 司徒耀微微笑了一笑,说道:“并无不可。你去歇着吧,我不会吵着你休息的。” 姜雁容愣了愣,终是返身回去了。虽然她也担心今晚会发生的事情,并且早已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只待届时实施。可皇帝这一招,委实令人措手不及。 他……究竟是想做什么? 姜雁容百思不得其解。 司徒耀随后也跟着走入了里间,姜雁容有些惊讶,但她刚想说点什么,便见王德也跟着进来,竟是帮着司徒耀宽衣的。 那身大红色的婚服还穿在司徒耀身上,红衣白发,甚是妖冶。婚服上完整绣了一条腾飞九天的龙,龙头便在襟前处,栩栩如生,像是随时都会从布料上腾飞而去。 不得不说,这位圣明天子天生容貌便生得俊美,加上这一身红衣相称,简直俊美不可方物,哪怕他有一日不当皇帝了,靠着这张脸也能吃便天下。可偏偏他却是一副令人难以拒绝的模样。 王德小心翼翼地帮司徒耀宽衣,姜雁容就这么看着,看着看着便看得入了神,待她反应过来,不由得在心中骂了自己一句,不自在的别开视线。 司徒耀的婚服悉数脱下,便摆了摆手,示意王德停手,王德顿了顿,便退开了。司徒耀便径自走向搁在架子上的水盆,沾湿了手巾兀自洗脸。 那是她刚刚用过的洗脸水…… 第22章 皇后无诏不得擅入宜欢殿 姜雁容难以置信地看着司徒耀。而司徒耀本人却没事人一般,擦完了脸便把手巾搁回了盆子里,转头坐到了榻上。王德更是连忙把洗脚水端过来。 姜雁容心里的诧异更深。她就这么眼看着皇帝用她洗过脚的洗脚水洗脚,而且是冷得差不多的洗脚水,姜雁容几乎目瞪口呆。 还好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份诧异没维持得太久,她便又坐了回去。 没太久,司徒耀便洗完了脚,他冲王德又是摆了摆手,王德便站起身朝司徒耀行了个礼,说道:“陛下,那老奴也告退了。” “嗯,今晚不用人伺候了。”司徒耀说道。 王德闻言忍不住看了姜雁容一眼,什么都没说,端起洗脚水便躬身退了出去。 姜雁容看着王德,又转头看向司徒耀,正巧他也朝姜雁容看来。 毫无征兆的四目相对,空气中一片静谧,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 司徒耀看着姜雁容莫名一笑,嘴角飞扬而起。姜雁容的眉头微微一敛,回头朝镜子里看了一眼——她左脸上的伤疤依旧狰狞清晰,若不是这道疤痕犹在,她都要以为自个儿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儿了。那他这一笑,又从何而来? “你歇着吧,不必在意我。”司徒耀说道,说完便穿上衣裳出去了。 姜雁容对这位陛下的行为至始至终都是猜不透也看不懂的,她站在里间的帘子之内,透过珠帘往外瞧去,那位俊美无俦的天子坐到了书案后,当真心无旁骛的看起了折子。 姜雁容抚了抚手腕上的金镯子,目光渐渐沉下来。 月笙哥说,这位陛下文韬武略,是位心机城府极深的天子,他靠着自己的拼搏得来的这江山皇位,与被他推翻的草包先帝截然不同。 那时候她答应入宫,还心存侥幸,以为她能做些什么,如今这么一看,在这深宫之中,只怕她是什么都做不了了。她当真要应了那句老话:赔了夫人又折兵。 可这位陛下究竟是想从她这儿得到什么呢?除了她与那位已经香消玉殒的大将军容貌相似之外,还有什么呢?美貌么,毁了容的她没有;能给予他权势财力支持的家世背景么?孑然一身的她,也没有。 那么,兴许就只剩下最后一点了—— 如今冯相当权,朝中冯党遍布,宰相门生桃李满天下,陛下想动谁,都要再三细思,万不可动了冯相的人。而此事皆由当初陛下争夺皇位时,冯相力推陛下上位,在背后奉献了无数心力而起。 如今陛下登基掌权,冯家之女入宫为后,姓冯的主宰了相位,也借着旧时人脉在朝中一手遮天为所欲为。明面上陛下是圣明天子,可实际上却还是要受制于人。皇后的一人独宠、后宫诸多嫔妃皆无所出,也可见一斑。 难不成,这位圣明天子是要拿她去制衡皇后么,可她一个小小孀居的寡妇,毫无后台背景孤身一人,又如何能成为他制衡皇后的棋子?难不成是靠她这种毁了容的脸,靠她这道狰狞恐怖的伤痕?想来都令人觉得可笑。 都说帝王心术,却不知道这位天子的心究竟有多深,城府究竟有多深。 姜雁容看司徒耀的目光又深了几分,想起姜家旧事,她不自觉就捏紧了拳头:他那日说,她是姜家最后一人,也说,他知道她的所求。难道,他的所求,便是利用她的这个身份,利用她的所求,去对付冯相么。可这未免太高看于她了。 姜雁容越想下去内心便越发忐忑。这个皇帝高深莫测,叫人捉摸不定,想从他这里下手彻查姜家旧案,想来,她这个打算有些痴人说梦了。 …… 姜雁容向来认床,起初跟着沈月笙甫进京开医馆时,她便有小半个月一直睡不着,原本她还以为自己入宫的头一天也会无法入眠,可她头晕脑胀疲惫劳累,一躺下便很快睡着了。 而且睡得很沉很沉,甚至迷迷糊糊里还做起了梦。梦里的情景太过于真实,惊心动魄,仿佛每一个画面都直击她内心深处的脆弱。……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楚兰舟,你的梦里又都有谁? 司徒耀站在姜雁容的床头,久站成痴。 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能这么近距离看着她。她清醒时看他的眼神,陌生且拒人于千里之外,每每如此都让他心如刀绞。可偏偏这是他自己造成的,怨得了谁? “楚兰舟,年少时我曾承诺过你的,一样都没能实现,你是不是在怨我,在恨我?”司徒耀喃喃自语,可床上的人已陷入熟睡,并不能作答。 北方森寒,凉意透骨,司徒耀就这么在床前站着,不动不移。 他俯下身,指尖轻轻抚过姜雁容左脸上的伤疤,她似乎有所感觉,抬手就扫开了司徒耀的手,但翻了个身又继续熟睡,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司徒耀苦笑。 她永远不会知道,再见到她时,他有多开心。 兰儿,哪怕你不认得我,哪怕你记恨我,都好。只要你还好好的,我做什么都可以。 哪怕就这么看着,只要能一直就这么看着你,余生足矣。 没人知道那时候他牵着她的手去祭祖时,心中有多紧张,也没人知道他那时候心里头有多高兴。只要是她,就够了。 从今往后,只要她能在身边,就够了。 …… 大梦一场。夜尽天明。 姜雁容骤然一个激灵就醒了过来,毫无预警的。 她恍惚睁开眼,梦里惊心动魄的场景却连个片段都没在记忆里留下,好似被什么给抹去了,一片空白。唯一留给她的,就是惊心动魄。 姜雁容深吸了口气缓了缓,才坐起来。 不过,昨天晚上她是如何睡着的? 姜雁容抚了抚额际,脑门略有薄汗。她拿手背擦了一下,就轻手轻脚下了床。想来,是昨日成婚的一干事宜太过繁琐,她劳碌了一天,病后未愈的身子也撑到了极限,才会睡过去的吧。 姜雁容打眼看去,窗外天光已破晓,晨光从窗间缝隙初透进来,微微亮。而司徒耀就睡在她目光所及的软榻上,房中静谧无比,他的呼吸声有些沉,清晰可闻。 姜雁容从架子上取下件衣裳披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榻前。 榻上的人正熟睡着,他的一头银丝散开在榻上,几乎完全盖住了他枕的白地黑花双龙戏珠八角枕。 微光中,司徒耀那张女人也自愧不如的俊颜平静得不似姜雁容先前见过的模样,无害,甚至令人怜惜动容。熟睡中的他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是在梦里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心上人。 喜笑颜开。 姜雁容看着看着便不自觉入了神,谁知熟睡的人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姜雁容猛地吓一跳,连连往后退了两步,“你……” “早。”司徒耀软软地冲着她笑,刚醒来的嗓音带着惺忪睡意,酥酥麻麻的,好听得不可思议。姜雁容的心骤然跳了一下,又往后退了两步。 “陛下不必如此委屈自己的,若是觉得宜欢殿里住着不舒服,回寝宫便是了。”姜雁容说道。 司徒耀闻言眉头微微一敛,“新婚之夜朕就回了自己的寝宫歇息,你这贵妃往后如何自处?” “……”司徒耀的话姜雁容竟然一时答不上来。这话听起来他倒是为了她着想的,可他这么为了她着想,昨天晚上也并没有碰她,又是为什么? 姜雁容她看向司徒耀,他也看着她,但却没有要解释的打算。司徒耀把一头银白色的头发扫到脑后,便坐起身了。 若是换了别人年纪轻轻一头白发,无论如何看上去都是违和的,可在他身上似乎却并没有那种违和感,还……还出奇的好看。 姜雁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下意识别开眼。 “王德。”司徒耀朝外头唤了一声,随即就听见答话,“在呢。” 王德一呼即应,马上便推门入内,立在珠帘外恭敬道,“陛下,奴才在。” 姜雁容不习惯没戴面纱见人,看见王德进来便下意识转过头去。王德忙低下头,向姜雁容行了一礼,“奴才见过贵妃娘娘。” “嗯。”姜雁容淡淡答着,便从容走到床边,拿起面纱戴上。 “王德,更衣。”司徒耀看了看姜雁容的方向,徐徐站起身。 王德忙答了声是,又朝着外头招呼了声,捧着洗漱用品的晴雨妙玉以及两名年纪颇轻的内侍捧着司徒耀的朝服也入了内。 司徒耀很快洗漱更衣完毕,也草草用了几口早膳,一切准备妥当,准备上朝去 此时外头的天色还未大亮。 晴雨妙玉也要伺候姜雁容更衣,司徒耀却道,“天色尚早,贵妃昨日劳累,待会儿睡个回笼觉也好。” 晴雨迟疑了一下,说道,“……陛下,按宫里的规矩——贵妃昨日入宫,今早是要去栖凤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 司徒耀闻言目光朝晴雨淡淡一瞥,一字一顿道,“贵妃不必向皇后行礼跪安。也无须请安。还有皇后。……” “无诏不得擅入宜欢殿。” 晴雨妙玉愣了一愣,连忙齐声说道:“奴婢遵旨。” “……”姜雁容怔了怔,这个结果出乎意料。 第23章 你也想去瞧瞧热闹? 彼时。 栖凤宫里的冯佳雪听闻贴身侍女采芹转述的从宜欢殿传出的消息,脸色瞬间就变了。她怒不可遏地揪住采芹的衣襟沉声质问道,“你说什么?你给本宫再说一遍!” “……娘、娘娘,王德王公公遣来的人的确是这么说的。奴、奴婢也……也是……” “滚!给本宫滚出去!”冯佳雪暴怒,不等采芹说完便愤怒至极地把她给推了出去。 采芹被这么猝不及防一推连连退了好几步也没能站住脚,最后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还是手掌及时在地上撑了一下,才没让后脑勺落地。 采芹疼得闷哼了一声,却不敢喊疼,疼痛也往肚子里咽。 皇后娘娘此时满心怒火,恨不得拿谁撒火出气,她哪里敢在这个时候找晦气。只怕一个不慎便要成了出气桶。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冯佳雪满脸怒容,双目几乎要冒出火来。 为了见那忽然冒出来便压了她一头的姜雁容,她一大早便起来准备,还令宫人为她梳了一个高高的发髻,满头凤钗,珠翠宝玉,华丽非常,连压箱子的华服也拿出来,身披锦绣,贵气逼人。 可她辛苦弄完这一切了,现在他们却来告知她:陛下有命,贵妃不必想皇后行礼跪安,也无须请安。贵妃无须向皇后请安,不必向皇后行礼,那她算是什么皇后,贵妃还是贵妃么? 陛下啊陛下,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臣妾,姜雁容这个贵妃是与臣妾这个皇后平起平坐么?!她姜雁容算是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与本宫平起平坐! 冯佳雪的双手慢慢攥成了拳头,捏得紧紧地藏在她垂地的大袖之中,拳头捏得太紧,额头青筋也跟着暴起,姣好的容貌不知为何变得狰狞起来。 “好啊,她不来向本宫请安,本宫倒是更想瞧瞧,她这个贵妃究竟有何倚仗。”说着话,冯佳雪大步流星往外走,连一贯的步履婀娜也顾不上了,像是迫不及待要赶往战场一般。 采芹几个小碎步连忙追上去,战战兢兢的说道:“……娘、娘娘,陛下还有旨意。……” “陛下还有什么旨意!”冯佳雪的脚步一顿,回头恶狠狠瞪了采芹一眼,采芹惊得后退了一步,冯佳雪才觉得自己这么凶狠不太妥当,她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等到再睁开眼时,便把她先前恶狠狠的模样收起,露齿一笑问道:“陛下还有什么旨意?” 采芹咽了口唾沫,在冯佳雪紧迫盯人的目光下,迟疑着说道:“……陛下言道,皇后……无诏不得……擅入宜欢殿。” 冯佳雪脸上的笑容顿时龟裂破碎,“陛下他,当真是这么吩咐的?” “……是。”采芹迟疑着小心翼翼点了个头。 “皇后无诏不得擅入宜欢殿。”冯佳雪一顿,慢慢的又怒极反笑,“好一个皇后无诏不得擅入,好一个擅入!本宫身为一国之母中宫皇后,连一个小小的宜欢殿都去不得,陛下为了那个贵妃,甚至用上了‘擅入’这般词汇,他把我这个皇后置于何地!” 采芹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冯佳雪说着,又呢喃自语起来,“是啊,他把我这个皇后置于何地?他心里压根儿就没有我这个皇后!从前他的心里只有楚兰舟那个死人,如今却大费周章的把一个孀居的寡妇弄进宫,本宫无论如何也要瞧瞧,这个女人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可是娘娘,陛下他有明旨,您是不是再考虑考虑?” “考虑?本宫有什么可考虑的?再考虑下去,这怕这栖凤宫都要易主了!” 冯佳雪下定了决心,提着长长的裙摆便大步流星往外走,全然不顾采芹的劝阻,一意孤行。采芹只得连忙跟上,一边往外走一边冲边上穿着粉红色宫人服饰的小宫女使眼色。 那小宫女也不是头一天在皇后跟前伺候了,被采芹递了个眼色,便连忙鞠个身悄无声息溜走了。 …… 栖凤宫离宜欢殿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一个在宫城中央,一个在宫城之东,走小路就近,走大路自然是要绕远一些的。不过,皇后娘娘堂堂一国之母千金之躯,凤体贵重,怎肯走小路,她自然是要乘着她的凤辇,大张旗鼓的前往宜欢殿。 此时的宜欢殿中仍十分安静,陛下去上朝了,原本该去睡个回笼觉的姜雁容也并没有睡下,司徒耀走后她便也更了衣,就坐在床沿,晴雨妙玉自然是在旁伺候,也不敢走开。 姜雁容面上覆着面纱,手中把玩着这个时节根本用不上的团扇,良久,忽然抬头问晴雨妙玉道:“两位,我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她这话一出,吓得晴雨妙玉连忙俯身作低,“贵妃娘娘折煞奴婢们了,娘娘有话请尽管吩咐,我们万不敢当娘娘的当不当问。” 姜雁容原本只是有个问题要问,晴雨妙玉这个反应,她便多了些许的兴趣,“你们二位在宫中待的时间想必不短了,本宫就是想问问,方才陛下去上朝之前吩咐道,我这个贵妃不必向皇后请安行礼,皇后无诏不得擅入宜欢殿,此事在宫中可有先例?” “从未。”妙玉摇摇头说道。 晴雨闻言看了她一眼,仿佛是在提醒她,要小心仔细着回话,妙玉便退了一步,垂首不语了。 晴雨说道,“贵妃娘娘,无论宫中有没有先例,这都是陛下的决定,我等定会遵奉陛下的旨意行事。” “对,皇后娘娘虽是后宫之主,但这宫里头到底是陛下说了算的。陛下不让皇后擅入宜欢殿,她便是进不来的。”妙玉也附和道,这一句话就暴露了她心直口快也就是口无遮拦的毛病。 晴雨又看了她一眼,像是无奈,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又去看姜雁容的反应。姜雁容的嘴角微微一挑,“嗯”了一声,说道:“照这么说来,陛下是要护着我了。坊间传闻皇后娘娘容貌生得倾国倾城,是个一等一的绝世美人儿,当世少有,怎么,她却是洪水猛兽一般么?” “娘娘!”晴雨妙玉闻言脸色一变,齐刷刷就给姜雁容跪下了,“娘娘,这话日后万不可轻易说呀。” 她们的这个反应在姜雁容的意料之外的,但也在情理之中。 也就是说,这位陛下当真是在提防着皇后娘娘的。那她是不是可以认为,帝后表面和气里不睦。 只不过她想不明白,为了保她一个贵妃而得罪了皇后,陛下他图的是什么?难不成皇后真会一上来就想置她于死地么。 姜雁容歪着脑袋看她们,“那也就是说,陛下是想防患于未然了。可你们怎知,皇后娘娘就一定能被拦在宫门之外呢?” “……”晴雨妙玉竟一时无言以对。 正说着话,门外有个内侍匆忙而来,在门口站定急急喘了口气,说道:“娘娘,晴雨姐姐,皇后娘娘气势汹汹朝宜欢殿来了。” 姜雁容闻言眉毛一挑:这算不算是说曹操曹操到。 姜雁容起身便要往外走,晴雨却拦在她身前,说道:“娘娘,陛下有明旨——皇后娘娘无诏不得擅入宜欢殿。陛下说不能进她便进不来,您且安心坐着,奴婢去去便回。” 晴雨说完便向姜雁容行了一礼,退出去了。 姜雁容并未急着追出去瞧热闹,反而看了妙玉一眼。妙玉却是比她还期待外面的事似的,伸着脖子往外探看,但一发觉姜雁容在瞧她,立马又乖巧站好,老实的不行。 “你也想去瞧瞧热闹?”姜雁容斜眼看她。 妙玉点点头,随即又连忙摇头。 …… 宜欢殿大门口。 晴雨快步出来,吩咐人把周吴郑王四位嬷嬷都给叫上了,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皇后娘娘的凤辇已经到了门口。 冯佳雪扶着采芹的手下了辇,一步一婀娜地踏上殿前的台阶,一身锦绣珠翠在在晨光中华丽耀眼,令人不敢直视。 不过,有句话叫美中不足。她刚刚踏上了宜欢殿前的最后一级台阶,便被门口的禁卫给拦住,“皇后娘娘请留步。” 冯佳雪的双眸微微一眯,仰起高贵的下巴,说道,“怎么,本宫要进宜欢殿看看新晋的贵妃,你们也敢拦?” “……”禁卫一时语塞,心中犹豫,却不敢退却。冯佳雪便趁机往前进了一步。就当此时,另一道轻柔的女声响起:“皇后娘娘请留步。” 是晴雨说道。她站在殿门之内,隔着十来步的距离望着冯佳雪,说完跨出门,几步走到了冯佳雪跟前,屈膝行礼说道,“皇后娘娘,陛下有过旨意的,您要入宜欢殿,不知可有陛下诏令?” 冯佳雪打眼瞧去,目光落在晴雨脸上时,便多了一丝轻蔑。但她掩饰的很好,这抹轻蔑很快被掩饰在她端庄高雅的假面之下。 冯佳雪扬起一丝浅淡的笑意,盯着晴雨道,“原来是赵家的大小姐啊,你怎么也入了宫,还在宜欢殿里边儿伺候。若是你早说你入宫为婢,本宫看在过去赵家也曾为我冯家尽心尽力的份儿,怎么也会将你要去栖凤宫,多多照顾你一二。” 晴雨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浓烈恨意,双手也微微捏紧。 …… 第24章 来日定要你加倍奉还! 好一个看在过去为冯家尽心尽力的份儿,只怕父亲是为冯家当牛做马到头,来却被一脚踹出去当替罪羊还差不多吧。 晴雨眼中的恨意岁浓烈,但仅仅一闪而逝,很快便被她压下了。 晴雨徐徐道,“晴雨多谢皇后娘娘抬爱,只是晴雨乃一介犯官之女,蒙陛下隆恩,能入宫为婢伺候贵妃娘娘已是心满意足,委实不敢攀了皇后娘娘与冯家的高枝儿。皇后娘娘,请莫要为难了晴雨小小奴婢。” “你!”冯佳雪是万没有小她一个小小宫女也有这般胆量再三拦阻,顿时怒上心头,“赵晴雨,漫不说这里头住的只是新晋的贵妃,位份品阶尚在本宫之下,就算她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封了西宫,本宫仍是后宫之主,这宫里有哪里是本宫去不得的?” 晴雨说道:“娘娘,这件事并非奴婢能做主的,您还是请回吧。您若是一定要入宜欢殿,还请娘娘您去陛下那里向陛下请了旨意,届时奴婢一定请娘娘入内,为皇后娘娘您奉茶。” “放肆!”冯佳雪脾气来得奇快,抬手就给了晴雨一巴掌。她这一巴掌用的力道十足,晴雨迎面被打,站都站不住,一个踉跄就跪坐在地上。 采芹立马就跟着训斥道,“你一个小小的宫女,竟敢如此对皇后娘娘说话,你可还有规矩?” 晴雨的半边脸已经红了,她碰了碰脸颊,并没有过多反应,便徐徐站起身,垂首不卑不亢道:“皇后娘娘,奴婢绝无冒犯旨意,但陛下有旨,奴婢不敢抗旨不遵。倘若今日皇后娘娘有个万一,或是贵妃娘娘有个闪失,奴婢纵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请娘娘明察。” 好一个不卑不亢的宫女,陛下倒真是给宜欢殿挑了条极好的看门狗。 冯佳雪眼中闪过一抹怒意,但在人前她必须是端庄贤惠识大体的皇后娘娘,她不可当众发怒,否则便是坏了她贤德皇后的美名。 冯佳雪嘴角撇了一撇,似笑非笑道:“听闻新入宫的贵妃身娇柔弱,扶风弱柳,陛下体恤,不忍她日日早起折腾去向本宫请安,本宫谅解。可本宫亲自来到宜欢殿,为的也不过要见见这位新入宫的贵妃,给贵妃说说宫中的一些事宜,是要让贵妃能尽早融入宫中的大环境,更好的伺候陛下,本宫能有什么万一,贵妃能有什么好歹?你这奴婢莫要危言耸听,尽妄论些无稽之谈。” “你……”晴雨一时语塞,想要辩解却怎么也不妥,正在这时候,她却听见身后有人说道,“这么说来,皇后娘娘倒是一心为了陛下着想,处处以陛下为先了?” 晴雨惊起回头。冯佳雪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宜欢殿内缓缓走来一名女子,那女子身上穿的是贵妃常服,头上却戴着长纱斗笠,轻纱遮到了腰际,完完全全遮住了容貌长相不说,就连身形也遮去了大半。 她便是姜雁容? 冯佳雪挺直了腰杆,一下就端起了皇后娘娘的派头,问道,“来者何人?可是新入宫的那位姜贵妃?” “娘娘,不可。……”晴雨与妙玉见状便像是护犊子一般将姜雁容给护在了身后,生怕门外头的皇后娘娘会生扑过来似的。 姜雁容有些意外:难不成,这些人是奉了那位陛下的死命令要保护她么?可有些话,她这个贵妃能说,她们做下人的,却不可冒犯。 左右她入宫就是来挑事儿的,先拿皇后开刀也无妨。 “无妨。”姜雁容低声说道,朝晴雨几人作了个手势,晴雨与几位嬷嬷这才退开。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姜雁容嘴上客客气气的道,但也仅仅是向冯佳雪颔首,身子连动也未曾动一下。 “姜贵妃好大的派头,见了本宫也不行礼。”冯佳雪的眉头微微一敛,正要发怒,采芹便小声提醒道,“娘娘,陛下他……” “闭嘴!”冯佳雪没等采芹把话说完便悄声训斥道,采芹识趣闭上嘴,冯佳雪又挂上了温柔大方的假面,转头笑着对姜雁容说道:“贵妃妹妹可是好大的架子好大的本事,昨日刚入的宫,今日便得了陛下开的这许多先例,好生了得。若是本宫也有妹妹的这身本事,只怕也能早日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也不至于时至今日还令陛下不得天伦。” 这话里带着刺,绵里藏了针,话里话外全是表达了三个字:狐狸精。 她姜雁容到底多活了这些年头,岂会听不出来。姜雁容在心里不屑笑了一声,便说道,“皇后娘娘,臣妾比娘娘您还虚长了好几岁,这声妹妹万不敢受。” 冯佳雪气急,“你……” “还有就是,请恕臣妾不敢苟同方才皇后娘娘那番慷慨之言。”姜雁容继续说道。 姜雁容气定神闲,冯佳雪纵是有一肚子火,还是要先忍回肚子里去。她脸上硬生生挤出一抹笑容来,假作询问道,“不知贵妃此话何意?” “皇后娘娘方才说,您要进宜欢殿,是为了见臣妾,并且给臣妾说说宫中的一些规矩事宜,希望能让臣妾能尽早融入宫中的大环境,更好的伺候陛下。这话说是漂亮,可是娘娘您的行为却是再三在打陛下的脸。” “你说什么!”冯佳雪顿时变了脸,第一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这么说,她像是要扑过去撕了姜雁容似的。 晴雨和妙玉以及几位嬷嬷又第一时间就挡在了姜雁容的身前,神色戒备。像是皇后娘娘再敢上前一步,她们便要豁出去与她拼命似的。 姜雁容轻轻搭了一下晴雨和妙玉的肩膀,轻声道:“无妨的。”她们回头看了姜雁容一眼,姜雁容冲她们摇摇头,她们这才稍稍退开。 姜雁容徐徐说道:“皇后娘娘,皇后无诏不得擅入宜欢殿的诏令是陛下亲口所言,金口玉言便是一言九鼎。您这里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陛下着想,可您本人却为了违抗陛下的诏令,不顾您一国之母的风度仪态,站在宜欢殿的门口与一个下人争执不休不成体统,您国母风度何在,陛下颜面何存?” “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说本宫,说本宫……不成体统。你岂有此理。”冯佳雪被她怼得面红耳赤,却又苦于不能在人前破口大骂坏了仪态,气地直发抖。 姜雁容闻言向冯佳雪又微微一颔首,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臣妾不过据实说来,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妄言,还请娘娘莫要动气,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岂有此理!小小贵妃,一个孀居的寡妇而已,她以为她攀上了陛下便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么?竟敢对她如此说话! 冯佳雪心中大怒,她藏在大袖之中的双手暗暗捏成了拳。今日若不给她点颜色瞧瞧,旁人便要以为她这个皇后做到头了! “皇后娘娘——”就在冯佳雪正要扬起手时,一个温柔的女声骤然响起。 采芹闻言连忙回头看去,见来人心中大喜。但她脸上不敢太表现出来,忍着喜色向来人行了一礼,“顾美人。” “免礼。”那顾美人摆摆手,径自上前给冯佳雪请安,“臣妾请皇后娘娘安,请姜贵妃安。” 顾美人说话时,眼睛分明是看着冯佳雪的,冯佳雪皱了皱眉眉头,“顾兮若,你来做什么?” “皇后娘娘莫不是忘了,今日妾身是要去栖凤宫给娘娘您请安的,可一去栖凤宫才得知,娘娘您不在宫里头,便闻声往这宜欢殿赶来了。”顾美人近前一步,亲热地拉住了冯佳雪的手,“娘娘,妾身做了几个娘娘您最喜欢的小点,最是美容养颜,十分可口,娘娘可要去尝尝?” 冯佳雪听顾美人说的话,都要发怒了,可被她的手这一牵,却没有发怒。 姜雁容的没她们近,但也能瞧得见皇后娘娘与那顾美人眉来眼去的,像是在传递什么消息。 好一会儿,皇后娘娘便咬咬牙收敛了怒容,皮笑肉不笑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姜贵妃。本宫倒是小看你了。既然陛下说本宫无诏不得入宜欢殿,那本宫便遵旨行事。来人,摆驾回宫。” “臣妾恭送皇后娘娘。”姜雁容欣然道。 “恭送皇后娘娘。”晴雨等人也跟着道。 冯佳雪临走前又回头看了姜雁容一眼,冷意森然:姜雁容,今日之辱,来日本宫定要你双倍奉还! 皇后的凤辇气势汹汹来,偃旗息鼓走,可谓铩羽而归。 姜雁容却连宜欢殿的门都不曾踏出去一步,可谓,完胜。 只见那凤辇渐渐走远,妙玉长松了一口气,扶住姜雁容的手说道,“娘娘,方才您可真真吓死妙玉了,您要是有个万一,陛下非得把我的皮给扒了不可。” “没那么严重。” “娘娘。陛下是有严令的,以后再有这种事,您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若有个闪失,奴婢们吃罪不起。”晴雨深深跪下去。 姜雁容原本还想说几句,但见晴雨这般,便也不坚持了,“嗯,本宫知道了。”说着转头吩咐妙玉道,“妙玉,扶本宫回去歇息。” “是,娘娘。” 第25章 你当我是什么人 彼时,栖凤宫里。 偌大宫殿金碧辉煌,可谓富贵无二,但都敌不过皇后娘娘下辇时那一脸要将人冻死的寒霜。 采芹战战兢兢扶着冯佳雪回寝宫,顾美人在后面不知交代了什么,慢了一步。 冯佳雪落座之后,殿里便寂静无声,下人们连个大气也不敢喘。 空气仿佛要凝结了一般。 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就在这时候,顾美人徐徐步入殿内,向座上的冯佳雪行大礼再拜,“妾身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秋康宁。” 冯佳雪心情不佳,冷淡的嗯了一声,顾美人也不尴尬,自顾自站起身,便示意左右退下。 一众宫人除了采芹与顾美人的侍女,其他人鱼贯退出,走时他们都暗暗松口气。 “顾美人,您可算是来了。”采芹迎过来,小声说道,说完长长松了口气,“方才在宜欢殿奴婢都怕娘娘会与那贵妃闹得僵了,将事情闹大,传将开去会惊动了陛下。” “胡说八道什么!”冯佳雪是听见她那后半句的,脸色顿时又沉了下去,“不就是小小贵妃,有时候资格惊动陛下。……她就是惊动了陛下又如何?” “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能一时心急就失了方寸自乱阵脚。这要是传出去,惊动了陛下事小,让旁人说了你的小话,才是不好。所以,你今日的做法委实不妥,怎么也提前与我商量商量,我听宫人来报,便紧赶慢赶地赶过去了,生怕你不是那姜贵妃的对手,吃了她的亏。”顾美人迎上冯佳雪的怒气,毫不畏惧的口吻早已说明她与冯佳雪关系匪浅。 “……嗯。”冯佳雪双唇动了动,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皇后娘娘向来骄傲跋扈,也难得有能听进别人话的时候。 “你说的我都知道,可本宫就是气不过。本宫的家世样貌哪一点不好,陛下竟然要纳一个快三十岁的老女人入宫,还是一个嫁过人死了丈夫的寡妇,那女人是生得有多动人?还是说她,魅惑男人的本事登峰造极出神入化,才让陛下如此着迷。本宫无论如何都想扒开她的斗笠瞧瞧,她那张脸皮子是不是狐狸变得。” 顾美人两个快步上前,牵起冯佳雪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雪儿你得记住,你才是皇后,你才是后宫之主,任凭她姜雁容容貌如何倾城绝艳、如何闭月沉鱼落雁羞花,任凭她手腕再如何高明,她也不过是贵妃,陛下只要还想要这天下安稳、还想要冯家的支持,就绝不可能弃你于不顾,让她继续进一步往上走的。陛下顾全大局,无论如何也要看在相国的面子上斟酌掂量不是?” “可今日的事情姐姐也是瞧见的,那个姜雁容简直有恃无恐。跋扈得目中无人,本宫堂堂六宫之主,竟拿她毫无办法。” “雪儿别急。你须得知道,你可是皇后,她姜雁容再受宠也不过是个贵妃。只要你是皇后一日,她这个贵妃便始终矮你一头,你总能找到法子治她。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日后有的是机会有她的好日子过,你何苦急在一时?眼下她是陛下新宠,陛下正在新鲜劲儿头上,你切莫因为一个贵妃与陛下生了嫌隙,否则,以后就是那位姜贵妃死一百次,也挽回不了。莫要本末倒置,中了激将法。” 冯佳雪抬起头与她相对看了一眼,随即重重点头,“顾姐姐说的在理,即便陛下有什么旁的想法,他也要看在我冯家的面子上,仔细掂量才行。当初若非我爹爹与爷爷倾冯家之力全力支持他,想他也坐不上这帝位。” 顾美人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连忙“嘘”了一声,“这话以后可莫要轻易说了,咱们自己人说说无妨,若是被旁人听了去,不好。” “姐姐多虑了,这儿哪儿有什么旁人。采芹和顾姐姐都是我们冯家出来的,自然会对冯家忠心耿耿。顾姐姐的侍女采莲也是我母亲从心腹之中精心挑选出来的,更不可能有二心,本宫很放心。”冯佳雪不以为然道。 “皇后娘娘说的有理。”顾美人微微一顿,再说话时,眼底已经没有了笑意。 顾家再如何不济,也曾是官宦人家,书香门第。没成想,她在皇后娘娘的眼中,地位竟等同于一个小小的宫女,连冯家夫人的一个心腹侍女都不如。 …… 栖凤宫在中,宜欢殿在东,隔得那么老远,氛围也是截然不同。 送走了皇后娘娘之后,宜欢殿便又恢复了平静。姜雁容说是回去歇着,却并没有真的睡着。她摘下了斗笠,脸上还蒙着面纱,往梳妆台前一坐,铜镜里倒映出的,后面赫然跟着晴雨妙玉还有四位嬷嬷这么五六人。 姜雁容回头看了晴雨她们一眼,说道:“我这儿不用人伺候了,你们下去歇着吧。” “娘娘,方才皇后那么一闹,奴婢们人多势众也没能护住娘娘,已是万死。万万不敢再擅离职守了。”晴雨严肃的说道,瞧她说话的神情,像是恨不得给自己来一刀表示忠心。 再看其他人,也是晴雨这般神态。姜雁容充分知晓她们的心意坚决,便也也不好强求。 但身后跟着这么五六个人,活似几尊大佛,委实叫她不太自在。 就在这时候,宜欢殿门口值守的禁卫进来禀报说:“娘娘,沈大夫来了。” 姜雁容闻言顿了一顿,问道:“是哪位沈大夫?” “是沈家药铺坐堂看诊的那位沈月笙沈大夫,就是娘娘您的师兄。”禁卫如实说道。 姜雁容眼睛一亮,立即说道:“快快有请。” 片刻之后,沈月笙便在朱朱与苏苏的陪同下步入殿内。姜雁容领着晴雨等人出门相迎。 “月笙哥。” “贵妃娘娘。”沈月笙恭恭敬敬地先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快平身吧。”姜雁容上前扶起沈月笙,“你怎么会来了?” “回娘娘的话,是陛下担心娘娘甫入宫一切都还不适应,所以一大早特意差我等去沈家药铺将沈大夫给接入宫。”朱朱上前如是说道。 “嗯。”姜雁容侧目看了朱朱一眼,点了点头,随后便邀请沈月笙落座。 “我与师兄有些私话要说,你们不必伺候了。” “可是娘娘……” “难不成你们还想在这儿听本宫与师兄叙话家常?” 晴雨还想说什么,姜雁容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晴雨的话到了嘴边,又默默咽回去,改口说道: “是,娘娘。奴婢们就在门外,娘娘随时吩咐。” 晴雨等七八个人鱼贯退出。偌大地方便只余下姜雁容与沈月笙两个人了。 姜雁容压低嗓音问:“月笙哥,你实话与我说,今日你是为何入宫的。” 沈月笙便被她严肃的神色给逗笑了,“就像方才那个小姑娘说的一样,是陛下宣召我入宫的。陛下担心你甫入宫,一切都还不适应,所以一大早特意差人把我接来,就是为了开导开导你。” 姜雁容闻言皱了皱眉,“月笙哥这话当真?” 沈月笙郑重道,“当真。怎么了,你信不过旁人,也信不过我了么?” “也不是,就是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昨天晚上怎么了?”沈月笙不明所以道。 “……没、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就因为我与那位先大将军长得相似,陛下便如此待我,是不是太过牵强了。可我身上,又有何利可图?”姜雁容若无其事就换了个话题。 原本她的话都到嘴边了,但忽然惊觉那些话跟沈月笙说不妥,这才硬是给咽回肚子里去。 沈月笙闻言稍稍一顿,不知要如何回答,便索性沉默了那么一会儿,又很快说道,“方才我来时,正好遇上了那位愤愤而去的皇后。听闻,皇后娘娘方才在宜欢殿大闹了一场。” “嗯,不过陛下有先见之明,她连门都进不来。也只是在门口闹了闹,没什么大动静。我瞧她气得发抖,却还要顾着皇后风度不敢当着众人发飙的样子,便觉得好笑。”姜雁容回想起皇后娘娘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沈月笙瞧她这般,心里头又是忐忑,又是不安。 沈月笙斟酌再三,委婉的提醒道,“雁容,后宫复杂,而且你孤身一人,你要万事小心。从前那位大将军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听闻是皇后心生嫉妒,暗中使了手段,才导致那位大将军香消玉殒。你想,楚大将军久经沙场,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都不是皇后的对手,你,切莫情敌。” 沈月笙一本正经地说道,姜雁容也说道,“嗯,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多加小心的。” 姜雁容最是知道沈月笙的脾气,他是鲜少这般一本正经地看着人说话的,认识这么多年,他的用心良苦她多少也能体会。但有一件事。…… 姜雁容斟酌再三,郑重的道,“月笙哥,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情万分凶险。我要替家人报仇雪恨,但我不能拉着你与月痕一起下水。你回去准备准备,带着月痕离开京畿吧。” 沈月笙闻言神色一凛,立即耸了起来,“你当我是什么人,难道我沈月笙会是贪生怕死之辈么?” 第26章 你要这天下,我便帮你去争这天下 沈月笙的激烈反应也吓到了姜雁容,她连忙拉住沈月笙,“月笙哥,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 “你不必再说,我主意已定。既然这件事我已经参与进来了,断然没有留你一人在这漩涡里的道理。月痕的事情,我会处理,但是,你休想把我推走!” 沈月笙沉着脸,目光异常笃定。姜雁容便没了话说。 好半晌,姜雁容才说道:“月笙哥,我知道你对我好,如今我将你和月痕视为我的家人,你也应该知道我的心思的。我不愿看你们受到一丁点牵连。” “你都说我们是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又哪儿有大难临头各自飞的道理。你不必劝我了,我也不会再劝你,总之,往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与你共同承担。” 沈月笙苦口婆心,心意亦十分坚决。 姜雁容沉默良久,才说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也不劝你了。尽快把月痕送走吧。你被我连累了,总不能把月痕也一并拖下水了。” “嗯。我知道。倘若必须有人去做一些事,沈家也该留下个人的。”沈月笙垂下眸子说道。 姜雁容也分不清,他这话是在对她说,还是在自言自语对自己说。 …… 沈月笙与姜雁容两个人单独说话,说了有近一个时辰才结束,之后沈月笙便出宫了。沈月笙入宫是朱朱与苏苏去接的,出宫也是她们俩给送回去的。 沈月笙走后,晴雨还是忍不住对姜雁容说道:“娘娘,虽然有些话奴婢不该说,但晴雨还是要斗胆进谏,沈大夫虽然是娘娘的师兄,但毕竟男女授受不亲,瓜田李下难免惹人非议,若是叫陛下知道了,只怕……不妥。” 姜雁容略作沉思,歪着脑袋也忍不住回了一句:“要是陛下不知道,就没有不妥了么?” 晴雨一时竟时不时话:“……” “你们不必担心,本宫之所以不让你们在门外候着,不叫你们在身边伺候,是本宫知道师兄要说的话无非是安慰我的话,其中牵涉过往私事,不合适被你们听了去。陛下若是不放心,下回师兄再入宫,你们在旁听着便是了。” “奴婢不敢,这都是奴婢自作主张,并非是陛下的吩咐。奴婢逾越了。”晴雨不胜惶恐。 “嗯。”姜雁容淡淡的应了一声,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并未说半句安慰的话。 …… 今日的早朝上,因为陛下新纳的贵妃一事,许多大臣都颇有微词,但又不敢明说,便借着其他的事情,明里暗里的含沙射影。 御史中丞张成静说道:“陛下,自古红颜祸水,祸国殃民,陛下当引以为鉴,以免重蹈覆辙。商有商纣王帝辛为妖妃苏妲己劳民伤财兴建鹿台,造酒池肉林奢靡无度;周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请陛下三思。” “朕昨日不过纳了个贵妃,今日张御史便拿朕与亡国之君帝辛与周幽王相提并论,莫不是张御史觉得,朕也会是荒/淫无道奢靡无度的亡国之君,终会断送司徒家祖上辛辛苦苦打下并且传承至今的江山?” 座上的司徒耀面无表情,说着话时嘴角一扯似笑非笑,却是天子之势,不怒也自威。 张成静闻言脸色都变了,“扑腾”当场跪下:“陛下明察,老臣绝没有此意!老臣身为御史中丞,只是在尽一个御史应尽的劝谏之责,陛下明鉴。” “张御史这是在尽一个御史中丞的劝谏之责?那就是朕记性不好了。”司徒耀作出深思的模样,似乎是绞尽脑汁在想,半晌,又徐徐冷笑了一声。 “帝辛劳民伤财大兴土木地建了鹿台,又弄出了个酒池肉林,可谓荒唐到了极点;而周幽王为博美人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不但断送了自己的生路,也断送了周朝八百年的江山。朕却不知,朕何时层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又是何时为博美人一笑,烽火戏诸侯。张御史既然这般信手拈来,那你今日可要好好给朕说说,若是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朕也要照律法治你一个诬告犯上之罪。” “陛下恕罪,是老臣失言!老臣该死!”张御史细思极恐,当场吓得脸都白了,一个响头磕下去都不带含糊的。 司徒耀冷冷扫了御史中丞张成静一眼,目光又徐徐从其他朝臣身上逐一扫过。 “张御史似乎说不出来,但不知哪位爱卿来给朕讲讲啊?” 重明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群臣连个大气都不敢喘,几乎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站在那儿动都不敢动,腿还直打颤,就生怕自己再发出一丁点声音来,会跟着御史中丞张成静一起下水。 届时,可就不是下跪磕个响头那般简单了。 良久,不敢用力喘气的朝臣们,脸都憋的通红了,还是不敢挪动半分。深秋十月的天气,穿着厚厚秋衣的大老爷们竟然一个个都憋出了一身的冷汗。 “刑部尚书呢?”司徒耀又将注意力转到了刑部的宫尚书身上。 宫尚书倒抽了一口冷气,也跟方才的御史中丞张成静一般,“扑腾”就跪下去了,“……回、回陛下,臣……臣不知。” 宫尚书说话说得磕磕巴巴,额际的汗珠一滴一滴“啪嗒啪嗒”往下掉。 这位刑部的宫尚书手掌刑狱,平日里打着掌刑罚须得铁面无私的幌子,威风八面,何时曾这般狼狈过。 其他人见状,更是心生恐惧,只恨不能自己学了个什么仙术,能躲起来不被点名。 重明殿中的气氛就更僵了。谁也不敢出声,谁也不敢挪动。 司徒耀的目光在众多朝臣身上逐一扫过,将他们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神态尽收眼底,眼中有一抹嘲讽稍纵即逝。 随后,司徒耀便朝着也学其他人一般作出紧张神色的冯相看去,“冯相,您以为呢?” 冯相仿佛一个激灵,连忙作了个深揖,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老臣不敢苟同张御史的话,张御史身为御史中丞,的确有劝谏之责。但张御史以帝辛还有周幽王来与陛下相比,用词不当,失言了。陛下乃圣明天子,那些亡国的昏君怎么能与陛下相提并论。” 司徒耀闻言,嘴角轻轻一撇,说道:“冯相把朕抬的太高了。圣明天子四个字,朕可不敢应承。今日要是没什么事情,就到此为止吧。” 王德点了点头,高声道:“退朝。” 群臣仿佛大获特赦,纷纷长松了一口气,齐齐跪下山呼万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 司徒耀信步跨出重明殿。身后是跪了一地的满朝文武。 冯相徐徐起身,上前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御史中丞张成静,“张御史,陛下已经走了,可以起身了。” “方才多谢冯相了。”张成静扶着柱子才勉强站稳,脸色还发着白,却是长长松了一口气,“方才若非冯相在陛下面前美言,只怕下官这把老骨头今日就走不出这重明殿了。” “张御史言重了,你身负御史言官之责,本就责任重大。但往后在御前谏言还需斟酌用词,像今日这等以帝辛还有周幽王作比之事,还是不要再发生才好。”冯相笑眯眯的说道。 瞧他这副笑脸迎人的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家慈祥的老人。 “冯相说的是,冯相说的是,下官往后一定注意,一定注意。”张御史心有余悸,连连点头。 司徒耀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身后的声音便充耳不闻。 他哪怕不看,也能想象到冯相那张看似儒雅无害的嘴脸,可若论心机城府,这朝中谁人能比冯相。 王德小心翼翼地跟着他身后,犹豫了许久,才说道,“陛下,冯相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您切莫放在心上。” 司徒耀闻言哼了一声,“冯相那个老狐狸巧言善辩,八面玲珑,他一句话轻描淡写便把张成静的犯上说成了失言。把他的话放在心上,有何用?” 张成静是冯相一派,冯相保举上来的人,自然是要护短的。可朝中上下,上到御史中丞,下到京兆尹衙门,哪一个不是冯相门生。 哪怕春闱科考,也是冯相任主考,头名状元也不会是天子门生,而是冯相门生。冯相桃李满天下,他反观这个天子,只不过是个孤家寡人。 曾经有个笑容明朗的女子踮着脚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你要这天下,我便帮你去争这天下。” 可到头来,他连她都护不住。 如今,她也全都忘了。 他,不过是这天地间最无能的一个人,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做不好。 眼看誓言成戏言,无能为力,无计可施 九州帝王如何,天下至尊又如何?这终究不是他原本想要的。 如今,他越发想念那个直来直去的小姑娘,她说,“你若是也想当那个皇帝坐那把龙椅,我便当你的先锋官当你的大将军,帮你打下这江山,守护它山河永慕!” 她梦想着成为西陵史上第一位女将军,她说,姜家将门,教不出扶风弱柳的闺女。 可皇后该是什么样的呢?像冯相之女这般么,世人传言:冯相之女有倾国倾城之貌,可又当如何? 冯氏之女,不是她。 “王德,去宜欢殿。”司徒耀脚步一顿,吩咐王德道。 王德闻言也顿了一顿,神色放松了几分,颇为轻松的答道:“诶,奴才遵命。”说着话,王德高声道—— “摆驾,宜欢殿。” 第27章 楚兰舟的影子 辰时左右,早朝才散了朝。 不过,陛下一退朝,后宫便传遍了。就连陛下一下朝,銮驾便往宜欢殿去的消息,也很快传播开来。 此时,宜欢殿里的贵妃娘娘经常早起的一番折腾之后,刚刚传了早膳。她不喜欢人多,当着外人的面她也不愿意摘下面纱,便让晴雨她们在门口候着,她独自在吃。 所以,司徒耀来时,姜雁容是并不知情的。 司徒耀的銮驾到了门口便停歇了所有动静。司徒耀到门口时,就连禁卫要行礼问安也被司徒耀以手势打住了。 晴雨妙玉等人候在门口,率先看见了司徒耀,齐刷刷跪了一地,司徒耀摆了摆手,便径自入内。 姜雁容盛了一碗小米粥,滋溜滋溜吃得正开心,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一顿,司徒耀便已慢悠悠走到了她身侧。 “噗……”姜雁容猝不及防被小米粥呛了个结实。 司徒耀快步上前,非常自然的就上前替她轻轻拍后背,说道:“没事吧?” 姜雁容连连点头,司徒耀送口水,她就赶紧喝了口水缓缓,还迅速咽了口小米粥压惊。 司徒耀登时哭笑不得,“所以,是朕吓着你了么?” 姜雁容抓起面纱覆在脸上,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陛下进来之前还是应该先说一声儿的。臣妾这张脸,丑陋不堪,怕惊了驾。” 司徒耀闻言微微一怔,神色便瞬时黯淡了许多,“你怎么会丑陋不堪,这个伤口想治好也不是没有办法的,往后你就莫要妄自菲薄了。” 姜雁容也是一怔,“……”她只不过是顺口这么一说,找个借口罢了,他反应的为何比她人还在意。 姜雁容有些尴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圆这个场了。 她大概停顿了一下,才挤出一句话:“……陛下说的是。” 这下,便换了司徒耀不说话了。 姜雁容也不知道该怎么了。她看了一眼桌上的早膳,站起身来,朝候在外头的晴雨妙玉吩咐道:“晴雨妙玉,进来把早膳给收拾了吧。” “是,娘娘。” 只听得一句齐声的回答,晴雨妙玉以及四位嬷嬷便排着顺序入内。 司徒耀看了她们一眼,其中一位周嬷嬷以朱漆方盘装走了桌上的残羹剩饭,另一位吴嬷嬷则收走了姜雁容用过的碗筷,郑嬷嬷与王嬷嬷空着手,四个人便一道退下了。 这屋里头便只有司徒耀与姜雁容,还有王德与晴雨妙玉五个人。 “陛下恕罪,今早我们这么多人竟连自己的主子都护不住,最后还要贵妃出来圆场,都是奴婢没用,险些让贵妃娘娘置身危险之中,请陛下治罪。”司徒耀尚未开口问责,晴雨便头一个下跪请罪。 晴雨才说完,妙玉也紧张地跟着跪下请罪道:“陛下,妙玉无能,是妙玉没能护住贵妃娘娘,这件事不是晴雨姐姐一个人的过失,请陛下连妙玉一同治罪。” 司徒耀闻声看了看晴雨,又看了看妙玉,这才瞧着姜雁容,询问道:“贵妃对于她们所说,有何不同见解。” 姜雁容抚了抚发髻,坐了回去,淡淡说道,“今早的事情与她们几个有用没用没什么干系的,皇后娘娘凤驾当前,一个侍女难不成还敢冲上去与她硬碰硬不成?这话说起来也不通。” 陛下自重明殿来,路途虽不远,朝服也未换下,但他是这天下的主人,他若是想要了解一些宫里头发生的事,时间也足够了。 晴雨与妙玉都是一脸的诧异,王德也是一脸的惊讶。 司徒耀反应倒是还好,就那么微微一怔,便笑了,说道:“你们还不谢过贵妃娘娘宽宏大量宅心仁厚。” 晴雨妙玉闻言又是一惊。 “多谢贵妃娘娘宽宏大量!”晴雨与妙玉惊喜之余,郑重磕了个头。 “嗯。”姜雁容淡淡道,并不将这些事放在心上。 司徒耀也“嗯”了一声,徐徐吩咐道:“你们八个,每个人各自去领十板子。往后若是再有同样的事情发生,朕决不轻饶。” 司徒耀说话的口吻,平板平静,毫无波澜毫无起伏,听不出丝毫怒意,却是不怒自威。 “是,奴婢们明白。奴婢告退。”晴雨妙玉低着头齐声说道,说着便躬身退了出去。 王德也告退道:“陛下,贵妃娘娘,奴才也先行告退了。” 下人先后退走,这屋里便又余下司徒耀与姜雁容两个人了。 司徒耀身上穿的是还是上朝时的朝服,头戴黑金冠冕,身着墨色的龙袍,龙袍是墨色流云暗纹的底子,用了大量的金丝绣线,龙飞九天的模样被绣在整件衣裳上,龙头正好绣在前襟,龙目如点,威风凛凛,栩栩如生。 他脚上穿着一双与龙袍同色的靴子,倒是没有多余的纹饰。 这一身装扮,让生得绝艳的司徒耀又多添几分帝王的气势,举手投足,睥睨天下之意浑然天成。 司徒耀稍稍挪开了凳子,便挨着姜雁容坐下了。 姜雁容眨了眨眼睛,立时便站起身,“陛下?” “你就不问问为何,方才你都说皇后来宜欢殿闹事之事不是下人之力可违抗,朕也同意贵妃宅心仁厚宽宏大量,最后却还是处罚了她们几个人。”司徒耀盯着姜雁容说道。 但司徒耀的目光太过炙热,姜雁容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姜雁容稍稍别开了视线,说道:“陛下如此行事,必然有陛下的用意,臣妾不敢擅自揣摩圣意。” “若是我让你揣测我的心思呢?”司徒耀的目光锲而不舍地追随者她,眼里的光芒犹如星光,就连自称也变了。 姜雁容面纱下的嘴角微微一僵,干笑道:“……臣、臣妾确实不知,还请陛下明示。” 司徒耀眼中如星光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他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他才说道:“既然你不愿知,我也不勉强你。”此时他说话的口吻,已与方才截然不同,口气生硬且刻板,不知是生气了怎么了。 说完话,他便扶着桌子站起身,便唤了王德入内。 王德原本就在门外候着,也不晓得他听没听见陛下与贵妃的对话。他进来便躬着身子在那儿听吩咐,“陛下。” 司徒耀吩咐道,“回长生殿。” 王德也不敢去看姜雁容,便答道:“遵旨。” 陛下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走便走了。王德临走前,却是回头看了姜雁容一眼,就那一眼,叫她莫名有一种:她在无形中狠狠伤了天子的心的错觉。 姜雁容良久不语。 她不说,可不代表她真的不明白。 陛下那时候让她说话,是为了让晴雨妙玉明白她这个贵妃的宽宏大量。他然后再行处罚,目的便很清楚了:贵妃是宅心仁厚的,她可以宽宏大量不忍惩处她们,可晴雨她们身为下人护主不利,陛下不罚她们不能服众。 而陛下将晴雨妙玉她们八个人一起罚,便是要她们八人同心,同去同归。也是要她们明白,她们八个人不是独立个体,是一个整体,任何一个人单独行动造成的后果,都要八个人共同承担。 可谓小惩大诫,也是为了让她们都记住:她们的主子究竟是谁,她们在宜欢殿伺候贵妃娘娘,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她不当着这位陛下的面说出这些话,是不希望他觉得她心机深,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 她不愿意说,也是因为,陛下看她的眼神,总像是透过她这张脸,在看另外一个人。 那个,曾为了扶持他而东征西战名震四方的一代赫赫女战神;那个为了扶助他登上帝位,倾尽全力竭尽所能,最后却不得善终的,名叫楚兰舟的传奇大将军。 那个曾官拜至一字并肩王王的女子,那个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她人生最好的十年都因为陛下而奉献在了马革裹尸里,最终却成了寂寂深宫中,一个可有可无的婕妤,然后香消玉殒。 陛下现如今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这张脸,在看那个曾经为他倾注一切如今已经天人永隔的可怜女子。他所有的宽容,包括对她自称“我”、而非“朕”,也是因为大将军楚兰舟。 她从没想过,她姜雁容竟有朝一日也会成了旁人的影子、旁人的替身。 她内心庆幸她与大将军楚兰舟的相似,却又莫名恨透了这份相似;她想利用这层便利,心中却有深深的不甘。姜雁容也分不清,她究竟是怎么了。 自打入宫……不,自打见到这个皇帝的第一面,她就乱了。 被她拒绝时,他那副生气了的样子,她看一眼便忘不了了。王德的眼神却在说:娘娘怎么能伤了陛下的心。 他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 一室寂静。 姜雁容独自坐了良久,心中莫名沉沉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她试着闭目养神,也无济于事,久久不能平复。 姜雁容索性便从嫁妆里翻出了一本老子的《道德经》来看。 月笙哥总说,心不静便去看书,看着看着,便静下来了。 「道德經」:第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 此两者,同出而异名,同谓之玄。 玄之又玄,众妙之门。 “故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徼。……”姜雁容盯着第一章反反复复看,反反复复地念。 忽然,姜雁容的心口莫名一疼,一股尖锐的痛意紧跟着袭上脑门。她的眼前一发黑,便不省人事了。 第28章 中毒,昏迷 这世上,总有痴心女子负心汉。自古有之,屡见不鲜。 兴许只有梦中岁月未改,良人才会情长。 …… 姜雁容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梦里面,她还青春正年少,正是花一般的年纪,身子也不如现今这般羸弱,那时候的她刀枪剑戟棍棒套索,信手拈来。 那个时候的她,也开朗活泼得很,虽然她每日要面对很可怕的事情,可她的心却一直明朗阳光向上。她仿佛一直都在笑着。 那日,是一个雨后初晴的好天气,她站在大营门前,手持着一杆红缨枪,挺直腰杆看着来来往往进进出出的士兵。而她的身侧,站着个极为年轻的男人,他生得眉目如画,那双眼睛里就像蕴含了满天星辰,璀璨夺目。 她回头看他一眼,就情不自禁沉溺期间。只想就这么一眼,看下去,一直看下去…… “楚兰舟,你看什么呢?”那个极为年轻又极为漂亮的男人伸出右手在她面前晃了一晃,似乎是被盯得不爽了。 她为了掩饰尴尬,便稍稍别开了眼,掩着嘴佯咳了两声,说道:“我刚才是在想,等你得到了这江山,你会去做什么?” “去浪迹天涯吧。”那个极为年轻漂亮的男人说道,这话像是随口说出来的,可又有一种郑重其事的感觉。 她便不明白了,“可你不是要当皇帝么?我要当你的先锋大将军的呀。” 他闻言便笑道,“你要是不愿意当皇后,那我也不当这个皇帝了。没意思。” 说着这话他便笑了,眼中星光璀璨,他一笑天地都失色,仿佛百花齐放,世间再无比他更美丽的美景了。 …… 贵妃忽然晕倒,宜欢殿里顿时乱作了一团。 陛下震怒,太医院的太医们凡是当值的,都被叫往了宜欢殿。本就不算太大的宜欢殿,可谓是水泄不通了。 今日太医院的院判宋太医也正好当值,于是他也一并被叫了过来。太医们逐一给贵妃看了诊把了脉,最后与宋院判的意见汇总之后,才来向司徒耀回话。 “贵妃的身子状况如何了?可有生命危险?” 宋院判说道:“回陛下的话,娘娘脸色发青、嘴唇发紫,应该是中了剧毒不错,可是老臣与众多太医方才都给贵妃娘娘把过了脉,娘娘的脉象又十分异常,不同于旁人。臣斗胆请问陛下,贵妃娘娘可曾患有什么特别的疾病,用过什么特殊的药材,若是有,这些都是要纳入考虑。臣等不敢擅自开方子,就怕药性冲撞,反而对贵妃娘娘的身子不利。” 司徒耀闻言沉吟了片刻,回头看了王德一眼:“王德,立即派人请沈家药铺的沈大夫入宫。过去贵妃娘娘身体微有抱恙,一直都是沈大夫在开方子调理的,贵妃的状况他当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 “是,陛下。”事关陛下最最在意着紧的贵妃娘娘,王德自是不敢怠慢,当即就吩咐下去了。 司徒耀随即又问宋院判道:“在沈大夫来之前,可还有什么延缓之法?” 宋院判迟疑了一会儿,才说道:“……法子有是有,就是会伤了贵妃娘娘的凤体。” “人命关天。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的。”司徒耀果断道,那面无表情的模样,天子之威一展无遗。 宋院判闻言情不自禁吓得抖了一抖,忙说道,“……毒药入体,多为血毒,所以给贵妃娘娘扎破指头放放血,延缓毒发也就是了。至于开方子下药,只怕还要等到为贵妃娘娘调理身子的大夫来了才行。” 司徒耀心一横,吩咐道:“那就动手吧。” “是是是,臣这就准备起来。”宋院判连声说是。 这一趟来了太医院的许多太医,但宋院判在这儿,其他人派不上用场,也就退下了。司徒耀言眼角余光瞥见,那些个太医退下时,有人偷偷松了口气。 司徒耀扯了扯嘴角,视若无睹,并不作声。 宋院判倒是很快便准备起来了,银针要消过毒才能用,但在晴雨扶起姜雁容的手让宋院判扎针时,司徒耀忽然叫住他:“且慢。” 宋院判闻言吓得手一颤,一针扎在了自己个儿的虎口上。疼得“滋”了一下,龇牙咧嘴的。 司徒耀撩起袍子,示意宋院判起来,宋院判将信将疑的起了身,便见他们的皇帝陛下在那个位置坐下去了。 “……陛、陛下?”宋院判有点慌。 “银针来。”司徒耀面无表情地冲宋院判伸出手,宋院判又停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银针在火上烤好了递过去,“陛下,您……您点儿。” “嗯。” 司徒耀答得很敷衍,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姜雁容的身上。 她的手并不似一般女人那样柔若无骨,细嫩柔滑。她的掌心里有老茧,指腹上也有,这是长期握兵器留下的。可也因为她长期握兵器,不但留下了许多的老茧,也让她的手骨指节分明,又衬托得她格外清瘦。 司徒耀下针的时候,是小心翼翼的,银针在指腹上轻轻一扎,一滴暗红偏紫的血珠子便凝结出来。他生怕宋院判下针重了弄疼了她,这等事他还是要亲自来,才放心。 晴雨用小茶碗接着指尖滴落下来的血珠,也是小心翼翼的。整个过程因为陛下的小心翼翼和格外呵护,看得在场的人都跟着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了一把,他们甚至紧张得都忘了要呼吸。 沈月笙二度踏入宜欢殿时,为姜雁容放血的工作已经做完了,她的手指也都包扎了起来——原本这么细微的伤口是不需要包扎的,可是陛下坚持,宋院判自然拗不过,只得照办。 此时,姜雁容仍昏迷不醒,她的床前有晴雨妙玉守着,陛下在一旁静坐不语,其余人都在外间候着。 “这位便是沈家药铺的沈月笙沈大夫吧。”宋院判一见沈月笙在朱朱与苏苏的陪同下进来,便满脸欣喜地迎了过来。 他的热切来得太突然,沈月笙不明所以,便点了点头以示礼貌,“这位太医认得在下?” “听说过,听说过。老夫是太医院的院判,姓宋,之前便常听人说京城里有一位医术神乎其技的沈大夫,没成想今日真的能见上一面,当真是三生有幸。”宋院判说得眉飞色舞,全然没了方才在司徒耀面前时紧张谨慎小心翼翼的模样。 沈月笙似是不太会与旁人交际,也似乎是不太喜欢这般突如其来的热切,他不着痕迹的与宋院判保持着距离,司徒耀在里头也听见了说话声,开口问道:“可是沈大夫到了。” “是的,陛下。”是王德答道。 宋院判:“……”他这才发觉自个儿忘乎所以得意忘形,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沈月笙面上清冷,询问宋院判道:“不知贵妃娘娘情况如何?” “在里面,贵妃娘娘在里面。是沈大夫来,老夫就放心了。”宋院判开心的说道,上扬的尾音与上翘的小胡子便是他无法掩饰心情的证据。 沈月笙便撩起珠帘往里走。 司徒耀与他对视了一眼,四目相对,仅仅刹那,他们便又各自转开,像没事人一般。 沈月笙径自走到了床前。他看了看昏迷中的姜雁容,微微皱了眉头,随即为她把了脉。 谁也没出声。 莫名的,周遭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压抑得叫人不敢大声喘气。 良久,沈月笙才把完脉起身,向司徒耀郑重拜了一礼,回话道,“陛下,师妹她早年便中过一种十分罕见的剧毒,当时她机缘巧合大难不死,但这么多年来,她体内的余毒一直无法清除。如今多了这稀罕的剧毒入体,两种毒在她体内互相冲撞,目前或许还能维持一阵平和,但若是不能尽快找到解毒的办法,待这两种凶猛霸道的剧毒在她体内硬碰硬,再碰个两败俱伤,届时便无力回天了。” 宋院判听他这么说,便捋了捋他的山羊小胡子说道:“不怪我们为贵妃娘娘把脉时,都觉得娘娘脉象甚为奇特,并非普通人的脉象。一般来说,中了这么厉害的毒,寻常人是挨不了多长时间的,也不会说反应这么轻。原来是还有这么一段内情。” 司徒耀却是没空听他的这些废话,径自问沈月笙道:“那沈大夫可有什么办法解毒?” “没有。”沈月笙摇摇头。 司徒耀的脸色肉眼可见便沉了下去,“连你也没有办法?!” “没有。”沈月笙再度摇头。 司徒耀眼中寒意席卷,周遭的气温仿佛一下子就降了下去。 宋院判见情势不对,连忙拽了拽沈月笙的袖口,冲他挤眉又弄眼,说道:“沈大夫,你可否说说,贵妃娘娘从前中的是什么剧毒,一直以来你又都是用的什么方子为贵妃娘娘作调理。一人计短两人计长,兴许有老夫从旁辅助,咱们就能找到给贵妃娘娘的解毒之法也未可知。” “没有。”沈月笙三度摇头。 司徒耀眸色一沉,勃然大怒:“你除了会说没有,还会什么!” 第29章 梦境 “没有。”沈月笙机械的重复着他的话,就跟木头人一般,脸上眼中毫无神采。 仿佛绝望了一般。 司徒耀沉着脸,宛如万年不化的寒冰,三丈外都能感受到那股冷意。 周遭又是一片死寂。 只听见万籁俱静中,沈月笙幽幽说道:“没用的,解这一味毒,要的药材便要天南海北地去寻。哪怕知道是什么,时间也来不及了。” 他神色悲戚,宋院判都看得出来他对贵妃娘娘是既心疼又绝望。 宋院判一时也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暗暗叹了一句,颇为感慨地道,“陛下,若是臣没有看走眼,贵妃娘娘所中之毒应该是生长在周国与南疆交界的一种毒草,叫天南星。服下一段时间之后才会发作,会导致中毒者浑身麻痹,在很短的时间内便会使人陷入晕厥,从而昏迷不醒。时间一长,只怕就……”回天乏术了。 宋院判心有戚戚。 司徒耀闻言眸光凛冽,骤然看向沈月笙,质问道:“你不是久负盛名的神医么?难不成就没有任何办法,眼睁睁看着她这样?!” 沈月笙被他这么一训,火气也上来了,“那陛下可曾听说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剧毒之物,几尺之外便会有解毒之法,这是自然法则。那天南星产自周国与南疆的交界,解药也在周国与南疆交界。从西陵皇都出发,快马加鞭日夜兼程也要几日才能到达周国与南疆交界,来回一趟多则半月少则十天,她能等得了十天半月么?!” “你!”司徒耀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偌大的宜欢殿,都能听见回音飘荡。 晴雨妙玉她们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耳朵所听的:就从来没见过有人敢对陛下发脾气的。这位沈大夫怕是头一个啊。 王德也不禁睁大了眼睛,“……”但他到底年长一些,见过的世面和风浪也多一些,便也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殿中一片死寂。 司徒耀铁青着脸,宋院判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了,真真是为沈大夫捏了一把冷汗。 这般僵持的气氛中,还是王德出来打了个圆场。他上前一步,躬着身子低声对司徒耀说道:“陛下息怒,沈大夫人称神医,宋院判也在这儿,他们一定会有办法救治贵妃娘娘的。” 司徒耀闻言顿了顿,大抵是觉着王德的话有理,哼了一声,吩咐宋院判道:“用尽一切办法,不计一切代价,一定要把贵妃救回来,否则朕唯你是问!” “是是是,臣……臣遵旨。”宋院判吓得连声说是,深秋十月的天气,他也吓出了一头的冷汗,连忙扯着袖子去擦了又擦。 司徒耀又侧目吩咐王德道,“南疆大王子前些日子不是才进贡了一批南疆与周国才有的稀罕药材药品,你带沈大夫去库房清点清点,说不定能找到贵妃需要的东西。” “是,陛下。”王德听了这声吩咐,心中暗自开心了一会儿。 他在陛下身边伺候多年,自然清楚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方才陛下忽然这般冲动易怒,他以为陛下只是因为贵妃娘娘突然中毒危在旦夕,才失了方寸乱了阵脚,如今一瞧,却不尽然。 南疆进贡的稀罕药材药品? 沈月笙闻言也看了司徒耀一眼,便对王德说道:“有劳王公公了。宋院判,贵妃娘娘这里便交给你了,在下去去便回。” …… 贵妃中毒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便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宜欢殿里有人担忧得心急如焚,宫中便有人得意忘形,幸灾乐祸。 栖凤宫皇后娘娘听闻这个消息,第一时间便心中暗喜:难不成,是那个法子应验了?这未免也太快了。 冯佳雪这般想着,屏退左右并且遣退了采芹,独自一人又进了她的小密室。 密室里,她的嫁衣还挂在那儿,一走进密室便一眼看见了,凤袍华丽至极,当是巧夺天工极尽绣娘之心思。 然而谁也不知道,藏在凤袍之下,竟然有那么肮脏的罪恶。 木盒子里依旧放着两个布娃娃,那个女的布娃娃早就身首异处,被剪得七零八落,但头上面的银针却还在。瞧着就令人头皮发麻。 冯佳雪捏起那个破碎的娃娃的头,狠狠地“呸”了一句:“贱人,就算不是本宫的法子应验了,也有你好受的。” 不死也要你半条命。走着瞧! …… 外界纷纷扰扰,有人欢喜有人愁也好,一切都打扰不到姜雁容的梦境。 她一直在那个漫长而又逼真的梦里,怎么也走不出来。 梦里面,她好像是她,又好像不是她,总是在一个场景里,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那个明朗如阳光的少女,她的内心一直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她总想着,熬过风雨熬过风雪,便会是晴天,如今再多的苦难,终究会过去的。所以她的笑容一直都是灿烂的。 她心里总认为,只要全天下人迎来一个明君,所有人都过上了好日子,她一家之仇不报又如何?父母泉下有知,他们也是希望所有人都过得好的。 一次远征。漫天的暴风雪,他们被围困于山谷,弹尽粮绝,几乎全军覆没。那时候,她便想着,若是死了,也要与他做一对亡命鸳鸯。那一夜,红烛摇曳,漫天风雪为她作嫁,她交出了自己的全部。 偌大帐篷,只有他们两个人,那时候鱼水之欢,互相交融,那大抵是她这一生之中最最雀跃也羞怯的时光。 她以为,他们这一生一世都会这么下去。携手并肩,风雨同舟。 可后来,她手上沾的血越来越多,她杀的人不计其数,她的戎装战甲越发英武,敌人都怕她,远远看见她便会退避三舍。只要打出她的旗号,几乎就可以不战而胜。 可她却好像再也不会笑了。她只有在跟那个曾说过要让她当皇后的男人在一起,才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快乐。可他,也慢慢地变了。 他的变化是一点一点清晰可见的,她能感觉得到,却不愿意承认,更不愿意相信。她总是自欺欺人,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他身居高位,需要操心的事情越来越多,越来越脱不开身像以前那般来关注她。 可人的心变了就是变了,无论她对自己说多少自我安慰的话都是没有用的。变了的人不会变回来。 他和她,越来越远。远到她再也感觉不到他的温暖。以前,她睁开眼他就是身边,如今,她不仅伸手抓不到他,踮起脚尖也够不着。他好像去到了很高很远的地方,远到是她这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终于,他大业得成,心愿得遂。那一日,跪在明堂之上,她却觉得周身寒冷,仿佛置身冰窖。 那个人,再也不是她心心念念爱了这么多年的那个人了。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却不再是心上人。 她可以不要荣华富贵,可以不要功名利禄,可这么多年她要的,不过是一个家。他说过,要给她一个家;他说过,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可是他全都忘了,他全部都忘得一干二净。他冷傲而决绝的将她推出了他的世界,也直接将她推出了心门外。 哀莫大于心死。 梦里,姜雁容总觉得自己是那个坎坷的女子,却又仿佛置身事外。 她站在混沌里,像是体验了一次别人的人生,却也像是看了一出戏,怎么也无法投入其中。她只是觉得,那个男人太残忍了。 无情,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刀。 于己,是最好的保护神。 于人,宛若凌迟,千刀万剐。 姜雁容按着心口,她最大的体会,兴许就是胸口这酸酸胀胀的感觉了,像疼,却也不像疼。只是莫名的酸涩。 那一场大戏不知不觉被模糊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眼前一片空白。 姜雁容在那片虚无里站了许久,许久。 久到她想不起来自己站了多久。 直至,有个人拍了她的肩,轻轻唤她:“楚兰舟。” 她回头,她的身后站着个人,他穿了一身玄色的龙袍,可面貌却被风雪模糊掉了。她无论如何都看不清。 她问他:“你是谁?” 他不答,反问道:“那你又是谁?” 姜雁容想也不想的回答他:“我是楚兰舟啊。” 楚、兰、舟…… 这话脱口而出,姜雁容自个儿也愣了。她怎么会说自己是楚兰舟呢?楚兰舟,是谁? 哦,对了。楚兰舟是那个红颜薄命的大将军,是那个战功赫赫,却没能善终的可怜女子。 楚兰舟呀,她为那位陛下付出所有,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她付出了自己能付出的一切,可最后,终归身归尘土。 这世间从来不乏痴心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也没能逃过情之一字。 可她为什么会说自己是楚兰舟呢?姜雁容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后背一阵剧痛,便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惨叫:“啊——” …… 第30章 梦醒还真 从梦境到现实,仿佛只是跨过了一扇门那么简单。 门的这边是梦,门的那边就是现实世界。 姜雁容恍惚间被一双穿过虚无之门的强而有力的手给拉住,一下就给拽了回去。 快速下坠的感觉剧烈袭来,姜雁容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猛地就坐了起来。那种感觉也骤然消失,她就像溺水得救的人,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醒了?”满满是担忧的低沉嗓音蹿进耳中,姜雁容蓦地睁开眼,下意识循声看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双美的不可言状的桃花眼,不言不语,它都充满了魅惑,仿佛会说话。 “你感觉好点没有?”司徒耀握住姜雁容的手,一脸担忧地说道。 姜雁容有些恍惚。她眨了眨眼,伸手想确定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触手可及,张俊美无俦的脸,是温热的,真实的。 “原来这不是梦啊。”姜雁容喃喃自语,似梦似醒。 她突然的触碰让司徒耀一时大喜过望,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沈月笙看了他一眼,说道:“陛下,可否让我为贵妃娘娘瞧瞧?” 司徒耀闻言回头,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个头。沈月笙挤上前,为姜雁容诊脉,他的神色严肃且认真,脉搏探了又探,似乎是在再三确认什么。 好半晌,沈月笙才长长松了口气,起身向司徒耀行了一礼,说道:“陛下,好消息。贵妃娘娘身上的毒已驱的七七八八了,接下来只要按时服用草民开的方子,再配合饮食,相信很快便能痊愈。” 宋院判也跟着长长松了一口气。 司徒耀脸上一松,欣然说道:“沈大夫救助贵妃有功,朕大大有赏。” 陛下,救人是大夫天职,何况贵妃本是草民的师妹。沈月笙的话到了嘴边,又改口说道: “谢陛下。” 姜雁容的脑袋昏昏沉沉的,恍惚着似梦似醒,并不十分清醒。她听司徒耀与沈月笙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便又疲劳地闭上眼睡着了。 司徒耀的心骤然又提了起来,焦急的唤沈月笙道:“沈大夫?” “是。”沈月笙答着话,严肃上前为姜雁容再把了一次脉,但他的神情很快就放松下来,“陛下,贵妃娘娘没事,她只是睡着了。” 睡着了。司徒耀低头看,那只抓着他衣角的手。 这个画面让他恍然回到了多年前。司徒耀心头又酸又暖。 他眼眶微微一热,吩咐道,“忙了两日,你们也都累了,下去吧。王德,安排人送沈大夫出宫,回头朕重重有赏。” “是。陛下。” 王德送沈月笙与宋院判离开,之后晴雨妙玉等人也都相继退下。 偌大的地方,只余下床榻上疲倦到极点睡过去的姜雁容,还有站在床前动也不敢动,生怕惊醒了梦中人的司徒耀。 他痴痴看着姜雁容,眼中却有璀璨笑意:这一刻若能永恒,该多好。 …… 一觉无梦。 姜雁容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很久,清醒过来时,浑身疲劳几乎全消,仿佛精气神都回来了。好像,真的就只是做了场梦而已。 姜雁容撑着床坐起身,恍惚忆起似梦似真的那些场景,她有些分不清:她究竟是醒着的,还是仍在梦里?但她几乎是本能的,伸手便去摸索枕头下的面纱。 一摸,摸到了。她马上就给戴上了。 妙玉正好端着热水进来,抬头就望进了姜雁容眼里,高兴的扯着嗓子喊:“贵妃娘娘醒了,贵妃娘娘醒了!” 话音刚落,门外一抹高大的身影便迅速闪了进来。姜雁容甚至只见到人影那么一晃,黑影便在床前罩下来了。 他千言万语,最后都汇成了两个字,“醒了?” 姜雁容抬着头,就这么看着他,这个人,是那位圣明天子没错。他满目欣喜,像是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奖赏的孩子,欣然望着她。 姜雁容看着他良久,司徒耀也这么看着她,他分明是还有更多的话想说,但又生怕惊吓到姜雁容。随着时间流逝,司徒耀竟也手足无措起来,“你,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姜雁容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司徒耀说道,“我这是怎么了?” “没事了,你已经没事了。”司徒耀脱口而出,听见她说话他便喜出望外。 “已经没事了,之前你就当作只是一场梦,梦醒了就好了。” 姜雁容摇摇头,说道,“我想知道都发生了什么。” 最终,在姜雁容的紧迫盯人下,司徒耀还是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与她说了。当然,关于毒药如何凶险,他如何惊慌失措方寸大乱,以及险些与沈月笙起了冲突的部分,他都忽略掉了。 姜雁容才知,原来她是中了毒,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几乎丧命,这还不包括她醒来之后又睡不过的这一段。 用司徒耀的话说就是,“不过这都过去了。沈大夫医术高明,又刚好南疆进献的药材里有那么一味关键的药引。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已经没事了。” 已经没事了。这句话他是第三遍说了,他反复的强调,听着像是在向她解释,但细细听来,更像是在对他自己说的。 姜雁容点点头,看着司徒耀眼底的红血丝,说道,“陛下想必也累了,要不要回去歇歇?国事虽然重要,但陛下也要保重龙体。” 司徒耀顿时欣喜若狂。分明是两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候,就轻而易举的入了他的心。 司徒耀的心脏狂跳起来,“没、没事。朕不累。你没事便好,你醒了便好。” 姜雁容点点头,心中对司徒耀又有了新的一层认知了。 屋里正说着话,王德匆匆忙忙来到门口说道:“陛下,岐山王入宫求见。”听王德的口吻语气仿似平时,但直觉细听,还是能听出一丝丝的焦急。 司徒耀闻言一顿,目光却看向姜雁容,这是下意识地动作,他像是不放心她,要在她与入宫求见的岐山王之间做一个选择。 姜雁容说道:“陛下去忙吧,国事要紧。臣妾这里有晴雨妙玉她们陪着照看着,想必是没事的。” 司徒耀闻言,冲她微微一笑,“那你好生歇着,朕去去便回。”有了姜雁容的话,他仿佛吃了定心丸,说完便吩咐王德摆驾御书房。 “嗯。” 姜雁容看着他离去的模样忍不住会心一笑,但笑出声时她便又愣住了:她为何发笑? “娘娘,该用药了。”晴雨说着话,捧着个玉碗走到床前来,“昨个儿沈大夫出宫前留下的方子,沈大夫说,只要娘娘照着这个方子一日一帖,不出三日便能将体内余毒排清了。” “嗯。”姜雁容对此并无异议,接过那碗散发着极端苦味的药,便捏了鼻子一口气给灌进去了。 晴雨连忙递上帕子与漱口水。姜雁容把玉碗递给了妙玉,便接过漱口水漱了口,妙玉可是个机灵鬼儿,立马就递了罐子蜜饯上前,姜雁容下意识伸手要去拿,但手伸到了罐口又缩了回来,摆摆手让妙玉把蜜饯拿下去。 妙玉一脸莫名,倒是见贵妃娘娘转头,自个儿倒了杯什么味道都没有的白开水,就喝下了。 姜雁容缓了缓口中的苦味,这才问晴雨道:“陛下说本宫是中了个颇为霸道的毒药,可是天南星?” 晴雨闻言登时一愣:“娘娘,您……”您是怎么知道的?明明陛下都刻意忽略掉这毒药了。 姜雁容微微一笑,说道,“我师兄是个大夫,也开着药铺。我每日与那些个药材打交道,刚才喝的那碗药里有什么,我怎么能不清楚。那味独南藤,就是解天南星的药引。它气味特殊,又生长在南疆与周国边境,本宫再笨,也断然没有不识的道理。” 晴雨一时无可反驳,只能点了点头,说道:“娘娘说的是。娘娘所中的,正是天南星的毒。这毒很是霸道,连太医院的宋院判也束手无策,还是沈大夫来了,陛下命令开了内廷司的库房,才找到了独南藤,解了娘娘身上的毒。” 姜雁容“嗯”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本宫服了解药之后,可是有从后背灵台穴用刚猛的掌力推了一掌?” 晴雨明显怔住,但还是点点头,“娘娘知道?” 姜雁容没搭腔。心里头总有个怪异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哪里怪异。 伺候在边上的妙玉见姜雁容陷入沉默,便忍不住说道:“娘娘您是不知道,当时要推那一掌的时候,陛下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死活不肯让我们在场,连沈大夫宋院判还有我们几个都退到了门外候着。” 妙玉说得激动,晴雨似乎觉得不妥,马上就看了她一眼,可妙玉却不是那么听话的,这一张嘴就停不下来了,接着滔滔不绝地说道:“而这整整的两天两夜里,陛下除了上朝之外,就没离开过宜欢殿一步。陛下整整两个晚上不肯合眼,生怕错过您的一点动静,更怕您醒过来第一时间不在身边。娘娘,妙玉可从未听说过陛下对哪位娘娘这般上心用心过。” 姜雁容的手在空中顿了顿,好一会儿才放下。 她鬼使神差地问道:“那陛下对那位已故的大将军……楚婕妤呢?” 天南星的确是一种有毒的植物,不过毒性比较小,没有书里写的这么夸张。这只是艺术加工。天南星本身还可以入药,有镇静、催眠、祛痰等等各种功效。至于那个独南藤,是我自己随手瞎编的,估计是没有这个东西存在的。 第31章 挑衅 晴雨与妙玉闻言脸色骤变,屋里的气氛顿时就变了。 一向稳重的晴雨四下左右张望了一圈,压低声紧张的道:“娘娘,这话往后切勿再说了。那位……宫里是不许议论她的事情的。” 姜雁容似乎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哦。” 提都不叫提么?那如今伺候她的这些人,可曾认得那位大将军的模样? 此题无解。 姜雁容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五脏庙,抬头冲晴雨笑道:“传膳吧。本宫饿了。” 晴雨怔了怔,说道,“是,娘娘。” 前一刻还严肃,下一刻却又没事人一般,这位贵妃娘娘也是委实叫人看不懂。 姜雁容昏迷了两天两夜,解了毒之后又睡了大半天,这两三日里她几乎滴水未进,能勉强灌进去的,也只有几口参汤而已。所以晴雨吩咐膳房做了点好消化的汤汤水水,眼下贵妃能进食的,也只有流食了。 姜雁容喝了碗汤,又吃了几口小米粥便吃不下了,更了衣便让晴雨妙玉还有几位嬷嬷陪着,去御花园散步。 深秋萧瑟,寒意袭人。但今日的天色倒还不错。出门前,晴雨坚持要给姜雁容披上斗篷,她也无法拒绝,便由着晴雨去了。 深秋的御花园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了,树叶发黄飘下,一树零落,也没什么话还能开着了。但大抵胜在空气新鲜,总比闷在宜欢殿里躺着强。 姜雁容深吸了一口气,迎面吹来的风有些寒,她下意识拢了拢斗篷,晴雨便忙问道:“娘娘,是不是冷了?” “不妨事的。”姜雁容摇了摇头说道。 深秋的御园繁花落尽,风景虽不如春日百花盛开花香鸟语的盛景,却是别有一番风味。 姜雁容并不认得路径,只是凭感觉信步前行。但不知怎的,她心里隐隐有个感觉,就觉得像是来过这里一般。 她走到隔断左右园子的墙下,从雕花的窗隙往园中看去,指着那边的一园梅树问,“那边的红梅可是冬日才会开?” 晴雨回话道:“是的,娘娘。那边是梅园,冬天雪下的越大,花开的越好,冬日里白雪红梅的精致,堪称一绝。” 晴雨说完,不禁又疑问道,“不过,娘娘怎么知道那边梅园里的是红梅。” 她这一问,姜雁容也愣住了:是啊,她从未进过宫,怎么会知道这园子里的梅花是红梅。 不过,她脸上倒是没露出来一点情绪,很快便说道,“听说过。听闻皇宫御园白雪红梅绮丽非常,乃人间一绝。好奇已久了。” 晴雨点点头,不疑有他。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御园来客也是多。 姜雁容信步漫游,便隐隐听见前方有说话声。 她好奇地循声看去,只见前边亭中几位娘娘领着下人围了一桌在闲聊。 虽然姜雁容入宫没几日,而且十之八九的时间都是在昏迷沉睡中度过的,但皇后娘娘的声音她却是听过一次便不忘,那样的长相,见过也是忘不了的。 几位娘娘讨论的,无非是陛下的子嗣问题,一位穿着青色宫装的女子说道:“陛下登基两年有余,可至今也只有在王府时侧妃所生的一位小王子,子嗣单薄。都怪嫔妾无能,未能替陛下诞下一儿半女的。就连皇后娘娘也。……” 那个青衣女子说着,被身边的顾美人看了一眼,便识趣地闭了嘴。 顾美人说道,“皇后娘娘乃陛下正宫,虽然眼下未有子嗣,但陛下荣宠犹在,早晚会有的。” “是是是,皇后娘娘荣宠非常,将来这太子定是要娘娘所出才成。”那位穿着青色宫装的女子连忙堆起一脸笑容。 皇后娘娘听了这话,这才稍稍露出满意的神色,“本宫的琛儿,一定会来到这世上的。太子,只能是我的琛儿。” 陛下的嫡子,必须是从她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将来的太子,也必须是她冯家的血脉! 琛儿。这两个字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莫名的熟悉感扣动姜雁容的心弦,仿佛在她平静的心湖投下了石子,泛起一圈圈涟漪。 姜雁容侧目问晴雨:“琛儿是何人?是皇后娘娘的孩子么?” 晴雨噤声。 姜雁容问完才想起来,司徒耀似乎只有一位皇子,而且是庶出。那便不可能是皇后所出。 她又仔细回想了一遍皇后说的话,她说的是:“本宫的琛儿,一定会来到这世上的。太子,只能是我的琛儿。” 那也就是说,琛儿,还没来到这世上。这是替未来的孩子取好了名字。 没成想,坊间传闻盛宠无双的皇后,竟然也只是个抱着名字等孩子的寻常女子。 一门心思扑在一个名字上的皇后娘娘,只怕这“盛宠”二字也有待商榷。 这般想着,姜雁容便跨出步子越过了月洞门,往梅园里走。 正在说话的皇后、顾美人还有那位瞧着眼生的青色宫装的女子三人,见姜雁容往这边来,听见动静纷纷回头。那位青色宫装的女子,瞧她的穿着打扮,约莫也该是个嫔位。 姜雁容主动迎上去,大大方方打招呼道,“皇后娘娘好兴致啊,也来着这园子里坐坐么?” 那个穿着青色宫装的女子明显不认得姜雁容,见姜雁容竟然没有向皇后行礼,顿时就当起了先锋,上前一步呵责道:“这是哪一宫新进的新人,竟连见了皇后娘娘也蒙着面纱不行礼。好没规矩!” 妙玉顿时冷笑道,“陛下有旨,我家娘娘不必向皇后行礼,我家娘娘在陛下面前也蒙着面纱,怎么,齐嫔有意见?” 皇后娘娘闻言脸便沉了下去。 气氛顿时就僵了。周遭的气温仿佛瞬间从深秋入了寒冬,只差大雪纷飞了。 顾美人见状,率先给姜雁容行了个大礼,“妾身拜见贵妃娘娘。” 而说着话,顾美人迅速给那位青衣宫装的小主使了个眼色,她也连忙向姜雁容行礼道:“嫔妾拜见贵妃娘娘。” 跪下去了,她才疑惑的看了顾美人一眼:贵妃?难不成她就是那位近日闹得宫中上下甚至里外都沸沸扬扬的姜贵妃? 顾美人皱了皱眉,没说话。 皇后与顾美人还有齐嫔身边的宫人内侍也纷纷跪下行礼,“奴才叩见贵妃娘娘。” 姜雁容倒是一脸平和的抬了抬手,说道:“都起来吧。” 顾美人利索得起了身,齐嫔与其他下人这才跟着起身。 姜雁容身后的晴雨妙玉这才向冯佳雪跪拜行礼道:“奴婢拜见皇后娘娘,拜见齐嫔,拜见顾美人。” 冯佳雪也是抬了抬手,说道:“都起来吧。” 待晴雨她们都起身了,冯佳雪抬头看着比她略高的姜雁容,笑着说道:“姜贵妃也是好兴致。前两日本宫听闻姜贵妃遭人算计中了毒,宫中太医在宜欢殿忙进忙出两三日,才将姜贵妃救回的。本宫还一度前往探望的。没成想,姜贵妃洪福齐天,这才几日都能来御园散步了。” 这话她是笑着说的,眼睛里却透出一股子与她的笑容极不相称的阴沉。 姜雁容闻言回以微笑,轻描淡写道,“多谢皇后娘娘惦记。陛下日日夜夜守在宜欢殿,臣妾有陛下的龙气保佑,自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这个女人! 她竟然当着她的面说她有陛下的龙气保佑,这分明是在向她挑衅! 冯佳雪眼中染上一片戾色,几乎捏破了手中的绣帕。 姜雁容仿佛没看见她的一脸戾气,继续说道,“臣妾病体初愈,就不打扰皇后娘娘的雅兴了。园里风凉,不宜久坐。娘娘也不要久待了,否则得了风寒可不好。” 她眉眼一弯,笑得牲畜无害。 说完话,姜雁容也不必向冯佳雪行礼,便径自招呼着晴雨妙玉她们离开了。 倒是亭中的许多人,除了冯佳雪这位皇后娘娘之外,其他人又跪礼道:“恭送贵妃娘娘。” 好一会儿,齐嫔扶着侍女的手徐徐起身,望着姜贵妃离去的背影,忍不住说道:“那个姜贵妃不是中了什么剧毒险些没命了么?这才几日,怎地又活蹦乱跳了。她到底是生得如何沉鱼闭月落雁羞花,出门都得蒙着面纱,就连陛下都心心念念牵挂着,日日守在宜欢殿,听说除了早朝之外,连宜欢殿的门都不肯出一步。就是为了这个女人?” 齐嫔却是个没脑子的,说着话时一直盯着渐行渐远的姜雁容的背影,顾美人都看了她一眼,她还是没察觉,没完没了地说。 最后惹得冯佳雪怒上心头,怒斥道:“闭嘴!” 齐嫔顿时噤若寒蝉。 在侧的宫人内侍们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就连顾美人也不说话了。 冯佳雪捏紧了丝质的绣帕,指甲深深掐进肉里,眼里迸发出凌厉的杀气。 姜雁容!今日你让本宫受此奇耻大辱,本宫且给你记着,来日,定要你加倍奉还! 姜雁容,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她即便一时迷惑了陛下又如何,她不过是个孀居的寡妇。能仗着陛下的恩宠到几时? 而她是冯家之女,只要冯家长青,她这后位便能一世稳坐。 哼,当年手掌兵权战功赫赫的楚兰舟不也照样死在她手里了。区区一个姜雁容又算得了什么? …… 第32章 情动 “我还担心娘娘碰上那个皇后会吃了亏,没成想娘娘一开口,把皇后娘娘的脸都气绿了。入宫这么久以来,我可还是第一回见到有人敢把皇后娘娘给气成这样。” 回宜欢殿的路上,妙玉忍不住啧啧叹道,瞧她高兴的神情,简直就是扬眉吐气。 姜雁容闻言抚了抚鬓边,凉凉道:“本宫向来恩怨分明。不过是礼尚往来罢了。” 她顿了顿,接着又说道:“本宫不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包子,也不是逆来顺受的软柿子,不是谁想拿捏都能拿捏。” 两句话,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却从话里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见到皇后娘娘那张脸便莫名来气。能呛她几句,心中便说不出来的畅快。 晴雨妙玉还有身后的朱朱苏苏都是浑身一凛,对这位新主子顿时有了不一样的认知。 从御花园回来之后,姜雁容便心情大好,让晴雨去给她拿一套《二十四史》过来。 晴雨初时乍听以为是自个儿听错了,不禁疑惑道:“娘娘是要看,《二十四史》?”那可是枯燥无趣到了极点的史书。 姜雁容见她一脸惊疑,便郑重地又重复道:“你没听错,就是《二十四史》。去拿来吧。” 晴雨不敢有疑,连忙去藏书阁取了一套《二十四史》过来。 姜雁容又仿吩咐妙玉准备了笔墨纸砚,便翻看了起来,还边一看一边抄写着什么。 司徒耀进来瞧见的,便是姜雁容埋头看书并且正在认真做笔记的模样。 从前,她最耐不住性子看书了。 她生性好动。叫她看书她是决计坐不住的,用不了多大一会儿,便跟凳子上有钉子扎她似的,不安分的扭来扭去,跟条虫子也没什么大区别。 而且,就算是强制让她静下心来看书,也是无济于事的。她认真看书翻不了几页,眼皮子便直耷拉下去,一会儿准该睡着了。 如今细想从前,当初她唯一能看进去的,似乎就只有兵书了。 而今,真真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姜雁容被盯着看了许久,似乎有所感,抬头看来,便见穿着一袭墨色龙袍的俊美男子就站在门边,他逆光而立,模样其实瞧的不太真切,可她就是知道,这个人是他。 他就该是俊美的,魅惑无双的。 姜雁容一时也没想起来有何不对,开口便说道,“对了,方便的话,下午能不能派人去沈家药铺一趟,我想见见我师兄。” 说完这话她自己就愣了。 门口逆光而立的人,可是天子啊。 姜雁容如梦初醒,连忙放下手中的笔和书册起身行礼,“陛下恕罪。臣妾无状了。” 方才她就跟被什么迷了心似的。那一幕,就像是曾经在她身上发生过无数回。 她看着书,感觉到有人在盯着她看,然后抬头一看,他就站在门口。 与他说话,也不需要先行起身行礼问安。 熟稔到毫无界限。 姜雁容心口泛起一丝异样的感觉,可这种感觉又很快就消失了。来无影去无踪,稍纵即逝,消失得太快她想抓都抓不住。 “无妨的,你做自己就好。”司徒耀平静笑道,眼里依稀闪动着泪光。 泪光? 姜雁容一度以为她看错了。可她细看,陛下的眼中的确是微微湿润的,而且还有笑意欣然。 姜雁容不明所以。但她也没追问。 司徒耀走到她跟前来,弯腰扶她起身,说道:“你身子刚好一点,怎么不多躺床上休息,看书劳神伤眼,等身子再好一些再看也来得及。” 姜雁容笑笑不说话,但不着痕迹的从司徒耀手中抽回了自己的手。 司徒耀微微一怔,讪讪收回了手。又没事人一般说道:“晴雨说,你吃的很少。你刚醒,这么多天没进水米,应该多吃一些的。还有,深秋天寒,若是想出去走走,还是要多穿些,你身子弱,难保出去吹了风不会风寒。” 姜雁容听他念念叨叨说了这么多,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接。 这位陛下……呃,该怎么说,就像个老妈子似的。月笙哥絮叨起来也没他这么能说。 许久,姜雁容的嘴唇蠕动着挤出一句:“……陛下说的是。” 司徒耀这才满意的点点头,回头吩咐门外的王德道:“派几个人,去沈家药铺接沈大夫进宫。” “是。”王德向来是个规矩的人,他也不多问,听命照做便是。 司徒耀说完又转向姜雁容:“你早上没吃多少,我让御膳房的人又煮了点小米粥,多少再吃点吧,小米粥养胃。” “我不……” 姜雁容说了两个字,她原本是要拒绝的,可是看见司徒耀那样殷切的眼神,拒绝的话她就说不出口了。 “嗯,出去走了一趟,也是饿了。” 姜雁容说饿了原本也只是应付应付司徒耀,但那碗小米粥端上来,她倒是真的感觉到饿了,破天荒吃了一整碗,还喝了碗汤。 吃完刚好沈月笙就入宫了。 司徒耀回去休息,临走前还吩咐晴雨妙玉等人好生照看着贵妃。 沈月笙是与司徒耀错身而过的,他依礼拜了拜,宜欢殿上下都在恭送陛下,姜雁容便扶着地上率先起身了。 “你们先出去吧,我与师兄有话要说。”姜雁容也不怕晴雨再说什么闲话,径自吩咐道。 晴雨迟疑了一下,但见自家贵妃目光坚决,也不好多说什么,便退下了。 “陛下是该回去歇着的,他该有两三日都未曾合过眼了。”沈月笙一坐下来便说道。 他说着话时,意味深长的看着姜雁容。姜雁容被他瞧得毛毛得,不自在的别开视线:“月笙哥说着话是何意?” “陛下待你是真心实意的。他眼睛里的红血丝你也瞧见了吧。你中毒昏迷不醒的那两天两夜里,陛下除了上朝之外都守在你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寸步不离。他有国事日理万机,却坚持要守在你身边看着你,不肯假他人之手,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姜雁容闻言不禁诧异的看着他:“月笙哥,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陛下待我再好,为的也不过是这张脸吧。谁知道他是不是对那位大将军心中有愧无法释怀,才如此投射在我这个不相干的人身上的。我能说什么。” “你才不是不相干的人。”沈月笙低声嘀咕道。 “你说什么?”姜雁容翻着书页,压根儿没听清楚他含在口中的声音。 沈月笙立马摆摆手说道:“没什么。陛下对你如此上心,连我这个外人瞧着都感动了。反倒是你,怎么就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世人不都说女儿家心肠最软的么?” “兴许我是铁石心肠呢?”姜雁容不以为然笑道。 铁石心肠。 这四个字不期然叫沈月笙变了脸色,姜雁容也是一顿:“怎么了?” 沈月笙连忙摇头说没什么,然后迅速从怀中掏出一块帕子放在桌上,“这就是你所中的毒,天南星。” 不过,他转移话题如此之快,倒更像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虚。姜雁容似有所感,却没有揭破,凑近前看了看那块帕子。 那奔该是一块白色的绣花帕子,但中间染上了一块血迹,血迹已经干涸,呈黑色,但仍散发出一股淡淡的独特的香气。 香气,她还有些熟悉,总觉得曾在哪儿闻见过,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但这话她还没来得及对沈月笙说,沈月笙便说道:“天南星的毒虽然厉害霸道,却不是吃进肚子里便会立即发作的毒。偏偏南疆进贡的药里面,就有可以解天南星之毒的独南藤,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么?” 姜雁容与他四目相对,心中顿时了然,说道:“你的意思是,我身上的毒,是那个南疆王子下的。他若是有备而来,在我身上下毒又给解药,他是图的什么呢?” “说不定他只是想找个人投毒,而你刚好撞上而已呢。”沈月笙大胆猜测道。 姜雁容闻言皱了皱眉,真要是如月笙哥所说,那南疆王子柯木朗,可就是个深不可测的危险人物了。 沈月笙出宫之后,姜雁容又翻起了书,可脑海中却不禁响起沈月笙说的那句话:“你中毒昏迷不醒的那两天两夜里,陛下除了上朝之外都守在你身边,衣不解带地照顾你,寸步不离。他有国事日理万机,却坚持要守在你身边看着你,不肯假他人之手,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她有什么想说的呢?她能说什么呢? 要说看见他眼里的红血丝她不动容是假的。早在妙玉在她面前说破时,她心中便已不忍,可那又如何? 她这张脸,不是像极了那位已经身故的大将军楚兰舟么?陛下不过是在她的身上寻找安慰罢了。 否则,他们素不相识,他堂堂一国之君,怎么会纳一个孀居的寡妇为贵妃。 可这么一想,姜雁容的心口忽然就泛起了一阵酸涩。 这股酸涩来得莫名其妙,也来得猝不及防,如山呼海啸般,瞬间就将她淹没了。 第33章 不要这江山又如何 良久。 姜雁容才从那无边的莫名的悲伤之中缓过来。 她好像,曾经在什么时候也这么难受过。可却毫无印象,唯独记得这满天而来不可名状的悲伤。 “娘娘,您怎么了,您没事吧?来人,快来人。……”妙玉着急忙慌地放下手里的东西便奔过来。 妙玉原本是送煎好的药来的,结果一进门便瞧见贵妃娘娘坐在地上靠着软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 “娘娘,你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找太医来瞧瞧?” “没事了。”姜雁容冲她摆摆手,深深呼吸了几次,才喘匀了气,扶着软榻坐起来。 “娘娘,我还是找太医来给您瞧瞧吧。”妙玉还是不放心,说着话便探着头朝外头喊:“晴雨姐姐,快……” “不用了,我已经没事了。不必让太医专程跑一趟。”妙玉刚张口说了几个字便被姜雁容打断。 妙玉还想说什么,姜雁容便抬抬手说道:“本宫说了没事就没事。不必再惊动其他人了。” 姜雁容态度坚决,不容置疑。妙玉委委屈屈地闭了嘴,走回桌旁把药端过来,“娘娘请用。” 玉碗里的要散发出如之前一般的苦味,姜雁容皱了皱眉,还是忍着不想喝的冲动,慢慢地一口一口喝进去。 …… 栖凤宫里,皇后娘娘自打回来便冷着一张脸,仿佛十二月的寒霜,见谁都是如此。 整个栖凤宫上下都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生怕此时出了一丁点的错处便会触了皇后娘娘的霉头,不得好死。 尤其是采芹,她奉茶上来的时候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一般,生怕步子重了抖要挨一顿罚。 慢慢的,慢慢的…… 采芹试图轻手轻脚地放下茶盏,但由于过度紧张,茶盏楼下的时候手还是抖了一下,结果茶盏高了一分落下去,幅度太大,茶水也溢了出来。 冯佳雪骤然抬头,怨毒地扫了她一眼。 采芹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两腿打颤就这么跪了下去,“皇后娘娘恕罪,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该死?何止该死,简直该千刀万剐!”冯佳雪满脸戾气怒不可遏。 皇后娘娘正愁有气没处儿撒,采芹这就撞在刀口上了嘛。 千刀万剐四个字可是有千斤重的。采芹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吓得连连磕头,“皇后娘娘恕罪,奴婢不是有心的,奴婢只是手……手抖了一下,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啊!” “闭嘴!”冯佳雪满脸怒容的扫了她一眼,戾气更甚。 采芹被冯佳雪这么一瞪,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冷得透透的,就像腊月寒冬里,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下来。 绝望无比。 难不成,真的要她死么?就因为一杯茶? 殿中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此时坐在一旁的顾美人冲着采芹摇了摇头,那眼神仿佛是在说:“走。” 采芹愣愣望着顾美人,顾美人无奈地叹了一声,轻声说道:“皇后娘娘还在气头上,你们都退下吧。” “娘娘?”采芹不敢置信地又去看冯佳雪。 “滚!本宫不想看见你!”冯佳雪依旧恶言恶语。 “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多谢娘娘恩典。” 采芹却如获大赦,冲着她磕了三个响头,便提着裙子往外退。 冯佳雪又抬眸扫了一圈屋子里还待着的人,冷声道:“还有你们,一个个都是废物么?滚!通通给本宫滚出去!” “是,是!奴婢告退!”一屋子的下人应声如迭,全都是如获大赦一般,麻利儿地夺门而出,有多远躲多远去。 而包括采芹还有其他下人,他们跑走前无一不对顾美人投去了感激备至的眼神。 一晃眼的时间,偌大殿中,也就余下冯佳雪、顾美人以及顾美人的贴身侍女采莲。 顾美人侧目看了采莲一眼,吩咐道:“你也出去外头候着吧,我与皇后娘娘有话说,看好了门户,别让什么人随随便便进来了。” 采莲闻言并没有立即说好,而是看了皇后娘娘一眼,冯佳雪冲她点了点头,她才说道:“是,娘娘。” 这话却明显是对冯佳雪说的。冯佳雪也并没有对此表现出任何异议。 顾美人暗暗捏紧了绣着一丛幽兰的绣帕。但她脸上并没有表现出分毫不满,甚至于她还挤出了一丝笑容,对着冯佳雪说道:“雪儿,你可是还在为了姜贵妃说的那些话而生气。” 冯佳雪哼了一声,没说话。但她侧目看了顾美人一眼,仿佛是在说:你这不是明知故问! 顾美人嘴边的笑容几乎一僵,但似乎是因为对这种状况司空见惯了,她捏紧了绣帕,很快又挤出笑容来。 “雪儿,那位姜贵妃绝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可以关起门来生气,但绝不能在她面前露出丝毫破绽。” “这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冯佳雪仍在盛怒中,说话的口吻自然不会客气到哪儿去。 “那个女人明明就是个小寡妇,却居然能哄得陛下纳她入宫为贵妃,贵妃啊!她算是个什么东西。她陛下日日夜夜守在宜欢殿,有陛下的龙气保佑,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本宫这个皇后算什么,竟敢讽刺本宫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贱民堆里爬出来的,飞上枝头也还是个贱民!” 顾美人脸上的笑容僵在嘴边,像被人迎面打了一巴掌。 冯佳雪见她脸色不好,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干干的扯了扯嘴角说道,“顾姐姐不必在意,本宫没有说你的意思。” 顾美人脸上一白,就像是被人扒光了衣裳一般,就这么赤条条地站在那,无地自容。 呵。顾姐姐。 她口中叫着姐姐,可心里头到底只是拿她当一个下人看待吧。 一个连她母亲身边的心腹侍女都不如的下等贱民。 “雪儿不必在意,我自然是明白的。”顾美人慢慢笑了出来,脸上竟是没有一丁点的不满。 到底不敢在此与冯佳雪翻脸,打落了牙齿和血吞,天大的不满和委屈也得给咽回去。 冯佳雪忽地重重一个巴掌按在桌上,发狠道,“迟早,本宫非要把她那张脸皮扒下来不可!本宫倒是想瞧瞧,姜雁容那张面纱下藏着的,究竟是如何倾国倾城绝艳无双的容颜!” …… 陛下三天未眠,终于睡了一觉,便从午后睡到了入夜戌时。 姜雁容早早被晴雨妙玉盯着上床歇息,却是许久也睡不着,好不容易昏昏欲睡时,忽然听见了脚步声,她猛地一下醒了过来。 将睡未眠时,警惕性是最高的,最容易被惊醒。姜雁容抱着被子忽然坐起来,却是吓着了蹑手蹑脚进来的陛下。 四目相对。 司徒耀一时顿住,像个被人抓了正形的梁上君子一般窘迫。 “你,醒了。” “嗯。” 司徒耀小心翼翼问,姜雁容轻轻一声答。 然后,就谁也没有说话了。 屋子里出奇的静。只有屋外的秋风瑟瑟。 “你……” “我……” 他们几乎同时开口,也几乎是同时一愣。 接着又是异口同声道:“你先说。” 姜雁容怔了怔,“噗嗤”一声先笑了出来。 “陛下在臣妾面前如此小心翼翼的,不知情的说不定以为您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呢。” 司徒耀闻言一僵,鬼使神差的呢喃道:“谁说不是呢?” 姜雁容又是一怔:“什么?” “没。”司徒耀迅速否认,仿似他刚才什么都没有说。 但他的呢喃姜雁容还是听进去了的。 他说:谁说不是呢? 而那句话是对应她那句:“陛下在臣妾面前如此小心翼翼的,不知情的说不定以为您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呢。”那也就是说,他其实是承认了,他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 可是,他做了什么呢?他又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做什么。 还是说,他所谓的对不起她的事情,就是指纳她入宫这件事。 姜雁容心中暗暗一惊,但这些话终究不好明着问。 姜雁容沉吟了片刻,忽然抬头看着司徒耀说道:“臣妾答应入宫那日,陛下说,您知道我心中所求。所以,雁容斗胆问陛下,您当真知道雁容心中之所求么?” “嗯,知道。”司徒耀淡淡说道,仿佛这件事他早就烂熟于心。 “姜家满门,沉冤待雪。你所求不过这一件。” 他真的知道!并非是糊弄她。 姜雁容大大吃了一惊,“可你……你是怎么知道……你怎么会……”怎么会知道这些。 “有人告诉过我。”司徒耀在她的诧异中徐徐说出答案。 他双目明朗,没有一丝隐晦,没有一丝隐瞒,他甚至是从未有过的月白风清。 “告诉朕这件事的那个人,她原本已经放弃了报仇。她说,为了天下大多数她,她可以不报仇。可这件事,是朕对她不起。她为了这个江山为了朕这个皇位,已经牺牲了太多,她不能连九泉之下含冤不白的父母因为这个皇位而辜负。” 司徒耀说着,顿了顿,又看着姜雁容继续说道:“我欠她的,太多了。这一生一世都还不起。若为姜家昭雪能算是为她做的一件事,那不要这江山如何,不要这皇位又如何?” 第34章 十分难为情 不要这江山如何,不要这皇位又如何…… 姜雁容看着司徒烨,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他的目光像是在看她,却又像是穿过她在看另外一个人。 但这些话却都是真心的。 他说的那个人,他亏欠的那个人,是……楚兰舟么? “大将军又是如何得知我姜家的事情?”姜雁容试探的问道。 “她自然是……” 司徒耀脱口而出,但才说了四个字便猛地回过神来,诧异的望着姜雁容,“你想起什么了?” 原来,那个人……他说亏欠的那个人,真的是楚兰舟。 可是他为什么会说:你想起什么了? 她应该想起什么呢? 有个怪异的念头闪过脑海,但姜雁容抓不住,只能任凭它一闪而过。 但她心里又有一丝丝的失落。 那是什么呢?她也不知道。 姜雁容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压住,便喘不过气来了。 “怎么了?”司徒耀连忙扶她躺下,“是毒又发作了么?来人,传太医!” “不是。”姜雁容喘着气冲着他摇摇头,“没有。我没事。不用找太医。” 司徒耀皱了皱眉。 王德还有晴雨妙玉她们已经急急忙忙从外头奔进来了,“陛下,娘娘,出什么事了?” 司徒耀扭头吩咐道:“传太医,让宋院判立即过来。” “不、不用了。”姜雁容抓住司徒耀的胳膊,“我歇一下就好了,大概是老毛病了。” 晴雨为难的看着司徒耀,司徒耀又看着姜雁容。 良久,在姜雁容恳求的目光之中,司徒耀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便回头冲晴雨摇了摇头。 “没事了,你们退下吧。今晚都打起精神来伺候。” “是,陛下。”王德等人齐声道,便都退下了。 卧倒在床上的姜雁容挣扎着要坐起身,司徒耀立时按住她:“别折腾了,你身子还尚未痊愈,好好歇息吧。” 你若是再有个意外,再有个好歹,我的心里如何能过得去? 这未来的路我又如何能走得下去? 姜雁容又动了动肩膀,但按住她的这位陛下却是铁了心的不肯让她动弹,她便放弃了。 良久。 姜雁容才好笑道:“陛下,臣妾想出恭。” 出宫? 司徒耀闻言脸色就变了,“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天大的事也要等明日再去。” “我是要去小解,不是要出宫。”姜雁容无奈解释道。 司徒耀脸上顿时一片尴尬,脸颊一热,还很不好意思的别开脸了。 “噗嗤……”姜雁容却没忍住笑出了声。 她以为:这个被人称为铁血手腕圣明天子的男人,当真是铁打的铁石心肠,没成想却还像个孩子似的。 他居然还会脸红。 姜雁容好以暇整的打量着司徒耀:“陛下,能不能让臣妾下床了?” 司徒耀怔了怔,火速收回手,姜雁容便推开被子下了床。 角落里便放了恭桶,但他这么个大男人在这儿,姜雁容也十分难为情。 她走到屏风后头,又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道:“……陛下,您能不能转过身去?” 司徒耀一愣,连忙回过身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外秋风在吹。 但嘘嘘的声音清晰可闻。 姜雁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的时候,脸都快烧起来了。她要不是蒙着面纱,都没勇气走回床边。 “陛下。……” 司徒耀听见姜雁容唤了一声,这才转过身来。 他脸上仍微微发红,“……你,饿不饿?可要让他们准备点什么吃的。” 姜雁容闷声点了点头,“想吃糕点。” 此时他站在她面前,她不觉得疏离,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而此时他们就是彼此熟稔的人。 姜雁容快速报了几个名字:桃花酥,牡丹饼,绿豆糕…… 仿佛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司徒耀从最初的惊喜,变成了心酸。 她从前几乎不吃甜食。桃花酥,牡丹饼,绿豆糕,这些东西别说给她吃了,她提都不曾提过。 还是说,她年少时曾经喜欢过。但后来走上了那条路,也就渐渐抛弃了自己喜欢的了。 司徒耀嘴边的笑容苦涩得几乎化不开,姜雁容一时愣住,“……怎、怎么了?若是不能吃,那就不吃了。” 不过是几样糕点而已。他为何要一副被人一刀子捅在心上的模样。 这个皇帝再穷,不至于连几样糕点都给不起吧。 “不是。不是不能吃。”司徒耀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太晚了,吃甜食不好消化。还有,你眼下也只能吃流食。等完全好了再吃那些甜点吧。” 哦。姜雁容失落的呢喃着。 司徒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虽然糕点不能吃,但其他的东西还是可以吃的。让王德吩咐下去就是了。” 姜雁容被他摸头的动作看愣,司徒耀自己也愣了一下。 半天,谁都没说话。 就这么保持着这个动作。 最后还是姜雁容打破了沉默。 “还是,让王公公快些去准备吧……”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又抬头看了看司徒耀,“我快饿扁了。” 她说这话时,虽然是有点不太好意思,但也因此,眼睛里闪动着些许恳求地的无辜和无助。 司徒耀心念一动,如梦初醒。 “好,好。”司徒耀连声说道,说着便返身往外走。 他在门口招了王德小声吩咐了几句,王德便答了声是,很快走了。 姜雁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这位陛下面对面说话,她便穿好了衣服,从书架上取了本书下来,便坐到了桌旁。 纸一铺,便翻起了书。 司徒耀回头看,她款款落座,捧着一本书,神情恬静。 这样的她,是他从前从未见过的恬静。 姜雁容似有所感,抬起头来,便正好与司徒耀四目相对。 “陛下也喜欢看《二十四史》?”姜雁容将手里的书抬了抬。 司徒耀摇摇头,“没事,你看吧。” 《二十四史》,那是他小时候看的东西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这些了。 司徒耀也往书架走,从上头拿下了一本《资治通鉴》。 翻开的第一章便是《三家分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 初命晋大夫魏斯、赵籍、韩虔为诸侯。 臣光曰: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何谓礼?纪纲是也;何谓分?君臣是也;何谓名? 公、侯、卿、大夫是也。夫以四海之广,兆民之众,受制于一人,虽有绝伦之力,高世之智,莫敢不奔走而服役者,岂非以礼为之纲纪哉!是故天子统三公,三公率诸侯,诸侯制卿大夫,卿大夫治士庶人。 贵以临贱,贱以承贵。上之使下,犹心腹之运手足,根本之制支叶;下之事上,犹手足之卫心腹,支叶之庇本根。然后能上下相保而国家治安。故曰:天子之职莫大于礼也。 ……周室微弱,三晋强盛,虽欲勿许,其可得乎!是大不然。夫三晋虽强,苟不顾天下之诛而犯义侵礼,则不请于天子而自立矣。不请于天子而自立,则为悖逆之臣,天下苟有桓、文之君,必奉礼义而征之。今请于天子而天子许之,是受天子之命而为诸侯也,谁得而讨之!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 …… 司马光说,是周天子自己坏了自己的礼,坏了自己的纲常。 可如今,朝中冯相把持朝政,门生故吏无数、桃李满天下。冯相势大,皇帝式微,谁知道会不会在哪一日,他也走上这条自断其臂的道路。 屋子里静到了极致。 司徒耀用力合上了书册,落掌太重,发出“嘭”的一声巨响。惊得姜雁容抬起头来。 她往他手上的那本书看了一眼,便猜测道:“陛下在看《资治通鉴》?” 司徒耀嗯了一声,没说话。 《资治通鉴》,都说这是帝王之书。 可,若是传闻当真,冯相把持朝政。那岂不是…… 姜雁容倒扣了书,起身走了过来。就从他面前拿起了那册《资治通鉴》翻看起来。 “故三晋之列于诸侯,非三晋之坏礼,乃天子自坏之也。……这话说的倒是真的。”姜雁容自言自语道。 司徒耀侧目看她,姜雁容努力以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坊间传闻,皇后娘娘盛宠无双,乃后宫第一人。而整个冯家也都因为皇后娘娘的圣眷之隆而受益,连冯家的下人都踩上了青云梯,扶摇直上。可是,臣妾入宫以来看见的,却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司徒耀依旧没说话,就这么打量着她,似乎是在等姜雁容的下文。 姜雁容反手把《资治通鉴》合上,又放在了桌上,“依臣妾看来,皇后娘娘的盛宠不衰和冯家兴衰是相反的。是因为有冯家坐大,才有皇后娘娘如今的声势与地位。” 她顿了顿,在司徒耀若有所思的目光中,接着说道:“陛下是因为冯相、是因为冯家的势力,才不得不对皇后娘娘多为眷顾,是也不是?” “是。”司徒耀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你说的都对。皇后之所以是皇后,是因为她是冯相的女儿,是冯家的掌上明珠。” 第35章 孽缘啊 “而不是像什么坊间传闻说的,说她是朕的心上人。” 司徒耀看着姜雁容,一字一顿,肯定笃定以及确定。 姜雁容诧异地望着他,“陛下?” 司徒耀郑重点了点头,不再解释。 这话他不仅是说给她听,也是他说给自己听的。 过去他不敢承认,可结果又如何? 怯懦并非帝王之德。 一味退让也不会换来敌人的仁慈,反而只会让敌人越发得寸进尺。 思及此,司徒耀忽然看着姜雁容说道,“你若真想知道姜家当年灭门的真相,朕可以和盘托出。但前提是,你必须发誓,不许自己去报仇。” 姜雁容脑子里“嗡”的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良久,她才缓过来,激动的抓住司徒耀的胳膊问道:“你知道当年姜家灭门的真相?全部真相么?” “还是操之过急了。”司徒耀自言自语道。 姜雁容激动地往前扑去:“什么操之过急,你说你知道姜家灭门的真相,是不是真的?幕后是不是真的有主使?主使者是谁?” “这件事还是待你养好了身子再说吧。”司徒耀猝不及防被她推着退了两步,眉头微微蹙紧,心中懊恼不已。 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开口的。还是操之过急了。 她如今的情绪根本不适合说这个问题。 “为什么要等我养好身子再说,我现在就想知道。”姜雁容追问再三,情绪无比激动。 说着话她的动作又停滞了一下,像是喘不过气来。 司徒耀连忙扶她坐下,“你看你,你太激动了。若是现在就告诉你,你在冲动之下一定会做出傻事的。一切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吧。” “我不会冲动,你究竟知道什么,你告诉我,通通告诉我。”姜雁容挣扎着要起身,司徒耀脸色一沉,朝着外头唤道:“晴雨,传太医。” “不要,不要叫太医。”姜雁容死命抓住司徒耀的手,“我不要太医。” 她讨厌太医。 从心里最深处讨厌太医这个词。 仿佛在哪儿听过,太医对她说过什么话。她不记得是什么,也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 可就是,很讨厌,很讨厌。 看见她排斥的神情,司徒耀的心像忽然被刺扎了一下,心口疼得骤时缩紧。 她记得。 她依然还记得。 她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她不喜欢太医。 难道是那时候太医在她床前说:“……孩子怕是救不回来了。只能勉强保大人。” 难道,她还记得? 晴雨匆匆忙忙进了来,司徒耀比了个“嘘”的动作,冲她摇摇头。晴雨便退下了。 临走前,她忍不住朝着贵妃娘娘那儿看了一眼,她失魂落魄,好不可怜。…… 姜雁容就这么一直重复着:“我不要太医。不要叫太医。” 司徒耀怔怔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 他眼中噙着浅浅泪光,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了她…… 可姜雁容的记忆里,仿佛被人掀开了一角,有什么她一直以来不愿意面对的、无法面对的,血淋淋地揭开。 她想不起来她忘了什么,可隐约觉得,她讨厌太医,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而这个原因,她光是试图去想,就五内翻搅,脑袋一阵阵地发疼。 好压抑。 好压抑的感觉。 是什么人、是什么事让她这么难受。就像有块很大很大的石头压在她的胸口,气喘不过来,浑身上下都在疼着。 …… 半夜里,姜雁容迷迷糊糊里发起了烧。 沈月笙连夜被召进宫。王德带着人去叫门,他从被窝里惊醒,直接爬起来,囫囵换了声衣裳便上了马车。 姜雁容烧的很厉害,分明都烧糊涂了,但太医一靠近,她就排斥地大叫,怎么也按不住。 沈月笙来时看见的,就是这么个情景。 王德在门口禀告说:“陛下,沈大夫到了。” 司徒耀闻声回头,看见是沈月笙,便沉着脸扫了那两个太医一眼:“行了,都退下吧。” “是是。微臣告退!”两名太医感激地看了沈月笙一眼,连忙行了个礼便如获大赦似的夺门而出。 “你们也都退下吧。”司徒耀又看了看王德等人,王德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便带着晴雨他们鱼贯退出。 沈月笙什么也没说,打开随身带着的针包便坐到了床沿给姜雁容把脉。 好一会让,才收回手,看着司徒耀问道:“你究竟跟她说什么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她身子不好不能受刺激的么?” “我,我不是,我没有……”司徒耀慌地信个做错事的小孩儿。 沈月笙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耸起来:“你是不是跟她说了姜家的事情了?你明知道她是个什么状况,为什么还要刺激她?她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不成你好还想要她再死一次么?” 司徒耀默不作声。 “孽缘,孽缘啊……”沈月笙深深长叹,抽出银针便迅速落在姜雁容的几处重要大穴上。 看他的针法,却不是寻常的针法,手法极快,针法错综复杂。下的几个穴位更是极为凶险的大穴。 司徒耀在一旁护法,深秋的天气,没多会儿他们就都出了一身汗。 一番行针下来,沈月笙已经气喘吁吁了。 好在,姜雁容已经没有大碍了。 她是体内真气乱走,倒置的经脉逆转,只要正过来就没事了。 幸好,她如今早就没有了一身武功。否则,这就不是施针这么简单的事情了。 沈月笙看着姜雁容,忽而笑道:“兴许,这就是因祸得福吧。” 昏迷中的姜雁容呢喃含喊着:“水,水……” 司徒耀起身要走到桌旁,却两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沈月笙诧异地要起身来扶他,他摇摇头,扶着桌子站起来,勉力支撑着倒了杯水端到床边。 沈月笙自觉地让开了位置,司徒耀稍稍扶起姜雁容,小心的把水一点一点喂进去。 可她到底还在昏迷中,要喂进去水不容易,一杯水根本喝不进去一口两口的,其余的全都洒下来了。 司徒耀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穿的是宫廷绣娘们精修细作绣制的龙袍,扯着袖子就给她擦。 沈月笙在旁看着,默默倒了杯水递上去跟司徒耀换了空杯子。 司徒耀盯着水杯看了又看,索性揭开了姜雁容脸上的面纱,水满口饮下,嘴对嘴喂给她喝下。 他用这种办法给她喂了两三杯水,姜雁容才停止了呢喃。 沈月笙从司徒耀手中接过茶杯放回去,看司徒耀扶着姜雁容重新躺下,又对司徒耀道:“陛下,能不能伸手让我瞧瞧。” “何事?”司徒耀一顿,侧目看他。 沈月笙不作声,一步抢上前,抓着司徒耀的手便搭在他的脉搏上。 “脉沉无力,时急时徐……这个时候看果然不准。”沈月笙把着司徒耀的脉苦笑道。 司徒耀闻言也哭笑道:“怎么可能会准?” 碰上她,他就什么都乱了。 沈月笙看看床上的姜雁容,又看看司徒耀,语重心长的说道,“陛下中毒不浅,我开的药记得按时吃。否则你日日接触毒物,又耗费真气为雁容护着心脉,长此以往,待日后那毒在你的五脏六腑沉淀深入,我开的药也无济于事了。” 司徒耀原本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嗯了一声。 沈月笙又说道:“哪怕你不为了自己想,也得为了她着想。你若是不能好好活着,往后谁来护着她。” 司徒耀默不作声。 夜风凉透了人心。呼呼地吹着。 司徒耀替姜雁容放下了幔帐,便徐徐走到了桌旁,他的脸色也不太好,有些发白。 沈月笙从身上摸出一个青色的白釉瓶子,倒出一颗褐色的药丸,随即倒了杯水,将药丸融入其中,而后递给了司徒耀。 司徒耀摇摇头。 沈月笙说道:“就当我是为了雁容。” 司徒耀迟疑了一下,这才接过去,满口饮下。 沈月笙看他喝完了,这才给自己倒了杯水,扯着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 “若非为了雁容,我决计不会与你面对面坐在这里的。光是当年绝命门的仇,都足以让我手刃了你这个大仇人。可是雁容……她能走到如今不容易,我也不希望她后半生在悔恨之中度过。既然你接她入了宫,就好好待她、好好保护她。” 沈月笙说着,目光一凛,郑重地看着司徒耀道,“倘若你不能保护好她,我一定会带着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让她这辈子都都不会再见到你。” 司徒耀沉吟了良久。 才答了一声:“我会的。” 她好不容易回到他的身边,他又怎么舍得她再受一丁点伤害。 司徒耀回头看了幔帐里昏睡的人,小心翼翼问道,“我一直不敢问,她脸上的疤……是怎么造成的。” 沈月笙摇摇头。 司徒耀试探道:“……你也不知道?” “不,我希望这道疤的由来等她自己来告诉你。这件事,也不该我来说。”沈月笙说道。 他在心里忍不住又暗暗叹道:孽缘啊。 孽缘啊。 他们这辈子大概都分不开了吧。 第36章 娘娘,好气魄啊 有些人的缘分,是前世注定的。 无论是善缘,还是孽缘。 遇上了,便注定这一生都要互相纠缠,缠绕不开。 不死不休。 非人力所能改变。 沈月笙在心中长叹一句,良久都不再说话。 夜色如墨。风声呼号。 沈月笙低声给司徒耀交待了几句姜雁容该注意的,便离开了。他开门的动作都格外轻。生怕惊醒了梦中人。 可他关门退走时,眷恋不舍的神情,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 姜雁容发烧一场,又休养了好几天。 其间沈月笙几次进出宫,姜雁容的身子都是他在调理,也只有太医院的宋院判去过宜欢殿几次没有被送出来。 转眼大雪过,十一月初。 天气越发寒冷。宜欢殿里早晚都要点炭炉,尤其是姜雁容的房中,晴雨妙玉和几位嬷嬷都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她着了一点寒凉。 贵妃娘娘先是中了毒,又发了一场高烧,身子正是虚弱到了极致,加上正逢严寒,她们谁也不敢怠慢。 姜雁容反而成了最清闲的那个人,除了陛下曾下令,在她痊愈之前不得随意外出,生怕她病情加重的旨意之外,其他都好。 当然,喝药这种事情她都不在意的。反正自打她大病一场之后,她便经常吃药。月笙哥总是盯着她吃药,生怕她她不吃似的。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不过是一碗药罢了,再苦再难喝,眼睛一闭鼻子一捏,灌下去就是了。 她可是姜家唯一的幸存者,她得活着,而且必须健健康康的活着。她必须还全家老少一个公道,代替他们看见这世道的公正,代替他们去看这个世间美好。 姜雁容一觉睡到日晒三竿头,吃了药之后,身子也暖和了起来,便兴致冲冲地唤了晴雨和妙玉过来,“今个儿天气好,出去走走吧。” “娘娘,可是陛下吩咐过……”妙玉一脸为难。 “不走远,就在园子里走走。而且陛下只是说,在本宫痊愈之前不能随便出去,如今本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又近了午,无妨的。”姜雁容轻轻说道,竟是笑了出来。 笑声清脆干爽,听在耳中说不出来的舒服愉悦。 晴雨妙玉都愣了愣:这好像还是娘娘第一回这么开怀的笑。 最终,晴雨和妙玉也没能劝住她们家贵妃娘娘,反而是被贵妃娘娘给劝住了,陪着她出了门。 的确就像姜雁容所说,今日的天气也是难得的好,又近午时,阳光特别温暖特别舒服。 园子里比起她上一次来又萧条了许多,枝头上的叶子几乎都干枯殆尽,渐渐飘落。 满园落叶残红,凄清非常。 却有一种独特的美。 姜雁容慢悠悠逛着,忽然问妙玉:“京畿何时会下雪?听闻前两年刚到立冬便开始下雪,今年怎么都过了大雪,还不见一场雪?” 妙玉顿时被问住,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还是求助的看向晴雨那儿。 晴雨无奈地瞥了妙玉一眼,说道:“娘娘,前两年是天气反常的厉害,才早秋就下了雪。今年似乎也反常。前两日才听不知道谁在说,说是钦天监都说,今年的雪会晚。” 姜雁容问,“晚?怎么个晚法?” 晴雨摇摇头说道,“奴婢也不知。兴许就是拖到年底才会下雪的意思吧。” 姜雁容嗯了一声,状似自言自语道:“那不下雪,种麦子的可有得慌了。” 关于雪的讨论到底没有结论。 而今日的御园之行,依旧遇上了皇后娘娘。 姜雁容逛了半个园子,正打算打道回府时,却远远就瞧见皇后娘娘与上次那个顾美人和齐嫔还有其他几个她都不认识的嫔妃簇拥热闹地朝这边走来。 一众人有说有笑,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高兴的事情,热络非常。 “……姜、姜贵妃?”不知道是谁先看见了姜雁容与晴雨妙玉一众人,率先指着姜雁容叫出了声。 她这一叫,正有说有笑的人全都顿住,齐刷刷朝着那个人所指的方向看来。 姜雁容也闻声朝她们看去。 目光相遇,贵妃娘娘笑意轻浅,牲畜无害。 “原来是皇后娘娘啊,好巧。” 又是她! 怎么到哪儿都有她! 简直阴魂不散。 冯佳雪脸上的笑容生生僵住,那一瞬间阴沉到了极致。 顾美人离她最近,不着痕迹拽了一下她的袖子低声提醒道:“娘娘。” 冯佳雪的脸色沉了沉,恨恨地咬咬牙,但到底忍住了冲动。 她很快便调整了情绪,领着一众嫔妃上前,与姜雁容等一行人正面相遇。 “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秋万福。”顾美人等嫔妃纷纷行礼。 姜雁容嗯了一声,抬了抬手道:“都起来吧。” 晴雨妙玉她们又朝冯佳雪等一行人先后行了礼。 冯佳雪恨恨吞下一口恶气,似笑非笑地打招呼道,“姜贵妃。是真的巧。两次在这园子里都能遇见。” “可不嘛,正所谓人生何处不相逢。臣妾两次身子刚好一些出来走走,都能遇见皇后娘娘,这是缘分。”姜雁容亦是回以笑,但就没人能看见她面纱下的面容是似笑非笑,还是真心在笑。 冯佳雪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说道:“贵妃入宫时日不多,却是多灾多难,如今好不容易身子好一些,怎么不在宜欢殿里再休养两日?” 入宫时日不多,却是大灾大难。 她这话是在暗指她与宫中八字不合么? 姜雁容看破不说破,也学着皇后娘娘似笑非笑道,“皇后娘娘说的是,原本臣妾是该在宜欢殿里多躺两日的,陛下也曾交代说,臣妾身子大好之前,不让出来随便乱走。” 冯佳雪听她说着这话,刚刚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又见姜雁容接着说道—— “不过臣妾见今日天色不错,园中落叶纷飞又别有一番景致,便没忍住拖着晴雨她们陪我过来了。没想到这么巧就又遇见了皇后娘娘。所以,这才叫缘分啊。原本陛下都下旨让臣妾不必去向皇后娘娘请安,也不让皇后娘娘随便进宜欢殿,臣妾还以为会很少有机会见着皇后娘娘呢。” 这个女人…… 冯佳雪脸上的笑容又是一僵,真真笑不出来了。 她一个老女人,一个寡妇,她究竟是打哪儿来的自信心,一次又一次来挑战她这个皇后的权威! 冯佳雪恨毒了地姜雁容,双眼紧盯着她,双手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倾国倾城的容貌竟有些狰狞起来。 “姜贵妃究竟想说什么?” 姜雁容双眸凝着笑意,淡淡从跟随着皇后娘娘的那一众妃嫔身上扫过,仿佛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得到证明。 姜雁容徐徐说道,“臣妾只是想告诉皇后娘娘,娘娘您有冯相与冯家为支持靠山,有着许多的妃嫔姐妹簇拥热闹纷繁,而臣妾从来孤身一人,别无亲眷,在这深宫之中更无倚仗。唯一有的,就是陛下全心的信赖与呵护。臣妾从未想过要从娘娘这里争得什么抢得什么,娘娘不必担忧,更不必惊慌。” 她的眼神清澈,坚定,声音干净清冽,无害的让人想不信她都不能。 冯佳雪心头却像受到巨大的震撼,猛地退了一步。 姜雁容仿若未见似的,又往前走了一步,亲热地去拉冯佳雪的手。 “臣妾已经是这个年纪了,身子也不好。若想再替陛下生个一儿半女都是勉强,更不可能再作出其他妨碍到皇后娘娘的事情,还请皇后娘娘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你担心的那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你……本宫会担心什么?本宫……”冯佳雪梗着脖子要反驳,却发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来。 离她最近的顾美人眉头一敛,便察觉事情不简单。 从前她只当这位姜贵妃是个简单的寡妇,纯粹是因为某种原因,或媚惑了陛下,或因为其他,才得以入宫,还坐上了贵妃的位置。 可如今这么一看,或许不单单是因为这么肤浅的理由。 这宫里无论什么人都要忌惮皇后几分,无论暗地里对她的出身有多大的意见,都不敢在她面前提及,可这位贵妃就敢这么肆无忌惮的当她的面戳破。 这无异于是与冯佳雪撕破脸皮,日后再无言和的机会。 这也就意味着,她根本不想要冯佳雪这个皇后的宽容,和手下留情。 好一姜贵妃……当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皇后娘娘,是臣妾失态了。”就在冯佳雪梗着脖子又是生气又显得僵硬之时,姜雁容忙退了一步,作出谦逊的模样。 “臣妾只是希望皇后娘娘能明白,臣妾自知粗鄙丑陋,之所以在宫里赖着,只是因为心中仰慕陛下,只求能在陛下身旁伺候,晨昏定省,伺候陛下更衣洗脚。别无他想。” “臣妾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臣妾告退。” 姜雁容进退得体,从容大方,说完便向冯佳雪屈膝一福,随即招呼着身后的晴雨妙玉等人道,“走了,该回去了。” 晴雨妙玉与朱朱苏苏以及诸位嬷嬷,愣是盯着姜雁容看得目瞪口呆。 娘娘,好气魄啊。 第37章 既然是祸水,就该兴风作浪 “该走了,再挡着皇后娘娘的路就失礼了。”姜雁容稍稍提高了声音提醒道 要不是见晴雨等人半天也缓不过神来,,她也懒得费这个劲。 “是,是。”晴雨她们这才如梦初醒,忙答了声是,紧忙跟上自家主子的步伐,亦步亦趋。 贵妃娘娘真的好胆色。她可是做了很多人想做不敢做的事。 徒留下铁青了脸的皇后娘娘站在原地,连风度都不要了,忍无可忍的发出一声怒吼: “岂有此理!” 她姜雁容算是个什么东西!竟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到她的面前来挑衅。 她当真以为有陛下护着她,她就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了么?!在这后宫里,她有的是办法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姜雁容,你给本宫等着! “回宫!”皇后娘娘咬咬牙,只丢给身边的一众人等两个字,便拂袖而去。 余下的众多妃嫔贵人等,个个面面相觑,面上神色说不出来的耐人寻味。 顾美人横扫了她们一眼,忙不迭带着采莲与采芹追了上去。 留在原地的众嫔妃目送皇后娘娘渐行渐远,终于有人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没成想,她冯佳雪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真是活久见。”说话的宫妃一身素色宫装,笑声却是极其爽快的。 她话音未落,身边便有人低声提醒她:“梁昭仪,可不敢这么说,若被旁人听了去,可就……”说不清楚了。 “不妨事。”那位梁昭仪不以为然地打断她笑道,“在这儿的若是有人想去皇后娘娘跟前告状的,尽管去,你若是不敢说,回头我梁漪梦帮你说。不过,我就不信你们看她冯佳雪出糗不觉得解气。” 她说着顿了顿,目光趣味盎然的从众人身上逐一扫过,意味深长道,“当年皇后娘娘是如何逼死的那位大将军楚婕妤,大家应该还记忆犹新。这两年,她冯佳雪仗着冯家势力在宫中横行霸道,向来把人不当人,你们被她呼来喝去使唤着,难道不觉得憋屈么?” 梁昭仪这话一出,在场众嫔妃又是一度面面相觑。 皇后娘娘仗着冯家权势滔天,也在宫里只手遮天,她们这些人想在陛下跟前露个脸都得小心翼翼伺候着皇后娘娘,讨她的好,否则不光是自己,就连母家都得倒霉,谁心里头还没有点儿憋屈。 梁昭仪这话一出,无疑撬动了大家心里头长久以来隐忍的那个角落,人心向来如此,这种不甘一旦松动,便会有如洪水泛滥。 梁昭仪歪着脑袋瞧她们,复又笑眯眯地道:“本昭仪倒是觉得,如今有个人敢正面跟皇后娘娘对着干,替我出了这口不敢出的恶气,心里头不知顺畅了多少。你们若想去她冯佳雪面前告状便去吧。本昭仪可是要找机会去宜欢殿,好好拜会拜会那位英勇无畏的姜贵妃了。” 说完这话,梁昭仪便招呼了自己身边伺候的侍女,大大咧咧地往回走。 不过,梁昭仪不但自个儿大大咧咧的,连她的侍女也如她这般对周遭的事情满不在乎。 众嫔妃在梁昭仪的身后你看我、我看你地看了很久,暗暗就心照不宣了。 不管那位姜贵妃日后会如何,但就冲着她敢当面跟冯佳雪那个女人对着干,就是为她们出了一口恶气。 在宫里这种东西,要的就是明哲保身,与其参与进去,不如坐山观虎斗。 谁知道现在皇后娘娘是得势一手遮天,以后会不会就是姜贵妃得势了呢。 …… “晴雨,本宫入宫以来,似乎还没有好好地见过宫里头的其他妃嫔。” 回宜欢殿的路上,姜雁容走着走着,忽然顿住脚步说道。 “娘娘?”晴雨闻言,一颗心都悬起来了,连忙上前一步。 姜雁容侧目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又淡淡看向前方:“没什么,本宫就是觉得,既然都入了宫,本宫也该与陛下这些个妃嫔们,好好认识认识。” 晴雨诧异的与妙玉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但姜雁容并不在意她们怎么看,她只是觉得,她应该做点什么了。 总当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贵妃,委实不是她进宫的目的。 既然是祸水,就该兴风作浪。 …… 西陵设有国风馆,专门招待来朝的外国使节。 南疆王子柯木朗入京之后,便由礼部的官员安排着,住进了国风馆的明心楼。 午后阳光正好,柯木朗王子懒洋洋躺在庭院中晒着太阳,身上盖着毯子,闭目养神,别提多惬意。 就听见,一阵稳健而快的脚步声自外头而来,迅速入了中庭,而后就放缓了脚步,徐徐走到了柯木朗是身后。 就见来人也是一身南疆特色的衣裳,肤色比中原人略深了一些,五官也颇有异域风情。他斟酌着用词,放轻声音说道: “大王子,宫里的人传来消息说,那位姜贵妃已经痊愈了。” 柯木朗闻声微微一顿,便懒洋洋睁开了眼睛。 那个回话的人便马上上前一步,“大王子。” “你说,那位姜贵妃已经痊愈了?”柯木朗仿佛是没听见他这个手下之前说的话,求证似的问道。 那人点点头,说道:“是的,宫里传出消息的人还特意让我跟大王子说,那位姜贵妃身上的余毒已经全清了,身子已无大碍。健康如昔。” 柯木朗闻言双眸顿时眯了眯,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本王原本只是想看看,那个沈月笙是不是真如传闻中所说的那般,医术神乎其技出神入化。没想到他当真厉害。那个姜雁容就是个药罐子,一点寒风都吹不得,你看见那沈家药铺里吧,有那么几样名贵的补身子的药,全用在她一个人身上了,就她这身子,她中了天南星这毒竟然都能救回来,沈大夫好功夫啊。” 那人当即就说道:“……大王子的意思是,王后身上的毒,有救了?” “有救?阿加你想的可太美了。”柯木朗斜眼睨了他一眼,“他有这本事,也得看他愿不愿意随咱们回南疆啊。” “他不愿意咱就绑他回去!” 柯木朗顿时嫌弃地白了他一眼,站起来恨不得给他一脚:“你是脑子不好么?你绑他回去,他一身功夫都藏着呢,到时候给你暗暗下个毒,谁先死还不知道呢。” “……”阿加一时语塞。 半晌,他又不满的嘀咕道:“这还不就是中原人常说的,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柯木朗双眸闻言又是一眯,露出个十分危险的笑容,阿加顿时后退了几步,结果柯木朗还是两个箭步冲过去,一个爆栗子敲在他脑门儿上。 “你倒是还学会用中原人的话来挤兑你的主子了。看样子这趟带你来真是没带错。是不是以后你再娶个中原媳妇儿成了他们的女婿,就可以用他们的谚语骂得你的主子我毫无还口之力了?” “大王子,没有的事!”阿加连忙摆手着急否认。 可他们家的大王子嫌弃地“嗤”了一声,便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了。 “你的话说太快了,反而暴露了你的心思。是不是觉得人家中原的姑娘很好看啊,我告诉你,她们的姑娘可不像我们那儿的阿妹,父母都不愿意他们远嫁的。你啊,别想娶个美娇娥回去了。想要个中原姑娘,你只能留下当他们的女婿。” 柯木朗一脸的嫌弃,阿加彻底接不上话了:“……” …… 日头西沉,转眼便是黄昏。 天边残阳如血,伴着阵阵寒风,和院子里越发零落的几棵树,却是雅丽非常。 分外动人心魄。 这个时辰,御花园里发生的那些关于贵妃娘娘的微末小事,也尽数传入了陛下的耳中。 “啪。” 一枚铜板以极快地速度飞过去,姜雁容面前的窗一下就被关上了。 她一怔,尚来不及回头,便听见身后有个低沉略带不悦的男人的嗓音说道,“外头风大,你身子刚好,怎么能站在窗口吹风。” 姜雁容徐徐侧身回头,便见那位圣明天子不知道何时已站在她身后。 “陛下不是日理万机么?怎地连人站在窗口吹风这等小事都要管。”姜雁容漫不经心道。 司徒耀闻言皱了皱眉头,后边儿的晴雨妙玉他们都暗暗替贵妃娘娘捏了一把冷汗,但陛下到底没说出一句重话。 晴雨还是忍不住小声道:“娘娘,不可对陛下不敬。” 姜雁容满不在意道,“是,本宫自是不比皇后娘娘和宫中的那些许妃嫔一般,见了陛下便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生怕惹了陛下不快。陛下是生气了么?” 晴雨识趣地后退一步,心中对这位贵妃娘娘顿时又有了新的认知。 司徒耀皱着眉头看着姜雁容良久,幽幽叹了一句,说道:“今日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怎么会想见这后宫的嫔妃?那些人根本无关紧要,没必要叫她们扰了你的清净。” “不会。”姜雁容摇摇头说道,“虽然我也不喜欢应酬那些人,但既然入了宫,便没办法像从前那般避世自足。多多少少也要融入这大家庭大环境的,陛下也不愿意后宫众人只知皇后,不知有姜贵妃吧。” 她说这话时,抬头望着司徒耀,双眸之中的光芒璀璨,星光熠熠。 第38章 情之所至,情之所钟 司徒耀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良久,他无可奈何地终于松了口,叹道:“你想做,便去做吧。” 姜雁容说道:“嗯。” “回头等你身子痊愈了,再让晴雨和妙玉她们去安排一下时间。挑个好点的时候。” 司徒耀一本正经道,这口吻分明就是殷殷嘱咐的老父亲,生怕自家的宝贝闺女有办法闪失。 他说着顿了顿,接着又嘱咐道,“你若是不喜欢见太多生人,也可以慢慢来。不必一次就……” “陛下不必担心。”姜雁容不等他说完便打断道。 “陛下不必担心这些,臣妾自有办法应付。后宫嫔妃再多,皇后娘娘能应付得来,臣妾断然没有应付不来的道理。” 姜雁容语调轻松,话里却透出自信满满。 她的眉目之间,更是隐约可见坚毅与笃定。 这样的神色久违多时,一时竟让司徒耀有些恍惚。 他徐徐说道,“嗯,你说能应付得来,就能应付得来。照着你的意思办就是了。” 姜雁容嗯了一声,司徒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放心地嘱咐道,“不过一切还是要以你的身子为主,别太勉强自己了。” “好,臣妾会记住的。”姜雁容笑着应道。 从她的声音里,都能听出她心中的愉悦与轻松。 司徒耀心中一边高兴,又一边遗憾。 她能开心他便比什么都高兴。可听着她自称臣妾,他却心中如鲠。 …… 隔日仍是风小晴丽的好天气,下午,姜雁容便又派人去请了沈月笙入宫。 一来是她有话要与沈月笙说,而来的确也是因为她不喜欢传太医。 也不知道沈大夫是进宫的次数多了还是怎么着,这回他一进宫,宜欢殿上下的宫女都认识他了,争相地与他打招呼。 朱朱与苏苏都是比较活泼的,性格与妙玉倒是相似,回头便没忍住把这些都与她们家贵妃娘娘都说了。 待她们都退下之后,姜雁容便忍不住问道,“那些个小宫女好像都很喜欢月笙哥。怎么样,月笙哥有没有中意的?我与月痕一直都很担心你的终身大事,如何,你说说你中意谁,我给你挑挑啊。” 沈月笙登时哭笑不得:“雁容你就别取笑我了。” “哪儿有,我这是正儿八经地想给你说亲事呢。”姜雁容一本正经道,“还是说,月笙哥心里头已经有了中意的人了,只是不好意思告诉我。是哪家的千金闺秀啊?” 沈月笙闻言脸上微微一热,急急反驳道:“没有的事,不要胡说八道。” 说完他才察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尤其他意识到眼前的女子早已经不是单纯的姜雁容,而是贵妃娘娘时,便连忙又致歉道: “抱歉,娘娘。我,一时情急,无状了。” “无妨无妨,自家人没这么多规矩。”姜雁容摆摆手满不在乎地道。 自家人是不用太多规矩,不过,她刚才那句话能让月笙哥反应这么强烈,就证明她的猜测不算太离谱。 月笙哥果然是有心上人了,只是不好意思告诉她而已。这件事就连月痕也都还不知道吧。 不过不着急,月笙哥这个人内敛的很,又害羞,这种事情还是要等他自己说出口的好,可不能死缠烂打追着问。 “对了月笙哥,关于离京回乡那件事,月痕怎么说?”姜雁容自然而然就转移了话题。 沈月笙见她不再追着先前的问题问,也暗暗松了口气。 “月痕不肯走,他说雁容姐的事就是他的事。而且我也留在京城里,他就更没有一个人离开的道理了。”沈月笙说道,“他的原话你想听听么?” 姜雁容点点头。 沈月笙便清了清嗓子,学着月痕的神态语气说道: “雁容姐为了家人进宫都敢进,我沈月痕难道是怂包么?雁容姐在宫里,哥也都留在京城,我就更没有一个人落跑的道理。你们在这里为了大义而奋斗,我一个人落荒而逃,传出去像话么?!总之一句话,雁容姐的事情就是哥的事,哥的事就是我的事,这件事没得商量,你们不走我也不走。咱们可是一家人,我们早就说好了,要同生死共患难,你们两个逞英雄休想抛下我一个。” 沈月笙将月痕的动作神态语境给模仿了个惟妙惟肖,姜雁容顿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沈大夫不愧是月痕的亲哥哥,学的就是像,哈哈哈……” 沈月笙学完自个儿也笑了,“不过,要是被月痕知道,只怕是要气得与咱们绝交了。” 姜雁容哈哈大笑,喝着早前晴雨才给她端过来的雪耳百合甜汤,又想起了一件趣事,便与沈月笙讲着玩。 事情是这样的。 就早一点的时候,栖凤宫的人去御膳房传皇后娘娘的话,说这都入冬了,娘娘嗓子有些不舒服,要炖些燕窝,御膳房说之前那一批刚刚吃完了,新的还没到,再快也要过两日。 栖凤宫的人便说,没有燕窝炖些雪耳也是要的,御膳房的人也说没有。但话刚一说完,栖凤宫的人便见灶上炖着补品,她气呼呼掀开盖子一瞧,那里头炖着的不正是冰糖雪耳。 “你说雪耳都没有,那你这是炖的什么?”栖凤宫的人当场就翻脸了。 御膳房的人见被她瞧见了,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双手叉着腰道:“你瞧都瞧见了,咱家也就与你说白了吧,这是陛下吩咐给贵妃娘娘炖的。贵妃娘娘身子虚,马上要大冷了,娘娘进不得大补,只能慢慢调理。之前那些个燕窝,就都是给贵妃娘娘留的,这一批的雪耳也都会贵妃娘娘留着,还请皇后娘娘多多担待。” 那个栖凤宫的人啊,当场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件事是宜欢殿的去了御膳房回来说与她当笑话听的,听着委实好笑又解气。 沈月笙听完也忍俊不禁,笑了好一阵。 但笑过之后,他不免担心道:“冯家势力之大权倾朝野,皇后也在宫中一手遮天,你若与她作对,自己可千万当心,万事要小心。” “我就知道月笙哥要这么说。你放心吧,我心里头有分寸,姜家大仇未报,我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境地的。况且,就这么点小打小闹,皇后娘娘还不知道动雷霆之怒,去动用他们冯家的势力来对付我。” 姜雁容胸有成竹地道。 她进宫的日子不长,但从这几次交手,以及从晴雨妙玉她们口中听来的事情判断,她大概知道冯佳雪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她是冯家的女儿,她又占着皇后尊位,她便是这天底下最最尊容也顶顶要面子的女子。可偏偏她没有子嗣。 世俗观念中都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冯佳雪也难逃这桎梏。 她无所出这一点,既让她心中不甘,也让她愤愤不平,更让她心中暗暗对她的丈夫有愧。 没有几个女子不想为心爱的人生儿育女的。况且,她也需要有孩子来延续她的辉煌。 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倘若此时宫中其他嫔妃先后生子,长此以往,即便是有冯家在后面给她撑腰,她也坐不稳这后位。 何况,冯家偌大的家族,也不止她这么一个女儿。一个女儿坐不稳后位,再换一个进宫来坐后位便是了。对他们来说,想必也不是难事。 而上次那位陛下说话说一半留一半,话中藏乾坤,就是不肯与她实说姜家旧案的实情,她心中早有疑窦:姜家旧案只怕与如今如日中天的冯家脱不开关系。 如今皇后娘娘的地位岌岌可危。此时她反而更加有利。她正好借着这位皇后娘娘,来打探打探陛下的虚实。 沈月笙见她成竹在胸信誓旦旦,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到嘴边的话也就吞了回去。 如今的她,一心调查姜家灭门真相、为父兄母嫂以及所有家人沉冤昭雪,也许,劝她是劝不住了。 只能盼着她一切都好。 …… 十一月初九,大雪纷飞。 前几日姜贵妃才说都大雪了还没下过一场雪,这雪便来了。 从初九的半夜起,雪便纷纷扬扬地下了。 初时只是小雪,到后来越下越大,越下越大,便停不下来了。天明时,屋顶门前已积了厚厚的一层白雪,枝头的那点枯黄也被白雪所覆盖。放眼望去,整座宫城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美得惊天地泣鬼神。 但天气却是冷到了极致。 屋子里烧着两个炭炉,姜雁容裹在被子里还是冻到睡不安稳,迷迷糊糊地哼哼。 就在她冷到快醒过来时,好像天上掉下来一股暖意。她下意识翻了个身靠过去,便觉得身旁温暖了许多,也不曾多想,安然沉入了梦乡。 晴雨轻手轻脚送了银丝炭进来,便见原来睡在榻上的陛下不知何时抱着他的铺盖上了那张大床,小心翼翼地躺了贵妃娘娘的身边。暖着她,却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那样的画面,她只是看一眼,心中都不自觉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若是有一个人肯这么对她,她是不是死也甘愿了。” 晴雨不舍得打扰了这样的温情,轻手轻脚往炭炉了加了两块炭,便又静悄悄地又退了出去,只怕着半点动静都不弄出来。 这宜欢殿中任谁都看得出来,陛下对贵妃娘娘是实打实的好。从前皇后娘娘在宫中之所以一手遮天肆无忌惮,是因为陛下对她的行为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贵妃娘娘入宫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皇后娘娘的一切肆意妄为,到了贵妃娘娘这儿都要打住。后宫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甚至连宜欢殿的门都进不得。 谁说帝王无真情呢? 也许,这便是情之所至,情之所钟。 第39章 脸红 今年的头一场大雪下得好大,也把今年没有下的雪一并给下完了。 这一场雪从半夜下到了上午也不肯停,就这么纷纷扬扬地下了一日。 大雪之后路难行,早朝也不得不往后顺延。 一大早宫中便忙碌了起来,积雪阻路,宫人们已经忙着去扫雪了。 姜雁容迷迷糊糊中依稀听见喧哗声,睁眼一看,眼前却是张放大了的人脸。 她吓了一跳,往后一缩,稍稍定神之后这才看清,躺在她身边的人满头华发,眉目如画。 这种比女子还要魅惑几分的长相,天底下也只怕是少之又少了。 初时的惊诧过后,姜雁容的睡意也就都醒了,却不禁被眼前的睡颜迷了眼,移不开视线。 平日里她瞧见的天子,或冷峻,或深情,或无奈,却从未像此刻这般轻松释然。他依稀在做着什么美梦,嘴角微微上扬。 她突然就很好奇,他的梦里有什么? 鬼使神差的,姜雁容凑了上去。“啪嗒”一下亲在了他的嘴角。 像是重复了一个做过不知道多少遍的动作,身体自然而然就就做出了这种反应。 可就在触碰到司徒耀的瞬间,姜雁容自个儿都惊呆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仿佛要挤出无数画面,剧烈的疼痛陡然间蜂拥而来。 疼…… 好疼…… 那是什么感觉,像是有什么从胸口刺进去! 剧痛无比。 冷汗陡然落了下来,黏湿冰冷的液体落在脸上,司徒耀霎时间就惊醒过来。 姜雁容双目紧闭,双手在胸前握拳攥紧,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司徒耀翻身起来,急忙把她扶起,“兰舟……雁容,你怎么了?” 姜雁容的心口剧烈抽痛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只能拼尽全力去压抑那股剧痛。她的双手抓紧了司徒耀的胳膊,指甲深深掐进了肉里。 司徒耀一声都没吭。 不知过了多久,心口的剧痛才慢慢减轻,她也才慢慢放缓了呼吸。 姜雁容回过神来,急忙缩回手去。但想到什么似的,又连忙去检查司徒耀的胳膊。将袖子往上一卷,只见他的左胳膊上,八个指甲的血痕清晰无比,触目惊心。 “陛下,您……下回您离我远点儿,小心伤着您。”姜雁容看着于心不忍,心中愧疚。 司徒耀摇了摇头,说道,“不妨事的,擦点药便好。比如剑伤,这不算什么。”比起她身上的伤,这只是九牛一毛。或者说,九牛一毛都不如。 剑伤?姜雁容眨了眨眼,本想往下追问,但这个时候,闻声帮忙赶来的王德王公公和晴雨妙玉他们着急忙慌就闯了进来。 “陛下,娘娘,没事吧——奴才们听见……”惊呼就急忙赶来了。 可他们一进来,再见着陛下与贵妃娘娘拉着手,靠在一起这阵仗,顿时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他们是不是破坏了气氛? 姜雁容的脸上也是微微一热,司徒耀见她尴尬,便清了清嗓子,解围道,“你不各位该说想见见宫中嫔妃么?今个儿朕刚好得空,王德,晴雨,你们去安排安排:传话各宫,贵妃召见。” 陛下有旨,王德和晴雨领了差事便是一刻也不敢耽误,立即就命人传下话去了。 大雪未霁,天寒地冻,各宫妃嫔都躲在被窝里取暖,下床都是远方。谁曾想,贵妃娘娘这个时候召见。 一个个都不情不愿地从温暖的被窝里边爬出来,梳洗打扮一番之后,穿上厚厚的夹棉袄子,裹着披风或斗篷,带上手抄,这才敢出门。 但迎面而来的寒风还是将她们冻了个透心凉,原本的那点惺忪睡意被风一吹,了无影踪。 宜欢殿里。 姜雁容喝了口热参汤,这口气才算是缓过来了。一番梳洗打扮之后,整个人也精神了许多。 早膳很快备妥,不知是今个儿准备得十分丰盛,看着便有胃口,还是早时的一番折腾消耗了太多体力,姜雁容的胃口出奇好,仿佛是要敞开了肚皮使劲吃。 看着这一幕,司徒耀心中也颇感欣慰。 她一贯吃的少,总是吃了几口便停了箸,再要她吃也吃不下了。看着着实让人焦心。 从前的楚兰舟,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驰骋沙场信马由缰,是何等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如今,身子骨儿弱不经风,稍有不慎便牵动旧疾。 她身子羸弱至斯,全是他一手造成的。他只盼着她能有所好转。 姜雁容吃得开心,晴雨妙玉她们见了,也在心中暗暗替贵妃娘娘高兴。 娘娘进宫这些时候,总是病的时候多。素日里娘娘吃的都跟猫儿一般少,瞧着都叫人于心不忍,好容易吃多了,正说明她渐渐在好起来。 贵妃虽不喜言语,也常一个人发呆,可她却与这宫中的其他娘娘不同。 她说话慢条斯理,也从不对人颐指气使。哪怕是差遣她们这些下人去跑腿,也都是和和气气的。 她虽也总是蒙面,不肯以真面容示人,但在她眼中从来看不见高高在上的傲慢骄纵。她的目光平和沉静,如湖水,平静得令人只要望一眼都仿佛能忘掉内心的暴躁烦忧。 就这么远远看着她,心中都是平静的。 姜雁容吃下了两碗粥,以及一干肉菜之后,终于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司徒耀正瞧着她发怔。她侧目一看,便不由得想起早时,自己冲动干下的蠢事,面上微微一烫,迅速转开了脸。 所幸她这个角度背着光,他兴许是看不见她脸红的。 姜雁容啊姜雁容,你都多大的年纪了,竟还会对着一个男人发花痴。 但她转念一想,陛下这一头华发委实太过扎眼,总让人不自觉想去注意他。想忽略也难。 一个人,得对逝去的人有多深情,才能一夜白头? “陛下,娘娘,各宫娘娘和小主们都到了。” 姜雁容神游到最后,是被晴雨的声音给拉回来的。那个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的 她用帕子擦拭了嘴角,便迅速戴好了面纱。等她确定什么都弄好了,这才朝司徒耀点了个头,“妾身都好了。” “嗯。晴雨,待会儿就让娘娘们都进来吧。外头天寒地冻的。”司徒耀也点了个头,说着却继续低头吃他的早膳,也不知他是刚刚知道饿还是怎么着。 姜雁容眼睛一亮,笑而不语。看破不说破。 天寒地冻,一干嫔妃在宜欢殿门口站了没一会儿便冻得直哆嗦,伞上也落了厚厚一层的雪。 饶是那温暖的斗篷与抄手也抵挡不住这寒意,她们也就顾不得风度这些东西,站在那儿频频跺脚搓手抖肩,全是一些不可示人的不雅的小动作。 就在她们都快冻僵了的时候,宜欢殿里管事的一等侍女晴雨终于走了出来,周全地向众位嫔妃行了一礼,说道:“诸位娘娘有礼了,贵妃娘娘有请。” 各宫妃嫔们忙不迭立身正形,都恢复了以往的风度,迈着小碎步摇摆着纤细腰肢按着阶品鱼贯往里进。 殿内燃着炭火,别提要比外头温暖了多少,侍女们纷纷将伞立在殿外,主子们早就长抒了一口气,恨不得拿下手抄冲到炭炉边上好好暖一暖了。 就在她们都被炭火和温暖所吸引时,姜雁容这贵妃娘娘才姗姗来迟。 “贵妃娘娘到。”周嬷嬷高声喧。 烤火的众多妃嫔连忙起身,蒙着面的姜贵妃扶着妙玉的手徐徐走来,只见那身影风姿绰约,月白色宫靴贴合着脚步,月白色狐裘领子的斗篷,也掩盖不住好身材。她整个人就像包裹在一团温暖之中,软软的,很温柔。 “臣妾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秋永泰,玉体康宁。”诸宫妃嫔跪拜行礼,双膝下跪,双手伏地,以头碰地。 “免礼,平身吧。”姜雁容抬了抬手,语调平和温软,与她这一身月白色简直浑然一体。 若说皇后娘娘美得倾城,也美得太过凌厉,蔷薇带刺,触之生疼。贵妃娘娘便是春天里的梨花,温软嫩白,冰身玉肤凝脂欲滴,妩媚多姿但也抖落寒峭,撇下绿叶独占枝头,柔与刚并济,令人越看越喜。 艳静如笼月,香寒未逐风。若是夏日里,轻装而来,真真是白妆素袖碧纱裙。 一众宫妃先后起身落座,姜雁容打眼看去,众宫妃虽说是来拜见贵妃的,却也不忘了争奇斗艳暗中较劲儿。娇艳的正红色,沉静不失朝气的的湖蓝色,还有朝气蓬勃的翠绿色,五颜六色,缤纷满目。 但在众多嫔妃之中,有个人却穿了身颜色素雅的烟青色。大抵是其他人太过抢眼,姜雁容一眼就瞧见了她,指着晴雨问:“那是何人?” “回娘娘,那位是梁昭仪。”晴雨回道。 姜雁容说话时并不刻意压低声音,所以众人也都听得清,被点名的梁昭仪便起身,跪地团拜,“贵妃娘娘,妾身在。” 姜雁容道了句平身,便让她上前两步。 众多宫妃之中,这位梁昭仪大抵就是个异类,旁人争奇斗艳,恨不得搬出各种看家的本事,却见她一身烟青色浅浅淡淡,就连头上簪花也是少的不像是个昭仪。 第40章 她想干什么? 梁昭仪只戴了两只银鎏金三花桥梁簪,又用两支流苏步摇点缀了左右,再无其他。加上那身烟青色的宫装,整个人素净整洁。脸上的妆容也是干净素洁的,只稍微扑了些水粉、点了点胭脂以提气色。 如此这般,在争奇斗艳姹紫嫣红里边儿,反而格外出挑。 姜雁容将她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满意地点点头,“旁人精心打扮,梁昭仪何故如此素面朝天?” 梁昭仪伏身一拜,答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宫中姐妹个个娇妍似玉美貌如花,臣妾自知,纵使涂了一脸脂粉,也比不上姐妹们十之一二,更比不了贵妃娘娘清雅风姿之万一,故而轻装而来。” 此话一出,满殿宫妃面面相觑,心中无不暗自骂了梁昭仪一句:狗腿。 她这话既是抬了众人,又将贵妃娘娘抬到了众人之上,谁都不得罪不说,还把所有人都给讨好了,尤其是把这位如今陛下最宠幸的贵妃娘娘也给夸上了天,这张嘴,也是没谁能比得了了。 姜雁容目光一动,却是隐隐笑出了声,“梁昭仪素面朝天,一张巧嘴却是能把死人都给说过了吧。搁在宫里真真是屈才了。” 话里带着笑意,却莫名有一股威压扑面。 梁昭仪脸色一变,连忙磕头请罪道,“臣妾知错!臣妾不该卖弄这点小聪明,贵妃娘娘恕罪。” “嗯。”姜雁容点了点头,淡淡道,“本宫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梁昭仪不必惊慌。起来吧。” 梁昭仪忙答了声是,连身边侍女要扶她都给瞪了回去,手脚并用地自个儿爬了起来。 姜贵妃方才那句话,就是想告诉众人:她不是个只听奉承好听话的贵妃。 而她,刚刚好就撞到了伤口上,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梁昭仪心有余悸:这位贵妃娘娘果真不同。却也是比那位只会使性子看谁会奉承便亲近谁的皇后娘娘,更难应付。 “梁昭仪,本宫瞧你年纪尚轻,不必整日把自己弄得老气横秋的,年轻女子就该是青春靓丽,美丽动人的。你这模样生得标致,好生打扮起来,想来也不会输给谁。若你如今不打扮,待你到了本宫这把年纪再想花枝招展,可就晚了。” 姜雁容一语双关。一是说,梁昭仪方才自比她这个贵妃有失体统,也太高看她自己了,驴唇不对马嘴,自知之明都没用对地方;二来却又夸奖了她一番,夸她天生丽质,稍微打扮便能艳压群芳。 一番话下来,该谴责的谴责了,该夸奖的也夸奖了,既有了贵妃的威严,也有姐姐循循善诱般的耐心与温柔,面面俱到,滴水不漏。 纵使有心人想挑毛病,鸡蛋里也挑不出骨头。 晴雨妙玉她们对自家贵妃娘娘的钦佩之情,又暗暗上升到了一个新高度。 就连几位见多识广阅人颇丰的嬷嬷,心中也是暗暗赞许,对贵妃娘娘满满都是佩服。 平民出身的女子,入宫之后便有这般大气沉稳,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得到的。还是贵妃娘娘有本事。 梁昭仪跪在地上半晌不敢抬头,不敢起身。 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一个。生怕就成了下一个被开刀示众的例子。 姜雁容抬了抬手说道,“梁昭仪,起来吧。地上凉,跪久对腰膝不好。若给旁人瞧了去,还以为是本宫罚你跪的。” 梁昭仪这下也不敢不起了。她谢了恩,便坐了回去。 其他人摸不通透贵妃娘娘的性子,也不敢搭话。 偌大的宜欢殿,便显得有些寂静压抑了。 姜雁容环顾众人,在这般沉闷的气氛中,众多宫妃都在与相熟的面面相觑,暗自用眼神交流应对之策。而众人之中,顾美人也算是个与众不同的一个了。 正四品的美人,妆容精致,落落大方,旁人似乎生怕说错了话得罪了她这个姜贵妃,顾美人却不是。 她就坐在那儿,谁也不看,谁也不问。 因为顾家与冯家交好的关系……不,或许应该说,顾家依附于冯家,所以顾家的嫡女入了宫也依附于冯家的女儿,成了皇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一位军师。她的才能城府,只怕远远在于冯佳雪之上。 可惜她没能生在冯家,却有一颗成龙成凤的心,就不知道她的命运,能不能承受的住野心与骄傲。 姜雁容之前听晴雨多有提及让她千万小心,她又几次三番正面碰见这位顾美人为皇后提点建议,对顾美人自然印象深刻。 “顾美人今儿个来了宜欢殿,皇后娘娘那边该怎么办?”姜雁容目光落在顾美人身上,说话和风细雨温和浅笑,听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善。 顾美人却是微微一怔,起身屈膝拜了拜,“贵妃娘娘这话,妾身听得糊涂不知贵妃娘娘可否明示?” 姜雁容闻言多看了她一眼,一脸不解莫名道,“本宫连着两回见着顾美人都是因为皇后娘娘,头一次那会儿,皇后娘娘要强闯宜欢殿,还是顾美人及时赶到才得以阻止,让一场冲突消失于无形;本宫又常听闻,顾美人私底下与皇后娘娘都是姐妹相称,来往颇为紧密,私交甚笃,所以本宫才会想,若是顾美人在本宫这儿待久了,皇后娘娘寻不到你,会不会心中失落,日后对顾美人有所误解。” 顾美人闻言一顿,一时说不上话来。 周遭不知为何突然就安静下来了,谁都没有吭声。 这里有的是人想看顾美人出糗闹笑话。抑或是说,总有人想看别人出糗闹笑话,只要不是她自己闹了笑话就成。 顾美人却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些人越是想看她的笑话,她越是不会如了她们的意。 片刻,她便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温言软语道,“回贵妃娘娘的话,妾身母家的确与冯相一家交好,入宫之前,妾身与皇后娘娘便已经姐妹相称多年,姐姐妹妹叫惯了一时很难改口。妾身入宫之后,人生地不熟,一直承蒙皇后娘娘照顾,皇后娘娘难得有个体己说话的人,便也常叫妾身过去叙旧话家常,故而来往紧密了些,说是私交甚笃倒也不为过。不过,若是贵妃娘娘以为,妾身与皇后娘娘的年少情谊,与宫中的相依为伴是越了品阶坏了规矩,那妾身也无话可说。” 她的话音虽然温软,口吻也是温和,可话里话外无不是在暗指贵妃娘娘无事生非,鸡蛋里挑骨头。 姜雁容眼底光芒闪了闪,面纱下笑意深浓。 “瞧瞧,顾美人这是把话说到哪儿去了。本宫只说你与皇后娘娘私交甚笃关系紧密,怕你走开太久,皇后娘娘寻不到顾美人你,心里着急。何时就成了本宫认为年少情谊是越了品阶坏了规矩了?品阶有高低,规矩也自是定在那儿,可谁人年少时还没有几个倾心相待的知己好友。人年少的情谊最无利弊,纯粹简单,本宫若是这么说,岂不是要得罪全天下人,遭天下人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言下之意是:谁多想谁心里清楚。 另外还有一层意思:若是心怀坦荡,又何必急于澄清反驳什么,还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加以过度企图混淆视听。 顾美人脸上一时青红相交,尴尬到了极点。 瞧她平时得意的,仗着有皇后娘娘撑腰,颐指气使,也有她的今日! 宫妃之中有人心中暗自拍手称快。 可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贵妃娘娘会乘胜追击时,贵妃娘娘却拐了个弯,愣是不走寻常路。 “既然顾美人与皇后娘娘交情甚笃,心系不忘,本宫也就不多留你了。回去陪皇后娘娘叙叙话吧。这大雪的天,能有个姐妹坐在一起看看雪,烹烹茶,确是一件人间美事。” “……” 顾美人一头雾水,甚至一肚子气愤莫名,但贵妃的话都说出去了,就断没有收回的道理,她顿了顿,忍着气就告辞了。 其他人顿时也没了话说。 …… 顾美人就坐了那么一下,连口热茶都没喝上,便被强制打道回府了。 她一走,余下的众宫妃你看我我看你,也就都不敢轻举妄动,就生怕自己会是下一个被点名的人。 可是,贵妃娘娘偏偏就不点名了,她不紧不慢的吩咐晴雨妙玉上茶上点心,还亲切地招呼大家道,“外头天寒地冻,大家用点热茶点心暖暖身子。” 贵妃娘娘这般慢悠悠的,大家越发琢磨不透这位姜贵妃究竟意欲何为。 晴雨在旁伺候也是看得是一头雾水。可娘娘只管招呼着大家吃吃喝喝,却是什么也不说。贵妃娘娘究竟是想干什么? 梁昭仪看着座上的贵妃娘娘,也忍不住有此疑问:顾美人与皇后向来关系甚笃,贵妃把顾美人叫来了,又把她给赶回去了?她究竟是想干什么? 不过,有此疑问的,也不止她们两个人。 那个屁股都没坐热便被贵妃娘娘“送客”的顾美人,何尝不是满腹疑虑。 这姜贵妃绝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今日这一出不会是没由来的。可她想干什么呢? 第41章 你笑的时候才好看 众宫妃走后,司徒耀面无表情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姜雁容忙起身行了个稽首礼,司徒耀闷不吭声,径自走到她面前,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 晴雨妙玉等人识趣地悉数退下,不一会儿,这偌大的正殿便只余下姜雁容与司徒耀二人了。 “陛下?”姜雁容不明所以地唤道。他的眼神盯得她瘆得慌。 “别去招惹皇后。”良久,司徒耀才蹦出一句来。 “……”姜雁容闻言顿了一顿。 “若是我偏要呢?”她神色自若,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司徒耀见她如此,到嘴边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她忘了许多事,也学会了许多以前不会的,性情看似变了,可这倔强的牛脾气要是犯了,却是半分不肯让。还是一点没变。 正如那年大雪,她执意出兵,他拦她不住,下令把她看起来,她还是趁夜打晕了看守,带着一队人马奇袭出击。 那场仗无疑赢得漂亮,可也赢得冒险。 时隔多年,对那件事他仍心有余悸。 他只怕她这牛脾气一犯,还会干出点什么令他猝不及防的事情。 “雁容,你让我拿你怎么办才好?”司徒耀轻叹着,张臂便将姜雁容整个人圈进怀中。 若是可以,他真恨不得将她变小了贴身带着收藏着,这样他便能全天候随时随地看着她、保护她,不叫她落入任何危险之中。 可是不行。 现实是,她是个大活人,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没办法变小也藏不进荷包里揣着。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随时随地都会有危险,而她这倔强的脾气却是劝不动的。否则……否则当初也不会……也不会变成那样的结果。 司徒耀心口一疼:如今若是连她都护不住,他还要这帝位有何用? “陛下多虑了。”姜雁容平静地退出他的怀抱,眸中毫无波澜。 “臣妾是死过一次的人,如今能这般苟活着,已经是上天再三恩赐的结果。臣妾很惜命,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所以陛下的担心事情不会发生。” 司徒耀闻言一愣,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雁容,你这是在逼我?” 姜雁容顿时一脸茫然道,“陛下,您在说什么呢?您是天子,是这天下之主,我怎么敢逼您?” “……” 司徒耀接不上话,久久,只能发出一声叹息。 “唉……” 姜雁容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索性递给他一块糕点,司徒耀没由来愣了一下,姜雁容便趁着他发怔的瞬间,把糕点塞进他口中。 司徒耀:“……” “月笙哥总是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吃点好吃的,人就会开心了。”姜雁容笑眯眯地说。 不知道为什么,她看不得他心事重重的模样。但看他出糗的样子,她便觉得很有意思。 会哭会笑会出糗,这才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那个空有圣明天子之名,却要受冯相胁迫,被架在皇位上的铁血帝王。 帝王便不能有自己,帝王是要做天下人的典范的。可这么活着,是不是太累了? “你还是应该多笑。”姜雁容说道,“你笑的时候才好看。” 你笑的时候才好看。 司徒耀心中波涛万丈,久久难平。 曾几何时,她就说过这句话了。 那时候,她才十几岁,风华正茂。她对什么都抱着最好的心态,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这条命都是偷来的,所以一切都是赚来的。 那时候她笑容恣意,烂漫飞扬。如今细想,实是再也回不去的时光了。 可她,在久违的时光里,竟然又不经意说出了同一句话。 这是巧合么?还是说,一个人再如何改变,也改变不了原来的她? 司徒耀不敢奢望,也不敢有答案。 他深深呼吸,甚至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眼前的笑脸都会消失…… “陛下,陛下?”姜雁容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试图将跟她说着话便走神的陛下给招还魂来。 司徒耀怔怔回过神来,定定看着姜雁容有一会儿,终于就下定了决心。 “我带你去个地方。”司徒耀说着,牵着姜雁容的手就往房间走。 “去,去哪儿呀?” 而且还是往回走。去什么地方的话不是应该要往外走? “先去加件衣裳。你穿这么少出去,会着凉的。”司徒耀说道。 哦,出去要加衣裳。陛下想的还真周到呢。 姜雁容暗自腹诽道。 顾美人冒着雪从宜欢殿出来,先是回了自己的寝宫,但刚一进门,越斟酌姜贵妃说的那些话,她心里头越不安,连肩上的雪都没扫干净,便带上采莲又再次出门了。 可谁知,到了栖凤宫门口却被拦下了。门口的侍卫挺直腰杆底气十足,就是不肯让她进去。 顾美人便急了。她杏眼微微一瞪,不悦地提高了嗓音道:“连本宫的去路都敢拦,你睁大你的狗眼瞧清楚,本宫是谁。” 谁曾想,门口的侍卫仍是那副态度,还一板一眼地道:“对不起了顾美人,皇后娘娘早就吩咐下来了,今日谁来也不见,尤其是顾美人您。您还是请回吧。” “……”顾美人脸上一阵燥热。 谁来都不见,尤其是她。 这是什么意思?这么快就要将她排除在外了? 顾美人暗暗咬了咬牙,忍住心中翻涌的怒气,侧目吩咐采莲道:“采莲,进去请皇后娘娘前来相见。” “是,美人。”采莲微微一屈膝,将伞递给了顾美人,一派听吩咐行事的做派。 待她转身面向那侍卫时,便又是另外一副模样。 “顾美人不能进,那我能进么?”采莲皮笑肉不笑。 门口的侍卫连忙让开路赔着笑脸道,“当然,当然。姑娘请姑娘请。” 顾美人捏紧了伞骨,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连栖凤宫看大门的下贱奴才都敢来给她脸色看,他们眼中,她堂堂一个美人,竟连一个从冯家出来的丫头都不如! 冯佳雪,你欺人太甚!你们冯家欺人太甚! 栖凤宫里。 采莲一路畅通无阻进了内院,也没人敢拦她见皇后。 “奴婢采莲,叩见皇后娘娘。” 采莲恭恭敬敬地跪在下首,伏地,磕头。冯佳雪打眼一瞧,漫不经心道,“她让你来的。” “是。”采莲答道。 “她让你来就来,你是不是忘了,谁才是你的主子?!”冯佳雪陡然冷笑道,气势凌人十分凶悍。 采莲不紧不慢地道,“回皇后娘娘的话,夫人是奴婢的主子,冯家是奴婢的依靠,奴婢不敢忘也不能忘。但让奴婢陪着顾家大小姐入宫、并且贴身伺候她、看着她的人是夫人,奴婢更不敢忘。” “顾家大小姐?”冯佳雪哼了一声,嘲讽道,“一个靠着我们冯家看着我爹施舍才能错过下去的没落家族,她算个什么大小姐。她也配!” “皇后娘娘,夫人进宫前便有交代:在宫中一切事宜要多听顾美人的意见,就算心里不高兴,也不能闹别扭。” 冯佳雪不屑说道,“不过就是根墙头草,要是本宫就是不愿意见她呢?” “娘娘,夫人送她入宫就是因为担心您一个人在宫中孤掌难鸣受人欺负,才特意给您找了个帮手来。顾家之女城府颇深,思虑周全,考虑细详,而且咱们与顾家还有顾美人是一荣俱荣的关系,他们顾家也好、她顾美人也罢,都要仰仗咱们冯家和皇后娘娘您的庇护,所以,她必然要为娘娘尽心尽力出谋划策,筹谋恩宠。娘娘,为大局着想,眼下万不可任性而为。” “大局?大局便是宜欢殿那位姜贵妃一叫她,她就屁颠屁颠地送上门去献殷勤,本宫还要容忍她?她是最清楚本宫心思的人,她也是最清楚本宫有多讨厌那个处处找茬的老女人的人,可她呢,贵妃娘娘有召,一大早就盛装打扮地去她面前献殷勤!她将本宫置于何地?这种帮手本宫不要也罢!” 冯佳雪怒不可遏,气的拍案而起。 采莲处变不惊,镇定自若道,“大小姐,你若是执意要与顾家之女闹翻,那奴婢只好回府请示夫人,交由夫人裁夺了。” “你……你敢!” 冯家夫人一抬出来,冯佳雪的气势顿时软了三分,方才的盛气凌人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奴婢一切都是遵照家主和夫人的吩咐办事。皇后娘娘见谅。”采莲伏地叩首,脸上话中却无半点惧意。 “你这是在逼本宫。”冯佳雪脸色沉到了极点,咬牙切齿道。 采莲面无表情道,“皇后娘娘明鉴,奴婢不敢。” “……”冯佳雪一肚子的气无处可出,生生都被噎了回来。 好,好啊,好一个不敢。那个老女人欺负她,顾兮若也欺负她,现今就连母亲身边一个跑腿的奴才都敢来欺负她! 她冯佳雪何时成了人人得而欺负的包子软柿子,是个人伸出手就能捏!简直岂有此理。 她可是皇后,是堂堂的一国之母啊,他们怎么敢不将她放在眼里。他们怎么敢…… 他们压根儿就没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 第42章 她到底都把人当做了什么? 冯佳雪越想越气,但瞧见跪在下首的采莲,想到她随时会与自己的母亲,一品诰命荣国夫人联系,纵是有一肚子的气也得往回咽。 ……好啊你们,今日还自罢了。若有来日,本宫定要你们瞧瞧,本宫的手腕和厉害!到那时,看你们谁还敢肆意欺辱本宫! 冯佳雪捏紧了手,指甲深深掐进肉中,生生咽回了一肚子气。 不消多时,她便又一脸平常道,“来人啊,宣顾美人。” 采莲从来就是个惯会看脸色懂进退的人,马上就伏地叩首大礼道:“谢皇后娘娘恩典。” 但皇后娘娘却不待见她了,哼了一声便不再正眼瞧她。 采芹察言观色,拿捏准了时机,朗声道,“宣,顾美人觐见。” 片刻之后。 顾美人款款入了殿来。她在门口收了伞,扫去肩头霜雪,裙裾轻摆,步履从容,脸上没有半分不悦。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顾美人微微屈膝行礼。 冯佳雪抬眸看去,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头越发来气。 “顾美人还来本宫这栖凤宫做什么?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姜贵妃的宜欢殿里,与众嫔妃吃吃喝喝有说有笑的么?” 顾兮若闻言面上愣了愣,“……雪儿?”像是不明所以被冤枉时,无辜无害的令人生怜。 冯佳雪却是见惯了这一套,瞥了她一眼,不以为然冷笑道,“顾美人,还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这是在宫里,往后你还是依礼叫本宫皇后娘娘的好。否则,本宫哪一日脾气上来了,可不敢说不会招呼人将你拖出去,治一个僭越犯上的大不敬之罪。” “雪儿,你这是为什么?”顾兮若夸张地倒抽了一口冷息,像是受了颇大的打击。 冯佳雪却是瞧也不瞧她了,径自说道:“行了,你不是想见本宫么,见也见了,这下你心满意足了?你可以回宜欢殿去与姜贵妃吃喝玩乐了。” “采芹,送客。” 采芹自然不敢违背皇后娘娘旨意,迟疑着上前一步,“顾美人……” 采莲倒是先一步,上前扶了顾兮若的手,“美人,咱们先回吧。” “嗯。回吧。”顾兮若轻声说道,说着便款款向冯佳雪一拜,然后退而离开。 顾兮若从来都是个识大体知进退的人,她也最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冯佳雪态度坚决,采莲也如此态度,那也没什么好说的。 当然,即便采莲方才没有及时上前来扶她的手提醒她,她自也不会去求她。 冯佳雪这个皇后之位,还需要靠她才能巩固,她不怕冯佳雪此时对她爱搭不理。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冯家人自会让冯佳雪来找她。因为,目前的她还有不可替代性。 何况,冯佳雪如今还多了一位劲敌:姜贵妃。她若是再不长点儿心,别说是为陛下诞下个一儿半女的了,只怕这后位,都岌岌可危了。 冯家人向来谨慎,尤其是那位一品诰命荣国夫人,她自己个儿在冯府后宅斗了半辈子,从未低头认输过,连冯相都要忌惮她三分。如此要强之人,又怎么能容忍有旁的女子爬到她闺女儿的头上去。 好戏,还在后头呢。 外头大雪仍纷飞,伞下的顾兮若心情却格外的好,脸上笑容愈发灿烂。 她终于明白姜贵妃的用意了。她晨间召见众宫妃前去宜欢殿谒见,为的不止是让众宫妃熟悉熟悉她这位姜贵妃,更是为了借此离间她与冯佳雪的关系。 贵妃召见,她不得不去;而冯佳雪必定会因为这个事情而不高兴,心生芥蒂。 不过是借着谒见之名,姜贵妃便轻易离间了她与冯佳雪的关系,好手段。 这么一个一石二鸟之计,好绝妙。 但这件事也是让她再一次看清楚,她与冯佳雪、还有冯家之间的关系,是多么的脆弱。都说利益关系最牢固,但她与冯佳雪、顾家与冯家这种相互利用的利益关系,却是脆弱到只要旁人一件小事一句话,便能轻易动摇。那时再震一震,岂不就地动山摇,土崩瓦解了。 冯家看不上他们顾家,只不过是看上了可以任意驱使差遣的便宜,并非牢固的靠山;冯佳雪空有任性妄为的大小姐脾气,却没有脑子,也十分瞧不起她这个依靠冯家的顾家之女,这种人随时可能将她丢出来当作挡箭牌…… 看样子,她是时候重新考虑将来了。 …… 顾兮若走后,冯佳雪因为心情不佳,也遣退了跟前的一干宫人内侍,只留了采芹一人伺候。 采芹胆子小,也不是采莲那种敢说敢做的人,便也不敢随便说话,连呼吸喘气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太用力会惹了皇后娘娘的不悦,又得挨一通骂。 一室寂静,只余下木炭在火中燃烧时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好一会儿,冯佳雪忽然说道:“采芹,你觉得顾兮若这个人如何?” 采芹微微一怔,斟酌着字句小心回道:“顾美人时常为娘娘您出谋划策,遇事时,也是最冷静的一个,她……应该是个,聪明人吧。” “聪明人,好一个聪明人。”冯佳雪扯了扯嘴角,嗤笑道,“连你都看得出来顾兮若是个聪明人,顾兮若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聪明人呢。” 采芹心中“咯噔”了一下,谨慎问道:“娘娘,可是奴婢说错了什么?” “没有,你说的很对,再对不过了!”冯佳雪狠狠加重了“对”字的读音,眼神冷厉,像是要发泄某方面的不悦与怒气。 “……”采芹顿时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冯佳雪端起茶盏,慢条斯理撇着茶沫,一字一顿道:“顾兮若那种女人就是美女蛇,看似纯良无害,忠心耿耿。实际上,说不定,她时时刻刻都准备着要反扑呢。” 说着话,冯佳雪脸色狠戾骤现,眼神森寒到了极致。 采芹猛地打了个冷颤,舌头都跟着冻住打结似的,说话都结巴,“娘娘……顾、顾美人不是那种人吧?”采芹被她吓得不轻,站着两条腿直打颤 冯佳雪冷冷笑道,“她那层无辜的皮囊下究竟藏着什么祸心你瞧得见么,你觉得她不是本宫说的那种人,那你说她是哪种人,本宫告诉你,根本说不准她什么时候就会反咬本宫一口。届时,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话音落,茶盏也跟着重重落在案头,鹅黄色茶汤飞溅染湿了雅致的桌布,竟是连黄花梨木的桌子都晃了一晃。 采芹心头颤了一颤,吓得将火钳子一扔,“扑腾”便双膝跪了地,“娘娘饶命啊!奴婢不想死。” 她一个头磕下去,五体投地。 万籁俱静。 落针可闻。 采芹浑身僵直,脑袋里那根弦崩到了极致,明明是大雪纷飞的寒冬日,她却猝不及防就惊出了一声冷汗。 良久。 只听得“噗嗤”一声脆笑。 却是没有预想中主子的盛怒与疯狂砸下来的茶盏花瓶。 采芹怔了怔,战战兢兢地抬头,小心谨慎地探看,却见座上的皇后娘娘她的主子掩嘴在笑,肆无忌惮。 “瞧把你吓的,本宫逗你玩儿呢。她顾兮若就算是条剧毒无比的美女蛇,即便她时时刻刻想着反咬本宫一口,本宫也绝不会叫她轻易得逞的。像你这么蠢这么笨的使唤丫头已经很少见了,你没那么容易死。” 冯佳雪后面说了什么采芹都没听得太清,但那句“逗你玩儿呢”,却是生生将她从奔溃的边缘拉了回来。 她浑身冷汗,便像是脱了力似的。她想大口呼吸用力喘气,因为只有这种方式才能让她感觉到自己个又重回人间。 可是她不敢。 采芹整个人瘫坐在地上,真真儿就像是给吓傻了似的。 大小姐……冯佳雪她打小就爱捉弄她,拿她打趣玩乐取笑。她拿她开过无数个“玩笑”,无数次“逗着她玩”,也许她觉得好玩,可每一次对她老说,都像是去鬼门关的门口走了一遭。 打小她就被卖给了冯家,是签了几十年卖身契的,与死契也无甚差别。 冯佳雪七岁那年的冬日,冯府后园的池塘封了冻,冯佳雪将她推出去试探冰面是否结实,她便险些淹死冻死在里边儿; 隔年的夏日,满池绿叶白荷花相应成辉美不胜收,她又非说荷塘里能结莲藕,推她下去挖。 可那么深的水,池子里也没有施过肥,哪儿的莲藕,怎么挖?她又一次险些淹死在里面。后来,她就不得不学会了泅水。 每天每月每年,她都能想出新花样折腾她,无穷无尽的。 再后来她再大点了,来了葵水了,冯佳雪便说要将她送去给少爷当通房丫头,她吓得一天一夜不敢睡,又跑是淋了雨,连着高烧了三日,险些就没了。大少爷过来见她病得要死不活的,这才放弃了。 但冯佳雪从未放弃过折腾她,不是要送她去跟表少爷同房,便是要她去伺候老爷。夫人的手段谁人不知道,试图爬上老爷床上的那些丫头,最后没有一个能有好下场的。 她怕死,她更不想枉死。 是,她出身卑微,是,她命如纸贱,可她也是人,也是人生父母养,也是会难过的呀。 她到底都把人当做了什么? 第43章 棋子 采芹头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对冯佳雪的不满,还有厌恶。 这么多年,这种感受从未如此深刻过。 自打入宫以来,顾美人一直在替她出谋划策,今日她都爱搭不理,她一个命如草芥的小丫鬟,迟早哪一日,就会被她说舍就舍说卖了卖了吧。 她想活着,哪怕卑微,也要好好活着。 …… 巳时左右,一辆马车由朱雀门驶出。 此时雪已渐渐小,路上的积雪被清理了一些,马车已经可以通行了。 而这辆马车的样式很简单,对于看惯了宫中贵人们出行的马车的那些人来说,这辆车简直朴实无华,而且随行的也只有几名侍卫,和两个下人,所以也没人知道,马车里坐着的,是当今陛下与姜贵妃。 马车在城中走了一大圈,终于来到了一片废墟前。 马车停下时,姜雁容从窗口探看,只一眼,便迫不及待冲下了车。 昔年威风赫赫将军府,今日破旧森森一废墟。 白雪覆盖,越发苍凉。 姜雁容泪如泉涌,骤时湿了面纱。 这么多年了,姜府的废墟,还是废墟。而这废墟下葬送的,却是她姜家满门。 满门,如今只余下她一人。 只有她一个了。 姜雁容步履蹒跚,晴雨想扶她,司徒耀尽管不忍,但还是阻止了她。 王德取来酒水贡品,司徒耀便徐徐端到了姜雁容的跟前,然后摆摆手,示意王德等人退走,退得远远的。 “扑腾……” 废墟前,姜雁容双膝跪地,伏地磕了三个响头。 “活着不易,若他们在天有灵,不会愿意看见你罔顾自己的安危的。”司徒耀慢慢蹲了下来,满头华发与这白雪倒是相得益彰。 “你知道什么!”姜雁容骤然厉声道。 “你可曾知道,原本和和美美一家,就因为旁人的陷害,所有家人一夜之间荡然无存的滋味,你知道从极乐坠入地狱的痛苦么?他们都没了,一夜之间都没了,而我,独自一人苟活了这么多年。十多年了,漫说替他们一洗污名一雪前耻,就是连仇人是谁仇人在哪儿我都不知道,我还能有什么用?” “那又如何?”司徒耀沉声道。 “你即便知晓了你的仇人是谁又如何?你就能报仇了么?” 自打入宫……或者说,自打初见,他便未曾用过如此严厉的语气与她说话。 姜雁容愣了一下,“我……我最起码,可以日夜诅咒他。” “然后让他来送你去见你的家人么?”司徒耀沉着脸道。 “……”姜雁容顿时没了话说。 司徒耀继续说道,“漫说你不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你遥不可及的。” 姜雁容细细斟酌着他的话,蓦地抓住了司徒耀的衣袖,“所以陛下这话的意思是,您知道当年鹰嘴岭兵败的真相?” 司徒耀把酒水贡品摆好,点了三炷香,插在雪地里。又站起身郑重地弯腰拜了拜。 姜雁容迫不及待站起身,抓着他的胳膊追问道:“是不是,你知道当年鹰嘴岭兵败的真相是不是?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你要是能保证你乖乖听话,我就告诉你我所知道的。否则,从今往后你都休想再踏出宜欢殿半步!也休想再见到你的月笙哥。”司徒耀反手握住姜雁容的,无比坚决,不容置疑。 姜雁容脑海中骤然跳出一个画面,那时情景就像是此时。但那画面闪得太快,她根本抓不住,很快就消失于无踪。 “你敢保证么?”司徒耀却是轻易不肯让步,严厉的逼问道。 姜雁容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心中暗暗生出了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究竟是在何处经历过?好熟悉啊。 见她终于点了头,司徒耀像是陡然松了口气一般,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白雪覆盖了昔日姜府的废墟,他手指那片废墟,徐徐说道:“你问,昔日鹰嘴岭兵败的原因。当年大将军姜牧恒何等威风,那时候,有几人能够有能力陷害与他?” “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您想说,我父亲确实是通敌叛国了么?”姜雁容激动地抓住了司徒耀的胳膊。 “他既然有心通敌,又为何会战死?若是他通敌,我姜家一门老少何至于到最后才知道父亲的死讯;倘若父亲通敌,倘若他……倘若他……父亲不可能会通敌,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他说过,他生是西陵的人,死是西陵的鬼,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通敌,唯独他不可能!” 司徒耀顿了顿,按住激动的她说道:“你太心急了。你身子不好,不可情绪激动。若是你不能平复心情,那方才的话就此作罢。” “不,不要作罢!求你,我……我可以。” 前一刻还激动万分的姜雁容声音登时软了下来,眼中泛着泪光,好不可怜。 曾几何时,她都是骄傲张扬,肆无忌惮的。此情此景,却让他回想起那年冬日,她也是这般抓着他的手,宛若哀求,“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侮辱我?为什么要封什么婕妤?” 司徒耀心口生疼,万箭穿心般地疼。 是他,一点一点磨灭了他的骄傲;是他,一点一点磨灭了她的飞扬;还是他,一点一点,让曾经恣意洒脱的那个她,死在了深宫里。 “陛下,你告诉我,你告诉那个人是谁……你告诉我,是谁陷害的我父亲,是谁害死的我姜家一门老少的那个人,是谁?” 她的声音中透着哀求,眼底泛着泪光,眼眶微红,令人心中沉痛不忍。 司徒耀闭眼深深吸了口气,才缓和了那阵心痛的感觉,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斟酒三杯,在香前洒落雪地,这才徐徐说道—— “当年大将军姜牧恒与时任兵部尚书的冯胜武一贯政见不和,大军出征时,冯胜武曾极力反对,但由于大将军姜牧恒在朝中声望颇高,朝野上下主战一派势头压过了主和的冯胜武一派。但先帝为平衡朝中势力,担心武将出了京变成脱缰野马,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便会委派监军,而当年大将军姜牧恒军中的监军,便是冯胜武的心腹,也是他的妻舅,陈大辉。” 冯胜武,时任兵部尚书,如今官拜左相,人称,冯相。权倾朝野,一手遮天。因为当年起兵辅佐了当今陛下,如今封了候国公,食邑位比亲王。 陈大辉,因立了几次战功,如今也封了伯爵,食邑十四顷。 冯家得道,鸡犬也跟着升天。 冯胜武,陈大辉,他们便是罪魁祸首了? 姜雁容怔怔看着司徒耀,说道:“所以陛下才会说,‘漫说你不知道你的仇人是谁,即便知道了又能如何?这世上总有些人,是你遥不可及的。’若是他们,的确是我遥不可及的。连陛下都拿冯相无可奈何。我一个小女子又能如何?” “雁容。” “陛下,我只问您,您何时知道的这件事?” “……”司徒耀没吭声。 姜雁容又问:“这件事,您是刚刚查出了端倪?还是早就查出了端倪,只是迫于冯相势力过于庞大,唯恐惊动了他,便惹得朝堂动荡,而压下不敢继续追查?” “……”司徒耀依然不语。 “那臣妾,明白了。” 天子,也不过如此。 姜雁容惨笑了一声,端端正正地跪下,挺直了腰杆,正儿八经对着司徒耀三拜九叩。 司徒耀没有阻止她,也没有说话。 他是天子,也是个没什么用的天子。 幼年时他总听母妃说,宫外头天大地大,海阔天空,江湖之远有无数的奇人异事,有趣极了。所以那时候的他便以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他便能过得好,所以他不争宠,后来母妃就死了。 而他没有势力,没有能力,甚至在父皇面前连句话都说不上,父皇便就这么判定了母妃死罪。母妃被送入冷宫的那一晚,悬梁自尽了。她临终留下血书,让他走,让他离开皇宫,离这个冷漠可怕的地方远远的。 他走了,十三岁他就离开了宫闱,却是带着满腔怨恨。他想着,若是他足够强大,拥有足够的权力,他就能主宰自己的命运,不再需要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绝望死去而无能为力。 所以他投身军中,身为皇子,他在军中一待就是多年,与将士同吃同住,与他们同生共死。从来没人当他是皇子,因为他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唯有力量与权力,才能让他站上高处。 那几年,他奋勇杀敌,一步一步走向高处。父皇终于看见了他的存在。召他回京。但父皇召他回京的目的,却是为了让他去对付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组织,绝命门。 那个绝命门,据说等级森严神秘莫测,朝中多名高官,各处地方官接连被刺杀,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可是朝廷却对他们无能为力,围剿近一年,一筹莫展。于是,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便想到了他。 想到了他这颗棋子。 第44章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天生不认输,哪怕是颗棋子,他也要当一颗有用的棋子,当最锋利的刀。 绝命门,他定能拿下。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认识的楚兰舟。 明明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有一身不俗的武艺,敢夜闯府宅行刺于他,更是胆识过人。 更让人大感意外的是,身在杀手组织中,她想的东西却跟旁人不太一样。 她说,她想成为西陵史上第一个女将军。她从小的梦想就是跟他爹一起上战场,她想在沙场上建功立业,那才是她的归宿。 那时候,她意气风发,风华正茂。分明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却并干净得仿佛纤尘不染。 若不是后来她提起姜家旧事,他大抵这辈子也想不到,她那般模样的人,竟然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历经沧桑而初心不变,那是如何坚定的心智? 他羡慕不来。 那也是第一次,他这么羡慕一个人,这么想成为她的样子。 她笑得多张扬,多洒脱呀。好像这天地之间,再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哭泣。 绝命门到底是灭了。但那也不过是必然的经过,盛极必衰,一旦到了巅峰,总会走下坡路,那个时候让它结束,也许的命运给出的抉择。 依着她的建议,剿灭了魁首之后,愿意报效朝廷的,最后都上了战场。同样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意义却大不相同。 而她也如愿以偿从了军,人皆道马革裹尸苦,她却乐于其中,十几岁的姑娘家与一群大男人打成一片,她靠着自己的能力与努力,一步一步走上她想要的高台,无人敢不服,因为不服的人都被她挑在马下了。 面对强敌,她从未胆怯,或者说,她哪怕力有不逮,也从未认过输,咬着牙凭着可怕的韧劲儿,往往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真正的勇敢,是即便双腿发抖仍往前走。她就是这样的人。是让他羡慕不已的人。 她越来越成为她自己想要的样子,而他,经历过对自由自在的向往、对权力的渴望之后,又一次有了对旁的东西的渴望。 与她在一处,是快乐的。 看着她笑,是快乐的。 哪怕她挥着刀与他切磋,都是快乐的。 但这件事只能成为他心底里最深的秘密。他嘴上说着,却不敢让更多人的知道他的心事。 因为他心中还有对权力的渴望,他依旧是庶出的,他没忘了母妃死时的模样。他需要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只有那样,他才能保护这个带给他快乐的人。单位了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他不能被太多的人知道,他原来是暗暗的恋着她的。 只有在夜深人静,在她面前,他才敢坦诚自己的心意。 她戴着面具,他也戴起了面无表情的面具,然后,他果真成了父皇手中最锋利的刀。 西陵每有战事,他必一马当先,而因为有个无所畏惧的人替他冲锋陷阵打头阵,每有战事她都是冲在最前面,他也屡立战功,越战越勇。 短短几年,他的名声、楚兰舟的名声从军中传遍西陵、由西陵传遍四海,三殿下与那位女将军的通力合作,堪称天衣无缝,人尽皆知。 他一路官升,旁人也说楚兰舟平步青云,可他越接近皇权中心,他就越害怕。 他突然对那个皇位产生了恐惧,对这座宫城产生的了恐惧。 他恐惧是因为,他害怕变成他最厌恶的那个人的模样,而他,正在一点点变成他的样子。 后来,他如愿以偿成了天子,他许诺的后位,却没有给她。 当她跪在大殿下,倔强地梗着脖子问他:“若是我就要皇后之位呢?” 他无法回答。 她说:“可我只是想拿回你亲口允诺我的东西。” 他亦无法回答。 终究,是他负了她。 他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负心汉。 那个说着“你要这天下,我便帮你去争这天下”的她,对他失望之极;那个冲锋陷阵身先士卒的人陪他打下这片江山的她,没能享福,反而受尽苦楚,她一身骄傲磨尽,痛不欲生。 他曾以为他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就能护住她的,而他空有权利,他眼睁睁看着她失去孩子,却什么都做不了。 这天子,大抵天底下最没有用的一个人了。 天子,不过如此。 …… 司徒耀仰头望天。 大雪漫天的下,仿佛比先前更大了。 姜雁容跪在他脚前行了大礼,便在姜府的废墟前跪着,郑重也叩了三个头。 爹,娘,还有我诸多的亲人们。 当年鹰嘴岭兵败的始末,我一定会查清楚,还你们一个公道。若王法不能还我们公道,那就我亲手做一个了结。 父亲污名必会洗雪,姜家一门,必将得安歇。 三叩首毕,姜雁容徐徐起身,扫了扫裙摆上的雪,亭亭玉立,风姿绰约。 “陛下,是否要回宫了。” 司徒耀替她拢了拢斗篷,说道,“我以为你还要跪一会儿。” “地上冷,冷得刺骨。”姜雁容说道。 司徒耀几乎是下意识想去看她的膝盖,但身子稍稍一动,便又作罢。 他朝王德他们的方向招了招手,王德连忙快步走过来。 “将此处收拾一下。”司徒耀吩咐道。 王德忙称是,便将香烛等物尽数熄灭,将贡品一收,全数带走。 姜雁容冷眼看着,未发一言。 上车时,司徒耀说,“我以为你会阻止王德。” “不会,我不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因为那样于我查出真相毫无益处。” 王公公听从吩咐灭了香烛收了贡品,是为了抹去他们来过的痕迹,而抹去他们来过的痕迹,才能防止有人发觉她这姜家遗孤的存在。 我公公他甚至细心地从旁边扫了雪过来,覆盖了撒过酒的地方,随行的侍卫且退且扫脚印,半点痕迹不曾留下。 他们都是如此细心之人,都是为了她好,她记着。 只要能替父亲洗雪污名,这一时之屈算什么,她能忍。 姜雁容眼中隐隐有泪光,但也仅仅是泪光。 她脚步有些蹒跚,司徒耀没有言语便扶住了她。她也未曾道谢,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 回宫的一路上,姜雁容与司徒耀一路无话。 他不愿打破她一个人的冥想,她也愿意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中。这样才有安全感。 但他还是弯腰撩起了她的斗篷,和裙摆,膝盖已经冻得通红。她也没有抵抗。 因为她的腿的确已经麻木了,想抵抗想反抗,也无能为力。 她怕冷,极其怕冷。 大雪纷飞的天,积雪甚厚的地,她跪在那雪地里,不过片刻,冷意便渗入刺骨,两条腿从膝盖开始,往山下蔓延。方才她便险些走不动了。 所以她干脆闭上眼,任由他将她的双腿放在腿上,慢慢温着她的膝盖。 而且,人在极冷是时候,是没有力气的,她只想就这么静静地,静静地睡去。 不知不觉间,姜雁容歪头倒了下来。 司徒耀便在最恰当的时候接住了她。将她整个人都抱在怀中,催着外面的人道:“快点,再快点。” 一回到宫中,司徒耀第一时间便命人准备热水,还有药,直接抱着姜雁容入了浴。 姜雁容昏昏沉沉的,其实没什么意识,只在迷糊之中一睁眼,便看见一片肉墙胸膛。 浴还是药浴,司徒耀陪着她在里面泡了小半个时辰,便便用很大很大的大棉袍子包住,抱着她回了房。 晴雨妙玉等人想要上前帮忙,司徒耀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只让晴雨妙玉将房中炭火都加好了再走。 房中炭火烧得暖洋洋的,司徒耀解开袍子,替她手上腿上膝盖上逐一上药。 如今她这双腿,早就不是早年行走四方踏遍山河的那双腿了,虚弱无力,不抵一击。 人,也虚弱得厉害。 姜雁容在药浴中迷迷糊糊醒过来一次,便陷入了昏昏沉沉中,身子像有一边被火烧着,一边又被冰给冰着,热,又冷,难受到了极致。 她张嘴想喊,可怎么也喊不出来,似是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她嗓子里,她压根儿就发不出任何声音。 司徒耀只能看见她双手胡乱挥舞着,怕她再乱动,为她穿上了衣裳,便拥着她躺下去。 她的身子似乎就暖不起来,明明刚刚泡过药浴,房中的炭火也是暖的,他一头的汗,她身上却是冷的,手脚冰凉,毫无起色。 司徒耀拿厚厚的被子捂着,将她的手放在胸口温着,许久许久,才渐渐好转。 但她似乎是陷入了噩梦之中,不时的发出一两句梦呓。 “爹……快跑,他们要害你……快跑……” “娘,我不要一个人活着,我们要死也死在一起……” “不要留我一个人……雁儿害怕……” 雁儿害怕。 这四个字是多么绝望才会发出的呐喊。 她一直都那么坚强,那么无所畏惧。 他几乎从未听她说过害怕。 只有在梦中,只有她一次次在梦中,午夜梦回,亲人惨死的画面再现,她才会说,害怕。 大火漫天,熊熊燃烧。 那火里是她的家人,是她的至亲。那都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人啊。 不要丢下我一个,我不要一个人,不要…… …… 第45章 雁回 姜雁容在梦中一直呼喊着,司徒耀压下她胡乱动的手,生怕她再着了凉。 但一入了夜,她还是不可抑制地发起了烧,整个人都像是在水中煮着、火中烤着。司徒耀着实吓坏了。 值夜的太医半夜里从被窝中给挖起来,穿上了厚厚的衣裳背着药箱跟随妙玉淌过大雪覆盖的路道,才到达宜欢殿。 此时的姜雁容整个人都像被烤熟了似的,手脚都开始抽搐,生怕她咬伤了自己,司徒耀直接就把自己的手塞进了她口中。咬出血了也没吭一声。 王德还有晴雨她们在旁看得惊心动魄的。 太医来了说,贵妃娘娘这是高热惊厥,幸好处置妥当,否则容易出个好歹。 好在太医来得及时,施了几针,开了一副退烧的药,吃下去一副,后半夜才渐渐退下烧去。 至于司徒耀自己个儿手上的伤,还是王德和太医提的醒,他才包扎上的。 沈月笙半夜也被召进了宫,太医被晴雨领去暂时休息没多久,他便来了。 为了保险起见,太医不过是先顶个数的。 沈月笙看过姜雁容的状况,又看了太医开的药,评价说:“宫中的太医都是有多年行医经验的老前辈,经过了重重筛选、层层考核才能进的来太医院,个顶个的医术高明,小小的高热惊厥难不倒他们。陛下倒不至于连夜召小人入宫。” 司徒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沈月笙也知晓他是个什么心思,只是故意说话气他的。 沈月笙捏了捏拳头,将桌上精致的贡品红釉茶杯捏得几乎要碎,“雁容原本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发高热?陛下是不是对她说了什么,还是带她去了哪里?” “朕带她去了姜家宅邸废墟,也对她说了朕所知道的部分事情。”司徒耀并不打算瞒着他,说着顿了顿,又说道,“沈大夫,她冰雪聪明,七窍玲珑,瞒她不住的。堵不如疏。” 沈月笙嘴角微微一扬,冷笑道,“是啊,如今这一场高热,她扛得过去便还好,万一烧傻了,她以后再也不会图谋找出仇家,更不会不顾一切地要为家人证明洗雪冤屈。便也称了陛下的心如了陛下的意了。” “沈、月、笙!”司徒耀勃然大怒,咬牙切齿。 沈月笙的双眼闪了闪,有模有样地退后两步冲他全礼参拜,“陛下,草民多言了。还望陛下恕罪。” 司徒耀回眸看了昏迷中的姜雁容,攥紧了双拳,额头青筋暴起。 她复又在梦中呼喊着:“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下一刻,司徒耀便飞奔至她的身旁。 “你不是一个人,我在,我在呢。” 沈月笙死死定在原地,指甲深深掐进了肉中,才能阻止自己冲过去的脚步。 他啊,始终没有资格在她哭喊的时候,成为第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人。 因为,那不是她所希望的。 他是她的月笙哥,是兄长,是可以倾诉心事的家人。他不敢打破这种界限。一旦打破了,他就连靠近她身边的理由,都没有了。 …… 沈月笙虽然在深夜入了宫,但在见司徒耀给姜雁容喂下一碗药,她的渐渐好转之后,便告辞出宫了。 那个地方,不该是兄长久待的地方。 他不能留恋,也不许留恋。 他的手包扎着,还有一点点的血迹渗出来,想来便是雁容惊厥抽搐时,他毫不犹豫塞进她口中造成的。 他却从来就没有这个资格。 后半夜,司徒耀又给姜雁容喂了一碗药,太医看过,欣然说道:“陛下,贵妃娘娘应该没什么大碍了,睡一觉发发汗,天明应该就能好了。” 司徒耀顿时松了一口气,说太医做得好,吩咐王德要赏。 刘太医受宠若惊。他只不过是治了一个寻常的高热惊厥罢了,怎么就做得非常好,得赏了呢? 不过他一细想,这姜贵妃是得宠的呀,目前宫中最最得宠的便是这位姜贵妃了。 陛下因为怕贵妃咬伤了自己,便能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手就塞进贵妃娘娘的口中,可想而知陛下对这位贵妃的在意程度。 这般一想,他便心安理得了。 没想到不经意间,却是乘上了姜贵妃的春风。也是该他时来运转了。 长夜漫漫,终有尽时。 大雪下了一日两夜,终于是停了。 天色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秘密,尤其是后宫弹丸之地。 昨夜里姜贵妃的一场高烧惊厥,今日一早上便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陛下对贵妃娘娘的眷顾守护,也尽已被人知。 宫中上下都在传:陛下对姜贵妃情真意切,宠眷情深。 爱,与宠,远没有全心眷顾那般令人心驰神往。 后宫妃嫔无不对那位蒙着面纱的姜贵妃又生起了莫大的兴趣:也不知,她那面纱下掩藏着的,是怎样的惊世绝艳的倾国容颜。若能一睹芳容,这颗心也就死了。 甚至还有人说,下了一日两夜的大雪都是为了姜贵妃而停。 这消息自然也是传入了栖凤宫中,冯佳雪清早醒来便听闻着消息,手中攥着凤钗,眼神狠戾得要将人生生撕碎! “什么姜贵妃,那不过就是个药罐子,这才进宫几日,就这么三天两头地生病发热,她怎么不比那玉脆?一摔就碎了。矫情。” 采芹恐惧地抓紧了玉梳,猛地后退了一步。 皇后娘娘从菱花镜中瞧见她慌张恐惧的神色,不屑地嘲笑道,“你慌什么,难道是怕本宫一簪子戳死你么?” “不,不……奴婢不敢,娘娘饶命!”采芹两腿抖了抖,直接就跪在了地上,伏地磕头。 “行了,本宫不就是随口说了你一句,至于吓成这副模样。”冯佳雪对她的胆小至斯也是一通白眼。 采芹跪在地上不敢动,浑身直发抖。 冯佳雪回身凑到了她跟前,食指请挑起她的下颚,徐徐笑道,“你放心吧,本宫身边从来没有比你更耐吓、更挨欺负更扛打的,你很有价值,本宫,还舍不得你死。” 她在笑,可她眼中的寒意却森然不已。 采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仿佛,看见了她的死期。 早朝上,昨日百官未朝,今日上了早朝,却还是同一样,冯相说什么便是什么,极其乏味。 辰时时候,早朝便散了。 宜欢殿里的姜雁容还在睡,未醒。 司徒耀回来时也不让人去吵她,便换下了朝服又进了她房中。 …… 好似做了一场梦,梦醒了无痕。 姜雁容恍惚从梦中醒过来,揉了揉脑袋,只觉得浑身畅快,却无半点不舒服。 但她一睁眼,便瞧见了司徒耀。 她一愣,便径自又把眼闭上了。 在旁伺候的晴雨妙玉欢喜地惊呼道:“娘娘,您可算醒了。” “你可好些了?”司徒耀险些被她孩子气的行为给逗笑,但她能醒,已经是他最最开心的事了。 姜雁容顿了顿,也觉得装睡毫无意义,便大大方方地睁开眼,扶着床坐起身。司徒耀伸手要扶她,却是被她避开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很好。”姜雁容不仅避开他的手,也避开了他关切的目光。 司徒耀却不在意,紧跟着追问道,“身上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传太医来瞧瞧么?” “不用,臣妾一切都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 司徒耀长长松了口气,欣慰与欢喜尽数写在脸上,藏不住。 只是,昨日雪地里,姜府废墟的一幕,她记忆犹新。 他这个天子,对于眼前的一切也无能为力。可这怪他么? 要怪,也是能怪的,他是天子,却摄于左相的权势;可不怪他,她心中又过不去。一个皇帝,不该如此窝囊。 思及此,姜雁容心中也不知她该怪还是不怪了。 司徒耀却不理她是个什么反应,径自吩咐了晴雨妙玉去准备热水给贵妃沐浴,昨个儿她发了一身汗,洗洗才会舒坦些。又说,贵妃该饿了,让他们赶紧将吃食端上来。 大家便都忙碌起来。 姜雁容坐在那儿,突然有些不知如何自处。 他是将她当成了那位将军的替身吧,可他对她的好,却是实实在在,落到实处的,吃穿住行,处处用心。 她越发看不懂,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姜雁容摸了摸脸上的面纱,脸上的疤痕清晰咯着掌心,滚烫的温度,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她只是个与那位已逝的大将军容貌相似的人,她,不是那位征战四海威震天下的西陵第一女将军,楚兰舟。 司徒耀递过来一辈温水,姜雁容也是渴了,便接过来,侧着身子喝了一口。 却听她跟前的这位陛下突然说道,“你入宫之后便多灾多难的,这宜欢殿只怕与你八字不合,命中相克。” 八字不合?命中相克? 圣明天子原来也是信这一套的么? 姜雁容怔了怔,险些被刚刚喝进去的水给呛着。 司徒耀紧接着说道,“所以朕决定了,将这宜欢殿给改个名字。” “改……陛下想改何名字?” “雁回,雁回宫。” 雁回,凤还。 她才是那个最该坐在后位上,身披凤袍与他并肩而立接受天下臣民朝拜的人。 第46章 你这样就很好看 是日,陛下传诏:改年号为天命,同时,宜欢殿更名雁回宫。 举朝哗然。 众臣沸腾,后宫议论纷纷。 朝堂上,有文官滔滔不绝,又将什么周幽王褒姒、商纣妲己之说旧事重提,但不等他说完,司徒耀便打断道:“张大人,不过改个宫殿名,也值得你将褒姒妲己成日地挂在嘴边?你是有多盼着朕昏聩之极而西陵走向消亡?” 御史大人张成静闻言一愣,只见座上的陛下面无表情,双目冷锋一般盯着他,两条腿顿时发软,“扑腾”就跪了下去。 “陛下明鉴,老臣绝无此意!” “绝无此意?”司徒耀不以为然冷笑,“你口口声声拿贵妃比褒姒妲己,难道还不是含沙射影在骂朕是亡国昏君么,张大人?” 张成静倒抽了一口冷气,众臣顿时屏住呼吸。 殿上顿时鸦雀无声。 静如死寂。 却有人默默地、下意识地朝冯相那里看去。 “陛下,张大人也是一片苦心。只是情急之下言语失当,绝无大逆不忠之意,请陛下宽宏大量开恩饶恕。” 一片死寂之中,又是冯相站了出来。 司徒耀嘴角微微一扯,似笑非笑道,“冯相这话的意思是,只要是在情急之下,便谁都能对朕言语失当了?” 冯相闻言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陛下会有这种反应。 “陛下,老臣不是这个意思。”但这只见惯了大风大浪的老狐狸很快便回过神来,忙放低态度放软音调道。 司徒耀闻言哼了一声,“张御史,你可会记得上次你拿朕比周幽王与帝辛时,朕说了什么?” 一滴冷汗从鬓角滑落,跪在地上的张成静抖如风中落叶,浑身都在颤。 “张大人,身为御史中丞你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知道言官的责任之重才对。朕择选你任这御史言官,是希望你能替朕去看朕看不见的角落、来向朕说朕不知道的事情,而不是让你领着朝廷俸禄拿着君王给的俸禄,就知道成日里盯着朕这点家事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蛊惑人心!你好好想想你自上任,可曾干过一件御史言官该干的事情。” “陛下息怒,老臣……” “够了,你这一套朕早就听腻了。既然你张成静这么喜欢盯着别人的家长里短不放,那你这御史中丞也不用干了,卸了这朝服,到朱雀门看城门去吧,那儿每日进进出出的全是乡里乡亲,说的就都是家长里短。” 陛下自是盛怒,脸上一片铁青色。 张成静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只能拼命地想止住自己的颤抖,无助的朝冯相看去。 冯相,救我。 冯相,救救我呀…… 冯相见状连忙奏道,“陛下!不可啊。张大人年事已高,又是两朝老臣,陛下即便不顾念旧情,也应当……” “冯相此言差矣,年事已高,又是两朝老臣,不是更应该以身作则,为后生晚辈做表率么?还是说,冯相眼中的表率,便是张大人这般的?” 冯相从来机巧善辩,司徒耀便没有给他说完的机会。 冯相脸上神色微微变了变,似乎是不死心,又接着说道:“陛下,张大人对西陵忠心耿耿,对陛下忠心耿耿,他只是一时言辞激烈,陛下,让堂堂御史中丞去看守城门,委实不妥呀。” 是啊,是很不妥。 否则也听不见你冯相这番真心话了。 司徒耀心中冷笑。 朝上文武顿时哗然。 冯相这一句,无疑是借着诡辩颠倒黑白,将陛下推到了风口浪尖。 而许多人说话做事从来都是不过脑子,只听得冯相一言,立马用可怕的眼神盯着司徒耀,似乎是怕这位陛下会在下一刻,便又将哪一位年事已高的两朝元老给贬出去看城门。 身为君王,怎么能如此独断专行?若不爱才惜才,日后怎会有人敢真心效忠?! 这一幕,也是司徒耀早已料到的。 若是从前他也许会在意,但如今,他更在意旁的事情。 他嘴角微微一扬,盯着冯相徐徐说道,“所以冯相的意思是,张大人将朕比作帝辛、比作周幽王,将贵妃比作妖妃妲己、褒姒,都是冯相你认可授意的?冯相,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您老这文官之首,两朝元老便是如此担君之忧的?” 这话一出,便听见了满殿的抽气声。 冯胜武到此时才发觉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一回头,众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那些眼神,曾几何时都是看着他的敌人的。 怎么会……这可是德高望重的冯相爷啊,怎么会说出这等话? 殿上又是一片死寂。 就在这一片静寂中,司徒耀徐徐吩咐道,“王德,卸了张成静袍冠,逐出宫去!” “奴才遵旨。”王德鞠躬拜了一拜,便领着两名内侍走下去。 张成静一直在发抖,腊月寒冬,愣是出了一头的冷汗,浑身都要湿透了。他还一直不死心地望着冯胜武,试图抵抗。 “冯相,我……下官真的对陛下忠心耿耿啊……” 冯胜武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是一句话都挤不出来。 满朝文武,也都一个不敢吭声。众臣只恨不得地上此时有条缝,自己个儿可以钻进去躲起来,待风头过了再出来。 禁卫军入殿,押住一直乱动不配合的张成静,王德便动手除了他的袍冠。待袍冠尽数除下,禁卫军当真毫不留情将人拖了出去。 张成静望着冯相,口中呜呜呀呀地念着,“冯相,救我,冯相救我啊……” 此情此景,见者心惊闻者胆寒。 殿上众臣都屏住了呼吸,都生怕自己会变成那位御史中丞张成静第二。就连在君前向来肆无忌惮的冯相,此时也是噤若寒蝉,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他想不到,他想不到啊。 没想到,这个皇帝竟然会突然给他来这一招。 措手不及啊。 “陛下……”右相崔世杰战战兢兢地出了列。 司徒耀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怎么,崔相也想去?” “不不,臣不敢,臣不敢。” “你崔相还有何话说?” “陛下,外头天寒地冻,前两日才下过雪,如今雪正在化,张大人……不,张成静若是就这么被逐出宫去,怕是要冻出个好歹,陛下宅心仁厚,是不是能……赐他一件御寒衣物?” “宅心仁厚?”司徒耀闻言笑出了声,“崔相怕是忘了朕打小是在什么地方长大的了。宅心仁厚,你觉得朕有么?即便有,也该是冯相有才是。” “……”右相崔世杰噤声。 众臣便纷纷又朝冯相看去,冯相迟疑了一下,似乎就要动手除下自己的衣裳了。 司徒耀见状心中暗自冷笑了一声,吩咐王德道:“让张府的人来接他回去。什么时候他想明白自己错在哪儿,什么时候进宫!” “奴才遵旨。”王德眼角余光瞥了冯胜武一眼便迅速吩咐了身边的小太监,那小太监小跑着出了大殿,是追着张成静去了。 早朝到这儿,该议的事都议完了,也就没什么可议的了,司徒耀懒洋洋起身,说道:“退朝吧。” “退朝——” …… 陛下不知道走了多久,百官还都跪在原地,久久不敢动弹。 若非今日这一出,他们几乎都要忘了,他们这位陛下,是行伍出身,边关长大,打小大漠风沙,边城寒霜,他都经历过了。他是凭着自己的能力,一步一步走上如今的王座。 他的双手,可是曾经染满了鲜血。 至今,周人仍惧怕大将军楚兰舟与当年那位元帅三殿下之名。 众人又不禁朝冯相那儿看去。却见,向来温和儒雅的冯相,脸上有狰狞一闪而过。还有人以为自己个儿是眼花,看错了。 早朝上的事情,精彩无比。 陛下这才下了朝,便有人先一步去了宜欢殿……不,如今该叫雁回宫了,有人先一步去了雁回宫,手舞足蹈地演说着。 司徒耀去了一趟御书房,再回雁回宫时,走到门口便已听见里头传出来的欢声笑语。 他不让下人通禀,悄悄在窗外站了许久,就只是为了看屋里头那个人,也受身旁几个下人的感染,哈哈大笑的模样。 她总说他笑的时候好看,她笑的时候,才是真的明艳动人。 就好似一道阳光,照进黑夜笼罩的寒冬。夜能尽。天会晴。 “娘娘您可不知道,我还听说呀,陛下今日在朝上将那位不可一世的冯相给气得鼻子都歪了。那劳什子御史中丞就是该罚,他们这些当官的越来越不把咱们陛下放在眼里,就得杀鸡儆猴。” 双胞胎小的那个苏苏,说着话神采飞扬,手舞足蹈的,只恨不得给姜雁容当场表演一个冯相的脸色难堪,还有御史中丞张成静的窘态。 姜雁容听得津津有味。 但她眼神不经意往门口一瞥,便发现了站在外头的司徒耀。 他发现她看去,也不慌,就是笑,看着她笑。 仿佛是在说,“你这样就很好看。” 姜雁容脸上不由得一热,离她最近的晴雨也察觉了异样,循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惊得要站起来。 第47章 她们都要去死! 妙玉随之也发现了不对劲,慢慢地要起身,姜雁容却看了她们一眼,用眼神示意她们都坐回去。 晴雨只觉得,如坐针毡。 调皮的姜贵妃托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想不到你会的成语还挺多。苏苏,你说,万一要是被陛下听见你在背后学这种小道消息,你可怎么办?” “那,那奴婢只能挨一顿板子了。谁让奴婢是这么真心实意的想让贵妃娘娘多多了解陛下的伟岸英武。”苏苏夸张地比划着,就差跪下来面向北方来一个三拜九叩。 晴雨和妙玉等人噤若寒蝉,但都不悦而同地挤眉弄眼的,尤其是朱朱,最是拼命冲她挤眼睛做眼色,挤得脸都抽搐了。可她就是看不见,还反问:“你们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眼睛都在抽抽?是哪儿不舒服么?” 朱朱扶额,心里道:完了呀。 皮一下很开心的姜贵妃终于站起身,朝门口的方向行了一礼,晴雨妙玉还有朱朱都跟着“腾”地一下耸起来,齐刷刷下跪。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苏苏一脸茫然。 话音刚落,却听见身后低沉不怒自威的嗓音徐徐道,“看样子,朕今日若是不赏你一顿板子,都对不住你待贵妃的这份真心。” 苏苏僵硬地回头一看,整个人都傻掉了。 朱朱连忙拽着她跪下。 苏苏连想死的心都有了,哭丧着脸直接就伏地一个头磕了下去,“陛下!奴婢该死。” 司徒耀径自走进来,越过众人走到了姜雁容跟前,她脸上还挂着笑意,眼睛里也亮晶晶的,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很开心。 这便比什么都重要了。 苏苏连忙转了个方向,头朝着司徒耀又抵着手背磕了个头,“奴婢该死,请陛下责罚。” “朱朱也该死,请陛下一同责罚。”朱朱也连忙请罪道。好双胞胎就一起受罚。 司徒耀挨着姜雁容坐了下来,抓起桌上的茶盏便呷了一口。 那是我……喝过的。 姜雁容本想叫住他,可他已经喝下去了。她于是弱弱地缩回手。 某陛下却是完全没察觉到有哪里不妥似的,兀自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朱朱、苏苏两姐妹,问道:“你们都说自己该死,知道自个儿错哪儿了?” 苏苏忙说道,“奴婢……奴婢不该拿您和贵妃娘娘打趣说笑,这是大不敬。可这件事情与姐姐无关的,都是苏苏自己任性妄为。” “不、不是这样的陛下,奴婢没有及时阻止她,也理应同罪……并非像妹妹说的,与奴婢无关。” “陛下,奴婢也有错。请陛下一同责罚。”晴雨和妙玉从来就不是会袖手旁观的人,连忙也跟着认错。 这下就热闹了,全都认了错,那要罚谁? 姜雁容坐在旁边若无其事看热闹。 司徒耀顿时哭笑不得。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跪在地上的四个人都愣了愣,但还是晴雨最快反应过来,示意了他们几个,便都纷纷退下。 王德等她们几个都退下之后,也跟着退下了。 热热闹闹的屋里,一下走得冷冷清清。 眼看着门关上了,姜雁容弱弱地往边上挪了挪,但她刚一动,便被司徒耀给拽住了。 她扭过头,一脸无辜地眨眨眼,“陛下有何吩咐?” “你居然会戏弄她们。” 姜雁容咧嘴笑了笑,说道,“就只是觉得,陛下不会真的罚她们。” 司徒耀忍俊不禁。 不过,这种被信任的感觉,尤其是被她信赖的感觉,还不错。 “今日早朝上的事情你都听他们说了,感受如何?” “陛下好气魄。”姜雁容冲他竖起大拇指,意味深长道,“可陛下就不担心那位冯相要找您麻烦么?” 前不久他还一副对冯相投鼠忌器的模样,怎么突然间就与冯相闹掰了呢?她委实想不通。 不过,司徒耀并没有就此与她解释。 他笑了笑,说道:“冯相也不是今日才找朕的麻烦的,有什么关系。再说,身为帝王,若是被一个左相只手遮天,这皇帝不当也罢。” “……”姜雁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过她还是清楚的感受到,这位陛下似乎哪里不对了。 他提出宜欢殿改名雁回宫那时,她便诧异了一回。但如今他说改年号便改了年号,宜欢殿要改名便改名,一下变得无所畏惧起来了。 她也不知道该用何语言描绘,但心中却暗暗的高兴。 但也不知为何,她心中也暗暗的惆怅。惆怅是为何呢?她并不知道,就只是莫名地失落。 “这两日宫门口的匾额便要重挂了,若是他们吵了你,记得与我说。”司徒耀忽然冒出了这一句。 他的意思说,她告诉他了,他是要与人打架,还是讲他们贬出宫去? 姜雁容愣了愣,随之笑了出来。 而此时,皇后娘娘的栖凤宫便没有这般其乐融融了。 自打圣旨传下来,不止朝堂上沸腾,后宫也是要炸锅了。 消息传入栖凤宫,冯佳雪气得肺都要炸了。 “雁回宫,雁回,他给那个老女人的宜欢殿改这么个名字是几个意思啊?雁回,难道这还是她的老窝不成?从前宜欢殿就住了那个不知死活的楚兰舟,好不容易死了,又来这么个老女人占坑。她占坑也就占了,还要改名,雁回,她是想回的哪儿呀,陛下他是来真的还是怎么着?是不是本宫这栖凤宫也要让给他才好啊!” 栖凤宫里头,触目可及的官窑御用瓷器,小到茶杯、中到茶壶、大到花瓶,有一件算一件,全都不可幸免的被摔了个稀巴烂。 满地碎片,触目惊心。 而栖凤宫上下的宫人早就能跑的跑、能逃的逃。只有采芹跑不了,只能在这儿瑟瑟发抖。 采芹就可能躲得远远地,就在门后边儿缩着,死死咬住下唇,要哭不敢哭。 方才她若不是躲得快,那个半人高的大花瓶儿就砸在她脑袋上了。 就差一点点,就只差那么一丁点,她的脑袋就开花了。 就差那么一丁点,她就死了。 “你躲那儿做什么?本宫是会要了你的命么?!”冯佳雪此时无疑是在气头上,摔完了手边上所有可以摔的东西之后,转头便把怒火喷向采芹。 采芹抖了一抖,死死抱住抱住门不放,“娘娘……您,有些话不能说,若是被旁人听了去……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你是怕死吧!”冯佳雪恶狠狠地瞪着她,在手边摸索了半天也没能摸到东西可以扔出去,一气之下跳起来,愣是越过了满地的碎片,冲到她面前。恶狠狠就拽住了采芹的衣领。 “死丫头,你信不信本宫随时都能废了你?你不过就是我们冯家签了死契的一个下贱婢女,你也配在这儿躲躲藏藏?!本宫告诉你,本宫弄死你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是,是,皇后娘娘。奴婢……奴婢卑贱,是下等人……娘娘饶命……” 采芹“哇”地一声哭出来,却是死活也不敢松开那扇门,那就是她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了。 她不敢放手。 她也不敢相信,她一旦松开手会是个什么结果。 “你撒手!” “娘娘,不要……” “你撒不撒手……” 采芹泪流满面,拼死都要抱住那扇门不放。 冯佳雪本就满腔怒火,这会儿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她气急败坏,疯了似的拽着采芹的胳膊。只恨不得把她的手给拽断了! 采芹又惊又惧又痛又怕,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嚎啕大哭。 闻者心惊。 远远都能听见这撕心裂肺的声音。 但这哭声非但没能让冯佳雪的动作慢下来,反而更激得她怒气上涌,怒上心头。 她眼前的人仿佛已经不是采芹了,而是她最讨厌的楚兰舟,是她最最憎恨的姜贵妃,她恨不得她去死,去死! 都是贱人,都是一些老女人! 她们都要去死! 去死! “皇后娘娘,松手,快松手,你再扯她的胳膊就断了——”混乱之中,是顾兮若冲过来拉住了冯佳雪。 “雪儿,你冷静一点!” “采莲,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把皇后娘娘给拉开!” 顾兮若情急吼了身后的采莲一声,她这才上前帮忙拉开了冯佳雪。 说到底还是采莲力气大,毕竟是练过的,练家子的力气就是不同。 冯佳雪早就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此时被人生生拉开越发恼怒,竟是冲着顾兮若冲了过去。 顾兮若脸色一沉,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 “啪!”耳光响亮。 这一巴掌下去,采莲惊呆了,采芹吓呆了,冯佳雪也彻底僵住了。 也不知她是想假公济私挟私报复,还是真的是在情急之下想令这位近乎疯狂的皇后娘娘冷静下来,她这一巴掌几乎是用了十成的力道。 威力十足。 脸上一阵剧痛,冯佳雪踉跄了两步险些摔倒,这才如梦初醒。 “顾兮若,是谁给你吃的熊心豹子胆,你竟敢动手打本宫?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冯佳雪怒不可遏,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打下去。 “皇后娘娘息怒。”但还没等她下去手,顾兮若便先一步低下头去。 “皇后娘娘,方才情况混乱,妾身是担心皇后娘娘一时失控再铸成大错,情急之下才出此下策,实属无奈,还请皇后娘娘谅解。” 第48章 一品诰命荣国夫人 顾兮若的口吻诚恳,她的话听起来也是在情在理,但冯佳雪刚刚回笼一半的理智,却是被她气得顿时全无,再度怒火中烧,火冒三丈。 “顾兮若,你以为你说你是担心本宫一时失控铸成大错,是实属无奈才动手,本宫就会一笑而过,不与你计较了?!本宫告诉你,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改变不了你殴打皇后的事实!本宫随时都能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你现在跪下去给本宫磕头认错,还来得及!” “娘娘的意思是,妾身若是不跪,您当如何?”顾兮若有恃无恐地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道。 冯佳雪不曾想到她竟是如此的强硬不知死活,脸算色当场了变了。 好啊,连这个女人也是如此! 她当即就扯着嗓子喊道:“来人,把这个大逆不道殴打本宫的罪妇拖出去,乱棍打死!” “娘娘,这会儿外头的人早就都撤走了,哪儿还留下来等着被您折腾。这满地的御赐之物,若是娘娘随口就推到他们身上,他们可吃不了兜着走。”顾兮若阴阳怪气地说道。 “再说,娘娘怕是误会了,妾身方才说的,那也是冯相说的呀。” “你说什么!” “今日早朝上发生的事情,想必皇后娘娘都已经听说了才对。冯相在朝堂上惹恼了陛下,陛下当众发火。而当时,正是因为冯相替那位御史中丞张成静求情。冯相说,张大人对西陵忠心耿耿,对陛下忠心耿耿,他只是一时言辞激烈,陛下就让堂堂御史中丞去看守城门,委实不妥。冯相都可以这么对陛下,妾身如此劝诫皇后娘娘,也并无不妥。” “你……你!顾兮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你是不是真的活腻了,你当真以为本宫不能拿你怎么样什么?!” 冯佳雪怒不可遏,扬手一个巴掌就扇了过去,顾兮若却直接就后退了两步,她愣是一巴掌落空。 “顾兮若,你竟然敢躲!你这卑贱的奴婢……” 冯佳雪这下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了,眼看着打不动她,就跟疯了一样扑过来。 顾兮若临危不乱,瞪了冯佳雪身后站着的采莲道:“还不快把雪儿拉住,没见她已经失去理智了么?” 采莲自然是不愿意听顾兮若命令的,但事关冯佳雪,她回了顾兮若一记不屑的眼神,还是出手拉住了冯佳雪。 冯佳雪蛮力却是极大,打不动顾兮若回头就气急败坏地朝采莲身上招呼,采莲也不含糊,手起刀落,一个手刀就把她给劈晕过去了。 顾兮若及时接住了冯佳雪,抬头看了采莲一眼,吩咐道:“传消息给夫人,就说,皇后最近状况十分不对,请她无论如何都要拨空进宫一趟。切记。” “这些事情奴婢自会去安排,就不劳美人费心了。”采莲冷淡的说道,一脸骄傲地径自从顾兮若怀中扶过冯佳雪就走。 但被顾兮若抢先下命令这一点,还是让她心里很不爽。 不过就是一个顾家的女儿,竟敢对她颐指气使,平日里对她客气,她还真就拿自己当主子了。 哼。 顾兮若揉了揉发疼的手心,似笑非笑地盯着采莲扶着冯佳雪进屋的背影,脸上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 采莲不待见她不是一日两日了,她早已无所谓。至于冯佳雪……她再这么不加收敛肆无忌惮地任性下去,恐怕往后连她的好父母都庇护不了她了。 从前冯相一手遮天,可今日朝堂上的风向已经开始变了。 如今,她的确是时候好好考虑未来了。冯家这棵树,并非什么常青树,而且早就生了蛀虫,只是不自知。 陛下是圣明天子,他自小长在边关,戎马半生刀光剑影无数,他并非懦弱无能之辈,倘若之前有过妥协,那也不过是他的权宜之计罢,他这种人,怎么肯一直受制于一个野心勃勃的文官之首? 君便是君,臣便是臣,冯相最不该的,便是企图以臣欺君。 铁血帝王,怎能容人欺辱? 采芹一直抱着门缩在那里,动也不敢动,看见采莲扶着冯佳雪离开之后,顾兮若的模样,她更是不寒而栗。 好可怕,他们都好可怕。 大小姐是这样,顾美人也是这样。 半晌,顾兮若才想起来还有个采芹扒着门不放,徐徐回过头去,“你可以松手了。你们家大小姐,已经不能伤害你了。” “不……你别过来……别过来——” 采芹害怕地大叫。 顾兮若往前走了两步也就停下了,她煞有介事地把采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意有所指地说道:“我其实也很好奇,冯佳雪那种从小被惯坏了的人,你是如何能在她手底下伺候这么多年,还毫发无损的。想必,你也是有过人之处。” 采芹眼泪泪水,拼命地摇头。 午后。冯家夫人便入宫了。 一等诰命荣国夫人的排场自然是气派的,绝非寻常命妇可比,拼着腰牌便能自由进出宫闱,畅通无阻。 冯佳雪自打被采莲打晕之后醒过来,便一直大发脾气,午膳也不肯吃,全都给摔得稀巴烂,并扬言对不住她的人,一个都不放过。 顾兮若与采莲一直留在栖凤宫便走了,采芹尽管害怕到颤抖,最终也不得不离开那扇唯一能给她一丁点安全感的门,忍着害怕颤抖着上前伺候。 但皇后娘娘却是一点儿都不领情的,一抬手就直接打翻了热水,泼了采芹满脸满身,她都要哭出来了,却还是死死忍住不敢哭。 顾兮若说道,“去换身衣裳。夫人马上就进宫来了,你这副模样若被夫人瞧见了,成何体统。” 采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惊恐地看了冯佳雪一眼,然后就逃命似的退下了。 “顾兮若,本宫的栖凤宫离何时轮到你做主了!你未免太放肆!”冯佳雪气得抓起枕头便要冲顾兮若身上砸去,但她还没挥出去,便被采莲制止了。 “大小姐,今日栖凤宫已经损坏了不少瓷器,若是再损坏,怕有人追究起来,陛下那里说不过去。” “雪儿,虽说你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这宫中也是奇珍异宝无数,可是栖凤宫上上下下的东西皆是陛下所赐,若陛下当真追究起来,只怕你这皇后也吃不了兜着走。” “顾兮若你……” “皇后娘娘消消气,不用膳饿坏了不行,气坏了身子也不好。您这样戾气冲天,若被夫人瞧见了,夫人怕也是要生气的。” “顾兮若,你够了!你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美人,谁给你的权利在这儿对本宫一而再再而三地说教的。”冯佳雪横眉竖眼,恨不得撸起袖子与顾兮若干架了。 这副泼妇模样,哪儿还有半分皇后娘娘该有的端庄。 顾兮若心中暗暗冷笑,但脸上还保持着笑容,用诚恳的语气劝道,“皇后娘娘,妾身的确是小小的美人,可您是后宫之主,更该要以身作则才是。否则传将出去,丢的可不是妾身这小小美人的颜面,而是您这皇后娘娘还有冯家的颜面。” “你……” “雪儿,兮若说的对。”没等冯佳雪发飙,便有一个饱含威严,严厉而不高调的声音打断了她。 屋里的众人闻声皆是一怔,纷纷回头。 “夫、夫人……”换好衣裳过来的采芹,看见门口那雍容华贵的妇人,吓得顿时结巴。 顾兮若慢条斯理站起身,稍稍颔首,“夫人。” “夫人。”采莲也放下冯佳雪的手,忙行了一礼。 只有冯佳雪盯着门口的一品诰命荣国夫人,一个字都没往外蹦。 荣国夫人不愧强势之名,整个人雍容华贵,看得出来养尊处优多年,又不失雷厉风行之势,眼角眉梢依稀有一抹不可侵犯的凌厉,但还是被她稍稍内敛,整个人威严不可侵犯。 她的气势,比起只会耍脾气使性子撒泼的冯佳雪,不知要强了多少倍。 只见这位荣国夫人抬脚迈进了门槛,边走边说道,“你是皇后,是一国之母,是后宫之主,你是天下女子的典范,不是民间那些没教养的泼妇,你的一言一行是要给天下女子当做榜样的。” “可是母亲,我……”冯佳雪咬着下唇,一脸的委屈。 荣国夫人便坐到了她身边,说道,“天底下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寻常人家的男人尚且要纳妾,王侯公卿更是妻妾成群,何况帝王。你要记得,你嫁的,是这天下独一无二至高无上的男人,他的女人,自然也是天下独一份的多。” 她说着顿了顿,语重心长地接着说道:“雪儿,母亲与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几个男人不想偷腥的。而男人,都不喜欢妒妇,他们只喜欢在家柔情温顺,对外知书达理的贤妻。即便你能管住他一时,也管不住他一世,你在他宠爱别的女人的时候激烈地表现出反对,也只会徒增他的反感,久而久之只会领男人对你厌恶,甚至不想与你亲近罢了,毫无益处。” 第49章 闭门羹 冯佳雪顿时泪如泉涌,委屈地扑到她目前的怀中,“母亲……” “哭什么哭,你是皇后,哭成这般模样成何体统?”然而荣国夫人郭氏并没有心软,她沉下脸,一个眼神便让冯佳雪止住了哭泣。 “……”冯佳雪在这个世上,除了她爹,最怕的便是她母亲了,她娘一句话的事,便让她大气都不敢喘。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我有些话要与皇后单独说。” “是,夫人。”采莲答道。 顾兮若也看了看冯佳雪,这才说道,“兮若告退。” “……”采芹怯生生地点了个头,也是大气不敢出。 顾兮若与采芹采莲三人各自行了礼便退下了,心中想法却是不一。 出了那扇门,采芹便躲在树下,望着青空,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重新活过来一般。 “这么快就如释重负,是不是太早了?”身后猝不及防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吓得采芹心脏骤然缩紧,浑身僵硬地扭头看去。 …… 房中的冯佳雪见外人都退下走光了,便也不在床上扮柔弱装可怜了,她坐起身来,将贵妃姜雁容入宫以来宫中因她而起所发生的种种都说与她的母亲郭氏听。 她也没忘了添油加醋,绘声绘色地描绘姜雁容在这宫中造成的骚动,只恨不得把她知道的最难听最讨厌的词汇都用在姜雁容的身上了。 说完仍不甘心,恶狠狠地说道:“真不知道那个年老色衰的老女人有什么好的,陛下竟然被她迷得团团转。若是有机会,我真要撕下那寡妇的假面来!”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去拜会拜会那位传闻中妖媚惑主的姜贵妃了。”郭氏听完沉吟了半晌,徐徐笑道。 相比与皇后娘娘的愤愤不平,她的态度不知平和了多少,也不知深不可测了多少。 不得不说,郭氏能走到今日,靠的绝不仅仅只是运气和母家的支撑。她自然有她看人的眼光。 “母亲,你怎么还帮着那个女人说话。她就是个寡妇,老女人!有什么可看的。”冯佳雪极其不满道,若非此时坐在她身边跟她说话的人是她又敬又怕的亲生母亲,她可能早就一枕头砸过去了。 荣国夫人郭氏见她满脸愤愤,微微敛了眉头,“雪儿,为娘打小是如何教你的,你都忘了么?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你口中年老色衰的寡妇老女人,为何能如此讨得陛下的欢心。” “我……”冯佳雪被郭氏的眼光一扫,刚到嘴边的话生生又咽了回去。 母亲…… 她还是不敢去看母亲的眼睛。从小到大都是如此。至今,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冯佳雪讪讪闭了嘴,心中再多话都张不开嘴了。 好一会儿,倒是郭氏开口打破了这沉默,徐徐说道:“陛下不是说,你这皇后无诏不得入宜欢殿……不对,如今应该叫雁回宫了。要不,母亲替你去走一趟。” 郭氏侧目看着冯佳雪,眼中别有深意,嘴角的笑意显得深不可测。 冯佳雪怔了怔,下意识点头说道:“好,如此甚好!有劳母亲了。” 母亲愿去那雁回宫走一趟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母亲可不似她这等好欺负,母亲阅人无数,冯家后院那些女子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么多年,没一个能爬到母亲头上的。无论再厉害的角色,进了冯家的门,就得在后院里好好待着,翻也翻不出浪来。 郭氏微微点了点头,心中有了计较。 不多时之后,雁回宫中。 “你是说,皇后娘娘的母亲,冯相的夫人,一品诰命荣国夫人郭氏求见本宫?” 妙玉来回话时,姜雁容刚刚把苦到要命的要给吞进肚子里,正一手捏着蜜饯就要往嘴里送。 她的手顿了顿,眉头微微一敛,似乎不太高兴。 “……是。”妙玉点点头,一脸忌惮。 那位荣国夫人郭氏可是出了名的难对付。不过,娘娘这神色……似乎也不,不太好说。 偏偏这时候晴雨就出去了。她怎么早不出去晚不出去偏是这个时候正好出去了呢。晴雨若是在此,只不过还能有个好主意呢。 妙玉的心里头直打鼓,万分忐忑。 姜雁容便多看了妙玉一眼。 她滴溜溜乱转的眼珠子已经出卖了她的心事,她的慌乱也都几乎写在脸上了。真是一眼便能被人看得通透的人,多简单啊。 不过,冯相的夫人突然来求见她,只怕这件事情大有蹊跷,不是突然,而是必然。 姜雁容沉吟片刻,淡淡说道:“你就去跟那冯夫人说,本宫今日身子不爽,改日身子清爽了,再请她来。” 妙玉愣了愣,“……娘娘?”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听错了。 “还需要本宫说得更清楚一点么?”姜雁容眉头微微一挑,眼中依稀透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不、不,不用不用。奴婢这就去回了冯夫人。”妙玉忙不迭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往外退了出去。 将冯相的夫人拒之门外,娘娘的想法,真真是高深莫测。 姜雁容看了一眼妙玉有些慌张的背影,又捻起一颗蜜饯送入口中。 一品诰命荣国夫人郭氏来求见,必然是有备而来。 人皆道,这位冯相的夫人精明强干,不好应付,而她毫无准备,俗话说,不能打无把握之仗,她对一无所知,那不应付便是最好的应付了。 …… “……你是说,贵妃娘娘说不见?”雁回宫门口,冯夫人郭氏闻言一顿,脸上的淡淡微笑与得意顿时消失于无形,眼中有一抹深沉一闪而逝。 竟然有人将她拒之门外。这么多年了,还是头一遭啊。 妙玉硬着头皮说道:“是的,冯夫人。我们家贵妃娘娘身子有恙,不便见客。娘娘还说,待改日她身子爽利些了,自然会召见冯夫人您的。今日,夫人还是先请回吧。” 妙玉虽然心中没底地直打鼓,但身为雁回宫的人,首先在气势上就不能输。所以她即使是腿肚子直打颤,也得硬着抬头挺胸说出的这话。 这是先打一巴掌再给颗甜枣么?好,好一个姜贵妃,好一顿闭门羹啊。 “原来如此啊……”郭氏那双眼角上挑的吊眼闻言稍稍眯了眯,目光锐利地看着妙玉。 妙玉登时觉得一股严厉之感扑面而来。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道,“夫人,贵妃娘娘没有请,奴婢就不敢请您进去坐了。外头天寒地冻的,您还是先请回吧,站久了万一冻坏了,冯相也该心疼了。” “多谢妙玉姑娘关心,烦请转告贵妃娘娘,就说,臣妇改日再来觐见。”郭氏脸上的神色从威严肃穆转为笑脸,徐徐说道。 妙玉背上蓦地一凉,说道,“是,妙玉一定替夫人把话带到。” “那便好,臣妇告退。”郭氏脸上带着笑,从容不迫地朝雁回宫的宫门行了一礼,这才转身离开。 年轻貌美的女子她见的多了,手段高明的女子她也见多了,但年纪老大不小年老色衰的寡妇还能夺宠的,她还是头一遭见。 京中官宦人家无数,哪户有权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家里没有两三个年轻貌美体态婀娜的侍妾,尤其是其中一些出身青楼的轻贱人儿,争宠媚上惯有一套伎俩,百试百灵。 可她却还是头一遭见着姜贵妃这般人物。她难得心中好奇一回,还想见识见识这位姜贵妃的庐山真面目——可这位姜贵妃倒好,非但没现身,反而还赏了她好大一顿闭门羹。 好啊,好一位姜贵妃。 只冲着这一顿闭门羹,她也大致明白了,她的女儿为何会在这一场宫廷争宠中落败了。 姜,还是老的辣。 郭氏离了雁回宫,在转角出便停住了脚步,吩咐身后的采莲道:“你回去告诉皇后,我改日再入宫。你再告诉她,接下来这几日,她在宫中一切行事,务必小心慎重,好自为之。” “夫人?”这话出人意料,就是一如采莲惯会猜度揣测主母的心思,这回也猜不出来郭氏是想做什么。 郭氏笑道:“你原话转给皇后娘娘便是了。”她的笑意味深长,也深不可测,叫人难以捉摸。 “是,夫人。”采莲按下心中的诸多疑惑,也不敢再问什么。 照着惯例,这些事情用不了多久便都传入了皇帝陛下的耳中。 司徒耀回来时,姜雁容正在房中写字。 屋里头点了好几个炭炉,暖暖的,案头上铺着上好的桃花笺,松烟墨在端砚里用水化开研磨,散发出淡淡的墨香,而姜雁容手中执着羊毫笔,一笔一划地写着心血来潮想写的词句。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独上兰舟呢。 姜雁容写完了舟字,正要提笔接着往下写,正好听见了开门声,便索性搁了笔。 皇帝陛下跨过门槛大步而来,入门便先卸下身上收纳了一路风霜寒雪的斗篷。 王德双手接过斗篷,随即转身离开。 司徒耀放缓了步伐,慢慢朝她走来,“听他们说,有人来雁回宫拜见贵妃娘娘,但被你拒之门外了?” 他说话时,眉目之间,不知不觉就飞扬起笑容。 第50章 喜欢他在身边的这份踏实 姜雁容慢条斯理站起身,屈膝福了一礼,说道“陛下的消息果真灵通。不过陛下告诉您的人没说,臣妾不是将人拒之门外,而是此时病容憔悴不宜见客,嘱咐让那位冯夫人郭氏改日再来么?” “原是如此。”司徒耀顿了一顿,脸上笑容更甚,“贵妃怕是没有说,改日定在哪一日吧。” 改日了改日,便没了下文,这不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么? 姜雁容温温一笑,说道,“陛下英明神武,聪明睿智,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司徒耀忍俊不禁,一时无法反驳。 姜雁容说完,因为心情大好,自个儿也跟着笑了起来。 她脸上蒙着面纱,可洋溢的笑容和开怀大笑却不是面纱能够挡住的。盛满笑意的双眸,绝尘灵动,清透干净。 司徒耀一恍惚,仿佛看见了十多年前,那个纤尘不染的少女。 年少时的她,也曾这样放肆地笑过。 那时候,她的笑容张扬、明媚,她一无所有,也无所顾忌。她不敢想过去,她所拥有的,只有对未来的向往与憧憬。 那是多好的年华。 事到如今,他唯一的愿望,便是留住她最后的这一点肆意张扬。 他的皇位,虽算不上牢不可破,却也没什么可畏惧的了。 因为,比起他的皇位,他有更珍视更想珍惜更想呵护的人。 这帝位,并没有像他曾经想象中的那般,为他最珍爱的人提供保护遮风挡雨,反而是为她带来了更大的风雨。所以,哪怕失去了又如何? 只要还能看见她的笑,哪怕片刻,都是好的。 司徒耀的目光炯炯落在姜雁容脸上,继而停驻,沉淀,便再也挪不开。 他盯着姜雁容,目不转睛痴痴地说道,“雁容,有没有人曾告诉过你,你的一双眼睛,长得很漂亮?” 姜雁容闻言不由得一愣,恍然朝他看去。 四目相对。 都说眼睛是骗不了人的。对视的瞬间,温柔浓厚的爱意扑面而来。若说是造假,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姜雁容心里“咯噔”了一下,便下意识闪避了司徒耀写满爱意的目光。 他,是又在她身上寻找那位已故大将军楚兰舟影子了吧。何必呢? 面纱下,她嘴角隐去一抹苦笑,再抬眸看向司徒耀时,便又是原来波澜不惊的模样—— 她说:“陛下,您是第一个。” 司徒耀一怔,而后徐徐笑了出来。 …… 那日出宫去往将军府旧址祭拜回来之后,姜雁容虽然一直说没事,但毕竟是受了寒,她的身子便不太爽利。晚膳过后,晴雨端来一碗汤药,说是,沈大夫开的方子。 姜雁容不禁诧异,“师兄好好的怎会给我开什么方子?” “是我让他开的方子。”司徒耀不情不愿地道,像是极不情愿承认他求助了沈月笙这个事实,“何况,沈大夫也清楚你的犟脾气,他也担心你不肯吃太医开的方子。” “……”姜雁容顿时无法反驳。 陛下说的是,她的确是不想吃太医开的方子。但是,月笙哥给她开的方子,她还是要吃的。 姜雁容皱着眉头把汤药分两口闷了,然后往口中塞了一枚蜜饯,便迅速钻进了被窝里。 司徒耀见状为她掖好被角,并且帮她把卷的不够严实的脚的那一头被子一并包好,这才慢慢走向另一侧的软榻。 “等等。”被窝了传出姜雁容的声音。 司徒耀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去,“怎么了?” 姜雁容从被子底下小心翼翼探出半张脸,字斟句酌道,“……陛下总睡在榻上,若被人瞧了去。不好。” 她的模样像极了情窦初开的少女,只是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司徒耀心中一动,顿时喜出望外。 他抱着自己的被褥,大步走到床边。但走到床前时,却还是忍不住放轻了脚步,轻手轻脚地把被褥放下来。 他轻轻地将被子放好,然后小心翼翼地躺上去,生怕自己的动作稍微大一些,便会惊了好不容易要入睡的姜雁容。 姜雁容慢慢把自己藏进了被窝里,在司徒耀看不见的地方,安然闭上眼,缓缓睡去。 虽然隔着被子,但知道他在身边,便有莫名的安然。 她,不知为何,就是喜欢他在身边的这份踏实。 她自己也分不清,她入宫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 陛下改国号、改宫院名,御史中丞、冯相与皇后轮番闹了一场,也闹不出所以然。一切已然成定局,无法更改。 御史中丞张成静大冷的天守着城门,年近半百,苦不堪言。 冯夫人郭氏入宫走的那一遭,似乎也没有激起任何水花,什么都没改变。 但有些事情的发生,是悄然无声的。 比如,那日一品诰命荣国夫人郭氏从雁回宫离开,只交待采莲去栖凤宫向皇后娘娘回禀一句便出宫之后,栖凤宫中悄然无声刮了一阵血腥的风暴。 外人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极少数人知晓,那日的傍晚,几名禁卫军从栖凤宫中抬出一台担架,血迹斑斑的白布覆盖住了担架上的东西,但依稀可闻,血腥气弥漫不散。 原本宫中哪里死了个奴才都不算是件大事,但接下来的几日里,终于有人发现,怎么好像皇后娘娘身边的那位侍女采芹姑娘不见了踪迹? 好事者打破沙锅问到底,才将这件事给掀了出来:原来,竟是陛下在朝上下诏改国号、改宜欢殿宫名的那日,皇后娘娘为了出气,生生将近身伺候的侍女给打死了,还命人给抬到城外乱葬岗扔了。 此事不胫而走,不消半日,便传遍了宫中上下,成了宫中上下争相热议的话题。 而俗话总是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在宫中不胫而走的消息,不知不觉便传出宫闱传遍了皇城上下,人尽皆知。街头巷尾,顿时沸腾。 一时间,竟惹得民怨沸腾,难以安抚。 原本,皇后娘娘失手打死了一个宫女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小小的宫女细如微臣,而且不过是个奴才,死了也就死。 偏偏,打死人的是有倾国倾城姿容的皇后娘娘; 偏偏,今日是小冬至。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偏偏就是这般的不凑巧。 小冬至,本该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一国之母却不分青红皂白打死了近身伺候了自己十几年的侍女,这便不是小事情了。 有人言道:“连与自己朝夕相处十几年的人都能说打死就打死,这皇后娘娘得是多歹毒的心啊?” “可不是嘛,这可是每天睁眼闭眼都瞧见的人,怎么能说打死就打死了呢,好狠的心啊!她可是皇后娘娘,怎么能作出这种事情来。” 坊间百姓议论纷纷,文人墨客也坐不住了,纷纷发声—— “皇后之尊,身为国母,本应为天下女子做表率,温良恭敬孝心仁德,岂料如今竟有毒妇蛇蝎心肠,视人命如草芥,随意轻贱之。需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任何人不得以一己之私而剥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皇后乎?” “奴、婢皆为人,困苦方为奴,同为人生父母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一时间,世人对这位冯家出身的天下第一美人皇后口诛笔伐。 俗话也常说,执笔如刀,文人之口比刀更利比猛兽更凶,防人之口甚于防川,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如山呼海啸一般,来势汹汹锐不可当。 而不知不觉间,枪口就从冯佳雪这个皇后身上慢慢转到了冯相身上、与冯氏一门。 又有文人言道:“冯氏一门得圣眷正隆,非但不思谢君恩,反而将之视为理所当然为非作歹,真真无耻之极。姓冯之人,枉读圣贤书。” 坊间百姓也纷纷符合:“官都做到了冯相这个地步了,还管咱们普通老百姓死活干什么呀,他们这些人的眼睛不都是向上看的,哪儿还有往下看的道理。要我说,他们冯家的女儿当了皇后,打死个把人也不奇怪。” “可不是嘛,说不定这都不是第一回打死人了。人家在宫里头当着娘娘,打死个人还不是随随便便动动手的事情,打死了就地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我说呀,这日子再难过也不能把孩子给送宫里去啊,看上去人模人样的,实际上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街头巷尾的小媳妇三姑六婆从来最缺茶余饭后的话题,她们呀,才是将唇舌如刀、三人成虎发挥到最极致的人。 满城风雨。 …… 宫外狂风暴雨,宫中也毫不逊色。 栖凤宫里早就被那位皇后娘娘砸的不成样子,倾国倾城的美人发起疯撒起泼来,也是不遑多让。栖凤宫内外人等,人人自危。 那个从娘娘孩提时便伺候她到如今,整整伺候陪伴了十几年的采芹,最后也不得好死,连个葬身之所都没有,她的下场便是他们这些人的前车之鉴。他们都怕呀。 而在这个时候,雁回宫中的姜贵妃却让人去沈家药铺请了沈月笙入宫。 马车上午便出发了,两名贵妃娘娘的近身女侍领头不说,还有一堆禁卫军随行保护,可谓风光至极。 第51章他的心跳乱了 “娘娘,皇后娘娘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妙玉在得知自家贵妃娘娘派了朱朱、苏苏两姐妹前去沈家药铺,接沈大夫入宫之后,便是一脸的为难与复杂。 陛下吩咐不让娘娘知道,结果还是传进了娘娘的耳朵里,她们这不是要挨罚嘛…… 姜雁容笑着点了点头,没说话。 宫内宫外如此风狂雨骤,她怎能不知道? 即便陛下有心不让她知道,但只要她还长了耳朵,随便听听几句闲言碎语,也就多少听见了。 晴雨脸色一沉,竟是跺了下脚怒道,“这帮小蹄子,不是早就吩咐过不许她们胡说八道的。一个个的竟还敢在娘娘面前乱嚼舌根子,看奴婢这就去把她们一个个的嘴都给撕了,省得日后再口无遮拦闹出什么乱子来。” “好,由你做主。”姜雁容眸中仍是一派平静,并不作解释,也没有阻拦。 “……”晴雨倒是不好说什么了。 晴雨硬着头皮说要去处置那些乱嚼舌根的宫女们,便走了。 也不知是怎地,平素对着妙玉、朱朱她们几个说什么也不觉得难为情,可今个儿就是一时嘴快在贵妃娘娘面前说了这么一句,被娘娘那般一瞧,她便觉着无地自容了。 没多久,也就那么一刻钟的功夫,本应在御书房议事的皇帝陛下匆匆而来。 他还是像以往那般,进门便先褪下浸染了外头风霜雪寒的斗篷,又抖了抖靴子上的雪,才向姜雁容走来。 但他今日的脚步,格外匆忙,格外急迫。 司徒耀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姜雁容面前,张口问的第一句话便是:“可是你?” “什么?”姜雁容不明所以脱口而出。 但她说完才意识到,眼前这位陛下脱口而出那三个字竟然是在质问她,如今宫里城内满城的风雨是不是她的手笔,她不由得顿了一顿,就笑了。 “陛下可真是抬举臣妾了。臣妾不过一介弱质女流,无亲无故,在朝中无所倚仗,唯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师兄,还只是个在京中经营一家小小药铺赖以糊口的大夫,臣妾哪儿来的这等通天本事,竟能在宫闱京中掀起如今滔天巨浪?” 她说着顿了顿,接着说道:“还是说,陛下心中早已认定了是臣妾做下的这件事?” “……”司徒耀一时哑口,无言以对。 姜雁容不禁扯了扯嘴角,摇头轻叹。 过了好一会儿,司徒耀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我不是说那个意思,我……只不过是……”想求证一些东西。 “那陛下可求证到了?” “……”司徒耀仍答不上来话。 他左右斟酌,都找不到合适的言语,索性沉默。 如今最迫切想要皇后与冯家出事的人,她无疑是首当其冲的。可他心底里却是最不愿意往她身上扯的。 对于她是否牵涉其间,他不敢轻信,也不敢不信。 可他还是希望,这些事,是与她无关的。 对付冯家也好,收拾冯相也罢,这些事,让他来做便好。 过去的她已经因为他,手上沾了太多了杀戮与鲜血,如今这些是非,不该再落到她头上。 他只盼望她,能够好好的。她负责好好地活着,快快乐乐地活着,足矣。 司徒耀看着姜雁容,目光中竟是带着一丝丝的祈求与期盼。 姜雁容被他盯着看得久了,打从心底里便觉得,她好似欺负了陛下似的。 分明是他来质问她是不是兴风作浪,却把自己弄得这般楚楚可怜,瞧着他那张的脸,她便不由自主生出了不忍……与愧疚感。 一个帝王,一个外界盛传铁血手腕冷酷无情的帝王,在她面前竟是这般手足无措,传出去旁人怕也是不信的。 “陛下坐吧,妙玉烹的茶,味道还不错。”姜雁容暗暗叹了一声,朝他招招手。至于她心里头有多无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司徒耀得她开口,便像是得了糖人儿的孩子一般高兴,忙挨着她便坐下。 “妙玉这一手烹茶的手艺确实不错的。妙玉,再去膳房拿几个点心,空腹喝茶对贵妃的肠胃可不好。” “是,奴婢这就去。”妙玉知情识趣,暗笑着便赶紧退下了。 陛下这是要支开她,好单独与娘娘说话,她自然是听出来的了,既然心里头明白,她又怎好在这儿碍了主子的事? 妙玉一走,便就余下姜雁容与司徒耀二人了。 陛下暗暗地往姜雁容的身边又挪了挪,姜雁容顿了一顿,便也往另一侧挪了挪,远离他。 陛下的眼神渐渐黯淡下去,却不知姜雁容挪过去,去为了去给他端茶的。 姜雁容端起茶盏双手呈给他,柔声说道,“陛下喝茶吧。” 司徒耀顿时受宠若惊,也是双手就接了过去。不过,他淡淡呷了一口便又放下了。 姜雁容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欣喜中难掩心事重重的模样,也跟着呷了一口茶水,搁下了天青色的茶盏。 “陛下是觉得,臣妾在这宫中百无聊赖,有了一次挑拨离间,便会无事生非?” 司徒耀怔了一下,诧异地看着她:“这话是谁与你说的?” “这些话不正写在陛下的脸上么?”姜雁容笑着反问,忍俊不禁。 “……”陛下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屋子里坐陷入了沉寂。 姜雁容随手拿了本书,翻开看起来,不说话了。陛下也学着她不吭声。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堂堂陛下莫名手足无措,坐在那儿不动,姜雁容都能感觉到他的惴惴不安。 “阿嗤……”姜雁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司徒耀本能地伸手想去拥住她,姜雁容侧目一看,他又僵住了,手僵在那儿,伸出来不是,收回去也不是。十分尴尬。 姜雁容心里一动,主动伸出手握住了他。 司徒耀受宠若惊,心中欣喜万分,反手便握住柔荑。他稍一用力,姜雁容便被他给带进了怀中。 “啪嗒。” 姜雁容手中的书掉落在地上。 她是猝不及防的,手抵着他胸膛,呼吸略显局促。 姿势,十分暧昧。 尤其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心跳乱了。 “怦怦怦。” 一下,一下,又一下。 她屏住了呼吸,眼皮子也不敢眨一下。 直至有不知情的人匆匆忙忙从外头推门进来,才打破了这暧昧的气氛。 “娘娘,沈大夫……” 苏苏刚刚说了几个字,却见屋子里竟然是这等场面,余下的话全数卡在了喉咙里,上不来,也下不去。 “……奴、奴婢打扰了。奴婢让沈大夫待会儿再过来。”苏苏机灵得紧,立马便为自己寻到了台阶,忙不迭转身便要退下。 “慢着。”姜雁容忙叫住她。 “沈大夫到了便请他进来。”姜雁容迅速坐起身,若无其事地说道。 但她心底里却远不如表面上这般冷静。 他……应该也听见了她的心如擂鼓。 姜雁容脸颊上发烫。幸好,她脸上还蒙着面纱。 苏苏迟疑了一下,又抬眸看了陛下一眼。 司徒耀轻轻点了下头,苏苏这才放心大胆地答了声是,走到门口,提了提嗓音,朗声道,“沈大夫入内觐见。” 姜雁容本能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陛下正极力作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偷偷摸摸还想拉她的手。 姜雁容面纱下的嘴角不禁上扬,轻轻在司徒耀手背上拍了一下,便坐回她原本的位置去,司徒耀张嘴正要说什么,她便又俯身捡起了书。 “叩见陛下、叩见贵妃娘娘。” 话音落,沈月笙便来到了门口。 沈月笙在门口便跪下去,行的是觐见的大礼。 司徒耀说道,“沈大夫不必多礼,请起吧。” 沈月笙不见人只闻声,便愣了一下,还是苏苏忍俊不禁,在旁给他提了个醒,说道,“陛下叫起呢,沈大夫。”他这才起身走了进来。 外头天寒地冻,沈月笙的身上是披着斗篷来的,但他要进门,朱朱便叫住了他,“沈大夫,娘娘身子弱,受不得寒。您这斗篷,还是让奴婢替您收着吧。” “……好。”沈月笙的动作一滞,随即解下斗篷让朱朱替他给收走了,这才抖了抖袍子,整冠入内。 姜雁容与司徒耀这会儿坐在里间儿,依礼,沈月笙进里间的门还要再拜的。 沈月笙进了门,一打眼瞧见屋里头正烤着火的姜雁容与司徒耀,目光未曾相遇,他先低下头去,又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这也是觐见礼,却不似方才在外头拜时那般正经庄重的礼了。 “月笙哥,过来坐吧。”姜雁容朝他招招手。 沈月笙迟疑了一下,缓步上前,但就在一旁站着,也不肯坐。 姜雁容对于他不坐的缘由也是有所体悟的,便看了司徒耀一眼。 “陛下,可以说么?”姜雁容忽然说道。 司徒耀一时没反应过来似的,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姜雁容复又问道:“陛下,可以说么,关于皇后娘娘的那件事。” 司徒耀往沈月笙那里看了看,便转回来对姜雁容点点头。 “嗯。” 姜雁容这厢暗暗松了口气。 她与司徒耀交换了个眼神,斟酌着向沈月笙问道,“月笙哥,如今外头满城风雨,说的都是皇后失德、杀人如麻、草菅人命的事儿,你在城里开的是药铺、接待的人三六九等皆有,不知你可有发现什么不寻常的事?” 她总算是明白晴雨妙玉她们一个个在她跟前儿小心翼翼是为什么了。原来,这滋味是这般难受。 沈月笙摇摇头,说道,“那传闻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来的,昨个儿一经传出,便不胫而走。今日又是冬至,世人最重团圆,家家户户吃饺子庆冬至,这个事情,只怕压不住。” “那会是谁这么恨她?”姜雁容又问道。 “……”沈月笙闻言直接愣住。 第52章 贵妃主事(一) 上一次见她,她还对这位陛下诸多隔阂,诸多警惕。可这才过去多长时间,她便对他如此放心如此看重了。单是她肯当着陛下的面前同他议论此事,便可见一斑。 到底是要应了那句话是不是,哪怕前尘不记、往事不提,曾经心动过的人,再度遇见,还是会心动。 “怎么了?”姜雁容不明所以地用眼神询问沈月笙。 她与月笙哥相熟,他失神,她自然是看得分明的。只是好端端的,他怎么就走神了? “……没、没什么。”好一会儿,沈月笙才从错愕中反应过来,若无其事地摇摇头,露出一抹松快的笑容。 姜雁容信以为真,便也未曾太在意了。 稍后,她又转向司徒耀,说道:“陛下,臣妾特意请月笙哥入宫一趟,便是让月笙哥当面与您对质的。您以为如何?” “对质?”司徒耀不明所以地顿了一下。 “要对质的,自然是皇后娘娘这件事了。”姜雁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臣妾是怕这件事若不处理好,陛下的心中会留下刺,往后再有什么事儿,哪怕不是臣妾做的,臣妾也只能背这个罪名了。” 司徒耀不禁好笑。 姜雁容却还是一本正经的模样,接着说道,“这件事上,陛下只怕是拿臣妾当三岁娃儿了。冯相在朝中经营多年,如今的冯家的势力遍布上下盘根错节,树大根深,臣妾不过是一介孤女,怎么能比得了。光是这等不痛不痒的手段,压根儿撼动不了冯家半分,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阵风吹来,不消多久便能风平浪静,一切都像未曾发生一般。可对于臣妾的家仇来说,这却会打草惊蛇。一旦他们有了防备,臣妾往后若想再有所行动,便十分艰难了。这个结果,于臣妾而言,划不来。这点眼光我还是有的。” 司徒耀听她说完,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说道:“之前的确是我多虑了。依你的聪明才智,即便家仇深似海,也绝不会是轻举妄动打草惊蛇之人。” 从前的你,可是勇冠三军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啊。一马当先,肩扛着几万兄弟性命在指挥作战都从不出错,这件事,你定也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姜雁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地心想道:咱们有这么熟么?熟到您连我有不轻举妄动不打草惊蛇的聪明才智都知道? 但这话却是不合适当面说的,姜雁容在心中暗暗吐槽一番,也就翻页儿了。 沈月笙看了看姜雁容、又看了看司徒耀,徐徐说道:“陛下也是高估了草民的本事了。草民一介布衣,开医馆药铺靠行医卖药为生,唯一认识的可以称得上显贵的,便只有我家师妹了,此事如此大的手笔,若是没有位高权重的人在后头推波助澜,定是办不到的。” 言下之意说,我一介草民,没这么大本事,雁容在宫中无所依仗,在朝上更谈不上有人脉党羽,即使有心,也做不到。 司徒耀嗯了一声,别有深意地看了沈月笙一眼,说道,“大概是谁做的,朕心中有数了。” 如此大的手笔,绝非一朝一夕能成的布局,背后之人经过长久的准备也有了深远的计划,可惜,还是操之过急了。若是行事能够更稳妥些,说不定能有大作为。 “那事到如今,皇后之事,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姜雁容又看向司徒耀。 皇后娘娘草菅人命的事已经闹的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陛下在这件事情上是必须拿出个态度来的。 但这个态度必须有,处置又不能太过,因为冯佳雪的身后,有冯相与冯家。 即使冯家审时度势,在这个时候无法出面包庇回护冯佳雪了,但有句话说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而且,冯相在朝中根深蒂固,陛下忌惮他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个时候,就要看陛下是如何打算的了。…… 冯府。 “好端端的冬至,竟闹出了如此大的丑事,这往后该如何收场?这么点小事便被人揪住了把柄,闹得满城风雨,那丫头如今真真是越发荒唐不像话了,哪还有个皇后该有的样子。外面的人会怎么说我们冯家?” 今日冬至,休沐不朝,但皇后的丑事已经满城皆知,冯胜武在家中一时也坐不住了。 他说着,气呼呼地又看了看夫人郭氏,说道:“你前不久不是才入宫看过她一次么?就没好好管教管教她?这都成何体统。”即便是在气头上,冯相也似乎是有所忌惮,并未对夫人郭氏大吼大叫。 郭氏马上就福了个身认错,说道,“相爷,这的确是妾身管教不严,才让雪儿犯了如此大错,连累了咱们相府颜面扫地。可眼下最紧要的,还是要让影响降到最小。否则这件事情被有心人大做文章,对相爷与咱们冯家,都是大大的不利。” “嗯。”冯相又气又不能发火,闷闷地哼了一声。 郭氏又接着说道,“这个时候,无论陛下要处置雪儿,咱们也都只能认了。但这样,还远远不够。” “依夫人的意思呢?” “妾身记得相爷曾经说过一句话,叫不战而屈人之兵,还是叫攻心为上来着,妾身的脑子笨,那个原话已经记不太清了,但相爷大概的意思应该是,想打胜仗,还是要靠手段办法才行,不能一味靠蛮力。” 郭氏说着话,嘴角带起一抹微笑,望着冯胜武的眼中,写满了崇拜与佩服,“妾身便觉得,此事既然是咱们的女儿理亏在先,那咱们的姿态就得放低,让所有人都相信,此事无论陛下如何处置,咱们冯家都绝不会干涉陛下的决断,而且会全力支持。” 老谋深算的冯相闻言眼中闪过一抹锐利,但看见郭氏眼底的崇拜与脸上的娇笑,便也跟着笑了起来,“夫人好生聪明。若是咱们冯家拿出态度来,让所有人都看见,即便是咱们家的女儿犯了错,也跟其他所有人一般,要接受她应有的惩罚,而不会因为她是冯家的女儿,咱们便包庇回护,不顾宫规法度。夫人这招以退为进,实在高明。” “相爷英明。”郭氏被冯相这么一夸,顿时眉开眼笑,也跟着娇娇笑了起来,“妾身这般语无伦次,相爷竟都能听得懂,相爷真是睿智非常,妾身佩服。” “夫人过奖了。”冯相被她这么一说,不自觉挺了挺腰杆,自豪地捋了一下他的胡,分明是受用无穷。 郭氏能在冯家当家主母这个位置上这么多年,任凭后宅添了多少年轻貌美有手腕的姬妾,她的地位都毫不动摇,可见一斑。 “那妾身去收拾收拾,晚些便进宫,相爷以为如何?” “嗯。要记得,在陛下面前声情并茂些。” 冯相意有所指地说道,看着夫人郭氏的眼神里也有所暗示。郭氏点点头,说了声妾身明白,便告退了。 就在郭氏退出门时,冯相又突然说道,“还有。你这趟入宫若是能见着那个没有分寸的丫头,记得告诉她,从今往后好好反省反省自己都做错了什么,若是经过这么大个教训她还当不好这个皇后的话,那就让别人去当。” 郭氏闻言一怔,要迈过门槛的脚险些被绊住。 “是,相爷。妾身一定好好管教那个不识大体的丫头,让她好好反省思过。”但很快的,郭氏脸上又只余下淡淡的一抹黯然,叫人分不清她是因为担心女儿的未来而黯然,还是自己因为这个男人的绝情而黯然。 冯相淡淡嗯了一声,便让她好好收拾收拾进宫去吧。 他却是没看见郭氏走时,眼中一闪而逝的冷冽。 冯胜武这些年越发的刚愎自用了,他还想让别人去当这个皇后,我女儿好不容易得来的后位,好不容易母仪天下,凭什么让给那些狐狸精生的野种?想让我的雪儿给那些狐狸精生的野种让路,想的美! …… 郭氏走了之后,管家冯毅便进来了,他看了看郭氏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问了冯相一句:“相爷不用跟夫人说,陛下最近似乎有所异动,此次入宫面圣要多加小心么?” “夫人只不过是个妇道人家,跟她说那么许多做什么。她只要知道,她此番入宫是去认低做小的,让人看见她是代表着冯相与冯家去表态,让陛下秉公处置的就可以了。”冯胜武满不在乎地说道。 从他话里,有满满的对郭氏一个“妇道人家”的不以为然。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是这相府的女主人,又不是朝廷上的官员,她只要打理好这相府的门庭、安抚好内院,够懂事识大体,不动辄争风吃醋给他添堵,在外人面前做好相府大夫人该有的从容华贵,这就够了,也不需要她懂什么朝政大局江山社稷的。 “我让你留意的,那各府的动静,可有安排妥当了?” 冯毅说道:“相爷放心吧,根据相爷您的嘱咐,已经都部署下去了,雁过留声人过留痕,此次在背后动手脚试图抹黑冯家的人,定是跑不了的。” 冯胜武嗯了一声,眼神也冷了几分,说道:“想跑?他们肯定是跑不了的,大概都是什么干的,我也心中有数了。但是,这种事要抓得到把柄,才能做文章。冯毅,盯紧了那些人,可别让他们有机会磨灭证据。” “是,相爷。”冯毅恭敬地说道。 冯胜武点了点头,抬头向外看去,天空积云晦暗,像是又有一阵大雪要来临一般。 那个小皇帝当真以为他坐上了帝位,这个位置便牢不可破了。当初是我冯胜武扶你登基的,若我冯胜武想再把你拉下来,也不是不可能。 陛下,您还是好好想想吧,如今这天下——究竟是谁的天下。 否则,当初我是怎么让你上去的,往后就能怎么让你下来。 第53章 贵妃主事(二) 郭氏从花厅出来,便回了兰庭,她吩咐贴身的嬷嬷给她挑了一身素白的衣裙,又挑了几样素净大方不失大气的首饰,便重新整理了妆发,便吩咐人备车入宫了。 出门前,一个瞧着十分机灵的丫鬟快步走来,悄声在郭氏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她闻言脸色微微一变。郭氏正想要说什么,却听嬷嬷来报,马车已经备好了,夫人随时可以出发。 郭氏顿了顿,吩咐那个丫鬟道,“皇后的事情紧要些,府里的事你多留心看着些,一切等我从宫中回来再说。” 丫鬟点了点头,说了声是,便没再说旁的了。 …… 后宫,雁回宫。 姜雁容方才问起了如何处置冯佳雪之后,司徒耀便顿了顿,似乎陷入了沉思,沈月笙便主动起身要离开,“草民是不是需要回避一下?” 司徒耀冲他招招手,说道,“沈大夫不必刻意回避,这也不是什么宫廷秘辛。” 沈月笙这才坐了回去。 晴雨妙玉送了点心进来。姜雁容给沈月笙添了茶,招呼他尝尝看宫里头的点心,沈月笙也不推诿,用银箸夹了一块便吃了起来。 后宫众多嫔妃,一应器具都是按规制使用的,唯有雁回宫中,锅碗瓢盆等与吃进肚子里有关的一应器具,一律使用银制品,是陛下下旨,专门督办的。 沈月笙不禁想起当初雁容病倒时,司徒耀对他说的那句话,他说,“失去一次已经是刻骨铭心,我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她的痛苦。” 因为不敢再赌,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哪怕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他,他也要将她留在身边么? 沈月笙暗暗捏紧了银箸。 这时候,便听见司徒耀忽然说道,“皇后失德,草菅人命,原本是要重罚,但念在她入宫这么多年的份上,就小惩大诫,让她闭门自省三个月,每日好好抄写宫规,静思己过。” 姜雁容与沈月笙纷纷惊讶地看着司徒耀。 这个处罚,小惩大诫,却是很有意思。 如今已经冬至了,马上过年了,让皇后娘娘闭门自省三个月,静思己过,那也就意味着,过年时她也要一个人待在那寝宫里,祭祖祭天,她都不得参与,这不是小惩大诫,这是变相地给皇后娘娘削权架空,也是做给冯家看的,面子他留足,至于旁的,他们就算心中不爽,也只能忍了这口气。 这一招以退为进,高明啊。 看样子,这位陛下是铁了心要挣脱冯相的桎梏了。 “往后,后宫诸事便交由雁容来打理吧。”司徒耀接着又说道。 “我么?”姜雁容顿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陛下,臣妾并不擅长处理这些个事情。万一搞砸了……” “无妨了,你尽管放手去做便是了,我信你。”司徒耀笑着说道。“宫中所有人都会配合,任何人胆敢不听调派、不将贵妃放在眼中,按宫规处置了就是,不必再向朕回禀请示。” “可是,这件事……耗神……”姜雁容弱弱道。 司徒耀马上说道,“宫中有尚宫局,有什么事吩咐他们去做便是了。” “……那臣妾就明白该怎么做了。”既然陛下都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推是推不掉了,姜雁容只好硬着头皮接下来。 陛下的话无疑是一道便宜行事的圣旨。从今往后,后宫诸事都交由她全权处置了,是全权。这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在这后宫之中,皇后如同虚设,而她这个贵妃的权力,却是大如天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管事这种活儿计不是人干的,即便有尚宫局,有晴雨妙玉她们在,该操心劳神的事,也还是免不了的。 司徒耀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宫中诸事的确琐碎劳神,不过,你可以交办下去,建立起问责制即可。”说完,他又将王德给叫了进来,让他去栖凤宫传口谕。 姜雁容无法反驳,但也觉得,陛下这个问责制的建议不错。 后宫里头这么多人,事情扔给她们办,弄不好她们负责便是了,这个办法简单粗暴。不过,既然陛下都敢这么说了,她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姜雁容却不知,司徒耀是有私心的。虽然她不是皇后,不是他名义上的正妻,但这份原本该属于她的权力,他想还给她。因为这个位置,本就应该是她的。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贵妃于他而言,是特殊的、是与众不同的,她与所有人都不一样。 而这份特殊,也需要有护她周全的前提,让她手握后宫生杀大权,至少能让那些想动她的人有所忌惮,从而不敢轻举妄动。他没办法时时刻刻在她的身边,也无法确保事事周详滴水不漏,这个法子便是最稳妥的。 王德临走前,姜雁容也给他塞了块糕点。王德愣了一下,但还是马上双手接过去了。但收了这糕点之后他便觉得,陛下瞧他的眼神也充满了敌意。 那模样仿佛是在说:朕都没有这般待遇,你凭什么有。 王德都要哭了:陛下,这真不怪老奴啊。贵妃娘娘赐予的东西,奴才敢不接着,您还不揭了我一层皮。 最终,王德选择了落跑。 上栖凤宫传旨,竟也成了救命的稻草。 “陛下不是不喜吃甜食么?给王公公一块糕点瞧把您给舍不得的。”姜雁容见司徒耀的一双眼睛一直盯着王德离去的背影看,忍不住调侃道。 “……”某陛下有苦说不出。 我看的怎么是那块糕点,我看的是你给他糕点。 姜雁容摇头叹了口气,连夹了两块搁到司徒耀眼前的小碟子里,“陛下请用。” 某陛下顿时受宠若惊,欣喜若狂,端起碟子便大口吃了起来。 在旁的晴雨妙玉面面相觑,偷偷笑出了声。 沈月笙也停下银箸,静静地看着,陪着笑。心中却暗暗揪紧着,就连刚刚咬了一口的香香甜甜的梅花糕,也苦涩起来。 雁容她经历了那般那些惨痛的事情,如今一点都不记得了,虽然连带着她也不记得曾经她对司徒耀的感情,可是,她还是会本能的去关心关怀这个男人,她会注意到他的悲喜,会体谅到他的为难,如今,她都快忘了自己个儿当初是为了什么而进宫了吧。 有些东西刻进骨子里,流淌在血液中,与记忆缺失与否,从来都毫无关系。 是他,是他不该生了奢望,存了不该有的念头了。 雁回……从她还是雁回的时候,她就喜欢这个男人,无论她是绝命门的杀手雁回,还是巾帼英雄骠骑大将军楚兰舟,还是贵妃姜雁容,她都是爱的这个男人。 一切,都是注定的。他明明知道,还是无法控制自己…… “陛下,贵妃娘娘,冯夫人现在宫门外求见。”门外的内侍忽然来报。 屋里头这么多人,乍一听也应该是听见了的,但是,无事发生。 也是正当陛下欣喜若狂大口大口吃着姜贵妃给他夹到小碟子里头的糕点的时候,听了这消息,陛下不为所动,碟子里那一块吃完了,便用那双勾魂夺魄的眸子盯着姜雁容瞧,可怜无助,雾气蒙蒙的,好似被人欺负了多惨的小媳妇。 姜雁容没忍住在心里头暗暗翻了一个白眼,然后又给司徒耀的碟子里夹了一块雪花酥,并且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甜食腻,是配着茶用的茶点,吃多了腻的慌。”言下之意是,好吃也有个限度。 某陛下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姜雁容抬头看了妙玉一眼,吩咐道,“茶点撤了吧。” 妙玉迟疑了一下,本能往陛下哪儿瞧去。 贵妃娘娘不动声色曰:“你瞧陛下做什么,撤了。” 陛下配合地点点头,妙玉终于领悟到其中精髓,连忙道是,便将余下的茶点都给撤了。 来报说冯夫人在宫门口求见的内侍还站在门口,因为陛下没发话,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姜雁容接过晴雨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这才看向那名内侍,说道,“你方才说,是何人在宫门口求见。” 那名内侍目光落在司徒耀的方向,陛下却不为所动,毫无反应,他不得已,低下头说道,“……回、回贵妃娘娘话……是、是冯相的夫人,皇后娘娘的母亲、一品诰命夫人郭氏,现在宫门口求见。” “哦,原来是皇后娘娘的母亲来了。那还不将人给请进来,大冷的天,若是将皇后娘娘的母亲冻坏了,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名内侍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晴雨咳嗽了一句,善意提醒道,“还不快去将冯夫人请进来,难不成要贵妃娘娘亲自出去请。” 那名内侍如梦初醒,如释重负,连声说了好几句是是是便退出去了。 一品诰命夫人,入宫是可以享有特权的,一般其他人递上拜帖也要重重筛查,一品诰命就不同了,她们只要凭着名帖,便能入宫了。 不过,冯夫人这会儿入宫,并且不直接去栖凤宫,而是转道来了雁回宫,只怕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但她也不怕。前一次她不见郭氏,那是因为她不想见,时机也不对。对于迫不及待想与你交手的敌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晾着她。 如今的时机就正合适了,她也想见一见这位在冯家后宅多年屹立不倒的传闻中无所不能的一品诰命荣国夫人了。 ——女儿出事,受制于人,就不知,比起上次郭氏居高临下意欲兴师问罪,这次又当如何。 沈月笙搁下银箸,与姜雁容、司徒耀对视一眼,便起身走到了屏风后。晴雨立即上前将碗筷收走,连坐垫都一并带走,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片刻之后,内侍领着郭氏前来觐见。…… 第54章 贵妃主事(三) 郭氏在外头便依规矩行了拜礼,之后才慢慢走进来。 到此时,郭氏才真真正正地立在姜雁容的眼前。 白色烫银提花锻的夹袄,灰白简洁的齐腰下裙,又在这素白的衣裙外头披了一件烟蓝色的斗篷,原本一品诰命该有的妆发,一律都从简而之,脸上妆容都淡淡的,清清浅浅的,雍容华贵的相府大夫人,摇身一变,竟成了一个烟雨蒙蒙中窈窕绰约的美人,尽管美人迟暮,却风采犹存。 姜雁容忽然就明白冯佳雪生的那般貌美从何而来了。只可惜,皇后娘娘美则美矣,但论起气质从容、论起心胸气度,论起临危不惧,都不如她亲娘的万分之一。 郭氏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注视的目光。她抬眼看去,一眼便看见了对面而坐的陛下与贵妃。 贵妃,轻纱覆面,只余双眸,乍一眼那两道目光,郭氏心中竟生出一丝熟悉的感觉,似曾相识,可在哪儿见过呢? 郭氏心中暗暗起疑,正要说话,却听见贵妃发出来连串的咳嗽声。 “咳咳咳……” “斗篷收出去。”陛下当场震怒,一下便将贵妃搂入怀中,脸色更是一片铁青。 “你们是怎么办事的!伺候贵妃这么久不晓得她受不得外头的寒气么?!” 苏苏吓得一颤,连忙上前扶了郭氏一把,“冯夫人,奴婢替您收了这斗篷。” 郭氏也被陛下这突如其来的一吼吓着了,一时愣愣似的,下意识解了带子,便由着苏苏将烟蓝色的斗篷给收走了。 晴雨赶忙递上一盏热茶,陛下侧着身小心喂她喝了下去,热茶下肚,咳嗽才渐渐缓下来。 不过,陛下喂贵妃喝水时,有意用身子挡着郭氏探究的目光,郭氏一探头,便对上陛下冷然的眸光,便好生退了回去。 姜雁容又喝了点水,便缓过来了。她搭了搭司徒耀的手,示意他扶他起来,司徒耀便替她稍稍整理了面纱,扶她坐起身。 “冯夫人请上前来。”姜雁容朝郭氏招招手。 郭氏点了点头,不明所以地走上前,离榻还有五六步,便停下了,弓着身子相询道:“贵妃娘娘有何吩咐?” 姜雁容说道,“冯夫人上次入宫探望皇后娘娘时,还曾专门前来求见本宫,但很是不巧,本宫那会儿身子骨不太舒服,便没见着冯夫人。如今亲眼得见,本宫总算知道皇后娘娘的花容月貌从何而来了。” 姜雁容的目光在郭氏稍稍打量了一番,轻言细语,温温柔柔,眼神也柔和中充满了赞赏,很容易让人相信了她的话。 郭氏欠身,说道,“多谢贵妃娘娘谬赞了。” 姜雁容笑笑,又说道,“冯夫人今日入宫,想必不全是为了什么探望皇后娘娘吧,否则也不会一入宫连栖凤宫都没去,便打听到了陛下的去处,直接奔着本宫这儿来了。” 郭氏点了点头,低头答了声是。谦卑地都不像素日里那个极其高调,走到哪儿都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的冯家大夫人了。 晴雨的心中暗暗惊讶,不由得多看了她们家贵妃娘娘一眼,却见贵妃双眸犹带笑意,毫无波澜。 姜雁容说道,“可惜冯夫人今个儿来晚了一步,陛下刚刚派了王公公去皇后娘娘那传旨意,也就是前后脚的事。您这会儿去,兴许还能同皇后娘娘说上几句体己的话。” “贵妃娘娘此话何意?”郭氏闻言作诧异神情,稍稍挺直腰杆。 “陛下,可以让皇后娘娘见见她母亲吧?”姜雁容并未答她,而是径自询问司徒耀。 司徒耀点了点头,说道,“后宫之事,你做主便是。” 姜雁容闻言露出一笑,转而吩咐晴雨说道,“晴雨,你陪着冯夫人去栖凤宫走一趟吧。若没有你陪着去,只怕那儿的人不肯放行。” “是,娘娘。”晴雨忍着笑出声的冲动,板起脸一本正经说道。 郭氏眼里迅速闪过一抹冷意,如腊月冰霜。 姜贵妃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再愚钝,也听明白了。 雪儿的事该如何处置,在她到来之前,便已经被陛下敲定了。而且陛下丝毫没有半分与冯家留一线的打算。甚至,从方才陛下的话里头可以清楚地听出,他这是转头便要将后宫之事尽数交给姜贵妃来主理的意思。 那也就意味着,从今往后,这宫里头的皇后形同虚设,真正主持这东西六宫事的,是这位姜贵妃。 她本以为只有冯家内部已经有人虎视眈眈,没成想,这宫里头的人,动作更快! 郭氏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捏紧,但这是在宫中、在陛下跟前,她可不能乱来。 郭氏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眼中冷意渐渐隐去,提着裙摆便激动地朝司徒耀与姜雁容跪下去。 “陛下、贵妃娘娘明鉴,臣妇此番入宫,的确不单单是为了来探望皇后娘娘一解母女骨肉相思之情的。臣妇本意是为了皇后娘娘而来啊。” “冯夫人这是做什么,起来说话呀。”姜雁容面露诧异。 郭氏望着姜雁容,忽然双目蒙雾,眼眶一红,两行清泪便落了下来。 “陛下、贵妃明鉴,皇后娘娘身为一国之母,本当为天下女子之典范,母仪天下,可她竟为了一些小事心头不快,与以致于下人做错事时她大动肝火失去理智,下令重重责打采芹那丫头,却没成想让采芹在小冬至这般团圆之日命丧棍棒之下。那本是一条鲜活的性命啊,陛下、贵妃娘娘。此事皇后的确有错,虽然人不是她亲手所杀,但伯仁因她而死,无论外头传得如何沸沸扬扬绘声绘影,臣妇不敢为皇后辩解半句。皇后是冯家的女儿、是相爷与臣妇所生、所养,她犯了错,相爷与臣妇也不敢心存侥幸,包庇回护。此事,还望陛下秉公而断、为那死去的丫头讨一个公道,也让皇后记住这错,从今往后改过自新。” 郭氏说得声情并茂,声泪俱下,说完,便一头重重地磕到了地上。铺着厚厚毯子的青砖都被她磕得发出了一声闷响。 响头响头,自然是要磕得响才算是头。 这情景,与他们所料想的当真半分不差。 郭氏这番话,乍一听,似乎情真意切诚恳非常,但却深究不得。但凡稍稍那么用心去听,便能听出她的心机之深。 郭氏遣词用句十分讲究,她故意用的下人、小冬至等说辞,话里话外都在强调,那死去的宫女不过是个下人,与皇后娘娘一国之母的尊贵身份之悬殊,有如天壤之别;同时她也是在暗示,皇后娘娘只是一时气恼将气撒在了她身上,下令责罚是在气头上说的气话,她从未想过会置人于死地,最后会让那下人死在小冬至这日,更更是纯属意外。 她只消三言两语,草菅人命便成了无心之失。 轻描淡写,避重就轻,真真可谓是四两拨千斤啊。 姜雁容与司徒耀对视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 冯家这是派了位唱作俱佳的人物来表明态度呀。 “咳。” 姜雁容压着嗓子咳嗽了一句,扶着司徒耀的手徐徐站起身。 “冯夫人,天冷,地上凉,你还是起来说话吧。皇后之事,陛下自有公断。”姜雁容徐徐说道。她的嗓音依旧低沉轻缓,听起来轻轻的,却不怒自威。 郭氏顿了顿,慢慢跪直了身子,就这么泪眼朦胧地望着司徒耀与姜雁容。 “陛下、贵妃娘娘,臣妇的话,字字句句发自肺腑,臣妇知道,皇后此次因冲动而置那丫头一命归西,影响极坏,不但使得百姓对冯家议论纷纷,更令陛下与皇家颜面受损,她实在是大错特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相爷为此事大发雷霆,臣妇也绝不敢回护自己的女儿,请陛下不必顾虑相爷这么多年为朝廷为社稷勤勤恳恳未敢有一刻懈怠的辛劳,依照宫规法度,让她接受她应有的惩罚。知女莫若母,臣妇相信,她定能知错就改,三省自身的。” 郭氏仿佛戏子附身一般,跪地禀奏,滔滔不绝。神情时而悲愤、时而恨铁不成钢、时而诚恳诚挚、时而欣慰骄傲,变化之多样,变化之精彩,堪比蜀中名为变脸的传奇戏法。 姜雁容听得几乎要入了神,她脸上唯一露在人前的双眸,也感动得泛起了一层水雾。 “冯夫人误会了,本宫的意思是,陛下一贯公正公平,绝不会因为个人情感而徇私枉法。陛下如此倚重冯相爷,又如何肯让天下人诟病冯相教女无方、纵女徇私呢。” “……”郭氏脸上的诚恳一度僵住。 姜雁容从容地微笑着,接着说道,“大雪天路难行,冯夫人辛苦入宫一趟,想必是希望能与皇后娘娘多说几句体己话的,快些去吧,皇后娘娘也应该正等着您呢。你们母女俩往后怕是有好长一段时间见不上面了。” 郭氏嘴角的弧度再度僵住。 …… 待晴雨领着郭氏走远了,屏风后的沈月笙也走了出来。 姜雁容回头打量了他一眼,和宛若看戏似的陛下,忍不住拽着斗篷里对襟的小袄衣襟发自肺腑长叹一声。 “解气!” 第55章 贵妃主事(四) 走出雁回宫时,郭氏的双手都在抖。 她是气得发抖! 头一次交手,她竟就让姜贵妃完完全全占据了上风,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女人看似温和无害,没成想出手却是如此的狠辣,招招致命,毫不留情。比之沙场那些你死我活,她的杀人不见血,更狠辣十倍百倍。 先前她还是太低估这位姜贵妃了。 就连她都被打得措手不及,不怪雪儿斗不过她。她在冯家当家多年,后宅里什么样的女人她没见过,这般棘手的,却还是头一遭遇见。 姜贵妃啊…… 陛下就连雪儿的容貌都不为所动,竟就为几个人如此神魂颠倒。 如今她也不禁好奇,姜贵妃那层面纱后头藏着的,究竟是如何的倾国容颜。 …… 陛下有旨:皇后失德,草菅人命,有失国母心胸气度,但念及其在君前侍奉多年,勤勤恳恳,小惩大诫,罚闭门自省三个月,不得旨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任何人未得旨意,不得探视。 也不知王德是算好了时辰还是怎么着,他宣读口谕之际,正好是晴雨带着郭氏入宫之时。 冯佳雪狠狠倒抽了一口气,提着她华丽的宫装便激动地耸起来,“你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 王德往后退了一步,谦恭地说道,“皇后娘娘恕罪,奴才只是奉命来传陛下口谕,奴才不敢造次。”他虽然早已有所准备,但还是被突然翻脸发怒的皇后娘娘给吓了一跳。 平常瞧着柔柔弱弱说话轻声细语的人,忽然间这么大吼大叫起来,还是怪吓人的。 “狗奴才,你简直该死!”冯佳雪怒不可遏,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仪态了,抬手一巴掌便朝王德脸上扇去。 “皇后娘娘息怒。” 王德不敢躲闪,但这一巴掌到底没能落下去。 就见,郭氏不知何时出现,及时拉住了冯佳雪的手。 “母亲……”冯佳雪错愕地望着郭氏。 郭氏看着冯佳雪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皇后娘娘,您是一国之母,是这天底下最清楚宫规的人,陛下不但是你的夫君,更是你的君王,你定不会忤逆你的夫君你的君王的意思吧?” 她的语气听似温和,冯佳雪闻言却缩了一下瞳孔,跟看见了什么令她害怕的东西似的,下意识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母亲教诲得是。”冯佳雪垂下眼帘,声音竟然一下便恢复了平静。 都说冯相的大夫人郭氏雷霆手腕,过去只是耳闻,如今亲眼目睹,果真如此。王德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面不改色,却暗暗记在了心中。 “王公公,晴雨是奉贵妃之命,陪同冯夫人来探望皇后娘娘的。”晴雨这才上前,向王德行了一礼,解释道。 王德心领神会,“嗯”了一声,对冯佳雪说道:“皇后娘娘,陛下的口谕奴才已经传到,奴才告退。” 冯佳雪也淡淡的应了一声,眼睛却是看着郭氏的。 王德也向郭氏问了个好,便与晴雨交换了个眼神,离开了。 此时,禁卫军已将偌大的栖凤宫的宫门都把守住了,方才若非有晴雨手持令牌开路,郭氏定是过不来的。 郭氏与冯佳雪母女俩交换了个眼神,便双双挽着手往里走。 “母亲,请。” “皇后娘娘客气了。” 晴雨还有郭氏带来的嬷嬷跟在了后头,若干栖凤宫的宫人内侍随后跟上。 一门之隔,外头天寒地冻,殿内燃着炭火,温暖了不知多少。 冯佳雪落座之后,看见晴雨跟在后面进来,便与郭氏对视了一眼。郭氏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才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些话想与母亲单独说。” 其他下人都鱼贯退出,晴雨却纹丝不动,皇后娘娘便恼了,盯着晴雨说道:“陛下只是让本宫禁足自醒,如今竟连见一见母亲单独说话都不可么?还是说,你连本宫与母亲说的家常都要记住,回去好向贵妃复命?” 皇后娘娘话里带刺,眼中都写满了挑衅,所有的不满几乎都写在了脸上。 郭氏闻言皱了皱眉,但并没有说话。 晴雨闻言对上皇后娘娘的目光,微微一笑,便低下头去,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贵妃并未有此吩咐。贵妃娘娘命晴雨陪同冯夫人前来探望皇后娘娘,出门前又嘱咐奴婢要照顾好冯夫人,晴雨自然不敢怠慢。但皇后娘娘若是介意晴雨在场,奴婢与众人一样,去门外候着夫人便是了。晴雨告退。” 晴雨说告退便告退,行了礼之后便退出去了。 皇后娘娘那一肚子的烦躁与不满她岂能听不出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换作任何人遇到这种事,心情都不能平静吧。 她这个皇后,被他们家贵妃娘娘压了一头了呢。 …… “狗奴才!” 冯佳雪盯着晴雨退出去的背影低声狠狠骂道。 “雪儿。” 冯佳雪闻言浑身一震,一回头,见郭氏眉头紧蹙盯着她,她的气势顿时烟消云散。 “……母、母亲。” “雪儿,你这脾气好歹该改改了。”郭氏面无表情地说道。 冯佳雪抿了抿嘴,心慌慌。 “母亲,不是您看到的那样,女儿不是……”故意要发脾气的。 郭氏语重心长道,“我看到的哪样我心中有数。雪儿,知女莫若母,你是我的女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亲眼看着长大的,你是什么脾气秉性,母亲怎么会不知道?事到如今,你也该懂事一点了。往后遇事要多向兮若学习。” 怎么又是那个顾兮若,哪儿都有她! “……”冯佳雪脸色变了变,心中不满,脸上也很难藏住。 郭氏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耐着性子劝道,“雪儿,不是母亲要念叨你,也不是母亲要抬高他们顾家的女儿。是你自己冲动易怒,做事不计后果,被人抓住了把柄钻了空子,你必须接受教训。你得明白自己的不足,往后好生改进。” “母亲!你为什么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您从小就跟我说,顾兮若她就是要为我铺路的,如今她也只是小小的美人,他们顾家都被咱们冯家踩在脚下,我为什么要学她?”冯佳雪被踩到痛处,顿时就炸了。 郭氏闻言脸色一沉,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冯佳雪,事到如今你还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么?你还想任性到什么时候?你若是有顾兮若的三分城府,也不至于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母亲——” “雪儿,你清醒一点。你这个后位并不是屹立不动的。母亲一入宫便打听到陛下在雁回宫,你知不知道,到那儿之后母亲都见着了什么?” 冯佳雪一愣:“……雁、雁回宫?” 郭氏沉重地点点头,“今日陛下哪儿都不去,连御书房都待不到两个时辰,一空闲下来便直接去了雁回宫,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还有方才,你也见到了,母亲是雁回宫那位贵妃的贴身侍女陪着来你这栖凤宫的,若是没有她,母亲连着栖凤宫的大门都进不来。你又知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母亲,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冯佳雪的脸都绿了。 郭氏说道,“陛下,前脚让王德来你这栖凤宫宣读口谕,后脚便命姜贵妃主理六宫事了。如今后宫的事情都由她做主。” “岂有此理!陛下他还有没有将我这皇后放在眼中。我才是他的皇后啊。……” 王德前脚才来传口谕,后脚陛下就让那个女人上位了么?! 她明明是皇后,却因为一个奴才的贱命就一夜之间成为众矢之的,陛下竟然要将她禁足,还要她反省,这已经令人很恼火,她竟然还要被一个毫无背景的老女人压了一头。 “还不止如此。”郭氏轻易看穿她的心思,叹了口气,凝重的说道,“母亲出门前,你父亲说了,若是你再不好好反思反省自己都做错了什么,经过这么大个教训还当不好这个皇后,那就让别人去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思么?” “……母、母亲,雪儿不是很明白。您,您说的再明白一点儿。”冯佳雪的脸色刷得一下就白了。 她可谓天不怕地不怕,可她唯独怕她的一双父母。他们的话,比圣旨更令她畏惧。 “雪儿,冯家不止有你一个女儿。” “……父、父亲他……我是要换……换掉我?”冯佳雪慌的都结巴了。 郭氏抚着手背,幽幽地叹气,“雪儿,母亲只有你和你兄长这么两个孩子,母亲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可你必须明白,咱们母子三人如今在冯家的处境有多艰难。你兄长虽然得了官职,可府中仍有人虎视眈眈,你这个皇后之位,不仅宫里头有人觊觎窥伺,就连冯家都有虎狼环伺。今时不同往日了,那几个庶出的下贱丫头也都长大了,你知道么,对于你父亲来说,只要这个皇后姓冯,是谁都没关系啊。只有你后位坐稳了,咱们的好日子才能继续下去。否则,一旦你失去这个后位、你的兄长、你的母亲,还有你自己,都将会是什么处境。” 冯佳雪张了张嘴,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父亲,已经到这个程度了么?您,您才是他的大夫人啊,他就算再宠幸那个姓白的贱人,也不能宠妾灭妻,灭了您的威风。他,他怎么敢?” 第56章 贵妃主事(五) 不敢?男人又有什么是不敢的。 郭氏说道,“如今母亲的身后还有郭家尚可勉力支撑,他自然是不敢,可往后呢?若是那几个庶出的野种侥幸升迁,你兄长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若是你父亲再做主,送那个姓白的女人的女儿入宫与你分宠,你的后位也危矣。你父亲那个人你不是不清楚,他想做的事谁能拦得住?此番你一时痛快杀了一个下人,却不知事情的影响恶劣到今日的程度。这几年你任性妄为,至今无所出,你父亲已经渐渐对你失去了信心。雪儿,你在宫中,切不可再掉以轻心了,你必须自己把握住机会,趁着这次被禁足好好反省好好想想往后该如何做,才不会被那个姜贵妃还有更多的新人比下去。否则,母亲也帮不了你了。” “……” …… 冯佳雪听完郭氏的话沉着脸久久不语。 无所出,无所出难道是她愿意的么?陛下甚至连碰都不愿意碰她一下,她如何能生的出孩子。 那个姜雁容,她明明只是个三十好几的老女人,她又凭什么得到陛下的垂青,让陛下天天夜夜离不开她。 如今可倒好,父亲还嫌她这儿不够乱的,竟然要将那姓白的女人的女儿都给送进宫来了。那两个狐媚妖精,勾引男人的手段跟她们的娘一模一样,又低贱又风骚。 宫中有那些个虎视眈眈的女人要与她争抢陛下也就够了,她们姐妹若是入了宫,她还有活路么? “母亲,父亲究竟是如何想的?他不是一手遮天,连陛下都要听他的么,女儿在宫中举步维艰,他不想着帮衬着些,竟然还来拖后腿。那个姜雁容连个靠山都没有,只有一个师兄在京城开药铺行医,他为何不干脆找个借口将那个药铺一锅端了,让他们全都去死,不就一了百了么?没有了那个碍事的老女人,陛下自然会回到我的身边的。陛下可不敢得罪咱们冯家。” “啪!” 冯佳雪话音刚落,郭氏一个巴掌便落在她脸上。一声脆响清晰嘹亮,冯佳雪直接被打懵了。 “母、母亲……” “你又在说什么胡话!”郭氏脸色铁青,双眼迸发出穷凶极恶的目光,恨不得将她掐死似的。 “方才我才警告过你,从今往后说话做事要谨慎小心,要瞻前顾后,这才多长时间,你马上就忘了。你听听你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啊?” “……” 冯佳雪捂着自己发疼的半边脸颊,眼中夹着眼泪不敢落下。 郭氏打完又心疼不已,看着楚楚可怜的女儿,她想看看她的伤势,但伸出手之后,又缩回来,扶着桌子徐徐站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着外头的阴天长长叹了一口气。 “雪儿,你走到今日不容易,冯家能有今日更不容易。树大招风,你根本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嫉妒咱们冯家嫉妒你的人。你须得知道,有些人他们只是表面上表现得对冯家忠心耿耿,鞍前马后,实际上背地里不知怎么恨咱们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咱们拉进泥潭里与他们一般。你也不知,又有多少人在等着咱们冯家风光不再,他们才好趁机踩上一脚。你若是再这么信口开河,被旁人听了去,那对咱们冯家可是灭顶之灾,于你,你应该会是什么后果。想想这一次,为何你只是打死了小小的一个宫女,便被人传得满城风雨,经过这一次,你还不懂得长进么?” 冯佳雪跟着走到了郭氏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拽了一下郭氏的袖口,“母亲,女儿……女儿也不想这样的。可女儿好生气,那个老女人她都一把年纪了,她究竟是有什么好的,您看陛下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女儿只想让她消失,让她从这个世上彻彻底底的消失!女儿不想将陛下让给那个老女人,女儿更不愿意将这个皇后之位让给任何人,姓白的女人这么多年都在给你您添堵,若是她的女儿入宫了,到时候姓白的女人和的儿子也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届时,她在咱们冯家就越发嚣张,越发目中无人了……娘,雪儿不想这么就输了。” “娘知道。”郭氏回过头来,来着冯佳雪的手,语重心长地叹道,“你说的这些娘什么都知道,所以娘才会苦口婆心地劝说你。雪儿,你想要得到什么,你就必须自己去争取,娘帮不了你一辈子的。你想要在这深宫中生存,就必须放下你的骄傲,你可以看不上顾兮若,可是她的那一套却十分管用。男人不会喜欢一个太过高傲太过自我的女人。欲擒故纵用的好能俘获男人的心,可要是把握不住那个度,过了头,那就不是欲擒故纵了。你可明白?” 郭氏每一个字都郑重其事,冯佳雪从最初的不情不愿慢慢接受了她这个说法。 “可是母亲,陛下已经下旨将女儿禁足了,王德的话您是听见了的,栖凤宫外看守的禁卫军您也是瞧见了的,如今就连您来看女儿一眼都要那姜贵妃的人带路,他们才予以放行,女儿困坐愁城,还能做什么?”冯佳雪忧心忡忡。 “雪儿,亡羊补牢,犹未晚矣。陛下虽然将你禁足,但你还是皇后,只要你抓住每一个机会,让所有人都看见你是反省自身真心悔过,陛下碍于情面,自然会让你重获自由。你切记,从今往后当谨言慎行,切不可再轻举妄动,再落入有心人的彀中。咱们赌不起,也输不起了。你可明白?” 冯佳雪郑重地点点头,说道,“女儿明白了。但女儿还有一件事,想请母亲为女儿答疑解惑。” 她说着顿了顿,接着说道,“此次究竟是何人,布下这个局要陷女儿于万劫不复?母亲可有眉目,父亲那儿,可有何说法。” 郭氏也跟着顿了顿,却忽然轻松地露齿笑了笑,“雪儿,虽说没有证据,但那些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你觉得对方来头小得了么?” 这件事发生的太快了,时间之短,影响之广,都令她措手不及?可如今母亲这般一提点,她好像就明白了。 冯佳雪说道,“……这必是筹谋已久,而且一直在暗中伺机而动。他们得知女儿下令打死了个贱丫头,便借着冬至这一日大肆宣扬,鼓动无知百姓,想要借此将女儿的名声搞臭,趁机抹黑咱们冯家。可他们没想到,我冯家树大根深,不是他们这么一点小打小闹能动摇的。他们费尽心机也不过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 郭氏听她说了这番话,心中甚安慰,说道,“你能想明白这些便好。此事到你被禁足,便等于结束了。但那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次不中肯定还会有第二次,你在宫中不可掉以轻心,更不可小瞧了那些人。他们能拿中你的错处当把柄大做文章,可不是空穴来风的。” 郭氏的话意有所指,话中还有话。 冯佳雪与她对视一眼,母女二人交换了个眼神,便心照不宣。 “女儿明白了。” 母亲的意思是,此次她之所以会败的这么惨,最大的原因,很可能就出在身边的人身上。否则,那些人又是如何得知她打死了一个宫女这等小事。 母亲是要她,小心身边人。 …… 郭氏走后,皇后娘娘便施施然换下了华丽的宫装,穿上最朴素无华的衣裳,更是下令,将栖凤宫内的金银器皿尽数收起,从今日起,她要静思己过,好生反省。 彼时,雁回宫中。 郭氏随晴雨去了栖凤宫之后,沈月笙便要告退离宫的,但是姜雁容不肯,说是大雪天路难行,月笙哥难得入宫一趟,不如用过膳再回去。 沈月笙本想推说,他一进宫,家中药铺只有月痕一个人在,看方抓药他还成,问诊看病确实不是他的强项,他不放心。姜雁容便又说,若是雁容是有事相求于月笙哥呢? 沈月笙闻言愣了一下,怕自己是听错了,问道,“……我,可是听错了?”他说时,下意识还看了陛下一眼。 司徒耀一脸茫然地摇摇头。 姜雁容侧目司徒耀,说道,“陛下不上朝时,算不算得是后宫一员?” “……也是算的吧。”某陛下一时也摸不清楚她想说什么,便讷讷点了点头。 “那陛下如今是将后宫诸事交与臣妾打理了,这会儿陛下又在后宫里头,是不是臣妾就能为陛下做主了?” “嗯。”陛下乖巧点头。 “那便好。”贵妃娘娘露出满意的笑容。 “……”陛下后颈子蓦地一凉,直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但不知,贵妃是要替朕,做的什么主?” 姜雁容冲他神秘一笑,没解释。扭头便对沈月笙说道,“月笙哥医术高明,诊治过疑难杂症无数。想必,对付疑难杂症自有一套办法。不知可有治过思慕成疾忧思过重华发早生之症?” “……” …… 思慕成疾,忧思过重,早生华发……她,她说的是他么? 司徒耀闻言的一瞬间,当场怔住,心内狂喜不已。 第57章 贵妃主事(六) “我……”沈月笙惊讶地看着姜雁容,明明有千百句话在嘴边,可双唇蠕动,却愣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思慕成疾,忧思过重,华发早生……她说的,不正是跟前的这位陛下么? 她这么快,就欣然接受了自己的新角色,甚至为他考虑起来了么? 沈月笙暗暗攥紧了手心。 “所以,月笙哥是未曾治过?”姜雁容似乎没察觉到二人的反应之强烈,眼中的失落就这么清晰可见。 沈月笙僵硬地摇摇头。 姜雁容便叹了口气。 可沈月笙终究见不得她失落,马上看了司徒耀一眼,又说道:“……不过,说不定可以一试。” 司徒耀心中难以置信,看看姜雁容,又看看沈月笙,最终,目光还是落在了姜雁容的脸上。 “……雁容是要请沈大夫,给朕瞧瞧么?” “嗯。”姜雁容点点头说道,“太医不敢试的,就让月笙哥试试。月笙哥医术精湛,说不定能恢复呢。陛下正值盛年,这头白发未免太过悲伤。” 司徒耀愣了愣,心中悲喜交集,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沈月笙一时也愣住,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过了一会儿,司徒耀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欣然说道,“若是雁容希望的,那就劳烦沈大夫出手了。”他看着姜雁容说出这话时,几乎都掩饰不住自己的欣慰喜。 姜雁容闻言,一双眸子笑得眯起来,像极了月牙。 沈月笙木然地点了点头,僵硬扯出一抹笑。 贵妃娘娘的任何话语,陛下都无比重视,哪怕是她随口说的、不经意提起的一个小建议,他都放在心上慎重考量。 于是,姜雁容提出让沈月笙为司徒耀看诊之后,他欣然答应,王德回来之后,便让王德陪着,带着沈月笙去了长生殿。美其名曰:既然是诊治,那自然是要专心致志才行的。 言下之意是:贵妃在这儿,他会分神。 “……”姜雁容听出司徒耀的言下之意,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某陛下也甘之如饴。 彼时,长生殿中。 陛下说,贵妃有命,治病事大,他要与沈大夫单独聊聊,王德于是也退出去了。 这屋里头只余下司徒耀与沈月笙两个人,面面相觑。 良久,司徒耀才打破沉默,说道: “她,会不会是……想起来什么了?” 沈月笙摇摇头,非常肯定地说:“不会。” 不会的。 雁容他最是了解,她若是真想起了什么,便不会是如今这般平静如常的模样了。 为了忘掉过去、忘掉他,她做了那么多的努力,如今又怎么会轻易就想起来了呢? “我曾答应过,让她远离是非之地,有朝一日她若是什么都想起来,得知我趁着她什么不知道的时候,还将她带回京城,带回这个是非之地,又带到你身边,只怕她要恨我一辈子了。” 司徒耀闻言,苦笑道:“她要恨,也该是恨我才对。” 过去他曾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将她的心她的人都伤得体无完肤。如今,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他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记不得过去的恩怨、记不得曾经的伤害,生活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是全新的。他,才有勇气站在她的面前。 倘若真有那么一日,她再度想起来了,他也许连出现在她面前的勇气都没有了。 司徒耀无奈地看着沈月笙,似乎难言之隐颇多。 沈月笙因为他的话而想起了诸多的陈年旧事,忍不住面露不悦之色,说道,“陛下,当初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千里迢迢赶来,将雁容接走。那是因为你说,这是保住她性命的唯一办法,希望我能带着她离开皇宫这个是非之地,你也说,你希望她往后能好好地活下去。如今,你却又改了主意,不但将她接入宫、更让她掌这后宫大权,这是要将她再度卷入是非恩怨的泥潭之中,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事已至此,我还能是为了什么呢?”司徒耀再度苦笑道。 “当初送她走,是情势所逼,迫不得已。可是,从送走她的那一刻开始,我的心每时每刻都备受煎熬,没有她,这条路我走不下去。那日,我们约好在茶馆见,你并未赴约,而朕,却在街上见到了她。所以,在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就确定了,这是老天爷的安排,从今往后,我绝不会放手,更不会让她离开我身边半步。”司徒耀甚是笃定,眼中光芒大盛,仿佛就连老天爷也无法与之相争。 沈月笙心中咯噔了一下,假设说:“……那要是她自己想起来了呢?以她的性子,只怕……她想做什么,都没人能拦得住她。” “倘若真有她重新想起来的那一天,她若想走,那朕便让她走。但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江湖路远,她到哪儿、朕到哪儿。” “……” 沈月笙到嘴边的话,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便索性不说了。 雁容的心中,始终只有司徒耀一人,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她忘记了过去种种,仍重新接受了他,而司徒耀,自始至终都这般坚持,若是她永远都想不起来,兴许,他们就能好好在一起了。 事已至此,他是不是应该替她开心呢? 兴许,这才是事情正确的发展方向吧。 沈月笙不再说话,默默拟了张药方递给司徒耀,说:“既然陛下说,往后余生她到哪儿、您便要到哪儿,那就请陛下好好保重身子。若是您英年早逝,那还有谁来替她讨一个公道、伴她江湖风雨行。” …… 雁回宫中。 司徒耀领着沈月笙、王德等人前脚走,后脚晴雨便回来了。 晴雨是送了冯夫人郭氏出宫,这才回来复命。 “如何,你也亲自走了一趟栖凤宫,对皇后娘娘与冯夫人有何看法?”姜雁容抬头看了一眼在门口说话的晴雨之后,便笑着招呼她进来。 晴雨顿了顿,在门口停顿了一下,卸去了斗篷才走进来。 “回娘娘的话,依照您的吩咐,奴婢小心地观察了一下,郭氏从栖凤宫出来时,脸上仍是愁云惨淡的,但奴婢以为,她的这份愁云惨淡太过刻意,便显得痕迹太重了。” “在我们细心大胆的晴雨面前,她眼中的得意怕是藏不住。”姜雁容忍俊不禁道。 晴雨闻言浑身一震,连忙跪下去说道,“娘娘谬赞了,晴雨不敢。” 姜雁容顿了一下,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味儿来,盯着晴雨说道,“晴雨,你是在紧张什么?你怕本宫认为你聪明过头,将你视作威胁?” “不不,不是的!娘娘明鉴。晴雨……晴雨没有这个意思……” 晴雨紧张地连着退了两步,嘴上说着不紧张,实际行动却出卖了她的内心。 姜雁容忍俊不禁,扭头对妙玉说道,“你瞧,你们家晴雨姐姐也有这般惊慌失措的时候。难道本宫有生得那般凶神恶煞么?”后面这半句,她是对晴雨说的。 晴雨又愣了一下,抿了抿嘴,不作声了。 姜雁容瞧了她一眼,将她的神态收入眼底,便浅浅地笑了。她自顾自吃了口茶,说道:“依晴雨只见,皇后娘娘被禁足、本宫又在这个当口掌管六宫,皇后娘娘对本宫,会不会心存怨怼?” 晴雨委实弄不懂贵妃娘娘的意图是什么,但那双通透的眸子盯着瞧,她也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奴婢认为,皇后娘娘的反应是情理之中,换作任何人,碰到这种事,心中都是会不快的。更遑论皇后娘娘生于冯家、又生得貌美如花,这般的天之骄女,从来都是众星捧月,一呼百应的。” “所以晴雨的意思是,皇后娘娘的确是心存不满,而且这也是情理之中,无须在意?” “……不,不是,贵妃娘娘,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奴婢胡说八道,还请贵妃娘娘恕罪。”晴雨越发紧张,说着便跪了下去。 妙玉见晴雨跪下,吓得立马也跟着跪下去,“贵妃娘娘,晴雨姐姐不是这个意思。您大人大量,若是晴雨姐姐有哪儿说的不对,还请娘娘宽宏大量,不要与姐姐计较……” “本宫只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又没说晴雨说的就一定是错的,你们姐妹俩这么紧张做什么?”姜雁容好笑不已,说着,她又往门口瞟了一眼,外头已经有人忍不住探头往里瞧了。 姜雁容又接着说道,“你们还不起来,是要让外头的那对姐妹花也一并进来求情么?” 晴雨妙玉面面相觑,探头一看,朱朱、苏苏还真就探个头进来。 四个人大眼瞪小眼,尴尬一笑。 莫名尴尬。 “哈哈哈……”姜雁容哈哈大笑起来。 晴雨妙玉这才都站起身。 姜雁容摆弄着茶具,郑重地说道,“正如晴雨所说,任何人碰到这种事情,心中都会不舒服。皇后娘娘会心生不满,也是情理之中。何况,皇后娘娘本来就是天之骄女,从来一呼百应,她如今惹了一身麻烦,本宫却踩着她往上爬,她心中更是不快了。” 第58章 贵妃主事(七) “……若换了本宫是皇后娘娘,只怕,此时心里头将本宫给撕得粉碎的心都有了。” 姜雁容摊摊手,幸灾乐祸的说道,“可那又如何呢?她气她的,难不成还真能冲到雁回宫来将本宫给撕了不成。” “……”晴雨妙玉一时说不上话来。 姜雁容又说道:“退一万不讲,事已至此,皇后娘娘都已经被禁足了,堂堂皇后,没有陛下的旨意连亲娘的面儿都见不着,还不让她心里头有气,这未免太不人道了。你们说,是吧?” 晴雨妙玉不约而同点点头。 贵妃娘娘于是浅笑嫣然,说道:“那不就得了。” 晴雨妙玉登时更不知该说什么了。 姜雁容其实并不在意皇后娘娘是否会因为陛下让她主理六宫事便对她心存怨怼,反正打从皇帝陛下要召她入宫时,她们之间不解的梁子便结下了。 试想一下,陛下放着她这个第一美人不要,却召她这么一个孀居的寡妇入宫,这是对天之骄女众星捧月的皇后娘娘莫大的侮辱,除非她死,否则皇后娘娘这口气是不可能顺的。 退一万不讲,她姜家与冯家还有一桩陈年旧案未明,那桩冤案若是查明的确是冯相捏造陷害的父亲,那她与冯家、与皇后娘娘也是不解的仇怨。 如今这事儿发生,不过是再添一笔罢了,她压根儿就不放在心上。用民间的一句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痒,皇后娘娘有招尽管使便是了。何惧有之? 陛下去了长生殿,约莫有一个时辰便回来了。 姜雁容喝茶都喝乏了,在榻上小憩了片刻,醒来时,他便坐在了床沿。 姜雁容懵了片刻,揉了揉眼睛,抱着被子坐起来。 “……陛下这是在做什么?月笙哥呢?” “沈大夫回去了。” “那月笙哥是如何说的?” “应当,还有救吧。”司徒耀漫不经心笑道。 姜雁容再追问沈月笙怎么说的,司徒耀也不解释,就说,沈大夫说要回去研究研究,这哪儿是说治好就治好的,太医也说需要固本培元呢。姜雁容也就只是不问了。 因为她知道,再问,这位陛下既然不想说,那便不会说。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因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 皇后草菅人命的风波,随着冯佳雪被禁足,看似就过去了。但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底下仍旧暗流涌动。 皇后被禁足的消息不胫而走,不消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宫中上下,人尽皆知。有人落井下石拍手叫好,也有人高兴在心里,暗自窃喜,总之,欢喜的人更多。 顾兮若也不例外。 皇后娘娘草菅人命的消息传遍全城、闹得满城风雨,她这个与皇后娘娘几乎形影不离的人,却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竟是半点没有收到连累。 此时此刻,她仍能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的寝宫里,烧着银丝炭,品着香茗,无比惬意,即便采莲一直寸步不离的盯着她,她也毫不介意。 “美人,夫人出宫前让人来传话,说让您往后在宫中,要小心行事。皇后娘娘便是个前车之鉴,望您好自为之。” “好,你替我回夫人的话,就说,妾身记住了。”顾兮若大大方方地说道,说完,便为自己添了一杯茶。 她此时的自在,还有毫无畏惧,采莲都看在了眼中。 夫人说过,但凡是人,都会有劣根性,也就会有弱点,做贼心虚,若是她心里头藏着掖着什么,脸上即使掩饰得再好,多多少少还是会暴露出来的。若是纯粹自然,那大概就能证明她心中无愧。 可是,此时此刻她看着顾兮若,却觉得,夫人的话似乎说的不够全面。 从顾兮若的脸上,她看不见半分的紧张和心虚,可从她心里头,她却不愿意相信,皇后娘娘这件事与这位顾美人全然无关。 顾美人何其精明、她的野心又何其明显,此番这么大的动静,又都是皇后娘娘贴身的事情,她怎么可能毫无关系?可偏偏,她就是没有露出破绽来。 采莲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愿就此轻易推翻自己的怀疑,便将这个念头先存在了心中。 还是夫人说的对,人性,岂是那般轻易能看穿的? 采莲却不知,她微锁的眉头、略带疑虑与怀疑的神色全都落入了顾兮若的眼中。 冯家那位大夫人何许人也?她可是一品诰命荣国夫人,郭氏看人之通透、心机之深沉,她自愧不如。但也因此,她在郭氏手底下生存,也摸索出了一套自己适用的法则。 对付聪明人,就要用聪明人的办法,郭氏聪明至极,但也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她自信将什么都看得通透,所以她正好借着这份通透,插科打诨。 此次冯佳雪的事情,郭氏心中定觉得与她脱不了关系吧,可那又如何?如今她的女儿还在宫里、她女儿的皇后之位摇摇欲坠,还需要人来扶持帮衬,所以即便郭氏怀疑她,也不会轻易动手。何况,如今她也只是猜测怀疑,毫无证据。 至于这件事是否与她真的有关,那就另当别论了。 而且,如今也都不重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如何度过接下来的这段日子。 冬至一过,可就剩下一个多月便过年了。过年时宫中诸多大事交由谁来主持,可是至关重要的。 宫中不胫而走的,可不止有皇后娘娘被陛下禁足三个月的消息,还有姜贵妃掌权主理六宫时的消息呢。 陛下让皇后娘娘闭门自省三个月,若是冯佳雪不能把握住机会,在过年前令陛下回心转意,那姜贵妃就顺理成章成了过年主事的人,那一国之母的皇后娘娘威严何存? 冯佳雪要如何做,郭氏要如何做,以及那位神秘之极却每一次出手都令人吃惊的姜贵妃会如何做,她拭目以待。 …… 冯府。 郭氏一回府,还顾不上收拾,便将那个机灵的丫鬟给叫了过来。 “那时候我匆匆忙忙赶着入宫,来不及听你细说,可是那个姓白的女人又作什么妖了?” 那个丫头叫采蘋,是郭氏身边的心腹大丫头,除了跟了她几十年的嬷嬷之外,就属这个大丫头采蘋最是得她信任。 “大夫人说的是,奴婢听白姨娘院儿里头的丫头说,白姨娘最近一直在准备着什么,最迟今晚便要找相爷过去,估摸着是为了她儿子还有那两个女儿的事。”采蘋说道,表情之严肃之认真,倒是比宫中的采莲更为慎重。 郭氏听闻眉头一敛,半晌都没有说话。 到头来,这件事还是避免不了么?雪儿刚刚被陛下禁足三个月,那个女人是看准这个时机,想让自己的女儿入宫出一番风头吧。 想必她心里头是认为,少了一个皇后娘娘,那对姐妹入宫多少都能博得陛下的一点欢心,若能分得一星半点的恩宠,往后也是一条出路。她自个儿便是用的这种法子,从烟花柳巷的偷拍窑姐儿,摇身一变成了如今相府的姨娘,如今还想故技重施,用同一种办法送她的女儿再上一层楼么?好心机,好算计啊。 郭氏心中怒火中烧,但脸上到底没有表现出来。 她沉吟了片刻,吩咐采蘋道:“这件事你小心跟进,别被人发觉你知道了并且禀报给我知道。” “那大夫人的意思是……” “大夫人自有打算。”郭氏徐徐说道。 采蘋连忙说是,心中不禁为自己跟了这么一个精明能干的主子而暗自窃喜。 幸好,幸好她当年没有一时脑子发热便去了白姨娘的屋里,否则,恩宠是一时的,却不知何时恩宠就走到了尽头。 姨娘终归是姨娘,如何能比得了正室的大夫人? 当晚,白姨娘好一番布置之后,当真就在花前月下十分浪漫的气氛下,向冯相提出要将闺女送入宫的事情,冯相对这位白姨娘白氏向来恩宠有加,多年如一日,禁不住她三言两语吹枕边风便答应了。 隔日,冯相照常上朝,下朝回来之后便与大夫人郭氏说起了此事。但冯相是个聪明人,说话也惯来是绕着弯子说的,自然要先铺垫铺垫,再渐渐深入主题。 郭氏起初一直是一副茫然不知的样子,直到冯相说到要将白氏的两个女儿也一并送入宫,她这才“啊”了一句,有了反应。 “相爷的意思是,白姨娘的那对双生姐妹花,也要送入宫去伺候陛下么?可这么一来,咱们冯家可就三个女儿入宫了。” 冯相干干咳嗽了一句,说道:“的确是三个女儿。可眼下雪儿出了这件事,一时半会儿难有恩宠,我是担心,那位姜贵妃迟早成为隐患。”他答应时一时痛快,如今面对郭氏,便不免有些心虚了。 昨日同郭氏说时,也只是有此打算,并没有想到这么快便要付诸行动了。 郭氏沉吟片刻,说道:“要将白姨娘的两个女儿送入宫也不是不可,但妾身认为,不能是眼下。” “为何?”一听她这么说,冯相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第59章 对陛下动了真情? “相爷您想啊,雪儿她前脚被陛下禁足下令自醒、后脚咱们便要再送两个女儿去,别人会怎么看?别人岂不是会说,咱们赫赫冯家,竟需要几个女儿来维持恩宠。咱们知道不是,可您也明白,外头有的是眼红您、眼红冯家之人,防人之口甚于防川,咱们冯家刚刚出了这么个事,即便是要送冯家其他的女儿入宫,也得缓一阵,过了这个风头才可,您说呢。” 郭氏面带微笑地说完了这番话,语气温柔,眼神柔和,竟是挑不出半分错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冯胜武看着她这张温柔的笑脸,怎么也看不出半分排斥半分不高兴。他自然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夫人说的有理。既然如此,那就一切由夫人做主了。” “是。相爷尽可放心,女儿出嫁,原本就是妾身这个嫡女该操持之事。待这阵风头过了,若是相爷仍觉得这两个女儿应该送进宫,那妾身便为她们好生操办,定不会辱没了冯家门庭相府高第。” “那便好,那便好。……” 话已至此,冯相也只能陪着笑脸,满口应允。至于他回头如何同他最宠最爱的妾室白氏解释,那便是他的事儿了。 郭氏心中暗暗冷笑,脸上仍旧笑着。 彼时,郭氏回了自己的愿意,采蘋便忍不住问,“大夫人,那白姨娘尽是使些狐媚手段吹枕边风让相爷答应要送那两个庶出的孪生姐妹入宫,您为何一点儿都不生气,也不反对,还答应下来了。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反对,我为何要反对?”郭氏冷冷笑道,“你都说了,那个姓白的惯会一些狐媚手段,吹枕边风更是一流,但凡她一说,相爷准是要心软。即使我反对了,相爷便能听进去了?” “……”采蘋一时哑语,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答。 相爷的确是这种人没错,否则大夫人也不必与那个白姨娘斗了这么多年。 郭氏回想起她临走前看见的冯胜武的神色,想来,他转头去了白氏那个狐媚子那儿,少不了一番温言软语的安抚之词了吧。好一个令他费心不已多年恩宠未绝的白氏啊。 郭氏的眼神一冷,徐徐说道,“回头当真送了她们入宫又如何,妾就是妾,姓白的女人生的女儿,难不成还真想当皇后么?她们也配。” “是,她们不配。”采蘋被郭氏的气势所震慑,连忙低下头。 妾室所生的女儿,自然是不配当一国之母的。 …… 冬至一过,便是小寒大寒了,天气越发严寒。 这种日子对寻常人来说,都已经十分难熬了,而对于姜雁容这般,身子早就被伤得体无完肤五脏俱损的人来说,每一日越发难熬。 雁回宫里的炭火从来不敢间断过,甚至于为了取暖,地上都多铺了几层毯子,门窗也都纷纷采取了防风保暖的措施,只有这般,姜雁容在夜里才能好睡一些。 陛下每晚都陪着,虽然同床共枕,但姜雁容没办法接受与别人同盖一床被子,这被窝都是暖好了,她才趟进去的。 司徒耀便整夜整夜地守着她,就连王德见了,也替自家陛下操心得紧。但他也深知,这根本无从劝说。 大将军是陛下心头最大的遗憾,最大的心病,当初陛下也是迫不得已才做下那许多对不起大将军的事情,但陛下的痛与苦,并不比任何人少,这些他都是瞧在眼中的。 如今陛下好容易碰着一个与大将军的模样如此相似之人,他全心投入,其用心之深,不言而喻。 好在,日子一天一天地这么过着,不知不觉半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皇后娘娘草菅人命的事情渐渐被平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都已经换了不知道多少回,但后宫也的的确确换了人做主。 如今换了姜贵妃主事,做事风格越发不同于之前的皇后娘娘,她不喜与人来往,惯常有事都是听了晴雨妙玉等人的回禀,又让她们再吩咐下去办,能不露面绝不出现。 雁回宫更是被陛下给下了禁令,不让闲杂人等前来打扰,贵妃娘娘常常只能闻其名、不得见其人,更别说从前皇后娘娘主事那般,晨昏定省日常都要早午晚请安了。 大家都说贵妃娘娘是神秘,却不知她只是怕冷,在屋里头都冷得难受,更遑论出去吹风受冻了,陛下他可舍不得。 姜雁容的身子在沈月笙的尽心竭力调养之下,日渐好转。不过,用沈大夫的话来说,“就算要论功行赏,那也是皇宫大内这些个珍藏的宝贵药材的功劳,沈某人不过是个大夫,负责开了把把脉、动动笔写写方子罢了。” 姜雁容也不反驳,在听了他这番话之后,转头并对陛下说,“多谢陛下慷慨。” 某陛下笑眯眯地说道:“库房中的药材放着也是放着,能派上用场自然是好的。何况,她们医治的是朕的贵妃,这是它们的荣幸才是。” 陛下说这话时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杨贵妃一时无言以对:“……” 陛下就是陛下,你说的太有道理了,我无法反驳。 虽然姜雁容的身子日渐好起来,但她所托付沈月笙的、给陛下治治他那思慕成疾,忧思过重,华发早生之症的事,却是难有进展。 她每回问起,沈大夫都是同一番回答:这病我还是头一次碰见,十分棘手,不敢说有十足的把握,只能放手一试。华发已生,也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变得了的,除非给他染回去。 最后那句“除非给他染回去”是沈大夫被姜雁容追问,逼得急了,脱口而出说出来的。 姜雁容深知她家月笙哥的脾气,便也不知晓他这种好脾气的人都被问出了脾气,是她莽撞了,便也不好再追问得太频繁,转头又去追问陛下去了。 陛下的回答更是官样文章,千篇一律地说:“这白发生都已经生了,思慕重也好、忧思过度也罢,心之所向,情不自禁。勉强不得。” “……”姜雁容一时语塞。 但是她也有欠的时候,这些话听的多了,便说:“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既然都已经过去了,那就该让它过去了,何不试着放下。” 但也只是这么一句,便让前一刻还笑着同她说话的陛下,顿时露出忧伤之色,望着远方叹曰:“如何能放下?我亏欠她的,良多,今生今世、来生来世,只怕也还不完了。” 是啊,依照坊间传闻的,那些事若是都属实,那陛下这辈子、下辈子加起来,只怕都还不完那位奇女子的恩怨情仇了。 不过,眼下她眼下最该操心的,是蛰伏待机,如何才能查清当年父亲被栽赃的真相、以及姜家满门送命的那场大火的真相。 好的是,这些时日,陛下不时有好消息传来,根据月笙哥的说法,他也的确派了人前往全国各地寻找当年姜家的旧部,寻找可能的知情者。近日,或许该有些实质性的进展了。 这半个月里,不止沈月笙经常入宫来看诊、就连沈月痕都曾经随兄长入宫,来探望过姜雁容两三回。他年纪轻,不比他哥老成稳重,入了宫便什么都好奇,也坐不住,这边看看那边瞧瞧,上蹿下跳,下雪的天气也管他不住,好动得不行,可没少给晴雨妙玉她们添麻烦。 有一次还险些惹恼了雁回宫里的几回老资格的嬷嬷,差点就叫她们给扔出去了。 这件事,还被晴雨妙玉她们当作笑话,时不时拿出来说几句。 沈月笙作为兄长,对自己的这个弟弟也是无可奈何,无话可说。 这日,沈月笙和往常一般要入宫看诊,沈月痕也是打算跟着一起来的,但是,沈大夫嫌他丢人丢到了宫里,便不让他跟了,不但让他在药铺里好生看家,还要他抄整本的千金方,这可把月痕气得够呛,在沈月笙出发时还撂狠话,说:“你有本事就去了别回来,要不然你看我给不给你开门!” 沈月笙入宫后便对姜雁容说起这个事,姜雁容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我都不用看,光是听你这么说,我都能想象到月痕他当时气的那个发绿的那个脸。要不怎么说你们是亲兄弟呢,可真够逗的。……” 说着说着,姜雁容也说起了宫里宫外一些关于她的传闻,那些传闻大多捕风捉影,或者添油加醋,委实令人不敢恭维,她越说越觉得好笑,便笑得停不下来。 沈月笙陪着笑,可笑过之后,不知为何,气氛一下便莫名冷了下来。 姜雁容也察觉了沈月笙的异样,脸上的打趣玩味慢慢都收了起来。 “雁容,这宫里的日子,你过的还开心么?” “怎么,月笙哥突然问起这个,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是对陛下动了真情?”姜雁容对上沈月笙若有所思的目光,徐徐说道。 “……难,难道不是么?”沈月笙被她突然的反问给问住了。 姜雁容闻言嗤笑了一声,眉梢微挑,嘴角上扬,说道。 “那月笙哥以为呢?” 第60章 没事,我在呢,别怕 “我……”原本笃定的沈月笙,也被姜雁容的这番话动摇了信心。他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姜雁容递给他一杯茶,自己也端起眼前茶盏呷了一口,不再言语。 却不知,屋外有个人静立墙角,一声不吭。 是啊,动真情……岂是那般容易的?从前的他,伤她还不够深么? 如今能有这般光景,他就应该偷笑了,还想去奢求什么? 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奢求? …… 沈月笙申时左右便出了宫,但冬季里日头短,太阳说下山就下山了,一没了日头,北风越发森冷,后背一阵一阵儿地冷,贵妃娘娘就恨不得钻进被窝里去。 但姜雁容如今好歹也是主理后宫事的人,杂事缠身,裹着毯子听晴雨说了许多,又交代下去,折腾下来又是小一个时辰。就连用膳的时候她的脑子都没停下来过。 宫中上下这许多的人口,支出收入、和每日费用,随便一样都是一笔庞大的数目,杂七杂八的,乱七八糟。幸好她还能算个数,否则这么些东西就这么扔到她跟前儿,她头非得炸了不可。 就连妙玉都忍不住说她是:陛下一日不在这儿盯着,贵妃娘娘竟连用膳都开小差了。 姜雁容喝了一口汤,又想起来还有个细节遗漏,忙叫住屏风外的晴雨道:“对了,如今天气严寒,各宫各殿里的炭火可不能紧缺,可别给人冻出个好歹来。” “娘娘放心吧,都已经置办下去了。炭火被服那些一点儿没敢怠慢呢。” 姜雁容往嘴里塞了口肉肉,点点头。想了想,似乎又想起来什么,说道:“我昨日瞧见账上还有一笔闲置的银子,你再去瞧瞧,最近该置办该操办的东西都添置完毕的话,你就拿那笔银子再去添置一批棉衣被服和粮食,我有他用。” “添置新的棉衣被服?”晴雨愣了一下。 姜雁容嗯了一声,点点头,便继续用她的晚膳了。 晴雨见贵妃娘娘没有要解释的打算,也不好追问,便应了声好,下去准备了。 妙玉在晴雨出去之后,长抒了一口气,叹道:“晴雨这严肃起来就板着脸的模样还怪吓人了。” 姜雁容没搭腔,又往口中塞了口肉。 陛下早前差了王德来,说是今日公务繁忙,尤其是年底了,诸事繁杂,他便在御书房用膳,也不过来了,她起先也不觉着有什么,这会儿吃着吃着,不知为何,反而有些……想他了? 想,他?! 姜雁容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惊着,手里头抓的银箸一下抓松,磕在了青瓷的大汤碗上,发出清亮脆响,最后便撞在了桌上。 “娘娘,您没事吧?”妙玉被这动静吓着,连忙绕过屏风冲进来。 “别过来!”姜雁容叫着,连忙侧过身去,宽大的袖子一下便遮住了脸。 “奴婢该死……”妙玉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忙不迭又退了出去。 但匆忙那一瞥,她依稀见着了,贵妃娘娘左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痕。 一个女子,竟然伤了脸,这对她来说,该是多么锥心的痛啊。 …… 用过膳后,姜雁容又看了会儿书、写了会儿字,可握笔的手总是抖,怎么也好像握不住,字更是写来写去都不满意,她便作罢了,早早收拾了上床休息去。 她如今倒是越发好入眠了,没有了初入宫时总时不时惊醒的毛病,睡下了便踏踏实实,酣畅淋漓。周遭发生了什么也都全然不知了。 半夜里,她翻身时忽然觉得身边的被子被压住,怪沉,一下就醒了。 借着窗户缝隙里投进来的微弱的光芒,她依稀能看见,一张俊颜面向着她这一面,侧着睡得很沉。呼吸均匀起伏,只是偶尔间或着一声半声的停滞。 虽然她不太懂药理,但也大概知道,陛下这呼吸不畅,大抵是因伤病伤了心肺哪里,才会如此。听闻陛下打小从军,与那位大将军楚兰舟并肩作战多年,别是那时候就落下的毛病。 想到这,姜雁容不禁叹了口气。 她明明不认识那位大将军,可不知为何,每每当她想起关于大将军楚兰舟的事情,心口便总是一阵阵地不舒服,近来愈发如此。她只要想到,如今这位待她好得几近毫无原则的陛下,曾经那般对待一位同他并肩作战的女子,她心中便觉得气不打一处来,甚至上去打他一拳的念头都有。 可又是为什么……她明明应该很讨厌、很厌恶司徒耀这般始乱终弃之后,才来后悔的薄情郎,但她越发气他,心中又生出别样的情愫,那般情愫,是她管都管不了、也控制不了的。 那日她让月笙哥为陛下诊治,仔细回想起来,她才发觉,那日她请月笙哥帮忙,竟然是一时的心血来潮,至于那股冲动是从何而来,她自己也不敢认真探究。 今日月笙哥特意问起她来时,她险些被问住,最后那般作答,只是故作镇定。 她……对陛下动了真情么? 不,不可能,她一个身负血海深仇的人,哪儿来的什么真情。她入宫只是为了查清姜家旧案、还父亲一个公道、令姜家满门沉冤待雪而已。 姜雁容,你可莫要迷失了自己的心。 近在咫尺的睡颜,和那一头银白的发丝太过耀眼,只要看一眼,便很难移开眼。 姜雁容屏住呼吸,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 却没想到,她刚一转过去,身后的人便一把将她抱住,姜雁容整个人都僵住了。 “陛、陛下?” “天气冷,别翻来覆去的,再万一着凉了。”低沉的男音在耳畔响起。 “……您醒着?” “嗯。”那个低沉的声音应着,却是不再有动作了。 他,其实并没有醒吧。 姜雁容倏地松了一口气,心中却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他就连睡着了,都惦记着不让她着凉么? 姜雁容一时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忐忑。 陛下一心为她着想,那她入宫的目的也能更快达成,可……越是这样,她心中越是不安。 她心里头怎么隐隐觉得,她与他已经牵扯得太深了。不应该再这么继续下去了。 姜雁容终究是没有挣脱他的怀抱,而是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听着起伏均匀的呼吸声、在温暖中再度沉沉睡去。 待到姜雁容陷入熟睡,急促的呼吸慢慢和缓之后,黑暗中,那双漂亮的凤眸慢慢睁开来。黑暗中,那双眸子竟然亮得惊人。 楚兰舟,无论你是如何想我的,我都会尽力给你我所有。 绝不会令你受半分伤害、半分委屈。 …… 姜雁容一觉到天明,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她后半夜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里经历十分惨痛,可究竟是梦了什么,她在醒来之后便给忘了,却一直都记着那股伤心欲绝撕心裂肺的痛。 她睁开眼望着帐顶看了一会儿之后,便抱着被子坐在那儿发呆,一动也不动。 直至纱帐外传来脚步声,她才如梦初醒。 “娘娘,您起了么?”是晴雨前来伺候了。 姜雁容这才意识到,她又将自己蜷缩成一团了。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总算下意识地要将自己团起来,好似只有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可她还是不想动,只觉得浑身都懒洋洋的,连吭声都不愿。 帐外的晴雨隐约能看见贵妃娘娘的影子,却看得并不真切,未曾听见她的声音,只好再请一遍安,“娘娘,您起了么?可要准备早膳?” “不。” 半晌,姜雁容才从嗓子里闷出一声来。 “不想吃。”她又说道,仍是简短的三个字。 晴雨闻言心中诧异,说道:“奴婢怎么听娘娘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是不是哪儿不舒服?需不需要奴婢这就去传太医过来看看,或者是请沈大夫入宫一趟。” “不,不用了。”姜雁容的声音还是闷闷的,听着都觉得她没什么力气。 “娘娘,您……您没事吧?”晴雨可是陛下派来负责照看贵妃娘娘的人,陛下早就有吩咐,贵妃娘娘若是有个闪失好歹,便要她们提头来见,她可是不禁吓的。 “没事,不想吃,不想见人。”姜雁容怕她再问,便一口气蹦出了八个字,然后便坐在那儿不动了。 晴雨欲言又止,几度想说话,但都作罢了。可什么都不做吧,她心里头也不踏实,斟酌片刻之后,她便退出去了。 姜雁容也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久,外面有人在走动,鞋子踩在了积雪上,竟然“咔吱咔吱”地响。 此情此景,好像,在哪儿见过,在哪儿经历过。 是在哪儿,经历过呢? 姜雁容挖空心思地想,想啊想,想啊想,想了好久好久,脑子里一片空白,脑袋却猝不及防地,剧烈疼了起来。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炸裂出来,好痛…… “将军。” “将军你别怕,我在呢。” 姜雁容抱着头倒下来,疼得在床上直打滚。 “将军,将军……” “将军,我在呢。你别怕……” 是谁,是谁在说话。 是谁,到底是谁在说话。这个声音好熟悉! “雁容,不要!不要想……” 就在痛楚要将她淹没的那一刻,她忽然被搂进一个温暖安全的臂弯里。 世界,似乎就此喧嚣散尽。 “没事,我在呢。别怕。” 第61章 从此君王不早朝 “别怕,有我在呢,没事了。” 姜雁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被紧紧抱着,那一瞬间,仿佛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悲伤也随之远去,撕心裂肺的令人窒息的痛楚,也一并消失。 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世间一片空白。 那一望无际的空白清冷之中,纷纷扬扬下起了雪。她却没有感觉到冷,而是一阵阵的暖意包围着她,好温暖,好安全…… 她像是陷入了一个奇妙的世外桃源,陷入一个缱绻美满的绮梦,永远,永远都不想醒来了。…… “她这是怎么了?还不能醒么?还要这么睡多久?” 谁?是谁在说话? 这个声音好熟悉啊,她怎么好像在哪儿听过? “沈月笙,你倒是说话呀。她还要这样睡多久?”那个低沉好听的声音焦急万分。 可,他是谁?他为何如此着急? “沈月笙,朕命令你说话!你不是大夫么,你不是神医么?为什么你连她一个弱女子都看不好。” 得不到答案与回复,他便急了,直嚷嚷。声音之中都能听出他发自肺腑的焦急与煎熬。 “司徒耀,你冲我吼什么!你忘了当初是谁把她害成这个样子的了?你忘了究竟是谁害得她腹中孩子不保、害得积郁成疾、害得她一身武功尽废,那么好的身体底子都被掏空了的?雁回她醒不过来难道是我希望的么?你有本事冲我嚷嚷,你怎么不给自己两巴掌,看她能不能在梦中听见,醒过来拉住你。” 还有另外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也冲他吼。 姜雁容觉得很吵,很吵。 她喜欢这个温暖的下着雪的世外桃源,他们太吵了,打扰到她了。 前面是冰湖,整个世界被冰雪覆盖,白雪皑皑,四周都结了冰。前面的湖也没有例外。 她想在那湖面上走走,想来,在那个地方躺下来,看雪看月看星星,当是一件人间美事。 “啪。” 是一记清脆响亮的耳光。 姜雁容的脚步被这突如其来的清脆耳光吓得一顿,回神一看,脚下结冰的湖面不知何时竟然已经化开了,她险些,就一脚踩进了水里。 踩进水里,那可不成呐。 她不会泅水,她也不喜欢水。 …… “你,你竟然……” 床边,沈月笙一时愣住,呆呆地看着司徒耀。 他,他只是在气头上,说了一句气话。他……他竟然就照做了,毫不犹豫地,狠狠就抽了自己一巴掌。 王德看在眼中,眼眶都要红了。 司徒耀白皙的脸上五道红痕,他却面无表情地看着沈月笙说道,“你不是说,让朕给自己两巴掌,看她能不能在梦中听见,醒过来拉住朕么?她若是能听见,醒过来,不过是两个巴掌。算得了什么?” …… “啪。” 又是一记耳光响亮的清脆。 远处的森林燃起了熊熊的火焰,那一片白雪皑皑不知何时变成了绿树繁茂,可大火,竟然就冲天而起。 火,火! 不要,不要火。 将军府,就在那火里,好多熟悉的面孔,都在大火之中挣扎,他们好痛苦。 娘,娘…… 娘亲她还在火里。 姜雁容回过神来,不顾一切地冲向那片火海, 可是那火,却像是活着似的,明明近在眼前,可她怎么也抓不住追不到,突然脚下一个冰窟窿,她一脚踩空。…… “娘!” 姜雁容尖叫着从梦境中惊醒。 守在床边的众人都惊呆了。 但司徒耀还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立马就凑到了她跟前。 “你,你醒了?” 姜雁容愣了愣,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陛下那双俊颜,可他两边脸颊上,竟然都映着不自然的红痕。 那是,五指印? “陛下,是谁,打了你呀?”姜雁容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地碰了碰他的脸颊。 她的嗓子是干哑的,她竟也未曾察觉。 司徒耀惊喜地望着她,动也不敢动,小心翼翼地,生怕他稍微动一下,便会惊动了她。 “怎么,不说话?” “没、没人打。” 沈月笙呆呆看着这一幕,五内纠结得厉害。 雁回,她……她当真能听见么? 她整整昏迷了三日,他与太医们用尽办法,给她灌了无数汤药,金针过穴也试过了,都无法将她唤醒。可……司徒耀的两个巴掌,便将她从这场沉睡中唤醒了么? “咳咳……”姜雁容猝不及防咳了起来。 “沈大夫!”司徒耀马上就着急的唤道。 沈月笙连忙上前为姜雁容把脉。沉吟片刻,他才说道:“没事儿了,她的脉象趋于平和,已经没什么事儿了,能醒来便无大碍。” 司徒耀悬着的那颗心这才放下,松了一口气。 姜雁容脑子里仍是空白的,迷迷糊糊,也记不太清发生了什么,她就这么朦朦胧胧看了司徒耀几眼,便再度睡了过去。 “雁容,雁容……”司徒耀的脸色当场就变了,惊惶无措全写在了脸上。 沈月笙连忙拉起姜雁容的手把脉,然后,严肃紧张的表情这才放松下来。 “没事,她只是又睡着了。” 司徒耀看了看姜雁容,又看了看沈月笙,一时,难以置信。 姜雁容再度醒来时,天已经快亮了。 她是因为口中干渴,被极度想喝水的冲动给唤醒的,没曾想,她一动便惊醒了趴在床沿睡着了的人。 四目相对。 司徒耀惊喜不已,眼睛里都发出了光。 有那么一刻的静默。然后,姜雁容便尴尬地笑了。 “水。”她哑着嗓子,指了指桌上的水壶。 司徒耀连忙起身去给她倒了杯水。 水是热的,司徒耀倒了还给她吹了吹,才递到姜雁容嘴边,“正合适,不烫嘴。” 姜雁容眨了眨眼,心中是想说:其实,我是个大人,可以自己喝水的。 但是她对上陛下那双充满了期盼的眼眸,便不忍心说这句话了。 她连着喝了好几杯水,这才算解了渴,腹中空空的,她摸了摸肚子,问司徒耀道:“陛下,还有得吃么?” “有的。”陛下平静地回道,说完便将晴雨给叫了进来。 姜雁容说了几样想吃的东西,晴雨都一一记下,便退下了,临走前,晴雨却没忍住多瞧了贵妃娘娘一眼。 就那意味深长的一眼,姜雁容便晓得,她这残破不堪的身子,只怕是又闯祸了。 “陛下怎么这会儿还亲自守着臣妾,也不休息?” 他说,“没事。” 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姜雁容仔细打量着司徒耀,陛下眼中红血丝甚为明显,显然是没能休息好,而且还有了胡茬子,素日里的他,可是很注意这些微小的细节的。 姜雁容便笑了,心知肚明,“臣妾昏睡了多久?” “三日了。” “该不会臣妾昏迷不醒的时候,您都一直在这儿守着吧。” “嗯。”陛下依旧惜字如金。 “该不会,连早朝与政务都不理了吧。”姜雁容顿时生出不太好的预感。 司徒耀没说话。 “从此君王不早朝。”姜雁容便忍不住叹气道,“外头那些臣子早就说臣妾这个老女人惑乱君心,往后更要说臣妾是妖媚惑主了。” 她这是又要招人恨了啊。 司徒耀扯了扯嘴角,苦笑了一句,然后忽然就拉住了姜雁容的手。 姜雁容愣了一下,本心告诉她,不想挣脱,但理智又告诉她应该挣脱的。 五内纠结了一番,最终她还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 “那,月笙哥呢?”姜雁容谨慎地问道,“我似乎,迷迷糊糊地时候见到过月笙哥?” “沈大夫在配殿休息。这么晚了,他在这里不方便。”司徒耀说道。 他的语调虽然平静,话里却有不容置疑的气势,还有几不可闻的……醋味。 醋味,是为了她,与月笙哥么?可月笙哥,如她兄长一般啊。 难不成,这就是世间男子都有的共同的毛病,一旦将女子娶回家,便会将其视为所有物,恨不得看管起来? 姜雁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可她从陛下眼中瞧见的,却不知有占有欲。 他脸颊两边的红痕几乎都消退了,但还有一点肿,她没忍住,伸手戳了戳。 司徒耀怔住,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全神贯注都盯着她的手。 “你的脸……没事了吧?” “……没事。” “臣妾怎么就做梦,梦见您打自己耳光呢?” 司徒耀一时答不上话来:“……”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晴雨便先端着热腾腾的粥进来了。 粥是装在白釉的大碗里的,有盖儿盖住了,也是天气冷,怕盛出来没一会儿便凉了。一同送进来的还有两个开胃的小菜。 姜雁容之前昏睡了几日,这几日里除了给她灌点参汤,也就只能给她喝喝水,旁的东西也喂不进去,她这会儿刚醒,只能吃些流食。她自己个儿也都习惯了。 倒是东西煮的这么快,让她十分意外。顺嘴就问了一句:“这是早就备着了么?” 晴雨答道:“自从白日里娘娘您醒了一遭,又睡过去,陛下便吩咐预备下了,怕您不知何时醒来,饿了,赶不上趟。” 她说完,却挨了陛下一记警告的严厉眼神。 晴雨立马闭嘴,带着朱漆方盘便赶紧退出去了。 等门关上,姜雁容才调侃道:“陛下何苦吓她,晴雨也不过是说出了大实话罢了。还是说,陛下是害羞了?怕被本宫知道您所做的事情?” 第62章 心之所向,情不自禁 姜雁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望着司徒耀,盛满笑意,无言中,却是一种致命的诱惑。 他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沫,喉结也随之上下滑动。 姜雁容自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明白这代表了什么意思。 陛下,果真害羞了。 但她眨了眨眼,一转头,注意力便转到了桌上热腾腾的粥与小菜上。 诚如陛下所言,她昏睡了三天,那她醒来的第一件事自然是先吃些东西,补充补充体力。至于陛下……陛下他正值壮年,有些这个那个的需求,也是可以理解的,待他去寻那些个年轻貌美的宫妃好生解决一番便是了。 姜雁容的胃口格外好,那么一大锅粥,她一个人便吃得七七八八,后面晴雨又端来了两个菜,也都被她吃掉了大半。 这般食量,可讲晴雨妙玉她们给吓得不轻。从前贵妃娘娘吃的,可甚少啊。 一顿饱餐。 姜雁容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仿佛这才活过来了。 “御厨不愧是御厨,一碗普普通通的粥都能煮成人间美味。秀色可餐啊——” “看你吃,我也觉得秀色可餐。”陛下托着腮看她,附和着笑道,眼神之深情款款,见者动容。 姜雁容“噗嗤”笑出来,险些就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了。 她心中其实是想问,陛下,您当真么? 可瞧见他认真的模样,便问不出口了。 嗯,瞧他的模样,他这话的确是当真的。 吃饱喝足,天色也已经大亮了。 今日似乎没那么冷了,姜雁容探着脑袋往外看,从窗户的缝隙间瞧见,有一轮旭日东升。 她再回头看,陛下竟然趴在桌上打起盹来了。 “陛……”下。 “嘘。” 妙玉张嘴要喊,姜雁容便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摆摆手示意她们都退下。 晴雨妙玉心领神会,蹑手蹑脚地带着碗筷残羹退了出去。带上门时,动作都格外的轻。 姜雁容拿了斗篷给司徒耀披上,他也浑然未觉,就这么睡着。姜雁容也给自己披了件衣裳,就趴在那儿,端详着他的睡颜。 这位陛下生得如此俊美,目若朗星,鼻梁挺拔,哪怕闭着眼,都是一副睡美男般的画卷,这后宫之中诸多女子为他倾倒,也是情理之中。哪怕是那位皇后娘娘——冯佳雪,号称天下第一美人,也抵挡不住陛下这盛世美颜的魅惑。 可谁又能说,这副容貌不是祸害呢? 当初那位红颜薄命的大将军楚兰舟,怕也不是被这张脸迷得七荤八素,才丢了自己的心、丢了自己的命。 论长相,他的确是非常非常优秀的,这人不止生得好看,平日里不说话时忧郁、生气时冷漠逼人生人勿近、笑起来颠倒众生的每一个情绪变化,都足以牵动人心。别说是那些小姑娘了,就连她这个……她这个上了年纪的孀居的寡妇、老女人,也不禁为之心动。 可是她怕呀,她怕,怕自己也走上了那条不归路。她的身后,还有枉死的姜家满门。可偏偏,这不知不觉的心动,让她心生畏惧、却又难以自制。 母亲,女儿是不是可以贪心的,什么都要。既要姜家满门昭雪,又要这个让我不知不觉动心的男人? 姜雁容没有答案。 儿时,她就曾问过母亲,为何要嫁给父亲。父亲常年征战在外,守土戍边,根本不着家,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在她看来,成了亲,却没有丈夫在身旁守着,万事都要自己扛,太辛苦了。而且爹爹又是个大老粗,不会说什么情话,一点儿情趣都没有。 母亲却说,因为我爱他呀。我忍不住不去看他,忍不住不去想他,无法忍受别人嫁给他。哪怕,他常年不在家,可只要守着他的家,我便觉得这是幸福的。 “可这是为什么呀?家,不过是个房子而已。” “你还小,不懂。心之所向,情不自禁。” 心中所向,情不自禁。 她不知道她继续这么下去,会不会也心之所向,情不自禁。 她也不知道…… 司徒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他意识到自己睡着时,已经一个盹儿缓过来了。 他睁开眼,看见的第一眼,便是对面趴着睡着了的姜雁容。 看人家睡觉的人,瞧着瞧着自己个儿睡着了。 …… 卯时,天色也就大亮,沈月笙便收拾妥当出来了。 可他开门出来,撞上要去叫他的妙玉,才知道,姜雁容天还没亮便醒了。他一下就急了。 “怎么不早叫醒我?她可还好?”沈月笙说着便往那边寝宫走。 妙玉连忙拦住他,说道:“沈大夫别急,贵妃娘娘身子无恙,她起来用了膳,这会儿与陛下在房中。您……您也不好去打扰。” 沈月笙听了这话,便偃旗息鼓了。 妙玉若是不提醒,他几乎都忘了,如今他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于是,沈月笙便耐着性子,回去用了早膳,又看了半本医书,才等到妙玉来说:“沈大夫,陛下和娘娘都起了,请您过去呢。” 沈月笙顿了一下,答了声好,便披了斗篷出门了。 姜雁容吃饱喝足,又打了个盹,精神抖擞,瞧着也不像是昏睡了好几日的样子。 就连之前衣不解带照顾了她几日的皇帝陛下,此时也是神采奕奕,仿佛吃了仙药一般。 沈月笙进门行了个礼,便上前替姜雁容把脉。左右手交替都把了一遍,又看了舌苔问了她的感受,这才下结论道:“虽然之前雁容昏迷的原因不明,但如今你醒来了,脉象舌苔一切正常,没有异样,那就应当没什么大碍了。往后还是要多加休息,别太劳心劳神了。” 姜雁容点点头,乖巧说好。 倒是司徒耀追问道,“那之前昏迷的原因就查不出来了么?这种忽然就昏迷的状况,以后可还会再度发生?” “状况是突发的,当时脉象也没有太多异常,不好说。”沈月笙也只能照实说。 “不好说?不好说是何意?”司徒耀皱了皱眉眉头。 沈月笙犹豫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但却被姜雁容抢先一步打断,“陛下,既然连月笙哥都说没什么大碍了,那就应当没什么大碍了。之前是突发的状况,虽然大家都管月笙哥叫神医,但他也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啊,您不能要求他当真包治百病,什么都会吧。” 沈月笙闻言看着她,话到了嘴边,张了张嘴,终究没说。 司徒耀也看着姜雁容,无论是不赞同、还是担忧,最终都化为了无奈一笑。 “好,既然朕的贵妃都这么说了,那就先这样吧。”陛下到底是让步了的。他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不过,接下来贵妃就好好歇息,听医嘱,好生休息。” 不是说好的,让她这个贵妃主理六宫之事么?她休息了,后宫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谁来打理? 姜雁容鼓了鼓腮帮子,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沈月笙见姜雁容已经没事了,他也不适合在宫中继续待下去,反复交待了姜雁容要按时吃药、按时吃饭、好好休息之后,便收拾了东西出宫。 等沈月笙走了,姜雁容才拉着陛下,吐槽道:“陛下,您这是又要另觅一位合适的人选来打理这后宫纷繁的日常事务了么?” 司徒耀摇摇头,说道:“后宫事务自然是要打理的,不过,这些时日晴雨她们已经学的极好,不需要你出面,也无甚影响。” 姜雁容闻言扭头看了晴雨一眼,晴雨连忙摇头加摆手,“陛下,我不行,奴婢不行的。” “陛下,您是天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这后宫事务虽然纷繁复杂,也劳心费神,但臣妾近日却捉摸出了门道,往后便会轻松许多了。之前还有件事正想禀报您,若是您没打算换人,那就不必劳烦晴雨了。”姜雁容调侃道:“陛下,您说是吧?” 司徒耀一时接不上话来。 是啊,他明知道后宫是个复杂的地方,打理这些杂七杂八的事务,也极为费神,可他既要她出这个风头,又舍不得她劳心费神。是不是他太贪心了呢? “陛下?” “行吧,既然贵妃都这么说了,朕也无话可说。至于其他的,只要你决定了,放手去做便是。” 姜雁容点头如捣粟,脸上有掩饰不住的喜悦,眼睛里都要发出光了。 司徒耀一下就被她这份喜悦所感染,不禁会心一笑。 …… 沈月笙在宫中一待三日,药铺都没能顾上回去看一眼。 等他回到家,门都还没进去,就见月痕从药铺里头冲出来,苦着脸说道:“我的哥,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你这几日不在,我都快被烦死了。” “怎、怎么了?”沈月笙被他这神秘兮兮的模样弄得一头雾水。 月痕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家来了一尊大佛,送都送不走。你要是再不回来,我真就要疯了。” 沈月笙不明所以地探头往药铺里一看,却见,那位长相与穿着打扮都充满着异域风情的南疆大王子竟冲着她挥手示意。 “沈大夫,早啊。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第63章 泼妇骂街的架势 柯木朗,他怎么来了? 沈月笙的脚步在门口顿住,眉头微微一皱,返身退了两步,将沈月痕给拉了过来。 “他是来干什么的,他在这儿多久了?”沈月笙悄声问。 更为重要的是,他怎么还在这儿?按理说,眼下年关将近,即使他们南疆人并没有过新年的习俗,他来西陵皇都的时间也不算短了,怎么至今还没回南疆? 沈月痕摇头,摊手,一脸无奈地说道,“屋里头那尊大佛前两日就来了,我说你进宫去了,他不信,非要在这里等你回来,从开门等到天黑。今日也是一大早就来了,问他干什么吧,也不说,就说是来坐坐。可他往这里一坐,门口还有几尊‘门神’在镇守,吓得附近的街坊邻居连抓药都不敢进来了。” 沈月笙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进去会会他。你在外面等着,不要轻举妄动。”说着,便将药箱塞给了月痕,自己往里走。 “等等,雁容姐的病呢?你回来是不是就是雁容姐的病已经没事了。”脑子慢一步的沈月痕这才反应过来,也顾不上屋子里的是不是南疆大王子柯木朗,抱着药箱便也追了进去。 “沈大夫,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在屋里头“作客”的柯木朗起身向沈月笙作了个揖,行的竟然是中原人平辈的礼节。 沈月笙忙深深一鞠躬,说道:“不敢,大王子的礼太重了。沈某一介草民受不起大王子的如此大礼。” “沈大夫别这么客气嘛,你们是小王来到你们西陵国都城之后认识的头几个朋友,对小王来说意义非凡,你若是这么客套,小王的心里可要很难受了。”柯木朗笑嘻嘻的打太极,给推了回来。 沈大夫只能说:“不敢,不敢,大王子言重了。鄙人一介平明,不敢高攀王子的尊贵身份。” 柯木朗眉头一皱,像是生气了,“沈大夫,你这可就没意思了。小王就是在你们皇帝安排的那个地方住的久了,浑身不舒服,才想出来走走找人聊聊天说说话的,你要是给我张嘴就是客套话,小王真要生气了。” 沈月笙依旧说道:“草民不敢。” 柯木朗:“……”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真是块榆木疙瘩,不开窍儿!” 他明明是南疆人,却生生说出了非常地道的中原话,而且是说出了都城的口音。与他之前怪腔怪调带着家乡口音的喊话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看样子,今天这位南疆大王子当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了。 沈月笙心中暗暗警惕,看向柯木朗时,却是一脸的平淡,稀松平常。 “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大王子纡尊降贵,连日光临寒舍,有何贵干?” “沈大夫果真是个聪明人,通透。一点即通。”柯木朗眉开眼笑,大家赞赏。 “大王子有话就直说吧。不过,沈某不过是一介草民、江湖游医。想来帮不上大王子什么忙的。”沈月笙仍是一脸的平静。 柯木朗郑重其事地摇摇头,说道:“沈大夫此言差矣。沈大夫医术超群,号称能够起死回生,有当代神医之称,怎么会是一介江湖游医呢。您的医术,可是得到全天下认可的,您就不必谦虚了。” “大王子过奖了。您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柯木朗越是绕弯子说些恭维奉承的话,沈月笙越发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心中也越发没底。 这位南疆大王子瞧着就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商人无利不起早,他是不可能无端端来着药铺里等他好几日的。能让他如此坚持锲而不舍的,定不会是什么好事。而又是求到他这个无权无势的医者身上,只怕是…… “沈大夫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小王也就不藏着掖着的了。”柯木朗哈哈大笑,笑罢珍重地说道,“沈大夫,家母身患怪疾,求医问药无数,走遍南疆与周围各国,都未曾治好。小王千里迢迢来到西陵都城,除了寻找我那从小失散的可怜妹妹之外,最为重要的,便是为家母寻找一位能根治疾患的神医良医。” 沈月笙顿了顿,沉吟了半晌。 良久,他才说道:“大王子说的,是令堂南疆王后吧。鄙人只是一介江湖游医,连你们南疆国内的御医,还有周围各国的大夫都没有办法,沈某怎么会有办法呢?大王子太抬举沈某这么一个小小的大夫了。不过,大王子为王后求医问药无数,不知可曾向我西陵陛下禀明过此事,兴许宫中的太医能有办法呢?” 柯木朗摇摇头,说道:“沈大夫莫要谦虚了,您可是连贵妃都能治好的人,怎么会是小小大夫。那一次,贵妃所中之毒为天南星,您不费吹灰之力,就替贵妃解了毒,救了姜贵妃的性命。当时皇宫中有多少太医,都束手无策,唯独您在关键时刻力挽狂澜,这还不叫当世神医,又叫什么?” 他说话时,双目如炬地盯着沈月笙,脸上的笑容意味深长。 沈月笙登时愣住。 柯木朗……这位南疆大王子,竟然连雁回曾经中毒、而且中的毒是天南星,都知道。 那他之前的猜测,还有雁回之前的猜测,就都可以得到应证了。 果真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啊。 沈月笙暗暗握紧了手掌,又缓缓放开,脸上只有短暂的错愕之色,并未透露太多。 而他的表现,被柯木朗尽收眼底。 这位沈大夫当真是高人,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说起话来做起事情就是干脆利落地多,隐隐约约猜不透,这才有意思嘛。 “不过沈大夫也不用担心,小王只是邀请您去,若是您不肯、不愿意去,小王也不能强人所难。毕竟,眼下已是腊月,你们汉人的新年也快要到了。小王知道,你们最是在意过年的团圆了,定不会强人所难。”柯木朗郑重其事地说道。 沈月笙也未曾多想,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嗯,是年关将近了。” 自从当初父亲死后,绝命门散尽,他一个人背着药箱浪迹天涯,已经有许多年不曾过过年了。 去年好不容易有雁回与月痕陪着过了个年,那种有人陪伴、有家可归的感觉,令他回味无穷。 “那沈大夫的意思是,过了年便要随小王去南疆走一趟么?小王觉得也是,好不容易请得到沈大夫,自然是不会要求沈大夫抛弃家人朋友,在年关将近的时候远走南疆的。我母后的病虽然严重,但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致命,我们等得起。” “什么?”沈月笙一时没反应过来,呆滞。 “大王子,您可不能自说自话的,我哥没答应要去你们南疆。”沈月痕马上就在后面替他哥发声。 这都是什么流氓对话,不带这样自说自话自问自答的。别人都没说答应呢,他自己就在那抬锅下米准备生火做饭了,八字还没一撇呢。 柯木朗闻言诧异地瞪了瞪眼睛,一脸难以置信地道:“听沈大夫方才的意思,不就是年关将近,不宜远行,过了年便要陪小王去南疆为我母后看病的么?” 话音落,他带来的几个侍卫也纷纷用他们带着浓烈家乡口音的汉话说:“就是,就是,我们都听见了的。” “你们都听见什么了就都听见了,别仗着人多欺负人啊。”沈月痕双手往腰上一插,这架势与市井上骂街的泼妇,也是分毫不差。 “大王子,我也在场呢,您可别欺负我哥老实就欺负他。别说去南疆的路千里迢迢,我舍不得我哥一个人去那么远没人照顾,就是我哥自己也不会愿意去的。我们雁容姐还在宫里头呢,雁容姐娇贵的很,太医看病都行不通,只有我哥能给她把脉问诊。万一我们雁容姐有个头疼脑热的,谁给她瞧病问诊。” 月痕粗鲁地抹了一把鼻子,又接着说道:“大王子,我沈月痕敬您是我西陵的贵客,以礼相待,但也请您有个大王子该有的样子,咱们礼尚往来的好。我哥进宫好几日了,他需要休息,我们家药铺今天不开门做生意,您若是要看病问诊抓药,也请改日再来,今天——恕不招待!” 沈月痕说完,指着门口的方向,气势汹汹。 “既然沈大夫需要休息,那小王也就不多打扰了。去南疆为我母后看病之事,还有请沈大夫再考虑考虑,告辞。”柯木朗自知无趣,客套寒暄了一番,便摸摸鼻子走了。 但沈月笙目送柯木朗一行走了,心中也并没有因此而轻松下来。 倒是月痕这次“干了大事”,兴高采烈地在旁边求表扬,“哥,我今个儿干的不错吧。是不是很厉害?有没有让你刮目相看?” 沈月笙侧目看他,笑道,“嗯,平日里调皮捣蛋净会添乱的月痕,也有长大的一天。” “哥,我这可听出来了,你不是在夸我。”月痕气得直哼哼。 沈月笙笑而不语,心中越发担忧。 不多时,沈家药铺里的消息便传进了宫。 司徒耀收到宫外传信,便第一时间给了姜雁容看。 她看完,沉吟了良久,说道,“我忽然有种感觉,当日皇后娘娘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与那位南疆大王子脱不了干系。” “嗯。”司徒耀点点头,表示赞同。 虽然并没有什么证据,但这位南疆大王子打着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的旗号,在西陵皇都逗留多时不肯走,不免让人对其久留在此的目的生出揣测。 第64章 他乐意之至 而且近日也多有消息指出,柯木朗久留西陵皇都,原因与如今南疆尚未完全平息的内乱有关。 他若是有心做什么,又打着邀请沈月笙为南疆王后治病的幌子、很难想象他接下来还会做什么。 姜雁容顿了顿,又说道,“我只怕,这位大王子邀请月笙哥去南疆给他的母后看病是假,另有所图是真。而一次邀请不成,他也定不会就此罢休的。往后,说不定还有更多的麻烦。” 司徒耀赞同的点点头说道,“嗯。我会让人多多照看沈家药铺,不让柯木朗有机可趁的。” “嗯。那位南疆的大王子的心机城府绝非一般。”姜雁容闻言初时也觉得颇有道理,便点了点头。但动作忽然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诧异地望着司徒耀,说道:“陛下一直都让人监视着沈家药铺的一举一动么?从前就是?” 司徒耀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一下怔住。好一会儿,他才说道:“……也、也不是监视,只是担心有人会对……会居心叵测,所以还是叫人盯着,才放心一些。” “……哦。”姜雁容目不转睛地盯他许久,后来才淡淡说道。她垂下眼眸,也瞧不出她是在想什么。 “你若是不喜欢,那我……” “不用了,陛下不是说,是因为担心有人对月笙哥他们居心叵测才派人盯着的么,那就有劳陛下操心了。” 姜雁容都没等司徒耀把话说完,便摇摇头,微笑着说道。 司徒耀见她都这么说了,只好应了声好,连着说:“不操心,不操心。” 事关于她,都是他心甘情愿的,怎么能说是操心呢。 他乐意之至。 姜雁容笑而不语。 过了两日,沈月笙又进宫一趟,是专门来为姜雁容把脉看诊来了。 姜雁容考虑着,说不定他们聊着聊着会聊到些不方便让晴雨妙玉她们听去的话题,便索性屏退左右,只让她们在门口守着,不让入内。 一番诊治过后,沈月笙亲眼看着姜雁容把药给喝了,这才说道:“这帖药吃完你就不必再吃了。这段时间你在宫中不间断的调理,如今你的身子已经大好,想来用不了一年半载的,便能如常人一般。” 姜雁容的眼睛顿时一亮,“那就是不需要再吃那些补药了?” “那不是,只是这次的药不必吃。滋补调理的药,还是要吃的。”沈月笙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是吧……还是要吃药! 姜雁容刚刚攒的满满的希望一扫而光,整个人都颓废了。 “不过可以放缓两日。若是你都吃怕了的话。”沈月笙见不得她一脸失落手搓的模样,马上又补充道。 姜雁容无精打采地哼哼了一声,说道:“我早就吃怕了。” 沈月笙:“……” “……吃怕了也还得继续调理身子啊,这可不能停。”沈月笙硬着头皮说道。 要命啊。她这破烂不堪的身子。 姜雁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就不愿意起来了。 沈月笙见她如此,也不好劝了,默默收拾着药箱。过了一会儿,欲言又止地说道:“雁容……这宫里的事情,是不是很多很棘手?” “宫里的事?”姜雁容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明所以地说道,“后宫里就是一个大一点的后宅,事务就是杂了点、多了点,倒也还好。要说棘手,也谈不上。但的确挺劳心费神的,虽然都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但你也知道,有人的地方便有纷争,稍微处理不好,便会生出不必要的麻烦。” 这样啊。 沈月笙感慨万分地道,“……当初若非那位南疆大王子坚持要带我、带你入宫,只怕你也不会就那么稀里糊涂跟着一道进宫,就不会被陛下瞧见,更不会像如今这般成了陛下的贵妃,陷入这后宫三千佳丽争宠、诸事繁杂的漩涡之中,不可自拔。你身子本就不好,还要操心这些事,我真的担心……千万不要太累着自己了。” “月笙哥,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担心的根本不是我打理后宫这些事务,费心费神,而是担心我在宫中久居,便忘了初心,也成为后宫众多女人之一,靠着争宠出风头度日。”姜雁容摇摇头,不以为意的笑道。 “人这一辈子很长,无论男女,断不能单单只为了一个什么人而活。女子更该有自己的打算,和未来。为了混口吃的而谄媚奉承,耍尽心机用尽手段,你死我活,太不值当了。我不会这么做的。”姜雁容笃定地说道。 沈月笙顿时面露尴尬,赶忙解释道,“雁容,我……我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你不要误会。我相信你的。” “我知道。”姜雁容淡淡笑道,“我与月笙哥认识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心思为人。你亦如此,我怎么会信不过你呢。” 沈月笙心中发虚,只能点点头附和。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承认,在那一刻,他的动了私心的。 “对了,月笙哥。我还有一件事想麻烦你。” “……怎、怎么了?” 姜雁容忽然唤道,沈月笙愣愣看过来。 却见,姜雁容摘下脸上的面纱,露出左脸上那道有些狰狞的伤疤,指着问沈月笙道,“月笙哥,像这样的疤痕,你可有什么办法去掉?” 沈月笙的心头猛地一跳,紧张地说道,“……你,你怎么会突然想把这个疤痕去掉?” “是有一些特别的原因。从前我觉得这道疤留着,是对过去的一些怀念。但不知道,以月笙哥的医术,若想一试,有多大的把握能成功去掉?” 沈月笙犹豫了一下,说道:“……这道疤痕比较大、比较深,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说能去掉。但若是你希望能让自己好看一点,我也是有办法让疤痕淡下去,让它看起来没这么吓人的。……不不不,我不是说你如今的模样吓人,我,我是……” “不要紧的,月笙哥。你别紧张。”姜雁容被他忽然手足无措的模样给逗笑了。 沈月笙却因为慌了神,连手脚该往哪儿摆都不知道了。 “……我、药铺里还有些事情要忙,我……我就先回去了。”沈月笙本能地想逃,利落背起药箱就往外走,只匆匆忙忙留下一句话就慌里慌张地夺门而出了。 妙玉送了点心过来,正好与匆匆落荒而逃的沈月笙擦身而过,也将他那有些狼狈的模样都给看了个一清二楚。 “娘娘,沈大夫怎么了?怎么好似后面有大狼狗追着他跑似的?”妙玉进来便一脸茫然地问贵妃娘娘道。 “本宫也不晓得。大抵是药铺里有姑娘等着他回去吧。”姜雁容好以暇整地整理好她的面纱,半开玩笑道。 月笙哥今个儿的确有些神神叨叨的,也不知是怎么看。兴许,真如月痕说的,他就是年纪大了,该找个人成家了吧。 “什么?沈大夫已经有喜欢的姑娘了?!”妙玉却将她的话当了真,当场就瞪大了眼珠子。 姜雁容眨了眨眼,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 接管后宫这些琐事之后,姜雁容经过一段时间的整理总结,的确也越发熟练,熟能生巧了。 但随着年关将近,宫中的事情也越发多了起来,为了更有效率地及时解决日常事务,姜雁容特意在雁回宫里辟出了一间书房。 她就是担心自己个儿整日赖在房间里,抱着被子坐着坐着就想躺下。辟出了一间书房之后,所有宫务都在书房里解决,弄完便回房歇息,效率反而要高出来许多。 而,姜雁容在雁回宫里辟出了这间书房之后,陛下也多了一个爱好,那就是将他的朝政大事也搬到雁回宫中这间小小的书房中来。 姜雁容十分想不通,陛下放着偌大的御书房不要、放着气派的长生殿不住,偏要每日来与她抢占这小小的书房办公,晚上就睡那么一小角的床,也心满意足的。如今的皇帝,都是这般容易得到满足的么? 姜雁容暗暗感慨,私底下也偷偷向王德打听陛下从前的事情。 但是王德一听她说是要打听从前陛下与大将军的事情,立马就三缄其口,多一句都不肯说,只推脱说自己是陛下回京之后才在陛下身边伺候的,大将军与陛下常年在边关,他也不很了解。 姜雁容盯着他看了许久,王德都被她盯得心虚了,也死活不肯松口。姜雁容这才作罢,放过他。 可王德当真是不知道么?她可不信。 这老狐狸,跟着陛下多年,性子也如他一般谨慎小心。他只是不敢轻易对她说关于陛下过去的事情罢了。 …… 王德出了书房,也是半晌才缓过神来。 贵妃娘娘这眼神……与当年的大将军楚兰舟,当真是如出一辙的吓人。被盯着看久了,他这大冷的天儿都给盯出了一身冷汗啊。 可要说陛下与大将军的事情……他的的确确是不敢轻易说的。那可都是陛下最忌讳的事情,自打大将军逝世之后,这宫里的人都是三缄其口,谁都不敢提。他这个在陛下身边近身伺候的人,更是如此。 只是,也不晓得陛下需要多久,才能从大将军逝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若是照如今陛下宠爱贵妃娘娘的势头这般下去,兴许,也是好的。 王德望着难得放晴的天,不禁长松了一口气。 “这人啊,还是要慢慢放下过去,展望未来才好。” 第65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姜雁容白日里才追着王德问陛下与大将军过去的事,而且还没问出结果,天还没黑呢,这话就传进陛下的耳朵里了,回来雁回宫陪贵妃用晚膳时,顺口就提了一嘴。 “听说你今个儿向王德打听了朕的事?” “……嗯。”姜雁容抓着银箸的手一顿,点点头。 “其实也不算是打听,就只是王公公送那件新斗篷过来,臣妾瞧见了他,顺口就问了一句。”姜雁容表情镇定地说道。 她表面上瞧着就跟没事人似的,可天知道她这会儿心里头有多虚。 这陛下是手眼通天吧?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似的? 就连屏风外伺候着的众人,都暗自替贵妃娘娘捏了把汗。 私底下打听陛下的事情,这在宫中可大可小,若往严重了说,犯忌也是称得上的。 没成想,司徒耀却微微一笑,说道,“你若是想知道什么,直接来问朕就是了。你去问王德,他哪儿敢同你说什么,回头再将他给吓坏了,朕的手底下就少了一个能办事跑腿的得力的人了。” 他轻描淡写,话中却透出一股郑重之意,像是在强调说,往后有什么事情直接来问他,不必绕过他这个正主、通过别人来了解他。 话中还有那么两分欣慰窃喜,唯独就是听不出半分的怒意。 姜雁容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应道:“嗯。” 这陛下也是真怪,素日里总说皇后这个不许那个不行,可到了她这儿,便百无禁忌了。 有时候她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就是那个唯一令得陛下愧疚的、如今已经不在人世的大将军楚兰舟的转世。 不过,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转了一圈,便被她给赶出了脑海。 怎么可能呢? 那位大将军若是还在世,年纪应与她相当才是。 这天晚上,用过晚膳之后,陛下便专程挪开了公事,抱着两本书,早早就进了贵妃娘娘的寝宫,专心致志地与她讲起了他的过去。 首先,就是讲讲他过去最常看《孙子兵法》,还有《资治通鉴》。 姜雁容原本是昏昏欲睡的,可司徒耀一讲起兵法,她顿时来了精神,若非天气太冷,她都能撸起袖子比划几下了。 夜深人静,雁回宫中仍灯火通明。 床上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一个站着,一个坐着,屋里偶尔还有炭火燃烧后火苗跳跃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响声。 “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司徒耀正讲到了精彩处,回身看来,却看见姜雁容不知何时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她到底还是精气神不济啊。 司徒耀合上书,轻手轻脚地将姜雁容给抱了起来,她似乎睡得很沉,竟然这样都没被惊醒,沾了枕头,才不满地伸开手脚,然后一翻身,便面对着墙壁,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了。 即使是在睡梦中,她都这般自我保护,可想而知,她的内心对旁人是有多戒备。 “放心吧,我在呢。不会有事的。”司徒耀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嗯。”睡梦中的姜雁容似乎能听见,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便继续睡去了。 姜雁容迷迷糊糊地又开始做梦。 梦里面,她又是一个征战四方的大将军,永远一身铠甲,领着士兵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英姿勃发。可后来,她不知怎地就和一个男人爱得缠绵悱恻死去活来。 梦境里的情景一直迅速变化,从边境到皇宫,将军再没有武功,变成了最普通的女人,怀孕,落胎,好不凄凉。 然后就是诀别。 一晃眼,她站在一片白雪皑皑的荒原之中,四周都是白茫茫的,一个人都没有。 可她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她好像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她……她是贵妃,对,她如今是贵妃。她是贵妃,姜雁容。 她怎么像是在做梦呢,可又好像没有做梦。 又仿佛,一直都活在梦中,未曾醒来。 究竟哪里才是梦、哪里才是真呢? …… 姜雁容究竟在一堆的混沌之中,猛然惊醒。 梦里的混乱的一切,好像没有在她脑海中留下太多印记,可偏偏撕心裂肺的感觉,她似乎能记起来。 胸口不知为何也闷闷地,像是要透不过气来了。 姜雁容坐起来缓了一会儿,才觉着好些了。此时外头天色已经大亮,日头很高。 没一会儿,晴雨便送了热水进来,见幔帐中的贵妃娘娘坐起身,便恭恭敬敬地禀报道:“娘娘,今日初三,各宫嫔妃依礼前来请安,您看您是……要见呢,还是打发她们回去就是了?” “往常皇后娘娘主事时,是如何做的?”姜雁容反问道。 晴雨顿了顿,回话道:“往常皇后娘娘主事时,各宫嫔妃每日晨昏定省,都要前去栖凤宫向皇后娘娘请安,每月初三各宫谒见的这个日子,更是格外重视。尤其是一些重要的事项,都会特意放在初三这一日安排。” 姜雁容沉吟片刻,说道:“那就伺候本宫洗漱用膳,让各宫的嫔妃们都过来吧。” “是,娘娘。” 晴雨领命去将各宫嫔妃都请进来,但姜雁容还是要一番梳洗打扮,又简单用过了早膳,这才出去见客。 为了这后宫主事者的气派,她可是特意换上了正装。宝蓝色的锦缎绣莲花短袄,搭的是一条正红色的蟾宫折桂织金下裙,里头穿了几层中衣夹袄且不说,外头还加了一件白雪红梅绣花狐毛领斗篷,配上那双褐色的短靴,十分亮眼。 就连头饰,她今个儿都吩咐妙玉要格外用心,头上用的是凤尾钗,玉步摇,流苏随着步伐摆动,端庄大气之中,落落大方,温柔优雅,美丽万方。 气势有了,大气有了,温柔也有了。 虽然贵妃娘娘还是那一树梨花,温软嫩白,却似乎多了一股傲雪凌霜的气势。 姜雁容出门前揽镜自照,都自觉十分满意。 她脸上若是没有那道疤,说不定会更好。 不过也是托了她脸上有疤不便见人才戴面纱的福,这般反倒是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神秘感陡增。 “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禧千寿,福泰康宁。”各宫嫔妃跪了一地,恭恭敬敬。 这回倒是没人敢议论贵妃娘娘姗姗来迟了。 姜雁容优雅落座,这才摆摆手说道:“都平身吧。” “谢贵妃。” 各宫嫔妃起了身边各自落座,但大家都互相交换了眼神,也不知是在交流什么暗语。 姜雁容将她们“眉来眼去”的模样尽收眼底,脸上不动声色道,“本宫听闻,宫中有每月初三议事的传统,如今本宫暂代皇后娘娘打理六宫诸事,诸位就有什么说什么吧。” “贵妃娘娘此话当真?”梁昭仪第一个开口。 姜雁容闻声朝她看去,一时也想不起来她是谁,只觉得十分眼熟,便转头看了晴雨一眼。 “娘娘,是梁昭仪。”晴雨低声提示道。 姜雁容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梁昭仪。”上一次她在这宫里召见后宫众嫔妃时,似乎就有这位梁昭仪出了一次风头。而且那次她还故意穿得寡淡素净,偏要在众人之中显得与众不同。想来,她是不怕栖凤宫里的那位皇后娘娘的。 这般想着,姜雁容径自又问晴雨道,“梁昭仪闺名叫什么?” “回贵妃娘娘,妾身闺名漪梦。涟漪生华梦,的漪梦。”梁昭仪说道。 姜雁容点点头,像是听进去了,徐徐说道:“名字倒是好名字,这脑子却是不太灵光。每月初三既然是议事,自然是有话说话,畅所欲言,这有什么可说的。难不成,你这个昭仪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么?” “……”梁昭仪登时无话可说。 “……”晴雨妙玉面面相觑。 她们也想不到,贵妃娘娘竟会拿这位梁昭仪第一个开刀。 梁昭仪自觉没趣,也就退下了,坐着吃她的点心,也就不再吭声。 而其他人见此,反而开始了畅所欲言。 惠夫人说她的月银太少,别说打赏下人,连胭脂水粉都不够用,有时候就连自己个儿想吃点什么好吃的,都得想方设法的弄。 梁昭仪便不服了,说她这个位份,月银岂不是显得更少,要不,她怎么能连几件像样的首饰都没有。 那边,唐婕妤说她的寝宫漏风了,这种天气冷得很。 丽美人听了也不肯了,又说她那处寝殿太小,连想加个炭炉都没地方搁。又说,惠夫人的月银还叫少,她这样的怎么活。 惠夫人也不高兴了,说:你的位份与我怎能相提并论? 然后便吵起来了。 全都是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但就是你一句我一句,说起来没完没了,而且众人分明是锦衣玉食,卖起惨来却互不相让,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肯让谁。 姜雁容听得头都疼了。 她仔细观察着,那位梁昭仪就纯粹是位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这边帮两句,那边怼两句,也不知她究竟是站哪边的。 不怪民间有句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岂止是一台戏啊,简直都要炸了。 第66章 独断专行,乖戾残暴 “娘娘,您……是不是要休息休息?”在一旁伺候的妙玉见贵妃娘娘频频揉着眉心,连忙压低嗓音询问道。 姜雁容嗯了一声,但又摇摇头,低声吩咐道:“去给本宫端一杯茶来。” “可是娘娘,您待会儿还有喝药,喝茶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不是喝了药才喝茶,无碍。” “……是。” 妙玉同晴雨交换了个眼神,便退下了。 好一会儿,妙玉去烹了茶送上来,屋子里的一众妃嫔仍在吵闹不休,茶水还烫,姜雁容浅浅抿了一口,便喝不下去。 底下惠夫人和丽美人仍在你一句我一句地彼此互不相让,说着说着嗓门儿就越发大了起来,而且也从最初的卖惨,变成了变相的控诉。 而控诉的,正是前些天贵妃娘娘才下达的,各宫月银减一分的指令。 她真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姜雁容搁下茶盏,落在桌上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惠夫人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宫中的月银从来都是定例的,如今贵妃娘娘说减俸就减俸,就连胭脂水粉的用度都削减了,长此以往,妾身们这日子还如何过得下去?” 丽美人被她这么一说,也开始了哭穷,贵妃娘娘,惠夫人说的是啊。您瞧瞧妾身,今年入冬就做了两三套新衣,这眼看着便要过年了,您不会要姐妹们就这么磕碜寒碜地过年吧?” “所以诸位的意思是,本宫委屈你们了?”姜雁容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贵妃娘娘,话可不敢这么说的。妾身……妾身不敢有这个意思。”惠夫人眼神闪烁着,不敢去看她的眼。 丽美人也心虚了一下,连忙低下头。 姜雁容把玩着茶盏,徐徐说道,“天下初定,如今陛下虽然坐拥江山,可天下因天灾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仍未能过上安稳平和的日子,仍有人吃不饱穿不暖,大冷天地挨饿受冻。你们身居后宫,什么都不需要做,便能住着辉煌宫殿,享着锦衣玉食,胭脂水粉,金银玉石,哪一样缺了你们?你们本应心存感激才是,怎么,反倒还抱怨起来了?” 惠夫人努了努嘴,便站起身来说道,“贵妃娘娘,话可不好这么说的吧。咱们在宫里头,也不是什么都不做呢。服侍照顾好陛下,就是妾身们的头等大事。他们生在寻常百姓家,挨饿受冻,这也是他们的命啊。咱们也没去偷,没去抢的,就说说月银少了,也不成么?从前皇后娘娘主事时,可不是这样的。各宫胭脂水粉都是任领,何时限制过咱们的用度?” “惠夫人,你说从前皇后娘娘在时,胭脂水粉都是任你们领是么?那你要不要考虑去栖凤宫,陪皇后娘娘一起思过三个月,说不定日后皇后娘娘从栖凤宫出来,重新主持大局时,还会给你记头功。”贵妃娘娘歪着脑袋看她,笑意盎然。 惠夫人背后陡然一冷,连忙跪下去,说道:“贵妃娘娘恕罪,妾身只是一时口快失言,绝无冒犯之意。” “失言是人之常情,可一而再地强调的事,就不能说是失言了吧。”姜雁容不以为然地笑道,说着,便吩咐晴雨道,“晴雨,惠夫人口无遮拦不敬贵妃,拉出去,杖十。还有,这个月的例钱再减一半,以示惩戒。” 此话一出,方才还有窃窃私语的正殿,瞬时鸦雀无声。 落针可闻。 众人你瞧我、我瞧你,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是在等着看,贵妃娘娘这个命令会否执行。 半晌都不说话的顾美人顾兮若,还与齐嫔互相对视了一眼,彼此都默不作声。 姜雁容的眉头皱了一下,双目从众多妃嫔中间扫过,沉了声吩咐道:“还不拖出去。难不成是要等本宫亲自动手么?” “贵妃娘娘恕罪,贵妃娘娘饶命!”惠夫人的脸色当场就吓白了,反应过来之后,整个人伏跪在地上,求饶连连。 她又瞧见在一旁的齐嫔,着急的求助道,“齐嫔,你倒是给贵妃娘娘求求情啊。你与本宫同住一处,你该是最清楚本宫为人的。” 齐嫔吓得连忙缩了缩,顾兮若也看了她一眼,齐嫔便是动都没动一下,更别说求情了。 而这一幕又一幕,都落尽了姜雁容眼中,分毫未落。 “晴雨?!” “是!”晴雨被自家主子沉声一喝,也不敢再怠慢,答着话便招呼了两名小太监入内,将惠夫人给推将出去。 不消一会儿,便听见外头传来板子声声到肉的回响,以及惠夫人歇斯底里的哀嚎。 “饶命……啊!贵妃娘娘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贵妃娘娘饶命啊……妾身该死,妾身不该胡言乱语啊……” 可贵妃娘娘姜雁容仍坐在高处,面无表情,双眸也未有半分波澜。 等外头打人的动静消停了,晴雨入内回禀说,杖十已经打完了。姜雁容这才掀了一下眼帘,吩咐道:“着人送惠夫人回去,即日起,惠夫人就好生在寝宫待着,反省自己,静思己过。没有本宫的允许,不准随意进出。其他人若没什么事也不要随意走动了。” “……是,贵妃娘娘。” 众人面面相觑,却是谁都没敢提出反驳。 就连顾兮若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幸好,幸好。 齐嫔却是紧张地捏紧了手,手绢儿都要给她扯破了。 姜雁容的目光从众嫔妃身上逐一扫过,她的目光若有所思,所到之处,叫人心中好不忐忑。 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说道,“惠夫人方才也说了,从前宫中嫔妃每月的月银丰厚,胭脂水粉认领,不过她也说了,那是从前皇后娘娘主事时的事了,如今后宫是本宫主事,自然是要照着本宫的规矩来。你们若是谁还怀念着皇后娘娘的胭脂水粉认领,也可自请搬去栖凤宫与皇后娘娘在一处,想必陛下也不会不答应的。” “妾身们不敢。”众宫妃起身跪拜,异口同声。 姜雁容嗯了一声,像是还算满意这个反应。接着又说道:“如今正值腊月隆冬,城中仍有许多流离失所的百姓无家可归,露宿街头挨饿受冻,本宫削减你们一成月银,对你们来说并无多大影响,但是对那些无家可归的可怜人来说,却是一顿饱餐,一件棉衣,和寸瓦遮头,你们若是觉得本宫减了这一成的月银,让你们的锦衣玉食受到了影响,那本宫不妨让你们也出宫试试,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滋味儿。唐婕妤不是寝殿漏风么,丽美人不是说寝殿太小,加个炭炉也没地儿搁么,要不你们跟城里头那些露宿的换换,那儿不漏风,地方也敞亮。” “……” …… 鸦雀无声。 唐婕妤与丽美人偷偷交换了个眼神,坐在那儿屏住呼吸动都没敢动一下。 就连最开始挑事的梁昭仪,也是一声不吭。 半晌,屋子里都没有丁点的声音。 …… 初三的一番议事,最终以全部人皆被贵妃娘娘吓回去而落下帷幕。 那个被杖则后送回去的惠夫人的一顿毒打,也仿佛是白挨了一般。 但有句俗话说的好,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众嫔妃前脚刚出雁回宫,后脚贵妃娘娘大发雷霆处置了惠夫人的事,就在宫里头传遍了。 众人都在议论说,贵妃独断专行,乖戾残暴。长久下去,谁受得了。 消息不知是由谁传出来的,一时间传得沸沸扬扬。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他们竟敢这般口无遮拦,在背后乱嚼舌根。我们家娘娘哪里独断专行,乖戾残暴了?分明是惠夫人目中无人无礼顶撞贵妃在先,她受罚也是罪有应得。这些人不明就里,凭什么就在那儿替她乱出头啊。” 消息传入雁回宫,妙玉气得直跺脚,在那又骂又跳。 姜雁容反倒一脸平静,挥了挥手,示意那来回禀的小太监下去。 然后反而倒过来安慰妙玉,说道,“任他谣言四起,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些话不过是一些心里不平衡的人,在找一个宣泄口罢了,不必同他们计较。你这般生气,回头气坏的是自己的身子。” “娘娘,他们在背后这么骂您,您怎么一点儿不生气啊?”妙玉一点儿都没有被安慰道,被自家贵妃这般安慰,她反而更生气了。 “谁说本宫被人在背后骂了不生气的?” “那您怎么还……” “可本宫也觉得他们骂的挺好的。独断专行,乖戾残暴,要不是他们说的,本宫还想不到这个词呢。新鲜。”姜雁容毫不在意。 说她独断专行乖戾残暴,那她不独断专行乖戾残暴一个,都对不起他们这般的“赞誉”了。 被冠上骂名不要紧,坐实了便好。 妙玉:“……” 晴雨:“……” “王德,传朕旨意,宫中上下一概人等不得妄自议论贵妃,否则,一律以宫规论处。” 低沉磁性的男性嗓音毫无预警从门口传来。 “陛下!” 屋里众人闻声惊诧回头,纷纷连忙跪下行礼。 第67章 你究竟在怕什么 “陛下。” 姜雁容抬眼便对上司徒耀俊美的怒容,也跟着站起身,走两步慢慢迎过去。 “陛下,事情没那么严重。还没到下这种严令的地步呢。” “不行。”司徒耀态度坚决。 “陛下……” “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这贵妃是朕封的,你这贵妃主持后宫事务也是朕的旨意,如今这些人竟敢在妄自非议,此事绝不能姑息。”司徒耀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噗……原来陛下您是在意您天子的颜面。好,臣妾明白了。” 姜雁容闻言愣了有那么一下,随即笑出了声。 司徒耀登时哭笑不得,“……” 他就是有气都被她这一逗给逗得烟消云散了。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司徒耀摆摆手,吩咐王德等人退下。 王德也是识趣,连忙答了声是,便招呼着晴雨妙玉她们通通退下了。 他临走前忍不住偷偷多看了他们家陛下一眼,然后欣慰的偷偷笑了。 陛下如今能在贵妃娘娘的面前如此放松,他心里头也替陛下高兴。 “今日的事情,你是如何打算的?” 等到脚步声远去,众人都走远了,司徒耀才坐下来,给自己斟了茶慢慢品着。 姜雁容往他面前一坐,摇摇头。 “这是何意?连朕都不能说么?” 姜雁容还是摇摇头,“不是不能说。” 司徒耀便皱了皱眉。 姜雁容见他似乎不悦,便尴尬地咳嗽了两声,说道,“其实今日之事也没什么玄妙的,无非就是臣妾一时心血来潮,想杀鸡儆猴,以儆效尤。” 司徒耀点点头。这一点他倒是能想到。贵妃主持后宫,找个人立威也是情理之中。 姜雁容又说道,“如今宫中上下传得沸沸扬扬,尽管说的话不太好听,但这个效果的确是臣妾想要的。他们知道畏惧,知道怕了。这就够了。” 司徒耀的手顿了顿,青筋隐隐暴起。 姜雁容忙说道:“不过陛下也别忙着生气,他们至多议论一日半日的,真知道怕了,自然会闭嘴,即使他们自个儿不闭嘴,臣妾也有法子叫他们老老实实闭嘴。” “嗯。” 司徒耀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姜雁容想了想,抬头望着司徒耀,突然跪下去,说道:“臣妾自作主张削减各宫的月银,未曾禀报过陛下,还往陛下恕罪。” “无妨。我早就说过了,后宫之事,你做主便是了。”司徒耀对此并不在意,并伸手将姜雁容扶了起来。 闻言,姜雁容迟疑了一下,又说道:“还有一件事,臣妾想禀报与陛下知。” “你说。” “从前在药铺时,便常见城中有些外地来的百姓,无家可归,露宿街头。前些时候月笙哥来看臣妾时无意中提起,城中那些百姓至今仍得不到安置,只能挤在破落的乞丐窝里,偶尔才有人施些粥、送些棉服,这天寒地冻的,他们仅靠这些,怕是过不了冬的。而且眼看着年关将近,若是一片繁华之中,有百姓冻死饿死,这也绝非陛下您这样的圣明天子所愿意见到的吧?” “那贵妃的意思呢?”司徒耀在她的话中听出了恭维的意思,顿时哭笑不得。 她会恭维他,也许便只有在这个时候了。平常她怎肯说一句半句这种软话。 姜雁容歪着脑袋,略作思考,说道:“臣妾削减了各宫嫔妃的一成月银,加上调用了府库账上的一些银两,命晴雨去购置了一批棉衣被服,还有一些材料,准备择个日子,给那些挨冻的百姓送过去。他们不是住的屋子也破败漏风么,准备的木材瓦片,也可以给他们修修屋子。” 司徒耀听完也觉得这主意不错,满意地点点头,“想法是好的,东西也准备了。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开口。” “陛下放心吧,臣妾先前便请月笙哥帮着去看了几遭,大体情况都有所了解了。”姜雁容见他这么说,心也就安了一半。 “月笙哥说,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虽然大多是南方逃难来的,但其中不乏优秀的工匠,臣妾已经着晴雨去准备了,待安顿好了他们,再看看城中哪些个作坊需要人的,届时再推荐过去。京城这么大,剩下的那些无法谋生的老幼妇孺,也有旁的法子可以安置。” “你是早就都想好了?”自打负责打理后宫事务以来,她便有所准备的事情,司徒耀大概是知道的,但亲口听她说出来,还是十分惊喜。 “从前只是有想法,如今这不是有陛下的支持,臣妾才能付诸行动么。这还要多谢陛下成全。” 司徒耀笑而不语。 她呀,从来都没让他失望过。 “这话认真说起来,倒是朕要谢谢你了。朕这个皇帝当的,连城中有百姓无家可归都管不了,还要劳烦贵妃娘娘操心安排,实在惭愧。”司徒耀正儿八经地说着,执起的青瓷白釉壶,便替姜雁容斟了杯茶。 姜雁容倒也不客气,满饮了一大口,才说道:“陛下这话可言重了,您是管天下大事的人,江山万里,诸事纷繁,难免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这些小事就让臣妾这种闲人来操心吧。” 这话听起来像是夸奖像是安慰,却分明是在说他粗心大意。好一个语出双关。 司徒耀的眉梢不禁微微上扬,连嘴角也稍稍扬起。 …… 彼时,宫中仍在议论姜贵妃的事,而齐嫔便在这个时候,悄悄来到了顾兮若处。 “今个儿在那雁回宫里你也是瞧见了的,那位贵妃娘娘出手果真狠辣,惠夫人的位份那般高,她都是说处置便处置了的,往后哪儿还有我们的好。”齐嫔越想心中越没底,焦急的来回踱着步。 顾兮若呷了口茶,慢条斯理地说道:“你究竟是在怕什么?姜贵妃处置的是惠夫人,又不是你。你不是还好端端地在这走来走去么?” “顾美人,你这话说的,我可就不爱听了。”齐嫔被她一说,火气就上来了,“今个儿要不是我机灵,我可就跟那惠夫人一起被拖出去了。你可别忘了,昨个儿咱们还在这屋子里商量的。惠夫人会有这个下场,那也是你害的。” 昨日要不是这顾兮若说的信誓旦旦,让惠夫人当那个出头鸟,她也不会落得这般惨的下场。 闻言,顾兮若的脸色一沉,重重把茶盏摔在了桌上,“齐嫔,你说话可仔细些。小心祸从口出。” 齐嫔吓了一跳。她再看顾兮若,她的脸色阴晴不定,齐嫔心中便也跟着忐忑起来。 “……顾美人,我也没什么恶意。可你也瞧见了,皇后娘娘被陛下禁足在栖凤宫闭门思过三个月,如今这后宫之主就是姜贵妃的天下。她今日能处置了惠夫人,明日就能处置了你我。咱们若是再不做点什么,只怕就剩下死路一条了。” “经过了今日,你还没瞧明白么?”顾兮若摇摇头,不赞同地说道,“惠夫人的位份远在你我之上,姜贵妃都是一句话说处置便处置了,换了是你我,你觉得,会只是杖责十杖又罚一点月银那般简单么?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此时什么都不做,就比做什么要强得多。” 昨日,那个沉不住气的惠夫人与这个脑子不灵光的齐嫔巴巴跑来找她,说姜贵妃一掌管了后宫便削减了一成的月银,长此以往还不知道要做什么,今日是初三,正好大家一起发难,让她知道知道厉害,可谁知,人家姜贵妃是硬茬子,这才有了今日一早在雁回宫的那一出。 起先顾兮若也是想劝下来的,可惠夫人昨个儿一开口便咄咄逼人,口口声声说她堂堂的夫人,怎么也不用怕那个初来乍到的姜贵妃。还说,她要自己去开这个头,怕顾兮若这个小小美人上去就是送死,还说以前皇后要不是皇后娘娘在,也没人会拿她这个顾美人当一回事。 惠夫人的话都说到那个份儿上了,顾兮若便也不劝了,顺水推舟,让她自个儿去撞墙去。 这回撞了南墙知道疼了吧,想回头,晚了。 至于眼前这个齐嫔,只要她老实听话,还是可以保一保的,毕竟她向来最“忠心”于皇后娘娘,将来真有个万一好歹,她留着齐嫔在手上,进可攻退可守,两厢得宜。 “你昨个儿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既然这般通透,昨个儿怎么不早说,等惠夫人出了这等事再说,岂不是马后炮?!”齐嫔忆起昨日的情景,生气地道。 顾兮若眨了眨眼,无辜地说道:“我昨个儿是怎么说的?你自己个儿好好想想,昨个儿在这,不都是惠夫人在说么?我也说了,如今皇后娘娘在栖凤宫里头出不来,姜贵妃虽然没有冯家那般的母家支援,可她有陛下的宠爱,最好不要轻易与她起冲突,你听了么?惠夫人又听了么?如今又来怪我昨日没拉着你们?我是欠你们了还是怎么着?” “……”齐嫔被她噎得无话可说。 半晌,齐嫔才又解释道:“……罢了,我就听你一回,什么都别做就什么都别做。” 顾兮若点点头,说道:“如今姜贵妃风头正盛,最好别去触她的霉头,否则,以你我的身份,只怕不是杖责一下那么简单了。” 顾兮若意有所指,齐嫔想起今早在雁回宫听的惠夫人的那个惨叫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第68章 你……你究竟是谁? 天公作美。 姜雁容午膳时在同司徒耀说起要出宫去送棉服的事,过午便出了太阳,天空的阴云散了大半。阳光照在人身上,温暖又舒服。 姜雁容见天气好,当下就让晴雨妙玉准备准备,派了人去禀知了陛下,主仆一行人备车便出宫了。 由于贵妃娘娘说,此行不宜暴露真实身份,她是以富商家眷的身份出行的,于是了就连随行的禁卫军也跟着乔装打扮了一番。 姜雁容出宫时也派人去通知了沈月笙,沈月笙闻讯便赶去同他们会合。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平常没少蒙沈大夫施医赠药,个个都认得他,见是他领着姜雁容一行人来,便十分放心。 而禁卫军也将带来的棉衣被服逐一按人头发放,这些离家千里挨饿受冻的百姓都喜出望外,甚至有老人家喜极而泣,跪下来对姜雁容哭着磕头连连谢救命之恩。 他们暂居的屋子也是早就废弃的旧房子,匆匆忙忙收拾了一番就住下了,门窗都是坏的,屋顶也漏风。姜雁容便说,可以提供木材瓦片那些东西,帮忙修缮屋子,难民更是高兴地千恩万谢,大家商量着,先暂时挤一挤,一间一间开始修。 第二日,木材那些东西便先运过来了一部分,姜雁容做主在难民里头挑了一个能管事的,让他领着大家修缮屋子,也让朱朱苏苏两姐妹这些天就每日过来帮忙,沈月笙也说得空便会过来看看,一切便都安排妥当了。 在宫外用了午膳,回到宫中已经是未时,陛下大半日没瞧见贵妃娘娘,十分担忧,听闻姜雁容一行人从正门回宫,便匆忙结束了议事,前来雁回宫。 姜雁容前脚刚到,才将斗篷递给晴雨,他后脚就进来了。 近日司徒耀国事繁忙,常常都是忙到入夜都不得休息,今日出宫前,姜雁容还听王德说,陛下今日只怕会更忙,可他偏偏这个时候就出现了。 姜雁容无奈地笑了笑,吩咐妙玉奉茶,便叫他们都下去了。 “陛下,您这一国之君更应该谨言慎行,您应该知道,这满朝文武一国上下有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您呢。”姜雁容将茶水推倒司徒耀的面前,一本正经地劝说道。 司徒耀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的确,皇帝更应该谨言慎行,以作为天下人的楷模榜样。不过,那都是朝上的事情,入了后宫,便是我自家的家事,与满朝文武天下人有何相干?” “陛下这话他不是违心之论。自古后宫也是朝堂的一部分,您这后宫里的三宫六院,不也是满朝文武的千金闺秀掌上明珠么。”姜雁容托着腮看着他笑。 司徒耀摇头失笑,无法反驳,索性他呷了口茶。 “言归正传,那个人,找着了。” 姜雁容闻言一顿。 “……您说的是,哪个人?” “那个可能知道当年姜家旧案的知情人。” “咣当”一下,茶盏摔在桌上,鹅黄色茶汤洒了一桌,也溅了姜雁容一身。 她似乎毫无感觉,猛地便站了起来。 “人呢?在哪儿?” 司徒耀生怕她冲动,忙按住了她,“人在,你先去换了衣裳,人跑不了。乖,去将这身衣裳换了。” 姜雁容捏紧了拳头,双目都憋红了,就这么盯着司徒耀。 得到他反复保证说人不会跑,这是不情不愿地将打湿的裙子换下来。 片刻后,姜雁容换好衣裳出来,王德便领着两名小太监,将一位低着头的中年男人给带了进来。 那人跪在地上便不动了,也不说话,脸上还蒙着黑布。 姜雁容看了司徒耀一眼,他才吩咐王德道,“将黑布拿下来。” 王德依吩咐照做,便带着其他人都下去了。 偌大的屋子里,便只余下司徒耀、姜雁容还有那名中年男人了。 那名中年男人虽然被王德取下了蒙眼睛的黑布,但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亮光,睁眼那会儿,正好对上姜雁容直勾勾盯着他瞧的眼神。 “你,是什么人?” “你们是什么人?” 姜雁容几乎与那人异口同声。 “你觉得朕会是何许人也?”司徒耀脸色微微一沉,说道。 “卑职叩见陛下!”那人脸色当场就变了,连忙就弯下腰磕了个头。 “嗯。” “陛下,这,卑职……不,草民只是一介山野草民,普普通通,什么坏事都没做,勤勤恳恳的做点小本生意,不知……” “你是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商人,想必你心中比朕清楚。那些废话就不必多说了,今日找你来,是为了旁的事。”司徒耀冷漠地说道,说着便指着他身边坐着的姜雁容,又说道:“这位是姜贵妃。” “传闻陛下新纳了一位姜贵妃,十分宠爱,几乎形影不离。难不成这就是……”传闻中的姜贵妃? 中年男人不敢置信地盯着姜雁容瞧,似乎不敢将她与传闻中宠冠六宫的红颜祸水对上号。 “连这些你都知道,如今你还说你只是一介草民,普普通通么?”司徒耀冷冷哼了哼。 那人识趣闭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这些,即便是平头百姓,也多少能听说一些的。天家之事,咱们老百姓可不得争先恐后地要打听一些,以作谈资。” 听他这话的意思,又像是在极力撇清自己的关系。 姜雁容的脸色沉了沉,司徒耀便没了与他打哈哈的兴致,冷冷说道:“你以为你过去做过些什么,朕会一无所知么?你以为你的人为什么会在这儿。事关重大,姜贵妃问你什么便答什么,否则,后、果、自、负。” 那人顿时噤若寒蝉,脸色都白了许多。 要不怎么说天子不怒自威呢,果真好气魄。 姜雁容与司徒耀交换了个眼神,深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问你,你叫何名字,当年在军中任的何职位?你是当年大将军姜牧恒的部下,可知当年所谓的大将军姜牧恒通敌叛国一案的隐情?” “……卑职名叫钱实,只、只是当年将军账下的一名卫兵。并、便不知道什么鹰嘴岭的隐情。”中年男人哆哆嗦嗦,似乎非常害怕,之前的坦然淡定全都烟消云散了。 但姜雁容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破绽,笑道,“果真是军中出来的,鹰嘴岭一役想必你也亲身经历了吧?跟随大将军的那几万名将士不是都牺牲了么?你又怎么活下来的?” “……不不,没有。贵妃娘娘明鉴,卑职只是一名小小的卫兵,当年因为一些特殊状况,并、并没有参与鹰嘴岭一役,后来队伍散了,卑职就回乡,娶妻生子做一点小生意……陛下,贵妃娘娘,草民说的话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虚言啊!” 那钱实说着说着便又重重磕了个头。他的双手还绑着,这一下磕得急了,用力过猛,“咣”地撞在地上那一下,声音十分响亮,好一会儿他都没反应过来。 “钱实?钱实?”姜雁容生怕他有个好歹,急得都站起来了,便要走过去。 “慢。”司徒耀拉住了她的手腕,制止了她上前的行动。 钱实这才慢慢地直起身,半眯着眼一副虚脱的模样,惨然笑道:“……陛下娘娘恕罪,草民这是磕头磕的急了,把自己给撞得脑袋发晕,没事,没事。没惊了驾吧?” “钱实,本宫就问你一句,你可知当年的监军陈大辉之事!”姜雁容也是急了,厉声问道。 钱实当下就愣住了。 他在那一瞬仿佛是听见了一个可怕的代名词,瞠目而视,面露恐惧,整个人都僵住了。 “……贵、贵妃娘娘说什么?陈……陈爵爷,这草、草民当……当然知、知道一点的。当年,陈……陈爵爷正是咱们军中的监军。” 好一会儿,钱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一度试图掩饰自己的惊慌失措,但还是被打结的舌头出卖了真实的内心。 他这分明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下就连司徒耀也按不住姜雁容了。 姜雁容几个快步上前便抓住了钱实的肩膀,沉声说道:“你还说你不知道内情,你分明就怕透了那个陈大辉!你告诉本宫,大将军当年所谓的通敌叛国鹰嘴岭一役,是不是根本就是人为捏造的?大将军姜牧恒分明是被人设计陷害,一心等着援兵到达好前后夹击敌军,没成想却等来了绝路。那是上万将士的性命啊,那是一位忠肝义胆的大将军至死都不敢相信的惨剧啊。他惨死自己人之手,还要被人扣上这千古骂名,你就没有半点怜悯之心?你也曾是大将军姜牧恒部下,你应该深知大将军的为人,姜家一门背负骂名,他们为国尽忠的下场如何,你身为知情人存活至今,难道心中就没有半分的愧疚么?难道你就不曾想过替大将军洗刷冤屈,让他泉下有知能够瞑目么?!” 姜雁容的质问字字血泪,如杜鹃啼血,也犹如一把把的刀子,扎在了钱实的心头。他打了个冷颤,整个人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望着姜雁容。 “你……你究竟是谁?!” 第69章 我永远都在 姜雁容微微一笑,眸中笑意却瞬间冷却,漠然说道,“我是谁?我还能是谁?我不正是当年被设计陷害的大将军姜牧恒之女、当年火场中唯一侥幸存活下来的姜府大小姐——姜、雁、容。” “雁容,不可。”司徒耀脸色大变,想阻止她说出口已经晚了。 “陛下,没关系了。”姜雁容满不在乎。 “你,你不可能的……”钱实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惊诧的跌坐在地上。 “姜家不是早就……早就已经没……” “你是想说,姜家早就家破人亡,没有人了是吧?”姜雁容皮笑肉不笑地道,“的确,姜家是早就家破人亡了,可有些人千算万算,还是算不到,竟然还有本宫这么一条漏网之鱼。” “……”钱实瞠目结舌,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姜雁容说完复又笑了,“钱实,你不是说,你当年不过是大将军姜牧恒帐下一名小小的卫兵么?既然因缘际会逃过了当年覆灭的一役,你的确是应该珍惜这条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小命,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好好与自己的家人去过好你的后半生。君子不夺人所爱,本宫虽不是君子,却也不能夺人之志,你既然一口咬定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今日就当是本宫这姜家遗孤,与你的叙旧。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话,姜雁容转向司徒耀,深深拜了下去,“多谢陛下费尽心力圆了臣妾多年的梦。虽然不能为父母家人昭雪,但臣妾尽力了,多谢陛下成全——” “嗯。”司徒耀盯着她看了良久,沉沉应道。 随后,司徒耀唤了王德入内,命他将钱实才哪儿带来的,便送回哪儿去。 钱实一度发怔,半晌都不言语。就在两名小太监解开了捆着他手的绳索,送他出门之时,他却忽然站住,猛地转回身来。 “贵妃娘娘所说,可当真?” “你是说,姜家女儿么?”姜雁容漠然对上钱实的眼睛。 钱实一脸严肃,郑重地点点头。 姜雁容说道:“血脉延续,怎么有假?” 钱实浑身一震,撂起下摆双膝跪了下去。 “卑职叩见贵妃娘娘——” …… 钱实请求摒退左右,要单独与姜雁容交谈。但陛下坚持说,摒退左右可以,他必须在场,钱实犹豫片刻,便答应了。 钱实自言是当年的幸存者,也是知情人。当年,周军来犯,先帝命大将军姜牧恒领兵出征。 周军谋划已久,这一站也旷日持久。大将军姜牧恒从七月出征,一路打到云州边境之后,便与大周军僵持不下,两军在云州对峙数月,直至入冬。那场仗一打就是半年。 生逢战乱之年,又天灾人祸不断,西陵国中人力物力消耗巨大,国库已无力支撑,举国上下都苦苦盼着大将军能大捷凯旋。所以,大将军姜牧恒便决定,在在云州边境的鹰嘴岭与周军一决胜负。 那一仗,大将军定下里应外合之计,由他亲率一万精兵先锋出击,与周军交战之后诈败,然后引周军入鹰嘴岭,请君入瓮,然后与埋伏于鹰嘴岭的几万兵马双头夹击,给周军来一个再瓮中捉鳖。 大将军姜牧恒对云州一带地形非常了解,他的这一战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这计策原本应该能带来大捷才是。 可是,那时候军中还有个朝中派来碍事的监军陈大辉。陈大辉是如今当朝左相权倾朝野的冯相的表妻舅,时任兵部尚书。那时候周军来犯,冯胜武身为兵部尚书却极力主和,后来由于先帝信任大将军姜牧恒而准了出兵的提议,冯胜武便将陈大辉塞入军中成为监军。 世人都说,大将军姜牧恒通敌叛国,姜家军叛军尽数在鹰嘴岭被剿灭,却不知,当时的大将军姜牧恒领着一万精兵到鹰嘴岭时,等着他的不是里应外合的我西陵大军,而是早就埋伏于此的周军元帅胡明朗以及他座下的十五万铁骑。…… 此事,由头至尾就是时任兵部尚书的冯胜武,以及监军陈大辉为了陷害大将军姜牧恒所设的毒计。 大将军血战不降,拼着最后的力气,命他们几名卫士护送副将周深带着他的印信和血书突围求援,以求他日为惨死的将士洗雪污名。 可有人早就算好了他们会有此一步,早早派了杀手在路上拦截,他们三名卫士与副将周深周将军在混乱中被冲散,他也昏迷不醒,等醒过来时,才知道天下已经对大将军之事有了定案,都说,大将军姜牧恒通敌叛国,都说,姜家人畏罪自尽,都葬身火海了。 他是被一对行医的父女救了,醒来时已经被他们带到很远的地方了。他受了很严重的伤,静养了半年才有所起色,等他伤好了一些,他到处打听寻找当时的副将周深,还有其他两名卫士赵荣、孙勇的下落,可人海茫茫,后来,再无音讯。 加上听闻姜家已经没有人了,他更是心如死灰,便想抛开过去重新开始,于是娶了大夫的女儿,后来开起了药铺,做了药材生意,慢慢攒到如今的家底,一家人也算过得不错。 可他万万没想到,就在半年前,忽然有些不同寻常的人出现在他的周围,好像有意无意地在打听着什么,形迹十分可疑,他便也谨慎起来,怕会是当年的什么人寻来了。 幸好他从未将过去的事情对家里人言明半句,就连当年救了他的老丈人和陪伴了他半生的妻子,也只知道他曾从军,其他的一概不知。他在捡回一条命,又决定过回普通人的生活时,便是打算永远不再提起旧事的。 这一晃就过去二十年啊。 可他万万没想到,如今他竟然还有上达天听、见到姜家遗孤的一日。 “陛下,娘娘,那些在卑职周围的人,难道便是……”你们所派出的么? 姜雁容闻言也看了司徒耀一眼,只见司徒耀摇摇头,说道:“并非朕的人。朕也是近两个月才找到关于你的线索的。已经过去了二十年,人海茫茫,岂是那么好找的。” 能找到钱实此人,都已经是非常大的惊喜了。 钱实顿时紧张起来,“难不成,还有别人知道这件事?” “会是当年与你一起保护副将周深周将军的另外两名卫士,赵荣、孙勇么?或者,周将军至今还活着?” “不,不可能的。周副将带着大将军的血书与印信,他与大将军情同手足,他若是还活着,这么多年过去,他怎么可能坐视大将军背负污名二十载而一声不吭。不会的。”钱实笃定地说道,从他话中不难听出对周副将与大将军姜牧恒情同手足的兄弟情的笃信。 姜雁容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若是这个钱实说的都是真话,那这半年来出现在他周围的人,很可能就是当年与他失散的周副将还有另外两名卫士其中一个。 钱实被带了下去,临走前,他还非常坚定地说道:“贵妃娘娘,若是卑职早一点知道姜家还有您这位后人在,无论如何都不会等到今日都不吭声的。” 姜雁容点点头,说道:“多谢。” 也许,她多谢的是,时至今日,他在听说她是姜家后人之后,还肯据实以告当年之事吧。 “这个钱实说的话,你认为可是真的?”众人退下之后,司徒耀郑重问姜雁容道。 姜雁容顿了一顿,摇摇头,“臣妾不敢说这个人说的就全是真的。但至少有八九分是真,他,应该还有所隐瞒吧。陛下以为呢?” “嗯。”司徒耀赞同地点点头。 姜雁容想了想,又说道,“若依他所言,当年的事情的确是由冯胜武、陈大辉等人而起,我父亲也写了血书并且将之与印信一起交给了副将周深,令他突围。是求援也好,是留待后来洗雪污名也罢,血书就够了,印信又是为何也一并留给他呢?难不成,周副将是要带着印信,才能让血书更有说服力?” 她说着说着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你,是想说什么?”司徒耀皱了皱眉,一时摸不清她是何意。 姜雁容冷冷一笑,漠然说道,“就当钱实说的都是真话好了。那他如今说,自打半年前便有形迹可疑的人出现在他周围。过了这么多年,大家都以为姜家人已经死光了,那么,会是谁还对他这么一个当年姜牧恒大将军手下的卫兵感兴趣,一直打听当年的事情呢?” 司徒耀沉吟着,并未说话。 姜雁容又自顾自说道,“会对当年的事情感兴趣的人,说不定就是当年的知情人,甚至是参与者。而且,那些人还在陛下之前,这就更说明,那些形迹可疑的人对当年的事情的了解程度,远比陛下您要深远。” 司徒耀也跟着猜测道,“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人怎么会突然对这件事感兴趣了呢,难不成,姜家还有其他的幸存者?” 姜雁容闻言,良久不语。 许久。 “我也希望,姜家还有其他人的还活着。”这样,她就不是一个人了。姜雁容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心中万分感慨。 “你不会是一个人。”司徒耀展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深情款款道。 “无论如何,我永远都在。”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你。 上穷碧落下黄泉,绝不再放开你的手。 第70章 线索中断 才一大早,姜雁容便从睡梦中惊醒。梦里,她看见了大雪纷飞中,尸骸遍地,血流成河,触目惊心。而父亲用他的长枪支撑着,至死也未曾弯腰。满地尸骸,他屹立不倒。 梦醒,她抱着被子坐起身,满心悲戚。 “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她稍稍一动,司徒耀便跟着惊醒过来。 姜雁容恍惚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吭声。 一早上,姜雁容前几日的好胃口又荡然无存,只吃了几口粥便吃不下了,吩咐晴雨妙玉说:“你们去准备一下,待会儿本宫要出宫一趟。” “娘娘,您要去哪儿呀?”晴雨本能问道。 姜雁容顿了顿,只说道:“去一个想去的地方。你们若是怕陛下责罚,便不必跟着了。” “那怎么能行呢娘娘,陛下可是吩咐过,无论如何都要贴身照顾,您若是出宫,身边更是不能离开人。”晴雨妙玉异口同声。 姜雁容闻言拧了拧眉头,十分困扰。 那个钱实自打前两天来见过她之后,便被陛下派人送出宫,带到一处秘密又安全的地方暂时照顾起来了。 根据钱实的说法,十二月初六,便是父亲真正的忌日了。 她出宫,是为了去姜家旧址祭奠,若是带着晴雨妙玉她们和禁卫军,岂不是等于暴露了自己的行藏,将自己是姜家后人的身份大白于天下。 原先她将身份透露给钱实,就已经十分冒险了。若是此时她暴露了身份,被冯相一党察觉,那不等她为父亲洗雪污名、为姜家满门昭雪,便先栽进去了。 原先她敢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钱实,正是她笃定了即便她说出来,只要陛下在,短时间内这个秘密也不会传出去,她才敢说的。可如今……不行,无论如何她都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父亲的冤屈,与姜家满门的冤魂,都儿戏不得。 可除此之后,还有什么法子能让她避开晴雨妙玉等人出宫呢? 姜雁容苦思冥想,不得其法。 午膳时,司徒耀便来了雁回宫。 席间,他见姜雁容始终都愁眉苦脸的,竟也不像往日一般开导开解她,而是径自用膳,就跟没事人一般。这情景令晴雨妙玉他们见了,都大为不解。 午膳完毕,司徒耀便神神秘秘的对姜雁容说道:“可有兴趣跟朕去个地方?” “……去,去哪儿呀?”姜雁容不明所以。 司徒耀神秘一笑,并未告知。然后便拉着姜雁容换了衣裳出宫。 今日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街上行人众多。从小窗口往外看去,都能瞧见街上络绎不绝的行人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姜雁容也不问陛下他葫芦里到底是卖的什么药,又安安静静坐回去,闭目养神。 马车七拐八拐,终于是到了。停的那一下,姜雁容跟着晃了一下,睁开眼便见陛下正冲着她笑。 “咱们到了,下车吧。” 到了?姜雁容将信将疑。 下车的那一瞬,她才明白“到了”是何意。 这里……不正是姜家的废墟。她心里头惦记着却不知道该如何瞒过众人前来祭奠亡父的地方。 “陛下?!”姜雁容诧异地望着司徒耀。 司徒耀微笑着点点头,“你的事便是我的事。王德,把东西给贵妃娘娘。” “是。” 王德依照吩咐,将早就准备好的祭品香烛值钱递给了姜雁容。姜雁容双手接过,但仍不敢置信地看了司徒耀一眼。 “去吧。”司徒耀笑道。 姜雁容喜出望外,得了他的允诺,便提着那食盒与值钱小跑着奔向废墟而去。 香烛纸钱,祭品等逐一摆好。 姜雁容跪下来,郑重地磕了四个头。 “爹,娘,女儿回来看你们了。爹,您无论身在何处,最终都是会回家的,对吧?女儿已经找到一些线索了,说不定很快就能替您洗刷多年的污名,还您一个清白。您为国尽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断不能在身后都蒙此不白之冤,所以,女儿所做的事情,您可以明白的吧?” 呼呼风声也许就是回应。 姜雁容跪着说了许多的话,许多她一直以来想说但不敢说也说不出来的话。 她说,她不但要为父亲洗刷污名、为姜家满门昭雪沉冤,还要让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她反反复复地说着,说了许久,又小声地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她好像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的人了。她明明知道她不应该喜欢这个人的,可他在,她就好安心。 她也问风,问云,问爹娘,可回答她的,还是只有呼呼风声。 姜雁容跪了许久,最后又磕了三个头,这才收拾了东西起身离开。 不远处,马车正等着她,陛下就站在车旁,冲她挥手示意,轻声唤她:“雁容。” 心底最深处高高筑起的围墙,仿佛瞬间崩塌。 …… 又过了两三日,午后,司徒耀正陪着姜雁容午睡,她在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有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便醒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巧听见王德低声对陛下说:“那个叫钱实的,逃了。” 逃……逃了? “他逃到哪儿去了?”姜雁容猛地坐起来。 司徒耀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吩咐王德道,“你先下去吧。” 王德答了声是,便下去了。但临走前多看了姜雁容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司徒耀走回床前,对姜雁容说道,“那个钱实你亲眼见过了。他说的话真假参半,后来我便让人严密监视,想看看他接下来还有什么举动。没想到他还是逃了。” “能找到么?”姜雁容着急地问。 司徒耀顿了顿,没吭声。姜雁容便知道,怕是没希望了。 “我已经让他们去钱实的家中探查了,说不定能有所收获。”司徒耀最怕瞧见她这失魂落魄的神情,马上补充说道。 姜雁容嗯了一声,但她也深知,钱实此人本来就是个谜团,他这些年又苦心经营,如今他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消失,他若是有心藏匿起来,想再找到他,无异于大海捞针。 后来,前去钱实家中探查的人来报,说是钱家人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尽数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家中下人,都不知主子们去往何处,毫无音讯。 线索到这儿,也就算是断了。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了无音讯。 一晃眼,便到了年底。 城中流离失所的百姓在贵妃娘娘这个匿名富商夫人的帮助下,日子渐渐安稳了起来,各自去做工的做工,打杂的打杂,都算是谋了一份生路,就连老幼妇孺都有了出路。 城中自有大户人家需要帮手,找个婆子找个丫鬟的找个帮厨的,比比皆是。他们这些逃难来的人都十分勤快,也非常珍惜这份养活自己的活计,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可眼看着大年三十节节逼近了,好不容易消停了的后宫又再度起波澜。 这日,冯相的夫人一早便递了名帖入宫求见贵妃,姜雁容也没有理由不见,便索性见了。但这位冯夫人郭氏要的,却不简单。她带了礼进宫的,先是说了许多的好话,说着说着,便说许久未曾见过她的女儿,恳请贵妃娘娘开恩,让她前去栖凤宫探望皇后。 许多双眼睛都看着呢,郭氏说得声情并茂,一个母亲想念女儿,的确是没有理由不让见的。尤其是她是冯相的夫人,尤其是如今年关将近。姜雁容也就准了。 可这头她刚准了郭氏去栖凤宫探望皇后,让晴雨领着去,后脚宫里头便传出了风言风语,说马上大年三十儿了,新年要到了,哪怕是贵妃娘娘主持后宫,过年时祭天祭祖也是要让皇后娘娘来主持的,要不,冯夫人怎么能说去了栖凤宫便去了栖凤宫呢?贵妃娘娘肯定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所以才不敢拦着冯夫人的。 还有人说,贵妃就是贵妃,哪怕是有陛下宠着,也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后娘娘才是正妻呢。祭天祭祖的事儿,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姜贵妃来主持。 传着传着,也就越说越过分,越说越难听了。众人听风就是雨,纷纷编排起贵妃娘娘的不是了。 可这话传着传着,自然就传回了雁回宫里。 妙玉听了这番话,气得又去一顿跳脚,只差要骂街了。这回连朱朱苏苏那两姐妹都跟着一起跳脚骂人,场面甚是热闹。 “这些人是不是日子都过的太舒服了?在背后这么乱嚼舌根,就不怕陛下将他们一个个都拉出去拔了舌头?!简直岂有此理。”妙玉十分不爽,骂了半晌也不带重样的。 姜雁容懒洋洋坐着,呷了口茶,只想说一句:有够精彩。 她这宫里头的四个丫头,真是一个赛一个的厉害,有晴雨这落落大方会办事的,有朱朱苏苏能跑腿的,还有妙玉这个会吵架的,她自打入了宫,还真是省心不少,也学了不少。 “娘娘,您瞧您,怎么又是这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了?他们在背后这么骂您,您怎么就一点都不生气。”妙玉骂的起劲时,扭头便瞧见了自家娘娘那淡然无争的坐姿,真是又气又急。 姜雁容闻言连忙坐直了身子,郑重其事道:“本宫何时不生气了,本宫才不是那般不要脸皮的人。可他们说都说了,难不成咱们真要去将他们一个一个抓来,把他们舌头都给拔了不成?” 妙玉:“……”怎么好好的话,到了贵妃娘娘的嘴里边儿走一趟,就全然不是那个滋味儿了呢? 姜雁容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气定神闲地笑道:“你们也不必着急。这祭天祭祖的事情由谁人来主持,可不是那帮光会嚼舌根子的人议论议论,便能决定的。” 第71章 陛下,您是生的哪门子气啊? 说到底,要不要让冯佳雪出来,不过是陛下的一句话。他若是不愿意,不松口,就是冯相来了,也不能拿刀子架在他这当今皇帝的脖子上,逼着他放皇后出来主持吧。 只不过,郭氏入宫这一趟,波折铁定少不了。还不知道她借着去栖凤宫一游,又要玩什么花样呢。 “晴雨,这两日盯紧了栖凤宫,还有顾兮若那边,若有任何异动,随时报来。” 晴雨顿了顿,似乎是愣了一下。但察觉姜雁容还在盯着她看之后,连忙说是。 “怎么?你是觉得这不像是从本宫口中说出来的话?” “……不,不敢。” 姜雁容笑了笑,说道:“陛下思虑周全,运筹帷幄,定不会让自己一直处于被动而无所作为。不是么?” 晴雨与妙玉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 …… 彼时,储秀宫中。 采莲从外头进来,双手背在身后,往那儿一站,便是一副高高在上来传话的模样。 “美人,夫人有吩咐。” “夫人又说什么了?”顾兮若端着茶盏的手一顿,抬眸扫了她一眼。 郭氏入宫之时,便悄悄命人捎了消息过来,采莲作为内应又负责监督她的人,自然能从宫中其他耳目的手中,得到消息。顾兮若也就不觉得意外了。 “夫人说,眼下年关将近,正是皇后娘娘出来主持大局的好时机,美人您务必全力配合,保证皇后娘娘能绝地反击。” “好啊,那你就回复夫人,就说,兮若一定尽力而为。”顾兮若又是一顿,笑得意味深长。 采莲忍不住皱了皱眉。她总觉得,虽然她日夜都与这个女人在一起,但却越发猜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想法了。 顾兮若压根儿就不是会老老实实听话的人,可她身后还有顾家要仰赖于冯家,按理说她也不敢造次才是。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让人不敢相信呢? “夫人还有什么话要交待么?”顾兮若见采莲欲言又止地,便又看了她一眼。 采莲忙不迭摇头。 顾兮若嗯了一声,便径自进了里屋。 郭氏还真是打的一手如意算盘。她想借着年底宫里头办这团圆宴,还有祭天祭祖的机会,想让冯佳雪顺理成章地出来。可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冯佳雪惹了那般满城风雨,在自己的寝宫里待上一个月便了事,郭氏愿意、冯佳雪愿意,她还不乐意呢? 当初她可是费尽心思才让冯佳雪怒火中烧恼羞成怒之下,拿那个小丫头开刀的,谁知满城风雨沸沸扬扬,都没能动的了她那个皇后的位置,反而便宜了姜雁容那个老女人。 不过也无妨,只要能让冯佳雪受点挫折,便宜了那个老女人又如何? 那个女人都一把年纪了,整日里蒙着个脸,在人前连面都不敢露,指不定就是个什么样的丑八怪呢,更说不定,姜雁容那个老女人就是陛下刻意一手捧起来对付冯佳雪的,她要青春没青春、要长相没长相,要后台没后台,她这个年纪能不能生出来孩子都是两码事,何畏有之?压根儿够不成威胁。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让郭氏的计划成泡影。 冯佳雪决不能这般容易出来,即便是要出来,也要让她尝了苦头才行。否则,她之前的一番谋划岂不可惜了。 而且,她就是想看郭氏那个向来不可一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老女人挫败的模样。凭什么她嫁了个会做官的丈夫,便鸡犬升天高高在上,还想将一切都掌控在手中。 她顾兮若,绝不是郭氏可以随意拿捏摆布的棋子。绝不! …… 栖凤宫中。 郭氏离开之后,冯佳雪的淡定也随之消失,就连口渴想喝口水,端起茶盏,也顿时黑了脸。 她扭头瞧见新任的侍女,没好气骂道:“你长没长脑子的?这好好的茶杯你泡成这样还叫人怎么喝?你当本宫是你们乡下那些喝大壶茶的村妇么?还不去换过!” “是是是!娘娘恕罪,娘娘饶命。奴婢这就去换,奴婢马上就去换。”侍女吓得捧起茶盏便跑,一刻都不敢耽误。 “没用的东西!”冯佳雪骂道。 从前她还觉得采芹那个丫头笨手笨脚的,又蠢又傻,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干不好。如今她才发觉,竟然有人比采芹还要笨的,真是一个比一个没用。 要不是母亲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她这个时候再干出惹人瞩目的事,就这个蠢得没药医的蠢丫头,她早就叫人拖出去打死了!她还能活到现在。 还有那个姜贵妃,更是蹬鼻子上脸,如今她管着后宫,克扣她皇后的月银不说,就连栖凤宫的日常用度都被削了大半,母亲入宫看她,还要那个老女人的批准! 冯佳雪越想越来气,早知道没一个顺心的,当初就该多留那个蠢丫头几日,说不定就没现在这么多破事了。 母亲还让她要沉住气,要稳住,要她务必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她倒是想沉住气,可她若是再这么继续被关在栖凤宫下去,任由那个姓姜的老女人霸着陛下,她都不敢保证自己不会做出什么来。 她可是冯佳雪,她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她如此花容月貌,凭什么让一个年过三十又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老女抢了风头夺了宠爱。那个老女人究竟是有什么好的?难不成别人用的东西,格外抢手么?! 冯佳雪愤愤地咬了一口桌上白瓷盘里的玉蓉糕,入口香糯的味道,这才让她的火气消了些许。 得亏母亲入宫来看她还记得带来了相府厨娘特制的点心,这向来是她最喜欢吃的。 宫中的御厨笨得很,叫他们做了几次,一次也没有做出来这个味道,也不知道那些御厨是如何当的御厨,还不如他们家厨娘管用,都是废物。废物! 冯佳雪终究还是气不打一处来,那盘鹅黄色的绿豆糕便连盘带糕点,“咣当”落了一地。 “老女人,待本宫重掌后宫,有你好看的时候!” …… 早朝退朝后,跟在王德王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小安子忽然过来雁回宫,手里还拎着一食盒的糕点,说是奉陛下命,来给贵妃娘娘送几样御膳房新做的点心。 姜雁容瞧了一眼那几样糕点,点点头说知道了,便让他下去了。态度出奇的冷淡。 近午时,陛下来雁回宫用膳,进门便说中午吩咐了膳房,让他们准备了好几个贵妃喜欢吃的东西。 姜雁容也是冷淡地“嗯”了一声,便继续看她的兵书。别说是起身行礼问安了,就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 晴雨妙玉对视了一眼:不知为何,她们就瞧出来陛下举手投足间,有一股讨好的意味呢?而贵妃娘娘,怎么也有一种,看透一切不说破的气势? 陛下看着目不转睛看书的贵妃,几番欲言又止,都没开口。 终于憋到了用膳时。 王德与晴雨妙玉他们一众人等照旧退出去,在外头待命。 姜雁容当着司徒耀的面除下面纱,净了手,便若无其事吃了起来。 “我……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商量。”拖不下去的陛下主动开口。 闻言,姜雁容顿了一下,说道:“不知陛下是有何事如此严肃?您尽管吩咐便是了。” “不,这件事不同。”司徒耀忙说道,从他急切的语速里,倒是不难听出一丝困窘的味道。 “不知,如何不同?” 司徒耀:“……” “陛下有话但说无妨。”姜雁容又说道。 “今日早朝上,冯相说,择日要将她的一双女儿送入宫。”司徒耀斟酌再三才开口。 “又要送女儿入宫?这是好事啊。”姜雁容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容越发张扬。加上她左脸上那道疤,瞧着颇为狰狞。 司徒耀一怔,反问道:“你不生气?” “生气?臣妾为何要生气?”姜雁容不明所以,“冯相怕在被禁足的那个女儿无法照顾到陛下您,专程又送两个更为年轻的入宫来侍奉,这是好事啊,臣妾为何生气,气从何来?” “但……”他心中却不这么想。 “怎么,陛下后宫已有这许多的美人,个个如花似玉,还怕再多两个养得起么?” “你知道朕不是这个意思。”陛下闹别扭了,将那双银箸往桌上一搁,俊颜立马便绷紧了。 姜雁容登时哭笑不得。 她这还是头一次听说有人纳妾不高兴的,而且纳的还都是年轻貌美的美人。天底下的男人,不都喜欢三妻四妾么,何况他是皇帝。 可是……某陛下为何一副气不打一处来、七窍都要生烟的模样? 姜雁容将面纱戴回去,托着腮郑重问他,“陛下,您究竟是在生的哪门子气呀?” “朕没生气!”某陛下气呼呼地说道,说完便快步离去,脚步那叫一个快,宛若乘了风一般。 王德与晴雨妙玉他们急急忙忙冲进来,尤其是王德,一进来便十分懊恼地对姜雁容说道:“贵妃娘娘,您怎么能说那些话伤陛下的心呢?自打早朝上冯相说了要送两个女儿入宫之后,陛下便一直担心您因此气恼,想方设法地给您赔不是,您怎么还能说那些话……哎呀!” 说完他又急急忙忙返身往外走,想必是追他们家陛下去了。 姜雁容看着司徒耀气呼呼离去的方向,一时茫然。 原来,他是在气,有人给他送美人,她一点儿都不生气,反而举双手赞成么? 第72章 贵妃失宠论 可这些事情,他们不是早就料到了么,冯佳雪在栖凤宫出不来,冯相必定会送别的女儿入宫,这正是她所想见的状况啊。她生气,她为何要生气? 姜雁容理所当然地想着。 可她心里头,为何还是有点难受呢? 姜雁容呆坐了许久,才转过头问晴雨妙玉道:“你们也觉得,今日的事,是本宫过份了?” “嗯……不不,不是不是。”晴雨妙玉不约而同地用力点头,反应过来之后,连忙又拼命摇头。 那就是了。 连她们都觉得她过份了。 那她究竟是过份,还是不过份呢? 姜雁容也没有答案。 接下来的几日,司徒耀都与她不说话了。从前一日三餐都在雁回宫、每日都要宿在雁回宫的人,连着几日都在御书房解决午膳晚膳,入夜了才回长生殿去歇着。 宫中上下便又传出了风声,说:姜贵妃失宠了。 也有一些自诩聪明的人,到处散播谣言说:你瞧,冯相才刚要送年轻貌美的女儿入宫,姜贵妃马上就失宠了,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啊。也是那姜贵妃活该,都多大年纪了,年老色衰,病入膏肓的,药罐子一个,动不动要断气儿似的,如何能比得过年轻貌美的小美人?而且,听说冯相那对一胞同生的女儿,姿容才气可半点不输给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冯佳雪。 如今冯家的那两个女儿还尚未入宫,贵妃娘娘便先失宠了,往后若是皇后娘娘出来,冯家的三个女儿在宫中,那这后宫便是她们的天下了。那姜贵妃那个贫民出生毫无依仗的老女人,还能有什么地位?被陛下弃若敝屣也是迟早的事。 宫中向来是个攀高踩低的地方,多的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谁得了势,立马就有人去攀附,而失势的人,立马也会被人孤立。 而如今的雁回宫,无疑也被孤立了。就像之前的栖凤宫一般。 而有些人因为冯家又有两个女儿要入宫,对禁足在栖凤宫的皇后娘娘,也充满了期待,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以冯相的能耐,还有冯家的势力,相信不用过多久,皇后娘娘便会解除禁足了吧。今年祭天祭祖,也照旧是皇后娘娘主持才对。 这原本是捕风捉影的东西,可一经传开,便跟真的似的,不胫而走,宫里宫外都传遍了,众人对雁回宫里那位年岁不轻的姜贵妃,言语之间也越发的不客气。仿佛她这贵妃已经彻彻底底地失宠了。 风言风语沸沸扬扬,自然而然就传进了陛下的耳朵里。 御书房中,冯相等朝臣议事完毕退出去后,王德也要下去给司徒耀换了他案头凉了的那盏茶,却忽然被叫住。 “王德。” “陛下?” “如今宫中上下是不是都在传,贵妃失宠了?只等冯家的那两位入了宫,皇后也要出来主持除夕的祭祖了?” 王德顿了一下,避开司徒耀的注视,低眉顺眼地笑道:“陛下,老奴整日在这御书房,也不知道外头都传了什么风声。要不,老奴这就去找个人问……” “不必了。”司徒耀没等他说话便打断道。 “你向来消息最为灵通了,这宫里头哪儿什么是你不知道的流言蜚语。在朕的面前装糊涂,王德,你是当真糊涂么?!” 司徒耀沉下脸,就连语调也冷了三分。 王德见状连忙就跪下去求饶,瑟瑟发抖地说道,“陛下恕罪,老奴该死。老奴……老奴绝没有陛下所说的那般消息灵通。老奴有罪。” “朕——想、听、实、话。”司徒耀面无表情地说道。 “陛下明鉴,老奴在宫中这么多年,都是勤勤恳恳规规矩矩的,伺候陛下您更是尽心尽力,老奴绝不敢有丝毫越矩之举,更不敢有半分异心,所谓的消息灵通只是细心了一些而已,还请陛下明察秋毫啊!”王德伏跪在地上,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颤抖不已。 司徒耀皱了皱眉说道:“朕没说你有异心,起来,将贵妃的事情说清楚。” 王德颤抖着说了声是,这才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回、回陛下的话。如今宫中的确是有一些关于贵妃娘娘的不太好的流言蜚语,说,说冯家的女儿还未入宫,贵妃娘娘便先失宠了,往后若是冯家三个女儿在宫中,那这后宫便是她们的天下了。还说,还说贵妃娘娘被陛下弃若敝屣也是迟早的事。……”王德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些话他原本是不敢说的,说了陛下震怒,可如今陛下问起,他怎还敢藏着掖着? “冯家的女儿称霸后宫,贵妃被朕弃若敝屣?他们倒是替朕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呀。”司徒耀闻言冷笑道,“他们还都说了什么?!” 王德咽了口唾沫,谨慎地说道:“他们还……还说,今年除夕的祭祖,也肯定是皇后来主持。……” “就这些?”司徒耀的尾音稍稍提高了些许。 “就、就是这些了。” 司徒耀一掌按在了案头,那实木打造的书案竟然摇晃了一下。眼看着案头的褶子掉落了好几份,王德的背后惊出了一大片凉意潮湿。 “王公公,你可真会替那些人打圆场啊。你是怕照实了说,朕会一怒之下都要了他们的脑袋是么?” “不不,陛下必不是那样的陛下……不不,陛下明察,老奴绝无此意!” 只见,司徒耀面无表情地起身往外走,伏跪在地上的王德额头上早就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掌心都湿透了。 他伺候陛下的年头不短了,可这位天子却不是寻常人,他的心思压根儿就不是他这一个小小的奴才能摸透的! 他曾在战场上杀伐果断,他走到今日的位置靠的从不是心慈手软,令人又敬又怕啊。 “陛下,老奴该死,老奴绝非刻意隐瞒。老奴只是孤陋寡闻……对,老奴是孤陋寡闻,近日忙着打点别的事了,顾不上那些个流言蜚语,还望陛下恕罪开恩啊。” “……” …… 可是良久。 他都没有听见陛下的任何回应。 只知,脚步声停歇了。 万籁俱静。 良久,良久。 “王德,真有句话问你。” 闻言,王德大胆回头,却见陛下站在御书房的门口,一脚在里一脚在外,侧身看来。 “你也觉得,朕这几日不去雁回宫,是因为不待见贵妃么?”他话音微颤,有几不可闻的悲凉。 他,半张脸孔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眸光明灭,却依稀有泪光。 王德心头一震,许久说不出话来。 “陛下,老奴……该死。” 许久,不知如何开口的王德转过来,郑重地朝司徒耀又磕了一个头。 就连王德都知道,他爱惨了她,可她偏偏就不为所动么? 连冯胜武要再送两个年轻貌美的女儿入宫,她都毫不在意。这么几日了,宫中流言蜚语众多,他期待着的,是她会站出来否定一句,可是她没有。 可是,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忍受让这些人在背后议论她。 在他心中,她绝不是什么年老色衰,她有这世上无人能比的智慧与容貌,她,是独一无二的。 眸光明灭中,司徒耀惨然一笑,然后吩咐王德道:“传朕旨意,宫中上下,凡妄议贵妃失宠皇后得势者,杖毙。” …… 陛下的旨意很快便传遍了宫中上下,先前议论纷纷的一干人等顿时噤若寒蝉,一个屁都不敢乱放了,只恨不得拿个什么将自己个儿的嘴给堵起来,别再说错什么话才好。 妙玉和朱朱苏苏她们几个听了消息便在那儿议论,说,宫里头的风向说变就变,快得连那些见风使舵的小人都跟不上了,先前那般议论贵妃娘娘,这下好了吧,有陛下的旨意下来,看他们谁还敢在背地里嚼舌根子说娘娘坏话。 这几日以来,宫里头关于贵妃娘娘失宠的流言蜚语不断,她们都替贵妃娘娘打抱不平,气愤难当,这下才好,这口气终于是顺了。 “娘娘您瞧,陛下还是在意您的,陛下这旨意一下来,我看宫中如今还有谁敢说娘娘您年……不,说您的坏话。”妙玉一时高兴,险些就说溜嘴将“年老色衰”四个字都说出口了。 可姜雁容听了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了动静,继续翻她手上那本不知道翻了多少回的《孙子兵法》。 “娘娘,您怎么一点儿都不高兴呢?”苏苏不解地问道。 姜雁容一顿,抬头看着她说道:“本宫该高兴什么?” “陛下是在意您的。您……不高兴么?”苏苏很是费解。 “……”姜雁容闻言又是一顿,索性合上了手中的《孙子兵法》。 “陛下在意本宫,那又如何?” “就,就在意您啊。陛下是天子,被陛下喜欢在意,不是应该……很高兴……才对么?……” 苏苏被姜雁容问住,她的眼神格外犀利,吓得苏苏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姜雁容说完话,心中便忍不住自嘲道,他既然在意她,就不会这么多日任由这些人在背后议论纷纷,到现在才吭声。何况,他明明一开始就可以不让这些流言蜚语产生的。是他的行为,给了这些人臆想的空间。…… 第73章 愿赌就要服输 可当责怪的念头闪过脑海,姜雁容便又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姜雁容啊姜雁容,你这是在抽的哪门子疯呢?你究竟是有什么立场去怪陛下的决定?这后宫向来如此,你在入宫之前不是早就清楚了么?你明明早就知道了,又凭什么怪他给别人创造的议论你的机会。 他是皇帝,他是天子,这后宫是他的后宅,你也不过是他的妻妾之一,凭什么有别的要求。 “是啊,陛下是天子,被陛下喜欢在意,自然是要高兴的?”姜雁容落寞叹道。 单单是“立场”二字,便足以让她发昏的脑袋迅速冷却下来了。 晴雨妙玉几人面面相觑,相互交换了个眼神之后,全都默不作声,大气都不敢出。 姜雁容顿了顿,又说道,“晴雨,去膳房,将之前本宫吩咐准备的鸡汤给陛下送过去。陛下近日来国事繁忙,想必又是三餐都随便应付,不肯好好吃,鸡汤多少能补补。你记得,定要看着陛下把汤都喝完。对了,要请王公公帮忙照看,盯着陛下好好用膳。” “……是,娘娘。”晴雨说道。 但她也捉摸不透贵妃娘娘的心思,下去之前还与妙玉交换了个眼神。 却听见,姜雁容又吩咐道,“陛下若是问起,便说,本宫再怎么能掐会算,也不能算到陛下恰巧就在今日下旨,而提前备下了鸡汤。” “……奴婢明白了。”晴雨讷讷称是,心中却越发疑惑。 贵妃娘娘是心思,越发扑朔迷离了。 …… 彼时,御书房。 晴雨提着鸡汤来时,正好瞧见损坏的书案被人抬了出去,又换了张新的进来。 王德吩咐着人抓紧时间弄好,忽然闻见了一股香气,一抬头正好瞧见晴雨提着个食盒站在门口。 “晴雨姑娘,你怎么来了?”王德连忙低声交代了下人几声,便迎了过来。 晴雨双手举着食盒,说道,“贵妃娘娘吩咐奴婢来给陛下送鸡汤,公公,这是怎么了?那书案……” 王德十分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没,没事。那桌子用的久了,陛下想换个新的。晴雨姑娘快请进,陛下若是知道是贵妃娘娘差你来的,定会欢喜。” 王德说着便领着晴雨往里走。 晴雨脸上虽然挂着笑,心中却是十分忐忑。 好几日了,陛下与贵妃都未曾说过半句话,贵妃娘娘突然来这一出,也不知道陛下会如何。万一……万一陛下…… “你怎么来了?” 晴雨心中正忐忑着,忽然听见陛下的声音,吓得手一抖,险些把手里的食盒给丢出去。 “晴雨姑娘小心!”王德吓得连忙扶住。 晴雨赶忙抱住食盒,这才有惊无险。 司徒耀见状皱了皱眉头,晴雨放下食盒,跪下说道,“陛下,娘娘命奴婢来给您送鸡汤过来,说,说您近来国事繁忙,三餐随便应付,要奴婢务必看着您将鸡汤喝了再回去复命。” “贵妃吩咐的?”司徒耀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晴雨点点头说是。 司徒耀便吩咐说赶紧将鸡汤呈上来,但晴雨刚取出那一整盅鸡汤要呈上去,他却又突然一顿,连刚要伸出来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 “……你说,这是贵妃吩咐你送过来的?”话中充满了疑虑与不确定。 “……是。”晴雨心怀忐忑道。 司徒耀闻言便沉默了,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目光忽然看向了远处,冷淡吩咐道:“王德,让他们都下去吧。” 王德连忙让御书房里的众人都退下。 司徒耀这才说道:“这鸡汤,确实是贵妃叫送过来的?” 晴雨心里“咯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猜道:“那陛下的意思是?” 陛下是以为,这是她自作主张送来的?还是说,陛下以为贵妃娘娘在他的旨意下了之后,才叫她送鸡汤过来献殷勤? 司徒耀扫了她一眼,并不作声。 晴雨便斟酌着语句,说道:“陛下,这鸡汤是贵妃今个儿一早便吩咐人准备了,炖了大半日,去掉炖烂的鸡,便只有这么一小盅汤了。起初奴婢们都以为娘娘是突然想开了,想吃点补身体的。没成想……” 晴雨说着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顿了顿,又似乎自言自语地说道,“如今想来,娘娘还特意吩咐说千万不要往汤里放红参,太医都说红参大补,却原来娘娘是为了给陛下喝,奴婢们怎么就早没有想到呢?” 她,是早就吩咐人备下了?还是说,她…… 司徒耀心中一阵犹豫。 晴雨瞧见这位向来杀伐果断的陛下如此犹豫不决,总算明白临出门前贵妃娘娘说的那句话是何意了。 她忙说道,“陛下,贵妃娘娘还有一句话要奴婢转达给陛下。”说着,她便复述了一遍姜雁容的话。 她再怎么能掐会算,也不能算到他恰好就在今日下这道旨意而提前备下鸡汤么? 她原来是还记着上次冯佳雪那件事,为此生着气呢。 前一刻还乌云蔽日的皇帝陛下,转眼便云破日出,阴霾一扫而光。 司徒耀欣然笑道:“鸡汤留下吧,你回去回复你们家贵妃娘娘,就说,朕定会喝的一滴不剩的。” “娘娘吩咐奴婢的是,要亲眼看着陛下把汤都喝完……”晴雨斗胆提醒,这一刻她都有豁出命去的觉悟了。 但司徒耀却没有她想象中的大发雷霆,反而在听了她的话之后,哈哈大笑,立时就让王德将那盅汤呈上来,小调羹都不用,仰头以盅就口,大口大口地往里灌。…… 晴雨来回话时,将陛下喝汤……不,灌汤如饮酒般的姿态详细说来,说的是绘声绘影声情并茂,令人有如身临其境亲眼目睹。 妙玉与朱朱苏苏她们三个听得是目瞪口呆,大抵是晴雨模仿地太过传神,她们都一阵难以置信,纷纷表示说:“这一点儿都不像我们平日里看见的那个陛下。陛下真的会这样么?!” 晴雨笃定地说道:“我可真恨不得自己个儿会画画,好将那一幕都画下来呢!” 这还是姜雁容自打入宫以来,见晴雨情绪最为外露的一次,平日里的她都是恭敬从容的,对所有人都是或恭敬、或客气,但都少不得一层疏离,客客气气地,总与人保持着距离,不远也不近。哪怕对司徒耀或者对她这个贵妃,也都是恭敬尊重之外,进退有度大大方方,却从未像此时这般,说起话来手舞足蹈,反倒像是妙玉素日里咋咋呼呼起来没轻没重的模样。 看样子,陛下这回是真叫她开了眼界了。 晴雨说着话,又转过来对姜雁容说道:“娘娘,陛下说,处理完手上的事务便要过来,您看看,是不是要提前准备什么?” “陛下来咱们雁回宫不是常事么,没什么好准备的。一切照旧便可。” “是,娘娘。”晴雨妙玉四人异口同声,眉开眼笑。 姜雁容微微颔首,便起身走向了软榻。 她们都在替她高兴,她知道。可她心中仍然不安。 她明知道司徒耀是在生气她没有为了冯相要送另外两个女儿而生气恼怒,在他下那道不许后宫上下妄议她的旨意之前,她甚至没有把握这位皇帝陛下会否因为在与她赌气,便不会理会她送的东西。 可她还是没能管住自己,吩咐了人去炖鸡汤,同时又在心中自欺欺人地说,他若是喝,她便权当炖给自己喝了。如今这个结果,无疑是最好的。 幸好,幸好。 罢了,罢了。 愿赌就要服输。 陛下兴许觉得他先心软便是输了,可输了的人,何止他有一个? …… 栖凤宫中的气氛沉重压抑,相较于雁回宫中的欢乐明快,简直有如天壤之别。 陛下的旨意下来之后,宫中上下便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妄议所谓的贵妃失宠之事。但这个结果,无疑是冯佳雪最不愿意看见的。 她在得到消息之后便暴跳如雷,怒火中烧。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陛下每回都要偏袒于她。那个老女人究竟是有哪里好?” 如今她尚被禁足于栖凤宫,不得踏出去半步,原本以为能借着这次白氏的两个女儿入宫,趁机打压那个老女人一波,可谁知没打着狐狸反惹了一身骚! 不过就是几句流言,他竟然亲自出面为那个老女人出头,司徒耀,当初你对楚兰舟都没这么好过!你凭什么对一个三十几的老女人这般 “顾兮若呢?她不是向来主意最多,她死哪儿去了,让她来见本宫!”冯佳雪越想越气,拍桌而起。 她的侍女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地躲到远远地,结果还是被她拍桌的动静吓得双肩一抖,跟受惊的小白兔儿似的,红着眼睛磕磕巴巴地说道:“……娘娘,栖、栖凤宫不得随……随意进出,顾美人她……她进不来。” “……”冯佳雪顿时脸绿,气得一口老血都要喷死她了。 “栖凤宫不让随意进出你不会想办法么?要是谁都能随意进出,本宫还要你何用!” “可、可是皇后娘娘,奴、奴婢也也……也不不……不知道怎么办好……” “蠢货!”冯佳雪暴怒,抓起茶盏便冲侍女砸了过去。 “皇后娘娘饶命!”侍女吓得发出惨叫,以极其夸张的姿势整个人“嘭”一下趴在地上,那茶盏正好从她头顶上飞过去,砸在了墙边的桌脚。 第74章 赌气 “咣当——”那声音既响亮又清脆。 那侍女就那么趴在地上,瑟瑟发抖,身体动也不敢动,只有一个脑袋敢稍稍抬高些,无助地望着冯佳雪,可怜兮兮说道:“娘娘,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该……该怎么办啊……” “蠢——货!”冯佳雪咬牙切齿,脸色阴沉得像刚从墨水里边儿捞出来的。 她的栖凤宫里头为何会有这么一个蠢得无可救药的蠢货! …… 姜雁容虽说让晴雨他们一切照旧,不必刻意准备什么,但仍是期待了好一阵儿的。结果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忙起来大抵忘了时辰,一大桌子菜肴眼看就冷了,后果可想而知…… 日暮。 司徒耀才姗姗来迟。 他向来不喜欢人通传,尤其是在姜雁容这儿,他更是不会摆什么排场,就带着王德,两个人悄悄地便进来了。 晴雨她们在屏风外伺候,眼看着陛下就进来了,顿时噤若寒蝉。 里头一人托腮盯着满桌子菜肴发怔的姜雁容不知是不是能感应到,忽然就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后下意识就一手戴上面纱,一手抓起筷子了。 “陛下这个时候才过来,可曾用过晚膳?” 司徒耀独自从屏风外走进来,脚步也放的格外轻。原本满肚子的话,在看见她时,便都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他站在那儿,盯着姜雁容的侧颜许久,小心翼翼地说道,“……没,还没。” “嗯。” 姜雁容点点头,朝外头吩咐道,“晴雨,让膳房准备点吃食,陛下要用膳。” “不用去了。这儿不是有一桌子菜呢,不用舍近求远了。”司徒耀说着便坐下了,紧接着说道,“晴雨,添副碗筷。” “……”屏风外的晴雨顿时都不知该听谁的了。 “晴雨,添副碗筷。”陛下不悦地重复道。 “……是,陛下。” 晴雨送了碗筷进来,打眼一瞧,桌上的晚膳竟是一口都没动。她吃了一惊,下意识看着姜雁容。 司徒耀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姜雁容不着痕迹地别开眼去。此时她便很庆幸,她戴着面纱,他们并不能瞧见她是个什么神情。 “陛下,菜都冷了。若是非要吃,便叫下人热一热吧。” 司徒耀迟疑了一下,“……也好。是要热一热的。” 于是,王德、晴雨、妙玉他们又七手八脚地帮忙收了一桌菜肴送去加热。 这顿晚膳吃下来,姜雁容几乎就没怎么动过筷子,她只吃了那么几口,便说饱了,回去歇息了。 晴雨妙玉对视了一眼,妙玉跟了上去,晴雨留下。 “你是有什么话想对朕说吧。”司徒耀一眼便看穿了晴雨的那点儿小心思。 晴雨弱弱点头,弱弱说道,“……陛下明鉴。虽然晴雨只是个下人,但奴婢认为,有些话奴婢应当告诉您。” “说。” “晴雨从御书房回来,便向娘娘回禀了您要过来雁回宫的事,娘娘嘴上虽然说一切照旧,但我们都瞧得出来,娘娘其实是满心期待的。可晚膳时……娘娘等了许久,也不见陛下您来,便命奴婢将多出来那一份碗筷撤下的。可您也瞧见了,满桌菜肴几乎没动过……奴婢知道这些话不该说,可是陛下,娘娘她其实也是真心在意您的,而且是非常非常在意,只不过娘娘她……” “只不过她抹不开面子,放不下矜持,开不了这个口,是吧。”司徒耀徐徐说道。 他的态度不咸不淡,晴雨一时也拿不动主意这陛下究竟是怎么想的,便弱弱地点了点头,“……是,奴婢是这个意思。陛下,您……” “嗯。朕都知道了。”司徒耀的语调依旧平淡。 “……是,奴婢告退。”晴雨确实是捉摸不透陛下的心思,也不敢造次。便退下了。 但她心中仍忍不住犯嘀咕:难不成,帝王真的无常情么? 屋里。 妙玉跟在姜雁容身后进来,口中嘟嘟囔囔的,也不知道是在念叨什么。姜雁容皱了皱眉,叫住她道,“你一个人在那儿嘀咕什么呢。有什么话大声说。” 妙玉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地说道,“……娘娘,陛下说不定就是忙起来忘了时辰,晚了。定不是存心让您等的。您别难受了。” “谁说本宫难受了?本宫不难受。” “可您方才饭菜都没吃几口,是不是……” “本宫就是不想吃而已。你不必想太多。陛下日理万机,忙起来忘了时间也是应该的,本宫没生气。” “娘娘,奴婢是认真的。陛下那么在意您,事无巨细,样样周全,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了。就拿这次宫里头传的您失宠的谣言来说,那些人越传越离谱,陛下震怒之后下了那道旨意,他们就都闭嘴了。” “妙玉……”姜雁容无奈。 “奴婢在宫里的时间也不短了,可不曾听说陛下对谁这般上心过。即使是皇后刚入宫,恩宠正盛时,也不及陛下对您的一半。” “妙玉。” “娘娘,您先听奴婢把话说完。陛下这几日冷落了您的确不对,姗姗来迟也是不对,可陛下到底是陛下,怎么能与寻常男子相提并论呢。您和陛下互相这么赌气,要到何时?” “妙、玉!”姜雁容咬牙切齿。 “……”浑身一震,某个打开话匣子便停不下来的宫女,这才意识到她说了什么。 “娘娘恕罪。奴婢多嘴了。”妙玉僵硬地跪下去,只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 姜雁容扶额,无奈地摆摆手说道,“算了,你下去吧。本宫乏了。” 妙玉沮丧地点点头,老老实实退下。她自知失言,给自己两巴掌的心都有了。 这一晚,司徒耀宿在了姜雁容房中的软榻上,姜雁容一早便歇下了,两人甚至连话都没说上半句。 王德与晴雨妙玉他们都暗暗替主子们操碎了心。 谁都看得见,陛下与贵妃娘娘闹别扭的这几日,彼此都过得并不舒心。宫中有人借机造谣生事,搞得谣言四起不说,主子不高兴,他们做下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呀。…… 夜深,人静。 姜雁容翻了个身便醒了,饿醒的。 饥肠辘辘,腹内空空,再困也睡不着了。若是早知道半夜会这么饿,她那时候就不该赌气不吃,最终吃亏的还是她呀。 这大半夜的,她上哪儿找吃的去?而且,这房里头还有卧龙,她一起来,定会惊动他…… “饿了?”低沉熟悉的男音忽然响起。 姜雁容吓一跳弹起来,借着微弱的光线,就见,睡在软榻上的司徒耀不知何时,竟也坐起来了。 “……没。不饿。”姜雁容尴尬地想钻回被窝里去。 却见,司徒耀二话不说掀被,说道。“你等会儿。我让他们去准备点吃的。” “……不,不用了。” “是不用了,还是不好意思?” “……那个,半夜开小灶不好。有没有点现成的糕点,对付一下就行了。” 司徒耀顿了顿,点亮了灯,说道,“不是都饿醒了,吃个糕点就可以了么?” 姜雁容抱着被子,弱弱说道,“陛下是天子,宫中上下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从前已经有过一直热着菜的先例,这次陛下又是没有吩咐,半夜突然让他们备膳,膳房的人定是措手不及。那日后他们为了不再像今日这般措手不及,便会备着膳食,长此以往,便是笔不小的开销,无端浪费人力物力财力。百姓尚食不果腹,在宫里有锦衣玉食,更不能挥霍。此风不可涨。……” “好。此风不涨。”司徒耀忍俊不禁,他的双眸不知不觉发亮,璀璨若星辰,言语之间又难以言状的欢喜。说着便披了衣裳出去了。 听着门一开一关在静谧的夜里发出“吱呀”的轻响,姜雁容才发觉她都做了什么,懊恼地将脑袋埋进被子里。 她不但把那条卧龙吵醒了,还成功支使他去给她觅食了。 姜雁容,你……你究竟在干什么? “你怎么了?不舒服么?”司徒耀的声音忽然在帐外响起。 姜雁容虎躯一震,诧异地抬起头来,“陛……陛下?”他不是出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走路都没有声音的么。 “吓着你了么?”司徒耀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披上衣裳,下来吃吧。” 姜雁容将信将疑,从纱帐中探出头来,便见司徒耀手上托着个朱漆圆盘,圆盘上有肉有菜有汤,热气腾腾。 司徒耀与她对视了一眼,放下食物,姜雁容赶紧披了衣裳跟过去。 “这个是?”这会儿三更半夜,他是会法术么,出个门再回来就有好饭热菜。 “晚膳你没吃几口,我让他们温着。你放心,没有劳师动众,也没有劳民伤财。就在炭盆那儿温着。”司徒耀轻易看穿她的心事,一阵好笑。 姜雁容仔细看了菜色,确定这就是晚膳她没尝几口的那几个菜,这才放心吃了起来。 她的确是饿惨了,大口大口吃着,虽然算不上是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但也一点儿都不贵妃,反倒像极了大口吃酒大口吃肉的江湖豪客。 坐在她对面的司徒耀一面给她夹菜,一面又柔声细语地劝道,“慢点吃,这些都是你的,不会有人跟你抢。”说着,又盛了半碗汤送到她跟前。 姜雁容吃得顾不上说话,只连连点头“嗯嗯”地表示知道了。 第75章 自个儿看着办吧 一顿饱餐之后。 “嗝……”姜雁容一不小心打了个饱嗝,下一刻便懊恼地恨不得把自己嘴巴堵上。 “看样子是吃饱了。”司徒耀慢条斯理放下筷子,好以瑕整看着她发笑。 姜雁容:“……” 原本她还以为陛下与她会又赌气个好几日不说话,没成想,一顿宵夜便让那份尴尬都烟消云散了。 不仅如此,他瞧着没戴面纱的她顶着这张戴着好大一道疤痕的脸在打嗝,竟还能从容地笑出来。 姜雁容忍不住纳闷道,“……陛下,您每日都瞧着臣妾脸上这道疤,难道就不会因为它狰狞恐怖而觉得厌恶么?” 司徒耀摇摇头。 “为何?” 司徒耀笑了笑,没说话,接着解决了盘子里余下的肉和菜。 片刻后,司徒耀唤王德进来收碗盘。 王德退下时,忍不住偷偷看了姜雁容一眼,他本意只是想瞧瞧贵妃娘娘气是不是消了,却不想,姜雁容忽然摘下面纱来,王德骤然看见她左脸上那道骇人的疤,吓得往后连退了两步。 他一侧目,便对上了主子凌厉的眼神,王德心中一颤,托盘都顾不上,直接就跪下了。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贵妃恕罪,陛下恕罪。” “王、德。”司徒耀的脸色沉如腊月霜雪,眼神极其凌厉。 王德自知理亏,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陛下……”姜雁容拉了拉司徒耀的袖子,司徒耀扭头看着她,脸上的寒霜这才消退了些许。 “……陛下,这事儿不怪王公公。” 司徒耀曰:“哼。” 姜雁容一把拉住他的手,司徒耀顿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姜雁容暗暗窃喜,扭头便对王德说道,“王公公,陛下不怪你了,还不赶紧退下?” “是,是。老奴告退。”王德暗暗松口气,端起托盘,赶紧溜走。 他心里也清楚,他方才的反应,的确太伤人。陛下如此在意贵妃娘娘,方才盛怒之下,若非贵妃在此,他这条小命只怕就丢了。 半晌。 听着王德的脚步声远了,姜雁容这才暗自松口气。她意识到她还拉着司徒耀的手,忙不迭松开。 “……冒、冒犯了。”姜雁容心虚地别开脸。 司徒耀仍沉浸在惊诧与欣喜之中,伸着手想去牵她,但屡屡怯而不前。 “不。没有冒犯。没有冒犯。……”这就很好,很好了。 “……方才的事,我……我是说,方才王公公的那个反应,不能全怪他。常人瞧见我这张脸这道疤,受到惊吓也好,心生厌恶也好,那都是情理之中。这才是常人该有的反应,陛下。” “你又想说什么?”司徒耀原本有所缓和的脸色再度沉下去。他听不得半句诋毁她的话,妄自菲薄更不行。 “我只是想知道,陛下每每面对这张脸时,如何能将偌大这道疤视作等闲寻常?”姜雁容指了指自己左脸上的疤痕,郑重其事,字字严谨,绝无打趣意味,眼神更是笃定坚决。 “你的模样,在我眼中从未变过。”司徒耀与她四目相对,目不转睛,说时目光坚定且从容,绝无半点敷衍。 姜雁容因为这句话而沉默了许久,表情十分严肃地望着司徒耀,一言不发。 半晌,她忽然站起身便往外走。 司徒耀不由自主地跟着走起来。 姜雁容走了几步,又给拐回来,绕了一圈又回到司徒耀的眼前,司徒耀险些没刹住脚步,本能就往后退了半步。 “陛下,您长得好看,嘴又跟摸了蜜似的,这么能说会道,难怪无数女子为您倾倒。” 司徒耀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不禁莞尔道:“贵妃也觉得朕好看么?” “陛下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方才臣妾的问题您还没回答呢。” 司徒耀笑了笑,又是摇摇头,“不说你好奇,说了你不信。不如不说。” “……”姜雁容一时无言以对。 她此时已全然没了睡意,慢条斯理地戴好了面纱,徐徐说道,“言归正传,对于冯相又要送女儿入宫的事,您以为如何?” “你以为如何?”司徒耀不答反问,似乎是有意要考她。 姜雁容也看懂了他的意思,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依臣妾拙见,冯相此人向来霸道蛮横,独断专行,他认定了的事情,必是不会轻易更改的。郭氏费尽心思,经营如此之久,都没能让皇后娘娘提前出来,冯相心中自有会有别的想法。而他表面上虽然不会承认他要靠女儿永受恩宠,但他还是会喜欢有个女儿是皇后的这份尊荣。所以,在臣妾后宫独大这件事上,他与郭氏是一致的,无论是谁在宫中独大,只要不是他们冯家的女儿,他们的心里都不会舒服。他们冯家不可能允许一个不受他们掌控的女子在后宫众为所欲为。接下来,他们必定要有所作为。这次不成,还会有下一次。” 姜雁容说着顿了顿,接着说道,“换言之,陛下这次若不接受冯家的两个女儿,以后也还会有三个,四个。冯胜武不会轻易罢休。” “我问的,不是这个。”司徒耀平静地说道,眼神却自始至终都落在姜雁容脸上,从未离开。 姜雁容心中一震,不自然地别开眼。 “陛下,势在必行的事,臣妾的想法不重要。” “重要。”司徒耀斩钉截铁。 “那……陛下的后宫多这么两个不多,少这么两个不少。若是真入宫了,臣妾也定会一视同仁,尽力安排好。” 姜雁容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至于陛下您,就自个儿看着办吧。”说完她便起身往床上走去了。她险些就没忍住笑出声了。 司徒耀站了好一会儿,可瞧见姜雁容欢快的脚步之后,便释然了。 是啊,冯胜武送女儿入宫已经成了势在必行,这次不成,下次还来,而且下次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至于,她们入宫之后会如何,就看他如何做了。 …… 腊月二十五,宜嫁娶,迁徙、安宅。 冯家的两个女儿入宫了,这是冯家继栖凤宫里的皇后娘娘之后,又送来侍奉陛下的两个色艺双绝才貌俱佳的女儿。 满城轰动,一时无两。 据说,这两位冯家白姨娘所出的孪生姐妹,生得也是花容月貌,绝不逊色于皇后娘娘这个天下第一美人,而且,性格也更加温婉可人,善解人意。 有人在她们下车时偷偷瞧了一眼,那对姐妹花生得几乎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地妩媚动人,风情万种,举手投足皆是风情,一笑,便勾魂夺魄。 后来,关于冯家那对姐妹花冯嘉琴、冯嘉琪的传闻便越发多了,宫里都在传,说,她们有妖精一般的容貌身段,却有仙子般的婉约,真真是一对妙人儿。 而且,此等溢美之词,不胜其数。 不过,姜雁容亲眼见过之后,也认为,这对姐妹的确称得上妩媚动人。冯佳雪像了她的母亲郭氏,表面上端的是端庄大方,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大家闺秀该有的模样——最起码在人前是这样的。而这对姐妹花,行止之间却有一股媚态,想来,其女如母,能让郭氏忌惮的冯府姨娘白氏,绝不是一般姿色手腕。 这一点,从这对姐妹花前来雁回宫拜见姜雁容时,提的第一个请求,便可见一斑。 冯家姐妹初入宫,便说要去栖凤宫拜见她们的长姐。 她们原话是:“皇后娘娘是长姐,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始终都是一家人。姐妹俩既然入宫,长姐又是皇后,我们无论如何都应该前去拜见,还望贵妃娘娘成全嘉琴、嘉琪的一片心。” 这话乍一听没什么毛病,可细细一想,便意味深长了。 之前无论发生过什么,始终都是一家人。长姐又是皇后,无论如何都应该前去拜见。 她们这话里话外的,想暗示什么?是暗示皇后始终是皇后,皇后再不济,也是他们冯家的女儿,而贵妃就只是贵妃,即使一时掌权,也只能是贵妃? 好一对冯家的姐妹花啊。果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姜雁容微微一笑,扭头吩咐晴雨道:“晴雨,今日也劳你跑一趟,送这两位新入宫的美人去栖凤宫走一趟吧。” 晴雨说是,便从容地领着冯嘉琴、冯嘉琪退了出去。 “娘娘,这冯家两姐妹什么意思啊?”晴雨和冯嘉琴、冯嘉琪刚走,妙玉便气得拉下脸,“说什么长姐又是皇后,这分明是在说我们贵妃娘娘不是皇后,越俎代……代……”庖。 妙玉心直口快,一时脱口而出,看见姜雁容煞有介事的目光后,才生生将最后那个字给吞了回去。 姜雁容摇摇头,无奈道,“妙玉,你什么都好,就是这口无遮拦的毛病该改改了。这些话要是被陛下听见了,还有你的好么。” 妙玉捂住嘴,声儿都不吭了。 旁边的朱朱苏苏捂着嘴偷笑,乐不可支。 姜雁容托着腮,心情也颇为愉悦。 昨夜司徒耀还在问她,要给冯家的这两个女儿什么位份好。用晴雨妙玉的话说,陛下的意思是,旁人怎么瞧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怎么看,她便随口说,就封个美人吧。 于是,今日的圣旨便是封的美人。 第76章 虎狼环伺 冯氏姐妹,如花貌美,淑华柔嘉,孝敏恭诚,特嘉封美人,赐封号琴美人、琪美人,赐住储秀宫。 …… “陛下,冯家姐妹去了栖凤宫了。”王德站在御书房的书案前恭敬回话道。 闻言,司徒耀的手一顿,在折子上迅速落下朱批,便搁了笔。 “贵妃可有说什么?” “……贵妃,让人准备了鸡汤。”王德迟疑着说道,“像是心情还不错。” 心情不错么?司徒耀忍俊不禁,“贵妃高兴就好。” 王德见他笑了,也就松了一口气。 “除了准备鸡汤之外,贵妃可还有说什么?”司徒耀又问道。 “……倒是没听说,贵妃还说了什么。”王德十分困惑,边说边寻思着,又说道,“只是说,让人给储秀宫添了好些东西。” “给储秀宫,添东西?” “是的,陛下。听说冯家姐妹刚出了雁回宫,后脚贵妃娘娘就吩咐人给添了不少。” 司徒耀哭笑不得。 楚兰舟不愧是楚兰舟,三十六计用的一如既往的顺溜。…… “阿嗤……阿嗤……”姜雁容猝不及防打了两个喷嚏,手里头的药险些都给打翻了。 妙玉连忙关切道,“娘娘,没事吧?” “没事,没事。”姜雁容揉了揉鼻子,郁闷地说道,“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骂我呢。” 妙玉一脸茫然,这话都不知该怎么接。 …… “拜见长姐。”栖凤宫里,冯嘉琴冯嘉琪双双入内,微微屈膝向冯佳雪行礼。 座上的冯佳雪冷眼从她们身上扫过,冷冷哼道,“这儿是在宫里,不必长姐前长姐后的,你们依着宫里的规矩,唤本宫一声皇后即可。” 孪生姐妹闻言对视了一眼,便跪下去,正经行拜礼道,“妾身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芳颜千秋,花容永驻。” 冯佳雪哼了一声,径自呷了口茶,像是没瞧见她们似的。 孪生姐妹提高音量,又重复说道,“妾身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芳颜千秋,花容永驻。” “嗯,起来吧。”冯佳雪态度冷淡地说道。 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谢了恩,这才便起身。 但皇后的心里依旧是不舒服的。 虽然她早就知晓这对姐妹要入宫,但在这栖凤宫里见着她们,她还是不爽的紧。 从前她便觉着她们生得像她们那个狐媚子的娘,但自打她入宫之后,她便再没见过这两姐妹了,隔了几年如今这么一瞧,她们的模样果真是与她们的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无二。 一般无二的狐媚,一般无二的风骚。那双眼睛,也不知是要勾谁的魂。 而她最气的是,就连母亲那般手段,竟都拦不住她们入宫。肯定又是白氏那个女人给父亲吹了乱七八糟的枕边风,才让父亲往宫里送这两个狐媚子给她添堵。 是,她们也姓冯,于父亲而言,无论谁得宠都是冯家人得的宠,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她的母亲,家世显赫,她冯佳雪是天下第一美人,凭什么多了这么两个碍事的。 可眼前这个境况,她偏生没有拒绝的立场。 冯佳雪越想便不想给这两个狐媚子好脸色。 “你们今日刚进宫,怎么不去贵妃娘娘那儿,反而跑到本宫这里来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我们已经去拜见过贵妃了,也是请示了贵妃才能入这栖凤宫的。”冯嘉琴如是说道。 冯嘉琪接着说道,“皇后娘娘,今日入宫之前,大夫人千叮咛万嘱咐,吩咐我们要带几份家中厨娘精心烹调的糕点给您,妾身给您带来了。” 她说着,便将带来的食盒打开呈上,果真是她最喜欢的玉蓉糕。不过,也不止一份玉蓉糕,还有其他的例如绿豆糕等等。 母亲说,不可以被别人一眼便看穿她最喜欢什么,最不喜欢什么,所以给她准备吃食时,都是准备好几样。 冯佳雪的眼睛亮了亮,但又很快若无其事地移开,吩咐身边的蠢货侍女说道,“还不快点跟琪美人接过来。” 但那个蠢货侍女不愧为蠢货,愣是没听见一般呆呆站着。 冯佳雪没见着人上前,一下就火了,扭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卉颜。” 那个状似一直在状况外的侍女猛地一顿,反应相当明显。她缩了缩脖子,怯生生走过去,双手从冯嘉琪手中接过食盒来。 冯佳雪真真气不打一处来。但她当着孪生姐妹的面却是不愿意训斥这个蠢货的,咬咬牙暂时给忍了下来。 冯嘉琪又说道:“入宫前除了大夫人千叮咛万嘱咐之外,父亲也一直叮嘱我们姐妹俩说,无论是在冯家还是入了宫,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后在这深宫之中,咱们姐妹要相互帮扶,一体同心。为冯家同出一份力。” 闻言,冯佳雪直接就皱起了眉头。 孪生姐姐冯嘉琴见皇后娘娘脸色不佳,立马就补充道,“当然,无论是在冯家时,还是如今入了宫,姐妹俩都是在皇后娘娘您之下。即便咱们姐妹有幸得宠,也定不会忘了姐姐你的。” 皇后娘娘的脸色顿时就绿了! 她们姐妹有幸得宠,也定不会忘了她?! 谁稀罕当她们的姐姐!谁稀罕她们的得宠不会忘了她。她们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竟敢在她面前信口开河。今日若不给她们点颜色瞧瞧,她们当真以为她这个皇后就废了。 “那本宫倒是要多谢你们的好意了?”冯佳雪冷笑道,“兴许,在父亲的眼中你们也都姓冯,可姓冯与姓冯也不全然都一样。本宫什么出身你们什么出身,白姨娘费尽心力才你们送入宫伺候陛下,免了你们嫁与人为妾的命,你们就该惜福,好好把握住机会翻身。而不是在这儿大放厥词,得宠,八字还没一撇呢。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听了皇后这一番话,孪生姐妹二人的脸色一下都变了。 “……娘娘恕罪,是妾身们僭越了。”冯嘉琴尴尬地低下头,失魂落魄地说道。 冯嘉琪见状也跟着低下头认错。 过了一会儿,她们便自惭形秽地先行告退了。 “跑到本宫这儿来撒野,也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还跟本宫姐姐妹妹攀关系,她、们、也、配——”待那对孪生姐妹们出去之后,冯佳雪便不屑地嘲讽道。 白氏的女儿,也不过如此嘛。 妾就是妾,生出来养出来的女儿也只配是妾。再如何狐媚手段又怎样,麻雀飞上了枝头也变不了凤凰。 “卉颜,你说,方才那两个女人是不是很蠢。” “嗯嗯,是是,很蠢。”侍女卉颜还提着那个食盒,她也不晓得明白不明白皇后娘娘究竟说了什么,就一个劲儿的点头附和。 “你这蠢货虽说是蠢了些,却也不像之前那个似的自作聪明。你就这么蠢着吧,挺好。” 冯佳雪见她蠢的如此突出,一时也心情大好。 “……” 卉颜也不吭声,就光顾着点头如捣蒜。…… 晴雨送冯家孪生姐妹走出了栖凤宫的大门,这才离开。而冯家孪生姐妹,便互相对视了一眼,撑着伞跟随领路的公公,往储秀宫去。 储秀宫原本就住了个顾兮若顾美人,如今再住进来两个冯家的美人,倒是一窝的美人了。 用贵妃娘娘的话说,“顾美人也是冯家的,那对姐妹也是冯家的,住在一处正好有个照应。” 陛下深觉有理,于是有了赐住储秀宫。 冯家孪生姐妹如今才入宫,虽然在时间上晚于顾兮若,但三人的位份却是一致的。见面一番寒暄,互道姐姐妹妹地安好之后,便各自安顿去了。 不过,顾兮若有个难缠的侍女叫采莲,名义上是伺候她的,实际上却是郭氏派过来的眼线,她是十分不喜欢冯嘉琴、冯嘉琪这对姐妹的,但毕竟是从一个府里出来的,姿态还是摆足了。 她等各自回屋之后,才在顾兮若面前说道:“美人,大夫人和皇后娘娘都十分不喜欢那对狐媚子,如今近在咫尺,可正是机会。” 机会?这冯家出来的,哪个是省油的灯? 顾兮若心中暗笑,但脸上却微微笑着说道,“知道了。”…… 孪生姐妹俩的屋里。 在东西安排了之后,孪生姐姐冯嘉琴便遣退了下人,说道:“妹妹,今日你也瞧见了的,冯佳雪那个女人骄傲如昔,顾兮若也不是什么善茬,那个姜贵妃更是一块难啃的骨头,往后咱们在这宫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姐姐说的我自然是明白的。可依我看,顾兮若不是善茬不假,姜贵妃也是不好应付,可冯佳雪骄傲如昔也蠢的一如既往,姐姐稍微做做样子她真就信了。你瞧咱们从栖凤宫走时她那副得意的嘴脸,就这副蠢样子,她若非有郭氏和顾家那个在后面给她出谋划策,只怕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孪生妹妹冯嘉琪不屑道。 冯嘉琴点了点头,但也说道:“皇后蠢是不假,但她有郭氏撑腰,而且她再不济也是皇后、冯家的嫡女。不会轻易被舍弃。倒是同住在这储秀宫里的顾兮若,才最该提防。” “姐姐放心吧,她们想要先下手为强,也得看我们姐妹俩答应不答应。。” 孪生姐妹俩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第77章 亲自下厨,四菜一汤 新美人入宫头一晚,储秀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十分热闹。 按宫中旧例来说,美人新纳,陛下今晚定会召寝,众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晚膳过后,王公公身边的小太监小安子便来传话,陛下传琴美人、琪美人侍寝。于是,冯嘉琴冯嘉琪便早早被洗白打包送去了长生殿。 第二日,第三日,皆是如此。 就连着这么三日,栖凤宫里的皇后娘娘便坐不住了。 晨起,顾兮若睡到了辰时才起,采莲进来伺候洗漱,一边递着手巾一边说道:“这两日来,皇后娘娘的脾气都十分暴躁,昨个儿晚上听说更是摔坏了栖凤宫里不少的东西。今时不同往日,栖凤宫离的东西都是贡品,有定例的,夫人说,如今有无数双眼睛都盯着栖凤宫,不能像以前那般随时从府库中调出新的来替补上,若是想不到个法子劝住皇后,只怕这事情便要瞒不住了。” “那夫人的意思呢?夫人可有什么指示?”顾兮若的手顿了顿,不疾不徐地请教道。 采莲径自说道,“夫人本就是不同意那对姐妹入宫的,是相爷执意要送她们入宫,但夫人也说了,若他们抢了皇后的风头,却是万万不能的。” “所以,夫人可有什么示下。采莲姑娘言明夫人的指示,我才好照办不是?”顾兮若耐着性子说道。 采莲嗯了一声,木着脸说道:“夫人吩咐了,顾美人的首要任务是安抚住皇后,稳住局面,眼下年关迫近,大局不可乱。能帮着皇后娘娘尽早重新掌权是最好,若不能,也不能让情况变得更糟。其次是,白氏的那两个女儿不可任由她们在宫中横行,顾美人可斟酌轻重,视情况而定。” 视情况而定,这不就是皇帝口头上最难说出口的“便宜行事”么。郭氏这回倒是慷慨。可这种慷他人之慨,有什么用?她不就是被眼下局势所困鞭长莫及,才拿她顾兮若当挡箭牌的么? 冯佳雪,你这就想出来,哪儿那么容易啊。 你从在冯府时,便嚣张跋扈不将人放在眼中,何时曾吃过瘪,如今不过是一次小小的教训罢了。你就且在栖凤宫离好生闭门自省,静思己过吧。锦衣玉食的,也挺好的不是么? 说到这儿,她又觉着,贵妃娘娘应该来感谢她。若不是她在后面推波助澜,冯佳雪怎么能闭门自省,怎么能被罚禁足闭门思过,她手里头紧紧攥着的权力,又怎会落到贵妃的手上? 顾兮若笑着点点头,说好,又说道:“既然是夫人交办的,兮若定当全力以赴。” 采莲看着她这一笑,不由皱起了眉头。 栖凤宫的人一早便借着送膳的人之手递出消息来,说的十分急切,将皇后娘娘昨晚的所作所为尽数说明,消息又送进相府,转了一圈才转回到她手上来。夫人也怕小姐在宫里头这个皇后当不稳,不得不想方设法地帮衬着。 可这顾兮若,终究不是省油的灯。…… 陛下连着两日召冯家两位新入宫的美人侍寝,这事在宫中传得可谓高潮迭起,一浪更比一浪高。 有说冯家双姝果真厉害,风情万种,好手腕,轻易便拿下了陛下,宫中可鲜少听闻一夜传二人侍寝,连着两日的; 有说,冯家双姝貌美妩媚,陛下再是圣明天子,也是寻常的男人,哪儿敌得过美人绕指柔的; 有说,姜贵妃专宠那般久,如今陛下新宠了冯家双姝,但不知姜贵妃这两日心中会是何等滋味。 若非司徒耀先前已经下旨,不许任何人妄议贵妃的事情,否则杖毙,只怕这会儿多的是,在背后幸灾乐祸,说姜贵妃年老色衰恩宠不再的了。 虽说他们不敢妄议了,可眼珠子盯着雁回宫,可是一刻不曾松懈。 备受瞩目的姜贵妃倒是没有被人盯上的紧张,喝着不太情愿喝但又必须喝的药,冲着对面的人无奈叹道:“月笙哥,我这药还要喝到何时去?委实难喝。” “药得一口一口喝,身子得一点一点调养,你这身子亏损已久,哪儿是一日两日便能全然好起来的。再说了,月笙哥真有那药到病除立竿见影的神医本事,便第一个在你身上施展了,哪儿还让你每日吃这苦药。”沈月笙无奈笑道。 姜雁容顿时没了话说,闷着脸伸手管妙玉要了蜜饯,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两颗。 妙玉忍不住说道:“娘娘平日看着是个大人,怎么一喝药就跟小孩儿似的,蜜饯虽好,可不能多吃。” “听见了?”沈月笙侧目,庆幸妙玉说了他原本想说还没说的话,“妙玉姑娘好见识。” 姜雁容撇撇嘴,回击道:“妙玉从前谨小慎微的,如今在本宫面前倒是越发大胆了。晴雨一板一眼的模样,都被你学了个八九成了。” 妙玉:“……奴婢说的是真心话,娘娘。” 姜雁容:“嗯,本宫说的也是真心话。” “……”妙玉一时词穷。想怼不敢怼,不怼还委屈。 姜雁容挥挥手,示意她道:“妙玉,你先出去吧,本宫与沈大夫有些话要说。” “是,娘娘。”妙玉说话便退出去了。 妙玉跟着姜雁容久了,也摸清楚了一些贵妃的做事原则。贵妃每回见沈大夫都要师兄妹私下叙话一番,陛下都不拦着的事儿,他们下人自然也不敢二话,不过贵妃娘娘这儿也就这点规矩了,旁的便鲜少有忌讳的了。 贵妃为人又幽默,待人厚道,私下里也没什么架子,可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主子。 她初时也不太懂,陛下为何会纳一位年纪不轻且孀居的寡妇为贵妃,更不懂为何叫她们前来伺候。如今她倒是有些明白了。贵妃娘娘这样的人,兴许才是陛下最需要的。…… “一段时日未入宫,你与这宫里头伺候的宫女感情倒是越发好了,你的日子想必也过得舒心。”沈月笙发自内心地替她开心。 “托月笙哥的服,一切都还不错。我这身子不似之前动不动发热,动不动就昏倒,委实轻快多了。不过月笙哥有意支开妙玉,想与我说的,不止是这个吧。”姜雁容话锋一转,点破其中。 “的确不是。”沈月笙也不否认,径自说道:“我只是个郎中,本不该置喙宫闱之事。但冯家又送了两个女儿入宫之事,我亦有所耳闻。坊间传闻,冯氏双姝妩媚动人风情万种,就连陛下也难逃其石榴裙下,夜夜专宠。我本不信,但今日入宫,竟也听见了相同的传闻,那便足可证明,坊间传闻不全是假。” 姜雁容初时听他说,有些诧异,但在听沈月笙说话之后,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儿。 “你还笑?”这么严肃的话题,她竟也能笑得出来。 “月笙哥这是在担心我失宠么?”姜雁容一手托腮,仿佛看好戏一般。 沈月笙没好气白了她一眼,说道:“我是跟你说的真的,你怎么还……等等,难不成……”这又是什么计中计? “月笙哥的反应还是这么快。”姜雁容笑道。 “……”沈月笙顿时没了话说。 姜雁容也不打趣他了,她言道,这件事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说破不太光明便是了。 的确,陛下是连着三日召了冯氏那对孪生姐妹去长生殿,陛下的辇也的确是去了长生殿,可陛下本尊,却连面儿都未曾露过。 冯家那对孪生姐妹入宫本就是为了获宠,能连着三日被陛下召见,无论是否真的侍寝,这件事在外人看来都是无上荣宠了。此事陛下不戳破,她们为了能交待过去,自然更不可能会戳破了。 所以,说来也简单,他们不过是利用人的私心,玩了一个小心眼。 沈月笙听完却久久不能回神。 姜雁容在他面前晃了晃五指,他才恍然反应过来,“……陛下为了你,倒真是煞费苦心了。也不枉你……你……”对他旧情复燃了。 “也不枉我什么?” 沈月笙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姜雁容自然好奇要追我。 “也不枉你这么全心信任他,还一心为他着想。”沈月笙自圆其说,顿了顿,接着说道,“今日腊月二十八了,还有马上就是除夕了。你之前托我的事,能不能成,也全看这几日了。” 姜雁容闻言双眼亮了亮,欣然点头。 沈月笙在宫中待了半个多时辰,给姜雁容换了新方子,便出宫去了。 冬日昼短夜长,天说黑便黑。姜雁容也就发了会儿呆的功夫,晴雨都进来请她用晚膳了。 姜雁容到时,司徒耀已在桌旁就座了。她进门时愣了一下,刚要行礼,便被他给拉了起来,说:“不必行礼。” “嗯。”姜雁容从善如流地入了座。 桌上只有四菜一汤,不似平日里量少花样多。却是实打实的家常菜。 姜雁容思忖了片刻,拿起筷子又放下,转头问司徒耀道:“听说陛下今日都不派人去储秀宫传那对孪生姐妹上长生殿侍寝了,是什么事情竟让陛下有兴致吩咐膳房给准备这些家常菜?” “这不是膳房准备的。”司徒耀摇摇头说道。 “什么?” “这是我做的。” 第78章 除夕夜 “陛下好兴致啊,居然亲自下厨。”姜雁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你就当我是心血来潮吧。”司徒耀苦笑道。 她早已前尘不记,这个日子,她如今怕是也一并给忘了个干净了。 那年北伐周军,也是一仗打到年底。因为那一仗并不轻松,还是靠着楚兰舟这个大将军英勇善战身先士卒,才在最后一战彻底击退周军。也让他们在那儿之后的这么几年都不敢来犯。 但那一仗付出的代价无疑是惨重的。许多将士埋骨边疆,无法还乡。年关迫近,那时候她便说,寻常百姓有自己的大年三十可庆团圆,可他们这些人放眼望去,只剩下生死弟兄们。 于是,原定的班师回朝日,她与他商议说,准备一顿年夜饭,与牺牲的兄弟们作别,也为平安回家的弟兄们庆贺。 在那之后,每年这一日,他们都是一起过的。别人在大年三十儿有家人陪伴共进年夜饭,但这一日,却是属于他们的团圆日。 直至后来她入了宫,又……又诸般状况,这两年,他们天各一方。如今好不容易能凑在一起,多难得啊。 她不记得,去情有可原,可他得记得呀。司徒耀暗暗想道。 “心血来潮么?”姜雁容煞有介事地打量了他一眼,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便点了点头表示赞同,“也好,既然陛下有此兴致,那臣妾奉陪便是。” “嗯。” 姜雁容没有深究缘由,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司徒耀暗暗松了口气,侧目用眼神暗示王德他们可以退下了,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王德自然是个机灵人,二话不说便领着惊讶的晴雨妙玉他们都退下去了。 “陛下,那臣妾就不客气了。”姜雁容如今在宫中待的久了,越发自在了。王德与晴雨妙玉他们一退下,她便摘下面纱,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她一道菜一道菜的试,菜式好像是许久未曾吃过的,可却瞧着十分亲切,入口便觉着是最熟悉的味道。她吃了一口接一口,根本停不下来。 “陛下好手艺啊,真人不露相……陛下,您吃啊。别光看我。” “嗯,吃。喜欢就多吃点。” 美食面前,交流便显得无力。 姜雁容小口而快的吃着,司徒耀也似乎是被她感染了,兴致冲冲吃了起来。 若非她这么捧场,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厨艺还能达到“真人不露相”的境界。 …… 宫里头向来没什么秘密。 陛下不再召那对冯家孪生姐妹侍寝,而是亲自下厨为贵妃做了顿晚膳这件事,不胫而走,很快便传遍了宫中上下。那些暗暗期待着看贵妃好戏的人,顿时又都没了话说。 两日光景一晃便过了。 大年三十除夕夜。 往年宫中都有备下宫宴,邀请文武百官以及家眷一同庆贺新年之囍。今年自是也不例外。 但今年毕竟是换了个人主持宫中事宜,行事风格不同于往年不说,这除夕的宫宴也有所不同。 过午,宫中上下便都忙碌起来,日将暮时,受邀之列的文武百官便都携领家眷先后入宫。 冯胜武、郭氏来得就很早,大抵是打着要去见见女儿的如意算盘,却被告知,贵妃娘娘不得空,抽不开身,无法得见。只能就此作罢。 宫宴摆在了重明殿,与往年是一样的。但周围装饰气氛,却与往年大为不同。皇后娘娘尚奢华,样样都是要最贵最好最耀眼的,不计代价,非要弄得满殿亮如白昼才肯。 可贵妃娘娘不是,往年皇后娘娘最喜欢逢年过节劳民伤财打造的八宝琉璃盏之类的,寥寥无几,那么几盏,也是旧时用过,放在府库之中又给翻出来的。效果却是不差,熠熠生辉,别有风采。 但在座的大臣就难免生些议论,有些见惯了奢华的人便暗暗说道,这贵妃的确不如皇后出身冯家来的大气,小门小户的显得十分的局促。 但也有人说,年年见惯了皇后娘娘的那些心思,偶尔换换却有不同的风情,而且,贵妃这厢筹办,并无不妥。细微之处可见用心。 两方意见不统一,还有愤而拂袖的。妙玉小安子在场,悉数都瞧在眼里。 到了时辰,陛下未到,妙玉便奉了陛下贵妃之命,主持先开席了。 干果凉菜等先行呈上,众臣一见着干果凉菜再度议论纷纷。干果是寻常的干果,凉菜也是寻常的凉菜。有人便脱口而出道,“去年大年三十,燕窝可第一个便端上来了。” 那人说完,妙玉便凉凉盯着他瞧。其他人也都纷纷看过来,他才觉得不妥。 就连冯胜武也都装腔作势地说道:“贵妃自有贵妃的行事做派,怎能与皇后那时候相提并论,妄自非议,小心你的脑袋。” 其他人也都似模似样地酸了他一句两句,场面一度非常奇怪。 妙玉却终于明白,贵妃娘娘派她过来时说的那些话是何意了。 娘娘说,她过来这边,碰到的对手都是些老狐狸,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更要小心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 冯相,便是杀人不见血、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虎豹。 什么叫贵妃自有贵妃的行事做派,怎能与皇后那时候相提并论,他的话分明就是语出双关,表面听起来是在劝慰那个冲动的人,言下之意却是在嘲讽贵妃寒酸。 老东西,敢欺负我们家那么好的贵妃娘娘,看我本姑娘不给你点颜色瞧瞧。 妙玉气得都要将绣帕给扯破了,扭头看见小安子在那边帮忙准备接下来要端上去的菜式,磨刀霍霍。 “妙玉姐姐,这可不行。贵妃娘娘让我看着你的。”小安子连忙挡在她前面。 妙玉顿时蔫儿了。 酉时过半,殿外才传来高喧:“陛下驾到,贵妃娘娘驾到——” 百官与家眷纷纷起身跪迎。 “臣等/臣妇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叩见贵妃,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陛下自殿外进来,有人斗胆头瞧,却见司徒耀与贵妃同时而进,陛下更是牵着贵妃的手,浓情蜜意,温情脉脉。 “都免礼平身吧。” 百官与家眷又纷纷起身落座。只见,贵妃与陛下同座,并肩携手,那是往年就连皇后娘娘也不能有的殊荣。 冯胜武与郭氏的脸色最先就都变了,手僵在了半空中,十分诡异。 其他人也都纷纷朝他们看过来。 但冯相不愧是冯相,很快便收起自己那点心思,若无其事地拱手说道,“臣恭祝陛下、贵妃娘娘,新春大喜。” 郭氏也跟着说了一遍。 “冯相与夫人有心了。”司徒耀微微颔首。 其他人等,原本还在坐等今年大年三十除夕夜皇后会不会出现的那些人,至此也就明白过来了,在这个当口,皇后出来主持大局是不可能的。而且陛下如此重视这位姜贵妃,只怕,皇后在这个年节出不来,后面就要老老实实待到三月期限满的那一日了。 今日宫宴,撇去禁足于栖凤宫的皇后娘娘之外,唯一有资格参加的后宫嫔妃便是姜贵妃,也唯有她到场。其他妃嫔,都不足以踏入这重明殿的大门——也包括冯家那对入宫没几日的孪生姐妹。 宫宴上,众人心思各异。却被初时以为不起眼不够奢华的菜式们给吸引,吃得好不开心。 这大抵也是陛下登基这么几年来,最最别开生面的一个大年三十。 宫宴散后,冯胜武与郭氏甚至没有多停留一刻,很快便出宫了。走时众人瞧见冯相还是乐呵呵的,但还是有些机警的人瞧出来,冯相这是暗自憋了一肚子的气。 起先有不知道多少人是来挑贵妃娘娘的刺的,最后却被平淡无奇的菜式给惊艳不已,赞不绝口,称赞连连。这也是让冯相大为恼火而发作不得的原因之一。 深夜,守岁。 宫宴散去,宫中也渐渐恢复了宁静。但因着守岁的习俗,宫中上下仍灯火辉煌。 雁回宫里更是如此。 姜雁容许久不曾这般守着灯火看时辰,没坐一会儿眼皮子便耷拉下去。但这是守岁啊,她又逼着自己个儿必须得睁开眼睛。 司徒耀在旁,看得忍俊不禁。 姜雁容就这么坐着坐着,刚到亥时,她便直接坐着打起盹来了。坐在那一会儿没说话,便险些要打呼噜了。好一会儿她自己又惊醒过来,还险些把脖子给扭了。她赶紧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清醒,还吩咐晴雨道:“去,再去倒杯茶来。” “别喝茶了。跟我出去走走吧。”司徒耀说道,冲晴雨摇摇头示意她退下。 晴雨看看陛下又看看贵妃,顿时恍然大悟,拖着妙玉便走开了。 司徒耀给姜雁容披上了斗篷,牵着她的手便出门了。王德在门口候着,递上了灯笼,也没有跟上去。 大年三十的夜没有月色,倒是有繁星满天。 宫城寂静,双人漫步,别提多美好了。 姜雁容侧目看,身边的男人眉目如画,令人心动不已。 第79章 她们都不是你 唐孟浩然有诗《岁除夜有怀》曰:“守岁家家应未卧,想思那得梦魂来。” 俗语也有云:“一夜连双岁,五更分二天”。 守岁,必是守到清晨鸡鸣头一遍,年长者守岁为“辞旧岁”;年轻人守岁,则是为延长父母寿命。虽然司徒耀与姜雁容高堂皆不在,但宫里头还有一个不问俗事吃斋念佛的太后,姜家冤情也未曾洗雪,姜雁容大抵是觉着,她遵循俗例,说不准高堂在泉下有知,也能得到庇荫呢? 所以,过了子时姜雁容虽然哈欠连连,却一直不肯去休息,为了不让自己睡过去,她甚至还让晴雨去找了块生姜过来,狠心咬了一口,生生把自个儿给辣醒了。 司徒耀初时也是要拦着她的,但姜雁容意志坚决,他却也是拦不住,只好作罢。 天明鸡叫头遍之后,姜雁容终于撑不住了。她连哈欠都打不动了,脱去那身繁重的斗篷宫装,倒头便呼呼大睡了。 司徒烨顿时哭笑不得。…… 姜雁容一觉香甜,醒来时已是天光大盛。 她睁眼一看,身边人仍在熟睡。 那双总盯着她目不转睛的双眸此时紧闭,却分外令人生出遐想。 她便想起了昨个儿夜里,司徒耀与她信步闲庭时,发生的事情—— “还真是可惜了呀。”夜风迎面,姜雁容突发奇想,倒退了两步回头看他,毫无预警地发出感叹。 “可惜什么?”司徒耀闻言顿了顿,好奇问道。 姜雁容笑道,“陛下这般俊美无俦的男子,与臣妾这面貌丑陋年老色衰的女子,真真可惜了。臣妾一直想不通,皇后娘娘容貌倾城,宫中的任何一位夫人美人,也都比臣妾年轻貌美,陛下何苦执着于臣妾这么一个年老色衰又毁了容的老女人呢?” 他说:“她们都不是你。”…… 她不明白他是基于什么样的心情说出的这句话,但她却从他眼中读到了笃定与坚决。 正月初一并不早朝,但正午却要祭天祭祖。于是乎,姜雁容并没有盯着司徒耀的睡颜发呆多久,一晃神的功夫,反手便将他给摇醒了。 某陛下初时醒来,一脸懵。 自打司徒耀登基并册立了皇后以来,每年年底的宫宴与初一祭天祭祖,都是冯佳雪这个皇后主持的。可如今皇后被禁足与栖凤宫,昨夜的宫宴她便没能出现,今日祭天祭祖更没有她什么事了。 司徒耀与姜雁容分别换装,便乘銮驾前往太庙。 今日虽说也祭天,但主在祭祖,祭天也只是例行祭拜,不是动辄百官朝拜的封禅祭天,不可同日而语。今日到场的,都是皇氏宗亲。 有几位年事已高的皇伯皇叔,也有他们的家眷子嗣,不过这几位皇伯皇叔都几乎已经不参与朝政之事了,倒是他们的子侄一辈,还有在朝中任职。 而先帝的皇子本就很少,当初内斗太凶,自我消耗,后司徒耀这个庶子登基,如今仅存的更少。为了避嫌,他们也不再过问朝政了,如今就都是闲散王爷,拿着朝廷俸禄,平淡度日。 但今日能见到传闻中的姜贵妃,他们似乎都十分好奇。 姜贵妃之名在外已久,世人皆知陛下对这位姜贵妃宠爱有加,千依百顺,外界也都在猜测,这位姜贵妃是不是生得姿容无双,比皇后娘娘那个天下第一美人更甚。可偏偏姜贵妃深居后宫,一向深居简出,鲜少在人前露面,后宫嫔妃都未曾见过她本来面目,这也使得她更加神秘。 想来,这些皇氏宗亲也难以免俗。 姜雁容下车时,便被一众人等盯着看,那些人的目光犀利到,她几乎以为他们的目光能穿透面纱,瞧见她面纱下的真实容颜了。若非她年纪一大把,脸皮也厚些,当真扛不住这些人这么多双眼睛这般窥视。 尤其是,姜雁容所穿着的那身祎衣,是完全按照皇后的规格所制,袆衣,深青织成为之,文为翚翟之形,素质,五色,十二等,素纱中单,黼领,罗縠褾襈,皆用朱色,青衣革带……白玉双佩玄组双大绶,章采尺寸与乘舆同。受册、助祭、朝会则服之。 陛下对她偏爱至此,如今皇后娘娘还在栖凤宫里闭门自省,她要是出来亲眼瞧见她穿那一身,只怕是要气得当场吐血。 想到这一层,姜雁容亦是目不转睛,表面上故作镇定。 “嗯哼。”司徒耀不悦地皱了皱眉,就那么一哼,众人便都老实了,纷纷低下头去。 姜雁容暗暗抒了口气。 王德充当着司仪,遵照着贵妃娘娘的嘱咐,不慌不忙。祭天祭祖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贵妃虽是初次主持,却有大家风范,举手投足间的从容气度,非但丝毫不逊色于往年的皇后,反而略胜一筹。 就连几位年事已高的皇伯皇叔,都不禁诧异。也不知是谁悄悄声与身边人说:道:“总觉着这位姜贵妃像是在哪儿见过。” 陛下耳朵尖儿,闻声便目光锐利地扫了过去。正是皇叔陈王的王妃。 陈王妃连忙低下了头。 “陛下。”姜雁容倒是没听见什么,只是瞧见司徒耀忽然转过去,也察觉到了气氛在一瞬间僵硬起来,便暗自拽了他的袖口,低声提醒道,“若是赐食,冯相府上,是不是该独厚一份?” 祭天之后赐食,是由来已久的。 司徒耀经由姜雁容这么一提醒,恍然大悟般笑了笑,说道:“的确。” 于是,赐食时,冯相那儿的确是分量比旁的什么人都多。 至于世人怎么看,是要说因为冯相是国丈也好、要说因为冯相是当朝相爷也罢,或者有人要偷偷地议论说,陛下仍旧是忌惮冯相才会各位给他面子的,无论哪一种,都是成立的。 在将祭天的三牲果品等切分赐下之时,姜雁容专门准备了好大一份,命人送到栖凤宫去。还特意交待说,一定一定得说是贵妃娘娘吩咐送去的。 姜雁容说这话时,司徒耀也在边上,他听完这话扬了扬眉头,最后默默竖起大拇指—— 够狠。 结果可想而知。 栖凤宫里的皇后娘娘在见到那些吃食、又听到晴雨转达的那些话时,气得脸都绿了,可又不得不憋着,最后生生将白里透红的美人脸都给憋成了猪肝色,只差将一口雪白的皓齿都要咬碎了。 想必,在人后少不得又要摔好些个东西去出气了。 晴雨回来与自家贵妃娘娘讲起时,说的那叫一个兴奋传神,声情并茂。她说时,都顾不得以往的风度,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见到皇后娘娘吃瘪的模样,当真痛快。” 妙玉还在旁打趣她,“晓得什么叫大快人心了吧。多行不义必自毙。”让她整日里一副目中无人的嘴脸,活该。 看样子,那位皇后娘娘当真很是不得人心呢。 姜雁容如是想着。 却见陛下从外头走进来,面无表情地说道:“他人妄议贵妃很是不妥。你们却明知故犯,还在背后议论皇后。” “奴婢知罪,陛下恕罪。”晴雨妙玉连忙跪下。 姜雁容也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在背后议论皇后的确不对。” 晴雨妙玉惊呆,一脸茫然:“……” 谁知,贵妃娘娘接着便说道:“可这件事是臣妾开的头,是不是应该同罪呀?” “下不为例。”司徒耀无奈叹道。 晴雨妙玉再次惊呆:“……” 陛下果真一到了贵妃娘娘这儿,便什么都可以。 跟在司徒耀身后的王德拼命冲晴雨妙玉挤眉弄眼的,她们俩也是花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奴婢告退。”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见众人皆退下,姜雁容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便歪着脑袋询问司徒耀道,“陛下可愿陪臣妾去个地方?” 司徒耀顿了顿,反问她:“你这是要去哪儿?要出宫?” 此时,她已经换下了祭天祭祖时所穿着的那身繁琐的贵妃祎衣,换了一身寻常装束。司徒耀才会作此猜想。 姜雁容笑而不语。 彼时,乔装打扮的皇帝陛下,带着贵妃娘娘轻车简从出了宫门,直奔朱雀门而去。 朱雀门为皇城八门之一,每日都有无数商人百姓在此门进进出出,热闹非凡。 当日,御史中丞张成静因姜贵妃一事,受冯胜武冯相所利用,当朝顶撞陛下成了出头鸟,被贬到这朱雀门看城门来了。这件事也曾一度传得沸沸扬扬。 不过,替人出头的张成静并没有得到他所以为的护佑,他被贬的这段时日以来,任凭张家人如何求告于冯府,冯相一律都以他在想办法、他会尽力去君前进谏等借口,将他们搪塞回去。 这一晃,张中丞在这朱雀门都守了好长一段日子了。初时大家伙还当个笑话看,路过的不路过的,都过来瞧一眼,张中丞前张中丞后的叫,都觉得他怪可笑的,好端端地做他的官有什么不好,非要将陛下这等圣明天子比成周幽王与帝辛那样的无道昏君,活该。 如今时间长了,大家往返于此门,进出都要找一找这位守城门的张中丞,看得多了,还真就习惯了。 只是苦了这位寒窗苦读书生出身的御史中丞了,他也是书香门第出身,念了一辈子书,哪儿受过这么多折腾? 张中丞越想便越委屈,抱着冰冷长枪叹道:“陛下说的是,这儿的确每日进进出出的全是乡里乡亲,说的就都是家长里短。……” 第80章 收服人心 “张中丞不愧是国家栋梁,就连最不擅长的守城门也是游刃有余啊。” 张成静蓦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嗓音,他浑身都跟着一颤,伸长脖子循声找去。 一回头,只见,人来人往中,有个身姿挺拔高挑颀长的男人,从容不迫地越过其他人,信步朝他走来。 他的身形在人群中便格外出挑,行走间,他宽大的兜帽间漏出几根银白色发丝,与玄色衣裳形成鲜明对比。 陛……陛下! 张成静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几乎脱口而出就当街喊出来了。 但在他喊出声的前一刻,司徒耀一手搭在了他肩上。 张成静直接就懵了,吓懵了。 以至于他旁边一起守城门的小兵卒以为某陛下是来者不善,立马就举起长枪,说道,“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想对张中丞做什么?!” “放肆。”王德本能地要挡在司徒耀跟前。 但姜雁容拉了他一下,冲他摇摇头,王德似乎明白了什么,退开去。 “这位是什么人,你还是别知道的好,我怕说出来吓着你。”姜雁容笑眯眯地对那个举起长枪的小兵卒说道。 “你……你少危言耸听。” “那你是不是要试试看,我有没有危言耸听?”姜雁容皮笑肉不笑。 她虽在笑,眼睛却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不怒自威,那个小兵卒先前还不以为意,结果吓得往后退一步。 司徒耀侧目与姜雁容对视了一眼,也是笑眯眯地对张成静说道,“张中丞,借一步说话吧。还是说,你打算就让我们在这儿与你叙旧?” “……不、不敢。臣……老头子不敢。”张成静结结巴巴,生怕不说话会是默认,又生怕说错话会在此泄露了陛下的身份,一时紧张不已。 “张中丞,那就请吧。”司徒耀从容地笑道。 张成静连连点头,连忙将长枪交给身边的那个小兵卒,便整了整衣冠,跟上了司徒耀姜雁容一行人。…… “老臣张成静,叩见陛下,陛下万岁!”茶馆二楼的雅间里,四下无人时,张成静忙摘下帽子,跪了下去。 司徒耀冷淡地哼了一声,视若无睹般,径自牵起姜雁容的手,给她递了杯茶。 张成静这才意识到,眼前与陛下一同出行的女子,正是声名在外、被他比为妲己褒姒的那位姜贵妃。 “……老臣见过贵妃娘娘。”张成静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姜雁容问安。 姜雁容侧过去呷了口茶,这才不紧不慢地看了张成静一眼,“张大人这礼,本宫可不敢受。您不是说,商有商纣王帝辛为妖妃苏妲己劳民伤财兴建鹿台,造酒池肉林奢靡无度;周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您将本宫比成了祸国殃民的妖妃,又将陛下比成了无道昏君,还劝陛下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本宫这般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妃,怎能受得起您刚直不阿御史中丞的一拜?张中丞可真真折煞本宫了。” “你……”张成静被一阵抢白,却发作不能。 姜雁容搁下茶杯,从容起身,居高临下看着张成静。 “怎么,张中丞好歹是堂堂七尺男儿,当初在朝堂上将本宫比作妖妃苏妲己、褒姒之事,可是众目睽睽之下,满朝文武亲眼所见,亲耳所听,到这会儿敢说不敢认、敢做不敢当了?” “……”张成静便有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怎么,张中丞当初在朝堂上可是侃侃而谈滔滔不绝,没见过本宫便说得煞有其事,宛如亲眼所见。如今见了本宫,怎么反而哑口无言了?你好生瞧瞧本宫,看本宫是不是那些个能祸国殃民的妖妃呀?”姜雁容皮笑肉不笑地挖苦道。 她从来就不是吃了亏会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人,被人比成妖妃褒姒、妲己,她虽然也暗暗高兴了一下,但她可不愿被这种祸国殃民的骂名。 倘若祸国妖妃都生得她这等模样,那天底下祸国殃民的女人可多了去了。 张成静哑口无言:“……” 他原本以为,能让陛下钟情之并且近乎言听计从的女子,必定是妖媚的,必定是会靠些枕边风来博宠爱的,一举手一投足便是要勾魂夺魄的。哪儿曾想,这位姜贵妃与他所思所想截然不同。 她何止不妖媚,这般气势,别说举手投足之间没有半分妖里妖气,就是说英气也不过分。 难不成,真是他枉信人言,错怪了姜贵妃? “张中丞,您也是书香门第,家学渊博。身为言官,当能明辨是非断黑白才是,可您如今落到这步田地,您可曾反省过,是为何?”姜雁容见他目光似有闪烁,已经有所动摇,便趁热打铁接着说道。 张成静说道:“……还望,贵妃娘娘指教。” 张成静今日见到陛下和姜贵妃一起出现,心中已经是大为改观了,如今她这么一说,在他心里头便有如敲响了钟。 “指教可不敢当,张中丞家学渊源,又十年寒窗,担任御史中丞多年,所见所闻,当比本宫这么一个小女子多的多,再说,后宫不敢过问前朝之时,本宫只是站在女子的角度,想对张中丞提一些自认为中肯的建议。” “贵妃娘娘请说。” “言官,自有言官的职责。为君者若有不当,言官当劝谏,但君是君,臣是臣,这是君臣之道,不该逾越。可本宫所听闻的是,张中丞在朝堂上大放厥词,竟连陛下都不曾放在眼中。可您帝辛周幽王那一比,又是从何而来?是陛下宠幸本宫,祸国殃民是您亲眼所见?还是本宫草菅人命干预朝政是您亲眼所见?若都不是,您言之凿凿的底气从何而来?道听途说,便可信以为真么?三司断案尚且讲求个证据吧,祸国殃民这等大罪,空口白牙的,何以为真。” “……”张成静张了张嘴,无话可说。 细细想来,当初朝野上下传得沸沸扬扬,都说姜贵妃年纪不小,一个孀居的寡妇竟然能得陛下青睐,又破格封贵妃、又赐住雁回宫,连皇后对她都要礼让三分。这些事,的确不合理,但……背后总有人在推着他走。 而那个推着他走的人,在他出事之后,从未露过面。反而是陛下与姜贵妃微服私访…… “张中丞,你觉得本宫与陛下走这一遭是拉拢人心也好,为自己开脱也罢,但今日是正月初一,新年该有新气象,本宫也不愿见你一大把年纪了,还在这儿守城门受风吹日晒之苦。” 姜雁容说完便迅速结束了话题,毫无累赘。 晴雨见她坐回去,便忙给她添了茶。 而自打姜雁容说话之后,司徒耀便未曾插过话,这会儿等她说完了,他才打量了张成静一眼,说道:“行了,地上凉,你年纪也不小了,别老跪着了,起来说话。” “是,是,陛下。”张成静羞愧地应了一声,扶着膝盖站起来。 这位御史中丞的确是年纪不轻了,在这朱雀门守城门的日子也不短了,上了年纪的人该有的老毛病他也都有,王德还上前帮着扶了一把。张成静连声说谢谢。 王德笑笑说不谢,便退回去了。 “你也许不知,今个儿还是贵妃特意请朕跑这一趟的。不过,看样子张中丞守城门也干得不错。”司徒耀故意说道。 张成静闻言脸色都变了,“……陛、陛下。老臣,老臣不……”不想再继续守城门了。 “朕已经给了不少时间了,接下来你自个儿也可以好好想清楚,什么时候你想明白御史中丞该干什么,什么时候去领了朝服回朝。” 陛下是个不爱说废话的人,言简意赅,三两句话便打断了张成静的忧虑。 张成静愣了一下,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司徒耀瞥了张成静一眼,牵了姜雁容的手,便径自出了雅间。 张成静久久才回过神来,伏跪在地,磕了响头,“老臣,叩谢陛下隆恩。……” 出了茶馆,司徒耀还纳闷道,“那个顽固又不开窍的老头子管他做什么,让他再守两个月城门,他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姜雁容登时哭笑不得。 上了车,她才说道:“陛下莫不是还在为张中丞将您比成帝辛周幽王在生气吧?” 某陛下哼了一声,孩子气地说道:“朕气的是苏妲己、褒姒。”说他什么都可以,说她,那可不成。 “噗……” 姜雁容顿时词穷。这陛下平日里瞧着英明果断勇武非凡,怎么闹起脾气来,也这般的孩子气。 “陛下应当换个思路想想,若是让那个老顽固张成静一直守城门守到他锐气磨光,那他心里头必定要对臣妾积怨深深。如今尚且有化解的余地,到那时,陛下不给他官复原职说不过去,但给他官复原职了,他铁定是要上朝的,整日里与陛下抬头不见低头见,时不时地拿话膈应您,这不是时时添堵么。倒不如顺了毛收服了人心,一举两得。您以为如何?” 姜雁容说完,冲司徒耀眨巴眨巴她的大眼睛。 某陛下心中一暖,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第81章 你忍心么? 从朱雀门离开后,姜雁容带着某陛下绕了一圈,去了沈家药铺。 某个几乎天天到来风雨无阻的南疆大王子此时也在。 姜雁容刚进门,便瞧见月痕与柯木朗在对峙,一个一脸嫌弃,一个气定神闲。 “大王子,我说过很多次了,您在这里真的会影响我们家的生意。”沈月痕双手叉腰。 “我也表达过很多次我的诚意了,小王可以进行补偿。” 年前柯木朗向沈月笙提出请他去南疆为他的王后母亲看病被拒绝后,他仍不死心,每日都来药铺闲坐,连大年三十与正月初一都不肯放过。沈月笙哥俩已经不堪其扰,但碍于他南疆大王子的身份,又不好轻易同他撕破脸,只得忍下来。 柯木朗还美其名曰:“小王定会用实际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希望能打动沈大夫,随我回南疆为我母后治病。” 月痕心想:你赶紧走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这狗皮膏药似的,就算有点动摇都被他烦死了。他哥要是想去他都得拦着。 月痕心里对他已经烦透了。正要怼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熟悉的人影,惊喜地连忙转过去。 “月笙哥,月痕。”姜雁容笑着打招呼道,大大方方率先跨进门。 “雁容姐。”屋里的月痕第一个就高兴地扑过来。 然而,就在他扑的时候,有个人直接挡在了姜雁容身前,他的手压根没能碰到她。 “……陛下?”沈月笙吃了一惊。 月痕也吓了一跳,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还不快退下。这样子成何体统。”王德上前拍掉了月痕的爪子。 而一直吊儿郎当坐在药铺里看热闹的柯木朗也反应过来,连忙下跪行礼:“拜见陛下。” 沈月笙忙把月痕给拉过去,说着话便下跪行礼,“草民拜见陛下。” “行了,起来吧,这也不是在宫里,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司徒耀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牵着姜雁容便往里走。 柯木朗如今来沈家药铺的次数多了,带的随从也都少了,就带那么一个心腹,跟两个护卫,以至于司徒耀姜雁容一行人到时,轻易就将门口的两名护卫制住。 柯木朗眼神闪烁了一下,心中暗自懊恼。 “我们出宫走走,顺便来探望探望月笙哥和月痕,没曾想大王子又上药铺来光顾了。”落座之后,姜雁容率先说道。 她说话时,目光落在了柯木朗脸上,那眼神意味深长。 柯木朗对上她的视线,又很快转开了,若无其事地挤出笑道:“贵妃娘娘明鉴,小王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在这京都里半个旧相识也没有,整日里除了寻我那下落不明的妹妹,便是在驿馆里待着,委实没什么地方可去的。而小王来京之后,承蒙沈大夫多加关照,如今小王一厢情愿视沈大夫为友,所以小王除了忙正事之外,唯一想走动的,便是沈大夫这个药铺了。小王就是想来找人说说话,遣遣怀,绝无其他意思。” “可本宫怎么听说,大王子来药铺来得很勤?每日都来呢?”姜雁容意有所指地说道,说完便往月痕那儿看了看。 月痕可是吐槽吐的最狠的一个,之前有好几次他有机会入宫,他逮着便她说,这个南疆大王子每天如何如何的都到药铺里纠缠,如何如何地烦人,如何如何搞排场,将买药看病的街坊邻居都给吓跑了,害得他都少吃了好几顿肉。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柯木朗闻言顿了顿,露出纠结的小表情,说道:“……小王每日都来,确实是招人烦了些。那小王往后就改两日来一趟?” 沈月痕:“……”那你还不如不说。 “……”姜雁容都为之哭笑不得。 还好有司徒耀在这儿,他没让气氛有尴尬的机会,马上就给王德使了个眼色。 王德心领神会,便将食盒双手递给沈月笙,“沈大夫,这是陛下所赐御膳。” “多谢陛下赏赐。”沈月笙连忙双手接过,十分恭敬。于情于理,这份恭敬都是要有的。 柯木朗见状,打量了一眼沈月笙接过的食盒,醋醋地说道:“小王早就听闻你们中原汉人的皇帝有赐御膳的传统,没想到,就连开药铺的大夫也有这份殊荣。” “沈大夫是贵妃在这世上仅有的亲故,自是不同。大王子不必发酸。”司徒耀瞥了柯木朗一眼,继续说道,“朕命人往驿馆也送了一份御膳,只是早不知大王子竟在这儿。若是早知道,朕便命他们备好了,一并带过来便是,还省得下人多跑一趟。” 柯木朗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尴尬地陪着笑说:“陛下教训的是,下回小王离开驿馆前,定与礼部官员先打好招呼。” “嗯哼。”陛下面无表情地哼道。 南疆大王子闭上嘴,老老实实告退回驿馆去了。 等柯木朗走了之后,姜雁容也收起贵妃的架子,招呼月痕道:“快快,去拿几副碗筷。御膳可好吃了。” “……”月痕看了看姜雁容,又看了看她身边面无表情的某陛下,表情难以置信。 没想到你是这种雁容姐。 说好的陛下赐御膳呢,敢情您还要吃一顿回本的? …… 过了初二,沈月笙带着月痕入宫。 今日一是来正经拜年,二是来看诊。 初一那日姜雁容与司徒耀去了沈家药铺,姜雁容便询问了沈月笙关于她之前所问的,陛下那一头华发的事情可有转机。沈月笙说,兴许可以一试。他如今也有了几分把握。于是,这日他便是专门入宫来为陛下看诊的。 姜雁容早早便起了,吩咐晴雨妙玉她们准备这个准备那个,她们都觉着,好像还是第一次见贵妃娘娘这般费心张罗。前两日大年三十的宫宴,还有初一的祭天祭祖,都没见娘娘这般上心过呢。 不过,姜雁容可不知道,这个可以一试,已经有几分把握这套说辞,却是司徒耀与沈月笙商议之后准备好的说辞。 以怕太多人在,会损了陛下颜面、令他不敢畅所欲言为由,沈月笙让姜雁容带着其他所有人都退下,最后便只余下了他与司徒耀两个人。 “陛下自己的身体状况,想必比我这个大夫更清楚。您体内的毒,凭我之能,无法拔出,无法解之。如今草民能做的,其实也只是延缓其毒性发作的时间。若不能尽早找到解毒的办法,只怕……” “这些事你无须担心了,尽你所能便是了。”司徒耀打断他的话道,“我的身体我再清楚不过了。如今的每一日都是偷来的,能有多久算多久。我只是希望,能做完想做的事情。” “那雁回呢?”沈月笙激动地说道,“当初她什么都忘了,那也就罢了。你偏去招惹她。她如今对你又旧情复燃,你若是……难不成,你还想再看她心碎一次?你忍心么?若真如此,你当初何苦去招惹她。” “……”司徒耀一时无言。 良久,他才叹道:“我也不想的。……” 看她、想她、念她,是情之所钟身不由己。 可这毒早就深入肺腑。解药,也不是说有便能有。仅存的希望,在冯家人手上,他是绝不可能向冯胜武低头的。 “……” 沈月笙也陷入沉默。 许久。 沈月笙才又说道:“我年前不是说忙,脱不开身,便没进攻么?趁着那个时间,我上山一趟,寻到了两味十分罕见的药材。以陛下你如今的状况,说不定有奇效。” 司徒耀闻言,果断说道:“那就试试!” …… 过两日,被贬去朱雀门看守城门的御史中丞张成静官复原职了,而初一那日贵妃拉着陛下出宫,去朱雀门看望张成静的事情,便在私下里也跟着悄悄传开了。 许多人都在议论说,“陛下是被贵妃劝服了的。” 但也有人提出异议,说道,“后宫向来不得干政。要说御史中丞张成静是姜贵妃劝陛下让他官复原职的,那岂不是坐实了后宫干政的事实。” 但这个观点一出,也有人很快便站出来反驳之,并且维护姜贵妃,说道,“贵妃劝诫陛下选贤举能,和后宫干政完全是两码事。有些人可别故意偷换概念,混淆视听。往贵妃身上泼脏水。” “就是说,这就与娶了个明是非识大体的夫人,能兴家业是一个道理。怎么就成了干政了。这分明是指路明灯。”……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于是乎,姜贵妃一夜之间便从“妖媚惑主”的祸水,变成了执掌后宫替陛下将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的贤内助。 雁回宫里伺候贵妃的人都总结出了一句话:贵妃一句话,胜过十人劝。 旁人磨破了嘴皮子也未必能说动陛下,贵妃娘娘三两句话就解决了,真乃神人也。 妙玉与朱朱苏苏她们几个在宫中走动比较频繁,听见别人议论的也多,回来便跟姜雁容学着外头那些人的模样,手舞足蹈地说道:“娘娘您是没看见,如今所有人都在夸您是贤内助,您都快赶上皇后了。” 第82章 若怀上子嗣,重重有赏 “赶上皇后?”姜雁容不以为然地笑道,“他们随便说说的,你们也就随便听听,可别当真了。” “为何呀?”妙玉一脸不解。 姜雁容闷头喝了口药,脸都皱到一起了,吐了吐舌头,说道,“难不成你们没听过一句话么?” “……什、什么话?” “捧、杀。” 顾名思义,就是捧得越高摔得更重。外面的人把她捧这么高,她听着都背后发凉,唔……惹不起惹不起。 妙玉:“……”娘娘,您的远见奴婢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 彼时。小安子来给贵妃娘娘送鸡汤,便听妙玉她们几个说了一嘴,回去便回禀了陛下。 结果便惹得原本严肃认真的陛下哈哈大笑。 小安子一脸茫然地看了看他师父王德王公公,他师父冲他摇摇头,眼神示意曰:这些事情你不懂。 …… 冯府。 冯相下朝回来之后,朝服都没换下,便在花厅里坐着,脸色铁青十分难看。就连平日里十分受他器重的心腹管家冯毅也不敢近身,就在花厅门口候着。 过了好半会儿,冯相自己消了消怒气,这才让管家冯毅去把夫人请过来。 郭氏得到消息便过来了,路上冯毅也将相爷发怒之事与郭氏说了,郭氏听完点了点头,已经心中有数了。 “相爷,何人何事惹您大动肝火?保重身子吧。” 郭氏进了花厅,小碎步而快,上半身微微前倾,十足着急之中又不失恭敬姿态。 冯胜武抬头一看是她,这才又消了些许怒容,吩咐管家先退下。 “相爷?”郭氏不明所以。 冯胜武示意她坐下,说道:“外头关于贵妃的那些传言,你可听说了?” 郭氏点点头,“听说了。方才妾身还在想这个事。相爷这般生气,可是今日早朝上又生出什么状况了?与贵妃有关?” “不错。先前那些书呆子还都十分赞成说,贵妃迷惑陛下,祸国殃民,长此以往不得了。可那个张成静刚一官复原职,说了几句那个姜贵妃的好话,那些人便都跟着人云亦云了。”冯胜武气恼地说道。 郭氏说道,“先前张成静被贬去看城门,如今又说官复原职便官复原职了,这件事,怕不是陛下为了贵妃拉拢人心专门设了个局的。” “张成静就是个傻子!”冯胜武越说越气。 原先他利用张成静想杀一杀那小皇帝的气焰,没成想被他反将一军,还力排众议直接将张成静那个御史中丞给贬去看城门了。如今他又故技重施,说给他官复原职便官复原职了。分明就跟闹着玩似的! 小皇帝,你才在皇位上坐了几日,便如此嚣张不将人放在眼里。你别忘了,当初是谁帮你登上帝位的! 你若是不识好歹,不将我冯某人放在眼里,当初我是怎么扶你上去的,也能怎么把你拉下来。 冯胜武眼中杀气鼎盛。 郭氏皱了皱眉。 他如今这副怒气冲天的模样,只怕早已将陛下都给记恨进去了。他一手遮天太久了,别是忘了自己个儿原本的身份。 郭氏本打算劝说他,但张了张口,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相爷别气,动怒伤身。”郭氏柔声安慰道。 冯胜武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下满腔怒火,说道:“你说的也对,皇帝如今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个姜贵妃。我就想不明白了,我冯胜武的女儿年轻貌美,可算得上是倾国倾城,哪里不如那个脸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寡妇?女人一旦年老色衰,还有什么看头?三十岁,能跟二十岁比么?!” 郭氏原本都是陪着笑的,可冯胜武说道“年老色衰”时,她脸色的笑容便险些挂不住了。 是啊,三十岁的女人,哪里能跟二十岁的比。她已经年老色衰了,可姓白的比她小了近十岁,又仗着有一张妖媚动人的人脸,至今宠爱不绝。以色侍人,得不了长久,可若连容色都没有,恩爱更无从谈起。 郭氏捏紧了锦帕,几乎要将之撕碎了。 “相爷不必太过担忧。陛下虽然一心维护那姜贵妃,可她毕竟年纪大了,先前又是寡妇,将来能不能生出孩子都是两说,陛下再怎么回护她,若是没有子嗣,便都是枉然。” “你还好意思说,你的好女儿入宫都多少年了,肚子至今未见有动静。她若是争气点,给陛下生下个一儿半女的,那她皇后的位置便没人能撼动了,将来的太子皇帝,也都将是咱们冯家的子孙。你要是有功夫,就多劝劝你的宝贝女儿,别瞎矜持,女人要生得出孩子才有用。” 说到子嗣的问题,冯胜武便又换了一副嘴脸。平日里与郭氏相敬如宾的客气劲儿都全然不见了。 郭氏脸上有些挂不住。 劝?孩子是劝就能生出来的么? 郭氏心里有火,却不能当着冯胜武的面发,生生压下了一肚子的火,说道,“相爷说的是。可咱们冯家如今不是有三个女儿在宫中么?雪儿那边,妾身会争取机会去劝劝她的。相爷您对嘉琴夹起寄予厚望,又将她们姐妹俩双双送入了宫。相信白姨娘调教出来的好女儿,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那倒是。年前的时候,她们不是一入宫,就让那个小皇帝连着三日召去侍寝么?你若是入宫,能见到她们,也要与她们说,好好伺候皇帝。无论是谁,若能怀上皇帝的子嗣,本官重重有赏!” “……是。”郭氏柔声应道。 他说,无论是谁能怀上皇帝的子嗣,都重重有赏。也就是说,她的女儿竟然与那个狐媚子的女儿被拿去相提并论。那岂不是等同于她也被放在与那个姓白的狐媚子同一位置上了。 简直岂有此理! 郭氏胸中有一股怒火呼之欲出。 花厅一叙,冯胜武与郭氏各怀心思。 白氏离开后,冯胜武又自言自语道,“嘉琴嘉琪她们两个若是有谁能生下皇子,将婉柔抬为平妻,也未尝不可。” 婉柔,正是白氏的闺名。 午后。 白氏来给郭氏请安。提着东西来的,进门便亲热地过来拉郭氏的手。 但郭氏并不领情,皮笑肉不笑地便抽出了手,“妹妹一贯少出来走动的,今日突然过来,是有什么事么?” 白氏也不尴尬,陪着笑脸说道,“之前嘉琴与嘉琪入宫一事,全是大夫人你一手操办的。今个儿妹妹是专门过来谢谢谢大夫人为那两个丫头操持婚事的。她们能风光出嫁,入宫伺候陛下,全是托了夫人您的福啊。” “白姨娘不必客气,冯家的女儿自然也是我的女儿,婚事由我这个嫡母来操办,也是情理之中。而且她们是要入宫的,代表的是冯家的名声,自然不能失了体面。而且相爷将这些事交于我来办,我更不能令相爷失望。”郭氏冷淡说道,客气而疏离。 言下之意是,我做的都是为了相爷和冯家,要谢也轮不到你来说谢谢。 这么多年她对白氏一直都是这样的。 这个狐狸精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冯胜武那个老东西去她那儿又说了什么,她会这么惊醒突然跑她这儿来示好,他们私底下恩爱就算了,还来她面前炫耀,当她稀罕呢? “是是是,大夫人说的是。可再怎么说,嘉琴嘉琪也都是妹妹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我这个亲生的姨娘,怎么也得表示一下我的谢意不是。这些是妹妹自己做的一些点心,还请大夫人尝尝。”白氏脸上陪着笑,将带来的食盒递给郭氏身边的采蘋。 当然,她脸上碎在笑,心中却在冷笑。 要不是你郭氏背后有母家在支撑,而我无依无靠,我至于这么多年居于你之下么? 你这冯府的大夫人姿态摆的再高,你的女儿不也还是在那栖凤宫里如坐冷宫么?若是我的两个宝贝女儿能获圣宠,再争气点生下个一儿半女的,还有你的女儿什么事? “白姨娘,嘉琴嘉琪虽然是你亲生,但如今她们一个是琴美人、一个是琪美人,往后连我见了她们都要客客气气行礼。还望白姨娘别给忘了。”郭氏凉凉提醒道。 “是是,妹妹知道了。”白姨娘仍陪着笑脸。 从郭氏那儿出来,白氏将斗篷一拢,便往天上使劲儿翻了个大白眼。 “瞧那个郭氏阴阳怪气的劲儿,她生了个女儿当了皇后有什么了不起的。有本事,就让她的女儿当一辈子皇后。” “姨娘,小心被人瞧见。”她身边的丫鬟低声提醒道。 白氏闻言一顿,抬手假装扶了扶脑后的发髻,便又露出妩媚的一笑,“放心吧。她想跟我比,还差得远呢。” 白氏虽然三十好几了,也生过几个孩子,身形却保养得极好。窈窕袅娜,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生过孩子的,而且她又是舞姬出身,一举手一投足便都是风情,这也是她这么多年能牢牢勾住冯胜武的原因,就连郭氏都远远比她不上。 但她也有比不上郭氏的,那就是她的出身。她生得再美,身段再好,收服男人心的手腕再高明,她始终都是平民出声,又曾经沦落风尘,她若是有郭氏那般的母家,这冯府的女主人早就没有郭氏什么事了吧。 远远看着白氏离去的一名身穿青色斗篷的妇人暗暗笑道,转头便要离开。 倒是她身边的丫鬟不解地道,“姨娘,您不是说要去给大夫人请安么?怎么还往回走。” “不必去了。今日来这一趟,值了。” 第83章 共赴巫山 那位妇人面带笑容,眼里却有一种看穿了一切的通透神采。 她入冯家的这么些年,一直都是看郭氏在与那白姨娘斗法的,如今郭氏的女儿面临失宠,白姨娘的两个女儿却偏要入宫去争宠,往后的事情,当真有好戏看了。 “秋姨娘好。”拿着东西经过的丫鬟连忙行礼向身穿青色斗篷的妇人问好。 秋姨娘秋氏喊含笑点点头,心情愉悦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接下来她就想瞧瞧,究竟是郭氏的皇后女儿更胜一筹,还是白姨娘的两个女儿后来居上。想必,宫中定会十分热闹了。 …… 初四,迎灶神。 初五,迎财神。 这些原本都是民间的习俗,但每年宫里都会做为表率,办的十分隆重。到了姜雁容这里,也是丝毫没有马虎。她又是民间出身,平日里没少接触这些迎灶神迎财神的事,操办起来井井有条。 初十一过,正月便都过了小一半了。 近来陛下政务繁忙,每日虽然还都能抽出时间来雁回宫用个晚膳,但也是匆匆忙忙用完膳便走了,深夜才回来。 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之前贵妃失宠那些谣言的风波影响,陛下如今无论再忙再晚,都会回到雁回宫来,哪怕是太晚了,怕打扰了姜雁容就寝,在她隔壁凑合一宿都好。 而年前才入宫的冯家双姝琴美人、琪美人,吩咐也就只有那么三日的恩宠,自打过了年,她们就只在初一请安的时候见到过陛下,之后别说陛下召见了,就连初三例行商议都被陛下给取消了,说是天气严寒,年节事多,怕扰了贵妃休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眼看着,皇后在栖凤宫闭门自省的时间也不短了。当初陛下说让她自醒三个月,这一转眼时间都过去了大半。有些人,便有蠢蠢欲动起来了。 如今立春已过,天气本应有回暖迹象,但回暖没两日,春寒便又料峭起来,委实严酷。 过两日便是上元佳节,晴雨妙玉她们都在说,届时城中定会十分热闹的,姜雁容钻出被窝感受了一下,毫不犹豫又钻回去,说道:“这么冷,花灯不看也罢。” 晴雨妙玉无言以对:“……” 门口的陛下也无言以对:“……” 司徒耀无奈摇摇头,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可以命名为宠溺的笑容,摆摆手示意晴雨妙玉她们都下去了。 晴雨妙玉对视一眼,麻利儿地溜了。 她们几个在雁回宫里伺候的久了,如今已经熟能生巧,陛下只需要一个眼神,他们便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陛下与娘娘恩爱有加,他们的日子才会过的舒心,何必留在这里碍事呢? 姜雁容听见动静,从幔帐后头探出头来,却瞧见是司徒耀慢慢悠悠走了进来,当下便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这个时辰,陛下应该还在御书房忙着才是,怎么今个儿这么早就得空了?” 司徒耀笑了笑,没答,径自说道,“倒春寒的确是冷了些。可你这么整日将自己裹在被子里也不是办法。上元节花灯一年一次,不看岂不可惜?” “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只怕也腾不出时间去看那劳什子花灯吧。”姜雁容不咸不淡地哼哼。 司徒耀哭笑不得。 事实证明,司徒耀回来得早,不代表他真的就忙完了。 不久之后,王德带着小安子他们愣是将余下的奏折都给抬了进来。姜雁容看得是目瞪口呆。 陛下曰:“你睡你的,不必理会我。” 姜雁容:“……” 您这话说的真的不亏心么? 但是她决定,大人有大量,不与他计较,往被窝里一钻,呼呼大睡。 他在时,不知为何,格外安心。 深夜,姜雁容迷迷糊糊醒来,依稀感觉到有人正盯着她瞧。 她伸手胡乱推了一把,结果便听见“嘭”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巨响。 姜雁容整个人都醒了,爬起来一看,借着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正好看见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的某人……除了那个平日里面无表情,偶尔傲娇的陛下还有谁? “……陛下,您这是做什么?” 司徒耀尴尬一笑,也不说话,默默爬回床上去。但他行为还是说明了他此时非常尴尬的境地。 姜雁容默默躺回去。可能是因为睡意全无的原因吧,平日不觉得他睡在身边竟然这般的……焦灼。不知怎地,就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司徒耀。可背后灼热的目光,依然很难忽视。 姜雁容猛地翻过身来。猝不及防,嘴唇便贴上了一片温热。 她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可此时的情景,只能用十分不可思议来形容。 司徒耀,与她,竟然……这么亲密。 姜雁容大气都不敢喘。 夜,静得连彼此的呼吸心跳都能听得见。 怦……怦……怦…… 不知道这样持续了多久。 姜雁容都只觉得快要窒息了。 然后,忽然一阵天旋地转。 司徒耀翻身坐了起来。在姜雁容脑子还没缓过来之前,他起身去点了灯。 点灯?姜贵妃一脸茫然。 不仅如此,他还将幔帐挂了上去,坐在床沿,与姜雁容正好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来我看你。 场面,一度尴尬。 “……陛下是有什么话想说?”姜雁容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问。 “当然是说一些羞羞的事。”司徒耀欺身凑了上来,在她耳际轻吐了一口气。 姜雁容老脸一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推倒在了床上。 “点灯,只是想让你看清楚,这个男人生得何种模样。” 话音落,炙热的吻跟着落了下来。 从额头到脸颊,甚至于她那道称霸了半边脸的伤疤,他的吻也逐一临幸。 姜雁容害羞地想要避开他,却被他捏住了手腕。 唇齿纠缠,攻城略地。 司徒耀紧紧地拥抱她,恨不得将她揉进血肉里一般。 翻云覆雨,共赴巫山。 如火热情一发不可收拾。 那一时,仿佛从山崖落进了深海,又从深海冲上了云巅。 一宵红帐暖。…… 天明时,姜雁容才蜷着身子,贪恋着温柔,靠在司徒耀的臂弯里深深睡去。 …… 早朝上,百官明显感觉到,陛下的心情十分愉悦,素日里总办这个脸面无表情,今日陛下的脸上竟然时不时地浮现笑意,令人大开眼界。 巳时,姜雁容才幽幽转醒。 妙玉在帐外伺候,一见自家贵妃坐起身,脸都红了,连忙侧过身去不好意思看。 姜雁容伸了个懒腰,才问道:“你今个儿是怎么了?怎么奇奇怪怪的?” “娘娘昨个儿晚上与陛下……与陛下……奴婢都,都听见了。”妙玉支支吾吾欲言又止,话都说得结巴。 昨个儿夜里她与晴雨姐姐都在外间伺候。陛下与贵妃在里头……恩爱欢好,那动静听得她们都羞死人了。 姜雁容仍是习惯抱着被子坐。她隔着幔帐瞧了妙玉一眼,不忘调侃她道,“你脸都红成什么模样了,活似洞房合衾的人是你似的。” “娘娘!”妙玉急得都跺脚了,“这种事情您怎么能说的,说的这么……这么……哎呀。”她害羞得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姜雁容不以为然地说道:“傻姑娘,这种事迟早不都得经历,有什么可害羞的。” 正说着,晴雨正好从外头进来,听了这话,也是满面羞。 “……娘娘,这话你在奴婢们这儿说说就行了,若是出去,可不敢这么说的。” “你是怕叫别人听见这话,觉得你家娘娘不矜持么?”姜雁容半开玩笑道。 “……嗯。”晴雨低着头,细若蚊音的应了一声。 姜雁容忍俊不禁。 她们与她,到底是不同的。 她是曾嫁过人又死了丈夫的寡妇。寡妇再嫁,原本就不是这些黄花大闺女能搞明白的事,何况是床笫之事。姑娘家羞于启齿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昨夜里,司徒耀待她十分温柔缱绻,在她耳边低语呢喃着情话,那感觉都仿佛似曾相识。 就好似,在梦里她曾与他欢好过无数次。 铭心刻骨。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姜雁容甩甩头,将那个荒谬的想法甩出了脑海,复又吩咐晴雨妙玉准备热水,她想要洗漱一番。 只不过,昨夜的欢好,当真也是永生难忘。思及此,姜雁容的脸颊微微羞红。 隔着幔帐晴雨妙玉没能看见她的脸颊泛红,连忙说是,听了吩咐丝毫不敢怠慢,便准备起来了。 这边厢刚准备上早膳,姜雁容才吃了几口,门口便听见王德喊道:“陛下驾到——” “噗……”姜雁容刚咽进去那口粥直接喷了出来。 素日里都低调行事的陛下忽然高调起来,简直令人吃不消啊。 晴雨妙玉你看我我看你,竟然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姜雁容顿时十分尴尬。幸好还隔着屏风,那些丫头都没能瞧见她喷粥的狼狈模样。 “都怪这碍事的皇帝。”姜贵妃发自内心的嫌弃。 “……”某位刚刚走进来的陛下一脸宠溺与无奈。 谁让她是宠冠后宫的姜贵妃呢?自己要宠的贵妃,怎么也要宠下去不是? 第84章 故意为难 “这个皇帝是挺碍事的,不知贵妃是否有高见,让这个皇帝能成事,不碍事。” 司徒耀的声音忽然就在耳边响起。 姜雁容吓了一跳,扭头一看,却见司徒耀不知何时慢条斯理坐到了她身边。 “臣妾头发长见识短,哪儿有什么高见。倒是陛下,仁德睿智,圣明天子,铁血手腕,坊间传闻陛下无所不能,臣妾随口说的一句话,哪里难得倒您?” 这恭维过了头,只怕是心里有些不爽。 司徒耀顿了顿,说道:“却不知,我又哪里惹了贵妃生气?难不成是昨个儿晚上伺候贵妃不够尽心?” 这人简直不要脸! “……”姜雁容老脸一热,直接赏了他一记白眼。 屏风外的晴雨妙玉面面相觑,又羞又臊。但还是忍不住低头闷笑。 王德这一把年纪的都觉得老脸羞的慌。可如今陛下越发爱笑了,也不似从前那般动辄将自己个儿给关在长生殿里不见人,他就很开心了。 自打当年大将军谢世之后,陛下将寝宫更名长生殿,那是抱着决绝之心的呀。如今有了贵妃娘娘,陛下便像是又重新活过来了一般,真好。…… 用过膳后,姜雁容又坐着看会儿书,也就小半个时辰,便直说倦了,要去歇息。 某陛下搬着东西,屁颠屁颠也跟了进去。 姜雁容钻进被窝里,却总觉着有人盯着她的后脑勺看,一扭头,那位不务正业的皇帝陛下,又在盯着她发怔。 姜雁容索性坐了起来。 “陛下这般,这些个折子今个儿晚上怕是解决不了了吧?” 司徒耀下意识点点头,但马上又摇摇头,说道:“不会,不至于。” 姜雁容忍不住叹气,说道:“您那满朝文武这才几日不说臣妾是祸国殃民的妖妃,您又迫不及待给臣妾找事了。” 司徒耀哭笑不得。 姜雁容瞧他那样,顿时也没了睡意,披了个斗篷,便拿了个垫子,挨着书案给司徒耀磨起墨来了。 大抵是美人在侧,男女搭配干活不累,陛下看起奏折来都格外有劲头。 这些折子多是各地官员请安拜年的折子,但偶尔也有那么一份两份是因为当地天寒地冻,或要成灾的奏报。 司徒耀几乎是本能的,看着奏折就说出了口,姜雁容也是顺嘴,接着他的话说道:“国有宰辅,若遇灾荒,应可先行处置再行上报,冯相难道不知么?怎么会毫无处置,原折子就这么呈报上来了。” 说完,姜雁容自己都愣了一下。 这样的情境,好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过无数遍。好生熟悉啊。 司徒耀也跟着顿了一下,心头暗自欢喜之余,点点头赞同道:“一国宰辅,小事不决大事不断,那还要这宰辅何用?” 姜雁容很快便将那个奇怪的熟悉的感觉甩在脑后,说道:“陛下,朝中有先例,后宫不得干政,但臣妾有句话还是想说。” “说吧。私底下聊聊,不算干政。”司徒耀温柔笑道。 姜雁容捏着墨的手微微收紧,“冯相身为宰辅,这些大事要事他本应行便宜处置的,如今却不管不问,直接上呈。说轻了是渎职,那往重了说呢?” 往重了说,那就是故意置之不理。湘南的百姓受冻,朝廷早一日有所行动,和晚一日再行处置,便会有天壤之别。更可能会造成本不应该有的人员牲畜伤亡。 一国宰辅,手握重权,他若是想做点什么,到头来,遭殃的可是许许多多无辜的百姓。 闻言,司徒耀也只是点了点头,笑笑没说话。 冯胜武是看他的嫡长女在栖凤宫如坐冷宫,而后送进宫的两个女儿也被冷落,心中不爽,暗暗找地方出这口气。 从前他冯胜武再如何一手遮天目中无人,最起码心中还牵挂着百姓。如今,他只怕是大权在握得太久,已经快忘了他是谁、身居何职了。 这些事,即使楚兰舟不说,他心中也是有数。 “放心吧,湘南的百姓我不会置之不理的。”司徒耀侧目看了姜雁容一眼,便提朱笔在奏折上迅速落下批注。 随后,他又命王德连夜召了户部工部尚书,还有冯胜武入宫。临行前,他还命王德说,一定一定要郑重请冯相入宫。 …… 冯府。 今日是正月十二,月色当空。 相府里大部分院落已经都熄了灯,只留一盏灯烛守夜。书房这边,倒是还灯火通明。不过,这也是冯相一贯的作风了。 入夜都在忙于政务,勤勉,爱民。 管家冯毅送了参汤进来,见主人还在看奏报,便忍不住问道:“相爷,容小的多嘴问一句,此前湘南上折子说今年倒春寒厉害,大雪骤降,恐怕成灾,请求朝廷批准当地便宜行事。当时您好似看了一眼,原封不动便呈给了陛下吧。” “是又如何?” 冯毅迟疑了一下,说道:“这……是不是不太妥啊?您是宰相,这些事您是可以先行处置再行上报的。奏折从湘南到京里,就是六百里加急,遇上大雪天也得耽误好几天功夫。等奏折到了陛下手里头,那边恐怕真就成灾了。” “不打紧的。”冯胜武听完不以为然地扬扬手,说道:“不就是一些贱民,弄死几个也不碍事的。再说,本官本就打算借着此事敲打敲打那个小皇帝的。” “敲打陛下?”冯毅这就不明白了。 冯胜武也不吝解释,说道:“小皇帝登基这几年,天下风调雨顺吧,四海升平吧?他还真以为是他这个什么铁血手腕的圣明天子的功劳。还不是老夫我这个左相,尽心竭力呕心沥血为他拼搏出来的。” “是,相爷英明。相爷治国良才。”冯毅竖着大拇指夸奖道。 冯胜武也就把他的夸奖当真了,顿时就傲气起来,“若非有老夫在,他一个庶出的皇子,如何能爬到如今的地位,如何能成为这天下的主人,如何坐拥万里山河坐在那皇位上受万万人朝拜?这都是我冯胜武的功劳!是我冯胜武殚精竭虑替他治理的天下。” “老夫就是要让那个小皇帝知道,没有了老夫,他什么也不是。老夫就是要让他明白,他必须依仗着老夫,才能成事。什么圣明天子,什么天子至尊,他一个只会行军打仗的莽夫,懂什么治国平天下。我冯胜武,才是有治国之才的那个人。要不是我冯胜武投胎时不长眼,没能投在帝王家,有他什么事啊?” 冯毅闻言眼神一变,迅速回身开门,开一条缝往外探看。在确定四下无人之后,他才松了口气。 他转回身来,若有所思地看着冯胜武,说道:“相爷,您是不是喝多了?” 冯胜武也是一愣,马上就说道:“……是,本官似乎是喝了些酒,怎么就照着话本子里的词胡说八道起来了。” 说着便捏着戏腔唱了起来。 冯毅利落地从书房最里面那个书架最下面拿出一小坛酒,拔开坛子擦了擦遍地给了冯胜武。 冯胜武接过去毫不犹豫喝了两大口,然后抱着那个酒坛子,装作步履蹒跚的模样往外走。边走边咿咿呀呀地唱着昆曲《牡丹亭》游园惊梦选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宫中来人说陛下传冯相入宫时,冯胜武便是这副醉醺醺步履蹒跚眼神涣散的模样,王德一看这境况,便只能吩咐冯毅说:“照顾好你们家相爷。咱家会如实禀报陛下的。”然后便走了。 马车一离开,冯胜武与搀扶着他的冯毅不期然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正好,打发了小皇帝了。 于是,连夜应召入宫的,便是只有户部与工部尚书二人。 但冯相夜里喝酒喝得醉醺醺,连陛下来召都不受这个事,第二日早朝上便被众臣议论纷纷。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人批评说,冯相素日里都是勤勉勤政,怎么会在陛下传召的时候喝酒。 也有人是站在冯相这边的,说,冯相是个勤勉为民的好官,怎么好端端的会开始喝起酒来了? 不过,早朝上陛下一说话,一切便都有了答案。 司徒耀一落座,叫起之后,便点了冯胜武的名,叫他上前。 冯胜武此时俨然是一副救醒后悔的模样,司徒耀刚点了他的名,还没说是为了什么事,他马上便此地无银三百两,不打自招地懊恼道:“陛下,都怪老臣昨夜忽然想起来喝酒,一时尽兴便失了分寸,才导致陛下派王公公前来传召,老臣都不能应召,还耽误了湘南灾情,老臣罪该万死啊。” “冯相不必如此懊恼。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只要是人,吃五谷杂粮,总会有失前提的时候。幸好此事朕已命户部工部去准备,冯相既然是一时兴起想品品酒,那朕就干脆准你几日的假,你回家好生品个够,何时不误事了,再来找朕销假。” 司徒耀一派平静道。 言下之意是,有你没你都一样,你也没那么重要。 说着,他便将湘南大雪成灾之事交办下去,嘱咐户部与工部好生办理。 户部与工部两位尚书看了冯胜武一眼,司徒耀便冷声提醒道:“若有差池,提头来见。” 殿上一时鸦雀无声。 第85章 招来祸殃 朝堂上波澜壮阔的政事,传到后宫便又是另外一番景致了。 小宫女小太监们议起,只会说,“你们是不知道,冯相那个时候的脸色有多难看。听说,当时冯相脸都绿了。冯相多厉害的人啊,没想到他也会有被陛下当着百官的面训的时候。” “那他再厉害,他也只是左相,这天下说到底还是陛下的天下,是他自己喝酒误事,又耽误了湘南守在百姓的赈济,这可不怪陛下要让他回家了。” 不过也有人说:“反正冯相之前也挺辛苦了,陛下让他回家休息几天,说不定还更好呢。” 诸如此类,意见不统。 但此时坐在出宫的轿子里,无人看见的地方,冯胜武却露出了一抹冷笑。 小皇帝出息了,竟然还想绕过他,直接让户部与工部去办事。 釜底抽薪?想的挺美。 小皇帝,你可别忘了,本官在朝中多少年。你当自己是一国之君,可朝中这些人又有多少是真正会听命于你的。利益驱使,人之本性,那些事又岂是你三两句话便能代替的了的。 莫说是小小湘南,天高皇帝远,皇命能否到那还未可知,哪怕是在朝中,我冯胜武也不怕。 小皇帝,你且等着吧。你今日让本官回家,来日可别后悔。 …… 下了朝之后,司徒耀便回了雁回宫,神色如常平淡,不见悲或喜。 来了之后,司徒耀便遣退了左右,连王德都没在跟前伺候。 屋子里便只余下姜雁容与司徒耀两个人。 “陛下似乎不怎么高兴?”姜雁容说着话,给他递了盏茶。 司徒耀淡淡地笑道,“又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大喜事,没什么好高兴的。” “嗯。” 姜雁容见他似乎不想提,也就不再追问。 司徒耀顿了顿,接着说道,“今日我在朝上数落冯胜武喝酒误事,还让他回家好生喝个够的事,想必宫里头已经传遍了。” 姜雁容点点头。何止是传遍了,还议论纷纷呢。只怕这会儿栖凤宫里的皇后娘娘更加跳脚了吧。 她自己个儿没出来,他爹也跟着失宠,她心里头该有多着急? “冯胜武那只老狐狸,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演的跟真的似的,照他的性子,这会儿他八成已经在盘算着怎么看朕出丑,他好后面出来收拾尾巴收服人心呢。”司徒耀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 姜雁容顿了顿,不解地问道:“冯胜武何以肯定,陛下就一定会出丑呢?难不成,陛下亲自交办的这些事情,让户部与工部领了皇命前去,他还能从中作梗不成?” 此话一出,司徒耀便深深地看了姜雁容一眼。 “贵妃还是太小瞧了这位一国宰辅冯相爷了。他的手腕,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办不到。” “……”姜雁容一时语塞。 她倒是真真忽略了这一点了。 当年她爹尚是大将军时,冯胜武还不是一国宰辅,也未有今日的权势,他都能轻而易举就让偌大将军府一夕倒塌。更何况,今日他权势滔天?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冯相,难不成会在湘南百姓身上动手脚么?”姜雁容斗胆猜测道。 司徒耀摇摇头,说道:“未必只此而已。户部与工部,也未必就会全心全意听朕吩咐。”他的话,颇为感慨。 姜雁容闻言震惊。 天灾人祸面前,朝廷全力赈济。可若是空有皇命,下面官员将之视为一纸空文,到头来遭殃的还是百姓。 姜雁容难以接受这件事,嗤笑一声,冷冷说道:“早知如此,那陛下当年费尽心力登上这皇位,又是为了什么?” “……”司徒耀一时也答不上来。 是啊,早知如此,他当初何必费尽心力登上这个皇位。 不是说好的,要安邦平天下的么?如今天下尚未平地,内乱先起。一国宰辅结党营私,只手遮天,视国法纲纪为无物。而他这个皇帝,竟然是空有其名而无其实。 先人说,欲攘外先安内,内乱须先平。 司徒耀眸光一凛,将王德唤了进来。 “陛下有何吩咐?”王德恭恭敬敬。 “离春闱还有多长时间?” “回陛下的话,会试定在二月,这会儿马上就上元节,满打满算,春闱也就一个月了。” 一个月么? 司徒耀沉吟片刻,招招手,示意王德附耳过来。 王德不明所以地凑上前去,只听自家主子低声交待了几句,他惊讶地瞪了瞪眼,诧异之余不忘了连连点头。 姜雁容是个识趣的人,后宫不许干政,她知道人家主仆俩要说悄悄话,便自觉走远了几步。 砚台里的墨是刚磨好的,现成,司徒耀提笔快速书就一纸笺文,吹了吹,便折好交给王德,吩咐道:“按照朕刚才的吩咐,立刻安排人送出去。” “老奴明白。” 王德将笺文收好,恭敬又郑重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此时,姜雁容还正透过窗户的缝隙,在看外面的早春风光。 司徒耀笑着唤她,“王德都走了,过来吧。” 姜雁容这才转头看来,四目相对,浅笑盈然。 姜雁容挨着司徒耀坐下,随手将案头的宣纸整理好,镇纸压上。 司徒耀笑着说道:“我方才同王德说话,你走那么远做什么?就怕别人说后宫干政,又往你脑袋上扣祸国殃民的帽子?” 姜雁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若是臣妾做了,那臣妾必定会认,若不是我做的,那这些罪名可不能轻易背。再说了,陛下要王公公附耳上前,分明就是要同王公公讲悄悄话,臣妾就是再不会察言观色,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您说呢?”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司徒耀也无法反驳。 “这是在后宫,还是说一说后宫该说的问题吧。”姜雁容拿起案头的一本账册翻了几页,递给司徒耀。 司徒耀初时不解,但接过去看了几眼,便觉着似乎不对。 “这是府库的账册?” “正是。这是每年各地上贡皇家的贡物清单。年底的时候,臣妾去盘算过一回,当时就觉得不对劲,近几日臣妾心血来潮又去府库查看了一番,府库所存与账目清单却都对不上。所少的,都是些瓷器玉器,从瓷枕玉枕到花瓶茶具,应有尽有。” 说着话,姜雁容凑近过去,又将账目翻了一页。 府库所存,与记录是对不上的。那是有谁有这个权利,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府库里挪走这些数量不小,在库房中不大起眼的东西呢? 司徒耀对着账本看了又看,又抬头看着姜雁容,“年底的时候你怎么没跟我说?” “年底的时候陛下不是正忙?那几日您忙着宠幸刚入宫的琴美人与启美人呢,臣妾百无聊赖无所事事,只好去府库走走看看了。” 姜雁容徐徐对上他的视线,左手托腮,气定神闲。 司徒耀一时无话:“……” “你明知道不是那样的。”司徒耀苦笑道。 姜雁容耸耸肩,“是不是那样,陛下不是自个儿心里清楚嘛。” “……”司徒耀哭笑不得。 “说到陛下宠幸,臣妾便想起来了。冯相刚送入宫的一双佳人,也就年前那三日陛下有召寝,但自打入了正月,他们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多么年轻貌美的女子,多么娇嫩欲滴的花朵,这么快就失宠了,冯相的心中,想必此时也是十分懊恼的。” 姜雁容煞有介事地望着司徒耀。 司徒耀定定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说道,“冯家的女儿失宠了贵妃替她们惋惜,是不是还要朕今晚召她们侍寝才合适?” “那就全看陛下的了。” “……”司徒耀既无可奈何,但又觉得好笑,“你这张嘴当真是得理不饶人。” 姜贵妃笑笑不搭腔。 她也是头一次发觉,原来她也有得理不饶人的时候,还怪好玩的。 这两日她反复地想,她是个贵妃,整日里蒙着个面纱也不是办法,如今皇后在栖凤宫里待着出不来也就罢了,若是再过一段时间,她恢复自由了,与她那两个妹妹联起手来找她麻烦呢?她该怎么办?她的软肋,不应该这么众人皆知被人轻易掌握。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皇后娘娘在她这里吃过苦头,日后她就是再不长进,也不会放着唾手可得的盟友不要,单刀赴会的。 看样子,上次问过月笙哥的事情,又得再提一提了。 她脸上的这道疤,她有必要搞清楚弄明白了。 …… 彼时,储秀宫。 宫中有诸多宫殿,储秀宫在其中不算大,但如今却同时住着三位美人。顾兮若、冯嘉琴和冯嘉琪。 外人只道陛下有此安排是鉴于顾家与冯家有故交,却不知背后是贵妃娘娘在建言献策。 如今,顾兮若每日一开门,便与冯家姐妹俩抬头不见低头见。她看不出这对狐媚子一样的姐妹,这冯家姐妹也看不上她,彼此互相看不上眼,也相互提防着。 冯相被陛下强行休假回家的事早在宫中传遍了,顾兮若得知此消息,第一反应是好笑,第二反应才是觉得麻烦。 冯胜武那老东西在朝中多年,党羽众多,势力之强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描绘的,陛下此举动不了他分毫,反而可能招来祸殃。 第86章 皇后风度尽失 而栖凤宫里的那位皇后娘娘,惯来是头发长见识短的,毕生的幸运都用来长那张脸了。见识短浅,心高气傲遇事只知道发脾气。她若得知她的亲爹靠山冯胜武被陛下这么对待,一定是又气又急,当下便要大动肝火,再给她惹出莫名其妙的麻烦,就棘手了。 之前她已经帮冯佳雪平了不少事了,如今是贵妃主事,若是长久下去,必定要横生枝节。 不,以那位姜贵妃的心思,只怕她早已经发觉府库里的东西不对了,只是隐而不发,等待时机而已。 顾兮若暗暗捏紧了掌心,一想到即将到来的麻烦,她便觉得脑仁儿疼。 但她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似乎想到了什么,骤然看向对面——隔着小小院子,对门对面的那对姐俩,不知会是个什么反应呢?是不是,能趁此机会合作呢? 只见,顾兮若的嘴角微微上扬。 …… 对面屋子里。 两位美人遣退左右,除了一位从冯家带出来的贴身伺候的侍女,其他人悉数遣退。 侍女在说刚刚从外面听闻的传言,关于冯相在朝上,被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又被陛下责令回家的事。冯嘉琴与冯嘉琪对视了一眼,脸色皆沉了沉。 “外头的人当真如此议论父亲么?”冯嘉琴说道。 冯嘉琴的侍女翠屏点点头,说道:“是的美人,如今宫里有些人都在传,说冯家已经像日头西落一去不回头了,皇后软禁,两个美人不得宠,连冯相自己都被陛下斥责,只怕……只怕是……” “只怕是什么?” 翠屏犹豫着没敢继续说下去,冯嘉琪冷冷瞪了她一眼,“说话,吞吞吐吐做什么?” 翠屏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他们说,只怕大人也很快会……会失势了……” “失势?”冯嘉琪闻声冷笑,“这些人怕不是做的春秋大梦吧。我父亲身居宰辅,何等荣光,他经营多年的势力岂是能说失势便失势的。宫里头这些势利小人们常常捕风捉影,听风就是雨,不必当真。” “可不是嘛,我父亲可是冯相,知道冯相代表了什么?代表了无上荣耀,还有富贵无双。外面传谣言的这些人,只是见不得我们冯家好罢了,陛下小小斥责了两句,他们便传得跟什么似的,不过就是陛下责令父亲回家休假么,依我看这倒好,往常父亲忙得很,常常听姨娘说见不着人,这下父亲能每日去见姨娘了。”冯嘉琴与孪生妹妹对视了一眼,也跟着说道。 “……”翠屏顿时没了话说。 而另一个侍女,也就是冯嘉琪的侍女玉翠拽了她一把,又说道,“……是,美人说的是。” 冯嘉琴、冯嘉琪对视了一眼,便吩咐道:“你们俩也下去吧。” “是。” 待两个侍女退下去,冯家姐妹便坐下来。 冯嘉琪率先说道:“自打咱们俩入宫以来,明面上咱们还侍寝了三日,可只有咱们自己知道,那三个夜里都发生了什么。姐姐,如今连父亲都出了状况,咱们可是要想点办法了。” 冯嘉琴却不赞同地说道,“这能想什么办法?你我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年前咱们初进宫,陛下连着召咱们姐妹去了三晚,虽然期间发生的事情咱们心知肚明,可你得想想,陛下为何如此?他也是忌惮咱们背后的冯家与父亲的势力的,否则他压根儿不必如此。我以为,父亲被陛下当朝斥责,不过是他们君臣之间的一点小把戏,不必在乎,凭父亲的手腕,很快便能摆平了。” 妹妹冯嘉琪摇摇头,说道:“父亲自是能人,他这点小事自然也难不倒父亲,眼看着会试将至,说不定过不了多久,陛下还得主动去请父亲呢。可我说的是,这宫里,有一位姜贵妃虎视眈眈、还有一位令人头疼的皇后娘娘。以及,对面那位郭氏所培养起来的,皇后娘娘的忠实拥护者。” 姐姐冯嘉琴顺着她的目光往对面看去,随即点点头。 冯嘉琪又说道:“咱们俩懂事,沉得住气。可那位皇后娘娘向来心高气傲。她已经被软禁在栖凤宫很长一段时间了,加上你我入宫,对她来说,定是不小的刺激。此番父亲出了这个事,我就怕她给咱们找事。你可是知道的,无论咱们私底下如何,也不论她如何看待咱们姐妹,可眼下你我姐妹俩,还要靠着她才能继续走下去。” 冯嘉琪目光深远,意有所指,她的孪生姐姐冯嘉琴似乎有所感,点点头。 “皇后娘娘骄傲自负冲动易怒,对面的人想必也有如此担忧。那咱们就不妨利用起来。妹妹觉得呢?” “妹妹以为,如此甚好。”姐妹俩互相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 …… 彼时,栖凤宫里。 冯佳雪一个人窝在墙角,她抱着小巧的玉枕,什么话都不说,就在那儿坐着。 的栖凤宫里太安静了,寂静无声。从前这里多热闹啊,每日里宫中嫔妃晨昏定省都要来请安,哪怕不是来请安,也有人前赴后继地出现。 她是天下第一美人,她是冯家嫡长女,她是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她们都要攀附于她、她们都要在她这里寻求庇护。 可如今,树倒猢狲散。 她已经被陛下软禁了很久了,除了母亲,没有人来借口过她,哪怕在宫门口看她一眼都不曾。曾经在这个栖凤宫里对她谄媚逢迎的那些人,一个都没见着,就连顾兮若,那个一直以来都靠着冯家才爬到今日地位的顾兮若,也早就暗暗算计着要害她。 那些人都是势利眼,都是势利眼。 等她出去了,等她重掌大权,这些人一个也别想好过! 可是这栖凤宫,太安静了。 太安静了。…… 即使栖凤宫再封闭,消息也迟早是会传进来的。 冯相被陛下当朝斥责,又被陛下责令回家,这并非小事,于是,隔着墙,冯佳雪都听见外头人在议论。 “你们是没看见冯相当时那个脸色,听说他脸都绿了。哈哈哈,那可是权倾朝野的冯相呢,他也有今日……” “冯相怎么了,冯相喝酒误事也是活该。谁让他目中无人,不将咱们陛下放在心上的,这回遭报应了吧。该……” “让他喝酒,他回家喝个够吧,也别当什么左相了,该。……” 冯佳雪脸色骤变,抱着玉枕便耸起来。 “卉颜!卉颜——” 冯佳雪扯着嗓子叫,卉颜听见尖叫声,连忙奔过来,二话不说就从冯佳雪怀中抢过了那个玉枕。 冯佳雪当即就愣了,“你,你想干什么?你个蠢货,你想做什么?!” “皇后娘娘恕罪,是顾美人让奴婢看着您的。”卉颜躲避着她的眼神,双手将那个玉枕给藏到了身后,“顾美人说,您已经砸烂了这宫里很多的东西,可这些东西都是贡品,是价值连城的。她不能再帮忙打掩护了……皇后娘娘,这些东西,您一个都不能再摔坏了。……” 卉颜且说且退,退到门口之后,抱着那个玉枕撒腿便跑。 冯佳雪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冯佳雪才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怒吼道:“你个蠢货!你给本宫滚回来——” 话音落,卉颜当真就“滚”回来了。 她畏畏缩缩地躲在门口的柱子后边儿,战战兢兢地说道:“……娘娘,夫人出宫前交待了,在您还没重掌大权之前,往后再遇着什么事,要奴婢听顾美人与采莲姐姐吩咐。您……不要生气,不要恼,生气……生气容易老。” “你个蠢货!” 冯佳雪怒极了,回身便要抓东西砸她,可当她一回头才看见,这偌大的屋里,竟是连一件瓷器都不见了,花瓶摆件儿,一件不落地全都消失无踪了。 “本宫的东西呢!你个蠢丫头,你将本宫的东西都给拿到哪儿去了!” 冯佳雪怒火中烧,比划着左右也找不着趁手的东西,想都没想便抬脚摘了自己的宫鞋,照着卉颜的脑门就砸了过去。 “咚!” 千钧一发,卉颜将脑袋一缩,宫鞋砸在柱子上,弹开了。 冯佳雪气得直跳脚,欲要追出门,迈出去一步才想起少了一只鞋,遂气得又脱下另一只鞋砸过去。 没中。 “娘娘恕罪,奴婢告退……” 卉颜逃之夭夭了。 “你个蠢货!下贱东西!”向来心高气傲的皇后娘娘站在那到门槛之内,这口气难消,要出出不得。 …… “娘娘,奴婢还真是头一回听说,皇后娘娘会脱鞋去砸人的。那可是高贵优雅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皇后娘娘呢,这要是能亲眼所见,我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 栖凤宫里的事情悄悄传到雁回宫来,众人听后,妙玉激动得险些要起来跳舞了,“晴雨姐姐,你说呢。” “是,那可是高贵优雅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皇后娘娘呢。没想到她也有这么一日。”晴雨没同妙玉一般跳起来,她脸上在笑,但眼底还有一抹狠戾与抱负的快感,她的手藏在袖中,两手紧紧互相捏着。 姜雁容打眼一瞧,将她们的反应都尽收眼中。 第87章 旧时诺 姜雁容说道,“晴雨,风水轮流转,俗话不是常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再风光无二的人,也有风光不再的人。” 她这话意有所指,话中有话,说时目光若有所思地看着晴雨。 晴雨心头一震,仿佛心中的秘密都在这个瞬间被看透,无所遁形。 “娘娘,您……” “解气就好。不能总挂在心头。”姜雁容浅笑安然,看破不说破。 晴雨目不转睛地看着姜雁容,愣愣点头。 姜雁容也微笑着颔首,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说道,“今日的天气不错,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陛下回御书房忙他的国事去了,她也要忙点别的才行。 “是,娘娘。” 两日说过就过了,日落西山正黄昏,正是上元佳节正月十五。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用过晚膳之后,姜雁容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就给打包拎上了出宫的马车, 陛下说今晚要去看花灯,那就一定是要去看花灯的。当然,鉴于姜雁容的身子,临出门前司徒耀是让妙玉去取了贵妃的斗篷来,盯着她从头到脚裹严实,这才出发的。 朱雀大街上的人有很多,马车到街口就进不去了,众人下了车,徒步走过去。 司徒耀生怕人潮人涌人来人往,他们会被冲散,便与姜雁容十指相扣,紧紧将她搂在怀中。 王德、晴雨、妙玉还有随行的禁卫军将他们包围在中间,一刻不敢松懈。 时候不早了,城中的花车游行也准备开始了。众人都在翘首以盼。 司徒耀一行人也站在人群里,他挺拔俊俏,放眼望去,满目繁华。 “早先便听闻,每年上元节京城中各大商户都会斥资造花车与花船争奇斗艳,以图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而且花样年年翻新不重样。今日还没见着花车花船,光是看见这些人如此热情高涨,就可见盛况之光景。” “这么多年,你就没出来瞧过?”姜雁容侧目看他,有些诧异。 这位陛下的事迹她多少是听说过的,他身为皇子,虽然后来去了边疆,可他是在京都之中长大,这么多年,怎么会连城中游城的花车花船都未曾见过? 司徒耀摇摇头,“未曾瞧过。不过,我曾答应过一个人要陪她看一次花车,今日来看了。” 幼年他都居于宫中,自打母妃失宠,便要仰人鼻息,别说是出宫观灯赏花船了,就是同人平起平坐高声说话都不能。 后来他便奉皇命去了边关,一走多年,后来携手楚兰舟,南征北战,一路披荆斩棘登上皇位,见多了惊涛骇浪腥风血雨狂风暴雪,却唯独没见过花船。 倒是她,在京都出生,在京都长大,又是大将军姜牧恒的掌上明珠,打小备受宠爱,京城中的花车花船她打小不知看过了多少遍。 “答应过一个人?是答应了谁?”姜雁容不解问道。 司徒耀笑笑没说话,替姜雁容拢紧了斗篷。 南征北战的那时候,他就曾答应过她,待有朝一日四海宁定天下太平,一定要陪她再看一次花车游城花船游湖。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她说,若是有个人能年年相约,便是此生也无憾。 无论她记得与否,他承诺过的事,都是要尽力兑现的。 哪怕不能年年成约,看一次,总是能够做到的。 “花车来了,花车来了……” 街头那处,远远的传来鼎沸的人声,周遭的人一下都激动起来,随大人前来的孩童更是高兴地拍手叫道:“花车要来了,花车要来了。” 姜雁容欣然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远远便见灯光点点摇曳而来,那是第一辆花车,挂着兴隆钱庄字样花灯的花车朝这边缓缓驶来。 花车由远及近。车有舞姬着轻盈的舞衣,薄纱覆面,翩翩起舞。旁有花童挎花篮手撒花瓣,花香伴着风迎面吹来,盈盈入鼻。美轮美奂。 唯一不足的是,那舞姬的舞衣瞧着太单薄了,光看着她都觉得冻得慌。 不过男人们兴许不这么想吧。可有好些人瞧得眼睛都直了。有些夸张的,甚瞠目结舌,哈喇子都要掉下来了。 姜雁容侧目看,某陛下却淡淡瞥了一眼,便与她四目相交,凤目含笑。 “好,好……” 欢呼叫好声此起彼伏。 载着舞姬的花车慢慢过去,第二辆花车行至近来。 这第二辆花车挂着丰城绣庄的字样,比起第一辆花车上中规中矩的花灯,车上的花灯式样简直千奇百怪花样百出。因为是绣庄的花车,花车入眼之处,处处用的都是各派绣法绣制而出的,针法都千变万化,就连花灯都不是普通的纸糊的,而是绣了花的布片。那些布片也并非寻常寻常布料,看材质像是丝绸,薄如蝉翼。 这辆花车不需要任何舞姬花童,光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花灯,就已经让人看得目不转睛了。 第三辆车是分为两半,前一半是鱼龙舞,车上拍成龙的花灯熠熠生辉,后一半载着锣与鼓喧天。 此后的第四辆第五辆乃至若干辆花车,皆各有所不同,当真是千变万化,丰富多彩。 花车后城中百姓手举花灯,欣然跟随。 人潮拥挤来得太过突然,姜雁容只是下意识要闪避,便被挤到了边上去。 等她回过神来,周围的人全都是不认识的了。 司徒耀,王德,晴雨妙玉还有那些跟随的禁卫军,竟然一个都没在身边。 还有孩童急急忙忙要追着大人跑过去,便一头撞了过来。 姜雁容连忙侧身躲了一下,堪堪避过,后面又有人撞过来,她脚下急急踏了几步,愣是在那一瞬间,从两个人之中挤了过去。 后面有许许多多人跟着花车往前挤去,姜雁容不敢随波逐流,往墙角走,原地不敢动。她生怕她已经被人群冲散,她若是混在人堆里,更难寻到了。 也不知等了多久,她百无聊赖把玩着腰间的宫绦,忽然有所感觉,一回头,这才瞧见司徒耀他们着急地寻来。 “你没事吧?”司徒耀第一反应便是拉住她的胳膊往怀里带。 姜雁容没反抗,摇摇头说道:“没事没事,我还以为要走散了呢。” “还好陛……主人发现的快,否则真就差点走散了。”妙玉在旁说道。 他们人多,是禁卫军靠着人数优势又围成一个包围圈,将司徒耀与姜雁容围在中间,这才隔开了其他人。 司徒耀拉着姜雁容的手,又郑重嘱咐道,“拉着我的手,不能放。” “嗯。”姜雁容望着他笑。 方才她也没想放手,只是刚好被那个人撞了一下。仅此而已。 只是没想到,陛下竟会如此紧张。 而随车一路往西而去,便是城中最大的明镜湖所在,也是今晚花船游湖之处。 花车在渡口停下,众人忽闻湖面上飘来悠扬琴声,循声望去,便见那头湖面上有花船徐徐驶来。 缛彩遥分地,繁光远缀天。 接汉疑星落,依楼似月悬。 湖边众人屏住呼吸,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好大的花船,船上挂灯,甲板上有乐坊女子或盘膝抚琴、或怀抱琵琶而舞,舞衣随着舞步飞扬,舞姿曼妙,旖旎非常。 花船在湖面上缓缓行,琴声悠扬,琵琶铿锵。 “好美啊——” “你们看那船上的舞姬,是不是花魁雨落姑娘!” “是雨落姑娘,快看,是雨落姑娘——”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发出感叹声,后面的人闻声纷纷围过来,你拥我挤的。 姜雁容才刚站稳,旁边有人挤过来,她便是一个踉跄,又撞进了司徒耀的怀中。 周遭有掌声叫好声互相交错,震耳欲聋。 “没事吧?”司徒耀低头担忧地询问。 姜雁容摇摇头,下意识抱紧了他的胳膊。 烟花不期而至,“嗖”得蹿上天空,后面感叹一句接一句,此起彼伏。“砰”地绽放,满天华光,刹那间亮如白昼。 瞧,太平盛世。 瞧,歌舞升平。 瞧,一夜鱼龙舞。 …… 灯火满城。 宫内宫外仿佛两个世界。 远远可见烟花在空中绚丽绽放,皇宫中却是冷落寂静。 马车从宫门进,便从繁华世界回到了冷落清秋时节。 姜雁容探头看,城楼上站岗的禁卫一个未少,巡逻在车旁停驻的禁卫军也一个未少,无论外头如何,这里却毫无不同。 司徒耀将她拉回来,笑道:“入夜风大,别受寒了。” 姜雁容笑笑摇头。 司徒耀又说道:“宫中冷清,外头才能有繁华盛世,若是宫中夜夜笙歌,那城中岂不是要冷落萧条了。” 姜雁容闻言想了想,深觉有理,便轻轻颔首。 但她原本只是想说,她方才在街上那些看花车游城的人群中,看见了那些从外地流进京城的流民了,就是那些原本无家可归的流民。她看见他们或夫妻或祖孙,都换上了她命人送去的新衣,他们就站在人群里,面上带笑颜,好不开心。 也许,这个贵妃当的也没有那么无趣。她发觉了许许多多可做之事。 只是不知,宫中那些个锦衣玉食的妃嫔们若是知道,她削减了她们一成的月银,是拿去给这些无家可归的流民盖了屋子做了新衣缝了棉被,不知会是何反应?…… 宫城灯火阑珊。 第88章 梅开二度 民间的上元佳节也叫小正月、元夕、元宵节,但无论叫法有几种,元宵节总有一样必不可少的东西,便是吃元宵。 元宵最早叫“浮元子”,后改称“元宵”,生意人还美其名曰“元宝”。元宵是以白糖、玫瑰、芝麻、豆沙、黄桂、核桃仁、果仁、枣泥等为馅,用糯米粉包成圆形,可荤可素,风味各异。可汤煮、油炸、蒸食,有团圆美满之意。 将门出身的姜家大小姐自然是吃过无数次,可后来满门冤死她流落江湖之后,便再没吃过了。而她丢失的那十年的记忆,她也不得而知,如今越发惦记元宵的味道了。 可宫中并不过元宵,方才陛下也因为王德忽然说有要事禀告,便双双匆忙走了,今晚何时回来也不知道。 冷冷清清。 就连迎面吹来的风都觉得格外寒。 但庭中的梅花却开得十分好看,月光照下来,花萼相辉。 姜雁容拢了拢身上的斗篷,朝那两株梅花走去。 从树下仰头往上看,更是美妙非凡。越看,那梅花越发冷艳动人。 姜雁容一时起了兴致,吩咐道:“晴雨妙玉,掌灯,备纸笔颜料。” “是,娘娘。”屋子里传来晴雨妙玉异口同声的应答声。 姜雁容站在梅花树下,情不自禁地伸手抚摸了平滑的树干。梅花不比其他同,树皮也入手平滑,冬季寒凉,却觉得分外亲切。 不知为何,看见这花,她心中便觉得很悲伤,可是那些悲伤却恰好与这冷冷清清的皇宫相得益彰。此时,气氛正合适。 好一会儿,有脚步声往这里来。 “妙玉,颜料备好了么?” 姜雁容听见脚步声,以为是晴雨或是妙玉。话音落,却忽然闻见风中飘来的一阵熟悉的食物香气, 姜雁容惊异地回过头,月光下,俊美无俦的面容率先映入她的眼帘。 “贵客钩帘看御街,市中珍品一时来。帘前花架无路行,不得金钱不得回。……” 俊秀挺拔的皇帝陛下穿着一身与他的身份全然不搭的白色围裙,双手捧着一个小巧的朱漆圆托盘,端了一碗胖乎乎圆滚滚的元宵,面带微笑,凤目含情。 “民间的元宵可一点儿都不便宜好做啊,朕的贵妃。” 花正好,月光也温柔。 …… 纱帐中,春色无边。 一宵琴瑟鸣。 …… 晨起。 姜雁容用过早膳已经是辰时,但往软榻那一靠,便像是浑身都没有了骨头似的,懒洋洋地也提不起精神。 妙玉体贴地递上一杯参茶,柔声说道,“娘娘,您若是累了,便再歇歇吧。陛下一早上朝时,还特别嘱咐说,不能吵您歇息。没成想,您今个儿还是起的那么早。” 姜雁容闻言老脸一热,嗔道,“又胡说。都睡到卯时还叫早。” 原本她每日也都是这个时候起,甚至还更早些,但不觉得累,都怪昨个儿夜里那个皇帝生猛的很,害得她现在浑身酸痛得不行。 姜雁容赶紧转移话题道,“晴雨呢?怎地一大早便不见人影了。方才就没瞧见她。” “之前娘娘您不是交待说要多多注意栖凤宫还有府库的动静么,晴雨姐姐一早又去府库了。” 正说着呢,便听见晴雨的声音从外头飘进来,还伴有一阵幽幽梅花香顺着风吹来,清新怡人。 “娘娘,奴婢途经御花园,见满园的梅花竞相开得俏丽,便给您折了几支回来。” 姜雁容闻声看去,便见晴雨手捧着青瓷花瓶从外头慢步走进来,轻轻将花瓶搁在了桌上,回眸冲着她笑。 “娘娘您瞧,这梅花傲雪凌霜,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是最衬您的了。” 瓶中几枝梅花或粉或白或深紫红,重瓣绿萼,单瓣绛紫花萼,如娇人面、如残雪、如骨红,花上还有一点霜花未化,丽而不艳、美而不妖。实乃人间绝品。 “你这嘴是抹了蜜吧。开百花之先,独天下而春,本宫可不敢如此自我标榜。”姜雁容不禁莞尔。 但说着话她忽然一顿,想起来什么似的,便问晴雨道:“本宫怎么记得,这御花园里的梅花早就腊月就竞相开了。前两日去御花园时,梅花也无甚变化,怎地忽然之间花又开了?” 晴雨顿了顿,摇摇头,说道,“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是昨个儿夜里竞相开的,兴许是梅开二度,喜庆团圆吧。” 她这话却是意有所指的,昨儿晚上陛下借口说要去忙政务,却是找了御膳房的大厨,亲手给贵妃娘娘做了一碗元宵。 元宵虽说是应节佳品,却十分金贵,又是陛下亲自下厨,更是举世无双。 昨晚陛下与娘娘回了房便不让人伺候了,她与妙玉连墙角都不敢听了。不过也是托了娘娘的服,如今的陛下可是好相处多了。 梅开二度,喜庆团圆?姜雁容闻言脸上微微发烫,但又不禁笑了出来。 “娘娘笑什么?”妙玉不解地问道。 姜雁容说道:“本宫只是觉得晴雨说的很对。昨个儿是上元佳节,人间处处庆元宵。梅开二度,是喜庆团圆。” 她说着顿了顿,接着吩咐晴雨说道,“晴雨,你待会儿再去园中剪一些梅花,分别给各宫的娘娘们送去。尤其是栖凤宫那边,你要挑几枝开的最好的,皇后娘娘身居中宫,当得起最好。” “奴婢明白了。”晴雨心领神会。 不肖多说,只需要贵妃一个眼神,晴雨便明白了她的用心。 贵妃娘娘心思颇深,但对人却无恶意,甚至是这宫中难以寻觅的纯良和善。却只有在皇后娘娘这件事情上,决不能让步。 如今栖凤宫封禁,是姜贵妃打理后宫,也唯有雁回宫的人能在栖凤宫说来便来说走便走。 “晴雨奉命,为皇后娘娘送梅花。” 彼时,晴雨怀中用绸布包着几枝开得绚丽的梅花来到栖凤宫。 当初门庭若市的栖凤宫,如今冷冷清清,就连打扫庭院的粗使宫女都是无精打采的。 还是卉颜这个新晋的皇后娘娘跟前的一等侍女出门去迎的晴雨。如今整个栖凤宫上下,最有活力,也就是她了。 “晴雨姐姐,皇后娘娘还在更衣,您稍等。” “嗯。” 等了有好一会儿,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皇后娘娘才姗姗来迟,进门时还打了个哈欠,似乎睡意惺忪。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晴雨屈膝行了礼。 冯佳雪慢腾腾坐下,看晴雨在那儿跪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起来吧。” 要是说,她最看不上眼的人,过去是白氏那个狐狸精的一双狐狸精女儿、其次就是那个总把自己当回事的顾兮若。而要说她最气最恨的,便是那个一把年纪不知羞的老女人姜雁容,还有眼前这个当初没少让她出丑的赵家女儿,赵晴雨。 彼时赵家也是名门望族,可惜,姓赵的不识抬举,最终还是丢官罢职。 于是乎,当时不可一世的赵家嫡女赵晴雨,如今也不过是雁回宫里的一个宫女。从云霄掉入泥泞,真真摔的好惨。她都要为之同情几分了。可那又如何?没落了就是没落了。 可偏偏,赵晴雨却与那个老女人成了蛇鼠一窝,还真是臭味相投。 冯佳雪打眼瞧了晴雨一眼,说道,“赵小姐如今在贵妃身边伺候,应该贵人事忙才是,怎地今日还得空来本宫这荒凉寂寥的栖凤宫走动啊?就不怕沾了本宫的晦气么?” 冯佳雪话中带刺,明嘲暗讽,夹枪带棒,听得人火冒三丈。 晴雨抱着梅花的手暗暗使劲,青筋都起来了。 但她也清楚,她今个儿来是为了什么。于是,晴雨深深吸了口气,又将火气压了回去,抱着花瓶走上前。 “回皇后娘娘的话,奴婢晴雨,奉贵妃之命,前来为皇后娘娘送梅花。御花园里的梅花开了第二春,我们家贵妃娘娘说,这是吉兆,宫中上下都应该沾沾这祥瑞喜庆的光。尤其是皇后娘娘您。” “你!” “我们家贵妃娘娘还吩咐了,要奴婢必须将开得最好的给您送来。您是中宫皇后,当得起这最好的。” “你住口!你这卑贱的下人!” 晴雨一句话,冯佳雪便从椅中弹了起来,皇后仪态不复存在。她的脸色更是即刻从白转黑,黑的像是锅底灰一般。 “梅花已送到,奴婢告退。” 晴雨最是会察言观色,冯佳雪已经怒了,她将梅花交给在一旁发呆的卉颜,便走了,时机恰好。 冯佳雪已是气不打一处来。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些人竟然跑到她这儿来示威了。 敢跑到她这个皇后的面前来炫耀陛下的恩宠,你们好啊,你们好啊! 姜雁容,好你个姜雁容,好你个赵晴雨,你们这些小人,小人得志你们! “娘娘,您瞧这梅花可真好看。”卉颜似乎不知主子怒火中烧,拿过空无一物的官窑青瓷瓶便将梅花插进去,献宝一样地抱起来给她看。 冯佳雪满腹怒火,无处可发,一把抢过卉颜刚刚插好的梅花,连花带瓶,摔得粉碎。 “咣当。” 瓷落一地,花落一地。 第89章 孩子气的皇帝 晴雨从栖凤宫回来之后,在门口站了良久,什么话都没说,进来便跪下郑重给姜雁容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姜雁容也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忙让妙玉给她拉起来。 “娘娘,大恩不言谢,晴雨无以为报。以后但凡娘娘有吩咐,晴雨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万死不辞。” “没这么严重,什么死不死的,好端端的本宫要你上刀山下油锅做什么?”姜雁容好笑地说道,“这件事是双赢,本宫也是在泄私愤,顺带给你报了仇罢了。不用说的这么严重。” 晴雨摇摇头,一言不发,但神情却是十分坚定。仿佛是在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姜雁容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了,点点头说好,便让他们都各自忙去了。 午后,沈月笙又入宫来了。 这一趟,他不但是来给姜雁容换调养身子的药方,也是来同她说治她脸上那道疤的事情。 沈月笙为姜雁容把了脉之后,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说道,“……你身子虽然日渐恢复,但毕竟曾经元气大伤过,房事……须……须节制。” 姜雁容闻言老脸一热,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沈月笙说完这话,自己也是不好意思的,但奈何他是大夫,便也不能顾忌这些。 他停顿了一会儿,才接着又说道,“至于你脸上的这道疤。……之前我同你说过,这道疤痕比较大、比较深,即便是我,也没有把握说去掉就去掉。但若是你希望能让自己好看一点,我也是有办法让疤痕淡下去的。只是这个过程比较痛苦,你也……愿意尝试么?” 沈月笙不确定地看着姜雁容。 姜雁容便问:“怎么个痛苦法儿?是会疼,还是会痒?” 沈月笙摇摇头,说道:“都是,而且也不只是这样。还有其他的……事到如今我不愿意再瞒你,你这疤,不是外伤所致,是内毒。若要彻底根除就必须从解毒开始。而且一旦开始服药,便不能停下来了。你,还愿意么?” 不是外伤所致?是内毒? 姜雁容摸了摸脸上的疤痕,那道疤依旧硌手。 她往菱花镜中一照,那疤痕纵横了左半边脸,红粉色,怎么瞧都是狰狞的。 “可月笙哥你以前不是跟我说,我这脸是因为救你,掉下山崖时被山石割伤的么?”姜雁容不解道。 “我,我之前是怕你多想,才,才没有与你说实情的。加上你一直不愿意治这张脸,情况也比较复杂,才,才耽搁下来。”沈月笙躲闪着她的目光,模样显得十分窘迫,“可如今,你终于愿意治疗了,我身为大夫,又是你的兄长,也不好再瞒着你。” 沈月笙顿了顿,接着说道,“雁容,你当真是想彻底治好这张脸么?” 姜雁容原本只是抱着一试的心态,可听沈月笙这么一说,便生出了迟疑。 她当真是想彻底治好这张脸么? 最初,她是为了什么想治好这张脸的?哦,是了。当初,她是因为她这张脸酷似那位香消玉殒的大将军楚兰舟,所以才想试图治一治脸上的疤。那时候她想的是,如何对付冯家的女儿,也就是那位皇后娘娘冯佳雪。 当初她是存了那样的心思,可如今,她还想治好么? 就连月笙哥都说,她与那位已经不在的大将军有着酷似的容貌,若是没了脸上这道疤,陛下他,会不会就分不清谁是楚兰舟,谁是姜雁容了呢? 姜雁容陷入了沉默。 良久,她复又抬头冲着沈月笙笑道:“月笙哥就试试吧。我还有些事要做,这道疤,终究不能一直跟着我的。” “……好。” 沈月笙瞧不出她是喜是悲,也不敢说破,点点头说好,便拿出了一张方子。 “这方子与之前调理身子的方子不同,主要是化毒。一日一次即可,连服半月不可间断。其间就不要再进食其他的药或者药膳,忌辛辣油腻。切记。” “嗯,我知道了。”…… 沈月笙又给了姜雁容一瓶药膏,说是早晚涂抹于脸上的疤痕上,内外兼用,才能好的快些。姜雁容也收下了。 待沈月笙出宫后,姜雁容便将药方誊了一份交给朱朱,让她去御药坊抓药去。 雁回宫里的的东西,但凡是入口贴身,都是她们几个侍女亲自去置办的,几乎不假借他人之手。这也是为了避免再出现一次像上回姜雁容中毒的事情。 夜晚。 司徒耀忙完回来已经是亥时,雁回宫里静悄悄的。他秉承着一贯不让通报的原则,悄悄摸摸就进来了。 却见,姜雁容支着下巴坐在书案那打盹呢,怀中还抱着本书。 司徒耀也不舍得吵醒她,轻手轻脚去拿了毯子来给她盖上。但毯子刚一盖上去,姜雁容便醒了。 “陛下?您何时来的?”姜雁容揉了揉惺忪睡眼,连忙坐起来。 毯子从她身上滑落,司徒耀弯腰又给捡了起来,披在了她身上。 “我刚回来。平常你不是困了就躺着去了,怎么今个儿在这儿打起盹来了?方才我若是再晚回来一点,烛火都要烧到你眉毛了。” 火烧眉毛? 姜雁容连忙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结果,某陛下看着她的举动,竟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竟然是捉弄她的。 姜雁容这才反应过来:“……”本宫信了你的邪。 姜雁容横了这个孩子气的皇帝一眼,合上了书本便坐到了梳妆台前,开始拆卸头上的那些发饰与耳环。 皇帝陛下知道自己惹了贵妃娘娘不高兴,连忙凑过去献媚讨好道,“贵妃娘娘大人有大量,千万别与小的置气。” 姜雁容从镜中白了他一眼,嫌弃地都懒得再看他。 “下午月笙哥入宫了。他说有法子能治好我脸上的疤,所以重新给我换了个方子。也不知是不是真的,我便想着先试试看。” 司徒耀愣了一下,接着微笑道,“沈大夫说能治好,那定是能治好的。” “但愿吧。”姜雁容若无其事笑道。 但一想到沈月笙说的那些,她的心中还是不免忐忑。 “沈月笙的医术是苦于信得过的。他敢开口,必定是对此十分有把握的。”司徒耀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也望进了菱花镜中。 正好,目光交汇。 姜雁容下意识地想要闪过他的眼神,垂眸柔声说道,“嗯。” 也许,这张脸治不好,也是一种福分吧。 又或者,她当初就不该生出要治好这张脸的念头。 …… 过了十六,这新年也就意味着要过去了。 宫里的事情日渐多了起来,新一年有新一年的事情,加上天气逐渐回暖,各宫各殿也都开始置办新的春装了。 晴雨统计了各宫各殿报上来的数目呈递给姜雁容,她一看便皱了眉头。 年前才削减了各宫的一成月例,说要废除奢靡习气,这一开春她们就都给忘了。遑论梁昭仪那些位份高的,便是一个小小的良人才人,一个人都要置办七八身新的春装。 姜雁容沉默了良久,说道,“她们是不是觉得这宫里头的日子过的太舒服了?” 晴雨无力叹气。 正说着,妙玉着急忙慌地从外头进来,结结巴巴地说,“娘娘,太后……太后召您前去永寿宫。” “太后?”姜雁容有些惊讶。 这宫里的确是有位太后的,只不过这位太后并非陛下生母,而是先帝的皇后。自打陛下继位之后,便奉了她为太后。但太后一直吃斋念佛,在永寿宫闭门不出,存在感非常的弱,司徒耀也不怎么提,她几乎都要忘了。 姜雁容转头问晴雨道,“可是宫中出了什么事了?还是说,最近有谁去见了太后?” 晴雨和妙玉对视了一眼,说道:“昨个儿,好像是顾美人去了一趟永寿宫。” 顾美人。 原来是顾兮若啊。 她还在说最近是不是太过平静了。没成想,这位顾美人却是此路不通另辟蹊径去了。 竟去找了太后么?好手腕啊。 姜雁容笑得意味深长,合起册子,吩咐晴雨妙玉道,“伺候本宫更衣,本宫要去永寿宫拜见太后娘娘。” “是,娘娘。” 太后这么久不问俗事,忽然就被顾兮若说动了,今个儿这一去,只怕也是没什么好事。 彼时,姜雁容梳洗打扮一番,便领着晴雨妙玉去了永寿宫。 清清冷冷的宫殿,周遭隐约飘散着檀香的味道,墙上挂着的也不是什么字画丹青,而是一个大大的禅字。 这里,丝毫不像是在这宫城之内的太后寝宫。反倒像是,出家人的修行之所。 不过,这是太后的佛堂,也是难免。 姜雁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一低头,便见,有两名老妇人跪在观音像前,低声在念着佛经,其中一人伏跪着,一人则直着身子,腰杆挺得十分直。单是看打扮,都十分素净,分不清谁跟谁来。 但那两人之中,便应该有一个是太后了吧。 姜雁容看了晴雨妙玉一眼,示意她们留在原地,自己则整了整衣冠,轻轻地走上前去。 “太后。”姜雁容轻声唤道。 话音落,观音像前跪着的两个人都是一顿,纷纷回头看来。 第90章 太后 那两人都梳着一样的发髻,穿着一样的衣裳,就连脸上的皱纹,都十分相似,怎么瞧都不像是干粗活的人,但同样的,她们也都不会是太后。 姜雁容心中隐约有所感觉了。 就在这时候,平和舒缓的中老年妇人的嗓音从身后徐徐传来。 “贵妃倒是守时。” 姜雁容闻言旋身看去,这才瞧见,穿了一身松石绿的妇人手持念珠,朝她们徐徐走来。 说是妇人,是因为来人相貌并不苍老。约莫四十的长相,眉眼之间有一股贵气,但眼中又有超越相貌的沧桑老成。 这才是太后本尊无疑了。太后嘛,自是养尊处优的,比原本的年纪瞧着年轻,也是理所当然的。 姜雁容郑重地弯下身子作了一揖,“臣妾见过太后。” 只听说姜贵妃自打入宫那日起,便一直轻纱覆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如今一瞧,倒是真的。 不过,她也听说过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这位姜贵妃在初次入宫之时,陛下见着她便十分激动,还将她错认为那一位,宫中倒是传过一些流言,说姜贵妃脸上有疤,十分狰狞,只可惜没能亲眼见着。 只是这双眼睛……的确是像极了那个人。 太后嗯了一声,她的目光从姜雁容身上轻轻扫过,在看见她的眼睛时,愣了愣。但很快,太后便又是若无其事的模样,说道,“贵妃这礼数倒是周全。” 言语之间,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疏离。 夸她礼数周全?这是在暗示说,她之前对她这个贵妃的印象就是不懂礼数么? 姜雁容对上太后的视线,眼中闪过一抹深意,心中顿时了然。 “不知太后忽然召臣妾前来,是有何吩咐?”姜雁容恭谨地问道。 太后说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前面说吧。” 说着,她便招呼了跪在观音像前的那两个老妇人,“还不快去给贵妃娘娘奉茶。” “是,太后。” …… 彼时,众人坐定,热茶奉上。 不知否是太后故意为之,永寿宫里比雁回宫要凉了许多。晴雨把斗篷递给姜雁容,她摇摇头,拒绝了。 太后将这一幕看在眼中,随之转开视线,看了看她身边那两个嬷嬷,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哀家有些话要单独与贵妃说。姜贵妃,可以么?” “莫敢不从。”姜雁容从善如流地笑道,说着便吩咐晴雨妙玉道,“你们也退下吧。” 放贵妃娘娘一个人与太后待在一起,没关系么?晴雨与妙玉对视了一眼,都不放心。 姜雁容冲她们俩半开玩笑道,“去吧,还是说,你们是担心本宫会对太后做什么。” “奴婢不敢。”晴雨妙玉异口同声否认道,弱弱地接着说,“……奴婢遵命。” 左右皆退下,这偌大的一室,便只余下太后与姜雁容两个人了。 太后见左右无人,也就开门见山了。 “贵妃,哀家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了,早已不管这宫里头的事情,不过,你就当哀家今个儿是多事,想以长辈的身份找你说说话。” 姜雁容点点头,说道,“太后若有吩咐,但请明说。” “嗯。” 这姜贵妃,还算是上道。 太后听了姜雁容的话,这才稍稍露出满意的笑容,“陛下登基有几年了,却一直无所出。除了当初皇后怀过一胎又意外滑胎之后,后宫嫔妃们便都没有好消息。如今皇后要在栖凤宫闭门自省三个月,你身为贵妃,又代掌六宫事,更该是众妃嫔的表率,你肩上的责任,你该懂的吧?” “太后的意思是,要臣妾为陛下开枝散叶么?” “你既已入宫,这便是你本分应当的。身为女子,理当为夫君延续香火。”太后理所当然地说道。 但她说着又顿了顿,才接着说道,“自打你入宫以来发生的那些事情,哀家这个深居简出孤陋寡闻的老太婆也还是有所耳闻的。不过,哀家知道你身子不太好,若是要你即刻怀上陛下的子嗣,也是强人所难。” 太后显然是话里有话。 姜雁容迟疑着道,“……太后的意思,臣妾不是很明白。” “陛下不能无后,江山不能后继无人,你可明白。”太后语重心长道。 姜雁容眨了眨眼,偏就要明知故问道,“那太后的意思是?” “陛下如今夜夜宿在雁回宫,放着后宫无数佳丽不肯多看一眼,可你的年纪也不轻了,依你的身子,想要为陛下开枝散叶并不容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陛下一直没有子嗣,朝中是要生出风波的。姜贵妃是聪明人,接下来的有些话就不需要哀家说的太明白了吧。” 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姜雁容,有长辈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就在等姜雁容爽快说好。 姜雁容却偏偏就不按常理出牌。 姜雁容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陛下至今未有子嗣这件事的确不小。但陛下要宿在哪里,臣妾也是无能为力啊。太后您也知道的,陛下戎马疆场多年,杀伐果断,他决定了的事情,便由不得他人置喙。臣妾只怕自己没有那么那个能力去改变陛下的决定。” 太后闻言,当即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愿意了?” 姜雁容生怕太后有所误会,立即搁下茶盏起身来,回话道,“太后明鉴。不是臣妾不愿意,而是陛下的想法臣妾无法干预。臣妾也希望陛下能儿孙满堂啊。可……可臣妾总不能撵着陛下不让陛下进雁回宫吧?” “……” 太后的手一顿,一下便将念珠捏得紧紧的。 姜雁容的心一下就提了起来,小心观察着太后的脸色,她怕不是要兴师问罪? 过了一会儿,太后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姜贵妃这话倒是在理。”太后状似轻松的说道,“陛下是一国之君,陛下要临幸哪个妃子,他人自然干涉不得。你自然也不能撵着陛下不让陛下进雁回宫。” “……是,太后说的极是。”姜雁容弱弱道。 太后瞥了她一眼,接着说道,“可陛下至今没有子嗣,却是迫在眉睫的大事。我西陵才经过内忧外患,国祚未稳。陛下便是这西陵的天,倘若朝中久无太子,人心动摇,对社稷大大不利。” “……”姜雁容选择默不作声。 太后却不肯善罢甘休,仍接着说道,“这些话哀家不止对你说,就是当着陛下的面,哀家也敢这么说。” “……” …… 姜雁容一时无言以对。 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小夫妻,妻子被婆婆催着要她的丈夫与小妾生孩子,她还能回击说,这么着急生孩子干什么,早晚会有的。你家有皇位要继承么? 可他们家还真是有皇位要继承啊。 达官显贵人家尚且需要一个孩子来袭爵、继承家业、延续香火。何况,司徒耀他是皇帝。陛下坐拥大好的江山,万里山河的确需要一个继承人。 “臣妾该如何做,还请太后明示。”姜雁容双膝跪地,向太后深深一拜。 太后很快站起身,扶了姜雁容一把。 “姜贵妃,哀家该说的都说了,至于要如何做,便看你自己了。你也不希望陛下的江山,后继无人吧。” 怕陛下坐拥这大好的江山,却后继无人么?姜雁容不知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臣妾,会尽力的。”她会尽力劝他的。至于陛下会不会听劝,那就不是她能做的了主的了。 “如此便好。”太后闻言,满意地点点头。 太后说完,似是又想起了什么,看着姜雁容说道,“你这双眼睛,倒是真有几分像她。只可惜,少了几分她的傲气与倔强。” 少了几分傲气,与倔强? 姜雁容脸色微凝,黯然问道,“太后所说的那个她,是大将军楚兰舟么?” 闻言,太后迟疑了一下,说道,“是她。” …… 从永寿宫回来之后,姜雁容便一直心事重重的。 雁回宫上上下下的人都能看出来贵妃娘娘有心事,但也没人敢去问啊。 就连妙玉这个平日里在贵妃娘娘跟前咋咋呼呼没规没矩惯了的,也开不了这个口。 私下里,妙玉忍不住问晴雨,“姐姐,太后究竟都跟贵妃娘娘说了什么。怎么好端端的人,就与太后聊了那么一两柱香的功夫,回来就整个人都魂不守舍的了。” 晴雨摇摇头说不知,也是满脸忧心。 自打贵妃入宫,她们便在身边伺候了。还从未见过娘娘她如此魂不守舍的模样。太后究竟都跟娘娘说什么了? 晴雨思来想去,拿不到主意。她在给姜雁容送了汤药之后,便悄悄地去了御书房。 房中的姜雁容还在翻着那册《孙子兵法》。她翻来覆去地就是那几页,也未曾看进眼中心里,心事重重的。 就连太后也说,她的这双眼睛,真有几分像她……像那位大将军楚兰舟。可她,又比那位大将军少了几分傲气与倔强。 可她是姜雁容啊,她不是楚兰舟。她为什么要像另外一个人? 姜雁容恍惚看见桌上那碗晴雨刚刚送进来的汤药。 这药,她还有吃的必要么? 第91章 陛下霸气护妻 汤药在放凉之前,姜雁容还是喝下去了。 月笙哥说的对,开弓没有回头箭。她这药一旦喝了个开头,也不能停下。否则,不但治不了脸上的那道疤,还会反被毒性侵蚀。 姜雁容慢条斯理地搁下玉碗,往口中丢了颗特制的蜜饯,甜滋滋的。 都说良药苦口,月笙哥开的药,是真的苦,而且是又涩又苦。好在是,这苦药不害命。 姜雁容天马行空地想着,手边的《孙子兵法》接着翻了起来。 原本她是不太爱看这些的,可如今看着看着,她开始觉着,这些兵书什么的还是怪有意思的。 姜雁容铺了纸,边看边写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十分寂静之中,姜雁容忽然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一抬头,便正好与从外头缓步进来的人对上了视线。 四目相对。 姜雁容搁了笔,合上兵书胡乱塞进了案头的一摞书里头,起身相迎道:“陛下这个时候不该在雁回宫的。” 司徒耀笑了笑,没说话。 姜雁容见他如此,便了然了。 “是晴雨说的?” “太后常年不理俗事,她召见了谁,就是晴雨不说,也很快便会传出去的。”司徒耀说道。 姜雁容闻言,摊了摊手。 司徒耀径自落座,桌上有热水,他给自己斟了一杯,呷了一口才问道:“太后专程找你去了永寿宫,都与你说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就是闲话家常罢了。”姜雁容避重就轻。 “闲话家常,就这么简单?”司徒耀似乎不信。 姜雁容只好肯定地说道,“是,就这么简单。” 她自然不能说,太后叫她过去,就是为了让她上看清楚现实,好劝他多亲近其他妃嫔多宠幸那些年轻漂亮的美人婕妤,好让她们今早诞下皇嗣,以续国祚。 “太后久居永寿宫,已经很久不见其他人了,你瞧,就连逢年过节的宫宴她老人家都推了。你却是好大的面子。” 司徒耀把玩着精致的青瓷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姜雁容。 “是啊,臣妾好大的面子。否则也不敢当着陛下与太后的面也蒙着轻纱,不以真面目示人。” 姜雁容不太敢直视他的目光,便下意识地强迫自己去看他,生怕流露出半点心虚。 但她越是这样,便越显得刻意为之。对视片刻之后,司徒耀露出了然的笑容,“既然太后找你过去只是闲话家常,那我就放心了。你好好休息吧,看书劳神。”他说时,目光瞥向姜雁容的案头。 那里放着一摞书,最上面赫然是一册《搜神记》。 “陛下说的是,臣妾知道了。”姜雁容陪着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总觉得有些尴尬。 司徒耀没坐多久,喝了杯水便走了。 目送他出了门,姜雁容那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然后唤了晴雨进来。 “……不知娘娘有何吩咐?”晴雨平日里都是落落大方的,此时却像是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儿,耷拉着个脑袋无精打采的。 姜雁容忍俊不禁,“你不用紧张,本宫不是找你算账的。抬起头来说话。” 晴雨迟疑着抬起头来。 就见,姜雁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双目直勾勾的盯着,瞧得人心里头直发慌。好似心里最深处的秘密都无所遁形了似的。 晴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道:“……娘娘,奴婢若是做错了什么,你尽管教训便是。您……您别这么看着我,怪……怪瘆人的。” “别紧张,不妨事的。本宫就是想试试,一直盯着别人是个什么感觉。” 晴雨:“……”奴婢的小心脏受不了啊。 晴雨手脚并用地跪下去,慌里慌张地向姜雁容磕头。 “娘娘,奴婢知道自己不该多事去向陛下禀知您被太后召去永寿宫的事,可是陛下曾下了严令,务必要保证娘娘您的安全。奴婢职责所在,还望娘娘恕罪。” 听晴雨这么说,姜雁容也不说话了。 姜雁容沉吟片刻,说道:“本宫就是想知道,你们在外边,是不是都能听见太后与本宫在里头都说了些什么?” “……不,不能。”晴雨无辜地摇摇头。 那便好。 姜雁容的心情顿时松快了不少,心中暗暗窃喜。 但这窃喜仅仅一瞬,姜雁容言简意赅瞥见案头那一摞书里,有一册太不自然,那是她方才匆忙间塞进去的。她又想到司徒耀走的匆忙,便恍然大悟了。 陛下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人,他怎么会过来坐一坐,喝杯茶就走了呢?他…… 他从雁回宫走,是为了去永寿宫。 他想必已经猜出太后找她是为什么了。 …… 永寿宫中。 在姜贵妃离开之后,太后便去了佛堂,遣退左右,独自跪在观音像前念了许久的《心经》,一遍又一遍。 两位贴身伺候太后的嬷嬷见太后如此,也不敢劝,就守着外头等着。 一门之隔,佛堂内诵经声声未断,门口两位嬷嬷面面相觑,又相望着摇头,叹气。 太后虽然一遍又一遍地念着《心经》,心中却未能平静,反而越发波涛汹涌,跌宕起伏。 观音大士,信女的孩子已经死在了那场夺嫡之战中,如今的陛下虽然非我亲生,但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帝王之才,在他手中,战乱渐渐平定,相信不用多久便能四海安宁平定,使得百姓安居乐业。信女知道自己不可存私心,却又忍不住总是想,若是那时候他心慈手软些,若是他能惦念着手足之情,兴许信女的孩儿如今早已儿女绕膝,他哪怕被贬为庶民,活着,便是好的呀。 所以,皇帝他痛失最爱,生不如死,信女心中竟然暗暗觉得庆幸,觉得这是他该得的。如今,他却又找到了一个能够抚慰他心伤的人,信女心中愤愤难平啊。他登上了帝位,他坐拥万里江山,他就该为此付出些代价,总不能得了江山,还要爱人。开枝散叶,以继宗室,这是他应得的,是不是?…… 龛上观音,静默不语。 …… 永寿宫外,司徒耀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王德一人悄悄来到。 守在佛堂外的两位嬷嬷见是陛下,诚惶诚恐地忙不迭下跪,但见陛下要进佛堂,便紧张拦住他,“陛下,不可。太后吩咐了,不见任何人。” “朕不会硬闯,惊扰了太后的清修。烦请两位嬷嬷进去向太后禀奏一声,就说,朕来向她老人家请安。” 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其中年长稳重些的刘嬷嬷这才领旨,进去禀奏太后。 佛堂里的太后是能听见外头的动静的。 司徒耀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便从无限的懊恼与愤愤的纠结之中回过神来。 他,到底是来了。 这么多年了,从她被册封为太后之后,这还是他第二次踏入永寿宫的大门。 想来,果真是为了那位姜贵妃吧。 太后撑着地起身,刘嬷嬷推门进来,心中忐忑地不断推演着要与太后说的话,却不想,一进门便几乎与太后撞了个正着。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太后便寡淡笑了笑,先开口说道,“哀家都知道了。去给陛下奉茶吧。” 司徒耀便叫住刘嬷嬷道,“太后不必忙,朕只是有几句话想说,说完便走。不多耽搁太后礼佛的时间。” “陛下言重了。哀家不过是一个闲散度日的老太婆,最多的便是时间,礼佛也是消磨时光,哪儿来的耽搁不耽搁。” 太后手持念珠,双手交叉于身前,笑得云淡风轻。真就如夏日里的一缕清风拂面而过,湖面微微泛起涟漪。 但这平静的湖面之下,是怎样的暗潮涌动,便不得而知了。 司徒耀陪着太后往客室走,王德与另外的一个蒋嬷嬷稍稍落于后,既能瞧见主子在做什么,又听不太清主子们都说了什么,正好,不远不近。 太后柔声说道,“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百忙之中还抽空前来永寿宫,想必是为了今早哀家召了姜贵妃前来叙话的缘故吧。” “太后自是心如明镜。”司徒耀淡淡说道。 闻言,太后的脚步顿了顿,侧目看他,说道:“姜贵妃入宫之后的事情,哀家虽然孤陋寡闻,可也有所风闻。如今托了姜贵妃的服,能亲眼得见陛下,才知陛下待姜贵妃真真是极好,极宠的。” “嗯。”司徒耀脸上的神色依旧是极浅极淡的,“太后说的是。” 太后问:“那姜贵妃回去之后,可是同陛下哭诉了?” 司徒耀便说:“她不爱哭。”也不愿意在他面前哭。 司徒耀说完顿了顿,才接着说道:“太后,这么多年了,您既然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一心只想着烧香拜佛,那就别再理这些红尘俗事了。” 太后微微攥紧了手心,好容易才压抑住心中蠢蠢欲动的火气。 “皇帝,哀家是为了你的好。西陵好不容易有了如今的安定,百姓再经不起一点儿动荡了。皇帝若无子嗣,朝中民间必将再度掀起一阵风浪。如今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难道还没有一个姜贵妃来得重要么?”太后耐着性子,苦口婆心地劝说道。 司徒耀闻言便笑了。 司徒耀低了头,对上太后的视线,徐徐笑道,“太后的好意朕都知道,可是这样的好朕不需要。朕的子嗣如何绵延,是朕的事情。国祚宗室延续,并非只有这一条路。” “皇帝。你……” “还有,太后您当初既然选择了不问世事,那就在这永寿宫力好好烧您的香拜您的佛念您的经,其余的红尘俗事,您就不必为之操心了。否则,您若是因为这一份好意而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往后在这宫闱之中掀起不必要的风波,想必也不是您所乐见的。” 司徒耀不动声色谈笑间,杀伐果断,不容置喙的气势更是超然卓绝。 太后张了张嘴,愣是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 “朕言尽于此,望太后好自为之。告退。” 司徒耀说一不二,他说罢,向太后行了个礼,便招呼了王德,径自离开了。 刘嬷嬷端着茶水过来,远远便看见陛下从大门出去,脚步如风,一晃神便已经不见了人影。 刘嬷嬷回头一看,太后站在庭中,失魂落魄。 “太后,您怎么了?”蒋嬷嬷这才敢上前,轻轻唤了一声。 却见,太后手中的念珠“啪”的一下落在了地上。 …… 从永寿宫出来,司徒耀便又恢复了以往的面无表情,他向着雁回宫的方向,脚下宛如生风。 可他走得太快了,王德一路小跑着才勉强跟得上,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的。 “……陛下,您等等奴才。” 司徒耀飞快的脚步骤然停驻。 王德险些就撞了上去。 “陛下。” 幸好,王德是站住了脚,还离着陛下有三步,便停下来了。 “陛下,太后她……她也是良苦用心,您千万别怪罪她。”王德反复斟酌着语气,不确定地说道。 司徒耀回头看了他一眼,严肃地说道,“太后的亲儿子原本才该是这江山的主人这天下的主人,可他最后因朕而死了,太后她没有怨怪,也没有生事,如今安安心心地在永寿宫当她的太后,这已经是难能可贵了。朕也感激她。可唯独孩子这件事,任何人置喙不得。即便是朕的母妃在世,也是如此。” 司徒耀说的铿锵有力理所当然,可这话他也不知是想说给谁听。 仿佛,是要说给他自己听。 “……”王德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司徒耀也不再说话了,他抬首望天,良久不语。 天空原本晴好的天色,因为不知从哪儿飘来的一大块乌云而阴了天,遮住了高远的一点蓝色。 司徒耀眼中看见的,却并不是头上的这一片天,而是一片灰蒙蒙,乌云玉坠的情景。 他的眼中,倒映出扶着死去的凉音的楚兰舟,她浑身是血,泪如泉涌,却仰头笑出了声, “司徒耀,你要凉音替你的孩子赔命,那谁来给我的孩子赔命,你么?” 第92章 满满的宠爱 字字血泪。 锥心刺骨。 每每回忆起来,都痛不欲生。 如今,她好不容易忘了那些可怕的回忆,他宁愿她这辈子都不要再记起来,也好过她再陷入那些痛苦的回忆之中。 所以,他也决不允许任何人来破坏她来之不易的安宁时光。 司徒耀用力紧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良久。 心中的汹涌澎湃才渐渐压下去。 司徒耀扭过头去,吩咐王德道,“王德,您去帮朕帮一件事。这件事你自己去办,不得假他人之手,而且要绝对保密。” “是,老奴遵旨。”王德极少见到陛下露出这样的神情,立时也谨慎起来。 司徒耀让王德附耳过来,然后低声在他耳边悄悄吩咐起来。 王德全神贯注地听着,丝毫不敢懈怠,陛下所说,他字字句句都牢牢记在心中。 …… 司徒耀去永寿宫转了一圈,回雁回宫时,特意拐去了御花园一趟,去剪了新开的梅花。 此时的姜雁容还在担心陛下是不是会因为她而去去永寿宫、去了永寿宫会不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司徒耀便捧着桃花回来,进门便唤来晴雨道:“晴雨,把这桃花给贵妃换上,屋里的那几枝已经快谢了。” “是,陛下。”晴雨见是陛下回来,欣然看了姜雁容一眼,心中都在替她高兴,便笑容满面地接过桃花走了。 识趣的妙玉和王德一起,随后也下去了。 也就说话的功夫,书房中便只余下姜雁容与司徒耀两个人。 “……陛下怎么想起来去御花园了?”姜雁容迟疑了良久,斟酌再三,才终于开口打破了沉默。 司徒耀温吞冲着她笑,说道,“不是特意去的。”似乎并没有看见她欲言又止的尴尬。 “那……” “方才我去了一趟永寿宫,专程去见了太后。回来时去御花园想起你喜欢梅花,便去御花园折了那几枝梅花。” 他果真去了。 凭着晴雨说她失常的反应,还有她的三言两语,他便去找太后对质去了么? “……陛下没事去永寿宫,做什么?”姜雁容不敢相信。 “朕日理万机,专程去的永寿宫,自然不是没事去的。”司徒耀面露严肃,“太后与你说了什么,你不必与讲与我听,但我与太后说了什么,也不会说与你听。你只需要知道,有些话我与太后当面说开了,往后,她应该不会再因为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来烦你了。” 姜雁容反驳道,“那不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初时的气势汹汹,在某陛下的注视下,越发凶不起来,最后声音小到细若蚊音,几乎听不见。 他的眼神仿佛是在说,她要是敢继续说下去,他张口就能将她拆吃入腹。 姜雁容的气势都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儿,小鹿一般的眼神别提多可怜了。 司徒耀莞尔一笑,忍不住抬手摸摸她的头。 司徒耀说道,“放心吧,我与太后不会发生什么冲突的。这么多年都能和睦相处,往后也能继续维持这种关系的。至于她与你说的那些,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不过都是一些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 姜雁容忍不住皱了皱眉,说道,“宗室存续,关系着江山社稷的安危宁定,怎么会是不值一提呢?陛下,太后说的……也并没有错。” “你觉得,太后说的是对的?”司徒耀面无表情地盯着姜雁容看,姜雁容心虚地想避开他的视线,结果,又是本能地睁大眼睛与他对视,反而显得特别的刻意。 在见到她这么刻意的表演之后,司徒耀的面无表情瞬间瓦解。 “你啊,就是嘴硬。”司徒耀忍俊不禁,满目宠溺都要溢出来了。 “太后是太后,你是你。她说什么你便要照做么?你何时是这么老实听话的人了。” 姜雁容选择闭嘴:“……” 陛下说的好有道理,臣妾竟然无法反驳。 姜雁容双手捂着脸颊,两颊不由自主地发烫,好像就连心跳都乱了。 “还是说,你当真愿意,朕每晚换一个年轻貌美的美人婕妤侍寝?”司徒耀一把搂住了姜雁容的肩膀,挑衅的冲她挑眉,笑容意味深长。 姜雁容无言以对:“……” 这陛下如此得理不饶人,当真是从不肯吃亏半分呢。 …… 顾兮若煞费苦心地将太后请出山,没想到,暴风雨前的宁静之后,迎来的不是狂风暴雨,而是陛下春风化雨的永寿宫之行。 自打陛下去了永寿宫,原本可能出现的狂风暴雨就成了和风细雨,然后,一切便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只是宫中有人传,几年都不曾出过永寿宫的太后,竟然主动召见了姜贵妃,很有可能是为了陛下专宠姜贵妃一事。 众人皆知,自打陛下登基册封先帝的皇后也就是当今的太后为太后之后,她便搬去了永寿宫,自此吃斋念佛不理俗务,如今忽然出手,不知道是不是担心姜贵妃独占着陛下的宠爱,会影响了后宫的和谐,还有陛下的子嗣。 当然,也有人说,太后根本不是陛下的亲生母亲,陛下的母妃早逝,太后的儿子先太子又是死在了陛下的手中,太后这些年深居简出说不定是为了避其锋芒,韬光养晦,如今姜贵妃宠冠后宫,太后也想着拉拢亲近她,以求得晚年安稳富贵地度过呢。 但传归传,谁也不知道在永寿宫中,太后与贵妃究竟说了什么。所以,无论是太后教训姜贵妃的假想,还是太后并非陛下亲生母亲,她也要亲近拉拢陛下最宠幸的姜贵妃以求自保的假设,都只是众人的猜测罢了。 顾兮若心中对此亦是愤恨难平。 她费了那么大一番周折,才好不容易说动了太后,让她召见姜贵妃,对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希望能令姜贵妃知难而退,没想到啊,那个女人竟然有如此大的魄力,连从不踏入永寿宫半步的陛下都亲自去见了太后。 这下,全都枉费功夫,功亏一篑了。 “真是可惜了顾姐姐的苦心筹划了。”双胞胎的姐姐冯嘉琴摇头晃脑,十分惋惜地叹道。 “原本该是很好的一盘棋才是啊。那位姜贵妃也老大不小了,身子又一贯不好,而且从前还曾嫁过人,守寡孀居之后才被陛下看上才入了宫。她这个年纪,这个身子骨儿,能不能生出来孩子都是两说。即便她能生得出来孩子了,朝中百官也会对其子争议颇深,将来是决计没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太后是先帝的皇后,一心为宗室存续国祚绵长考虑,听了顾姐姐的话,必定会对姜贵妃晓以利害,让她认清现实,知难而退。可惜啊,可惜啊,可惜谁也没想到,陛下竟然全心全意护着这个姜贵妃,就连太后都被陛下亲自劝服。好好的一盘棋,布局精妙,就因为漏算了陛下的心意,棋差一招,满盘皆输。” 冯嘉琴虽然一直在说可惜,可她的口吻却十分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说话时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顾兮若,言语之间真正流露出来的,与其说是惋惜,倒不如说是看人功败垂成之后的幸灾乐祸。 顾家的女儿谋略的确不差,比起那个位居中宫徒有虚名的皇后,可强太多了。可惜了,只差那么一步,功败垂成。若是顾兮若能成事,她与琪琪倒是省了不少的事。 “琴美人这丧气话说的未免也太早了。”顾兮若面不改色地说道。 顾兮若说完,端起茶盏优雅地呷了一口茶水,然后便撇了撇压根儿就不存在的茶沫,复又说道,“棋差一招是真,满盘皆输却未必。” 她心中懊恼归懊恼,不平归不平,但却容不得别人对她指手画脚乱加置喙。尤其是冯家人,尤其是这两个乳臭未干黄毛丫头。 “不知顾姐姐还有何高招?”说话的却是双胞胎的妹妹冯嘉琪。 原本是姐姐还要说话的,但冯嘉琪看了她的姐姐一眼,冯嘉琴便闭嘴了。 顾兮若从容地说道,“高招不敢当,只是有些见解罢了。就是不知两位美人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冯嘉琪便说道:“顾姐姐请讲,我俩洗耳恭听。” “此番我去请了太后出山,虽说是功亏一篑,但我这条路不成,不是还有两位在呢么?冯相费心送两位入宫,为的不正是让两位能在宫中有所作为。”顾兮若意有所指道。 冯嘉琪眉头微微一皱,说道,“顾姐姐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如今陛下专宠姜贵妃,夜夜宿在雁回宫是不假,这回太后出马,姜贵妃有陛下护着,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也是真。可太后说的那些话,真就不会在姜贵妃的心中激起半点波澜么?是女子,便会介怀子嗣的事,她又如何能例外。何况,男人的专一能持续多长时间呢?寻常人家都妻妾俱全,何况陛下是一国之君,他当真能放着后宫佳丽三千不要,一直这么专宠于这么一个年老色衰的老女么?” 顾兮若左手托着腮,意味深长地看着冯嘉琴、冯嘉琪笑。 姐姐冯嘉琴愣了愣,妹妹冯嘉琪问道:“顾姐姐的意思是,陛下如今对这位姜贵妃还有一股新鲜劲,而我们要做的,便是让陛下对姜贵妃的这阵新鲜劲儿尽快过去?” “自从姜贵妃入宫之后,宫中一直都有传言说,姜贵妃与当年死在冷宫里的那位大将军楚兰舟十分神似,加上她又与那位死去的大将军年纪相仿,陛下与那位大将军又曾有过一段情,姜贵妃可以借着这段情一步登天成了贵妃,在后宫只手遮天,是我们如何不可以?而且两位妹妹生得如此动人,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要再拿出白姨娘倾囊相授的本事,博得陛下青睐,只是迟早的问题。陛下即便再宠着姜贵妃,也绝不会放着两位妹妹这么风情万种的美人不要吧?” “是啊,男人不都是如此。顾姐姐一语中的,好心思啊。”冯嘉琴的眼睛亮了亮,已经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如何于君前露脸的计划了。 相比之下,她的妹妹冯嘉琪便稳了许多。 冯嘉琪的眼中迅速隐去一抹若有所思的神采,再抬起头来,便露出一丝担忧。 冯嘉琪询问顾兮若道:“顾姐姐这么帮着我们姐妹俩,就不怕他日被大夫人还有皇后娘娘知悉,要怪罪于你?”看似询问,实则却是试探。 顾兮若闻言挺了挺腰杆,说道,“家父居于冯相之下,为冯相效命,只要我顾兮若所作所为所图皆有利于冯家,便不愧于冯相了。大夫人与雪儿即便知悉,也应当能明白兮若一心为冯家着想的苦心。何况,两位若能得宠,助皇后重新掌权,日后三位都能在陛下面前说得上话,携起手来,于冯家不是更有利么?”她的话理直气壮。 冯嘉琴、冯嘉琴姐妹俩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点头。 第93章 陛下与贵妃的情趣 顾兮若与冯家那对孪生姐妹终于达成了共识。 储秀宫中,送走了冯家那对孪生姐妹花之后,顾兮若在窗边站了良久,手中无意识地抚摸着墙角的那个大花瓶。 只要能达到她的目的,吃一次两次瘪又算得了什么,出丑也无妨。她也不是第一次受挫折了,又怎会在意这些。 冯家,不过是她通往青云之巅的垫脚石。总有一日,她定要将冯家人都踩在脚下,告诉他们,什么叫住寄人篱下的日子。 顾家,绝不会永远屈居人下的。 至于冯家那对双生花,她们有脑子,有手腕,倒是替她省了不少力气。她们可与冯佳雪那个一身骄傲目中无人只会闹大小姐脾气的皇后娘娘不同,一无所有的人,便会使尽浑身解数抓住每一次的机会。 冯佳雪是冯家的长女,又生得倾国倾城,天之骄女,打小便是众星捧月,她什么都有,所以也心比天高,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 但冯嘉琴、冯嘉琪姐妹却不同,她们虽然也是冯家的女儿,可她们的娘是妾,她们是庶出的,庶出的女儿能入宫为妃,已经是天大的福气。她们看似无懈可击,骨子里却是自卑的,为了得到荣华富贵,为了得到肯定,她们定会不遗余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往上爬。 而冯佳雪与她们姐妹俩之间永远会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一旦没了外敌,她们便是死敌。 进,她可用她们对付姜贵妃,她作为一个“失败者”,隐于幕后,悄无声息;退,他日冯佳雪当真重新掌权了,也有人去挡冯佳雪的锋芒,她仍是不起眼的那个,片叶不沾身。 进退得宜,尽在掌握,何乐而不为。 也不枉她煞费苦心劝动了太后为她打这头阵了。 顾兮若抚鬓边而笑,一派坐观鹬蚌争的渔翁之泰然。 窗外的天色慢慢转好,日将暮,天边有晚霞绚烂辉煌。 …… 姜雁容至今不知,顾兮若是如何太后说动,才请得她老人家出山,来对她宣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要她去劝说陛下雨露均沾,广纳后宫,子嗣绵延。但如今的这个结果,她却是打从心底里为顾美人惋惜了一番。 顾兮若费了这么一番周折,本以为能让她知难而退,却没成想被陛下给截了胡,此时她心中定是十分气恼懊悔吧。 不过没关系,她这里却是舒服的很。 陛下的回护,她受用无穷。 无论日后如何,他说那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时,她便心安了。明知道他是皇帝,不可能没有子嗣,可听他亲口说出那些话,她心中便踏实了。 这般想着,姜雁容手上抄抄写写的进度也暂时告一段落,搁了笔走到窗边。 春寒尚料峭,窗户是关着的,姜雁容便从缝隙中往外看了一眼。 这窗户只有白日里才会开一些许,天一擦黑,风稍起,晴雨妙玉便赶紧给关上了,生怕她吹到风受了寒。 姜雁容走回去拿了斗篷披上,便推开了窗。如今已是正月的下旬,月如钩,倒是满天星繁格外绚烂。 “星空是好星空,只可惜左右都有宫殿遮挡住了,只瞧见了这一小块。” 姜雁容伸了个懒腰,愣是搬了个凳子垫脚,一屁股坐到窗台上。脚丫子一只在内一只在里,别提多惬意了。 “你若是想观星,说一声便是了。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低沉和缓的男性嗓音猝不及防从身后响起,姜雁容吓了一跳,险些就从窗台翻出去了。 “小心!” 司徒耀眼明手快地一把拉住她,手上稍稍用力,便将她整个人都带进了怀中。 姜雁容身子一轻,回过神时,正好一头撞进了司徒耀的怀抱。 咣。 姜雁容仿佛能看见自己脑门长了个包。 “下次别坐在那么危险的地方了。”司徒耀右臂单手抱住姜雁容,左手一挥,窗户便“砰”地关上。 姜雁容眨了眨眼。 好一会儿,姜雁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嫌弃地说道:“若非陛下闷不吭声就出现了,臣妾也不至于受了惊。” 言下之意是:这都怪你。 司徒耀哭笑不得。 “作为补偿,朕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观星,如何?” 姜雁容仍是一脸的嫌弃。但嫌弃之余,很不情不愿地点了头。 重明殿是整座皇城的中心,也是这座皇城最高的地方。重明殿的屋顶,高出整座皇城,在屋顶上便能看见整座城都臣服于脚下,除了城外的山顶,放眼皇城内外,再没有比这里更开阔更适合观星的地方了。 只是,有些奢侈。姜雁容坐在重明殿的屋顶上时,忍不住想道。 司徒耀给姜雁容递了个暖炉,便将她搂进了怀里。 “你瞧,这里四周没有遮挡物,视野开阔,观星可好?” 夜深,寒风冷,姜雁容往司徒耀的怀中钻了钻,抱紧了暖炉,说道:“观星虽好,却不如屋子里暖和,还是待天气和暖些再来才好。夏日凉风,繁星满天,想来再好不过了。” 司徒耀哈哈大笑,将自己的斗篷撑开些,姜雁容直接整个人都给包裹了进去。 姜雁容并不是一般娇小柔弱的女子,她在女子之间,个头也算是挺拔了,但是在陛下这等挺拔如松的身形面前还是显得稍稍逊色。 今个儿的夜风倒也是给面子,竟不似往昔那般寒凉。 重明殿屋顶上的两位,夜观星象,打情骂俏,却是忘了此时夜深。巡夜的禁卫军听闻有动静,警惕地围了过来。 “屋顶上何人?”禁军副统领周逸为首,一声令下,禁军便将重明殿四周重重包围了。 姜雁容这才反应过来,拍了拍司徒耀的胳膊,“陛下,出大事了。” “嗯。” 司徒耀探头往下看,底下二三十个火把照得亮如白昼。他环住姜雁容的腰,说了句:“小心。”便带着她从上边跃了下来。 禁军们纷纷后退了两步。 屋顶上下来的两位也在此时稳稳落地。 司徒耀与姜雁容两人的模样也被火光照得清清楚楚,清晰可见。 “陛下?!”禁军副统领周逸大吃一惊,二话不说便单膝跪了下去,“臣周逸叩见陛下,叩见贵妃娘娘。” “卑职叩见陛下、叩见贵妃娘娘。”周遭的其他禁卫军也惊得纷纷跪倒行礼。 司徒耀说道,“周统领辛苦了。起来吧。” 周逸迟疑着,欲言又止道:“臣……周逸有眼无珠,不知是陛下与贵妃娘娘在此,惊了圣驾凤驾,臣罪该万死。” “嗯。”司徒耀从鼻间哼出这一句,便一言不发。 周逸跪在那儿,大气都不敢出了。 “周副统领职责所在,何罪之有啊?是吧,陛下?”姜雁容侧过身,柔声对着司徒耀笑,笑声温柔且清脆,有如春风一阵吹进了人心。 “嗯,贵妃说是自然是。” 司徒耀一改方才严肃的模样,脸上荡起了笑花,这一时,整个人都温柔了。 “今晚朕就是想与贵妃出来走走,没事了,都各自忙去吧。” “是。” 陛下有旨,众禁军哪儿还敢有疑议,行了一礼便都告退散去了。 “咱们也回吧。”司徒耀这话是对姜雁容说的,说罢,若无其事地牵着姜雁容的手,便往雁回宫的方向走。 后边儿若干双眼睛都盯着他们瞧。 良久,陛下与贵妃已经拐过回廊,消失不见了。 “副统领,陛下大半夜不睡觉,带着贵妃娘娘跑这儿干什么来了?”一名禁军纳闷地低声问周逸道。 “重明殿是皇城最高的地方,屋顶上,观星。”周逸斜眼睨了他一眼,又指了指天上,一脸“朽木不可雕”的嫌弃。 孺子不可教也,榆木疙瘩。 冬夜里观满天星,多好。这些呆子哪儿懂得陛下与贵妃娘娘的情趣。 …… 周逸等禁军们却不知,陛下与贵妃娘娘携手拐过回廊之后,便全然换了一副模样,相视而笑,十分调皮。 “陛下,今晚之事不会传出去吧?” “传出去又当如何?” 姜雁容抗议道,“臣妾背负的骂名够多的了。” 司徒耀想了想,说道:“贵妃得盛眷隆,骂名多少也是要背负一些的。” 姜雁容思前想后,决定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行体悟。 夜里的风的确凉。 姜雁容拢了拢斗篷,双手抱着暖炉,一路踏着星光,踩着地上一块一块的青砖往前走。 身后,司徒耀也一步一步跟着。 她时不时回眸,原本是板着脸的,可是她见他在看着她笑,她便也忍不住笑了。 …… 夜深人静,永寿宫中传出木鱼声声。 佛堂中灯火幽暗,依稀可见有人跪在观音像前,不断的念诵经文。 太后的心中纷乱如麻,耳边回响着的,都是陛下同她说过的那些话。 ——“太后,这么多年了,您既然深居简出,不问世事,一心只想着烧香拜佛,那就别再理这些红尘俗事了。” ——“……太后您当初既然选择了不问世事,那就在这永寿宫力好好烧您的香拜您的佛念您的经,其余的红尘俗事,您就不必为之操心了。否则,您若是因为这一份好意而给了有心人可趁之机,往后在这宫闱之中掀起不必要的风波,想必也不是您所乐见的。” 太后的经文越念越快,手捻念珠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的耳边,同时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说,“太后,难道您能甘心么?难道您眼睁睁看着先太子豁出性命才换来的天下太平,就因为陛下没有子嗣而再波澜。……” 您能甘心么? 您能甘心么? “啪。” 太后终究是太用力,整串念珠在她手中断裂,散落一地。 第94章 先太子遗物 昨日。 “顾美人,太后久居永寿宫,不理俗务,不问世事,也许久不见其他人了。您还是请回吧。” 顾兮若只身来到永寿宫求见太后,但才在永寿宫门口,便被刘、蒋两位嬷嬷拒之门外的。两位嬷嬷的态度,是冷淡的,是坚决的。 顾兮若被拒了也不恼,从袖中拿出了绸布包裹着的巴掌长度的小玩意儿,“还请嬷嬷将此物呈给太后,代为通传。若是太后见了此物还不愿意见我,那我便回去,绝不来扰太后清修。” “顾美人,请您不要为难老奴,太后说了,谁来也不见。”刘嬷嬷坚决地说道,。 “有些事,我怕你们两位嬷嬷是做不了主的。还是去请示太后之后再做裁定吧。”顾兮若捧着那绸布包裹的东西,胸有成竹地道,也是十分坚决,不肯妥协让步,“烦请两位嬷嬷代为通传。见了东西,太后自有决断。” 刘、蒋两位嬷嬷对视了一眼,然后是刘嬷嬷接过东西,说道,“那就请顾美人稍等片刻。” 顾兮若点点头说好,却是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样。 没一会儿,刘嬷嬷便去而复返。 “……顾美人,太后有请。”刘嬷嬷一改之前的态度,恭恭敬敬,“请随老奴来。” “有劳嬷嬷了。” 刘嬷嬷领着顾兮若到佛堂外,便退下了。但她出于多年的经验,还是忍不住多看了眼前这位顾美人一眼。 她老婆子在宫里头这么多年了,什么人没见过,这位顾美人瞧着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怎么就如此的有手腕? 顾家附于冯家的事情人尽皆知,美人顾氏也一直都在辅佐着皇后,他们这些几乎与世隔绝的人都能听到些风声。可这会儿皇后在栖凤宫闭门思过呢,这顾美人忽然跑来求见太后,而且仅凭一支小小的簪子,便能让太后见她。方才太后接过那绸布包裹的东西,打开见着里面的簪子,脸色都变了。 这葫芦里究竟是卖的什么药啊,竟然能叫太后如此失措? 顾兮若似乎有所感,推门的手顿了顿,回头看了刘嬷嬷一眼。 刘嬷嬷心里一怔,心虚地避开了注视,离去的脚步都走得飞快。 太后宫里的人果然不简单。 顾兮若露出若有所思的眼神,但很快便收起了闲心思,整理好情绪,推门而入。 “太后。” “你究竟是何人?手上为何会有这支簪子?” 太后早已经在佛堂里等着顾兮若了,一见着顾兮若的面,便难以压抑心中的激动,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 方才刘嬷嬷送了东西进来,太后亲眼看见绸布包裹着的簪子之后,平静了好些年的心一下就波澜万丈,怎么也静不下来了。 “太后明鉴,贱妾顾兮若,是陛下册封的美人。”顾兮若屈膝行礼,不疾不徐地说道,“今日贱妾来求见太后,是有件于西陵江山至关重要的事情要请太后做主。” “哀家是在问你,你这簪子是从何而来?你究竟是如何得来的?!你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太后激动万分,在佛堂这些年静的心,全因一根簪子而功亏一篑了。 这簪子,这簪子应该早就随着栋儿之死,一起封棺下葬,当初她遍寻不着,如今它怎么会在这儿?! 太后因为一时情急而双手紧紧地捏着顾兮若的胳膊,手背隐约青筋暴起,用的多大力气可想而知。 顾兮若的胳膊吃痛,皱了眉头。太后手里本就握着簪子,她双手这般用力掐着,簪子就硬生生戳在她胳膊上了。 但顾兮若还是咬牙忍了下来,故作镇定地说道,“太后莫急,且听贱妾慢慢道来。”说时,不着痕迹挣脱了太后的钳制。 太后说道:“你说。” 顾兮若便说道:“太后,这簪子是贱妾的母亲在贱妾入宫时交到贱妾手上的,当时母亲言道,这簪子珍贵万分,或可在关键时刻替贱妾敲开一扇大门。先前贱妾不明所以,但也遵母命,一直好生保留着这簪子,直到近日,贱妾才明白家母当时将此物交给贱妾的原因。” “什么原因?不对,你母亲又是从何处得来的簪子?你可知,这簪子是……” “是先太子之遗物。贱妾知道。” 太后欲言又止,顾兮若便替她补充道。 太后闻言立时一愣,“……你知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她最关心的是,她儿子的遗物,如何会在当今陛下的一个美人的手中。 这可是她儿子的遗物!是她儿子最宝贝的一支簪子。这是她儿子弱冠之时,她这个当娘的送的弱冠贺礼啊! 顾兮若仿佛看穿了太后的心思,说道,“太后,您还记得太子的乳母杳娘吧。” “你是怎么知道杳娘的?!”太后闻言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顾兮若。 顾兮若却露出一副无辜困惑的神色,说道:“……杳娘姨母与家母是年少时的故旧,杳娘出宫离京之前曾去探望过家母。后来杳娘姨母离开时,便留了这簪子下来,说是将来若有难处,我们家可凭此物入宫求助。可后来,太子便……薨了,当今陛下继位,这簪子也就一直派不上用场。直到后来家母将此交给了我……” 顾兮若察言观色,不断用话试探太后的反应,然后层层推进。 太后在听见“杳娘”这个名字时的反应十分微妙,顾兮若虽然对当年的事情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但见太后如此失常,便也多少可以猜出,那位她多年前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子乳母,是有秘密的,而且这秘密还牵涉了太后,以及薨了的先太子。 太子啊。 栋儿啊。 这可是你弱冠时母后送你的贺礼。你怎么就,怎么偏偏就给了杳娘? 太后握着那簪子呆立了良久。 泪眼朦胧,满目哀伤。 许久,许久。 佛堂中檀香袅袅,寂静无声,竟依稀能听见心痛难忍抽噎的声音。 “太后,这簪子的来处贱妾已经向您禀明,您是不是能够听贱妾说几句话。”顾兮若也陪着静立了许久,看好了太后悲伤那股劲快过去的时机,这才打破了沉默。 太后吸了吸鼻子,侧目去看顾兮若。 “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就说吧。” 她如今的确不问俗事,可她也不傻,这个顾美人足够聪明,而且太聪明了。 她能带着先太子的遗物闯到这永寿宫里来,那就足以证明她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虽然她的话三分假七分真。可是这簪子,却是她心里头过不去的坎儿。 光是凭着这一点,她也想听听这顾美人大费周章的究竟要与她一个孤老太婆说什么。 顾兮若闻言便露出欣然喜悦的笑脸,仿佛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顾兮若感慨地说道,双膝跪地,便向太后郑重地磕头。 “太后,贱妾贸然闯宫,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来。太后您这些年隐世不出,一心向佛,可您也该知道,陛下至今膝下无子,朝中已经颇有微词了。陛下年岁已经不轻了,而且西陵国内经过一场动荡,如今好不容易天下太平,百姓也是好不容易能逐步过上安稳宁定的日子,若是陛下一直没有子嗣不立皇储,百姓们会如何想?虎视眈眈的东周会如何想?” “你说了这么多,究竟是要说什么?你若是希望本宫帮你去得到陛下的宠爱宠幸,那哀家爱莫能助。”太后将簪子往怀中一藏,立时板起脸来,无比严肃。过了哀伤的那个劲儿,便仿佛刀枪不入了。 “……”顾兮若一愣,忙说道,“太后误会了,贱妾绝无此意。贱妾一心为了陛下着想,才斗胆闯宫来见太后。贱妾只是希望太后能劝劝陛下。” “你为陛下着想?你怕是为了冯家和冯家所出的那位皇后着想吧。”太后冷漠无情地捅破了那一层窗户纸,“皇后这么多年也无所出,你这是为了她极力周旋啊。” “并非如此啊,太后。”顾兮若当场就卖起了乖,“您既知皇后无所出,那应该也知皇后如今被陛下罚在栖凤宫闭门思过。如今的后宫,是姜贵妃一人专宠啊。” “那又如何?陛下是皇帝,他愿意专宠谁都是他的自由。”太后漫不经心道。 顾兮若一阵难堪。 但顾兮若从来就不是什么会知难而退的人,她挺直了腰杆,正色道:“太后,贱妾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美人,也没什么资格说为国祚延绵操心的话。但这些话句句发自贱妾的肺腑。陛下专宠姜贵妃,可姜贵妃年纪已大,身子羸弱不堪,汤药不断,这样的身子是很难孕育子嗣的。陛下从前雨露均沾,可若是陛下一直专宠于她一人,朝中定会生出些别的……风波。想必,天下由治而乱,也不是太后愿意见到的吧。” 太后双眸一眯,便看破一切,“原来,你是为了那位姜贵妃而来。” “……是。”顾兮若知道自己在太后面前藏不住,索性也就不藏了。 太后背过身去,慢慢走到了观音像前。她看了一眼闭目的观音,思索片刻,说道, “哀家不理你们争宠之事,但事关皇帝的子嗣,宗室延续国祚绵延,哀家好慎重考虑的。” “多谢太后。” 顾兮若在身后恭敬施礼,眼底笑意深然。 …… 烛影一晃,太后才恍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断了线的念珠散落了一地。 太后又怔了良久。 然后,太后便渐渐红了眼眶。 太后眼含热泪,将地上念珠逐一捡起,用绸布包着,捧在掌心里,贴在心口上,隔着厚厚的衣料与怀中的先太子遗物法发簪相贴。 栋儿,司徒耀他做的极好,皇帝他做的很好,没有辜负你父皇和列祖列宗留下的这江山。 他守土戍边安邦治国样样都是拔尖儿的,即便是你,即便是你,也未必能比得上啊。 母后,母后也想怪他,也想怨他。可这皇位,终究是要有人坐的。国不可一日无君啊。 太后在观音像前磕长头,泪流满面。…… 佛堂中木鱼声停,刘嬷嬷与蒋嬷嬷不放心便蹑手蹑脚地进来。 太后跪坐起来,稍稍整理了情绪,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刘嬷嬷,蒋嬷嬷,从今往后,哀家不再见任何人。” “那陛下……” “陛下也不见。” “可若是那个顾美人……” “她……”太后顿了顿,说道,“也不见。” 刘嬷嬷与蒋嬷嬷的心中有许许多多的疑问,但都说不出来。 “是,太后。”她们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异口同声答道,便退出去了。 太后双眸一闭,两行清泪落下了。 栋儿,你若是还在,那就好了。 …… 第95章 美人争宠忙 太后召见了姜贵妃一事,很快便过去了,太后复又谁也不见。这件事仿佛没有在宫中激起一丝波澜。 但终归是有所不同的。 这两日里,储秀宫里的那两位冯姓的美人轮番往御书房里给陛下送东西,从参汤到鸡汤,从糕饼点心到亲手缝制的汗巾帕子,一应俱全。甚至于,陛下有时路过御花园,还能听见有人吹笛抚琴,有甚者,远远的便能见到那御花园的红梅树下,有人燃着琉璃灯,翩翩起舞。 但陛下向来不是一个爱收别人所赠之物的人,来一样拒一样,来两样拒一双。 他在御花园听见了琴声,便吩咐王德说,“朕喜静,琴声太过聒噪,让他们别弹了。” 而远远瞧见到红梅树下的琉璃灯照着曼妙身姿的人翩翩起舞之后,陛下更是拉下脸来,不悦地说道:“那琉璃灯挂枝头上别伤着那一树梅花了。在哪儿蹦跶不成,在那瞎蹦跶,再踩坏了树的根茎。” 王德呆若木鸡无言以对:“……”仅以哑口无言做回应。 半晌,王德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极度忍着笑出声的冲动,一本正经地说道:“老奴遵旨。老奴定会一字不差地传达陛下的口谕。” “嗯哼。”某陛下傲娇地哼了哼。 贵妃娘娘送的,就是一针一线陛下都视若珍宝,至于其他人嘛……不可说,不可说。 王德的眼主子一转,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时候,轻轻就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说道,“听小安子说,贵妃娘娘今个儿好像在与郑嬷嬷切磋女红,有个鸟儿还是鸳鸯的,还绣的有模有样的。” “她怎么会忽然想起来做女红?”司徒耀脚步一顿,分明就是被这个趣闻给勾住了。 其实,司徒耀想问的是,她是何时学会的女红? 可他转念一想,兴许,在他不在的时间里,她改变的东西太多。如今,她也是个会静下心来看《二十四史》看《女诫》的人。 王德猜测道,“指不定贵妃娘娘就是心血来潮呢?” 某陛下不满地瞥了他一眼,王德连忙改口说道,“贵妃娘娘说不定是为了陛下才学的女红呢。民间不是有个说法,女子为心爱的人缝制香囊,最常绣的是龙凤呈祥鸳鸯戏水,象征的都是夫妻和谐琴瑟和鸣之意。” “老东西,你以为你拿这些话出来说,就能哄朕开心了?”司徒耀嫌弃得很。 但王德斗胆揣摩了一下圣意,他私以为,陛下的这些话,说的就是他已经被贵妃学女红可能是为了给他绣鸳鸯这件事给哄开心了。 司徒耀把玩着手里的袖炉,满心想的都是,这东西若是给她,她定会喜欢的。 这个她,自然是雁回宫里的那位。 但司徒耀打眼瞧见灯火辉煌中起舞的身影,便吩咐王德道,“回吧。明日朕不想再见到有人祸祸那株红梅了。”口吻十分冷硬。 王德连忙说是,从善如流地说,他回头一定好生转达陛下的旨意。 陛下此时是断然不想与树下起舞的人碰面的,绝不。 …… 雁回宫里。 贵妃娘娘还在郑嬷嬷的教导下,艰难绣着她狗牙齿一般的花骨朵。 说好的桃之夭夭,她都没眼看了。 这半成品太过于优秀,郑嬷嬷盯着看了半晌,张了张嘴,愣了一句话都挤不出来,只露出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 旁边的吴嬷嬷她们几位面面相觑,都在心中替郑嬷嬷默默心酸。 想当年,郑嬷嬷可是大内第一绣娘,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花鸟山水,但凡是从她手底下用针线描绘出来的,那可都是栩栩如生。如今竟然败在了贵妃娘娘的手中。 可悲,可叹啊。 贵妃娘娘也清楚她自己个儿有几斤几两,扪心自问了一番之后,便拉着郑嬷嬷的手,郑重说道:“辛苦,有劳了。” “……”郑嬷嬷心中万分感慨,苦于有苦难言。 这个时候,某陛下悄咪咪就回来了,这一屋子人都顾着看那副狗牙齿般的绣花,谁也没注意到陛下竟然回来了。 姜雁容看了眼自己的“杰作”,也是有口说不出,心中想着,罢了,这种事情也是需要天赋的。 却不想,从天而降一只手,毫无征兆就拿起了那一枝不算花的花。 “噗……” 笑声来得猝不及防。 姜雁容循声看去,那声笑正是某陛下发出来的。 姜雁容窘困不已:“……” “贵妃学的不赖,再接再厉啊。”司徒耀捧着绣品左看右看,表现出十分满意的模样。 他心想着:这才是她正常发挥的实力。 几位嬷嬷:“……” 晴雨妙玉:“……” 王德:“……” 不愧是陛下能说出来的话。 “行了,都下去吧。”司徒耀摆摆手。 陛下一个眼神便让众人都清楚了解到:他们都碍事了。 于是,王德带着他头便鱼贯退出去了。 “老奴告退。” “奴婢告退。” 待众人出去,走在最后的妙玉还带上了门,周遭便安静下来了。 “这东西是我的。”姜雁容“不满”地从司徒耀手中“夺”回了她辛苦的成果,果断反面扣下去了。 司徒耀挨着她坐下来,顺手就帮着收拾绣架上的绣线等东西。 他早上还没见着这绣架呢,也就是半日的功夫,郑嬷嬷便将她的绣架给搬到这儿来了。也实属不易了。 “才学了半日,能有这成果实属不易,你若是超常发挥,我倒是要不习惯了。” “……”这话几个意思啊? 姜雁容一脸懵。 陛下的言下之意仿佛是在说,她压根儿就不是绣花的这块料子?这就不合适了吧。 当然,她也承认自己并不太擅长这些……咳咳。 司徒耀也学着姜雁容的模样眨了眨眼,变戏法儿似的将藏了许久的袖炉给逃出来递给她。 “你瞧这个手炉,包浆包的十分精美,而且雕的是松鹤延年,十分吉庆。” 姜雁容原本还打算与他就她女红的天赋与动手能力一事据理力争一番,但见到这袖炉,便没脾气了。 “陛下,您当臣妾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么?要送年轻女子的玩意儿,怎么也得是花团锦簇草长莺飞,才说得过去吧?”姜雁容莫名有点嫌弃他。 某陛下也感受到了,于是说道,“改日朕命人去找个百子千孙的。” 贵妃娘娘默:“……” 您就是专门跟人唱反调的吧。 姜雁容暗暗叹了口气,这才接着说道:“没有草长莺飞,鹰击长空也可以的。” 她还真怕他去找个百子千孙的来。那多别扭啊。 但某陛下不为所动。 姜雁容摸了摸鼻子,又退一步,“行吧,牵牛花总归是有的吧。” “回头我便命人一个花样打一个。”陛下欣然笑道。 姜雁容:“……”本宫信了你的邪。 袖炉又不能吃,要那么多花样做什么?一天换一个? 但司徒耀认定了这一点,便十分高兴,瞧他满脸的笑容,也能猜到他此时已经在想着那袖炉的样式如何打样交给谁打样更合适了。 “臣妾听闻,陛下近日来忙的很,不但国事繁忙,私务也繁忙。就连御书房也是出奇的热闹。” “是啊。所以贵妃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了?”司徒耀说着便将姜雁容方才打扣放着的那朵狗牙齿给拿了起来。 那这个表示?姜雁容不敢相信地问道:“陛下不觉得磕碜么?” “这就挺好的。” 行吧,既然这东西陛下喜欢…… 姜雁容松口妥协道,“待明日臣妾请郑嬷嬷再帮帮忙,将它绣完再做成香囊吧。” “不用了,这就可以了。”司徒耀说着,便将那块半成品给拆了下来。 姜雁容扶额。 却见司徒耀小心翼翼地将那半成品叠好,收进怀里,然后像是才想起来什么似的,煞有介事地说道:“最近宫中规矩似乎有些松散,你这个贵妃还是要多用用心才是。否则夜半琴声扰人清梦,还有御花园的那些个梅花,也都要被糟践坏了。” “……”姜雁容一脸错愕。 规矩松散?难道她的责任么?陛下这盆水泼的够快的呀。 “这宫中规矩管的最好,怕还是要数皇后娘娘才是。”姜雁容很是鄙夷他,于是横了他一眼,毅然起身走出了书房,话里都透着酸。 但是她心里头也清楚,最近几日那两位美人的确是有些用力过猛了。 不过也无妨,让她们先折腾去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司徒耀笑着解释道。 她难得与他闹个小性子,他便受用无穷了。 司徒耀继续整理书房里的东西,却见案头上用镇纸与《孙子兵法》两头压着什么。 他拿起来一看,初时还以为是闲来无事的读书手札,但看着看着,却翻到一页与众不同的。赫然写着:伐谋。 第96章 御书房,走起 伐谋 今朝有相曰冯,诡辩者也。权倾朝野,党同伐异,只手遮天。斯人不治,朝纲不振也。 《孙子兵法》有云: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 洋洋洒洒,竟写了有好几页纸。 司徒耀的手都在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眼睛所看见的内容。 她怎么会……她怎么忽然之间,写起了伐谋这种东西? 她应该已经忘了呀,她分明已经忘了过去、忘了她是那个曾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如今的她至多只记得是为父母伸冤,她怎么可能还,怎么可能还……还写出这么一篇治国策论。 司徒耀紧紧抓着那几页纸,但又生怕弄坏了弄破了,很快便又小心翼翼地放了回去,重新将那册《孙子兵法》盖上。 他不敢想,也不敢问,只当做什么都没看见,这样,便能告诉他自己,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司徒耀强迫自己往外走,可是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策论上所写的内容。 《孙子兵法·军争篇》中有云: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 避其锐、击其惰,以治待乱、以静待哗,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事半功倍者也。 …… 字字珠玑,一语中的。 策论那几页纸,竟是将兵法发挥到了极致。虽然文采不如文试的进士们来得辞藻华美,却切中要害,更言简意赅。 司徒耀不禁要怀疑,姜雁容……不,当年叱咤风云的楚兰舟,她当真都忘了么?还是说,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哪怕不记得前尘往事,这些东西仍会铭记? 无人看见的小书房中,陛下靠背着门,泪流满面。…… 那个夜里,雁回宫书房案头的那篇策论虽然惊心动魄,但那篇策论到底没有走出那个书房。陛下仿佛没有看见过一般,假作什么都未曾发生。 宫里头也一如既往的平静。皇后在栖凤宫里也不闹了,也没见哪个婕妤昭仪出来折腾,除了储秀宫里的那两位。 冯家这对孪生姐妹委实是两个爱折腾的主儿。王德曾亲至储秀宫,专门转达了陛下对于禁止她们在花下起舞的宝贵意见,也郑重提醒道,刻意在御花园制造偶遇试图邂逅陛下并不可行。但她们似乎都没能听进去,锲而不舍地重复那一套。 只不过,被王公公善意“提醒”了之后,她们终于不再去折腾那棵红梅了,她们改而在九曲桥上跳了。 宁静的午后,若经过御花园,经过九曲桥,说不准就会被堵住了去路。 姜雁容扶额,叹道:“这两位美人竟是如此的毅力惊人,百折不挠。连本宫都几乎就要佩服她们的勇气了。” 娘娘说,佩服她们的勇气?晴雨妙玉闻言面面相觑。 晴雨请示道:“娘娘,要不要奴婢过去请两位美人挪一挪,咱们好过去。” “不必了,就让她们在那儿弹着琴跳着舞吧。本宫若是过去,说不准还要被人说是破坏了气氛。”姜雁容看着那道翩翩起舞的身影,似是有感而发,“年轻漂亮可真是好啊。” “……”这话晴雨妙玉等人自是接不上。 “行了,咱们走吧。”姜雁容招呼着晴雨妙玉与几位嬷嬷,便往回走了,口中还念着说,“就只是可惜了这大好的天气了。” 今个儿的天色很不错,所以贵妃娘娘才会突发奇想出来走走,赏赏梅花,却不想,过去冯家这对孪生姐妹去折腾红梅,如今便来折腾九曲桥了。 也是年轻漂亮身段好,琴棋书画皆精通,才敢这般折腾,若换了是她……若换了是她,只怕也只是会在九曲桥中间摆上张躺椅,四面让人把守,然后好好睡一觉。 姜雁容如是想道。 姜雁容走了十来步,忽然想起来什么,脚步一顿,吩咐妙玉道,“你去御膳房,看看御膳房有没有什么现成的点心吃食,弄一些送到御书房去。” 妙玉一脸为难地说道:“……娘娘,上回不是您交待说,除了早午晚三餐用膳之外,平日里若非必要,不让御膳房额外准备些别的什么东西、避免铺张浪费的么?” 姜雁容这才想起来,是啊,这不是上回她与陛下讨论出来之后,吩咐下去的么?她怎么就给忘了呢? 姜雁容只觉得脸疼,跟挨了揍似的,莫名有些尴尬。 “咳咳……没准备就没准备吧。空手去也是没有关系的。”姜雁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愣是做出了一副理直气壮的气势。 晴雨妙玉不明所以地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娘娘说,空手去哪里也是没有关系的? 姜雁容豪气地拍了一下晴雨的肩膀,说道:“走吧,前头带路。” “……娘娘,去哪儿啊?” “御书房啊。”姜雁容露出了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表情。 冯家姐妹都能往御书房送东西,她自然也是去的得的。 晴雨妙玉一脸震惊:“……” 娘娘竟然会主动说要去御书房?这是要去探望陛下么?那陛下知道了不得,开心死? …… 御书房中。 陛下正与户部尚书、工部尚书等各部司的主事们在商议国事,气氛却不是很美妙。讨论到了用钱赈灾等十分严肃的问题时,户部露出为难神色,说是,户部一时也调拨不出那么多的银量来了…… 司徒耀沉着脸,质问道:“湘南的灾情愈发严重,难道就眼睁睁让湘南的那些受灾不理?户部掌国库钱粮,竟能说出没钱这种话来,简章混账!” 户部尚书连忙跪下求饶,工部尚书见状也跟着下跪求饶,其他人也是跟着下跪求饶,口口声声说,臣,已经尽力了,臣等句句发自真心肺腑言绝无虚言。 然后,司徒耀的脸色也是愈发铁青。 御书房里都鸦雀无声。 就在这时候,小安子忽然从门口进来,在王德耳边低语了两句什么,王德眼里闪过诧异的神色,便上前悄声回禀。 司徒耀初时是一脸的不耐烦,冲着王德吼道:“有什么事情非得这个时候说!” 王德欲言又止,当着几位大人的面,不好实说,只能以口型说了两个字:贵妃。 就见,陛下脸上的铁青色瞬间化去,眼角眉梢浮起了笑意,不确定地问王德:“此话当真?”尾音上扬,是难以置信的惊喜。 王德连忙点点头。 跪在底下的几位各部司的主事们一时诧异,纷纷抬头。 陛下就在瞬间给他们表演一个“变脸”,面色又沉下去,冷冷说道:“今日就到此为止,你们都回去好好想想,若是到了明日早朝上还是这套说辞,还是口口声声的尽力、无能为力,那就休怪朕按律法办了。” “……是,是。臣等遵旨。臣等遵旨。……” 几位大人仿佛遇到了救星,一时都松了口气,也不敢多问,便都逃也似的告退了。 但还是有人心里存了些别的心思,将陛下的变化都记在了眼中。“逃”出御书房时,他无意间往不远处拐角那儿看去,依稀瞧见几名身穿宫装的女子,虽然只是一闪而过,那几名女子便闪到了拐角之后,看不清模样,但他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刚才没被那个人看见吧。”一见人就躲的贵妃娘娘按着心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 妙玉说道:“应该是没看见的。可是娘娘,您躲什么呀?您上御书房来不是光明正大的事儿么?” “小孩子家家的,你不懂。”姜雁容立时就端出了年长者的气势。 当然,她是不会承认自己个儿方才就是心虚了的。她可是贵妃,好端端的跑到御书房来,还正好就碰到陛下与好几位大臣在商议朝政大事,而且商议的还是湘南赈灾的事,她可不愿意又被人逮着机会说她干政,祸国。自然得躲远点。 “娘娘,那几位大人都走远了。”晴雨探头观察了一番,提醒道。 “嗯,好。”姜雁容嗯了一声,但不知道还在想些什么,靠着墙就是不动了。 “娘娘?”晴雨疑惑地唤道。 姜雁容就是不动了。她忽然觉着,没打招呼便跑过来的行为是不可取的,她这会儿有点后悔了。 “要不咱们回吧?”贵妃娘娘说着话,脚步已经暗搓搓地出卖了她的内心。 晴雨和妙玉见状连忙拉住她,“娘娘,小安子已经进去禀报了。陛下知道您来了的。” 姜雁容怂:“……” 就在这时候,她们的身后忽然就探出了一个人头,“你们在这儿躲着做什么?” “娘啊!”贵妃娘娘吓得发出一声惊叫。 姜雁容提心吊胆地回头看去,正好对上某陛下那张惊为天人的俊颜。 而且他在笑,眉开眼笑。 姜雁容的小心脏险些就吓得从胸腔中蹦出来了…… 第97章 招架不住热情 彼时。御书房中。 王德奉了茶上来,和晴雨妙玉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几人便都自动自觉退下,给陛下和贵妃娘娘留下二人世界了。 司徒耀给姜雁容试了一下茶水,确定正合适,才送到她跟前,“怎么来了也不进来,还躲到墙角去。害得我到处好找。” “还说呢,陛下你一声不吭忽然就冒出来,险些给你吓死了。陛下不但会治国安邦,还会吓人呢。”姜雁容拍拍自己受惊了的小心脏,没好气地横了司徒耀一眼,压根儿就忘了他是个皇帝了。 “绝非故意吓你的,这不是一时贪玩嘛。”司徒耀摸了摸鼻子,愧疚道。 一时,贪玩? 姜雁容对这个词汇再三斟酌,还是很难认同。 陛下年纪也是老大不小了,还贪玩? 但姜雁容转念一想,这陛下表面上看,虽然经常板着脸面无表情的,看似生人勿近,但私底下却黏人的紧,有时候还抱怨她睡着都不唤他名字。 这么一想,姜雁容也就释怀了。她摸了摸茶盏外壁,这才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一大口。 “你过来,竟空着手连点吃食汤水都不给带么?”司徒耀托着腮望着她,一副小媳妇般的委屈脸。 噗…… 姜雁容险些给茶呛着了。 姜雁容也学着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说道,“……这不是没提前想起来,等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在兴头上了。怕再吩咐人去做,一等,便败了兴致。要不,臣妾这就命人去做点什么吃食,待会儿再来。”她说着连忙起身要离开。 “别。不,不用了。”司徒耀赶紧就拉住她,“人来了便好,东西嘛,不重要。你饿不饿,要不让膳房准备点什么吃食送过来?” 姜雁容想了想,没顾上说要吃什么,倒是郑重其事地问道:“……陛下,后妃进了御书房,不会被说成是后宫干政吧?” “你介意么?”司徒耀试探性问道。 “介意!非常的介意。”姜雁容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但是姜雁容说完之后,又窃笑道,“……这不进都进来了,若是非得挨骂,那我也就认了。” 司徒耀顿时哭笑不得:“……” 不过,最后司徒耀到底没让人做了东西往御书房送。因为他认为,今日大事已毕,待在御书房已经没有意义,于是便带着他的贵妃摆驾雁回宫。吃食,自然是要送到雁回宫才合适的。 平常不爱坐辇的某陛下特意让人备了辇,姜雁容几次表达说想走回去都被他拒绝了,原因是他认为,她已经走过来了,决不能再走回去。 “……”姜雁容无法反驳。 回去的步辇上,司徒耀与姜雁容闲聊间,便问姜雁容,湘南赈灾出了问题,户部钱粮跟不上,若是她作为一国宰辅,当如何做。 姜雁容闻言,初时也是诧异的。但她转念一想,便很快明白了他的用意,笑着说道:“陛下若是想听,臣妾也不妨从小女子的角度说说。我西陵,相国之权形同半君,一国宰辅,是天子的左膀右臂,若是有百姓身陷天灾人祸、如身陷水火,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必当想方设法助户部多方筹措银两以赈济灾民,度过一时危难、后积极建言献策,联合朝中众臣,博采众长而设法平息灾祸之余殃,让百姓早日重建家园,安居乐业。” 司徒耀满意地点点头,但又即刻问道:“那,若你是冯相呢?” 冯相? 自打冯胜武那个时候因为想给陛下一个教训而假作喝酒误事、被陛下金口玉言让他回家喝个够、喝到明白再回来之后,至今冯胜武还在他的相府中继续闲散度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个时候,湘南灾情严重,户部拿不出来银钱赈灾,陛下即将失信于天下,他只怕是正坐在家中等着看好戏、等着陛下去开口求他回来吧。 姜雁容思量再三,慎重的问司徒耀道:“陛下是以民为先,还是以君王之尊为先?” 司徒耀不解地反问道:“为何有此一问。” 姜雁容说道,“孔圣人有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子·王制》中也有云,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说的,都是百姓之重,重于君王,天下之根本,百姓也。若是陛下当真能舍下自己的君王之尊,有所让步,那必定能解燃眉之急。” 她说时,目不转睛地望着司徒耀,眸中有星光熠熠。 司徒耀愣了一下,一时间只觉得有醍醐灌顶茅塞顿开之感。 她说的对,天下之根本,百姓也。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得民心者方能得天下。他险些就因为固守着与冯胜武那老狐狸斗法,而忽略了根本。 “而且,眼下京师会试大考在即,陛下不是还没想好任命谁为主考么?”姜雁容又笑着提醒道。 皇帝的让步,会试大考的主考官,给足了他面子了,那只老狐狸要的,不正是如此么? 若是湘南百姓能平安度过此劫难,会试能顺利往前推进,他就是暂时让他一寸一步又何妨? “好贵妃!你可真是朕的良师益友!”司徒耀豁然开朗,抱着姜雁容一通猛亲。 姜雁容险些招架不住他的热情,隔着面纱都被他亲的满脸,十分嫌弃。 但是,某陛下对她仍是又抱又亲的,姜雁容害羞地又闪又躲,“……他们都在外头看着呢。” 某陛下大言不惭曰:“他们看也就看吧。” 姜雁容险些给自己的口水噎死。她见与他说不通了,也就不说了,一记粉拳送上去,低声警告道,若是再在这步辇上动手动脚的,今晚就不许就进她房间。 司徒耀一下就老实了,老实巴交地拽着她的袖子,可怜兮兮求情道,“朕再也不敢了。” 噗…… 姜雁容险些笑出了声。 “我,我可是看在陛下你是茅塞顿开心情好的份儿上,才不与你计较了。”姜雁容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 某陛下立马就露出了受宠若惊的笑容。 咳咳。 铁血手腕的陛下能露出这么一面,可是世所罕见呢。 步辇到了雁回宫。 司徒耀亲自扶着姜雁容下来,他本意是要抱着的,但是被贵妃娘娘给否决了,说是影响不好。 陛下自然是答应的好好的,可是走了没几步,还是一把就将姜雁容给抱起来了,惹得她惊叫娇嗔连连。 “……陛下,你放我下来,都看着呢。” “无妨,看着就看着吧。” 王德和晴雨妙玉等人在后边儿纷纷捂嘴偷笑。 …… 彼时,冯府。 户部尚书蔡建德一出宫便直奔冯府,同时到达的,还有御史中丞张成静。 冯府管家冯毅热情地招待了他们,不假他人之手,亲自领他们去了书房见冯相。不过,最初冯毅见着户部尚书蔡建德,还有些意外,对张成静的到来,却像是早就知道的。 蔡建德不明白张成静的来意,穿走回廊之时便试探道:“张大人好不容易官复原职,如今冯相也赋闲在家,张大人怎地来了?” 张成静看了他一眼,高傲地仰起头说道:“本官是受相爷之邀前来的。”言下之意是,张某人不过是受邀过府,不是张某人要攀附于谁讨好于谁。 户部尚书蔡建德脸上一时尴尬。 人家是受邀,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自是不同。自是不同。 进了书房。 冯胜武已经沏好茶在等着他们了,他见张成静与蔡建德一前一后进来,还颇为惊讶,说道:“蔡尚书此时不是应该在襄助陛下勤理政事,怎么得空光临寒舍?” 蔡建德本来是有话要说的,但旁边有张成静在,他便有些尴尬,笑了笑也没说话。 在他的心目中,张成静自打那一次被贬去朱雀门看城门,又是受了姜贵妃之恩才官复原职,如今的他必定对陛下与姜贵妃感恩戴德。所以,当着他的面,有些话不合适。 “相爷,不知今日您邀下官过府,所谓何事?”张成静却是个爽快人。过去他虽然有些耳根子软,容易被人唆使利用,但如今经过看城门一事,倒是成长了不少。而原本,他这个御史中丞也是冯相冯胜武帮着提拔上来的。 冯胜武先是招呼他们赶紧坐下,坐下再聊,但坐下了,气氛也没有缓和。 他看了看欲言又止的户部尚书蔡建德,又看看张成静,说道,“今日本官邀请张大人过府,是为了一点私事。听闻张大人的千金知书生得貌美如花又达理秀外慧中,我儿已到了适婚年纪,有心与张大人结亲。” 张成静愣了愣,“相爷是说小女蕙兰么?” 冯胜武欣然说道,“正是。令千金蕙兰小姐之名如雷贯耳了。不知我家小儿可否有幸与蕙兰小姐……” 张成静顿时面露难色,起身拱了拱手,说道,“相爷,这件事情事关小女一辈子的大事,下官也不敢轻率答应,容下官回家与夫人相商,之后再行答复,如何?” 张成静直来直去,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冯胜武也不好强人所难,扯了扯嘴角笑笑说好,张成静便茶也不喝,就告辞了。冯胜武也不留人,而是吩咐管家冯毅亲自送张大人出府。 张成静与管家走后,冯胜武这才转向户部尚书蔡建德,说道:“蔡大人亲自登门,想必是有大事相商。” 说这话时,他竟然是一派心知肚明的模样。 第98章 以退为进 “相爷知道?”蔡建德诧异地说道。 “知道。”冯胜武露出一切早就了然于心的神情,“看蔡尚书你朝服未换便匆忙而来,想必是下朝之后又被陛下召去了御书房议事,之后又意外出了什么大事,你连回府换身常服都顾不上,出了宫便直奔舍下来了,是这样的吧。” “相爷说的正是。相爷,既然您什么都知道,那您不妨猜猜看,下官这回在宫里头议事,都看见了谁?” “姜贵妃?”冯胜武猜测道。 蔡建德惊喜地说道,“相爷国真不愧是相爷,一猜就中了。” “行了,少说这些恭维的话了,说说看,在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高帽戴谁头上都不嫌多,冯胜武心中暗自窃喜,但脸上还是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蔡建德便将在御书房时的所见都与他说了,还特意强调说,王公公小太监那儿得到消息转与陛下之后,陛下是如何的神色大转变,以及他在出御书房时看见姜贵妃一闪而过躲到了墙后等等。 冯胜武听完沉默了半晌,随后露出了老谋深算的笑容,“贵妃娘娘果真与众不同,御书房都畅通无阻。” 蔡建德愣了愣,“相爷?”一时也没明白他这话是何意。 “在陛下眼中,无论是什么,只要是与姜贵妃有关,都是与众不同的。真真可笑。本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在宫中,他却偏要盯着一个寡妇看,也不知道那个寡妇究竟是有什么好的。”冯胜武嘲讽地笑道,话里话外都是鄙夷不屑之意。 蔡建德尴尬赔笑,“……谁知道呢。陛下当时非要纳这么一个孀居的寡妇入宫,还一口气就册封了贵妃。谁都拦不住。宫里头那些娘娘们都是各家的闺秀千金,个顶个的年轻漂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个不比那个老女强,更遑论相爷的千金皇后娘娘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 冯胜武哼了一声,说道,“小皇帝独宠那姜贵妃又如何?本官倒是想瞧瞧,他再这么独断专行下去,会是何等将来。如蔡尚书你所言,如今湘南灾情越发严重,他一心指望着你们户部出钱,可钱粮掌握在蔡尚书的手中,也就等于是掌握在老夫的手中了。他是皇帝又如何,一旦被扼住了咽喉,他不也无计可施了。” “是,相爷说的是。陛下真的太过任性了,朝中若不是您一直在支撑,只怕也没有如今的局面。”蔡尚书一脸讨好的说道。 冯胜武不免得意了起来,说道,“陛下的确是有雄才伟略的,可是他如今生怕本官功高盖主,一意孤行,已经想方设法地要从本官手中夺权,本官虽不才,但也希望能够自保,蔡尚书觉得呢?” “是,是。相爷说的在理。相爷实为国之栋梁,这半壁江山都是相爷您撑起来的,当初若非相爷您的助力,也没有陛下的登基了。如今陛下皇位坐稳了,便要过河拆桥,的确不合适。” 过河拆桥,这话都是客气的。 小皇帝是嫌他碍事了,想让他消失才对。他的存在,他手中握有的大权,对小皇帝来说,都是一种威胁。 可他好不容易才得来今日的一切,他又怎么甘心轻易放手? 皇帝啊皇帝,我倒是想瞧瞧,你还要与老夫赌气到何时。我就不信,湘南灾情如此严重,你不会主动来找老夫认错。 …… 如今朝中的局势便是,百官不听陛下的,却听冯相的,冯相一呼百应,陛下却是虚有其表。他有心做什么,可当初的确是冯胜武辅佐他登上的帝位,如今便处处受制于人。 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 不过,如今的局势,若是与冯胜武硬拼,伤的百姓,伤的是民心。所以,大丈夫能屈能伸,当退则退。 司徒耀握着笔,许久也没想好下笔写些什么,但看见捧着碗药在喝的姜雁容,脑海中灵光一闪,便写下了四个字:以退为进。 姜雁容喝着苦到要命的药,一抬头,却见司徒耀在笑,他笑什么她也不敢问,就是莫名其妙的。 随后,司徒耀便传了王德进来,让他准备什么,然后又折腾去了御书房。 临走前对姜雁容说道,“今晚你再些休息,不必等我了。” 姜雁容往口中塞了颗蜜饯,心想着:陛下今晚怕是又要召见冯家的那两位美人了。 …… 夕阳斜,天色近黄昏。 王德亲自来到储秀宫传旨,说,陛下今晚要在长生殿召见琴美人与琪美人。 冯嘉琴与冯嘉琪对视了一眼,赶紧领旨谢恩。 待王德走后,冯家姐妹俩便与顾兮若凑到了一起商议。 冯嘉琴兴奋地说,“之前的办法那么笨,没成想还是奏效了。” 妹妹冯嘉琪却不如她乐观,说道:“陛下这次传召也太突然了。总感觉还有什么隐情似的。” “兴许是跟湘南雪灾有关吧。”顾兮若说道,“湘南雪灾,陛下下旨赈灾,但是户部拿不出来那么多钱,这个时候便是冯相出马的时候了。” “原来如此。陛下是要用到父亲了,所以才想起来我们姐妹了。”冯嘉琴托着腮感慨,一脸的失落,“我还以为是陛下终于发现了我们的好呢。” “姐姐这话说的。咱们入宫以来,也就被陛下召见过两回,陛下要发现我们的好,还需要我们多下功夫才是。如今不管陛下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召咱们侍寝,只要陛下肯见咱们姐妹,咱们姐妹还怕没有办法留住陛下的心么?有些办法虽笨,却是十分管用的。姐姐觉得呢?” 妹妹冯嘉琪一贯更冷静些,分析起形式来头头是道。 听她说完,冯嘉琴也深觉有理地点点头。 而顾兮若便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笑而不语。 这对姐妹俩的确比很多人都强,她们足够聪明,也足够有野心。她们懂得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往上爬,因为她们需要这样的机会,而且她们也是懂得抓住一点机会就给自己创造更多机会的人。 带她们两个人,可比面对冯佳雪那个蠢货舒服多了。 不过,她如今面对这两个也有不好的地方。冯佳雪很蠢,只要高帽子就够了,应付她们,可就要费很多心思了。 “两位好妹妹,陛下这个时候便派了王公公过来传旨意,想必今日正是需要那么解忧消愁的时候,还不快些去打扮起来。若误了时辰可不好。” “顾姐姐提醒的是,我们这就去。顾姐姐,告辞了。”冯嘉琴欣然笑道,说着话便拉着妹妹冯嘉琪离开了。 “顾姐姐告辞。”冯嘉琪被连拖带拉的,险些没站稳。 “告辞。”顾兮若面不改色地挥挥手,笑道:“可要好好服侍陛下啊。” 大家都在笑,至于是真心还是假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从顾兮若那儿回来,冯嘉琴关上门便说道,“妹妹,陛下今日传召,会不会仍是像年前传召的那样?那咱们何时才能真正的……侍寝。” 冯嘉琪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姐姐怕什么。方才我不是才说了么,只要陛下肯见咱们,咱们就一定会有办法让陛下知道咱们姐们的好。何况,陛下传召的事宫中上下会人尽皆知,对你我姐妹百利而无一害,即便去那儿坐个一夜半夜的,又如何?来日方长。” 冯嘉琴点点头,又犹豫地说道,“可是陛下……陛下真的好令人心动啊。这么俊俏的郎君,不怪冯佳雪会一见钟情了。” “一见钟情又如何?冯佳雪是皇后又如何,她这会儿不是还在栖凤宫里,连门都出不了。只要我们能牢牢抓住陛下的心,不怕咱们爬不上去。”冯嘉琪手中抓着绣帕,笑得意味深长。 她从来就不信命,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庶女又如何,她是绝不会永远屈居那位号称天下第一美人的皇后娘娘之下的。 迟早有一日,她要冯佳雪跪在她的脚底下向她行礼跪拜,那时候,才能狠狠出了她从小到大在她之下的这口恶气。 …… 第二日,早朝上。户部尚书蔡建德又提起说户部实在是凑不出更多的银钱了。主要是国中仍有战事,国库吃紧,这户部尚书一时也无计可施。 于是,下了朝之后,陛下就带着王公公直奔相府,亲自去请冯相出山。 冯胜武千算万算,算到了各种情景,唯独没有想到,陛下会这么快、这么干脆就亲自登门来了。 这件事上,司徒耀给足了他面子,姿态也足够低了。 冯相也答应的爽快,被陛下请着回朝,一时风光无二。 而冯相无疑也是十分能干的,两三日便帮着户部尚书筹措齐了之前一直说缺口十分大的银钱,下拨湘南赈济灾民。可谓是十分能干,堪称国之栋梁了。 …… 后宫却都在传,都说帝王无长情,专宠着贵妃娘娘一段时日,但转头说宠幸冯家送入宫的那两位美人,也是毫不含糊。 也不知是从哪一日起,每晚陛下都是传召两位美人侍寝,从不间断。如今冯相又当权,宫中两位出自冯家的美人也是这般得宠,冯家只怕是要登上一个新的高度了。 第99章 你……你都知道了? 雁回宫里。 无论外头风声传得沸沸扬扬,雁回宫上下倒是安静的很。 晴雨妙玉她们一个个的,生怕外头传的这些话会落入贵妃娘娘耳朵里,行事说话都十分小心。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唠唠叨叨碎碎念的妙玉,最近都学会了三缄其口。 而算着日子,姜雁容的药也喝了有半个月了。今日最后一帖喝完,便该停药了。 苦到极致的药,喝一口都是极大的挑战,姜雁容捏着鼻子一小口一小口坚持喝完了,然后就让妙玉赶紧把碗拿走。瞧这架势,她是喝怕了,一眼都不想再看见那个碗了。 这半个月,姜雁容都不敢照镜子,生怕照了镜子见不到效果,又怕每日去看了,效果不明显,便死活忍着不去看左半边脸,死撑过了这半个月。 但这会儿喝完最后一帖药,姜雁容总算坐不住了,巴巴跑去照镜子。 可是面纱一摘,镜子里的左半边脸上,疤痕犹在。 一腔的热血兴致冲冲,顿时化作满腹失落。 “娘娘,怎么样了?”妙玉扒着门,小心探头往里看。 姜雁容默不作声。 妙玉与晴雨她们面面相觑,都为之担忧。 晴雨尝试着开解她,说道,“娘娘,可能药效是要慢一些的。您要不再……等等……” 姜雁容仍是不说话。 半晌。她才说道,“让朱朱去接沈大夫入宫。”语气平静,却透着隐隐约约的失落。 妙玉与晴雨对视了一眼,说道,“……娘娘,沈大夫已经入宫了。” 月笙哥已经进宫了? 姜雁容愣了一下,诧异地回头。 …… 此时。长生殿中。 沈月笙沉静了半晌,才说道,“陛下,我已经照你的意思办了,这半个月的药喝完,足以喂养她体内的蛊虫,让她短时间内都想不起来过去的蛛丝马迹了。” “那就多谢了。”司徒耀轻描淡写,但尾音难以压抑的沉重,便很好的诠释了她此时的煎熬忐忑。 气氛又陷入了莫名的沉默。 司徒耀与沈月笙谁都不讲话。 很久,很久。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久。 沈月笙忍不住问司徒耀:“她的记忆好不容易有所松动,你让我配合你骗她喝下药,让她不要想起来,你难道不会后悔么?” “比起后悔,我更怕失去她。”司徒耀笃定地说道。 沈月笙又说道,“可如今的她是不完整的她。你这么做对她来说并不公平。” “但你也明白这么做是为了她是好的。否则,你也不会答应帮这个忙,不是么?” “……”沈月笙一时竟也无法反驳。 至今,他仍记得,那时她双手抱膝,望着窗外双目无神又迷茫的说着,“……那是报应,我想忘记。……” 她那神伤的模样,刻骨铭心。 也许只有忘了,才能好好活着。 良久。 沈月笙才又说道:“既然当初她选择了忘却,忘都忘了,何必再忆起那些摧人心肝的前尘过往,徒增悲伤。” “嗯。” 司徒耀淡淡应了一声,也不发表意见了。 前尘过往,太过悲痛。 他也诚然觉得,忘了也好。 只是对于她……对于楚兰舟,他仍觉得对她不起。 可他宁愿她气他怨他,也不愿她再想起那些锥心刺骨的沉痛。所有后果他都一力承当。 司徒耀一口饮尽杯中茶,笑着轻轻拍了拍沈月笙的肩膀,说道,“沈大夫,贵妃娘娘该找你了。” 沈月笙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出来。 …… 姜雁容从妙玉口中听说沈月笙一早就入宫了,初时她也是诧异的,但转念一想,很快便又冷静下来了。 一早就入宫了,却没有来这里。那就是陛下召见了。而且连妙玉她们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不知道,那也更能说明,事情有猫腻。 但,这是为什么呢?是与她有关,与她的脸有关?或者说,是与她吃了半个月的药有关? 姜雁容思索片刻,心中便有数了。 姜雁容喝了口水,又吃了颗蜜饯,转头吩咐妙玉道:“去长生殿请沈大夫过来吧。” “……是。”妙玉与晴雨对视了一眼,才弱弱地说道。 娘娘居然说去长生殿请沈大夫,这可太吓人了。娘娘是怎么知道沈大夫人在长生殿的? 晴雨不着痕迹地冲妙玉摇头,妙玉也不敢多问了,应了吩咐就赶紧走了。 待妙玉走了之后,姜雁容便吩咐晴雨笔墨伺候,随即又拿出府库的登记册出来看。 晴雨自是不敢说个不字,连忙研磨铺纸伺候。但她眼看着贵妃娘娘翻了几页府库的记录之后,又起身去拿了书架上的《孙子兵法》,背后不由得一阵发凉。 ……娘娘最近,似乎《孙子兵法》读的比较多? 话说回妙玉这边。 妙玉人还没到长生殿,便在路上遇着了小安子领着往雁回宫赶的沈月笙沈大夫。 于是,相视而笑。 “沈大夫是能掐会算么?怎么知道奴婢正要去长生殿请您?”妙玉半开玩笑道。自打沈大夫入宫次数多了,也与她们相熟了之后,她便越发的不将沈大夫当外人了,说话都毫不见外。 沈月笙听她这么说,便忍不住笑了,说道:“妙玉姑娘可真会夸人。不过,不是某能掐会算,是你们家陛下能掐会算。陛下算到你们家贵妃娘娘有找,便差某赶紧过去了。” 妙玉哈哈大笑,说道:“那沈大夫可赶紧与我走吧,娘娘都急了。” “急了?”沈月笙一顿,接着问道,“你家娘娘喝完了药之后,可是去照镜子了?” “可不是嘛。”妙玉点点头,说道,“娘娘喝了药便去照镜子,大抵是镜子里没照出来差别,便十分的失落。” 十分失落啊…… 沈月笙心中怅然若失,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痕迹,但很快便收敛了情绪,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走吧,咱们去看看你们家失落的贵妃娘娘。”沈月笙复又露出笑容,没事人一般。 妙玉见他笑了,心下便松了一口气,欣然说道,“走吧,赶紧的。可莫要让娘娘久等了。” 沈大夫医术高明,应该会有办法的。娘娘脸上的伤疤她们虽然不曾亲眼见过,但道听途说,宫中也曾有人传言说,娘娘脸上那道疤可是几乎占据了左脸,十分严重。任凭再厉害的药,对付疤痕这种物什,也不能说半个月药喝完说好便好的。 越是这么想着,妙玉越发放心下来了。 待沈月笙与妙玉回到雁回宫时,姜雁容手里的书已经从《孙子兵法》又换成了一本《千金方》。 姜雁容似乎看得津津有味,沈月笙便进来了。 “娘娘,沈大夫来了。”晴雨小声提醒道。 姜雁容闻声抬起头来,面上神色淡漠,面无表情,“月笙哥来了?坐吧。” 沈月笙尴尬又不失得体地笑了一笑,没动地方。 妙玉一听自家娘娘这语调,心都凉了半截儿了,连忙看向晴雨。 晴雨也不敢说什么呀。娘娘方才看了府库的记录,又看了《孙子兵法》,中间换了《汉书》,然后这才换到了《史记》。她也拿捏不动娘娘这会儿是个什么心思呀。 “月笙哥,坐呀。怎么今日这么客气呢。” 沈月笙半晌不动,姜雁容便信手合上了手中的《史记》,端坐着打量他。 “怎么忽然想起来要看《史记》?”沈月笙尴尬地转移话题。 姜雁容低头看了眼书皮,微微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忽然想看了。我寻思着,《史记》的作者司马迁可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忍人之所不能忍,才能成就人之所不能成,太了不起了。” 忍人之所不能忍…… 沈月笙被她盯的毛毛的,暗暗咽了唾沫,便默默坐下了。 晴雨在旁说道:“奴婢去给沈大夫奉茶。” “嗯,妙玉也下去吧,本宫有些话想单独与沈大夫说。”姜雁容吩咐道。 “是,娘娘。” 晴雨妙玉脸上绷着,实则溜的比兔子都快。 她们一跑,屋子里便只余下两个人。 姜雁容不说话,沈月笙有些心虚,便被她目不转睛给盯得坐立不安。 “……雁容,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瞧你好看啊。”姜雁容皮笑肉不笑。 沈月笙又咽了口唾沫,“……雁容,你有话直说。若是因为你脸上拿道疤痕的事,我可以解释。” “解释?解释什么?解释我喝了半个月的苦药,脸上的疤痕也没消下去半点,而且那些药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解毒剂么?这药那么苦,我每次都是捏着鼻子喝的,敢情你是诓我的?” 听她这么说,沈月笙顿时吃了一惊:“你……你都知道了?” “也不算都知道了吧。只不过是你开的方子我都背下来了,方才我又顺手翻了翻医书,便发觉事情不太对劲了。”姜雁容轻描淡写。 沈月笙却惊出了一声汗。 他怎么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她记性好,而且会去翻医书这一点? “……那,那你认为,是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你怎么还有脸问我?”姜雁容气不打一处来,“我这脸上的疤你没办法也就没办法吧,何必要想方设法地来诓骗我呢?月笙哥,以咱们的交情,难不成你治不好我的脸,还怕我会以贵妃之名,治你一个医术不精之罪么?” 姜雁容气呼呼地说道。 “我……我不是……我只是……”沈月笙又惊又喜,一时竟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哪儿是怕治不好她的脸会被治罪,他怕的是,一旦她的脸治好了,她尘封的记忆也会随之解开。 所谓忘情的药,那是他去到南疆时偶然得到的一只神奇的蛊虫。赠他这蛊虫的人告诉他,这东西能令人忘却他想忘却的事情。 那时候他还是绝命门的少主,雁容还是绝命门的杀手雁回,他对她说起这回事,说旁人养的蛊虫可以操控人为所欲为,怎么还有这种奇奇怪怪的蛊虫。她还曾戏言道:“待哪一日我过不下去了,说不定这蛊虫就派上用场了呢。” 没成想,一语成谶。 蛊虫毕竟是蛊虫,不是寻常医道,以药物喂养,才可滋养其身。 可是,如今她这么误会,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她没往别出想。那便是最好不过的了。 沈月笙松了一口气,故作轻松笑道:“是啊,月笙哥贪生怕死,如今你已经贵为贵妃,自不比寻常百姓,我勉力一试了,若是不成,也能多活几日不是。” 姜雁容听了却直皱眉,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板起脸,问道:“是不是陛下让你这么做的?他怕我失望,便联合你这大夫,给我开了一剂看似管用实则无用的方剂,哄着我吃了半个月,能骗一日是一日?” “……”沈月笙又默默惊出了冷汗。 雁容不愧是雁容,虽然不知情,却说的八九不离十。好在那蛊虫并不是穷凶极恶的方式喂养出来的,所以也不需要什么剧毒之物去滋养,否则她翻翻医书,更能察觉药方的蹊跷之处了。 “……那,贵妃娘娘可会生气?” “当然生气了。换作是你被人哄着骗着,你能不生气?”姜雁容气呼呼地叉腰,说道,“那位陛下也是越发没正形了,这种事都干得出来。你们真当我是三岁娃儿那般好哄,给什么吃什么,吃完就算完了?” “……”沈月笙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笑了笑,不敢吭声。 难怪司徒耀不与他一同过来,原来是算好了拿他当挡箭牌。 好狡猾的一个皇帝啊。 看样子,下回给他的药里头,应该多加一味黄连,苦死他才好。 …… 第100章 执念因陛下而起 长生殿中。 “贵妃见了沈大夫之后,是如何说的?”司徒耀低头看了一眼站在下头的小安子,询问道。 小安子犹豫了一下,不太确定的说道:“……贵妃娘娘在看《史记》,还说,《史记》的作者司马迁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忍人之所不能忍,才能成就人之所不能成,太了不起了。可奴才怎么记得,那个写《史记》的人,好像是受了宫刑,就跟奴才们一样是……是……”太监啊。 司徒耀原本还坐得笔直,听了小安子的话之后,险些从座上摔下来。 《史记》、司马迁…… 陛下默默咽了口唾沫,忽然觉得下面凉凉的。 “……那贵妃可还说了什么?” 小安子摇摇头。但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说道,“对了,妙玉姐姐说,沈大夫去之前,贵妃娘娘还在看的《孙子兵法》与《汉书》。” 陛下手又是一抖。 《汉书》汉书的作者班固一生一波三折,早年因为著书而被人上告私作国史,被捕入狱,晚年因为窦宪失势自杀而受牵连罢官免职,与其有私怨的洛阳令种竞趁机陷害,逮捕班固入狱,班固在狱中日受笞辱,最终死于狱中。 而《史记》作者司马迁的事迹更是众所周知,他因李陵兵败投降之事,为李陵说情而被武帝施以宫刑,忍辱负重,后来才有了《史记》面世。…… 司徒耀小心翼翼往王德那边凑了凑,悄声问他,“王德,你以为《史记》与《汉书》如何?” 王德却是机智,这个问题不知该如何作答,便用极其正经的口吻提醒道,“陛下,冯相入宫了,现在御书房求见呢。” “冯相可是国之栋梁,他入宫定是有十分要紧的事,走,摆驾御书房。” 司徒耀二话不说,起身便往外走,去见冯相从未如此的爽快过。 “……陛下今个儿好奇怪啊。”看着陛下离去,小安子迷茫搔头,一头雾水。 可他哪里懂得世上男男女女之间的那些个相处之道。 王德临行前看了他一眼,仿佛是在说,“往后长点心眼吧。” …… 冯胜武这个时候早已经在御书房里头候着了。 司徒耀姗姗来迟。 离开长生殿时他爽快无比,出了长生殿便开始磨磨蹭蹭,磨磨唧唧。估计他是寻思着回头如何应付贵妃娘娘的“逼供”,于是就连步辇都走的格外慢。 会试将至,冯胜武今日便是为了此事而来。 他依照以往惯例,前来请示会试大考的考题如何布置。 “陛下,这是您登基以来的第二次开科取士,臣知干系重大,不敢有丝毫怠慢,如今一应事项均以准备就绪,唯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还有待陛下圣裁。故而前来请示陛下。” “何事?” “会试的考题。”冯胜武郑重地说道,“会试大考关系着国家未来,干系最大。会试的考题更是重中之重。这考题,还请陛下圣裁。” 司徒耀略作思索,说道,“三年前的会试最后一份考题,就是朕出的吧。朕记得,当时出的题目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是,陛下雄才伟略,就连大笔随手一挥,写出来的考题,也是大气磅礴气势恢宏。当年的考题,可是名噪一时呢。学子们纷纷称颂陛下,文韬武略内外兼修,文能安邦武能定国,是不可多得的圣明天子,旷古烁今的中兴之君。”冯胜武看似一副严肃正经的模样,拍起马屁来简直一套一套的。 司徒耀适当露出窃喜的小表情,但也很快便收敛了笑容,假作若无其事地说道,“行了,这些溢美之词他们随便说说,冯相也随便听听即可。你还是说说,你对于此次会试的考题有什么想法吧。” “老臣遵旨。”冯胜武表现出十足的恭敬,说道,“老臣与众位大人商议过了,一致认为,会试考题这件事干系重大,还是应该又陛下您亲自出题才是。” “那也不一定的。” 司徒耀顿了顿,接着说道:“会试的目的,是为国家选拔人才,会试的考题也是为了让学子们一展自己多年所学,活学活用说服阅卷官说服朕,与此相比,是谁出题并不重要。” “……那陛下的意思是?” “冯相从前便数次担任阅卷官,主考官副手,上一届科考又担任了主考官,想必谙熟其中之道,不知冯相可有什么好的想法?” “陛下的意思是,让老臣草拟会试考题么?”冯胜武诧异地说道。 冯胜武本就是假装听不懂司徒耀的暗示,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儿,他自然就没有继续装下去的必要了。 “嗯。”司徒耀看破不说破,淡淡说道:“但不知冯相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老臣不敢说是好的建议,但想法还是有一些的,陛下若不嫌弃,老臣便卖弄一回了。” “嗯,说说吧。”司徒耀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他的这点不耐烦都写在脸上了,不加掩饰的。 冯胜武自然也能看见,但司徒耀越是这样,他越是得意。 冯胜武低头隐去心中的得意,复又一本正经地说道:“容老臣借陛下文房四宝一用。” “王德,还不快准备。”司徒耀转头便吩咐王德道,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交换了个眼神,完全不露痕迹。 “是,陛下。” 王德赶紧上前,将案头上的砚台纸笔都转了个方向,朝向冯胜武这边,冯胜武假模假式朝司徒耀一拜,说道:“老臣僭越了。”然后便上前提笔写了起来。 冯胜武字如其人,落笔张扬跋扈,狂妄无比,收笔时却十分圆滑,正如此人霸道专制,喜欢将一切权力悉数牢牢掌握于手中,可此人处世却又十分事故圆滑,几乎滴水不漏。他的野心他的算计,尽数体现在上《资治通鉴·唐纪》上里的这两句话,淋漓尽致,一览无余。 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 《资治通鉴·唐纪》有云:上问侍臣:“创业与守成孰难?”房玄龄曰:“草昧之初,与群雄并起角力而后臣之,创业难矣!”魏徵对曰:“自古帝王,莫不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守成难矣!” 冯胜武想要用这两句话为会试考题,可真是用心良苦啊。不愧是老狐狸。 司徒耀心中冷笑,面上不动声色,说道:“这两句若是为题甚好。不过冯相是不是还有别的想法,不妨一并写出来。” 冯胜武仔细观察着司徒耀脸上的变化,却没能从他脸上看出丁点的不悦,冯胜武便放心下来了。 王德换了纸,冯胜武又接连写了诗仙李白的名篇,“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以及,醉吟先生白居易的“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和“论天子与百姓”。 冯胜武下笔如有神,显然是有备而来。 司徒耀等他写完,便拿起来好生看了又看,半晌,郑重说道:“今年会试的考题就当出自冯相之手了。” “老臣谢陛下隆恩。”冯胜武也是毫不含糊,跪下去便磕了个响头。 不过,司徒耀只说考题出自冯胜武之手,却未曾明说要挑选哪一个成为大考的压轴考题,便打发了冯胜武走了。 诸多细节都表现出了对他的不耐烦。…… 走出御书房时,冯胜武仰头看天,今日天色晴明,一片晴好,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眼底的得意色却是压抑不住。 皇帝又如何? 皇帝再能耐不还是得向我低头。 冯胜武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环佩,心中暗自得意。 先有湘南赈灾,今有会试大考,这皇帝就是再心有不甘又如何?还不是要老老实实地请他回来主持大局。 不过,小皇帝如今倒是越发的沉不住气了,从前他可不是这般喜怒形于色的人。看样子,他心中已经是有所打算了。 好在,他冯胜武不怕。真正闹将起来,还不知道是谁会占上风呢。 …… 冯胜武走后,司徒耀也执笔信手涂鸦起来。 他的字,笔走龙蛇,苍遒有力,如铁画银钩。 王德走近细看,却见陛下是在纸上写下四个字:存亡之道。 “王德,传朕旨意,冯相才学渊博,文采斐然,德高望重,乃众望所归,会试大比的考题,便由其出,朕钦点。” 王德忙道,“是。” 但王德想了想,又问道:“陛下,会试可有三场,那其他两场的考题也是……冯相出么?” “冯相特意给朕出了三个题目,用意难道还不够明显么?”司徒耀皮笑肉不笑。 冯胜武又是“得之于艰难,失之于安逸”、又是“夜半来、天明去”的,冯胜武说这么多,无法就是想表达一件事:他的皇帝得之不易,当初若非他这老狐狸相助,如今登上皇位的还不知道是谁,若是没有他,凭他一己之力想要守住,那就是难上加难。 这究竟是提醒,还是威胁,大家心知肚明。 “……”王德噤声,一时不敢多话了。 冯相的野心自不必说,但如今却是越发的嚣张放肆、不将陛下放在眼里了。长此以往,怎么得了? 旨意很快便传了下去,冯相草拟的考题被陛下相中钦点为会试考题这样的“好消息”自然也不胫而走,不消多时便人尽皆知了。 天底下不知道多少人都在替冯相又得恩宠而欢呼雀跃,也不知道又有多少心想走捷径的小人又费尽心力去攀附冯相的门庭了。 会试头一场在初九,初三日还要遴选一应同考官。 而今日,已经是二月初二了。 司徒耀搁了笔,将“存亡之道”四个字拿起来交给王德,吩咐道:“这几个字拿去裱好,送到雁回宫去。” “陛下是说,送到雁回宫去么?”王德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送到雁回宫去。”司徒耀重申。 冯家既然这么享受高高在上的感觉,他倒是不介意,再锦上添花一把。 …… 沈月笙走后,姜雁容便说要休息,屏退了左右,还特意吩咐说,“没有本宫传唤,无论发生什么都别进来。” “……是,娘娘。”晴雨妙玉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多问,便都退下了。 但她们忍不住心想着,娘娘满怀期待能治好的脸上的疤,连喝了半个月的苦药却是没什么用处,她能不难受么?这件事搁在谁的身上都会难受。 “脸上受了伤,这搁在任何一个女子身上都受不了。”妙玉托腮感叹。 晴雨听她这么说,抬手就在她后脑勺敲了一下。 “你好端端的打我做什么?”妙玉气得跳起来大叫。 晴雨一脸无奈,压低声说道,“你还怕娘娘不够难过么?” “……”妙玉选择闭嘴。 可她们却不懂,贵妃心中所思所想,另有其事。 他们都有事情瞒着她。 先前月笙哥与她说她脸上的这道疤不是外伤所致,而是因为内毒,她便信了。他说,要治好这道疤需要解毒,她也信了。但这半个月的药是白喝的,是那个不靠谱的皇帝与月笙哥联起手来做了个局诓她的,她却是不信。 是药三分毒,以她的状况,若非必要,那张方子里的药,月笙哥定是不会轻易开的。 她虽然不如月笙哥那个大夫懂药理,可她毕竟也在药铺里待了那么长时间,什么药大概是什么用处,她还是有基本的常识的。 他也怕扯的太远,日后无法圆回来,所以便对她说,“那些药对你而言都是固本培元的,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他也说,“外用的药膏一定还要按时用,那也是有效的。可以令疤痕淡化。” 不过,姜雁容却不打算再用那药了。既然她脸上的疤是内毒所致,那外用的药效果有多少可想而知。即使果真有用,她也不愿意再用了。 她还是执念了。这张脸好与不好,都不应该成为她心中的绊脚石或者助力。其实,脸上这道疤原本就没有必须治好的必要。 她只是因为,瞧着宫里那些个婕妤美人什么的,个个年轻貌美,心中便生出了要治好的念头。但其实,她的脸即使不治好,她也可以完成她想要完成的事。 如今她才看明白,她想治好这张脸,十之八九的原因,竟是司徒耀。 执念因陛下而起。…… 午后,雁回宫中静谧安宁。 姜雁容双手抱膝靠着墙,不知不觉就这么坐着睡了过去。但也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外头依稀,传来妙玉的声音正郁闷又气愤地说道:“凭什么,说好的三个月,这才多长时间啊。她要是出来,那我们家娘娘怎么办?” 晴雨压低着声音劝道:“早的时候我才与你说过什么的,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三个月也好,两个月也罢,这都是陛下的决定,不是你我一个下人能置喙的。还有,娘娘还在里边儿休息呢,若是吵醒了娘娘,你要怎么解释?” 晴雨的声音明显比妙玉轻了许多,但兴许是因为此时雁回宫里外都十分静谧,无喧嚣嘈杂,所以她们说话的声音姜雁容听得格外清晰。 三个月,两个月,陛下的决定。她要是出来,我们家娘娘怎么办? 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便足够让姜雁容将可能发生的事情组织起来了。 如今宫中上下,唯一有一个人不得自由,而且一旦自由会威胁了她这个贵妃的地位权利的,那个人便是中宫皇后娘娘,那个自打她一入宫便将她视之为仇敌的冯家嫡女冯佳雪。 皇后娘娘若提前结束面壁思过,得了自由,后宫诸事顺理成章也就落不到她这个贵妃的头上了。 难不成,陛下竟然要做到这一步么? 第101章 出口恶气 姜雁容没有出声。 她默默躺了回去,望着帐顶发呆。 许久。 晴雨来敲门,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您可起了?” 姜雁容不想动不想说话,便没吭声。 晴雨没有听到回应,便与身边的妙玉说道:“娘娘可能是睡着了,就别去打扰了。旁的事情……就等晚些再说吧。” 妙玉点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陛下忽然之间就下旨,说皇后静思己过,已认识到错误,已经撤去了栖凤宫外看守的禁军了。此时只怕皇后娘娘都在盛装打扮,要出来在宫中上下巡游一番了。 娘娘若是知道这件事,只怕心中不好受啊。…… 此时,栖凤宫中。 冯佳雪得到可以自由出入栖凤宫的圣旨,良久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哈哈哈……老天有眼啊!本宫总算是没有白白吃了这些苦。”冯佳雪手捧圣谕,哈哈大笑。 前几日母亲才派人传话入宫,让她稍安勿躁,说时机已到,她很快便能解除禁足了。没成想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还是母亲说的对,陛下再怎么厉害,始终都是要给父亲面子的。湘南雪灾,需要父亲筹措钱粮;会试在即,陛下需要父亲来主持大局,陛下就算再怎么样,也得对她客气三分了。 自打她被禁足在这栖凤宫以来,姜雁容那个老女仗着有陛下的宠幸,在后宫呼风唤雨为所欲为,丝毫不将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还屡次欺压于她。如今,她可不会再任人宰割了。 姜贵妃?哼! 姜雁容,你且给本宫等着,本宫倒是想瞧瞧,你那张面纱之下藏着的,究竟是怎样倾国倾城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容颜。 她就不信,这世上当真有人能将她这天下第一美人给比下去的。 冯佳雪站起身,朝外头吩咐道,“卉颜,给本宫梳妆。本宫要去御花园走走。” …… 残阳如血,转眼便是黄昏。 小安子来雁回宫,说:“陛下今晚不过来用膳了,请贵妃娘娘不用等了。” 姜雁容这时候才起,换了身衣裳就出来了。她听了小安子的话,脸上神色未变,淡淡地说道:“知道了。烦请公公转告陛下,臣妾一定会好生用膳,一定加餐。” 小安子的表情顿时有些微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 皇后娘娘的事情现在已经在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了,虽然来之前师父一直说贵妃娘娘定不会表现在脸上,要他莫要大惊小怪,但真见着贵妃娘娘这般不动声色,他心里头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贵妃娘娘难道,就不会不高兴么? 好一会儿,小安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奴才知道了。奴才告退。” 姜雁容命妙玉送小安子出去,待人走后,姜雁容又吩咐晴雨说道:“准备晚膳吧,今晚吃点特别的。” “娘娘想吃什么特别的?” “全素宴。” 晴雨一脸懵逼:全素宴??? 贵妃娘娘这不按套路出牌啊。 不过,这顿晚膳姜雁容吃素是吃定了。 这半个月的药算是白吃了,月笙哥给她重新开了一张方子,也是调理身子的,用的药与剂量都与之前有些许的差别,但大体上没什么变化。最大的特点就是,忌荤腥油腻。 虽然说,这半个月吃的也是忌口,忌辛辣油腻,但忌荤腥到底不一样。但明儿起再开始服那帖药,但今日开始忌口也不赖。 贵妃娘娘的吩咐下来,全素宴便准备起来了。 此时间,皇后娘娘已经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宫中上下都转了一圈了。最终心情甚好无法压抑,便又折返回到了御花园来。 日将暮,御花园里掌灯,是皇后娘娘借着昏黄天光与烛光,在欣赏那一园盛开的梅花。 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相携而来,顾兮若也不请自到,这局面竟然就十分有趣起来了。 “皇后娘娘千喜啊。”冯嘉琴、冯嘉琪异口同声。 顾兮若也行了个礼,恭贺道,“恭喜娘娘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们倒是来得及时。连本宫在御花园赏梅都知道。”冯佳雪此时刚因挣脱樊笼心情极佳,所以见着冯嘉琴冯嘉琪两姐妹,也未曾表现出以往那么强烈的不屑来,看顾兮若时,眼神都格外温和了。 “皇后娘娘芳踪,宫中上下皆知。娘娘拨云见月,真是千贺万喜啊。”顾兮若笑容满面地说道。 “嗯。本宫熬到头了,自然是千贺万喜的。”冯佳雪自有一股得意骄傲在,于是对别人逢迎拍马便习以为常,不以为然。 顾兮若也不恼,笑了笑便替皇后娘娘添了杯茶。 冯佳雪接过茶水只呷了一口,便看向那对孪生姐妹,说道:“素闻白姨娘教女有方、又听闻两位美人凭着万种风情将陛下给迷得神魂颠倒,不知本宫可有福分,亲眼见识两位美人的高明手腕?”话中少不得挑衅。 “将陛下迷得神魂颠倒愧不敢当。但若是皇后娘娘想看一看妹妹跳舞抚琴……”冯嘉琪说着顿了顿,然后孪生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那妹妹荣幸之至。” 这种事情她们竟然会觉得荣幸之至。还真是伺候人的下贱胚子。 冯佳雪在心中冷笑道,但脸上还保持着优雅的笑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有劳了。” “举手之劳。” 孪生姐妹俩仿佛是有备而来,身边的侍女马上就递上了琴与水袖,然后就准备起来了。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御花园的亭中,两位美人一个抚琴吟唱,一个翩翩起舞,琉璃灯光华耀眼,趁着外头的红梅更是熠熠生辉。 “日色欲尽花含烟, 月明如素愁不眠。 赵瑟初停凤凰柱, 蜀琴欲奏鸳鸯弦。 此曲有意无人传, 愿随春风寄燕然。 忆君迢迢隔青天。 昔时横波目, 今作流泪泉。 不信妾肠断, 归来看取明镜前。……” 姜雁容立在远远的梅花树下朝那边看,此处灯火阑珊,却能望尽明媚处。 诗仙李白的《长相思》,当真是字字句句催人心肝伤断肠,若是思君的女子,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 冯家的这几位,还真是齐心的很。这么快就替她伤心断肠了。 姜雁容低头笑。 这时候,妙玉拿手肘撞了一下她的腰,“娘娘,是陛下。” 姜雁容下意识侧眸看去,回眸处,同样灯火阑珊,有人正对着她在笑。 墨色锦袍,与夜色几乎一体,只有衣襟上金线绣成的龙被灯笼照得熠熠生辉。 姜雁容也忍不住笑了。 司徒耀忽然夺过王德手中的灯笼,大步朝她走过来。 姜雁容一顿,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他便走后面,疾步紧跟。 晴雨妙玉见状连忙小跑跟上。 只有王德马上反应过来,凑在小安子耳边吩咐了两句,这才赶忙追了上去。 亭中歌舞罢。 小安子谨慎地上前,朝着冯佳雪、顾兮若与那对孪生姐妹的美人分别行过礼,然后说道:“皇后娘娘,陛下说今晚会去栖凤宫。”言下之意就是,请皇后娘娘早做准备。 冯佳雪一听陛下要去她那儿,顿时来了精神,“此话当真?” 小安子郑重其事地说道,“当真。陛下才刚走呢。说是不愿意打搅了娘娘与三位美人的雅兴,这才先行离开的。” “陛下来过?”冯嘉琴与冯佳雪几乎是异口同声,更几乎是动作一致地起身探头往外看。 冷静入顾兮若与冯嘉琪,也都四下张望。 “安公公,陛下当真来了?哪儿呢?”冯佳雪不确定地问道。 小安子一本正经地说道:“陛下已经回去了。吩咐奴才要等两位美人歌舞罢才准过来,否则便要将奴才治罪的。皇后娘娘,奴才已将圣谕转达,这就先告退了。” 小安子几乎是自说自话的,说完一溜烟就跑了。 待冯佳雪回过神来,小安子早已也不见人影了。 “可惜,竟然没能见上陛下一眼。”冯佳雪发自内心的惋惜。 顾兮若便劝道,“皇后娘娘且放宽心,不必惋惜。陛下不是说,今晚要去栖凤宫么,娘娘还是早些回去准备起来吧。” “是啊,陛下这么久没来了,的确是应该好好准备了。”冯佳雪满心欢喜,说着便唤了卉颜,匆匆忙忙离开。 此时她心中惦记的,似乎全是陛下今晚要驾临栖凤宫这件事。 “恭送皇后娘娘。”冯嘉琴与冯嘉琪一脸的不太情愿。 不过也是,之前可是她们姐妹二人独占鳌头,如今却成了为别人铺路的垫脚石,换成是谁心里头都不舒服。 可又如何?庶出就是庶出,窑姐儿的女儿,怎么能比得上她这正儿八经的嫡女。她们能给她当垫脚石,已经是她们莫大了荣幸了。 冯佳雪摆摆手说道,“不必相送。” 可真等冯佳雪走远了,孪生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却笑了。 顾兮若也笑了,说道:“事情好像比想象中的还有顺利些。” 冯嘉琴笑道,“可不是嘛,这下连皇后娘娘都解除了禁足,看姜贵妃与皇后两败俱伤的时候,到了。” 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冯佳雪被禁足了这么久,她怎么也要出她这口恶气吧。 第102章 陛下求抱抱 冯佳雪此人骄傲自负,报复心里又极强。她被禁足在栖凤宫两个人,如今好不容易重见天日,她岂肯轻易咽下这口气? 冯嘉琴复又看向顾兮若,说道:“顾姐姐,皇后娘娘往后还是要仰仗于你,你可不要辜负了皇后娘娘的期望啊。” “琴美人客气了。我本就是大夫人送入宫来给皇后娘娘打眼出谋划策的,这些都是分内之事罢了。倒是两位妹妹,想就这么坐山观虎斗,可没那么容易。你们再怎么说,也是冯家的女儿,是皇后娘娘同父异母的妹妹,你们,可是要在同一阵线的。” 孪生姐妹俩对视了一眼,笑而不语。 …… 雁回宫。 姜雁容出去转一圈,回来便多了一根“尾巴”,甩都甩不掉的那种。 可是这宫里说到底是人家陛下的地盘,姜雁容知道他在后边儿跟着,也不能拿他怎么着,回来便自顾自钻进书房去了。 “你们不必跟着了。”晴雨妙玉刚要跟进去,便被跟着贵妃娘娘的“尾巴”低声给叫住了。 陛下这是要主动去给娘娘认错么? 晴雨妙玉对视了一眼,神色古怪地异口同声说道:“是,奴婢告退。”然后便默默退下了。 “奴才也告退。”眼力劲最好的王德也跟着自觉退下。 司徒耀抚了下头顶,不由得好笑。 如今他们这些人,是越发不怕他了。以前这些宫女内侍见了他,哪个不是吓得瑟瑟发抖,头都不敢抬的。如今当着他的面都这般轻松了。 这一切,可都是屋里头那位贵妃娘娘的功劳。 这么想着,司徒耀会心一笑,便走进了书房。 姜雁容从书架上拿了册《千金方》在看,听见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便抬头看来。 “陛下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就连夜里也不得闲,这会儿怎地有空驾临雁回宫?” “贵妃言重了,如今冯相在朝,国事泰半有他处置,连不日便要开考的会试大考都是冯相在主持,朕会这个皇帝当的可是清闲多了。” 姜雁容不搭腔,摇了摇头,便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看手中的千金方。 司徒耀却忽然几个快步走到她跟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医书。 姜雁容吓了一跳,不可思议地望着他,“陛下这是在干什么?” “这《千金方》难道有朕好看?” “什么?” “这《千金方》难道比朕好看?要不然朕这么一个大活人站在你跟前你不看,非要盯着白纸黑字瞧?” 姜雁容哭笑不得:陛下这是在跟一本书吃醋??? 半晌,姜雁容眨了眨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口吻说道,“陛下是要跟一本书比重量么?” “不、是!”司徒耀笃定又气呼呼地说道,“谁要跟一本该死的破医术比什么重量,它一百本也没有我重。” “不对,我在说什么傻话,我要说的是,你就一丁点都不生气么?!这么多天以来,我每晚都传召冯家那对孪生姐妹去长生殿,如今又让皇后提前解除了禁足,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丝恼怒怨怼?你就不气我么?” 陛下气得几乎七窍生烟,看他手舞足蹈的模样,活像是被人抢了玩具的孩童。 姜雁容微微抿了抿嘴角,平和地说道,“陛下今晚不也还是要传召那对风情万种年轻漂亮的孪生姐妹侍寝么?……不对,今日皇后娘娘提前解除了禁足,今晚陛下该是要去栖凤宫安慰佳人了。”她脸色神色淡淡,瞧不出喜怒悲欢。 “……”司徒耀顿时被噎得无话可说。 司徒耀气得将《千金方》捏在手中揉捏,也不知是恨不得将那本书当做是谁。 “你一点都不生气,一点都不在意,你心中是不是一点都没有我的位置?” “……”姜雁容原本还是有气的,可见他忽然耍起孩子脾气,有什么气都消了。 姜雁容无奈笑道,“陛下就这么想看我生气么?陛下可见过女子生起气来是何等模样?” 司徒耀点点头,想了想之后又摇摇头。 他见过暴怒的女人,比如母妃盛宠之时,那些对母妃心存嫉妒的人;比如下人来回禀,冯佳雪发起怒来便要砸东西的模样。 可楚兰舟,她最初的性子直爽无比,有什么都直来直去,看不顺眼就说出来,说不通道理就用拳头解决,若是拳头都解决不了,那就干脆撤了。到后来,她再也不生气了,她是悲伤,无尽的哀痛,就像母妃在冷宫时那般。 所以,与其看她生不如死的模样,不如看她暴怒。打他都行。 “你若生气,便要说出来。憋在心中,久了便会成为心病。”司徒耀收起了孩子气,一本正经地说道。 姜雁容“噗嗤”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她这一笑可把英明神武的陛下给弄糊涂了,“你……不生气了?” “谁说我不生气的,我气都气饱了。” 姜雁容双手叉腰,气呼呼地说道,“冯家那对孪生姐妹,生得几乎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年轻漂亮、婀娜多姿、风情万种,这换了任何一个男人见着,都会心动万分。陛下也是男人,如何能例外?且不说她们孪生姐妹了,就说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也就长她们俩几岁,当年可是有天下第一美人支撑,多少男人心驰神往;后宫还有诸多年轻貌美的婕妤昭仪美人,多不胜数不胜枚举,陛下坐拥如此多的佳丽,夜夜笙歌,却反过来问我生不生气?臣妾年老色衰,如何能与那些风华正茂的可人儿相提并论?您是打算看臣妾气死,还是打算看臣妾天天抱着个醋坛子过日子,气得半死又死不了?” “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司徒耀手足无措地一把抱住姜雁容,将她整个人都圈进了怀中。 “事出无奈,又不敢与你商议,怕说了你生气,难过。宫中什么昭仪婕妤美人的,我都没有放在眼中,冯家的孪生姐妹也好,冯佳雪也罢,她们是她们,你是你。你不是年老色衰,你才是风华正茂的那个。” 圣明天子又如何,英明神武如他又如何,口不择言的时候也不过如此而已。 姜雁容本也是拿话激他,却不想他反应竟如此之大,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安慰他?那岂不是显得她特别轻易就原谅了,多不矜持;不理会他?她也怕他滔滔不绝下去,她有可能会忍不住笑出声。 她才是风华正茂的那个,这种话也真亏他说得出口。亏不亏心的。 “陛下莫要口不对心,放眼后宫上下,除了嬷嬷们年岁比臣妾高之外,还有哪个嫔妃有臣妾老的?她们最好的年纪,若是听见陛下说臣妾这老女是风华正茂,岂不是要叫人笑掉大牙。” “听见便听见了,谁人敢笑,朕敲了她一口牙。”皇帝陛下霸气道。 “……”姜雁容无言以对。 “陛下,您这是在跟臣妾演戏么?” “演什么戏?” 姜雁容挣脱了他的怀抱,郑重说道,“陛下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臣妾都不知道您的哪句话能信哪句话不能信了。” 司徒耀闻言一顿,似乎是不敢相信这话说从姜雁容口中说出来的。 他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十分委屈地说道:“你要跟我道歉。” 道歉? “你必须为你说的话,向我道歉。”司徒耀重申道,表情简直严肃到不行。好像此时此刻他面对的不是他的贵妃,而是朝中文武百官,并且正在商议一件无比严肃的国事,攸关生死存亡的那种。 “陛下?”姜雁容见他这般严肃也是愣了一愣,“我是哪句话说的不对,必须道歉不可?” “你可以质疑任何人一件事,唯独我对你的心,不可以。”司徒耀抓着姜雁容的手按在他的心口上,面无表情地说道,“你自己感受,你若是质疑这里跳动的心是因为别人,你大可以挖开来看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的眼神之决绝,口吻之笃定,仿佛她只要说她就是觉得皇帝不可能真心待一人,他即刻就能一刀剖出自己的心来给她看。 “……” 姜雁容望着他,静默不语。 两个人对视了良久,就在司徒耀满心期待时,姜雁容却又垂眸低下头。 “这样你都不信么?”满怀期待的表情肉眼可见慢慢瓦解,失落重重。 姜雁容低头沉吟,一言不发。 “……你不信。是啊,你怎么可能会信。”司徒耀抓着姜雁容胳膊的手也慢慢放开,备受打击地往后退。 她不信他。 是他未曾事先与她商议,将她蒙在鼓里便自作主张地办了。这一切对于她来说,都来得太快,毫无预警猝不及防。 她生气是应该的,她以为他惦记着冯佳雪也是应该的。 可是……她当真不理他,他便这么的慌。 司徒耀眼睁睁看着,姜雁容捡起那册被他顺手甩在地上的《千金方》,便往外走。 “你真的不信?” 姜雁容的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他。 司徒耀却像做错了事的小孩儿似的,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啵……”姜雁容猝不及防小胖了,跳起来就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你……”前一刻还绷着脸仿佛天要塌下来的圣明天子,这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呆滞地看着姜雁容。 “你是诓我的?”司徒耀又惊又喜,难以置信。 “陛下做事有你自己的道理,我做事也有我自己的道理,难道还不可以么?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说好就好,说翻脸就翻脸,换了你试试,你能高兴?”姜雁容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被宠爱的人有恃无恐,大抵就是如此。 司徒耀闻言便如满天乌云被风吹开,云开雾散露出天光一般,脸上竟挂着三岁稚子般纯真的笑容。 “是,是我不好。贵妃娘娘说什么对。”某陛下傻笑中,眼中微微湿润,似乎都要哭出来了。 她还会与他生气,与他置气,也还肯与他耍小性子,真好。 她还会生他的气,真好。 司徒耀张开双臂,可怜兮兮地说道,“还生气么?” 姜雁容委实看不得他这受虐小媳妇的模样,没好气地凑过去,便与他抱在了一起。 “不知情的若是瞧见,还以为我给陛下你下了什么蛊呢,我何德何能啊?”姜雁容只觉得又可气又好笑。 她如今越发替皇后娘娘觉得可惜了。 她年轻貌美,又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怎么偏偏就输给了她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女人呢?她有什么好的? 换作是任何人,心中都咽不下这口气。 可她有什么好的呢? 姜雁容也扪心自问,可她思来想去,答案只有一个—— 她这张脸,与那位大将军楚兰舟,几乎一模一样。 陛下已经失去的,是想要在她身上得到弥补吧。 第103章 无论去哪里,都要在一起 可遗憾又如何能够弥补呢? 没了的人终究是没了的,这个人再相像也不是那个人,欠下了的,永远都是欠着的。所谓弥补偿还,也不过是换自己一个心安罢了。 姜雁容看破不说破,将《千金方》塞进司徒耀手中,退开他的怀抱。 “陛下看着时辰,该去栖凤宫了吧。” 司徒耀果断说道,“栖凤宫不着急。” 他说着,还连忙拉住姜雁容的胳膊,生怕她就此走开,着急讨好的说道,“晚些时候再去也不迟的。贵妃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的,我洗耳恭听。” 又卖乖。 姜雁容哭笑不得。 不得不说,陛下说起情话来一套一套的。这换了哪个女子能不动心? 何况陛下有这惊为天人之貌,他即便没有这一套一套的情话,他往那儿一站,也能令得其他所有人黯然失色了。 …… 夜色渐深。 宫中其他地方灯火渐渐熄了,唯有栖凤宫至此时仍旧灯火通明。 自打那会儿日暮在御花园小安子来说,陛下今晚要驾临栖凤宫之后,冯佳雪便赶忙回来准备了。 冯佳雪沐浴熏香,又吩咐准备了一桌好菜,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陛下来。 戌亥相交。灯油都添了一回了。 桌上的菜肴热过两次也已经早就冷透,更遑论那壶酒温了又温。 冯佳雪失魂落魄地呆望着灯台,身上那身朱红色的宫装也黯然失色。 冯佳雪为了今晚能得见陛下天颜,是花了一番心思的。她穿了一件朱红色的上袄,配上同色的织金齐腰褶裙,襟前裙上绣的都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一大一小,但都栩栩如生。金线滚的袖边,华贵非常。 她的头上左右各戴了一支七尾的凤钗,蝶形的金步摇,坠下流苏,还有其余细碎精致的金饰沿着发髻迤逦而下。贵气逼人之余又雅致华美。 就连她脸上的妆容,也是十分讲究的。她化的是时兴的桃花妆,两腮上眼都是如桃花的粉色,衬得人年轻可人,新月眉弯弯,本就挺立的鼻子稍加点缀,越发挺俏,樱桃唇儿点了胭脂,红得绮丽。 她整个人坐在那儿,便是动人心弦的美人。 只可惜,这美人无人赏。 卉颜在旁观察打量着皇后娘娘许久,一再的欲言又止。 许久许久,卉颜终于忍不住说道:“娘娘……要不您就不等了吧。说不定陛下是临时有事来不了才……你晚上就没用膳,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空着肚子苦等吧。” 卉颜说完,冯佳雪怒转过头,气势汹汹地骂道,“你知道什么?陛下说他会来就一定会来,本宫是陛下的皇后,这一桌菜肴是为了陛下而准备的,陛下没到,谁来也不准碰!包括本宫在内!” 陛下说了他要来的,他只是还没来,他只是因为被重要的国事绊住了脚、还没能脱开身来而已。 陛下他说他会来,他就一定会来的。 对,陛下是天子,他一言九鼎的。 冯佳雪反复地努力说服自己,侧目吩咐卉颜说道,“卉颜,给本宫梳妆。” “……娘娘,您梳着妆呢,而且已经是换了最好看的一身行头了。”卉颜弱弱说道。 冯佳雪听她这么说,脸上当即变了,拍桌而起骂道:“狗奴才!你说的什么屁话。难道本宫身为皇后,就只有这么一身行头了么?你可知本宫入宫时父亲母亲为本宫办了多少嫁妆,你又可知,本宫那时封后,陛下赏赐了多少的珠翠珍宝!该死的奴才,竟然敢胡说八道,看本宫不撕了你这张臭嘴!” 此时的皇后娘娘就如同炮仗,一点就炸。 卉颜这时候也知道错了,双膝下跪,连忙磕头认错求饶道:“娘娘恕罪,是奴婢有眼无珠,是奴婢不明就里信口开河胡说八道冲撞了娘娘。奴婢这就去给娘娘挑一身更好看的衣裳行头,保准陛下来时,能看见最美的娘娘。” 卉颜看似呆蠢,实则反应极快,她一边求饶,一边小心翼翼看着皇后脸上的变化,见她脸上怒色淡了些,都不等冯佳雪叫起,便手脚并用爬起来,匆匆忙忙入了内室去。 “嘭。” “咣当。” 磕磕碰碰的声音不绝于耳。 冯佳雪没好气说道:“蠢货!”她说着话朝天上翻了个白眼,但她脸上的怒容却不知不觉消了大半。 过了一会儿,卉颜便匆匆忙忙跑出来,抱着一身烟青色的衣裳,说道,“娘娘,夜里灯火暗淡不如白日,您身上的朱红色被灯火一衬稍显逊色,您瞧这一身如何?” 这个蠢货,向来是拿不出来什么好主意的。 冯佳雪不以为然地想着,转头看去。却见那一身她平日里总是放在最不起眼的地方的衣裳,此时在灯火映照下,比原来淡淡的烟青色深了一些,被周遭的灯烛这么一照,却是格外的好看。 冯佳雪顿时心花怒放,说道:“算你这蠢货终于做了一件不那么蠢的。还不赶紧替本宫更衣。” “是,是是是。”卉颜应声如迭,手臂上挂着那身宫装,扶着皇后娘娘便入内更衣改妆去了。 不知不觉亥时过半了。 冯佳雪看着铜镜中耳目一新的自己,越发的满意,催着卉颜说道:“还不赶紧的差人出去瞧瞧陛下来了没有。” “是。” 卉颜忙称是,扭头吩咐后头伺候的宫女出去瞧瞧。这便扶着重新更衣改妆过的冯佳雪走出来。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那出去查看的小宫女便去而复返小跑进来,慌慌张张地说道:“娘娘,陛下,陛下……” 冯佳雪脸色大变,忙问道,“陛下怎么了?” 难不成陛下派人来说不来了么? “陛下来了!”那小宫女大喘气。 “陛下来了?在哪儿?”冯佳雪喜出望外。 “奴婢刚刚一出去就看见陛下的步辇远远过来了。马上就到门口,娘娘快到门口跪迎吧。”那小姑娘咽了口唾沫,终于缓过了气,一溜儿说了出来。 “那不快些通通出去跪迎!”冯佳雪大喜过望,连卉颜扶都不用了,快步就往外走。 还是卉颜在后面叫她,“娘娘,风度,风度。” 冯佳雪闻言连忙站住脚步,慌张问道:“本宫妆容可妥当?这样装扮可好?” “娘娘放心吧,您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呢。”卉颜笑着说道,上前扶住了她。 冯佳雪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静下来,扶着卉颜的手一步一摇地慢慢往外走。 “臣妾恭迎陛下。” 步辇停在栖凤宫门口,抬辇的八名内侍缓缓放下来。冯佳雪领着一众宫人内侍齐齐跪倒迎接。 却,迟迟未见辇上有人下来。 过了许久。 王德王公公上前,温和地说道:“皇后娘娘快请起。” 冯佳雪不疑有他,满心欢喜地扶着卉颜的手站起身,朝步辇看去。 冯佳雪悄声问王德说道:“王公公,陛下是怎么了,怎么不肯下辇?是不是本宫有什么做的不到位的地方,令得陛下不高兴了?” 王德也顺着冯佳雪的目光往步辇那儿看去。 但王德迟疑了一下,转过来诚恳地对冯佳雪说道:“皇后娘娘容禀。” “什么?” “陛下政务缠身,今晚无法过来栖凤宫,所以陛下特意命老奴送这步辇过来,让这步辇代替陛下向皇后娘娘您赔不是。陛下今晚就宿在长生殿了。” “什么?!”冯佳雪顿时拔高了嗓音。 王德一脸的愧疚,却也只能赔着笑。 …… 此时。 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马车从运菜进出的偏门出了宫,往城西而去。 马车里,裹在一身灰斗篷里的姜雁容探头看了一眼街景,问身边右手边端坐的男人道:“陛下夤夜出宫,还拉上臣妾作陪,这要是传将出去,少不得臣妾又要背一个祸乱于君侧的罪名。” “贵妃尽可放心,你这身打扮,若不仔细看,一般人可不会当你是贵妃。”某位将自己裹在黑斗篷里的陛下信誓旦旦道。 姜雁容闻言敞开灰斗篷看了一眼,她穿的是一身出宫采办的内侍装束,裹了胸,垫了腰,脸上还被陛下吩咐晴雨给涂黑了好些,眉毛也化的浓浓的,又贴了不知道打哪儿弄来的所谓人皮面具,将脸上那道疤给盖住了。她这副德行别说别人认不出来了,她就是自己个儿方才出宫前照镜子,都险些没认出来。 陛下夤夜出宫,又费了一番周折将她好一通打扮装饰打包带上,只怕目的不纯吧。 只是,他似乎还不想说。 “陛下若是不愿意被人发觉你是带了个女眷出门,又何必费这一番心思,直接带着王公公出来,不是更方便快捷。”姜雁容打趣他道。 司徒耀一本正经地回她道:“这可不一样。你是你,王德是王德。宫里头还需要王德这个陛下身边最亲近得力的人打点安排呢,换了别人朕可不放心。而带着你一起,纯粹是我的一点私心。” 姜雁容忍俊不禁。 “是,您是陛下,您说什么都有自己的道理,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那倒是不见得。只不过是觉得,顺从自己心意的感觉很好罢了。”司徒耀笑着说道,心情十分愉悦。 “……”姜雁容也不知他究竟是为什么而心情愉悦,她也不敢问。 “你就跟着走吧,绝不会卖了你的。”司徒耀一把将姜雁容搂在怀中,满面笑容。 他只是想,从今往后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她一起,仅此而已。 第104章 夜半出宫 马车停在了一处巷口。 姜雁容探头往外看,四周幽静寂寥,就连灯火也没有,四下漆黑。 唯一的亮光就是马车前面照明用的灯。 司徒耀扶着姜雁容下车。姜雁容又左右打量了一番。这里屋舍俨然,都是小院,显然是城西,借着漫天星光放眼看去,四下的民居长得都差不多。 她忍不住疑惑地说道,“陛下深更半夜来此,有何贵干?” “来求见一位老先生。”司徒耀避重就轻地说道,说完便伸出手让姜雁容挽着,“走吧。让人久等了可不好。” 是什么样的老先生,需要他堂堂一朝天子夤夜微服来见? 姜雁容也是将信将疑,但司徒耀摆着手摆了半天,她也不好驳了他的面子,便勉为其难地上前挽了他的手。 他们往巷子里走了一段,约莫走过了几处民居,忽然就在一处小院的门口停下。 “去叫门吧。”司徒耀吩咐随行而来的禁军副统领周逸道。 “是。” 周逸二话不说便上前去叫门。司徒耀此行除了姜雁容,便只带了周逸一人,外加一个赶车的车夫。周逸此时也是身穿便服,虽然也带了佩刀,但平民的装扮瞧着总叫人觉得有些怪异。 只见周逸轻轻拍了几下门,唤道:“乔老可在家?” 但周遭静谧,并没有任何的回应。 “……陛下?”周逸顿了一下,回头请示司徒耀。 司徒耀说道:“再叫。” 周逸于是再次拍门,又唤道:“乔老先生可在家?” “……”院子里仍然没有半点动静。 周逸也不死心,重重地拍门叫道,“请问这里可是乔士廉乔老先生府上,乔老先生可有在家?” 院子里终于亮起灯,又过了一会儿,静谧中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打开房门的声音,然后就有灯火照亮了院子。 想来是有人开门出来。 “这么晚了是谁在外面?”院里头有个老妇人的声音反问道。 “在下周逸,我们家主人有找乔士廉乔老先生。” “我们这里只有一个磨豆腐的老乔头,没有什么乔老先生。你们找错门了,请回吧。”院子里的那个老妇人不耐烦地说道。 说完就听见“嘭”的一声,像是哪扇房门被人无情的甩上了。 周逸虎躯一震,回头又看了看司徒耀,“陛下,这……” 司徒耀说道,“无妨,继续叫。” 看到这儿,姜雁容也就明白过来了——什么叫让人久等了可不好,分明就是人家根本没打算见他,是这位陛下自己死乞白赖送上门求见的。还非得拉着她凑数壮胆。 可是,又绕回远点了,究竟是什么样的老先生,需要他堂堂一朝天子夤夜微服来见?而且没有事先通传、没有事先准备,直接上门求见。就连这叫门的手段,都透着一股流氓地痞的气息。 姜雁容是这么想的,可架不住周逸身为禁军副统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陛下但有吩咐莫敢不从。 “乔士廉乔老在家么?我们家主人有找。”周逸又拍了三下门,拉高嗓音叫道。 之前他并不敢太大声,生怕扰了周围其他人,这下陛下有令他自己也有所感觉,便索性放开嗓子喊。 话音才落,便听见寂静之中传来一声“吱呀”的开门声。紧接着就是方才的那个老妇人的声音。 “都说了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乔老先生,只有一个磨豆腐买豆腐的老乔头儿,你不是听不懂人话呀,赶紧滚!半夜三更的,你们再吵吵我可不客气啦!”老妇人怒吼道。 她这动静可比周逸大多了。 于是乎,老妇人话音刚落,周遭的民居便纷纷亮起了烛火。 紧接着就有另一个老大爷的声音忙说道:“老太婆,你有什么话就好好说,别着急上火的,咱们年纪一大把了,跟年轻人置什么气啊?” 老大爷的话音落,旁边都有人开门出来看热闹了。 然后,姜雁容就见跟前的这个小院门一下就打开了。 一个留着山羊胡子头发花白的老人家拿着灯探出头来,老人家身上披了件灰扑扑的大袄子,着急忙慌地压低声儿说道:“有什么话屋里说,别在门口站着了。” 生怕有越来越多人围观、会闹了笑话似的。 但等他看清楚了门口的司徒耀的模样,顿时就愣住了。 “……你,你……陛、陛下……” “还不快点进来,在外面磨磨蹭蹭什么呢!”屋子里又传来那老妇人宏亮的吼声。 姜雁容顿时就明白了什么。她的眼珠子转了转,与司徒耀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这个用心险恶的皇帝啊。敢情他是在用激将法,逼着人打开门请他进去。 可这位认得他的老先生、还有屋里头那位老妇人,究竟会是什么人呢?竟然值得他堂堂一朝天子如此大费周章,深夜至此? “走吧。”司徒耀这话是对姜雁容说的,也是向那位前来开门的那位老人家说的。 他说完便向老人家微微颔首,老人家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忙说:“……快,三位里面请。” 司徒耀姜雁容还有周逸一行三人按着前后顺序跟随那老人家往里走。 主屋前。一名同样身上披了件灰扑扑的大袄子的老妇人拿着根蜡烛站在那儿。她直勾勾地盯着司徒耀与姜雁容、以及后面跟进来的周逸看,目光充满了敌意与不满。 但她看了司徒耀他们一会儿,又转向掌灯的那位山羊胡子老人家,狠狠瞪了他一眼,骂道:“老不死的,成天就知道瞎折腾。好好的豆腐你不卖,大半夜给这些不相干的阿猫阿狗开什么门?被人叫了一句乔老就飘了是不是,谁知道这些人是来干什么的,说不定人家就是巴不得你死无葬身之地才大半夜跑来的呢?官都辞了,还以为自己是朝廷里的大官儿呢,跟以前似的就算人家是半夜来找,也是国事要事。” “……老太婆,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别乱说。”乔老尴尬地说道,好像是怕她还会继续说出什么伤人伤己的话来。 但那位老妇人却不以为然,她听乔老这么说,便气愤地啐了口唾沫,“呸”道,“你可拉倒吧,你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哪件是我不知道的,老娘只不过是不是不稀罕说出来罢了。你都辞官多少年了?磨豆腐卖豆腐都卖了多少年了,那些个当官的有权势的谁还会把你当一回事?这半夜三更能来找你的能是什么好事儿?你可长点儿心吧,别脑子一热净干些蠢事,临了临了富贵没享着也就罢了,还把自己的一条老命都给搭进去了。” 老妇人骂骂咧咧的,但她目光如炬,分别从司徒耀与姜雁容身上扫了过去,便扭头进了屋。 “嘭!”又是无情的一记甩门。 气氛一时尴尬。 开门引路的老人家也是一脸尴尬地说道:“……诸位还请多包涵,我家老太婆的话多了一些,你们千万别往心里去。她以前不这样的,自从上了年纪之后就逮谁都骂,尤其是我辞官回家之后,她就恨不得一天骂我十二个时辰,做梦都在骂我。” 他话虽然是这么说,可瞧他的神色,却有一股得意与骄傲,还有悠然自在的享受。 他分明是很享受这种“被骂”的感觉。 姜雁容笑了笑,没说破。 司徒耀说道:“乔老贤伉俪相伴这么多年,贤夫人处处为了乔老着想,生怕乔老吃亏上当受人欺骗,一颗关爱之心溢于言表,真真令人羡慕。” 司徒耀这话说的十分诚恳,说话时脸上还难得在外人面前有了一丝的笑花。 但话音才落,他脚上便被狠狠踩了一脚。 姜雁容侧目看他,皮笑肉不笑曰:“乔夫人处处为了乔老着想,生怕乔老吃亏上当受人欺骗,一颗关爱之心溢于言表,乔老贤伉俪的确是令、人、羡、慕——” 这话里话外不就是在说,她没有处处为他着想、没有让一颗关爱之心溢于言表。 好一个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呢。就该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打是亲骂是爱亲热起来加脚踹!” 痛—— 陛下疼得心里都要扭曲了,可是他能怎么办呢?狠狠踩了这一脚的,可是他自己册封的姜贵妃。自己要宠的贵妃,跪着也要宠下去不是? 陛下虽然疼,但是他的脸上愣是没有表现出来一丁点。 他咬着后槽牙,都得把这句疼给咽回去。 “两位真是过誉了,我家老太婆的脾气,一般人可真受不了。”乔老心中暗喜,脸上也掩饰不住那份骄傲的得意色。 姜雁容狠狠在某陛下脚上拧巴了一把,这才扯开。 司徒耀忍着痛硬生生挤出笑容,说道:“乔老,咱们有话还是进屋说吧。若是再朝着令夫人,只怕还得生一番事端。” “是是,这是小老儿疏忽了,疏忽了。三位快随我来。”乔老连声答应着,领着司徒耀姜雁容等三人往院子尽头的另一间房走去。 主屋里,等司徒耀姜雁容他们走了之后,乔老的夫人又悄悄将房门打开条缝从屋里探出头来看。 眼看着,小院尽头的那间房亮着灯,乔老的夫人顿时红了眼眶,跺脚低声骂道—— “老不死的,你怎么就这么不怕死?好不容易过上几天清闲好日子,怎么就这么不知道死活,就不知道爱惜自己这条老命。以前给太子授课瞎操心也就罢了,如今官都辞了,太子都死了多少年了,半截身子埋入土的人还这么爱管闲事,别人的事关你什么事啊,瞎操什么心?难道就不怕……就不怕……”再被卷入那些个宫闱内斗皇位之争的漩涡了么? 第105章 陛下很高兴 “草民拜见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院子尽头的小屋里,乔士廉乔老先生搁下油灯之后,便连忙跪下行礼。极尽恭敬、极尽惶恐。 姜雁容思忖片刻,默默脱开司徒耀的手,站到他的身后去。 司徒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但看见跪在地上的乔士廉乔老,他刚要伸出去的手顿了顿,又收了回来。 司徒耀坐定,抬了抬手淡淡地说道,“起来吧。这里不是宫中,乔老不必如此多礼。坐吧。” 司徒耀往那儿一坐,什么都不必说,便有浑然天成的气势油然而生,哪怕是穿着一身普通的衣裳,也掩盖不住他浑身散发出来的光芒。 “谢万岁。”乔老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周逸连忙上前帮着扶了乔老起身。 “乔老如今辞了官,每日磨豆腐卖豆腐,祥和宁静无争无澜,这日子过得倒是惬意的很啊。” “陛下过奖了。磨豆腐卖豆腐是草民谋生的手段,是不得已才干的粗活,草民每日一大早就得起来牵驴拉磨,还总是因为动作太慢拉不住驴被我们家老太婆骂。我们家老太婆气性大。” 乔老憨憨笑道,俨然是一副市井小民为生计辛苦奔忙的模样。 唯一的破绽就是,他的神情自若举止太从容了。他说出这些话时就连那一点困窘都把握得恰如其分恰到好处,就像是精准算计过再反复演练过后得出来的最佳效果。 “原来家里还养了头拉磨的驴,难怪进门的时候有听见驴叫声。”司徒耀若无其事地点点头,接着又说道,“乔老家中有妻有米有磨有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贫乐道这是许多人做梦都想得到却要而不能得的幸福。乔老才是那个最懂过日子的人啊。” 司徒耀这番话听似闲话家常,但言下之意却意义深远。 乔老眼神闪烁了一下,便收起了那副憨憨的草民模样,挺直腰杆,堂堂正正地说道,“陛下真的过誉了,草民一介布衣,日子清贫,但胜在风平浪静太平无事。俗话说少年夫妻老来伴,草民年事已高,能为老伴做的已经不多了,唯有在余下的十年八载中,与她一起过过她想过的日子。人这一辈子不就图个临老临老过上几天舒心的日子么?陛下以为呢。” 乔士廉说的理直气壮坦荡磊落,从容自若,全然不见之前唯唯诺诺、诚惶诚恐的模样。 他可算是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司徒耀听他这么说,笑了笑,说道,“乔老说的句句在理。所以,凭乔老目达耳通才智聪明,想必在门口看见朕时,便知朕大费周章来见你是为何了吧?” 乔士廉摇摇头,一脸平和地说道,“陛下夤夜出宫,大驾光临舍下是有何要事,草民的确不知,还望陛下明示直言。”不卑不亢,不矜不伐。 司徒耀的嘴角微微上扬,忽然就回头将站在身后的姜雁容给拉了出来。 姜雁容也吓了一跳,猝不及防。 司徒耀对她说道,“你只怕是不知道吧,这位,乔士廉乔老先生,先帝在位时的太子太傅,是先太子的授业恩师,学识渊博,满腹经纶、博古通今。实为不可多得的人才。后来朕登基之后,便辞官归乡了。没成想,他们老两口却就在京城里头做点磨豆腐卖豆腐的小生意,隐于市井,高明无比。” 司徒耀这么一闹,乔士廉的注意力自然转到了她身上。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就跟要透视她心中的秘密似的,令人无所适从。 就连周逸也跟着直勾勾地盯着姜雁容瞧。 这位圣明天子做的如此明显,就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不是寻常下人似的。 姜雁容被赶鸭子上架,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姜雁容挺直腰杆,强自镇定地吟诗道:“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靖节先生的《饮酒》其五已经如此率真地表达了隐于市井的乐趣,乔老心志高远,自然也像陶公一般,只要心中平静,无论身处何处都能有如身处僻静。乔老以为呢?” “……”乔士廉短暂地愣了一下,很快便回过神来,朝姜雁容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是,贵妃娘娘说的是。” 陛下深夜出宫,只带了随从与这么一名女子,观她年龄瞧她言谈举止,唯有那位坊间传闻甚多的姜贵妃一人而已。 乔士廉若有所思地看了姜雁容一眼,又说道,“从前只听坊间传闻说,陛下与贵妃娘娘恩爱有加,形影相随如胶投漆。今日一见,陛下夤夜出宫都不忘了带着贵妃娘娘,坊间传闻果真不假。” 这位乔老的眼光果真毒辣,司徒耀只是这么一提示,他便马上猜出了她的身份。 “……”姜雁容心中也有些许诧异,但脸上到底平静,声色不动,徐徐说道:“乔老过奖了。” “不不不,是贵妃娘娘过奖了。小老儿不过是一介俗人,是一个与自家老太婆一起卖点豆腐谋生的市井小民,怎敢与大名鼎鼎的陶公靖节先生相提并论。是贵妃娘娘盛赞了。小老儿也不值得陛下与贵妃娘娘深夜来此一趟,还是请两位尊驾回吧。”乔老谦虚地说道。但他举手投足间竟还有一股子傲气,似乎就连天子也敢不放在眼里。 姜雁容侧目去看司徒耀。她好像忽然有些明白,陛下这个时候还非要拖着她出宫,一起来见这位已经辞官在卖豆腐的前太子太傅,是为了什么了。 一位才高八斗的先太子之太子太傅,一位从骨子里都散发出读书人傲骨傲气的博学多才老先生,一位不畏权势、在学生死后毅然辞官归乡不慕权贵的老学究,他才应该是无数学子心中的楷模典范。 只是,这位一身傲骨的乔老先生,只怕没那么好劝服。就连想从他口中得到几句话,都很难吧。 司徒耀有所感,亦是看着姜雁容。 四目相对,心照不宣。 …… 深夜贸然登门,到底是没能得出个好结果。 司徒耀与姜雁容也就在那乔家的小屋子里坐了一会儿,乔老便下了逐客令。 陛下也是要面子的人,知道人家不欢迎他,磨磨蹭蹭拖拖拉拉了一会儿,到底是领着他的贵妃打道回宫了。 不过,临走前,司徒耀对乔老说了一句话,他说道:“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 乔老那时一怔,十分诧异。 送走了夜半不请自来的贵客之后,乔士廉便连忙关了院门,回屋前还赶紧地给棚里的毛驴递了一把干草。 此时,屋里的灯早就熄灭了,乔士廉在门口便熄了灯,然后小心翼翼地摸进屋,蹑手蹑脚地,生怕他自个儿动静大了便会惊动了屋里已经歇下的老伴儿。 乔老轻车熟路驾轻就熟,很快便摸回了床上。看得出来他不是第一回抹黑进屋了。 “你个死老头子,你还知道死活了啊!” 乔老的屁股刚挨着床沿,他老伴儿打雷般的吼声便响起来了。 乔老顿时吓得跳起来。 “……你你你,你还没睡着呢。” “睡睡睡,就知道睡,你当我跟你一样的没心没肺没心肝是不是?” 乔老摸出身上的火折子重新点亮了灯,讨好堆起一脸笑容说道,“老太婆,你也别生气了。生气会老得快的。……” “我马上就要六十的人了,还不够老么?老什么老?” “……”乔士廉识趣闭嘴。 炸毛生气的女人惹不起,惹不起。 尤其是“老”字,更是提不得,提不得。 但是过了一会儿,乔老还是忍不住碎碎念道,“坊间传闻都说,姜贵妃媚惑天子,导致陛下被迷了心窍,专宠姜贵妃一人。可如今一瞧,也并非如坊间传闻那般。陛下足智多谋聪明睿智,贵妃才思敏捷秀外慧中,这分明是意气相投两心相通。你说,怎么坊间说的就跟事实完全不一样呢?” 乔老说完,本是指望着他的老伴儿能搭个话的。可他说完半晌,夫人都不搭腔。乔老便将信将疑地转头看去,却见,乔夫人冲他翻了两个大大的白眼,极其嫌弃鄙夷。 “人家姜贵妃怎么样干你什么事,坊间传闻如何干你什么事?姜贵妃是你闺女还是怎么着,难不成人家秀外慧中你还想给娶回家?” “……不,不是的夫人。我说的是……是……坊间传闻不实,我是说他们胡说八道。我怎么敢对人家贵妃娘娘有什么想法,这话可不敢乱说的,小心脑袋哟。”乔老紧张的连忙捂住她的嘴。 但乔夫人到底非一般人,她猛地一下坐起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地说道,“你个老不死的,早就与你说过不要多管闲事,不要多管闲事,你还非要蹚浑水。这些麻烦的人直接拒之门外就好了,管他们什么皇帝贵妃先太子的。你非要开门把人引进来,这下好了吧?他们第一次能进门,肯定不会死心,接下来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没完没了了。麻烦会接踵而来,想甩都甩不掉。以后你还想安生卖豆腐?我看你趁早把毛驴卖了算了,还折腾啥呀!” 乔夫人越说越气,往床上一趟就将整床被子裹在自己身上,直接背过身去,只给乔老留下一个愤怒的后脑勺。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老太婆。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会的,你先别生气呀。老太婆,老太婆……”可怜的乔老,手足无措,辩解无能,还没有了被子。 …… 彼时,回宫的马车上。 “陛下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岂不遗憾?”姜雁容摘下方才出门时戴起的宽大风帽,侧目看着司徒耀说道。 “也不全无收获,不算败兴而归。”司徒耀说道,不知为何笑得高深莫测。 姜雁容也瞧不明白他这笑意为何。 陛下明明是被人下了逐客令,怎么瞧着还挺高兴似的?怪人。真真是个怪人。 可姜雁容哪里知道,某陛下心里头这会儿高兴的不得了。 而他高兴的是,方才在乔家的小院儿里,她很自然就朝他看了过来,而且目光温柔。只是她这么一点小小的举动,就足以令得他心花怒放,高兴半天。 而且,今夜出宫这一趟,他本也没指望能就此说动乔老。乔士廉若是如此轻易就能被说服之人,当初也不会在先太子死后,便第一时间留下辞官文书,带着家眷老小,销声匿迹了。 第106章 见着她高兴都来不及 回到宫中已是深夜。 姜雁容本就困顿,又来来回回坐了一路的车,被马车摇摇晃晃给晃的昏昏欲睡,忽然停下车,她便一下醒了过来。 “陛下,臣妾就先告退了。”姜雁容戴好风帽便迅速跳下车,快刀斩乱麻。 可一下车她就懵了。 这……这哪儿是雁回宫啊,分明是长生殿的侧门。 姜雁容不敢相信地扭回头,某陛下气定神闲地下车来,温吞笑道:“贵妃这么着急要去哪儿?” “陛下,出发前咱们说好的,只要陪您出一趟宫,您就放臣妾回去歇息的。” 这皇帝格外会粘人,早时在雁回宫时便缠着她一直不停地说说说,就是不肯离开。说什么都要她理他陪他说话不可。后来她委实拗不过他,才答应陪他出宫一趟的。可是,皇帝也会耍赖皮啊。 姜雁容无奈地说道,“陛下是不是打算耍赖食言啊?” “怎么会是耍赖食言?”司徒耀站在她身边,理直气壮地说道:“朕已经吩咐王德对皇后说,朕今晚要在长生殿休息了。贵妃偶尔也应该陪朕在长生殿住一住的。” 言下之意是,他只说她陪他出宫一趟,就不烦她让她去歇息,却没有说,会让她雁回宫去歇息。 这个狗皇帝,可真会钻空子! “陛下好深谋远虑。”姜雁容斜睨了司徒耀一眼,说的咬牙切齿。 “贵妃过奖了。夜已深,该歇息了。”司徒耀毫不在意地笑道,展臂将姜雁容整个人圈入怀抱中,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姜雁容:“……”这个时候她是应该挣扎还是应该顺从? 思来想去,姜雁容无可奈何地叹气。 晴雨妙玉已经在长生殿里等候了,见司徒耀与姜雁容进来,便一拥而上,将贵妃娘娘环绕其中,伺候洗漱换装,那速度,迅雷不及掩耳。生怕姜雁容回过神来要反悔似的。 这几个小丫头还真不愧是陛下提拔起来的死忠党,连行动都如此的配合。 姜雁容哭笑不得。但她也没有反抗,站在那儿任由她们几个摆弄。 偶然一回头,姜雁容望进菱花镜中。 镜中的女子脸上还贴着很薄很薄的那块假皮,将她脸上的疤痕掩盖住了。 那一瞬,她恍惚看见,生着这张脸的女子开怀大笑仰天长啸。 好像,这张没有那道狰狞的疤痕的脸,就应该是风趣幽默直率豪爽无时无刻都在笑着的模样。 “皇后不好当吧,要大家闺秀,要温柔体贴,针黹女红,轻声细语,我不行。姜家将门,教不出来扶风弱柳的闺女。……” 脑海中有一闪而过的模糊画面。但很快便被其他的东西所代替,快的根本抓不住。 是错觉么? “温柔体贴,针黹女红,轻声细语,我不行。姜家将门,教不出来扶风弱柳的闺女。……” 姜雁容情不自禁跟着念了出来,但说完才恍然回过神,只觉得脸上湿湿热热,伸手一摸,才发觉泪痕都要冷了。 “……娘娘,您没事吧?”晴雨妙玉担心地看着姜雁容,本来要帮她宽衣的手都吓得顿住了。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司徒耀心慌无措的看着她,眼中写满了不敢置信。 “没有,没事。”姜雁容吸了吸鼻子,摇头说道,她就连眼泪是怎么下来的她都不知道。 “那就好,早些收拾好,早些休息吧。”司徒耀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慌了神一般边说着话边往外走。 虽然那只是一瞬间,可在听见她呢喃自语的时候,他心中竟是期盼她能想起来什么的。 罢了,罢了。 她不能想起来。不能。 她一旦想起来,定是不会原谅他的。 …… 这个夜,格外的长。 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容易熬到了东方泛起鱼肚白,司徒耀便小心地坐起身,披好衣裳蹑手蹑脚出了内室。 更衣梳洗,准备妥帖出门时,司徒耀又小声吩咐晴雨妙玉道:“别吵了贵妃歇息。” 晴雨和睡眼惺忪的妙玉点头如捣蒜。 …… 今日二月初三。礼部将听候选派同考官人员的官衔和姓名缮写密本送交内阁,请陛下选派。 不过,最终人选并不会在今日公布,而是要待三日后的初六那日,再行公布同考官名单。 如今冯相在朝上意气风发,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只手遮天。他说什么,司徒耀也不予反驳,只待看他要折腾到何时。 下了朝之后,司徒耀便直接回到长生殿,可到长生殿一看,贵妃娘娘早就已经溜得不见人影了。 原本是盼着回来便能见着她的,谁知会扑了个空。 “她就这么不愿意在这儿待着么?”司徒耀胸中气闷,便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转头便走了。 姜雁容一大早便醒了,也就是司徒耀去上朝后不久。她醒来后便迫不及待更衣梳洗,然后就回了雁回宫,晴雨妙玉想拦都拦不住。不过,她们也委实不敢拦。 司徒耀从长生殿出来,便又转道去了雁回宫。路上气势汹汹地想着,见了她定要单面问问,长生殿是哪儿不好了,她竟是一刻都不愿意多待。 然而,陛下刚进了雁回宫便被拦住了去路。 “……陛下,娘娘说,她要休息,任何人不得入内打扰。”妙玉硬着头皮说道,可是她由于太害怕,头都不敢抬,而且脸都要低到接触到鞋尖儿了。 “这是贵妃娘娘说的?”司徒耀沉声问道。 晴雨也跟妙玉似的,头也不敢抬,小心翼翼地回话道,“……是的,陛下。娘娘吩咐了,还说,若是奴婢们将陛下们放进去,便……便要……” “便要如何?” “……便要将奴婢们都逐出宫去。”晴雨弱弱说道。 “原来如此。” 谁知道陛下听完,脸上那微末的冷然顿时一扫而光,雨过天晴般笑道,“朕倒是颇为期待,她是如何狠心将你们都逐出宫去的。” 她是在与他置气,那就说明她只是因为昨晚他耍赖皮的事情在与他生气,才一大早跑回来的。她还是在意他的。 司徒耀话毕,便越过了晴雨妙玉等人进了里屋。留下晴雨妙玉等人一脸惊恐惶然。 陛下竟是真要将她们给逐出宫去么? 此时,姜雁容正单手支着下颚坐在书案后边儿打盹,面纱掉了一半,只剩下跟丝带轻飘飘挂在耳边,手边还有许多待处理的事务,而她右手上握着的笔,都要戳到脸上去了。 “嗒。”彻底睡着了的贵妃娘娘顾不上托住下巴,脑袋就往桌上磕,右手上还有一支笔也要往她脸上戳。 司徒耀连忙一个箭步上前,一手扶住了她的脑袋,一手夺过了笔。 见了她,他哪儿还有什么气啊。见着她高兴还来不及。 好一会儿,姜雁容才恍惚睁开眼。 “啊!”蓦地对上司徒耀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蹦起来。 司徒耀登时失笑,“见到朕要反应这么大?难不成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亏心事,那必然不可能是做了亏心事的。他就是用“朕”这个自称来吓唬人,她也是不会受骗上当的。 姜雁容缓了缓,又坐了回去,若无其事地问道,“……陛下,您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 “我要是再不来,你都要成小花猫了。”司徒耀示意了手中的笔,用手指了脸颊笑。 姜雁容连忙摸自己的脸,从脸颊到下巴,但又不放心,便凑到了笔洗上方,照着清水看。 水中,脸颊上什么物资都没有,口水印也没有。 姜雁容这才放心下来,连忙捡起掉在一旁的面纱戴上。 “陛下是如何进来的?我记得吩咐过她们,我要休息,任何人都不得入内打扰的。”戴上了面纱的姜贵妃又是一股高冷生人勿近的气场。 司徒耀也不在意,搁下笔,便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说道:“朕不是任何人,所以你当知道那几个小丫头拦不住我的。还是说,你是铁了心要寻个由头将她们都逐出宫去?若是贵妃娘娘铁了心要换一批人伺候,朕马上就吩咐人将她们送走,再挑几个可人的来。” “……”姜雁容一时无语。 明明她才是应该理直气壮的那个,怎么到了他嘴里,她就完全处于下风了。 姜雁容撇了撇嘴,说道:“……不必了。她们几个除了拦不住陛下您之外,伺候的挺好。若是将她们逐出宫去断了人生路,只怕是要遭天谴的。” 司徒耀笑而不语,他早就算准了她是一个心软的人,她这么好的人,怎么可能会舍得迁就那些无辜的下人。 司徒耀紧接着从怀中掏出一份折子,放在了姜雁容的跟前。 “这是什么?”姜雁容瞥了一眼,是黄封,这可不是寻常的东西。她也就没再看第二眼。 “这是礼部送上来的听候选派同考官人员的官衔和姓名密本。”谁知陛下还是执意将东西往她跟前送,“你看看。” “这是朝中机密,陛下。”姜雁容无奈叹气,“后宫不干政。” “看看而已,不是让你做决断,不算干政。”司徒耀却是执拗的很,说着便翻开给姜雁容看了。 东西摆在跟前,姜雁容就是不想看也看到了。 但是贵妃很倔强,她扫了一眼,就强行转开脸不看了。 “陛下,这些朝中大事您应该与股肱之臣商量定夺,臣妾不过一介女流,不适合看这些。” “有什么好商量的,这份名单上拟定的全是冯胜武一党,无论选了那些人,都只是给他们开了方便之门罢了。”司徒耀不以为然地说道,他见姜雁容不愿看,也就收起来了。 姜雁容听他这么说,便奇怪道,“这名单按例不是礼部拟定的么?” “六部本就是在宰相之下,何况这位礼部尚书还有个要参加科考的好儿子呢。”司徒耀话中有话,意有所指。 姜雁容问道:“陛下这话是何意?” 司徒耀笑着说道,“礼部尚书任德惟知书达礼才情一绝,但架不住老来得子三代单传。任德惟高堂尚在,自古父母望子成龙盼女成凤,对于孙儿更是如此,这不正是最好的把柄。” 三代单传,高堂尚在,这也就意味着,这礼部尚书的孩子是独一份的宝。少不得长辈溺爱,但偏偏他又必须承载着家族的兴旺。 那位礼部尚书即便有心不为虎作伥,但走到这步境地,进是孩儿名声显达、家族兴旺、父母夫妻合了,退是万丈深渊,他是不得不从了。 冯胜武捏着人家命门,真真是好手腕。 “但不知,陛下与臣妾说这些是何用意?”姜雁容认真地询问道。 司徒耀温文地笑道,“倒也没什么用意,就是心里头憋得慌,想找个人发发牢骚。无人可说,只好对你说了。” “……” …… 姜雁容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 她倒是知道这皇位不好坐的,可她却从来不知,他的心中原来这么苦。 竟连个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人都没有。她再怎么着,好歹也能找月笙哥说说,找月痕聊聊,是不是。 姜雁容低头把玩着手指头。 好久,她状若无意地说道,“既然陛下说起了,臣妾正好也有件事想请示陛下。” “说吧。” 姜雁容说道,“冯家如今有三个女儿在宫中,而且皇后娘娘又提前结束了思过,皇后既是冯家嫡女,也是一国之母,陛下若是厚此薄彼,会不会令得皇后生出怨言,让后宫不宁?” 司徒耀眉头一挑,说道:“贵妃的意思是,要朕雨露均沾,如何召的那对孪生姐妹侍寝,便如何召皇后侍寝?” “……” 姜雁容一时语塞,“……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分明是他自己挑事让冯佳雪提前得自由的,她可是在为他着想好不好?却弄得好像是她在杞人忧天催着他临幸皇后似的。 “贵妃莫恼,朕这里有个想法,不知贵妃是否有兴趣听听。”司徒耀仿佛看穿了姜雁容心中那些个小九九似的,莞尔笑道。 姜雁容顿时又一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她撇了撇嘴,极力忍住与他吵起来的冲动,像模像样地朝着司徒耀行了个礼,说道:“但不知陛下有何高见,臣妾洗耳恭听便是。” …… 第107章 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午后,天光正好,风和日丽。 冯佳雪便遣了卉颜带了两份糕点和一盅鸡汤前往御书房给陛下送吃食。没成想,正好遇上了储秀宫琴、琪两位美人宫里派来的人。三人在御书房门口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服谁。 小安子公公从里头出来,一脸抱歉地说道,“各位姐姐,各位姐姐,陛下正忙着,不得空吃这些个补品,烦请各位姐姐回去,向皇后娘娘和两位美人转达,心意收到了。” “可是安公公,您这么说,奴婢回去也没办法向皇后娘娘交待呀。”卉颜顿时面露难色,一副十分难做的模样。 小安子也是为难,王公公便是这么吩咐的,他能怎么办呢? 但不等他说话,冯嘉琴的侍女翠屏便又说道,“安公公,卉颜姐姐说的是,咱们都是奉命来了,卉颜姐姐准备的鸡汤与糕点是皇后娘娘精心准备的,翠屏与玉翠送来的,也都是两位美人为陛下费心准备的。若是连陛下的面都见不着,我们回去了也只怕会受责罚,安公公,您看看能不能通融通融,要不替我们姐儿几个将东西呈给陛下瞧瞧也行啊。” 冯嘉琪的侍女玉翠也忙不迭附和道:“是啊,是啊,安公公。您若是肯帮忙通融,咱们回去了也好交差不是。” 见她们两个都这么卖力了,卉颜也毫不示弱,紧随其后说道:“安公公,我们家皇后娘娘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若是卉颜无功而返,回去定是少不了一顿责罚的。安公公,您就行行好,帮帮忙吧。” 她们三个你一言我一语,争相表达自己的难处,其结果就是,越说越严重,小安子也越听头越疼。 而她们三个也是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大声,小安子意识到不对,想要喊停时,御书房里倒是先一步传出王德王公公的声音。 “外头吵吵嚷嚷是怎么了?” 小安子浑身一僵,连忙“嘘”了一声,压低声道:“姑奶奶们,这儿可是御书房,若是吵了陛下清净,咱们几个的脑袋加起来都不够砍的。而且这会儿御书房里头还有好几位大人在呢。” 方才,御书房里,司徒耀与几位大人正聊着湘南雪灾的事情,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还没停歇,便抬头看了王德一眼,吩咐道:“王德,你出去瞧瞧,外头究竟是在干什么,叽叽喳喳没完没了的。这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来都能喧哗的地方。” “是,陛下。” 王德恭敬地俯首行礼,便退着往外走了。 他还没出门便听见外头几个人在没完没了地说,才有了方才那一句。 “小安子,你与几位姑娘在这儿做什么?叽叽喳喳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你不知道这是御书房么?”王德王公公往那儿一站,便有十足的气势。 小安子连忙低头,说道:“公公,小安子知错了,小安子这就领几位姐姐走。”说完还不忘了偷偷朝后边的卉颜、翠屏、玉翠三人招招手,暗示她们赶紧跟上走。 卉颜、翠屏、玉翠三人连忙跟着说:“公公告退。” “慢着。”王德慢悠悠地叫住他们。 小安子闻言整个人一僵,迈出去的脚干脆就僵在半空中了。 后面的卉颜、翠屏、玉翠三人也是跟着一顿,谁也没敢再动。 “……公公,您有何吩咐?”小安子弱弱地陪着笑脸。 闻言,王德看了小安子一眼,目光又在卉颜、翠屏、玉翠三人身上扫了一遍,尤其是她们手上的食盒,他更是重中之重地看了又看,末了,目光才又转回到小安子身上。 王德语重心长地说道,“小安子,你一向是个踏实的人,而且你跟在我身边的日子也不短了,应当分得清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小安子心中“咯噔”一下,惴惴不安地说道:“……公公,我……” “行了,你们去吧。”王德似乎是一眼就看穿了小安子的心思,也没给他说话的即便,便干脆地截断了他的话头。 “……” …… 小安子也就不敢再说什么,连带的就连卉颜、翠屏、玉翠三人也不敢再胡乱言语了,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个,恭恭敬敬地向王德行了个礼便着急忙慌地下去了,生怕走的慢了要惹上不小的麻烦。 晚些时候,御书房议事的几位大人刚走,晴雨便带着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来了御书房。送的是两份糕点,外加半盅鸡汤。 小安子还没回来,所以是王德王公公出来迎的,晴雨在门口说完话便走了,倒是那“小太监”,跟王德王公公打了个照面,便获得了进入御书房的特权,跟他进去了。 守着御书房的禁卫军也没觉得一个小太监进去有什么问题,便也没人察觉,晴雨姑娘走时,那若有所思的眼神,还闪过了狡黠的玩味。 御书房中。 那个“小太监”进了门便旁若无人一般,提着食盒走到了书案前。 王德就站在进门处,也没吭声。 司徒耀起初听见脚步声,并不以为意,直到两份糕点与半盅鸡汤摆上案头,他才察觉不对,有些诧异地搁笔抬起头来。 “王德,朕不是说了不吃她们送这些的么,一律随便找个由头打发了就……是了。”司徒耀猝不及防就正好望进一双清澈的眼中,一时惊讶地险些连要说什么都忘了。 却见站在案前的人冲他眨了眨眼,满脸的无辜,“陛下若是不愿意吃,我拿回去便是了。” 司徒耀的心脏猛地一跳,顿时喜上眉梢。 司徒耀兴奋地站了起来,“你,你怎么……”来了。 “来了”两个字尚未出口,便听见小安子在门口报了一声,奉茶进来了。 小安子也没瞧出这御书房里有什么不同,为陛下送上热茶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退到外面,兴奋地与王德说道,“师父,还是您有办法,若是没有您,小安子方才可真不知道该如何送走那几位难缠的主儿。” 王德心想,要不要提醒他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小安子,你待会儿再……” 但他还没来得及说完想说的话,小安子便又径自滔滔不绝地说道:“师父真是聪明,与那几位姐姐演了一出,她们便都当真了,吓得话都不敢多说,拎着食盒怎么来的就怎么回的,皇后娘娘和两位美人都不提了。” “小安子,这个事待会儿再说。”王公公极力挣扎。 小安子却没接收到来自师父的暗示,仍热情澎湃地说道,“师父,若不是您提点,小安子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且方才您突然出去教训我们,板着脸的模样,连我都吓着了。那也太逼真。” 小安子的声音虽然不大,到底是在一个房子里,隔着墙还通了门,里边儿的陛下可是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站在书案前的,从雁回宫来送鸡汤糕点的“小太监”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个“小太监”与案后的陛下对视了一眼,忍俊不禁道:“原来御书房也有好戏瞧。看样子,今日来的正是时候。”…… 王德想截住小安子的话头都截不住,眼看着他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都说了,只能扶额暗叹。 “王公公与小安子公公都与谁演了什么,可否说来听听?”悠扬的女声忽然响起,小安子循声看去,便见一个小太监打扮的人慢悠悠从里边儿走了出来。 “你,你是……”小安子与来人打了个照面,不解地看着她。 因为小安子是不认得这张脸的。 “小安子,不得无礼。”王德这才赶紧压低声提醒道。 “奴才见过贵妃娘娘。”王德弯腰行礼道。 小安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胡乱地着行礼说道:“小安子见过贵妃娘娘。”却是由于太过震惊,连行礼都弄错了。 “起来起来,这御书房不是不让后宫女眷进的么,你们都行礼,岂不是公开处刑我这个擅闯的人。”姜雁容若无其事地抬了抬手说道。 贵妃娘娘平日里都是以轻纱覆面,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小安子自然不认得。 但是王德见到这张稍稍伪装过的脸,便一眼能认出,这便是贵妃娘娘啊——只因为,贵妃娘娘与当年的大将军楚兰舟极其酷似。 尤其是贵妃娘娘的这一双眼睛,如今瞧着越发相似了。 “你们方才说的,是与哪几位姐姐演了一出,演了一出什么?说出来我也高兴高兴。”姜雁容此时换上了小太监的衣裳,就连平日里努力摆出来的贵妃架势都不要了,莫名洒脱了起来。 “……娘娘。奴才也不知该如何说。”小安子一脸为难地吞吞吐吐,说话时没忍住转头看了他师父王德一眼。 姜雁容便了然于心,转而看向了王德,说道,“看起来,两位是当着那几位送吃食的人的面儿,委婉地回敬了一顿闭门羹?王公公到底是在君前侍奉的,好生聪明啊。” 这贵妃娘娘的消息真真是非一般的灵通啊。随口这么一说,竟然是八九不离十。 王德闻言不由得虎躯一震,但看见站在小太监打扮的贵妃娘娘的身后的皇帝陛下,他不由得干笑。 “……娘娘谬赞了,奴才不敢当。”王德这是有苦说不出啊。 当着贵妃娘娘的面,他哪儿敢说,这事压根儿不是他的主意。 他与小安子给那些个送吃食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的主意,可是出自英明神武的陛下之口。他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可……他怕说了之后,他这条老命,危矣。 此时,陛下正站在贵妃娘娘的身后,“和蔼”地看着王德,笑而不语。 王德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第108章 矛盾 王德到底是没能逃过贵妃娘娘的“逼供”。 “陛下,您可别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将王公公吓退。”姜雁容扭头看,她身后的司徒耀连忙露出了笑容,“怎么会呢,不会的。你想问什么便问就是了。” “当真?” “不假?” “那行吧,陛下先进去等吧。”姜雁容二话不说指着司徒耀身后他刚刚走出来的门。 某陛下:“……”我不要面子的么? 然后,某陛下期待地看了看贵妃娘娘一眼,贵妃娘娘眼神一转,他还是乖乖地弱弱地回身往里走。 “……” …… 王德眼看着贵妃娘娘三言两语便“吓退”了虎视眈眈的陛下,哪儿还敢推辞,于是,王德与小安子两个便都硬着头皮,将方才在御书房外上演的一幕都一五一十说来。 贵妃娘娘听完半晌都沉浸其间,末了感叹曰:“大开眼界——” 说好的日理万机处理政务操心劳神无暇分心呢?这皇帝还有闲暇空余套路那些个送吃食的下人。他是有多、闲、啊。 “闲人退散,才能吃得到雁回宫里贵妃娘娘差人送来的吃食不是。”某陛下仿佛一眼就看穿了贵妃娘娘的嫌弃与鄙夷,于是他就不要脸的从门后走出来,主动凑上去。 姜雁容侧目瞥了司徒耀一眼,撇撇嘴不作回应。 这赖皮,说好让他进去等的,结果他就躲在门后偷听。他也不怕给王公公和小安子公公他们造成压力? 他这哪儿还像是一个一国之君,就是个小赖皮,耍赖真是一把好手。 姜雁容扶额,叹道,“吃的我都给您放案头了,陛下待会儿记得吃,臣妾就告退了。” “就走了么?”司徒耀愣了一下,一脸的眷恋不舍,他的手更是情不自禁要提前抱她。 “嘘!偷偷知道就好。”姜雁容果断拒绝了他的怀抱,示意他噤声,高深莫测的笑着,便空着手离开了。 她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只是心血来潮想进来瞧瞧,但是御书房不好久待了,要不然被人给发现了,传出去可不好听。若是再扯出个旁的什么,对陛下与她都不好。 眼下的局势仍是冯相占上风的,这个时候可万万不能被拿住什么把柄。 “任性。”司徒耀目送姜雁容走出了御书房大门,摇头笑叹,满眼宠溺爱意。 王德与小安子在旁看得一清二楚,陛下看贵妃娘娘的背景都温柔温暖得无与伦比。 贵妃娘娘随性随心,说来便来说走便走了。 可这也就是她,换了旁人,是无论如何都进不了御书房的门,不是么? 陛下与娘娘啊,真是羡煞旁人哟。 若是能长长久久地如此下去,真真是美满无比了。 …… 话说回卉颜、翠屏、玉翠三人。她们各自回去之后,翠屏和玉翠都少不了被问询一番,虽是诚惶诚恐战战兢兢,但也好歹是混过去了。 便只有卉颜回去之后,提着东西原路返回,进门便迎头遇上久等的皇后娘娘,她才张嘴,刚说了句,“娘娘,陛下没让送东西进御书房……” 话音未落,当场就迎接了皇后娘娘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 “蠢货!废物,没用的东西!本宫养你这个蠢货废物在身边究竟是有什么用!让你办个大事你不够格办不了,连叫你办个如此小的小事你都办不妥,你究竟还有什么用处!你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你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原来,她当初就是这么对采芹的。 明明是相府高第出来的嫡女,应该是满腹诗书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才是,却是满口污言秽语,极尽侮辱。 低着头挨骂的卉颜眼中闪过仇恨怨毒的光芒,心中的恨意几乎要溢出来。她双手紧紧抓着那个食盒,手背青筋暴起狰狞。好在她这个一等侍女的衣裳非常漂亮,通袖之长足够盖住她的手指,才不至于被正在气头上骂人骂的起劲的冯佳雪发觉。 “蠢货,说你呢!你没听见是不是,你没长耳朵是不是,你是死人是不是!”冯佳雪怒从心头起,口不择言信口就骂,火冒三丈时,一直单指在戳卉颜的脑门。 被逼急了的卉颜后退了两步猛地抬起头来,那一瞬间,她的目光简直像是野兽张口要将人一口吞噬般。 冯佳雪那瞬间骤然一顿,吓得“啊”地叫了出来。 但也就那么一瞬间,卉颜眼中的恨意便压了下去,又变成了懦弱呆傻的模样。 “……皇后娘娘您别生气啊,琴美人和琪美人送的,陛下也没让手啊。”卉颜两只手紧紧捏着食盒,作出一副生怕摔了食盒便会掉了脑袋的惶恐模样。 冯佳雪这会儿也缓过神来了。 “你个蠢东西!刚才你竟敢瞪本宫,是谁给你的胆子,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是不是!” “……不是的不是的,娘娘,奴婢是方才眼睛里突然进了东西了。”卉颜吓得马上就跪了下去,慌慌张张诚惶诚恐,但就算是在这个时候,她也没忘了要将食盒捧得高高的,做足了一切以皇后娘娘为重的样子。 可冯佳雪哪里还会信呢? 冯佳雪此人心高气傲到了自负的地步,尤其是她被禁足两个月之后,她眼看着她最讨厌的老女人姜贵妃竟然一路风光无二,而她自己这个皇后备受威胁却无力反击,她心中越发愤恨不满却又无处发泄。 眼下卉颜撞到了她的枪口上,哪里还有好过的份儿? “蠢东西!吃食是让你送去给陛下的,陛下不吃你拿回来做什么,难不成给你吃么?!”冯佳雪怒不可遏,一把夺过那个食盒照着卉颜的脑袋就砸了下去。 “咣……” “哗啦……” 危急关头,那食盒砸下来的一瞬间,卉颜躲了。 于是,食盒整个砸了在卉颜侧面的墙上,食盒那么坚固的东西也被摔成两半,汤汁与瓷片随之飞溅出来。 这些飞溅的汤汁卉颜便无法躲,不可避免被溅了一脸,还险些被飞溅出来的碎瓷片划伤,还好她及时扯着袖子挡,瓷片划破了她厚厚的冬衣袖子,在她手臂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可这飞溅的汤汁也不止是伤害到卉颜了,同时也由于反作用力朝着卉颜那里飞去。 可她躲的更快,猛地后退两步,眼看着瓷片迎面飞来,果断下腰躲了过去。 “你,你竟然还敢躲!” 冯佳雪此时满心的妒火与怒火,刚才那一砸压根儿出不了她满腹火气。 她见卉颜只是轻伤,便更气不打一处来了。 卉颜眼看着冯佳雪眼中的光芒越发狠戾毒辣,本能的,几乎是立刻就往后退走,跨出了门之后二话不说拔腿就跑。 她是真的怕了。 “蠢货!你给本宫站住!”冯佳雪手中还有个食盒的把手,怒吼着朝卉颜逃跑的方向砸去。 可惜,卉颜就跟脚下生风似的,跑得比兔子还要快,一路狂奔出去,撞到了打扫庭院整理花木的也无暇估顾及,匆匆忙忙说了句对不起,一溜烟儿就不见。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那个蠢货给本宫抓回来!”冯佳雪这才反应过来,又是一番大吼大叫。 其他人都在各自干自己的事情,尤其是被皇后娘娘刚才的怒吼声惊到了,大家更不敢轻举妄动。所以,就算是冯佳雪大吼大叫,他们也花了好一会儿才能反应过来。 “还愣着干什么!追啊!” “是,是!” 一众宫女内侍纷纷扔掉放下手边的东西追了出去。 …… 储秀宫中。 翠屏与玉翠回来,便被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好好地问询过了一遍。 翠屏与玉翠也是姐妹,玉翠是姐姐,翠屏是妹妹,她们姐俩是白氏安排给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的,姐姐照顾妹妹、妹妹照顾姐姐,为的是互补长短的不足,以达到思虑周全的目的。 虽然翠屏、玉翠二人无功而返,但到底没被责骂,冯嘉琴冯嘉琪孪生姐妹俩问完了话便让她们带着东西下去了。 “若是被冯佳雪得知,她们俩回来之后咱们连骂都没骂,只怕又要嘲笑咱们是妾室所生,下贱胚子了。”冯嘉琴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自嘲地说道。 冯嘉琪微微皱了皱眉,不赞同地说道:“姐姐,咱们做咱们的,她说她的,她怎么想咱们可管不着。再说了,就她那个脾气,就她那个目中无人的态度,她恨不得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德行,有谁会是真心的服她。就连大夫人郭氏苦心为她准备的谋士她都舍弃了,她还有什么用。” “……嗯,妹妹说的也是。”姐姐冯嘉琴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问题,点点头表示赞同。 冯嘉琪也呷了口茶,心中暗暗感叹。不怪男人都要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就冯佳雪这样的,便是最好的证明。好在,她的姐姐虽然冲动了一些,但是能听得见去劝,不像冯佳雪那个目中无人的蠢货。 冯佳雪天天讲“蠢货”、“废物”这些话挂在嘴边,可真正是“蠢货”、“废物”的,恰恰就是她自己。她唯一可以倚仗的,不过是她相府嫡女的身份、还有一些人捧出来的所谓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冯佳雪若是没了她母亲郭氏的支持,若是没有了这张脸,她还有什么可以得意洋洋的。 在栖凤宫伺候的人,想必都非常辛苦吧。 思及此,冯嘉琪便笑了。 “妹妹笑什么?”姐姐冯嘉琴不解问道。 “我只是笑,方才玉翠和翠屏说,她们瞧那个卉颜老实巴交的,她若是没有完成任务回了栖凤宫,挨一顿臭骂都是轻的,搞不好还要挨一顿毒打。冯佳雪若是再这么无休止地折腾下去,无异于自寻死路。咱们就是不动手,她迟早也死在她自己的手上。”妹妹冯嘉琪说道,她说时,眼睛里的光芒异常明亮。 “我明白了。”姐姐冯嘉琴一点即通。 她这个妹妹心思深,常常会想到一些她考虑不到的事情,她是信她的。冯佳雪那个德行,迟早没救的。她也不着急。 “等等,玉翠和翠屏方才说了什么?”妹妹冯嘉琪忽然坐直了身子,像是想到了什么。 “什么她们说了什么?”姐姐冯嘉琴愣愣看着她,不明所以。 冯嘉琪脸色严肃,马上说道:“姐姐,快,把她们俩叫回来。我有话问她们。” “好。” 姐姐冯嘉琴不疑有他,立马就起身往外走。 也许,这就是白氏坚持她两个女儿无论去哪里都要将她们放在一起的理由吧。 姐妹同心,其利断金啊。 …… 卉颜奔出了栖凤宫,慌不择路,偌大皇宫她也不知该向哪儿去,东躲西藏的。可恍然间,她回头被一个匾额闪了眼,下意识用袖子遮了遮再看,那不正是雁回宫么? 卉颜立在墙下,久久犹豫。 …… 第109章 贵妃的挡箭牌 彼时,顾兮若被冯佳雪请到了栖凤宫里来。 栖凤宫里边儿虽然闹得不可开交,但冯佳雪并不敢声张。 早在卉颜出逃,冯佳雪一时愤怒下令栖凤宫众人追出去时,一众下人正一拥而上准备蜂拥冲出门时,冯佳雪才反应过来,喊住众人道,“算了,都回来吧!” 冯佳雪也是到此时才冷静下来。 母亲再三交待她,有了之前采芹之死的前车之鉴,往后行事切不可再鲁莽冲动了。 她好不容易才解除的禁足,陛下兴许还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这么做的,她万不可自毁长城,否则,便是彻彻底底给姜雁容那个老女人主动腾地方了。于是,冯佳雪在冷静下来之后,就悄悄差人去把顾兮若给请了过来。 “皇后娘娘这么着急又神神秘秘地把妾身叫过来,是有何吩咐啊?” “顾姐姐,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客气么?你还是像以前一般唤我雪儿吧。”冯佳雪甜甜笑道,加上姣好出众的容貌一衬托,便显得格外可人。 皇后娘娘可是已经很久都没有对她这么客气过了。听她这么一说,显然是有求于人,而且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否则她怎么肯低头示好? 闻言,顾兮若只是微微一顿,便马上明白了她的用意。 但顾兮若不是什么都写在脸上的人,她脸上神色未变,淡淡说道,“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雪儿,这么着急找我过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相商。” “顾姐姐好生聪明,雪儿正是有一件天大的事情要找姐姐商量,才会这般仓促让人请姐姐过来的。姐姐,你可是要给妹妹好好出出主意啊。” 顾兮若点点头,宠辱不惊地说道,“雪儿尽管说,姐姐一定尽力而为。” 冯佳雪左右看了看,便让左右都退下了。 只有顾兮若带来的采莲留下没走。不过,采莲本来就是冯家出来的,是郭氏专门安排在顾兮若身边看着她监督她的人,怎么算都算是自己人的。 “顾姐姐,事情是这样的……” 冯佳雪等下人的脚步声都走远了,这才将早前卉颜去给陛下送吃食失败回来后发生的事情都与顾兮若说了起来。 她将卉颜顶撞她又逃跑的事情说的十分仔细,至于她自大发雷霆劈头盖脸臭骂卉颜的这些,便用一句“我就是一时气恼骂了她几句”便给带过去了。 顾兮若听完恍然大悟。 原来是出了这档子事,难怪冯佳雪会着急将她叫过来,敢情是来为她擦屁股收拾善后的。 冯佳雪又愤愤不平的说道:“那个死丫头,脾气越发的大了,本宫就说骂了她那么几句,她竟就敢逃走,这若是传将出去,本宫还有何颜面做人?顾姐姐,你说,这事该怎么办才好?” “如此大气性的下人怕是留不得了。雪儿你是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别说是你骂了她几句,办事不利的下人就是打了几板子也是常事。就不知雪儿苦恼的是什么?这丫头是要抓回来、逐出宫去,还是打算怎么办?”顾兮若不解地问道。 顾兮若认识冯佳雪这么多年,她最是知道冯佳雪这个人是什么德行的。 这个被宠坏了的大小姐向来不把人当人的。冯佳雪模糊她的责骂,说成所谓的“骂了几句”,顾兮若不用猜都大概知道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骂得有多难听。但表面上她还是要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啊,否则这戏还怎么往下演呢。 “……顾姐姐,这事情不宜闹大吧。”冯佳雪听见“抓回来逐出宫去”的字眼,便愣了一下,忙又说道,“顾姐姐也晓得,我在这栖凤宫里禁足自醒了足足有两个月,如今才得了几日的自由,外头对我的固有印象还尚未改观。事情若是传将出去,外人不知情的,不会认为是那个下人无状,只会当作是我死性不改又犯了老毛病,届时妹妹我不是苛待下人也坐实了苛待下人的罪名了,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顾姐姐说,是不是呢?所以妹妹不敢轻举妄动,也没敢叫人去找她躲哪儿去了。” “妹妹说的也是有理。”顾兮若听她说完,沉吟了好一会儿,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 “可卉颜那个丫头对雪儿你这个皇后如此不恭不敬,便就这么作罢了么?她已经跑出去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跑到宫里的哪个角落里去。若是她在外面胡说八道败坏雪儿你的名声,那可如何是好?” “这……这我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冯佳雪面露难色,当真是就一副十分困扰的模样。 当然,她的困扰是真的。因为她真真担心卉颜会跑到哪个不该去的地方、找了哪个不该找的人、说了不该说的实话,让她颜面无存。 “唉……”顾兮若便叹了口气,“若是没有之前那些事情,便好办多了。可眼下这个状况,着实难办。” 废话!若是事情好办,本宫还用得着找你过来么? 冯佳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但表面上仍是一脸的无辜和可怜,说道,“顾姐姐,妹妹也是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才找了姐姐你来商议对策的。对于之前的事情,雪儿已经知道错了,雪儿定是不会重蹈覆辙的。所以,还望顾姐姐鼎力相助,让雪儿能免了无妄之灾。” “这……”顾兮若又既是为难,又是无奈,她犹豫着,说道,“依我之见,咱们眼下不方便大张旗鼓地出去找人,但是咱们可以悄悄地派人出去找。只要让下人们低调行事莫要张扬,想来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冯佳雪皱了皱眉,说道,“可是……” “眼下咱们两眼一抹黑的,最好的办法就是静观其变。咱们得先掌握了卉颜那个丫头的行踪,才好想出应对之策。雪儿觉得呢?”顾兮若郑重其事地说道。 “……那也好,就全凭顾姐姐做主了。”冯佳雪想了想,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冯佳雪便将栖凤宫上下人等都叫了进来,让他们都出去找卉颜。而且郑重再郑重地吩咐道:“切记,一定不能闹出动静,打草惊蛇。否则宫规论处。” “是,娘娘!” 下人们听见说要“宫规论处”,哪儿还敢说半个不字,连忙点头如捣粟。 …… 储秀宫中。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又把翠屏、玉翠给叫过来问了一回话。 姐姐冯嘉琴听来听去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只有妹妹冯嘉琪听完,露出深思的表情,过了好一会儿,冯嘉琪蹭蹭说道:“陛下对咱们姐俩的态度,与对冯佳雪是一致的。但是,对另外一个人,却肯定会有所不同。” 这时候,有小太监来报,说,翠屏玉翠还有卉颜等人离开后,雁回宫的人便去了御书房给陛下送吃食,而且王公公会亲自接了雁回宫的小太监进去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的。 冯嘉琪听完便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之前陛下几番召咱们姐妹俩前去长生殿侍寝,为的不过是用咱们替姜贵妃在前面当着皇后啊。” “简直岂有此理!”姐姐冯嘉琴气得拍案而起。 妹妹冯嘉琪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也罢,陛下就算是利用咱们,这也是咱们的用途之一,不是么?” 姐姐冯嘉琴听她这么说之后,便没再说话了。 她不晓得妹妹心中是怎么想的,可她不甘心啊。 论长相论年纪,她自问哪一样都不输给那个三十多岁的老女人,她竟然要给那个姜贵妃当挡箭牌。她打小就被冯佳雪踩着一头也就算了,一个寡妇竟也能高她一头。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啊! 自古君王爱美人,陛下这般的男子,理当与她相配才对。 古有妲己褒姒、飞燕玉环,迟早,她也要成为那个让陛下一心倾慕的女子。一定,一定! 妹妹冯嘉琪抬头看着她,仿佛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但没有说破,只是笑了笑道,“姐姐,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眼下我们面前最大的绊脚石,不是姜贵妃。”而是冯佳雪。 她们姐妹俩的阻碍,只有冯佳雪,也只会是冯佳雪。姜贵妃是聪明人,她与冯佳雪那个自以为是的天之骄女,可不一样。 从之前顾兮若费尽周折去找了太后出山都没压住姜贵妃那件事只好,她便已经看清了,姜贵妃在,她们姐妹俩的路只会更好走。若是姜贵妃没了,才是她们真正的绝路。 …… 彼时,雁回宫中。 卉颜垂着头站在姜雁容的书房里,双手交握在身前,捏的死紧。 她局促不安地好几次想抬头打量周遭,但头刚要抬起来,便又低下头去,几次三番,往复循环。 方才是姜雁容回来,正好看见卉颜在门口徘徊,便遣了妙玉将她给叫进来的。 “卉颜姑娘,你不必紧张,先坐下喝口水吧。” 在一旁的妙玉倒了杯茶递过来。结果,卉颜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突然听到妙玉说话便受到了惊吓,激得地一个抬手便打翻了茶,茶水直接就泼在了妙玉身上了。 “……对、对不起,我、我我我……我不是……”卉颜紧张到结巴。 “没事没事,我去换身衣裳就好了。”妙玉连忙说道,说完才转过朝姜雁容行了一礼,“娘娘,奴婢先下去换身衣裳了。” “嗯。”姜雁容轻轻点了下头。 妙玉下去了。书房里还有晴雨在伺候。 一直在案头写写画画的姜雁容这才搁了笔,抬头看了卉颜一眼,淡淡地说道:“你不必拘谨,也无须紧张。本宫这儿没有豺狼虎豹,也无须你如此惊慌失措,若有难处,说来便是。本宫若是能帮,自然帮你做主。” 言下之意是,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若是还要再演戏扮柔弱胆小就没意思了。 晴雨初听这话不是很明白娘娘所言是何意,但她却看见,卉颜在听见这话之后,脸色就微微变了。 “……贵妃娘娘说的什么,奴婢不是很明白。”卉颜紧张地说道,仍是低着头,局促不安慌张无措的模样。 “明人不说暗话。”姜雁容语气仍旧淡淡。 晴雨看了贵妃娘娘,也得了贵妃娘娘的一个眼神,便接着姜雁容的话说道,“宫里这么大,你哪儿都没去,偏偏就不偏不倚地跑到雁回宫来,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的用意么?” 卉颜不敢置信地抬起头,就见贵妃娘娘正好也看着她,那一双眸子,仿佛能看穿人心最深处隐藏的秘密。 卉颜的心便为之一颤。她咬了咬下唇,像是下定了决心似的。紧接着,便见她脸上惊慌失措的神色淡了淡,双膝朝姜雁容跪了下去。 “贵妃娘娘,卉颜请您做主。” 第110章 她还不能死 “你是皇后宫中的人,但不知有什么是本宫能替你做主的?”姜雁容不紧不慢地说道,依旧是胸有成竹了然于心的模样。 卉颜顿了顿,郑重地磕了一个头,说道:“贵妃娘娘明鉴,奴婢卉颜奉皇后娘娘之命,带着皇后娘娘所准备的点心鸡汤前去御书房为陛下送吃食,但是被拒之门外,回去之后,皇后娘娘便大发雷霆了。奴婢……奴婢怕皇后娘娘责罚,就跑了出来……” “跑出来的?”姜雁容几乎笑出了声。 “……是。”卉颜黯然垂下头。 姜雁容看着她说道,“既然你是因为办事不利而害怕受责罚才跑出来的,皇后没有错,是你的错,本宫如何能为你做的了主。相反的,本宫应该将你送回去交给皇后处置才是。” “……不!娘娘,贵妃娘娘千万不要!奴婢不想沦落为皇后娘娘上一个侍女那样的下场!娘娘您若是要将奴婢送回去,那奴婢宁可现在立刻撞死在栖凤宫里!” 卉颜当真是带着视死如归的决心,激动万分地说完便忽然站起来,一头往柱子上撞去。 “拦住她。”姜雁容仿佛早就料到有这一刻,当即一声令下。 朱朱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忽然就蹿了出来,竟然一把就拉住了她。 卉颜哪儿肯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她拼着浑身的力气想挣脱朱朱再往柱子上撞,却见,朱朱捏住她的胳膊,掐住她的手腕,卉颜只觉得虎口手腕之处酸麻了一下,浑身力气一下就像是被抽干了,直接瘫坐下来。 “……你,你们对我做了什么?”卉颜喘着粗气,难以置信地看着姜雁容。 “放心吧,我没对你做什么,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过一阵就好了。”回答她的是朱朱。 朱朱说完,这才转向姜雁容说道:“娘娘,没想到皇后娘娘身边的侍女力气还挺大的。这要不是我练过几年,方才铁定是拉不住她的。” “那是。你别瞧我个子不大,我在我们村里,可是出了名的大力士。”卉颜虽然瘫坐在地上,嘴皮子上却是一点儿不肯服输。 姜雁容闻言看了她一眼,眼神别有深意,试探说道:“你连死都不怕,却不肯说出你在雁回宫门口徘徊的真正用意么?” 卉颜神情一凛,费劲地爬起来,整个人伏跪在姜雁容案前,说道,“没有,没有什么真正用意。奴婢,奴婢从栖凤宫跑出来之后,一时彷徨……不知,不知该往哪儿去,后来偶然来……来到的雁回宫门口,奴婢也是一时侥幸……想求贵妃娘娘庇护。可如今……奴婢知道,您是不会为了奴婢这么一个下人而……而得罪皇后的,还请您立即赐奴婢一死,不要将奴婢送回去,奴婢宁可痛痛快快地死,也不愿受尽折磨痛苦的死去。若是贵妃娘娘怕了、怕了皇后,那就……权当奴婢什么都没有说过吧。” 卉颜断断续续地说完那一长篇大论,力气也几乎用光了,整个人趴在地上,像是怎么也起不来了。 “我们贵妃娘娘何时怕过皇后了。”朱朱听了她这番话,气得都想上前将她再度掀翻。 姜雁容冲朱朱摇摇头,朱朱这才忍住了愤愤,引而不发。 可就连晴雨闻言也露出了不悦的神色。 虽然她知道贵妃娘娘并不怕皇后,可听见娘娘被这个她救了的宫女奚落,她心中也很不痛快。做好事换不到一句谢谢不说,竟还要反过来奚落人,简直岂有此理。 可就当晴雨、朱朱都在心中为她们家贵妃娘娘抱不平时,却见姜雁容和颜悦色地对卉颜说道,“也罢,本宫向来不喜欢强人所难。事情原委如何你若是还不愿意说,那就先不说了。不过,只要你肯配合,今日你这顿责罚,应当是能够免了的。” 这话的意思是,贵妃要保她?! 卉颜诧异地说道,“……难道,你就不怕我将在这里听到的、见到的事情,添油加醋说给皇后听?” “无妨,你要是愿意,本宫还可以帮你打配合。”只要你不怕先死在皇后娘娘的手上就成。 后面半句,即使姜雁容不说出口,聪明如卉颜,也应当能够想得明白。 姜雁容这话也绝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大实话。 卉颜是栖凤宫的人,她是犯了错从栖凤宫逃出来的,就算是冯佳雪碍于现状,明面上不敢闹开闹大,但私底下定不会给她好果子吃。 尤其是,卉颜如今进了雁回宫这么一遭,还这么全须全尾毫发无损的走出去,便等同于在告诉冯佳雪,卉颜她与雁回宫是有所牵连瓜葛的。她这般回栖凤宫去,哪怕不死也得脱层皮。 至于她要向皇后说什么告密的话,以冯佳雪的脾气,她火气上来了,别说是信不信了的,她只怕压根儿就不会听、甚至都不会给机会让卉颜开口的。 若是姜雁容再推波助澜一把,便是火上浇油。 到那时候,卉颜就是不死也得死得很难看了。皇后嘛,凭她的势力跟能耐,想弄死个人还不容易,而且还可以弄得要死不能死、要活不能活,那时候可就更痛苦了。…… 卉颜头皮发麻,浑身都在发冷。她只要稍稍一动念头,就仿佛能看见自己的百八十种死法,就怎么也不敢往下想了。 不,不行。 她不能死,如今的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好多的事情没有做。 采芹……采芹的仇还没有报。 无论如何,她都要那个冷血暴虐的皇后付出她应有的代价! 思及此,卉颜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个响头朝着姜雁容重重磕了下去,“请贵妃娘娘相助。若是逃过一劫,奴婢来世结草衔环,也定要报您的大恩。……” “结草衔环,来世报恩这样的话未免太重了。”姜雁容淡淡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说着,姜雁容又转头吩咐晴雨道,“去将上次沈大夫留下的药箱给本宫拿过来。” “是,娘娘。” …… 日色将暮。 冯佳雪派出去找寻卉颜下落的人基本上都回来了。 好几个宫女内侍都来回禀道:“有人瞧见卉颜进了雁回宫了。” “而且听说还是姜贵妃身边的那个妙玉给请进去的。” 冯佳雪本就阴沉的脸色,在听了这些话之后便越发难看,沉黑如锅底灰一般。 一众宫女内侍们瞧见皇后娘娘是这个脸色,当场便都吓得动也不敢动,大气都不敢喘一个,生怕自己稍微一挪动一吭声,便会撞在刀刃上,死无全尸。 周遭的气氛,恐怖压抑。 在场极少数没有如此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便是顾兮若与采莲主仆二人了。 时间一长,栖凤宫的一众宫女内侍纷纷看向这位顾美人。 他们都是在栖凤宫伺候了多年的老人儿了,他们都知道,从前皇后娘娘发脾气时,能制住她的只有顾美人,虽然之前有段时间顾美人都不与皇后娘娘来往了,可如今她们再度走在一起,顾美人定是能在皇后娘娘跟前说上话的。 众人瞩目下,顾兮若也没有令得他们失望,她微微一笑,便走到了冯佳雪的跟前是,轻声细语地说道,“雪儿,兴许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呢?咱们先不着急。既然知道她去了哪里,便会有法子的。” “你知道……”什么! 冯佳雪猛地转回来,她是有一肚子的怨气与怒气的,但她一回头,看见顾兮若的这张笑脸与周遭一众宫女内侍害怕的模样之后,她便及时将“什么”两个字咽回了肚子里。 冯佳雪有些僵硬地挤出一抹笑,故作轻松地说道:“顾姐姐说的是。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那就好。”顾兮若顿时松了一口气,马上转头吩咐众宫女内侍道,“好了,这里没你们的……” “行了,这里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各自忙去吧。”没等顾兮若说完话,冯佳雪便抢先一步说完。 “谢娘娘!”满屋子的宫女内侍简直如获大赦,连忙谢礼跪安。 “奴才们告退——” “奴婢们告退——” 瞧一屋子宫女内侍几近夺门而出的惊喜欲狂,就只差跪下三呼千岁了。 冯佳雪目送这些下人离去,眼中写满了自负与骄傲。 好人不能总让顾兮若做了。 顾兮若当时就愣了一下,这会儿了才反应过来。 冯佳雪的反应之快,出乎了她的意料。这两个人的禁足、郭氏的耳提面命,也不算是白费啊。 只怕她往后能长点脑子,少给她惹点麻烦,大家的日子也就都好过一些。否则,成天与一个蠢货打交道,她怕连她自己都迟早被这个蠢货给带傻了。 “对了,雪儿。既然咱们已经有了卉颜的下落,接下来就该主动出击了。”心中虽是那么想着,可顾兮若脸上一点儿都没有表现出来,她仍是一副全心全意为了皇后娘娘着想的诚恳模样。 “那顾姐姐觉得,咱们应当如何主动出击?”冯佳雪问道。 顾兮若稍微想了一下,说道:“依我之见,咱们的当务之急,是要先弄清楚卉颜与雁回宫那位姜贵妃是何关系,倘若她真是姜贵妃的人,那雪儿你自然是不必留情。但若是她,只是因为一时害怕跑去的雁回宫,便该如何决断便有待商榷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冯佳雪心中怒道,但她这会儿还需要顾兮若给她出主意,也不好发作,便耐着性子追问道:“那便要如何弄清楚?难不成她还能老老实实告诉咱们她是不是姜贵妃的人么?” 正说着,外面忽然有个宫女来报,“娘娘,雁回宫的晴雨姐姐带着卉颜姐姐回来了!” 第111章 一石三鸟 卉颜是被人给抬进来的。 冯佳雪听闻宫女来报后,便吩咐下去说,请晴雨等人入内。 过没一会儿,晴雨便领着人抬着卉颜进来了。 “她怎么……她这是怎么了?”冯佳雪乍一看见被抬进来的卉颜,也是大吃一惊,但她眼角余光瞥见旁边的顾兮若冲她摇摇头,她便马上改了口。 晴雨看了冯佳雪一眼,并没有着急回答,而且是依礼先向她与顾兮若行了个礼,“晴雨见过皇后娘娘、顾美人。皇后娘娘千岁,顾美人安康。” “起来吧。”冯佳雪故作镇定地抬了抬手。 晴雨说了声是,这才起身。 晴雨回身指了指抬在担架上的卉颜,说道,“皇后娘娘,这丫头之前忽然跑去了雁回宫,说是知道她自己的犯了大错,不敢再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想请贵妃赐她一死。可任凭贵妃娘娘怎么问,她也不肯说是犯了什么错,只说,没脸回来,一时情急便想撞柱自戕了。好在,我们都在,就给救下来了。晴雨本也提议说,事情没明朗之前,先留卉颜在雁回宫,但我们家贵妃娘娘说,既然卉颜她是皇后娘娘的人,理当给皇后娘娘您送回来。” “撞柱,自戕?”冯佳雪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此时她的惊讶的的确确是真的。当然,她更惊讶的是,晴雨所说的,卉颜跑去雁回宫求见姜贵妃竟然是为了求死这个事。 晴雨点了点头,说道,“是的,皇后娘娘。贵妃命晴雨将人给您送回来,也命人去请了太医,相信太医待会儿便会到了。” 请太医? 冯佳雪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脸色也跟着沉了沉。 晴雨似乎没看见她的神情,接着又说道,“贵妃说,无论卉颜是犯了什么错,都应该等她醒过来,好生问清楚再做决断。贵妃也说了,卉颜是皇后娘娘您栖凤宫的人,相信皇后娘娘定会妥善安置的。” “……当然。”冯佳雪强作欢笑,心里头却恨不得要打人。 正说着话,外面便来人禀报说,“皇后娘娘,刘太医到了。” 冯佳雪强忍着骂街的冲动,唤来两名宫女,命她们帮着将卉颜送回她自己的房间去,又像模像样地嘱咐太医和宫女说,要他们好好照顾卉颜,务必要让她好起来,一定不准怠慢。 晴雨也陪着将卉颜送过去,亲眼看着太医就位,这才回来向冯佳雪复命。 “这下你相信本宫会安置好她了吧?”冯佳雪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晴雨不敢。那晴雨这就回去向贵妃复命了。皇后娘娘,顾美人,晴雨告退。”晴雨得体地屈膝一福,便退下了。 等晴雨走得远了,冯佳雪视线里再看不见她这个人时,便再也忍不住一肚子的怒火,一脚踹倒了边上的凳子。 “该死的东西!” 这个姜雁容究竟这是要干什么?一个她四处寻找的下人,她居然堂而皇之将人抬进栖凤宫,还要请太医。 她这是要闹到所有人都知道,皇后的侍女因为惧怕她而出逃,甚至严重到寻死的地步么?!这个老女人究竟居心何在?! “这个姜贵妃究竟是想干什么呀?”顾兮若也愤愤地说道。她说着,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冯佳雪的肩,劝说道:“你也先别着急,事情兴许还没那么糟糕。” “顾姐姐,方才赵晴雨说的,你信么?” “难不成你是在怀疑,姜贵妃派晴雨将人送回来,只是演戏给你看的?” “她故意闹的这么大,还给延医看诊,不就是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本宫的贴身侍女受伤了,让所有人都盯着本宫么。什么撞柱自戕,我才不信!”冯佳雪咬牙切齿。 顾兮若眼中迅速闪过一抹嘲讽,但还是柔着嗓音劝说道:“雪儿,也许姜贵妃没理由撒谎。但是她闹这么一出,肯定是有所图的。” “本宫知道。她把事情闹开了,这下所有人都知道卉颜受了伤需要休养,她在这个时候或许是接下来要是再出什么问题,那就都是本宫的问题了。这下,本宫不但收拾不了这个死丫头,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这个蠢货,真真岂有此理!” 冯佳雪骂得起劲,顾兮若也就不再言语。 姜贵妃将人送了回来,又请了太医,也就意味着卉颜逃出栖凤宫、进了雁回宫这件事,被彻底一笔勾销了。无论日后她好没好起来,冯佳雪都不得再追究。至于她进了雁回宫之后,是不是真的只跟姜贵妃说了那些,那可就不得而知了。…… …… 雁回宫中。 晴雨从栖凤宫回来,便将发生的事情都回禀给姜雁容。 妙玉在旁边听了半天,不禁犯嘀咕道,“娘娘,您这么大费周章真的管用么?皇后那个人可是心狠手辣的,这要是被她知道,她的贴身侍女进过雁回宫,怎么还有那个卉颜的好?卉颜这就回去了,非得被打得半死不可。” “你放心吧,卉颜不会被打得半死的。”姜雁容笑了笑说道。 “娘娘,难不成您的意思是,卉颜会跟之前皇后娘娘的那个侍女一样,被打死么?!” “……”姜雁容忍俊不禁,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她当然是确定这招管用才会这么做的。 妙玉的话是没错,可她想的还是太浅了。 一来,冯佳雪虽然脾气不好,暴虐残忍,可她也自负要面子,尤其是她如今正处在这个尴尬的处境。 如今冯佳雪最怕的,便是将事情闹大。她大张旗鼓让晴雨将人给她送回去,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冯佳雪自然也就不敢轻举妄动了。 之前她还被关在栖凤宫闭门自省了两个月,如今天底下人都还在盯着她,她就算是脾气再不好,也会为了她的名声稍稍克制的,何况她的背后还有一个心机颇深的郭氏、以及郭氏给她安排的谋士顾兮若。冯佳雪就算是管不住她自己,也会有人帮着她管住她自己的。 二来,别说是这会儿她不敢拿卉颜怎么样,就是再过段时间,卉颜好起来了,她也不敢怎么样,而且还会继续留卉颜在她身边,恩宠有加。到时候就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这个皇后是宽宏大量的,对下人好的不得了,以求让外人对她改观。 三来,此次她卖了卉颜如此大的人情、救了她一条命,将来若是她有什么事,以卉颜那样的性子,定会全力相助涌泉相报才是。 这一二三,无论哪一条她都不会亏。一石三鸟。 这时,晴雨笑着对妙玉说道,“你放心吧,咱们家娘娘何时做过不管用的事。我从栖凤宫走时,皇后娘娘的脸色就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什么脸色?皇后娘娘的脸色怎么样?是不是脸色特别难看?” “皇后娘娘的脸色不是特别难看,是非常的难看。以前她都是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模样,如今只能乖乖吃瘪,可别提多过瘾了。” “你说的是真的么?是不是皇后听见咱们家娘娘还给卉颜请太医的时候,就跟吃了苍蝇蚊子一样恶心?” “那可不。咱们家娘娘如此英明神武。……” 妙玉就跟个孩子似的,一张嘴就是连珠炮,“哒哒哒”地没完没了。 晴雨也耐着性子与她说了起来,同时还不忘拍马屁,两个人便这么聊得热火朝天。 倒是坐在那儿的姜雁容翻书的动作一顿,看了看晴雨,眼神闪过一抹深思。 晴雨说,咱们家娘娘何时做过不管用的事。 可她入宫才多长时间,她又都做过些什么呢? …… 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因为犯了错跑去雁回宫找贵妃求赐死、贵妃不允后她又撞柱自戕险些丧命的事情不胫而走,很快便传得宫中人尽皆知。 但众人也都听说了,姜贵妃说人是栖凤宫皇后娘娘的人,便给送了回去,还请了太医前去为其医治。如今,那个人撞柱自戕的人已经回到栖凤宫,被皇后娘娘妥善安置。 于是,众人也忍不住好奇:那个侍女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才会如此想不开,跑去雁回宫求死,又撞柱自戕。换句话说,她得有多么害怕皇后娘娘,才宁可去雁回宫求死,也不肯待在栖凤宫呢? 宫中议论纷纷,有人不禁又联想起了两个多月前,栖凤宫那名在小冬至当日开罪了皇后娘娘、以至于活活丧命于无情的棍棒下的宫女。她也是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女。 谁也不知道,这个宫女,会不会也像之前那个那般,也丧命于棍棒下。 宫中议论之风盛行,陛下自是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临幸皇后,但也并未再召任何一位妃嫔侍寝,就连雁回宫都不去了。 皇后娘娘又空等了两个夜晚,脾气都上来了。但唯一令她心中有所安慰的是,陛下没来栖凤宫,也没召见那对狐媚子,就连那个老女人姜雁容也没份儿,她心中就平衡多了。 可皇后娘娘哪里知道,陛下不去雁回宫,姜贵妃可以去长生殿啊。又不一定非得昭告天下昭告所有人。 …… 二月初四。 陛下命王德给雁回宫送了三个模样各异的袖炉。还借王德的口问:“可还喜欢?” 贵妃扶额:“……”我真的用不上这么多袖炉。 二月初五。 陛下又命王德往雁回宫给贵妃送了三个花纹各异的袖炉。由于昨日被贵妃敷衍过去,于是又命王德问贵妃:“这些袖炉你可还喜欢?” 贵妃哀嚎:“……”皇帝的一言九鼎太可怕了,我以为他闹着玩的。 我一个人拿这么多袖炉干什么,派发雁回宫上下人手一个么? 二月初六。 初六陛下没空折腾了。 初六日的清晨,候选的同考官员朝服正冠、携行李,往宫门外听旨。王德亲捧圣谕到来,在场官员人等按班次跪听大学士拆封宣读。 被选派的十八名同考官行三跪九叩礼谢恩后,立即起身前往贡院。人闱后即大书“回避”二字贴于门外,并加上封条,不再与外界往来,直至考科考结束。…… 一早。姜雁容便起了。 司徒耀刚刚去早朝,她便醒了,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忽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兴奋地说道:“今个儿好像比昨日暖和了许多!” 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妙玉被她惊醒,坐起来后睡眼惺忪地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没事,没事。”姜雁容迅速掩饰自己的那点儿窃喜,说道,“你若是困的不行,就不必在这儿守着了,回去再睡会儿吧。” “……不行,陛下吩咐了,必须至少得有一个人在娘娘身边守着。自打这几日过来长生殿,我们便说好了的,晴雨姐姐和苏苏守的上半夜,朱朱与我守的下半夜到天明,我们说好的,要等晴雨姐姐她们来交班的。”妙玉十分嘴硬,但其实她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你还是去睡吧,这可是长生殿,难不成还有人敢闯进来对本宫图谋不轨不成?”姜雁容哭笑不得。 妙玉眼睛眯成一条缝,点点头,但又摇摇头,还非常坚强地要坚持坐住。 姜雁容朝外头轻声喊了一句:“晴雨,你们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妙玉脑袋直接耷拉下去,瞬间睡着。 “……”姜雁容哭笑不得。 姜雁容批了衣裳下床,到妙玉身边试探了几下,确定她真的彻底睡着了,便从床底下摸出几个式样各异的,袖炉,往床上整整齐齐排了一排,然后穿戴整齐,又对着镜子自个儿梳了头,简单用簪子挽好了发,戴好面纱,便走了。 此时,妙玉还趴在桌上,睡的很熟。 …… 第112章 含沙射影 御园空寂,梅花悄然开枝头。 天色尚早,往来的人也几乎没有。偌大御花园中,只有几个扫园浇花的宫女内侍在忙碌。 姜雁容的装扮十分质朴,头上唯一的装饰就是挽发的簪子,腰上还背着个小竹篓,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干净爽利简朴的气息,扫园浇花的宫女内侍只当她也是哪个花匠,也就不曾去注意。 前两日听嬷嬷们说起,说这梅花可做饼,不过需在清晨太阳初升的时候用剪刀连花带一点梗采摘下,用干净的帕子包好,别走了香气,回头要趁着最好的日头,连同帕子一同晾晒,待晒干了水分,香气就会留在帕子上,花也能完好地保留下来,到时候花留作馅料,帕子或用来裹面团,或用于蒸屉上,这样才能做出最好吃的梅花饼。 姜雁容也没带太多东西,只带了一把剪刀,几条纯白干净的帕子,还好这御花园的梅花不算高,她踮着脚也能采到合心意的花。 每采下七八朵,她便小心包好收起,换一个帕子再重新摘过。 如此反复收集了一会儿,腰间的小篓也就装满了。 姜雁容收好剪刀正准备回去,忽然听见一阵由远至近的说话声。 “皇后娘娘,您这么清早就召见妾身,妾身内心是高兴的,可才这么一大早您就睡不着,是不是……是不是被那个姜贵妃气着了?”这声音尖细中有一股尖酸刻薄的味道,似曾相识。 “姜贵妃,她气我?她也配。”却听得冯佳雪不屑地哼道。 姜雁容收好剪刀与采摘下来的梅花,往树下藏了藏。 又听见那个尖细的嗓音说道:“是是是,皇后娘娘说的是。是妾身失言了。那个姜贵妃年纪一大把了,这个年纪就算是个黄花闺女都是昨日黄花,何况还是个寡妇。成日里蒙着个脸,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而且听说她脸上有道疤,其丑无比,也不知道陛下看上她哪一点了,竟然被她迷得五迷三道晕头转向的,什么都向着她。皇后娘娘您论姿色论年轻论家世背景,哪一样不比她强啊?” 她越说越发过份,话里话外全是嘲讽与讥诮。 看那人的身影、听那人的声音,似乎是,安嫔? 姜雁容就在不远处,隔着树丛犹能看见她们一行人慢慢走过来。 正是冯佳雪、顾兮若与安嫔等人。 这要是脾气稍微冲动一点的,听见别人这么骂自己,只怕早就按捺不住冲上去揪头发了。 姜雁容却是好奇,她十分好奇她们还能说出什么新鲜的来。 接着,就听得冯佳雪也在说,“话是这么说的,可圣心不可测。姜贵妃指不定就有通天之能,能够让陛下对其死心塌地。若是有机会,本宫也想亲眼瞧瞧,姜贵妃成天蒙着的那张面纱之下,究竟是有多丑陋。” “是是是,那张面纱下,定是十分丑陋的。娘娘,妾身这儿倒是有一个主意,不知道娘娘可愿听听?”安嫔陪着笑脸,顿时就有了馊主意。 不过,还没等冯佳雪搭腔,边上的顾兮若便先一步打断道,“安嫔,别总是给娘娘出些馊主意。” “……”安嫔张了张嘴,但对上了顾兮若的眼神,便老老实实将余下的话给咽了回去。 倒是冯佳雪说了顾兮若一句,说道:“顾姐姐,你也别怪安嫔,她也是为了我好才会这么说的。” “嗯,你觉得好便是好的。”顾兮若也许脸上也是有些挂不住,应了这句,便没再说话了。 她们就此便也陷入了沉默。 原本她们谁都没有注意隐藏在树丛的姜雁容,理应就该这么平淡无奇的过去了。 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姜雁容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有什么东西朝她飞过来,她吓了一跳,本能伸手要去挥开那个东西。 结果她一抬手“啪”地一下就打到了树枝。这个动静毫不疑义惊动了马上要走过去的冯佳雪、顾兮若和安嫔等人。 她们一行若干人纷纷看了过来。 冯佳雪脸色一冷,当即就沉声命令道:“什么人在那儿鬼鬼祟祟的,给本宫出来!” 真是糟糕。她原本不想招惹这些人的,这下非得打照面不可了。 她来时是光明正大的,却被人说是鬼鬼祟祟的,她自然是不肯的了。 姜雁容无奈叹了口气,然后稍稍捋了捋发梢,又放下刚才为采摘梅花方便些而卷上去两圈的袖子,这才咳嗽了一声,但也不说话。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儿。 “皇后娘娘,待妾身前去瞧瞧。”安嫔也是闲不住,立马就往树丛里钻。 但树丛中只有一个一袭烟青色小袄长裙,白玉兰簪挽发髻、脸覆轻纱、腰挎小篓的女子。亭亭玉立。 待一打照面,安嫔当下就愣住了。 “……姜、姜贵妃?”她怎么会在这儿? 姜雁容看了她一眼。清冷中依稀带着侵略性的目光落下来,安嫔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道,“……妾身叩见贵妃娘娘。贵妃金安。” “嗯,平身吧。”姜雁容淡淡说道,话音未落,便径自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不知皇后娘娘是说谁鬼鬼祟祟呢?”姜雁容边走边说道。 冯佳雪身边的顾兮若很快便也反应过来,依礼拜道:“妾身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金安。” 只有冯佳雪目不转睛地盯着树丛这边,直到她亲眼看见脸覆轻纱腰挎小篓的姜雁容与安嫔一前一后走出来,这才敢相信,她耳朵听见的,都是真的。 怎么会是她?! 冯佳雪当场就皱了眉头,不悦地说道,“姜贵妃?你一大清早在这鬼鬼祟祟地儿做什么?” 又是鬼鬼祟祟?看样子皇后娘娘似乎很喜欢鬼鬼祟祟这个词。 “一大清早来御花园,何谈鬼祟?皇后娘娘与顾美人、安嫔不也都在御花园散步么?”姜雁容自若地对上她的视线,落落大方,坦坦荡荡。 冯佳雪被她这么一顶嘴,顿时恼火,但贵为皇后娘娘,冯佳雪也不能在这儿随意翻脸,她便将姜雁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你这身是什么打扮?堂堂贵妃,竟作这般民妇打扮,若被人瞧见成何体统?”终于被她找到了可以借题发挥的点,冯佳雪的语气也越发不耐烦起来。 姜雁容闻言顿了顿,倒是大大方方说道:“是,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妾也是昨夜有事耽搁了,就寝淡定晚了起的也晚了,这才匆忙着装而来。下回臣妾若是再在晨间来御花园,一定学皇后娘娘这般,清早便起、盛装打扮后再来。” 说完,姜雁容便微笑着颔首说道:“那臣妾就不打扰皇后娘娘和几位逛园子赏花的雅兴了。告辞。” 姜雁容说走便走了,她沿着来时路慢悠悠走去,只留给冯佳雪等人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很快,也消失在了蜿蜒曲折的林中小道中。 半晌,冯佳雪才反应过来什么,骤然就如点着了的炮仗,炸了。 “方才她的话,难道是在暗指本宫长夜漫漫孤枕难眠,闲到能一大清早起来盛装打扮逛御花园么?!” “……” “……” 顾兮若与安嫔相互看了看,各自默不作声。 冯佳雪的怒火却是再也无法熄灭了。 她脸色涨红,火冒三丈,狠狠一跺脚,咬牙切齿地命令道:“回去!” 该死的老女人!她究竟是有什么资本,竟敢当面这般含沙射影嘲笑于她。 姜雁容! 你可莫要得意了,帝王无长情,就算是陛下看似宠你,将打理后宫之权都交在你手上,也不见得就能代表什么。 本宫就算是捧白氏的那两个狐媚子上位,也绝不会眼睁睁坐视你继续这么踩在本宫的头顶上的! 冯佳雪愤而扬长而去。 她身后的顾兮若,还有安嫔,也跟了上去,但两人眼中各自闪过异样的神采,各怀心思,各有所图。 …… 御花园那边,贵妃三言两语就一石激起千层浪,气得皇后娘娘火冒三丈;而长生殿这边,已经在满天满地的疯狂找人了。 试想一下,妙玉也就趴在桌上打了个盹,满心以为她的晴雨姐姐到了,结果一睁眼,晴雨姐姐没来,贵妃娘娘也不见了!不、见、了! 她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只差一口气上不来交待在那儿了。 然后,她就着急忙慌地去叫醒了趴在外间的朱朱,又一起去找了晴雨苏苏,还将长生殿里的其他人都给召集起来,得出的结论就是:贵妃娘娘一早一个人就出去了。 所有人都动起来,三三两两一小队划定一个区域出去找。 姜雁容回到长生殿时,见到的便是几乎乱成一锅粥的晴雨妙玉等人。跟着她一起回来的,是两个机灵去往御花园方向的小宫女。她在路上便遇见了她们,听她们说了事情严重性,这才着急赶回来了。否则,她还打算再去御药坊走一走的。 “娘娘!”众人异口同声,惊诧万分。 姜雁容掸了掸袖口的霜,平静地说道:“没丢,本宫就是趁着清早,一个人出去走了走而已,没事。” “娘娘,你是要吓死我们是不是?”晴雨妙玉等人都长松了一口气。 她们每个人的惶恐和慌张都写在了脸上,姜雁容逐一扫过,尽收眼底。 姜雁容顿了顿,说道,“下次不会了。” 当时出去她也没有多想,以为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却没想到,她一不见,动静能闹这么大,还好有晴雨在,她足够冷静,没把事情闹得太大,否则,她一个人跑出去倒是不要紧,若是真出点什么意外,陛下怕是要算在她们几个小丫头的身上了。 只可惜,梅花饼的材料可能就不太够了。 她原想着偷偷请教嬷嬷,做几块梅花饼的。这下,若是她做失败了,就比较麻烦了。 “娘娘,您是不是去了栖凤宫了?”苏苏忽然凑了过来。 第113章 贵妃禁足 姜雁容愣了一下,问道:“什么?” 苏苏又说道,“您见过皇后娘娘了。”语气十分肯定。 姜雁容吃了一惊,脚丫子下意识往后缩了一步,“……你怎么知道的?” “您身上沾了皇后娘娘身上的胭脂香粉味儿。” 姜雁容震惊:这姑娘是有狗鼻子么?以前她怎么完全没有注意到。 “娘娘?您真去了栖凤宫了?”妙玉刚刚放下的小心脏一下就又提了起来,“娘娘,你一个人怎么敢去栖凤宫,皇后娘娘她对您可是虎视眈眈啊,您就不怕去了栖凤宫,连骨头渣儿都不剩么?……” “没去。” “可您刚才不是还说您……” “只是在御花园碰见了皇后娘娘,没去栖凤宫。”姜雁容淡定地轻轻拍了拍妙玉的肩,安慰道。 还好还好。 妙玉这才松了口气,说道,“娘娘,您下回出去之前,可千万千万带上奴婢们一起。奴婢失责受罚也就罢了,似您这般,一个人便悄悄地出去了,若是出个意外好歹,奴婢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赔的。” 姜雁容笑了笑,说道,“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虽然外头不知道她一个人跑出去,可长生殿里都闹成这样了,陛下想不知道都难。回头陛下只怕也少不了一顿责罚。 都怪她一时任性,考虑不周。 “娘娘,你挎着这一篓的梅花是要做什么?”苏苏又指着姜雁容腰间的小竹篓说道。 姜雁容:“……”在狗鼻子面前毫无隐私可言。 今日早朝下朝晚。 司徒耀回来后,姜雁容便主动去认错,妙玉和朱朱这两个失责的也自动去请罪。司徒耀得知事情原委,便责令众人道,“贵妃禁足三日,其余有责人等,各自去领十板子吧。” 姜雁容也不敢求情了。 这件事本就是因为她任性引起的,如今她自己都是“戴罪之身”,若是再去求情,只会是火上浇油。 于是,姜雁容便乖乖地老实呆着,哪儿都不去了,只偷偷吩咐小安子,去给晴雨妙玉他们拿最好的金疮药。 去领罚时,妙玉毅然决然走在最前面,恨不得自己就将所有人那一份都扛下了。 但晴雨不让。 朱朱苏苏也不肯,连连说,“不就是十板子,疼一阵儿也就过去了。” 妙玉内疚到不行,说道,“都是因为我贪睡,我失职,才造成了大家都挨罚的局面。要不是我,也就没有这顿板子了。” “也不能怪你一个人,我不也是睡着都没发现娘娘出去了。”朱朱也诚恳地说道。 她这么一说,苏苏马上也跟着认错,“也怪我,一时贪睡没能及时起来交班,否则肯定能早一点发觉娘娘出去的。” 她们三个争先认错,晴雨也不甘落后,叹气说道,“我是咱们之中最大的,若是非要一个人来认错,也该是我。说好的天亮以后便来交班,结果我还是耽误了。怪我,怪我。” 话音落,四人便纷纷笑了。 但陛下至此仍未消气。 “为何要在一大早不带下人一个人连招呼都不打就跑出去?你想干什么?” 就是因为不是很想让你知道才没带下人,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到的呀。 姜雁容眨眨眼,无辜的说道,“是……有苦衷。” 瞧姜雁容那副乖的跟小猫儿似的模样,司徒耀不用问都大概能猜出她此时内心的小九九。她就只差在脸上写上“心虚”两个大字了。 “什么苦衷值得你这般冒险。竟不拿自己的安危放心上。” 姜雁容语塞:“……” “都说了是苦衷了。陛下就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姜雁容苦恼地说道,“臣妾知道错了,以后定不会再犯了。” 所以,她还是不肯说一个人出去是为了什么。 她一早去了御花园,还见了冯佳雪,难不成这就是她不顾安危一个人出去的目的? 司徒耀心中,眉头不自觉拧成了麻花。 他的表情太明显了,就只差把“担心”两个大字也给写在脸上了。 姜雁容都看不下了,郑重申明道,“陛下,见到冯佳雪纯属是意外,我没有想专程去见她。再说,也不是白白打那个照面的。狭路相逢勇者胜,咱可没输。” 她还狭路相逢勇者胜。 司徒耀的嘴角忍不住上扬,笑问:“那不知贵妃是如何赢的?” 姜雁容就将她与冯佳雪说的话给他学了一遍。 司徒耀听完呆滞,过了好一会儿,才蹦出一句: “骂人不带脏,杀人不见血。够狠。”话音落,哈哈大笑。 “陛下过奖。”姜雁容大方接受夸奖,笑着行礼以致意。 …… 与贵妃在御花园匆匆交了次手,结果落了下风之后,冯佳雪回到栖凤宫便又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顾兮若劝解了她几句,冯佳雪不愿意听,她便也不说了,走了。 安嫔倒是没走,她忍着冯佳雪发完了脾气、等顾兮若也走了,便撺掇着冯佳雪把齐嫔也给叫过来。 冯佳雪此时正有一肚子气,她听安嫔说,一人计短三人计长,说不定就有办法给那个姜贵妃下马威,她顿时就来了精神。 很快,齐嫔便到了,冯佳雪、安嫔、齐嫔三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好久,终于得出了一个所谓的“好办法”。 冯佳雪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是无伤大雅,不闹出大事,稍微教训教训一下那个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姜贵妃,也是无妨的。 可还没等冯佳雪跟安嫔实行起来,却就听说,贵妃不知为何被陛下亲口下谕禁足三日了! 这消息来得突然,传得莫名其妙,众人也都是听得一头雾水。 这姜贵妃一贯是受陛下宠幸的,就算是那对冯家出身的美人得宠时,陛下也没忘了给贵妃赏赐东西,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被陛下给禁足了? 难不成,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姜贵妃干了什么顶撞陛下触了龙之逆鳞的大逆不道之事? 有人便有此得出结论曰:原来,,姜贵妃也不是多么的与众不同嘛。犯了错也是要受罚的。 因此,也就有些人暗自幸灾乐祸。 皇后娘娘初时听说姜贵妃被禁足三日,还是有些高兴的。但短暂的高兴过后,心中还是很不爽。 凭什么当初陛下下旨让她禁足于栖凤宫是就是三日,那个老女人却只要三日。陛下到底是在袒护那个女人什么。 …… 姜雁容并不知道皇后娘娘心中是怎么想的,但她对于禁足三日也是有别的看法的。 今日初六,禁足三日。 刚好是初九呢。 姜雁容便在雁回宫里老老实实待了三日。不过,这是后话了。 初七日。 陛下忽然下旨,晋琴美人、琪美人为琴婕妤、琪婕妤,迁居四艺殿。所有用度随之晋升一个品阶,由贵妃操办。 这个消息比昨日贵妃被禁足三日的消息还要令人震撼。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皇后娘娘再一次暴跳如雷。但经过了前面若干次的经验教训之后,栖凤宫上下所有人都在察觉不对时便立即躲得远远的,所以也没有人因此而受牵连。 顾兮若看她面红耳赤地骂骂咧咧了半天,等稍微气消了之后,才说道:“事已至此,咱们还是要想办法应对才是。” “想办法,事到如今还能想什么办法?陛下他分明是故意的!”冯佳雪再次暴怒,“昨日才下令让贵妃禁足,今日便晋了那对姐妹的位份,还让贵妃操办,他让我这个皇后的脸面往哪儿搁啊!我才是皇后,我才是他的正妻啊!”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皇后,你是陛下正妻,这是毋庸置疑的。但是如今的局势于你不利啊。雪儿,你也先别生气,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顾兮若赶紧柔声劝道。 冯佳雪此时哪儿还听得进去她的劝告啊。 她一门心思只有那对姐妹竟然这么快就爬上了婕妤的位置、很快她们便要一步一步追上她了。如今是前后豺狼后有猛虎,姜雁容虎视眈眈,那对狐媚子步步紧逼,而她堂堂的皇后,竟然被人视若罔闻,地位岌岌可危。 简直岂有此理! 司徒耀啊司徒耀,你别忘了,是谁帮了你、你才能顺利登基称帝的!如今你竟然恩将仇报,将本宫弃如敝履!白氏的那两个女儿,也配得上婕妤的位份?! “雪儿,你……” “够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冯佳雪此时只有一肚子的火,顾兮若刚要说话便被她强势打断。 “行了,你先回去吧,本宫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冯佳雪态度坚决,脸色冰冷如霜,全然不掩饰她此时的不耐烦。 顾兮若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多言。说话就退下了。 她尽力了,至于她愿不愿意听,那就不是她能做得了主的了。 但顾兮若前脚一走,安嫔与齐嫔便来了。 比起顾兮若的苦心相劝,这两位说好话拍马屁的本事可强的太多了,知道皇后娘娘在气头上,她们就顺毛撸,反正陪着一起骂姜贵妃也不花钱,还能赢得皇后的好感,何乐而不为。 之前她们也是考虑过要向那位姜贵妃示好的,无奈那位姜贵妃虽然得宠,却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压根儿就没将她们这些人放在眼中,见都懒得见。 可皇后就不一样了,皇后如今虽然有些失势,可她再怎么不得意,她的背后也还有冯家啊。 你瞧,冯家两个庶出的女儿如今都平步青云,她们姐妹俩这才入宫多长时间,便晋升到了婕妤,要是说她们纯粹是靠陛下的宠爱走到这一日,很难取信于人,平步青云最为关键的,恐怕还是她们背后的冯家与冯相。 “皇后娘娘,妾身知道您心里的这口气不顺,可是那两位新晋的婕妤怎么说也是你们冯家的,可贵妃就不一样了,昨日陛下才说让贵妃禁足三日,今日便让她主持两位婕妤的晋升事宜,这分明就是偏袒!”安嫔振振有词地说道。 齐嫔也跟着附和道,“就是,就是。那个什么姜贵妃,也不知道是有什么好的。反正妾身是看不了她那副趾高气扬目中无人的德行。就算陛下如今让她打理后宫,可妃嫔晋升这些事情,理该是皇后娘娘您分内的事情,如今也都被她揽了过去。这是要将您这个皇后置于何地啊?” 安嫔与齐嫔你一句我一句的,无异于火上浇油。冯佳雪也越发笃定地认为,这件事由头至尾就是姜贵妃抢了她的风头,是姜贵妃不自量力僭越本分。这般想着,她心中的怨气,也就越发浓郁了。…… 第114章 好,依你 虽然陛下命贵妃操办两位婕妤晋升之后的用度事宜,但由于贵妃还在禁足,所以,所有的琐碎事情都是贵妃口头上吩咐、晴雨出面去办的。 新搬入四艺殿的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可是将这偌大四艺的上上下下都给好好地看了一遍,结果是她们十分满意的。 “这可太好了。这四艺殿这么大,用的东西样样都比储秀宫的好。往后我们家美人……哦不,往后我们家婕妤就有属于自己的寝宫了,再也不用与旁人分享了。”玉翠感慨地说道。 翠屏也也跟着附和道,“可不是嘛。这下总算摆脱那个顾美人了。否则,住在那储秀宫中,那顾美人又早几年进的宫,有她盯着,总觉得干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好生不方便。” “翠屏,话可不好这么说。” 翠屏的话音才落,姐姐冯嘉琴便说道,“咱们自打入宫便住在储秀宫了,与顾美人住了那么久,可没少蒙受顾美人的帮助。你现在这么说,若是传将出去,被外人听见,别人会觉得我们姐妹俩是过河拆桥恩将仇报的。” “是,美人,是奴婢失言了。”翠屏、玉翠异口同声道。 “无妨,以后不要再犯便是了。”姐姐冯嘉琴笑了笑说道。 妹妹冯嘉琪闻言摇摇头,说道:“宫中耳目众多,尤其是如今我们晋为婕妤,宫中更会有无数双的眼睛在盯着我们。从今往后,大家要更加谨言慎行才行。” “正是,若是因为一两句话说错了,而引人非议,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姐姐冯嘉琴也赞同道。 翠屏玉翠便说道,“是,婕妤。” …… 还未过午,琴婕妤、琪婕妤迁居四艺殿之事便基本安置好了。 午后,冯嘉琴、冯嘉琪两姐妹便带着翠屏玉翠前往雁回宫,要当面向贵妃谢恩。 但遗憾的是,她们到雁回宫门口,便被守在门口的禁卫军告知:陛下有旨意,贵妃禁足其间,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 于是,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二人“非常遗憾”地无功而返。 却是没人瞧见,那两位一脸遗憾的新晋婕妤在转身之后,对视了一眼,露出得逞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原来,盛眷正隆的姜贵妃,也有不得自由出去的时候。外头的传说,不过如此而已。 …… 此时,雁回宫中。 “娘娘。”妙玉从外头走进来。 正与人对弈的姜雁容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那两位走了?” “是的,娘娘。依照您的吩咐,奴婢是亲眼看着冯家的那两位婕妤走了才回来的。” “嗯。你做的很好,退下吧。”姜雁容满意地点点头,便又很快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面前的棋盘上。 妙玉看了看一本正经盯着棋盘的贵妃娘娘,又看了看正与娘娘对弈的人,拼了命才忍住笑出声的冲动,然后带上门退了出去。 谁知,门一带上,隔着门都能听见贵妃发出的惨叫声—— “啊,你耍赖!说好的不趁人之危呢,我就跟妙玉说了两句话,你居然把我杀得落花流水了。你这样我不下了我!” “哪儿有耍赖?没有。”低沉醇厚的男性嗓音忍俊不禁。 “明明就有,你看这里、这里这里,你居然偷偷布局挖坑让我自己个儿往里跳,太过分了。——不行不行,重新来过。” “好。依你。……”低沉醇厚的男音中难掩宠溺与愉悦。 姜雁容闻言狠狠瞪对面的人,“好什么好,这局下完!” 她已经许久不曾下过棋了。这人也不知道是闹的哪儿出,心血来潮非要拉着她手谈几局。 以彼之长攻子之短,过份。 当然,对面的人也没有异议,耸耸肩请她继续。 眼前的棋局可谓是错综复杂局势十分险恶,姜雁容盯着棋局思来想去,也无法断定要走哪一步好。 正想着,苏苏端了一碗药汁过来,那散发着热汽的药汁,光是闻味儿就十分骇人了。 姜雁容深以为怵,心想着:这东西能不能拿走。每日都喝,也不见得有什么用处。 但对面有个人正盯着她,还用十分可怕的表情在看她,仿佛是在说,“你不喝试试看。” 好恐怖啊。 姜雁容不情不愿地撇了撇嘴,对苏苏说道:“行了,你先放着吧。本宫待会儿喝。” 苏苏犹豫了一下,下意识朝贵妃娘娘对面的人看了一眼。 对面的人点了一下头,苏苏这才松了口气,说道:“是,那奴婢先告退了。”然后赶紧溜走。 偌大一室,又只余下正下棋的两个人了。 面对着每天必须的苦药,姜雁容越发愁容不展。 “真的必须喝么?”姜雁容抬起头,诚恳问对面那个紧盯着她、势要盯到她把药喝进去不可的人。 “你若是实在不愿意喝,回头我让沈大夫换个方子。再不行,就让沈大夫往药里加点糖。”某陛下装作一脸平静地说道。 他又不能说,他每日吃的药,也是苦到了极点。他都怀疑沈月笙是不是挟私报复,故意给他的药里加一些可怕的东西。 姜雁容弱弱咽了口唾沫。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威胁呢。 司徒耀摸了一下碗壁,又用碗里小小的勺子试了一口,这才说道:“可以喝了,冷热刚刚好。”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想躲都躲不掉了。姜雁容扶额暗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便认命了。 姜雁容侧过身去,摘下面纱,试了一下温度之后,就拿出壮士断腕的勇气来,将那碗药一口气闷了。 喝完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末了,她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这药可比酒难喝多了。 于是她又想着,下次一定找月笙哥入宫,给她换一个新的方子。这药也太太太苦了。 …… 城中,沈家药铺。 最后春寒渐退,天气回暖,但也因此带来一起季节转换的问题,老人小孩极其容易生病。不约而同的都是发热等症状,几乎都是风寒之症。 谁都知道,得了风寒若是不小心,便可能要了人命,所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于是,这附近的医馆药铺都人满为患,沈家药铺也是一样的。 一些老人家是在家中儿子、儿媳妇带来看病,也有街坊大嫂独自一人抱着家中孩童过来看病,但沈家药铺没有多少帮手,只有一个月痕能帮忙抓药,沈月笙一个人忙着看诊都分身乏术,于是,不大的医馆中便堵得水泄不通,众人摩肩接踵,十分拥挤。 还有老人的咳嗽声、孩童的哭闹声,越发嘈杂。 这时候,外头两个年轻的书生打扮的少年郎掀帘子走了进来。瞧他们的打扮,应当是一主一仆,一个读书人一个书童,模样都十分清秀。 他们进来便问道,“沈月笙沈大夫可在?” 沈月笙正在为一个小童看病,全副身心都投入其中,便也顾不上别人叫他。 柜台后抓药抓到手软的沈月痕,一听见是来找他哥的,就以为又是那位经常来滋事扰民的南疆大王子派来的人。他不耐烦地从柜台挤了出来,气势汹汹道:“我们这里没有这个人,请你到别处去。”端的是一副下逐客令的气势。 那个书童打扮的少年闻言就气得瞪他一眼,叉腰凶他道,“我们找沈大夫是有正事的,你凶什么凶,你又不是沈大夫。”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沈大夫,你认识沈大夫么。”沈月痕也不是什么老实人,马上就怼了回去。 “你……”那书童气得脸都绿了,捏了个拳头都想打人了。 “绿萝,不得无礼。”那个书生模样的那个主子及时叫住他的书童。 书童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主子都开口了,他也不好再说什么,讪讪退下了。 那个书生模样的少年走上前,与月痕作了一揖,说道:“听闻这沈家药铺是沈大夫两兄弟在经营的,想必足下就是沈大夫的胞弟沈公子了。我们主仆此来,只是为了感谢沈大夫的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月痕就懵了,这突然跑出来的救命之恩是怎么回事,他哥又瞒着他偷偷去哪里悬壶济世了? “你给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好的。”那书生点点头,说道,“我们是那次在城南,碰到……” 他正说着,忽然外头又一伙人闯了进来。 正是月痕最怵最烦的南疆大王子柯木朗一行人。这药铺本就已经人满为患了,他们一进来,就变得更加拥挤了。 柯木朗却也不以为意,里外打量了一眼,说道:“沈大夫,没想到你这里这么忙。你也需要几个打杂的人吧。” 他说着顿了一下,然后不由分说就吩咐他带来的那几个人,说道,“你们几个,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帮忙。” 然后那几个人还真就撸起袖子准备上手了。 柯木朗自己的王子排场也不要了,把他那柄扇子往腰间一别,也跟着撸起袖子了。 沈月笙这时候才刚给那个孩子施完针,抬头一看,该在柜台后边儿抓药的人不见了,当即就吼了一嗓子,“沈月痕,你又跑哪儿鬼混去了。” 沈月痕本来还想与柯木朗辩论几句,他哥一开嗓,他什么心情都没有了。 月痕脑子里灵光一闪,一下就把刚才还在与他斗嘴的那个书童拉过来,说道:“大王子,我们这里不敢劳烦您这王子之躯亲自动手了。我们已经有帮忙的人了。我哥对他们主仆俩有过救命之恩,他们是来报恩的,我们这里人很多,你们在这儿太挤了,还是请回吧。” 月痕说着话,便推着柯木朗往外走。 柯木朗连说话的余地都没有,就被他给推出药铺了。 “大王子,我们是不是……还是再进去帮忙?”柯木朗手下的人谨慎问道。 “不必了。人家都不欢迎咱们。咱们就不进去添堵了。”柯木朗摆摆手笑道,“他们不是说,好像在这附近看见有个很像公主的人么,去查查看是否属实。一个时辰后,兰若庭茶馆会合。” “是。” 身边的几个下人得了命令都各自散了。柯木朗又摸出他腰间拿把不合时宜的折扇,看着沈家药铺的招牌,缓缓露出一个深不可测的笑容。 沈家药铺,沈大夫。 无论如何,我都会请你去到南疆的。我不会就此放弃。 沈月笙,你若是不信,咱们就走着瞧。 药铺里。 沈月痕见柯木朗一行人都走了,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盯着那书生、书童主仆俩打量了一番,“你,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那书生指了指自己,答道:“在、在下张惠……” 他身边的书童也指了指自己,说道:“我,叫绿萝。” “行了,我也不管你们是张惠李惠,青萝红螺的,我已经把帮手的给弄走了,你们现在必须帮我的忙。我哥对你们有救命之恩最好,你们正好报恩了。” 月痕说着,把人往柜台里拽。 多出来两个帮手还是管用的。 沈月笙在那边看诊,张惠便过去领着病人拿药方前来取药;而绿萝就在柜台帮忙,月痕配药称好,绿萝就一个一个包起来,捆好,按照药方姓名递给病人,收银子。 原本拥堵的药铺,因为多了两个人帮忙,渐渐就得到了疏导。 等沈月笙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回过神来,外头来看病的人,都差不多走光了。 张惠正好端着壶茶和茶杯进来,“沈大夫,请用茶。” “你,你是……”方才埋头看诊的沈大夫,压根儿就没发现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张惠忙放下托盘,擦了擦手,端端正正地朝沈月笙作了一揖,“在下年前在河西街上时突发疾病,险些丧命,蒙沈大夫出手相救,今日身子大好,特意前来当面道谢。” 年前?河西街? 这一地名一报,沈月笙脑子里便立时浮起相应的形象,不敢相信地微微瞪大了眼睛,说道,“你,你是……” “是。正在小女。”书生模样的“张惠”大方笑道。 第115章 心猿意马情不自禁 沈月笙立时就站了起来。 “方才一直是姑娘在这儿帮忙?” “是,我与侍女绿萝,来了有一会儿了。”“张惠”点点头,“来时正好碰见外面老少病患将医馆堵得水泄不通,月痕公子分身乏术,我们便,不自量力地凑数,搭了把手。” “……真是有劳了。上门就是客,怎么敢劳烦客人。”沈月笙很是不好意思,边说着边往外走,“月痕,你进来一下。” “哥,怎么了?”话音落,月痕便掀帘子进来了。 月痕一脸茫然地问道:“哥,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这个人给你找麻烦了。” 沈月笙严肃地纠正他,“不得胡说。来者是客,你怎么能让客人帮忙?而且都不跟我说一声的。这多失礼啊。” “我……不是啊,是他们自己愿意帮忙的。而且,刚才他们主仆俩要是不帮忙,那个大王子就又来捣乱了,你让我要怎么办?” 月痕摊手,一脸的无奈,“再说了,你对他不是有救命之恩么?他帮个忙怎么了?” “月痕,你越说越没谱儿了。咱们开药铺行医救人,难道是为了不让别人报答么?”沈月笙不赞同地说道。 月痕张了张嘴,但他哥的表情很严肃,他也就不好反驳了。 沈月笙赶紧给“张惠”倒了杯茶,说道:“姑娘你坐,先坐。实在是太失礼了。” “别别别,沈大夫,您千万别这么客气,您要是这么客气,我这心里头可就过不去了。我们真的是只是举手之劳,不碍事的。”“张惠”也诚恳地说道,连忙双手去接他的茶。 月痕听见沈月笙的称呼,吃惊地瞪大眼睛,“姑娘?他不是……哥,你,你们……”你们有私情! “月痕。” “哥,这种事你怎么能不提前告诉我,我怎么也要……”提早做准备啊。 但不等月痕说完,他哥一把就捂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齿地悄声警告道,“你给我闭嘴。” “张惠”看这一幕看得有点懵了。但也不好问是为什么。 “……姑娘,你先坐。我与舍弟有些话要单独说说。”沈月笙略为尴尬地笑了笑,请她先坐,便拽着月痕出去了。 绿萝进来时,正好与沈月笙、沈月痕兄弟俩擦肩而过,沈月笙只来得及冲她礼貌地笑笑,便拽着月痕匆忙走了。 “小姐,他们神神秘秘地干什么呢?”绿萝一肚子疑惑,凑到他们家小姐身边悄声问道。 “张惠”笑了笑,模棱两可地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咱们的面说的吧。” 绿萝将信将疑地点了头。 她却不知,她家小姐想的是,人家既然不好当面说,肯定是不方便,那又何必追根究底呢。 后院。 “哥,疼疼疼!放手放手。” 月痕死命挣扎,这才从沈月笙的魔爪下挣扎出来。 “哥,你这是要谋杀亲弟啊!” “谋杀你个头啊。叫你方才在里面胡说八道。你嘴上还没有个把门了是不是?”沈月笙气得恨不得一巴掌把他给拍地上。 月痕错愕,“我……” 沈月笙打断道,“你什么你?多大年纪了还口无遮拦的。要不是我知道你什么德行,及时截住了你的话头,人家姑娘家的名节还要不要了。” “我,我……” “行了,你不用说了。左右你再有半个月就该及冠了,等你加了冠成人了,我也就不再管你了。到时候你爱怎么着都随你心情。” 沈月笙也不管他是怎么想的要说什么,径自说完,转身便走。 “……” 不是,这都说的什么跟什么呀。沈月笙这小老头儿是借题发挥呢吧。 月痕盯着他亲哥背影,郁闷的一脑袋黑线。 沈月笙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月痕自然是不知,他哥已经学会了如何对付他这个顽皮的弟弟了。 沈月笙知道,他说教了太多年,如今再对月痕说教已经不管用了,还不如干脆一点,快刀斩乱麻。 雁容说的对,月痕已经是个大人了,他不应该因为自己舍不得对他放手,就一直将月痕牢牢的握在掌心里。 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不能到人潮人海中去历练,定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 沈月笙望着天空长长抒了口气,便快步回了前院。 但他回来时,本该在屋里喝茶的客人已经走了,只留下一张便条用茶杯压住:上面两行字行云流水、落笔如云烟。 恩公沈大夫敬启:小女有急事先走一步。今日匆忙上门委实失礼,待改日一定携礼正式登门拜谢。受惠者张惠敬上。 刻意模仿女子字迹的豪放中,仍有一丝女儿家独有的娟秀在。 沈月笙捧着便条看了看,便收进了抽屉中。 上次遇见,这姑娘便是男装打扮,这次仍是。她会肯在他面前自称小女,也不过是因为他上一次救她时为她把脉,便已经看穿了她的女儿身。 这姑娘也是极有意思的。 …… 日头西斜。 雁回宫里的姜雁容棋局再一次以败北告终。 但对面的某陛下却是乐此不疲,又说:“再来一局。” 姜雁容将棋子往棋盘上一倒,摊手说道:“不下了不下了。” 某陛下顿时眯起了眼睛,“为何不想下了?”瞧他的语气神态,却像是要试探什么似的。 姜雁容闻言睨了他一眼,说道:“下了一下午了,陛下不累臣妾还腻了呢。还不兴人放松放松换换脑子么?” 某陛下顿时没了话说:“……” “行行行,哪儿敢说不行呢。”司徒耀陪着笑道。 姜雁容理了理袖口,便起身往外走。 如今天气回暖了些,早晚虽然仍十分寒冷,但白日里却有太阳的暖意。倒是比之前舒服多了。 不过,如今的日头还是短,等过几日春分了,日头便该长起来了。 姜雁容走出门口,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她站在这高处,往外看,正好能看见太阳西落的画面。 金乌早已不耀眼,此时光芒柔和,格外美丽。 一双手臂这时候从背后抱住了她,低沉醇厚的嗓音在她耳边轻声道,“作为下午你陪我下棋的报酬,今晚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姜雁容的内心是拒绝的,可这嗓音听在耳中,她都要醉了。 “怦、怦、怦……”是心跳如擂鼓的声音。 这个男人,如今轻而易举就能令得她心猿意马,情不自禁。 过了酉时,一辆看似简单不起眼的马车又是从运菜进出的偏门出了宫,往城西而去。 坐在马车里的姜雁容已经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她这回还是被扮作上回的模样,没什么变化。唯一的区别在于,上次她只有满腹疑虑和自己的揣测,这回她一早就清楚这位陛下拖着她出宫是为了什么了。 上回他们深夜去找了那位卖豆腐的乔士廉乔老,人家不买账,虽然客客气气地请他们进去坐,可也真就是坐坐,连杯茶都没有。隔了几日再去,结果想来也不会有差的。 她倒是挺期待,乔家那位夫人的。也不知那位乔夫人骂夫的遣词造句,可会有什么新的变化。 马车一路行进,终是如姜雁容所料,到了上回来过的那个城西民宅的小院门口。 禁军副统领周逸有了上次的经验之后,也是轻车熟路的,停妥了车,向司徒耀报备了一声,便上前去叫门了。 但还是和上回是一样的,没叫开门。 周逸便继续叫门了。 “乔老?有人在家么?” 原本拍门声不算大,但是在夜里这个时候,四周又都是民宅的环境下,他拍门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没一会儿,便听见左邻右里骂娘的声音。 “哪个杀千刀的,大半夜不睡觉拍谁家门呢?” 周逸手一顿,一脸的尴尬:“……” 他不是杀千刀的,他也是奉命行事啊! “咳咳。”姜雁容拼命忍住笑,于是演变成了低低的咳嗽。 可周逸能怎么办呢,他也就是个听命行事的,这门还不得继续拍。 这下,他的手刚拍下去,便听见院内有人骂了一句娘,灯烛也跟着亮起来了。 “老不死的,你还不滚去开门。再窝着,左邻右里都杀过来了!”乔夫人中气十足的骂骂咧咧仍是原来的味道。 乔老唯唯诺诺地答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去开门,我去开门。” 之后,隔着老旧的院门,依稀可见乔老披了件大棉袄,捧着蜡烛开门出来。 然后便听得乔老碎碎念的声音越来越近:“怎么就不死心呢?而且还不肯白天来,非得挑大半夜的来扰民,你们这帮人,是不看着我被我们家老太婆打死不甘心是吧。” “吱呀。”门到底是开了。 门后探出乔老知世故却不圆滑的怒容,便听他气呼呼说道:“上次不是说了么,我这儿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知道你们这些大人物三番四次往这儿跑。你们大半夜不好好搂着睡觉,到我一个卖豆腐的这儿瞎折腾什么呢?” “有没有价值得我说了才算。”司徒耀牵着姜雁容的手走上前,徐徐说道。他平静的语气里,透出不容置疑的霸气。 乔老顿时语塞:“……” 但乔老也不是寻常人,他愣了愣,便让开了条路,还跟上回似的,请司徒耀姜雁容一行人入内。 乔夫人也是披着大袄,站在房门口观望了一下,见姜雁容也在看她,不知为何心虚地回避了眼神,然后扭头就进了屋。 但没一会儿,她又走出来,狠狠跺了一下脚,骂道:“老不死的,就是不想安安生生过完这几年了是不是?没事净给我招些麻烦回来。你要是喜欢找死,以后我可就不管了这糟老头子了。” “老伴儿,不是我啊,我没有……” 乔老刚要解释,“咣”地一下子,房门就被甩上了。 “您们几位也瞧见了,这就是我们家老伴儿。你们以后可别再来了。”乔老扭头回头看司徒耀,端的是一副手足无措无可奈何的模样。 话虽是这么说,但他还是领着司徒耀一行人进了院子尽头的那间小屋。 民宅小院,一切条件都有限,不如宫中有琉璃灯,四处灯火通明。这房间里就只有一支蜡烛,昏昏黄黄的,连人脸都很难看清。 乔老请了司徒耀与姜雁容坐下,然后“啪”一下就跪了,“陛下,贵妃娘娘,算小老儿求你们了,你们往后不要再来了。草民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辞官了,如今只是个普通的老百姓,草民就是想与老伴儿卖卖豆腐、一起过过普通人的日子,草民真的没什么是值得尊贵的两位如此一而再再而三纡尊降贵来此的地方,求两位开恩,往后别再来打扰小老儿与老伴儿的平静日子了。” 乔老初时还算平静,但越说越激动,说到后面带着哭腔,听得出来,他几乎是要哭出声了。 姜雁容有些坐不住,但却被司徒耀按了下来。 只见,司徒耀一脸平静地说道:“乔老,朕与贵妃一再亲自登门,为的不过是一件事。你当知道,你藏着的那个秘密,并非天知地知你知先太子知,还有别的人也知。你若是有心护主,就该看清楚现实,想清楚究竟如何做才是对的。” “陛下?”乔老像是没想到司徒耀会这么说,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来。 姜雁容也是满腹疑惑满心纳闷儿的。 这话听起来,怎么像是在打哑谜? “乔老,有些话不必说的太白,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你能够权衡利弊,也看得清谁是谁非。隔了这么多年朕为何还能寻到你这儿来,难道你还看不清楚么?你护不住他的。朕能找到,别人就不能么?你且想想,那个人是落在朕手上的下场好一些、还是落在旁的什么人的手上好一些。” 乔士廉仿佛是听见什么难以置信的消息,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不,不可能的。你怎么可能知道太子还有……” 说到这儿,乔士廉猛地住口,恍然大悟般瞪着司徒耀:“你诈我!” 第116章 心疼 司徒耀脸上的严肃以可见速度渐渐化开,成了笑意深然。 “乔老过奖了。” “陛下,您可是堂堂一国之君,您怎么、您怎么能……”乔士廉又惊又诧,怎么也想不到,他还有这一招。 司徒耀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弯腰虚扶了乔士廉一把,笑道:“现在,乔老可以将那个人的下落告诉朕了么?” 乔士廉终于如梦初醒,这位陛下打从一开始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的,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因为,这位陛下是出了名的铁血手腕,他若是想做什么事,绝没有任何人能拦着他。 “……陛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人,何必赶尽杀绝呢?”乔士廉本能地往后退,目光几近恳求。 在这时,他之前所有的镇定自若从容淡定,都成了泡影虚幻,瞬间土崩瓦解。 “乔老,是不是赶尽杀绝,你说了不算。”司徒耀似笑非笑地说道,一步一步地朝乔士廉逼近,“今日你不说,明日总有别人说。朕不急。” “……陛下这话是何意?草民、草民不是很明白。”乔士廉心慌无比。 司徒耀徐徐笑道,“若是你一心护着的人落在冯相手中,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的。这就不必朕再多说什么了吧。乔老,那个人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先好好考虑考虑,想好了,再来找朕。” 司徒耀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放在了乔士廉怀中,然后一手拿起桌上的灯,一手拉着姜雁容的胳膊便往外走。 姜雁容此时心中的诧异难以言喻,但她脸色却不敢太表现出来。 身后的小屋子里,乔士廉完全呆住了。 难不成,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么?! 乔夫人听着脚步声远去了,从屋里拿着灯就过来了。 她眼看着她老伴儿瘫坐在地上,连忙搁下灯就去把人给扶起来。 但他们家老伴儿乔老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就跟魂儿都丢了似的,拉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说道:“若是连这个秘密都守不住,我死了也没面目去地底下见太子殿下啊。” “老不死的,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你自己是太子太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么,怎么见个人就吓成这样了?来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啊,他们想干什么呀?” “他们是你惹不起的人。惹不起的。……”乔老反反复复地说着,也不管外头一片漆黑,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乔夫人连忙追了出来,“什么惹得起惹不起的,你个老不死的,我早就让你跟我回乡下,你不肯。这下好了吧,人家都追上门来了,你这么多年遮遮掩掩的,究竟是想藏什么呀。藏得住么你。你趁早撂挑子算了。管这些个闲事干什么!” 却见,乔老忽然站住,回过头来,说道:“老婆子,藏得住也得藏,藏不住也得藏。这件事可关系大着呢。” “……”乔夫人顿时没了话了。 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无论她嘴上怎么骂,但心中对她老伴儿的决定,都还是支持的。 她心里头也清楚。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没有回头路了。 …… “究竟是什么人,值得陛下这般费尽心思,三番四次上乔老的门,利诱不成之后又威逼恐吓,也要找出那个人的下落?” 出了乔家小院的门,姜雁容忍不住低声说道。 司徒耀闻言,两条眉毛顿时拧成了麻花,“恐吓?你竟然觉得我是在恐吓他?” “难道不是?”姜雁容不答反问。 “……”司徒耀便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 气氛一时僵持。 周逸跟在后面,如履薄冰、如踩浮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仿佛过了好久。 但其实也不过是从乔家小院走到巷口那么几十步罢了。 姜雁容顿了一下,回头看,司徒耀正好停在她身后一步之遥,而且伸出手像是随时准备要来扶她,但一见她回头,又连忙想把手藏回去,连眼光都连忙躲开了,然后才又转回来,若无其事地冲她扯了一下嘴角。 姜雁容的心不知为何骤然紧了一下,说不上来的闷疼。 原本她还因为他对那位前太子太傅乔老太过狠心,不择手段,可这一下子,心中那点儿火气便全都消了。 “……” …… 姜雁容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可这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扭头就上了车。 马车早已经调好了头原地待命,他们都上了车,车夫便甩了鞭子,沿来时原路回宫。 好长一度路上,车里两人都各自无言。 司徒耀看姜雁容时,她便假装在看别处,目光也不与他交汇在一处。 好久。 马车也不知道磕到了路上的小石子还是什么,忽然颠簸了一下,姜雁容猝不及防颠了一下,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司徒耀的视线。 相顾无言。 姜雁容又低下头去。 但一直大掌轻轻地就落在她头上。 她愣了一下。 那个男人醇厚低沉的嗓音低低地在她头顶上说道:“你还要生我的气到何时去?难不成,就打算真的不与我说话了?” 不知为何,姜雁容竟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求饶求和的味道。 姜雁容心中又是一紧。她迟疑了一下, “你们说的那个人,与先帝有关?” “比起你们叫他先帝,我更愿意叫他皇兄。在我心中,先帝是我的父皇。而他,永远是先太子。”司徒耀答非所问。 “……为何?”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心愿。”司徒耀说道,“那时候,他已经喝下了毒酒。但是他求我,说让我看在我与他都是先帝血脉的份儿上,成全他这小小的心愿。” 他就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故事般,轻描淡写,云淡风轻。 “……为何?”姜雁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又问道。 司徒耀闻言顿了顿,然后侧目看着她笑,“因为他怕他若是以大行皇帝的名义下葬,他想等的人,便找不到他了。” 他怕他若是以大行皇帝的名义下葬,他想等的人,便找不到他了? 姜雁容怔了怔,问道:“他……想等的人是谁?” 司徒耀笑了笑,没说话。 姜雁容一下就反应过来,“难不成,就是方才……”他与乔老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司徒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看着她笑。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很高兴了,眼睛光是看着她,便能发出愉悦的光芒,璀璨若星辰。 …… 二月初九日。 春闱会试的第一场定在初九日,这日一早,所有应届赴考的学子都在贡院门口接受统一的搜身检查后,携着自己必要的行礼,进贡院,开始考试。 这一进贡院便是一整日,要第二日才能出,吃喝拉撒全都里头解决。送考生到贡院门口之后,一应家眷奴仆便都各自折返回去,待第二日再来迎。 京城里正是大考的时间,宫中却仍不得安宁。 昨晚上某陛下折腾了半宿,姜雁容累得够呛,睡到辰时才醒。她这才刚刚囫囵醒,尚来不及梳洗更衣,便听晴雨来报,唐婕妤因为宫中用度的事情,与冯家那两位新晋的婕妤竟在御花园众目睽睽下吵起来了。 姜雁容乍一听还以为是她听错了,又问晴雨:“你再说一遍。” “娘娘,您没听错,真是拿三位婕妤吵起来了。起因是唐婕妤听闻陛下赐冯家出身的那两位婕妤住四艺殿,唐婕妤觉得她至今还与人在同一处挤着,不公平,心里头不平衡,昨个儿便上四艺殿找那两位婕妤理论去了。但是她到四艺殿吃了一顿闭门羹,没想到今日一早这几位都去了御花园赏花,就不知怎么都遇见了。这可不是针尖对麦芒么。” 这可真是新鲜了。 往常只听说过泼妇骂街,也不知道陛下后宫里的三位婕妤面对面互掐,会是个什么情形。 姜雁容听晴雨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致,立马吩咐道:“给本宫梳头更衣,咱们也去瞧瞧。” 晴雨之所以匆匆忙忙来禀报,便是期待着贵妃娘娘能去调停调停的。毕竟他们家贵妃娘娘如今主理后宫诸事,后宫嫔妃间闹不和若是闹大了,也会有娘娘一份监察不利的罪责。 可她瞧他们家贵妃娘娘这劲头,怎么像是要去……瞧热闹的? …… 姜雁容到时,御花园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市集了。 最早是是唐婕妤来御花园,正好碰见了同游御花园的冯嘉琴、冯嘉琪两姐妹,便上去找人理论了,可如今这架势闹的却是不小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丽美人、安嫔、齐嫔还有惠夫人、梁昭仪等人,也都到了。言语是双刃剑,尤其是人在吵架的时候,容易口不择言误伤,便会惹得旁观者不快。 于是,如今的局面就从最开始的你一言我一语,演变成了两台戏对唱,谁也不让谁。 这会儿,姜雁容竟也瞧不出是谁对谁错了。 只听得唐婕妤掐着腰在那喋喋不休地说道:“哼!你们不过就是仗着你们身后有冯家撑腰就了不起了,你们再厉害,头顶上不还有皇后娘娘呢。如此不将人放在眼中,小心这富贵来了也不长久。你们这般嚣张狂妄,皇后娘娘真就能容了你们么?” 但冯家那对孪生姐妹也不是什么吃素的。 姐姐冯嘉琴气得也同样掐着腰骂道,“你说谁嚣张狂妄呢?明明是你自己不讲道理在先,好好的路你走着偏要过来撞我们,还扯这些有的没有的。你有本事也投生在冯家啊。你干嘛要生在唐家?!你不过就是仗着你早个两年入宫,与我们姐妹俩摆什么姐姐的架子,老个几岁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不知道女子青春短么,小心气多伤肝,陛下连瞧都不愿意瞧你,改名就把你打入冷宫了看你还嚣张什么。” 冯嘉琴心直口快,不吐不快,此时也是在气头上,所以无论她身边的妹妹冯嘉琪怎么扯她袖子给她递眼神暗示她,都拦不住她滔滔不绝的气势。 却见,冯嘉琴这话刚说完,原本还站在她们这边帮着说话的安嫔、齐嫔与惠夫人等人,便纷纷都变了脸色,眼神都冷了下来。 冯嘉琴这才意识到她刚才说了什么,可已经晚了。 这里所有的妃嫔,都比她们姐妹早入宫,年纪也比她们两姐妹都要大一点,她这一番话,无疑是将在场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这么说,早你们两年入宫、年纪比你们大个一岁两岁的,就活该不受宠受冷落,应该早早被打发入冷宫了?”惠夫人冷冷盯着冯嘉琴,笑声中都透出一股浓烈的讽刺意味。 “……”冯嘉琴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 冯嘉琪皱了皱眉头,也没有吭声:“……” “原来,琴婕妤就是这么看待我们姐妹的。在你眼中,我们这些不受宠的,就应该早早去冷宫待着、给你们冯家的女儿腾对方是不是?你们冯家好大的野心,好大的口气啊!”唐婕妤本来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这会儿冯家姐妹被她抓住了话柄,她如何能不借题发挥。 而其他人也都被冯嘉琴说到了痛处,如何还会替她们说话。 冯嘉琴终于急了,慌张地看着她妹妹冯嘉琪,频频以眼神暗示,“你倒是说话呀。” 冯嘉琪几番犹豫之后,才说道,“……唐婕妤,我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姐姐她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诸位姐妹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们姐妹计较可好?” “琪婕妤这话说的,我们哪儿敢与你们计较。是你们大人有大量,你们冯家的女儿年轻貌美,又深得陛下的欢心,往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我们不求你们富贵不相忘,但求别回头再踩我们一脚,便感恩戴德了。” 第117章 祸从口出,小命休矣 唐婕妤言语犀利,毫不留情。 她这话一说完,冯家两姐妹脸上便都挂不住了。 “……唐婕妤,这话可不敢这么说的。大家都是伺候陛下的,哪敢儿说什么平步青云荣华富贵,就算真有什么富贵,那也是陛下给的呀。何谈回头再踩谁一脚这种话,唐姐姐真是说笑了。”冯嘉琪陪着笑说道。 虽然是她姐姐一时口快闯下的祸,但冯嘉琪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因为,对外时,她们两姐妹就是一个整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其实一直以来大家都觉得,冯家这对孪生姐妹生得很像,几乎是一模一样。但是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一些细微的差别的。 比如说,论长相,其实姐姐冯嘉琴更胜一筹,她的那双眼睛更勾人,但妹妹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狠劲儿,和超越了年纪的稳重老练。而且,妹妹冯嘉琪的左眼下,还有一颗很小很小的泪痣,非常的小。 再加上,这两姐妹一直非常有意识地在着装上用颜色区分开对方与自己,尤其是今日,冯嘉琴是一身红、冯嘉琪是一身蓝,所以也就更好认了。虽然款式是一模一样的,但是着装颜色不同,往那儿一站就是那么的醒目。 姜雁容没让晴雨妙玉她们几个惊动人,就这么远远看着,她也不着急上前,就想着再看会儿,瞧瞧这帮着受过良好教育的、出身高门大户的大家闺秀们吵架时,能吵成什么模样。 当然,也是冯嘉琴、冯嘉琪她们那边闹得太大,有人光顾着生气、有人光顾着打圆场,压根儿也顾不上注意有没有其他人来到。 “琪婕妤可真是会说话的,要不然怎么是冯相的好女儿呢。咱们这名分吧,是,都是陛下给的荣华富贵,可咱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又不是生在冯家的,到底是不如你们这样年轻貌美又出生在冯家的新人占便宜争光啊。你们两位才入宫多久,打一入宫便是美人,如今又这么快便已经晋到了婕妤了。照这么个法子发展下去,再过不了多久,只怕昭仪、夫人都不在话下了吧。咱们可不敢,在宫里头多少年了,也不过还是个婕妤,更遑论其他的姐妹了。琪婕妤,你说,是吧?” 唐婕妤字字句句都要提一提出身冯家这些个词汇,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她本就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主儿,论胡搅蛮缠她是不输给谁的。 从前在皇后娘娘那、贵妃娘娘那儿,唐婕妤之所以不敢高声说话,那是因为碍于形势比人强,她不得不低头,惹不起的她就装孙子,这人鸡贼的很。可这回陛下晋了冯嘉琴、冯嘉琪的位份,她就火了,可她也不敢找陛下理论啊,那好不容易逮着两个与她同等位份的,她还不得豁出去,将这一肚子气都给出了,将这个所谓公道给讨回来不可。 冯嘉琪鲜少有被人怼得无话可说的时候,她也不是真的就无话可说了,可眼下的境况是,话是她姐姐说出去的、人是她姐姐得罪的,祸也是她姐姐闯的,她不能不跟在后面包圆打圆场。 要吵也是能吵,胡搅蛮缠她也会。但难保她们再这么继续吵下去不会牵涉更广,她更不敢保证不会将更多人扯进来。 原本她们在宫里就是孤立无援的,若是因为这个事再被孤立,往后冯佳雪或者姜贵妃其中的哪一个要对付她们,都是轻而易举了。事情若是闹的更大,万一闹得不可开交的地步,这对她们两姐妹来说绝非好事。 冯嘉琪看了看她姐姐,再看看周遭从为她们说话到倒戈的惠夫人、安嫔、齐嫔等人,心一横,便想着:忍得一时之气,以退为进才不失为机智。 她心中这般想着,正要说话,忽然就听得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的声音传来——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嗓音婉转柔情,确实是女子中罕见的好听。所以众人一听便知来人是谁,纷纷循声看去,齐刷刷跪倒行礼。 “拜见皇后娘娘!” 只见,众人跪拜的那个方向,有娉婷佳人走来。冯佳雪身着一件朱红色广袖,下身是一条宝蓝色齐腰褶裙,外头罩的是一件紫貂裘,褒衣博带,长裙曳地,飘逸胜天仙。小小的脚,行走间宛若步步生莲。 她头上用了四只七尾的凤钗,这宫中唯有她可用这东西,其他任何人敢用都是僭越。凤钗之余,还有镶金的牡丹花玉步摇点缀,步摇坠下流苏,随着步伐走动,流苏一晃一晃,与她这一身华贵十分契合。 就是这样的季节里,皇后娘娘出行都必然有一种傲然立于人群的华贵美丽与独特。 众人仰视中,冯佳雪摇曳生姿,来到她们的面前。 一众妃嫔跪了一地,冯佳雪高高在上,俯视着她们,环顾一周之后,不屑地嗤道:“你们都是生于侯门高第、闺中淑女,如今在宫中竟然公然聚众生事,如市井泼妇般争吵不休,这么多下人都瞧着呢,成何体统?!”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妾身们知错。”众嫔妃异口同声众口一词。 “既然知错,还不各自都散了。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吵吵嚷嚷争闹不休,你们不嫌丢人,本宫还替你们臊得慌呢。” 冯佳雪端着皇后的架势,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真就是一副主持公道不容置疑的皇后娘娘的气势。 众嫔妃顿时没了声音,跪在那儿有一个算一个,都闷声不吭。 毕竟,吵架本就不是什么光荣的事,而且还闹成这样,一群宫妃吵成一团。皇后娘娘说的也是,这么多下人瞧着呢,再给传出去,谁也丢不起这个人。 于是乎,这场面,这结果,冯佳雪甚是满意。 自打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与唐婕妤在御花园遇上之后被缠住,她便得到消息了,然后就开始精心打扮,等待时机,等着最关键的时候出场,镇住全场,那她皇后的地位还是能保得住的。 没想到,闹了小一个时辰的一场闹剧,就被皇后娘娘的三言两语轻易摆平了。 皇后娘娘果真不可小觑。 事情到这儿也就该结束了,那就是最完美不过的事情了。众人心中就是有火,也得在心里头压着,回去了关起门来是翻桌倒椅骂人踢墙,谁也管不着了。 姜雁容都觉着,皇后娘娘都出场了,这闹剧只怕也闹不下去了。没意思。 可就在姜雁容准备打道回府时,那个得理不饶人的唐婕妤忽然对着冯佳雪说道:“皇后娘娘,妾身一直以来都有些疑虑,想向皇后娘娘请教,不知娘娘能否为妾身答疑解惑。” 冯佳雪仿佛是有所感,皱了皱眉,盯着唐婕妤若有所指地说,“唐婕妤,你还想说什么?本宫说的话,你是没听见么?” “皇后娘娘恕罪。妾身就是有一些疑惑存于心中良久,不吐不快。娘娘今日若是不让妾身问,妾身只能自己个儿憋死了。”唐婕妤也不知是问谁借的胆,腰杆都挺得笔直。 她平日里见风使舵的眼力劲在这会儿一点不管用了,也忽然之间就不怕皇后娘娘的威严了似的,像是非就要在这个时候论出个长短好赖不可。 姜雁容都不禁替她捏了一把冷汗。 “你有疑虑要问本宫是吧?可以,但这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与本宫去栖凤宫,咱们坐下来,喝着茶慢慢聊。” 冯佳雪与唐婕妤相处的时间算是比较长的了,她自是更清楚唐婕妤的脾气,便顺着她极力想稳住,怕她再生事。 这人平时看上去胆小怕事,见风使舵的,可一旦轴起来,拉都拉不住。 所以冯佳雪就怕,怕唐婕妤会在这个时候给她捅出更大的篓子。她好不容易才镇住的这场子,若是这唐婕妤闹将起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梁漪梦梁昭仪生怕事情闹大,也在旁边扯了一下唐婕妤的袖子,悄声说道:“妹妹,别闹了,今个儿的事情就这么着了吧。” 可偏偏,平时都听话怕事的唐婕妤今个儿就是要叛逆大胆一回了。 唐婕妤“腾”的一下,皇后娘娘都没叫起她就站起来了。 “皇后娘娘,妾身一直以来都想知道,是不是你们生于冯家便有了旁人没有的特权。您的两位好妹妹,甫一入宫便册了美人,如今才过了多长时间,便又晋升成了婕妤,还搬入了四艺殿、同样都是婕妤,她们的用度却都是在妾身之上。这般下去,昭仪、夫人都不话下,很快便要到贵妃之下了。当年您也是这般。当年您一入宫便是皇后了,可大家都知道,当初最应该成为皇后的,是那位,那位战功赫赫的大将军楚兰舟……” “唐晓芙!你住口!”冯佳雪被她戳中痛处,顿时恼羞成怒地打断了唐婕妤,“你说这话是何意,你是在质疑本宫还是在质疑陛下?何人册封什么位份、晋什么位份,都是陛下的金口玉言,难不成你是想说,这是陛下做错了么?!” 梁昭仪、惠夫人等人面面相觑,心想:这唐婕妤今个儿是真豁出去了,她可真是什么都敢说呀。这宫里头谁不知道皇后娘娘最忌讳的就是有人在她跟前提当年的那位大将军楚兰舟了。 梁昭仪再次拽了唐婕妤的袖子,低声提醒道:“不要再说了,别惹麻烦了。不要惹皇后娘娘。” 她说着,还转而对冯佳雪陪着笑脸说道,“皇后娘娘,唐婕妤可能是方才与琴婕妤、琪婕妤吵得头疼上火了,糊涂了,您就不要与她一般见识了吧。” “我没上火头疼,更没有糊涂。”唐婕妤却像是彻底的不怕冯佳雪了,看了梁昭仪一眼,还不领情。 她慢条斯理地朝冯佳雪欠身行了个礼,又接着说道,“皇后娘娘息怒。妾身只不过是就事论事,妾身哪儿敢说陛下有错啊,陛下就是错了也是对的。妾身问的是,您对当年那位本该成为皇后、最后却香消玉殒的大将军楚兰舟有何看法而已。” 唐婕妤说着,往西方的天空拱了拱手,又转头来问冯佳雪,似笑非笑的道,“皇后娘娘,不知您对当年的情景,与今日您两位妹妹的事情,有何联想、有何感想?” “唐晓芙!你大逆不道!”冯佳雪就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儿,一下子便炸了毛,“来人,给本宫将这个不知死活以下犯上的贱人拿下!” 冯佳雪此番是有备而来的,她一声令下,两名宫女便上前,不由分说抓住了唐婕妤。 “你们放开我家婕妤,你们……”唐婕妤的侍女见状挺身而出欲护主。冯佳雪身边又两名内侍气势汹汹地上前,冯佳雪更是怒目道,“不想找死就退下!”唐婕妤的侍女便吓得退了回去。 冯佳雪最最忌讳的,便是别人在她面前提楚兰舟了。这是她心中不能提起的隐痛! 当年她花了多少心思费了多少功夫才弄死了楚兰舟,可陛下的心里依旧没有她,如今还有一个老女人姜雁容来挡着她的路,她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这个姜贵妃一并弄死。 唐晓芙竟敢在这个时候,往她伤口上撒盐,简直是活腻了!当然,要是有人活腻了不想活了,她也不介意成全她。 “唐婕妤以下犯上,大逆不道,拖下去,杖责五十!” 唐婕妤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 “冯佳雪,你,你怎么敢……” 冯佳雪阴森森地冷笑道,“唐晓芙,你若是再敢出言不逊,本宫就敢让他们直接打死你!直呼本宫名讳,罪加一等。杖责一百!” 冯佳雪说着,侧目狠狠看了那两名押着唐婕妤的宫女,怒容沉声道,“你们还不把唐婕妤拖下去,愣着干什么,等着本宫自己动手么?!” 那两名宫女哪儿还敢迟疑,二话不说拉着唐婕妤便要走。 梁昭仪见情况恶化到这个地步,也不敢再憋着不出声了,她连忙一个响头磕下去,求情道,“皇后娘娘恕罪,唐婕妤今个儿一定是脑子糊涂了,她一定不是故意有心要冲撞皇后娘娘的,皇后娘娘开恩啊。这一百杖责下去,命就没了。呀。” “她糊涂?她不是故意有心要冲撞本宫?梁漪梦,方才唐晓芙说的话你都听得够清楚了吧,不止本宫与你,这里所有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她字字句句都在那儿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影射本宫是抢了某某人的皇后之位,这后位本宫是抢了谁人的,这后位难不成是能用抢来的么?本宫是陛下的正妻,这后位便是本宫该得的。她却拿一个已死之人大做文章。你说是她糊涂,本宫倒是要问问你,是她假糊涂,还是你装糊涂。” “……”梁昭仪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唐晓芙这回可真真是祸从口出,小命休矣! 冯佳雪接着说道,“楚兰舟怎么了,她不就是跟随陛下打了几年仗,她不就是会打仗么,陛下可曾经下过圣旨说要册立她为后么?!唐晓芙,你凭什么指桑骂槐说本宫是抢了她楚兰舟的后位,她配么?!你配么?!” “唐晓芙,你既然这么喜欢为楚兰舟说话,那你不如就去地底下找她请功去吧!”冯佳雪说着,复又流露出那种极度阴鹜阴森的笑容,冷冷说道,“来人啊,送唐婕妤去地底下见那位已故的楚婕妤!” 唐婕妤至此才终于回过神来,慢慢知道怕了,后悔她为什么要一时冲动惹了一个火药桶。 “皇后娘娘,妾身不是。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妾身是……” 可为时已晚。 “唐晓芙,你不知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么?覆水难收了!今个儿你们若是有任何人胆敢替这个大逆不道犯上的贱人求情,便与她同罪!” 冯佳雪的怒火算是彻底被点起来了,滔天的怒火,熊熊燃烧。 眼看着,唐婕妤就被拖下去了,梁昭仪、惠夫人等人都于心不忍,可想到年前,栖凤宫里那个被活活打死的宫女,又谁都不敢再求情了。 皇后娘娘怒火滔天,谁敢撞她这风口浪尖自己送命啊?!不要命了不是。 “……” …… 第118章 声东击西,火上浇油 人命关天啊! 眼看着唐晓芙这条命就得送在棍棒下了。这可怎么办啊? 到这会儿,平日里最能插科打诨的梁昭仪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心里头急得呀,如在油上烤在火上烧,比像热锅上的蚂蚁都急。就算她们这些人平日里都不对付,谁看谁也没真的顺眼过,可也没惦记着让谁去死过呀。 幸好,梁漪梦急是急,但她的脑子还是清楚的。 这个时候,若说有谁能够制住皇后娘娘,无非就那么几个人了。 第一是陛下,第二是冯家大夫人……也是皇后娘娘的母亲郭氏,这两个人都是她怕的。 第三个就是一贯给她出谋划策的,也是冯家送入宫来的顾美人顾兮若。谁都知道,顾兮若是冯家大夫人郭氏专门为皇后娘娘而培养的好帮手。 而除此之外,若说还有谁能拦得住皇后娘娘,也就是第四人,恐怕就只有雁回宫里主持后宫事的贵妃娘娘了。因为皇后娘娘忌惮贵妃娘娘。 可这陛下、姜贵妃、还有冯家大夫人郭氏三个人都不好请。冯家大夫人远在宫外,且不说能不能请到,就是能请到也远水解不了近渴;陛下这会儿正在御书房商议朝事,也是请不动的;贵妃娘娘深居简出,日常不见客,也是很难请。 不过,若是能找到顾美人,那起码能拦皇后一拦,拖一拖时间,唐婕妤兴许还能有救的。 梁昭仪这般盘算着,也不管不顾了,朝皇后娘娘说了句:“妾身告退。”起身便要走了。 “梁昭仪这么行色匆忙的,是打算要去哪儿搬救兵啊?”冯佳雪像是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意图,似笑非笑地说道。 梁昭仪“心中”咯噔一下,尴尬地回头笑,“……皇后娘娘,妾身不敢。妾身只是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朝夕相对的姐妹被杖责而亡,还无动于衷,想走得远一些。不想听见她这般,哀嚎惨叫罢了……” “是么?真就是如此?”冯佳雪挑眉说道,她压根儿就不信梁漪梦的这套说辞。 不过,远远的,已经能听见唐婕妤凄厉的惨叫声了,想必负责打的人是下了狠手的。 冯佳雪往声音来处看一眼,又侧目看了看梁昭仪,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若是不忍心,那就在这儿等等,左右也就是听听声音,见也见不着,你把耳朵堵上就是了。” 梁昭仪张了张嘴,无从说起:“……” 原本要起身告退的惠夫人也跟着缩了回去。 其他人更是跪着动都不敢动了。 可是,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又一个人被皇后活活打死么? 梁昭仪的一双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双手都无处安放。 就在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之时,却见有一个人在宫女左右随侍下朝这边走来,她轻纱覆面,身着一袭烟青色的宫装,身上披了件白色的斗篷,与上午御花园春色淡雅,却意外的契合。 “妾身拜见贵妃娘娘。”机灵如梁昭仪,她头一个就跪下去朝来人行了礼。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拜道:“妾身拜见贵妃娘娘。” “免礼,平身吧。”姜雁容走上前来,平静地抬了抬手,又转头向冯佳雪微微一颔首,“皇后娘娘。” 李昭仪、惠夫人以及冯嘉琴、冯嘉琪,安嫔、齐嫔等人纷纷起身。 此时,姜雁容身后的妙玉倒是显得有些着急,悄声说道,“娘娘,您怎么还不……”提唐婕妤的事儿?再不提,人就打死了。 但不等她说完话,姜雁容便侧目看了她一眼,妙玉便乖乖闭嘴了。 姜雁容说道,“本宫听说,唐婕妤与琴婕妤、琪婕妤在御花园这边起了些冲突,便寻思着过来瞧瞧。怎么都跪在这儿了?连皇后娘娘都在。唐婕妤呢?” “……贵妃娘娘,唐婕妤冒犯了皇后娘娘,被……被皇后娘娘拖下去,杖责一百了。” “杖责,一百?”姜雁容闻言皱了皱眉,轻声说道,“皇后娘娘,不可啊。” “不可?你说不可就不可么?本宫的事情,何时轮到你来置喙。”冯佳雪鼻孔朝天的,正眼看都不看姜雁容一眼,简直骄傲得没边儿了。 姜雁容忍不住嗤笑出了声,“皇后娘娘,你这杖责一百,是想要了唐婕妤的命吧。” 这话说的可是直截了当,丝毫不掩饰。 冯佳雪闻言,脸色便沉了下去,说道:“姜贵妃这话是何意?你见了本宫不行礼问安也就罢了,怎么,如今连本宫的不是你也要来编排一二了?你是后宫管得久了,忘了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身份了吧。”这气势,说咄咄逼人都不为过。 要说,冯佳雪此时也是在气头上,一肚子火没消。若是没有唐婕妤那一番刺激她,让她妒火中烧,她也定不会失去理智到,又当着众人的面发火,还这么不管不顾、迫不及待要将姜雁容给踩下去。 “那皇后娘娘觉得,臣妾是个身份呢?”姜雁容似乎是一眼便看穿了冯佳雪,她竟然也不恼,说话时语调平缓无波。 冯佳雪睨了她一眼,只从鼻间发出来一声不屑:“哼!” “皇后娘娘,臣妾这贵妃的身份,是陛下给的,打理后宫这份儿差事,也是陛下给的。您若是觉着臣妾抢了您的分内之事,是越俎代庖,那您大可去向陛下进言。若是陛下开口,说您如今解除禁足了,打理后宫的事情是您分内之事,那臣妾二话不说,明日便将所有账本交归到栖凤宫去。” 姜雁容平静地说完,眸子一抬,目光清冷且坚决,“但眼下,若您因泄私愤,又要将一名嫔妃活活打死,恕臣妾不敢苟同。” “姜雁容,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臣妾的意思是,今个儿,唐婕妤臣妾保定了。” “姜、雁、容!你当本宫这皇后是不存在的么?!本宫这皇后也是陛下册封的,本宫可是这皇朝堂堂的皇后!那贱人丝毫不将本宫放在眼中,指桑骂槐口口声声影射本宫是抢了那个死鬼楚兰舟的后位,如此污蔑一国之母,她难道不该死么?!” 冯佳雪咬牙切齿,眦目欲裂,仿佛姜雁容口中敢说出一个不字,她便要扑上去将人给撕碎了。 若是换了其他人,即使皇后娘娘不如此,也都会怕了她的。因为她是皇后娘娘,因为她的身后有冯家在替她撑腰。 梁昭仪惠夫人等人都暗暗替贵妃娘娘捏了一把冷汗。 可惜,冯佳雪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其他的任何人。她是姜雁容,她是姜贵妃啊。 姜雁容徐徐对上冯佳雪杀人般的眼神,面不改色地说道:“皇后娘娘,臣妾从未说过当您这皇后是不存在的那种话。相反的,身为贵妃,臣妾是很尊重您这个皇后。可是,敬人者人恒敬之,倘若只是因为唐婕妤说了让您觉得是影射了某种不好含义的话,您便要将她活活打死,那您这个皇后的做法,臣妾不敢恭维也不敢苟同。” 言下之意说,人家都没有直接说,你凭什么就认定她是骂了你,还要将人活活打死,你这就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 冯佳雪这就是的典型做错了某件事之后又被人踩中痛处,于是极力想掩饰掩盖浙西事情的行径。可她越是这般极力掩饰掩盖,便越是证明了她的心虚。 在那位已逝的大将军楚兰舟那件事情上,她是心虚的,而且是极其心虚。所以,她才会如此的敏感,旁人稍微一提她都要气得七窍生烟。 姜雁容也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敢在这里火上浇油添油加醋如此激怒她。 “姜雁容,你好大的的胆子!难不成你也想要以下犯上么?!”冯佳雪气得双手都在发抖,像是随时都可能忍不住冲上前生扑撕了姜雁容。 妙玉也是怕皇后会扑上来的,立马就冲到自家娘娘的身前去。 “无妨的,皇后娘娘不会真把我怎么着,别这么紧张。”姜雁容轻轻拍妙玉的肩,示意她退下。 妙玉倔强地不肯退,姜雁容也拿她没办法。可这态度,便如同她还嫌柴火不够旺,非要再添一把薪。 冯佳雪眼中怒火更甚了。 这个老女人,当真是一点儿都没将她放在眼中! “姜贵妃,你这话是几个意思?你真当陛下宠着你,本宫就拿你毫无办法了是不是?” 姜雁容说道,“皇后娘娘,臣妾从未有过您方才所说的那个念头。臣妾是念在都是服侍陛下的份儿上,不愿见您重蹈覆辙,才好言苦心相劝。您难道忘了,您先前是为了什么事才被陛下亲口下旨要您在栖凤宫面壁思过两个月的么?” “你……你,你怎么敢这般跟本宫讲话。你算是个什么东西?!”冯佳雪的脸都绿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她今个儿若是不将这贱人也如同那唐婕妤一般拖下去杖责一百,她便不姓冯! “来人啊,给本宫将这个目中无人的女人拿下!”冯佳雪怒吼。 但是她身后的宫女内侍,却没人敢动弹。 这,这可是姜贵妃啊,她是陛下最宠的姜贵妃啊,而且,这后宫上下所有人的命运,除了陛下能做主之外,就是她在一手掌控了。 “你们的耳朵是聋了么,没听见本宫说话是不是?!”连下人都不听话了,冯佳雪更是暴怒。 可又能如何? 梁昭仪等人忽然就不紧张了。 姜贵妃在这儿,皇后完全翻不起浪了。 姜雁容无奈地摇了摇头,对冯佳雪说道,“臣妾言尽于此,您若是还听不进去,那臣妾也无能为力了。不过,皇后娘娘,臣妾还有句话要提醒您,如今后宫的一切事务还是臣妾在打理,就算您自认为唐婕妤说错了某些话以下犯上冒犯了您,您也无权将她杖责至死。这件事,臣妾必须核查清楚再行决断。您若是有任何的不满,可以去禀告陛下,请陛下做主。” 姜雁容语调平缓且坚决,根本不容置疑。 只见,贵妃娘娘说完这番话之后,贵妃身边的两个宫女却看着唐婕妤被拖走的方向笑了。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纷纷看了过去,就见,雁回宫的晴雨和另外一名宫女搀扶着唐婕妤一步一步走来。 众人至此才恍然回神:方才好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再听见唐婕妤的惨叫声了。只是她们都太过沉浸于姜贵妃与皇后娘娘精彩的对峙,谁都没发现罢了。 姜贵妃这是声东击西,目的就是救人啊?! 待晴雨与苏苏搀扶着唐婕妤走过来,姜雁容便吩咐道:“先传太医给唐婕妤看伤,本宫晚些再去看她。” “是,娘娘。”晴雨与苏苏答应道。 唐婕妤吓呆了的侍女这才回过神来,哭哭唧唧就跟了上去,想帮忙扶一扶她的主子,又不知道打哪儿下手,手足无措。 “本宫可没答应呢,你们凭什么将人带走。”眼看着晴雨她们就将唐婕妤从眼皮子底下给扶走了,冯佳雪大发雷霆。 “来人,给本宫将她们通通拿下!都拿下!” “……”栖凤宫的宫女内侍依旧没人敢动弹。 “你们,你们一个个都是要造反了是不是?!本宫都使唤不动你们了是不是?!好,你们都不动,你们都不动是吧,本宫自己来!”冯佳雪已经怒火上头,连风度都不顾了。 可她第一步刚刚迈出去,便有一双手拉住了她,“雪儿,可以了。”竟然是不知道来到的顾兮若。 冯佳雪诧异回头,“连你,连你都要帮着她们说话么?!” “不是这样的。雪儿,你先冷静一点。”顾兮若不顾她的意见,丝丝扣住她的手腕,生怕她会轻易挣脱出去,真就朝唐婕妤那边扑过去似的。 好在,她拖住冯佳雪的这一会儿,晴雨她们扶着唐婕妤已经渐渐走远了。 姜雁容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也将一众妃嫔脸上或诧异、或惊讶、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或迫不及待才抽身离开的神情,都尽收眼中。 “行了,都散了吧。”姜雁容淡淡说道,目光从众人身上扫过,徐徐道,“记住,今日皇后娘娘没失态,唐婕妤也什么都没有说。你们,也什么都没有听见。本宫不会在宫中听见什么闲言碎语吧。” “不会不会,妾身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就。”梁昭仪、惠夫人、安嫔、齐嫔等人异口同声。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也在其中。 但这话说完,大家又忍不住都互相看了一眼,今日这件事可是发生在御花园,不说在场的人有多少,就是路过的,也不少数。她们这些人闭口不提,真就能不传出去么?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送皇后娘娘回栖凤宫。”顾兮若也看大家一眼,冷冷扫了呆若木鸡的栖凤宫下人们,气势十足地说道。 栖凤宫的下人这才上前,跟顾兮若一起几乎是强行将冯佳雪推走的。 姜雁容摆摆手,大家便都各自散去了。 只是,不知为何,冯佳雪被顾兮若等人推着离开的背影,在她脑海中引起了不知名的共鸣,不知不觉就勾起了她脑海中隐隐的一丝痛觉。 这情景,好像似曾相识。…… 但这个念头终究没有在姜雁容脑海中停留多久,一晃就过去了。 此时她心中惦记的,还是冯佳雪的这个事。 往常无论发生了什么,顾兮若都能将她劝住,她倒是想瞧瞧,这回顾兮若要用什么办法劝住她、又能劝住她多长时间。 冯佳雪已经面临爆发的边缘了。爆发,不过是迟早的事。 因为,如今的她受到了足够的刺激。 她,已经冷静不了了。 第119章 陛下的小习惯 晴雨与苏苏将唐婕妤送回去之后,又请了太医去看。 太医毕竟男女授受不亲,是晴雨看了伤势之后代为转达。 太医便说,还好救下来及时,唐婕妤的伤势不算太重,只要按时服药用药,休养个把月,也就痊愈了。 唐婕妤一听竟然要修养这么久,整个人都不太好了,她那个贴身照顾的侍女也是,都要哭了。 太医只能耐心地解释道,这毕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没那么容易好的。个把月都算是好的了。当时若是再打几下,半条命都得没了。 唐婕妤想起来当时的情景就发怵,便什么都话都不说了。 今日真是险,只差那么一点儿,小命休矣。 太医开了方子,嘱咐唐婕妤的侍女要按方子去御药坊抓药熬药,更交待说唐婕妤的伤势不轻,定要按时吃药用药,还要注意伤口清洁,说完又留了两瓶金疮药,这才退下了。 唐婕妤趴在那儿,人还算是比较清醒的,太医退下之后,她便念叨着,“还好今日贵妃娘娘来得快,否则我这条命就交待在那儿了。” “那是唐婕妤命不该绝。”晴雨笑着说道,“唐婕妤,您好好歇着吧,奴婢还要去回贵妃娘娘的话。” 唐婕妤点点头,说道:“好,有劳了。”…… 晴雨留下苏苏在照看,便回雁回宫向贵妃禀报了。 姜雁容听晴雨说完,又吩咐道:“一定叫人照看好唐婕妤那边,以防皇后他们还有别的什么动作。” “晴雨明白。”晴雨说道,她顿了顿,又问:“娘娘,晴雨有件事不太明白,能否请教娘娘?” “说。” 晴雨问道:“当时娘娘明明早就在御花园了,为何不早点出面。而是偏要等到皇后娘娘动手之后才出面阻止?” “这话不单单是你自己要问的吧。”姜雁容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晴雨有一种被看穿的感觉,下意识别开眼,说道:“是,方才奴婢一回来,便听见妙玉一个人在那儿嘟囔了。但是这个问题,奴婢也很好奇。” 不只是妙玉觉得不能接受,她也无法接受说,娘娘明明一开始就去了御花园,却是要等唐婕妤与皇后彻底闹掰撕破脸了,被打了,才出面阻止,看人家鹬蚌相争她好渔翁得利。 她们心目中,贵妃娘娘不应该是这种人。 “本宫知道你们心里头是怎么想的,你们若是觉得本宫是在坐收渔人之利也无妨。”姜雁容神色淡淡,语气也是那般的平静无波,但她的双瞳中,却有一股真正的宁静,不骄不躁,不卑不亢。 晴雨惭愧地低下头,“奴婢知错。” “你何错之有呢?”姜雁容笑道,“你们认为本宫早就在御花园,却不出面,是想等她们相杀之后捡现成。本宫的确也有念头,不过,就算本宫一开始便上去,结果还是如此。你在那儿看这么久,还没看明白么?” 言下之意是,她什么时候出场,结果都是一样的。跟她手背上想坐收渔翁之利没什么直接关系。 晴雨愣了一下,恍然领悟了什么,“娘娘的意思是?” 姜雁容意有所指地说道,“当时你也在场的。你也看见了,皇后咄咄逼人,唐婕妤又何尝不是呢?平日里明明是明哲保身在皇后面前都谨慎的要死,今个儿却非要冲上去撞皇后娘娘的枪口,你认为,有什么人能够拦得住她?若非闹到那般不可开交的地步,本宫出面去调停,就真能调得停么。” 晴雨终于恍然大悟,“……奴婢明白了。唐婕妤今日的这一出,绝不是没由来的,也绝不仅仅是因为她与冯家那两位婕妤同位份、但她没能拥有自己的寝宫,去找琴、琪两位婕妤理论还被拒之门外吃了一顿闭门羹这么简单。” 姜雁容与她对视了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唐婕妤虽然不是软弱的主儿,可她一贯会看脸色,也很懂得明哲保身,其机灵程度全然不输给那位想方设法替她出头的梁昭仪。尤其是在皇后娘娘与冯家的问题是,她都是能让就让的。如今怎么会突然就这么大气性了呢。” 姜雁容话里有话,弦外有音。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晴雨也就都想明白了。 唐婕妤不会没由来地闹,她既然是有由来的,那背后必定还有其他人。这宫中会是什么人想借着唐婕妤的手刺激皇后娘娘、又借着皇后娘娘来收拾她呢?今日若是贵妃不出现,唐婕妤就没命了。 那个人的目的显然不止是要激怒皇后,是连唐婕妤都给算计进去了。 可那个人,是一早就算计到,贵妃不会袖手旁观,定会前来阻止皇后娘娘,以此将皇后与贵妃彼此之间的矛盾进一步激化呢?还是她本身就有另外一张可以制止皇后杀人、救回唐婕妤的好牌,没想到贵妃会杀出来,所以才压轴出场呢? 这是一箭双雕,还是一箭三雕呢? 晴雨隐约猜到了些什么,但她也明白,这些都只是她们的猜测罢了,压根儿没有证据,便只能存于心底,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过,自然也不能对外人说起。 “娘娘,往后奴婢会交待妙玉和朱朱苏苏她们,办事要更加小心的。” “嗯,去吧。”姜雁容摆摆手,又埋头翻书,头也不抬。 晴雨退下去前,又忍不住多看了贵妃一眼,心中便想着,若是贵妃娘娘早几年出现,若是这后位上坐着的,是贵妃娘娘,该有多好? 可她也只是敢在心中想想,早几年的话,那位大将军还在,也许贵妃娘娘也就没有机会了吧。可谁知道呢? 晴雨退下之后,认真看书的姜雁容忽然抬起头来,一改之前平静无害的温柔眸光,眼神一下严肃了许多。 这个晴雨,怎么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可真像是一个满腹秘密无处说的人呢。 比如,就像她。 …… 四艺殿中。 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回来之后,便屏退了左右,连翠屏、玉翠也都退下了。 屋子里便只余下她们两姐妹。 沉吟好一会儿,冯嘉琴忽然问道,“阿琪,对于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妹妹冯嘉琪喝了口茶,侧目看去,说道,“姐姐也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么?” 姐姐冯嘉琴点点头,说道,“姜贵妃,好像是要出手了。今日,只差一点儿,冯佳雪便被逼到绝路了。” 妹妹冯嘉琪不却这么认为似的,她说,“姐姐以为,今日冯佳雪还没到绝路么?她当着众多人的面这般大发雷霆,已经风度尽失,她已经没有所谓的皇后的气度可言了。虽然从今往后,不会再有人服她。今日这件事咱们都在场,虽然姜贵妃表面上说不让众人传出去,可当真就不会传出去么?” 冯嘉琴恍然大悟,说道:“是啊,那般大的动静,就算在场的嫔妃以及随行的下人不说,可还有其他当值或路过的下人呢,谁知道有多少个下人躲着没出来,她们若是说了出去,算谁的?” 孪生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 上午御花园中发生的事情,到底是闹的太大了。 虽然姜贵妃有意要压下来,但还是没能完全压住。 毕竟,皇后大发雷霆,因为几句话便给唐婕妤定了莫须有的犯上罪名,竟要将其杖责一百。这件事因为串联了年前皇后活生生打死了她的贴身女侍的事情,于是显得格外严重。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说出去的,但这世道向来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消多久,宫中上下暗地里也就都悄无声息地传遍了。 但大家也不敢在明面上讨论议论皇后的事情,于是乎,这件事,俨然成了一个人尽皆知的不可说的秘密。 而皇后被顾美人等人半哄半拽地给带回栖凤宫之后,便再没有别的消息传出来了。 顾兮若好像也没有离开栖凤宫了。 栖凤宫的宫门紧闭,一片寂静,谁也不知宫内都发生了什么。 …… 早朝散后,司徒耀又在御书房待了挺长一段时间,近午才来到雁回宫。 午膳已经备好。 司徒耀陪着姜雁容用过午膳,又赖皮说,今个儿处理了许多的朝政,十分劳累,陛下有贵妃陪着午休才能好。 姜雁容也拧不过他,便陪着午休去了。 就寝时,司徒耀要遣退左右,还让王德也不用在外头伺候了。王德闻言神色古怪地看了贵妃娘娘一眼,忙应道,“是,陛下。” 姜雁容莫名觉得,头皮发麻。王公公看她那一眼,太过意味深长,消受不起哟。 是,陛下是经常宿在雁回宫……行吧,除了特别的情况之外,他就算不在雁回宫住下,也是会将她弄到长生殿去的,总之,就是她这个贵妃去侍寝。万变不离其宗。但这并不代表,陛下每次都会……那什么。 王公公啊王公公,您真是……真是叫人说什么好呢? 饶是姜雁容这般年纪不轻了,被王公公那般一看,老脸也要热上一会儿。 陛下在雁回宫待的时间长了,姜雁容便有时间也有机会慢慢了解到陛下的诸多小习惯。 人前,陛下都是威严的,不苟言笑的,但其实他睡着了之后,却是千百种神情。 他有时愁眉紧锁,有时在梦中笑的像个孩子,有时呢喃梦呓,有时,不知为何竟然低声在哭泣。 今个儿,忽然又是这样了。 姜雁容睡得迷迷糊糊的,又听见那阵熟悉的低泣声,她一个激灵便醒了过来。 从前,她都只能听见他含糊地念着什么,可这一次,却清晰无比地听见了三个字:楚、兰、舟。 他也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忽然激动无比地抓住了她的手,呢喃念着:“不要,楚兰舟,不要……不要一笔勾销……” “楚兰舟,我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就连在梦里,都在与她说对不起么? 后悔了,人都没了,后悔又有何用呢? 姜雁容挣不脱他的手,司徒耀力气太大了。她从前试过在他抓住她的时候挣脱他,但试过若干次,从未成功,她便放弃了。 这次,自然也是。 姜雁容已经有了经验。她将就这个姿势,换了个舒服一些的角度,靠在了司徒耀身上。 没过多久,他便停止了梦呓,但抓住她的手,仍旧抓的很紧。 恍惚间,她又觉得,冯佳雪被顾兮若半推半哄离开的情景似曾相识。 闭上眼,渐渐沉入梦乡。 梦中却有一场暴风雪,扑面飞扬而来。 “走,离开这儿。……” “将军,走。……” 第120章 人间美事 姜雁容迷迷糊糊地又做起了梦。 梦里,她总听见有个姑娘用脆生生的声音在喊她,将军。可那个姑娘好像一直隐藏在风雪之后,怎么也看不清她生得是何等模样。 她不知道那是谁,但心中又觉得这个人非常非常重要。 每一次,那个人在跟前,她想要靠近去瞧个清楚,但她却一下子又被风雪隔开在千里之外。 她反复尝试,总是如此。 就在她打算放弃时,那个脆生生的声音又在唤她:“将军。……” 声音那么近,仿佛就在耳边。 “将军,你不记得我了么?” “你是谁?是谁?” 姜雁容猛地转身。那个声音又不见了。然后,一个模糊的人影便出现在远方的白色大雾之中。 “将军,你不记得我了么?是我啊。”隔着飞雪大雾,那个朦胧的人影向她一步一步走来。 “……你,你是谁?”姜雁容也紧张地追了过去,眼看着那个人越来越近,她的脚不知为何却开始颤抖,她的心也好慌。 那是一种没由来心慌。像是马上便要见到一个阔别已久的故人的期待、又有一份极致的恐慌,她很怕,很怕会突然有什么东西扑进那片大雾里,去抓住那个人。 这种恐慌她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 “是我呀,将军。是我。你不记得我了么?是我呀,是我。……”那个声音近在咫尺,又虚无缥缈。 越来越近。 娇小玲珑的身影,似乎就近在眼前。 隔着薄薄犹如轻纱般的雾气,姜雁容一下抓住那个人的手。 “你是谁?你是什么人?” “你看,你用心看,我就在你的面前啊。……”近在咫尺又虚无缥缈的声音环绕在姜雁容的耳边。 此时,不知从哪儿飘来一阵风,满天的大雾与飞雪被风渐渐吹散了,那个姑娘的轮廓渐渐清晰。 可就在这个时候,雾气又开始变浓,变红,像是有一盆血骤然泼了过来,那姑娘瞬间被那片血雾吞没,眼前一片血红。…… “不要!”姜雁容呼喊着,一下就从梦中吓醒过来了。 “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醇厚低沉如醇酒般的嗓音飘入耳朵,话中还夹杂着清晰可闻的心焦,像是轻而易举就能醉了人心。 甫一睁眼,姜雁容便对上一双关切的眸子,她愣了愣神。 “……没。”姜雁容下意识将话又都咽回肚子里去,“没什么。就是做了个梦。” 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可是在话要说出口的瞬间,她竟然听见心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要说。 她便决定遵循内心的声音。 “都梦见什么了,是不好的事情么,你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司徒耀扶着她,眼神关切,嗓音放得很低,生怕声音再大点,便会惊了她做梦后受惊未定的心神。 姜雁容又摇了摇头,说:“好像,忘了。” 但其实她是记得的。梦里的一切,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那个脆生生一直唤她“将军”的声音,以及,那片血雾。 “嗯,忘了就忘了吧,想来也不是什么好的梦。” 司徒耀似乎没察觉她的心事重重,或许也只是当做她惊魂未定,便未往心里去。 司徒耀接过晴雨递过来的湿手巾,给姜雁容擦了擦脸上的薄汗,说道,“你心神未定,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或者再躺一下缓缓?” “不、不了。”姜雁容脱口而出,语气不自然中透出急切。 司徒耀闻言微微愣了一下。 “你若是不想睡,我陪你出去走走也行。”司徒耀很快便又恢复如初,没事人一般说道。若是他说完不再补充说一句,“梦不太愉快吧就忘了吧。”那就真像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了。 “……”姜雁容怔怔望着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陛下还真是洞察人心啊,她一张嘴便漏了馅儿,想瞒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好一会儿,姜雁容才认命,露出类似苦笑的神情,说道,“我想出去走走。” “嗯。”司徒耀温温点了个头,转头吩咐晴雨道,“晴雨,伺候娘娘更衣梳洗。” “是,陛下。”…… 晴雨妙玉伺候姜雁容洗漱更衣时,司徒耀便在书房处理从御书房带回来的一些事情。急件已经都处理了,这些可以慢腾腾看的,便是没那么重要的事了。 也就是这时候,他便听王德提了一句上午在御花园发生的事情。 王德说,这都是下人们私底下偷偷传的。小安子也是听别人说的有鼻子有眼,才敢对他说起。 王德还说,这件事贵妃已经尽力想压下来了,但事情毕竟闹的太大了,当时又人多嘴杂,还是会有人偷偷传开的。 司徒耀沉吟了片刻,问王德,“那事情真相究竟如何?” 王德一脸无奈地说道,“……老奴私底下悄悄地问过妙玉姑娘她们了,她们都支支吾吾的,言语闪烁,似乎都不太愿意多说。” “她们都不愿意多说,那就是确有其事吧了。”司徒耀淡淡说道,说完,便径自提笔在奏折上写下御笔朱批的回复,但他眼底却闪过一抹笑意。 那几个丫头才跟了贵妃多久,便一个个地都忘了他这个皇帝了。 贵妃不让说,她们还真就守口如瓶了。真真是忠心的很。 王德听陛下这么说着,迷茫地眨眨眼。有一会儿,王德才明白过来他们家陛下这话是何意。 是啊,雁回宫的这些个下人都是陛下亲自挑选的,以往贵妃身边无论发生了何事,她们都会在第一时间向陛下禀报,如今,她们倒是一个个的都更听从贵妃娘娘的调遣了。 王德也是哭笑不得。 由于御花园出的那档子事,姜雁容与司徒耀都有意识地要避开那个地方,便十分默契地往北边鼓楼那个方向走去。 鼓楼比较高,登上鼓楼就能够眺望整座宫城,视野虽然不及重明殿好,但在这般丽日和风的日子里,的确是很适合吹风散心的。 晴雨妙玉还有王德等人上了楼之后,便守在楼梯口不再往前了。 姜雁容迎着阳光的方向张开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迎面吹来的风吹动她耳边的碎发,斗篷都随着风要飘起来了。 “真的好舒服啊。” “嗯,这里很不错。”陛下在边上陪着笑,顺手就替姜雁容将碎发塞回耳后去。 姜雁容转过身来,背靠在栏杆上,冲着他笑,“陛下怎么不问问,上午御花园的事。王德王公公消息灵通,不会完成没有向陛下提起吧。” 司徒耀的眸光一亮,说道,“你让下人守口如瓶,不得往外传,朕还跑来问东问西,岂不是自讨没趣。” 姜雁容听他这么说,没忍不住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 姜雁容边笑边说道,“是,陛下说的是,陛下通达透彻,陛下不问必然是觉得不重要的。”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司徒耀说着话板起脸,正儿八经地说道,“后宫的安宁稳定也与朝堂息息相关。但是朕对贵妃有信心。后宫的这些琐事,相信都难不住朕的贵妃。” “陛下过奖了,皇后娘娘本就是视臣妾为眼中钉,肉中刺,经过这一次,臣妾与皇后娘娘作对护下唐婕妤,往后皇后娘娘更该视臣妾为死敌了。” “即便贵妃袖手旁观不护下唐婕妤,皇后也不会与你交好的。你可是抢了许多原本属于她的东西呢。” “……陛下真知灼见,一针见血。”贵妃娘娘皮笑肉不笑。 皇后娘娘会把她当作眼中钉、肉中刺,这到底是拜谁所赐啊?还不是因为某人。 他倒好,说的好像跟他半点关系都没有似的。皇后娘娘若不是为了捍卫她的后位,也不会想方设法地要与她这么个老女人做对了。 不过,站在女子的角度来说,若换了她是皇后娘娘,也不会服气。 她年轻貌美,又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背后的冯家更是权倾朝野,众星捧月,天之骄女,她最是就应该拥有一切的,却被一个老女人抢了风头、抢了宠爱,是个人都不能忍,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过,这些委实也不是她主动去抢的,它们分明就是陛下自己送上门儿来的。就连她入宫,不也是陛下再三主动要求、最后才达成共识的。 皇后娘娘说也就罢了,他也说是她抢的,这就说不过去。 贵妃娘娘抬头挺胸,理直气壮地说,“陛下,这怎么叫我抢了皇后娘娘的东西,这不是您给的么?要不,我再还回去?” 某位陛下:“……”这话太有道理,无法反驳。 “还回去就不必了。若该是她的,别去抢也抢不走。” 这回换了贵妃娘娘无言以对:“……”怎么说什么都是你呀。 王德晴雨他们离得稍远,但依稀还是能听见陛下与贵妃都说了些什么。 众人听完面面相觑,都忍不住低头闷笑。 王德心想道,陛下也就与贵妃娘娘在一起时,才能这般无拘无束自在自我了。若能长久,这也不失为一件人间美事。 午后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风也没那么寒了。 姜雁容面朝阳光,与司徒耀比肩站在风中,他们相互望去,四目相对,彼此都倒映在对方的眼眸中。 这风,这日丽,这如意郎君称心美眷相伴,岂不正是人间最美事。 第121章 煞风景 栖凤宫中。 冯佳雪静坐一处,脸上冷如腊月霜雪终年不化。 周遭人声寂静,半点响动也没有,若死寂。 下人没有一个人敢进来的,只有顾兮若陪她坐在另外一边。 上午时,顾兮若强行将冯佳雪送回来之后,冯佳雪便大发了一通脾气,其他人都吓得不敢靠近。 齐嫔、安嫔都在门口站着,但是也不敢吭气,更不敢动。只有顾兮若站在旁边,面不改色地听她一直骂骂骂。最后,也是顾兮若让安嫔、齐嫔先行回去的。 就连午膳,都是顾兮若命人传的膳。 冯佳雪砸了可以砸的东西之后,火气没消,看见午膳都要下手砸,但顾兮若阻止了她,面带笑容地劝她,“雪儿,你即使再生气,饭也要吃。” 最后,冯佳雪便忍着一肚子的气,草草扒了几口。吃完便一个人坐在那儿生闷气了。一坐便是一个两个时辰。 顾兮若也陪着坐,她让人定时上茶,然后就什么都不坐。 也不知道冯佳雪的火气消了没,顾兮若喝了口茶只会,忽然说道,“雪儿,我已经命人传消息出宫了。相信夫人这两日便会找机会入宫。” 原本静坐生闷气的冯佳雪闻言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顾兮若也跟着站起身,重复道,“我已经命人传消息出宫了。相信夫人这两日便会找机会入宫了。” “你,你怎么敢啊!”冯佳雪脸上的冰霜又化为火焰,像是要把人给吞了似的,“顾兮若,你是唯恐天下不乱吧。你凭什么将这件事告诉我母亲,你究竟想干什么?” “雪儿,这件事情干系最大,不是你所想的那么简单。你今日被人设计了你明白么?”顾兮若苦心劝道。 “哼!”冯佳雪闻言冷哼了一声,不以为然。 顾兮若苦笑着摇头,也不敢冯佳雪怎么想的,接着说道,“雪儿,今日之事,不可能压得住。唐婕妤再怎么不是,她也是陛下的嫔妃,你说拖下去杖责一百就杖责一百,外人好不容易刚刚从采芹那件事中缓过来,你这样无疑是又会让他们回忆起不好的事情,届时,你让他们如何看你?” “顾兮若!” “雪儿,我知道这些话你不爱听,但我是受夫人之托,你不爱听我也要说。今日,是有人故意要激怒你,要让你失态。你懂么?我也知道你恨姜贵妃,可这个当口了,你再恨也得忍着,你千万不能再轻举妄动了。”顾兮若言辞恳切态度真诚,似乎每一个字都是发自肺腑的。 冯佳雪的一肚子气都想朝她发,可看见顾兮若这张苦口婆心相劝的脸,便又把那许多话都给咽了回去。 “行了,本宫都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冯佳雪冷淡地说道。 顾兮若愣了一下,“雪儿,你……” “我不会干蠢事的,今日之事已经够蠢的了。你不是说我母亲在这两日便会进宫么,我若是再惹事,母亲会打死我。”冯佳雪面无表情地说道。 顾兮若将信将疑,但还是退下了。 等到顾兮若走后,冯佳雪面无表情的样子,瞬间就变了,气得一脚踹在了门框上。 “嘭!”的一声,巨响。就连门都晃了。 顾兮若,这个该死的顾兮若! 她以为她是母亲弄进宫的,就有权利在这儿对她说教么?她真把她自己当回事了。 她若不是看在顾兮若能出点主意的份儿,早就弄死她了。 冯佳雪越想越气,这口气无论如何都不能消。 片刻之后。 “来人啊!”冯佳雪走到门口,朗声唤道,“去给本宫将安嫔、齐嫔请过来。” 姜雁容——这一次,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这个老女人。 敢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儿丢脸,若不让姜雁容付出代价,她就不是冯家嫡女西陵皇后冯佳雪! …… 出了栖凤宫的大门,顾兮若回头看一眼,眼底闪过一抹的充满算计的冷意。 今日在御花园中,唐婕妤言语讽刺加上姜贵妃执意救人的那一番刺激,足以激怒冯佳雪了。 这一次,想必她这口气是咽不下去了的。 而且冯佳雪身边如今有了安嫔、齐嫔那两个蠢货在,不怕她们不给她出馊主意。 冯佳雪,路,我可都给你铺好了,这一次你可千万不要令姐姐我失望啊。 …… 午膳过后,梁漪梦便上如兰殿探望唐婕妤。 唐婕妤伤势不轻,如今不能躺,只能趴着休息。她来时,唐婕妤刚刚睡着不久。 侍女香巧紧张不已,生怕梁昭仪会吵醒了他们家婕妤。 “昭仪娘娘,我们家娘娘好不容易才睡下的,您……您能不能……”先等等,不要吵醒婕妤。 但是香巧太紧张了,话都说不完。 梁漪梦好笑,正要说话,却听见唐婕妤略带睡意有气无力的声音说道,“香巧,不可无礼。” “……婕、婕妤!”香巧立马吓得整个人绷住。 “奉茶。”唐婕妤吩咐道。 “可是婕妤……” “去。” “……是。”香巧可怜巴巴地扁了扁嘴,灰溜溜退下了。 屋子里只余下唐婕妤梁昭仪两人,唐婕妤忙要撑起身子,“昭仪娘娘,妾身这里……” “你别动。”梁昭仪连忙将她按下,“你的伤不轻,这会儿可不能乱动。” “昭仪娘娘到,妾身不能起身行礼,失礼了。”唐婕妤尴尬苦笑。 梁漪梦摇摇头,说不会,“都是在这宫里挣扎的,而且,咱俩谁跟谁啊,哪儿来那么多规矩。” 唐婕妤听她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平时演戏装不和装多了,我都快忘了我们其实没有不和。” 梁昭仪无奈摊手。 “贵妃娘娘的人呢?那时候我看贵妃娘娘遣了雁回宫的人送你回来,便没跟过来。怎么我进来都没有看到。” “太医来看过后,那位晴雨姑娘便先回去禀报贵妃娘娘了。那位苏苏姑娘不放心香巧,是将一切打点完毕,才走没多久的。”唐婕妤说道。 话里话外,她对自己的侍女香巧也是有所了解的。 梁漪梦搬了张凳子在床前坐下来,叹道,“你说你这是何苦呢?皇后娘娘是个什么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好端端的你惹她干什么?小命差点就交待在她手上了。” “姐姐快别说了,我是上了顾兮若的恶当了。”唐婕妤气呼呼地说道。 梁漪梦闻言一怔,诧异地说道:“你跟那个顾兮若扯上关系做什么?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 时光过得飞快。 转眼间,日头已经西斜。 陛下今日倒是难得清闲。便陪着贵妃在鼓楼上吹了一下午的风、看了一下午的丽日和蓝天。 偷得浮生半日闲。 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姜雁容贪恋地看了一眼天边夕阳,这才催促着司徒耀回去。 陛下看她着急回去的模样,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她饿了。 回到雁回宫,天色已经晚了。站在门口朝西边的天空望去,还能看见一轮红色的夕阳,和漫天霞光,美轮美奂。 可就在此时,某处忽然传来一声不合时宜的声响:“咕噜。” 满天霞光的美景,这一声极为煞风景。 姜雁容下意识摸肚子,颇为尴尬地笑了,“……” “无妨。饿了就叫他们传膳吧。”陛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一脸宠溺。 “……”姜雁容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本来她不觉得肚子饿了咕噜叫是件很丢脸的事,可他这么一说,她忽然就觉得丢脸极了。 这地上若是有条缝,她都恨不得立马钻进去。 “……陛下,臣妾先进去了。”姜雁容老脸上挂不住,说完就扭头一路小跑进了宫门。 司徒耀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眼眸中的笑意顿时被点亮,璀璨耀眼。低沉的笑声从口中溢出,都是醉人心弦的温柔。 “哈哈哈……” 笑声传来,姜雁容落荒而逃的脚步一顿,差点一脚就滑倒了。 “晴雨妙玉,去告诉你们家娘娘,洗洗手可以用膳了。”某陛下忍俊不禁道,说完复又哈哈大笑,愉悦笑声怎么也停不下来。 什么? “……”姜雁容听见这话,险些一头撞在了墙上。 老子信了他的邪!她又上了这狗皇帝一个恶当。 陛下到底是把贵妃给得罪了。 用晚膳的时候,陛下就被嫌弃了,用完晚膳陛下要跟着进房,贵妃娘娘一个眼神抛过去,果断吩咐晴雨妙玉:关门! 陛下迎面吃了一顿闭门羹,摸摸鼻子,扭头对身后诧异一脸的王德说道,“去书房。” “……”王德费了好大力气才忍住了笑出声的冲动,然后板起脸,用一贯平板无波的嗓音说道,“是,陛下。” …… 夜深人静,夜风也寒。 姜雁容坐在软榻上,身边放着一册《孙子兵法》,手上又翻看着《史记》。久不动弹,便觉得冷。她下意识就往脚边去摸一直放在那儿的袖炉。 姜雁容有这个习惯,也是陛下给惯出来的。 因为她怕冷,天气冷了以后,无论在哪儿她一贯是裹的严严实实的,袖炉也几乎不离手。于是,整个雁回宫上下,袖炉无处不在,她就是忘了带上,随处坐下都能摸出一个来。 所以才有了之前陛下非得要画许多的图样,给她一个样式做一个袖炉那个事。后来她不是全都给摆在陛下的龙床上了么?那日她还因为自己一个人偷偷溜出去又撞上了皇后娘娘,后来就把陛下给气着了,罚了她禁足不说,还打了晴雨她们一人十板子。后来,这陛下就将那些个袖炉全都给一口气塞到她房里头来了。说是,要热死她。 真是幼稚的很。 姜雁容心中吐槽着,但她身上这一摸,却没摸着袖炉,反而摸到了一只手。 宽厚的大掌,略有薄茧的掌心。这手感怎么这么像…… 姜雁容抓起那只手扭头一看,果然是某位被她拒之门外的陛下。 “您不是应该在书房么?是怎么偷偷摸摸就摸过来的?”姜雁容没好气说道。 某陛下指了指姜雁容身后的窗户。 她顺着看去,果然就见那扇窗没关紧,开了一扇。 难怪她忽然觉着冷了呢。 房间里忽然多了这么一个大活人,她竟然一点儿都没有察觉。 姜雁容合上书册,郑重其事地托腮望着司徒耀,“陛下,这宫里的守卫有点松懈啊,这要是进来个歹人,臣妾岂不是完蛋了。” 司徒耀递上个袖炉,讨好的说道,“这也不怪守卫,毕竟是朕翻窗,若是换了是别人,只怕早就惊天动地了。” 姜雁容:放着门不走翻窗,这陛下好像还挺骄傲的??? “这不是贵妃说的关门不让进嘛。那我可不就只好翻窗了。”某陛下捧着脸,一脸的无辜弱小又可怜。 贵妃娘娘扶额,不忍看。 “作为补偿,明日出宫去走走,如何?” 出宫? 姜雁容一脸不感兴趣地问道,“去哪儿呀?”其实她心里头还是有所期待的。自打入宫之后,就没什么机会出去了,两次还是都是大半夜的去扰人清梦。若是能去街上走走,倒是不错的。 司徒耀见她有了兴趣,手脚并用爬上了软榻,说道:“明日第一场考试就结束了,去街上逛逛。说不定能见到什么新鲜的事。” “嗯哼。”贵妃娘娘一脸的不稀罕和勉为其难。 “既然陛下都这么说了,那就去吧。” 第122章 出宫游玩 二月初十。会试第一场结束。 才一大早,各位考生的亲眷书童便都在贡院门口等着了。 今日的早朝下得早,某陛下就带着贵妃乔装打扮一番,出宫,上贡院看热闹来了。紧赶慢赶的,好不容易才赶上贡院开门的时辰。 那门一打开,一众考生鱼贯走出来,有人如释重负,有人满面春风,而守在门口的亲眷奴仆们见状便一窝蜂拥上去,那场面简直壮观。 司徒耀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场面似的,拉着姜雁容等在远远的人群之外,就连代步的马车都放在隔了一条街的一家茶馆门口。 “每年的大考都是这样的么?”姜雁容好奇地伸长脖子看。 司徒耀生怕她会冲出去,连忙将她紧紧扣在身边,“每年大考都这样。就是不大考,也有别的事情会这样。” “陛下这话倒是提醒臣妾了。这般的场面臣妾总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就像……就像什么呢?”姜雁容绞尽脑汁地想,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煞有介事道,“对,就像花楼选花魁似的。虽然比喻不是很恰当,但场面相当相似。” “……你说,这像是花楼选花魁?”陛下哭笑不得。 姜雁容眨了眨眼,再回头去看贡院门口乌泱泱的那一众考生,心虚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咳。失言,失言。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某陛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出大掌在她脑门上揉了揉。 某陛下说道,“那些个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们若是听得贵妃娘娘这般打比方,只怕气得七窍生烟了。” 贵妃娘娘摸了摸下巴,煞有介事道,“这倒也不至于,女子选花魁、男子选魁首,不都是一样的。不同的是,一个选的是美貌,一个选的是才学,仅此而已。陛下以为呢?” “……”陛下张了张嘴,答不上来,最终无奈地笑道,“是是是,贵妃娘娘说的都是对的。在情在理。” 姜雁容巧笑倩兮,“多谢陛下夸奖,臣妾愧领。” 那边的一众考生在或亲眷、或书童的陪同下,三三两两地陆续离开贡院,这么多人一同离开,街上便显得非常的拥挤。 司徒耀生怕姜雁容被人群拥挤,一把将她护在怀抱中。 “陛下,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过了好一会儿,王德才低声回禀道。 司徒耀闻言打眼看去,人群往四面八方走,果然,少了许多。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了怀中的姜雁容。 也真亏得姜雁容今个儿出宫并没有扮男装,而是作寻常人家已婚妇人的着装,否则以她前两次的打扮,或者扮成个小厮随从,被陛下这般抱在怀中,岂不是要令人生出许多遐想。 姜雁容的一头秀发简单挽成发髻,用两根雕了兽首的银鎏金簪固定住,脸上只擦了淡淡的一层水粉,惯常蒙着轻纱遮住左脸上的那道疤。她身上穿的,是绣昙花的青色上襦,窄袖,但袖口是上好的蚕丝绣线滚的边,那光泽那亮度,一眼便能看得出来;下裙颜色比上襦颜色略深些,但绣的昙花与上襦是一致的,腰间垂着宫绦,外头披了件教薄的斗篷,虽然样式是便装,但那料子与做工,却是非同一般了。 她往那儿一站,与她身侧穿了一袭银白色流云暗纹锦袍的司徒耀在一处,便是极其亮眼的存在。 “接下来咱们打算往哪儿去?是去城中学子最多的地方么?”姜雁容探头看,见人渐渐少了,也雀跃着要奔往下一个目的地。 “嗯,去城中的茶馆坐坐。”司徒耀点点头说道。 今日出来,本也就是打算带着她四处走走的。也就是她如今的性子,坐得住,若是照她以前的性子,怎么可能在宫里头一待就是几个月。只怕她早就仗着一身好武艺,飞檐走壁翻出宫墙,不知野到哪儿去了。 思及此,司徒耀心口一阵钝痛。 她以前是那么的骄傲。幸好,幸好,她早已忘了那个骄傲的自己。否则,情何以堪。 “陛下,走了走了。” 人越来越少,姜雁容兴高采烈地要跟上去,却发觉他们家陛下还在发呆,便扭头拽了拽他的袖子。 这动作,熟稔地像是曾经做过无数遍。 司徒耀愣了一下,思绪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一个上元节。 七年前,他们都还在边关,那时候,他还未曾获得父皇的青睐,戍边是一个费力不讨好的活儿。 边城不如京城繁华,但倔强如她,还是要去凑灯会的热闹。那夜,她拾起许久未穿的女装,还梳了两个麻花辫,用上了胭脂水粉,兴高采烈拉着他去逛灯会。 那时候,有人放烟花,她便如这般拽过他的袖子,他只是一个晃神,她就消失在人潮里了。 “陛下?”姜雁容见他发愣,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司徒耀一下就握住了她的手。回忆与眼前的情景重叠,他生怕她会再一次从他眼前消失,手抓得死紧。 “……怎、怎么了?”姜雁容被他吓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 司徒耀这才恍然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查看姜雁容的手腕。 姜雁容的手腕都被他给捏红了。 “疼不疼?”话中眼底都透出心疼与愧疚。 姜雁容连忙把手缩回来,就往身后藏,还若无其事地说道,“……还好。没事。没什么的。” 司徒耀心中愧疚,又心疼,但话到嘴边也不知该说什么,便都咽了回去。 千言万语,最终,都变成了两个字:“走吧。” “嗯。” …… 司徒耀说的茶馆,在城西。就是姜雁容曾去过不止一次的那家兰若庭茶馆。 这茶馆原本就是京中有名的地方,文人墨客常常来此喝喝茶,吃吃点心,聊聊天下事。如今进京赴考的举子们也都喜欢这个地方,也都成了这茶馆的常客。 于是乎,会试大考其间,便成了正是这家茶馆生意最好的时候,三五个跑堂的都应付不过来络绎不绝的客人们。 如今这茶馆倒变得有点像酒馆儿了。 “这里头人这么多,咱们晚来,能找到地方坐么?”姜雁容往里看了一眼,有些担忧。 司徒耀笑了笑,没说话。 倒是王德笑着说道,“放心吧,陛……主人早就订好了雅间儿了,夫人。” 姜雁容闻言抬头看司徒耀,露出满意的笑容,挽起他的手往里走。 茶馆里比外头看见的还要热闹。 那些考完第一场的学子,也不说回去歇着,好应付过两日的第二场考试,全都聚集在一起,慷慨激昂地在那口若悬河,说的一个比一个激动。仿佛,这才考完了第一场,头名魁首三甲进士等等便都已经定下来了,而且三甲都非他们莫属了。 要不说书生酸腐气重呢,大庭广众下喝了两口茶便摇头晃脑地开始吟诗作对了,作的,还都是酸透了的诗。 姜雁容就在那儿站着听了一会儿,十有九个说的,都离不开今科主考冯相冯大人。 有人说,“这冯相不但是我西陵第一相、更是当今陛下的老泰山,若是能考个头名,被他瞧上,娶不上冯家的嫡女,就是娶个庶女都飞黄腾达了。” 这话一出,便有好几个人附和赞同,都说,能做冯相的东床快婿,那可不比做什么官都来得舒服,凭着这老泰山的实力,平步青云不是梦。 但也有人反驳说,“要娶也是娶嫡出的,都考了头名魁首,还去娶冯家的庶出,将来你当真飞黄腾达了,如何面对你的孩儿,说,你官至一品,可是孩子的娘却是个妾生的庶出,别人即便娶的不是冯家女儿,但可以是李家唐家顾家哪个家的,但至少是嫡出的。” 这话说的,也有许多人附和。 姜雁容听了直摇头,陛下凑过来,悄声在她耳边说道:“是不是很失望?” 姜雁容撇撇嘴,要他低下头,附耳说道:“若是这江山要交给这群人,陛下可真要操心了。”话中虽然有惋惜感慨,却还有一股子幸灾乐祸的味道。 司徒耀登时哭笑不得,“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 贵妃娘娘曰:不敢,不敢。妾身喜欢太平盛世,天下大乱百姓遭殃,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陛下一时也无法反驳。 好在,那般攀附冯相论调的,也不是全部,也有其他人是真的认真在交谈,接下来复习什么,吃完这顿茶便要回去休息休息继续用功了的。 司徒耀姜雁容他们站了有好一会儿,才有个跑堂的过来问,“几位客官可有预定了位置了?” 王德说道:“定了楼上雅间儿,烦请小哥带路。” “……呃,但不知是定了哪个雅间?”那跑堂的小哥愣了一下,猝不及防似的。 王德便报了个雅间的名字,那跑堂的小哥的脸色莫名就变了,匆忙说一句:“我去叫我们掌柜的过来。”然后拔腿就跑。 司徒耀姜雁容等一众人,一脸茫然。 好一会儿,一名生得富态的男人与那跑堂的一起过来了,那人走到司徒耀姜雁容等人跟前,支支吾吾地说道:“……几位预订的雅间儿,我见几位没到,客人又催的急,便……便就……” “就未经我们的同意,将原先预订的雅间给了别人了?”司徒耀脸色微微一沉,嗓音稍稍那么一压,便威严自生,叫人不寒而栗。 那掌柜的哪儿见过这种阵仗,闻言两条腿都软了,站在那儿直发抖。 “……这、这位客官,要不您……您几位先在楼下凑合一下,我、我们马上去给您腾出一间雅间来。” “不必了。”陛下果断拒绝。 他哪儿有这么好脾气,他打眼看去,周遭人满为患,别说是没地方坐了,就是有,他也不愿意身边的人与他们挤在一处。 她身子本就不好,如今还吃着温养调理的药,若是在雅间里,与人隔开也就罢了。若是要与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再万一勾出点头疼脑热的毛病,这药罐子当真脱不了身了。 所以司徒耀想都不想便护着姜雁容离开了。 “……客、客官……”那掌柜的张了张嘴,想叫住人,但不知为何,话到了嘴边就叫不出来了。 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他一个眼神便叫人止不住浑身发冷?可太吓人了。 …… 街口。姜雁容站在小摊前看东西,买了个糖人便高兴地拿回去,一个女子行色匆忙而来,也不知是心急还是怎么回事,看都不看路,便撞到了姜雁容的身上。 姜雁容猝不及防,被撞得四脚朝天。 “没事吧?”那人回过神来,连忙要来查看姜雁容的状况。 “我没……” 姜雁容撑着手坐起来,但匆忙一瞥,眼前人的模样,莫名勾起脑海中的一张脸,二者重叠,她一时,话都说不出来了。 第123章 天子的气度呢? 被茶馆那个没眼色又不会做事说话的掌柜气到之后,出了茶馆走了好一段,司徒耀仍板着张脸,脸上就差写上四个字:生人勿近。 王德晴雨等人都吓得不敢多话了,他们你看我、我看你,都决定保持沉默。 只有姜雁容敢伸手,捏了捏司徒耀的脸,“不要气了,不就是个喝茶的地方嘛。正好这儿离月笙哥家的药铺不远。要不咱们去药铺叨扰一下,讨杯茶喝。” 陛下与她对上视线,仿佛是仔细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这才点了电点头,“也好。” 反正今日出宫,也是要去沈家药铺的。 不知是因为第一场考试刚刚结束的关系,还是因为什么,街上的行人非常的多,而且摊贩叫卖的都尤为热情。 姜雁容看见那边有一家卖胭脂水粉的,便心血来潮说想去看看。司徒耀说要陪她过去,姜雁容说带上晴雨过去付钱便好了,也就那么几步路。 其实宫里头什么样的胭脂水粉没有,但姜雁容怀念的,是这种在街边买东西的感觉。 她挑挑拣拣,还是拿了两盒,晴雨正给钱,她瞧隔壁的隔壁摊子竟然是卖的糖人,便兴奋地凑了过去。 “再有半个月就是月痕的生辰了,到时候他一加冠,可就不是小孩子了。往后都没机会给他买糖人儿了。”姜雁容自顾自念着,目光在那摊贩做好的糖人上面来回梭巡了一番,抬头问那摊贩,“老板,你能给我做一个人么?我说样子,你照着做。” “可以的,很快的夫人。”那摊贩一口答应。 姜雁容管晴雨要了几个铜板,让她先过去,晴雨原本是不肯的,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姜雁容说,“没事,我一会儿就过去了。你先去跟那位说,我很快的。” 这理由十分正当,晴雨也无法反驳。 那做糖人的摊贩也是很厉害,没一会儿就照着姜雁容想要的样子给做了出来。 当然,陛下在那边已经等得着急了,迈着大长腿就过来了。 “好了好了。”姜雁容拿着糖人冲他挥挥手。 谁知,就在此时,一个女子行色匆忙而来,也不知是心急还是怎么回事,看都不看路,一路小跑着就撞到了姜雁容的身上。 姜雁容猝不及防,被撞得四脚朝天。 “你没事吧?”那人这才回过神来,连忙爬起来要查看姜雁容的状况。 “我没……没事。” 姜雁容撑着手坐起来,方才落地时,她本能用手撑了一下身子,手肘上蹭了一下。但就这么匆忙一瞥,眼前人的模样,莫名唤起她脑海中久远的记忆。 眼前人,与睡梦中模糊的那张脸,重叠在一起了。 明明睡梦中她连人都看不清的,可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她,眼前的这个人,就是那个她。 “……”姜雁容张了张嘴,可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夫人,您没事吧?”那女子见姜雁容呆住,一下就慌了,连忙要扶她起来。 但她的手还没碰到姜雁容,就见一双长臂将人给捞了上去。 “没事吧?”某陛下一脸慌张,方才姜雁容摔倒的模样他看得一清二楚,这会儿恨不得大庭广众之中撩起她的袖子查看伤势。 “……没事。”姜雁容摇摇头。手肘处已经开始微微的发疼,但这大街上的确不是撩起袖子查看伤势的好地方。 她扭头又看了看那女子,说道:“姑娘,你可有受伤?” 那女子点了点头,但下意识又摇头,“没事的,我没事。夫人没事便好,我还有急事,必须先离开。” 她说着,又非常郑重地说道,“夫人若是有任何状况,回头请到顺福客栈找我,小女姓颜,小字惠风。就住在顺福客栈人字三号房,你去找掌柜的他就知道了。” “颜姑娘行色如此匆忙,是要去做什么?”姜雁容问道。不知为何,她心中好像有个声音,让她靠近这个人。 明明,不曾相识,却这么的亲切。仿佛早在前世就相识了。 颜惠风看了看姜雁容,又看了看将她护在怀中一脸寒霜的司徒耀,局促地别开脸,说道:“舍弟从贡院回来之后,便开始跑肚拉稀,而且还咳出了血,小女着急去请大夫。若是迟了,只怕性命危矣。这位贵人,夫人,舍弟性命攸关,请先让我离开。或者请告知贵府上,日后小女定到府上亲自道歉。” 姜雁容闻言顿了顿,便小心翼翼拽了一下司徒耀的袖子,“莫气了,人命关天。正好咱们也要过去,就捎上她一段吧。” 司徒耀阴着脸没说话,用实际行动表示他此时的极度不悦。 这番话却叫那个叫颜惠风的女子一怔,姜雁容冲她微微笑道,“颜姑娘,坐我们的马车一起去吧,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大夫。” 颜惠风眨了眨眼,一时茫然。 …… 彼时,沈家药铺。 两辆马车先后停在了药铺门口,沈月痕从里头跑了出来,第一眼就看见与车夫同坐的王德王公公,眼睛都直了,然后扭头就跑进去,大声喊:“哥、哥,雁容姐回来了!” 近一段时间药铺里的病人都很多,好在到今日已经少了,而且沈月笙正好忙完,听见月痕这般一喊,也顾不上什么风度翩翩,匆忙搁下笔,便迎了出来。 马车停妥,司徒耀率先跳下车,抱着姜雁容就下来了。 那姓颜的姑娘也在马车上,晴雨下车之后,帮着扶了她一把。 “雁容,你怎么回来了?”沈大夫很自然地就掠过了一脸阴沉寒霜的某陛下。 姜雁容还没说话,某陛下就抢着说道,“今日天气好,风和日丽,我们出来走走。顺便过来讨杯茶吃。” 沈大夫将信将疑看了他一眼,又转而去看姜雁容,姜雁容点点头,郑重说道,“夫君说什么,便是什么。” 某陛下原本阴着的脸,就因为这句“夫君”,顿时云开雾散。 沈大夫无奈地摇摇头。 被忽略了的颜惠风,此时壮着胆子上前,询问道:“但不知,哪位是沈大夫?” “在下便是。”沈月笙答道,目光便往说话的颜惠风那儿看去。 颜惠风二话不说,直接就跪下去,“沈大夫,舍弟突染疾病命在旦夕,请您无论如何都要救命啊。”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沈月笙连忙去扶她,“有什么话好说,你先起来。” “沈大夫,十万火急啊。还请你一定一定要救我弟弟的性命!”颜惠风跪着,死活都不肯起。 姜雁容忙跟着帮腔道,“颜姑娘,你先起来,跟月笙哥好好说。月笙哥是菩萨心肠,悬壶济世是他的毕生目标,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对对对,颜姑娘,你有话好好说。”沈月笙见有姜雁容帮腔,这才松了口气,“颜姑娘,令弟多大年纪,可去了何地,是何等状况,你与我说说。” 沈月笙说着,回头对月痕说道,“月痕,你去将我的药箱拿来,记得将那几样药还有银针都给拿上。” “知道了。”月痕意味深长地看着颜惠风一眼,便扭头进去了。 来时是两辆马车,连坐都没空坐,他们一行人便掉头,去了顺福客栈。 姜雁容不放心,想来瞧瞧状况,某陛下自然是不放心她一个人来的,加上颜惠风口中所说,她弟弟是从贡院回来之后发的病,想必一是今科举子之一,当今陛下就当做是微服关照他的子民了。 顺福客栈里,人来人往,比较嘈杂。由于恰逢是赶考的说话,住的几乎都是应试的举子,但这颜惠风姐弟俩显然手头比较拮据,才住的人字号。 因为,这客栈就只有天地人三种房,人字号是最差的。 进了客栈,颜惠风便领着姜雁容司徒耀沈月笙他们往后院去,所谓的人字三号房,压根儿就是柴房临时改的,十分老旧。而他们一行人还尚未进门,便听见了屋子里传出的密集的咳嗽声。 “逸飞!”颜惠风脸色一变,快步推门进屋。 沈月笙紧跟其后,拎着药箱就进去了。 姜雁容也要跟进去,但是某陛下往门口一站,漠然说道:“男女授受不亲。” 言下之意是,这是别的男人的屋子,不许进去。 姜雁容哭笑不得:“……” “而且你身子不好。”某陛下生怕自己的理由不够充分,又赶紧补充一句。 “行吧,那我便不进去。”姜雁容无奈笑道,说着,她侧目看了王德一眼,说道,“有劳了。” “不敢。”王德心领神会,然后又看了他们家陛下一眼,他们家陛下也没反驳,他便进去了。 姜雁容与司徒耀还有晴雨以及随行的两名禁卫,便在门口候着。其他人便在客栈外头待命。 但这本就是后院,而且是柴房临时改的客房,简陋的很,司徒耀四处看,也没看见有张凳子能坐下,便吩咐晴雨道,“你去前头看看,找张椅子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的。”姜雁容想这么说,但话到嘴边,对上司徒耀的眼神,她便老老实实给咽了回去。 就在这时候,客栈的老板带着跑堂的风风火火就搬来了两张椅子,招呼道,“几位,几位,小店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呼的,几位先将就坐着,我去给几位泡壶茶来。” 这顺福客栈不太大,可老没想到老板却是个眼光甚毒的人精。方才在门口王德就露了一下他的玉,这老板大抵是觉得姜雁容司徒耀一行人相貌衣着不凡,不像寻常人,竟就上赶着巴结来了。 姜雁容闻言看了司徒耀一眼,司徒耀掏出帕子擦了擦椅子,说道:“坐下吧,你身子不好,也不宜久站。” “原来夫人身子不太好啊。实在不行,这位贵人可以在我们小店找个空房间让夫人住下的。天字一号这会儿刚好空着。”那老板见缝插针,立马就凑了上来。 “不必了。”某陛下态度十分冷淡。 方才进来时,他便顺便扫了一眼,门口那牌子分明就都挂着的,早已客满了。还什么天字一号房。怕是老板说了算,想要几间便有几间的那种天字一号吧。为了赚钱,还真是什么都说的出来。 那种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若干间天字一号,他怎么敢让她住进去。 客栈老板心里头莫名打突突,“……那,那小的就不打扰几位了。几位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 “那就多谢了。有劳。”姜雁容客气地说道。 那客栈老板便灰溜溜地走了。 待他走回,姜雁容拍了一下司徒耀的胳膊,调侃道,“陛下,您天子的气度呢?” 第124章 你想干什么 “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小人罢了。”某陛下哼哼。 竟是为了这点小事在生气么?真真幼稚的很。 姜雁容哭笑不得。 “天底下还少这种见风使舵的么,快别气了。”姜雁容戳了戳某陛下的胳膊,软声带哄,但陛下还不为所动,她完全就不是商量的语气了,“年纪不大怎么脾气还不小,再闹下回不带你出来了。” 一旁的晴雨闻言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天底下敢这么跟陛下说话的,只怕也就是贵妃娘娘了。 “……”某人顿时没了脾气。 贵妃娘娘连哄孩子的手段都用上了,他哪儿敢不卖面子。他要是再生气,她可真就要与他生气了。 “晴雨,你去跟那个掌柜的说一声,打壶茶过来。”尽管司徒耀十分嫌弃这家客栈,但看见坐在身边的姜雁容,便还是吩咐晴雨去了——嗯,肯定是要付银子的。 晴雨刚要走,王德着急地从房里头出来,说道,“主子,夫人,沈大夫说,那位颜公子的状况很不好,这里什么都没有,必须马上送他到药铺去。” 晴雨闻言站住。 姜雁容、司徒耀齐刷刷站起身来。司徒耀吩咐王德道,“王德,你先出去让他们把车腾好。” “是。”王德答着话便赶紧往外走。 司徒耀又转而叮嘱姜雁容,说道:“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身子不好,别靠太近。也不要离开晴雨的身边。”说着,便吩咐晴雨道,“好好照顾你家主子。” 姜雁容点点头,说;“好。” 晴雨也连忙答是。 司徒耀便进去了。 房间里。空气中散发着一股血腥味,还有另外一股难言的呕吐物的味道。 司徒耀一进门,便见沈月笙与颜惠风正配合着,费力地要背起床上的男子。 司徒耀打眼瞧了一下,那人虽说昏迷着,但瞧他趴在沈月笙身上,骨架子却是不小,就沈月笙那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弱不禁风书生样,他要背起个男人也太强人所难了。何况还是个陷入昏迷完全失去意识的人。 “我来吧。”司徒耀几个箭步上前,二话不说便推开了沈月笙,自己个儿替了上去,那动作行云流水般,潇洒倜傥。 沈月笙愣住。 颜惠风都看愣了。 “走吧,还发什么呆啊。”某陛下冷着脸说道。 兴许是常年练武的关系,司徒耀体格很好,力气也大,背着这么个男人,竟然就这么走了出去。 沈月笙这才赶忙拎起药箱递给了颜惠风,自己跟上司徒耀,帮忙扶着昏迷的人。 姜雁容眼见司徒耀背着脸色煞白的病人出来,也是吃了一惊的。 她本能地伸手想去帮忙扶一下,但是她的爪子刚伸出来,司徒耀的眼神便立马扫过去。仿佛就是在警告她:不许碰。 “……”姜雁容弱弱地又缩回了手。 得,她就是个体弱多病的药罐子,逞什么能呢,还遭人嫌弃。 马车就在客栈门口等着,禁卫军见陛下背着人,连忙上前去扶。 亏得王德提前出去,将其中一辆马车弄好,人直接可以躺下。将人安置好,他们便着急往沈家药铺赶了。 沈月笙进门便喊月痕过来,口述了几位药,让他即刻抓药去熬,月痕见阵仗这么大,连废话都没说一句,马上就钻到柜台后边抓药去了。 药铺里最方便的就是寻常的药基本都有,齐全。 那边熬着药,月痕便过来帮忙了。 姜雁容这种身子弱的,便被晴雨牢牢看住,强行留在前面,不准她进去。 由于要脱了衣裳行针,颜惠风虽然与病人是姐弟,但到底是女子,也不方便,便也跟着退出来了。她们三人便在房门口站着,大眼瞪小眼。 王德就是忙前忙后倒水递东西,月痕是进进出出送药抓药熬药,司徒耀则帮着全程都扶着那人,折腾了至少得有半个时辰,司徒耀才从里头出来。 “怎么样了?” “别过来。” 姜雁容刚要迎上去,司徒耀便抬手阻止了她,“我身上有病气,别再过给你了。” 姜雁容听话的原地站住。 紧接着,沈月笙也出来了。 颜惠风立马就迎了过去,激动地说道,“沈大夫,我弟弟怎么样了?逸飞他……他没事了吧?” “放心吧,颜姑娘,令弟性命无碍了。幸好你发现的及时,也来得及时,否则令弟真就危险了。”沈月笙说道。 颜惠风顿时长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刻,就忽然一下瘫坐在地上了。仿佛浑身力气都被抽干了似的。 “颜姑娘,你没事吧?”这可把姜雁容给吓着了,她连忙要去扶她。 但晴雨眼明手快,抢先一步扶住了颜惠风,还用眼角余光扫了姜雁容一眼,仿佛是在说:贵妃娘娘,您别忘了您自己个儿也是个病人。 但姜雁容觉得,晴雨的眼神还有一层意思,那就是:娘娘您若是因为被过了病气再生病,奴婢也是要挨罚的。 姜雁容撇撇嘴,不是很淡定的缩回了手。 沈月笙蹲下来给颜惠风把了一下脉,只感觉她脉象很急,其他没什么问题,便放心了。 “放心吧,颜姑娘没大碍,只是一时太过激动,气血上涌罢了。”沈月笙这话是对姜雁容说的。 姜雁容听完点点头。 但某陛下将这一幕看在眼中,似乎就很不高兴了。还非常嫌弃地瞪了一下沈月笙的后脑勺。 但这一瞪,好巧不巧就被姜雁容逮了个正着。 “噗……”姜雁容忍俊不禁。 某陛下窘。 沈月笙与颜惠风倒是都不明所以。 “没什么,没什么。颜姑娘没事便好。”姜雁容只好连忙摆手说道。 沈月笙与颜惠风将信将疑,但也没往别处想。 晴雨扶了颜惠风起来,颜惠风喝了口晴雨帮忙递过来的热茶,这才慢慢恢复了力气。 “沈大夫,那,那我们家逸飞现在如何了?”颜惠风紧张地问道,“您说他没有性命之忧了,可他是赴考的举子,今日才刚考完第一科,过两天还要考第二科,您说,他能不能……” “颜姑娘,我只能尽力保住他的性命,可若是要他过两日便生龙活虎地去参加会试大比,沈某只怕做不到。” “怎么会……”颜惠风的脸色再次煞白。 颜惠风自言自语地说道,“大考三年才一次,逸飞盼着高中的这一日盼了多久了,若是这次考不成,便得再等三年了……可他有好多事要去做,他怎么能等得了?” 她的焦虑她的心酸,都在她的这番自言自语当中。 她自言自语的模样,委实令人心疼。 “颜姑娘?”姜雁容还是忍不住轻轻拍了一下她的肩,柔声劝慰道,“凡事都能好起来的。你,别太着急了。眼下最紧要的,是先让令弟好起来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是不是?” 颜惠风仰起脸来,与姜雁容对视着,“哇”地一下就抱住她哭出了声。 某陛下的眼神瞬时就变了,紧张地像恨不得立马上前去将人拉开。 但,姜雁容看了他一眼,朝他摇摇头。司徒耀便没了脾气。 如司徒耀、沈月笙这般的大男人,自动自觉便先出去了。…… 门口。 “借身衣裳。”司徒耀忽然说道。 “什么?”沈月笙愣了一下,像是没能听清楚。但实际上,他是以为他听错了。 “借身衣裳。”司徒耀没好气地重复道。 “方才我穿着这身衣裳背过了病人,雁容身子不好,我怕将病气过给她。”司徒耀说道。 “……”沈月笙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十足的诧异与不可思议,“……您明明知道不是那样的。” 方才他是怕那位颜姑娘多想,才没有说实话。里头躺着的那名赴考举子,压根儿就不是染了什么疾病,是被人给下毒了。 这毒不发时没事人一样,一旦积累到一定程度发作,便来势汹汹,不消多久便会要了人命。 也就是说,这毒,不会立即毒发的,而是一点点积累起来的。再换句话说,这是一种慢性的毒药。是有人,一点点下在他饮食与生活用品上的。 他不知道是什么人下的手,可那个昏迷的颜逸飞身边,只有他的姐姐颜惠风姑娘吧。可若不是她,此时颜逸飞便已经死了。 所以,他也拿不到主意,一切只能等到那位赴考的举子醒来之后,才能有结论。目前一切都尚存疑点。 “什么那样不那样的,方才朕背了他,万一他蹭了点什么在朕身上,朕再抱了雁容,岂不是要让她受累。”司徒耀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就一句痛快话,借不借?” 沈月笙叹气:“……借。”您都这么气势汹汹了,哪儿敢不借啊。 …… 里头。 颜惠风哭了一阵,姜雁容拍着她的后背劝了一会儿,她才慢慢停下来了。 颜惠风抽抽搭搭地说道:“……逸飞这次入京赴考,可是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他若是后面两天不能去考,他得多遗憾啊。” “颜姑娘,我还是那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人保住了,大不了三年后重新考过就是了。” “不一样的,不一样的……”颜惠风说着,几乎又要哭出来。 “……”姜雁容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了。 想必,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的难处。颜姑娘如此在意,只怕也是有什么不可对人言的隐痛吧。 思及此,姜雁容也就不再劝了。 晴雨给颜惠风倒了杯水,寻思着,这位颜姑娘一直在照顾她弟弟,身上只怕也带着病气,他们家娘娘还是不宜与她一直接触,便给姜雁容递了个眼神。 姜雁容想了想,觉得晴雨担心的也是对的,便说颜惠风说,“你先别太着急了,先去看看令弟的状况,我也去帮你问问沈大夫,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子。” 颜惠风点点头,说好,便拿手帕抹了把眼泪,进去了。 王德是与颜惠风错身而过的,这会儿才从里面出来。 他也是不敢太靠近姜雁容,小心地保持着距离,说道,“夫人,方才那位举人公吐了奴才一身。奴才得去找身衣裳换上才行。” 姜雁容一时便想到,方才某陛下走得那么快,莫不是去管月笙哥借衣裳去了? 这般想着,姜雁容便往后院走。 一撩起布帘子,正好看见,那边一个穿着一袭青衫的人从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那是月笙哥的衣裳,姜雁容是认得的。 可,这身衣裳现在是穿在了陛下的身上。 四目相对,那人便笑了。 “你过来瞧,这衣裳可还合身?”司徒耀冲她招招手。 姜雁容的眼睛不自觉就定在他身上了,她也不知她是怎么了,就觉得,一刻都不愿意错过。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慢慢走过去。 因为司徒耀是稍微要壮一点的,所以原本穿在沈月笙身上略有些宽松的袍子,穿在他身上,正合身。 严丝合缝,仿佛是为他定做的。 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布衣啊,怎么穿在他身上就……就好像,充满了吸引力,叫人看一眼就移不开视线了。 “还合身么?”司徒耀见她盯着看了半天,便问道。 姜雁容说道:“合身。” “合身你还盯着看这么久?”司徒耀戏谑道。 姜雁容哑然。 她禁不住咽了口唾沫,别开眼,说道:“……没什么。” 要怪,就怪他这张脸。 他没事生这么好看做什么?妖孽啊。 她怎么能告诉他,方才有一瞬间,她脑子里竟是闪过了一个要将他给扒光了的念头。 恐怖,太恐怖了。 姜雁容甚至能清晰的感觉到,她的脸颊都要烧起来了。 姜雁容深深吸了口气,拼命想调节自己的气息。若非她此时脸上蒙着面纱,她真要落荒而逃了。 一双长臂忽然就环上了姜雁容的腰际。 “你……”她冷不防到倒吸了口气。 “怎么了,这么紧张做什么?”醇厚低沉的嗓音从头顶上缓缓流淌下来,流进了她的耳中。仿佛是一壶酒,徐徐倾泻下来,醇香醉人。 “……”被抱住的姜雁容压根儿就不敢动。 “陛下,您……想做什么?” 她的紧张清晰的传达到司徒耀的身上。他慢慢凑到了她耳边,呼出的热汽都落在她耳根上。姜雁容除了紧张,还是紧张,下意识捏紧了袖子。 好一会儿,司徒耀都没有接下来的动作。 接着,便听见他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你想什么呢?” 话音落,她便听见了某陛下愉悦的低笑声。 “……” …… 姜雁容猛地松了口气。但她心中,好像又,有一点小失落。 呸,姜雁容,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呢。 姜雁容的羞耻心都管不住了,若是此时地上有条缝,她一定会二话不说毫不犹豫便钻进去的。 “生气了?”司徒耀见她不说话,便试探着在她耳边低语。 姜雁容赶忙退开,十分嫌弃似的甩开了他的手。 “生气?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倒是陛下……”姜雁容说着,双手搭在司徒耀胸口,踮起脚尖便凑到了他跟前。 几乎要碰着他鼻子了。 司徒耀愣了一下,瞧见他呆滞的眼神,姜雁容终于有扳回一城的快感,趴在他耳边低声笑道,“陛下,请问您在想什么呢?” 某陛下:“……” 呵,女人。 她是绝不会吃半点亏的是不是? 司徒耀的喉结忍不住上下滑动了一下,想也不想,一把便将姜雁容搂在怀中。 “接下来,你就会知道我在想什么了。” 什么?! 这可是光天化日,在药铺里呢。 姜雁容一下就慌了。 “……你、你想干什么?” 第125章 秀恩爱 “哈哈哈……”轻快悦耳的笑声从头顶上传来。 姜雁容诧异地抬头看,却见,司徒耀正眉梢微挑,冲着她笑。 “光天化日之下,这是沈家药铺。你以为我能干什么?”某陛下眸中带笑,言语戏谑。 姜雁容:“……” 信了他的邪!她如何又上了这狗皇帝一个恶当了。 姜雁容懊恼。 “走吧。”司徒耀不知为何,改抓着姜雁容手腕,便带着她往房中走。 姜雁容的小心脏又提了起来,“……又干什么呀?” 进房间,门一关。司徒耀二话不说抓起姜雁容的右手,直接将她的袖子给撩了上去。 姜雁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将手往回缩。 “……没事的,我没事的。” 但她的力气哪儿有司徒耀的力气大,被他抓着胳膊,哪儿有缩的回去的道理。 司徒耀抬起姜雁容的胳膊仔细端详。 有赖于天气冷的缘故,姜雁容穿了许多的衣裳,有层层布料挡着,皮也没破。但手肘处还是青紫了一块。 司徒耀拿起桌上的药酒瓶子,倒了一些在他手上,两手摩擦,待药酒热了,才往姜雁容手肘上贴。 “嘶……”方才还在说不疼的人,司徒耀一掌轻轻按下去,便疼得直缩手。 “忍着点儿。”司徒耀狠着心肠沉声说道,“你这手上都淤青了,若是不将淤青揉开,明天更疼。” 姜雁容便不敢动了,憋着一口气,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转,就是一动也不动。 司徒耀拿药酒搓热帮她揉了几次,这才停下。 “往后若再这么不小心弄伤自己,便不带你出来了。” “不行!”姜雁容坚决道,没成想一说话就破了功,在眼眶里打转转的眼泪“哗”一下子就落下来了。 “怎么了?”司徒耀心头一揪,连忙上手要帮她擦眼泪。 姜雁容毫不犹豫拍掉他的爪子。 司徒耀愣住。 接着,便听见姜雁容带着哭腔说,“你手上都是药酒,熏着我眼睛了。” 司徒耀登时哭笑不得。 “你等等,我去打点水过来。” 司徒耀说着便出去了。没一会儿便去而复返,打了盆水回来。他自己洗过手了,放下水盆便赶紧拧了手巾,凑到姜雁容跟前去。 “你先别动,我给你擦擦。” 姜雁容闻言这才放下手不再揉。司徒耀也才得以帮她擦眼睛。 “别动,一下就好了。……” “你倒是快点啊。药酒熏着我眼睛了。”…… 沈月笙走进来时,正好就看见司徒耀凑到姜雁容的跟前,一边帮她擦着,一边在帮她吹吹。 他们本就靠的近,这一幕又十分的暧昧。 沈月笙的脚步一顿,下意识便要往外走。但这一步刚迈出去,他却又顿住了。 沈月笙,他们一个是陛下、一个是贵妃,本就是夫妻,即便举止亲密,又如何? 沉吟了片刻。 沈月笙不轻不重地咳嗽了一声,“咳。” 司徒耀与姜雁容闻声纷纷顿了一下。 “月笙哥。”姜雁容还因为方才被药酒熏着眼睛的关系,猛地连连眨了几下眼,这才看清来人。 “两位,这里好歹也算是雁容的半个娘家,你们怎么也顾虑一下我这个兄长的感受吧?光天化日之下,是不是影响不太好?”沈月笙调侃道。 司徒耀将手巾放回水中,扭头看来,说道:“沈大夫若是嫌一人独守空房、长夜寂寞,想找个伴侣,朕倒是可以帮帮忙。” 沈月笙连忙摆手拒绝道,“不必了。多谢陛下好意,沈某心领了。陛下能帮忙的,都是高门淑女、侯门贵女,沈某只是一介草民,高攀不起。” 沈月笙的话说得理直气壮言之凿凿,但这话若是仔细品味,倒是也不难品出一丝丝的讥讽之意的。 司徒耀的眉梢微微一挑,已经是听出沈月笙的言下之意了,但他眸光淡淡一瞥,无心计较,便一笑而过了。 “沈大夫不是说要去看病人么?怎么又拐过来了?”司徒耀若无其事地问道,意味深长的眼神一闪而逝。 沈月笙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说道,“不是,我过来就是想问问雁容,你们是如何与那位颜姑娘相识的。” “街上撞到的。”姜雁容说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原本我是想给月痕买个糖人的,没曾想,这位颜姑娘行色匆匆便撞过来了。月痕弱冠之前,怕是没机会再收到我的糖人了。”说到这儿,姜雁容话中还充满了遗憾。 沈月笙都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了:“……” “雁容,月痕不是孩子了,他不吃什么糖人。”沈月笙好笑不已。 姜雁容托腮,想了想,说道:“大抵是我自己个儿想吃吧。” 这下,陛下与沈大夫都没法儿接了。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怎么说,颜姑娘身上是有什么蹊跷么?”姜雁容托着腮望着司徒耀,又看了看沈月笙,问道。 沈月笙微微一怔,却是本能地去看司徒耀。 司徒耀反而不觉得意外,还理所当然一般地,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令得本就俊美的容颜越发有魅力,惊为天人。 他一转回来,姜雁容便正好将这种散发着该死的魅力的俊颜尽收眼中,小心脏不合时宜地“怦怦”乱跳起来。 姜雁容连忙别开眼,小女儿娇态藏都藏不住。 司徒耀瞧见了她的小动作,心中暗自窃喜。 但这位陛下向来是端得住的,他表面上还稍稍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道,“也不全是说那位颜姑娘有蹊跷吧。只是颜姑娘的弟弟是赴考的举子,他被人这么处心积虑地下毒,命悬一线,不会是偶然。他们的身份,我已经着王德让人去核实了。” 这话说得正经,但他的眼睛,却是一刻都未曾离开过姜雁容身上。 姜雁容赶紧转而去问沈月笙,说道,“那是月笙哥觉得,颜姑娘有问题?” “嗯。” 沈月笙点点头,说道,“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年底,我们都曾见过一幅画像。” “画像?”姜雁容不解道。 沈月笙却没有解释,径自说道,“其实我也没有在意,可方才细看了一下颜姑娘的容貌,我也吃了一惊。虽然画像上的女子较为年轻,可颜姑娘的模样,与那画中人至少有八分像。” 姜雁容这才反应过来,诧异问道:“月笙哥,你说的画像难道是……”那幅由南疆大王子柯木朗带到京都来、为寻他们南疆长公主所画的画像? “正是。”沈月笙郑重道。 “兴许是因为我出于平日里看诊认人的习惯,我能很快记住人的长相。但方才看了那几眼,我确实是觉得,颜姑娘,与那画中的南疆长公主颇为相似。” 姜雁容挠了挠后脑勺,又看了看沈月笙,然后问司徒耀,“陛下,您觉得呢?” “是不是,拿了画像来对比一下便知道了。”司徒耀老神在在说道。 他说着,看了沈月笙一眼,意有所指地说道,“再不济,不是还有个现成的人么?” 现成的人,是指那位在京中盘桓数月不肯走的南疆大王子柯木朗吧。他不就是打着寻找妹妹的旗号,才死活赖在京城不肯离去的么。 姜雁容与司徒耀对视了一眼,“噗嗤”笑出声儿来。 …… 时候不早,很快便近午了。 晴雨奉命就近去太白楼订了一桌酒菜,命人送来;离开了近一个时辰的王德也回来了。 “朕让你去查的事情如何了?” 王德一进门,他们家陛下便给他递了杯茶水,询问道。 王德也没敢喝水,恭恭敬敬地朝司徒耀鞠了个躬,回话道,“奴才去了一趟顺福客栈,同住在顺福客栈的有不少颜家姐弟的同乡。他们证实,颜家过去曾遭了难,如今只剩下这姐弟俩相依为命了。后来奴才又去了一趟户部,那些同乡的话也都得到了应证。” “嗯。”司徒耀点了点头。 姜雁容又问:“王公公,那他们可有说,颜家姐弟是不是亲生的?” “……”这问题可是把王德给问住了。 王德呆滞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回话道,“贵妃娘娘,这个倒是没说。就是听那些个同乡说,颜家的大姑娘前几年碰上兵灾,同弟弟分散,近几年才回乡团聚去的。” “多谢。”姜雁容也觉得自己的话问的有些突兀,尴尬不已。 该问的能问的,都被司徒耀跟姜雁容问完了,沈月笙也没什么可问的了。 沈月笙想了想,说道:“那我先去看看吧。”…… 而就在这个时候,躺在屋里的赴考举子颜逸飞,这时候正好也醒了。 “逸飞?”见床上的人动了动,睁开眼了,颜惠风激动地站了起来,“逸飞,你醒了,太好了!”喜出望外。 颜逸飞挣扎着要坐起来,但他浑身都使不上劲儿,没一下便又摔了回去。 颜惠风忙不迭按住他,“逸飞,你刚刚醒,别乱动,我去找沈大夫。” “姐姐?这是,怎……怎么回事?”颜逸飞虚弱地挤出声音来。 颜惠风说道:“你还记得之前的事情么?你考完试回来,便开始上吐下泻,我出去给你找大夫,后来你就昏迷了。幸好遇到了好心人,你才能得救。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沈大夫他们过来。” 颜惠风也顾不上她弟弟要说什么,说着话便往外走,边走边唤道,“沈大夫,沈大夫,我弟弟醒了,逸飞醒了——” …… 姜雁容司徒耀与沈月笙三人从房中出来,正好就碰见月痕从前面过来,兴高采烈地说道,“哥,雁容姐,那个小子醒了。” 沈月笙本来是高兴的,但听见月痕的遣词,立马就皱起了眉头,“月痕,人家与你年纪相仿,而且好歹是赴考的举子,也有名字,怎么能这么称呼人家。” 得,他哥又来了。 月痕吐吐舌头,老实巴交地认错道,“是,哥,我错了。那位颜公子醒了,颜姑娘正找你呢。”好好的话,被他这么一说,生生就多出了一股谄媚的味道。 “陛下,雁容,我先去瞧瞧了。”沈月笙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与司徒耀姜雁容道了句别,便先行过去了。 待沈月笙走后,月痕便迫不及待地跟姜雁容告状道,“雁容姐,方才你也看见了吧。我哥这个刻板又无趣。你是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他都是怎么要求我的。” 姜雁容闻言,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就是不说话。 月痕被她看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雁容姐,你别这么看我,我害怕。” “你有什么可怕的,我又不是你哥。再说了,月笙哥对你够宽容的了,他可有让你跟屋子里躺着的那位颜公子似的,去考个状元么?” “……” …… 月痕张了张嘴,没了话说。 然后,姜雁容便亲密的挽起身边司徒耀的胳膊,说道:“咱们也过去瞧瞧吧。” “嗯,依你。”陛下笑得一脸桃花。 沈月痕:“……” 训完我就秀恩爱,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126章 这皇帝怕不是个戏精吧 他这是招谁惹谁了,他可是好心,看那颜姑娘放心不下她弟弟、又心急出来寻他哥,他才让她回去等着帮忙跑腿的,凭什么被这么虐待啊? 月痕一脸气愤,还不能发作。气得他就只差跺脚以示气愤之情了。 …… 供别人暂时歇息的屋子里。 颜惠风听了月痕的话,便折回来了,她刚坐下没一会儿,也就是跟颜逸飞稍微说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沈月笙真就进来了。颜惠风立马又激动地站起来。 “沈大夫,你快看,逸飞醒了。” “嗯,我听月痕说了。你先别急。”沈月笙点点头,示意她坐下。 床上的颜逸飞动了动,但还是起不来,只能动动嘴,说道:“大夫,我……” 沈月笙便打断他道,“你先别说话。我先给你把把脉。” 颜逸飞也就不动了,沈月笙这才上手把脉。 沉吟了好一会儿,沈月笙仔仔细细地看了脉象,又看了颜逸飞舌苔各方面,终于得出结论,说道:“颜姑娘,你可以放心了。令弟能醒过来,就已经好一半了,待会儿再让他喝帖药,然后再好好休息几日,便能痊愈的。” 颜惠风顿时松了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的这颗心也放下了。 “多谢沈大夫救命之恩!”颜惠风二话不说便冲沈月笙跪了下去。 “颜姑娘,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沈月笙还是不太习惯别人动不动就跪的,连忙要扶颜惠风起来,可她却是纹丝不动。 “沈大夫,请受小女三拜!”颜惠风说着,这个头当真就磕下去了。 沈月笙越发尴尬了。 床上的颜逸飞不能起身,但见她这般跪啊拜的,也是心急,急切地唤道,“姐姐。……” 姜雁容与司徒耀进来,正好就见着这一幕。 颜惠风跪在沈月笙跟前,沈月笙又一脸的为难,不知情的,都能演绎出一部爱恨情仇的话本子了。 姜雁容忍不住想道,险些就笑出声了。 当然,表面上她还是不能真的笑出声的,她怎么也得给月笙哥留足面子才行。 “……咳咳。月笙哥,这是怎么了?”姜雁容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问。 听见声音的沈月笙循声望去,简直如获特赦,忙说道,“雁容,你们来得正好,快帮我劝劝颜姑娘。她非得要给我磕头行大礼。” “两位,小女也多谢两位的鼎力相助!” 沈月笙话刚说完,颜惠风这头便又磕下去了,实在是拦都拦不住。 姜雁容和晴雨交换了个眼神,晴雨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颜姑娘,你就别谢来谢去的了,将来有的是机会报答沈大夫与我家主人对颜姑娘的救命之恩,不急在这一时。” “就是说啊。不急于用行大礼这种方式的。”沈月笙连忙附和道。 姜雁容与晴雨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加上还有一个心急如焚的颜逸飞在帮着说话,颜惠风这才被劝住。 正好太白楼的人送了酒菜过来。颜惠风喂她弟弟颜逸飞喝下了药之后,便被邀一同去用膳了。 颜惠风初时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去的,但姜雁容又说,“难不成令弟的救命恩人想请你一起吃顿饭,你都不肯赏光么?” 颜惠风想了想,还是说,她要照顾弟弟逸飞,而且已经蒙诸位相救如此大恩,又怎么敢同席而食。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姜雁容也就不强人所难了,只让晴雨盛了一份送过去。 于是,最后在桌上用膳的人,也只有姜雁容司徒耀与沈月笙三人。桌上所有酒菜碗筷,王德都已经事先都查验过一遍了,确定无毒,周全,这才放心的。 好在这不是在宫里,也没那么多繁文缛节。 用过午膳,时候便不早了。姜雁容她们也要先行回宫,临走前,姜雁容还嘱咐沈月笙,希望他能帮着照顾照顾颜家姐弟。 姜雁容说的话,沈月笙自然是满口答应并且会去真心践行的。 某陛下见沈月笙答应的太痛快,便说道:“一切费用,我会命人送来。” 沈月笙一时无语:“……” 谁缺这几个钱了? 沈月笙赌气道,“那沈某就不客气了。” 旁观者贵妃娘娘:“……” 这两位是小孩子么?明明好好说着话,她怎么就听出来小孩子过家家拌嘴的味道? 此事,无解。 …… 姜雁容司徒耀一行人离开后,颜惠风便向沈月笙借了灶房,说是要给她弟弟颜逸飞熬些粥喝。他眼下这个状况,旁的也吃不了了。 沈月笙向来与人方便,自然也不会拒绝。他还顺带跟颜惠风提起说,颜逸飞的身子状况,暂时不适合回客栈去,让他们先在药铺里边将就几日,待颜逸飞养好了身子再三。 颜惠风闻言,又少不了一番感激感动,只差又跪下来给沈月笙磕头了。 当然,这回沈月笙拦住她了。 …… 回宫的马车上。 姜雁容回忆了一下今日出宫遇见的诸多状况,理清了头绪之后,便忍不住问身边的司徒耀:“陛下,你是如何看待那颜逸飞的?” 司徒耀不答,反而问:“你是指哪一方面?” 姜雁容说道:“比如,他一个穷困潦倒、与姐姐相依为命的穷书生,是如何招惹到如此歹毒、处心积虑想要他性命的人?” 司徒耀摇摇头,否决了她这个问题,“仇家谁都有,你瞧他如今穷困潦倒,没准人家就是有什么过人之处,惹人嫉妒找来祸殃呢。换一个。” “那就说说,这个叫颜逸飞的举子,不能考试,不可能中举,那是谁得利最大?”姜雁容托着腮冲司徒耀眨眼睛,眼中尽是狡黠之意。 司徒耀忍俊不禁,笑道,“这是个好问题。第一,这个颜逸飞险些小命不保,他的仇家肯兴许不能完全解气,但至少是出了一口恶气的;第二,这颜逸飞是举子,他若真有过人才学,而他又没办法参加接下来两场考试,那也就意味着,才学不如他的人,都有机会了。得利的人,很多,但非说谁得利最大,眼下很难判定。” “但这两点,对陛下这个皇帝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不是么。”姜雁容说道,“天子脚下,有人蓄谋投毒害人,而且投毒害人的,很可能就是与颜逸飞等同进同出的举子。这也就意味着,陛下开恩科招的这些人才里面,混进了德才不配之人。更有甚者,若往深了牵扯,还能牵扯出些别的阴谋来。” 姜雁容话中有话。 司徒耀眉头微微一蹙,但也点了点头。 她的话,他何尝不懂。这一次科考,主考官可是冯相。 …… 颜逸飞躺了半日,前后吃了两碗药,又吃了些粥,这才稍微有力气,月痕帮忙扶着,他便能坐起身了。 趁着她姐姐出去不在,沈月笙也不在,颜逸飞便偷偷问月痕:“早些时候,我听沈大夫说,我这病休养几日便没事了。那我,过两日能去考试么?” 这问题可是把月痕给问倒了。 月痕想了想,说:“……我哥是大夫,他是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做。你瞧我,也只是个帮忙抓药熬药的,看病我可不会。” 说完,他便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去茅厕,便开溜了。 月痕这个态度,颜逸飞心中也就明白过来了几分。 后来,颜惠风回来了,他也只字不提了。 倒是颜惠风主动说,“沈大夫说你需要静养,客栈那边人多嘈杂,不利于你养病,所以便好心留你在这儿多住几日。沈大夫还说,为了方便我能照顾你,也同意留我在这儿叨扰几日,客栈那边,我便想着,先去将那两间房给退了。回头咱们再把这些钱,当做借住在此的房费,还给沈大夫,你以为如何?” 颜逸飞赞同道:“姐姐想的甚是周到。” 姐弟恋这么一合计,过没多久,颜惠风与沈月笙兄弟打了个招呼,请他们帮忙照看一下逸飞,便回客栈取行李退房去了。 月痕趁着颜惠风走了,便拉着他哥到角落里,悄悄地问他:“哥,像这种一心要考状元,但是因为生了病不能去考试的人来说,这意味着什么?” 沈月笙严肃地说道:“灭顶之灾。” “……”月痕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好久,月痕才说道:“……可,谁都有个时运不济的时候。今年不行,三年后再考过就是了。只要有真才实学,总是能考上的。” “那万一人家有什么非考上不可的理由呢?”沈月笙横了他一眼。 月痕选择闭嘴:“……” “行吧,我说什么都是错的。可是哥,我都已经长大了。”月痕很无奈地说道。 沈月笙点点头,也说道,“我知道,你再过半个月就弱冠了。所以,我打算等你加了冠成人了,我就不管你了。到时候你是愿意浪迹江湖,还是游戏人生,都随便你。” 月痕吓得话都不敢说了,扭头就钻进屋子照看颜逸飞去。 他亲哥严肃惯了、管着他惯了,突如其来的开明,令人心惊胆战啊。 …… 雁回宫。 回来之后,姜雁容便迅速换下了衣裳,洗了把脸,躺床上去了。在外头跑了半日,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 反观某陛下,同样在外头折腾了这么久,他还背了颜逸飞那么个大男人,此时,他却还精神抖擞。 此时,司徒耀便坐在床沿,煞有介事打量着趴在床上的姜雁容,说道:“贵妃这身子骨弱不禁风的厉害,回头还是要稍加历练才行。” “不,不练。”姜雁容果断拒绝,然后裹上被子,将她自己整个人都给包了进去。 司徒耀哭笑不得。 司徒耀硬是将被子从她头顶上拉下来,劝道:“蒙着头睡觉对身子不好。别跟个孩子似的。” 闻言,姜雁容从被窝里钻出来,瞪着一双大眼睛瞧他。 司徒耀一时间被她瞧得心里发虚,“……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看你越发像个老妈子了。 姜雁容原本是要这么说的,但她想了想,这话好像也不合适,她的唇瓣蠕动了一下,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改口说道:“也没什么。就是觉着陛下生得好看。” 陛下忍不住骄傲地说道:“贵妃若是觉得朕好看,那就多看看。否则,多的是人想看的。” 姜雁容咂咂嘴,说道,“蓝颜祸水,不过如此。” 司徒耀:“……” 他确定、以及肯定,这里的蓝颜祸水一定一定不是在夸他。 某陛下忽然就摸着心口,在姜雁容吓了一跳连忙爬起来之时,悲伤地叹道,“连贵妃都如此误会于朕,真真令人痛心疾首。” 姜雁容瞠目结舌:“……” 这狗皇帝怕不是个戏精吧! 第127章 帝妃情深 姜雁容气得白了某人一眼,扯过被子,索性背过身去了。 “……” 交流陷入僵局。 某陛下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坐回去,斟酌着遣词用句,说道:“……那个,我后头还有些杂务要去处理,晚膳在御书房将就对付,就不过来了。晚上兴许也要晚些过来,不必等我了。” “……哦。”被窝里传出平淡的一个单音,平淡地都听不见感情起伏。 司徒耀顿了顿,隔着被子摸到了她的头,轻轻摸了几下,又吻了吻,说道,“我会早些回来的。”然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等脚步声远了,姜雁容才从被窝里爬起来。自言自语地念叨着,“这皇帝越发叫人看不懂了。” 念叨完,她还是因为太困,倒头就睡去了。 一觉无梦。 姜雁容一口气睡到了日头西斜,再爬起来时,整个人精神抖擞,神清气爽。 妙玉端了盆热水,第若干次进来查看贵妃娘娘醒了没,开门进来正好就看见姜雁容披衣下床。 妙玉连忙搁下热水便迎了上来,“娘娘,您可算是醒了。奴婢还以为您是要一口气睡到明天早上去呢。” “那倒是不至于。”姜雁容摆摆手,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妙玉回答道:“申时刚过,这会儿是酉时初刻了。” 都酉时初刻了,那她的确是睡了挺久的。 姜雁容想了想,又问道:“今日本宫同陛下出宫这段时间,栖凤宫里的皇后娘娘,还有四艺殿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妙玉摇摇头,说道,“没听说有什么动静。今个儿宫里十分安静。” “那唐婕妤那边情况如何,太医今日去过没有,你们可有去看过了?” “晴雨姐姐去看过了,刚刚回来。要不,我叫她进来回话?” “嗯。” 妙玉行了个礼,便退下了。过了一会儿,晴雨便与妙玉一道进来了。 晴雨进来便先行了个礼,“娘娘。妙玉说,您找我?” 姜雁容点了一下头,说道,“方才妙玉说,你去看过唐婕妤了,她的状况可有好些?太医是怎么说的?” 晴雨说道:“今日奴婢去时,唐婕妤的精神已经比昨日好些了。太医一早去看了,也说,只需要好好休养,按时用药便可无碍。倒是,倒是……”晴雨说着,忽然迟疑了一下,顿住。 姜雁容心中也跟着一顿,问道,“倒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今日奴婢去看唐婕妤时,正好遇着顾美人去探望她。顾美人还给唐婕妤拿了好些补品,十分客气。奴婢走时,她们还在说话呢。”晴雨说完,又补充说道,“可能这就是寻常的探视,真的没什么,是奴婢多想了。” 姜雁容听晴雨说完,却笑了。 寻常的探视么?若换了是旁人,也许就是寻常的探视了,偏偏是顾兮若去看唐婕妤。是不是晴雨多想,可不得而知。 这般想着,姜雁容吩咐晴雨道,“晴雨,唐婕妤那边你还是要多多留心,让人好生照顾着,尽量照顾好,别出什么纰漏。” “是,奴婢明白了。”…… 说了会儿话的功夫,夕阳便悄悄落下山去了。 妙玉吩咐人传膳,便伺候着贵妃娘娘洗漱更衣。 因为司徒耀不用过来用膳,所以姜雁容也吃得简单。 吃完,姜雁容才问晴雨道,“你可知陛下晚膳吃的什么?这会儿还在御书房么?” 晴雨也不敢瞒着,照实回道,“娘娘,陛下自打中午回来之后便去了御书房,也不知是见了哪几位大人,一直在议事。奴婢方才去御膳房回来时,还遇着小安子公公,听他说,陛下晚膳就将就着吃了点粥,别的什么都没吃。” 姜雁容听完良久不语。 晴雨斗胆问:“……娘娘,您,是不是打算……”去看看陛下? 但没等她把话说完,姜雁容便说道,“算了,你退下吧。本宫这儿不用人伺候了。” “……”晴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点点头,说了句“奴婢告退”,便退下了。 但晴雨走到门口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家娘娘一眼,心想道:这娘娘与陛下也真是叫人看不懂。 小安子遇着她去御膳房,便与她打听贵妃娘娘晚膳吃什么,还说陛下明明忙得很,却还惦记着让他悄悄来问问。小安子自然也就不敢大张旗鼓地来问。 娘娘也是,旁敲侧击的打听。 是不是,与众不同的陛下与贵妃,都是陛下与娘娘这般的? 但,晴雨暂时也得不到答案。 人家都是帝后情深,但她倒是认为,帝妃情深,也很美好呢。 …… 夜色沉沉。 姜雁容百无聊赖,便从抽屉中翻出她之前没头没脑写的那什么策论。 以她的角度来看,的确是写的没头没脑的。上面有些东西,她也不晓得是怎么回事,当时脑子一热,便就这么写下来了。这会儿再看,她也觉得惊奇不已。 有些见解,并不是她能写得出来的。可她怎么就写出来了呢?难不成是当时有神助? 姜雁容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她也就放弃了。然后又铺了纸,重新写了起来。 可这回也不知怎地,她一提笔,脑子总是冒出颜惠风的那张脸。 那时候,她在街上被颜惠风撞倒,打眼看的第一眼,她就惊到了。那一瞬,眼前的那张脸,勾起脑海中惊涛骇浪般的感觉,但到最后,就只余下那股强烈的熟悉感。 但月笙哥说的对,颜惠风颜姑娘长得,与柯木朗一心苦寻的、他们南疆的公主,好像是有那么几分相似。 思及此,姜雁容也是心血来潮,便去翻箱倒柜地找。 先前柯木朗为了寻找他们南疆公主,不知道令画师画了多少幅画,她记得她这儿也有一幅的。 书房里没找到,姜雁容又去房中找。翻来覆去,几乎每个柜子箱子、但凡是能存放东西的地方,她都翻遍了,才终于从一堆的书画之中,找出了那幅南疆公主的画像。 画中少女也就十几岁,青葱如花,眉目清丽,相貌秀雅,颇有南疆人的风范。 姜雁容又忆起今日所见的颜惠风颜姑娘,这两张脸,的确是有诸多相似之处的。 可这世间相似的人千千万,仅仅是相似,也不能当做是判别其身份的依据。 就不知,那位南疆大王子柯木朗那里,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认亲。 思来想去,姜雁容便有了决定。 她将画轴收好,将她之前写的乱七八糟的策论什么的也都收了起来,然后捡了本书、抱着那幅南疆公主的画像便回房去了。 姜雁容决定,明日还是要再出宫一趟的。…… 此时。御书房里。 案头的折子终于都逐一批复完毕。司徒耀搁下朱笔,瞧着四下无人,便好无顾虑地伸了个懒腰。 就在这时候,王德便用小小的朱漆方盘送了盏参茶进来。 司徒耀淡定地坐好,但想了想,又起身离开座儿。 “陛下,喝口茶吧。” “嗯。” 司徒耀端起参茶呷了一口,又忽然想起什么事来着,转头问王德,“上次让你去寻那女子的下落,可有何眉目了?” 王德连忙搁下那小小的朱漆方盘,摇了摇头。 “陛下,这两日奴才一直让人跟着乔家二老,可他们每日除了磨豆腐卖豆腐、就是去城郊收豆子。旁的什么都没做过,也没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王德说着,又忍不住说道,“奴才以为,是不是上次您与娘娘半夜去,惊着他们了?” 话音刚落,他们家陛下立马就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的意思是朕跟贵妃打草惊蛇了?” “……不不不,老奴不敢,老奴不敢。”王德连忙摆手,这可给他吓得够呛的了。 他哪儿敢说是陛下打草惊蛇啊,这不是要命嘛。 “这还差不多。” 司徒耀哼了哼,又呷了口茶,才吩咐王德道,“继续让人盯着,万不可松懈。还有,你们瞧着没什么可疑的人,往往是最可疑的。” 他这一说,王德猛地一下就开窍了,猜测道:“陛下的意思是,乔家二老虽然每日照常买豆子、卖豆腐,可实际上人来人往,难保与他们联络的人不会就混在买豆腐或者卖豆子的人之中。” 司徒耀严肃地说道,“嗯。让他们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无论如何,都要赶在冯胜武之前将人找到。”否则,乔士廉一心想护的人,只怕就护不住了。 王德见状,也不敢怠慢,立马就下去吩咐了。 司徒耀又回头看了看案头上清空的奏折,心中的灰霾一扫而光,吩咐外头待命的小安子道,“小安子,摆驾雁回宫。” “是,陛下。”门口的小安子也不知是拿了谁好处,竟然十分高兴地喊道,“陛下有旨,摆驾雁回宫。”…… 不知不觉,已经是头更天了。 南疆公主的画像就搁在桌上。姜雁容撑着眼皮子在看书,不知不觉便打起了盹。 忽然一个激灵。 她仿佛是有什么预感,猛地醒过来,就感觉她自己一脑袋往下栽。 姜雁容连忙抓住软榻的护手,这才没摔下去。 还好她醒得快啊,否则从软榻上摔下去,脑袋不破也得起个包。 那位陛下说今晚要晚回来,也不晓得晚是多晚。 她心里头虽然一直不愿意承认她是在等他的,可这会儿她还醒着,在这儿坐着打盹都不肯去睡,却恰恰说明,她的身体比她的嘴诚实。 “唉……”姜雁容叹了口气,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弱弱走回床上去。 在床上看书,就是打盹,也不至于会摔下去。 姜雁容的眼睛其实已经睁不开了。她坐到床上没一会儿,方才没看完的那一页,依旧没看完,便又开始打盹了。而她自己毫无知觉。 周遭寂静。 有个轻至几乎不可闻的脚步声一点一点朝她靠近,她更没有察觉,怀中抱着本书,靠着床,迷迷糊糊地都快陷入沉睡了。 忽然,一只手落在她肩膀上。 姜雁容猛地一震,那一瞬间就醒过来了。 第128章 赌气 放大的一张脸骤然映入眼帘。 姜雁容吓了一跳,直接跳起来。这可真给她吓得够呛。 “……吓着你了?”某陛下愧疚地收回手,但又想去摸摸她的头。 “不是说,今晚会很晚,不必等我了么?” “……谁、谁等你了。本宫可没有在等你。本宫是在看书。” 姜雁容心虚声高,躲了一下他的手,抱着书就坐了回去。 “这是又在看的《孙子兵法》?”司徒耀煞有介事地挨着她坐下,凑到她跟前要去看。 姜雁容立马合上书,护在怀中,一本正经地劝说道,“陛下忙于政务,早朝晏罢宵衣旰食,如今夜已深寂,想来应是疲乏倦累,不如早些卧榻歇息,以兹养神。” 司徒耀闻言顿了一顿,便往姜雁容身边凑了凑,暧昧地说道,“夜色已深,朕业已疲乏,但见到贵妃,便又精气神百倍,你不觉得朕这会儿丰神异彩容光焕发么?” 他说着话,挤眉弄眼到要贴到她脸上来了。姜雁容老脸顿时一热,连忙往床的里侧挪了挪。 “……陛下别闹。” “没闹。这一下午你不在跟前,朕的相思之疾都犯了。”司徒耀一脸委屈地往前凑,活像个讨糖吃的小孩子。 那双似是会勾魂夺魄的眼眸便这么近在咫尺直勾勾地盯着她,姜雁容愣了一下,手中的书不知觉被夺了过去。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温热的唇便覆上来了。…… 门口的王德连忙掩门,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撤了吧撤了吧。” 屋里头,罗帐春意暖。 …… 夜尽天明,天色刚擦亮。 姜雁容迷迷糊糊醒过来,伸手一摸,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余温几乎也没有了。她迷糊的脑袋一下就醒了。 晴雨端着热水进来,正好瞧见贵妃娘娘“腾”地坐起来。她连忙搁下热水,过去伺候。 姜雁容打了个哈欠,还没说话,晴雨便先说道:“娘娘,陛下一大早在外头就在舞剑呢。刚刚才去换衣裳,准备上早朝了。而且还吩咐奴婢等人,不许我们吵了娘娘休息。” 原来他是一大早就去练剑去了。 姜雁容点点头,张嘴想说,她还以为他是一大早跑哪儿去了。但话到嘴边,她又觉得,她的这些小心思说出来太羞人了,便什么都没说,倒头继续睡。 酣然入梦。 晴雨一脸诧异:“……” 娘娘这是何时练就的睡功? 可她哪儿知道,贵妃娘娘还乏的很。那位陛下也不晓得是什么体力,忙了一天政务,还有精气神折腾她到半夜。害得她……反正,今个儿她非要睡个半日不可。 日上三竿头。 姜雁容再次醒来,餍足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唤了晴雨妙玉入内伺候。 因为睡眠充足,吃饱喝足,贵妃娘娘如今浑身上下都在散发出一股饱满的精神头,神采奕奕、容光焕发,明媚阳光。 伺候姜雁容梳妆时,妙玉忍不住笑道:“娘娘如今的气色可比当初进宫时好了不知道多少呢。” 是这样么? 姜雁容摸了摸自己的脸,照进铜镜中。模糊的镜子里,她依稀能看见自己眸子里有光芒如星。 ……确实,是比从前不知道精神了多少。 她尚记得,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不照镜子的。因为左脸上的这道疤,也因为,她每每照镜子,便觉得很难过,没由来的难过。所以,那个时候的她,从镜子里看见的自己,眼神是没有这般的光芒的。 姜雁容盯着镜子里看了许久,抬头吩咐妙玉道,“就梳个和昨日一样的头吧。” 妙玉愣了一下,问道,“……娘娘,昨日您可是出……”宫去的呀? 话没说完,妙玉就反应过来,惊得瞪大眼珠子,“娘娘,您今个儿不会还想要出去吧?!” “嗯。”姜雁容面不改色地说道,接着便吩咐晴雨道,“晴雨,你待会儿跑一趟御书房,跟陛下说,咱们要出宫,午膳就不陪陛下用了。” 晴雨与妙玉对视了一眼,也不敢多问,只好领命说好。…… 早膳姜雁容便觉得没什么胃口,就让膳房给她煮碗清汤面,旁的也不要。 但这面难做啊,出锅必须趁热吃,煮好待从御膳房端过来,便糊了。御膳房的大厨没办法,便将汤与面分开,他也不敢让别人送,自个儿端着汤与面亲自送了过来。还战战兢兢,一再向姜雁容解释。 姜雁容便觉得,她在这宫里头想吃碗面,都是强人所难。归根结底还是这皇宫太大了,若是在药铺里,面煮好了,喊一声,过去吃也就完事了。 这般想着,她便越发想念月笙哥煮的刀削面了。 对于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御膳房大厨,贵妃娘娘只好宽慰道,“这面已经很好了,你们费心了。”然后便让妙玉赏了他一点银子,这才让人走了。 御膳房的大厨前脚走,晴雨后脚便回来了。 晴雨走时还是精神饱满的,去了一趟御书房回来,便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整个人都是蔫巴的。 妙玉都不忍心了,心疼地问到:“……晴雨姐姐,你是被陛下给骂了么?” 晴雨想了想,认真地点了头,但又摇摇头。 姜雁容瞧着也有些不忍心,说道:“是这么回事,陛下怎么说的?” 晴雨叹了口气,说道:“回娘娘的话,陛下听闻娘娘您要出宫,还说午膳不回来用了,于是非常生气地说,今日午膳娘娘若不回来,陛下他也要去别处用去。” 某陛下的原话是:“你回去转告贵妃,就说,她若是非得出宫去用膳,朕也自会去寻觅一处好地方,享用山珍美味。” 姜雁容:“……” 这不摆明着是要与她赌气么?!这陛下兴许有三岁? 姜雁容无可奈何地叹气,又问道道,“那陛下可有明旨说,不让出宫?” 晴雨说道:“这倒是没有。” “那便好。” 晴雨又说道,“娘娘,只是今日不巧,周副统领当值,不能随行护卫娘娘出宫。” “那也无妨。挑几名信得过的禁卫随行便是了。”姜雁容也并不太在意。让禁卫随行,只是为了让某人安心罢了。 他曾一再强调,无论她去哪儿,身边都必须带着人,在宫中要带着晴雨妙玉,若是出宫,便必须多带几名禁卫随行。尤其是上回她自己个儿一大早去御花园摘花想做花饼,结果连累了晴雨她们之后,某人更是三令五申,还“要挟”她,若是再不听话,便要重重罚晴雨她们几个。 陛下都下旨了,她哪儿敢不照做啊。若是因为她任性而再害了无辜的人受罚,她心里头更要过意不去了。 “娘娘,不是这样的。”晴雨见自家贵妃娘娘不甚在意,连忙纠正道。 姜雁容不解地问道:“那是哪样?” 晴雨迟疑了一下,才答道,“娘娘,因为周副统领当值,陛下便命禁军大统领随行保护娘娘您。” 禁军统领,魏寒江啊。 姜雁容这才明白过来,晴雨方才为何要迟疑犹豫了。 这宫中都知道,自打贵妃娘娘入宫,除了后宫的皇后娘娘与诸多妃嫔嫉妒娘娘得宠之外,还有一人对贵妃娘娘也是又气又恨。那人,便是禁军统领,魏寒江。 听闻,禁军统领魏寒江原先是大将军楚兰舟从士卒一手提拔起来的干将,后来大将军楚兰舟成了婕妤,又薨于冷宫,魏寒江自请回京,便成了戍守皇城的禁军大统领。 但他,到底是那位大将军提拔起来的人。他不仅恨透了冯家、恨透了皇后,如今也更看不上一个因为同他的大将军相似而被宠幸的所谓贵妃。 大将军,永远是他的大将军,任何人都无法比拟。 这种念旧的心情,她也懂。 姜雁容夹了一口面条要吃,但还是顿了一下,叹道:“既然是陛下安排的,那也只能如此了。相信那位魏大统领是个奉公守法的好统领,即便心中对本宫有怨念,也不敢如何吧。” 入宫时,她依稀是见过这位魏大统领一次的,那个人无论如何看,都是个耿直的汉子。 晴雨也不能说什么,只好点点头说是。 她担心的,便是这位魏大统领啊。 兴许贵妃娘娘没听说过,但她在宫中行走,却没少听闻这位大统领对贵妃娘娘的偏见。有一次,她奉贵妃娘娘之命,去御膳房给陛下送吃食,离开时,便亲耳听见那位魏大统领冷笑着说道,“不过是个借着别人恩泽愧疚攀龙附凤的小人,还谈什么贵妃。” 这些话,她从不敢与娘娘提及。如今,她更是不敢说了。 她若是在这个时候说,岂不是挑事,给娘娘添堵嘛。 晴雨越想,心中便越是堵得慌。 但出宫,却是势在必行的。 姜雁容吃完了面,便启程了。 这一趟,她不仅带了晴雨,还将妙玉与朱朱、苏苏都给带上了。雁回宫里便留了那四位稳重的嬷嬷镇守,有她们在,相信出不了什么乱子。 姜雁容是这般想的,也是因为那四位嬷嬷的确可靠,她才敢放心留下她们在宫中坐镇。 …… 马车早已在门口候着了,姜雁容到出发时,都没看见那位禁军统领魏寒江的影子。 姜雁容从车里往外瞧,调侃道:“那位魏大统领是打算在宫门口再与本宫会合么?” 晴雨也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便尴尬地笑了笑,默不作声。 妙玉与苏苏也尴尬地笑了笑,同样不吭声。 马车徐徐动起来,缓缓碾过宫城之中平整的青石板,依稀看见宫门高耸在即。朱朱从前面小窗口探头看进来,对姜雁容说道,“娘娘,魏大统领来了。” “嗯。”姜雁容闭目养神,应了一个单音,连眼睛都没睁开。 同在车中的晴雨妙玉与苏苏等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还真是在宫门口会合呢。 …… 城中繁华。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会试第一场昨日已经考完的缘故,今日街上格外热闹,人也特别的多,姜雁容一行人的车马,是费了些劲才通过长长的街区,到达药铺。 今日药铺里倒是没什么人。姜雁容下车时,正好看见一个年轻人买了三帖药,匆匆忙忙走了。 送客人出门的月痕一眼就看见姜雁容一行人的车马,欣然迎了出来,“雁容姐,你们来了。” “嗯。”姜雁容微微笑道,“月笙哥呢?” “我哥刚进去给那位颜公子施针了。快,快进来。”月痕一见着姜雁容便笑得跟朵花似的,嘴都要咧到耳朵后头去了。 姜雁容跟着往里走,但在跨过门口时,脚步一顿,侧目吩咐妙玉道,“妙玉,你去与魏大统领说一声,不必这么多人在外头守着,让他们自行安排轮值,不当班就进来喝茶。顺便,你带他们把车马从后门那边牵进院里头,别把车马都栓在门口,挡了其他往来行人的路了。” 妙玉答道:“是,娘娘。” 姜雁容便扶着晴雨的手进去了。 那位禁军统领魏寒江并不近前,他守在车旁遥遥看了姜雁容一眼,便又转开了脸。 但姜雁容知道,像他们这般武功高强的人,耳力都过于常人,她虽然是低声吩咐的妙玉,但想必他已经听见了。 进了屋,月痕便说要去沏茶,苏苏主动说她要一起去,还说她出宫时带了茶叶来,月痕听了她这个话有些不高兴,但当着姜雁容的面,到底是没发作,领着苏苏走了。 姜雁容摇了摇头,看破不说破。 月痕他们走了之后,姜雁容便往颜逸飞休养的屋子走去。 晴雨担心她们家娘娘贸然进去,连忙挡在前面,说:“娘娘,那位颜公子是病人,沈大夫又在给他施针,您是不是等会再过去看。” 姜雁容闻言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说好出门要改口的?” 晴雨立马改口,“夫人。但那位颜公子……” “我去看看颜姑娘。”姜雁容无奈笑叹。 瞧把晴雨给紧张的,她难道是怕她会贸然闯进屋子里,再不小心瞧见什么不该瞧见的,回头他们家陛下追究起来,没法儿交待嘛。 第129章 追着贵妃娘娘跑 晴雨语塞:“……” 她好像,的确是紧张过了头了。可她能怎么办呢?陛下千叮咛万嘱咐,无论如何都要照看好娘娘的。 晴雨忍不住叹了口气。 房门紧闭。那位颜惠风颜姑娘果然在门口紧张地走来走去。 姜雁容低声唤了她两句,她也没反应,姜雁容便走近前,拍了一下她的胳膊。 “谁?!”颜惠风便像是吓了一跳,猛地转过头来。 “颜姑娘,是我。”姜雁容弱弱收回手。 颜惠风登时松了口气,“原来是夫人啊。您,是来找沈大夫的么?” “不是,我是专程过来找月笙哥,请他给我煮碗面的,顺便看看颜公子。怎么样,颜公子今日可有好些了?” “好多了,好多了,已经好多了。”颜惠风姑娘连声说道,“昨日逸飞吃了些东西,精神便好了许多,到方才已经吃了三次药了,沈大夫也说,他体内的什么淤积都几乎排干净了。这会儿沈大夫正在帮他施针呢。” 姜雁容往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点点头,复又转来,柔声对颜惠风姑娘说道:“颜姑娘,你也别太担心了,既然连月笙哥都这么说了,那令弟的病情定不会有反复了。你先好生在这边住下,若是有什么需要,就跟月笙哥还有月痕说,他们都是非常热心的人。” “……多谢,多谢夫人。但,但我们姐弟暂住在此已经叨扰了,沈大夫待我们也很客气,没有其他什么需要再劳烦沈大夫的了。”颜惠风连忙说道,生怕再添麻烦了。 姜雁容忍俊不禁,“好吧,那颜姑娘自便,我也不多作啰嗦加以置喙。”她怕她再说下去,这位颜姑娘便会马上就要回客栈去了。 颜惠风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知该说什么,索性便不说了。 但颜惠风并不懂,姜雁容之所以难得如此这般关怀她一个陌生人,并非有所图,仅仅是因为,她身上有一种令她莫名熟悉的感觉,很是亲切。 自打姜雁容大病一场醒来后,便有一段前尘尽忘,那十年间所有记忆空空,当年所识的人,如今都已不在,周遭的人,却是谁也不认得了。唯一熟悉的,便只有月笙哥与月痕。 后来她随月笙哥来到京城开药铺,又入了宫,世界是新的,所有的人也都是新认识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只在陛下身上感受过。但那不是亲切,是另外一种奇妙的感受——心跳会乱的奇妙。 而见到颜姑娘,姜雁容便觉得亲切,仿佛是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一般。但是这些话,她却没办法对颜惠风说。 好一会儿,沈月笙才为颜逸飞施针完毕,开门出来。 甫一出来,便一眼瞧见了姜雁容,顿时眉开眼笑,“雁容,你何时来的?” “刚来,听闻你在给颜公子行针,便过来瞧瞧。”姜雁容说道。 “好,好。”沈月笙点点头连说了两声好,脸上眼底的笑容都盖不住,“都别在这儿站着了,快到前面喝茶吧。” “月笙哥,你……”是不是忘了什么?姜雁容表情古怪,用眼神暗示了一旁的颜惠风颜姑娘。 颜惠风也是立马就问道,“沈大夫,逸飞他的情况如何了?” 沈月笙随即转过脸去,对颜惠风颜姑娘说道,“颜姑娘,你放心吧。令弟身子已经大好了,只须今日明日再吃两帖药,便差不多了。没有大碍。” “那便好,那便好。”颜惠风便不由得松了口气,忙又连声谢道,“多谢沈大夫,多谢夫人,多谢多谢。都是诸位的恩德,逸飞才能化险为夷的,救命之恩小女永世不敢忘,待来日一定一定为诸位塑上长生牌位,祈求诸位福禄寿全!” 颜惠风颜姑娘不愧是赴考举子的姐姐,谢起人来也是颇有风骨。 姜雁容与沈月笙对视了一眼,姜雁容说道,“颜姑娘,我不过是举手之劳,没这么严重。倒是沈大夫,的确是花了大力气救回颜公子的,颜姑娘真心要谢,也该是谢谢沈大夫才是。” 颜惠风如梦初醒,恍然大悟,“是,夫人提醒的是。多亏了沈大夫妙手回春仁心仁术,沈大夫,此恩此德小女无以为报,往后但凡您有任何吩咐,小女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推辞。” “雁容你……”沈月笙哭笑不得,“好端端的,要你上刀山下火海做什么……” “颜姑娘,就这么说定了。”姜雁容铁口直断。 沈月笙:“……”他怎么嗅到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味道? 沈月笙心中有疑问,但他也不好明着问。便只好就此作罢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沈月笙为颜逸飞拔了针,待他穿戴整齐了,颜惠风与姜雁容才进去看他。 颜逸飞生怕失礼,忙要起身谢恩人,姜雁容忙让沈月笙按住他,说道,“颜公子不必如此多礼。昨日你性命攸关,令姐心急如焚,如今见你这般有精神,我也算是放心了。” 颜逸飞说道,“让夫人费心了。”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便对颜惠风说道,“姐,夫人过来怎么也没有杯茶,你能帮忙倒杯茶过来么?” “是啊,我怎么给忘了呢。”颜惠风恍然大悟,一拍后脑勺,说道,“我这就去。” 说着,颜惠风又转而对姜雁容连声说道,“夫人,失礼了,失礼了。” 说罢便赶忙起身离开了。 “颜公子是有什么话要问我们么?”眼看着颜惠风消失在门口,姜雁容便转而看向颜逸飞,问道。 “……”颜逸飞闻言愣了一下,像是对姜雁容说出这句话而感到意外。但他并没有持续意外多久,是聪明人,便不需要多解释太多。 他便直接问姜雁容与沈月笙道:“夫人,沈大夫,姐姐说我是不小心染了恶疾,但逸飞还是想冒昧地多问一句,逸飞当真只是染了恶疾么?” 听他这么问,沈月笙下意识看了姜雁容一眼,姜雁容与他交换了个眼神,平静地对颜逸飞说道,“颜公子既然开口这么问了,那就证明,你心中已经有答案了,那又何必多此一问呢。” 言下之意是,你猜的,便是事实。 颜逸飞惊讶地说道:“……难不成,真是有人欲要置我于死地?可,可小生家贫,与姐姐相依为命,除了读书便是教书,自认从不与人结怨,怎么会有人对小生萌生如此歹毒的恶念?” “这个问题,也正是我们好奇的。”姜雁容坦然说道,“你一个带着姐姐上京赴考的举子,究竟是何德何能,竟然能叫人如此大费周章置你于死地?” 颜逸飞一时语塞:“……” 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谈话也到此为止。 因为,颜惠风端了茶水进来了。 “沈大夫,夫人,请喝茶。”颜惠风热情地招呼道。 她热情的沈月笙一时都分不清这究竟是谁的家了。沈月笙再联想到姜雁容方才说的话,越发尴尬。 “多谢颜姑娘。”姜雁容接过茶盏,便道了句谢。 颜惠风忙摆手,解释道,“不是的,这是跟随夫人来的那位姑娘烹的茶,我只是借花献佛了。” 被抢了活儿此时就站在门口的苏苏,表示很无奈,但又无能为力。 姜雁容笑着点头说好,撇了撇茶沫,若无其事呷了一口,目光却往颜逸飞那儿瞟去。 她还是很好奇,这对姐弟,一个令她如此熟悉、一个又让人大费周章想要他的命,他们究竟是有何过人之处? 但显而易见,这个问题目前得不到解答。 颜逸飞也因此心事重重。 姜雁容怕她一时好奇破坏了气氛,便对沈月笙说道:“月笙哥,我今早为了吃碗面条,弄得劳师动众,一下就怀念你做的面了。中午我可否在药铺蹭个饭?想吃你的做的刀削面。” “当然,当然可以。”沈月笙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你随时想吃随时过来。” “对雁容姐就这么好,对我怎么没这么客气过?”同样站在门口的月痕不满地嘟囔道。 姜雁容回头看了他一眼,理直气壮地对沈月痕说道:“你不懂,对妹妹自然是要比对弟弟好许多的。女儿家理应被照顾。” “……”沈月痕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颜家姐弟仿佛听见了惊天的消息,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道,“夫人竟与沈大夫是兄妹么?” 不,不是兄妹。 沈月笙的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张不开嘴说出口,最后便做了罢。 妹妹么?她在他心中,怎么会只是妹妹呢? …… 御书房。 陛下正忙于案牍之后。案头奏折堆积如山,事务繁多,要说是日理万机,日无暇晷,也不为过。 待司徒耀忙完紧要的事情,已经是巳时了。 他搁下朱笔,换了一支狼毫蘸了墨正要写字,顺口便问了时辰,王德说巳时已经过半,他的笔一顿,便搁下了。 王德不解,问道:“陛下,可是要传膳?” 说完,王德便又想起,早间晴雨来御书房禀知陛下说,贵妃娘娘今日出宫,午膳不回宫用时,陛下便说道,贵妃若不回宫,他便要自行去寻觅一处好地方,享用山珍美味。 思及此,王德又问:“或者,陛下要去哪位娘娘那里用膳?” “要去哪位娘娘那里用膳?”司徒耀重复着他王德的话,嘴角不自觉上扬。 王德一时也捉摸不透陛下这是何意,战战兢兢地问道:“……陛下?” “朕已经考虑好了。”司徒耀说罢,便舒展了一下身子,起身往外走。 王德赶忙跟上去,问道:“那陛下午膳用什么,去哪处用,请陛下明示,老奴好吩咐下人叫人准备啊。” 司徒耀闻言,耸了一下眉毛,意味深长地说道,“备车,出宫。” 她不回来,他出宫便是了。 出,出宫?! 王德先是一愣,旋即恍然大悟。于是,欣然吩咐小安子道:“快,备车。” “不,备马。”司徒耀走到门口,顿住脚步回头纠正道。 王德赶紧也跟着改口,“对,备马,备马备马。” 陛下追着贵妃娘娘跑,这会儿出宫心切,马车哪儿有马儿跑得快啊。 …… 沈家药铺里。 大名鼎鼎的神医沈大夫卷起起袖子,平日里给病人号脉行针的手此时正在案板上专心致志地揉着面团,那娴熟的动作,像是做过了无数遍。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厨在揉面团呢。 灶房门口围观了若干人,个个看得目不转睛,一时不敢信。 苏苏与妙玉不约而同地低声惊叹道:“天啊,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位沈大夫么?平日里瞧着一股子书卷气,斯斯文文的,没成想下厨也是一把好手。” 月痕听她们说得起劲,便情不自禁地骄傲道:“那是,这可是我哥呢。你们别瞧他平日里斯斯文文柔柔弱弱的书生模样,其实他厉害着呢。我们爹娘早逝,多亏了他才把我养这么大。” “那月痕公子可真是了不起。”苏苏没忍住嫌弃地调侃他道,“怎么沈大夫浑身的优点,你一点儿都没学到。” 月痕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这话听了想打人。 “我怎么觉得你像是需要扎几针?”月痕默默地比了个扎针的姿势。 苏苏连忙就往姜雁容身后躲,“娘……夫人,您看他。这人不如沈大夫还不让说。”结果说得急了,险些就说漏嘴了。 “苏苏,别闹。”姜雁容没好气道。 正专心揉面的沈月笙闻言也看了过来,月痕与苏苏这才都安分下来了。 沈月笙这才低头继续揉面。 月痕见状,连忙说道,“行了行了,大家也都别在这儿围着了,咱们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去外面等吧。” 他这一说,便将晴雨妙玉她们几个都给撵走了,但姜雁容却是没走。 “月笙哥,我帮你打打下手吧。”姜雁容说道。 “不,不用,我……”沈月笙下意识想拒绝,但说着话,又改口,说道,“那你帮忙把卤肉切了吧,待会儿面熟了便要用了。” “行。”姜雁容一口答应,自个儿卷起袖子,洗了洗手,便也忙碌起来了。 从前她的家人都没了,如今月笙哥与月痕就是她的家人,这沈家药铺便是她的家,回到家里,与家人一起煮碗面,想想就好温馨啊。 但从前沈月笙几乎是不怎么让姜雁容下厨房来帮忙的,因为她那时候一直身子不好,需要长时间卧床静养,倒是也鲜少有这样的机会一起下厨。 沈月笙小心翼翼地侧目看了姜雁容一眼,心中暗自窃喜。 就见,姜雁容洗净了刀与砧板,擦干,拿出事先卤好的猪肉,便切了起来。 她手起刀落,干脆利落,而且越切越快,那动作干净利落地仿佛是练过无数次了,最关键的是,她刀锋如此之快,切出来的每片肉都是一模一样的厚薄。 沈月笙看得愣住,几乎就惊呼出来了。 可他不敢吭声,甚至屏住呼吸不敢动。就这么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双手,一下一下,菜刀起起落落,干脆地令人不敢相信。 姜雁容却毫无察觉。 沈月笙也不敢叫她,更不敢打断她,就这么僵硬地看着她将整一块的卤猪肉都切成了一模一样薄的肉片。 “……雁容,你这个,切得有点多了。应该吃不了这么多的。”直到她放下刀,沈月笙才谨慎地开口。 姜雁容恍然回过神来,一低头便见案板上切成片的卤肉整整齐齐,她自个儿也懵了,不好意思地傻笑道:“……好像是不小心切多了。不过没关系。晚些回宫,能不能让我再带点回去?” “……当然,你若是喜欢,带去便是。”沈月笙干笑。 他担心的,又岂是一块卤猪肉。他怕是的……她的记忆会由着刀,又再度回来啊。 担心她恢复记忆的人,不只有司徒耀一个。 “这是打算做刀削面么?”一个醇厚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 姜雁容愣了一下,循声看去,便见,本该在宫中享用美味山珍的某陛下,就负手立在门口,并且,直勾勾盯着她瞧。 他说道,“这个地方是男人待的,你去前面等着吃就好了。” 第130章 吃醋了 “……” 姜雁容眨了眨眼,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幻听幻视。 但她以手背揉了揉眼睛之后再看,那生得惊天为人的皇帝陛下仍旧站在那儿,并且冲着她笑。 姜雁容这才肯定,这位本不该在此时此地出现的人,真的出现了。 姜雁容惊讶地说道,“你,你怎么突然也……”来了? 某陛下不高兴地哼了哼,说道,“怎么,只准贵妃出宫不准陛下蹭饭么?” 姜雁容无言以对:“……” 不敢,不敢。您是皇帝,您是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不就是蹭个饭嘛,谁敢不准。 姜雁容干笑道:“陛下身份尊贵地位尊崇,进这灶房是不是不……不太合适?”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在这儿最不合适。”某陛下板起脸,那一脸生人勿近的危险模样、那一身十二月霜雪般的冷凝气息,都要将人给冻死了。 “……”姜雁容委实不知这话该如何接。 “我跟月笙哥没有孤男寡女,月痕他们才刚走,你就来了。”姜雁容挣扎着解释道。 某陛下脸上的冷意纹丝不动,但瞧他那眼神,却像是被抢了东西的孩子似的,生气之余,还有浓浓的委屈。 “不行,你必须出去。” “……” 姜雁容无奈叹气,说道,“行吧,我这就出去。原本我就是给月笙哥打打下手。既然陛下愿意纡尊降贵,那我就出去喝茶去了。” 说罢,她便洗了手,出去了。 某陛下在她背后闷声说道:“给你做吃的,一点儿都不纡尊降贵。”话里的委屈可明显了。 姜雁容顿时有些心疼这位陛下了。 怎么人前好的铁血手腕圣明天子,到了她这儿便完全变了副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多厉害的人,背地里就净欺负陛下了呢。 姜雁容叹气。 “夫人,方才主子进去了,可、可有说什么?”晴雨妙玉她们都在外头等着,看见姜雁容出来,便一股脑蜂拥而上。 还好她们说的是一回事,否则听的人都头疼。 姜雁容抚了抚鬓边,说道,“他就说灶房是男人待的地方,我不应该在那儿,便将我给赶出来了。” “就这样?”妙玉不敢相信。 姜雁容摊手,“否则呢,你们家主子还能说什么?” “……”晴雨妙玉还有朱朱苏苏几个面面相觑,也不知该如何对贵妃娘娘说,方才陛下一进来,见娘娘不在,而是跟沈大夫在灶房里煮面,他那个脸登时就拉下去,可是要吓死人的。 颜惠风也忍不住说道,“夫人,方才你家夫君瞧着像是生气了。” 方才她从房里头端水出来倒,正好瞧见司徒耀与王德进来,一进门便询问夫人在哪儿,于是,也正好就看见晴雨妙玉她们说,夫人与沈大夫在灶房之后,司徒耀生气的模样。 “他生气了?”姜雁容一怔,扭头看颜惠风。 颜惠风郑重其事道:“瞧着,像是生气了。然后便去了灶房吧。” 姜雁容又转过来看晴雨妙玉她们四个,她们四个齐刷刷点头如捣蒜。 在一旁自始至终都没说话的王德,倒是低声说道,“主子听说夫人专门来找沈大夫吃面,不愿意回家用午饭时,倒是闹了会儿别扭的。不过,忙完正事后,奴才一说让下人传膳,主子就不乐意了,还吩咐备马出门。这不,若是坐着马车,这会儿只怕还没到。” 姜雁容眨了眨眼,看看晴雨妙玉她们四个,又看看王德,心中下意识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 平日里,他们这些人可没有这么直白的。王德这人说话也是说一半留一半,跟着陛下久了,也学得高深莫测。 他们一个个忽然间都这般坦白直白,别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姜雁容摸了摸下巴,正思考着,颜惠风又说道:“夫人,依我看,你家夫君生气也是常事。这换了是谁能不生气啊?哦,不是,这不叫生气,这应该叫吃醋吧。” 颜惠风说着,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她原以为这年头的男子都是只会对自家妻子呼来喝去,或是从不问及妻子意见,无论何事都是自己个儿拿了主意就是,可方才她是亲眼瞧见,那位贵人一进来问知夫人在灶房打下手,便嘟嘟囔囔地说道,“在家里何曾让她下过厨?”然后便气势汹汹走了。 妙玉她们几个也终于都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气氛一时尴尬。 姜雁容:“……” 那位陛下不就是吃个醋,这有什么好笑的? 姜雁容也郁闷。 在场这许多人,唯有月痕是孤独的,女人的话题,他也插不上话呀。…… …… 彼时。 姜雁容从灶房离开之后,灶房里就剩下两个大男人,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瞪小眼。 对视了有好一阵儿,司徒耀淡定地翻了个白眼,“看什么看,再看朕身上也不会再长出一个姜雁容来。” “……”沈月笙被他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讪讪低头继续揉面。 原来他的心思,早就被看得通透,不留半点余地了。 司徒耀也是没有半点架子,自行卷起袖子,便走到姜雁容方才站的位置,目光在砧板上的肉片上定了一下,扭头问沈月笙,“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想到你来,外面还有那么多人,只怕面不够。”沈月笙说道。 司徒耀顿了一下,二话不说拿起盆子便去倒了面粉,加水,开始和起面来。 …… 姜雁容等一众人便在前面等着,姜雁容让妙玉出去给看卫的禁卫们送点茶水,但没一会儿便回来了,那壶茶还原封不动地放着。 禁卫们分批轮值,这会儿魏寒江自个儿在门口守着,剩下另外几个人便去了后院,暂作休息。 这是方才姜雁容吩咐的,魏寒江也就照做了。但别的,他可就爱搭不理了。 姜雁容也不在意,对妙玉说道:“他们不喝,便放着吧。” 妙玉只好点点头。 颜惠风陪着说了一会儿话,便又进去照顾颜逸飞了。 屋子里。 颜逸飞与颜惠风没聊天,光是听着外面姜雁容等一众人在说话。 好一会儿,颜惠风似乎是有所感一般,说道:“这位夫人出门如此大的排场,只怕非富即贵。” 颜逸飞也说道:“瞧那位夫人与她夫君说话的气度举止,便不像一般人。” 他们说着,相互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普通人家的夫妻,如何能有那位夫人那般从容不迫的姿态,她的夫君,更是浑身散发着一股浑然天成的凛然气势,举手投足之间是大气、贵气,根本不是寻常人家一朝一夕能养成的。 这般人等,说是非富即贵都是说小了。他们夫妻的来历,只怕,贵不可言吧。 …… 灶房里,揉好的面放着在醒,但司徒耀与沈月笙却早已不见了人影。 人此时是在姜雁容的房中。 “陛下身上的毒,已经渐渐压制住了。解毒的办法还在找,希望陛下能按时用药。”为司徒耀把过了脉之后,沈月笙一本正经地说道。 “嗯。”司徒耀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兴许,只有在作为病人、大夫的身份相处时,他们才能如此平静。 “还有,砧板上的肉片,陛下可有瞧见了?” “嗯,见到了。”司徒耀面不改色地说道,“那是她切的吧。你没有这刀法。” 他一眼就认出来了。 “……”沈月笙无语。 夸她就夸她,还非得埋汰他算是怎么回事? 沈月笙打开针包,睨了司徒耀一眼,说道:“伸手过来。” 司徒耀也乖乖照做。 沈月笙边给他行针,便说道,“我担心,她体内的蛊可能快压制不住了。” “嗯,我知道。不过,已经过了这么久,再撑个一年半载的,应该能撑到吧。”司徒耀说的云淡风轻。 “……”沈月笙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沈月笙张了张嘴,说道:“陛下,也许没你想的那么乐观。她的记忆一旦恢复,便不可逆转。届时,她若要重新做选择,我也阻止不了。” “无妨。如今你也阻止不了她的决定。”司徒耀说得漫不经心,话里头还夹杂了一点嫌弃,态度极其欠扁。 沈月笙气得横了他一眼,下针的时候故意扎得很重。 “嘶!”司徒耀疼得缩了一下胳膊,怒视沈月笙,“姓沈的,你是公报私仇吧。” “那又如何?你司徒耀与我沈月笙可有灭门大仇,多扎你几针,也是情理之中。”沈月笙一时气恼,也故意学着司徒耀的态度,就是想气他一气。 司徒耀闻言却忽然一顿,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笑了出来,“也是,你如今还肯医我,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此高风亮节,人间少有。若非看着雁容的面子上,你这针只怕就扎在我百会穴上了吧。” “……”沈月笙迟疑了一下,并不反驳。 若不是因为雁容,兴许他这辈子都不会与司徒耀此人再扯上任何关系。但见了面,仇人还是仇人。 只是,想到她…… 沈月笙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竟也笑了。 司徒耀不满地皱了皱眉,问道:“好端端笑什么?” 第131章 备受圣宠 “也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头一次见到雁容时,她是来……来……” 沈月笙摇头晃脑,故作神秘地一顿,侧目问司徒耀,“陛下,你猜,那时候她来见我是为了什么?” 司徒耀心中一沉,仿佛有什么梗住,闷闷的,但是又忍不住想知道。他便问沈月笙道:“……是,为了什么?” “是,是为了——”沈月笙故意吊足了他胃口,然后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司徒耀气结。 “即使是一国之君,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沈月笙不禁洋洋得意一把。 司徒耀无法反驳:“……” 但他很快又自己个儿找补回来。 “那又如何?一国之君也不过是长了双手双脚一个脑袋的普通人,食五谷杂粮,饮茶水酒品,何必无所不能。你以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作饵。朕也不会上当。谁还没有头一次见着她的情形呢。” “……”沈月笙无话可说。 司徒耀说着,却真就忆起旧事,说道,“当初头一回见她时,月黑风高,她悄无声息潜进我房中,那时候,她的枪分明只差一寸,便能要了我的命,但她却忽然收了手。” 司徒耀徐徐说着,忆起初见场景,竟连面容都温柔起来了。 “我问她为何收手。你猜,她对我说了什么? 沈月笙闻言心中也是一顿,忍不住问:“她与你,都说了什么?” “她说,‘你长得不像短命的样子。’哈哈哈——”司徒耀模仿着彼时姜雁容的语气说道,说完便哈哈大笑。 你长得不像短命的样子。这的确是有点像雁容会说的话。 沈月笙也忍俊不禁。 但笑着笑着他便发觉,他还是狭隘了。 司徒耀是已经拥有了雁容,可以拥有她的喜怒哀乐每一份笑容,他根本不需要收藏着这点回忆过日子。 他,才需要。 他才需要抱着那一点回忆,怀缅过去。 沈月笙,这是不对的。这不该是你做的事情。你曾答应过她、也答应过你自己,让她自己决定未来要走向何处的。 这个念头,便如晨钟敲响天地一般,沈月笙浑身一震,如梦初醒。 沈月笙的手顿了顿,对司徒耀说道,“……雁容喜欢吃我做的刀削面,其实就是我调料的时候加了一点点东西。待会儿我也一并教给你吧。往后她若是想吃面了,也不必这么辛苦出宫一趟。” “不用。”谁知道,司徒耀一口就拒绝了。 司徒耀说道:“这碗面是你们的情谊,她若是喜欢,随时过来寻你们吃面便是了。朕若是连她这点兴趣都给剥夺了,她只怕更是要恨我了。” “……”沈月笙张了张嘴,但舌尖却仿佛压了块大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他对雁容,竟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么? 司徒耀明明知道他对雁容的心思,他怎么还敢之后大方?他难道就不怕…… “不怕。”司徒耀仿佛看穿了沈月笙的心思,笃定地说道,“因为,你不会。她更不会。” 沈月笙仍旧无法反驳。 良久。 沈月笙不禁笑道:“是啊,雁容若是想吃面,便回药铺来。她何时想吃何时来,我在这儿给她煮。这可是她的娘家。” “是啊,你们可不就是她的娘家人。她随时想回,回便是了。”司徒耀有所感一般,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话里也有话。 这句娘家人,要沈月笙亲口说出来的,才算数。 他当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明知道别人对他的妻子虎视眈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沈月笙是重承诺的人,他自己亲口承认的,便是作了数的。从今往后,他即便是有什么别的心思,也不会有越“娘家人”这层关系雷池一步之举。…… 刀削面是个讲究的活儿计。揉面时已经可见一斑,一斤面三两水,先打成面穗,再揉成面团,然后用湿布蒙住,饧半小时后再揉,直到揉匀、揉软、揉光。若是揉面功夫不到,削时容易粘刀、断条。 这削面就更是要讲究功夫了。削面时,以左手托住揉好的面团,右手持刀,手腕要灵,出力要平,用力要匀。 沈月笙看着汤锅要滚,便高声喊了一句:“月痕雁容,削面了。” 姜雁容等人齐刷刷赶到。 就见沈月笙左手托住面团,右手持刀,对着汤锅,嚓、嚓、嚓,一刀赶一刀,削出的面叶儿,一叶连一叶,恰似流星赶月,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形白线,面叶落入汤锅,汤滚面翻,又像银鱼戏水,煞是好看。 平素里低调的沈大夫,这回终于也高调了一回。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个刀工,简直可以用巧夺天工来形容。沈大夫看似手无缚鸡之力,这出刀发力竟然是如此的,帅气潇洒。 托沈大夫一手好厨艺的服,中午大家人人都吃上了一碗美味十足的刀削面,更享受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视觉盛宴。 唯一可惜的是,颜逸飞是病人,只能吃点清淡的,所以他的面里,只有一点点盐,与两片卤肉,别的什么都没有。 姜雁容吃了一碗,还要再吃一碗,最后是在某陛下的眼神攻势下,迫不得已与之平分了第二碗面,这才算满足。 吃过了心心念念的刀削面,姜雁容还有点依依不舍,更准备吃不完再兜着点走,但是被陛下义正词严地拒绝了。 陛下说道:“你中午已经吃很多了,若是想吃,改日再来便是。再带回去,你怕不是半夜都要起来吃完它。” “……”姜雁容被说中心事,弱弱放下卤肉,不敢回嘴。 是吧,陛下说什么就是什么,陛下说的都是对的。 王德与晴雨妙玉等人在后边儿,个个都憋着险些要笑出声儿来。 姜雁容小碎步凑到司徒耀身旁,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问,“那我明日再来?” “你也不怕给沈大夫添麻烦。”某陛下仍是一脸严肃,义正词严。 贵妃娘娘曰:“月笙哥不是别人。”说的理直气壮。 某陛下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退一步道,“后日。” “后日就后日!就这么说定了!”姜雁容想都不敢想,赶紧一口答允。 她就生怕她说慢了,某陛下就该改主意了。 司徒耀一时语塞:“……” 可他能怎么办呢?他选的心上人、他册的贵妃,再怎么着,也得宠着呀。 “行吧,后日再来。届时我陪着你来。”司徒耀无奈笑叹。 姜雁容顿时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一阵风吹过,骤然就吹起姜雁容脸上的面纱,那一角掀起,露出了她左脸上疤痕的一截,司徒耀连忙抬手替她压住了飞起的面纱。 姜雁容愣了一下,司徒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回去吧,时候不早了。你该午睡了。” 姜雁容点点头。与沈月笙他们作了别,便登车离开了。 回去时,司徒耀陪着姜雁容坐马车,朱朱苏苏两姐妹便骑了马,与禁卫们同行。 而那位禁军统领魏寒江魏大统领,却是自始至终,连正眼都没瞧过贵妃一眼。 …… 姜雁容一行人走后。颜惠风忍不住问沈月笙,“夫人与她夫君,也是有故事的人吧?” 沈月笙闻言顿了一下,收拾案板的手都僵住了。 “你,为何这么问?”过了好一会儿,沈月笙才做到若无其事的反问道。 颜惠风微微笑着说:“也许我这么说显得非常冒昧。但是,夫人一直蒙着面纱,她的夫君又是一头华发早生,若非有一段痛彻心扉的过往,怎能如此契合?” 沈月笙的眉头微微一敛,略显不悦地说道,“颜姑娘还是多多操心令弟的事情吧。明日会试第二场开考,他无法前去赴考,只怕他很难过去这一关。” 说罢,沈月笙收起案板便往外走。 颜惠风原地沉默。 良久,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都是有故事的人,可谁又还没有点故事呢。……” 可她的自言自语,无人回答。 颜惠风帮着收拾完灶房里的东西,便回去照看颜逸飞了。 月痕正好拿了药过来,房中的颜逸飞兴致冲冲地询问月痕:“沈公子,我明日能否出门?” 月痕迟疑了一下,没说话。 颜惠风进来,月痕便看了她一眼,说道:“那我先走了。”然后溜之大吉。 他们只是开药铺的,卖的是寻常药,也不是仙丹,如何敢打包票呢? 颜逸飞又问他姐,“姐,明日的考试,我……” “逸飞,你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眼下养好身子才是最重要。大不了……咱们三年后再来。好不好?”颜惠风苦心劝道。 颜逸飞煎熬地闭了闭眼,叹气道,“姐,我能等,可你等不了了啊。那王家是何许人也,再等三年,他们……” “不打紧,姐姐不嫁就是了。”颜惠风截住了他的话,坦然笑道。 颜逸飞马上就激动地坐起来,“姐,这怎么能行,你都是因为我才……你怎么能受这种委屈?我是可以养你一辈子,可世人怎么看你啊?” “那大不了就晚嫁啊,那位救了你性命的夫人,你也瞧见了。她可以晚嫁,我为什么不行?说不定我的姻缘就是来得晚呢。” “可是……” “别可是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回去我便同那王家退亲,往后男女婚嫁各不相干。眼下你最紧要的就是养好身子,大不了三年后再考就是了。” 颜惠风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果断说道,“你若是敢为了我的事情要拼命逞强去赴考,那我明日便去城外的庵堂出家,从此青灯古佛相伴一生。” 姐,你不用为我做到这个地步的。 颜逸飞还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看见颜惠风坚定的神情,他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好,我三年后再考便是了。我不逞强。” “你保证?” “我保证。” “嗯。”…… 月痕在门口听见这段对话,忍不住替颜家姐弟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么好的姐弟,竟然有这么辛苦的遭遇。为了姐姐能风光嫁出去,也要努力功成名就,多令人羡慕的感情啊。 可雁容姐出嫁时,他就什么都没有。还好,那个皇帝虽然有三宫六院,但对雁容姐还不错,否则他便要闯到宫里去与那个皇帝拼命了。 这般一想,就不怪雁容姐临行前交待他,若是探知颜家姐弟的消息,便送信入宫了。她如今是贵妃,兴许有什么法子帮他们吧。 …… 正如司徒耀所说,姜雁容该睡午觉了。 回宫的路上,马车摇摇晃晃,她便靠在司徒耀的怀中睡着了。回到宫中都没醒过来,也是司徒耀亲自抱着她进了寝宫。 这两次姜雁容出宫都没有避着人,尤其今日还让禁军大统领魏寒江随行保护,更是惹人瞩目,所以宫中对她与陛下一同出宫的事情,已经有所传闻了。 今日又恰巧碰上了冯家大夫人郭氏进宫来看望女儿,又非说要上雁回宫向贵妃娘娘也请个安,却被雁回宫的几位嬷嬷挡了回来,只说道,“贵妃娘娘不便见客。” 郭氏消息灵通,便心领神会了。 “贵妃娘娘当真是手眼通天,备受圣宠啊。” 第132章 别人给不了,只有他能给 “夫人,这位贵妃娘好生能耐啊。咱们家大小姐刚进宫那会儿,天下皆知陛下独宠她一人,也未有如此这般眷顾。”郭氏身边的采蘋不由得说道。 想到雁回宫的宫人那等气派,她也不能释怀。 “的确如此。”郭氏垂下眼眸,眼中敛去精光。 陛下如此不加掩饰地宠幸这位姜贵妃,任由她凌驾于皇后之上而视若无睹,他究竟是想干什么? 难道,他就笃定冯胜武那个老东西不会追究么? 不,不会。皇帝是聪明人,他也清楚当初立雪儿为后的目的用意何在,冯胜武再不过问后宫之事,但一旦这皇帝做的太过分,冯胜武也绝不会视而不见。 皇帝这般肆无忌惮冷落雪儿,宠幸姜贵妃而毫无顾忌,是因为白氏的那两个女儿! 是了,就是因为她们。他这头刚刚晋了她们的位份为婕妤,即使是多宠幸贵妃一点,又如何? 而且,冯胜武要的,是一个冯家女儿肚子里爬出来的太子,雪儿一直没能怀有子嗣,便是最为致命的。如今冯胜武将希望寄托到那两个贱丫头身上,也是很有可能的。所以,在晋位份这件事上,皇帝让他高兴了,他便手下留情了。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那个姜贵妃身子平素就不好,药罐子不离身,太医私底下议论说,她怕是不会有孩子,对将有子嗣便高于一切的冯胜武来说,这位姜贵妃根本不足为虑。 可她却不能掉以轻心。姜贵妃不能生,但有的是人能生,只要有人愿意将孩子过继给贵妃,便名正言顺了。历朝历代没少人这么做。 而且,陛下膝下早有一子,这个消息在坊间也有甚多传闻,但谁也没见过。只说,那是民间一女子与陛下所生,因母亲卑贱,那孩子从小养在乡下,陛下登基后,他都未曾回过宫。 若是陛下将那个孩子过继到姜贵妃的名下,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这般想着,郭氏心头便像压了一块石头。 她斟酌再三,扭头吩咐采蘋附耳上前,低声吩咐道,“你让人给小姐传话,就说,她无论如何都要得到侍寝的机会,争取怀上陛下的子嗣。若是此路不通,便只能从陛下那个从未谋面的皇子身上下手了。” 采蘋一愣,很快便明白过来,郑重道:“奴婢明白了。” …… 栖凤宫中。 关于贵妃出宫的事情,冯佳雪也有所耳闻,便越想越气。 她这个皇后,自打入了宫,连回一趟自己的家都要请旨。而陛下不来栖凤宫之后,她便如坐困愁城,能去的地方,便是这小小的宫城。甚至她还因为杀了一个小小的侍女而被禁足闭门思过了两个月。 可那个老女人倒好,她竟然领着几个宫女,堂而皇之说出宫便出宫去逍遥快活了。而且陛下还陪着她一起胡闹。 她冯佳雪,堂堂天下第一美人,究竟是哪里比不上那个毁了容的老女人了。 难不成,真就如传闻中所说,姜雁容受宠,全是因为她的模样与当年的楚兰舟有几分相似么?! 而且,母亲好不容易进宫来看她一趟,为了前两日那点小事训了她一顿不说,临走还非要去给雁回宫那个老女人请安。姜贵妃?哼,姜雁容她何德何能啊?!她凭什么让母亲都对她忌惮三分。 姜雁容,你那张面纱,我非要将它揭下来不可。我倒是要看看,你究竟是长了一张如何与楚兰舟相似的脸,能相似到将陛下的魂儿都给勾住了! …… 郭氏出宫之时,便是姜雁容司徒耀一行人回宫之后际。 因为一进一出的马车在宫门相遇,郭氏还不得不在那停住,避让陛下与贵妃的车驾。 虽然那马车平凡无奇,但因为坐在前面的人是王德,众人便一目了然了。 郭氏心中的不安也越发强烈。 一觉醒来,姜雁容起来更衣,便听几位嬷嬷提起,说冯家大夫人郭氏不久之前才来过,是是要来向贵妃请安,但是给挡回去了。 周嬷嬷还问姜雁容道:“娘娘,老奴这般应对,可会让那郭氏起了疑心?” 姜雁容闻言回头看了也在更衣的陛下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郭氏起不起疑心都无关紧要的,无妨。” 陛下做的已经够明显的了。他不但让禁军大统领魏寒江给她护卫,还亲自出宫去接的她,而且还是骑马去的,宫中这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呢。这也不像先前,都是半夜里乔装改扮后去的,怎么可能不走漏消息。 “是,老奴明白了。”周嬷嬷这才放心。 衣裳穿到一半,姜雁容像是想起来什么,便对晴雨妙玉还有周嬷嬷等人说道,“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有话要与陛下单独聊聊。” 司徒耀闻言一顿,也看了王德一眼,“你也下去。” “是。” 一众下人鱼贯退出。 门一带上,司徒耀脸上的淡然便成了暧昧的笑意,他自个儿系着带子,边说话边朝姜雁容走来。 “特意支开所有人,是有什么不能让人听见的悄悄话要对朕说么?”司徒耀笑得尤其暧昧。 姜雁容睨了他一眼,嫌弃道:“陛下的心中便只惦记着那点事么?” “也不是。但是,但凡与你有关的,朕的特别关心特别惦记。”司徒耀一把抱住姜雁容,紧紧搂在怀中。 这陛下,也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厉害。 姜雁容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做的如此明显,恨不得昭告天下,你陪着我臣妾这个贵妃胡闹,出宫鬼混,你就不怕被那位手眼通天的冯相知道了,他要在朝堂上给你使绊子?” “你都说他手眼通天了,那朕做的这么明显,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司徒耀满不在乎地说道,“还有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咱们回宫时,正好碰见郭氏来看望她的女儿要出宫,那时候,马车在宫门前相遇。她已经亲眼看见王德了。” 姜雁容闻言倒吸了一口气,“陛下,你……”就一点儿都不担心么? 司徒耀摸了摸姜雁容的头,笑着说道,“不慌。郭氏这会儿应当回府与冯胜武说起来了吧,不过,这也正是我所想要的。” 郭氏回去,与冯胜武说起陛下胡闹,陪她出宫鬼混?而这正是他所想要的,难不成…… 姜雁容从他那双凤眸之中,看出了一丝玩味,顿时恍然大悟。 “你……竟然是要用这种事情离间他们夫妻感情?”姜雁容难以置信地望着司徒耀。 这个认知险些害姜雁容咬到了舌头。 司徒耀闻言摊手,不以为然道,“这怎么能说是朕离间人家夫妻感情呢,朕的好贵妃。朕纵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钻到他们枕头边上去搞事情。他们夫妻离心是他们的事情。” 姜雁容一脸懵逼:“……”他说的好像还挺有道理。 “别露出这种呆滞的眼神。”司徒耀不满地捏了捏姜雁容的脸,说道,“他们若是离心,也早就离了。贵妃娘娘,你可知道,什么叫貌合神离?” 姜雁容说道,“可您是陛下啊……”堂堂陛下,竟然会使这般小伎俩,她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司徒耀却不在乎,他淡定地说道,“陛下也不过是食五谷杂粮喝水茶酒的普通人,也有恩怨情仇。何况,这次我不是站在皇帝的立场上,纯粹是私人恩怨。” 私人,恩怨? 姜雁容眨了眨眼,一脸茫然。 司徒耀便笑着抱了她一下,爱恋不舍地吻在她额头上。 “傻姑娘,这些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听听就算了,嗯?” 好吧。 “陛下说的是。臣妾遵旨。”姜雁容叹道。 司徒耀这才满意地笑了,俯身在她唇上吻了吻。 “你好好打理这后宫就够了,其余的事情,不必操心。一切有我呢。” “嗯。” 姜雁容应的很是敷衍,但司徒耀的话听在她耳中,却让她觉得很安心,很窝心。 明明,在药铺与月笙哥还有月痕相依为命时,月笙哥也总说一切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可他说那些话,与司徒耀说这些话,她却总感觉哪里不一样。 也许,是心中的感受不一样吧。 她终于很确定,她这一生,已经认定司徒耀这个男人了。 原来,有些感动、有些悸动、有些温暖,是别人给不了,而只有他能给的。 一想到这儿,姜雁容心中便暖暖的。 “对了,还有件事想告诉你。”司徒耀忽然说道。 “什么?” 司徒耀说道:“是关于钱实的。” 他说着顿了顿,郑重地看着姜雁容的眼睛,继续说道,“有人说,前段日子在京城中见过与他相似的人。” “钱实难道这么长时间都还在京中?”姜雁容闻言不由得吃了一惊。 司徒耀摇摇头,说道:“不确定。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这个可能。俗话说,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偌大京城,若真有心要藏起来,绝非难事。” 是啊,偌大京城。 人海茫茫,一个钱实何处去寻? “这么多年都毫不线索,如今能找到他存在的踪迹,也算是一个好消息吧。”姜雁容扯了扯嘴角,自我安慰道。 “是好消息。我已经让人去证实了。无论是否是他,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强。” “嗯。” 陛下说的没错。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强。否则,他一家老小销声匿迹,人海茫茫,他们说上哪儿去找人? “没事,会找到的。” “嗯,我知道。” 无非是时间长短罢了。 …… 恋恋不舍地耳鬓厮磨了一番,陛下还是要回御书房忙他的政务去。 姜雁容百无聊赖,便又翻出了《资治通鉴》来看。 正看着《周纪·围魏救赵》篇,苏苏激动地敲门进来,一脸莫名地笑着说道,“娘娘,沈家药铺来消息了。” 药铺来消息了。是月痕么? 她走之前倒是让月痕留心颜家姐弟的动静、还让他有什么重要消息要去指定的地方让人带进宫来给她来着,这么快就来消息了? 而且,苏苏高兴个什么劲儿? 姜雁容将信将疑地看了苏苏一眼,问道,“是什么样的消息?” 苏苏连忙收起脸上过分灿烂的笑容,将纸条呈上,说道,“什么内容奴婢也没看。” 姜雁容便单手接过来。 白纸黑字,的确是月痕的字迹。 上头写着,颜公子是为姐风光出嫁而发誓考取功名。颜姑娘已将他劝下。 为了让姐姐风光出嫁。这倒像是弟弟会做的事情。那时候她要入宫,月痕不是还说了好些骂皇帝的话么。 颜逸飞,倒是有些可惜了。她不小心看了一眼他的文章,确有文采,若非遭人下毒,他想必是能够考取不错的功名。 也不知,他们究竟是得罪了什么人,竟然遭此横祸。 思及此,姜雁容便顿了顿,吩咐苏苏道,“我写封信,你让人带去给月痕,就让他代为好好照顾那颜家姐弟。” “是,娘娘。” 桌上笔墨纸砚齐备,姜雁容迅速书信了一封简短的信,装好交给苏苏。 但临递给她,又缩回手来,煞有介事地问苏苏:“……你,该不会是去沈家药铺去的多了,与我们家那个顽皮的月痕瞧上了眼。” “娘娘!”苏苏顿时满脸羞红,“你,你若是胡说八道,奴婢就不理你了。” 得,她当真是说中了女儿家的心事了。 若非心仪,反应怎么会这么大呢? 姜雁容一时好笑。 第133章 丢脸丢大了 可苏苏还是小姑娘呢,她哪儿受得了贵妃娘娘这般拿她打趣? 苏苏又羞又恼,拿了信,便红着脸落荒而逃溜之大吉了。 姜雁容冲着她溜走的背影打趣喊道,“苏苏,你慢点走,信可要好好地交到月痕手上。” “……奴婢知道了。”远远的,还传来落荒而逃的苏苏的一声答应。 姜雁容哈哈大笑。 还是小姑娘们好,心里头想什么,都会写在脸上。可比冯胜武那般的老狐狸,不知纯真烂漫了不知多少千万倍。 可是,老狐狸就是什么都藏在心里头,才不好对付啊。 陛下此番却如此招摇,分明是有意与冯胜武那老狐狸为敌。他说是私人恩怨。可他能是为了什么私人恩怨,不惜做到这一步呢?他分明可以做到更隐蔽的。按兵不动,岂不是更好? 姜雁容百思不得其解。 …… 彼时,冯府。 郭氏从宫中回来,便听说相爷又去了白姨娘的院里头,脸色顿时沉了沉。 但她的不满不悦并没有在脸上停留太久,便被她若无其事地抹掉,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待到晚些,嬷嬷来报说,相爷从白姨娘那儿离开了,往这边来。郭氏才稍稍整了整妆发仪容,迎了出去。虽然她心里是有些抗拒的,但听到冯胜武来,还是难掩眼中的期待之色。 说话间,冯胜武就到门口了。 郭氏便迎了出去,说道,“相爷,您怎么得空过来了?” 冯胜武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是有些心虚,说道:“今个儿下午有空,便来看看。” 郭氏便哦了一声,也没接话。 夫妻双双往里走。 但坐定,采蘋奉茶上来,冯胜武呷了一口茶水,便接着说道,“你不是进宫去看雪儿了么,怎么样?她前两日又闹出了丑事,我也有所耳闻。你这个当娘的,既然进宫去看她了,就该多同她讲讲道理。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正常的,更何况是皇帝,后宫佳丽多几个,也是情理之中,她别总是给人挑毛病挑事了。她既然当了这个皇后,就得有皇后的气度,不要老是动不动就闹小脾气,被人抓了话柄,坊间又该说她善妒、心胸狭隘,后面骂名又该落到咱们冯家头上来了。” “……” 冯胜武一番数落下来,郭氏张了张嘴,话到嘴边都给咽了回去。 在他眼中,所有当了正室的女人都该是识大体的吧。要看着自己的丈夫被妾室那些狐狸精勾了魂儿,还得双手送他们去合房,看他们恩爱欢好,孩子一个接一个的生,这才叫大度、才叫有容人之能。 不过也是,哪个男人不这样?正妻就该是操劳的命,为他们看好后院,任劳任怨,妾室,才是他们寻欢作乐的真爱。可他们怎么都不想想,若是没有正妻为他们安排妥当一切,他们哪儿来的空闲享乐? 男人,不过如此罢了。 冯胜武如此,便宠幸了那个白氏,听她吹枕边风,恨不得事事如她意;皇帝也不过如此,宠幸那个听闻与当年的楚兰舟有几分相似的姜贵妃——宠妾灭妻,天下乌鸦一般黑! 那她多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郭氏心中冷笑道。 但郭氏脸上还是强作镇定,努力不露出不悦的神色,说道:“相爷,雪儿的事情我已经说过她了。那位姜贵妃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们还是应该多给雪儿一些机会的。再者说,如今嘉琴、嘉琪也都封了婕妤,往后她们三个在宫中能有所照应,情况应当能好起来的。” “你这倒是提醒我了。那两个丫头挺了不起啊,这么快就晋为婕妤了。往后她们三个在宫中,的确是能够相互照应的。”冯胜武自顾自说道,又叮嘱郭氏说道,“你以后得空就多些进宫,提点提点雪儿,免得她犯傻,再干出什么错事。” 说着,冯胜武生怕他的话不够郑重不够严肃,复又补充强调道,“你可告诉她,她若是再干出诸如上次那般不可挽回的事情,别说是我这个做父亲的不保她,只怕到时候倾尽咱们冯家之力也保不了她!” 最后这一句“倾尽咱们冯家之力也保不了她”可谓是振聋发聩。 郭氏闻言,眼神瞬间转冷,咬了咬牙说道,“是,相爷,我会好好与雪儿说的。” 她说着话,捉过面前的茶盏,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般,撇了两下茶沫,却没有喝,又放下了。便接着说道,“今日相爷若是不过来,我也是要过去找相爷的。有件事情,至关重要。” “什么事,你说。” 郭氏郑重其事地说道,“相爷,陛下的膝下至今只有一个子嗣吧。” 冯胜武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又反问道:“是,只有一个庶出的儿子。早年间说是在民间生的,一直就养在乡下,连我都没见过正脸长什么样。” 郭氏沉了沉,略为深思这话,说道,“相爷,眼下陛下十分宠幸姜贵妃,咱们家雪儿的肚子又一直没有消息,我是担心,陛下若是心念一动,将那个孩子过到姜贵妃的名下,那事情可就非同一般了。” “你这话是何意?”冯胜武听了这话,顿时坐不住了。 郭氏也连忙跟着站起身,解释道,“相爷莫急,妾身是有此担心而已。今日妾身入宫看望雪儿,出宫时,便遇见王德王公公坐在一辆马车上正要回宫。你想啊,这天底下能有谁,有此殊荣让王公公跟随伺候。近来,宫中又有传闻说,贵妃私底下偷偷出宫,陛下也跟着乔装改扮一起去。咱们,不得不防啊。” “陛下与贵妃乔装改扮偷偷出宫这个事情我知道。这件事你不必多想了。”冯胜武的反应出奇平静,完全没把司徒耀陪着他的贵妃出宫游玩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 郭氏也不好与他对着干,只好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没说别的。 但冯胜武想了想,又说道,“就是皇帝的那个儿子,的确是不得不防。他若是打算把那个孩子过到姜贵妃名下养育,那是万万不能的。” 一个生不出孩子的老女人受宠不打紧,可她一旦有了名正言顺的孩子,哪怕孩子不是她亲生的,那都不是一码事了。 一旦那个姜贵妃有了孩子,无论亲生与否,她的身价便抬上去了。届时,若是司徒耀想寻个什么由头,给雪儿那个缺心眼的丫头弄点什么事情,她可是轻而易举就会中招,皇后之位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可嘉琴、嘉琪眼下还替不上,她们还都没有孩子,又是庶出之女,根本没有资格去竞争那个皇后,那皇后铁定是要落在姜贵妃头上的。 冯胜武信誓旦旦的说道:“皇后,只能姓冯!” 是啊,他关心的只有,皇后必须姓冯。可她要的是,皇后必须是她的女儿冯佳雪,换了冯家其他另外的谁都不能! 这就是差别。 郭氏对这个男人看得越清楚,也就越发失望。 她在他还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嫁给了他,为了他而“大度”容忍了这么多年,可如今她才算是彻底看明白,利益当前,她和她的女儿、甚至是她的儿子,都无关紧要,只要他能够受益,这就足够了。 这个男人有多自私,可见一斑。 如今她还是这冯家的大夫人,雪儿还是皇后,倘若有朝一日,被那个姓白的贱蹄子得了逞、还是姓白那个贱蹄子的两个女儿谁得了子嗣一步登天,他们母子便没有活路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啊。 冯胜武,这可是你逼我的。 郭氏心中恨恨,但面上却是十分可怜又气愤,她劝说道,“相爷,妾身希望,您能尽一切力量,争取到这个孩子过到雪儿名下。将来雪儿生几个都不打紧,但眼下最紧要的,便是不能让那个姜贵妃得逞。否则,棋差一招,便要满盘皆输了。” “我知道了。”冯胜武显然也被这个事情所触动,心中已有所盘算,心事重重的说着,便说要走了。茶水也没喝上两口,便走了。 郭氏送他到门口,目送着冯胜武走远,脸上嘴角的笑容,慢慢地跟着消失。 “夫人,您为什么不同相爷说说大小姐在宫中的难处?”采蘋从郭氏的身后走上来,不解地请问道。 “说了,他会在意么?”郭氏不答反问。 “……”采蘋眨了眨眼睛,顿时没了话说。 郭氏复又自我解嘲道:“正室得到了妾室所没有的,自然是要承受一些别人不需要承受的,说了,他只会觉得我也矫情。” 他不会觉得这是委屈,只会认为,这是矫情。 而这样的话若是白氏与他说的,那便是实实在在的委屈了。 郭氏说着话,又转回了院里去。 采蘋看着主子的背影,却沉吟了良久。 冯家的大夫人,可是凶险无比啊。还好,她一早就跟了大夫人,而不是跟了白姨娘。 她就不信,夫人会斗不过白姨娘那个只会成日里吹枕边风的骚狐狸。 …… 看书的时间过得飞快。 姜雁容看完全部《资治通鉴·周纪》篇,边看边抄录句子,做笔记,一个不留神,天边已经被晚霞染红了。 姜雁容揣着袖炉,伸了个懒腰,便唤了晴雨妙玉入内伺候。 “娘娘,有何吩咐?”妙玉乖巧地请询道。 姜雁容伸展了一下算账的后背跟胳膊,摸摸肚子,说道:“时候不早了,传膳吧。” “那娘娘出来用膳吧。”妙玉说道。 姜雁容闻言怔了怔,这才反应过来,妙玉的言下之意是,她可以用膳了。 那也就是说,已经传膳了?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姜雁容立时又问道,“陛下何时回来的?” 晴雨摇摇头,如实说道,“陛下还没到呢。陛下只是早早就吩咐小安子去御膳房传膳。奴婢也是方才见到小安子送吃食过来才知道的。” 他人都没来,便先给她安排上了。 姜雁容撇撇嘴,说道,“陛下都让传的什么膳呢?”言下之意是,万一他吩咐人做的,不合她胃口呢。 妙玉便忍不住笑道,“娘娘放心吧,奴婢敢保证,绝对都是您爱吃的。” 是么? 姜雁容将信将疑地又看了看晴雨。 晴雨倒是稳重许多,郑重地点了个头。 姜雁容这才抱着袖炉往外走。 膳桌上。只有一个很大的盖子,不知底下盖住了什么,但旁的什么都没有。 姜雁容看了又看,问道:“这便是今晚的晚膳了?” “是。”晴雨妙玉异口同声。 姜雁容净了手,擦干了水,这才去揭开那盖子。 却见,那盖住的盖子打开以后,底下是热气腾腾的灌汤包。 那蒸屉一共三层,姜雁容迫不及待想看看底下是什么,便拿帕子垫了手,一个一个拿下来。 最上面是灌汤包,第二层是小笼包,最底下一层,是好大一个大肉包。 “陛下这是要用包子将本宫的晚膳都给包圆了么?”姜雁容哭笑不得。 但话是这么说,她的眼睛却在放光。 灌汤包她只吃过一次。那一次,是有一位金陵来的商人,上药铺寻医问药,后来病愈,临走前去向月笙哥道谢,便带了一屉他妻子所做的家乡风味灌汤包。 那滋味,简直无以伦比,跟月笙哥的刀削面确有一比。她至今念念不忘。 不过,她好似也就过年的时候,无意间提了一句,他陛下怎么还记住了。 “娘娘快趁热吃了吧。包子若是冷了,可就不好吃了。”晴雨笑着劝道。 姜雁容默默咽了口唾沫,便坐了下来。 晴雨妙玉等人对视了一眼,自觉退出了屏风外。 姜雁容等她们出去了,才解下面纱,抓起筷子便夹了一个灌汤包往口中送。 在屏风外的晴雨还不忘了提醒道:“娘娘,陛下吩咐,灌汤包烫,您可慢点吃。” “嗯嗯。”贵妃娘娘小心翼翼在碗里戳破了灌汤包,吃的连话都顾不上说了。…… 司徒耀进来时,正好见着姜雁容美滋滋地在吃他命人送来的包子。 碗里一个灌汤包,手上夹了一个小笼包,吃的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一般。 他回雁回宫向来不太爱惊动人,这雁回宫上下也都心中有数,见怪不怪了,所以见着陛下示意他们噤声,便都默默退下去。 姜雁容却毫无知觉,喝了一口汤,再咬一口小笼包,美的都飘飘欲仙了。 “看样子,你的胃口朕又猜对了。”司徒耀看她吃得太投入,忍不住低声笑道。 “呃……”吃得太投入的贵妃娘娘骤然闻声吓了一跳,在口中嚼了一半的包子就这么给咽下去了,然后,华丽丽噎住了。 “你呀,慢点吃,也没人与你抢。”司徒耀连忙倒了杯茶递过去,帮着轻轻拍姜雁容的背给她顺气。 姜雁容猛地灌了好大一口茶,才将包子给咽下去,可听见某陛下这么说,气得她瞪圆了眼珠子,拍案而起,“我噎住还不是你害的。” 谁知,她这一回头,便是一头撞进了司徒耀的怀中。 “嘭。”脑袋猝不及防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姜雁容眼前一阵发晕,站都站不住,只能下意识抓住司徒耀的胳膊。 司徒耀顺势就抱住了她,嘴上却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说道,“你瞧你,想找个投怀送抱的借口以报恩也不要这么拼,若是把自己给装晕了怎么办?” 谁找借口投怀送抱了?! “……”姜雁容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怎么也气不过,便又一头撞上去。 “嘭。” 眼前又是一阵发晕。 司徒耀抱着她,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瞧你,何苦为难自己。” 姜雁容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进去:“……” 失策,失策,丢脸丢大了。 第134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由于某位不靠谱的陛下的插科打诨,姜雁容这顿晚膳也算是吃的跌宕起伏刺激不断。 最后,为了堵住某陛下的嘴,让他别再继续胡说八道下去,姜雁容依依不舍地牺牲了一个包子。 末了,眼看着小笼包被吃了之后,姜雁容心疼无比地说道,“可惜了一个小笼包了。” 某陛下也很无奈:“……”这分明是朕吩咐人做的。 可他能怎么办呢?贵妃说是“牺牲”,那便是“牺牲”吧。 不过,司徒耀得到了“封口费”,倒是也不闹了,坐在边上安安静静看着她吃,顺带的,还给她递了杯参茶,细心叮嘱道,“慢慢吃,可别再噎着了。” 原本是体贴细心的,但因为后面这句多余的话,陛下便挨了贵妃娘娘一记白眼。…… 晚间,姜雁容便对司徒耀说起了颜家姐弟的事情。 司徒耀听完,沉吟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样的姐弟,倒是难得。可惜了。” “是啊,瞧他那一手好文章,若不是摊上这件事,金榜题名不是什么难事吧。”姜雁容也跟着叹道。 司徒耀闻言看了姜雁容一眼,“你连他的文章都看过么?” “陛下不是也看了么?”姜雁容没好气反问道。 那时候明明是一起看的,怎么他反而装起蒜来了。 司徒耀托腮微笑。皮这一下就很开心啊。 这个没正形的皇帝。姜雁容斜睨了他一眼,忍不住嫌弃。 姜雁容说道,“只是可惜了那位颜姑娘了。她弟弟可以三年后再考,可她总不能三年后再嫁吧。姑娘家哪儿有那么多个三年可蹉跎的。” 司徒耀却说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若是一个男人非要等女子家道殷实显赫才肯娶,也未必是真心实意要与她过一辈子的。错过这种人,何尝不是老天对颜姑娘的一种恩赐。” 这话听起来,好像十分有理? 姜雁容想了想,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 翌日,二月十二。会试第二场开考。 满城赴考举子又如同前两日那般,在家属亲眷以及佣人奴仆的陪同下,涌向贡院。 满城都是为了大考第二场而激动时,沈家药铺里倒是小心翼翼的。 颜姑娘不敢提今夕是何夕,也似乎是怕颜逸飞会问她什么,给他送了药送了饭,便借口溜出来,帮忙月痕晒草药都好。 过午。 一群人穿衣打扮略与人不同的异邦人浩浩荡荡地往沈家药铺来。 十来个侍卫模样的男子在药铺门口分两列排开站岗,最后才是正主,那位无论何时何地都爱摆弄着一把不合时宜的纸扇的南疆大王子柯木朗,隆重登场。 月痕听见外面动静不太寻常,连忙从后院出来看。一见到柯木朗那张笑容过份灿烂的脸,登时叹气,扶额又摇头。 “二公子看见本王为何又是叹气又是摇头的,本王今日是来寻人的,不是来给沈大夫添麻烦的。”柯木朗不以为然地打趣月痕道。 你不管是不是来寻人的,都没少给我们添麻烦。 月痕有满腹牢骚,但谁让对方是南疆大王子,是朝廷的座上宾呢,他也就只能忍了,阴阳怪气地说道:“大王子怕是找错地方了吧,我们这里没有什么人是你要找的。” “不可能!本王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才来的。”柯木朗斩钉截铁地说道。 “月痕公子,出什么事了么?”不明情况的颜惠风颜姑娘见月痕匆忙出来,便不放心也跟了出来。 但她哪儿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一时又怯生生地往回缩。 可柯木朗一见着她,却跟见着宝一样便扑了上来,“是你,就是你了!” “你干什么?!”颜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连忙往月痕的身后躲。 沈月笙这才忙完出来,见这状况,二话不说便走到了月痕前面去,挺直腰杆平视柯木朗道,“大王子,您是我朝贵客,我们理当待以为上宾,可您不能这么欺负一个姑娘家吧。颜姑娘可有何处得罪了你了?” “不不不,沈大夫,你误会了。这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前段时间我便听说这附近出现了一个人很像她,然后我就找啊找,没想到人在你这里了。” 柯木朗激动地说道,说着,便招呼他身边的随从把一幅卷轴拿上来,又指着卷轴说道,“沈大夫,她很有可能就是我要找的人啊。” “你是说,颜姑娘是你要找的人?”沈月笙假作不知情,一脸诧异地重复道。 柯木朗点头如捣粟,指了指躲在月痕身后的颜姑娘,又让随从阿加帮忙展开卷轴。 就见,展开的卷轴上,俏丽的少女梳着两条小辫子,面带微笑,十分活泼可人。 柯木朗指着画像,又指着颜惠风说道,“沈大夫,你自己看看,她与画中人像不像?” 沈月笙自是见过这幅画,也清楚颜惠风与画中人有几分相似的,但还是配合着柯木朗装模作样地看了看画、又看了看颜惠风,迟疑着点了点头。 “……真要仔细看,的确是有几分相似的。” “我就说嘛,英雄所见略同!沈大夫肯定也这么认为的!”柯木朗激动手舞足蹈,连那把最爱炫耀的折扇都收起来别在腰间了。 沈月笙扯着嘴角笑了笑,但笑容很快便消失了,他复又一脸严肃刻板地说道,“可大王子也不能因此就对人家姑娘无礼吧。” 柯木朗:“……”这怎么到他这儿,话都被他说了呢。 柯木朗清了清嗓子,往后退了一步、两步,才说道,“是,沈大夫教训的是,是小王鲁莽了。” 他说着顿了顿,又转而看向还躲在月痕身后的颜惠风,说道:“姑娘你别紧张,我没有恶意的。委实是,你长得与我失散多年的妹妹太过相似。但我这儿,只有好多年前收养了她的那户人家口述绘制出的她的画像,我,就是想让你来看看。你……你千万别见怪。” 颜惠风弱弱说道,“……我有父母、有弟弟,有名有姓我姓颜,不可能是你妹妹。” “那你先看看画像再说好不好?”柯木朗连忙将画像提起来,往前走了两步。 但他这个举动,却将颜惠风吓得拉着月痕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你站在那儿就好了。我看得见,画上的人不是我,只是与我长得像而已。” “可我,你分明就……” “我都说了不可能了。”颜惠风说得斩钉截铁,全然不给柯木朗说话的机会了。然后便寻了个由头,溜之大吉了。 “……沈大夫,月痕公子,我……我先去看看逸飞的药好了没有。” 可瞧她离开时紧张慌乱的神情,实打实是落荒而逃了。 柯木朗张了张嘴,似乎是有很多话要说,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抓心挠肝地,连手指头都在表达他此时的纠结。 气氛有些诡异。 忽然就鸦雀无声了。 沈月笙叹了口气,诚恳地劝说柯木朗道:“大王子,我们这药铺小,还有营生。您若是没什么事,便请回吧。” 柯木朗说道,“可我还没有……”让她好好看看画像呢。 “颜姑娘既然说她不是,那便应该不是吧。您是南疆大王子,您的妹妹可是公主呢,她若真是您的妹妹,怎么会放着公主不要,做一个平民呢?”沈月笙仍旧不给他说完话的机会,果决截断了他的话头。 柯木朗无言以对:“……” 从沈家药铺出来以后,柯木朗便纳闷儿地问身边的随从阿加:“阿加,难不成本王就长得凶神恶煞、说话不足以采信么?为什么他们一个个地都不肯听本王把话说完,都要打断本王的话。这是怎么回事?” 阿加有了从前的教训,便在回答之前先谨慎地请教道:“大王子,您是想听真话、还是听假话?” “废话,让你说肯定是让你说真话,假话本王听来干什么?”柯木朗嫌弃地白了阿加一眼。 阿加听他这么说,便郑重地点点头,诚恳地说道:“大王子,实在也不能怪他们不肯信你的话,而是这件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了。要是换了是我,突然有个人闯到我家里来,说我不是我阿爹阿娘的孩子,而是他的弟弟,我也会一时难以接受的。” “所以你这话的意思是,本王是在胡说八道,胡乱认亲?”柯木朗顿时火冒三丈,刚才没点着的火苗这会儿都要烧眉毛了。 “没有没有,阿加不敢!”阿加吓得连连摆手。 “哼!谅你也不敢!”柯木朗气呼呼地说道。 说着话,柯木朗又摸出了他那把爱不释手的折扇,一边走一边把玩着,自顾自又说道:“这亲认的,的确是有些突兀。认亲认亲,肯定是要有亲才能认啊。可要如何证明本王与她有亲呢?” 阿加跟随在侧,看着他们家主子苦恼伤脑筋的模样,便忍不住摇头叹气。 柯木朗走了一段,又侧过脸看阿加,问他道:“你好端端叹什么气,你们家主子又没死,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大王子,咱们临行前,王后不是说,公主身上有信物么?” 是啊,还有信物呢。 柯木朗恍然大悟,但这一悟吧,他心头的无名火就更旺了,气得一扇子砸了阿加的头上,“你刚才怎么不说?” 这不是刚才没想到嘛。大王子您自己也忘了呀。 “……”阿加一脸的委屈。 柯木朗顿住脚步,回头看了看已经离得很远的沈家药铺,也没了折返回去的兴致,便摇头晃脑的说道,“时机未到、时机未到啊。”说着话,继续往前行。 阿加越发弄不懂他们家主子了。 大王子此番来西陵,为的就是寻找公主,但他一直想不明白的是,其实即便是寻找公主,也不必在这西陵的京都一住就是好几个月的呀。 不过阿加转念一想,他也从未弄懂过,大王子他究竟是想干什么呢。 …… 药铺里,柯木朗一行人走后,颜惠风才再度出来,给颜逸飞去送药。 颜逸飞虽然还在卧床休养,但外面的动静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的。 颜惠风放下药,又要出去,颜逸飞忍不住叫住她,说道:“姐,你怎么不问问那个人的妹妹的情况,就着急否认你不是他的妹妹呢?” 颜惠风闻言僵住。 颜逸飞又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的亲生父母是何人,当年为何会让人一个人流落在外么?姐。” 颜惠风僵住许久,眼眶都红了。 但她还是忍着哭的冲动,转回来,说道:“逸飞,我没有其他的父母。爹娘就是我的亲生爹娘,你也是我亲弟弟。其他的人,我早就……没奢望了。” “可是,万一……” “没有可是,没有万一。眼下你最紧要的,便是养好身子。你忍心让姐姐一直你操心么?” 颜惠风的态度十分强硬,颜逸飞默默点了点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 约莫一个时辰后,柯木朗去了沈家药铺的事情便传进了宫中。 彼时姜雁容正津津有味的看着《资治通鉴》,不怪陛下总是喜欢看这本书,也不怪有人称《资治通鉴》是帝王之书,这本史书真真是妙趣无穷。 姜雁容正高高兴兴做着笔记时,苏苏便来送消息。姜雁容手一顿,搁了笔,拆开月痕的来信。 柯木朗已经寻到了沈家药铺去了。但依照他的性子,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城府极深,他肯定不会是一时冲动去的。但他却无功而返么? 姜雁容思索片刻,吩咐苏苏道,“你让人传话给月痕,让他务必留意颜家姐弟的动向。有任何情况,一定要及时来报。” “是,娘娘。” 苏苏说着话便退下了。 但姜雁容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难道,会是她多虑了么? 第135章陛下有紧要事 因为苏苏送进来的消息,姜雁容也没了看书的兴致,便索性收起书册,又翻起账册。 库房中固定会少的瓷器等东西,她让晴雨多多主意,可今日交上来的清单,明显又比上一次盘点的数目要少,而库房那边却没有任何的取出记录。 这也就意味着,陛下没有下旨赏赐给谁,宫中也没有哪宫的妃嫔来报过要换新的东西,东西却凭空少了。 这库房中少了的东西啊,难不成又是去了栖凤宫么? 姜雁容的嘴角微微扬起,心中了然。不过,她倒是不知,此时御书房中发生的事情。…… …… 此时,冯府中。 冯胜武忙完回府,第一时间便让人去把管家给找过来。而且找的很急。 管家冯毅听说是相爷有找,手上的事情都赶紧放下了,整了整衣冠迎出门,问来的人道:“相爷可有说是为了何事找我?” “相爷没说,但看相爷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冯管家,您可自己小心一点。”来报信的小厮说道。 “好,我会的。”冯毅拍了拍他的胳膊,谢道,“多谢了,你去忙吧。” 那小厮忙说了一句不客气,便下去了。 冯毅想了想那小厮说的话,又回头看了看他的屋子,眼底掠过一抹精光,但也很快消失不见了。然后,他便收起所有的多余情绪,像往常一般,有召必应,匆忙赶去了书房。 书房中。 “相爷。” 管家冯毅刚一推门进来,便见冯胜武在博古架那边翻找什么东西。可博古架上的古玩瓷器一件件都摆在那儿了,也没什么好找的呀。 “相爷,您这是在找什么?” 冯胜武闻声回头,定定看了看冯毅,冲他招招手说道:“你过来。” 管家冯毅闻言上前两步,“相爷,您这么着急找小的来,可是有什么急事吩咐?” 冯胜武想了想,连博古架也不找了,挨着椅子坐下来,问管家冯毅道,“管家,昨日与你说的事情,你可记牢了?” “记住了,相爷不是说,要小的派人去寻找陛下那位皇子的下落么?”冯毅不明所以地说道。 “是,就是这个事。你抓紧时间,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找出陛下的那个皇子如今究竟身在何处。”冯胜武极其严肃地吩咐道。 冯毅听他这么说,又忍不住疑惑,斟酌着语句问道,“相爷,您缘何如此紧张?是不是,您今日进宫又……碰上了什么事了?” 冯毅问的很含蓄。 但冯胜武却是没打算瞒着他,管家一问,他便说道,“方才在御书房,陛下已经当着我们几个老臣的面提出来说,他要将他那个一直养在民间的皇子接回来,而且指定说,要将那个皇帝过到姜贵妃的名下,交由姜贵妃抚育教养了。” “这是真的?”管家冯毅一时不敢相信。 但冯胜武一说到此事,脸色便沉如锅底黑如墨,想来是不会有差了。 管家冯毅顿了顿,又接着说道:“相爷,这可是件大事啊。万一弄不好,就连咱们家大小姐都……此事,是不是要通知夫人过来,共商对策?” “我已经让人去请大夫人了,但是这个孩子的下落,你必须给我找出来,而且要快!”冯胜武用词十分严厉,脸色也是十分紧绷,足可见他此时心中是有多紧张多着急了。 自打这皇帝继位,他已经许久不曾这般着急过了。可如今这件事,却是让他不得不着急。一个弄不好,真要是让那个寡妇名正言顺去抚养皇帝的儿子,那宫中其他没有子嗣的后妃,也就毫无还手之力了。他们堂堂冯家,怎么能连皇后都保不住? 皇后,必须姓冯! 话都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也不需要冯胜武再说什么,管家冯毅便什么都明白了。 冯毅掷地有声地说道,“小的明白了,我这就亲自去办。我一定一定在最短的时间内把那位皇子给相爷您找出来并带回来的。” “好,我相信你。”…… 郭氏收到消息,说相爷找她去书房,而且很急,她心里便隐约有不太好的预感,匆忙打点了一下妆容,便去了书房。 冯毅出来,正好与大夫人郭氏打了照面,一个要走、一个要进,管家冯毅连忙问了声“大夫人好”,这才离开。 郭氏看他行色匆忙,心中对先前的猜测便又肯定了几分。 因为,冯胜武这个极其注重前院后宅分开的,若是没有万分紧要的事情,他是绝对绝对不会让她来书房的。 他既然开了这个口,那便代表,事情可能已经万分紧急了。 郭氏心中忐忑着,脸上也故作镇定,一进门,便忧心忡忡地问道,“相爷,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冯胜武见是郭氏过来,立时就站起身,迎了过来,说道,“夫人,此事十分紧急,事关重大,不得已才请夫人前来书房相商的。” 郭氏说道:“相爷请说。” 冯胜武说道:“今日皇帝召见我与其他几位朝中老臣前往御书房见驾,可商量了一会儿湘南赈灾的后续事宜,以及科考之后的一些事情之后,皇帝便话锋一转,说他打算将一直养在民间的皇子接回宫,交由那个姜贵妃抚育教养。夫人,你的顾虑是对的,皇帝他真打算这么做了。” “这么快么?!”郭氏闻言吃了一惊,“相爷您,可有阻止陛下?” “阻止?他看上去好像什么都听我的,可这个皇帝怎么可能那么听话。他今日既然这么说了,肯定就已经着手去办了。夫人,为今之计,咱们必须得抢在皇帝前面才行。” “抢在陛下的前面?相爷的意思是……”郭氏故作茫然。 不在冯胜武面前露出太过聪明的一面,是她一贯的原则。 而事实证明,冯胜武是很受用这一套的,他的女人,无论如何都不能比他还聪明。 冯胜武说道:“我已经让管家去找了,无论如何都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那个皇子,决不能让皇帝的人轻而易举就将他接回宫来。” “管家去,能行么?他可是咱们冯府的管家,会不会太过招摇,给咱们冯家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你放心吧,管家办事我放心。”冯胜武笃定地说道,“也只有他去了,我才能放心。” 但郭氏还是不太放心,沉吟了一会儿,又说道,“可这件事毕竟干系最大,管家经常代替相爷您出面办事情,万一有人认出了管家,岂不是……”要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么?郭氏犹豫地说道。 她故意留了半句,也不过是要在冯胜武的面前演戏演全套罢了。 “关于这点夫人不必担心。他会掩藏好自己的身份的。”冯胜武信誓旦旦的说道,“而且,唯有他去办这件事我才能放心,因为只有他有这个能力、知道事情的分寸,而且不敢有二心。他的把柄可还在我的手上呢。无论如何他都会办好这件差事的。” “……既然相爷都这么说了,那妾身也只能坐等消息了。”郭氏像是无奈妥协。 冯胜武见她不再争辩,正才露出满意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郭氏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又接着说道,“相爷,您派了管家去寻那位皇子的下落,咱们也不能就这么坐着干等消息。妾身以为,明日还是要再进宫一趟,去与雪儿说一说才行。” “嗯,夫人的考虑是对的。雪儿个性冲动,也不知道是像了谁,你一定要安抚好她,事情尚未有消息之前,叫她千万别胡来。” “妾身明白。妾身一定不会让她胡来的。” “那便好。这个时候她若是再轻举妄动,连累的,可不止是她一个人了。” 郭氏连忙点点头。 后面,郭氏又与冯胜武说了好一会儿,都是关于后续找到了陛下养在民间的皇子之后,该如何办的细节。商量了许久,有了一个他们都满意的方案,郭氏这才离开。…… 走出书房后,郭氏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却忍不住冷笑道:古时有齐宣王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今日的冯胜武自诩圣人,也不过如此而已。 他方才说,后续的事情,还是要先找到陛下的皇子才好拿主意,但其实,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白氏那个狐媚子那里寻求安慰了。 博古架上的瓷器古玩都有移动的痕迹,平日里这书房的打扫工作都是她亲自负责的,并不假他人之手,一应东西动没动,她一目了然。而某人……却在这书房中藏了催情的污秽之物,也不晓得是从那个贱蹄子那里得来,要与那白氏比翼双飞用的。若是去别人那儿,可不见得他有这般用心过。 思及此,郭氏眼底的冷意更浓。 不过,眼下保住她女儿的后位,才是重中之重。否则,他们母子三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届时被白氏那个狐媚贱蹄子得了便宜,她就是做了鬼都不会甘心的! …… 虽然陛下在御书房里同诸位朝中元老说的话是比较隐秘的,但毕竟不是什么不可对人言的秘密,不知为何,陛下要接那位养在民间的皇子回宫并且交由姜贵妃抚育教养的消息,便在宫中诸多宫人内侍之间悄悄传开了。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下午发生的事情,天还没黑呢,便已经有不少人知道了。 就连雁回宫中的诸人,也多少都听见了风声。 但贵妃娘娘向来懒得理这些个小道消息,陛下也委实不喜欢她们做下人的动不动就拿些有的没有的去烦贵妃娘娘,于是,晴雨妙玉等人,便也自觉地都没与姜雁容说起。 姜雁容一下午除了看书、便是看账册,对来对去,账册上都有大问题。而且越细看,问题越多。 姜雁容便有点为难,这要是带头整治皇后吧,会不会有人说她是因为嫉妒,见不得皇后娘娘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更有机会给陛下生个一儿半女的,所以她借着如今正得宠的势头、想方设法地要打压皇后; 可她要是不整治吧,皇后娘娘可是带头亏空库房,旁人若是都跟着有样学样,长此以往那还了得?宫中府库迟早得被搬空了不可。届时,她这个打理后宫的人,找谁哭诉说理去? 思来想去,姜雁容决定,今晚趁着晚膳,一定要与陛下摊牌,好好说说这件事情。 她是宁可被人说她善妒、打着治理后宫的旗号铲除异己,也不愿意背锅的。背锅当替罪羊,就不是人干的事。 不过,晚膳时,陛下却是没给姜雁容这个机会。因为,临到用膳了,陛下竟然派了小安子来说,陛下临时有要紧事,走不开了,请贵妃娘娘先行用膳。 姜雁容窘:“……” 难不成陛下与她心有灵犀,是知道了她要给他添麻烦,于是提前事先避开了她?这陛下怕是个神算子吧。 但姜雁容不知道的是,他们家陛下派小安子来说的要紧事,的的确确是要紧的。 临从御书房离开时,王德突然来报,说宫外来了消息,乔老那边有动静。 陛下二话不说,吩咐小安子去跑一趟,便匆忙换了身装束打扮飞马出宫了。 小安子只知道陛下有十分紧要的事,却是不知那紧要的事情究竟是什么、到底是有多紧要。 …… 用过了晚膳之后,姜雁容便在小书房等着。 她寻思着,陛下就是有再紧要的事情,忙个一个两个时辰的,也就该忙完了。夜里他总该要歇息的吧。 但姜雁容临摹了好几幅字帖,又生怕自己个儿回头见了陛下光跟他赌气闹脾气,会忘了正事,还将账册中所有的疑点都给重点一条条地摘抄出来。 这般一通忙活之后,夜已渐渐深了。 妙玉来添过两回灯油了,她又怕贵妃娘娘看书写字灯烛不够亮要熬坏眼睛,还给他们家娘娘添了一盏油灯,姜雁容太过认真专注于临摹字帖与摘抄账册条目,也就未曾太在意时间的流逝。 不知不觉间,姜雁容抄着抄着眼皮子直打架,于是将兔毫的笔往那一搁,便趴在案头睡着了。 也不知是睡了多久,趴在案头睡着的姜雁容依稀是梦见自己踩着个深坑,猛地惊醒过来。 醒来后,她的眼皮子便一直跳,心也慌慌的,好像是能预感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姜雁容连忙唤了晴雨入内,这会儿妙玉已经先去歇着了。 “晴雨,什么时辰了?” “娘娘,亥时刚过,已经子时了。” 已经子时了。 姜雁容恍惚看了看她眼前的油灯,难怪灯油都已经燃去了大半。 她缓了一下神,又问晴雨道:“陛下还没回来么?” “没有呢,娘娘。”晴雨摇摇头,说道,“自用膳那会儿小安子公公来过一趟之后,便再没有消息了。” 没有消息。这可太不正常了。那位陛下素日里恨不得一得空便往雁回宫跑,都不愿意走了,往常真要忙起来,要晚归,也定是会派人来说一声,免得她担心的。可今日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姜雁容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 姜雁容想了想,决定去看一看,吩咐晴雨道:“你准备一下,咱们去御书房瞧瞧。” 晴雨不解地说道,“娘娘,这么晚了,陛下说不定就快回来了,您还专门跑一趟御书房,陛下若是知道了,是不是……”又要不高兴了。 “没有什么说不定的。本宫想去便去了。”姜雁容定定看着她,郑重地说道。说完,话锋一转,又斜睨了晴雨一眼,“还是你觉得,此事不妥?” “不不,没有没有。奴婢这就去准备。”晴雨连忙说道,生怕娘娘要发脾气了。 “嗯。” 但姜雁容并非生气,而是试探。 她是在试探,晴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姜雁容洗了把脸,准备出门时,又改口道,“不去御书房了,去长生殿吧。” 晴雨一脸错愕:“啊?” 第136章 陛下负伤 长生殿周遭寂静无声。 姜雁容在门口站立良久,忽然回头吩咐晴雨道,“你们先回去吧,本宫想一个人在这里待一会儿。” “可是娘娘,这么晚了您一个人……”奴婢怎么能放心? “这是长生殿,不打紧的。”没等晴雨说完,姜雁容便打断她道,“哪怕陛下不在,你觉得有哪个人敢对本宫不恭的?” 贵妃娘娘说的在理,晴雨也无法反驳,只好说道,“……是。” 之后,晴雨便带着人先走了。 姜雁容一人徐徐步上台阶,门口的侍卫也不敢拦她,只是陛下没在,殿里头连灯烛都没有,姜雁容便管他们要了盏灯,手持着灯往里走。 也不知是预感还是什么,她猛地推门而入,房间里的人躲闪不及,便彻底暴露在灯烛之下。 “陛下?”姜雁容登时愣住。 此时,在房间里躲闪不及的人,正是司徒耀。 他身穿一袭夜行衣,坐在地上,像是站都站不起来了,灯烛映照下,他的脸色也十分苍白。 原本不想惊动她的,没成想,还是把她吓着了。 姜雁容大惊失色,连忙放下那盏灯便奔了过去,“你,你怎么了?” “嘘,别声张。”司徒耀虚弱地挤出声音。 姜雁容下意识闭上嘴,但还是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伤在哪儿了?这里有药么?” 司徒耀闭了闭眼,喘了口气,才说道:“没、没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的。” “人都这样了还叫皮外伤,不碍事?”姜雁容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拍晕才好。 她观司徒耀的脸色,过于苍白,气喘无力,分明是失血过多的征兆,应该是手了不轻的外伤。 姜雁容连忙将灯拿近来看,司徒耀没有力气闹她,便只能躲闪。 但人受了伤,本能就会想要去掩饰那个位置。 姜雁容喵了眼他的动作,便拉开了他一直捂在腹部的手。 黑衣在腹部被刺破,她手一碰到衣料,便摸到黏黏热热的液体。姜雁容咬了咬牙,说了一句,“你等着。”便拿着灯扭头就跑。 只听见隔壁传来“乒铃乓啷”“叮铃咣啷”的动静,像是姜雁容在翻箱倒柜,好一会儿,她便拎着药箱跑回来了。 “上次你让王德备下的。”姜雁容指着那药箱说道。 司徒耀点点头,却不禁笑了,“原本,是给你准备的,怕你……怕你再哪里不舒服,没成想却……却在我身上,派上、派上用场了。……” “别说话!”姜雁容严肃打断他,然后绷着脸扶他躺到床上去。 移动的时候,兴许是扯到了伤口,司徒耀还疼得“嘶”了一声。 姜雁容眼眶顿时就红了。 这个人多倔强啊,居然都疼得哼哼了。 从药箱中拿出剪刀,剪开了腹部那块的衣料。 然后她又拿出纱布等东西,但伤口没清洗,她猛地一下子站起来,便快步往外走。 远远的,司徒耀还能听见贵妃娘娘故作镇定吩咐人去打水的声音:“去给本宫打盆水过来。” 出去应答的是个宫女,乖乖地答了声是,便走了。 姜雁容回来,看见司徒耀躺在那儿,还冲她笑,她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笑。 但最终,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再等等就好了。” “嗯。没事。”司徒耀还在笑。 姜雁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过没一会儿,外头便有脚步声传来。姜雁容生怕司徒耀这副模样被人瞧见,连忙放下幔帐,迎了出去。 却见,来人竟是晴雨。 “娘娘,热水来了。” “嗯。” 这一打照面,姜雁容便明白了。晴雨果然是听懂了她的话,回来了。 姜雁容接过热水便进去了,晴雨也没有多问一句,淡定地关上了门。 姜雁容拧了手巾,给司徒耀清洗伤口,那么大一盆水,一下就被染红了,瞧见十分骇人。 但随着血迹都擦的差不多了,司徒耀腹部的那道剑伤看得越发清晰。 姜雁容深吸了一口气,朝外头吩咐道,“晴雨,你让朱朱苏苏他们去接沈大夫入宫,就说,本宫状况不好。” 司徒耀穿成这样一个人躲在这长生殿里闷声不吭,那肯定是因为他所做的事情是不可对外人言的,宫里的太医不能用,只能找月笙哥来。 “是。”晴雨应道,迅速走了。 姜雁容虽然说话,手上却没停,她清洗完了伤口,便拿出药箱中的金疮药朝着伤口上大把大把地撒,司徒耀又疼得“嘶”了一声,苦笑道,“贵妃这是要谋杀亲夫么?” 姜雁容拉下脸,冷冷道,“陛下若是想试试,臣妾倒是也不介意杀一回。” 某陛下老实闭嘴:“……” 完了,贵妃娘娘生气了,哄不好了。 好一会儿,姜雁容才给司徒耀缠上纱布,包扎好了伤口。 但她心中还是不放心的,那么深的伤口,她只能暂时止血,有没有旁的什么问题,得等月笙哥来了之后看了才知道。 她明明这么担心,这个人还有空贫嘴,就应该掐死他算了。 “好贵妃,别生气了,生气会长皱纹的。”某陛下没皮没脸地柔声求饶道。 姜雁容狠狠剜了他一记白眼,冷漠地说道,“陛下现在觉得我臣妾老了?那皇后娘娘就挺好的,年轻貌美。要不,臣妾这就让人去请皇后娘娘,还有那对天生媚骨风情万种的冯家婕妤过来?” 说着话,姜雁容便站起身往外走。 “别。”司徒耀连忙想起身,但这一动,便是彻彻底底扯到了伤口,连“嘶”都发不出来,便重重倒了回去。 “你没事吧?”姜雁容见状就慌了,连忙回来查看他的状况。 却见,前一刻才倒回去的某陛下,马上就睁开了眼睛,嬉皮笑脸的道:“没事,没事。” 姜雁容:“……”这人当真是铁打的不成,还是没心没肺啊? 气得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某陛下这下也没招了,只好在旁边软磨硬泡,好话说尽,“好贵妃,别气了,我真的没事,不信你躺上来。” 姜雁容老脸一热:“……” 陛下您确定您这是求饶不是耍流氓么?! “陛下要是有什么吩咐就尽管提吧。”姜雁容仿佛看穿了他心里那点小九九,说道:“陛下是想见王德吧。臣妾这就让人去传他过来。” 司徒耀夸奖道,“知我者,贵妃是也。” 姜雁容很少嫌弃地睨他:“油嘴滑舌。” 但被嫌弃的某陛下却是捡了宝一般高兴。 …… 姜雁容装柔弱扮可怜,才塑造出病人的模样,让人去把王德叫过来。 过了有一阵,王德还没到,晴雨便先去而复返了。 而且不止晴雨回来,妙玉也来了。 晴雨来复命说,她已经让朱朱苏苏出宫去接人了,这会儿大家也都知道,贵妃又旧病复发了。 姜雁容嗯了一声,便没再说什么,倒是吩咐妙玉去沏茶,再拿点吃食过来。 这边正说着,王德便匆忙赶到,一进门,却是见着坐在那儿精气神都不错的贵妃娘娘,顿时觉得他自己是走错了门,又退了出去。 但他这脚步刚退了一步,他便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迅速回过神来,连忙入内觐见。 “老奴王德拜见贵妃娘娘。” “王公公请起吧。”姜雁容抬了抬手,说道,“是陛下想见你。” 王德点点头,便迅速走入里间。 床上躺着的,正是他们家陛下。 王德也不由得大惊失色,“陛下,您这是……” “这不打紧。”司徒耀打断他,接着又说道,“你过来,朕有些事要你去办。” “是。” 王德想都没想,便凑到床前去,司徒耀低声在他耳边吩咐了一连串的事情,他听完先是诧异,然后又渐渐归于平静,最后,便说道,“奴才这便去办。老奴告退。” 说完,王德便走了。 他来时匆忙、走的也匆忙,甚至连口水都没喝上。 姜雁容看着王德匆忙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沉吟了好一会儿,姜雁容才便起身往里走。 但她入内一看,床上的司徒耀已经沉沉睡去了。 可她还没问问他,他这深更半夜的穿着夜行服,又负了伤回来,究竟是背着人干什么勾当去了。 也罢,谁叫他是伤员,待他休息好了,有精神了,再问也不迟。 姜雁容这般想着,便去书架上拿了本书,坐下来开始慢慢看了。 但她并不知道,此时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真正睡着。 他兴许是为了逃避吧,怕她追根究底,便干脆假装睡着。 …… 很晚,沈月笙还被朱朱苏苏姐妹俩从被窝里翻了出来。初时他是很不情愿的,但一听说是姜雁容出事,他顿时没了睡意,胡乱抹了把脸,穿上衣裳便上了马车入宫了。 沈月笙入宫时已经是半夜。他提着药箱匆忙而来。可当他进了长生殿,却见到好端端坐在那儿看书的姜雁容,那时候,他便茫然了。 “雁容,你……” “不是我。”姜雁容说道,说着话从书中抬头,又指了指床上的司徒耀,说道,“是他。你先帮陛下看看吧。” 沈月笙看了看姜雁容,又往床上的方向看去,心中虽有疑惑,但他闻见了房中还未彻底消散的血腥气,便上前去看了。 但沈月笙的手刚一触碰到司徒耀,他的双眸便一下睁开了。 “你……” 第137章 没准哪天命都没了 “嘘。”司徒耀连忙示意他噤声。 沈月笙:“……” 敢情他这是装的? 可沈月笙瞧他脸色苍白的厉害,还是不放心,便给他把了一下脉搏,结果便是整个脸都沉下去了。 “陛下,你这是不要命了吧?!”沈月笙控制不住自己,顿时发飙。 司徒耀扶额。都让你不要声张了,你怎么还…… 姜雁容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问道:“月笙哥,怎么了?” “你赶紧看好他吧,他若是再这么胡闹下去,没准哪天命都没了。”沈月笙气得口不择言。 姜雁容闻言愣了愣,“……月笙哥?” “对不起,我可能有点激动。”沈月笙被姜雁容这么一唤,便冷静下来了,“可你们家陛下这样的,真该好好管管了,他以后若是再这般乱来,我真真是不想管了。” 姜雁容听得心惊胆战的,“月笙哥,他……他究竟怎么了?”光是听沈月笙说着话,就够吓人的了。 司徒耀生怕沈月笙再说出什么来,便装模作样装出刚醒过来的模样,声低气弱地说道:“别听沈大夫危言耸听的,大夫不都是这样的么?” “司徒耀,你摸着你良心说话,是我危言耸听么?!”沈月笙这会儿要是有胡子,都早就要吹胡子瞪眼睛了。 姜雁容眨了眨眼:听他们这话的口气,怎么感觉他们两个关系非同寻常呢? “你们,是不是瞒了我什么。”姜雁容肯定地说道,这口气绝非疑问。 司徒耀与沈月笙下意识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否认道:“没有。” 当然,某陛下的语调,依然是有气无力的。 没有。连说没有都这么异口同声的,怎么可能是真的没有? 最开始月笙哥还是与陛下十分不相熟的模样,这才过了几个月,这两个人便像是多年的故交老友。哪怕是一见如故也没这么快吧? “既然你们都不肯说,那我也不问了。月笙哥,陛下腹部的伤口很深,我方才给他紧急处理了一下,上了药包扎了,但不确定有没有伤及其他脏器,你再好生瞧瞧吧。” 说完,姜雁容便后退了两步,恭恭敬敬向司徒耀行了个礼,郑重道:“陛下,臣妾先行告退了。” “雁容,不是你想的那样……”沈月笙忙不迭追过来,想要解释。 但他刚要追过去,便被司徒耀拽住。 沈月笙不敢置信地看了看司徒耀,就在耽误的这会儿功夫,姜雁容冲他微微颔首,便走了。 姜雁容一走,晴雨妙玉也就跟着走了。 屋里头便只余下司徒耀、沈月笙还有王德三人。 “你怎么就……”沈月笙有一肚子的气,但看见司徒耀这副病怏怏脸色惨白的模样,便也张不开嘴骂他了。 王德生怕这两位再闹点什么矛盾,连忙劝沈月笙道,“沈大夫,您先给陛下瞧瞧吧。陛下的龙体要紧。” “病死他算了!”沈月笙没好气冲司徒耀翻了一记白眼。 王德顿时一脸惊恐,连忙说道:“沈大夫,这可不行啊,陛下可是一国之君,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说着就要给沈月笙跪下了。 沈月笙叹气,赶紧扶了王德一把,“王公公,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先别急。” “王德,你先出去,朕有些话和沈大夫单独说。”司徒耀虚弱地吩咐道。 “……是,陛下。”王德其实是不放心的,但这是陛下的命令,便是圣旨,他也不好违抗。 待王德下去之后,司徒耀才转头去看沈月笙,说道:“你不要这么吓唬王德,他跟了朕这么多年,是难得忠心的奴才了。若将他给吓跑了,朕可没地方再找一个去。” 沈月笙听他这么说,脸上却毫无波澜,反而质问他道,“你为何要气走雁容?” “她难道不是你给气走的么?”司徒耀不以为然。 沈月笙便气得想打他:“陛下!” “沈大夫,年轻人别这般火气大。”某陛下一脸的欠扁。 “……”沈月笙真是被他气着了。 他也深知,再跟这个人兜圈子下去,说到明日也说不出个所有人来。沈月笙便作罢了。 沈月笙径自掀开他的衣襟来看,腹部缠了纱布,但没有缠的特别厚重,应该是雁容既担心伤口包太紧不好、怕他来了要拆开太麻烦,便稍微缠了几层而已。 沈月笙让司徒耀配合着,才拆开了那些纱布,但伤口又渗出血来了。 “沈大夫不要一脸朕得了不治之症,没几日好活的表情,不知情的还以为你是朕的贵妃呢。”司徒耀戏谑道。 沈月笙没忍住给他翻了一个白眼,“你怕雁容看见你伤的这么重,就做戏气走她,可你的身子你比我清楚吧?我几次三番警告过陛下的,不到万不得已,你别再运转真气了,你体内的毒并没有完全控制住,这般下去,只怕也没多久好活了。” “嗯。” 嗯? 这算是什么回答? 沈月笙原本还想追我的,但看司徒耀不愿意说的样子,他也就懒得问了。有些话,还是让他留着去与雁容说吧。 他就做好一个大夫该做的事情,就足够了。 “沈月笙。” “怎么?” “你不会说的吧?” 说?说什么? 沈月笙愣了一下,才明白司徒耀指的是,他的病情。他便你说道,“你放心吧,你的事情,我尽量不告诉雁容。但若是有朝一日她自个儿发现了,便怪不得我了。” “谢了。” “但我还是想劝你一句,别再胡闹了。你真万一有个好歹,雁容怎么办?” 司徒耀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 “嗯。” …… 三更天,雁回宫中。 姜雁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她心中记挂着那个不靠谱的狗皇帝,可又觉着生气。他们分明是瞒着她什么的。 可生气归生气,她难受得睡不着的,却不是因为生气。要真是因为生气,从长生殿离开时,她就不用偷偷摸摸的了。 姜雁容脑子里天人交战,五内纠结。 一个鲤鱼打挺,她就坐起了身。 却听得“啪”的一声轻响,似乎是有什么东西落在了窗边。然后,便见一道黑影朝着床这边而来。 姜雁容整个人都醒了,下意识就抱紧了被子,并将青瓷白釉的松柏长青瓷枕拿在手中。 “谁!” “嘘,是我。” 熟悉的低沉醇厚的男音落在耳畔,往床前来的那个人影终于凭借着微弱的星月之光,落入姜雁容眼中。 来人换了一身袍子,五官依旧俊美无俦,但脸上的苍白却掩盖不住。 姜雁容当时就愣住了,“……你,你怎么会……” “你,你不是应该在长生殿养伤……你怎么自己跑过来了?”姜雁容一急,也是说话结巴。 某陛下凑到她跟前,可怜兮兮地说道,“怕你一生气,便不理我了。所以来瞧瞧。” “你……你被动!”姜雁容连忙掀被起来,扶住了要抱她的司徒耀,“你的伤呢?” “你不生气了?”某陛下傻笑。 姜雁容扶额,“我说的不是这个。好好说话!” 某陛下这才老实巴交地说道,“皮外伤,不打紧的。” 还皮外伤,不打紧的。这要不是她亲眼所见他肚子上那么大个窟窿,她真就信了他的话了。 这才过去多长时间,他竟然就一个人跑过来,还……还跳窗? “你、你这是不将你自己个儿折腾死不甘心还是怎么着啊?”姜雁容气得心肝儿疼,直捶胸。 司徒耀忙拉住她的手,柔声说道:“别气别气,我就是怕你一个人睡不着,你若是不愿意见我,我走便是了。”说着话,他真就打算往窗口走了。 “回来。”姜雁容没好气叫住他。 某陛下便死皮赖脸的赶紧又坐了下来,“贵妃说回来便回来。” 敢情,他方才说想走,就是随口说说,试探她的? 姜雁容气极反笑,又是哭笑不得,“你,陛下,您快别乱动了,好好养伤,算我求你了。” “不用求,不用求。”某陛下讨好的说道,那个乖巧的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雁容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她见司徒耀这样,也不敢轻举妄动,便稍稍挪开位置,扶他躺下。 她原本还生气呢,可他这副模样,她就怎么也生不起气来了。 “陛下,下回还是别跳窗了,哪怕是换身打扮,掩人耳目都好。” “下回一定。”某陛下乖巧地说道。 姜雁容叹气。 “那今晚这一出是为了什么呀?究竟是何等重要事,还要劳陛下亲自动手?” “是很重要的事情。”司徒耀说道。 但他也没想瞒着姜雁容,顿了顿,便接着说道,“那会儿要到晚膳的时候了,我突然收到消息,说乔老夫妇二人出门了。我不放心便亲自去看了,没想到真就出事了。” 姜雁容说道,“你是说,乔老夫妻终于憋不住,便暴露了行藏?难不成,还惊动了冯家的人?” 司徒耀点了点头。 “那乔老他们……” “他们没事。”司徒耀说道,“已经让人安置好了。” 他们没事,他有事啊。 姜雁容也不知为何,听他这么一说,就只觉得鼻头一酸,眼前就模糊了。 第138章 陛下不早朝 “这些事情,你……其实你可以让别人去做的。” “你,你别哭啊。” 姜雁容眼泪还没掉下来,司徒耀便慌了手脚,“我,我下回不这样就是了。” 可姜雁容也不是自己想哭的呀,她只是一时情绪上来了,眼泪想管都管不住。 司徒耀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便扯着袖子去给她抹擦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姜雁容才算从那阵莫名其妙的悲伤之中缓了过来,抽抽噎噎的,看了司徒耀一眼,说道:“……陛下还是躺着歇息吧。” 司徒耀便老实巴交地躺回去,也不敢动了。 姜雁容便问他:“今晚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徒耀也不敢再瞒着,便详详细细地说了起来。 今日晚膳时分,他正要前往雁回宫,却闻听探子来报,乔士廉夫妻为了转移先太子的心上人,准备夤夜行动,天还没黑便准备掩人耳目出发了。 由于之前他早早便已吩咐人在乔家豆腐坊周遭盯守,以防有变,所以消息才能到的这般及时。虽然布置了不少的人手,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亲自去了。 事实证明,他去是正确的选择。 当时在前去阻截乔老夫妻的,不止有冯家派来的人,还有另外一伙来路不明的人,武功高强而且训练有素的。三方冲突之下,他的人马还要护着乔老一行人周全,便十分吃力。最后他才会负伤而归。 但司徒耀本意是不想惊动姜雁容的,再等等王德也就去了。没成想她会先一步去了长生殿,先一步撞破了他受伤。 说到这儿,司徒耀便愧疚地说道:“原本不想让你担惊受怕的。” “陛下是一国之君,这些事情本可以交给别人去做的。为何非得亲自出马不可?”姜雁容又重提了之前她提出的问题。 言下之意便是:你是有什么非去不可的理由? 司徒耀闻言嘴角一扬,像是想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说道:“因为,那时候来报信的人说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消息,我非得亲自去证实不可。” “什么消息?”姜雁容好奇问道。 “他想等的人,不是一个,是两个。”司徒耀说道。 不是一个,是两个? 两个?! 姜雁容初时听闻还没反应过来,细细咀嚼之后,便恍然大悟! 两个,他临死都要等的是一个人,如今却成了两个,那也就是说,不止有个大的,还有一个小的! 先太子走了,可还有子嗣尚在人世?! 姜雁容震惊的望着司徒耀,“陛下,你……你受伤,竟然是为了护,护他的……”子嗣? 司徒耀也明白了姜雁容的意思,微微一笑,说道:“嗯。” “……”姜雁容便越发震惊。 他这皇位,怎么说也是从先太子的手上得来的,因为先太子没有子嗣,人死账清,那也就罢了,可他还有子嗣存留于世上,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等事情,漫说是在皇家,就是在寻常商贾之家,有个能出来争夺家产的,他都未必会放过,他却……却要亲自去将人给救回来,并且安置妥当? 姜雁容缓了一会儿,才从那阵诧异之中缓过来,问司徒耀道:“难道陛下就不怕?” “怕什么?怕那个小奶娃娃?他是会吃人还是会咬人?”司徒耀漫不经心地说道,从他语调中的轻快不难听出,他的确从未将姜雁容担忧的事情,当做一回事。 “……”姜雁容登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倒是司徒耀自顾自与她说了起来,他说,既然她说是贵妃病重,那这个事情便必须圆下去,所以他留了沈月笙在宫中过一夜,但让人传太医去了沈家药铺,以防那位姓颜的赴考举子再出状况。 然后他又说,“你千万不要信沈月笙的话,他就是有大夫的通病,喜欢危言耸听。其实没那么严重的。你瞧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 姜雁容:“……”您可快拿镜子照照您这张脸都白成什么德行吧,哪里活蹦乱跳了? 司徒耀又说道:“其实受了伤也没什么要紧了,从前在边关,我也经常受伤。在边境风沙里磨砺大的人,没那么娇气。” 姜雁容:“……”是是是,您不娇气,可您是皇帝啊。皮糙肉厚并不是以身犯险的理由。 司徒耀还说,“等往后得了闲暇,咱们便也去边关走走吧。那里大地辽阔,城廓舒畅,相信比起这人潮拥挤的京城,你会更喜欢哪个地方。” 姜雁容点点头。心中又想着:也不知那要到猴年马月才能实现。 司徒耀似乎是说累了,这才不说了,又直勾勾盯着姜雁容瞧,“朕的贵妃的这双眼睛,真可堪称举世无双。” 姜雁容都被他瞧得不好意思了,这夸的,也是真不知羞。 姜雁容老脸一热,连忙转移话题说道:“听闻陛下也有一子养在民间,但不知,陛下是否是因此才心软?” “不是。”司徒耀直接否认,又说道,“等明日吧,等明日再与你好好说。” “为何要等……明日。”姜雁容返身去倒杯水的功夫,一回头,却见他已经睡着了。 “竟然睡着了。你这个不靠谱的皇帝,我为你心神不宁一晚上,你可倒是好,折腾自己不说,还折腾我。” 姜雁容自言自语地说道,说完,索性就自己喝了那杯水,然后替睡着了的司徒耀盖好被子、掖好被角。 她还探了探司徒耀的额头,确定他没发烧,她才自个儿便从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去软榻上睡了。 风水轮流转,也有她睡榻的时候。 姜雁容带着这个有点逗趣的念头,很快便睡去了。再醒来时,天色已经蒙蒙亮。 她起身准备去出恭,却听闻床上的司徒耀迷迷糊糊似乎在说什么。 她初时不知他是在说梦话,便答应了一声,走了过去,但待她走近前才发觉,他根本还睡着呢,他也并非是在跟她说话,而是梦中呢喃的梦呓。 他说:“你不是说你不喜欢皇宫大内么,这里束缚太多,等以后……以后我一定带你去你最喜欢的地方。……” “你最喜欢云州了,我们就去云州,你说好不好,阿舟。” 阿舟? 姜雁容刚要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伸出去不是,缩回来也不是。 阿舟,是指楚兰舟么? 司徒耀依稀还说了什么,但姜雁容却走了神,便听不进去了,依稀只听见什么“婕妤”、“贵妃”的字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也没有叫醒他,便径自披上了衣裳往外走。 她好像,越来越在意楚兰舟这个存在了。 可是,尚在人世的人还能拿出来比较一二,一个早已经入土了的人,她要如何去比? 她只是仗着皮相与那个人有几分相似,才得了如今的这些便宜。她要对那个早已不在的人保有什么样的心情,才算是不忘恩负义、知恩图报呢? 姜雁容想了想,便自嘲笑出了声。 …… 借着贵妃旧病复发的由头,陛下今日不早朝了。 为此,冯相在朝上颇有微词,念念叨叨地说道,“如今春闱会试才考到第二场,陛下便这般因后宫废政,这要是传将出去,让那些一心投效朝廷想为国为民办事的学子们怎么看、怎么想?” 冯相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这么言辞激烈了,如今又变得苛刻起来,满朝文武反倒有点不习惯了。 但他们也觉得,冯相说的句句在理。 那位姜贵妃本就是个孀居的寡妇,陛下当初力排众议一意孤行将其接入宫、又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非要册封她为贵妃,后来更是独宠贵妃一人,谁劝都不听。 朝上宫中都因为这位姜贵妃没少闹出风波,御史中丞张成静那件事便算是典型了,堂堂御史中丞去守城门,也是坊间一笑谈了。 但众臣毕竟是敬陛下为君的,也只敢私下议论。没出想,陛下这次竟然因为贵妃病了而不早朝,而且是在春闱会试的当口,这便让众臣越发难以接受了。加上冯相的那一番话,朝上便议论开了。 有人说:“都说红颜祸水,那姜贵妃年纪可是不轻了,也不知是如何迷得陛下五迷三道的,这女人怕不是狐狸精变的?” 随即就有人附和道:“那谁知道呢?听闻那位姜贵妃的模样生得,与当初那位大将军楚兰舟可是有七八分相似,坊间不是有传闻说,陛下是对那位大将军余情未了才会一夜白头的么,若姜贵妃当真与当年的大将军如此相似,那她迷住陛下,也就不算是奇事了。” 后面又有人说,“可听闻姜贵妃脸上有道疤,要不然也不会众人蒙着面纱,当初册贵妃的时候,不也未曾摘下面纱么?” 也有人反驳说道,“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陛下竟然为了后宫嫔妃不早朝。就是西施在世,也不行。” 这话一出,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就见说话的,正是户部尚书蔡建德。 大家见是他,又转回头与周遭的其他人互相看了看,便都心照不宣了。 蔡尚书是冯相的人,谁不知道呢? 他说这话,究竟是在不满陛下缺席早朝,还是在替冯家的那位皇后娘娘叫屈,这可就未可知了。 王德自始至终都站在上头,见底下乱成一团,也面不改色,徐徐说道:“退朝——” 众臣愤愤不平,但这声退朝一起,他们也只得讪讪退去。 第139章 “怦怦”乱跳 早朝虽散,但热议未退。百官出宫时,一路上都议论纷纷,颇有微词。 想来,用不了多长时间,京城上下便都会知道,陛下竟然为了姜贵妃不早朝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彼时,雁回宫中。 司徒耀睡了一觉起来,沈月笙已经过来给他诊脉了。 不过,司徒耀并不知道他自己说了梦话的事情,只以为姜雁容还在为昨天晚上他以身犯险的事情在生气。 沈月笙让王德进来帮忙,给司徒耀换了药,重新包扎,最后还不忘了“提醒”他,“陛下千万别再折腾自己了,换了谁都禁不起这么折腾的。陛下体内本就余毒未消,这又往肚子上弄一个窟窿,万一这兵刃被喂了毒,毒与毒互相冲突,可不一定就能以毒攻毒,还有可能会暴毙而亡。” 沈月笙是冷着脸说完这番话的,他一说完,王德都快吓死了。 “沈大夫,这话是怎么说的,陛下的状况已经如此严重了么?!这可怎么得了啊。” “你听他信口胡诌。”司徒耀不以为然地说道,这话大抵也是为了安慰受惊吓的王德才说的。 王德闻言看了看他们家陛下,又看了看沈月笙,似乎一时间不知道该信谁的话才好。 “陛下……” “行了,王德,你先下去吧。”但司徒耀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便让他退下了。 “是,陛下。”王德自是不敢违抗陛下的金口玉言,恭恭敬敬说了声是,便躬着身子退下了。 沈月笙收拾了药箱,这才转回身来,居高临下看着床上躺着的司徒耀,问道:“但不知陛下还有何吩咐?” “也不是什么吩咐,就是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司徒耀捂着小腹,吃力地扶着床坐了起来。 沈月笙见他这般折腾,不禁又皱了皱眉眉头,“你福大命大,没有被刺中要害,就该谢天谢地好生保重自己、何苦还要瞎折腾?” 司徒耀苦笑了一下,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不是我想的那样是哪样?陛下确定你知道我想的是什么么?”沈月笙碰见关于姜雁容的事情便无法冷静,一时气愤地说道。 “你这伤若是好不了,难不成便要一直拿雁容当借口、让她去做你的挡箭牌么?你不是向我保证过,一定会照顾好她的么。难不成,将她推至风口浪尖,便是你对她的保护么?!” 司徒耀原本都还笑着的,但听沈月笙说了这话,脸色顿时沉了下去。 “沈月笙,只因她当你是兄长,我才敬你三分。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你是不是管的太多了?哪怕是亲父兄,也不该干涉过多,何况,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你……”司徒耀突如其来的反驳让沈月笙无话可说。 但司徒耀脸上的阴沉至极只是那么一瞬,便渐渐淡去了。随后,便又恢复到往日里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 “该如何做、该如何保护她,我心中有数。我司徒耀也绝非那种将自己的女人推出去挡风浪、自个儿躲在女人背后苟且偷生的孬种。”司徒耀语气恢复了平缓,气势仍旧强劲。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件事沈大夫可以不帮,我绝不勉强。沈大夫若是觉得频繁请你入宫打搅了你的生活,往后自会有太医来照料朕的贵妃。” “你这是要挟。”沈月笙气愤道。 司徒耀轻轻触碰了腹部的伤口,低眸不知在想什么,徐徐说道,“平心而论罢了,还谈不上要挟。” “算、你、狠!”沈月笙咬牙切齿。 但不管是不是要挟,将雁容交给其他人照料,他总是不放心的。她的状况,太特殊了。司徒耀这狗皇帝,便是抓住了这一点,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气他、欺负他。 真真岂有此理! 但气归气,沈月笙还是说道,“说吧,拥有江山幅员辽阔物产丰饶的陛下,有什么是需要沈某区区一介草民能够帮上忙的?” 沈月笙话中带刺,司徒耀也听出来了,闻言竟然笑着说道,“沈大夫也别懊恼,你若当真不愿意替她看病了,最难过的人是她。” 这一句,又刺在了沈月笙心中,他无法反驳,心中也不忍。 “行了,言归正传。此番要请沈大夫你帮的忙,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个孩子,三岁多差不多四岁了,但是体弱多病,看了许多大夫都没治好,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医者仁心妙手回春的沈大夫,可有什么办法?” 沈月笙漫不经心问:“什么孩子?” 司徒耀说道,“故人之子。” 沈月笙面无表情地又问道:“体弱多病是怎么个体弱法,怎么会看了许多大夫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呢?别都是去瞧的一些庸医吧。” 司徒耀:“……” “之前那个孩子看的是不是庸医朕不清楚,但沈大夫想必肯定不是庸医。” 呵,激将法,以为他就会上当么? 沈月笙心中冷哼,但本能的还是脱口而出问道:“孩子呢?在哪儿?” 说出这话之后,他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贱。 司徒耀见状不禁扯了一下嘴角,笑出了声,“你去找王德,他会安排人带你去。不过,行踪一定要保密,这件事也决不能对第三个提起。” “包括雁容?”沈月笙反问。 “这倒不用。”司徒耀想了想,说道:“晚些我自会对她说清楚。” 沈月笙只想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 沈月笙离开之后,姜雁容才进来,手中还端了一小锅粥。 司徒耀原本还是虚弱无助又可怜地靠着床坐,一瞧见姜雁容进来,立马就变成生龙活虎的模样,只恨不得给自己脸上抹点胭脂水粉以提气色好增加可信度了。 “装什么装,还不躺下。”姜雁容结结实实睨了他一眼。 某陛下便卖乖地憨憨一笑,讨好道:“贵妃可是还在为了这点皮外伤的事情生气?” 姜雁容斜眼喵了他一眼,冷漠道,“不至于。” “那就是还生气了。”司徒耀果断卖乖,说道:“那我给贵妃讲讲,贵妃感兴趣的?” “本宫都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感兴趣,陛下怎么知道?” “……”某陛下成功被贵妃娘娘怼的无话可说。 但他并不挫败,很快便又找补回来,说道:“你我心灵相通,你未曾察觉的,我替你感受。自然就知道了。” 这回换了姜雁容无话可说:“……” 陛下您可真能瞎扯。 姜雁容正在从锅里盛粥出来,半碗粥,姜雁容舀了一大口,直接就怼到了司徒耀口中,“有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 某陛下只能干瞪眼。 贵妃娘娘让吃,他敢不吃么?!答案是,不敢。 还好粥不是刚出锅的,而是出锅后凉了一会让,这会儿吃刚好,若是刚出锅,还不得烫死他。 接下来,便是一个喂粥一个喝粥,大半碗粥都吃完了,姜雁容一看碗里空了,手才停下,某陛下就跟若释重负一般,长松了一口气。 可算是吃完了。 “我有话想说。”某陛下老实先报备。 姜雁容曰:“说。” 司徒耀说道,“昨个儿夜里,你不是问关于那个孩子的事情么?” 他说的是,她问他,他养在民间的那个孩子? 姜雁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陛下若是不愿意说,或者不好说,可以不必说。” “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司徒耀本人倒是没放在心上,“坊间不是传闻我有一子,生母卑贱,所以一直养在外面么,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哦。”姜雁容表面上表现得漠不关心,但还是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明明就想知道,却非要闹个小别扭。真真是败给她了。 司徒耀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这点小心思,忍俊不禁。但他并没有揭破,径自说道:“那个孩子,并非我的孩子,她也不是什么男儿身,而是个十足的女娇娥。她的父亲是当年楚……我麾下一员干将,但那人后来战死了,他的妻子闻知他的死讯,一时急火攻心,便早产生下了这个女儿,也跟着离世了。……” 司徒耀说了许多,但大概意思就是,那时候他还未曾登基,身边危机四伏,那个刚出生的小娃娃跟着他诸多危险,他便将其托付给了孩子的外祖家照料,也给了一比银钱抚恤,以作家用和赡养孩子之用。 至于为何会传着传着变成了那小姑娘是他与人私生的孩子,那也许就是人言可畏,三人成虎吧。 当然,“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这两个词是司徒耀自己的原话。姜雁容并未篡改。 但姜雁容听他说这个故事,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心中莫名觉得怪怪的,却又想不起来是哪里少了、哪里怪怪的。不过,这个孩子不是他的孩子,她似乎也就没那么在意,关于是哪里不对那些,她也就没往心里去。 姜雁容好奇的,是另外一回事。 姜雁容问道,“陛下为何要将这些告诉我?那个孩子若是一辈子都生活在民间,无论外头如何谣言四起,对她都不会有影响,臣妾也不会知道她的存在。陛下何故告知?” 言下之意说,皇帝多半风流,在外头有那么一个两个沧海遗珠的,也是历朝历代屡见不鲜的事情了,这些事一点儿都不稀奇。 “旁人可以误会,你不能。”司徒耀笃定地说道。 姜雁容的心脏没由来像被什么撞了一下,“怦怦”乱跳。 第140章 怒火 姜雁容猝不及防就又被情话给喂了一嘴,惊异地望着司徒耀,脑子里莫名空白一片,连想说的话,都好像一下子就卡住了。 “你……你为什么……”为什么别人可以误会,我就不能? “我还想吃粥。”司徒耀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却故意转移话题。 姜雁容愣了一下,这才意思到她还将空碗给拿在手里头呢。被司徒耀这么一提醒,她便转回去又盛了大半碗粥出来,继续喂给司徒耀。 司徒耀吃了一口,慢慢咀嚼后咽下了,这才说道,“昨日我故意放消息给冯胜武那只老狐狸,说有意将那个养在民间的孩子接回宫来,并且交由你抚育教养,如今,宫中上下都已经知道了,他们也都坐不住了。” “你要将养在民间的那个孩子接回宫来?”他不是才说过,那个孩子并非他的血脉,若是接回来,不等于是无端将她卷入这场纷争之中么? 等等,他放才说的是,宫中上下都知道了?那她怎么不知道呢? ……得,定是宫中传言不算太好听,又是那几个小姑娘,怕她操心,不敢给她知道了。 姜雁容这么一想,心中了然了。 但也就是此时,司徒耀之前与她说过的话,恰好从脑海中闪过。 上次他们出宫回来,正好碰见郭氏入宫看望冯佳雪之后,要出宫,也就是那一次,他说,他跟冯家夫妻是私人恩怨。 但她却反而觉得,那件事与眼前这件事,其实是相通的。 姜雁容顿了顿,又说道:“陛下故意放消息,是想引蛇出洞,还是想要一箭双雕?” “何谓引蛇出洞?何谓一箭双雕?”司徒耀不不答反问,说着还指了指姜雁容手里的那碗粥。 姜雁容舀了一口递到他嘴边,慢条斯理地说道:“陛下之前就已经为此埋下了伏笔,此番再放出消息,便是让之前的伏笔发挥作用,让冯家人心急起来。人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便会如鱼得水有条不紊,但一旦周遭变动,心急,便总会忙中出错。” “若是冯相不想让陛下顺利接回养在民间的那个孩子,最好的办法,便是赶在陛下派去接的人之前找到她,而做这种事必定是要派亲信前去。以冯相思虑周全且多疑的性子,一般人他也不放心。” “陛下要的,若是那个去替冯相跑腿的人,便是引蛇出洞;若陛下要的是一箭双雕,那栖凤宫中的皇后娘娘,是不是也就要正式入局了?” 司徒耀一脸平和的说道,“铲除冯党是国事,拔除冯家是私怨,倒是不好混为一谈。” 姜雁容:“……”那还不是一回事。 罢了,她反正是说不过他的。 她好奇的事情多半都有了答案,至于新增的问题,就待来日慢慢解决吧。 姜雁容见碗里渐空,便又去盛了半碗粥,司徒耀依旧都给吃下了。 这么好的胃口,想来,哪怕是是肚子上被捅了个窟窿,他也没什么大碍吧。 “你就不问问,那个孩子如今身在何处,若是接回来,又会有什么安排么?”姜雁容不问了,司徒耀自己个儿倒是没忍住要延续话题。 姜雁容将碗搁下,擦了擦手,又转回来替司徒耀擦嘴,才说道,“陛下既然都已经要一箭双雕了,关于那个无辜的小姑娘,想必已经有了最稳妥的安置。何况,坊间传闻的陛下您的孩子,不都是小男孩儿么?干她一个小姑娘何事?” “朕的贵妃这么聪明,将来可如何是好啊。”某陛下作势叹气,硬生生给凹出一副受人虐待的可怜模样。 姜雁容:“……”这还要不要脸的。 罢了,这狗皇帝哪儿还有什么脸啊。 …… 此时,栖凤宫中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对于昨日便开始流传于宫中的,陛下要接回那个养在民间的孩子并且交由贵妃抚育教养的消息,皇后娘娘早已知悉,而她原本就有一肚子的火气想要撒,甚至都有安嫔、齐嫔给她出了计策,要给那个姜贵妃一点颜色瞧瞧。 可谁知,昨个儿夜里传出贵妃旧疾复发的消息,沈家药铺那位沈大夫都夤夜入宫,今日一大早陛下甚至为了姜贵妃,连早朝都不上了。 对冯佳雪来说,别说是借着机会整治那个姜雁容一番了,如今她连贵妃的面都见不着,更是进一步验证了姜雁容在陛下心中的重要性,这所有的事情都凑到了一块,冯佳雪便有如火药,随时都要爆炸。 “贱人,贱人贱人贱人!” 栖凤宫的小密室里,冯佳雪拿着剪刀,将前不久才新作的玩偶又一次扎了个千疮百孔粉碎万状。 …… 彼时。 南疆大王子入宫求见,却被挡在了宫门外,回话的人说的是:贵妃旧疾复发,陛下专心照料,闲杂人等等一概不见。 南疆大王子:“……”本王是闲杂人等么?!是么?! 但他也不得不承认,在某陛下的姜贵妃面前,他的存在毫无意义。 大王子叹气。 入宫受阻,柯木朗没办法,便又去了沈家药铺,试图再去见见如今借住在沈家药铺的颜惠风颜姑娘。但月痕死活拦着不让见,而且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强硬,就恨不得要对他动手了。 当然,鉴于柯木朗是南疆大王子,怎么说也是陛下的贵宾,他们老百姓可不敢随便动手。 但还有句老话说的好,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于是,月痕便与柯木朗在正堂吵起来了,还好碰上沈月笙从宫中回来,否则就真得掐打起来了。 月痕见是他哥回来,赶紧就拉他过来,气势汹汹地说道:“哥,这个大王子又趁着你不在要来欺负颜姑娘了。你看他,长得就不像好人。” “月痕,不得无礼。”沈月笙皱了皱眉,呵责道,“大王子便是大王子,说话怎可如此无礼?” 月痕惨败:“……” 柯木朗连忙说道:“沈大夫,我绝对没有要骚扰那位颜姑娘的意思是,委实是,这件事干系重大,我只是希望能有个机会与颜姑娘当面说清楚,沈大夫能不能帮忙从中斡旋,为小王游说一二。” “大王子,您这个忙我恐怕帮不上。颜姑娘的胞弟颜公子本是赴考的举子,因为一场急病而病倒,无法参加昨日与后面的考试。他们姐弟的状况已然愁云惨淡了。作为一个大夫,沈某人不敢去为您游说,作为一个寻常百姓,沈某更不敢说为大王子寻妹这等大事斡旋。” 沈月笙说着,顿了顿,又说道:“大王子若是认定颜姑娘是令妹、南疆公主的话,还是先行入宫向陛下请旨吧。这等大事,关乎两国邦交,沈某这小小药铺,只怕承担不起一系列认亲事宜。” 他的话很明白了,言下之意便是,大王子你要是觉得人家姑娘是你妹子,那就拿出证据去找陛下,让陛下说话,到时候颜姑娘自然不敢抗旨。 还有一句隐而未发的是:但你这种时不时来惊扰人家姑娘的行为,的确够得上骚扰。 柯木朗的脸顿时就绿了一半:“沈月笙,本王好说歹说不可行,当真非得要惊动你们的陛下么?你可别惹毛了我,否则我把你这药铺给你掀了。” “大王子怎么说也是南疆皇室,沈某一介草民,大王子自然不用客气的。区区药铺,掀了也就掀了。” “你……” 阿加见他要发飙似的,连忙冲上来抱住他,“王子,王子,莫要冲动,冷静,冷静!王后还在等着您带公主回去见她呢。” 说着,阿加又转向沈月笙说道,“沈大夫,对不住啊。我们家王子思母心切、又记挂着失散多年的妹妹,才会一时冲动失去理智,还望见谅,见谅。” 说着,便冲随行的那些人挤眉弄眼的,好几个合力才将他们的大王子给拖出了沈家药铺。 沈月笙目送他们离开,却凝重地摇了摇头。 …… 出了沈家药铺好一段,僻静的小巷子里。 “你还打算抱到什么时候去啊?本王的豆腐你也敢吃?!”到了没人的地方,柯木朗的一脸怒容都消失了,没好气说道。 阿加闻言连忙撒手。 柯木朗摇摇头,但也轻轻拍了一下阿加的肩头,说道:“演的还不错,就是那些词儿过了。什么叫一时冲动失去理智,你们家大王子何时一时冲动失去理智了?” 阿加:“……” 主子,那些话不是您教阿加这么说的么?! 阿加也很委屈。 “算了算了,走吧走吧。戏都演完了,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回去坐等好消息吧。” 柯木朗看了阿加一眼,又是嫌弃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便甩袖大摇大摆地走了。 阿加在后面考虑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提醒道:“主子,回去的路在这边。” 啊,是吧? 某王子闻言顿住脚步,又若无其事地转回来,仿佛是自言自语地说:“难怪我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阿加扶额:您确定您知道哪里不对么?! …… 很快,宫中便收到了关于沈家药铺的消息,妙玉将沈家药铺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都对姜雁容说完,又忍不住气愤地说道:“娘娘,您看这个南疆大王子,哪儿有他这么认妹妹的?万一人家颜姑娘不是呢?这还不是骚扰是什么?” 姜雁容笑了笑,没说话。 妙玉便忍不住纳闷儿了,问道:“娘娘是在笑什么?” 姜雁容呷了口茶,淡淡说道,“你以为那位南疆大王子是何许人也?” 第141章 暴风雪即将来临 妙玉不解地问道:“娘娘这话的意思是……” “你们都见过那位南疆大王子的,对他印象如何?”姜雁容不大反问。 妙玉便认真地想了一想,说道,“那位大王子说话风趣幽默,虽然有时候瞧着好像有点不正经,但其实聪明的很,说话……说话滴水不漏的。” “这样的人,你觉得他会无缘无故跑去沈家药铺胡闹?”姜雁容笑着问道,顿了顿,接着又说道:“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固然重要,但本宫可不认为,这件事能重要到让作为哥哥的一个人完全失去了理性。” 当然,他若是作为父母亲者,则另当别论。 妙玉愣了愣,却见晴雨也在冲着她笑,妙玉脑子里灵光一闪,恍然大悟。 “娘娘,奴婢明白了。这位大王子他怕是故意的吧。按理说,他其实可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是不是?”妙玉不确定地说道。 虽然她也不太明白那位南疆大王子能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解决,但瞧娘娘胸有成竹的模样,想必那位大王子的确是故意为之的。 姜雁容点了点头,搁下茶盏,又伸手拿了一块糕点塞进口中,思虑一下就飘进了里间的陛下身上去。 陛下这会儿还在睡,也不知是恨不得一日就养好精神还是怎么着,月笙哥给他换了药便出宫了,而他从月笙哥出宫便一直在睡。 这般想着,姜雁容又吃了口糕点,便起身往里走了。 妙玉愣了一下,要跟上去,但被晴雨给伸手拦住,还低声提醒她,“陛下与娘娘的二人世界,你跟进去做什么?” 妙玉:“……”这话说的好有道理啊,娘娘不唤,我进去干什么? 于是,他们便都在外头候着,也不进去打扰。 …… 姜雁容进去,正好瞧见床上的人动了动,走近一看,他竟然是醒了。 醒了也好。姜雁容如是想道。 见姜雁容进来,他便以肘撑了一下,坐起来。 “你别动……”姜雁容刚想叫住他,他都坐起身了。 姜雁容就一脸郁闷:“……” “怎么还生气了呢?”司徒耀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他睡了一觉醒来,精神都好多了,只是脸色还有些白。 姜雁容一屁股坐在床沿,径自问他道:“今日会试的第二场考试也结束了,接下来便是最后一场。陛下可有什么打算么?” “什么打算?”司徒耀假作听不懂。 “还有最后一场,此番春闱会试就结束了,我可不信陛下会毫无打算。况且,这个当口又出了你终于寻到故人所托之人的事,您如何会没有打算。”姜雁容笃定地说道。 司徒耀闻言忍俊不禁,说道:“当真瞒不过你的眼睛。”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传闻中的那个孩子,不该卷入是非,而这个孩子,才是我打算接回宫来的。” 姜雁容听他这么一说,顿时一怔,脑子里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个念头。但那个念头,就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诞惊异。 “……陛下的意思是,你打算接那个孩子,回宫?……” “是,接他回宫。刚好是男儿身,正合适。”司徒耀说道。 “……”姜雁容惊讶的几乎说不出来。 既然是要接回宫,那就是要正大光明的接回来,并且要保证那个孩子的后半辈子都不受人白眼歧视。若想做到这些,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将那个孩子,认作他的孩子。让所有人都相信,这是当今陛下的皇子。这可比先太子、或者说是先帝之子的身份,要安全许多。 可这个想法也太冒险了吧! 而且他还说,刚好是男儿身,正合适。这话是何意? 合适,难不成他连这个帝位,都已经选定这个孩子去继承了么。 姜雁容不敢这么想,但司徒耀的言行举止却无一不在告诉他,他就是打算这么做的。 “……陛下,您此话当真?” “眼下你还不明白,不打紧的。往后你就慢慢懂了。”司徒耀似乎不愿意解释太多,便打算一言带过。 姜雁容见他如此,也不追问,但就感觉心里头留下了个疙瘩似的。 不过,姜雁容并不允许自己沉溺于负面的情绪之中,很快便转移话题道,“关于颜姑娘很可能是南疆寻找多时的那位公主,这件事你怎么看?” 司徒耀胸有成竹地说道,“柯木朗若是确定,便会入宫请旨。这件事干系到两国邦交,他眼下可能会有些无理取闹的行径,但他不敢乱来的,你让沈大夫他们多留个心眼即可。” 姜雁容闻言点点头。 正说着话,王德送了汤药进来。 那黑漆漆的一碗药,比起姜雁容那些调理身子的补药,也没好到哪儿去。 思及此,姜雁容忽然有了一种“同甘共苦”的心情,怂恿着司徒耀道:“陛下赶紧趁热把药喝了。” 司徒耀:“……”这话听着怎么这般耳熟? 王德心中默默想道:这话可不就是陛下先前经常说的么。 姜雁容盯着司徒耀喝完了药,便出去了。 原本司徒耀是不愿意她出去的,还拉着姜雁容的手撒娇呢,但贵妃娘娘义正词严道:“此时宫中正值多事之秋,陛下乖。” 然后某陛下暗暗叹了口气,便弱弱松了手。 她可真是蕙质兰心,好像看出来他有话要与王德说,自己便先走开了。 可她怎么就能笃定,他要吩咐王德的事情,是他不愿意给她听见的呢?他其实是想要听见的。 可她既然不愿意听,那他也不强人所难了。…… 晴雨妙玉在外间伺候着,姜雁容从里间走出来,本是要往小书房去了,但走了几步又折回来,问晴雨妙玉她们,“宫中各处可有什么异动?” 晴雨不解道,“如早前回禀娘娘的那般,皇后娘娘又发了一通脾气,其他人便没什么动静了。” 没有动静么?那才是最大的动静。 姜雁容看了看窗外,天空飘了阴云,似乎是有一场暴风雪即将来临。 …… 雁回宫中平静如许,但宫中宫外,却因为陛下今日不朝一事,议论纷纷,沸沸扬扬。 那些个朝中大臣在重明殿上没见着陛下,又被迫退朝,回去之后越想心中越不爽,回府之后便又约上三五知己好友,出去喝酒畅谈。而聊的,便是陛下如何如何被女色所迷,如何因为一个姜贵妃而不早朝;如何如何又要步上帝辛等昏君的后尘。 张成静也被人约了出去。席间其他几人说的慷慨激昂,将陛下今日不朝的行为说得仿佛天塌下来一般。唯有他闷头喝酒。 他们其他人见御史中丞张成静不吭声,便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不解地说道:“张中丞,你平日里说起话来可是滔滔不绝的,怎么今日一声不吭的?” 张成静闻声顿了一下,但他就连酒杯都没搁下,便说道:“没什么,我是听你们说的热闹,不好插嘴。” “不是吧,你张大人可不是这种人。往常我们在讨论什么,那一次不是你高谈阔论,引经据典的。怎么这次忽然如此矜持?”其中,户部尚书蔡建德不赞同地说道。 说着,那蔡尚书又说道,“还是说,因为那一次是贵妃娘娘帮张大人求了情,张大人才得以回到御史中丞的这个位置上,张大人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所以才一声不吭的吧。” “胡说八道什么呢。”张成静脸色一沉,十分不悦。 蔡尚书被他这么一说,就不高兴了,“什么胡说八道,是你被踩中了痛处了。怎么,还真是因为那位姜贵妃给了你如此一个恩惠,你从今往后都打算在姜贵妃的事情上缄口不言保持沉默?你这御史中丞连话都不敢说了,你还当什么御史中丞呢?” 张成静被他这么一说,也更不高兴了,直接拍桌怒道,“蔡建德,你这话可越说越过分了,什么叫姜贵妃给了个恩惠我就连话都不敢说了?你这么能耐,这御史中丞你来当啊!” 蔡建德也跟着拍桌,鄙视道:“你这话说的,御史中丞谁当不是当了?” “你再说一句试试?!”张中丞可是真动了肝火了。 “说就说!你还想怎么着?” “给你点颜色瞧瞧!” 眼看着,两位朝廷大员便要打起来了,边上的礼部尚书任德惟连忙说道,“这明明说的是别人的事,你们两个怎么还要打起来了?都暂息怒火,坐下来再说。” 不得不说,礼部尚书任德惟的确有和事佬的本事,他这般一劝,方才还针尖对麦芒的两个人,便就都听进去了,虽然张中丞与蔡尚书都还有满腹的不满,但到底没有再继续对峙下来,不情不愿也坐下来了。 任德惟又劝道:“两位的火气也不要这么大,咱们会聚在一起,也不过就是不满陛下的行径,私底下发发牢骚,宣泄宣泄罢了,没有多大的事,也不是非得上纲上线的。” 听他这么一劝,张中丞与蔡尚书的脸色这才稍稍又缓和下来了些。 这厢正说着,忽然就响起了敲门声。 雅间儿里的张成静、蔡建德以及任德惟本能地在心中绷起一根弦,齐刷刷朝门口看去。 就见,雅间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一名穿着便服的儒雅男子举着酒杯朝他们敬道:“顾某在隔壁独酌,不小心听见了三位大人聊的心事,但不知,顾某可有幸与三位大人同席?” 张成静等三人纷纷互相看了一眼,最终都不情不愿地说道:“欢迎,欢迎。” 欢迎,仅仅是存在与口头之上。 但那位自称顾某的儒雅男子,却仿佛没看见蔡建德与任德惟的皮笑肉不笑,径自坐下来,说道:“顾某能与三位大人同桌,实乃毕生的幸运。顾某敬三位大人一杯。” “顾大人言重了,言重了。”蔡建德干笑道。 接下来便是一番心口不一的寒暄,以及推杯换盏,索然无味。 …… 宫中,四艺殿。 在听闻宫中风传的诸多消息之后,冯家双姝便大胆做了一个决定:请顾美人过来一叙。 比起皇后娘娘因为陛下独宠贵妃而造成的怒不可遏,比起朝臣们对陛下的不满,冯嘉琴、冯嘉琪的反应可是平静多了。 当然,顾兮若顾美人也是。 顾兮若寻了个由头将采莲支出去,便带着另外一名侍女阿好去了四艺殿。 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见了顾兮若后,少不得又是一番寒暄套热络,随后便遣退了左右,三人独自在房中商议。 “顾姐姐,依你之见,如今宫中盛传的,陛下有意将养在民间的皇子接回宫来、并且交由姜贵妃抚育教养的事,有几分是真?”姐姐冯嘉琴问道。 顾兮若微微笑道:“琴婕妤若是在上午时分问我,那我肯定会说,不好确定,这会儿问我,我便敢笃定的说,此事千真万确。” “顾姐姐何以如此笃定?”妹妹冯嘉琪问道。 这看似无脑的问题,却是十足的试探。 顾兮若心中暗自冷笑,脸上还平静地说道,“琪婕妤,栖凤宫的动静便是最好的说明了。倘若不是有确凿的消息,皇后娘娘定不会如此暴怒。” “原来如此。”冯家姐妹异口同声,说罢便对视了一眼。 顾兮若沉吟了片刻,十分郑重又十分诚恳地说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两位婕妤还是静观其变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冯嘉琴、冯嘉琴对视了一眼,又一起点了头。 这样的局面里,左有皇后、右有贵妃,此时以静制动方为上策。 第142章 了断 谁能想到,二月的京城,竟又下了好大的一场雪。 昨个儿半夜里刮起了大风,呼呼地响,也以为只是一阵风,没成想,第二日晨起,推开窗一看,一地素裹,天地皆白。 “娘娘,下大雪了。” 姜雁容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凉意,又听见有人在唤她,便徐徐睁开了眼,却见本该躺在床上休息的司徒耀不知何时将窗户推开一小条缝,探头在往外看。 “陛下,你该卧床休息的。”姜雁容无奈道。 “过来,外面下雪了。”司徒耀不去接她的话,径自笑着冲她招招手。 真是败给他了。 姜雁容面露无奈,但也还是抓起衣裳套上,又披了件斗篷,然后才缓步走到窗边去。 但从那一条小缝看出去,外面的世界一片银白,枝头屋顶有白雪素裹,分外清丽。 “阿嗤……”迎面一阵凉风吹来,姜雁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司徒耀立时就反手关上了窗户,忙询问道:“没事吧?” 姜雁容摇摇头,好笑道:“只是打个喷嚏罢了,没那么娇气。” 谁知,她话音才落,又一个喷嚏紧随其后。 “阿嗤——” 贵妃娘娘窘:“……” 司徒耀忍俊不禁,默默递上了帕子,又吩咐人去准备姜汤了。…… 过了一阵儿,王德捧着一身朝服进来,姜雁容见状诧异地看了看司徒耀,“陛下要上朝么?可陛下的伤……” “昨个儿一日不朝,那些老顽固就已经炸锅了,今日我若是再不上朝,他们只怕要把你我都给吃了。”司徒耀半开玩笑道,“再说,总让自己的女人冲在前面做挡箭牌,这可不是大丈夫行径。沈大夫都看不下去,我这个正主怎么能看的下去?” 他说的在情在理,姜雁容一时无法反驳:“……” 姜雁容唯一能做的,便是帮他换了药,将伤口包好,最后,再给他一个笑容。 …… 早朝上。 陛下临朝,底下文武百官一下就沸腾了! 昨日陛下不上朝吧,他们议论纷纷,今日陛下早朝,他们也开始哔哔叨叨。 还有人冷嘲热讽地说:“难不成是贵妃娘娘好了,陛下竟然有闲情逸致临朝了。” 这冷嘲热讽的人,正是一国宰辅冯相是也。 如今的他,也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居心,竟然都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敬了。 司徒耀心中冷笑一句,表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冷冷说道,“昨日朕的确未曾早朝,但该处理的事情,可曾耽误?一群老顽固。” 司徒耀话里话外,更是不掩饰他对此的批判。 “……”众臣哑口无言。 但朝会还是要进行的。没一会儿,王德便看着气氛,高声提醒道,“各部司寺有事启奏。” 之后,各部各寺各司等,都纷纷上奏,也算是模糊了之前关于陛下做日不朝的焦点了。 …… 那边陛下去上朝,姜雁容过没一阵,也唤了晴雨妙玉进来,给她梳妆打扮。 用过早膳之后,姜雁容便领着四个侍女还有四个嬷嬷,以及若干禁卫,浩浩荡荡地上御花园去了。 昨夜一场风雪,白雪压枝头,但也正因为雪下得大,御园的红梅开的越发娇妍,正所谓,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风雪过后,花有暗香,飘散满园。 贵妃娘娘观白雪红梅景色甚好,便吩咐晴雨道,“去,将宫廷画师……那位画人像风景画的最好的叫什么来着?” “回娘娘话,那位画人像最好的是梁同道梁大人,而画风景最佳的,是许明哲许大人。” “对,梁大人还有许大人,你去将他们都给本宫传过来,本宫要画一幅水墨丹青。” 晴雨初时一愣,但很快便明白过来,欣然道:“奴婢遵旨。” 贵妃娘娘说要传画师,便真就去传了画师来。而画师梁同道与许明哲听闻贵妃娘娘在御花园赏白雪红梅的人间绝色,便带上了他们所有的颜料,让书童都帮忙背了一堆东西,郑重其事地进宫来了。 两位画师在一幅画上,一人画了白雪红梅,一人绘了贵妃墨发朱颜,轻纱掩面的神秘,后又有陛下亲笔题诗,此画后来流传于世,成为千古佳话。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姜雁容这般大的阵势,自然轻而易举便惊动了宫中上下。 宫中上到皇后、嫔妃,下到宫人内侍,都看懵了。 昨日才说贵妃旧疾复发,卧床不起,陛下甚至还为了贵妃不早朝,事情可闹得沸沸扬扬呢。真就是昨日的事情,言犹在耳。 可今日一早,姜贵妃便这般生龙活虎精神抖擞地,前呼后拥去逛御花园赏梅了?这都是演的哪一出啊? 真没几个人看得懂的。 不过,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一合计,便一致庆幸:还好昨日顾兮若来时,她们便已经决定好,静观其变了。否则照这位姜贵妃不按常理出牌的行事风格,她们也很难捉摸。 顾兮若听闻贵妃前呼后拥逛御花园,还大张旗鼓找了画师来作画的消息之后,笑得意味深长。 比起娇气自负徒有一身脾气骄傲的冯佳雪、比起那对有几分姿色却自视过高自以为聪明的冯家庶女,姜贵妃可真称得上是个中翘楚。 她行事从不按章法,却都是章法,她看似不争,一旦动起来,却是惊天地泣鬼神。好一个姜贵妃啊,难怪陛下的心会牢牢被她给抓住了。 姜,还是老的辣呀。 幸好,她要的只是权势,和顾家的崛起,否则,她也会如冯佳雪一般,发狂的。 …… 此时,栖凤宫中,冷冷清清。 皇后娘娘这两日喜怒无常的,众人就连端茶倒水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渐渐的,下人连皇后娘娘身边十步都不敢靠近了。 这两日卉颜已经养好了伤,旁人不敢上,但她还挂着这贴身伺候的头衔,就是不愿去也得硬着头皮上。 “你说,贵妃娘娘去御花园赏梅了?” “是……是的,皇后娘娘。”卉颜战战兢兢道。 冯佳雪闻言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地问道:“你在怕什么?本宫难道是吃人的妖怪么?” “……不,不是的。”是比吃人的妖怪还可怕。 她若是发脾气,跳脚打骂,好歹还是在发泄怒气,可她这般,一个人坐在那儿一动不动的,跟刚刚才从地狱里头爬出来的饿鬼似的,不笑好好,一笑反而更加阴森恐怖。 “你心中怕本宫就说出来,何必隐藏?”冯佳雪盯着她复又笑了,“这栖凤宫里的人都怕本宫,你不知道么?而且不止栖凤宫里的这些下人怕本宫,就连陛下也怕了本宫了,否则你瞧,本宫生得这花容月貌、本宫拥有这皇后之尊,陛下他怎么就不肯主动亲近于我呢?” “……娘、娘娘?”卉颜仿佛是吓得结巴。 冯佳雪冲着她嘿嘿地笑,又转移话题,“本宫记得你上次是在雁回宫里撞了头的,怎么,这么快便养好伤了?怎么也不知道要多休息几日?” “……是,养好伤了。卉颜是下人,不能总躺着,而且卉颜也想伺候娘娘,便……便过来了。” “想伺候本宫?你说的不是心里话吧?如今所有人都巴不得离本宫远远的,躲的越远越好,她们都想着要去巴结姜雁容那个老女人呢。你也想去的吧?”冯佳雪阴阳怪气,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但她的笑容一收,立时就暴怒道,“你也想去的,是不是!” “皇后娘娘饶命!”卉颜吓得直接就跪了下去。 冯佳雪便“吃吃”地又笑了起来,“你看,你承认了。” 卉颜连忙否认道,“……不,不是的。娘娘,奴婢不是承认,奴婢只是……” “你别否认了,害怕本宫这般一个疯子很正常的。很多人都怕,不在乎多你一个。”冯佳雪压根儿不想听她解释,甩甩袖便往外走。 她的脚步慢悠悠的,一步一摇曳,走到门口,要跨过门槛了,却又忽然顿住,转回来盯着卉颜道,“卉颜,你知道么?本宫不怕别人叫我疯子,本宫只怕那个人不爱我。” 卉颜也听明白了,皇后娘娘话中的那个人,是陛下。 可冯佳雪说完,便往外走。 她也不披斗篷,径自往外走。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同那个女人有个了断! 卉颜连忙拿了斗篷追出去,但她是劝不住皇后娘娘的,于是一路跟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里,两位画师还在作画,贵妃娘娘坐在白雪红梅之间,轻纱蒙面,眸光清寒,仿佛也是这白雪红梅的一部分,不可抹灭。 忽然,姜雁容看见了远远站在那儿的皇后娘娘,便高声道,“皇后娘娘怎么来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看去。 冯佳雪瞳孔缩了一下,心中愤恨不已。但这个场合,她不能当众发作的。 冯佳雪捏紧了拳头,压住满腹怒火,走到姜雁容的跟前来。 “不知,姜贵妃可否借一步说话。本宫有些话,想与贵妃单独聊聊。” “皇后娘娘客气了。”姜雁容站起身,说道,“皇后娘娘尽管吩咐便是了。” “嗯。”冯佳雪满意地点了一下头。 姜雁容微微笑了一下,又转头问两位画师,画作如何,她若是走开,可有影响。 两位画师答曰,无妨,已经基本完成。 姜雁容这才放心,便随冯佳雪一道走了。 他们上鼓楼,鼓楼高,能看见这成片的宫殿都在脚下。 “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他,你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冯佳雪上来便连开场白都舍弃了,径自说道。 姜雁容顿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他”指的是司徒耀,而不知道的“你们”,是指她、司徒耀以及宫中天下的诸多人。 “那年我十五岁,第一次见到他。以前所有见过我的男人都冲我笑、讨好我,他们夸我是天上谪仙子、夸我是人间富贵花,他们说,我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子,冠盖京华。可我不知道那些男人,他们看我的眼神都是一样的,可那个人,那个人他不是的。” 冯佳雪她说着,仿佛是忆起了什么,笑的一脸甜蜜。 “那个人他一脸寒霜,看见我也不理我,以前也有这种人,为了引起我的注意,便在我的面前装模作样,但不用三两句话便露馅儿了。只有他不是。他真的打从一进门便看都不正眼看我一眼,他在跟我爹说话,我硬着头皮待在旁边,他眼睛里始终没有我。最开始我是生气的,可后来越看他,我便觉得越喜欢。他生得那般俊美,他功夫又好,说话也好听,这个人才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夫婿,他就应该是我的,不能是任何一个人的!包括你这贱人!” 冯佳雪忽然目露寒光,双手朝着姜雁容的脖子便掐了过来! 第143章贵妃的真面目 庆玥轩中。 宫中正广说贵妃高调在御花园赏花赏雪还让画师来画像的事,梁昭仪闻听风声,私以为贵妃娘娘这么大阵仗,皇后娘娘又该去搞事情了,便避开了风头,上庆玥轩来探望唐婕妤了。 梁昭仪也将此事对唐婕妤说起,但上次御花园那件事已经给唐婕妤留下了强烈的阴影,一听到皇后娘娘四个字,她就整个人都不好了。 梁昭仪又说道,“不过,也不知道那位顾兮若顾美人会不会干点什么。她可是厉害的很,她若是肯站在皇后那边,倒是不至于再闹出更大的动静了。”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顾兮若是身在冯营心在他处,那个女人八面玲珑,最是会来事了,看着跟皇后关系多好似的,其实最巴不得皇后死的人,就是她。我上过她一回当,决计不会再上当第二回。”唐婕妤气呼呼地说道。 想到那一次中了顾兮若的激将法,在御花园顶撞了皇后,差点小命就交待在那儿了,她至今都怵得慌。 那时候若非姜贵妃出手,她这会儿早就香消玉殒魂归地府了。 梁昭仪却说道,“那可不一定。”说时还故意看了唐婕妤一眼,那眼神意味深长。 “你不说实话戳我能死么?!”唐婕妤气得都想跳起来打她了,当然要不是她身上还有伤,十分不便的话,她肯定就这么做了。 “旁人都说我直接毒舌,依我看啊,梁昭仪你才是那个最毒舌的。” 梁昭仪笑了笑,没反驳。 过了好一会儿,唐婕妤趴累了,又稍微挪动了一下,换了一个姿势趴着,说道:“说实话,梁姐姐,虽然我心里头是极其不愿意承认姜贵妃有多好的,可是你瞧她,自打她进了宫之后,让那位不可一世的皇后娘娘受了多少挫折,皇后娘娘以前在世人眼中都是端庄大方近乎完美的,在姜贵妃出现之后她就终于暴露了她的真面目。连伺候了自己十多年的贴身丫头都是说打死就打死了,多可怕呀。” “再说上一次吧,就在御花园里,我受了顾兮若那个女人煽动,对皇后娘娘那般口无遮拦,皇后娘娘此人你也是清楚的,她向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若不是有姜贵妃拦着,我这条命早就没了。” “说实话,如今我就觉得,姜贵妃虽然年纪大些,也可能没有皇后娘娘那般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头衔,但她能得陛下宠爱,也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她那张脸长得有几分像从前那位大将军吧,而是有她的过人之处吧?” “姜贵妃的过人之处?”梁昭仪听唐婕妤这么说,也认真地细数起来。 “真要认真说起,姜贵妃的确是有许多他人所不能及之处的。从前这宫里多少人都想争宠、都想在陛下面前露脸,可但凡被皇后察觉到一丁点意图,便都没有好下场。” “皇后娘娘每一次都能稳准狠,从未让任何她不愿意陛下亲近的人去亲近陛下。就更别提雨露均沾了。后来的局面你也瞧见了,陛下连栖凤宫也都不去了,不是宿在御书房就是宿在长生殿,哪个的宫里都不去。” “可姜贵妃一入宫便得了陛下的专宠,陛下又将从前那位被封为婕妤的大将军的住所赐给了她当寝宫,还夜夜宿在那儿,还不准皇后靠近当初的宜欢殿半步,后来甚至为了姜贵妃改年号,改了宜欢殿的名字为雁回宫,雁回凤还巢,这对皇后无疑是最大的挑衅啊。” “我就猜想,是陛下对姜贵妃的宠爱回护,让皇后娘娘妒火中烧,才让她连皇后的仪态风度都不要了,到后来她杖杀下人,闹得天下皆知沸沸扬扬,也是因为,那时候皇后根本拿姜贵妃毫无办法,才会拿他人发泄怒气的。” “就如同上一次在御花园,你提了已故的那位大将军,那是她的死穴,可她不能对一个死人怎么样,只能把火都撒在你的身上。非要你的命不可。而且你瞧,去年年底皇后杖杀了她的贴身侍女之后,便被罚禁足闭门思过,监禁于寝宫,而姜贵妃在那时候开始,却得了打理后宫的权利。如今陛下做的许多决定,都好像会参照她的意见,御史中丞张成静张大人,不就是最好的例子么?……” 梁昭仪说了这许多,唐婕妤越听眉头蹙的越紧,“我忽然怎么觉着,你像是在帮皇后说话?”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梁昭仪坚决地否认道,“我的意思是,姜贵妃的过人之处在于,她能让对天下第一美人以及后宫诸多佳丽都不放在眼中的陛下都将其视若珍宝,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捧到她面前献给她,这等过人之处,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 “哦。”唐婕妤恍然大悟,“你这么说我就听明白了。梁姐姐你的意思是,咱们包括这天底下的人,一直以来都觉得是姜贵妃手腕高明,媚惑了陛下,让陛下对她言听计从、有求必应,但其实,这些都是陛下在为她做的、而且是陛下主动想为她做的?” “你瞧咱们这位英明神武的陛下,他像是个会对谁言听计从的人么?”梁昭仪不答反问。 唐婕妤被问住了。 是啊?他像么?他根本就不是。 冯相权倾朝野,又接连送了女儿入宫,皇后、两个婕妤,可能都觉得陛下是听冯相话的,可从这些年陛下对皇后的态度,也能看出一二来。 陛下根本不可能对谁言听计从,更不可能屈服于谁。 那姜贵妃究竟是什么样的女子,竟然能让陛下这般举世无双的男子,对她也一心一意。 …… 此时,鼓楼之上。 贵妃与皇后对峙。 “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伤害贵妃娘娘!”冯佳雪的手离姜雁容的脖颈还有一寸,忽然一块碎银子凌空飞过来,就打在了冯佳雪的手腕上。 “啊!”冯佳雪吃痛一下,本能就缩回了手。 “娘娘,你没事吧。”匆忙赶上来的朱朱紧张地查看姜雁容的状况。 楼梯“咚咚咚”地响着,晴雨妙玉她们也都急急忙忙往上赶了。 雁回宫的一众人等都候在鼓楼之下,这是贵妃娘娘的旨意。不过,贵妃出了状况,她们自然是要上来的。 晴雨妙玉她们几个也连忙上前查看姜雁容的状况,担心的询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本宫没事,你们几个不必担忧。”姜雁容宽慰道。 而到这时候,拿着斗篷的卉颜才着急忙慌追上来,凑到皇后娘娘身边,询问道:“娘娘,您,没事吧?” “本宫能有什么事,本宫好的很!”冯佳雪对她就没有一个好脸色。 “……”卉颜讪讪闭嘴,便退开了。 姜雁容也往后退了两步,进一步拉开了与冯佳雪之间的距离,才对她说道:“皇后娘娘,本宫之所以敢让随行的人都待在下面,是因为本宫有把握,他们随时都会上来。这些,都是陛下给安排来保护本宫的人,皇后娘娘你可明白?” “你,你这个贱人!” 姜雁容一句话就戳到了冯佳雪心中的痛处,她登时暴跳如雷! “本宫想要你死!”冯佳雪一个巴掌便打过来。 但却被朱朱姑娘生生给拦在了半空中。朱朱面无表情地警告道,“陛下说了,任何人不许伤害贵妃,包括皇后娘娘。” 姜雁容面不改色道,“我劝皇后娘娘最好不要动手。因为朱朱的速度,比你快。” 不过说实话,朱朱此时面无表情,瞧着还是怪凶的。 “你……你们……”冯佳雪气得语塞。 “今日不止皇后娘娘有些话要找本宫单独聊聊,本宫也是有些话要找皇后娘娘单独聊聊的。皇家子嗣,事关重大,若是皇后娘娘非得用这种方式,那咱们也聊不下去了。” 姜雁容微微一笑,她是故意将话说的模棱两可。 就见,冯佳雪听见她说皇家子嗣、事关重大,脸色立马都便了,双目都睁大了许多,盯着姜雁容问:“你是说真的?!你知道那个孩子的下落?” 贵妃娘娘理直气壮曰:“当然是真的。” 不过她只是说皇家子嗣、事关重大,可没说究竟是哪个皇家子嗣、如何事关重大。皇后娘娘要误会,她也是无能为力的。 “好,本宫可以不与你动手,我们单独聊聊。你让这些个狗奴才退下!” “她们不是狗奴才,都是好姑娘。不过本宫既然承诺是与皇后娘娘单独谈谈,自然不会让她们在旁边守着,碍手碍脚的。”姜雁容纠正道,说完便吩咐晴雨妙玉等人说道,“你们先去边上候着,本宫有些话要与皇后娘娘单独说。” “是,娘娘。”晴雨妙玉等人虽然不放心,但贵妃娘娘的命令却不敢不从,便都退守到楼梯口出了。 卉颜见状也跟着退到那边去。 这下,又只余下了姜雁容与冯佳雪二人。 姜雁容指了指在楼梯口守着的晴雨妙玉、朱朱苏苏等人,对冯佳雪说道,“皇后娘娘应该清楚,有她们几个在,你是决计动不了本宫的一根汗毛的。所以,最好还是不要动手。” “你有什么话就尽管说,本宫都听着。你要如何,从能放弃抚育教养那个孩子?” “皇后娘娘这是笃信自己生不出陛下的子嗣么?!” “你,你这贱人你说什么!”冯佳雪说着话又抬起手来要扇巴掌了。 姜雁容便往后又退了两步,说道,“就连我这么大年纪了、体弱多病的,都认为我一定能为陛下生下一儿半女的,皇后娘娘这般年轻貌美身体又好,怎么连这点信心都没有,抚育教养一个不是你生的孩子,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不需要你管,也轮不着你来管!只要陛下的孩子不是交给你抚养,再难本宫都认了!” “本宫就不明白了,你这个年老色衰的老女人究竟是有哪里好的,竟然能将陛下迷得团团转,让他事事为你着想,连你年纪大身体不好生不出孩子来这种事都替你想到了、还要去将那个贱民所生的孩子接回来给你养!本宫才是他的皇后啊,凭什么他就对你这么好!凭什么他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冯佳雪越说越激动,终于是当着姜雁容的面,说出了在心中骂了无数遍的话了。 “本宫都恨不得接下你这面纱,看看你这面纱底下是不是狐狸一般迷惑男人的丑陋嘴脸!” 冯佳雪伸出手便要来抓姜雁容脸上的面纱。可她的手并没有碰到姜雁容。姜雁容本能地往边上掐脖子一闪,便避过了她的攻击。 冯佳雪登时愣住,“你……”怎么身手这么好? 姜雁容那一时自己也是愣住了的。 但姜雁容也很快便反应过来了。 “皇后娘娘难道朕就这么好奇本宫的模样么?”姜雁容盯着她看,虽然是在笑,眼神之中却透出一股子冰冷,“本宫怕你看了之后,会后悔一辈子。” “你休要故弄玄虚,本宫不怕你!” 不怕么?她倒是想瞧瞧,她是不是真的不怕。 姜雁容嘴角轻扬。 手起,纱落。 左脸上疤痕狰狞的面容映入冯佳雪眼帘,她登时浑身僵住,脸色仿佛是见了鬼一般。 “不、这不可能……” 第144章 贵妃病倒 她不可能是楚兰舟! 可这张脸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就算她脸上多了那道伤疤,她也绝不可能会认错的! 她是,这张脸就是楚兰舟啊。 可她怎么可能会在这里,她怎么会在这里。 冯佳雪跟见了鬼一般,连连退了好几步,一下就跌坐在地上。 “不……不可能的,你……” “你你……你怎么可能的,你不可能是她……” “楚兰舟早就死了,早就死了!” “是啊,楚兰舟早就死了。这件事世人皆知。”姜雁容笑了笑,并不反驳,接着说道,“所以皇后娘娘为何会觉得臣妾是她?臣妾不过一介弱女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不敢与那位曾于乱军之中救下皇后娘娘你的楚大将军相提并论。” “……你,你究竟是不是她?”冯佳雪似乎都没有听见姜雁容说的话,睁大了眼睛盯着她,生怕眼前人一晃,便会变成恶鬼向她索命一般。 姜雁容缓步朝她走过去,冯佳雪仿佛是看见了那个被她害死的楚兰舟在朝她走来,吓得瑟瑟发抖,竟然下意识地往后缩。 姜雁容眉头一扬,在冯佳雪如见鬼一般的眼神中,捡回面纱,慢条斯理地又戴了回去,才说道,“皇后娘娘一直以来不是都想见见臣妾的真面目么?如今见着了,可还满意?” “……你,你不是人。你是恶鬼,对,恶鬼!你走,你给本宫走!” 冯佳雪疯了一般忽然弹起来,便冲着姜雁容扑过来。 姜雁容脑海中莫名闪过一个画面,那是满脸血污的一个少女,可怜兮兮地冲着她喊:“救我,救我……” 她一个愣神,险些被冯佳雪扑倒在地。但好在,朱朱苏苏第一时间便冲了过来,竟是一人一边挟住了冯佳雪。 “你们放开本宫,你们这些狗奴才!本宫金枝玉叶,也是你们能染指的么?!”冯佳雪暴怒大骂,但朱朱、苏苏并未松手。 “姜雁容,你这老女人,你竟敢指使下人伤害本宫,本宫要你不得好死!”冯佳雪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真真就是一副要索命的恶鬼模样。 姜雁容往鼓楼下看了看,揉了揉发疼的眉心,转回头吩咐朱朱苏苏道,“等本宫下去了,便放开皇后娘娘吧。否则,不知情的还以为本宫又对皇后娘娘作出什么违逆之事,传出去不好听。” “是,娘娘。” 姜雁容又看了冯佳雪一眼,她那眦目欲裂的模样,不知为何就引得她头一阵阵的不适,她开始连太阳穴都隐隐作痛了。 “回去吧。”姜雁容眼前一阵发晕,连忙晃了晃脑袋,下意识伸手去揉太阳穴。 晴雨妙玉不约而同伸手去扶她,姜雁容才没摔倒。她们见贵妃娘娘状况不太对,也不敢耽误,便赶紧搀着她,下鼓楼去了。 待姜雁容等人走出了鼓楼,朱朱苏苏才松开冯佳雪,直接翻出栏杆纵身跳了下去。 冯佳雪没了人挟持,反而站不住,又一下跌坐在地上。 “娘娘,您没事吧?”卉颜连忙上前去扶她。 但皇后娘娘却不领情,一下就挥开了卉颜的手。 “本宫不需要你在这儿假惺惺的。方才那个老女人在这儿你怎么不上前来?如今他们都走了,你演给谁看呢?你以为本宫还会信你么?” 卉颜委屈地咬了咬下唇,豆大的泪珠一下就滚落下来了。 但冯佳雪看见她的眼泪越发暴怒,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小贱人,刚才那个老女人在这儿欺负本宫不见你说话,你这会儿是哭给谁看呢?你哭丧啊!” 卉颜被她狠狠的一巴掌打倒在地,手里还抱着个斗篷,顿时满心委屈,嚎啕大哭。 不知道巡逻路过的侍卫听见这哭声会怎么想,但冯佳雪却看都不看卉颜一眼,抢过她怀中的斗篷,便愤然离去。 她不会罢休的。 她绝不会就此罢休! 姜雁容,我不管你是不是楚兰舟,今日之辱,我绝不会与你善罢甘休! 你若不是楚兰舟,那当年我连楚兰舟都能弄死,还怕你一个老女人么?即便你是楚兰舟,当年能弄死你一次,如今也能弄死你第二次! 陛下是我的,只能是我一个人的,任何人都休想染指,休想! 冯佳雪眼中的神采毒辣非常,令人见而骇然。 卉颜在冯佳雪跑出去许久才爬了起来。 她脸上的巴掌印犹新,但她脸上的委屈神色却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恨意满满。 无论如何,我都会为我妹妹报仇的。皇后娘娘,你等着吧。像你这样的恶人,迟早会有天来收! …… 庆玥轩中。 唐婕妤趴在那儿思忖了良久,终于感伤的叹道,“梁姐姐,若是咱们非得选择站队,我可能会选姜贵妃。” “嗯,我也是。”梁昭仪也跟着附和道。 唐婕妤先是一顿,紧接着愣住,然后震惊非常地问道,“你说什么!” “连你都知道站队的时候要选个靠得住的,我怎么能不知道呢,是不是?”梁昭仪意味深长地笑道。 唐婕妤顿时听明白她话里的意味深长,气得就想跳起来打死她。 …… 回雁回宫的一路上,姜雁容的头一阵一阵的发疼。 从最开始的眉心、只是太阳穴隐隐作痛,到后来,这股痛感就莫名往前额后脑以及各处延伸,而且痛感越来越强烈,就连头顶上就一阵阵地突突着。 姜雁容脸上开始发青,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整个人欲言又止。 晴雨妙玉吓得都询问道:“娘娘,您怎么了?” 姜雁容想说话,但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的,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看着宫门在即,她就连跨出那几步的力气都没有,双腿一软就瘫坐下来。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晴雨妙玉连忙扶住了她。 但姜雁容脸色已经从青转白,眼睛也几乎睁不开了,满头大汗,就连手心都打湿了。 “我……” 姜雁容正要说话,忽然一阵刺痛贯穿后脑,她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两眼一翻,便彻底晕了过去。 晴雨妙玉吓得慌忙大喊,“太医,快,传太医!” 脚程快的朱朱二话不说飞身就离开了。 然后其他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人给抬进了雁回宫内。 …… 司徒耀刚下了朝走出重明殿,便听闻贵妃娘娘病倒的消息,他当场脸色大变,甚至都顾不上他很少有伤,一路狂奔而去。 王德也是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叫步辇一路狂奔着追上去。 司徒耀到时,姜雁容已经陷入昏迷了。屋里的两个太医都对贵妃娘娘的病症也是束手无策,他们试过行针,喂药,但都无济于事。 司徒耀一问,他们便连忙跪下,都说道,“贵妃娘娘脉象紊乱至极,根本就不像微臣们见过的任何一种病症。像是中毒又不像中毒,可若非说没有中毒,贵妃娘娘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陛下,臣等真的尽力了。” “太医院的其他太医呢!难道就只剩下这么两个人了么?!”司徒耀勃然大怒。 那两位太医连忙说道:“宋院判今日不当值。” “不当值也是把他给朕找过来!”司徒耀怒道,转头又问,“还有沈月笙呢?去找沈月笙。” “去了,已经去了。”晴雨急忙说道,“苏苏是快马加鞭去的,这会儿人应该已经出宫快到了。” 司徒耀走到床前,看见姜雁容陷入昏迷,脸色白如纸,冷汗一直在流却毫无办法, 他心急如焚。无计可施,只能反反复复地在床前走来走去。 两位太医吓得大气都不敢吭一句了。 王德跟在司徒耀身后转悠,一次又一次想提醒他,陛下,注意您的身子,看看见陛下这般心急如焚着急上火的模样,这话他又说不出口了。 司徒耀来回转了好几圈,忽然顿住,转来问晴雨妙玉道,“怎么会这样的?她今早不是还好好的么?今日你们都带贵妃去了何处,见了什么人,都做了什么?” 妙玉第一个没抗住,吓得连忙双膝跪下,支支吾吾地说道,“……就,娘娘就一大早去了御花园,还让画师来画像了,说是想留住白雪红梅的场景。后来还,还……” “还什么?说!”司徒耀沉声命令道。 但他眼角余光瞥见晴雨似乎在给妙玉使眼色,他越发暴怒,“你们有什么好支支吾吾的,贵妃娘娘都成这副模样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朕要你们全部人给她陪葬!” “娘娘去见了皇后娘娘!”妙玉一心急,顿时脱口而出。 “你是说,你们让她去见了皇后娘娘?”司徒耀原本怒不可遏的神色顿时冷了下来,却是如昨夜的一场风雪,几乎要将一切都冻结。 “……”妙玉颤抖着身子点了点头,本想说的话,还没张嘴便觉得舌头给冻住了,话都说不出来了。 司徒耀的目光扫向晴雨,“她说不清楚,你来说,今日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晴雨自也是不敢隐瞒的,结结巴巴战战兢兢的,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都讲了一遍。 对于是贵妃娘娘主动要与皇后娘娘见面独处、还在皇后娘娘面前摘下面纱的这些,她也原原本本地都说了。 但陛下听完她说的这些,脸色并没有丝毫的缓和,反而越发铁青。 晴雨都相信,若此时此刻皇后在此,陛下说不定就会生吞活剥了她! “王德,去把皇后给朕找过来!”司徒耀沉声道。 王德却是犹豫了一下,劝道,“陛下,皇后毕竟是皇后,而且皇后娘娘她……她毕竟……”姓冯啊。 “朕让你去你就去!”司徒耀已压不住满腔怒火。 但他这么一吼,腹部的伤口便一阵抽疼,他捂着伤口疼得一下站都站不住。 第145章 一切有我在 王德连忙伸手要去扶司徒耀。 但司徒耀也就那一步晃了一下,很快又站稳,忍着痛坐了回去。 有太医在场,王德也不敢表现的太过,只敢说道,“陛下,保重龙体啊。” 司徒耀沉着脸不说话,好一会儿,便让把两位太医给轰了出去。 宋院判与沈月笙皆是姗姗来迟。 宋院判住在宫外,而沈月笙则是因为,苏苏飞马去到沈家药铺时,出来迎的是月痕,他说,他哥一大清早就出去了,至今未归,连去了何处也不知。苏苏便只能在那儿等到他回去。 宋院判与沈月笙二人会诊之后,都摇了摇头。 司徒耀冷冷看着他们,问:“就连你们也没有办法么?” 沈月笙点点头,说道:“贵妃娘娘的病,太不寻常。如今,只能尽力一试,至于能不能醒,只能看她自己了。” 司徒耀捏紧了双拳,沉声道,“无论如何都要救醒她!” …… 姜雁容做了很长的一场梦。 她又梦见了那个女将军,虽然还是看不清她的脸,可这次梦见的故事,好像比以前梦见的都清晰,更完整了。 从笑容张扬的时候,到她逐渐成熟、跨着骏马、手持长枪冲杀于两军之间,只要她登高一呼,三军皆听其号令,威风凛凛,意气风发。 忽然,梦境又转到一个场景—— 两军对垒,敌军竟抓了好几个无辜少女为质,乱军之中,她不顾安危冲过去救人,一个、两个、三个…… 好不容易到最后一个,她刚把人扶上马,却被什么东西给抓住了脚踝,她一个激灵低头看去,就见,满脸血污的少女哭着对她说:“救我……我不想死,救我……” 敌人冲杀过来。 她又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个无辜的少女惨遭杀害,心一横,她将人扶了起来。 只听见“嗖”的一声,羽箭破空而来,她回身挥枪去挡,那个少女大叫一声,竟然将她给推了出去。 一箭从她胳膊上划了过去。…… 刺痛。 姜雁容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刺痛,一晃神,便醒了过来。 “陛下,娘娘醒了!”妙玉放声大叫。 刚闭上眼的司徒耀立马就凑了过来。 姜雁容动了动嘴想说话,喉咙里干得像是有火在烧似的,晴雨连忙倒了杯水,司徒耀稍稍扶着她的头,便喂她喝下去了。喝了有两三杯,她才觉得缓了过来。 “有没有觉得好点?”司徒耀心急地问。 “嗯。”姜雁容虚弱地点点头,仿佛又要闭上眼睡去了。 司徒耀连忙抓住她的手,又询问道:“你真还好么?我让沈月笙进来给你瞧瞧。” 说着,便吩咐晴雨将沈大夫叫进来。 姜雁容看出他一脸的着急,平素里十分注意个人仪态的人,连胡茬都冒出来了,她忽然有些心疼。 姜雁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问道:“我,我又怎么了?” “没事,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说着话,沈月笙进来了。 沈月笙看了司徒耀一眼,司徒耀这才不情不愿地挪开了位置让他上前把脉。 “陛下请保重龙体。”沈月笙面无表情说道。 “嗯哼。”某陛下不满地哼了一声。 姜雁容瞧司徒耀那副模样,其实多少也猜出来了什么,她老老实实等沈月笙给她把了脉,才问道:“月笙哥,我的状况可好?” “放心吧,你醒过来就没事了。还好也就是昏睡了个把时辰。”沈月笙说道,说着顿了顿,又瞥了司徒耀一眼,说道:“否则,某人非得要了我们兄弟俩的命给你垫背不可了。” 姜雁容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明明是很严肃的,可她就是没忍住。 司徒耀:“……” 沈月笙:“……” 晴雨妙玉等人:“……”也真亏得贵妃娘娘笑得出来,他们都快吓死了。 “陛下,我有些话想单独与您说。”姜雁容收敛了笑意,眨巴眨巴眼睛,无辜地望着司徒耀。 司徒耀嗯了一声,便摆摆手让所有人都退下。连王德不能留下。 待沈月笙、王德以及晴雨妙玉等人鱼贯退出,走在最后的妙玉主动把门带上了。 姜雁容这才朝司徒耀招了招手,“陛下,过来说。” 司徒耀便慢慢走过来,连凳子都不坐了,席地而坐,凑个脑袋过来“啪叽”就亲了姜雁容一口。 姜雁容目瞪口呆:“陛下你……” “你都这般主动了,朕怎么能客气。”某陛下没羞没臊。 “你。”不要脸! “乖,你可得好好的。千万别生气。”司徒耀摸摸她的脸,仿佛是在哄孩子似的。 姜雁容老脸发热的厉害:“……”这人真是越发没个正经的了。 “说吧,你非要单独才能跟我说的,是何事?难不成是什么情话么?”见姜雁容不好意思,某陛下一点儿都不放过这个调侃她的好机会。 “咳。”姜雁容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拍拍身边的位置,说道:“你上来。” “这么说就好。” “叫你上来就上来!” “……” 贵妃娘娘一板起脸,某陛下二话不说就爬上了床,乖乖躺好,乖的跟小猫儿似的。 “贵妃娘娘请吩咐。” 姜雁容哼了哼,露出一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然后上下其手去扒司徒耀的衣裳。 陛下下意识护住系带,贵妃娘娘曰:“你撒不撒手?” “……不行啊。”某陛下可怜兮兮地。 这要是被旁人瞧见,他们拒人于千里之外、生人勿近的陛下会露出这种小可怜的模样,真真叫人惊掉下巴。 姜雁容深吸了口气,索性就坐了起来,气势汹汹地说道,“陛下若是不配合,可就不怪臣妾不客气了。” “……那,那我可就要喊人了。”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进来的。” 某陛下:“……”弱弱地缩回了爪子。 姜雁容终于得逞,解开了他的衣襟看。 缠在腹部的纱布果然又渗出血来了,她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头,话都还没说出口,眼泪“啪嗒”一下就先掉下来了。 “你……你就不能……”不往死里折腾你自己么?话到嘴边,也都哽咽了。 司徒耀看她哭,一下就慌了,心疼地连忙扯着袖子去给她擦眼泪,“……你,你别哭了。我,这点皮肉小伤不算什么的。” “我没想哭。”姜雁容气得抹掉了眼泪。 她都气自己为何这么不争气,没怎么着呢就哭,眼皮子是真的浅,她好像变得……不像她了。 “……”司徒耀看她又急又气的,都不敢随便说话了,生怕再将她给惹哭了。 许久。 房中都是相对无言。 过了仿佛有一年那么久,姜雁容爬起来,司徒耀想要跟着爬起来,被她一个凶狠的眼神又给瞪了回去,然后老老实实躺着不敢随意动弹了。 姜雁容刚醒,身上其实没什么力气,可见他腹部的纱布都那般模样,实在无法坐视不理,便拿了药箱,拆了纱布给他重新换上了药。 “别再折腾你自己了,受了伤的人须得好好养。”姜雁容边给他换药边说道,语调已经恢复了平静。 “嗯。”某陛下跟个乖宝宝似的,老实巴交点点头。 “今个儿陛下哪儿都别去了,让王德将奏折都送过来吧。” “嗯。” “还有,别逞强。” “嗯。” …… 无论姜雁容说什么,他都乖乖地“嗯嗯嗯”,姜雁容本还有许多话要说的,但他这么乖巧,她忽然就无话可说了。 给司徒耀重新上好了药,姜雁容又躺回床上去,长长抒了一口气,说道:“臣妾可算是明白月笙哥为何一进来便请陛下保重龙体了。” “咳咳。”司徒耀尴尬地清了一下嗓子。 姜雁容侧过脸,看着他,郑重地说道:“陛下如今可是臣妾的护身符呢,今个儿臣妾又把皇后娘娘给得罪了,往后整个冯家,臣妾都不得不与他们为敌了。所以陛下,您若是有个一丁点的意外,我怎么办?” 司徒耀闻言便笑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额头上吻了吻,笑道:“不会。在你有生之年,我绝不会有事。就算要走,我也一定要做在你后面的那个人。” 姜雁容心中一跳,“……为何?” “先走的那个人轻松一些,留下的那个人铁定要承受更多。”司徒耀轻轻搂着她的脖子,深情说道:“我这么爱你,这么在乎你,舍不得让你去承受那些痛苦。” “痛苦的事,交给我就好了。” …… 情话入耳。 在这一瞬间,姜雁容心头一颤,仿佛有一股暖流,借由心脏伴随着流遍了全身。 是不是每个女子听见这些话,都会像她如此的感动? 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在这一刻,她甚至都想不去管那些仇啊怨啊、是是非非的,就这么跟他白头携手走下去。 可是不行啊。 姜家大仇未报,真相一日未明、冤情一日未洗。她都不可能真的什么都放下。 可她依旧是感动的。 “陛下,可是每个人生来就有旁人替代不了的痛苦啊。”姜雁容哽咽着说道。 司徒耀动情地吻了吻她的唇瓣,柔声说道,“没关系,我陪着你。” “一切,有我在。” 第146章 你去死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司徒耀在身边倍有安全感的关系,姜雁容迷迷糊糊又睡了过去。而且,这一觉倒是睡的十分安稳。 再醒来时,司徒耀已经不在她身旁了。 她依稀听见外间有说话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这次她突然的昏迷,就是一种警示。很可能封不住了,你打算还瞒她多久?” “要不然呢?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要如何解释?强行解释么?” 姜雁容听得稀里糊涂的,便披了衣服下床,轻手轻脚的走过去。 但这点响动还是惊动了在说话的两个人。他们纷纷回过头来。 司徒耀率先就给她来了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你怎么醒了?” 姜雁容打量了他们一番,煞有介事地说道,“我怎么看两位好像交情匪浅?” “……哪儿、哪儿有。”沈月笙心虚地眼神闪烁了一下,说道,“我们正在讨论颜家姐弟的事情。” 他心虚的时候,表现的不要太明显了。 姜雁容也不打算戳破他,若无其事转移话题道,“我还以为是陛下这头白发有解决办法了呢。” “……”沈月笙干笑。 “过来坐吧。”司徒耀则是招招手,让她过去。 姜雁容便走过来,挨着司徒耀坐下。 沈月笙趁机赶紧喝了一口茶,以掩饰他的心虚以及不自在,然后才说道,“我同陛下说起呢,昨日,我去给颜逸飞颜公子看病,不小心听见颜家姐弟在谈话。他们的谈话之中提及一个叫钱实的邻居。这个叫钱实的人,家中人等、包括做的什么生意,各方面都非常接近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个钱实。就不知道是不是你们一直在找的那个人。” 姜雁容惊喜地看向司徒耀,“陛下觉得呢?” 司徒耀嘴角微扬,伸手在她发丝摩挲了一下,说道,“有线索总比没有线索强。我会让人顺着这条线去查的,说不定就是另辟蹊径了呢。” “嗯。” 姜雁容也自然而然就靠在他怀里,无须多言,一切就是水到渠成。 坐在对面的沈月笙,无论愿不愿意都必须将这一幕看在眼中。 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眸子渐渐垂下去。 “对了,月笙哥。”姜雁容忽然说道。 沈月笙猛地抬起头,就见她意有所指地说道,“我还有件东西想让你帮忙给颜姑娘捎过去。” 捎……东西么?…… 拿到姜雁容所托的东西时,沈月笙也就明白了她方才眼神里的狡黠是何意了。 “原来,你是这样打算。”沈月笙说道。 姜雁容点点头,也并不打算瞒着他什么,说道,“月笙哥,就辛苦你去做这个坏人了。” 原本她是打算自己去的,但她思前想后,还是觉得由她出面不合适。因为,太直接了。 她与司徒耀的身份迟早是要揭开的。 “别这么说,这不算是什么坏事。”沈月笙有感而发。 说着话,沈月笙握紧了卷轴,便向司徒耀与姜雁容辞行,说道:“陛下,那我便先告退了。” “嗯。”司徒耀淡淡应道。 姜雁容便十分热情地挥挥手,说道:“月笙哥路上小心。代我向月痕还有颜姑娘他们问好,还有,让他们别为我担心。” 毕竟,月笙哥这次出诊是打的为她看诊的旗号。 “我知道。”…… 一番寒暄,沈月笙终于是出了雁回宫,坐上了出宫的马车。 姜雁容与司徒耀远远看着他上车,便相护搀扶着,往回走。 一边走,司徒耀一边跟姜雁容说,在她睡着的时候,冯家那位大夫人郭氏进宫了,还前来雁回宫,说是要探望生病的贵妃娘娘,被他叫人挡回去了。 姜雁容点点头,说好。 莫说她睡着了,她就是醒着,也是决计不会见郭氏的。 不为别的,就是不想见,也没必要见。 郭氏入宫,可是来看她的宝贝女儿的。她可不会傻傻的为他人作嫁衣裳。 走着走着,司徒耀忽然顿住脚步,说道,“其实,这件事不必你来做的。” 姜雁容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过来,他说的“这件事不必你来做”,指的是她托月笙哥给颜姑娘捎东西那件事。 姜雁容便笑着说道:“这件事总得有人去做的。” 司徒耀却说道,“可以等柯木朗入宫请旨再说。” 言下之意说,这件事她没必要揽到自己身上去。折腾那位南疆大王子柯木朗,也怪有意思的。 姜雁容听他这么说,便忍不住笑了。 彼此心照不宣。 “可陛下应该明白,我这么做不是因为那位大王子。”笑归笑,回到房中坐下来,姜雁容还是忍不住重申道。 可司徒耀怎么能不懂呢? 司徒耀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马上就是会试最后一场了,你是在替颜家姐弟惋惜、替那位颜公子可惜吧。” “臣妾分明是替陛下可惜。”姜雁容气得剜了他一眼。 明知道她是替他紧张这好好的人才流失,他倒好,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是是,贵妃是替朕可惜的,是朕不识好歹了。”某陛下连忙讨好道。 “这还差不多。”姜雁容哼了一哼,双手环胸。 司徒耀露出无奈又宠溺的笑容,莫可奈何的,又讨好似的,让姜雁容帮着他躺下来,姜雁容见他这么老实,也就什么脾气都没了。 这个时候,果然装乖讨巧才是最好的办法。 “算一算时候,冯家那位大夫人也该出宫了。”姜雁容说道。 司徒耀“嗯”了一声,淡淡说道:“是差不多了。不过不打紧,郭氏入宫无非就是劝她的宝贝女儿莫要再轻举妄动,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的。” “这我明白的。我只是有些担心,皇后娘娘脾气一上来,栖凤宫里那些个下人,又该遭殃了。”尤其是卉颜。 那时候在鼓楼,冯佳雪对卉颜的态度,可见一斑。 “他们都不是第一次经受这种场面了,都懂得保护自己,你就别提旁人操心了。”司徒耀无奈地说道。 她自个儿就是个体弱多病的身子,却又替这么多人在操心,真怕她过度劳神。 姜雁容顿时无言以对:“……” 这话听着怎么像是在说她多管闲事呢?她这不是担心无辜之人因为她而遭连累嘛。毕竟,在鼓楼说,她对皇后娘娘可是半点不客气的。 思及此,姜雁容便忍不住说道:“陛下难道就不问问,臣妾为何那般大胆,敢对皇后娘娘不敬么?”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罢了,还算不上不敬。” “可她毕竟是皇后啊,陛下难道就不怕因此触怒冯家么?如今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嗯。” 嗯是几个意思? “陛下是觉得,触怒冯家也无所谓了么?” “嗯。” 又嗯。 姜雁容气得扭头,却发觉,那个回她“嗯”、“嗯”的某陛下,早就已经睡着了。 睡着了,竟然还会搭腔。姜雁容忍俊不禁。 他也的确应该好好休息休息了。 姜雁容给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也躺了下来。 不过,姜雁容承认也觉得,她太矫情了。 人她也得罪了,事后再来矫情陛下会不会因为而触怒冯家,未免太多余。 反正,皇后娘娘那儿,她算是彻底得罪了。即便不是今日这一出,以皇后娘娘那个骄傲又不可一世的脾气秉性,也就是决计容不下让,更不可能与她好好相处的。 毕竟,谁也受不了自己的丈夫被一个比自己老、还没自己好看寡妇给抢了去,这未免太伤自尊心了。何况,皇后娘娘当年可是名动天下,有天下第一美人之称呢。 …… 此时,栖凤宫中,寂静无声。 郭氏走后,整个栖凤宫便仿佛坠入了冰窟窿一般,森冷森冷的,皇后娘娘那张脸,可比妖魔鬼怪还可怕。 下人全都缩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谁都不敢出声,生怕弄出点动静声响,便会触怒了皇后娘娘,成为下一个被拖出去杖毙的人。 就连卉颜如此大胆的人,也默默缩着不敢吭声。 冯佳雪在那儿坐了许久,却是越想越气,起身时,顺便就一脚踹倒了凳子,便自顾自生着闷气往里走。 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在教训她、所有人都在对她说教,她这个不对、那个不可以,凭什么呀?! 凭什么呀!凭什么她如今做什么都不对了。 以前不管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母亲都是二话不说支持她的,可如今呢? 就连母亲也是这样的。 方才母亲在这,上来也是给她说教。 她以为母亲能听她诉苦、能听她说话,会支持她的想法,可是事实上呢?她问都不问她这些日子都承受了什么,就一味的告诉她:“你是皇后,你是一国之母,你不仅仅是你自己,你身上还肩负着我们冯家的荣耀。你必须学会忍耐。你必须谨小慎微,决不能行差踏错,否则你的后位就岌岌可危了。” “雪儿,你得记住,眼下的这一切,都是局势所逼,你只要忍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你千万要以大局为重,莫要再冲动行事了。” 什么局势所逼,什么大局为重。全都是狗屁!让他们全都见鬼去吧。 母亲根本就不知道她受了多少委屈,她也不关心她有没有被人欺负,她甚至还去讨好姜雁容那个老女人,就知道一味拿爹爹后宅的那些妾室姨娘出来打比方。这有什么可比的? 爹爹后宅里的那些妾室姨娘哪一个不是年轻貌美、哪一个不是能歌善舞的,可是姜雁容呢,那就是一个嫁过人还死过丈夫的寡妇,她就是个毁了容的老女人! 她年轻没有、漂亮没有,她连歌舞都不会,她究竟凭什么能吸引陛下的注意?她就是凭她那张脸罢了! 对,她就是靠的那张脸,靠的她那张明明有那么大一道疤却还是酷似楚兰舟的、她最最痛恨的脸! 当年楚兰舟就仗着救过她一次,便一而再再而三的以她救命恩人自居;她明明就是个只会打仗的粗人,家世不如她,样貌不如她,而且什么都不会,却偏偏占据了陛下的心。 这么多年了,她死都死得透透的了,还是阴魂不散。一个与她长得相似的女人,竟然就轻而易举占据着陛下所有的注意力!凭什么! 她们靠着一张丑脸便能轻而易举得到陛下的心,那她算什么!她这天下第一美人算什么! 这天底下能配得上陛下的,只有她,只有她冯佳雪,其他任何人都不行!那个老女人更不配。 她不会退让的,她也绝不会再听从什么忍耐的鬼话,若是忍耐有用、若是以大局为重有用,她被禁足了两个月,陛下为何还是连正眼都不肯看她一眼。 她没错,她什么都没有做错,错的是姜雁容那个老女人,只要她消失了,陛下自然而然就会回到她的身边了! 对,只要姜雁容那个老女人消失了,陛下就一定会回到她身边的,一定会,一定! 冯佳雪越发坚定这个念头,欣喜若狂。 她关紧了房门,确定没有人在后面偷窥她,便悄悄进了密室。 满地棉絮,一堆破布碎之中,有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小人躺在地上,冯佳雪连忙捡了起来,拔去拿小人儿身上长长的银针,然后如获至宝似的抱在怀中,又搂又亲。 但看见地上那堆棉絮中的一个脑袋,她又狠狠一脚踩了上去。 “陛下只能是我一个人的,陛下只会是我的,姜雁容,你去死吧!” 皇后娘娘仿佛已经是个疯子了。 第147章 卷轴 踩了那个脑袋之后,冯佳雪还是不解气,又将地上那些碎步棉絮通通都踩了一遍,然后就抱着那个穿明黄色龙袍的小人儿亲了又亲。…… 卉颜亲眼看着冯佳雪进去,回头示意角落里的那些人不要出声,便蹑手蹑脚地凑上前,趴在门上,从门缝里往里看。 虽然没能看清机关在何处,却是清楚看见,冯佳雪从那个小门进去了。 好一会儿,确定冯佳雪进了密室,卉颜才转回头,冲着缩在角落里的那些人打手势,用嘴型说道,“快走。” 一众宫人内侍便如获特赦,紧张又小心地往外撤走,都不敢弄出一点动静来。 …… 沈家药铺。 送沈月笙回来的马车刚到门口,颜惠风颜姑娘听见动静,便赶紧迎了出来。 “沈大夫,夫人她没事了吧?情况如何?” 沈月笙下了车,说道,“放心吧,她已经醒了,没事了。他还托我带了件东西给你。待会儿给你看看。” “好。”颜姑娘点点头,但还是忍不住疑惑道,夫人会托沈大夫带什么东西给她? 沈月笙与送他回来的苏苏道了声谢,便拎着药箱、拿上姜雁容托付的东西,便与颜姑娘一同往里走。 苏苏往里看了看,也没见着沈月痕,失落的叹了口气,便上车离开了。 药铺里。 沈月痕听见说话声,才从后院出来,不过等他出来一看,马车已经走远了。 “哥,你怎么才回来?雁容姐呢?情况还好么?”月痕又问他哥道。 沈月笙说道,“放心吧,她已经醒了,暂时不会有大碍,只要好好休息就行了。” “吓死我了,还好雁容姐没事。否则我跟那个狗……跟她那个不靠谱的相公没完。当初他们要成婚,我可是一百个不答应的,他要是敢欺负我们雁容姐,我找他去。非得好好揍他一顿,把他打趴下不可。”月痕一时心急口快,险些就给说漏嘴了。 “你也是马上就要弱冠的人了,不要老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沈月笙闻言不赞同地横了一眼。 言下之意是,你能不能到他家去还两说呢,还说把揍他一顿他趴下,你当禁卫军是干什么吃的? 沈月痕:“……” 算我什么都没说。 颜惠风在一旁听他们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听得都给逗笑了。 沈月笙见玩笑开的也差不多了,便对月痕说道,“你去看看颜公子的药好了没有,给他端过去,我与颜姑娘有些话要单独说。” 月痕听他这么说,忍不住看了颜姑娘一眼,才点点头,说道,“哦。” 能是多重要的事情,还得支开他单独说。 但月痕也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话该问什么话不该问,他嘴里虽然嘀咕,但还是听从他哥的吩咐走了。只是临走前,又看了看沈月笙手上拿着的长条形的袋子,便走开了。 “颜姑娘,请吧。借一步说话。”沈月笙指了指平常看诊的那件屋子,神色也严肃了许多。 颜惠风点点头,被他严肃的模样震撼到了。 进了诊室,沈月笙便顺手带上了门,当然,没有完全关上,房门虚掩着。 颜惠风见他带上门,有些惊讶,“沈大夫,你这是……” “颜姑娘,由于接下来要说的这件事比较重要,所以不得不虚掩着门,不过再下绝没有恶意,还请颜姑娘谅解。”沈月笙一本正经地说道,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坚定且正派,真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了。 颜惠风便说道,“沈大夫请说吧,我自是相信您的为人的。” 沈月笙搁下药箱,将那个布袋双手递给颜惠风,“颜姑娘,这是雁容托我一定要亲手带给你的。她说,请你务必要打开来看,而且认真的看。” 颜惠风伸出来的手迟疑了一下,没有接,“……这是,什么?” “请你亲自打开看看。”沈月笙郑重说道,目光依旧坚定。 颜惠风见推脱不过,便双手接过那个布袋,松了袋口一瞧,里面是一幅卷轴。 她抽出卷轴来,沈月笙便替她接过布袋放好。 “这,就是夫人要我看的么?”颜惠风又问沈月笙。 沈月笙点点头。 颜惠风再三迟疑,心一横,还是解开了绸带打的蝴蝶结。 随着卷轴慢慢展开,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少女逐渐出现在颜惠风的面前。 画中少女生得可爱俏皮,眼睛都似乎会发光,别提多可人了。 “这画……”颜惠风吃了一惊,但很快便反应过来,赶紧改口说道,“想来,这画中人本人定是个惹人疼爱的姑娘。” “雁容说,你肯定也是这么认为的。”沈月笙看着她,徐徐说道。 颜惠风心虚地不敢抬头看他。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这画中人虽然与她不尽相同,可这眉眼、这容貌,与她却至少有八分相似。 前有那位南疆大王子几次三番上门来认亲、如今有夫人托沈大夫带这幅画来给她,用意,再明显不过了。 可她……她怎么能……对,她不能。 颜惠风的手抖了一下,连忙又将画给合起来,心慌意乱地将画塞回沈月笙怀中,“沈大夫,夫人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幅画我不能收。瞧这画工不俗,想来定是出自高人的手笔。小女愧不敢领受。” “抱歉,颜姑娘。我不能替你代收。”沈月笙严肃地又将画交到她手上。 “这是雁容托我带给你的,我已经带到了。你若是不肯收、不想要,那你就要亲手将此画还给她了。” “沈大夫,我……” “明日我还要去给雁容复诊,她说,你若是不想收这画,届时就一道去,亲自将此画还给她。” “我……” “那就这么说定了。”沈月笙没有给她犹豫反悔的机会,说完,便将药箱放好,径自出去了。 只留下颜惠风一人,独自发呆。 …… 另外一边的客房里。 月痕给颜逸飞送了药进来,颜逸飞却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一直在往外看,像是要出去,又不敢出去。 月痕看他起身又坐下,反复折腾了好几趟,终于忍不住说道,“颜公子,你若是不放心,就过去看看吧,何必在这这么纠结呢?” 颜逸飞闻言一愣,诧异地回头看着月痕,“你……” “你不就是担心你姐姐么,你的心情我能理解。既然不放心,那就去看看。” 颜逸飞失落地说道,“可姐姐她又不愿意……”让我担心。 他就是不说完,月痕都知道他要说什么,忍不住扶额,说道:“她不让你担心你就不担心了么?是自己家姐姐又不是别人。再说了,若是颜姑娘因为要照顾你,而错失了与亲人团聚的机会,你不会替她觉得遗憾么?”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颜逸飞惊讶不已。 月痕摇摇头,像是在可惜他没见过世面似的,叹气道:“那位南疆大王子找妹妹都找了多长时间了,画像我见过没一百次也有五十次了,何况,若不是希望在前方,你觉得那位大王子能成天有事没事就往我们这儿药铺里跑,白白担一个骚扰民女的罪名?” “……”颜逸飞一时无言以对。 沈月痕便拍拍的肩,用一种过来人的姿态,说道:“这种事情并非远在天边,有时候也可能近在眼前。保不齐你摇身一变,就成了皇亲国戚呢。” 颜逸飞仍旧无法反驳:“……” 月痕也知道他一时半会儿的没那么容易接受,端起桌上的汤药,说道:“这药得趁热喝。无论你姐姐要不要认回她亲生的家人,你都会是她的后盾,你可得快些好起来,否则旁人欺负她时,你病怏怏的,别说是冲上去保护她,就是为她说几句话都费劲,你难道不会自责么?” 这句话,却是实实在在像拳头一样敲在颜逸飞心头上的。 颜逸飞闻言,双手接过汤药,满口灌下。 沈二公子说的对,无论姐姐要认亲与否,他都该是她坚强的后盾、而非站在她身后受她保护的对象。 他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挨了打还需要姐姐拉着他的手帮他讨回公道的爱哭鬼鼻涕虫了。既然已经长大,他就该像个男子汉大丈夫一样,顶天立地。 颜逸飞两口就喝完那碗难喝的汤药,然后拿汗巾擦了擦嘴,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沈月痕看着他那气势汹汹挺直腰杆的模样,也颇感欣慰。 “嗯,都是有姐姐要保护的人,我们可一点儿都不能软弱。” …… 颜逸飞出来时是雄纠纠气昂昂的,可走到诊室门口,从半敞的门探头往里看,瞧见失魂落魄的他姐姐颜惠风,顿时便又怂了,气势消散大半。 还是颜姑娘先发现的他在门口,唤道,“逸飞,你怎么不在房间里好好休息?” “……姐。”颜逸飞也没了躲躲藏藏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而入。 “姐,沈大夫是不是与你说什么了?”颜逸飞指着颜惠风手中那副卷轴说道。 卷轴此时是打开后又随手合上的,并没有收起,他自是也瞧不见里头是什么内容,可方才沈大夫与姐姐在外面说话,要单独借一步说话,他便大胆猜测,这幅画的内容十分不寻常。 “……没、沈大夫没跟我说什么。”颜姑娘眼皮子一跳,连忙将卷轴往身后藏。 颜逸飞最是了解她了,见她这般慌乱无措又心虚的模样,越发坚定了心中的念头。 他们来京也不是头一日了。虽然是掐着会考的时间到的,但街头巷尾的传闻却没少听闻。 南疆大王子在京中久居、四处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而那位南疆公主的画像,坊间也有传看的。 他们其实心知肚明。只是都不愿意承认罢了。 “姐,要是……” “没有,没有的事。”颜姑娘只消一个眼神,便知道了他的企图,所以她根本不给颜逸飞说话的机会,果断就截住了他的话头,说道。 “明日沈大夫还有去给那位夫人复诊,我也想跟着一道去。这画我会亲自还给她,顺便也当面谢谢他们夫妻对咱们姐弟的救命大恩。” “姐姐,我也想一起去。我也想要当面谢谢他们的大恩。” “……可、可沈大夫只说夫人邀我让我同去。至于你,夫人并没有说,我们若是贸然一起去,是不是有些失礼?而、而且,你身子还没好,沈大夫应该也不会同意你出去乱走的。” 颜姑娘的笑容有点僵硬,几乎要笑不出来了,但她还是生硬地扯着嘴角,安慰颜逸飞道:“逸飞,明日姐姐就先代你道这声谢,待来日你彻底好了,咱们再一起去。” “可是我……” “别可是了。就这么决定了。” 颜姑娘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来,赶紧再次打断他,说道:“你应该喝了药了,再回去好好睡一觉吧。沈大夫说,你底子还不错,只要按时服药、好好休养,很快便能好起来的。” 颜逸飞还想说什么,可他见颜姑娘这样,张了张嘴,好几次话到了嘴边,又都只好咽了回去。 也许,沈大夫他们是对的。 …… 雁回宫里。 由于姜雁容的紧迫盯人,一整日都不让某陛下有大动作,于是乎,陛下就在陛下躺了大半日,连看折子都是那样看的。到晚上换药时,伤口终于有慢慢在愈合的趋势,不曾再裂开了。 贵妃娘娘看着他恢复良好的伤口,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来,“很好,再接再厉。” 某陛下默:“……” 他怎么就听出了一丝丝年少时先生上课时夸奖他功课的味道来? 第148章 妥协 “今个儿躺了一日,明日是不是就……”能出去走走了?某陛下弱弱说道。 姜雁容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一个眼神直接扫过去,“怎么,陛下?您是还打算再折腾一番?” “不敢,不敢。”某陛下立时认怂。 在边上伺候的晴雨妙玉几位姑娘都拼命忍住笑。 “陛下明日还要早朝,洗漱过后就早些休息吧。”贵妃娘娘皮笑肉不笑道,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某陛下一脸委屈:“……” 但是,转头贵妃给了他一个眼神,他便又屁颠屁颠凑上去了。 晴雨妙玉还有王德他们都识趣地退了出去。这种时候谁愿意在陛下与娘娘跟前碍事啊,他们哪儿是那么不知情趣的人。 待他们都出去之后,姜雁容便抱了被子枕头,又准备去软榻上睡了。 “你怎么又……”去睡软榻了。某陛下立时激动地要坐起来,结果就扯到了伤口,疼得又躺了回去。 姜雁容正铺着床呢,回头一看某陛下这副德行,忍不住叹了口气。 “陛下怎么就不吃教训呢?” 司徒耀可怜兮兮地道,“贵妃嫌弃朕?” 姜雁容无奈说道:“臣妾是怕半夜再一脚踹到您伤口上。” 最近她总是做梦,而且梦境越来越真实,真实到她从梦中惊醒时,还一度觉得,那就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她也怕自己个儿睡梦中情绪激动、动作太大,万一再把她他给伤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怎么会呢?”司徒耀却是一副小可怜的模样,“连贵妃都不理朕了,漫漫长夜,孤枕难眠,叫人情何以堪。” 姜雁容满脸黑线:“……” 这陛下受了次伤,怎么愈发戏精附身了? 她正想翻个白眼,却听司徒耀接着说道,“你就不想听听,颜家姐弟还有哪些路可以走么?” 这话分明就是要挟,利诱。 姜雁容十分嫌弃,但还是返身走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床沿,问司徒耀说道:“陛下有什么好主意?” …… 二月十五日。 会试第三场终于平安开考。 辰时左右,沈月笙带着颜惠风颜姑娘一道坐上宫里来接的马车,便入宫了。 一路上,颜姑娘坐在车上,心中纠结又彷徨,坐立不安。 她虽然不知道姜雁容与司徒耀夫妻俩的具体身份,但凭他们的穿衣打扮,多少也能猜到他们的非富即贵,加上那幅画,她心中便有诸多猜测,越想越是不安。 沈月笙瞧她那坐立不安心神不定的模样,也不晓得该如何劝慰她,几次想开口,但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几次反复之后,沈月笙才斟酌出比较合适的用词,说道:“颜姑娘,你不必紧张,雁容对你没有恶意的。” “我知道。”颜姑娘说道。她生怕沈月笙不信她的话,又赶紧补充说明道,“我相信夫人没有恶意,可是我……” “你别多想,就顺其自然吧。老话不是说,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么。你且放宽心,说不定事情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麻烦呢。”沈大夫宽慰道。 不得不说,沈大夫不愧是医者仁心,医术高明不说,生得就清秀良善,一看就好相处,所以他口中说出来的话也更容易令人采信。 颜姑娘满心的彷徨与担忧,在听了他这些安慰的话之后,总算是稍稍压下来一些。她深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地让自己的心神稳下来。 “颜姑娘,你若是放心沈某,就闭目休息一下吧。到了我就叫你。”沈月笙见她终于放松一些,也松了口气。 颜惠风见他这么说,也不好意思,她自然是相信沈大夫的为人的。 “那就多谢沈大夫了。”颜惠风说道,说完也只能就靠着车子,闭目养神了。 马车走过喧哗的大街,一直往北,苏苏亮了一下腰牌,守宫门的禁卫军连拦都没敢拦,就赶紧放行了。 颜惠风不知不觉睡了过去,于是也错过了这一段。等到马车停下来时晃的那一下,她才一下子醒了过来。 “颜姑娘,到了。” 颜惠风一睁眼,正好对上了沈月笙温文尔雅的笑脸。 她心头蓦地一跳,心脏毫无预警就乱了节奏。 颜惠风连忙别开眼,随着探进头来招呼他们的苏苏下了车。 可她这一下车,才是真真正正吓了一大跳。 这,巍峨宫殿,煌煌宫城,放眼看去大气磅礴,气吞山河。整装肃穆的军士守在台阶之下,目不转睛,庄严无比。 而那台阶之上的宫门,挂着烫金的匾额,上书如春风拂柳般细腻、又不失的北风东来的豪迈英气的三个字:雁回宫。 雁回…… 雁回宫! 颜惠风双瞳骤然一缩,惊得几乎站不住脚。 “颜姑娘,没事吧?”苏苏连忙扶住她。 颜惠风摇摇头,却不禁多看了苏苏一眼,“……姑娘,不是普通人家的侍女吧?” 苏苏闻言笑道,“颜姑娘是聪明人,想来都已经猜出来了,也就不必苏苏多说什么的,对吧。” “……”颜惠风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眼神里写满了难以置信。 苏苏也是好心,提醒她道:“颜姑娘,请吧。正主还在里头等着呢。” 颜惠风木讷地点点头,两腿发着软,被苏苏搀扶着走进的雁回宫大门。 此时,姜雁容早已经起了,今日是要见客的,所以也特意让妙玉给她梳了个正式、又不那么正式的发髻,头上也没戴过多的发饰,还是以朴素简单为主。她主要也是为了颜姑娘着想,委实是怕太过正式会吓着她。 但颜惠风从下车看见“雁回宫”三个大字的那个时候起,内心就无法平静了。无论贵妃娘娘打扮的再如何朴素简单,都改变不了贵妃是贵妃的事实啊。 进了门,颜惠风便不动了,怀中抱着那幅画,僵在那儿。 沈月笙本是想与她说点什么的,但瞧她确实紧张,怕再吓着她,便上前与姜雁容见了个礼,交换了个眼神之后,随着苏苏往后面去了。 陛下方才下朝,第一时间便回了雁回宫来了。 沈月笙随着一走,其余闲杂人等也都下去了,便只余下姜雁容、颜惠风,还有晴雨妙玉在。 但颜惠风一直缩在门口,妙玉瞧着都替她紧张的慌,都想上前去劝她两句了。不过,娘娘没有吩咐,她也不敢轻举妄动不是。 妙玉偷偷看了看晴雨,用口型问:娘娘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晴雨看了她一眼,冲她摇摇头,大抵是说:不该问的不要问。 妙玉于是老实闭嘴。 倒是姜雁容,不紧不慢地端起茶盏撇了撇茶沫,又呷了一口,这才朝门口看去,说道,“颜姑娘,你还打算在门口站多久啊?” 颜惠风闻言一怔,本能地抬头看来。 就见,座上的女子轻纱覆面、手抓茶盏,一件粉白色提花软缎的短袄,搭了一水蓝色工字褶齐腰下裙,外面罩了件月白色绣梅花斗篷,头上别了一支白玉梅花簪、一支蝶恋花的玉步摇,清新淡雅,却又不失端庄大气。 颜惠风看得目不转睛,但等她与那双眼睛对上了,她心中“咯噔”一下,直接就朝着姜雁容跪下去了。 “……民、民女叩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 饶是生活在民间的她,也早已听闻雁回宫中贵妃娘娘的大名。 当初,陛下为了这位纳姜贵妃入宫、册封贵妃,又为了她改年号,这些事情天下早就人尽皆知了。 “颜姑娘无须多礼,平身吧。”姜雁容搁下茶盏,抬了抬手,淡淡说道。 颜惠风却还跪着,迟疑了一下,才缓慢抬起头来,像是要确定,此时上面坐着的,是否就是她在沈家药铺里见着的那位吃一碗刀削面都十分满足的夫人。 “颜姑娘,你随月笙哥一道来,想必是有什么话要说吧,起来说吧。地上凉。”姜雁容见她还跪着不动,便又说道。说完,又侧过脸吩咐妙玉道,“给颜姑娘赐座。” “是,娘娘。” 妙玉上前去扶了颜姑娘一把,她似乎是受了不小的惊吓,脚软,整个人都使不上力气了,唯独怀中还仅仅抱着那个装有卷轴的布袋。 “……贵妃娘娘,民女,是想将此画像还给娘娘您。”颜惠风迟疑了好一会儿,便离座又跪下,双手捧着那装着卷轴的布袋说道。 姜雁容不解地反问道:“颜姑娘就是为它专门进宫一趟的么?” “是。” “为何呀,这不过就是幅绘来寻人的画像罢了,并不是珍贵之物。颜姑娘不必这么麻烦的。” “贵妃娘娘……”颜惠风咬了咬牙,心一横,说道:“贵妃娘娘托沈大夫将此画交给民女,可谓用心良苦。可民女……民女委实用不上,还望娘娘将此画收回,莫要暴殄天物。” 姜雁容却说,“既然颜姑娘都说,本宫托月笙哥将此画转赠给你,是用心良苦,那颜姑娘就该好好体悟本宫的这份用心才是,怎么还有将送出去的东西再送回来的道理。” 颜惠风一时也答不上话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明明是同一个人,在沈家药铺时,夫人便是夫人,良善可亲,平易近人,可到了这儿,夫人成了贵妃,虽然还是良善可亲,却是一点儿都不平易近人,她坐在那儿,便有一种高不可攀的尊贵,令人不敢直视。 颜惠风托举着装有卷轴的布袋,举得两手都发酸了,但姜雁容仍然不为所动。 姜雁容盯着她,意味深长地说道,“颜姑娘明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也明知道有人在苦苦相寻,却不肯相认。颜姑娘可知道,这件事可不仅仅关系到南疆大王子认妹妹,还关系着两国的邦交和友好往来。” 颜惠风双眸微垂,沉吟了片刻之后,说道:“贵妃娘娘明鉴,民女只不过是一介草民,胸无大志,也不懂什么两国的邦交和友好往来,只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而且,民女的弟弟尚缠绵病榻,需要有人照料。” “民女曾答应过爹娘,一定要好生照顾弟弟,看着他娶妻生子,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光耀门楣。这件事对民女老说是重中之重,已经需要花费很多年的时间与精力了。” “哦。”贵妃娘娘见她说的头头是道,字字在理,也就不再试图说服她了,淡淡应了一声,便吩咐晴雨道,“晴雨,去将那幅画拿过来。” 晴雨忙点头说是。 颜惠风将那幅画交给了晴雨,便郑重朝姜雁容磕了个头、行了个大礼,说道:“多谢贵妃娘娘对舍弟的救命之恩。民女来世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说完,又郑重磕了三个头,然后,默默起身离开。 “颜姑娘不为富贵名利而折腰,委实令人敬佩。”身后,贵妃娘娘的声音缓缓响起,颜惠风的脚步不禁一顿。 姜雁容接着说道,“哪怕是为了令弟,颜姑娘也不愿意稍稍妥协么?” 第149章 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 ……妥协,么? 颜惠风迟疑了一下,脚步还是顿住了。好一会儿,她徐徐转回身,望着座上的贵妃娘娘,问道,“但不知,贵妃娘娘所言,为了舍弟妥协,是为何意?” 姜雁容的目光朝她看来,徐徐说道,“据我所知,令弟不但文章写的不赖,还练过几年拳脚功夫,而且身手不错。此番春闱会试,他虽然因病缺考,不可能金榜题名,但下个月还有武举的考试,你确定不让他去试试看么?” “……武举?”颜惠风惊讶不已。 她惊讶的不止是这个考试,还有贵妃娘娘竟然对他们的事情了如指掌。 但这样的诧异惊讶只是持续在很短的时间内,颜惠风很快便又释然了,是啊,贵妃娘娘想知道点什么,能差不多呢?只怕他们姐弟的事情,早已经被查到底儿掉了吧。 “贵妃娘娘说的武举,可是指,下个月由兵部主办的招考?” “正是。武举不同于会试大比,不需要由乡试、省试一路考上来,只要能通过兵部的考核,入选即可。以颜公子的能耐,未必就必须要在文试大考上死磕,金榜题名状元及第才可以。真有才学,走武举这条路也未必就行不通,不是么?”姜雁容平静地叙述道,语气平淡到,几乎听不出情绪起伏。 颜惠风听她这么说,便沉吟了片刻,又问道,“既然如贵妃娘娘所言,民女的弟弟未必就要走会试大比那一条路,他有真本事,去参加武举考试也是可以有出头之日的,那贵妃娘娘所谓妥协,又从何而来?”难不成,民女不妥协,贵妃娘娘还要暗中设伏阻挠不成? 当然,后半句颜惠风没有说出口。 但她即便不说,姜雁容也能听得出她的话外之音。 姜雁容闻言便忍不住笑了,说道:“颜姑娘怕是误解了本宫的意思了,本宫可从未有要挟之意。当初在街头帮你们的时候,本宫可不知道你有可能就是南疆大王子苦寻的人,也不知道令弟就有一身本来。颜姑娘不必如此紧张。” 贵妃娘娘将话说得极其直白,便将颜惠风心中的那点小心思都给揭出来了。 “……是民女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民女该死。”颜惠风无地自容,脸上一热,顿时羞赧不已。 人家救了逸飞的命,她却用这种不善良的心思去揣测人家的用意,未免太过失礼,她都不敢相信,她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来。 “无妨。”姜雁容摇摇头,说道:“这些事情若是换了发生在本宫的身上,本宫也难免要多想的。不过,本宫所指的,要颜姑娘你为令弟妥协,指的不是这个。” 颜惠风的面色凝重起来,也严肃起来,她双膝跪了下去,郑重说道:“贵妃娘娘,民女胸无大志,也从未敢有非分之想,一心只盼望弟弟一切安好,能光宗耀祖,余生无忧。逸飞他志怀高远,决不能因为有人暗中使坏而葬送了仕途,还请贵妃娘娘不计前嫌,秉公而论,还我们姐弟一个清明公道。” “颜姑娘言重了。本宫虽然只是后宫女眷,但也不是小肚鸡肠的人,总不能因为这点事情,就与你们结怨吧。但本宫还是那句话,本宫是后宫女眷,不得干政。虽然有心相助,但在令弟这件事情上,却是有心无力。能为令弟助力、为令弟护航保驾的人,是你,而并非本宫这个所谓的贵妃娘娘。” 颜惠风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忍不住问道:“……民女,不是很明白贵妃娘娘的意思。” 姜雁容又端起茶盏,撇了一撇,却没喝,目光落在颜惠风身上,说道,“颜姑娘心中也清楚,令弟根本不是得了什么疾病,而是遭人下毒。那你可有想过,你们姐弟与人无仇无怨,会是什么人要在暗中对令弟下手?而又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贡院以及你们的身边悄无声息地对你们下手,而你们毫不自知?” 颜惠风:“我……” 姜雁容说道,“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很少有人会去做。一般会做出损人之举,便是因为能利己。而投毒这件事,是需要很高的成本的,若是没有绝对的利益驱使,谁会去做这件事呢?” “我,我不……”知道。颜惠风一时语无伦次。 姜雁容又说道,“以如今你们姐弟的处境,即便令弟身体恢复了,能去参加下个月的武举考试,万一人家再次动手呢?你们该如何?别忘了,对方在暗你们在明,你们甚至连对方是谁、目的为何都不清楚,令弟即使去考试,也不会一帆风顺,还可能横生枝节、平添波澜,关于这一点,颜姑娘心中也是清楚的吧。” 颜惠风暗暗捏紧了手心,心一横,终于下定了决心,说道:“那依照贵妃娘娘的意思,就只有民女去与那位南疆大王子认亲这一条路可行了么?” “这不是你唯一的路,只是你其中的一个选择罢了。你可以选择不见那位南疆大王子,拒绝与之会面,并且明确表示你不想认什么亲。但退一万步讲,颜姑娘你是不是柯木朗一心要找的妹妹还未可知呢。若去见了大王子,最后证明不是,至多是落得空欢喜一场。但若是,……” “颜姑娘不可否认吧,令弟多了你这个姐姐,往后的路会好走很多很多。至少,那些蠢蠢欲动的人,会看在你的面子上,有所收敛,不敢再轻举妄动。至于要不要去认这个亲,就全看颜姑娘你自己了。” 姜雁容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颜惠风听得一愣一愣的,根本无法反驳。 但姜雁容之所以说这么多,也是笃定了颜惠风非常非常的在意她那个弟弟颜逸飞。 她不知道他们之间是不是亲情,还是其他的羁绊,但她清楚的是,颜姑娘为了颜公子,可以去做任何事。 颜公子,亦是。 颜惠风跪在那儿半晌都不动,也不吭声。仿佛风化石化了一般。 良久。 久到时间都似乎停住了。 颜惠风才终于动了动,抬起头来,问姜雁容道,“娘娘,是不是民女真证实了身份就是那位南疆大王子一直在寻找的妹妹,便能让那些对逸飞蠢蠢欲动居心叵测的歹人有所忌惮、有所收敛?” “是。”姜雁容回答得干脆。 颜惠风得到这肯定的答案,眼神也慢慢黯淡下去。她缓慢地朝着姜雁容一拜,说道:“那民女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了。” 只要能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收手,只要逸飞能够平平安安,她就算是南疆公主又如何,即便要离开又如何? 她答应过爹娘的,他好,她就开心了。 “嗯。” 姜雁容委实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于是,到最后便只化作了一个单音。嗯。 …… 沈月笙与颜惠风走后,姜雁容才终于松了口气,进了房间。 某陛下正老老实实躺在床上休息,规规矩矩地,别提多乖巧的。 司徒耀一见姜雁容进来,还卖乖,说道:“方才沈月笙看了朕的伤口,还说恢复状况良好,无须担心。” 姜雁容闻言忍不住就白了他一眼,“您就庆幸吧,要不是月笙哥这药有化腐生肌的奇效,疗伤的效用是一般金疮药十几倍,您这伤能好的这么快么?就您这爱折腾的德行,还不知道要被你自己个儿折腾成什么样呢。” 司徒耀一时语塞:“……” 贵妃娘娘说的太有道理,无法反驳。 不过,姜雁容说归说,还是在床沿坐了下来。 司徒耀见她面露疲倦之色,便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姜雁容也本能地闭上眼,去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司徒耀问她道,“怎么了,不是见了颜姑娘么?怎么瞧着这般疲倦?” 姜雁容顿了顿,睁开双眸,对上司徒耀的视线,说道:“我只是瞧颜姑娘视死如归的模样,便不由自主想起了一些事。” “你父亲的案子么?” “嗯。” 在这件事情上,姜雁容在司徒耀面前并不伪装隐藏。 姜雁容说道:“颜姑娘姐弟情深,为了颜公子,她什么都愿意做。为了让他平平安安的,什么牺牲都可以做的出来。我爹娘、我兄长待我,何尝不是如此?” 管家的女儿替了她,兄长又将她藏进地窖中,这才保住了她的命。他们都为了她作出如此大的牺牲,可她呢,至今都无法为家人正名,也无法为他们洗清冤屈。 她内心的无助,并不是三言两语便能概括的。 “你还有我呀。”司徒耀笑着说道,说着话,司徒耀摸了摸姜雁容的脸,略有薄茧的掌心在她脸上摩挲着,又温柔且深情的说道,“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哪怕让我去死,你信么?” “不要说这样不吉利的话。”姜雁容微微板起脸,“陛下可是一国之君,谁敢叫你去死呀。” “是啊,朕可是一国之君,谁敢叫朕去死。除非是老天爷。”司徒耀的眼神有一刻黯淡下去,仿佛是自言自语道。 姜雁容也不明白他这话的话外之音是什么,便只好安慰道,“陛下放心吧,臣妾如今好的很,不需要别人来为臣妾牺牲什么了。只要我父亲的案子能查清楚,我便此生无憾了。” 司徒耀若有所思地说道,“会的,会查清楚的。这件案子,迟早水落石出。” 姜雁容点点头,挨着司徒耀躺了下来。她就靠在他身上,却是没注意到他眼中的深沉与决绝。 …… 第150章 哄她 “贵妃娘娘,南疆大王子柯木朗前来求见陛下。” 沈月笙与颜惠风才离宫没多久,王德便来回禀道。 此时,司徒耀已经遵从贵妃娘娘的“吩咐”,乖乖歇下,就连放在桌上的那些奏折,都是姜雁容在读给他听。 王德这么一禀,姜雁容将手中的折子一合,回头看司徒耀,“陛下还是如之前一般,推了么?” 司徒耀摇摇头,说道,“不,你去见。” 姜雁容不敢相信地瞪了瞪眼,“陛下说什么?” 司徒耀也不答,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径自问王德道,“那位南疆大王子怎么说的?” 王德回道:“老奴原本一如往常一般,对柯木朗大王子说,陛下不得空,不见。但柯木朗大王子非常肯定以及坚定地说道,他有非常非常要紧的事情,今日一定一定必须见到陛下您。” “嗯,那就让他来雁回宫吧。”司徒耀说道。 “……陛下,确定么?”王德吃了一惊,不太确定的询问道。 姜雁容也难以置信地说道,“陛下这是觉得臣妾活的太久,想给臣妾找点刺激的么?” “不慌,那位南疆大王子可奈何不了朕的贵妃。”司徒耀信心满满地说道,说着,对姜雁容温柔的笑道,“这点信心我还是有的。” 姜雁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能拒绝么? 唉。一不小心就又上个这个皇帝一个恶当了。 误上贼船啊。 约莫一炷香功夫之后,柯木朗才随着王德前来雁回宫拜见。 但柯木朗见到的,却不是他要见的皇帝陛下,而是贵妃娘娘。 “……这,怎么会?陛下呢?”柯木朗一脸诧异地看着座上的贵妃娘娘,还不忘了四下张望,寻找他要见的皇帝陛下。 姜雁容心中何尝没有一番腹诽,但表面上她还要做出十分正经理所当然的模样,说道,“陛下不得空,大王子有什么话,就同本宫说吧,本宫定会一字不落地都转述给陛下听。” 柯木朗立马就说道,“可……可小王这件事情干系重大,若是不见到陛下……” “大王子若是非得见到陛下才肯说,那本宫也没办法了。”姜雁容像是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说着便转头吩咐王德道,“王公公,那你就送大王子出宫吧。” 柯木朗:“……”这贵妃娘娘毫不含糊啊。 “贵妃娘娘且慢!”柯木朗赶忙喊道。 “嗯?”姜雁容慢条斯理地转而看他,“大王子想通了?” 柯木朗心想:我能不想通么?您都要送客了。 “贵妃娘娘既然是代陛下召见的小王,小王又有急事在身。断然没有就此出宫的道理。”柯木朗冠冕堂皇的说道,实则心中已经暗暗在腹诽。 堂堂西陵的皇帝陛下,见他南疆王子都不愿意出面,竟然推了贵妃出来。也不知是安的什么心。 不过不打紧,只要这件事能解决,见谁还不是一样见呢? 这般想着,柯木朗脸上的笑容也就越发灿烂。 “贵妃娘娘也去过沈家药铺,想必也见过那位颜惠风颜姑娘吧。”柯木朗说道。 姜雁容点了点头,“是见过,颜姑娘姐弟还是本宫给送去沈家药铺的,当时陛下也在。怎么了?” “原来还有这么一层关系?贵妃娘娘可真是人美心善。”柯木朗表现出一种没有料想到的惊讶。 但姜雁容诚然觉得,他的这份惊讶太过浮于表面,不走心。根本禁不起推敲。但想必,他也没想这份假装的惊讶要多么禁得起推敲吧。 姜雁容煞有介事地回道,“本宫从不在人前露脸,美不美的可不好说。大王子说呢?” 当初她头一次入宫的情景,她可还历历在目。当时,这位南疆大王子可也是在场的,他忘性瞧着倒不错。 “……”柯木朗闻言干笑了两句,连忙转移话题道,“小王的意思是,那颜姑娘的模样,生得与小王一直在寻找的妹妹十分相似。但由于妹妹走失多年,容貌会变,俗话说女大十八变,小王也拿不定主意那位颜姑娘是不是就是小王一直在寻找的妹妹,故而想入宫求助于陛下。” 姜雁容闻言,不解地问道:“大王子要认妹妹,便去认就是了。怎么反而来求助于陛下?这又不是陛下的妹妹,陛下与你们的公主素不相识的,也不识得公主年幼时的模样,如何能帮得了大王子你呀?” 柯木朗听她这么说,又是一阵窘迫的尬笑,才说道,“……贵妃娘娘先听小王说完。小王自然知道陛下不认得我南疆的公主,所以小王也不是要请陛下帮忙辨认妹妹,而是,小王屡次去到那沈家药铺,想与那位颜姑娘当面说个清楚,都不得成功。故而小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能够成全?” 柯木朗说着,郑重地朝姜雁容拜了一拜,“贵妃娘娘不知道能否向陛下转达小王的诉求。” 姜雁容语气平静地说道,“大王子说说看。” 言下之意说,大王子先说说看,若是有理,本宫自当替你转达给陛下,若是无理的要求,本宫也自不会理会。 柯木朗斗胆抬头看了一眼,姜雁容对上他的视线,彼此心照不宣。 柯木朗:“……”他当初可真是小瞧了这位贵妃娘娘了。 当然,柯木朗心中虽然有些不甘,但脸上还保持着他一贯的笑容,十分诚恳而郑重地说道:“贵妃娘娘,小王只是希望能与那位颜姑娘面对面坐下来好好聊一聊。小王相信,如今颜姑娘不愿意见我,只是因为不太记得过去的事情,可只要小王帮她回忆起我们兄妹相处的细节,她记起童年的事情,便会愿意接纳小王这个哥哥了。” “所以,大王子入宫求见陛下,只是为了请陛下给你一个机会,让颜姑娘不得不与大王子你当面坐下来好好聊一聊?仅此而已?” “是!仅此而已,别无他求。”柯木朗答得铿锵有力。 姜雁容清澈的双眸转了转,轻轻笑道:“好,大王子的诉求本宫已经清楚了,本宫会如实向陛下转达的。大王子就先出宫吧,稍后自然会有人去到国风馆,将陛下的回复告知大王子。” “那小王就先行告退了。”柯木朗也是干脆的很,说告退,便朝姜雁容行了个礼,告退了。 姜雁容吩咐王德送大王子出去,王德答是,便送客出门去了。 姜雁容则径自起身,回了后头。 陛下在后面,将他们的对话全数听去。他见姜雁容过来,便朝她招招手,说道:“过来。” 姜雁容露出无奈的神色,但还是听话的走到他身边。 “陛下既然不打算出面去见那位大王子,就不应该再起来折腾这一趟。”姜雁容说道。 “是是是,朕待会儿就回去躺着,绝不乱来。” “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呢。”姜雁容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他就晓得说这些话来哄她。但其实,他就恨不得自个儿是铁打的,受伤都不肯好好躺着歇息。 这伤这么严重,分明需要静养、好好吃药才能好,他却搞得随便歇一歇就能好似的。也是太不在意他自己的这条命了。 “好贵妃,先别生气。”司徒耀自知理亏,连忙软着嗓子求饶,“我过来,其实还是想亲口听听,他究竟都说了些什么。” 陛下总拿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姜雁容哼了哼,才说道,“那陛下想必都听清楚了。” “嗯,听得很清楚。”司徒耀点点头,却转脸又问姜雁容道,“你对他说的话,是如何看的?” ……怎么又成考她了? 姜雁容哭笑不得,说道,“陛下也听得清楚,那位大王子反复强调说的是,他只是想与颜姑娘坐下,面对面的好好聊一聊,以求让颜姑娘忆起童年的事情,从而认他这个哥哥,可我反而觉得,他太过强调他只是想与颜姑娘聊一聊,是想掩盖他真实的目的。” 司徒耀便赞同的点点头,说道:“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陛下也这么认为,那还问我做什么?”姜雁容一脸懵。 司徒耀拉着她的手,说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想的,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的。” “是一样的,又如何?”姜雁容不解地问。 某陛下郑重其事地说道:“咱们这个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心有灵犀一点通可还行? 姜雁容叹气,又好气又好笑的。 姜雁容说道,“那陛下又是如何看待柯木朗所提的这个诉求。您,会让颜姑娘去见他的吧。” “贵妃已经将路都给铺好了,朕就是不想让他们见面,也不成了。”司徒耀又是一脸骄傲的说道,像是都恨不得在脸上写上“贵妃娘娘英明”六个大字。 姜雁容闻言,抬头望天,只有这样她才能忍住打死眼前这个狗皇帝的冲动。 好一会儿,姜雁容长抒了一口气,慢慢恢复了平静,才对司徒耀说道,“陛下,既然柯木朗已经提出来了,咱们也没有理由不让他见,那颜姑娘那边……”是不是就可以布置起来了。 司徒耀嗯了一声,说道,“你写封信,让苏苏跑一趟,跟颜姑娘交待清楚,在哪儿见、什么时候见、带谁一起去见,由她决定。等她决定好了,再另行派人去通知柯木朗。” 姜雁容忍俊不禁。很好,那位大王子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了。 第151章 你打动我的心了 出宫的马车上。柯木朗把玩着不合时宜的纸扇,心不在焉的,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阿加忍不住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道,“主子,您入宫求见,这西陵皇帝陛下不亲自见您,反而让姜贵妃出来见您,这是何用意啊?这不是摆明了没将您看在眼中嘛。” “不是不是,这西陵皇帝陛下不是这种人。”柯木朗摆摆手,说道,“传闻果然不错。” “什么?”阿加一时没反应过来。 “姜贵妃深受宠爱啊。”柯木朗理所当然的说道。 阿加一时无语:“……”这件事不是早就已经知道,而且人尽皆知的么? 柯木朗又老神在在地说道:“阿加你不懂,本王不是那个意思。” “……”阿加一脸茫然。 不是那个意思能是哪个意思啊? 但他们家主子完全没有跟他继续解释下去的打算,自顾自把玩着那把扇子,自言自语地说道,“这贵妃娘娘可真有意思啊。” 阿加就纳闷儿了,这贵妃娘娘是哪儿有意思了,方才他也在里头跪着呢,他怎么就什么都没瞧出来呢?唉…… 阿加叹气。 …… 从宫中回去之后,颜惠风便一直魂不守舍的。 她有心事。 颜逸飞一眼便瞧出来了,但他也知道姐姐情绪不佳,也生怕说错了什么会惹得她更不开心,反复斟酌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便一直憋着。 沈月痕进来给他送药,又看了看发呆的颜姑娘,一副十分惋惜十分无奈的模样,摇摇头,便走了。 颜惠风还是听见月痕出去的脚步声,不知为何就忽然回过神来,瞧见桌上那碗药,还愣了一下,然后就连忙说道,“这药是沈公子送进来的么,药还是要趁热喝的。” 说着,便着急要端给颜逸飞。 但药是刚刚盛出来的,其实烫的很,她这一碰,便被烫得缩回手来了。 “姐姐不忙,我自己来吧。”颜逸飞说道,自己起身过去。 颜惠风点点头,也不像往常那般说好些话劝他好生休息,心事重重的,又坐了回去。 唉…… 颜逸飞在心中暗暗叹气。 待会儿他还是得亲口问问沈大夫,他们今天去见了那位夫人之后,究竟都说了什么。 这般想着,颜逸飞吹了吹手中的汤药,捏着鼻子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午后。 颜惠风出去买东西,一些姑娘家要用的东西,其他人不便代劳,月痕也不好意思,她便自己出去了。 颜逸飞看准机会,便去找了沈月笙相询。 “沈大夫。” “颜公子不在屋子里歇着,怎么过来了?”沈月笙本是在翻看医书,听见是颜逸飞的声音,惊讶地抬起头来。 颜逸飞也是个痛快人,进屋之后,就礼节性地问了声好,然后就迫不及待开门见山道,“沈大夫,今日你与我姐姐去见了那位夫人之后,都说了什么?姐姐回来之后便心事重重的,她不会……做什么傻事吧?” 沈月笙闻言愣了愣,说道:“……今日我是去复诊的,但她们谈话时,我并不在场。毕竟是女人家的谈话,我一个大男人不便在场。但我想,依照雁容的性子,她不会也不可能对颜姑娘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不可能的,我了解我姐姐。她从回来就心事重重的,我们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她的心思怎么可能骗得过我的眼睛。”颜逸飞肯定笃定以及非常坚定地说道。 “她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否则她不会这样失魂落魄的。沈大夫,你能不能让我去见见那位夫人,有些话,我想当面问问她。” “这,恐怕不行。”沈月笙迟疑一下,说道。 “为何呀?” “雁容身份特殊,暂时不便告知。你只需要知道,她是绝对不会害你姐姐的就是了。”沈月笙也是肯定以及笃定的语气,“我想,依照颜公子你的观察,令姐心事重重是真,但我个人却认为,这与雁容无关,而是与你有关。” “我?”颜逸飞不解。 沈月笙点点头,“我认为,原因是你。” “可是我……”怎么会让姐姐这么苦恼? 颜逸飞脱口而出,但前三个字才刚出口,便又顿住了。 因为他么? 是啊,能让姐姐心事重重的,怕不是就只有他了。 颜逸飞恍然大悟,失落又内疚地垂下了眼睑,掩去眸中的郁郁之色。 “多谢沈大夫指教,若白明白了。打扰了。”颜逸飞这般说道,大受打击一般转身往外走。 “颜公子,且慢。”沈月笙连忙叫住他。 颜逸飞顿了一下,回过头来,“……不知,沈大夫还有何指教?” 沈月笙说道,“指教谈不上,只是想以比你长几岁的过来人身份,说句倚老卖老的话。” 颜逸飞露出疑惑的神色,沈月笙又说道,“我想,颜姑娘心事重重未必就是坏事,颜公子大可不必着急着往坏处想。你想想,你们姐弟相依为命,若真是要命的坏事,颜姑娘怎么可能会瞒着你呢?兴许,颜姑娘此时伤脑筋的,只是一些她不便向你开口的女儿家心事呢?” “……女、女儿家的心事?”颜逸飞完全没想到沈大夫会说出这种话,当场就愣住了。 沈月笙只好接着说道,“颜姑娘是你姐姐,可她也是寻常的姑娘,也会有烦恼,有些话与你这个大男人,也是不好说的吧。” 颜逸飞脸色没由来一红,尴尬地点点头,都不好意思往下想了,然后就跟沈月笙说了句告辞,落荒而逃。 沈月笙也暗暗松了口气。 他都不知道这番话是说给颜公子听的,还是说来安慰他自己的。 颜姑娘带着那幅画入宫,但又空手而归。雁容……应该与她说了什么、而她也认可了吧。 思及此,沈月笙的心情又沉重了许多。 …… 彼时,冯府。 今个儿从一早起,白氏那边就在搬搬抬抬的,将一些旧了的家具换成新的,好不热闹。 因为她送进宫里的两个女儿如今都晋为婕妤了,母凭女贵,她的身价自然也就跟着水涨船高了。 她原本就得相爷的宠,如今两个女儿也在宫里有了一定地位,她在相爷那儿吹的枕边风,自然就越发厉害了。这些新的家具,便是她两个女儿晋为婕妤那日,她他们家相爷要来的。不过因为要根据她的屋子弄,所以才耽搁了些时日。 这一大早闹腾到这会儿,都还没结束呢,采蘋都看不下去了,替主子郭氏这个大夫人打抱不平道,“夫人,这白姨娘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她不过就是个姨娘,这都大半日了,闹出这么大动静,生怕别人不知道她的女儿是婕妤似的。” “不必在意,这些不过都是些跳梁小丑的行径。”郭氏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冷漠地说道,“到底是青楼妓馆出来的,在深宅大院养多少年,也始终改不了这点动不动就要闹得人尽皆知的毛病,好像旁人不知道,她就过不下去了。我何必与她这种人一般见识。” 采蘋听了这话,猛然醒悟,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大夫人说的是。奴婢受教了。” 这些话若是叫那个白姨娘听见,只怕她又要气得跳脚了。 大夫人一贯是看不上那位白姨娘的,不过,别说是夫人了,她都看不上白姨娘那种人。 那个白姨娘旁的不会,最会狐媚子那一套,使劲儿地勾男人的魂。相爷就是因为她,才对夫人若即若离的。如今她还养了两个女儿送进宫去同大小姐争宠,这种女人真是放到哪儿都是个祸害! 可偏偏男人就是喜欢这样的! 那个姜贵妃也是,也不知道她一把年纪了,死过丈夫、成天蒙着个脸,到底是哪儿好?她能不能生出来孩子都不知道呢,陛下却放着年轻貌美出身高贵的皇后娘娘不要,天天与那么个老女人腻在一起,究竟是图的什么呀?! 这些男人真叫人看不懂。…… 而此时,白姨娘的院子里,可热闹的不得了。 白姨娘娇声招呼着大家,让他们都勤快着些,弄好了通通有赏呢。 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的白姨娘仍保养得极好,身段也是绝佳的,一举手一投足间,风情万种,妩媚多姿。搬着东西进进出出的家丁小厮们都忍不住多看她好几眼,像这样的女人,要什么不要什么,全都写在了脸上,高兴不高兴也都直来直去,好了撒娇、不好了也使小性子,皆是情趣,男人如何会不爱呢? 伺候着白姨娘的丫鬟秀凤便想着,我要是男人,我也喜欢这样的女人。 …… 沈大夫的药化腐生肌,疗伤有奇效,可是当之无愧的神药。 司徒耀除了必须去上朝之外,在床上好生躺了这么两日,哪儿都没去,也不乱动,伤口竟然就愈合了一大半,也不见化脓的情况发生,简直神乎其神。 入了夜,姜雁容给司徒耀重新换好了药之后,便感叹道,“得亏了月笙哥医术高明,还有这等奇药,否则……” “否则贵妃娘娘可真是要操碎了心咯。”某陛下极其不要脸地接话道。 “……谁操碎了心了。”姜雁容脸上没由来一热,气恼地打了他一下。 司徒耀立马就“哎哟”惨叫了一声。 姜雁容吓得以为碰到了他伤口,连忙要查看,“怎么了,怎么了,是不是打着哪儿了?打疼了么?” 司徒耀一本正经地说道,“是啊,你打动我的心了。” 第152章 惊吓 贵妃娘娘默:“……” 陛下,您这情话真真是太土了。而且土的猝不及防。 然而,某陛下完全没有这份自觉,他还凑过来,一脸骄傲地讨赏,说道:“朕表现良好,贵妃就没有什么表示的么?” 姜雁容嫌弃地横了他一眼,说道:“等陛下表现优秀,本宫再考虑这个问题。”说完,贵妃娘娘便起身往外走。 “这么晚了还要去哪儿啊?”司徒耀撑着床要坐起来。 姜雁容猛地回头,眼神凶巴巴地盯着他,盯得司徒耀默默又躺了回去,她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说道:“陛下有伤在身要好好歇着,可臣妾还有些许杂务要处理,若是一直拖着不决,只怕又有人要说臣妾是尸位素餐,说陛下选错了人了。” “嗯。”见姜雁容这么说,司徒耀也就没再说什么,老老实实躺着,说道,“那可别弄太晚了。” “知道了,陛下先歇着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好一会儿,姜雁容才出去了。王德捧着热水进来,正好与姜雁容错身而过,还行了个礼。姜雁容也未曾多想,微微颔首叫起便去了书房。 待姜雁容走远了,司徒耀才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 王德见状连忙上前去扶,忍不住说道:“陛下,方才娘娘不是要您歇着了么?怎么还起来?” “朕若不躺着,她怎么能放心?”司徒耀无奈笑道,眼中却有掩盖不住的宠溺光芒。 王德:“……” “你可千万别在贵妃面前说漏了嘴,否则朕要你好看。”司徒耀又想起来这重中之重的事情,连忙又嘱咐道。 王德忙点头,郑重说道:“不会不会,老奴怎么敢。老奴定当守口如瓶。” 陛下曰:“嗯哼。”这还差不多。 王德心中却忍不住想道:陛下天不怕地不怕,人前威武无双,素来以铁血手腕著名,怎么偏偏到了贵妃娘娘这儿,便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自己在那儿瞎想什么呢。”司徒耀仿佛看穿了王德的想法,斜睨了他一眼说道。 “没有!”王德赶紧站好,站得笔直的。 司徒耀靠着床坐好,看了王德一眼,吩咐道,“拧个手巾过来。” 王德恭恭敬敬答了声:“是。”便拧了手巾递过来。 接着,便十分严肃地说道,“沈大夫已经去看过那个孩子了,而且也给开了药,不过沈大夫的意思是,那个孩子的病,急不得,需要慢慢静养。” 司徒耀嗯了一声,点点头,又问王德道,“那沈大夫可有说他的病是怎么回事?” “沈大夫没有对陛下说么?”王德有些惊讶。 沈大夫分明入宫给陛下看过诊的,怎么没说? 司徒耀闻言看了王德一眼,也不说话。 王德立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下意识地低下头,低声说道,“……沈大夫没说具体是什么病。只说需要静养。具体的,只有……那位姑娘才知道。” “她不是姑娘。”司徒耀的神色微微一变,正色道,“往后称她夫人。还有那个孩子,你还是改口称他公子吧。” “陛下?”王德愣了一下,他仿佛从陛下的话中听见了一些了不起的东西。 司徒耀脸色平静的说道,“嗯,就如你所想的那般。好好照顾他们母子俩。可别出了差错。” “是!” 王德虽然口头上答应着,但心里头还是忍不住想到,贵妃娘娘应该是知道这个孩子的来历的。可贵妃娘娘最多知道陛下有将这个孩子接回宫的打算,却未必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孩子的母亲吧? 眼下,冯相又虎视眈眈的,还是不要出事才好啊。 …… 此时,书房中。 姜雁容落了座,便将晴雨妙玉叫到跟前,附耳交待了一番,晴雨妙玉听得一愣一愣的,错愕的面面相觑。 “娘娘,您确定……要这么做么?”妙玉不敢置信地看着姜雁容。 就连晴雨也说忍不住说道,“娘娘,眼下会试才刚要结束,皇后娘娘那边……是不是还是要谨慎些好?” “不妨事的。本宫有分寸。”姜雁容语气平静地说道。 晴雨妙玉对视了一眼,既然贵妃娘娘都这么说了,她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纷纷领了命退下。 姜雁容又唤了朱朱苏苏上前,说道:“本宫也需要你们去帮我办件事。” 朱朱苏苏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娘娘请说。” “附耳上来。”姜雁容招招手,说道。 朱朱苏苏不明所以地凑上前,姜雁容便在她们耳边也吩咐了几句,朱朱苏苏不约而同也露出了先前晴雨妙玉那般不可思议的表情。 “……娘娘,您是说,真的么?”姐妹俩又是异口同声。 “自然是真的。本宫何曾说过假话。”姜雁容正儿八经地点点头。 朱朱苏苏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但眼睛里却忍不住亮起了兴奋的光芒。 娘娘的吩咐虽然不可思议,但却叫人热血沸腾,光是想到,都忍不住激动想跳起来,浑身的血都要燃起来了。 “娘娘,我们这就去。”苏苏欣然说道。 朱朱也行了个礼,姐妹俩便一齐退出去了。 姜雁容看着朱朱苏苏她们轻快的步子,心情也莫名跟着轻快起来。 皇后娘娘究竟是得罪了多少人,才能这么招人恨呢? 她会走到今日这一步,就单单因为她是冯家女儿、一国之母么?也不全是,大概是因为,她有一双不太会教养孩子的父母吧。 这般一想,姜雁容又想到自己的那点小把戏,不由得也兴奋起来。 作为皇后娘娘在背后骂她的回应,她弄点恶作剧,不算太过分吧? …… 是夜。 栖凤宫上下冷寂凄清,宛若死寂一般。 只有皇后娘娘那件寝房中还亮着灯。 用过晚膳之后,冯佳雪便又将自个儿给关在了房中,不准任何人靠近,就连卉颜这个贴身伺候的人都被她赶出门去了。 但这对栖凤宫上下的人来说,却无疑是一件大好事。皇后娘娘这脾气,喜怒无常的,在她身边伺候着,指不定她什么时候火气一上来,便又要将人拖出去活活打死了。她不用人伺候,他们便跟捡了条命似的。 栖凤宫的这些宫人内侍私底下里都在议论说,还是雁回宫的那些下人过得好,贵妃娘娘脾气好,待人和善,从来不随意发脾气,也不随便打骂下人,更不用上动不动就杖责谁了。哪儿像他们在栖凤宫啊,天天担惊受怕,指不定什么时候小命就丢了。原奔以为在皇后娘娘跟前伺候,就能平步青云,没成想,青云没上去,反而要了命。 每每想到这儿,他们便会想起那个伺候了皇后十来年的采芹。采芹可是从冯家的时候就在皇后娘娘身边了,虽然是个下人,可朝夕相处的,也有十多年的感情了,是个人也能稍微念点旧情。皇后娘娘可好,火气一上来,说打死就将人活活给打死了。他们想想都后怕的很。 也不知,他们何时才能摊上贵妃娘娘那样好脾气的主子,不说得道升天,最起码睡个安稳觉吧。 唉…… 下人的寝房早已熄了灯,众人在被窝里偷偷议论了一阵儿,也怕皇后娘娘会心血来潮就发起疯来,便赶紧结束了话题睡下了。 而皇后娘娘那边,还亮着灯。 灯烛将人的身影投射到窗上,皇后娘娘依稀是趴在桌上睡着了的。 “啪。”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打在了窗户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的冯佳雪一下子就惊醒过来,紧张地四处张望。 “谁,是谁在外面?” 可是无人应答。 冯佳雪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起身走到窗边查看。她推开窗往外看,可周遭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天边的月儿倒又大又圆。 目光搜索一番无果,冯佳雪便又关上窗户折回来。 可当她刚要坐下来,一阵风“呼”的一下,竟然就熄灭了房中所有的灯火。 周围瞬间陷入无边的黑暗! 冯佳雪吓得整个人都弹了起来。 “是谁!是谁!” “……”还是无人应道。 冯佳雪害怕地缩成一团,可还是在桌上摸索着,好一会儿才摸到了火折子,连忙又将灯给点上了。 光明再度照亮房间,却见,墙上有个影子一动不动的,不知为何,那个影子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仿佛是曾经熟识的人。 那个影子晃动了一下,手中便多了什么东西…… 是,是杆枪! 冯佳雪一下就认出来了! 那是枪,楚兰舟的枪! 冯佳雪吓得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脸色都吓白了。 “不……不会的,楚兰舟早就已经死了。……” “对,她早就已经死了,怎么可能还会出现……” “谁!是谁在那!别给本宫装神弄鬼的,滚出来!” 冯佳雪对着空空的房间大吼大叫。 可那个影子就是顽固地附在墙上一般,一动也不动,却越发阴森恐怖,叫人害怕。 冯佳雪失控地大喊:“楚兰舟!你不要阴魂不散!本宫不怕你!你活着的时候本宫都不怕你,你如今都作了鬼了,本宫更不会怕你。你给本宫滚出来,滚出来——” 第153章 遭人恨 可是,房间空旷,那个影子就如蛆附骨,紧紧贴在墙上,一动不动,就是没有任何的声响。 突然,那个影子就动了。 像是忽然活过来一般,朝着她扑了过来。 强大的恐惧将冯佳雪笼罩,她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想跑却像是被定住一样,只能呆呆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绝望地闭上眼睛等死。 只发出一串尖锐的惨叫:“啊——” “娘娘,出什么事了?”卉颜着急忙慌推门而入,像是闻讯赶到的。 冯佳雪听见是熟悉的声音,便有如溺水的人抓住浮木一般,一下就抱住了卉颜,“鬼,有鬼……” “这屋子里有鬼……” 卉颜被她抱的这一下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连忙安慰道,“娘娘,您醒醒,您是不是做噩梦了?您看看,这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不,不可能的!本宫是亲眼看见的,那是楚兰舟,楚兰舟的影子在墙上,它还动了!”冯佳雪抱住卉颜的大腿,失声尖叫,双眼闭得死死的,死活都不肯睁开。 卉颜便往三面墙上都看了看,但环顾一周,墙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她便软下声音来,轻声对冯佳雪说道,“娘娘,真的没有,墙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么?” “真的。您要是不信,自己睁开眼睛看看。”卉颜好言劝道。 冯佳雪这才稍稍放松了力道,将信将疑睁开眼睛看。 但就如卉颜所说的,屋子里除了正常的陈设,什么都没有。墙上干干净净的,跟原来是一样的。 而她看见那个影子的地方,也什么都没有了。 她揉了揉眼睛,再看,也还是什么都没有。 “娘娘,您瞧,什么都没有吧。奴婢没有骗你的。”卉颜看上去傻傻地在笑。 冯佳雪顿时松了口气。但她一看见卉颜的脚在旁边,便意识到自己此时此刻坐在地上如此狼狈,皇后该有的风度仪态已经荡然无存了。 冯佳雪又不禁恼火起来,“腾”地一下站起来,拉下脸冲着卉颜发脾气道:“本宫不是说没有吩咐不许入内么?是谁准许你擅闯进来的?” “……可、可是娘娘,方才奴婢听见娘娘大叫,所以才、才……”闯进来的啊。卉颜一脸的无辜,委屈的好像都要哭出来了。 冯佳雪看见她这副样子便更来气了。尤其是她想到,她堂堂一国之母,方才竟然抱着会这么个下贱丫头的腿在大喊大叫,她面子上越发挂不住。 “行了,下去吧。本宫这里不用你。”冯佳雪口气极差。 “……是。”卉颜一脸委屈地退下,简直就是个小可怜的样子。 冯佳雪看她走得很快,脑子里忽然一个念头闪过,又马上叫住她,说道:“站住!” 卉颜吓得立马顿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回过头来,问道:“……娘、娘娘,您……您还有什么其他的吩咐么?” 冯佳雪眼神凶狠地盯着她,说道,“方才发生的事情,你不会对别人乱嚼舌根吧?” 卉颜愣愣地点点头,“不会不会,奴婢一定不会……不不,方才,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看见!” 她说着说着,就跟自我催眠自我说服似的,神神叨叨地念叨着就往外走。 冯佳雪看她这副神经兮兮的模样,不禁皱了皱眉头,也没再叫住她了。 …… 夜深人静。 朱朱苏苏两姐妹悄悄地又返回了雁回宫。 彼时,姜雁容正在翻看账册,看各宫用度,听见妙玉在外头禀报,便说了句:“宣。” “娘娘。”朱朱苏苏一齐进来,朝姜雁容行了个礼。 姜雁容便合上账册,抬起头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苏苏忍不住笑了一下,说道,“娘娘,不是的。我们到那儿都不需要出手的,就看了场戏就回来了。” “怎么说?”姜雁容不解地问道,但这话说完,又随即猜测道,“有人先你们一步动手了?” 朱朱和苏苏一齐点点头。 “娘娘果然料事如神。”朱朱说道,“我们到那儿的时候,皇后娘娘已经状况不太对了。没想到的是,她身边的人都这么恨她,迫不及待想收拾她。” 苏苏跟着用力点点头,附和说道,“说实话,要不是我们事先有同样的想法打算,所以一眼就看穿那是陷阱,也真的要被吓着了。真挺吓人的。” 姜雁容眉头微微一敛,像是察觉了什么不对的地方,说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们好好说说。” 朱朱与苏苏对视了一眼,说道:“娘娘,是这样的。我们到时,皇后娘娘房中便被人点了有迷幻作用的药剂,那个东西味道很淡,与寻常的胭脂水粉香味很接近,一般人很难察觉的。……” 就这样,朱朱与苏苏将她们在栖凤宫的所见所闻悉数说来,姜雁容听得频频摇头。 说完好久。 姜雁容陷入沉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吩咐晴雨道:“明日请冯相的大夫人郭氏、还有那位白姨娘进宫。” 晴雨乍闻吓了一跳,“娘娘,您确定么?!” “嗯,就明日下午,请她们入宫。还有,将顾家夫人、张中丞的夫人以及各部司的正室也都一并请入宫来。”姜雁容语气平静,却十分坚定,不容置疑。 但晴雨还是迟疑了一下,说道:“……可,同时请这么多命妇入宫,娘娘是不是要准备些什么?” “不用了,往常皇后娘娘是如何宴请命妇们的,咱们也无须依样画葫芦那般铺张,吩咐御膳房提前做些糕饼点心,再弄几壶好茶,即可。”姜雁容气定神闲地说道。 她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而且前日那场大雪之后,御花园的红梅不是开的更艳了么,正好请诸位夫人来赏花。还有本宫的那幅画,画师们这两日润色,应该也弄好了吧?” 姜雁容说这番话时,眼睛里有光芒闪动,别有深意。 晴雨也隐约从主子的眼中看见了那抹光芒的意味,便跟着嘴角上扬,低眉顺眼地说道,“是,奴婢明白了。” 贵妃娘娘果然是聪慧的很啊。 “行了,时候也不早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姜雁容收拾妥桌面的账册等物,习惯性地照着她自己都习惯摆放好,便起身稍稍动了动她微微发酸的肩膀。 晴雨妙玉朱朱苏苏等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也就明白了,说道,“是,奴婢告退。” 时候不早了,娘娘是要回去陪着陛下去了。 她们可都是识趣的很呢。 姜雁容看她们几个一个个都那种眼神,便没好气睨了她们一眼,径自往外走。 晴雨、妙玉、朱朱、苏苏四人便异口同声道,“恭送娘娘。” 往外走的贵妃娘娘满不在乎地冲她们摆了摆手,很快就拐过转角,回房去了。 然后这四个各有所长或俏丽或乖巧的丫头,便相顾笑了起来。 可真是羡慕贵妃娘娘呢。 …… 雁回宫上下已经静悄悄的了。 姜雁容回屋便将脚步放得很轻很轻,也深怕会朝着某位警觉性很高的陛下。 但走到门口,她便依稀听见了说话声,可当她还想往前凑一点,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的时候,说话声便戛然而止。 姜雁容顿时了然:某位说好要歇息的陛下,没有她在旁看着的时候,只怕也不可能那么乖就躺着休息的。 没办法,谁叫陛下是个劳碌命呢?他可是肩负着天下苍生的重任呢,勤政爱民也是理所应当的。 思及此,姜雁容也就只能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径自推门而入。 “贵妃娘娘。”王德就站在里屋的门口,看见她进来,连忙问好。 王德瞧着好像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眼神还是有些飘,姜雁容从他身边走过,再回头看他,他便心虚地移开眼了。 “王公公,您可真不适合撒谎。”姜雁容说道。 王德尴尬地笑了笑,没敢接话。 屋内的陛下便说道:“王德,你先下去歇着吧。” “是,陛下。”王德松了一口气,又跪了一礼,这才退了出去。 姜雁容回头看,见门带上了,这才大步往里走。 桌上的奏折看着倒是像原来没动过的模样,但姜雁容仔细一瞧,还是瞧出了细微的差别。 不过,她也就瞥了一眼,便淡然掠过,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床沿。 “陛下不愧是爱民如子的好陛下,不过,既然这般放心不下苍生福祉,也别躺着了。”姜雁容说道。 “什么?”司徒耀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 姜雁容咧嘴冲他笑,“陛下何必明知故问呢?想批折子就起来吧,臣妾啊,舍命陪君子。” 说着话,姜雁容也不管司徒耀说不说话,便伸手去扶他。 司徒耀倒是也不抗拒,就是看着姜雁容在笑。 “陛下笑什么?”姜雁容递了一份折子过去,不解地问道。 谁知道,陛下的眼睛还是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说道:“朕是在笑,朕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能娶到贵妃娘娘这么好的妻子。” 姜雁容摇摇头,反驳道:“陛下言重了,严格来说,您的妻子,只有皇后娘娘一个。臣妾,最多算是个妾,连平妻都算不上。” 没成想,某陛下听了这话,脸色当场就沉了下去。 第154章 特别像个傻子 “不许你这么说。”司徒耀一脸不悦地说道。 “……”姜雁容被他突如其来的严肃给弄得愣住,不解地眨眨眼,一脸茫然。 陛下这突如其来的生气,是为了什么? “以后不许你再这么说。”司徒耀郑重其事地重申道,“你不是妾,你不是。你是我明媒正娶堂堂正正迎入宫的,拜过天地祖宗,怎么会是妾?” “可皇后娘娘她……” “不关她什么事。”司徒耀都不等她说完,便气呼呼地打断道。 “总之,以后不准你再这么说你自己了。想都不准这么想。” 姜雁容木讷地点点头。 “嗯。”…… 陛下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她自己都没觉得有什么,因为这就是事实啊。皇帝的正妻只有一个,那就是金册金印册封了的皇后娘娘,而她,只是贵妃,不过是陛下后宫之中诸多的嫔妃之中。虽然说贵妃听上去好听些,但按照名分来说,的确就是个妾罢了。 陛下竟然比她还在意这些,也是奇了。 “你保证。”司徒耀看她一脸的满不在乎,便又说道。 姜雁容直接被他逗乐了,忍俊不住道,“好,我保证,我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妄自菲薄了。陛下觉得这样可以了么?” “嗯哼。”某陛下一脸的傲娇。 姜雁容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抓起一份折子直接塞进他手中,说道,“陛下还是勤您的政吧。” 司徒耀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说道,“贵妃研磨伺候。” 姜雁容狗腿地行了一礼,说道,“臣妾遵旨。”…… 陛下勤政爱民,贵妃娘娘便舍命陪君子,有什么办法呢,谁让陛下就是牵挂着他的苍生子民。 但姜雁容能做的,其实也就是研磨,添灯油,还有在旁陪伴而已。她只依稀记得,后面她研着磨,眼皮子往下耷拉,也不知何时就睡了过去。 …… 一觉无梦,酣睡到天亮。 辰时左右,姜雁容才从熟睡中自然清醒过来。她翻了个身,身边的位置早就空了,再一看外面的天色,早已经大亮,太阳已经升得老高了。 姜雁容抱着被子坐起来,脑子里暂时还是一片空白的,她就那么坐着发呆。 晴雨推门而入,看见贵妃娘娘又在发呆,也不敢大声叫,她将热水放好,轻手轻脚地走上前去。 姜雁容等到晴雨走到跟前了,才察觉有人在,愣了一下抬起头来。 “晴雨?你何时来的?” “有一会儿了。进来便看见娘娘又在发呆了。”晴雨微微笑道,说着将面纱递了过去。 姜雁容伸手来接,但又放了下去,抬头看了晴雨一眼,吩咐道,“本宫想洗个脸,打个热水过来吧。” “娘娘稍等。”晴雨说着,便返回去,拧了手巾过来。 姜雁容接过来抹了一把脸,但似乎还是回不了神,她甩了甩脑袋,将手巾递给晴雨,然后又躺了回去。 “……”晴雨愣了一下。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身子哪儿不舒服,要不晴雨去请太医过来瞧瞧吧。” 姜雁容忙说道:“不用,本宫兴许是没睡够,脑子还有些懵,再睡一会儿就好了。” “……是。”晴雨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娘娘虽然这么说,但她也不敢完全不放在心上。娘娘是个不愿意给人添麻烦的人,若是有些许的不舒服不肯说,也是可能的。 晴雨这般想着,默默地想退出去。 但躺下去的贵妃娘娘忽然又叫住她问:“晴雨,陛下呢?” 晴雨只好又转了回来,回话道,“娘娘,陛下去上早朝了。这会儿估摸着快下朝了。” 姜雁容顿了顿,又问:“今日是十六吧?” “是的,娘娘。”晴雨点点头,说道。 姜雁容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没头没尾的突然说了一句道,“那这个时候,贡院应该也已经开了才是。” “贡院?”晴雨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愣了愣,才想起来贵妃娘娘说的会试大考,忙又说道,“是的,娘娘。已经辰时了。这个时辰贡院已经开了,考生们应该都陆续回去了。” 姜雁容又顿了一顿,抱着被子坐了起来,吩咐晴雨道,“你让苏苏去沈家药铺走一趟,将颜姑娘接进宫来。” “那沈大夫呢?”晴雨下意识问道。 姜雁容摇摇头,说道:“月笙哥不用了。今日月笙哥应该有其他的事情要忙。本宫找颜姑娘,是为了旁的事情。” “是。”晴雨答道,也就不好再问什么。 姜雁容又接着吩咐道,“你去传膳,待会儿用过膳之后,本宫去看看唐婕妤。” “是。” …… 用过早膳之后。姜雁容便领着晴雨妙玉还有几名随性保护的侍卫,上唐婕妤那儿去了。 姜雁容到时,梁昭仪早就在那儿了,而且与唐婕妤正相谈甚欢,聊得十分投机。 姜雁容走进院子里,正好就听见唐婕妤与梁昭仪说说笑笑,欢声笑语的。 由于贵妃娘娘也不喜搞太大排场,所以进来时也就没让下人通报,所以直到她进屋,香巧才恍然回神,吓得脸色都变了,连忙跪下去行礼:“奴婢叩见贵妃娘娘。” 屋里正有说有笑的梁昭仪与唐婕妤闻声也是猛地一震,一个连忙站起身行礼,一个连忙趴好。 “见过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永福。” 姜雁容倒还是那般淡然的抬头,抬了抬手说道,“不必行这么大礼,都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 梁昭仪等人这才纷纷起身。 姜雁容走到床边来,趴在床上的连忙也说道,“贵妃娘娘,妾身不便起身,有失远迎,还望娘娘见谅。” “无妨的。不过是些虚礼,唐婕妤眼下还是养伤为要。”姜雁容笑了笑,安慰道,“不知,你的伤可有好些了呀?太医开的药,效果如何?” “回娘娘,妾身的伤已经好了许多了,太医的药很管用,多谢娘娘关心体恤。”唐婕妤便也陪着笑,说着,又忙吩咐香巧道,“香巧,还不快点上茶。” “是,是,奴婢这就去。”香巧反应有些慢,木讷地答着话,匆匆忙忙就走了。 梁昭仪也冲她自己的侍女也使了个眼色,她的侍女便跟着香巧一块儿走了。 看着香巧她们走了,唐婕妤这才不好意思地转回来,对姜雁容说道,“贵妃娘娘见笑了,妾身身边的这个下人打从在家时便跟着妾身了,笨是笨了点,不过有个好处,就是人老实,也不会乱嚼舌根乱传话,所以但妾身没舍得换掉她。没成想,今日叫贵妃娘娘见笑了。” “不会。”姜雁容淡淡说道。 她身边的晴雨非常利索地给挪了张凳子过去,便扶着她坐下。 梁昭仪原本是坐着与唐婕妤聊天的,但贵妃娘娘在这儿,除了不便起身的唐婕妤之外,谁敢坐下啊,梁昭仪便在一旁站着。 这一屋子的人,突然之间却安静下来了,谁都没说话。 姜雁容抬眸打量了周遭众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梁昭仪与唐婕妤的身上来回梭巡,说道,“本宫远远就听见两位有说有笑的,甚是高兴,原本还想进来听听你们都聊的什么这般开心,也能跟着开心开心,可你们都这般拘谨了,可就没意思了。” “不敢。”梁昭仪说道。 唐婕妤也尴尬地一笑,说道:“妾身不敢。” 姜雁容不解地问道,“不敢从何而来啊?” 唐婕妤张了张嘴,但似乎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便下意识往梁昭仪那儿看了一眼,姜雁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问梁昭仪道,“梁昭仪最先说的不敢,这不敢,难道是因为你们两位在方才本宫来之前,在讨论的是本宫的坏话么?” “不是不是,当然不是。”唐婕妤都不等梁昭仪说话,便紧张地辩解道,“当日要不是娘娘出面阻止,妾身这条小命都交待了,根本不可能有今日,妾身如何敢在背后偷偷议论救命恩人的坏话。” 梁昭仪见唐婕妤这么说,便朝姜雁容拜了一拜,也跟着解释道,“贵妃娘娘,不是您想的那样。方才您来之前,妾身与唐婕妤说的不过是家常,聊的是一些寻常无聊的事情。贵妃娘娘打理后宫诸事,定的忙得很,怎么会有功夫听我们拉家常呢。” 姜雁容果断说道,“不,本宫有功夫。” 梁漪梦一时无语:“……” 贵妃娘娘果真不按常理出牌。 梁昭仪只好接着说道,“那贵妃娘娘想听什么?” 姜雁容淡淡笑道,“不用刻意说什么,你们方才在说的是什么,接着聊便是了。本宫就是想听听别人闲话家常是什么样子的。” 这回,连唐婕妤都一时哑语:“……” “怎么了?是很为难么?”姜雁容的一双水漾明眸在梁昭仪与唐婕妤之间往返来回,不明所以地问道,“还是说,两位怕被本宫听见你们说的那些个话题,就发觉两位的关系并非外界所传的那样,水火不容针锋相对?” 梁昭仪吃惊:“……” 唐婕妤震惊:“……” 贵妃娘娘一语中的,令人无法反驳。 姜雁容见她们将吃惊震惊都写在脸上,忍不住好笑道:“梁昭仪几乎每日都要到唐婕妤这儿来坐一坐,不是早已经懒得经营那些表面形象了么,本宫就是再迟钝也该察觉到了。你们非要这般刻意,岂不是显得本宫特别像个傻子?” 这话轻描淡写,但无形之中,却像是有巨大的压力扑面而来。 梁昭仪与唐婕妤面面相觑,一时无话。 第155章 勾勾手 好一会儿,梁昭仪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过神来,便连忙跪下,说道:“贵妃娘娘言重了,妾身不敢,妾身绝没有这个意思。” 床上趴着的唐婕妤也忙说道,“贵妃娘娘恕罪,妾身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姜雁容倒是微微一笑,不以为意的说道,“瞧你们一个两个紧张的,起来说话吧。” 梁昭仪迟疑了一下,抬头仔细端详着贵妃娘娘的眼神。贵妃娘娘眼中平静无波,毫无戾气,方才应当只是同她们打趣的才是…… 这般想着,梁昭仪迟疑着还是站起身了。 “贵妃娘娘,我们……妾身们方才聊的是,冯家那两位婕妤,与皇后娘娘水火不容,眼下看上去能暂时和睦相处,但是,但凡有个引起她们利益冲突的风吹草动,就看她们哪一方先坐不住了。”梁昭仪照实说来。 姜雁容听她说完,点了点头,说道:“你这个问题,本宫此时就能回答你。皇后娘娘如今满心嫉妒,又听不进人劝,连冯家大夫人郭氏给她安排的军师的话,她都听不进去了,她的定力,自然不如那对什么都没有、一心想稳固地位往上爬的姐妹花的。” “……”贵妃娘娘这么直白的么? 梁昭仪与唐婕妤闻言都愣了一愣,面面相觑。 晴雨妙玉都跟着愣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看着姜雁容:娘娘在梁昭仪她们面前说的这么直接,没有关系么? 姜雁容像是早就料到她们的反应,徐徐笑道,“皇后娘娘与那两位婕妤表面和睦暗中较劲不是这宫里人尽皆知的秘密么?你们的反应是不是太大了。” 梁昭仪、唐婕妤哑口无言:“……” 晴雨妙玉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娘娘说的太有道理。可她就不担心梁昭仪她们有二心么? “不会。”姜雁容侧目看了晴雨妙玉一眼,说道,口气十分笃定,“唐婕妤与梁昭仪都是聪明人,不说识时务者为俊杰,良禽尚且择木而栖呢。聪明人怎能傻到将自己的命运交到一个,满心妒火时时愤怒还听不进人劝、一直自我消耗的人身上呢。” 梁昭仪与唐婕妤对视了一眼,默默地点了头。 “贵妃娘娘英明。”…… 姜雁容在唐婕妤这儿又坐了一会儿,同梁昭仪还有唐婕妤说了会儿话,并不是针对皇后娘娘还有那两位同样冯家出身的琴婕妤、琪婕妤在制定什么对策,纯粹是聊聊她们都喜欢什么,平日里以什么作为消遣。 但没太久,雁回宫便来人说,颜姑娘到了。 姜雁容听了这话,便说道:“本宫的客人到了,就不打扰唐婕妤休息了。梁昭仪,你就好好陪唐婕妤聊聊吧。” “是,贵妃娘娘。”梁昭仪与唐婕妤异口同声。 姜雁容又嘱咐香巧等人要好生照看她们家主子,正巧太医来看诊,姜雁容又嘱咐了太医一番,这才离开。 “恭送贵妃娘娘。” 待姜雁容走后,梁昭仪与唐婕妤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良禽择木而栖,贵妃娘娘的确比皇后娘娘来的更加靠谱。就冲着陛下对贵妃娘娘的这层保护,还有贵妃娘娘举手投足之间的气定神闲,便是冯佳雪根本无法比拟的。 …… 从唐婕妤那儿出来,憋了好久的妙玉终于憋不住了,支支吾吾地问姜雁容道,“娘娘,为何您就那么肯定,梁昭仪与唐婕妤一定会站在您这边?万一她们是皇后娘娘那边的,假装投诚,实际上暗地里准备害您呢?” 姜雁容听她这么说,顿时忍俊不禁。 妙玉就郁闷了,噘了噘嘴说道,“娘娘,奴婢是认真的。” “娘娘当然知道你是认真的,可你这问题问的也是真够傻的。”晴雨也忍不住笑道。 妙玉不满地睨了她一眼,气呼呼道,“晴雨姐姐又知道了?” 晴雨笑着说道,“说你傻你还真傻呀,上次唐婕妤差点就没命了,皇后娘娘那回可是下了狠手的,这会儿唐婕妤还躺在床上不能下来呢,她怎么还会傻乎乎地往上凑?” “可那些话本子也有这么演的。她们之间早就说好了,那一次不过是苦肉计罢了。”妙玉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姜雁容点点头,说道:“的确也是有这么演的。为了某些目的,不得不卧薪尝胆,潜伏在敌人的身边。可本宫并不觉得,梁昭仪与唐婕妤是那样的人。” 妙玉也不好说什么了,自顾自嘟囔道,“娘娘就是太好说话了,谁的话都信。” “那也不是。”姜雁容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胳膊,郑重说道,“往后你就会明白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那样的。” 妙玉似懂非懂,但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 雁回宫。 姜雁容回来时,颜惠风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不过,朱朱苏苏也没有冷落了客人,茶水点心都端上来了,也在旁边小心伺候着。 但颜惠风似乎不太习惯这种阵仗,坐在那儿有些惴惴不安的。 “颜姑娘,久等了吧。”姜雁容在门口看了她好一会儿,才缓步走了进来。 颜惠风闻言连忙站起身行礼,说道,“民女叩见贵妃娘娘。” 姜雁容抬了抬手,说道,“颜姑娘不必如此客气,起来说话吧。” “……是。”颜惠风迟疑了一下,这才起身。 朱朱苏苏见娘娘回来了,使命已经完成,便也退下了。 姜雁容又看了看晴雨妙玉,吩咐道,“你们也先退下吧,本宫想跟颜姑娘单独说说话。” “是,娘娘。” 晴雨妙玉也退下了。 这屋子里,便只余下姜雁容与颜惠风两个人。 颜惠风仿佛是察觉到什么,紧张地又跪了下去,说道:“民女不知贵妃娘娘还有何吩咐,民女……民女……” “颜姑娘,你别这么拘谨。我就是怕晴雨妙玉她们在旁边,你会不自在,这才让她们都下去的。你这样,我可也受不了啊。”姜雁容赶紧扶了她一把。 她也不是生来就是王公贵族,虽然素日里宫里头这些人见了她便跪啊拜的,可这不过是礼节上必须的,若是遇着能免的,她也想免了。 颜惠风闻言愣了一下,姜雁容便忍不住好笑道,“颜姑娘,今日请你入宫不是什么大事。原本我是打算让苏苏跑一趟,跟你说,你若是想好了肯见那位南疆大王子了,你要在哪儿见、什么时候见、带谁一起去见,都由你决定。等你决定好了,我们另行派人去通知柯木朗。但我怕苏苏去传话不够正式,才特意请你进宫一趟的。颜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颜惠风又怔了一下:“……” 她果然是误会了么? 苏苏姑娘出现在药铺,说贵妃娘娘请她入宫的时候,她还以为,今日便要做出什么重大的决定,来的一路上心里都极其不安。如今看来,倒是她杞人忧天了? “颜姑娘,你先起来吧。”姜雁容又提醒了一句。 颜惠风这才意识到,她是跪着的,而贵妃娘娘弯腰来扶她,便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委实也是很不舒服的。 颜惠风连忙站起身来,抱歉地说道:“贵妃娘娘,民女失礼了。” “无妨。”姜雁容摇摇头,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颜姑娘坐吧,正好本宫想找个人好好聊聊。” “……是。” 姜雁容看出来颜惠风的拘谨,便主动问她关于颜逸飞的事情,只要一提到这位颜公子,颜姑娘的眼睛都亮了,整个人神采奕奕,浑身都散发着光芒。 而且,说起他的事情,原本要人说一句才会回一句的颜姑娘也变得滔滔不绝,话题不断,后面也不需要姜雁容去缓和气氛,她自己就可以说上好几个时辰了。 这大概就是发自肺腑真心的爱吧。…… 时近午,姜雁容原本想留颜惠风用过午膳再送她回去的,可一来,颜姑娘定不会习惯宫中的午膳,待会儿陛下也是要回来的,有陛下在,颜姑娘她只怕是一口都吃不进去;二来,颜姑娘心里头还有个最挂念的人在沈家药铺等着她回去一起吃饭呢。和心中牵挂着的人一起吃一顿饭,那是什么山珍海味都无法比拟的。 所以,姜雁容最后也就没有强求,让苏苏再辛苦一趟,送了颜惠风回去。倒是苏苏还在药铺蹭了一顿饭才回来的。 …… 午膳前司徒耀便回来了,见姜雁容一人在书房中忙碌,连晴雨妙玉都不在身边伺候,便紧张地解释说,今日有些事要忙,便险些忘了时间,回来迟了,一个劲儿地解释,就生怕她生气。 姜雁容瞧他这样,便又无奈又好笑的,也不好对他明说,她不让晴雨妙玉在旁边伺候,就是与颜姑娘聊的很多,感慨颇多,想一个人静静,平复一下心绪罢了。 解释不好解释,姜雁容索性就冲某陛下勾勾手,他将信将疑问:“怎么了?”并且凑过来时,她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颊上香了一口。 “啵……” 但由于不小心太用,亲他的时候还发出了声音。 姜雁容窘。 第156章 这个蠢货! 但某陛下就坦率多了,一边脸颊被亲了,还转过脸,将另外一边脸颊凑过去,说道:“呐,这边也是要的。” 姜雁容扶额。 但,好一会儿之后,姜雁容还是没忍住,凑过去迅速就在司徒耀脸上又亲了一口。 完美。 “多谢贵妃娘娘赏。”某陛下一脸满足。 姜雁容简直没眼看。 她就是觉得,此时此刻应该将梳妆台上的镜子拿过来,让陛下好好瞧瞧他这副模样,哪儿还有半点什么圣明天子铁血手腕的痕迹,早就荡然无存了。 丢人啊。 但是,她心中又美滋滋的。 每次瞧见王德和晴雨妙玉他们在亲眼目睹在陛下对她撒娇的时候,露出错愕不敢置信的表情,她便觉得很有意思。 至今她都记得,她从初入宫那日状况频频,而晴雨妙玉的表情,可谓精彩之极啊。 “贵妃娘娘乏了么?可要午睡?”一只胳膊伸过来,轻而易举便将姜雁容整个人环抱。 “嗯,是要午睡的。”姜雁容侧目看了司徒耀一眼,笑着说道。 某陛下便笑嘻嘻地说道:“那小的侍寝可好?” “好。”姜雁容无奈笑叹。 她哪儿敢说不好啊。她要是说句不好,指不定陛下还要坐地上撒泼呢。……那画面,太美,不敢看。 …… 下午。郭氏等接到贵妃请柬的命妇们便陆续入宫了。 白姨娘是一众命妇之中,唯一一个没有诰命在身的,连命妇都算不上。有人就看不上她,悄声与身边相熟的命妇嘀咕道:“凭她一个姨娘,竟然也配咱们平起平坐,这不是笑话么?传出去别人怎么看。” 她身边的人摇摇头,也悄声劝道,“忍着点儿吧,这可是贵妃娘娘头一遭发帖子召咱们入宫。这姓白的,也是贵妃娘娘的客人。咱们能说什么呀。”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狐媚子的嘴脸。” “唉……” 这边两个,那边两个,大家都忍不住在议论,但大家心中都清楚,这冯家的白姨娘不过是仗着那两个晋为婕妤的女儿,才能跟她们在这儿平起平坐的。要不是她那两个女儿,她这会儿只怕连门都入不了。 区区一个姨娘罢了,哼。 但口中骂着白氏的人,瞧着白氏那身段模样,又不禁羡慕嫉妒恨。 都是生过孩子的人,她们一个个的身段早就走了样,别说是腰了,腿都胖了好几圈,而她,在这么多人中间,简直鹤立鸡群,要腰有腰、要屁股有屁股,前凸后翘,不看脸,还以为是十七八岁的姑娘呢。就算是看脸,也不会觉得她生过那么大几个孩子啊。 这世上有哪个男人是不喜欢小妖精的。 于是,越看她,命妇们便越是来气。都是嫁人生子,她们这些正妻,反而过的不如一个妾,这叫人情何以堪啊?…… 而白氏饶是出身青楼,被人盯着看惯了,也常被人嫉妒,但经过这么多年深宅大院的养尊处优,再这么被一屋子的女人盯着看,也十分的不自在。 未时二刻,贵妃娘娘尚未到,一屋子的命妇们,光是坐在那儿不动,便已经火药味甚浓了。 守在旁边的朱朱、苏苏不禁对视了一眼,娘娘还真是料事如神。 而后,苏苏便先行离开了。 过不了多久,贵妃娘娘终于在晴雨妙玉以及苏苏等人的陪同下,粉墨登场,款款而来。 今日为显隆重,姜雁容穿了一身鞠衣,色如鞠尘,象桑叶始生,又戴了三花凤冠,簪步摇,端庄大方,雍容大度。 她的这一身行头,比之皇后娘娘只差了那么些许,于是,郭氏在看见扶着晴雨妙玉的手缓步进来的贵妃娘娘时,脸险些就绿了。 她,她竟然……她在这么一个日子里,发帖子召了命妇们入宫,又将白氏这个贱胚子也一道召过来,她那时便觉得这怕是席无好席、宴无好宴,没想到她竟然敢这么堂而皇之地给她、给他们冯家难堪! 她的女儿可是皇后啊,他们冯家的女儿是皇后啊,这贵妃当着她的面、当着这么多命妇的面,这么一身打扮,不就是等于宣告所有人,皇后也压不了她一头、她这个贵妃比肩皇后绰绰有余么?!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不能发作啊。 郭氏暗自捏紧了掌心,幸好,今日入宫是要拜见贵妃娘娘的,众人都是着最隆重的礼衣而来。她的手藏在广袖之中,无人看见她手背上青筋暴起的狰狞。 “臣妇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秋万福,永泰康宁。” 郭氏是冯家大夫人,又是在场命妇之中唯一的一品诰命,哪怕心中有一万个恨不得上去撕了贵妃的念头,都必须憋着,还得面带微笑率先跪下去,三拜九叩,行完大礼。 “臣妇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秋万福,永泰康宁。”一众命妇都跟着郭氏的步伐节奏,三拜九叩,极其郑重。 白氏在其中便显得格外违和,因为她跟不上郭氏的节奏步伐。 看得出来她是有在私底下偷偷练习过的,但毕竟她入宫拜见贵妃娘娘是头一遭,偷偷练习可比不了真正的拜谒。 幸好,白氏也算是见过些许世面的人,虽然格格不入倒是也没慌。 想必,以她的身份,冯佳雪入宫为后这么些年,也不会召见她的。她哪儿来的机会,去学习宫中礼仪呢。 “都平身吧。”姜雁容径自上了座,这才抬了抬手,语调地叫起, “谢贵妃娘娘。”以郭氏为首的一众命妇便纷纷谢恩起身。 “都坐吧。” “是。”…… 郭氏等一众命妇各自落座,白氏也走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因为她没有诰命封号,能入宫纯粹是因为有贵妃娘娘的帖子,所以,她的位置被安排在最接近门口的地方,这也是方才姜雁容第一眼便看见她的原因之一。 姜雁容往门口的白氏那里看了一眼,又收回目光看了看郭氏,才若无其事地开场说道:“今日本宫召诸位夫人入宫,诸位肯定是在想,本宫是不是有什么大事要说,其实没有。本宫发帖子请诸位夫人进宫走这一趟,就是为了彼此互相熟悉熟悉,往后想办什么事情也方便些。“ ”本宫刚进宫那段时间,身子多有不爽,几乎是药不离口,更是时常需要静养,加上后来又被陛下委以重任打理后宫诸事,也十分劳神,便一直也都抽不出时间来见见诸位夫人。如今会试大比结束了,陛下松了口气,本宫也得以缓一缓了。正好,这都二月中旬了,忙过这一阵,马上就是三月三花朝节,本宫提前与诸位夫人熟悉熟悉,花朝节热闹的时候,也不至于太过陌生,诸位夫人觉得呢?” “是,是。贵妃娘娘说的是。”命妇们纷纷附和道。 郭氏就是再不情愿,嘴上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三月三可是个忽视不得的日子,贵妃娘娘考虑的周到。” “连冯家大夫人都这么说,那本宫今日请诸位夫人入宫,就请对了。”姜雁容顺水推舟,从善如流。 郭氏脸上陪着笑,心中却是恨不得撕了她。 一个三十有余而且已经毁了容的女人,竟然同她的女儿抢丈夫,而且还抢赢了。 如今,皇后空有其名,掌管六宫的实权,都在这位姜贵妃的手中,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好不风光。 今日她煞费苦心演这么一出,无非就是要给他们冯家、她们母女俩一个下马威的吧。 从前她与这位姜贵妃碰面甚少,如今她便明白了,雪儿敌不过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对了,今日本宫将冯家的白姨娘也请到了。”姜雁容的目光在众命妇之中梭巡,慢慢就落到了位置在门口的白氏身上,不动声色地说提醒道,“白姨娘的两个女儿琴棋歌舞样样精通,就连陛下都夸奖说,那两位婕妤是风情万种,人间尤物。都是白姨娘调教的好啊。” 风情万种,人间尤物。 这乍一话听像是夸奖,可冠着冯家的名头,仔细品味起来,可就不是那么好听的了。 冯家是何等人家,冯家可是如今西陵第一世家,可教出来的女儿,竟然只剩下风情万种了? 郭氏暗暗咬牙。 可坐在靠近门口位置的白氏却徐徐起身,也是妖里妖气地拜了个谢礼,说道,“多谢贵妃娘娘夸奖。贱妾那两个女儿能有幸伺候陛下,便是她们三世修来的福分。今日能承蒙贵妃娘娘夸奖,更是荣幸之至啊。” 郭氏听得想打人,真就恨不得上去给白氏一巴掌。 这个蠢货!哪个世家之女会靠卖弄风骚去取悦男人,人家骂你,你还当成是夸奖接着,还道谢!真真是没见过如此愚蠢的了。平日里蠢也就罢了,今日竟丢人丢到宫里来了。 但白氏对郭氏投来的不善的目光,毫无感觉,说完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听闻贱妾的两个女儿侍奉陛下时,都是一起去的,但不知贵妃娘娘以为如何?” 这话问的,简直……简直荒唐! 一屋子的命妇们的脸色不约而同全都变了。 闻言,姜雁容的嘴角眉梢都忍不住往上扬。 这位白姨娘的浅薄当真是一览无余。 青楼出来的毕竟眼界有限。她些许是有些取悦男人的本事,调教女儿也都是走的老路子,可当真一碰上事,一张嘴便暴露了出身。 这位白姨娘的聪明,全都写在脸上了。这种人,也的确是适合养在后宅里,缠绵床笫。因为与她说话,压根儿就不会费劲。 第157章 怎么爬上来怎么摔下去 姜雁容的目光将白氏从头到脚都打量了一遍之后,便对郭氏有了更深的同情。 这世间的男子,绝大多数还是看重皮相的。不说郭氏雍容大度的模样,不是男人心中所期盼的娇小可人我见犹怜的类型,就是她雷厉风行的手段、和她身后的门第,也令冯相有所忌惮吧。 养在后宅的女人,大抵只要乖巧听话会取悦男人、将男人伺候得周到妥帖,便万事大吉了。偏偏,郭氏不是一般人家出身的女子,她是出身于大户人家的,而且是有野心的人,她作为大夫人,卖弄风骚的那些事,自然是做不来的。可妓馆出身的白氏,取悦男人不过是她们谋求更好生活的一种手段,她信手拈来。 一个什么都憋在心里,一个恨不得将所有小心思都吹成枕边风说给冯胜武听。 郭氏竟然就是同这么一个女人争宠争了这么多年啊。 好可怜,好可悲。 而且更可怜更可悲的是,郭氏一心想将女儿调教成她这样能忍辱负重的女子,但她并没有成功,反而给女儿娇惯坏了,将她养出了一身高傲的毛病。 相府千金女,一国之母,全无半点容人之能,就连做做表面文章都办不到。 了解过冯家的一些事情之后,姜雁容便觉得,兴许是弥补的心在作祟吧,冯佳雪自小要什么郭氏便给她什么,也就造就了冯佳雪如今的性格。她认定了她想要的东西,无论是什么,都肯定能得到,若是得不到,便决不罢休。 而今日,白氏同她一起入宫,冯家丢脸是丢定了,而郭氏希望她的女儿成为与她一样的人的想法,只怕也是要一起落空了。 “白姨娘如何会问本宫这句话?这话不是应该去问陛下,还有四艺殿里的两位婕妤么?本宫又不在场,如何能发表什么意见。”姜雁容不答反问道。 白氏没想到贵妃娘娘会这么一问,当场便愣了一下,“……” 在场的命妇们闻言面面相觑,不一会儿便都窃窃私语,偷笑起来。看郭氏的眼光都跟着变了。 这冯家的白姨娘原来就是这么个德行啊。那这冯家大夫人这么多年竟然都是在跟她斗?这传出去不是笑死人了么? “……”郭氏的脸色越发难看,若非碍于在这么多人面前的情面上,她只怕当场便发作了。 蠢货!一个人丢脸就算了,她也要跟着在这儿丢人现眼。说话之前都不能过过脑子的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样的场合! “白姨娘想来也不知道陛下和四艺殿里的琴婕妤、琪婕妤是怎么想的吧。”姜雁容的目光从郭氏、白氏以及一众命妇们的身上扫过,又平缓的说道。 她的语调平缓到,压根儿就听不出息怒,也听不出分毫的情绪起伏。 “……”白氏脸上一阵燥热,尴尬地说道,“贵妃娘娘说的也是。” 郭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致,命妇们看郭氏这副模样,也不好意思再继续窃窃私语。 一时间,气氛十分僵硬。 一片死寂之中,姜雁容自顾自侧过身去,撩起面纱一角,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然后才慢腾腾地转过头来,又搁下了。 “白姨娘头一遭入宫,还是试试看宫中的茶水点心吧,说不定你会喜欢呢。”姜雁容若无其事地说道。 白氏终于找到了一个台阶下,也不得不顺着往下走,拿起一块糕饼便吃了起来,咀嚼了几下,便欣然说道:“果然不俗,十分可口。” 姜雁容像是欣慰地点点头,“白姨娘喜欢便好。” 郭氏瞧白氏那副德行,便有一肚子的火,再瞧见座上的贵妃娘娘,她心中也越发确定:今日贵妃召命妇们入宫是幌子,羞辱她、羞辱冯家才是真。 是因为雪儿么?这姜贵妃也并非真的就纳那么大度能容。 这般想着,郭氏眼中闪过一抹森森的冷意。 姜雁容高高坐在上头,其实已将郭氏的神情尽收眼底,但她也只是嘴角微微一扬,便当作什么都没有看见,径自招呼着其他的命妇们道,“你们也别都光看着呀,今个儿的点心是本宫特意命御膳房做的。诸位夫人都尝尝吧,若是喜欢,待会儿走的时候,带一些回去都无妨。” “多谢贵妃娘娘。”命妇们异口同声。 姜雁容笑了笑,便不再说话。 命妇们正吃着喝着,门口忽然有宫女来报:“娘娘,梁画师、许画师将那副红梅白雪美人图给送过来了。” 姜雁容闻言循声看去,欣然笑道,“正好,诸位夫人今日刚好入宫,晴雨,你去。将画送进来。” “是,娘娘。” 晴雨领命离开,没一会儿便手捧着画、领着两名小宫女一起进来了。 姜雁容登时来了精神似的,坐直了腰,冲着诸位命妇们说道,“那日下了场大雪,雪后梅花开得十分好看,本宫便传画师入宫为本宫与白雪红梅作了幅画。今日大家刚好都在,那就一起欣赏两位画师的杰作吧。” 姜雁容说着,吩咐晴雨道,“晴雨,将画展开。” 晴雨福了一礼答了声是,便领着两名小宫女将那幅画徐徐展开来。 命妇们也都识相地停下吃吃喝喝,纷纷起身。 随着画卷横向展开,清丽绝尘的白雪红梅美人慢慢展现在众人面前。 梅花不畏霜雪欺,傲然俏立寒风中。 而树下,轻纱蒙面的女子看着远方,眸光清冷,轮廓更因为那一层面纱而朦朦胧胧瞧不真切,仿佛……仿佛是天上谪仙子。 当年,人人都夸冯家嫡女冯佳雪有牡丹之姿,实乃人间富贵花,盛赞其为“天下第一美人”,可这份出尘空灵,却只有贵妃娘娘身上。她明明就在那儿,却有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仿佛只要有阵仙风,她便会翩然羽化了。…… “……”郭氏震惊到无法形容。 她不由自主地上身前倾,想要将画中人看得更清楚一些,但又忍不住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贵妃娘娘。画中人与眼前人像不同的人,可偏偏又是同一个人。 当然,郭氏的反应,也是众多命妇的写照。她们一个个都看得瞠目结舌。 虽然贵妃娘娘年纪不小了,也的确不是嫩得能掐出水来的十七八岁小姑娘,可她们也不得不承认,她一点儿都不像坊间传闻的那般,是个年过三十的老女人。 就这份空灵清丽,便令人羡慕不已了。…… 可贵妃娘娘何尝不吃惊? 那日她便是心血来潮往树下那么一坐,谁曾想,两位画师笔下能将她话出如此的仙人空灵之姿。 这个结果,她也是万万想不到的。 画师不愧是画师,真真是妙笔生花啊! 而且,唉…… 早知道这幅画是如此绝色,她应该延后一些拿出来的。陛下若是知道他不是第一个欣赏到这幅画的人,只怕又得吃醋使小性子,折腾她好一阵儿了。 想到这儿,姜雁容忽然有些惆怅。 不过,满屋子的命妇们完全没注意到贵妃娘娘的惆怅,还沉浸在那幅白雪红梅美人图的冲击之中。 …… 参详了一番白雪红梅美人图之后,命妇们也就没了什么心思再继续吃吃喝喝的了,加上时辰的确不早了,便纷纷寻了借口告退。 贵妃娘娘却说道,诸位夫人难得入宫一趟,若有女儿在宫中的,可以前去探望,今日入宫的这些个命妇们,多数都是有女儿在宫中的,贵妃娘娘这一说,可就了不得了。女儿一入宫,便一年都看不了几面,难得的机会能探望,无论如何也是要去探望一下的。 晴雨安排人手,让下人各自带着命妇们去探望各宫的嫔妃。 郭氏则让朱朱陪着去的栖凤宫。 白氏是安排让苏苏陪着去四艺殿的,不过,白氏却是最后一个走的。 因为,姜雁容是特意留她在最后面的。 “……不知道,贵妃娘娘特意留贱妾下来,是还有什么吩咐么?”白氏虽然不如郭氏那般有大聪明,但小聪明还是有的,毕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主儿,她被留在最后,便也明白了大半了。 姜雁容指了指椅子,说道,“白姨娘先坐下说吧。” “不了,贵妃娘娘有事请吩咐,贱妾站着听便好。”白氏连忙摆手说道。 先前出了那么大的丑,她也不是完全意识不到的,可她要在冯家生存,不蠢点怎么能行? 郭氏不就是看在她出身不好,没机会往上爬,才能容忍她这么多年的么?她要是太聪明,只怕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既然白姨娘想站着,那就站着吧。”姜雁容委实也不是个会强人所难的人,人家不愿意坐,她也不会强按她坐下的。 姜雁容又打量了白氏一番,但却是一言不发,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她。 白氏被她盯得浑身发毛,坐立不安,好一会让,终于忍不住说道,“贵妃娘娘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贱妾方才在人前那般出丑,也丢尽了大夫人和冯家的颜面,此番回去,大夫人定是不会轻饶了我的。” “……” 她这话的意思是,她丢了冯家的脸面,回到家,郭氏会用大夫人的身份拿出家法收拾她么?还是暗指,郭氏心胸狭隘,被她连累丢人现眼,虽然当着人前不会发作,但背地里绝不会容她好过? 姜雁容心中好笑,并不作声,只当是默认了她的话。 白氏又说道,“可贱妾的两个女儿如今也入宫伺候陛下了,虽然比不上贵妃娘娘受宠、皇后娘娘尊贵,但好歹也贵为婕妤,贱妾再怎么出身不好,也理当母凭女贵才是啊。” 母凭女贵?这话说的也是有道理的。 姜雁容笑了笑,还是没说话。 白氏便忍不住了,忽然双膝一弯冲着姜雁容便跪下了,激动地说道:“贵妃娘娘,贱妾知道自己个儿出身不好,同大夫人郭氏根本不能相提并论,但如今贱妾的女儿也入了宫伺候陛下,还望贵妃娘娘看在琴婕妤、琪婕妤一心伺候陛下的份儿上,多加照顾多多提携。” “多加照顾提携?那的确是的。”姜雁容像是终于从白氏的口中听见一个令她满意的词汇,点点头,说道,“若非本宫在背后助力,白姨娘以为,你的那两个女儿真就这么容易,在皇后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得宠、轻而易举晋为婕妤,平步青云。” “……贵妃娘娘这话是,是何意啊?”白氏露出一副受惊的模样。 姜雁容闻言便收起笑容,正色道,“既然白姨娘这么问,那本宫就不妨再说的直白些。你的女儿,是本宫让她们爬、上、来、的。” 姜雁容一字一顿,说道,“而本宫之前能让她们爬上来,之后也能让她们摔下去。……” 第158章 陛下,他们还看着呢 白氏冷不防抽吸了一口冷气。 “你……” “……贵妃娘娘,你,你这话贱妾可就听不太明白了。我们家两个女儿,就是再不济,也都是冯家的女儿。你不看僧面也看佛面,总不能对她们……”做什么吧。 闻言,姜雁容忍俊不禁,说道,“白姨娘,冯家的女儿也分嫡出庶出的。你只不过是一个姨娘,而你的女儿就算是冯相的血脉,也是姨娘生的。有大夫人在,有皇后娘娘在,若是没有人相扶助,白姨娘是觉得,你们母女三人光是凭自己便能出得了头?” “我我……我……”白氏“我”了半天,愣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贵妃娘娘一语中的,说的全都是她心中最最担心的。 如今,她还得着宠,能借着给相爷吹枕边风,争取些机会让女儿、儿子出头,送那两个丫头入宫的机会也就是这么来的。 可她还能这般得宠多少年呢?她保养的再好,也终究比不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小姑娘。今日她能靠着这些手段得到相爷的宠爱,以后别人也是可以的。 而且,郭氏看她不顺眼这么多年,至今没敢动她,也都是因为得宠,等到她不得宠了,那他们母子几人的日子还过不过了。所以,她拼命地想让两个女儿出人头地,只要进了宫、只要能伺候陛下,再生下个一儿半女的,后半辈子便有着落了。 换了是生在别的人家,别说是庶女了,嫡女都未必能入宫、入了宫也未必能像她的女儿这般当上婕妤。那顾家的女儿不就是么,一直听从郭氏的摆布,至今还不是个区区的美人? 所以,那两个丫头能入宫已经是走了天大的好运了。她们一定一定能将她教的那一身本事发挥得淋漓尽致,像她牢牢抓住相爷这般也牢牢抓住陛下的心,只要她们能生下陛下的子嗣,那就万事大吉了。 她们一定能。 可她也担心,她们在还没生下陛下的子嗣之前,便会被在宫中根基极深的冯佳雪、顾兮若这些人联手设计,那一切就都完了。她的好日子,也就彻底没希望了。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眼看着这么多年的辛苦和期盼付之流水! 这般想着,白氏暗自捏紧了掌心她抬起头来,仰头望着姜雁容,郑重地说道,“贵妃娘娘,您说的句句在理。贱妾出身卑微,比不得大夫人高第出身,贱妾的女儿也跟着出身不好,更是不如皇后娘娘那般尊贵。我们母女几个人在大夫人的眼皮子底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过了这么多年,求的也不过是一个安稳度日,余生康泰。假若贵妃娘娘能许我们母女一个未来,贱妾母女三人,定当为贵妃娘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白氏说得言之凿凿信誓旦旦,就差指天誓日发毒誓以明志了。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姜雁容想不信好像也不行了。 可姜雁容分明看得清楚,白氏那一抬头的瞬间,眼底都比之前多了两分凌厉与戾气。 看样子,她是下定决心了,下定决心要借着她这个贵妃势,圆她们母凭子贵的梦。 不过这样也好。敌人的敌人,便可以是盟友。利益当前,有利可图,比什么劝说威逼都管用。 姜雁容真就作出信了她这些话的模样,又接着问道:“肝脑涂地倒不至于,本宫又不是吃人的妖怪。只是,白姨娘可能替你的两个女儿做主?” 白氏非常肯定地说道:“这是当然。她们可都是从我的……不是,从贱妾的肚子里生出去的,贱妾说的话她们还能不听么?贵妃娘娘,贱妾这就去四艺殿,贱妾这就去将贵妃娘娘的善意说给她们听。” “好啊,那本宫就期待白姨娘的好消息了。”姜雁容目光深意盎然,笑意浅浅地说道,“若是白姨娘能劝得动两位婕妤,半个时辰后,便带着她们一起过来吧。” “是,贱妾明白了。贱妾晚些一定带着那两个丫头前来拜见贵妃娘娘。”白氏十分的兴奋,瞧她的模样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嗯。” 姜雁容的眼中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淡淡点了点头。 晴雨便在一旁提醒白氏道:“白姨娘,这是宫里,希望您提到四艺殿的两位婕妤时,也同晴雨这般尊称她们一生琴婕妤、琪婕妤。再怎么是您生的,那两位婕妤也都是陛下册封的婕妤。冯相与大夫人见了皇后娘娘也都是要行礼问安的。” 白氏的脸上微微一红,尴尬不已地点了点头。 姜雁容也看得出来,晴雨是故意的。 晴雨平日里是个多么贴心的人啊,她也只有在面对冯家的人时,才会有管不住自己的时候。 “借着刺激白氏,让白氏心中对郭氏以及冯佳雪的怨恨更深更浓,好进一步激化她们之间的矛盾,让她们互相斗得更凶,这才是晴雨说方才那番话的目的吧。” 待苏苏领着白氏走后,姜雁容侧目瞥了晴雨一眼,说道,说完竟然动手摘下来面上的轻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 就这一眼,仿佛有寒意穿透了内心。 “……娘娘恕罪,奴婢失言了!” 晴雨心头一震,直接跪下了,甚至连头都不敢抬。 “失言倒也无妨。”姜雁容淡淡说道,“本宫就是想告诉你,就是没有你的这些话,她们们之间的矛盾也是不可调和的,白姨娘与他们家大夫人、那两位冯家的婕妤与皇后娘娘,她们的立场已经决定了,她们生来就是不能共存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结果。” 因为,人心不足蛇吞象啊。人只要得到了一些,便想要得到更多,得到了更多便想要更多的更多。 没饭吃的时候会想着能吃饱便好,可是在能填饱肚子的时候,就会想要永远都不挨饿,想要不挨饿就必须有很多很多的钱,有了很多很多的钱之后,又会想要很大很大的权,永无止境。 人的贪婪之心没有尽头,白氏与她的儿女们,即使不是为了名分地位,将来也会因为别的事情跟郭氏冯佳雪母子等人撕破脸皮。别的都好说,但唯独这件事,她们谁都不会妥协。绝对绝对不会也不可能妥协。…… 姜雁容的声音中,有一股看透了一切的通透沧桑,仿佛遗世而独立。余音绕梁许久,久久不散。其中蕴含的寓意,也深长悠远。 这世间,终究是有些事能妥协,有些事,决不能妥协的。 “……” 跪在下头的晴雨愣愣望着坐在上面的贵妃娘娘,在那一瞬间,她有一种被彻底看透了的感觉,整个人都空了。脑袋里也跟着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娘娘是看出了她满腔的愤懑怨恨,也看出她蠢蠢欲动的复仇之心,娘娘,是怕她做错事走错了路了么?…… 从御书房回来的司徒耀刚走到门口,本打算给他的贵妃一个惊喜,却正好听见姜雁容说的这番话。 他便在门口站住了,良久,都回不过神来。 “她们的立场已经决定了,她们生来就是不能共存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结果。” 她说,人心不足蛇吞象。 她也说,人的贪婪没有尽头。 但这些话在他听来,与其说她是在开解晴雨,倒不如说是她在开解她自己。 她与冯佳雪之间,何尝不是如此? 姜家与冯家,势不两立。她与冯佳雪之间,也只有输赢、没有言和。 他原本是因为得了好消息,才匆忙赶回来想让她第一时间知道高兴高兴的,如今,他却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同她说那个消息了。…… 司徒耀在门口站了良久。 久到王德都生出担忧,低声询问道:“……陛下,还进去么?” 司徒耀没说话,摇了摇头便返身往外走。 王德也不敢多问,紧忙快步跟上。 屋里头的姜雁容与晴雨都还沉浸在各自的思绪之中,便都没有察觉,陛下来了又走。 …… 也不知过了多久。 姜雁容才勉强从失落的情绪中拔出来,看了还跪在地上的晴雨,她吩咐道:“起来吧,你没有做错什么,不必跪着。” “一个人若是连家仇大恨都能忘,那她的心,是得有多狠啊。”…… 陛下在外头站了好一会儿,又折返回来,好巧不巧,就在这个时候,屋子里的姜雁容发出如斯感慨。 晴雨听贵妃娘娘这么说便愣了神,“……”是啊,连家仇大恨都能忘,那她的心是得有多狠啊。 门外的陛下却也跟着心中一沉,五内纠结。 到底,她还是不肯放过她自己。 她失去的这十年的记忆,竟让她如此如此的在意。从前所表现出来的淡薄与云淡风轻,都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渐渐消失了。 她是不是恨不得立刻想起来那丢失的十年,是不是恨不得立即找出她十年间从不思报仇的原因。她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她的记忆里,是否存在过他这么一个人呢? 如今,她体内的蛊虫早已不如当初那般,能完全压制住她的记忆。她被封存的记忆正蠢蠢欲动,随时都会挣脱束缚。难不成,她如今的惆怅,便是她恢复记忆的前兆么?…… 司徒耀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司徒耀深吸了一口气,很快便收起他若有所失的神色,恢复成以往面无表情生人勿近的模样,便抬腿跨过门槛大步往里走。 “不是说今日要召命妇们入宫觐见,怎地这般冷清?” 姜雁容闻声吓了一跳,本能地去抓她随手放在边上的面纱。 但是,直到对上司徒耀的目光,她才恍惚想起来,在他面前,她似乎没有戴起这张面纱的必要了。 往常,他不都是盯着她这张脸入睡的么? 思及此,姜雁容僵住的手又缓缓自然下垂,面纱便随手搁下。 姜雁容起身迎了过来,走到司徒耀的跟前才向他行了一礼,似笑非笑道,“陛下怎地这般早就回来了?不是说最近事忙,要忙到很晚的么?” 今日一早,她还没醒呢,他便匆匆忙忙上早朝去了,中午又拉着她陪他午睡,但她午睡醒来,他又已经不见人影,只让晴雨传话,说他政务繁忙,得去处理那些个国家大事,耽搁不得。他分明就是怕她再盯着他休息,才趁着她睡着的时候溜走的。 这陛下不过都是仗着月笙哥给的良药,让他的伤口愈合其快无比,他才敢这般折腾。 司徒耀压下心头沉甸甸的心事,嘴角往上扯了扯,说道:“最近的确很忙,不过再忙也没有朕的贵妃重要。想见你,便抛下那些俗事赶回来了。” “……油嘴滑舌!”姜雁容老脸一热,眼角余光偷偷地瞄了边上的晴雨还有王德一眼,顿时羞赧地锤了司徒耀的手臂一记粉拳。 谁曾想,她这一记粉拳捶下去,却被略有薄茧的大掌牢牢握住。姜雁容挣都挣不脱。 尤其是,他那一双眼睛正如火如炬一般的注视着她,眼中情意缠绵爱意翻涌,她只觉得整张脸都要烧起来了。 “……陛下,他们,他们还看着呢。” “奴婢告退。”晴雨向来是个识时务的人,二话不说便行礼告退。 “老奴也告退。”王德也是溜的比兔子还快。 姜雁容:“……” 要论察言观色,他们一个个都是个中翘楚啊。 第159章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司徒耀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道,“贵妃娘娘,现在人都跑了,没人看着了。你说怎么办?” 姜雁容:“……”??? 司徒耀手上稍稍用力一带,便将姜雁容带进了怀中,凑在她耳边坏笑道,“是不是没人在,就可以干点什么坏事了?” 姜雁容脸上飞上两朵红霞,险些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气急败坏地都想踩司徒耀的脚了,“……陛下还想干什么坏事!你肚子上的伤口都还没好呢。陛下还是躺下休息吧。” 某陛下:“……”这话就不知道该如何接了。 姜雁容也十分窘迫,趁机从他手中将自己的手给抽出来,便赶紧往外走。 但走到门口,她又好像想起来什么,回过头来,突然问司徒耀,道:“陛下特意在这个时候回来,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臣妾么?” 司徒耀闻言怔了一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是啊,有事,而且是很重要的事。”司徒耀说道。 …… 此时,栖凤宫。 郭氏由朱朱陪着到了栖凤宫,然后朱朱就回去了。朱朱要走时,郭氏还假作留人,说道,“姑朱朱娘不用在这边等着臣妇出宫再行回禀贵妃娘娘么?” 朱朱面带微笑说道,“冯夫人,贵妃娘娘只吩咐朱朱陪着夫人你过来,倒是没有说必须等到夫人你出宫再去回话。所以朱朱也不敢越俎代庖。想来,夫人与皇后娘娘有许多话要说,我们家娘娘自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栖凤宫已到,朱朱告辞。” 朱朱说完,便径自走了。 她的这些话听着十分客气,但仔细一听,却也是语出双关,话里有话的。 贵妃娘娘自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人,就显得问出这些话的人心胸狭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好啊,好一个姜贵妃,连手底下的下人都是如此的伶牙俐齿。 郭氏眼神微微一冷,但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与朱朱颔首致意之后,便领着采蘋进去了。 贵妃下帖子召命妇们今日入宫这件事,冯佳雪早有听闻,也打从一大早就在生闷气。 平日里,召命妇们入宫这件事,都是她这个皇后的职权范围,如今却被一个所谓的姜贵妃越俎代庖,更可气的是,这些都是陛下给她的权利,她这个皇后就连说不的权利都没有,简直岂有此理! 冯佳雪越想越气,所以一大早栖凤宫的下人便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不敢去惹她。听闻皇后娘娘的母亲冯家大夫人来了,门口的人高兴地掉头就往里跑,回禀皇后娘娘去了。 卉颜从屋子里出来,正好遇上那小宫女,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不禁微微一沉。 “……卉颜姐姐,怎么了?”那小宫女见卉颜脸色有变,都有点害怕了。 近来皇后娘娘的情绪起伏不定变化无常,说晴就晴,说雨就雨,弄得整个栖凤宫上下都人心惶惶的,所以一有个风吹草动,都令得他们十分紧张。 “没,没事的,你别紧张。”卉颜连忙摇摇头否认道,“你且等着,我马上去回禀皇后娘娘。是冯家大夫人来了,皇后娘娘应该能高兴的。” “好。”小宫女听卉颜这么说,这才松了一口气。 卉颜转身又进了屋。 “皇后娘娘。” 冯佳雪一个人在屋里,沉着脸跟六月暴风雨前一般,脸都是阴的,见刚刚被她叫去拿点心的卉颜又折回来,立马就不耐烦地说道:“又有什么事啊?不是让你去拿东西么?东西呢?出个门空着手就回来了,是敷衍本宫么?成天就知道偷懒。你要不愿意干就赶紧滚!” “皇后娘娘息怒,不是这样的。”卉颜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就给她跪下了,可怜兮兮地求饶道,“是您的母亲,冯家大夫人入宫来看您了。” “我母亲?”冯佳雪闻言整个人都来了精神,立马就坐直起来,“她不是接了姜贵妃的帖子,正在雁回宫么?” 卉颜摇摇头,说道,“不是的,夫人这会儿就在门口呢。” 冯佳雪的眼珠子转了转,立马就说道,“快,有请。” 卉颜连忙说是,便起身往外走了。 而外头的郭氏也不是干站着等通传的人,与那个小姑娘说完话,她便慢条斯理地往里走了。她让人进来通传的目的,是让冯佳雪知道,她母亲来了,收敛点。 而冯佳雪明显也明白了她娘的用意,卉颜出去之后,她便又喊了两个宫女进去,让她们赶紧开窗户通风透气。 这屋子里好几日都门窗紧闭,她可不愿意被她娘亲闻见。开窗通风透气虽然冷了些,但不能被她母亲一进来便挑了她的毛病。 冯佳雪一番吩咐下去,又对着菱花镜整了整衣冠,郭氏已经来到门口了。 郭氏将前后左右都打量了一番,似乎还算满意,这才依着诰命夫人觐见皇后的礼节,下跪行礼。 “臣妇拜见皇后娘娘。” 冯佳雪连忙说道:“母亲不必行如此大礼,快起来。” “谢皇后娘娘。”郭氏说着话,倒是从善如流地起身了。 冯佳雪看了卉颜一眼,说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先下去吧。” “是,皇后娘娘。”卉颜自是不敢有二话,便领着其他的下人都出去了。 待卉颜等人都鱼贯退出之后,屋子里便只有冯佳雪、郭氏,还有郭氏带来的贴身丫头采蘋三人。 冯佳雪知道采蘋是她母亲的心腹,便也不遮遮掩掩的,往郭氏的身边坐了坐,问道:“母亲,你怎么突然来了?不是说,今日姜贵妃召命妇们入宫的么?” 郭氏说道,“是姜贵妃召命妇们入宫没错,不过姜贵妃又说,我们这些外臣命妇难得入宫一趟,让我们都各自到各宫去看看自己的女儿。所以母亲才过来的。” 冯佳雪点了点头,但又忍不住说道,“这姜贵妃别是又有什么阴谋吧。” “她若是无所图才可怕。”郭氏反驳道。 “母亲为何这么说?”冯佳雪听她这么一说,诧异的很。 郭氏板起脸,正色道,“姜贵妃下帖子宣召命妇们今日入宫,她还特意穿了鞠衣,为的是向所有人昭示她管辖后宫的主权。雪儿,陛下要将养在民间的那个孩子交给她抚育教养的事情已经是势在必行了。这个人绝非善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若是再不争口气了,你这个皇后之位就保不住了。” 冯佳雪刚好起来没一会儿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去,“腾”地一下耸起来,怒道,“连母亲都这么说了。您和父亲是不是觉得女儿已经没有用处,要将女儿弃了,将那两个狐媚子扶起来了?” “不是母亲要放弃你,是男人面对利益永远都是无情的。你若是再有行差踏错,那个孩子即便争取过来,你父亲也不会交给你了。这一点你要明白啊。” “陛下心中如今只有那个姜贵妃,所以要让养在民间的皇子养在她膝下,好名正言顺的扶她上位,你爹又何尝不是?那个白氏今日在雁回宫里丢尽了冯家的面子,让母亲我、冯家还有你这个皇后的脸面都荡然无存,可她只要回家跟你父亲撒撒娇,说几句好话吹吹枕边风,你父亲便又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如今白氏的儿子一点点在争权,她两个女儿在宫中步步为营,她在府中也没有闲着,雪儿,母亲都快自身难保了,你可明白?今时不同往日,母亲如今需要你携手并进了。” 郭氏语重心长,目露哀伤,十分可悲。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冯佳雪不敢置信地摇摇头。 虽然母亲也有露怯的时候,可那是极少的呀。可如今,母亲已经到了这个无路可退的地步了么? 过去她总说,“我的女儿是最好的,也必须得到最好的。” “雪儿,你喜欢什么,只要母亲能办到的,都给你拿来。你是天底下最好的一个,你就该是栖凤宫里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这世上没有比你更适合当皇后的人了。” 她过去都是那么说的,可如今,母亲却说她自身难保了,要她携手并进。 怎么会呢?母亲怎么会自身难保呢?她不应该的呀。 “母亲,不是这样的。你不会的是不是?” 郭氏冲她摇摇头,说道,“雪儿,如今的局势早已经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了。这条路,没有那么好走,不可能一切都如你所愿了。母亲能做的,便是提醒你,一定一定不能乱,一定一定要稳住,否则,你自乱阵脚,便是给了姜贵妃机会。” 而且,她更担心的是,冯家上下几乎无懈可击,可这白氏,便是贵妃娘娘打开冯家这铁桶的一个缺口。 白氏出身卑微,所以她贪财,贪婪,贪小便宜。这也是她这么多年能容忍她的原因之一。 可如今的白氏,要的越来越多了。她送了两个女儿入宫,妄图跟她的女儿争宠,家中庶子也要争权,如此下去,姜贵妃若是想做什么,从她这里下手,便轻而易举了。 第160章 怎么样才能让她死? 卉颜进来送了茶水之后,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郭氏看着卉颜来了又走,那小心翼翼地模样,又让她想起了先前的采芹。那个丫头,也是这样畏手畏脚的。可还是死在了雪儿手底下,这种事情不能咋发生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白氏的两个女儿入了宫,而且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晋为婕妤,但凡那两姐妹能怀上龙种,雪儿这后位都岌岌可危了。更遑论,如今陛下还要将养在民间的庶子接入宫来。 冯胜武那老东西,放着雪儿这堂堂正正相府嫡女不想捧,竟然想去捧那两个庶出的贱丫头,他最好是早点醒悟,别被白氏那个贱人的枕边风迷了脑子,否则,她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只要一想到白氏那副浅薄无知不自量力还到处给她给冯家抹黑丢人的低贱的嘴脸,郭氏便气不打一处来。 白氏母子几人,俨然成为他们的绊脚石了。若是再留着,只会后患无穷。…… 这般想着,郭氏对冯佳雪说道,“雪儿,我知道你一时间很难接受,但你必须清醒过来了。你父亲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你父亲了。如今他被白氏那个狐狸精迷了眼灌了迷魂汤,白氏说什么他都言听计从的。我们若再不清醒过来自己争取,便什么都完了。当务之急,你必须要稳住,不输给那个姜贵妃,你才能有机会让白氏那两个女儿滚蛋。否则,等到她们狼狈为奸,你可就没有机会了。” “……”冯佳雪久久都不说话。 她就像个傀儡娃娃似的,呆呆地坐在那儿。脑子里反复循环着那一句话: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我的母亲不是这样的…… 母亲多厉害啊。父亲也是,父亲不是说过,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都摘下来给她的么?如今,他竟然要纵容那两个贱人来跟她抢皇后之位。 为什么事情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为什么…… 对,都是因为姜雁容。 都怪那个老女人! 要不是她突然间出现,陛下早就忘了楚兰舟那个女人了,可姜雁容一出现,她那张脸就勾起了陛下的记忆,他又开始怀念开始想念,然后将对楚兰舟的感情投射在了她的身上。 对,都是姜雁容那个老女人!这一切都是她害的!要不是她,陛下不会冷落她,要不是这个老女人,她不会一时糊涂打死了采芹,陛下也不会关她禁足三个月,要不是因为她,陛下更不会剥夺了原本属于她的掌管后宫的权利!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姜雁容! 冯佳雪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神情也变得十分可怕。 冯佳雪一把用力抓住郭氏的胳膊,问道,“母亲,怎么样才能弄死姜雁容那个老女人!” 她的眼神充满戾气杀气,仿佛是要将谁生吞活剥一般。 郭氏都被她这副模样吓了一跳,“雪儿,你……” “母亲,我就想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死!扎小人够么?!”冯佳雪阴森森的笑道。 郭氏愣了愣,忽然想到了什么,表情微微一变,问冯佳雪道,“雪儿,你方才说什么?扎什么小人?哪里来的什么小人?” “就是小人啊,母亲。”冯佳雪理所当然地说道,“我现在会变成这副德性,都是拜姜雁容那个老女人所赐,是不是只要她死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雪儿?”郭氏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 冯佳雪还追问着,“母亲,你有办法的吧?我记得你有的。小时候,咱们家不是有一个姨娘也很受爹的宠爱么?可是后来她就死了,而且死的很惨。母亲,她是怎么死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母亲不知道你说的是谁。”郭氏的表情骤然大变,一下就耸了起来。 但她一向稳重,此时这般失态,已经可以说明一些问题了。 冯佳雪却是不依不饶的扯了扯她郭氏的袖子,说道,“母亲,当年楚兰舟都死了,她可是大将军呢。如今就是再死一个贵妃,也没有什么关系吧?那个跟白氏很要好的姨娘是怎么死的,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 闻言,郭氏回头就往采蘋那儿看了一眼。 采蘋慌乱地连忙低下头:“……” 她,她什么都没有听见。 对,她什么都没听见。什么都没听见。 “采蘋,你下去吧。”郭氏淡淡道。 采蘋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说道:“……是,夫人。” 往外走时,采蘋的腿肚子都在打颤呢。直到带上门走远出去,她走到没人的地方,往墙上一靠,长抒了一口气。 方才真真吓死她了。 “这位姐姐怎么了?”旁边一个小心翼翼的声音突然响起来。 与此同时,还有只手轻轻地搭了采蘋的肩膀一下,采蘋便吓得浑身汗毛直立整个人都弹起来了。 “……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吓……吓着你了。”轻轻碰了采蘋一下的卉颜也被吓得连退了好几步,眼眶都红了,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可怜到不行。 采蘋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喘过气来。 “你,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采蘋惊魂未定地给卉颜道歉。 卉颜连忙摇摇头。 “我刚刚看姐姐一个人往这边走,我还以为你也被皇后娘娘给骂了呢。”卉颜一脸乖巧又害怕地说道,“皇后娘娘最近心情不太好,所以脾气也不好,大家都挨骂了,所以大家都很害怕,现在你不用担心,你不是宫里的人,你不用在栖凤宫一直挨骂的,等你回去就没事了。” 呃…… 她以为她是挨骂了么?不是因为她知道方才屋子里都说了什么?那就好。 采蘋又松了一口气,忙说道,“谢谢你,我没事的,你放心吧。夫人正在劝皇后娘娘呢,说不定以后娘娘的心情会好一些,你们在栖凤宫当差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那就谢谢冯夫人了!”卉颜闻言脸上阴霾一扫而光,笑逐颜开。 采蘋也被她的笑容感染,跟着笑了起来。 “皇后娘娘的心情要是好了,大家就都不用每天都战战兢兢的,生怕做错事情会挨骂了。”卉颜低头开心地说道。 “是啊,主子心情好了,下人才能有好日子过。”采蘋点头附和。 但采蘋却是没看见,卉颜在低下头的那一瞬间,眼中闪过一抹充满恨意的光芒。 冯家,果真没有一个好东西。从上到下皆是如此。 …… 在郭氏在栖凤宫中与冯佳雪聊的如火如荼时,白氏也离开了雁回宫,去了四艺殿。 一入四艺殿,白氏便被周遭的一切所吸引。这雕梁画栋,精致至此,简直不敢想象。 她的女儿在宫中竟然过的如此的优渥。这是她的女儿啊! 白氏心中有一股骄傲油然而生。 “苏苏姑娘,我的女儿便住在这个地方么?!”白氏简直不敢想象,抓住苏苏反复确定。 苏苏倒是冷静,也学着先前在雁回宫里时晴雨的神态语气,对她说道,“白姨娘,这是在宫里,还请注意言行。” 白氏讪讪闭了嘴,心中想道:这宫里的人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德行,高高在上的,瞧不起谁呢?有朝一日她的女儿要是能生下陛下的孩子,那她怎么也能封个诰命,三品也行啊。到那时候,可真是一步登天了呀。 想到这,白氏几乎都要笑出声儿来了。 苏苏看白氏这一脸贪婪又浅薄的模样,忍不住摇摇头。再想到先前那么多命妇都在场她说的那些不得体的话,苏苏都替冯家大夫人郭氏感到可怜。 厉害如冯家大夫人郭氏,竟然这么多年跟这么一个货色争宠,也是太惨了。 好在,苏苏一来便让人去向两位这四艺殿里住着的两位婕妤通传,冯嘉琴、冯嘉琪还在屋里说着话,突然就有下人来报,白姨娘来了,她们也是吃惊的很,当下什么都顾不上,便赶紧迎过来了。 自打冯嘉琴、冯嘉琪入宫以来,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白氏这个亲娘,当然,也是白氏这个亲娘第一次见她们。 白氏一见着冯嘉琴、冯嘉琪,便兴奋不已的朝她们快步走了过去。 “琴儿、琪儿。” 苏苏在边上干咳了两声,“咳咳。白姨娘,你忘了方才与你说的了?” 白氏刚伸出去要摸冯嘉琴、冯嘉琪的手又一下缩回来,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便老老实实往后退了两步,照着大礼,向冯嘉琴、冯嘉琪跪下来,磕头说道,“贱妾叩见琴婕妤、琪婕妤,琴婕妤、琪婕妤安泰永宁。” 冯嘉琴、冯嘉琪之前虽然也知道宫中的规矩,但看见白氏跪在她们跟前,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冯嘉琴气得瞪了苏苏一眼,恨不得上去甩她一把似的,但终归没有。她气归气,冷冷看了看苏苏,便弯腰扶了白氏一把,说道:“姨娘快起来吧。” 这是她的亲娘,但无论在什么地方,也只能叫姨娘。这便是庶出的悲哀。 冯嘉琪也问道,“姨娘怎么过来了?今日不是贵妃娘娘召命妇入宫的么?姨娘难道也……”一起入宫了么? 第161章 没有你,我如何活得下去? “是,我……”也是一起入宫的。但白氏正要说话,苏苏就抢先一步截住了她的话头,说道,“是的,贵妃娘娘特意令奴婢们给白姨娘准备的帖子,召白姨娘今日随冯家大夫人一同入宫。而且,也是贵妃娘娘念及诸位命妇思女心切,特准众位夫人入各宫探望女儿。白姨娘也被准许前来看望两位婕妤。” 苏苏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贵妃娘娘也是念及两位婕妤思念姨娘的心情,所以特意命苏苏带白姨娘过来的。两位婕妤就与白姨娘好好叙叙旧吧。苏苏在外面候着,等诸位聊完了,再送白姨娘出宫。” 冯嘉琴面色不善地点了点头,心中的不痛快几乎都写在了脸上,扶了白氏一把,便吩咐翠屏、玉翠道,“去准备些糕饼点心过来,还有将陛下赏赐的北方香茶也拿出来。” “是,婕妤。”翠屏、玉翠答道,便下去了。 冯嘉琴看了苏苏一眼,眼神就不太友善,冯嘉琪也看了她一眼,但是看上去就内敛多了,不友善也没都写在脸上。 苏苏也是识趣,不等两位婕妤开口撵人,便向她们行了个礼,说道:“那两位婕妤与白姨娘好生许久,苏苏去外面候着了。” 冯嘉琴看也不看她,径自扶着白氏先进去了。 “嗯,有劳了。”冯嘉琪礼貌地颔首,说着话又吩咐边上的小宫女道,“苏苏姑娘可是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万不可怠慢了,记得,给苏苏姑娘奉茶,点心糕饼好生招待着。” 那小宫女吓得立马说道,“奴婢遵命。” 苏苏却是听出了这位琪婕妤的言下之意是:贵妃娘娘跟前的红人可是架子大,若是伺候不好,你可吃罪不起的。 苏苏看破不说破,“多谢琪婕妤。” …… 雁回宫里。 姜雁容从司徒耀口中证实了他有要事要说,但看他认真严肃的神情,她的心一下子便又提起来了。 此时此刻,她忽然觉得气氛很……很紧张。 姜雁容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说道,“……陛下要说的,是何事?” 司徒耀顿了顿,说道:“那你要不要先猜一猜。” 猜?猜什么?如何猜? 姜雁容也跟着一顿,方才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因为他说的这一句话而越发坚定了。 “……难道,陛下已经有了钱实的下落?”姜雁容斗胆猜测。 却见,司徒耀嘴角微微上扬,目光写满赞许,点点头说道:“嗯,贵妃果真聪慧过人,一猜就中。” “当真是钱实?!现在他人在何处。”姜雁容掩盖不住自己的震惊与期待,脱口而出。 司徒耀说道:“有人确实看见了他。而且下落已经明了了。” “是什么人看见的他?下落如何明了,人究竟在哪里?陛下,您就不要再兜圈子了。”姜雁容十分心急也十分激动,一时难以自控便焦急的抓住了司徒耀的胳膊。 司徒耀也不恼,在她万分焦急与期盼的眼神中,徐徐笑道,“你放心吧。看见他们的人,自然是熟悉他们的。人的下落已经确实落实了,人跑不掉。不过眼下还不是将他带回来的时候?” 他说着,摸了摸姜雁容的头,轻轻抚摸,意在安抚。 不过,姜雁容眼下的状况,似乎不太容易被安抚。 “眼下还不是将他带回来的时候?”姜雁容重复着他的话,一时不能理解地皱了皱眉,反问道,“陛下这话,臣妾怎么有点听不懂。眼下不是时候,那何时才算是时候。难不成放过这大好的时机不管么?万一他再逃了,再万一,他中间出了什么差错,他落入其他人的手中,那该怎么办?” 此时此刻,她不禁回响起方才晴雨在时,她对晴雨说的那些话。 ——“她们的立场已经决定了,她们生来就是不能共存的——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没有第三种结果。” ——“一个人若是连家仇大恨都能忘,那她的心,是得有多狠啊。”…… 那些话何止是说给晴雨听的,那也是说给她自己的听的呀。 整整十年,她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为枉死的家人做,她虽然不记得那十年间都做了什么,但她仍然唾弃忘却家仇只顾享乐的自己。 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啊。 兄长好不容易将她藏进地窖中,管家的女儿替她才换回了她一条命逃出生天,那么多人的牺牲,她如何能辜负?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沉冤不得雪,饮恨九泉。 晴雨那般,时刻记着家仇,才是她原本该有的模样啊。 可她却偷了十年光阴悠哉度日不说,如今也几乎沉浸在另外一个温柔乡中。 姜雁容,你该醒醒了。 你的身后还有整个姜家,还有那许许多多枉死的冤魂。…… 司徒耀听她这么说,愣了一下,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耐着性子说道,“雁容,你太心急了。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是,我承认我心急,而且非常非常的心急。那是因为姜家旧案压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毫无线索。如今好不容易才找到这么一个证人,我不希望再眼睁睁看着他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若是错失如此大好良机,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替枉死的父亲、母亲以及原本有大好前途的兄长,还有姜家上下所有冤死的亡魂,洗冤昭雪。” 姜雁容的情绪越发激动,她内心有多惶恐不安她已经清楚感受到了。 她很怕,很怕再继续这么下去,她就会沉浸在司徒耀的温柔里,再次将姜家的事情放下了。 可那怎么能行呢? 司徒耀也察觉到姜雁容的不对劲,忙按住她的肩膀,试图劝她冷静下来,“雁容,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你听我给你解释解释,行么?” 姜雁容却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心一横,说道,“陛下是觉得找到钱实带他回来的时机不合适,还是觉得开罪冯家的时机未到?陛下若是不愿意再在这个时候开罪了冯家,那就请将钱实的下落告知,我可以自己去找。” “雁容,不要胡闹。你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么?” “我没有胡闹!我没有。而且我很冷静,很清醒。” 司徒耀还想说什么,但姜雁容却激动地打断了他,“陛下,时光不等人,这么多年过去了,若再不能证明陷害我父亲的那件事是冯胜武做的,以后就更没有机会了。很多证据都会被时间湮灭,冯胜武的手段想必您是比我更清楚的。他更能湮灭证据。等所有的证据都消失了,我还能拿什么去证明我父亲的清白,拿什么替我的母亲、替我的兄长正名?” 司徒耀解释道,“雁容。情况不像你所想象的那么糟糕,只是需要再等一等。” 姜雁容闻言捏紧了掌心,指甲也深深掐进了肉里。她咬紧牙关,说道,“陛下若是执意如此,那臣妾只能出宫了。” 姜雁容说着话,垂下眸子,转身便往外走。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好像有无数个声音在告诉她,姜雁容,你必须离开,你身上背负着姜家的仇恨,不要被眼前的这点谎言蒙蔽了眼睛。 你要自己去看,你必须自己亲眼去看。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不一定就是可信的。 却不想,司徒耀眼神一凝,忽然手起刀落,一记手刀落在了姜雁容的后脖颈上。 刚走出去两步的姜雁容猝不及防挨了一记手刀,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整个身子软下来,往后倒入了司徒耀的怀中。 司徒耀接住了姜雁容,双手扶着她软下去的身子,朗声唤了王德晴雨入内。 晴雨听传,匆匆忙忙赶来,一进来便瞧见贵妃娘娘瘫倒在陛下的怀中,还吓了一跳,但陛下沉着脸的模样太吓人了,陛下已经许久不露出这种神情,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她连多想一分揣测发生了什么的想法都不敢有,连忙上前去帮忙扶住姜雁容。 司徒耀身上有伤,不敢贸然去抱姜雁容,便与晴雨合力扶住姜雁容,将她放到了床上。 随后,司徒耀又沉声吩咐望得到,“王德,即刻去请沈大夫入宫。” “老奴遵命!”王德瞧见他们家陛下露出这般神情,心想糟了,这是要出大事儿啊。他哪儿还敢多想说什么多说什么,二话不说转身便快步往外走。 可好端端的,怎么就这样了呢?方才走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王德百思不得其解。 晴雨也同样的百思不得其解。 可他们谁敢问呢?陛下此时俨然又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太吓人了。 司徒耀守在床边,看着姜雁容的睡颜,心情越发凝重。 方才她激动的模样,让他很紧张,好慌乱。 如今为了姜家的事情,她便已经这般迫不及待想离开,倘若有朝一日她找回了失去的那十年的记忆,只怕,就恨不得立刻与他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可他怎么舍得啊? 这世上什么人都可以不要我,唯独你不行。 楚兰舟,什么人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无论你是姜雁容,还是楚兰舟,这辈子我都无法眼睁睁看着你离开而无动于衷。 没有你,我如何活得下去? 第162章 脉脉温情 沈月笙刚回到药铺,还没得空歇息,便得到宫中传讯,茶水也没来得及喝一口,便匆忙入宫了。 彼时,陛下守在床前,沈月笙给姜雁容诊过脉之后,表情凝重的说道,“可能,情况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这是何意?”司徒耀脸色也与他一般的凝重,甚至更加沉重。 沈月笙摇摇头,一脸沉重非常。 …… 姜雁容迷迷糊糊睡了很久。醒来之后,脑子里有短暂的空白,好久,才意识到她是躺在了床上。 可她是怎么睡在床上的,她分明记得她是…… 对,她原本是要出去的吧。 渐渐的,姜雁容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笼。 那时候她与陛下的对话,也都慢慢记起来了。但此时冷静下来,她忽然有些迷惘。 姜雁容一时都难以理解自己当时的那种急躁焦急,那时,她脑子里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跟她说话,让她瞬间几度烦躁不能自已。 她,是怎么了? 那时候,她是怎么了? 可此时此刻,她已经平静下来了,就怎么也想不起那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而且,她那时候十分急躁的往外走,是怎么昏过去的?好像……好像是突然被人从后面打了一下。 是……是陛下吧。 姜雁容摸了摸微微发疼的后颈子,抱着被子坐了起来。 “晴雨,妙玉。”姜雁容轻声唤道。 但话音落,推门而入的人,却不是她在找的妙玉与晴雨。而是,疑似给了她后颈子一记手刀的某陛下。 姜雁容顿了一下,原本要下床的,又缩了回去。 司徒耀见她往床上缩,顿时忍俊不禁,说道:“贵妃娘娘这是怎么了?见着朕还打算往哪儿躲?” 姜雁容被揭穿了企图,眼中只有一点尴尬一闪而过,很快便若无其事地说道:“陛下说的什么,我不是很明白。倒是臣妾后颈子发疼,是陛下的杰作吧?” “咳咳。”司徒耀也有些窘迫地干咳了两声,说道:“朕的贵妃都打算离宫出走抛夫弃家了,朕怎么也得用点小小的手段措施,挽留一下,否则等贵妃走了,朕可要后悔莫及了。” 姜雁容:“……”陛下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她竟然无法反驳。 “陛下简直不要脸。”姜雁容无法反驳,索性直抒胸臆。 陛下大言不惭曰:“只要贵妃娘娘不走,朕怎么样都可以。不要脸,也是无妨。” 姜雁容:“……”这可就不止是不要脸了,简直极其不要脸。 姜雁容决定不理他,掀了被子抓过件衣裳披着便下床往外走了。 然后某陛下还是极其不要脸地凑到她跟前来,拉着她的手低声求饶道:“你,不走了吧。” 姜雁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来着,但到最后,也只说了一个字:“嗯。” 她回想了一下之前与陛下的争执,如今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似乎,事情也真的没有那般糟糕。 思来想去,姜雁容又问司徒耀道:“陛下,钱实的事情,您打算如何处置?” 司徒耀看着她的眼睛,没有立即回到。他仿佛是在判断,她这话是试探,还是真心想知道。 斟酌了好一会儿,司徒耀说道:“放长线,钓大鱼。” 放长线,钓大鱼么? 姜雁容细细品味着他说的这六个字,仿佛也明白了什么,所谓大鱼,是冯胜武,而钱实,是那个钓鱼的饵,那么,线是谁? “陛下先前所说的,钱实的下落已经确实落实了,人跑不掉。不过眼下还不是将他带回来的时候。也就是说,陛下不仅仅掌握了钱实的下落,还掌握了别的?” 听她这么说,司徒耀不禁愣了一下,这才说道:“是,放长线钓大鱼,有饵有鱼,自然也需要有线。” 他的回答,也仿佛是早就猜中了姜雁容心中所想而作答的。 姜雁容稍作思量,便明白过来。 这段时间消失不见的钱实,原来不是自己藏起来,而是落入了某些人的手中。露不得面。那些人抓了他,又没有杀人灭口,而是将他放在隐秘的地方藏了起来,那也就意味着,他对那些人还有利用价值,而且是不小的价值。 那些抓了钱实的人,很可能就是跟当年诬陷父亲谋反的同一批人,也就是说,很可能就是冯胜武派出的人。 当年那件所谓的谋反大案,最有力的证据,便是父亲在临危之际托副将与钱实等人送出的血书。难道,当年的那份血书,如今还藏在钱实的手中!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姜雁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爬了起来。 从来没有一刻,让她觉得她是如此的接近当年那件案子的真相! 倘若她的这些猜测能够证实,那么,也就足以说明,当年背叛了父亲和几万将士的人,至今还存活于世。 而那个背叛者,不会是钱实,不会是一起保护副将周深周将副将突围的另外两名卫士,赵荣、孙勇,而更可能是……那位深受父亲信任,将身家性命一切荣辱都交付的副将,周深! 意识到这一点,姜雁容震惊得几乎站不住脚。 正如钱实所说,周副将带着父亲的血书与印信,他与父亲情同手足,这么多年了,他若是还活着,怎么可能坐视父亲与姜家背负污名二十载而一声不吭! 可,那是她最敬佩的人之一啊。 当年尚年少的她,最崇拜的除了父亲,便是那位与父亲情同手足出生入死的周副将周叔叔了。 父亲曾说过的,这世上任何人都可能会背叛他,但周叔叔,一定不会。他们两个人之间可是过命的交情,多少年来并肩作战,早就将对方视若亲手足同胞。 不,不可能的。…… 虽然姜雁容极力想要说服自己,但她为其找的说辞越多,也就越动摇,越是无法说服自己。 若是大军之中有一个的背叛会导致后来父亲被诬陷、将士们惨死的结局,那么,最能轻而易举做到这件事的,便是父亲视若手足同胞亲兄弟的副将周深。 他的位置太便利了。 军情,唾手可得; 信任,唾手可得。 …… 姜雁容已经不敢往下想了。 姜雁容眼前一阵晕眩,抓住司徒耀的胳膊才勉强站住的。 司徒耀连忙扶住她,紧张地询问道:“你没事吧?” 姜雁容摇摇头,抓着司徒耀的胳膊缓了一会儿之后。深深吸了一口气进去,又长长地将胸中浊气一口吐出,这才恢复了精神,问司徒耀道:“陛下是想借着钱实这个饵,一网打尽么?” “最好的结果是这样的。”司徒耀语调轻松的说道。 最好的结果是这样的,那也就是说,还有最坏的结果。 陛下这说话总是说一半留一半的毛病,当真是改不了了。 姜雁容又缓了一阵,不知为何,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感动,抓住司徒耀的手顺势就改而抱住了他的胳膊,整个人依偎进他的怀抱。 “陛下。” “嗯?”司徒耀其实是受宠若惊的,但他不敢动,生怕再惊了他的贵妃。 姜雁容说道:“之前,我不该那么对陛下说话的。陛下说时机未到,定是有陛下的考量。是我太过心急,说话过激了。” 司徒耀睁着一双凤眸望着她,受宠若惊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只敢握住姜雁容的手,故作平静的说道:“你所有的担忧我都明白。” “入宫之初你不是便说过么,无论如何都要替蒙冤的大将军昭雪沉冤,姜家满门也绝不会继续含冤莫白。这些,我来帮你做。”就如同过去,你为的做的那一切的一切。司徒耀在心中暗暗说完了后面半句。 姜雁容有些愧疚地说道:“……臣妾怕担不起陛下如此深情厚爱。” 司徒耀坚定地说道,“不,你值得。”比起你做过的那些,这一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 姜雁容点点头,头靠在他的胸膛上,不再言语。 此刻,便是有片刻脉脉温情,都足以回味一生。 沈月笙的话,不由自主地在他耳边想起来:“她的记忆,只怕是封存不了多久了。” “她个人的意志,太过坚决。” “药失效是迟早的事情。你,早做打算吧。” 司徒耀紧紧与姜雁容的手十指相扣,生怕,他一松手一眨眼,她便会从眼前消失不见,再无影踪。 …… 今日入宫的诸多命妇之中,还有打从冯家崛起之后便依附于冯家的顾家夫人,也就是顾美人顾兮若的母亲。 这位顾家夫人也不是头一遭入宫,她早早便给了领路的小宫女好处,刚到储秀宫门口,那小宫女便欢欢喜喜地拿着好处离开了。 储秀宫的人,多少都是认识顾家夫人的,一见着自家主子的母亲,自然殷勤地往里迎,一边照顾着一边喊人去通知自家主子去。 彼时,顾兮若正在屋中绣着《大雁北飞》图,便听门口有下人激动地来报说:“美人,您的母亲顾家夫人进宫来看您来了。” 顾兮若闻言猝不及防吓了一跳,从底下往上走的线没能走到原定的位置上,却扎在了她的指腹上,顾兮若本能地缩回手一看,指腹上已经冒出了血珠。 “美人,您的母亲在门外等着呢。”采莲声音平板地提醒道,仿佛没看见顾兮若扎了手。 顾兮若的手紧紧扣住了绣架的边缘,指甲恨不得生生扣进去! 第163章 母女,宿怨 好一会儿,采莲见顾兮若还没有回应,又提高了音量,端着姿态提醒道,“美人,您的母亲正在门口候着呢。” “知道了!”顾兮若忍着怒气没好气从牙缝间挤出来话道,“你不必一再提醒。” 说完,顾兮若又吩咐来报信的小太监道,“去,将顾夫人……就是我母亲请进来,然后奉茶上来。” “是,美人。”那小太监不明白自家主子为何阴晴不定,但也不敢多问,说着话便退下了。 不过,小太监往外走时,还是忍不住在想,入了宫以后,能见到自己的亲娘一面多难得啊。顾家夫人来看望美人,美人怎么看上去一点儿都不高兴呢?像他们这样净身入宫的,想见自己的亲娘都见不到呢。 “美人果然聪慧。”采莲目送那小太监出去了,这才冲顾兮若露出满意的笑容。 聪慧?这与聪慧扯得上半点关系么?分明是授人以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顾兮若扯了扯嘴角,冷笑不吭声:“……” 采莲仍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仿佛是看穿了顾兮若的心思,但也不多说什么。 不多时,顾家夫人,也就是顾兮若的母亲便被那个小太监领进来了。 采莲见状,倒是装模作样地迎过去,满脸笑容地说道:“夫人,真是看见您来一回,美人近日还在念叨着说想念您来着。” “真的么?!”顾家夫人闻言,受宠若惊的看向还坐在绣架前面的顾兮若。 但顾兮若一脸冷淡,眼中甚至流露出不屑的神情,顾家夫人与她对视了一眼,便自惭形秽地低下头去了。 这样的气氛,就是采莲也缓和不了。 顾兮若横了采莲一眼,终于理直气壮地说道:“采莲也下去吧,我们母女俩有些话要聊聊。” “是,美人。”采莲不情不愿地说着,便退下去了。她虽然心有不甘,但这点面子她还是要给顾兮若的,她是大夫人派来顾兮若身边的,体统不能失。 小太监也很快奉茶上来,还十分机灵的拿了两盘点心。但顾美人瞥见那两盘点心糕饼之后,面上并无半点喜色,也完全没有夸他机灵聪明的打算,甚至脸色还微微往下沉。 小太监的心里头便凉了一半。 随后,顾兮若便说道:“行了,你也下吧。这儿不需要人伺候。” “是。”那小太监满脸失落地退出去。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还苦恼着,美人为什么不高兴呢?见到自己的娘亲应该是高兴的才对。 害得他特意拿了点心,也没有得到嘉奖,白费心思了。 “以后你别在美人面前抖这种机灵、耍这种小心机。小心嘉奖得不到,还要得一顿板子。”熟悉的声音倏地响起,小太监猛地一震,循声看去,便见着储秀宫中仅次于美人之下的采莲姑姑不知道何时就站在他身后了。 “采、采莲姑姑……” “记住我的话,耍那些小聪明对你一点儿好处都没有。”采莲面无表情地说完,利落地转身离开。 那小太监被采莲说了两句,一愣一愣的,完全没能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关于顾兮若与她母亲的其他事情,采莲自是懒得多说,也没必要多解释,她只是不想瞧见像这种自作聪明的傻子在她面前瞎晃悠,真叫人生厌。所以,才会提醒两句。 而且,顾兮若那个人看似好脾气,谁一直戳她痛处,她也是会咬人的。若偶是惹出些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可就得不偿失了。 …… 此时,屋子里。 当左右下人都退出去之后,屋子里也就只余下顾兮若与她的母亲顾家夫人两个人。 顾家夫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走到顾兮若身后,吞吞吐吐的唤了她一声,“……兮若。” 顾兮若闻言整个人一顿,仿佛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似的,脸色也立马跟着紧绷,说道,“你来到底是想做什么?” 平日里说话做事有条不紊的顾美人,见到自己的母亲,竟然也是没一句好话。这要是传出去,怕是旁人又有好些话可说了。 顾家夫人也是怪,被自己的女儿这般冷脸相对,竟然也不恼,反而一脸为难愧疚地说道,“……兮若,你别这样,娘就是想你了。贵妃娘娘之前下帖子召为娘入宫,然后方才在雁回宫里头,贵妃娘娘说,……”说我可以来看望你,我便来了。娘是真的想你了。 但顾兮若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既然你这么听贵妃娘娘的话,怎么不认她当女儿?贵妃娘娘深得殿下的宠爱,你要是认了她当女儿,那肯定是前途无量的,说不定就能变成冯家大夫人那般,在后宅之中呼风唤雨。而我父亲,也能够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 “……兮若,你别这么说。娘不是想要变成冯家大夫人那般,也不是想要你爹,平步青云、一步登天,娘当初那么做,是希望你……” “希望我什么?希望我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么?”顾兮若再次打断了她娘的话,冷笑着说道,“当时你不顾我的反对,一意孤行将我送到了冯家,让我给冯家人当牛做马任人差遣。你知道我在冯家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么?你又知不知道,冯家人是如何看待我的?” “这么多年了,我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冯佳雪那个皇后铺路,他们冯家要物尽其用,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就方才你看见的那个人,采莲,她也是冯家大夫人留在我身边的眼线,时时刻刻看着我、监督我,让我务必照着冯家大夫人郭氏的指令行事,一步不许行差踏错!而这一切,也都是因你而起!从你狠心将我送入冯家那天起,我们就已经恩断义绝了,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出现过,如今又假惺惺跑来干什么!” “你是娘的女儿啊,娘怎么会舍得你受苦,娘也是迫不得已的,兮若,你相信娘……” “信啊,我信你。可你的女儿也不止我一个,我怎么不见你将你最宠爱的二女儿送到冯家去。当年你狠心将我送到冯家,害我在冯家吃尽苦头,可你呢,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是不闻不问的。如今我在宫中给人当牛做马,也混得了一个美人的头衔,你终于想起来看女儿了?可我算是你哪门子的女儿啊。你生我养我,可你又亲手推我入火坑,有你这样的娘么!” 顾兮若一贯冷静自持,但此时揭开这些陈年的伤疤,她的情绪也失控了。 顾家夫人被她接二连三的质问给问得措手不及是正常,但她还是极力想解释道,“兮若,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跟你解释啊。当年的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娘也是有苦衷的……” “苦衷?你那时候怎么不说你自己有苦衷?有苦衷就能将我推进火坑里,是么?”顾兮若冷笑质问。 “行了,你也别给自己找借口了。我虽然很厌恶你,但我还姓顾,只要我还姓顾一日,便不会将顾家利益抛诸脑后,也定会真心为顾家谋利益,毕竟,没有顾家,也就没有今日的顾兮若。这样你就可以放心、然后收起你伪善的嘴脸了吧。” “不是的,兮若,娘真的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好不好。” “好啊,我怎么会不好?我顾兮若再不如人,也是陛下册封的美人,即便不得宠,也还有锦衣玉食,既不会挨饿也不会受冻。怎么能不好?”顾兮若不以为然地嘲讽道。 “虽然我不知道贵妃娘娘下帖子召你入宫、又让你过来见我,是何目的,但贵妃娘娘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她不会无端端做一件事的。想来,贵妃娘娘兴许是希望你能从我这儿,得到什么消息,好让她扳倒皇后娘娘自己上去吧。” 顾家夫人有满腹的话想说,可顾兮若一句又一句,刺得她心中生疼,话在心中口难开,五内纠结,她便背过身去,掩面低泣。 明明她已经跟自己说好了,哪怕以后见到这个女人在她面前哭天抢地,都绝不会再生出一点点的恻隐之心,可为什么,心里还是这么的难受? 顾兮若不愿意面对这个结果,双手互相掐得死紧,都泛出青紫色了。 …… 彼时,一个远离京城的某偏远小村庄里。 此地因为地处偏僻,人烟稀少,也鲜少有外人到来,村子里的屋舍都稀稀疏疏的。但前些日子突然就来了一队人马,横刀立马,浩浩荡荡的。而且看他们穿着打扮,便像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的,也不知是要干什么。 这种偏远小地方的老百姓胆小,自打这伙人来了之后,村子里的村民最近都不太敢出门了。除了必要的弄活,他们能不出门绝不会出门,家家户户都将门扉紧闭,生怕这伙人会突然对他们做什么。 但,这些人倒是一直都没有其他的动静。他们反而将村东头快要废弃的几间旧屋子收拾了一番,又砍树将屋子给修缮了一番,就住下来了。 村子里的村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日,天色渐晚,斜阳在西。 领队模样的男人站在村西口的小土坡上眺望南方,一名穿黑衣戴面罩的属下走了过来,忍不住牢骚道,“管家,他们不是说,陛下派出去接那位皇子的人马,这几日便会路过这个村庄了么,咱们已经提前这么久,又等了这么久,还是没有半点他们的踪影?” 第164章 副将,周深 “你急什么?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领队模样的男人淡定地说道。 那名穿黑衣戴面罩的男人就忍不住嘀咕道,“可是相爷说……” “相爷英明睿智,怎么会如你一般目光短浅。”没等他把话说完,领队模样的男人便横了他一眼,“陛下英明神武,思虑周全,他做事考虑的自然不是你能想象得到的。他能让你就这么轻而易举找到他们的下落么?” “……”那戴面罩的男人顿时无话可说。 “好好守着这里,别放过任何的蛛丝马迹。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就从这里路过了呢,要是放跑了他们,你就是有九条命都不够偿的。”领队模样的男人说着话,将手里头的帽子丢给了戴面罩的男人,返身便往村子里走。 后头戴面罩的男人接住了他的帽子,一声没吭,但等领队进了村子,男人便摘下面罩,露出藏在底下略显苍白的面容,冷笑道:“不过就是个小小的管家,还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呸。” 不过,骂归骂,他还是不敢松懈。眼看着有人过来了,他立马又将面罩戴好。 陛下英明神武,思虑周全,他倒是想瞧瞧,陛下是不是能思虑周全到,让他们沿途设了这么多障碍埋伏,还逮不到他们的人。 …… 村子中。修缮起来的其中一间屋子里,麻绳捆着一个人,头上还套着黑布袋。 那人原本颓废的靠在椅子里,听见脚步声进来,立马就坐直了身子。 “你倒是挺警醒的,这么长时间了,一点儿都没有松懈。”领队模样的男人推开门走过来,半带嘲讽的笑道。 被套着黑布袋的人听见了熟悉的声音,浑身一震,怒道:“你这狗贼,你终于敢露面了!你将我关了那么长时间,还想关到什么时候去!” 领队将那人头上的黑布袋摘掉。若是姜雁容在这儿,一定一眼就能认出,这人就是她寻找打探多时都寻不着人的护卫钱实。 钱实闭了闭眼再睁开,慢慢看清眼前的人,不禁露出疑惑的表情,皱了皱眉,目光四下寻找搜索。 “周深人呢?你是何人?” “我不过是换了张脸,你就认不出我来了。”领队冲着钱实一笑,脸上尽是嘲讽。 钱实震惊的盯着他。 这熟悉的声音,与陌生的面容,终于对上了号。 他早在离开家之时,便嘱咐妻儿,一旦他失去音讯,一定要按照约定,马上躲到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以策安全。 那日,他从宫中离开之后,心中便一直没有底,担心他一直担心的事情会就此发生,所以回到客栈之后他便计划着要悄悄溜走。 凭他在军中那么多年侦查敌情的本事,想从客栈溜走并不算难事。贵妃娘娘与陛下都以为他是大将军的卫兵,但其实他本是探子出身,只是后来受了伤,才被大将军调到麾下任卫兵的。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刚打算从客栈离开,便有人偷偷从门缝里给他塞了纸条进来,纸条上写着,欲知印信下落,后院见。 那字迹,也是他十分熟悉的。他在大将军帐下办事,与副将周深接触的也多,这字迹,正是当年的周深周副将的字迹! 他担心纸条有诈,可他也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找到周深和印信下落的机会,便冒险去了。 没成想,真就见着了周深。但,也中了他的埋伏,成了他的阶下囚,先后被关在了好几个地方,一直被关到今日。 当年,大将军领着一万精兵到鹰嘴岭时,等着他的不是里应外合的西陵大军,而是早就埋伏于此的周军元帅胡明朗以及他座下的十五万铁骑。此事,由头至尾就是时任兵部尚书的冯胜武,以及监军陈大辉为了陷害大将军所设的毒计。 大将军血战不降,拼着最后的力气,命他们几个卫士一路护送副将周深带着血书印信突围求援,以求他日为惨死的将士洗雪污名。 可是,半路上周副将却挥刀砍杀他们,仓惶之下,他们三个卫兵奋力一搏,孙勇第一个被斩杀,赵荣替他挨了一刀,抢到了血书让他赶紧离开。他负伤逃亡,滚下山崖,却也因此捡回了一条性命。 正如他同陛下还有贵妃所说的,他是被一对行医的父女救了,那名女子,后来成了他的妻子。 他重伤昏迷了许久,待他醒来时,局势已经大定,大将军被人诬陷卖国,姜家满门覆灭,他因为被周深所伤,加上掉下山崖,摔断了腿和好几根肋骨,静养了半年才有所起色。 伤好了一些之后他便四处打听,可除了已死的孙勇之外,替他挨了一刀的赵荣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就连副将周深也好像凭空消失,再也没有踪影。 他试过带着大将军的血书到官府上告,可他只要一露头,便被各方势力追杀。姜家已经没有人了,而疲于奔命的他,在险些连累当年的救命恩人也就是他现在的妻子之后,便渐渐冷静下来,图长远,更名换姓,暗地里搜集证据,再也不敢胡乱来了。 后来他开起了药铺,做了药材生意,借着药材生意的便利,在东西南北四方游走,一直悄悄打听周深的下落,好不容易从周深老家那里打探到,前两年他还偷偷派人给老家的父母送去了银钱,修缮了房屋,听闻去了北边做生意,但因为当年姜牧恒大将军的事情,不愿也没脸回乡了。 周副将的下落难能可贵,他便想着到京城来碰碰运气。没想到,在他悄悄让人在京城打探消息的时候,就已经有可以的人开始在他的周围活动了。但,这一点也让他更加笃信周深可能就在京城,他的打探,已经惊动了周深。 于是,他就提前安顿家小,一个人启程入京。没想到,他到了京城,周深还未找到,他却先被陛下与贵妃找到了。 姜家,竟然还有人。 将军的掌珠,竟然尚在人世,而且入宫成了陛下宠幸的贵妃,这一切简直是匪夷所思。 要知道,当今陛下虽然战功赫赫,可他却是冯胜武那老贼鼎力相助才登上的帝位,姜家之女,与冯家扶持的皇帝,叫人看不清啊。…… 而周深,这么多年他遍寻他不着,原来,他是连脸都换了一张,难怪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 “狗贼!大将军待你亲如手足,信任至极,临终托付血书印信与你,希望你能为惨死的将士们昭雪沉冤,可你却背叛了他,背叛了枉死的一万多将士,还杀了孙勇赵荣他们。你就不怕那枉死的一万多的将士,夜夜入梦来找你索命么?” “入梦?索命?他们要是能来早就来了,哪儿还等我过了这十几年逍遥自在的日子。钱实,你那什么沉冤昭雪的梦也该醒醒了,姜家早就没人了,你拿着那份血书还有什么用?让当今陛下给姜家满门立一块满门忠烈碑么。”早就改头换面的周深周家不屑嘲笑道。 “对了,当年孙勇虽然死的透透的了,但赵荣跟你一样,逃了。至于他有没有像你这么命大,还苟且偷生多活了这么许多年,就不得而知了。你说你都更名换姓了,置办那点家业不容易,你好不容易过上了舒坦自在的日子,好好过你儿孙满堂的小日子不好么,你要是不找我,我怎么会知道你是钱实呢?我还以为你早就死在哪个杀手刀下,被人扔在某个乱葬岗就地被野兽分尸了呢。” 钱实恍然大悟,“当年是你!是你派人追杀的我!” 原来他遍寻不着的周深,那个时候就已经化明为暗,躲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要扫除所有的障碍了。 周深不屑地扯了一下嘴角,用手在他脸上扫了两下,嘲弄道,“也不是我派人追杀你的,是我雇人追杀的你。那时候绝命门在江湖上声名赫赫,据说没有他们杀不了的人,我哪知道他们连你这么一个受了伤的蝼蚁废人都杀不了。还让你活到了今日。” 绝命门,果然是他干的好事!那时候的绝命门的确名声赫赫,连他这个久在军中的人都知道。 “周副将果然够狠,亲如手足的大将军能够说背叛就背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能够说斩杀就提刀斩杀,连自己的脸都可以说不要就不要了,真真令人望尘莫及。” “你大可不必嘲讽我,当年的事情我从来没有后悔过,脸这种东西,不要也就不要了。与其在姜牧恒那种人手下受他指责,还要拼死拼活,倒不如我如今的日子过的舒坦富贵。至于你,在我眼中不过就是个只小小的蝼蚁,要不要捏死你也不过是我翻掌覆手间的事。之所以还留着你,就是为了让你看看,你所谓的那些忠诚到底有多愚蠢。” “你还留着我,是想得到那份血书吧。怎么,日日夜夜都惦记着那份能揭穿你真面目的血书?我告诉你,那份血书早就被我藏在一个根本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你想得到它,做梦!你这辈子都不到!” “混账!”周深反手就是一个巴掌,“那份血书你若是主动交出来,我兴许发发善心还能留你的家人一条活路,若是你这么死鸭子嘴硬继续犟下去,我可不敢保证你的妻儿会怎么样。” “你敢!”钱实怒目而视,激动地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却因为手脚被捆在椅子上,一动便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在地上,摔了个狗啃泥。 周深一脚踩在他背上,冷冷笑道:“当年你侥幸逃过一劫,如今可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你要是不想老实交待,我有的是办法让你说实话!”…… 第165章 势在必得 “你休想!我就是烂在肚子里也绝不会对你说半个字!”钱实信誓旦旦,态度十分坚决,不顾自己此时还正被连人带椅子摔在地上,被周深踩在身上。 “没想到你骨头还挺硬的。”周深闻言冷笑,“那你就把这些话都烂在肚子里面吧。就算你不说,我也有的是办法找出来,你不说,我顶多是费些力气。走着瞧吧,我倒是想看看,你能这样坚持多久。” 钱实闷哼了一声,死死忍住,一言不发。 周深狠狠在他背上踩了一脚,便负气离开了。 周深走后,钱实便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那样倒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身上还有只椅子的重量,十分难受。 但他一个字都没往外蹦,他甚至看着摔门而出的周深,松了口气,暗暗庆幸道:幸好,他早就留了一手。 无论如何,血书绝对不能再落入周深的手中。 姜家还有人在,大将军的冤屈还有希望能洗清。 只要贵妃娘娘的心,还是向着姜家、未曾忘本,他这么些年的辛苦,就都不算什么了。 不过,周深的话却提醒了他,当年的他被杀手四处追杀,到处躲藏,最后那一次,他被几名杀手追杀,身负重伤,几乎没有了生路。 最后,阴差阳错跑到了乱葬岗,躲在死人堆里。 当时那些杀手分明一路穷追不舍,可那些人搜查的时候,却是十分马虎的,他们但凡再找的仔细些,应该就能找到他的才对。可他们竟然就草草找了两下就走了。 如今这般仔细想想,当年他能逃过一劫……莫不是也是有贵人暗中相助?! …… 宫中,四艺殿中。 苏苏退下之后,冯嘉琪便入内与姐姐冯嘉琴还有生母白氏说话。 白氏看见冯嘉琪进来,迫不及待地说道,“琪儿,为娘正与你姐姐说呢,冯佳雪在宫中势力盘根错节,你们姐妹俩斗不过她的,倒不如趁着如今陛下宠幸姜贵妃之时,投在姜贵妃那一边。” 冯嘉琪闻言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和姐姐冯嘉琴对视了一眼,冯嘉琴也露出不太高兴的神情,但都没有打断,就让白氏继续说道。 “冯佳雪善妒,又打从在府邸时便嫉恨你们姐妹俩,总看不上你们是庶出的,你们若是同她硬碰硬,定是要吃亏的。可是姜贵妃不同,姜贵妃年纪大了,她能不能生出来孩子都不知道呢,她拉拢你们、你们投靠她,就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冯佳雪的后位不稳,才不会对你们造成威胁。”白氏越说越兴奋,仿佛已经看见了她与两个女儿的美好且光明的未来了。 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姐姐冯嘉琴说道,“姨娘,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儿听来的?是姜贵妃让你来当说客的?” “你甭管我是打哪儿听来的,你们就说,为娘说的有没有道理。”白氏还是当娘当惯了,权当眼前这两个还是刚出来的小崽子,什么都不懂。 她却不知,她的两个女儿早就走在了她的前头。她们能看见的未来,远比她们这个出身青楼妓馆的姨娘,要长远的多。 冯嘉琴说道,“姨娘,今日是贵妃下帖子召命妇们入宫,按理说,你只是冯家的一个妾室,就算再得宠,也是轮不到你受贵妃召见的。你可有想过,今日你何故能够入宫?” “死丫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以为你们如今入了宫,做了皇帝的女人,便不把怀胎十月又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拔大教养你们的亲娘不放在眼里了么?什么叫我只是冯家的一个妾室,轮不到我受贵妃召见,你这死丫头就不能盼着我点好么?!”妾室这件事终归是白氏的心头之痛,所以哪怕是被亲身女儿提起,她也心中不快,毫不犹豫便怼了回去。 “……”冯嘉琴听她说了这话,脸上的神色就不太好看了。 妹妹冯嘉琪说道,“姨娘,也许姐姐说的话不中听,但事实就是如此。按理说,贵妃娘娘今日是召命妇们入宫的,要下帖子也只会给正妻下帖子,贵妃娘娘特意点了你的名、让你跟大夫人一起入宫,摆明了就是另有所图。方才在雁回宫,没有人为难你吧。” 白氏被她这么一说,讪讪地撇了撇嘴,说道,“我当然知道姜贵妃今日……我当然知道她特意点我这个冯府的妾室召入宫,是另有所图。可,我不是来都来了么?你们入宫之后,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呢,为娘知道你们在宫里头锦衣玉食很好,可也会担心啊。” “……而且,姜贵妃说的也没错,我知道我的两个女儿几斤几两,若不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你们怎么可能在那个小肚鸡肠的冯佳雪眼皮子底下得宠,又轻而易举晋为婕妤,平步青云。” 姜贵妃说,之前她能让她们爬上来,之后也能让她们摔下去。这话她是信的。 是,她承认她出身妓馆青楼,目光短浅,不像郭氏她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见多识广,可她也知道,女人堆里的事情就是那么回事。 陛下最宠姜贵妃,无论冯佳雪再怎么好,他也看不进去的,只要是姜贵妃说的,陛下多多少少都能听进去。 就像他们冯家,的夫人郭氏出身大户,背后还有郭家在给她撑腰,可她这个妾室,就是一直能够得宠。相爷纳她入府,不图她有郭氏那样的家世背景支持,也正因为她没有那样的家世背景,相爷才敢宠她、才会宠她,因为他要平衡府中的势力。 大夫人郭氏要风光,他给,但宠爱这件事,她就必须分给别人了。不是她白氏,还有李氏王氏,但绝不会是独宠郭氏。也是因为大夫人郭氏太风光太厉害了,这样的女人,娘家厉害,让人忌惮,男人跟她在一起还要一板一眼的,谁受得了。肯定不如跟她白氏这样出身青楼妓馆无所倚仗的小妾,温侬软语,胡闹厮混来得轻松高兴。 不过,姜贵妃可比她这个冯府小妾强多了。姜贵妃手掌统管六宫的大权,冯佳雪那个目中无人眼高于顶的死丫头在她面前,完全没有她娘郭氏的威严风光,反而死死的被压了一头。 而且,陛下对姜贵妃的好,也是真的好。不像她,她在冯府得宠,是需要时时刻刻捉摸新花样讨相爷欢心的,而且冯府的人,对她这种卑贱出身的人,也多看不起,贵妃娘娘却是走到哪儿都抬头挺胸的,厉害的紧,说话也底气十足,她才像那个正室。 相比之下,冯佳雪就跟失了宠的小妾似的,还什么皇后娘娘,简直笑死人了。 让琴儿、琪儿投到姜贵妃麾下这件事,她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以前在府中,她便好好想过了,她们姐妹俩与冯佳雪那个大小姐从来就不对付,嫡庶有别,就是她们入了宫,冯佳雪也不会拿正眼瞧她们的,而且还会因为她们入宫会分了她的宠,而转火来先对付她们姐妹俩。 可如今宫中已经有了姜贵妃在与冯佳雪这个皇后争锋,两方对峙,一个是冯家嫡女,身后有相爷有冯家做支持、一个是陛下宠爱,有统管六宫的大权在握,她们姐妹俩想要自立门户自成一派,可没那么容易。明哲保身那一套,也不会太管用,一个搞不好,反而要腹背受敌的。 这么一来,她们姐妹俩就只有两条路可以选,一,向冯佳雪求和;二,投靠姜贵妃那一边。 可冯佳雪那个人什么德行她是清楚的,她打小是看着那个死丫头长大的,打小时候起就是一副鼻孔朝天的德行,从来不把人放在眼里,她已经看的够够的了,与其让她的女儿去委曲求全,可怜兮兮送上门去给冯佳雪侮辱,还不如去投靠姜贵妃呢。 最起码,姜贵妃看上去强势是强势了点,但怎么看也没有冯佳雪那么讨人厌。 这般想着,白氏又接着说道,“冯佳雪早就不得宠了,她这会儿还能赖在皇后的位置上,全都是托了她投了个好胎的福,她还有冯家在背后支持她,要是相爷对她死了心,她可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们在宫里想要好好的过下去,肯定是要选一边站的,哪边都不站,只会死得更快。” 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闻言面面相觑。 虽然她们的这个姨娘没读什么书,平时除了教她们弹琴唱曲那些之后,说话做事都透着一股浅薄,跟落落大方的大夫人郭氏有如天壤之别,还经常闹出来一些笑话,让人看不起,可这些都不影响她得到丈夫的宠爱。 从这里看,做女人她是有一套的。她这会儿说出这些话,也定是好好考虑过的。 姨娘说的对,她们能这么顺利就晋为婕妤,定是那位姜贵妃故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水了,想将她们培养起来,好对付冯佳雪。她们若是哪边都不站,冯佳雪一旦因为对姜贵妃心生怨恨却束手无策而转头对付她们,她们毫无倚仗,便等于是将自己送入虎口了。 冯嘉琴想了又想,冲妹妹冯嘉琪点点头。 冯嘉琪也跟着点了点头。 白氏看她们都松了口,便不禁露出欣慰的笑容。又感叹道,“姜贵妃可太厉害了。她今日特意召我入宫,是势在必得啊。” 第166章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势在必得?”冯嘉琴闻言惊讶地看了妹妹冯嘉琪一眼。 冯嘉琪倒是顿了一下,看了白氏一眼,“姨娘的意思是,姜贵妃早就算计好了,环环相扣么?” 白氏闻言点点头,“姜贵妃可是太厉害了呀。” 说着,她便将她在雁回宫里听见的看见的事情都说了,当然,她出丑的那些她就直接跳过了。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不过,她就是不说,身为女儿十分了解她的冯嘉琪光是看她一语带过时眼神闪烁了一下,就大抵也猜到了一些了。但为了她这个娘的面子,她倒是没有当场直接戳破。 冯嘉琪说道,“照银行这么说,姜贵妃可不是一般的厉害,今日姜贵妃召命妇们入宫,又特意下了帖子召姨娘入宫,今日在场的都是命妇,只有姨娘一个另类,分明就是故意想要挑事,若是姨娘犯了什么错,就可以顺理成章激化郭氏跟姨娘的矛盾,再给姨娘一个下马威,这样更能顺理成章拉拢姨娘你了。至于我们姐妹俩,早就到了需要做抉择的时候了。” 冯嘉琴听她这么说,也想明白了一些,说道:“咱们姐妹俩这个做抉择的时机,也是姜贵妃给的吧。她这可真是步步为营啊。难怪就连冯佳雪都斗不过她。” 冯嘉琪嗯了一声,说道,“所以今日咱们是投诚也好,不投诚也罢,都在姜贵妃的算计之下。今日选择不站队,明日、后日她也有的是办法让咱们站队。另一条路上是冯佳雪,咱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冯嘉琴沉吟了片刻,说道:“你说,咱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难不成你是觉得,其他人也早就站在了贵妃娘娘这一边么。” 这还用说么?冯嘉琪笑了笑,淡然地说道,“唐婕妤至今还在养伤,而梁昭仪在那次皇后娘娘准备要弄死唐婕妤不成之后,便几乎每日都往唐婕妤那儿跑。感情甚笃。而且,姜贵妃今日一早,不是还去了唐婕妤那儿,与梁昭仪、唐婕妤两人单独聊了好一阵么?” 冯嘉琴顿时恍然大悟,“顾兮若不是说,梁昭仪与唐婕妤是出了名的圆滑,梁昭仪跟谁都不对付,唐婕妤那脾气又厉害的很,一般人都不会去招惹她们么?若是连她们都站在了姜贵妃的那一边,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 冯嘉琪赞同地“嗯”了一句,又看了白氏一眼,说道,“方才在雁回宫中,就算姨娘不同意,她也定会找其他的办法让你非要投诚不可。这样的方式,根本就是姜贵妃刻意安排的。” “姨娘既然点头答应了她的要求,必然就要来说服我们,而且,为了我们能在宫中好好继续待下去,我们姐妹俩也只有这个选择不可了,但姨娘来劝的,就不是她姜贵妃劝的我们投在她那一边,而是我们主动投诚。这差别可就太大了。”冯嘉琴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接着说道。 白氏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她的这两个女儿,已经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了。 她以为她很聪明的,可以顺水推舟、一来既可以满足了姜贵妃拉拢她们姐妹俩的目的,二来又可以隐藏她想给两个女儿找一个靠山的初衷,毕竟是姜贵妃先开的口,就是她威逼利诱她们必须投诚的。可没想到,她打一开始就落入了这贵妃娘娘的彀中。 那位姜贵妃,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就连她的两个女儿,也看得比她通透了。 白氏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她也不敢过早地下断言。 …… 不多时。 白氏便领着她的一对孪生女儿,加上几个下人,浩浩荡荡地去了雁回宫。 苏苏心中是十分骄傲的,她去时就领了白氏一个,回来竟然领回了好几个。娘娘说的是,这四艺殿里的两位婕妤,定会跟着一起回来的,不会有意外。 此时想想,那时候贵妃娘娘吩咐她陪着白氏去了之后,就在四艺殿里等着,耐心等着,等那两位出身冯家的婕妤跟白氏一起出来,一起回来雁回宫,她还不确定地问道:“娘娘,您……能确定么?” 这会儿想想,她这话问的可真是傻的紧。娘娘定是有把握才会这般吩咐的,若是没有把握,她怎么能乱说一通? 此时,姜雁容坐在上头,白氏笑眯眯地站在下面,她的身边便是她的一双孪生女儿,左边姐姐冯嘉琴、右边妹妹冯嘉琪,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辨别这对孪生姐妹的,但她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谁跟谁,哪怕今日她们特意将平素里喜欢的颜色交换穿了。 “两位婕妤倒是好兴致,是特意换了衣裳,来考验本宫的眼力儿么?其实不必这么麻烦的,本宫的眼神虽然不是特别好,但也还能分的出来。”姜雁容淡淡扫了她们母女三人一眼之后说道,说的云淡风轻。 白氏母女三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看了好一会儿,白氏才说道:“贵妃娘娘这话说的?这两个丫头……不,贱妾的意思是说,琴婕妤与琪婕妤姐妹俩感情甚笃,平日里偶尔也会交换最喜欢的衣裳穿的。定不会是特意换了衣裳去考验贵妃娘娘的眼力见儿,她们怎么敢呢?” 姜雁容笑了笑,并没有着急反驳什么,倒是吩咐苏苏道,“苏苏,你带冯家的白姨娘先去外头候着吧,本宫有些话,要与两位婕妤单独聊聊。” 苏苏闻言便看了白氏一眼,“……”贵妃娘娘又要支开人了。 白氏却是下意识看了看冯嘉琴与冯嘉琪姐妹俩,但她们姐妹俩却是十分默契地同时冲她摇头。白氏便有些委屈地噘了一下嘴,不情不愿地跟着苏苏退下了。 待其他人也都退下之后,这偌大的地方也就余下姜雁容与冯家姐妹三人了。 姜雁容却不着急说什么,她从座上妾身,缓步往外走,对冯家姐妹俩说道,“你们难道不好奇本宫是怎么认出你们姐妹来的么?” 冯嘉琴、冯嘉琪不约而同点了一下头。大部分人能认出她们,都是靠她们的着装打扮、与说话的语气声音,但那都是需要观察一阵的。 可方才,她们进来之后并没有说什么话,就连行礼问安都是母女三人一起的,声音也不好辨认是谁跟谁吧,贵妃娘娘是如何分辨的? 姜雁容看了她们一样,笑道,“跟本宫来吧。” 故弄玄虚么? 冯嘉琴、冯嘉琪对视了一眼,不疑有他地跟了上去。 却见,姜雁容出了门往右拐,然后七拐八拐东弯西绕的,也不知道是想上何处去。 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跟着走了好长一段,却见是来到了雁回宫的后庭,那里就是块很小的花圃,但种的是什么也看出来,就几片稀拉的叶子,毕竟这个时节还没到百花盛开的时候。 姜雁容却指着那些不知名的东西说道,“这里种的这些叫忍冬,也叫金银花,三月开花,五出,微香,蒂带红色,花初开则色白,经一、二日则色黄,故名金银花。后转为黄色,因此得名金银花。一花两枝,有金有银,有富有贫。” 姜雁容慢条斯理弯下腰摸了摸离开花时间尚早的忍冬,低声笑道,“虽然是一枝所生,命运却是有所不同。” 闻言,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的眼神一下就都变了。 …… 后来,姜贵妃究竟与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都说了什么,无人知晓,只有天知地知她们三人知。只知道,从雁回宫离开时,冯家这对孪生姐妹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就是了。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可怜白氏到她两个女儿回去了,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吃着茶品着点心,不知不觉便谁过去了,再醒来时,已经在出宫的马车上了。而郭氏正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脸色黑得跟锅底的灰似的,简直难看到了极点。 白氏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个,“……”若不是郭氏都看见她醒了,她都打算闭上眼睛继续装睡了。 这还是白氏头一次在郭氏的面前如此这般老实巴交,大气都不敢喘的。 若是换在了平日里,这女人能有这么老实么?姜贵妃派人将这骚狐狸精交给她的时候,竟然要下人一并将话转达给她说,“你们冯府的白姨娘在雁回宫睡着了,雁回宫不便安排人马送回,烦请冯家大夫人将贵府的姨娘一并带回。” 丢人,简直是丢人丢到家去了。 郭氏真真是越想越气。 这狐狸精平日里在冯家作威作福给相爷吹枕边风争宠也就罢了,却不思进取,知道争宠怎么不好好学学礼仪,头一遭入宫,她不但将自己那点不值钱的脸面给丢光了,还连她这个大夫人还有冯府的颜面都给丢了个干干净净,一点不剩。 但凡是个有羞耻心的人,都会想去死了吧! 可偏偏,这个狐狸精根本就不是什么有羞耻心的人。 一想到从今往后京中那些命妇们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样的,郭氏的心头便升起一把无名火,冷冷瞪了白氏一眼,说道,“往后白姨娘就不要再入宫了吧。冯家的脸,可禁不起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去丢人。” 白氏生怕自己不小心睡着了之后又干了什么丢人的事,吓得一声不吭:“……”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167章动手脚 “陛下看够了吧?” 雁回宫后庭,姜雁容让人送走了冯嘉琴、冯嘉琪两姐妹之后,便冲着窗户紧闭的那边屋子说道,“陛下若是看够了,也该出来了吧。非礼勿听,偷听墙角可不是真君子。” 话音才落,那边的窗户便从里推开来,某陛下从绿纱窗子里探出个脑袋来,一头银白色发丝只有墨色绸带绑在中间,他一探头便如白色瀑布般倾泻下来,抢眼的不得了。 “瞧贵妃这话说的,朕在自己的地方,如何算得上偷听?这书房的窗户,刚好就对着这边而已。”某陛下理直气壮地冲姜雁容说道,说完还冲着底下的姜雁容眨了眨眼,眼神里充满了孩子气的顽皮狡黠。 姜雁容:“……”您可真能自圆其说说的。 “人都走了,快回来吧。”楼上探出来脑袋的某陛下冲她招招手说道,一副别的事情已经结束,可以留下点时间干点他们之间正事的架势。 姜雁容一时无语:“……”这个皇帝还要不要脸的? 答案是,陛下不要。 姜雁容慢悠悠地又走了回去,推开书房的门,便见那幅她命人收起来的白雪红梅美人图竟然完全展开了。两边的画轴用绸带绑住了,画就这么悬在半空中,书房中焚了淡淡清香,那一眼乍一看去,姜雁容险些就以为画中场景重现了,有如身临其境。 “竟然是这么美好的一幅画。贵妃也舍得在那帮命妇面前卖弄,第一个瞧见这幅画成品的人,不应该是朕么?”司徒耀脚步徐徐从黑暗中走出,他的一侧脸被光照亮,另一半轮廓隐匿在阴影之中,眸光明灭不定。 姜雁容心中不禁“咯噔”一下,暗叫糟了。 她瞧见这幅画时脑海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竟然成真了?这陛下平日里倒是大度的很,可唯独在某些特定的情况中,格外小气,格外的计较。 姜雁容咽了口唾沫,心中暗自斟酌了好几套说辞,但临张嘴,又都觉得不合适,好几次又都咽了回去,一双眸子紧张地盯着司徒耀,小心观察着他的反应。 由于她盯的太过专注,以至于她那模样瞧着,便像是她直勾勾盯着陛下,像是在欲擒故纵,等他凑过来。 于是乎,姜雁容还没想好确实稳妥的说辞来解释,司徒耀便心痒难耐地凑了上去,一把将她搂进了怀中。 “你这双眸子这么直勾勾盯着朕是打算做什么,嗯?是要将朕看得热血沸腾情不自禁,再将你生吞活剥一口吞进去么?” 姜雁容:什么?!!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啊。陛下您究竟是误会了什么。 姜雁容想解释来着,可她一抬头,便撞入司徒耀的目光之中。 他的目光炽热炙热、滚烫无比,其中像是包含了熊熊烈火,哪怕多看一眼,都能将人连人带骨都焚了个彻底,不留一丝余地。姜雁容在他面前,仿佛一丝不挂了。 姜雁容心中一跳,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她被他盯着看得极其羞涩,根本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 可她这一低头,司徒耀却将她抱得更紧,姜雁容紧张地连忙要挣扎开。可她一挣扎,司徒耀反而就抱得越发的紧,也不知他是打哪来的这般大的力气,竟就搂着她紧紧贴着他的身子,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进怀中似的。 滚烫的地方贴着姜雁容,她也吓了一跳,但,再也不敢乱动了。 “……陛、陛下,这大白天的,你怎么……”就如此情不自禁了。 他这一副欲火焚身恨不得立刻就吃了她的模样,委实太夸张了。 司徒耀却抱着她,在她耳边低低呻吟道,“……那幅画上,被人动了手脚。” 被人动了手脚?怎么会呢?之前她看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呀。 姜雁容眉心一跳,便想上前查看,但她的脚刚迈出去一步,便又被司徒耀强势抱了回来。 “别动。让我静静抱你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他都这么说了,姜雁容自然是不敢乱动的。 她非常配合的站着,一动也不动,大气也不敢喘。但越是小心翼翼心跳就越发的快,心中一下就跟失控了似的,“怦怦怦”狂跳着,好似随时都要从胸腔跳出来了。 但姜雁容不敢动,不代表某陛下不动。 他这么搂着姜雁容许久,浑身仿佛有火在烧一般,隔着面纱看见微微凸起的双唇,情不自禁便吻了上去。 他的本意是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吻了便是。谁知道一沾上,便像了中了致命的毒药一般,上瘾了,欲罢不能。 他越吻越重,隔着面纱都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 姜雁容不由得惊呼一声,浑身都僵住不敢乱动了。 “……陛下,唔……” 但司徒耀的理智还是在的。他虽然吻的狠了点,但到底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姜雁容好不容易得回了呼吸,拼命地吸了两口气,赶紧说道,“陛下,你身上的伤口可不能乱动。” “嗯。”低沉醇厚如老酒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加上染了些暧昧,越发嘶哑动听,“朕知道。你眼下身子不方便,就算这药劲再强,我也不会动你分毫的。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会好了的。” 姜雁容也不敢吭声了,就这么任由他抱着。 可她心中却思绪万千,忍不住想到,会是谁在那幅画上动手脚呢?又是在什么时候动的手脚? 难道,是那些个命妇们在看画时,趁人不备动的手脚?可当时在场的那么多人几乎都靠近过这幅画,包括郭氏在内的命妇们都凑在画前仔细观看,就差贴上去了,连白氏也都上前看了,这当如何辨别? …… 司徒耀与姜雁容就这么抱着,也不过去了多久,他体内的一阵骚动终于渐渐的缓和下来,姜雁容才传了王德进来,命他备热水给陛下沐浴更衣。 司徒耀体内的骚动虽然平复了许多,但还是不肯撒手放开姜雁容的。王德命人备好了热水,过来回话,姜雁容便要先走的,司徒耀却还要这般搂着她,与她十指相扣一同走过去。 幸好雁回宫上下一众人等早就习惯了陛下与贵妃娘娘浓情蜜意如胶似漆的画面,如今这般几乎要贴在一起十指相扣的走路法儿,他们也不觉得那么羡慕嫉妒恨了。 能接受,对,能接受的。 陛下不就是与贵妃娘娘恩爱了些么,谁还不能找到个恩恩爱爱的人了。 …… 热汽氤氲,一时暖意微醺。 司徒耀褪了衣裳泡进水中,还不肯让姜雁容走,死活都要拉她陪着他。但姜雁容尚在特殊时期,身子不便,不方便共浴,便和衣坐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在那儿泡着。 两个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就很高兴了。 姜雁容心中委实无奈,又觉得好笑。 这陛下啊,是越发像个孩子了。 此时,入宫的命妇们在探望过女儿后,基本上都已经出宫去了。也包括昏睡不醒被人抬给郭氏的冯家小妾白氏。 郭氏在马车里对着白氏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脸色要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而白氏自知理亏,压根儿也不敢回嘴了,头一次在郭氏的面前乖的跟只猫儿似的。 可就这样,郭氏也是不会解气的,冷冷瞪了白氏一眼,说道,“往后白姨娘就不要再入宫了吧。冯家的脸,可禁不起你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去丢人。” 说完,心中拿把火烧的其旺无比,她又说道,“旁人知道的,是你在冯家养尊处优,只要伺候好相爷就好了,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本夫人苛待了你,让你连世面都未曾见过,一出门就丢人现眼。你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相爷的脸面、还有你的两个女儿好好着想。竟然能在雁回宫里吃茶吃到睡过去,传出去成何体统?!” 白氏仍旧不敢吭声:“……”她也晓得这般行径十分失礼,可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睡着的呀。但是这个话,她不能说,因为,即使她说了,大夫人也是不会信的,而且还会觉得她是在狡辩。 郭氏见她低眉顺眼不吭声,越发气不打一处来,“你可不要露出这么一出任人宰割的可怜模样,入宫丢人的是你,我可从没有欺负过你半分一毫。” “……是。贱妾不敢。”白氏还能怎么办,当然是打落牙齿和血吞。 无论如何,今日的事情她定要弄清楚,绝不能就这么白白的被人摆了一道。 她还从没在郭氏面前这么抬不起头来呢! …… 出宫的马车好几辆。冯家的这辆车上波涛汹涌,而在另外瞧着没那么奢华的车上,气氛却是截然不同。 两名年纪相当刚刚一起从宫中离开的妇人,互相瞧着,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贵妃娘娘做梦都不会想到,齐家夫人竟然会趁着看那幅什么白雪红梅美人图时,趁人不备偷偷在上面加了点料。”安家夫人掩嘴笑道。 齐家夫人十分得意地笑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坊间随处可寻,我就不信那个贵妃娘娘还能找得到我身上来。” 第168章 彼此的心跳声 安家夫人“咯咯”笑道,“齐家姐姐可真是好心思。连这种法子都能想得出来。”竟然想的出来将那些个青楼女子用的东西,给弄在贵妃娘娘那幅画上。 这要是贵妃再去摸它一摸,一下就浑身着火,定是要丢人现眼的。这要是别人摸了,随便这雁回宫里的哪个丫头片子小太监摸了,也浑身着火,再搅和到一起,那就更好笑了。 光想想,她就觉得太逗了。 “那可不,我的女儿入宫那么久,皇帝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可姜贵妃一入宫就这样得宠,她这个老女人凭什么得到陛下的青睐。让她出出丑,让她雁回宫的人出出丑都好。” “不过,齐家姐姐,这点小事情最多也就是让贵妃出出丑,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你这么做会不会是打草惊蛇了呀?万一贵妃严查,可怎么办?”安家夫人说着又担忧起来。 齐家夫人听她这么一说,立马就说道,“刚才我不是才说过的么?这个东西坊间到处都能寻到,花楼里的那些姑娘用的比比皆是,私底下偷偷去买这个东西的,更是不计其数。贵妃娘娘就是手眼通天,还能将京城上下所有偷偷买过这些药的人都给查一遍么?不怕的。” 她说着一顿,又接着说道,“再说了也算不上什么打草惊蛇,贵妃在宫中这般得宠,多少人对她眼红,谁也说不准何时就对他动手了。总不能说,宫里这么多人,就全都是羡慕她、不嫉妒她的吧。远的不说,就是雁回宫上下那么多使唤的宫女,我还就不信了,连一个两个想借着贵妃娘娘的便利爬上陛下的龙床都没有。” 安家夫人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齐家姐姐说的有道理。宫里头这么多人呢,而且方才在场那么多命妇,几乎每个人都有个闺女在宫里头,要说最恨贵妃最有嫌疑的人,就当属冯家那位大夫人郭氏了,姐姐说呢。” “那是自然。”齐家夫人十分骄傲。 今日进宫那么多人,要说做这种手脚小动作的嫌疑,基本上每个人都有嫌疑。唐家的、梁家的,顾家的,等等等等。但最适合当替罪羊的,还是冯家的那位大夫人郭氏,还有他们家那个除了身段好保养好之外、其余都跟白痴一样的白氏。 要说跟姜贵妃的矛盾冲突,肯定就是他们冯家的三个女儿跟姜贵妃的冲突最多。 反正她就是看那个不可一世的姜贵妃不顺眼,想给她点教训罢了。 是谁摸了那幅画都不打紧,抹了那药,她心里头就平衡了。 否则,想想她女儿偷偷托人给她带的口信,这姜贵妃欺负人都欺负到人头上了,动不了她,还不能用点小手段弄她么。 …… 日暮。 顾兮若冷着脸送走了她母亲顾家夫人之后,便一个人在窗边坐了很久。 她讨厌顾家,讨厌那个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她母亲就能替她做一切决定的女人,她同样也讨厌她那个爹,不争气,懦弱,在冯胜武面前连头都不敢抬。 可明明是这样的顾家,她还是不肯死心,还是不甘心就这么任人宰割。 她总是觉得,无论她付出多大的代价,只要顾家能在朝堂上争得一席之地,他们全家也就能够抬起头来做人,她也就跟着脸上有光,不会再这么的孤立无援了。 可今日见到那个女人,她发现她做的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那个女人……那个自以为是她的母亲就能替她决定一切的女人,从一开始就想的是跟她爹想的一样,他们铁了心要依附冯家,他们给他们一口饭吃那就吃,冯家若是翻脸,他们也只能认命。 她这么多年这么辛苦,在冯家、在宫里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顾家,都是为了将来,可他们却要老老实实认命,什么都不敢争取,这叫她如何甘心。 要是这样,她当初入冯府吃的那些苦、受的那些罪,承受的那些个屈辱,又都算什么! 呵,她为什么要生在这种家里?她是家中嫡长女,可当家里要推一个人出去的时候,她的亲爹亲娘毫不犹豫就将她给推了出去。她甚至都觉得,她连冯家白氏生的那两个庶女都不如。 她掏心掏肺,费尽心机做的这一切,究竟都是为的什么呀。 顾兮若笑得嘲讽,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冰凉打在脸上,她也觉得不如心冷。 …… 雁回宫里。 司徒耀泡了那个澡之后,身体里骚动就基本上平缓下来了。不过,药性还没完全过去。 不过,这件事情司徒耀并不打算宣扬出去,也不宜宣扬。所以并没有找太医过来。幸亏这药是便宜货,一阵也就差不多要过去了。 姜雁容给司徒耀倒了杯水,他满口灌下去,又要了一杯,连喝了好几杯水,才说够了。 姜雁容便搁下了杯子,坐在桌旁。 司徒耀冲她招招手,说道,“过来。” 姜雁容迟疑了一下,没动。 司徒耀也就不多说废话了,直接两个箭步过来直接将她圈进了怀里。 “呀……”姜雁容低声惊呼。 司徒耀凑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是不是对朕有什么误解?就算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药,朕也能随时将你就地正法。” 姜雁容咽了口唾沫,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不过,司徒耀倒是没有别的动作,他就搂着姜雁容坐在床沿,好像就很喜欢这个姿势。 这难道是能给他带来安全感么?姜雁容如是想着,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私底下相处的时间,他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她腻在一起的机会。没有机会也是要创造机会的。 这么一个拥有盛世美颜的皇帝陛下,坐拥后宫三千佳丽、其中一个还是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的皇后娘娘,他到底是眷恋她什么呢? 这个问题她反反复复想过了无数遍,但还是忍不住要想,可也一如既往的没有答案。 姜雁容被他这么搂着,也不愿意反抗。就这么静静靠着,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仿佛,从许久许久以前,她便爱上了这般相处的状态,时间久到她都没有记忆,可身体却替她牢牢的记住了。…… 她虽然不记得了,司徒耀却替她牢牢记住了。 好多年前,她就是喜欢这样靠着他,就靠在一起,什么都不做,静静听着彼此的心跳声。 她说,“我喜欢这样。” “听见你的心跳声,我才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 那时候他总笑她傻乎乎的,说什么傻话。她也不介意,咧着嘴笑着说道,“这才不是什么傻话呢。因为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啊。听见你因为我而跳的心,我就知道,我活在这个世界上,是能有所期盼的。听见你的心跳,我就知道,这世上除了我的家人之外,是有其他的人值得我去做什么的。” 说着,她又郑重其事地说道,“若是有一天,连你的心都不为我而跳了,那我就再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说这番话的那个时候,她已经决定好,不再全心追查姜家旧案,要先助他登上帝位,平定这天下了。 终究,还是他负了她。…… “雁容?”司徒耀心痛的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试探唤道。 “嗯?”姜雁容不明所以地回了一声,徐徐抬眸看来。 她正靠在他怀中,闭目养神,安然娴静。 这一抬眸,司徒耀便撞进她平静无波,却勾人神魂的眸光之中,心中“突”地一下,强烈的又跳动起来。 他原本到嘴边的话,都又咽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道,“你觉得,今日的那幅画上,会是被什么人动的手脚?” 姜雁容摇摇头,没吭声。 司徒耀问:“不知道?” “不是。”姜雁容还是摇摇头,“是什么人动的手,显而易见。” “显而易见?”司徒耀的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是不太相信的。 姜雁容嗯了一声,点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这是女人的直觉。不过,直觉这个东西说不清道不明的,臣妾反而不知道该如何同陛下说。” 司徒耀听了她这番话,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然低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便越笑越大声,一双凤眸都笑得弯成了月牙。 姜雁容的嘴角抽了抽:“……” 她这些话究竟是哪里好笑了?他居然笑成这种德性。 姜雁容就有点生气了,狠狠给了他一个大白眼之后,气呼呼起身往外走。 “别。”司徒耀连忙捏住了她的手腕不让走。 姜雁容也不肯回头。 司徒耀便主动凑过来,好声好气地询问道,“我就是想问问你,会不会为了这件事生气。” “生气?”姜雁容闻言回头看来,她的嘴角却是上扬,不以为意地说道,“那些命妇都是臣妾召入宫来的,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害得陛下中了招,就算是要生气,也该是陛下生臣妾的气。” “臣妾要生气,也是该生自己的气。这可是臣妾自己给了那些人对我下手的机会呢。” 第169章 夫妻吵架 姜雁容说完,司徒耀的嘴角也跟着上扬,说道,“贵妃就是笃定了朕不会计较这些事。” “那也不是。”姜雁容笑了笑,没反驳,说道,“不过,想来此事也无妨。今日召那些命妇们入宫,便令得臣妾看清了许多的事情。召人入宫觐见这件事,真是一本万利。早知道这么便利,应该早把她们都找来才好。” 司徒耀听她这么一说,顿时笑出声来。 “你若是早早便去找了他们来,那你这贵妃的神秘感也就不够了。” 姜雁容一听,忍不住点点头:嗯。陛下说的也有道理。 “但是,陛下不生气么?”姜雁容又反问道。 司徒耀摇摇头,说道,“这也不是什么坏事。”他说这话时,眸光深邃地盯着姜雁容瞧,话里有话,意味深长。 姜雁容老脸一红,都不好意思直视他的视线了。 司徒耀瞧她这副娇羞的模样,便露出了“本该如此”的欣慰表情。 不过他也不再好奇追问,他直觉猜测的在那幅画上动手脚的人,究竟是谁。 她那般胸有成竹,想来是有八九成的把握了。 …… 郭氏与白氏从宫中回来之后,便都很有默契地绝口不提在宫中发生的事情,讳莫如深。 白氏这个平素高调,买个首饰镯子都要卖弄一番的人,还是头一次在入宫见了世面见了成为婕妤的女儿这么大的事情上,回来之后没有到处炫耀她在宫中所见所闻的。这大抵也是她有所忌惮的最佳表现。 不过,今个儿在雁回宫里头发生的、诸多命妇都在场看见的那些事情,就算是她们自己不说,也总会有人“不小心”说漏嘴的。 这不。没过两日,京城侯门夫人的小圈子里,就都知道贵妃娘娘召命妇们入宫时,连带着给冯家那个白姨娘下了帖子。 就连白姨娘在贵妃娘娘的雁回宫里丑态百出,丢人现眼的事情都传的这个圈子里人尽皆知,连冯家的脸都丢光了。没想到冯家大夫人的最佳对手,居然是这样的人,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而且夫人们的圈子里传的绘声绘影,好像大家都入了宫并且亲眼看见了一般。 郭氏的消息向来灵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京城里的这些个侯门夫人的舌头比谁都长,谁家有个风吹草动,只要她们知道了,一准转头就传的到处都是,搞得人尽皆知。 最长舌的也就是那么几个,她大概也知道是谁,可偏偏,这些人也不是说她看不顺眼就能怼上去收拾一顿的人。 简直岂有此理。 郭氏越想就越有气,若非白氏那个贱胚子,她如今也不会沦为全京城的笑柄。 她就恨不得啊,恨不得一把掐死那个只会卖弄风骚的骚狐狸精! 这种头发长见识短的下贱人,也不知究竟是哪里好! 郭氏憋了一肚子的气,也忍不住摔了桌上十分名贵的青瓷釉上彩凤凰于飞茶盏。…… 京城命妇们传来传去的那些话,还是落入了冯胜武的耳朵里。 下了早朝回来后,他就直接去了郭氏那儿,脸色很不好看的说道,“你是怎么当的大夫人,外头都传成什么样子了?你这个做大夫人的也不管管。婉柔不懂事,你也跟她一样不懂事么?她胡说八道的时候你就不知道拦着点?你明知道她那个直肠子,说话都不过脑子的,还让她进宫去惹事,你们郭家的女儿可不应该是这种模样的!” 冯胜武也不知道他是打哪儿听来的消息,说这些话时十分的冲,全然没有素日里相敬如宾的彬彬有礼。 郭氏原本就有一肚子的愤愤不平气了,听了冯胜武的这番话简直就是火上浇油,她满腔的不平被冯胜武的这把火给彻底点着了。 “相爷这话的意思是,白氏犯了错就得要我来给她收拾烂摊子,给她擦屁股?凭什么!我们郭家的女儿是不应该这样,我们郭家的女儿是懂事,我们郭家的女儿不但懂事还识大体呢,可我们郭家的女儿也不是什么都会的。白氏入宫是贵妃娘娘给下的帖子,我还能拦着不让她去么?我若真真拦着白婉柔不让她进宫,相爷是不是还要说我是善妒,连她受召进宫都不让她去了呢。嘴长在她身上,她在贵妃娘娘面前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是她自己脱口而出,难道我还能提前预测到她会犯那种蠢故意放纵她?还是说,相爷觉得我应该把她给毒哑了才好。相爷偏心了这么多年,一心向着那个窑子里出来的狐狸精,如今竟然护短护的连夫妻情分都不顾了,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我怎么知道她能蠢到那个地步。” “你……” 郭氏从来没有在冯胜武的面前这般肆无忌惮争得面红耳赤过,她此时怒到了极点,什么都顾不上了。 “……” …… 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的冯胜武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仿佛见鬼了一般。 “你,你竟然……”竟然如此跟我说话。 “……”郭氏怒气腾腾地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可话已经说出口了,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不过,此时此刻她满腔愤愤委屈不平,这番话若是不说,她这口气怎么也出不去。 凭什么永远都是他是对的?妻子凭什么就必须顺从? 于是,郭氏挺直了腰杆,说道,“相爷是讲理的人,没道理到了白婉柔那里就无理护短。当初相爷上我郭家门书求娶于我时,说的是一世恩爱相互扶持,如今却为了一个妾室来质问于我,相爷,你将我这个正妻放在何处?”她神色肃然,桀骜不驯。 “你,你竟敢……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你眼里还有我这个丈夫么?”冯胜武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他与郭氏成婚这么多年,她从来都不曾对他大声说过话,更何况是这种态度对他说这种话。 “我眼里当然有你这个丈夫了,可我不知道,你眼里有没有我这个妻子。”郭氏看他气成这样,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了,她徐徐笑道,“也许,白婉柔才是你心上的那个人吧,否则,相爷又如何会将她一个妾室所生的女儿都给送进宫去伺候陛下?” 说完,郭氏又笑了,“这般说来,倒是我,挡了她白婉柔的道儿了。”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身为冯家的大夫人,维护冯家的名声不正是你应该做的么?!”冯胜武盯着郭氏,脸色变幻莫测,心里莫名其妙又觉得非常恼怒,于是拂袖而去。 一边往外走,他心里一边还想着:这个女人简直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 郭氏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脸上的倔强也随之消失,浑身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一般,扶住了身边的小圆桌才站住了脚。 是啊,她不可理喻。 是啊,维护冯家的名声是她这个冯家大夫人该做的。 可是这么多年她辛苦维持的,不就是这些么?白氏自己蠢的无药可医,拦都拦不住,这笔账最终也要算到她的头上,可凭什么呢?这些年,冯胜武他但凡不护那个狐狸精护那么紧,不让她教导她府中规矩,以至于那个狐狸精自我感觉良好到入了宫都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么? 这究竟是谁的责任?到头来烂账都落在她的头上了?! 究竟是谁不可理喻啊。 …… 远离京城的偏远小村庄里。 自打来了那伙神秘人之后,这小小的村子就越发寂静了。村里的村民因为恐惧而关门闭户,不敢出街。 而这样的状况,终于在某一天早上之后改变了。 那日,天亮以后,现在的男女老幼们按照往常的习惯,一大早起来开始忙活,可一开门出来,都发现家门口放了银子。 便有人说,会不会是在村东头修缮了几间破屋子的那伙神秘人趁夜在挨家挨户村子里每户人家的家门口都放了碎银子。 这个想法,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继天亮时发现的门口的银子之后,那伙神秘人派了一个代表过来,他们又是送吃的又是送喝的,说话很客气,但就是让人觉得很厉害。 虽然那个人蒙着脸,也瞧不清长的什么模样,但他一口十分地道的京城官话,就让人觉得他好像特别的厉害。而且这个说话的时候底气特别足,高高在上的,一看就是个京城里的大人物,说不定是因为什么不能对人说的事情,才偷偷摸摸藏着掖着要蒙着脸,不敢让人看见他们长什么样子的。这小河村的人都忍不住这么想,有了送钱送银子这件事之后,对他们这些人好像也就没那么害怕了,还有大胆的人,拿出自己家的吃食,说要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远道而来的“客人们”倒是也还挺喜欢他们的款待的,还欣然接受,轻而易举就和村子里的人打成了一片。 反正他们也是要等的,与其干等着,有人陪着消遣倒是不错的选择。 村西口的小土坡上,每日从早到晚都从来没有断过人。白日里几个人轮流守着,到了夜里越发惊醒,恨不得瞪大了眼珠子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敢错过。 一日等过一日,原本早该出现的人至今迟迟未出现。加上京城中又来了飞鸽传书催促消息结果,饶是周深这般从来都对自己信心十足的人,都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可偏偏,所有的消息都指向,他们要等的人,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这中间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第170 章先太子遗孀 眼见着又一日要过去了。周深在面向康平镇的村西口小土坡上等了大半日,也不见期盼中的车马前来。 他越发烦躁,吩咐了人继续盯着,便回了那件关押着钱实的小屋。 钱实那日被他弄翻在地上之后,他就走了。钱实足足在地上趴了有一个时辰,还是送饭的人给他扶起来的。 一晃眼,就又这么几日过去了。 钱实一听见脚步声,也就大概猜着是谁来了。 周深烦躁地一把揪下了他脑袋上的黑布袋,却瞧见钱实好像在打盹似的,这才慢慢醒过来。 “你倒是挺随遇而安的。”周深居高临下地冷冷地看着他。 钱实打了个哈欠,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如今都已经落到这步田地了,是生是死都掌握在你的手上,能多活半日那也都是赚的,还有什么是看不开的?” “哼。你倒是看得挺通透。”周深冷笑,嘴角用力扯了扯,眼神都十分阴鹜,“就是不知道真把刀架在你脖子上的时候,你是不是还能这么通透?” “周副将可以试试看啊。我也不知道刀架在我脖子上的时候,我是不是还能这么通透。周副将不妨试试。” 闻言,周深的脸色沉了沉,直接就从腰间拔出了佩刀,直刺钱实咽喉。 钱实的眼皮子眨都不眨一下,周深盯着他看了良久,真就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钱实,东西究竟在哪儿?” “周副将就不要白费心思了,你就是问一百一千遍,我也不会告诉你的。”钱实摇摇头,目光越过眼前的周深,落在不知名的地方。 “何况,如今我也不太确定东西,是不是还在原来那个地方。” 周深脸色一变,沉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手上的刀又逼近了钱实的脖子一寸。 钱实白了他一眼,仿佛看傻子白痴一般,嘲弄地说道,“周副将难道连狡兔三窟的道理都不懂么?我明知道自己随时会处在危险之中,甚至随时会暴露那件至关重要的东西的所藏之处,我自然是要提前多做一手准备的。只要我不能出现,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不同的人,将那封血书安全地转移到其他的地方去。如今,我也不确定如今东西究竟到哪去了,还是在转移的路上。” 钱实这话说的云淡风轻,仿佛是在说,今日饭不好吃那般简单。 周深 气得脸都绿了,“你!你怎么敢!” “周副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你当年便有那般的手段,一藏便藏了这么多年,如今更是有通天的手眼吧,想在你这种人的威胁中谋一条活路,那可不容易呢。” 钱实笑着说道,仿佛毫无畏惧。 “如今周副将应该是个人上人才是,你们这么费尽心思在这个小山村偷偷摸摸地潜伏着,是为了等截杀陛下养在民间的那个皇子吧。” 他怎么会知道的! 周深心头一跳,将信将疑,故作轻松道,“你这又是从哪儿道听途说的?” “不是道听途说。”钱实笃定地说道。“周副将一直在监视我,应该就知道我之前进过宫吧。” 周深的心头的眉毛都忍不住一抽,说道,“你,难不成你已经将血书交给了陛下?!” 钱实可不搭理他,径自说道,“陛下与贵妃娘娘秘密召见于我,也曾问起过那份血书的下落。可惜,即便是陛下开了金口,我也不会轻易相信妥协的。陛下可是冯相爷扶植起来的皇帝,谁知道陛下是不是与冯相爷穿的同一条裤子,东西到了他手上,也就等于到了冯相手上呢。” “不过,我看周副将这个反应,当初我还不如将血书给了陛下呢。” “你敢!” 钱实哈哈大笑,说道:“我人都已经被你抓来囚禁了这许久的,还说什么敢不敢的,有何意义?难不成我敢,这血书还能自己到了陛下的手上么?” 周深气得手都在发抖,真恨不得一刀朝着他这脖子砍下去。 可是还不行,还不到时候。无论如何,他都得找到那份血书。 那份血书一日得不到,一日还在别人的手上,他就不得安宁。只有找到了血书,将血书印信一起毁了,他才能从此高枕无忧。 周深的刀到底是从钱实脖子上拿开了,“咔”地一下就回了鞘。 “看在我们当年也曾同生共死的份上,倘若你现在就交出那份血书,说不定我还能留你跟你的家人一条生路。否则,等我自己找到,你们可就没有机会了。” “瞧周副将这话说的,好像你能替那位冯相爷做主似的。冯相此人,位高权重只手遮天,如今就连陛下都奈何不了他,你何德何能,竟敢想替他做主。周副将好大的口气啊,就不怕被你的主子知道了,要了你的狗命么?” “你……”周深猝不及防,倒抽了一口冷息,“你还知道什么!” 钱实的言下之意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钱实分明就知道,如今他是在替冯相办事。 “还知道什么?不知道周副将问的是哪一方面的,关于周副将你的事情,方方面面的,我多少都知道一些,就不知道你想问的是哪一些。”钱实闻言露出疑惑的表情。 周深顿时如临大敌,刚刚回鞘的刀再次出鞘,直接落在钱实的脖颈上。 “说,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 “也不算很多,但揭开你的老底应该足够了。”钱实不慌不忙地说道。 “周副将若是想杀人灭口,可得趁现在。若动手的晚了,只怕我会不小心将你的那些卖主求荣出卖兄弟的斑斑劣迹传扬出去,届时,你便悔之晚矣了。” “住口!姜牧恒算什么主算什么兄弟!他是大将军,他高高在上,我只是个副将,做的再多也不会有人看到!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自私自利刻薄寡恩,我不过就是去了城中的妓馆,他便要将我杖责三十在军中公开处刑,他何时将我放在眼里过?!” 周深万分激动,若是那位大将军此时在他面前,他说不定就挥刀砍上去了。 刀刃割破了钱实的皮肤,血丝渗了出来。 钱实却还面不改色,就这么静静看着他给自己找借口洗白,进而讽刺地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将军待人亲厚,但治军严谨,赏罚分明,任何人有错他都绝不会姑息,却会在私底下安置抚恤。当年大将军也许因为你去妓馆的事情严惩过你,可若不是你犯错在先,如何会受罚?” “你是大将军最信任的人,我们几乎每日都在一起,我一个小小兵卒都知道的事情,你却看不透。周副将,别给自己找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几万将士的性命都断送在你手上了,你却连承认自己出卖他们的勇气都没有么?说一千道一万,你不过就是个懦夫。” “你再说一句试试!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能杀了你。” 钱实不再言语,却就这么与他对视,不动如泰山。 周深在他的注视下,心中莫名发虚,就连刀也不要了,“咣当”丢在地上,仓惶而去。 …… 京中。 某处十分不起眼的小院。 沈月笙拎着药箱从房中出来,一名不算年轻但却生得标致的妇人紧随其后跟了出来,匆忙叫住他,“沈大夫,沈大夫请留步。” 沈月笙闻声停步,回头看去,彬彬有礼地颔首问道:“不知夫人还有何事吩咐?”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美妇人连忙摆手说道,“妾身追出来,是想好好谢谢沈大夫的救恩之恩的。我们家孩子打小体弱多病,看过无数大夫都说没有办法,如今多亏了沈大夫妙手回春,他的身子已经慢慢好转了,这份大恩妾身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还请沈大夫受我一拜。” 美妇人说着真就跪下去了。 沈月笙连忙扶住她,说道,“夫人,这可使不得。救死扶伤是大夫的天职,你们是真金白银花了银子请我过来看诊的,能有所好转也是我尽了一个大夫的职责,夫人不可如此。” “沈大夫太客气了。我们来到京城求医,举目无亲,若非沈大夫仁心仁术妙手回春,我们母子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沈大夫如此大恩大德,妾身不知何以回报啊。”美妇人言辞恳切,目光真诚。 沈月笙此人最是心软,禁不起人求啊求的,但一想到最初是谁找他来的这里,他也就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夫人,令公子能来到京城遇到沈某,也说明是与沈某有缘。既然有缘,何谈回报呢。夫人若是不嫌弃,就当是令公子与沈某交了个忘年交,如何?” 那美妇人立马就高兴地说道,“沈大夫若是不嫌弃,妾身自是感激不尽的!”…… 沈月笙好一番忽悠,才总算将人安抚住,坐上了马车离开。 司徒耀找他来给那个孩子看病时,可没告诉他,那个孩子的母亲竟然是这么个实在人。 先帝……哦不,先太子的遗孀和遗腹子么?交个忘年交,听起来倒也是不错的。 第171章 一口茶水喷出来 “沈大夫,留步。” 将沈月笙送到了药铺附近下车之后,来接人的小安子又忍不住叫住沈月笙道。 沈月笙闻声回头,问道“安公公还有何吩咐?” “不敢不敢,是贵妃娘娘有句话要奴才转达给沈大夫,奴才险些给忘了,这才想起来的。” “什么话?” “好像是什么,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小安子努力回想着贵妃娘娘说的话,完完整整给转述出来了。 “贵妃娘娘的话带到了,那小安子就先告辞了,沈大夫今日辛苦了,小安子告退了。” “慢走。”沈月笙微笑颔首。 但……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沈月笙一时不解。但他也没多想,拎着药箱便往药铺里走。 颜惠风匆匆忙忙从药铺里出来,与沈月笙正好碰了个正着,还好颜姑娘走路是非常小心的,这已经不是上次颜逸飞出事时,她六神无主的时候了。 “沈大夫,你回来了?”颜惠风眉开眼笑。 沈月笙点了点头,“颜姑娘,你这匆匆忙忙的,是要去哪里?” 颜惠风整了整衣摆,正色道,“方才来了位公子,带了书童,说是来寻沈大夫你的。我想给客人泡点茶,但是茶叶没了,正要出去买点茶叶呢。” “客人?可有说姓甚名谁?” “那位公子自称姓张名惠,曾受过沈大夫你的救命之恩,同姓还带着个书童叫绿萝,月痕公子也是认得他们的,说他们之前曾来过。”颜惠风如实说道。 沈月笙听见“张惠”这个名字,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那位模样清秀的书生,还有他的书童,心中也就有数了。 “那就有劳颜姑娘了。”沈月笙对说道。 颜惠风笑了笑,说了句沈大夫别客气,便匆匆忙忙走了。 沈月笙拎着药箱入内,坐在里头的张惠和绿萝主仆俩立马就站了起来。 尤其是张惠,立刻就笑容满面地迎了过来,说道,“沈大夫,可算是看见你了。让我们好等啊。” “……张姑娘太客气了。”她太过热情,沈月笙实在有点承受不住。 当然,也是因为他给对方看过病,清楚这张惠的女儿身,所以才不敢承受对方这般的热情。 而沈月痕看见这“张惠”来,都自动往后院闪了,摆明了是想给他亲哥制造点什么机会。 “……张姑娘怎么还得空前来?上次张姑娘走得匆忙,倒是没来得及问阁下家中是做何营生。” 张惠愣了一下,不是很懂他问这个是何意,但还是回答道,“……家中没做什么营生,家父是读书人,家中还有一个弟弟,年纪尚小,也在读书。不知……沈大夫此话何意?” “张姑娘是书香门第,不怪写的一手极为精致的梅花小篆,娟秀不失豪放。”沈月笙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张惠便跟着笑了,“沈大夫过奖了。” “张姑娘坐吧。别这么客气。”沈月笙指了指张惠原来坐的椅子。 张惠也就不客气了,又坐了回去。 没一会儿,颜姑娘就回来了,手里头还拿着一包茶叶,匆匆忙忙进来,与沈月笙还有张惠等人都打了个照面,便入后厨去了。 张惠坐下又拉着沈月笙说话,说来说去都是那日街头沈大夫对她的救命之恩,实在不知该如何报答。 虽然沈月笙的说,只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但她还是声声的感谢。沈月笙也不知道该如何劝,就索性不劝了。 又说了一会儿话,颜姑娘端了几杯茶出来,唯恐天下不乱的沈月痕也才从后面出来。 张惠看了看颜姑娘,还问沈月笙道,“这位姐姐是府上……”亲戚么? “不是不是,我只是承蒙沈大夫收留,暂时借住在此。”颜惠风连忙说道。 张惠哦了一声,便没再说话了。 又坐了一会儿,张惠便从桌上拿起了那个布包,打开来。 “沈大夫,上次来匆匆忙忙,这次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特意带了一点吃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是我家母亲做的糕饼点心,你们拿着尝尝看吧。” “……太客气了。”沈月笙本想说点什么的,但话到嘴边,看见张惠一脸的期盼,也委实说不出拒绝的话。 沈月笙说完,又看了看颜惠风颜姑娘,颜姑娘立马就心领神会,“令堂亲手做的点心,那可比谁做的都要珍贵。”说着话便双手去接张惠手上的布包。 张惠并没有在这里坐多久,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喝了两口茶,便说还有事情,就告辞了。…… 颜逸飞在屋里躺了一会儿,迷迷糊糊地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便走了出来。 只依稀看见有人出去,连背影都没有瞧清楚,人就不见了。 他疑惑地往沈月笙兄弟还有他姐姐颜姑娘这边走来,问道:“方才是有客人来么?我怎么好像听见熟人的声音。” 颜惠风不解地说道,“方才来的是沈大夫的客人,逸飞认识么?” 颜逸飞摇了摇头,也就没多想,他心想着,沈大夫的客人,他应该不会认识吧。那应该是听错了。 …… 午后,宫里又来了人。 其实就是贵妃娘娘派了人给颜姑娘送东西来的。 瞧了那些东西,连月痕都吃味地说道:“雁容姐都没对我这么好过。” 言下之意是,凭什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雁容姐就对人这么好。 颜惠风也哭笑不得。 不过,她倒是让来送东西的苏苏带了信给贵妃娘娘。 姜雁容收到苏苏带来的信,一时都觉得惊讶。 颜姑娘是总算开窍了? 信上写道,等过两日逸飞身子的药可以停了,她可以腾出时间去见一见那位南疆大王子。最好就定在下午。 姜雁容让苏苏给颜惠风带口信说好,便让人去国风馆通知柯木朗了。 柯木朗收到消息,可别提多高兴了。立马就吩咐阿加把他这次过来带的那些个衣裳都给翻出来,一件一件试,一件一件穿,非得找出哪件穿起来最精神为止。 阿加在旁边无奈地看着,看主子发傻,也不好发表意见。 “阿加,你看这件好看不?”柯木朗又换了一件出来。 阿加看也不看,就脱口而出说道,“好看好看,大王子穿什么都好看。” 柯木朗闻言,脸都绿了,“你看都不看就说好看,你就不怕昧着良心么?” 阿加听这语气不太对,才赶紧转过去。也是才瞧清,他们家大王子换了半天十几套衣裳,又换回最初的那一套了。 阿加:“……”我哪儿知道您能来这么一招啊。 当然,为了小命着想,阿加立刻就想到了说辞,“大王子,您……怎么换回去了?” 柯木朗白了他一眼,说道:“换来换去不满意,还不如不换呢。别人家的下人还会给主子出谋划策,你瞧你,除了敷衍我之外你还会干什么?” 阿加无言以对:“……” “你赶紧去挑几件像样的东西,马上公主就要过来了,到时候咱们可不能失了礼。……不对,不能让公主觉得说咱们小气。” 阿加弱弱道:“……大王子,贵妃娘娘派人来说的是,过两日呢。” 柯木朗立时就凶巴巴地说道,“过两日也一眨眼就到了,让你赶紧去准备你就赶紧去准备。难不成你还想等公主到了咱们这儿,你再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去找东西么。” 阿加不敢反驳:“……” 没办法,谁叫他是大王子,谁叫他是主子呢。 …… 两日后。 颜惠风换上了贵妃娘娘送的衣裳,坐上了入宫的马车。 依照颜姑娘的意思,她选在宫中见面,而且是选择在雁回宫。虽然她没有明说是什么意思,但姜雁容年长她几岁,又同为女子,便擅自揣测了一番,兴许,她只是觉得,在哪里都不如在宫里来的安全吧。 至少,在宫里头,尤其是在贵妃娘娘的眼皮子底下,大王子是不敢胡乱来的。 柯木朗早早就入宫来了,在雁回宫里等着,穿得整整齐齐,坐得端端正正,一丝不苟的。 姜雁容敢说,她从未见过这位南疆大王子这般正襟危坐的模样。 姜雁容低头笑,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下人通禀的声音,说道:“颜惠风姑娘到。” 柯木朗刚端着茶盏喝水,下人这么一说,他直接一口茶水喷出来,但又怕喷水影响了他的形象,立马就掏出手绢赶紧擦了擦。 他正擦着呢,颜惠风就从外头走了进来。 柯木朗立马正襟危坐。 颜惠风腰杆挺直地走进来,跪下给姜雁容行了大礼,“民女叩见贵妃娘娘。” “颜姑娘不必多礼,快起来吧。” “谢贵妃娘娘。”颜惠风这才起身,在晴雨的引领下慢慢落座了。 她一坐下来,旁边的柯木朗便越发浑身紧绷,屏住呼吸,大气都喘不过来了似的。 姜雁容看颜惠风也吃了口茶,这才说道,“大王子,今日这个日子是应你的要求,颜姑娘挑的,如今颜姑娘也到了,咱们就当面锣对面鼓,有什么话就敞开了说吧。” “咳咳。”某位大王子莫名其妙就被自己的口水噎着,呛地咳出了声儿。 第172章 认亲 颜惠风顿了顿,看了姜雁容一眼,姜雁容冲她温和地点了点头,她像是回应了的请求。 颜惠风便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向柯木朗行了一礼,说道,“大王子若是不介意,民女就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了。” 柯木朗连忙说道,“你说,你说。” 颜惠风点点头,说道,“大王子,小女打小是由父母收养的,前几年因为战乱而一时分散,后来再回家时,父母已经死于战乱,家中只有弟弟逸飞,如今我们姐弟俩相依为命。我也曾经答应过父母,要好好照顾弟弟逸飞,所以,这件事我必须先跟大王子说清楚。再者,我不记得儿时的记忆,有记忆的时候已经被父母亲收养了,大王子除了觉得我长得像你失散的妹妹之外,可没有什么信物,什么胎记之类的。否则,单凭长相有些相似,似乎不足以证明你我之间有血缘关系。” 柯木朗闻言连忙说道,“有的有的,母亲说过,我也曾见过,妹妹身上是有胎记的。还有信物。” 说着话,柯木朗让阿加赶紧把东西拿过来,阿加连忙将准备好的锦盒给递上去。 里头全都是给公主准备的见面礼。 柯木朗的脸都绿了,“谁让你拿的这个了,让你拿那个呀。” “那个是哪个?”阿加一脸茫然。 “就是那个啊!”柯木朗急得都想打人了,“王后给的那个信物啊,昨个儿不是让你好好收藏着了么。” “哦哦哦!” 阿加这才恍然大悟,连忙放下锦盒,在身上一通摸索。然后,在他们家大王子仿佛要吃人的眼神之中,将绣帕仔细包好的胭脂盒子大小的东西拿了出来,双手递给了柯木朗。 “大王子。” 柯木朗气得白了他一眼,但碍于颜惠风在场,他也不好生气,便气呼呼地说道,“回头我再收拾你。” 阿加弱弱地缩了缩脖子,一声都不敢吭。 柯木朗打开那个小盒子,从里面拿出来一条非常精致的手链,充满了南疆风采,非常谨慎地捧到了颜惠风的面前,“妹……颜姑娘,你瞧瞧,可有见过这个东西。” 颜惠风看了他一眼,还没说话,柯木朗便着急说道,“这个手链是一对的。当初是父皇为了刚出生的妹妹专门找人打的,母亲和妹妹手里各一条。如果你是我妹妹,那条手链应该是在你这里的。” 颜惠风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位置,但很快又缩回手去。 柯木朗眼睛一亮,仿佛是身处黑暗中的人看见了一道亮光似的,欣喜说道:“颜姑娘身上果真有这条手链吧。”他都不是用的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颜惠风脸上一阵尴尬,干笑了一句,也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但也实在不想承认说,她的确是有这条手链的。 颜惠风求助的看向姜雁容,面对这位南疆大王子,她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她不愿意她是什么南疆公主,但又害怕她真的是什么南疆公主。就怕说的某一句话会伤害到这个一心想找到妹妹的哥哥的心。 姜雁容冲她微微一笑,说道,“颜姑娘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吧。本宫觉得,大王子如此豁达之人,无论真相如何,都能够承受的了的。” 闻言,柯木朗脸上的笑容仿佛定住。但过了一会儿,他又生硬地挤出了笑容来,“颜姑娘有什么话尽管直说吧,小王还能承受得住。” 颜惠风听他们都这么说了,才稍稍安心了些,说道:“……大王子的这条手链瞧着的确有些眼熟,但我不敢确定跟我的那条是不是就是一对。” 柯木朗两眼放光,连忙说道,“那颜姑娘可要拿过去好好瞧一瞧?”期待与热忱全都写了在脸上。 “……”颜惠风便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了一下,一口气堵住嗓子眼,一时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好一会儿,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问柯木朗道,“大王子难道就不担心,如此珍贵的信物,会被小女调包么?或者是说,大王子难道就不担心,小女也许并不是大王子苦苦寻找的亲妹妹,只不过是一个与令妹长得稍微有些相似的人,而恰好还有一点点居心叵测,大王子就不担心,如此珍贵的信物给我看了摸了仔细研究了,便会被我偷偷记住样式,回头我再找人照着打一条,借此来认亲么?” “……”这话问得突兀,柯木朗一下就被问住了。 姜雁容也没想到这位颜姑娘提出的问题竟会如此刁钻,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该替她心疼,还是该替那位南疆大王子心疼。 但是,柯木朗并没有呆住很久,也就喘了口气的功夫,他便反应过来了,说道,“那颜姑娘的那一条呢?可否也让小王看看?” 颜惠风一时无言以对:“……” 姜雁容倒是对这位装疯卖傻的南疆大王子再度刮目相看:不愧是城府极深的人,这办法倒不失为一个两全之策。 颜惠风迟疑了一下,终究是接过了那条手链,手链上镶嵌的细碎的宝石,以及环扣,都是如此的熟悉。 她握在手中,便像是握着自己的东西一般,以指腹逐一扫过,就连触感都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颜惠风终于忍不住,从腰间掏出了她自己的那条手链来。 她的那条手链小了一些,很明显就是给孩子戴的,但一看,就明显能看得出与方才柯木朗递过去的那一条是一模一样的。 这样的东西,花纹样式独特,又有极其突出的风格,除非是巧合,就算是仿制品也不可能仿制的如此逼真。除非在一开始就照着一个模子打的。 颜惠风心中万分感慨,深吸了口气,仍然久久不能平复。 柯木朗这才说道,“颜姑娘手上拿的这两条收敛上镶嵌的宝石,都是同一块宝石的余料,工艺也都是独一无二的,只有我们南疆那位金银匠做得出来。若是颜姑娘随便在外面找个什么人都能打出来一模一样的,那小王甘拜下风。” 柯木朗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姜雁容也忍不住好奇道,“如此精美独特的手链,可否也让本宫瞧瞧,开开眼界?” 颜惠风不知为何,手突然就顿了一下,往回收。 柯木朗却是说道,“这是自然。贵妃娘娘有兴趣,小王哪敢有不从之理。” 说着,便问了颜惠风讨要那条手链。 颜惠风眼神闪烁了一下,但还是讲两条手链都递了上去。 两条手链经过晴雨的手,便到了贵妃娘娘的手中。 姜雁容煞有介事地拿起来看,手链的样式的确是非常特别的,就连宝石镶嵌的方式都十分的独特,入手还有一股冰凉的触感。 冰凉的触感…… 姜雁容的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仿佛是她曾几何时,也曾这般拿着一模一样的手链在看,还对面前的人说道:“如此奇特的手链,定是能工巧匠所为,非同一般。你的身份来历,只怕啊不简单吧。” 但那个画面一闪而过,她就连画面中她面前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她都没有看清楚。 姜雁容脑袋里突然一阵刺痛,拿在手上的两条手链“哗啦”一下掉在地上,晴雨妙玉连忙涌上前,“娘娘,没事吧?” 颜惠风颜姑娘也吓着了,连忙也说道,“贵妃娘娘没事吧?” 但那阵刺痛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便消失了。只是同感还留存下来。 姜雁容缓了口气,冲他们都摇了摇头,便让晴雨捡起了两条手链,十分抱歉的说道,“抱歉,如此贵重的东西,竟然让我给摔在地上了。大王子,若是有机会,回头请替本宫向南疆王后致以歉意。” “无妨的,无妨的,这手链虽然精致,但也结实的紧。何况,小往如今能得见到颜姑娘,当面讲事情说出去,都是因为贵妃娘娘从中斡旋说和的功劳,母后感激贵妃娘娘帮她寻回女儿都来不及,怎么会因此而生气呢。” 姜雁容听他这么说,才算松了口气。 两条手链又各自回到了颜惠风,还有柯木朗的手中。 柯木朗满眼期盼地看着颜惠风,说道:“颜姑娘,这手链的确是你从小就带着的么?” 颜惠风想否认,但委实无法昧着良心,只好点了点头,说道,“我的父母亲说,捡到我的时候,我的手上便戴着这一条手链。不过,后来因为这手链样式太过奇特,而被附近的孩子嘲笑过,还险些被人抢走,父母亲担心还会因为这条手链被人欺负,便给了我根绳子,让我将它戴在脖子上。” 难怪颜姑娘的那条手链上还系着一根红绳了。 “妹妹失散时,手上正是戴着这条手链的。”柯木朗欣喜不已,连忙扭头对阿加说道,“东西呢,快拿来!”口气十分激动,可以听得出心情十分急迫。 有了方才的经验,阿加也不敢胡乱来,小心翼翼地将锦盒递过去,结果,又挨了他们家主子一个白眼,“不该拿的时候拿那么快,真要用的时候又拖拖拉拉,你说你这毛病都是跟谁学的。” 阿加:“……”您这个主子可真够难伺候的,我能不能不伺候了呀? 当然,这话他也就敢在心里头说说,当面说他可不敢。 不过,颜惠风并不敢收柯木朗递过来的锦盒,她摆摆手,往后退了两步,说道,“单凭那条手链就认亲,未免太过草率了吧。大王子就不怕有人冒认皇亲么。” 柯木朗的手又是一顿,“颜姑娘,你的意思是?” “大王子就不怕,也许这手链我是从别人那里得来的,故事也是编的么?” 第173章 南疆公主,阿依朵 颜惠风说的煞有介事。 柯木朗闻言愣了一下,但也就只是那么一下,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平静地摇摇头,说道,“不会。” “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也相信你就是我想要找的人,阿依朵。” 阿依朵正是柯木朗那位失散多年的妹妹的闺名。 “……”颜惠风怔住,对于如此深情厚爱、如此坚定笃定的信任,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来之前她还抱着最后一丝幻想,若是能证明她不是什么劳什子南疆公主,那以后她还是能和逸飞两个人好好地在一起,哪怕相依为命都好啊。 可如今的场面,让她最后的一丝幻想也都落空了。 她一心想证明自己不是南疆公主,一心证明她不是这位大王子的妹妹,可到头来,她越是费尽心思要证明她不是,反而越是证明了她是。 柯木朗手捧着那条手链,郑重对颜惠风说道,“我相信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妹妹,阿依朵。” “这对手链当年是父王为了妹妹专门找人打的,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听父王母后对妹妹说,无论何时何地身处何等境况,这条手链都不能丢,因为这是至关重要的东西。妹妹那个时候也郑重地说道,她一定一定会保护好这条手链,人在手链就在。” “所以我相信,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一定不会弄丢。无论过去多久、无论身处何地,她都会好好将手链收好,留待日后我们一家相认团聚之用。” 柯木朗说这些话时,目不转睛地望着颜惠风,眼中写满了感动,心疼,还有期盼。 这样的目光,她也曾在她兄长的眼中看到过。 见她被打了、被欺负了。兄长会替她出头,会替她把欺负她的人揍回去,那是不计一切、不求回报的付出,但当她说一句“谢谢”哥哥的时候,他就能感动激动地抱她起来转好几个圈圈,高兴的不得了。 这与某陛下抱她起来转圈圈时,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颜惠风听了柯木朗的话,久久没有回应。 柯木朗充满了期待的目光让她压力很大,她甚至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颜惠风她求助的望着座上的贵妃娘娘,只差跪下去求了。 姜雁容也大概知道她心中顾虑的是什么,便扶着晴雨的手起身往下走。 姜雁容说道,“大王子今日主要是想见见颜姑娘,然后当面说清楚这些事情。如今这些事情也说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能再给颜姑娘一点时间,让她缓一缓?” 柯木朗迟疑了一下,说道:“……颜姑娘还要再考虑考虑么?颜姑娘为何就是不肯相信,你是我们的阿依朵?” 颜惠风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如今的她早已经习惯了做颜惠风、做颜家的女儿、颜逸飞的姐姐。她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当什么公主。甚至今日她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贵妃娘娘说,这能对逸飞的仕途有帮助,她才硬着头皮来的。 南疆公主啊……公主的身份太尊贵了,于她而言也太遥远了。 她想都不敢想,自己变成公主之后,会是个什么样的境况。 颜惠风想了又想,对柯木朗说道,“大王子,你可曾真真正正的放下身段,去体验平民老百姓的生活,而不是说你想体验体验平民百姓的生活、但身边始终有很多的人围绕着你、伺候着你,无论你要什么,都唾手可得。你若是像那般生活了十几年,早已经习惯了平凡无奇的自己,突然从天而降一个王子的帽子砸在你头上,你又将如何?” “……我,我也……”柯木朗真就被她问倒了,支支吾吾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颜惠风也不吭声了。 眼看着气氛僵持着,姜雁容便出面调和,说道,“今日颜姑娘跑这一趟,说了这么多,想来也是累了。要不,本宫让人先送颜姑娘出宫吧。大王子你觉得呢?” 她在场的目的,就是为了在僵持不下的时候能做和事佬从中斡旋啊。 关于这一点,她也要夸一夸这位颜姑娘。虽然是女儿身,但说话做事,却很有一套。 看得出来,她虽然不是颜家的亲生女儿,但颜家父母待这个女儿不会太差。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小王也不好强人所难。阿依朵……颜姑娘若是累了,那就先回吧,改日再议,也行。……”柯木朗这番话说的不情不愿依依不舍的,但到底是说出口了。 颜惠风瞧他那十分惋惜又遗憾的模样,心中便有些不忍和内疚,但这份不忍和内疚,终究敌不过她心中的纠结与犹豫。 颜惠风迟疑了一下,便向姜雁容行了一礼,说道:“那就有劳贵妃娘娘安排了。” 说着,她又转向柯木朗,也拜了一礼,更加客气地说道,“也多谢大王子的体谅。” 柯木朗一脸的不高兴:“……”好像是被自己的妹妹给气着了,生气,又舍不得生气,就是不高兴,还有点委屈。 瞧他委屈的,姜雁容忽然就有点想笑。 姜雁容照旧安排了苏苏送颜惠风出宫,但为了稳妥起见,她又让朱朱跟着一起去。 当然,这也是为了在这位南疆大王子的面前稍微地表现一下,她对很可能是南疆公主的颜姑娘的重视。 毕竟这件事关系到两国邦交这个层面上,马虎不得。人情世故等方方面面还是要顾及到的,总不能叫人抓了把柄,说他们泱泱大国礼数不周吧。 颜惠风在朱朱、苏苏的陪伴下出去之后,柯木朗倒是不急着走,一来是怕同一时间出去,会给颜姑娘再度造成压力,二来,他也许可能兴许,就是心情不太好,想要稍微多坐一下罢了。 好一会儿,便听柯木朗坐在那儿,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叨叨念着,“阿依朵小时候可黏着我了,哥哥前哥哥后的叫着,多乖巧啊。” “再说,我这个大王子也不是一直都在享受锦衣食的日子啊。谁还没受过一些苦难呢。她都不问问我,有没有遇到过不开心的事情,有没有吃过什么苦,她就说我身边始终有很多的人围绕着、伺候着,无论要什么都唾手可得。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啊?王子的帽子不是从天而降的,要得到一些东西,总得付出一些东西啊。……” 柯木朗说是自言自语,但他念叨的声音,委实也不小,至少在场的姜雁容、晴雨妙玉还等人都听得清楚。离柯木朗最近的阿加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姜雁容听他这般自言自语的念叨,虽然也觉得他的确不易而且委屈,但心中还是忍不住想笑。 阿加都替他们家主子臊得慌了。 但是他们家主子仿佛没有察觉到任何的不对,兀自又接着念叨道,“方才她走得急,也没来得及与她说,我的妹妹阿依朵,身上是有胎记的。” 姜雁容听他这么说,便问道:“大王子可还想求证那个胎记的位置模样。” “自然是想的。”柯木朗想也不想脱口而出,但说完他又有些难为情,说道,“可是胎记的位置长得不太好,虽然我们是兄妹,但毕竟已经都长大了,男女有别。方才当着她的面,我也不太好说。” 只怕是还是有所保留,故意不说的吧。姜雁容笑了笑,看破不说破。 这位南疆大王子从一开始想认妹妹就表现出了非常诚恳而且热诚的态度,而且大有不顾一切,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架势。但在她看来,他越是这样,越是说明他还有别的什么打算。 先不说这位南疆大王子在他父亲夺回王位之前都经历了什么、他会因此被锻炼成什么样的人。就单单说,南疆王许诺的、寻到他女儿的那些好处,都足以令人趋之若鹜,柯木朗怎么可能如此草率? 若是他是一般人也就罢了,偏偏他从一开始就在装疯卖傻,隐藏实力,这般城府深不可测的人,只怕从颜姑娘提出要求的那一刻起,他便想好了全部的对策以及后路了吧。 “大王子这话说的,你与颜姑娘男女有别,可本宫是女子啊。大王子若是不放心晴雨妙玉她们,本宫也可以亲自上阵帮你去验证看看。但前提是,本宫得直到你们的阿依朵公主身上的胎记是在什么位置,生的什么模样。” 柯木朗想了想,说道,“还请贵妃娘娘赐笔墨一用。” 姜雁容微微一笑,吩咐道:“晴雨,笔墨伺候。”…… 晴雨将文房四宝拿上来,柯木朗便迫不及待将他所记得的胎记的模样给画了下来,那曲折的模样,画的尤为认真,生怕有一点偏差,都会影响他找回他妹妹似的。 …… 送走了柯木朗之后,姜雁容便回了书房。 柯木朗将看妹妹身上的胎记长在何处都告诉她了,具体是什么模样,也用笔墨给画下来了,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一旦查证了胎记,一定一定要在第一时间通知他结果。 如今便只余下去对颜姑娘身上胎记这一项了。 不过,就昔日种种,以及今日的一系列见闻看来,姜雁容认为,颜姑娘就是南疆公主阿依朵可能性,可以说是非常非常高了。 第174章 应邀 姜雁容又迟疑了一下。 只不过,颜姑娘是为了颜公子才勉为其难来见柯木朗这一面的,她会不会让她去查证这胎记都是两码事,就算是查证了,后续也有待商榷。 真真令人操心啊。 姜雁容暗暗叹了口气,将柯木朗画的他妹妹身上胎记的图样放到了一边,拿镇纸压住,又拿起来书案上她早上随手写的两句话: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 虽然这两句话她是随手写的,但让小安子给月笙哥带过去,却不是随便带的。 上午小安子回来倒是说他把话带到了,就不知道月笙哥有没有把话给听进去。 不过,没听进去也是正常的。 这会儿已经是申时了,姜雁容看了会儿天色,便径自拿起那些宫中各处呈报上来的账册,逐一查看起来了。 …… 此时,栖凤宫中。 皇后娘娘精心打扮了一番,优雅从容,端庄大方,她往那儿一坐,气定神闲地吩咐卉颜道,“你拿着本宫的名帖去一趟雁回宫,去请贵妃娘娘。就说,本宫请她来栖凤宫,喝茶。” 说着话,她便要卉颜上前听吩咐,卉颜不敢有违,便小心地靠近了些。 只见,冯佳雪在她耳朵边上吩咐了几句,卉颜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卉颜迟疑了一下,说道,“娘娘,这……”不合适吧? 卉颜支支吾吾的,话也只敢说一半。 “嗯?”冯佳雪听她支支吾吾地,立马一个凶狠的眼神横过去。 “……”卉颜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了,浑身僵住不敢动。 “还不快去,杵这儿干什么呢?!”冯佳雪见她不动弹了,又是一个凶狠的眼神瞪过去。 “是是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卉颜点头如捣蒜,一边说着话一边躬着身子往外退走。 冯佳雪目送卉颜仓惶而去,端起茶盏慢悠悠呷了一口,嘴角慢慢扬了起来。 姜雁容,姜贵妃,你不是得宠么,你不是能折腾么?本宫倒是想瞧瞧,你能如何个折腾法。 …… 出宫的马车上。 颜惠风心中惴惴不安。 今日她是瞒着逸飞入宫的,虽然之前他也说,希望她能遵从自己的本心,试试看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可他要是知道她是因为他才去见的那位南疆大王子,也不知道他会做何感想。 颜惠风心中越发忐忑。 好不容易回到药铺,下车时,朱朱、苏苏两位姑娘又低声嘱咐她道,“娘娘嘱咐我们,一定转告颜姑娘,可要好生照顾好自己。大王子那人做事十分谨慎小心,颜姑娘切不可掉以轻心。” 大王子那人做事谨慎小心?让她好生照顾好自己? 颜惠风愣了一下,本能地点点头。 贵妃娘娘的提醒,有如醍醐灌顶啊。 朱朱、苏苏两姐妹与药铺里走出来的沈月笙、沈月痕兄弟问了好之后,便离开了。 当然,苏苏一度是舍不得的,但是被她姐姐朱朱给拽走了。 朱朱委实是想不通的,那位月痕公子生的倒是俊俏,可他除了俊俏之外一无是处啊,还有什么好的。 “姐,你回来了。”颜逸飞听见外面的动静,也连忙迎了出来。 颜惠风原本的心事重重的,但看见颜逸飞出来,马上就笑了,“逸飞,你怎么也出来了?” “你不是入宫么,我也担心你啊。”颜逸飞直白说道。 颜惠风脸上一热,不好意思地别开脸,说道,“没什么的。贵妃娘娘人很好,你又不是不知道。” 如今,贵妃娘娘的身份,在这里已经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了。 …… 雁回宫。 姜雁容正查着账本,门口忽然来人禀报说:“娘娘,栖凤宫的卉颜拿着皇后娘娘的名帖来,说是皇后娘娘要请您过去栖凤宫喝茶。” “这个时候?”姜雁容顿了一下,抬头看去。 在门口说话的妙玉点点头,也是一脸都不不解,“原本奴婢也想随便找个由头就将人给打发了,但卉颜手上拿着的,毕竟是皇后娘娘的名帖,晴雨姐姐说,她也拿不好主意,这才过来请示娘娘您。” 姜雁容稍微迟疑了一下,略作思考,然后问妙玉道,“卉颜人呢?” 妙玉说道:“卉颜就在外面候着呢。娘娘,可是要传她进来。” “嗯。”姜雁容点头道。 妙玉便颔首退了出去,没一会儿便领着卉颜进来了。 “奴婢卉颜,叩见贵妃娘娘。”卉颜礼数周全,入门便先给姜雁容行了大礼。 姜雁容抬了抬手说道,“平身吧。有话起来再说。” 卉颜迟疑了一下,站起身来。 姜雁容将她从头到脚给打量了一遍,才问道:“妙玉方才说,皇后娘娘命你过来,是想请本宫去栖凤宫喝茶的?” “是。” “怎么不早不晚,偏偏是这个时候呢?”姜雁容又问道。 卉颜支支吾吾地说道:“……皇后、皇后娘娘就是这么吩咐的,奴婢也不晓得是为什么。还请贵妃娘娘不要为难奴婢。” “这倒是也说不上什么为难不为难的,皇后娘娘让你过来的时候,就未曾想过,也许你会吃一顿闭门羹么?还是说贵妃娘娘以为,你与本宫有什么交情?” 卉颜闻言脸色大变,手一抖,膝盖发软一下就又跪了下去。 “贵妃娘娘明鉴。上次蒙贵妃娘娘高抬贵手,奴婢才侥幸捡回了一条命,奴婢实在是铭记于心感恩戴德,绝不敢忘,但是,但是……奴婢是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奴婢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卉颜又是恰到好处地将剩下的半句话给咽了回去。 好一个恰到好处啊。 姜雁容见状,眼底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若无其事地问道:“皇后娘娘可还有吩咐其他的事情?” 言下之意说,皇后娘娘娘娘若是交代了什么,你一次性说完便可,没必要遮遮掩掩藏着掖着的,我们雁回宫不玩这一趟。 上次卉颜跑到她这雁回宫来求助,最后一头撞了柱子,也算是勉强蒙混过关了。 卉颜可不像她此时此刻表现出来的这般无辜无助又可怜。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都心知肚明。 卉颜迟疑了一下,也是听出了姜雁容的弦外之音,便也不折腾了,干脆地说道,“皇后娘娘说,说……她手里头有贵妃娘娘您最想要的东西。” 她想要的东西?!难道是与姜家旧案有关的事情? 姜雁容听见这几个字,浑身的汗毛顿时都竖起来了。 但她转念一想,不可能啊,冯佳雪年纪并不大,十多年前,她才多大呀,不可能会知道太多姜家旧案的事情,就是退一万步讲,冯佳雪正好知道当年姜家旧案的细节,可她怎么会知道她需要呢。 这宫里除了陛下、她自己,可没有其他人知道,她这个姜雁容,就是当年那个赫赫将门的姜家之女,姜雁容。 这个秘密,她一直牢牢的守着呢。 可是,尽管如此,姜雁容心中还是有些按捺不住。 万一,冯佳雪说的不是姜家旧案,而是一些其他的东西呢?既然说是她需要的,便是十分重要的东西。 姜雁容思忖片刻,思虑再三,便说道:“好,待本宫更衣后便去。” 冯佳雪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她这般“盛情”相邀,定有蹊跷,但她还是希望去试一试,说不定就能有什么意外收获了呢。 …… 姜雁容说更衣便吩咐晴雨妙玉为她更衣。 今日是要见南疆大王子,所以她穿的也是比较正式的,但因为颜姑娘也在场,她便觉得不必那么正式,所以纠结之下,就折衷穿了一身正式的、但是又不那么正式的装扮。主要是在发髻上下了点功夫,妙玉给她梳了个十字髻。 不过,这会儿要去见冯佳雪,这身宫装就不太合适了。既然是去喝茶,就该换身轻快些的装扮。 这般想着,姜雁容便挑了身蓝色的上襦下裙,外面是一件大袖对襟,再罩一件月白色的昙花映水狐狸毛斗篷。 姜雁容揽镜自照,十分满意,吩咐道:“启程,咱们去栖凤宫喝茶去。” 晴雨妙玉虽然听命行事为她更衣打扮,但心中却忍不住打鼓:陛下之前便有吩咐,要贵妃娘娘尽量离皇后远一些。 皇后此人,外界传闻端庄大方,实际上量小善妒、心胸狭隘,当年她连大将军楚兰舟都容不下,想方设法逼死了大将军,才坐稳了皇后之位,如今贵妃娘娘受宠,她怎么看吗袖手旁观坐以待毙? 何况,皇后可是见过贵妃娘娘真容的。 但凡见过贵妃娘娘真容的,谁人不说她与当年的大将军有几分神似呢?皇后娘娘可是恨透了当年的大将军楚兰舟啊。她怎么能坐视贵妃娘娘得宠? 晴雨妙玉越想越担心,便交换了一个眼神,晴雨先行跟上去,妙玉假装慢了一步,偷偷叫了一名端茶倒水的小宫女上前。 “你去一趟御书房,就说,贵妃娘娘去栖凤宫了。”…… 姜雁容到时,栖凤宫里的已经茶水点心糕饼灯东西都准备停当了。 皇后娘娘难得一回不阴着脸,眉开眼笑地站在那冲着姜雁容招手,笑道:“可算是把姜贵妃你给盼来了。” 第175章 口舌之争 俗话说的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俗话又说的话,无故献殷勤,非奸即盗。 皇后娘娘一直都是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突然间这般客气,可真叫人不敢不防啊。 姜雁容心中这般想着,脸上倒是还笑着。她微微颔首,算是与冯佳雪见了礼,说道,“皇后娘娘今日好雅兴啊,素日里娘娘都不怎么出去走动的,怎么会突然心血来潮想让臣妾过来喝茶的?” “也不是突然心血来潮的。”冯佳雪一改往日里傲慢无礼的态度,十分谦逊地说道,“本宫是之前就一直想请姜贵妃过来喝茶的,但姜贵妃似乎不太愿意与本宫走的太近,对宫里头的事情都是能避则避能免则免,更别说是上这栖凤宫来了,本宫就是有心想邀姜贵妃你过来喝喝茶、话话家常,也是不成的。今日能请姜贵妃喝上盏茶,都是姜贵妃赏脸过来才能促成的。” 冯佳雪说着顿了顿,端起茶盏煞有介事地冲姜雁容敬道,“姜贵妃大驾光临,本宫这栖凤宫当真是蓬荜生辉了。” “皇后娘娘言重了。”姜雁容立时也端起茶盏回敬,学着冯佳雪做足了姿态,说道,“栖凤宫是这宫中仅次于陛下的长生殿的处所,娘娘说蓬荜生辉,实在是折煞臣妾了。臣妾哪儿能担得起皇后娘娘这般盛赞啊。” 冯佳雪一边撇着茶沫,一边说道,“姜贵妃不必如此谦逊。这后宫之中,那些个尊卑贵贱其实毫无道理。饶是身为皇后,陛下若不在意,也不过是一个空架子。” “如今后宫之中,陛下最看重的人是你,相比起本宫这个徒有虚名的皇后,后宫众人自然要以你姜贵妃为重。哪怕有朝一日,陛下要废后另立,本宫也是能够理解的。” 冯佳雪的双眼看着远方不知名处,说出来的话意味深长。 姜雁容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皇后娘娘这是在明褒暗贬啊,嘴上说的是贵妃得宠,实际上却是在暗讽陛下宠妃欺后。废后另立她都说得出口。 冯佳雪把话已经说到如此直白的地步,她没有道理听不明白的。 可惜,皇后娘娘低估了她的脸皮,她就是这么当着她的面说话含沙射影,夹枪带棒,她也是不会在乎的。 姜雁容心中暗自好笑,但脸上神色未变,眼底甚至透出了明亮的笑意,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你这皇后当的好好的,后宫有臣妾在帮你打理,你每日只要好吃好喝好心情,便够了,陛下可没有道理轻易废后另立的。再说了,陛下就是有心要废后另立,令尊冯相爷也未必肯答应吧。” 贵妃娘娘的言下之意是:陛下有没有废后的想法你不比任何人都清楚么?而且,你这皇后如今当的有跟没有也差不多,陛下时至今日还不废后,还让你安坐在这个后位上,不是因为不想废后另立,而是因为你爹是冯胜武。陛下若是废后另立,便会与他起矛盾。陛下为了不生出些旁的麻烦,所以这个皇后留着也就留着了。 “……” …… 冯佳雪的脸当场就绿了,抓着茶盏的手青筋暴起,若是力气再大些,只怕便将茶盏给捏碎了。…… 姜雁容瞧她一脸吃瘪又因为什么事情憋着不敢在这个时候发作的神情,心中莫名生出一丝快意。 她如今越发觉着,她越来越嘴下不留人了。自打入宫之后,给这环境浸染的,她都学坏了。以前她可不这样。 卉颜看了看晴雨妙玉,晴雨妙玉也看了看卉颜,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多话。 气氛一时僵硬。 好一会儿,卉颜才硬着头皮打圆场道,“……贵妃娘娘,今日我们家娘娘特意命御膳房准备了好些特别好吃的糕饼点心,还让拿了最好的茶叶出来,贵妃娘娘不妨尝尝茶和糕饼点心味道如何吧。” “这样啊。……”姜雁容将信将疑似的,看了冯佳雪一眼。 冯佳雪一肚子的不满,但还是生硬地点了一下头,说道,“糕饼点心都是让御膳房特意做的,姜贵妃尝尝看吧。本宫知道雁回宫里头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但这些个东西未必就有。” “那臣妾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姜雁容笑道,说着话,便抓起面前的金箸,夹了一块模样十分好看的梅花糕。 也不知道那糕饼是不是叫做梅花糕,但那模样确实是印成了梅花的样子。 姜雁容夹到跟前仔细端详了一番,瞧得仔细又认真,眼看着一口就咬上去了,却听来抬起头来问冯佳雪,说道:“皇后娘娘,这糕饼叫何名字,可有什么典故?” ……这该死的老女人。 冯佳雪原本眼睛盯着看得都快直了,姜雁容这一问,她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这糕印成了梅花形状,有个名字,叫做五梅糕,至于典故,本宫不甚了解。” “哦。”姜雁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夹着那五梅糕又一番端详,然后放回了面前的碟子里。 冯佳雪刚放下去的心,一下又提了起来。 这个老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警惕。…… 冯佳雪眼底闪过一抹冷意,搁下茶盏,皮笑肉不笑地冲着姜雁容说道:“贵妃自打进门,端了一下茶盏,一口没喝。本宫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这糕饼点心,你也是瞧一瞧又放下了,莫不是怕本宫或者茶水糕饼点心里动什么手脚?”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姜雁容完全不否认。 “且不说皇后娘娘会不会这么做,就单说这栖凤宫上上下下的这么多人,偌大一宫,皇后娘娘不可能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的,今日摆放在这儿的这些茶水还有糕饼点心,究竟经过了多少人的手,有没有人什么居心叵测的人动了手脚,咱们也都说不清楚。” “而且,臣妾的身子一贯是不好的,药一直也没有断过。太医更是多番嘱咐过,臣妾有好些个东西都要忌口,不能乱吃。为此,陛下还下了严令,不许臣妾乱吃外面的东西,所以,臣妾平日里的衣食起居都是由雁回宫里的几位嬷嬷还有晴雨妙玉她们打理照料的,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不能吃,得由他们说了算,臣妾自己也不能做主的。这茶水还有糕饼点心,瞧着是不错,可臣妾也不敢擅自做主,否则,回头若是出了一点意外好歹,臣妾吃坏肚子不打紧,她们几个可就遭殃了。” “……”冯佳雪一口闷气堵在嗓子眼,堵得险些要背过去的, 这个老女人不但油盐不进,还一再拿话噎她。 明明就是只千年的狐狸,却一直装成可怜无辜小白兔。陛下究竟是喜欢她什么地方啊!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揭开这个女人的假面具,让陛下好好瞧瞧她的真面目! 冯佳雪恨得暗自咬牙,手里头捏着绣帕,几乎都要将那帕子给撕碎了。 “姜贵妃好口才啊,你若是不愿意吃本宫这里的东西,直言便是。何必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连陛下都给抬出来了呢。”冯佳雪忍着一肚子恼火与恨意,假笑着说道,“姜贵妃就是直说不愿意吃栖凤宫里的东西,本宫也不能拿你怎么样的,不是么?” “皇后娘娘明鉴。”姜雁容露出“竟然被你看穿了”的表情,说道,“也不是臣妾不愿意吃皇后娘娘宫里的东西,委实是陛下早在之前便千叮咛万嘱咐,要臣妾千万千万不能在外面乱吃东西,否则,回去便要罚臣妾不许睡觉。” 她的眼神大有是皇后娘娘你非逼着我把话说的这么直白的,实在不怪我的意思。 冯佳雪的脸色就更加难看了。 直到此刻,她终于明白了,这老女人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请她来是另有所图,所以一直故意在拿话刺她。 好啊,既然是聪明人,那也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开门见山地聊,倒也更舒坦自在些。 冯佳雪眼底闪过一丝冷笑,盯着姜雁容说道:“姜贵妃张口陛下、闭口也是陛下,陛下可真真是贵妃娘娘你的护身符呢。” 姜雁容心想:也可以这么说。 冯佳雪的嘴角徐徐扬起,接着说道:“虽然陛下早就有嘱咐,让你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让你不要与本宫走得太近,你就应该好好听话。” 姜雁容一脸无辜的说道,“臣妾一直很听陛下的话。只不过,臣妾这一次是因为很好奇,皇后娘娘的手里头,究竟有什么东西是臣妾想要并且需要的。还请皇后娘娘明示。” 人家都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她当然也不藏着掖着的了。 请她喝茶是假,要算计她才是真。 她们兜了这么半天圈子,除了有一点点逞口舌之快的痛快之外,委实没有任何好处。当然,她费这么半天唇舌也不仅仅是为了逞口舌之快,还是想探探冯佳雪的底。 但探底这回事,适可而止才好。 栖凤宫,是虎穴,是狼窝,这无异于羊入虎口,待久了,于她一点儿好处都没有。 第176章 千钧一发 不过,这世上像她这般明知不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倒是也不多。 人方为刀俎,我为鱼肉。明知道自己是鱼是肉,不是人家的对手,还上赶着来往上凑。 姜雁容都觉得她自己纯粹是活腻了,给自己找麻烦。 这事儿要是给陛下知道了,指不定又得跳脚,还要絮絮叨叨她好一阵,不给她耳朵说出茧子,都不会罢休的。 “明示?要是本宫什么都说了,那将贵妃你找过来,不就毫无意义了么?”冯佳雪仿佛是看穿了姜雁容的心思,见她直来直去,也就学着直接点了。 姜雁容露出诧异的神情,说道,“皇后娘娘这话说的好生神秘,莫测高深啊。不是皇后娘娘特意命卉颜拿了名帖,上雁回宫去,说是要邀臣妾过来喝茶,还说,皇后娘娘您手中有臣妾想要的东西么。臣妾就是好奇,皇后娘娘手中能有什么东西是臣妾想要的。” 冯佳雪故作神秘道,“那就得问问贵妃,是不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本宫都能给你找出来。” “皇后娘娘好厉害啊。”姜雁容语出双关。 冯佳雪好大的口气,说她想要什么她都能弄来,她想要她爹冯胜武的命,她也能给她弄来么? “当然,只要是姜贵妃说的出口的,本宫都能给你弄过来。”冯佳雪生怕姜雁容不信似的,又再度重申道。 姜雁容笑了笑,茶水也没喝,便扶了晴雨的手站起身,说道:“皇后娘娘原来是忽悠臣妾的。也无妨,臣妾就当是陪皇后娘娘开了个玩笑。左右深宫寂寞成日无聊,总归是要找点什么事情打发消遣时间的。” “姜贵妃这是要走啊。”冯佳雪见她站起身,也跟着站起来。 “这才刚坐下,茶也没喝,点心也没吃呢,不着急走吧。” 冯佳雪的口气听着不太对,姜雁容心中隐隐就有个不太好的预感。抓着晴雨的手都稍微紧了紧。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臣妾自个儿应邀来的,茶水点心不满意,皇后娘娘还不让走?这是要将臣妾给扣下的意思么?” “姜贵妃误会了,本宫是皇后,你是贵妃,本宫怎么会说要将你扣下呢?只是本宫命人精心准备了这一切,茶水、点心,你若不来便罢了,既然来都来了,怎么也得赏个脸,吃点喝点再走吧。没有道理空手而归啊。” 冯佳雪一脸诚恳的说道,却难掩那双眸中的戾气与寒气,“这要是姜贵妃来本宫这栖凤宫走了一趟,点心一口没吃着、茶水也一滴没碰,传将出去,旁人不会说是你姜贵妃对点心茶水不满意、不肯吃,只会说是本宫吝啬小气,贵妃来了,竟然连茶水都不肯给一口,姜贵妃想让旁人如何看待本宫这个皇后呢?” 姜雁容暗自捏紧了掌心,面不改色地说道,“皇后娘娘言重了吧。不过就是杯茶,臣妾过来坐坐,说两句话便走,难不成皇后娘娘还要出去大肆宣扬咱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喝了多少水,吃了多少点心么。旁人又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会知道我有没有在皇后娘娘这儿喝茶吃东西。” 她连自称都开始变了。 “那可不一定,人言可畏呢。”冯佳雪语气坚定。 姜雁容见状,便说道,“皇后娘娘盛情难却,本宫也不好推辞。不如,我就将东西都带回去,回头再与皇后娘娘交流,如何?” 说着,她便侧目吩咐妙玉道,“将皇后娘娘替本宫精心准备的这些个茶水点心都打包带走吧。” “姜贵妃不妨就吃了点心喝了茶再走吧。”冯佳雪几乎是咬牙切齿,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是啊,贵妃娘娘不妨就在这儿吃了点心喝了茶再走吧,难不成还担心皇后娘娘真在茶水点心里动手脚下毒不成?”两个熟悉的女音同时响起。 话音未落,安嫔、齐嫔便从外头齐刷刷走了进来。 她们俩的身后,还跟着好几个虎背熊腰的嬷嬷,一下子就把住了门。 瞧那几个嬷嬷那胳膊腿儿粗的,手臂就有姜雁容的腿那么粗,也不知是从掖庭还是从哪个打杂的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粗使下人,力气定的大的吓人的。 这气氛一下就变了。 “皇后娘娘,您……贵妃娘娘……” 卉颜紧张地看着冯佳雪,又看了看姜雁容,眼神充满了慌乱无措,像是极力想告诉姜雁容:贵妃娘娘,奴婢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姜雁容面不改色,但也不再说话了。 说到底,她还是低估了冯佳雪啊。她就不该只带着晴雨妙玉就来了。 朱朱苏苏那两个丫头身手敏捷,可惜都叫她派出去护送颜姑娘回药铺了。若是方才她再等等,兴许就…… 不,没有兴许一说。 是她太冲动,太着急了。 明知道冯佳雪身上不可能有什么东西她需要的,还是忍不住这种诱惑。 如今,她让自己身陷险境不说,还将晴雨妙玉都给连累进来了。 一旦发生什么意外,冯佳雪未必敢动她,但是这两个丫头,却很可能成为冯佳雪的发泄工具。 姜雁容松开了晴雨的手,直了直腰杆,说道,“皇后娘娘摆出这阵势是想做什么?竟然连安嫔、齐嫔都来了。堵住门口当真是不想让本宫走了么?” 冯佳雪咧嘴笑道,“姜贵妃说的是哪里的话,本宫好心好意邀你来栖凤宫喝茶,又特意令御膳房做了这么多好吃的糕饼点心招待姜贵妃你,可你呢?不赏脸就算了,竟连茶水都不喝一口就要走人,传将出去,旁人是要说我这皇后苛待于你的。姜贵妃有陛下的宠爱护持,可本宫没有啊,本宫声名狼藉的,如今做什么都是错的,做什么都要受人诟病,可不敢担这份风险。” 这番话的意思不就是,我名声臭了,做什么都要挨骂,与其让你来了半天茶水没喝一口点心没吃一块就走了,出去传我坏话,不如不让你走,直截了当。 这话可真够流氓的。 人要是不讲理起来,说什么也是没用的。 姜雁容深吸了一口气,放弃了与她理论的打算了。 倒是晴雨忍不住,不满地说道,“皇后娘娘这是想干什么?我们家娘娘可是贵妃,是陛下最疼爱最宠爱的姜贵妃,您与两位联合起来摆出这阵势是想做什么?难不成是想拘了我家娘娘在这栖凤宫不让走了么?” “赵晴雨,过去本宫怎么不知道你是这般的聪明伶俐呢?你当年若是有你现在的这股聪明劲儿,说不定还能替你父亲谋个更好的下场。”冯佳雪不以为然地冲着晴雨嘲讽道。 “冯佳雪,一码归一码,请你不要拿家父说事。”晴雨听见她说自己的父亲,脸色也越发难看。 “你这狗奴才好大的胆子,竟敢直呼皇后娘娘的名讳!”安嫔那小贱人就上蹿下跳的,上来不由分说就抽了晴雨一巴掌。 “啪”的一下,耳光响亮。 她那一巴掌可是用了八九成的力道,晴雨被她扇的险些没站住。 “晴雨姐姐。”妙玉着急地扶住她。 姜雁容也一只手帮忙扶住了她,抬手也是一巴掌,就甩在了安嫔的脸上。 “啪。” 这一下也没比方才安嫔打晴雨那一下轻。 “你又算是个什么东西!本宫的人什么时候轮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了。”姜雁容脸色沉峻,那一巴掌甩的面不改色。 安嫔挨了这一下,本是有一肚子火的,可她一对上姜雁容的眼神,嚣张的气焰顿时云消雨散。 ……这,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好,好可怕啊。 安嫔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没站稳。 齐嫔也看了姜雁容一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不自觉跟着往后退。 只有冯佳雪这个皇后,一直冷笑着盯着姜雁容,目睹她替晴雨打回去的那一下,嘲笑道,“本宫之前倒是没看出来,姜贵妃竟然是个重情义的护短的人物。怎么,你的下人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旁人教训不得么?” “是,本宫的下人,旁人教训不得。”姜雁容笃定道,“即便他们说错了什么做错了什么,自有本宫裁夺,莫说是安嫔这等,就是皇后娘娘,也无权插手。” 冯佳雪的眼神冷了冷,“哪怕她刚才直呼了本宫的名讳?” “那的确是她不对。我会让她给皇后娘娘道歉的。”姜雁容说道。 “道歉?以下犯上这种事情道歉就能完事儿了,在你姜贵妃的眼中,礼法算什么?”冯佳雪的眼中都要喷出火来了。 姜雁容便忍不住嗤笑道,“皇后娘娘不是带着人将本宫给堵在这儿了么,难不成皇后娘娘的所作所为,就是礼法所准许的?” 冯佳雪一时哑口无言:“……” “皇后娘娘莫要听信了这姜贵妃的鬼话。”眼看着皇后娘娘的气势要矮一截,刚刚才挨了一巴掌的安嫔便在后面小声地撺掇道,“姜贵妃不过是仗着有陛下的宠爱,才不将皇后娘娘您放在眼中的。今日可以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皇后娘娘三思啊!” 话音未落,姜雁容一个眼神横过去,她又吓得躲了起来。 但冯佳雪却已经被挑唆了。 千钧一发。 第177章 鲜血淋漓 冯佳雪冷着脸盯着姜雁容,安嫔、齐嫔也领着那几个五大三粗的嬷嬷一步步逼近。 “你们好大的胆子,到底是想要干什么?我们家贵妃娘娘对陛下来说有多重要谁都知道,你们就不怕陛下追究起来,要了你们的命么?!”妙玉急忙挡在姜雁容的身前,大声呵责道。 “陛下追究起来,会要了本宫的命?”冯佳雪仿佛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面露冷意,哈哈大笑。 “刚才你们家贵妃娘娘不是才说了么,陛下也不是没有废后另立的打算,只不过一直碍于我父亲与冯家,才不得不留着我这个皇后。但也同样可以说明,就是本宫真的做了什么,只要不闹出人命,陛下就绝对不会动我的。” “哪怕让本宫独守空房,夜夜难眠,哪怕让本宫这个皇后有名无实,陛下也不会废了本宫这个皇后。你,懂么?” “……我,我不管你是谁,总之,你……你不能动我们家娘娘一根汗、汗毛……”妙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生怯意,害怕地紧紧抓着晴雨的胳膊,但绝对没有后退一步。 “皇后娘娘此言差矣。……” 晴雨到底倒是比妙玉要稍微冷静一些,她也挡在姜雁容的身前,冷冷盯着冯佳雪,说道。 “皇后娘娘身后的确有冯家这棵大树在撑腰,但娘娘莫要忘了,冯相可是个极其要面子的人,你若是一时冲动,对贵妃娘娘做了什么,陛下碍于冯相的颜面,不至于当即废后,但也绝不会无动于衷,陛下真要做点什么,让皇后娘娘您生不如死,也不算难吧。” “再说,皇后娘娘就这么笃定,冯家与冯相,一定会是您坚强的后盾么?果真如此的话,冯相为何要将皇后娘娘您的那对庶妹送入宫呢。” “你住口!”冯佳雪简直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下就炸了,“赵晴雨,你给本宫闭嘴!” “你别以为你说这些话吓唬本宫,本宫便会怕了。本宫今日倒是想来瞧瞧,你们如何拦得住本宫!” 冯佳雪说着,阴森森的笑道,“就是不知道,姜贵妃这张脸,再添一道疤痕会如何呢。” “你要碰我们家娘娘,先从我身上踏过去!”妙玉直接张开双臂,真可谓是英勇无畏。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她拉开。”安嫔口气不善地瞪了她身后的那几个嬷嬷。 立时就有两个嬷嬷上前,一把拉走了妙玉。她们的力气太大了,妙玉连挣扎都没挣扎出水花。 “你们……”晴雨甚至都没来得及说话,也被那些个五大三粗的嬷嬷给拉开了。 姜雁容便一个人孤零零地被她们所包围在其中。 安嫔、齐嫔一脸不怀好意,冯佳雪满脸阴森算计,步步紧逼。 晴雨妙玉奋力挣扎,但还是被那几个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孔武有力的嬷嬷给按在了桌上,动弹不得。 她们压根儿就什么都做不了,眼睁睁看着姜雁容被围困其间,一点忙都帮不上。 “姜贵妃,你就不打算说点什么了么?” “但不知皇后娘娘有何高见啊?” 然而,直至此时此刻,姜雁容竟还面不改色。 “姜雁容!”冯佳雪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最是看不惯这老女人这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的德性,分明已经落入彀中,没有退路了,还要装出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样,究竟是要装给谁看? 姜雁容望着冯佳雪的眼睛,说道,“皇后娘娘是想看我大惊失色、惊慌失措跪下去向你求饶,还是想看我仓惶恐惧痛哭流涕呢?或者是,皇后娘娘是想听我忏悔、忏悔不该抢了属于你的陛下?” “你会忏悔么?!你若是肯自请入冷宫,本宫倒是可以考虑放过你。”冯佳雪闻言眼睛一亮,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副她与陛下琴瑟和谐比翼双飞的美好画卷。 “皇后娘娘,要不还是放了她们两个吧。你要找的人是我,与她们两个,无关。”姜雁容看了看头被按在桌上的晴雨妙玉,继续故作镇定道。 冯佳雪闻言便回头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句,说道:“你想让本宫放了她们?你当本宫是傻子么?将她们放了,不是等于放虎归山么?姜贵妃,你到底要不要忏悔,你若是肯忏悔,而且态度诚恳一些,说不定本宫可以看你诚恳的态度上,对你稍微客气一点呢。” “不会。”姜雁容说道。 “我不会忏悔,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根本不需要忏悔。”姜雁容十分笃定的说道。 她已经看明白了,即便她服软,冯佳雪也绝不会轻易放过晴雨妙玉的。 冯佳雪要的是她,所以,只要冯佳雪的目的达到,就不会再将怒火发泄在晴雨妙玉她们身上了。 “娘娘——”晴雨妙玉仿佛看穿了姜雁容的打算,惊慌失措地大喊。 冯佳雪暴怒:“你大胆!” 竟然出尔反尔,竟然一再地挑衅与她,不将她放在眼中。 冯佳雪气势汹汹就抓起姜雁容的那盏茶,眼神凶狠地盯着姜雁容,说道:“你目中无人,从来就不曾将本宫放在眼中,如今更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本宫玩弄于鼓掌之间,你是听了你两个丫头的话,真以为本宫不敢动你吧。姜贵妃,姜雁容,你信不信本宫撕了你这张嘴!” “皇后娘娘请便。”姜雁容说着,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面纱,露出那疤痕狰狞的左半边脸来。 “嘶……”冯佳雪分明已经看过一次了,再一次看见,还是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安嫔与齐嫔也跟着倒吸了口凉气。 好丑啊!这姜贵妃生的这副模样,陛下竟然下得去口?! “皇后娘娘是觉得这疤痕不够恐怖吓人,想要再添一刀吧。可以啊。需要我帮你么?” 姜雁容说着,竟然主动去夺冯佳雪手上的茶盏。 冯佳雪不肯放手,便与姜雁容争夺起来。 安嫔、齐嫔生怕事情有变,连忙又在后面鼓动道,“皇后娘娘,你可千万别信了她的话。这姜贵妃的嘴,就是骗人的鬼。” “咣当。”一失手,茶盏便落了地。 鹅黄色茶汤落地又溅起,愣是溅湿了几双绣鞋。 冯佳雪吓了一跳。 却见,贵妃娘娘姜雁容自个儿蹲下身去,从茶汤之间将其中一片大的碎片给捡了起来。 姜雁容说道,“皇后娘娘不是觉得我这张脸上的疤还不够么,不是想再给它添上几道么?不如我帮皇后娘娘代劳啊,如何?” “娘娘,不要!”晴雨妙玉失声惊叫。 “皇后娘娘,若是我自己动的手,将来陛下追究起来,你也可以一推四六五吧。”姜雁容继续说道。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冯佳雪,那双不见波澜的眼眸之中,像是蕴含了极致的黑暗与冰冷,盯得冯佳雪都不寒而栗。 冯佳雪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姜雁容,你、你想干什么?” 安嫔、齐嫔又连忙说道,“皇后娘娘,你别听她的,她就是想吓唬您,想拖延时间。赶紧动手吧,来不及了。” 是啊,来不及了。 冯佳雪盯着桌上的那几样点心,信手抓起一块,就示意嬷嬷们抓住姜雁容,准备给她塞进去。 可谁知,姜雁容这个时候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来,那些个孔武有力的粗使嬷嬷都不禁背后一凉,不自觉缩回了手。 那是什么眼神啊。 就像看一眼,都能让人生不如死似的。 姜雁容抓着那片碎瓷片,抵在自己的脸上,极力忍着不让颤抖的音色被发现,“……放了她们,我这张脸,你想划几道,我帮你代劳。” “……我,我不会信你的。”冯佳雪竟然也咽了口唾沫,目光跟着闪烁。 姜雁容眸色一冷,毫不犹豫就划了下去。 她脸上顿时鲜血淋漓。 “啊!” 见多识广的皇后娘娘竟然第一个发出了惨叫,直接就倒退了一步。 嬷嬷们也是不约而同往后退了一步。 安嫔与齐嫔对视了一眼,一同打了个寒颤,退的比谁都快。 这个姜贵妃究竟是什么人啊,怎么心能这么狠?连自己都能下得去手啊! “娘娘!”晴雨妙玉歇斯底里地发出吼叫。 “放了她们两个丫头,我,任由你们处置。”姜雁容盯着冯佳雪说道,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她脸上本就有一道疤,加上方才那么一划,鲜血淋漓的,瞧着越发狰狞恐怖。 冯佳雪咽了口唾沫,又往后退了一步。 姜雁容的脸很痛,手在抖,但她脸上半点都没有表现出来。 冯佳雪却已经怕得要死。 她想退,但有人比她退的还要快。 安嫔又连退了好几步,但齐嫔却像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突然就朝姜雁容扑了过来。 姜雁容猝不及防,一下被她撞倒在地上。 “安嫔,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来帮忙!” “皇后娘娘,快啊,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齐嫔大叫。 安嫔恶从胆边生,也扑了过来,一起压住了姜雁容。 冯佳雪胸中恶意起,抓了两块糕点,便往姜雁容的口中塞。 姜雁容被按在地上,毫无还手之力,只能死死咬紧牙关。安嫔、齐嫔一个压在她身上,一个帮着冯佳雪捏住她的下巴,极力想将糕点塞进她口中。 “不要!” “你们不要动我们家娘娘——放开我,放开我……” 妙玉晴雨奋力挣扎大喊。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们家娘娘!放开——” 第178章 一个都不会放过 “雪儿,你在做什么!”突然一声高声的恫吓,竟然是顾兮若的声音。 冯佳雪的手一抖,有什么东西一下抽在她手背上,“啪”的一下,糕点脱手掉了出去。 就见,陛下不知是何时出现的,一脸寒霜的盯着她。方才抽她的,就是他手中的木棍子。 司徒耀寒着脸,一把推开碍事的人,直接就将姜雁容给扶了起来。 “是谁将你伤成这副模样的?!你还好么?” 姜雁容虚弱地眨了眨眼,想告诉他,她没事。 方才一同拼命抵抗挣扎,她的力气已经用得差不多了,一见到陛下,就更是什么力气都使不上来了。 而且,脸上那道伤口火辣辣的疼。 方才还不觉得这么疼,如今,当真是疼得锥心啊。 “我这就带你回去,让太医给你看伤。”司徒耀说道。 姜雁容又眨了眨眼。 雁回宫的几位嬷嬷着急忙慌挤了上来,把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使嬷嬷都给挤开了。 一队禁卫军也跟着涌了进来。 门口,还有一队禁卫军在门口守着。 这屋子,算是被围住了,谁都跑不掉了。 安嫔、齐嫔见到司徒耀,吓得动都不敢动了,直接整个人僵在那儿。 顾兮若还试图解释什么,“陛下,皇后娘娘她也许是……” 但不等她说完,司徒耀便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 “王德,这里的事情交给你了,胆敢伤害贵妃的,朕,一个都不会放过。”司徒耀一字一顿,冷酷至极。 话音未落,她便横打抱起姜雁容,寒着脸拂袖而去。 王德的脸色也是十分的难看,那几个按住晴雨妙玉的嬷嬷,也直接被吓退,都退到角落里去了。 局面,已经全然不同了。 直到司徒耀抱着姜雁容出了门,冯佳雪才回过神来,呆愣地望着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王德和顾兮若,难以置信地冲着顾兮若道,“为什么?你来干什么?!” “雪儿……你,你太冲动了。”顾兮若一脸的痛惜惋惜,“你不应该这么对待贵妃娘娘的。” “顾兮若,你在说什么?”冯佳雪瞪大双眼盯着她,“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会来?” 但是,顾兮若摇摇头,不说话了。 “皇后娘娘请自重。”说话的,是王德。 王德冷着脸,看了看迅速调整状态的晴雨妙玉还有卉颜,又看了看被禁卫军按在地上的那几个粗使嬷嬷,冷冷地说道,“奉陛下旨意,凡是对贵妃娘娘图谋不轨欲行刺杀谋害者,一律收押待审!” 说着话,便吩咐人将那几个五大三粗的粗使都给押走。 就连僵在那儿的安嫔齐嫔也被一并押走。 安嫔、齐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说道,“我,我们……” “皇后娘娘救命啊,我们都是帮你的呀——” “皇后娘娘救命啊,我们说好了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安嫔、齐嫔奋力挣扎,可禁卫军的力气多大呀,哪儿是她们能挣扎的脱开的。 冯佳雪气得啐了一句,怒骂道,“没用的东西!” 既然处境不行,她还是这副不可一世的样子。 不过,雁回宫来的周吴郑王几位嬷嬷,便全都是盯着她的。 包括王德,也眼神不善地盯着她。 “皇后娘娘也跟咱家走吧。” “……你、你们想干什么?本宫可是皇后,本宫可是陛下的皇后!”冯佳雪冷不防打了个冷颤,到这会儿才知道要害怕。 王德面无表情地说道,“皇后娘娘若是还记得自己是皇后,就应当记得以身作则以为表率。身为皇后,如此对待贵妃,就是传到冯相的耳中,冯相只怕也不能昧着良心说皇后娘娘您,没有错吧?” “……我,我对她怎么了?她脸上的伤又不是我弄的。”冯佳雪口不择言,语无伦次。 顾兮若只好劝她道,“皇后娘娘,够了。别说了。” 冯佳雪甩开顾兮若的手,理直气壮地说道,“她脸上的伤本来就不是我弄的,今日本宫好心好意邀贵妃前来栖凤宫喝茶,分明是贵妃自己先对本宫不敬的,茶水她不喝,点心她不吃,那伤也是她自己划的,不信你可以问她们几个!陛下难不成还要我也在脸上划一刀么?” “要不是皇后娘娘步步紧逼,我家娘娘何至于伤了自己!”晴雨怒道。 妙玉也生气地说道,“皇后娘娘说什么好心好意邀我家娘娘前来喝茶,根本就是不安好心,你们全都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她说时,狠狠地瞪了卉颜一眼。 上回这个卉颜从栖凤宫跑出去,害怕皇后娘娘追究,若不是娘娘好心设局替她解围,她早就死了,这会儿尸骨在不在都是一回事呢,她竟然也联合这丧心病狂的皇后一起来陷害娘娘! 忘恩负义,简直岂有此理! “……”卉颜被妙玉说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的确啊,上回若非贵妃娘娘出手相助,她这条命只怕真就丢了。 可这一次,她竟然帮着冯佳雪来伤害贵妃娘娘。她简直太不是东西了! 卉颜,你的心里只想着报仇,是不是连最基本的道义都忘了? “够了,本宫的栖凤宫何时轮到你一个小小的宫娥在这里大放厥词!就算你们家姜贵妃再受宠,本宫依旧是皇后,王德,带着你的这些人,从栖凤宫给我滚出去!本宫不想看见你们!” “陛下说了,对贵妃娘娘欲行不轨之人,一律收押。”王德面无表情道。 “不可以,本宫是皇后,你们不可以这么对待本宫!”冯佳雪奋力要挥开嬷嬷们的手,可她们步步紧逼,绝没有就此放弃的道理。 就在这时候,顾兮若上前一步,说道,“王公公,其他人押走倒是也无妨,可皇后毕竟是皇后,若是收押待审,怕是不太合适吧。之前陛下也有让皇后娘娘暂时在栖凤宫闭门思过的先例,要不就……” 王德顿了顿,寻思着来的路上陛下的交待,与顾兮若对视了一眼,便说道,“顾美人说的有道理。” 然后,王德便松了口,让禁卫军将闲杂人等都清出去。他又看了看冯佳雪,意味深长地说道,“皇后娘娘还请自重。至于您要如何处置,奴才得去禀告陛下,由陛下决断。” “本宫什么都没有做,陛下也不能拿本宫怎么样!”冯佳雪依旧是那么的理直气壮。 王德也不多话。他与晴雨交换了个眼神,看见桌上的几份糕点,便与晴雨妙玉她们都拿上了。 “多亏皇后娘娘点醒,这些糕饼点心,咱家会带回去,交给太医好好查验的。” “……”冯佳雪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直接就朝晴雨妙玉扑过去,要抢那些个点心糕饼。 可晴雨妙玉反应更快啊,东西拿上快步就往外走。 王德甚至还拦在了冯佳雪的面前,说道:“皇后娘娘难不成是想消灭证据么?” 闻言,冯佳雪的手一僵,竟是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那奴才就回去向陛下复命了。奴才告退。”王德又看了卉颜一眼,便依礼给冯佳雪还有顾兮若行了礼,面无表情地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顾兮若横了卉颜一眼,吩咐道。 卉颜的眼眶红红的,点点头便退出去了。 所有人都走了。 冯佳雪在看着卉颜走出门的那一瞬,忽然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似的,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顾兮若在她蹲下来,摇头叹道,“陛下将那位姜贵妃视之如命,皇后娘娘此举,是想做什么呢?你就算是妒恨,也该有些限度的。” 冯佳雪原本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一听顾兮若这么说,顿时又是火冒三丈,满脸怒容地瞪着她,“顾兮若,你少在这里落井下石。你是想看本宫的好戏么?” “是啊,皇后娘娘的好戏千载难逢呢。”顾兮若露齿笑,毫不掩饰。 “没想到我们聪明一世骄傲至此的冯家大小姐皇后娘娘,竟然会做出如此愚蠢的决定,简直愚不可及。” “顾兮若,你找死是不是?”冯佳雪的脸都绿了。 听她这么说,顾兮若不以为然地笑道,“找死?那又如何呢?即便我要找死,也会找个好一点的办法。绝不会像皇后娘娘这般,失去理智,被两个没用的傻子一挑拨,就做出如此愚不可及的事情。大小姐,你猜,你的母亲这次还能帮你么?” 冯佳雪的心慌了起来。 母亲,是啊,母亲。今日那个姜雁容若是死了也就罢了,可是她没死。若是给母亲知道她做了这种事,母亲定不会帮她的,对,如今的母亲不会帮她了。 冯佳雪一下抓住了顾兮若的胳膊,“你有什么办法?你还有什么办法对不对?以前就是你教我弄死的那个楚兰舟,如今区区的一个姜雁容,你绝不在话下是不是?” “不是。”顾兮若掰开她的手,郑重且认真地摇了摇头。 “从前的楚兰舟之所以好对付,是因为她是武将出身,冯相也怕她重兵在握。陛下都不护着她。可如今这位姜贵妃不一样,姜贵妃没有母家没有倚仗,却有陛下的庇护。我的雪儿,这回,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了咯。” “不,不会的,我不信。……” “我娘一定会救我!……” 冯佳雪喃喃自语,仿佛已经看见了屠刀在前的那一刻。 第179章 争吵 雁回宫。 司徒耀一路抱着姜雁容上了步辇,愣是不肯假他人之手,明明自己身上的伤都没有好利索。 不过,回到雁回宫时,姜雁容已经昏睡过去了 宋院判奉召匆匆忙忙赶来,但最后给贵妃娘娘脸上的伤口做处理的,还是司徒耀。 姜雁容在昏迷之中,宋院判一碰她,她就喊疼。某陛下就跳脚,大吼大叫。 这种状况,宋院判如何还能下得去手啊。光手抖都来不及了。 没办法,最后某陛下只好亲自动手了。 给姜雁容脸上的伤口上了药,稍微包扎了一下之后,她中途有醒过来一会儿,但很快又精疲力竭地睡过去了。 司徒耀不愿旁边有其他人打扰姜雁容,便遣退左右,自己个儿在那守着。 沈月笙收到消息匆忙赶入宫来时,都被晴雨妙玉告知,小点声。 由晴雨领着,沈月笙入了内室。 司徒耀回头看了他一眼,便让他上前给姜雁容再看看。 诊过脉、又看过姜雁容的伤势之后,沈月笙才说道,“她的情况还好。只是气血还有些虚弱,又受了些惊吓。没有大碍。但是她脸上的伤……只怕会留疤。” “没有办法么?”司徒耀问道。 沈月笙摇摇头,说道:“幸好伤口不算深,往后只要注意伤口不碰水,再加上我给药,每天按时用,一定能让伤口淡化。时间长了,应该就能消了。” 说着,他顿了顿,又问司徒耀道:“他们只说雁容受伤了,可是没说她为什么会受伤,又为什么会伤在脸上。是什么人伤了她,难不成是陛下的后宫的妃子?” 司徒耀沉着脸不说话。 沈月笙便知道,他猜中了。 不过也是,以雁容如今的身份,敢动她的,有几个。 无非就是位高权重的。 “陛下,借一步说话吧。” 沈月笙意有所指地看着司徒耀说道,。 司徒耀点了点头,随他走到了外间。 沈月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如今宫里宫外人尽皆知,陛下独宠姜贵妃。坊间百姓都知道,那种后宫佳丽三千人的陛下,居然会独宠一个妃子,简直稀罕死了。究竟是什么人,明知道动她会得罪了陛下,自寻死路,还敢如此胆大妄为?” “……”司徒耀并没有说话。 “是皇后吧。”沈月笙又说道。“如今这后宫之中,敢如此明目张胆的动她的,也只有那位有冯家在支撑的皇后娘娘了。” “嗯。”司徒耀终于是点了头。 “嗯?陛下还真是轻描淡写啊。”沈月笙忍不住嘲讽道,“当年,雁容就被这个女人给逼进了死胡同,就因为这女子是冯胜武之女、你一心护着她。如今雁容死去活来,好不容易重获新生,忘了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却还要让他再遭受一回那样的罪么?” “难道,这就是陛下所谓的能护她周全?” 司徒耀说道,“不是。” “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又是哪样呢?”沈月笙好笑道,“当然我受你之托,将她从宫中带走,又受不了她的苦苦哀求,让她忘了过去的种种。我原本是期盼着,她忘了过去,便能够脱离苦海,重新开始的。” “可你又不甘心她忘了你,偏要将他拽入这黄泉斗争的无尽漩涡之中,如今还一次次的让她置身险境、一次次死里求生,陛下,草民不懂,难道帝王之爱,就是要一次次地上刀山下油锅,备受煎熬么?她上辈子是欠了你什么了!”…… 司徒耀沉着脸打断道,“够了,沈月笙。” 沈月笙:“陛下,当初你灭了绝命门,我可曾说过半个不字,可曾说过一句要复仇的话?就是因为我知道,绝命门的存在,有为公里有违天道。我让你带她走,也只是希望你,能带给她想要的幸福。哪怕是作为她的朋友兄长,这样的期盼都不为过吧。而你当初也是这般向我承诺的。可你想想,那些年里,到如今,你对她究竟都做了什么?” “沈月笙!” “司徒耀,你将她捆在你身边,口口声声的说,要护她周全、会护她周全,可你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将她推入火坑,让她屡屡陷入险境。你是皇帝啊,你是一国之君啊,你不是一言九鼎的么。” 司徒耀陷入长久的沉默:“……” 是啊,他不是皇帝么?不应该是一言九鼎的么? 沈月笙说的,好有道理。 “可那又如何呢?”司徒耀不以为然道。 他终究是不肯在沈月笙面前示弱服软的。 …… 姜雁容也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 迷迷糊糊里,她依稀听见了陛下与月笙哥的声音,就自然而然醒了过来。 但显然,那位陛下还有月笙哥,他们都没有注意到她醒了,还在为了什么事情而争执,争吵。 没错,就是争吵。 虽然他们的声音都不算大,也不是要掀翻屋子的那种氛围,但她莫名就觉得气氛沉抑的很。 姜雁容竖起耳朵听,便听见月笙哥说道:“无论她是楚兰舟也好,姜雁容也罢,只要她愿意,我都会一直一直是她的兄长,会一直一直在背后支持她。可你,司徒耀,你一再地辜负我的信任,一再食言,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伤,我无法再相信你了。” “沈大夫是想如何?”司徒耀的嗓音十分冰冷,仿佛含着腊月的霜雪,徐徐道,“是要揭破过往的一切,让她对我恨之入骨,立马对我退避三舍敬而远之,还是让她恢复记忆,想起她好不容易忘记的那十年,彻底对我死心绝望,与我老死不相往来?” “你……司徒耀你好生无耻!”沈月笙气得不行,但又似乎因为不敢太大声,而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你明知道我最不愿意她想起来过去的那些事,费尽心思不让她恢复记忆,你就在这儿那话堵我?好啊,你是皇帝,你有铁血手腕,只有我担心她恢复记忆会痛不欲生,可你真就像你所说的那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是,雁容若是恢复了记忆,定会痛不欲生,大不了与我老死不相往来,你能,司徒耀你能甘心么?从今往后天涯路远,她与你不复相见。” 司徒耀只发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嗯”还是什么的单音,便又陷入了沉默。…… 若说从前,她从来没有完整的听说过他们到底在讲些什么,这一次,却是听得个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他们终于亲口承认了,她忘记的那十年,与司徒耀有关;他们也亲口承认,她失去记忆,也与月笙哥有关。 老死不相往来,天涯路远,不复相见。 看样子,他们两个没少瞒着她,在私底下暗暗往来啊。 她倒是低估了这两个男人了。…… 姜雁容撑起身子想坐起来,但脸上的火辣辣的疼,一下就将她的记忆拉回到受伤的那一刻。 ……她险些就忘了,这脸,在栖凤宫伤了。 这伤口疼的,只怕没它一月、两月的好不了了。又是在脸上。 不过,她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她脸上已经有那么一刀疤了,再添一道,也无所谓了。 外面的两个男人还在专注于他们的讨论,姜雁容轻咳了一声,唤道,“陛下,月笙哥,你们在说什么呢?” 司徒耀、沈月笙闻言皆是一怔,齐刷刷看了过来。 “你醒了?”司徒耀更是二话不说就冲到了床前来,“怎么样?脸上还疼么?” 姜雁容点点头。 “雁容,你感觉如何?”沈月笙也跟着走了过来,询问道。 这两个男人对她都是一脸的关怀,半点儿也不见之前的剑拔弩张了。 姜雁容眼底隐去一抹深意,摇摇头说道,“脸上还有点疼,不过还好。有月笙哥的药,想来不会留疤留的太严重。” “……雁容对我太有信心了。”沈月笙一阵心虚。 姜雁容又摇摇头,说道,“不是,我相信月笙哥的医术,和药。而且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像是听见你们在说什么受伤、痛不欲生的,月笙哥,我还没那么脆弱,不就是伤了脸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是伤在脸上啊。沈月笙欲言又止。 姜雁容不以为意道,“是,女子都重容貌,可如我这般,脸上早就有那么一道疤的人,虱子多了不怕痒了。月笙哥竟然还为了这种事情跟陛下兴师问罪么,以前我还以为你很怕陛下呢。” “不是,我……” “是,他是在兴师问罪。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司徒耀完全就不给沈月笙说话的机会,直接就截断了他的话头,生怕他再一时嘴快又说出什么来。 沈月笙没忍住瞪了司徒耀一眼,连之前恭恭敬敬的模样都懒得装了。 姜雁容满怀好奇地打量了他们一番,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说道,“陛下曰月笙哥果然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瞧瞧,你们私底下相处的就挺好的。” “不是。” “没有。” 司徒耀与沈月笙几乎是同时发出的否认。 姜雁容的笑容就越发深邃了。不过,也因为这一笑,她不小心牵扯到脸上的伤口了,连忙捂了一下。 第180章 要付出代价的,另有其人 见状,某陛下的心都揪起来了,焦急地问她道,“没事吧?还疼么?” “没……”姜雁容忙摆手,又怕再牵扯到伤口,也不敢多说话了。 司徒耀皱紧了眉头,想拆开她的纱布查看,可又生怕再乱动便会弄疼了她,几度伸出手,又都缩了回去。 但他的担忧姜雁容都看在眼中。 姜雁容又冲他招招手,说道,“陛下,过来。” “怎么了?”司徒耀便坐到了床沿。 姜雁容也不啰嗦,直接抱着他的胳膊便凑了上去,理所当然就靠在他身上。 司徒耀有些受宠若惊。 但姜雁容诚然是因为身上没什么力气,又想坐起来,不找个什么靠着,那是行不通了。 但这一幕看在沈月笙眼中,委实是…… 沈月笙不自在地别开脸去。 “陛下贵妃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草民你告退了。” “慢着。”姜雁容叫住沈月笙,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其实,月笙哥你错怪陛下了。今日之祸,全在于我。” 沈月笙终于转了回来,却不赞同地拧了拧眉看司徒耀,然后才看向姜雁容。 他的眼神仿佛是在说,“你这是在替他说话,夫唱妇随?” 姜雁容眨了眨眼,说道:“月笙哥,你信我么?” 这与信不信你有何干系? 沈月笙几乎要脱口而出,但看见姜雁容那双干净得发亮的眼睛,就说不出口了,本能地点了点头,说道:“……自然是信你的。” 姜雁容也就不瞒着了,将卉颜来雁回宫传话,她又一时冲动跑去了栖凤宫的事情都如实对他们和盘托出。 说完,还忍不住感慨道,“陛下再怎么护我周全,也挡不住我自不量力,还险些连累了晴雨妙玉她们两个。幸好她们都没事,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弥补我所犯的错。” “……”沈月笙久久没有言语。 司徒耀也沉默了良久,摸了摸姜雁容的头,说道:“她们都没事。这一次可以不罚她们,但下不为例。” “嗯,谢陛下。臣妾就替他们谢谢陛下的宽宏大量。”姜雁容露出感激的笑容。 直到此时此刻,沈月笙才彻底明白过来,雁容说这么一番话,除了要向他解释事情的原委之外,最重要的,是想保那两个跟她一起犯险的宫女。 看样子,他是不是误解并没有那么重要。 亦或是说,她是因为相信他的为人,也相信他清楚她的为人呢? 想到后者,沈月笙心中也舒坦了些。 沈月笙也没有过多逗留,给姜雁容留了药,便出宫去了。 姜雁容倒是让妙玉去送了。 过了一会儿,王德与晴雨都进来了,像是有话要说的样子。 不过,王德就与司徒耀说了一句:“陛下,事情都照您的吩咐安排妥当了。” “嗯。朕知道了。”司徒耀面无表情地应道。 姜雁容下意识觉得,他们口中说的事情,是与她有关的,便也就没问。 不多时,司徒耀让她躺下再休息休息,便说还有些紧急的要务得去处理,弄完了马上回来陪她,说完便走了。 待司徒耀领着王德走了之后,房中便只余下晴雨在照看姜雁容。 晴雨伺候着姜雁容吃了些东西之,姜雁容又坐了一会儿消消食,便躺下休息了。 虽然几位嬷嬷有在门口守着,但姜雁容素来不喜欢太多人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所以屋子里一般不喜欢有太多人在伺候的。 姜雁容在床上躺着歇息,晴雨便在床边守着,眼睛一刻都不敢挪开了。 姜雁容这般躺了片刻,终于忍不住睁眼看了晴雨一眼,说道:“像你这般一直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本宫睡觉,本宫哪还睡得着呀?” “……对、对不起,娘娘。奴婢会改的。”晴雨立马就转开了视线,还拿双手当着脸。 “本宫说的不是这个。你把手放下。”姜雁容无奈叹道。 晴雨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极其不愿意似的,极其慢极其慢地放下了手。 “娘娘?” “你不是这么怯生生的人才对。怎么了,是被皇后娘娘给吓破了胆儿么?”姜雁容撑着身子坐起来。 晴雨连忙要去扶她,但被姜雁容拂开了,“你说说,你这是怎么了?” “……”晴雨缩了一下手,才说道,“今日在栖凤宫,娘娘险些就出大事了,都怪奴婢们没有尽职尽责。事前,奴婢没能及时劝阻娘娘;事情发生的时候,更是连累了娘娘;如今,还劳娘娘替奴婢们求情,晴雨实在有愧。晴雨该死!” 晴雨说着,眼眶一红,眼底含着泪,便双膝跪地朝姜雁容磕了个头。 姜雁容无奈地说道,“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 晴雨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肯起来的,忍着哭腔说道,“晴雨知道自己这次犯了大错,害娘娘弄成这般模样。等娘娘的伤养好之后,奴婢会自请调去掖庭的。” 女人对自己的脸何其看重啊。她自己就是女子,怎么能不懂? “你怎么越说越离谱了。把你送去掖庭了,本宫身边还有哪个比你更贴心的,能将本宫照顾的妥妥帖帖的?” 姜雁容见她跪意坚决,也就不强求了,脸上的伤口还很容易牵动,她便索性躺了下来,望着帐顶说道。 “本宫早就毁了容了,如今脸上多了这么一道伤,也不算什么。不过,就算真的有人要为此负责而去掖庭受罚,也不应该是你,和妙玉。” 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另有其人。 “娘娘?”跪在地上的晴雨一脸茫然。 但她的确看不见他们家贵妃娘娘望着帐顶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的意味深长。 “起来吧,往后需要你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呢。本宫什么都懒得弄,还需要你去辛苦新科呢。”姜雁容徐徐说道,此时此刻,她复又恢复了平静的模样。 晴雨一时间也看不懂他们家娘娘了,只好愣愣点头。 …… 司徒耀离开左右也就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又回来了。 姜雁容刚吃过了药,还没能睡着。 司徒耀便又让她好生休息,姜雁容也不反驳,但是又问道:“陛下是为了什么紧要的事情,竟然半个时辰就一个来回了。” 言下之意是,什么紧要的事情这么好处理。 司徒耀笑了笑,说道:“事情的确紧要,不要并不费时间。再加上朕心系于你,可不就归心似箭,处理完了立马就赶回来陪你了么。” 又是熟悉的甜言美语。 姜雁容听完忍俊不禁,但也就没再继续追问了。 既然他不想说,那就一定有他不想说的理由。何必再问呢,问了,他也是不会说实话的。 今日,她在栖凤宫出了这么大的事,他在她面前只字未提,就不知道,他究竟打算怎么做了。 “行了,你睡吧。好好休息要紧。”司徒耀催促着姜雁容道。 他就差说,在栖凤宫经历了那么可怕的事情,怎么也要好好睡上一觉恢复精神才行。 但他到底是不用明说的,姜雁容能明白。 兴许是药效发作起来,姜雁容慢慢的倦意袭来,不知不觉的,真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生生睡到了半夜。 姜雁容错过了晚膳是必然的,不过,某陛下早有准备。姜雁容醒来刚喊饿,晴雨便将一直在灶上热着的吃食给端了进来。 如今姜雁容的脸上是多了道疤,这有伤口便要忌口,各种各样的不能吃,删删减减下来,也就只能喝点粥了。 姜雁容瞧着今日的第二顿粥,心中有些难受。 果然,还是要健健康康的,才能吃上好吃的呀。…… 姜雁容虽然有些嫌弃一直吃粥,但御厨煮的粥到底是不赖的,加上她睡了半日,的确饥肠辘辘,便一口气吃掉了两碗,到第三碗了,陛下委实看不下去,连忙阻止了她。 “夜里吃太多了不消食,回头你再闹肚子疼。” “可我还没吃饱呢。”贵妃娘娘一脸委屈。 如今她虽然包住了半边脸,但并不影响她委屈,甚至效果更好。她一委屈就能捂脸,一捂脸,某陛下就心软,着急上火。以往不是脸受伤,是生了病,头疼脑热的,这招也别提多管用了。 “明早再吃。”但是,这回陛下不上当了。 姜雁容:“……”得,这陛下倒是学精了,都不肯上当了。 罢了。 姜雁容摆摆手,说道:“行吧,都撤下了吧。” 晴雨忙看了司徒耀一眼,见陛下点点头了,这才真的将东西都撤走了。 姜雁容靠着床坐了一会儿,说,她想下床走走,躺久了浑身不舒服。 司徒耀便扶了她下床。 姜雁容在屋子里来回的溜达,也不知是在消食,还是在打算什么。 转悠了好久,姜雁容忽然顿住,问司徒耀道:“皇后娘娘,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她终于是开口问了。 司徒耀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呢。” 他的意思是,他一直在等她开口? 姜雁容将信将疑地说道,“……所以,陛下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司徒耀顿了一下,还没开口,姜雁容便接着说道,“虽然臣妾是在栖凤宫受的伤,可臣妾脸上的伤,是臣妾自己弄的,就算是在栖凤宫里闹出来的,也算不到皇后娘娘头上,对吧。” 司徒耀没有说话:“……” 第181章 失心疯 姜雁容看着司徒耀的反应,顿了顿,才又说道,“既然算不到皇后娘娘的头上,那也就不算了吧。晴雨妙玉没事便好。” “你就不能表现的稍微生气一点么?”司徒耀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还有未尽之言。 “……”表现的稍微生气一点? 姜雁容不解地问道,“难道臣妾表现得生气一些,就能改变什么了么?还是说,陛下从栖凤宫的那些糕饼点心里,查出了什么确凿的证据?” 司徒耀又是不说话。 姜雁容便忍不住笑了,“那臣妾就放心了。不是万事都有陛下在呢么,相信陛下会妥善处理安排的,臣妾自然不必操心,是不是?” 司徒耀原本想说什么的,但是话到了嘴边,最后就变成了:“嗯,你的确也不用担心什么。朕一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姜雁容脸上神色淡淡,点点头说:“好。”…… 有件事姜雁容不知道,在事发不久之后,冯佳雪在栖凤宫里对她意图不轨的事情就传进了郭氏的耳朵里,下午郭氏就匆忙入了宫,狠狠教训了冯佳雪一顿。 陛下派禁卫军守住了栖凤宫,却没有阻拦这位冯家的大夫人自由进出。 郭氏教训冯佳雪的时候,顾兮若也在场,郭氏教训冯佳雪教训的狠了,顾兮若还在一旁帮冯佳雪说话,可谓是尽心尽力了。 但皇后娘娘并不买账,一身骄傲凌厉的很,反而将顾兮若视为发泄出口,狠狠骂了她一顿,像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之类的,脱口而出。 郭氏看自己大家闺秀的女儿变得跟市井泼妇一样,简直大失所望。 她一心期盼的名门闺秀,她一心盼望着能让她更加风光的皇后,如今就跟个市井无赖的婆娘一般,竟然会叉着腰破口大骂,还说什么猫哭耗子假慈悲,谁是猫,谁是耗子? 郭氏心痛地捂了捂心口,说道,“雪儿,不久之前母亲才与你说过的话,看样子你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更没有放在心上,雪儿,你这皇后之位是不是不想要了?” “母亲,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这个借口来吓唬我了,如今女儿这个皇后当的,有跟没有还有什么区别么?女儿这个皇后徒有其名啊!就跟你这个冯家的大夫人一样,我们的丈夫,心都不在我们的身上。为什么我们还要假装大度,还要假装没事人一样,看着他们对别的女人投怀送抱呢。母亲,我做不到啊。” “放肆!” 郭氏被人触了心里的痛处,一时激动,全然忘了眼前的人不只是她的女儿,还是一国皇后。 这一巴掌,郭氏可是用了至少八成的力气。 冯佳雪一时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她也不要顾兮若扶她起来,就自个儿爬了起来,惨然笑道,“母亲你看,你总说要大度,总说正室要有正室的丰富,可你不也难受么?要不然,你怎么会连女儿是皇后你都给忘了?你方才这一巴掌,打的可是这西陵的皇后啊!” 郭氏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下就跪坐下去。 “雪儿,我……母亲也是……也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你又说是为了我?你什么时候才能说不是为了我,你说了这么多是为了我,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你是为了我啊,母亲。我觉得你就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自己!” 冯佳雪像是发了狠一般,突然冷笑起来,“你一直告诉我,当这个皇后要端庄,更美丽,要大度。好像只要我能做到这些,陛下就会爱我的。可如今你看,陛下,他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他的眼里心里只有那个姜贵妃,只有那个老女人。我是不是端庄美丽,大度,他根本就不在乎,就算是我差点要了那个女人的命,他也不肯多看我一眼。” “他不喜欢我,他一点都不喜欢我。可为什么,母亲不是说只要我嫁给他、只要我成了皇后,他就一定会喜欢我的么?为什么他还是不喜欢我?” 郭氏脸上微微一变,“雪儿?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胡说八道?我没有胡说八道,我说的是实话,真心话!”冯佳雪说的斩钉截铁,掷地有声。 “当年我还没嫁给他的时候,是母亲你跟我说,只要我嫁给他当了皇后,喜欢他,崇拜他,他就一定能看见我的好,他就一定会喜欢上我,是母亲你一直这么跟我说的呀。而且你说,这天底下没有任何人能配得上我,除了陛下。你说,我生下来就是当皇后的命。如今你又说,我这后位还想不想要了,这后位不是我的还能是谁的?难不成是你的么?” “雪儿,你这是在说什么胡话!”郭氏听她这么说都惊呆了。 这,这简直就跟失心疯一般。 “我说了,我没有说胡话。陛下是我的丈夫,陛下是我一个人的,我才是皇后,我才是陛下的妻子,姜雁容那个老女人凭什么占有陛下?所以我要她死,我要她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的消失!” “就像当年的楚兰舟一样,我要她像楚兰舟一样,彻彻底底的消失!” 冯佳雪双目通红,跟入了魔似的,双手紧紧抓着郭氏的胳膊,歇斯底里。 郭氏浑身一震,大怒吼道,“冯佳雪!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陛下不爱我,陛下爱的是那个老女人,我怎么能不疯,我怎么能不疯!母亲,你告诉我,这么多年,我爹一直宠爱白氏,他在白氏那里的时间,可比在你那里的时间多多了,这么多年,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们郎情妾意,你是怎么受得了,你怎么受得了啊?” “……”郭氏愣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冯佳雪,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冯佳雪这是真的疯了吧? “……”顾兮若也看得目瞪口呆。最初她只当冯佳雪是激进,没想到,她脑子真的出了问题了。这种话她竟也说得出口。 “顾兮若,你看什么看,都是你,都是因为你。你不要以为跟你没关系。”冯佳雪见母亲郭氏不说话了,又将矛头转向了顾兮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一把揪住了顾兮若的衣襟。 “当年你不是给本宫出主意,说只要楚兰舟那贱人死了,就再也不会有人能阻挡我走向陛下的路了么?楚兰舟已经死了,她已经死的透透的了,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他还是看不见我,他宁愿要一个跟楚兰舟长得有几分相似的、毁了容的老女人,他都不要我!” “他要一个毁容的老女人都不要我。凭什么,他凭什么啊!我究竟是哪里不好了?你说,我究竟哪里不好?我哪里不如那个老女人了。她只不过就是长得有点像那个死鬼楚兰舟罢了,有什么了不起啊。她又不是楚兰舟,她又不是晚上还会来找本宫索命的楚兰舟。你说,我究竟哪里不如那个老女人了,你说!” “这……”顾兮若支支吾吾,欲言又止,“娘娘,妾身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啊。” 冯佳雪此时正在气头上,而且状况很不对,胡说八道,前言不搭后语的,她也怕说错了什么话,就会激怒了她。 但是,哪怕顾兮若这么小心,还是触怒了冯佳雪。 “顾兮若,这件事情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你怎么不跟楚兰舟一起去死啊。” 冯佳雪怒吼着,一把就掐住了顾兮若的脖子。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为什么不跟楚兰舟一起去死啊?你是不是想看着本宫失宠就好上位呀?你是不是这么想的啊!” “……皇后娘娘你放……放开,妾身……妾身……咳咳……” 冯佳雪越掐越紧,她仿佛有一身的蛮劲儿,顾兮若压根儿就挣脱不了,这一口气上不来,几乎就要翻白眼了。 忽然。 冯佳雪骤然挨了一下打,两眼一闭,直接就昏过去了。 顾兮若也跌坐在地上,重获新生一般,大口大口地吸气。 就见,郭氏接住了冯佳雪倒下的身子,心疼地搂在怀里。 放下冯佳雪背后挨的那一下,就是郭氏打的。 好一会儿,顾兮若才稍稍喘过了气,说道:“……谢、谢夫人,救命之恩。……” “不必谢,我的本意并不是救你。”郭氏木着脸说道。 她的女儿,她的女儿怎么就成了这副德行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夫人,雪儿如今这般,是不是要传……”太医来看看? “不行!绝对不行!雪儿的事情绝对不能对外人提起!一个字都不行。”郭氏极其坚决。 “……”顾兮若也就讪讪闭了嘴,“是,就照夫人的吩咐。兮若一定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会往外说。” “嗯。” 郭氏很快唤了卉颜采蘋入内,让她们扶了皇后娘娘去歇着,随后又吩咐采蘋在这儿照看着,她自己便匆匆出宫去了。 天将黑时,郭氏又带了个人入宫。 冯佳雪的情况已经让她觉得很危险了,但传太医是绝对不行的,她便私底下去找了信得过的人。 但光是这样,她也不放心,随后便以冯佳雪的名号,递了帖子进雁回宫,说皇后她要在宫中留一晚,母女叙旧。 当然,姜雁容那时候在昏迷,自然是接不到帖子的。帖子,是落在陛下的手上。 所以,这些事情,姜雁容不知情,陛下却是知情的。 但陛下一时半会儿的,还没打算要告诉她。 不想扰了她休养,仅此而已。 第182章 征兆 后半夜。 姜雁容倦意涌上来,便又睡了过去。 若是换了寻常女子,脸受了伤只怕要焦虑得心神不宁,但她却不觉得难受了。大概是她这两年早已经接受了毁容了的事实,当真是虱子多了不怕痒了。 这次,她不但安然睡过去,还终于完完整整清清楚楚的做了一个梦,一个连人脸都看得清晰无比的梦。…… 翌日一早。 天色刚发白,姜雁容便醒了。 耳边窸窸窣窣的,正是某陛下在更衣准备去上早朝的动静。 “娘娘醒了?”司徒耀仿佛是背后长了眼似的,第一时间就转过去了。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不多睡一阵儿么?” 姜雁容摇摇头。 司徒耀连忙让王德停下动作,伸手拿了架子上的衣裳替她披上。 “是我吵醒你了么?”司徒耀一边替她系着衣带一边问道。 姜雁容又摇摇头,说道:“不是,做了个梦,梦醒了就醒了。” “梦见什么了?”司徒耀追问道。 姜雁容还是摇摇头,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睡醒就忘了。 司徒耀也不勉强她,又拿了件衣裳让她穿上,王德十分有眼力见,已经传了晴雨妙玉入内伺候。 早朝时辰已到,司徒耀收拾停当,便吩咐起行。 临行前又是千叮咛万嘱咐,要晴雨妙玉还有朱朱苏苏等人务必照看好贵妃娘娘,药要记得换,而且必须随侍左右,一步不得离开。 说完,又转头笑着对姜雁容说道:“这两日你能不出去就别出去了,要出去也务必不要让朱朱、苏苏离你左右。” “好,我知道了。”姜雁容笑着答应道,没有任何的异议。 若只是让她能不出门就别出门、出门也只是带着几个小姑娘,莫让她们离开左右,这也太简单了。 这大抵是陛下不处罚她们的底线了。 “今日没有太多事情,我很快回来。” “嗯,臣妾等着陛下。”…… 听得姜雁容亲口保证,司徒耀这才放心地离开。 不过,司徒耀前脚出去,姜雁容后脚便笑容全无。 那个梦,还是太清楚啊。清楚地就像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一般,真实到让她看见这陛下,都忍不住想代入梦境了。 不过,梦到底是梦,也不能辨真假。只希望,那个梦不要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才好。 目送着司徒耀出门之后,姜雁容便慢慢转了回来,往梳妆台走去。 “娘娘。”妙玉像是担心什么似的,连忙上前挡住了菱花镜。 “何事?” 虽然她半边脸上还裹着纱布,但妙玉却亲眼看见,娘娘转过来的那一瞬,眼神就冷了下去。 “……娘、娘娘。”晴雨心里头不禁一颤。 姜雁容的目光从晴雨脸上扫过,又落了在妙玉身上,但也没有落定,随后又看了朱朱、苏苏。 她们四个不约而同地缩了缩,全都往后退了一步。 ……娘娘可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可怕的眼神,太吓人了。 姜雁容又一个眼神淡淡从她们四人身上扫过,说道,“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本宫吧。” “没有。”晴雨摇头。 妙玉与朱朱、苏苏三人也跟着摇头,“没有没有。” “没有还不让开?难不成本宫连照镜子都不可以了?”姜雁容的语气听上去有些不耐烦。 妙玉都要哭了,“可,娘娘你……”还是不要照镜子的好吧。 她们就怕娘娘突然就要拆了纱布看伤口了。那道伤口……她们瞧了都惊心动魄的,更不敢赌。 “你们是怕本宫拆了纱布看伤口么?”姜雁容哭笑不得。 四个丫头一同缄默。 姜雁容又无奈又好笑,说道:“你们想什么呢。包的好好的,拆它做什么。” 晴雨妙玉将信将疑的,这才让开。 姜雁容揽镜自照,终于看见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半边脸缠着纱布,就剩下半张脸了。啥都看不见。 昨个儿昏迷醒来之后,她倒是有感觉自己脸上被包着,但没成想能包成这样啊。 这可比两年前她刚大病醒来那会儿包的还要严重呢。 算了,不看了。 姜雁容放弃挣扎,起身往外走,“行了,本宫饿了,传膳吧。” 晴雨妙玉、朱朱苏苏四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算了。天还早,别给膳房的人添麻烦了。”姜雁容说完又改了主意,“去书房吧。” 晴雨妙玉、朱朱苏苏四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不敢反驳。 也就耽搁了一日,书房里已经堆积了好些事情没办。 姜雁容乍一看,头就有点疼。 她突然有些理解陛下日理万机的辛劳了。 姜雁容叹了口气,抬头一看,晴雨站在案前,一脸感慨地看着她,但察觉到姜雁容在看她,她便立马就收起了心绪。 “怎么了?”姜雁容问她。 晴雨连忙摇摇头,“没、没有。” 姜雁容笑了笑,吩咐妙玉和朱朱苏苏道,“你们三个先出去吧。” “是,娘娘。”她们三个自然不敢多问,姜雁容说完,便老老实实地退出去了。 妙玉与朱朱苏苏三人退出去后,书房中便只余下姜雁容与晴雨两个人。 晴雨不自在地缩了缩脖子,问道,“……娘娘,您,是不是有何吩咐?” “也算不得什么吩咐。就是想问问你,昨日都发生了什么。”姜雁容淡淡说道。 晴雨想也不想就说道:“……没、没发生什么。” “本宫都没说是什么事情,你就说没有,着什么急呢。”姜雁容说的意味深长。 “……”晴雨一时语塞。 娘娘这套话的功夫,又更上一层楼了。 晴雨见瞒不下去了,便也不瞒了,直白说道:“……娘娘有所不知,昨日陛下抱着您从栖凤宫离开之后,陛下便让王公公将安嫔、齐嫔等人都扣押起来,只有皇后娘娘身份特殊,王公公也不敢贸然行事,暂且让皇后在栖凤宫就地圈禁,等候陛下裁决。” 姜雁容点点头,又说道,“还有呢?” 晴雨干笑了一声,没说话。 姜雁容又说道,“本宫昏迷之后呢,就没发生点什么事情么?” “……”晴雨只想说,娘娘神机妙算。 这回真是瞒不下去了,晴雨也不敢想着瞒下去,双膝一软,便直接给姜雁容跪下了。 “娘娘容禀。这件事不是奴婢隐瞒不报,委实是……” “委实是陛下早就有吩咐,本宫受了伤,需要静养这些,这些俗务杂事不要拿来打扰本宫静养,是吧?” 晴雨连忙点点头,哪儿还敢说一个不字。 “行了,陛下的担忧本宫都清楚了,你说说吧。” “是。”…… 晴雨也就不再隐瞒,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包括郭氏昨日下午就入宫、昨天晚上还留宿在宫中的事情,也都一并说了。 说完,她又仔细观察了贵妃娘娘的神情,但却没瞧出娘娘脸上有什么细微的变化,似乎,她一点儿也不在乎。 晴雨的小心脏一下又悬了起来,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娘娘?” “本宫都知道了,你也下去吧。给本宫倒壶水过来就行,不用在跟前伺候了。”姜雁容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晴雨委实猜不透她是什么心情,也不敢随意猜度,便应了声“是”,退下了。 待晴雨也出去,书房中便只余下姜雁容一人了。 她静坐良久,都没有说话。 很久,很久。 她终于动了动,又从书架上取下了《孙子兵法》,与《资治通鉴》。 ——“你只有枪耍得好,用剑都不太灵光,若不学兵法,怕是难有大成就。……” …… 司徒耀今日的早朝的确结束得早。也就那么一个时辰,便结束了。 这会儿时候已经不早了,姜雁容才刚吩咐晴雨去传膳,他便回来了。 但此时姜雁容还在书房中,没忙完,他脱了那玄色的靴子,便席地而坐。 见司徒耀朝服都没换下,便这么坐下来,姜雁容忍不住调侃道:“陛下这身龙袍,是四位顶好的绣娘花了几十个日夜才绣成的,您就这么随意的坐下来,那些个绣娘怕是要日夜担忧,饭也吃不下了。” “为何这么说?”司徒耀不解的问。 “她们肯定是做的不好,陛下才这般随意不爱惜。若是她们的手艺能得陛下欢喜,陛下定是要好生珍惜的。”姜雁容说道。 司徒耀细细一想,还真就觉得,十分有理。 司徒耀感慨道,“这下人可是不好做呢。” “可不是嘛,随时都要揣度主子的心思,又不一定能拿捏的准,不怪,俗话说,伴君如伴虎。这可比伴虎为难多了。”姜雁容意有所指道。 这可比伴虎为难多了? 司徒耀闻言心中没由来地“咯噔”一下,不禁一顿。但他立马朝姜雁容看去,却见她的眼底还是一片平静。他这才放下心来。 兴许,是他想多了吧。 但他还是唤王德取了件常服过来,便在书房更衣了。 姜雁容翻看着府库的记录,扶额叹道:“陛下这随时随地更衣的毛病,该是时候改改了。” 司徒耀想了想,也说道,“贵妃这个时候,本是该躺在床上休养的。” 姜雁容看着他,淡然笑道,“不过是一点皮肉小伤,没那么娇气的。” 司徒耀一时怔住,竟是答不上话来。 ……这语气,好生熟悉。 第183章 送你们一程 就好像…… 就好像是当年某人说话的口吻。 如此熟悉。 似曾相识。 司徒耀久久不能回神。 “陛下,怎么了?”姜雁容看他突然呆住,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司徒耀愣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没什么。” 只是,错觉吧。 哪怕是遗忘了过去,性情大变,也总有那么一点是与从前一样的,否则,真就全然变了个人了。 司徒耀如此说服自己。 姜雁容被他恨不得将她检查审视她内心的目光给盯得颇不自在,尴尬地笑了笑,“……陛下突然这么瞧着臣妾做什么?难道是,臣妾方才失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司徒耀摇摇头,说道,“不是。你没有说错话。” “那陛下您……”这苦大仇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姜雁容满面求知若渴,但神情还是柔和的,没有半分的侵略性。 “没什么。突然想起一个人。”司徒耀扯了一下嘴角,说得云淡风轻。 原来,陛下是突然想起故人了。 姜雁容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便一脸乖巧的点点头,继续翻看这后宫里日常开支的账簿,以及府库每日进出的物件登记。 司徒耀也不说话了。 小书房里便莫名陷入沉默。 许久。 “陛下对有人一直偷偷盗用府库里所存的瓷器丝绸等物的行为,有什么想法没有。”姜雁容蓦地合上手中府库的账册,问司徒耀道。 司徒耀盯着她低头看账册的后脑勺儿盯得入神,乍一闻言,失神地朝她看去。 生得 “陛下,您对有人一直偷偷盗用府库里所存的瓷器丝绸等物的行为,有什么想法没有?”姜雁容见他眼神朦胧,怕他是没听见,便又重复了一遍。 司徒耀的眼神定了定,说道:“该如何便如何吧,你有权定夺。” 姜雁容点点头,说,好。又说道,“就算是要算账算到皇后娘娘的头上,臣妾也有权定夺?” “嗯。你主理这后宫,任何人犯了宫规,你都有权处置。包括皇后。” “那臣妾明白了。”姜雁容露出了然的神情。 司徒耀又嗯了一声。 这时候,晴雨妙玉终于送了早膳进来。 姜雁容见着吃的,便把那些东西都往边上推了推,伸了个懒腰,起身觅食了。 司徒耀也跟着她起身,凑到小桌前看了一眼,清粥、小菜,很好,没有不该吃的东西。 司徒耀松了口气,径自坐下来,冲姜雁容招手说道:“过来过来,你也是该吃东西了。” 姜雁容撇了撇嘴,说道:“……陛下不是早膳都用过了的人么?” “陪贵妃再吃一顿,也甘之如饴。”某陛下曰。 姜雁容的嘴角抽了抽,大有陛下不要说的如此大言不惭的意思。 某陛下却是毫无自觉,径自帮她盛了碗粥,还笑眯眯地邀她过来。 姜雁容也就放弃挣扎了。这位陛下,怕也是没救了。…… 用过早膳后,司徒耀给姜雁容脸上的伤换药。也真是多亏妙手回春沈大夫的良药,她的伤口已经慢慢在收缩,不像那日那般鲜血淋漓了。 姜雁容要趁机探头去照镜子,却被司徒耀无情的给抓了回来。然后一脸严肃并且十分凶恶地警告她:“你再照镜子试试。” “……”姜雁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这陛下凶起来,还是怪凶的。惹不起、惹不起。 姜雁容虽然缩了回去,某陛下却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当即就命晴雨将房间里的菱花镜给撤走,连抽屉里头那个不到巴掌大的小镜子都给一并拿走了。 姜雁容:“……”看样子陛下是认真的,而且非常认真。 但是,至于么? 咱也不敢问不是。 姜雁容默默坐了回去,老实巴交地让他换药。 这么一番折腾完,已经是辰时了。 姜雁容问了妙玉是什么时辰,得到答案之后,便小心翼翼观察了一下某陛下的神色,但他一副巍然不动的模样,便让她捉摸不透是怎么回事。 咳咳。 “……陛下,您要是没其他的吩咐,臣妾便要去处理后宫里的杂物去了,您……是不是也应该回御书房……日理万机去了?” “不忙,今日没什么事,朕就在这陪着你。哪儿都不去。” 姜雁容:“……”您没什么事,可我有事啊。 “陛下,您可是一国之君,多的是国家大事,怎么可能会没有事情呢?要不然,您……回御书房看看?说不定是您忽略了呢?”姜雁容试探着说道。 司徒耀摇摇头,斩钉截铁地说道:“那不可能。朕说了没大事就没大事,不需要再去看了。” 这话的言下之意分明是,不是没有大事,而是他说没有大事才没有。也就是说,其实是有事要忙,但是某陛下自己偷懒,给自己放了个假。 想明白了这一点,姜雁容:“……” 她还是佩服这位陛下不要脸的这股子劲儿。…… 得,她若是再这么跟他兜圈子下去,只怕他能够跟她兜到明年去。 姜雁容索性放弃装傻,将那份记录府库财物出入的账本搁在了司徒耀的跟前,“陛下既然说了,臣妾主理这后宫,任何人犯了宫规,臣妾都有权处置。包括皇后。那臣妾也应该去处理处理皇后娘娘的事情了。陛下觉得呢?” 司徒耀闻言,分明一下就来了精神,但还是装模作样的,“皇后的事情,是应该处理处理了。但不知道贵妃打算如何处置?” 这人果然是打的这个主意么? 姜雁容皮笑肉不笑曰:“臣妾虽然主理后宫,但皇后娘娘毕竟是陛下的皇后。臣妾再怎么说,也都有僭越之嫌。何况,昨日皇后娘娘才意欲以强硬手段将臣妾扣押在栖凤宫、意图不轨,虽未遂,臣妾却伤了脸,臣妾与皇后娘娘便算是结下梁子了,这个时候臣妾若是拿出并不能直接说明什么的账簿,说是皇后娘娘偷偷命人从府库偷东西,是不是会有栽赃陷害、公报私仇之嫌。” 司徒耀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道,“的确,贵妃若是在这个时候提出,府库缺少了的东西,是皇后所为,无论证据充足与否,都难免被人诟病,是在公报私仇。” 姜雁容:“……”所以呢? “陛下有没有更好的建议呢?”姜雁容仍旧皮笑肉不笑的。 司徒耀便笑了笑,说道:“更好的建议没有。不过,你若是跟朕去个地方,说不定就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好。臣妾听凭陛下安排。”姜雁容笑出一口白牙道。 这老狐狸可算是露出他的狐狸尾巴来了。 就为了让她跟着他去某个地方,非得这么大费周章的与她兜圈子。分明一句话就能够搞定的。 但是,司徒耀听她这么说,顿时便来了精神,当即就吩咐王德道:“王德,准备一下,出门了。” “是,陛下。” 司徒耀又吩咐晴雨妙玉道,“你们也去收拾收拾,贵妃娘娘也要同行。” “是,陛下。”…… 浩浩荡荡,前呼后拥。 以司徒耀为首的一行人,便这么声势浩大地出了雁回宫。 步辇上,司徒耀在左、姜雁容在右。所经之处,宫人内侍瞧得是清清楚楚,如今贵妃娘娘都不蒙着面纱了,直接就用纱布包住了左边半张脸,连头都给包住了,瞧着十分骇人。 宫里头都在传,昨个儿皇后娘娘借口说邀请贵妃前去栖凤宫喝茶,结果却是要将贵妃给扣押起来,还要给贵妃下毒,但贵妃以死相逼,最后伤了脸,但好歹保下了命来。 昨个儿还以为是夸大其词呢,如今这么一看,是确凿无疑了。 这……听闻贵妃娘娘脸上本就受过伤,留了好大的疤,如今又受伤了,那岂不是——雪上加霜了? 那些个小宫女不约而同都打了个寒颤。 这脸上一而再再而三地留疤,那地多吓人啊。陛下怎么受得了哦? 但在她们暗自替陛下操心的时候,陛下的仪仗已经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彼时,暴室。 安嫔、齐嫔还有那几个粗使嬷嬷自打被关了进来,便哭天抢地的,口口声声地喊着皇后娘娘救命,就是恨不得让所有人都来见证,她们是受了皇后的指使,只是无奈听命行事的可怜人,绝不是幕后指使。 可惜,暴室就是暴室,这里头关的,都是这宫里头穷凶极恶的罪人,墙砌的比起宫墙也丝毫不逊色,这里头发生什么,外头是很难听见的。 而且,这暴室一般也是不会有人来探望的。当然,就算是有人想来探望,也不是谁都能进得来的。 不过,今个儿上午,暴室还真就来了人了。 在安嫔、齐嫔还有那几个粗使嬷嬷的鬼哭狼嚎中,一个娇艳的美人款款而来。 “你们好歹也是一宫主位,怎么进了个暴室,便成了如此这般不堪的模样了?” 安嫔和齐嫔看见她,顿时连哭都忘了。 “顾美人,是不是皇后娘娘让你来救我们的?” “皇后娘娘?你们难道不知道,出了昨日那样的事情,皇后娘娘如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么?你们还指望她能来救你们?!” 安嫔、齐嫔闻言一怔,心也凉了大半。 “……那,那顾美人来此是……” 顾兮若微微笑着,朝着栖凤宫的方向拱手说道,“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送你们一程。” 第184章 设局 安嫔、齐嫔闻言不约而同倒吸了一口冷气。 “你……” “你想干什么?” 顾兮若曰:“当然是干点,想干的问题了。” 话音落,她拍了两下手,外头便有几个嬷嬷还有年轻力壮的内侍随即涌入。 安嫔、齐嫔顿时慌了神。 “……顾、顾兮若,你不能这样,你没有权力这么对我们……” 但任凭她们慌了神,任凭她们高喊着顾兮若没有权力,也无济于事。 那些个嬷嬷和年轻力壮的内侍涌入之后,便将她们的手捆住,还用黑布袋直接将她们的脑袋罩上。 依稀也还能听见关在隔壁的那几个粗使嬷嬷也在哀嚎:“不要,我们都是冤枉的。……” “我们都是听皇后娘娘之命行事啊。……” 挣扎抗议声未落,忽然就是一声高亢尖锐的惨叫声,“啊——” “啊啊啊……”安嫔和齐嫔也吓得高声尖叫。…… 安嫔、齐嫔被捆住了手、又被罩住头之后,便被推着出了关押的那间牢房,一直七拐八弯地不知道在朝什么地方走。 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安静。 周遭一点声音都没有,死寂一般。 安嫔、齐嫔走着走着就不敢走了。 齐嫔率先停了下来,直接就摆出站住不走的姿态,说道:“你究竟是要领我们去哪里?走了这么久,我们都走累了,不走了。” 安嫔也忙附和道,“对,就算是要死,我也不走了。” 可是,她们却没有等来顾兮若的回应。 “……”无声无息。 安嫔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顾,顾兮若。你在哪儿啊?你不要装神弄鬼的吓唬我们,我告诉你,我不怕。” “顾兮若,你少、少在那儿装神弄鬼的吓唬人了。你想吓唬谁呀?你能吓唬谁呀?你别以为你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你在这里,你说话呀!” 可回应她们的,并不是顾兮若的声音,而是远远传来的呜咽声。 有人在哭。 而且是好多人在哭。 “呜呜……” “娘娘饶命啊……” “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奴婢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行事啊,如今,却要我们顶罪。……”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呜咽声,哀嚎声,不绝于耳。闻者心惊。 娘啊! 安嫔、齐嫔一个哆嗦,站都站不住,直接跌坐在地上。 “……顾、顾兮若,你想干什么?”安嫔哀嚎。 齐嫔也几乎都要哭出来了,“顾兮若,你个杀千刀的,你究竟想做什么!” 安嫔:“顾兮若,你给我出来,出来!” 齐嫔:“你别躲了,我知道你在。不要装神弄鬼。”…… 可任凭她们怎么喊,顾兮若也都没回应。 除了远处传来的哀嚎声之外,再也什么都没有了。 要么哀嚎,要么死寂,太瘆人了。 安嫔、齐嫔拼命凑到一起,背靠着背靠在一起,瑟瑟发抖,因为太过害怕,便控制不住地跟着大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哀嚎声渐渐消失了。像是发出哀嚎的人已经渐渐发不出声音来了。 安嫔、齐嫔也哭到没了力气,哭到最后便只余下干嚎,恨不得将嗓子眼儿里最后一点力气声音都给抠出来。 声嘶力竭。 终于,有轻巧的脚步声由远至近,慢慢走了过来。 “谁,是谁?!” 安嫔、齐嫔几乎是异口同声。 “顾兮若,是你。你又来装神弄鬼了是不是!”安嫔发抖着吼道。 但是,那个脚步声慢慢地走到了她们跟前,来人就是不出声。 齐嫔也跟着声嘶力竭地吼道,“顾兮若,你不要装神弄鬼的,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 但那个人还是不吭声。 却有一双手,一下就将她们给拽了起来。……不,也许不只是一双手。总之,有人将她们拽了起来,不由分说就拉着拖着她们往前走。 安嫔、齐嫔踉踉跄跄地,也不知道被拖着拽着走了有多远,忽然就停下来了。 然后被人从背后用力一推,她们一个踉跄便跌坐在地上了。 “顾兮若,你究竟想干什么?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你这是想要吓唬谁?”安嫔哭着吼道。 “顾兮若,你出来。你别以为你一直躲着我就怕了你了。你不就是想要灭口么,你出来啊。” 齐嫔也不甘示弱,跟着哭着嘶吼道,“顾兮若,你这皇后的走狗,你不要得意!你们沆瀣一气,以为姜贵妃得宠,皇后嫉妒,便在栖凤宫设局要毒害贵妃娘娘,如今利用完了我们,怕事情败露,就要杀人灭口拿我们做挡箭牌。顾兮若,我们的今天就会是你的明日,她今天可以这么对我们,将来也可以这么对你。顾兮若,你的下场迟早要比我们惨的多!冯佳雪,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齐嫔当真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只恨不得对天起誓。 哪怕从一开始就是她和安嫔一个劲儿地鼓动冯佳雪,必须除了姜贵妃这个祸害,才能重获陛下恩宠。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种人,就是到死,也不能悔悟的。 都要死了,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嘴吃亏。 良久,良久。 久到安嫔、齐嫔以为周遭的人再度消失之时,却有一个算不得陌生的女音徐徐响了起来。 “原来,你们竟是受了皇后娘娘的指使,意欲毒害贵妃娘娘。” 这个声音是…… 安嫔与齐嫔不约而同愣住,却听得那个女音又说道,“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意欲对贵妃下手。我们这皇后姐姐,向来自诩大度雍容,没想到竟然能做出如此悖逆人常之事。真叫人意外啊。” 这声音,是那位四艺殿的主宫之一,也是皇后冯家庶出的妹妹,琴婕妤啊! 齐嫔蓦地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们竟然……” “来人啊,摘了她们的头罩。”另外一个与之相近的声音随之响了起来。 安嫔、齐嫔还没反应过来,脑袋上的黑色头罩便被人拽了下来。 眼睛从一片黑暗中忽然暴露在光亮里,安嫔、齐嫔都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但这一睁开眼,却见周围有无数人。 准确来说,是无数后宫妃嫔。 说得出名字、叫得上封号的,皆在此处。 就连那位在栖凤宫里为了保两个下人,不惜划了自己脸蛋儿的姜贵妃,也站在门口,像是刚来的模样。 也就是说,刚才她们说的话,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 刚准备要起身的安嫔、齐嫔又再度僵住。 却见孪生姐妹的姐姐冯嘉琴,起身向姜雁容的方向行了一礼,说道:“陛下,贵妃娘娘,方才这两个助纣为虐的贱人之言,您们应该都听得清楚了。臣妾同样身为冯家之人,为有这么一个姐姐而愧疚不已。臣妾不敢为皇后求情,但请陛下,秉公而断,还贵妃娘娘一个公道。” “臣妾附议。”冯嘉琪附和道。 安嫔、齐嫔听她们这么说了,顺着她们行礼的方向看去,就见,一头银发耀眼的陛下从贵妃娘娘的身后徐徐走了出来。 “……陛、陛下。……”安嫔吓得一个哆嗦,直接晕了过去。 齐嫔也吓得哆嗦,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面无表情走出来的陛下司徒耀,就连想动一下,都做不到。 但司徒耀看都不看地上的两人,目光淡淡从冯家这对孪生姐妹身上扫过,便转头去扶站在门口的贵妃姜雁容,柔声相询道:“你也乏了吧?要不要先回去歇息歇息?” “嗯。”姜雁容轻轻地应了一声。 陛下便扶着她往外走,自始至终,都不曾对此事如何处置的事情说半句话。 倒是梁昭仪,与惠夫人等人互相看了看,纷纷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 暴室里安嫔、齐嫔亲口认罪、被后宫众妃嫔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之事,很快便传得宫中上下沸沸扬扬。 满心期待着顾兮若传回来好消息的冯家大夫人郭氏,却是等来了这五雷轰顶的极度噩耗。 好大夫她好不容易找来了,她的女儿雪儿此时还在床上昏睡中,病症未明,如今,便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要将她逼上绝路么?! 不,这不可以,这决计不行! 郭氏十指的指甲深深掐进肉里。 如今,雪儿的皇后之路,已经走绝了么? …… 彼时,雁回宫。 “好一出精彩的戏啊。”刚回到雁回宫,才一坐下,姜雁容便忍不住笑道。 司徒耀并不说话,还给她倒了杯水,安慰道:“不必为此事气恼。总归是些见不得人的手段罢了。” 姜雁容接过水,不禁嗤笑了一声,只是不反驳。 那对冯家的孪生姐妹,生生编排了一出好戏啊。 原本她是要去暴室的,可去到了半路,便听说,宫中诸妃嫔已经都在暴室里了。但紧赶慢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这四艺殿的两位主宫,当真是手眼通天,无人能及啊。 能做成这番局面,只怕费了不少心思才成的事吧。这背后,只怕也少不得那位与皇后娘娘关系匪浅的顾美人暗中相助。 就冲着众多妃嫔,除了伤势还没好的唐婕妤之外,顾兮若也没出现这一点,她便能确定,这个局,有顾兮若一半儿的功劳。 第185章 仔细想来,今日这出戏,当真是精彩绝伦。 她没想到的是,就连暴室,他们也都轻易玩弄于股掌之间。 顾兮若,还有冯家庶出的那对孪生姐妹,都是狠角色。 虽然她险些被冯佳雪弄死,也想收拾收拾她,但不得不承认,这些人可比她心狠手辣多了。 好狠的手腕。 好绝的心。 那些个做派,真真是杀人不见血的刀啊。 她们这是要彻底让冯佳雪再也翻不了身啊。 顾兮若苦苦等的盼的,不就是这么个机会么? 如今她终于阴谋得逞,能让她最痛恨最厌恶的人之一的冯佳雪死无葬身之地,她又怎么会放过这般大好的机会? 姜雁容思及此,又忍不住看了看司徒耀,说道:“原来陛下一早就看穿了他们的手段。”这话,听着倒是有那么两分不太友善的意味。 “也不是一早就看穿了。只是有些东西见得多了,自然而然的就能联想到罢了。”司徒耀轻描淡写道,他自然听得出来姜雁容是什么意思,但也不在意。 但不知为何,姜雁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一丝丝,心酸的味道。 想来也是,他毕竟是皇族出身,打小在深宫里长大,母亲又是那般境遇,他年少时只怕没少经历过这些见不得人的腌臜事情。 姜雁容起身朝司徒耀行了一礼,郑重道歉道,“臣妾无意提起陛下的伤心事,还请陛下见谅。” 这道歉是为了她方才的失言。 “无妨,这些事情都过去多少年了,说不在意是假,但也不至于像少时那般提都提不得。”司徒耀伸出手扶了她起来,说的云淡风轻。 但其实,他真正想说的是,无论是多在意的事情,只要是你问的,只要是你想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姜雁容心中蓦地一梗,这一瞬间有揪住的生疼。 此时看他,那一头早生的华发,与他眼底的沧桑,竟是如此的相得益彰。 令人心疼。 但与此同时,她的头莫名地也尖锐的疼了起来。 初时还是一下一下的,可突然一下子就疼得汹涌澎湃,好像无数的针在里面扎她一样。 姜雁容刚一坐下,便抱着头,整个人从椅子里滑了下去。 “你怎么了?”司徒耀眼明手快地拉住了她,惊慌不已。 但姜雁容压根儿站也站不住,没被包住的半张脸“唰”地一下就白了,还是没了力气软下来瘫坐在地上。 “雁容,雁容你怎么?”司徒耀直接抱住了她。 此情此景,看得他心惊肉跳的。 但姜雁容根本顾不上跟他说话,此时此刻,她脑子里仿佛有几百上千根针在扎,不停不断的扎。 痛。 好痛。 头好痛啊。…… 痛楚渐渐淹没了意识,姜雁容两眼一闭,直接瘫倒在司徒耀的怀中。 某陛下失声惊呼,“来人,传太医,快传太医!快把沈月笙给朕叫来!” …… 此时,四艺殿中。 冯家姐妹从暴室回来时,未曾在暴室露面的顾兮若已经在四艺殿中等着她们了。 四艺殿的宫人内侍依照两位主子的吩咐,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这位顾美人,冯家姐妹一回来,尤其是姐姐冯嘉琴,一见着顾兮若,便忍不住脱口而出夸奖道, “顾姐姐果真是好手段好布局。那迷烟用的恰到好处。药得那安嫔、齐嫔神魂颠倒不知身在何处。几番鬼哭狼嚎,恨不得嗓子都给喊哑了。最后真就一切如顾姐姐所料所想,那齐嫔都死到临头了,还不忘了将我们的皇后姐姐也给拖下水,顾姐姐真不愧是神机妙算啊。” “姐姐,神魂颠倒不是这么用的。”妹妹冯嘉琪小声提醒道。 姐姐冯嘉琴也不恼,摆摆手说道:“无妨无妨,再也没有哪个词比这个更合适更贴切的了,我觉得神魂颠倒就很好。” “是吧,我也觉得神魂颠倒用的很好。琪婕妤以为呢?”顾兮若陪着笑道,眼神却是宠辱不惊,十分平和。 “顾姐姐和姐姐要都觉得好,那就好。”妹妹冯嘉琪说道。 冯嘉琪比她姐姐看得更加通透。 这顾兮若的心思城府,可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 在今日之前,她以为自己与顾兮若也就伯仲之间,知道顾兮若靠近她们,不过是利益所驱,但今日这件事之后,她对顾兮若有了更深刻的印象了。 瞧她,此时此刻这般安之若素的模样。仿佛设计了这一切并且在幕后坐镇指挥的人并不是她,而是旁的什么人,她只不过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外人,就只是单纯的在这里看她们聊天,听她们说自己的那些个“战绩”罢了。 顾兮若看了看冯嘉琴、又再看看冯嘉琪,说道:“今日之事,兮若可不敢居功,都是两位婕妤处理得好。她日两位婕妤若能更上一层楼,只要不忘了提携提携兮若还有顾家,兮若便感激不尽了。” “顾姐姐这是说的哪里话,你可是帮我们除掉了,冯佳雪那个眼中钉肉中刺呢。从今往后,宫里头少了她从中作梗,我们的路可就要好走很多了。”冯嘉琴喜笑颜开,只恨不得嘴要咧到耳朵后边儿去了。 但顾兮若也只是笑了笑,说道:“没了皇后娘娘从中作梗,大家的日子想来都会好过一些吧。” 言下之意是,冯佳雪这搅屎棍挡了太多人的道儿了。 冯嘉琴连连点头,高兴地都没边儿了。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便已经开始想象着,没有冯佳雪那碍事的人,她如何能凭着冯家女儿的身份,坐上皇后之位了。 没了冯佳雪,这皇后之位,自然是她的。 从此以后,看谁还敢看不起她,有谁还能看不起她。 “……”冯嘉琪将这一幕看在眼中,欲言又止。 顾兮若这人从来都是无利不起早,她绝不会平白无故的帮他们这一遭。怕只怕。她还有后手。可眼下这个状况,她也不好泼姐姐冷水。尤其是不能当着顾兮若的面,泼姐姐冷水,否则,真就给顾兮若机会了。 顾兮若又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便说:“天色不早了,我也不便在两位婕妤这儿久留,就告辞了。否则,若是被有心人抓住把柄大做文章,对两位婕妤可不好。” “还是顾姐姐想的周到。”冯嘉琴还挺高兴,说道,“那顾姐姐慢走,回头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请顾姐姐过来喝茶。” “那就先谢过两位婕妤的盛情了。” 顾兮若朝冯家姐妹行了一礼,便离去了。 而她之所以能这般自在,不受采芹的监视自由活动,全仰赖于郭氏至今还在宫中,并且带了宫外的大夫,在秘密的帮冯佳雪看病。 郭氏可是个思虑周全的人,她谁都不信,只信她信任的心腹之人。 不过,这个时候,应该过不了多久,郭氏就会收到消息了,她可得回去等候传召差遣呢。 …… 栖凤宫中。 郭氏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只有一个解决办法,便叫来采芹,吩咐道,“去,将你们家顾美人找来。” “是,夫人。” …… 四艺殿里。 送走了顾兮若之后,屋子里终于只剩下冯家姐妹俩了。 瞧着四下没人,冯嘉琪才说道,“姐姐。今日这一步是险招。虽然冯佳雪已经名声扫地,可你别忘了,她还有个几乎无所不能的母亲,郭氏。郭家的后台可硬的很。咱们还是要做好两手准备才行。” “这我当然知道,可我就不信事已至此,冯佳雪她还能翻身。郭氏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无济于事了吧。” “可姐姐别忘了,冯佳雪到底是冯家的人,她可是冯家的嫡长女。” “原来你是顾念她是你的皇后姐姐啊。冯嘉琪,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那位皇后娘娘姐姐从来可都没把我们当妹妹看过。”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 “行了,你不必解释了,你想说的我大概也知道是什么。你无非就是想说,冯佳雪再怎么说都是冯家的嫡长女,父亲是不会轻易放弃她的。是不是?” 冯嘉琪点点头,“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姐姐以为呢?” “我当然知道她是冯家的嫡长女,可那又如何呢。事已至此,郭氏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挽回不了,咱们那个相爷父亲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等着瞧吧,冯佳雪这皇后,做不长了。废后不过是迟早的事。” “……”她说的理所当然,冯嘉琪无法反驳。 但冯嘉琪想了想,其实也没必要反驳。 每个人看事情都不同,冯嘉琴这毛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她大概是觉得,冯佳雪之后,就应该是她当皇后了吧。 可哪儿有那么容易呢。 就说说顾兮若吧。她不会白白帮忙的。 想想,当年她顾兮若也是顾家的嫡长女,却被送入冯家,像下人一般被郭氏差遣驱使,还听命去了父亲房中伺候。后来,冯佳雪要入宫为后,郭氏便将她给了冯佳雪,让冯佳雪带着她一同入宫,她才封了这美人的头衔。 当年,那位大将军楚兰舟的死,算起来可是要拜顾兮若所赐的,这些年,冯佳雪能作威作福,也少不了顾兮若的帮衬。 第186章 你们等着吧! 沈月笙又是匆匆忙忙被叫进的宫。 听朱朱苏苏说贵妃娘娘又发病了,沈月笙急得上火,只恨不得自己个儿立马就能插上翅膀飞进宫了,催着车夫将马车赶得像飞一样快。 宋院判今日当值,来得比沈月笙要快些,但也对贵妃娘娘的症状无能为力,一筹莫展。 贵妃娘娘这症状,像是头疼病的症状,还有点中了毒的迹象,可仔细查验下来,非毒非病,即便是他这个多年的太医,也不知该从何下手。 好不容易看见沈月笙来了,宋院判便像是见着了救星一般,长松了一口气。 沈月笙与他匆忙颔首示意,又向司徒耀行了一礼,便上前去为姜雁容诊脉了。 但,他反复诊脉之后,也是眉头紧锁,愁容莫展,反应与宋院判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沈大夫,你……怎么看?”宋院判悄声问道。 沈月笙摇了摇头,转而看向面色沉穆的司徒耀。 司徒耀也正看着他,目光清冷,语调凉薄道,“又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宋院判僵住不敢动。 沈月笙顿了顿,也不作声了。 司徒耀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 “……”宋院判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气氛一时僵持。 就连晴雨妙玉也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大气都不敢喘。 所幸还有个王德是胆子大些的,并且还懂得察言观色。他见气氛僵持的厉害,便朝宋院判递了个眼神。 宋院判还好是个机灵人,王公公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好像也就明白了,默默就往外退。 晴雨妙玉也下意识看了看王德,王德朝她们点了个头,她们便也都退出去了。 王德自己随后也退出去了。 屋子里,除了床上昏睡着的姜雁容,便只余下司徒耀与沈月笙二人了。 司徒耀看了他一眼,“沈月笙,你不是号称神医么?为何你为其他别的病人治病时,便能轻而易举将其治愈,到了她这里就屡屡束手无策,你还算是什么神医。”眼神冰冷到了极致,像是恨不得将他这个人给剖了。 沈月笙闻言,徐徐抬起头来,毫不示弱地说道,“陛下你说要照顾她、护她周全,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她受伤,她脸上的伤还是昨日的事情吧,今个儿就成这副模样了。难道陛下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我若是早知道,你会让她过的如此艰辛,当初定不会带她回京。” “沈月笙。那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司徒耀咬牙切齿。 “可当初你托我带她走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沈月笙怒目而视。 “……”司徒耀顿时陷入了沉默。 思及过往,心痛如刀绞。 往事一幕一幕涌上心头,不忍回首。 当初找到沈月笙,托他将人带走,那时候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啊。 可后来……后来,亲眼看着她那么绝望,他又何尝好受? 他从未失去谁像失去她这么痛苦,当年母妃是他全部的支撑,母妃过世之后,她便是他新的精神支柱。 若是没有了她,他这辈子也就毫无意义了。 司徒耀侧目看了沈月笙一眼,叹道,“是啊,你说的对。是我没能照顾好她、是我没能护她周全,食言而肥了。世人皆道,君王一言九鼎,可朕,堂堂一国之君,却屡屡食言。算什么一国之君呢?” 沈月笙原本是有一堆话要谴责他的,但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自省给打乱了节奏。 “……”沈月笙张了张嘴,好些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好一会儿,沈月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司徒耀闻言愣了一下,说道,“什么意思?” “她如今昏迷不醒,脉细紊乱,但又非毒非病,定是体内的蛊压不住了。我就想问问陛下,你们,是不是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了。” 司徒耀摇摇头,“说起后宫嫔妃勾心斗角,算么?” 沈月笙:“……” …… 宫中都在传,贵妃被皇后设计骗到了栖凤宫,为自保,不得不脸上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便受了惊吓,而且又在暴室里受了安嫔、齐嫔的惊吓,贵妃身子骨向来弱,经此一吓,只怕没个十天八个月是好不了的了。 如今,就连宋院判与那位神医沈月笙都无能为力,着实令人担忧啊。陛下为了贵妃,又没日没夜地守在雁回宫里,也令人担心。 于是乎,栖凤宫那位皇后娘娘又成了众矢之的。 一众嫔妃纷纷谴责道,“皇后独断专行,一意孤行,就连毒害贵妃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这样的皇后,可真真令人惧怕呢。” 不过,栖凤宫那位皇后娘娘之所以会成为众矢之的,还是因为,众人都知道陛下最宠爱的是姜贵妃,姜贵妃如今病倒了,这才是陛下最要紧的事情,不趁着这个机会讨好陛下,还能趁什么机会? 至于皇后,经此一事,她这后位只怕也是坐不住咯。 宫里头的人,向来是攀高踩低、见风使舵,他们察言观色可厉害着呢。 …… 此时,栖凤宫。 顾兮若被郭氏给叫了过来,在栖凤宫里一待就是大半日。 郭氏秘密带了大夫入宫,这件事是必须要瞒着所有人的,绝不可泄露半句,就连卉颜都不能进去伺候了,郭氏打着冯佳雪的旗号,说她要静养,只要母亲陪着,便拒绝了所有人。 不过,眼下陛下还没有旨意下来,这皇后还是皇后,自然也就不会有人敢质疑她的话。 但,这样的冯佳雪,真的还能好好当这个皇后么? 顾兮若看了看郭氏,又看了看床上被绑住的冯佳雪,摇摇头,并不作声。 郭氏也在看着冯佳雪,好一会儿,才转来看着顾兮若,说道:“如今我要在这里照顾雪儿,不便出宫,你,替我跑一趟相府,去面见相爷。你的话,他自然是会信的。” 说到相爷,顾兮若背上忍不住微微一颤,但还是捏紧了手,不让自己表现出来,故作镇定得说道:“夫人果真要那么做么?夫人就笃定,相爷会认可夫人的这个决定?” “事到如今,已经没别的办法了。而且,是你的话,他定会听吧。”郭氏意味深长地说道,话里还有话。 顾兮若心中涌起恨意,暗暗咬紧了后槽牙,扯着嘴角笑了出来,“夫人说这话就太抬举兮若了。不过,既然是夫人吩咐的,兮若照办就是了。” 郭氏点点头,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 顾兮若也不多话,朝她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了。 但顾兮若离去时,心中还恨恨地道,郭氏,冯佳雪,当日你们强加在我身上的一切,迟早我都要你们一一还来,你们等着吧! …… 顾兮若瞒着其他人,带着采芹乔装改扮出宫,宫门的侍卫只当是出去了两个采办的宫女,也未曾多想。 进了相府,顾兮若便去了书房,也不知她与冯胜武在书房里都说了些什么。傍晚时分,宫门落锁前,顾兮若终于是赶回了宫。 而后,她连装束都未曾换下,便赶到了栖凤宫去。 匆匆忙忙。 …… 疼。 钻心的疼。 脑袋里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又像是闭合的什么东西在一点点撕开,疼得她肝胆俱裂。 姜雁容无法形容这种疼,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脑袋最深处破开,她抑制不住,控制不了,只能被这种痛支配。 恍惚间,她像是听见有人在叫她,“将军,将军,我是凉音啊。” 而后,又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呼唤她,“楚兰舟,楚兰舟。你啊,该醒醒了。”…… 姜雁容耳边尽是那个小姑娘的呼唤声,还有那个温柔的男音,他们叫的太急了,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可是她一醒,就记不得梦里都唤了她什么了。 上一刻还深深印在脑子里的东西,醒来的一时间,便从脑海中消失了。分明存在过,却未曾留下半点痕迹。 姜雁容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可这个动作一出,她自己个儿也愣住了。 因为她也不明白,她怎么就突然想摸后脑勺了呢? “你可算是醒了。”某陛下的嗓音倏地传入她耳中,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声音近在咫尺。 姜雁容循声看去,就见床沿趴着个大脑袋,刚刚坐起来,正是那位号称铁血手腕战无不胜的圣明天子,他手里头还抱着个手炉呢。 可不知怎地,姜雁容看着这一幕,便觉得有些……嗯,违和。 似曾相识。 好似,又缺了点什么。 “陛下,是在这儿守着臣妾?”姜雁容讶异道,但一说话她就发现了,她嗓子是哑的,喉咙也干的难受。 司徒耀将她扶坐起来,便给她倒了杯水,喂她喝下。一边喂她喝水,一边说道:“你可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姜雁容乖巧地回忆着,但是又乖乖地摇摇头。 司徒耀见她摇头,便感慨地叹道,“你这一昏就昏睡了大半日,宋院判和沈大夫都束手无策,朕这心都快吓停了。” 姜雁容无辜地眨了眨眼,绞尽脑汁地想。 第187章 吃定了她心软好欺负 终于,姜雁容的脑袋好不容易从空白中慢慢恢复运作,她依稀才想起来,那事,她是看见了陛下的一头白发,又不知联想到什么,然后就开始头疼。 对,头疼。 针扎一般的头疼。 后来她便……便疼晕过去了吧。 以陛下一贯的行为准则来说,她头疼地晕过去,想来,又是一番天翻地覆的折腾了。 姜雁容不好意思地说道,“……是不是,臣妾又吓着陛下了?臣妾绝非有心吓唬您的。” 司徒耀摇了摇头,问她:“还喝水么?” 姜雁容点点头,司徒耀便又倒了一杯喂给她。原本姜雁容是想自己坐起来喝的,可陛下不让啊,非得扶着她喂她喝,她能怎么办呢,她也很绝望啊。 喝过水,司徒耀终于肯扶着姜雁容坐起来,还体贴地给她垫了两个专门用羽毛做的软枕,说道:“你这三天两头地出一回状况,朕的心迟早给你吓停了。往后可不能再这样了。” “陛下说的哪里话,这也不是我要的是不是?谁还能盼着自己多灾多难的?”姜雁容无奈摊手。 “是是是,谁也不能盼着自己多灾多难的呀。”司徒耀无可奈何地揉了揉她的发丝,“往后你一定要多多照顾自己,别再明知道有危险还往上凑。这回伤在脸上,教训够惨痛的了。” “是,臣妾遵旨。”姜雁容嬉皮笑脸。 司徒耀便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我瞧你是没放在心上。” 姜雁容暗暗在心里吐了个舌头,脸上正儿八经说道,“臣妾饿了。” 她一说饿了,司徒耀便什么脾气都没有了,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放心吧,早就吩咐人备了膳、等着你醒来便能吃了。” “那就多谢陛下了。”姜雁容咧嘴笑道。 司徒耀也没了脾气,走到门口吩咐晴雨妙玉将东西拿进来。又从外屋拿了件衣裳进来,对姜雁容说道,“给你新裁的斗篷,你瞧瞧合不合适。” 姜雁容愣了愣,诧异道:“已经有好几件斗篷了,臣妾也不经常出门,用不上这么多的。何况,这都开春了,暮春之后也就用不上了。” “这才二月,你上次不是说沈家药铺的月痕是二月二十五生辰么,如今二十五都没到呢。何况,你去参加他的冠礼,怎么也得有身新衣裳,否则人家如何看你。” 姜雁容:“……”这什么话都让你给说了,我说什么呀? 姜雁容连拒绝的词儿都想不出来了,就默默地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司徒耀见她妥协了,就高高兴兴地将那新作的斗篷在她面前展开来。 这一次的斗篷,竟然不是红色白色,而是天色将明未明时天空的湛蓝色,上头绣的是鸾凤衔同心百结,栖立于梧桐树上。 这…… 姜雁容诧异地看着司徒耀,“陛下,这斗篷臣妾穿着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的。”司徒耀一本正经的说道,“你若是不喜欢,我让他们重新裁一个,绣上威风凛凛的狮子便是了。” 姜雁容一时语塞:“……” “您高兴就好。”半晌,姜雁容挤出一个笑容来,皮笑肉不笑。 司徒耀却是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说道:“你若是喜欢,朕马上就吩咐下去。” ……不、不用了吧。还真绣一个威风凛凛的狮子啊? 她,一介后宫嫔妃,穿的斗篷上绣的是狮子?知道的,她是体弱多病的贵妃,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要谋朝篡位呢。 这主意够呛。 但,姜雁容话到了嘴边,就变成了,“陛下若是敢吩咐人赶制一件绣着狮子的斗篷,臣妾便敢穿出门去。” “好。”司徒耀果断说道。 姜雁容:“……” 这个话题,怕是进行不下去了。 当然,姜雁容也不勉强。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说道,“对了陛下,颜姑娘,是不是来了?” 司徒耀的手一抖,刚拿在手中的杯子险些掉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的?” “直觉吧。”姜雁容爽朗笑道。 但这笑容于司徒耀而言,却是锥心。 此情此境,与记忆中的某个时刻,就这么毫无预兆的重叠在一起。 “你要这天下,我便帮你去争这天下。”那时候,斜阳微风,她踮着脚拍着他的肩膀,也是笑得这般爽朗。 锥心刺骨啊。 “……陛下?你怎么了?” 眼见着,司徒耀的脸色顿时煞白,姜雁容也是吓着了。 “没、没事。我去看看,她们几个丫头怎么这么久还没弄好。”司徒耀似乎踉跄了一下,搁下水杯便快步往外走。 “可我还没问问,月笙哥呢?”姜雁容看着他逃也似的背影,自言自语地呢喃道。 按照陛下的脾气,她一病倒,昏迷不醒了,还他不得第一时间就将月笙哥给急召进宫来呀。 但,怎么没见着月笙哥呢?而且,颜姑娘也来了,怎么也没见她? 姜雁容抿了抿嘴,拿起司徒耀放在床沿的斗篷又看了看。 拿近了看不得不说,宫廷绣娘的手艺没得说,好的不能再好了。针脚整整齐齐,哪怕是包边这样的小细节,都做得十分细腻。 尤其是斗篷上的鸾鸟,那双眼睛简直是栩栩如生,还有同心百结,还有梧桐树,都是活灵活现十分逼真的。用手去摸,便能感觉到凹凸有致的美感。 多好的斗篷啊,可她还是觉得,她不过是贵妃,这凤栖梧,的确不是她合适穿的东西。 也不知陛下心中是怎么想的。他就不怕,他给她准备了这斗篷,她当真穿出去了,便会将她推向风口浪尖么? 冯佳雪再如何声名狼藉,她都是冯家的女儿。哪怕冯家保不住这个皇后了,也绝不会善罢甘休。往后,少不得要找她算账呢。她要是再敢披着这么个斗篷出去,郭氏还不得恨得双目赤红,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 陛下啊陛下,你对臣妾,究竟是爱护之心,还是……别有居心啊。 姜雁容抱着斗篷看了又看,终究还是放下了,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原来的地方,再没有多看一眼了。 说起来,她都替冯佳雪可惜。世家出身,嫡出长女,如今冯家又如日中天,她若是能好好珍惜机会,兴许,这皇后之位,她能长长久久的、安安稳稳地坐下去。 当年,冯佳雪靠着顾兮若这个谋士,除掉了大将军楚兰舟,可如今,她却不愿意再相信顾兮若了。冯佳雪若是能一直信任顾兮若,也绝不会让人有机可趁。 可惜啊,她太自以为是了,真以为她是冯家的女儿、母亲是冯家大夫人,别人就真是要什么都让着她、最好的都给她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顾兮若当初会帮她出谋献策除掉大将军楚兰舟,如今会帮着冯嘉琴、冯嘉琪对付她,从来也不是看在冯佳雪的面子上,而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心。叛变,是迟早的事情。 哦不,她其实从未效忠,也说不上叛变。 但有一点确凿无疑:冯佳雪会走到今日,都是咎由自取。 思及此,姜雁容又忍不住探头往菱花镜里瞧了一眼,她半边脸上还包着呢,她这副模样,还在替冯佳雪操心,若是传将出去,会不会被人说是兔死狐悲? 不,说难听的,大抵会说,猫哭耗子假慈悲。 姜雁容向来是有自知之明的。…… 在屋里等了有好一会儿,姜雁容才听见动静,是晴雨妙玉端着膳食进来了。 但,她们端的好大排场,真打开,却是清汤寡水,看上去没有半点荤腥油味。 “……”姜雁容满面期待,瞬间凉透。 “你们就给本宫吃这个?你们就是这么对待病人的么?” “……”晴雨不敢吭声。 还是妙玉壮着胆子,可怜兮兮地说道:“娘娘,这都是陛下吩咐的。是沈大夫说,娘娘您脸上受了伤,此番又受了刺激导致昏迷不醒,未来的半个月里都必须茹素,半点荤腥沾不得。” “月笙哥呢?!” 妙玉曰:“……刚刚带着颜姑娘出宫了。” “那陛下呢?”姜雁容又问。 晴雨弱弱道:“……刚刚王公公来报,有几位大臣有要事入宫,陛下匆匆忙忙去御书房了。” 姜雁容一脸震惊:“……”这些个狡猾的臭男人,一个个的如此狡诈,他们是自知理亏,知道她要算账,所以提前都躲起来避风头是吧? “晴雨妙玉,给本宫更衣,本宫要出宫!”贵妃娘娘怒道。 晴雨妙玉对视了一眼,弱弱道:“……娘娘,陛下有旨意,这两日您要在宫里头好生静养,哪儿都却不了了。”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给她禁足的意思? 姜雁容难以置信地盯着晴雨妙玉。 可她们两个哪儿敢说什么呀,可怜兮兮地低下头去,异口同声道:“……娘娘,奴婢们也都是听命行事,奉的陛下旨意,请娘娘宽容大度,体谅体谅吧。” 这是吃定了她心软好欺负啊。 姜雁容怒。 “去,告诉你们家那位陛下,既然他让本宫不要出宫,那本宫就乖乖的、老老实实地待在雁回宫里,静、养。” 静养两个字姜雁容咬的格外重,就差咬牙切齿了。 第188章 就该让他自生自灭 晴雨妙玉闻言背上蓦地一凉,大气都不敢出了,连连点头如捣蒜。 然后,贵妃娘娘还是不解气,气呼呼地哼了一句,又躺了回去,说道:“本宫不吃了。” 晴雨吓得脱口而出,“别啊,娘娘。您要是不吃饭,这陛下还不得把奴婢们的脑袋给拧下来了。” 噗。把脑袋给拧下来,这还挺生动的。 姜雁容一下便被逗笑了。 “东西搁着吧,本宫待会再吃。”姜雁容改口道,说着顿了顿,又补充说道,“这是看在之前,你们陪本宫历经生死的份上。可不是看在在别的什么人的面上。” “是!娘娘。”晴雨妙玉对视一眼,喜笑颜开,心照不宣。 娘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娘娘肯用膳,说什么都行。 …… 此时。雁回宫的另外一边。 司徒耀脸色苍白的坐在椅子里,沈月笙正在给他把脉,旁边站着的王德与颜惠风脸色都不佳,尤其是王德,脸色十分焦急,生怕他家主子会有个好歹似的。 但事实是,他家主子的问题并不小。 “你现在感觉如何?”好一会儿,沈月笙才问道。 司徒耀闷声哼了哼,没说话。 沈月笙忍不住没好气瞪了他一眼,“连病情都不对大夫说,我怎么给你看病?我是大夫,不是神行。” “还是说,陛下是看不上沈某的医术。要是看不上您早说呀,让王公公去给您将宋院判请过来瞧瞧不就好了。” “闭嘴!让你看就看,哪儿那么多废话。能看就看,不能看拉倒。”司徒耀闻言也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回去。 王德的小心脏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两位一言不合还要打起来。陛下的脾气,那可是出了名的……难惹难搞啊。他这个贴身伺候这么多人的人都不敢说完全摸透了陛下的脾气。 好在,陛下瞪了那一眼之后,到底是没有发脾气,王德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沈月笙也继续为他把脉看诊,时不时地问了关于他身体的事情,比如最近夜里有没有咳嗽,或者忽然间就觉得喘不过气来之类的。 某陛下虽然脸上不佳,也不情不愿的,倒好在也都逐一回答了。 沈月笙听他回答完,竟也学着某陛下先前哼哼的口吻,也哼了一哼。 司徒耀抬眸扫了他一眼,沈月笙还生怕矛盾激化还不够,又补了一刀,说道:“病人就该有病人的觉悟,别作死。早这么有问有答了,老老实实说了,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么?” “……”王德刚稍稍放下去的心又一下子就提到了嗓子眼。 沈大夫,您可千万别闹啊。 陛下可是一国之君,即便您是大夫,而且是照料贵妃娘娘的大夫,陛下多少也会格外给些面子,但您不能就因为这样,口无遮拦地在君前放肆啊。万一闹不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死罪啊。 但,就在王德忧心忡忡时,他们家陛下却是眼角余光扫了沈月笙一眼,不屑地说道:“若非她的身子一直都是你在照料,你最熟悉她的病情,这个时候,你早已经身首异处了。” “多谢陛下好心提醒,往后我会记得让贵妃娘娘给我求份恩典,以保命的。” 某陛下:“哼哼。”有本事你就让她开口。 沈大夫:“哼哼。”谁怕谁啊。 王德:“……”他都替这位沈大夫捏了好大一把冷汗。 颜惠风:“……”没想到,当初那么令人惧怕的陛下,如今竟也变得如此好相处了。也不知,该说将军是守得云开见月明,还是又落入了火坑呢。 思及此,颜姑娘也是诸多感慨。 “行了,你们两个先下去吧。”某陛下与沈月笙对视了一眼,抽回自己的手,吩咐王德、颜惠风道。 “是,陛下。” 王德道了声是,便领了颜惠风出去了。 待门一关,脚步声刚刚走远一些,沈月笙就一改先前散漫的态度,脸色都紧绷了不少,“我早就想到过你,你体内的风茄花之毒不容小觑,绝不能胡来。可你呢,非但没有按时吃我给你配的解毒药,你还将她身上的软筋散之毒往你身上渡,司徒耀。你是疯了么?你真当沈某是神仙,能起死回生还是怎么着?!” 沈月笙气得不轻,拿出针包,抓过司徒耀的胳膊便不由分说狠狠给他扎了几针。 司徒耀几不可见地皱了下眉头,便用毫不在意地口吻说道,“软筋散之毒在她身体里,已经几乎浸透了五脏六腑,若不往外渡,她的身子根本不可能好起来。” “软筋散会让她失去武功再也拿不起刀剑,但是凭你的身体状况,这么胡闹会会要了你的命啊。难道你不知道么?” “那又如何?”司徒耀不以为然地扯了扯嘴角。 “……”沈月笙一时答不上话来。 那又如何? 这种话也就他说的出来了。 虽然,在雁容受伤的时,他会忍不住数落这皇帝没有护她周全,可说到底,他却是打从心底里佩服这个狗皇帝的。 有些事,他未必能够做得到,但他却可以。 这种不要命的做法,也就这个皇帝敢这么拼了。 有时候他都怀疑,难道司徒耀他就一点儿都不怕死么? 就像早之前,他与宋院判都对雁容的病情无能为力之时,他便又来拼命了。 她的确是受了刺激,但这刺激却不止单单来自于那位皇后娘娘的惊吓,还有这皇帝司徒耀。 非毒非病,却昏迷不醒,是她体内的蛊,越发压不住了,若想让她醒过来,只能强行用强大的内力配合金针过穴之术,将其再度压制下去。 而且,她她此番突然昏迷,很有可能,是记忆解除封禁的前奏,他们谁都不敢轻视之。 最后,是司徒耀将内力输入雁容体内,配合他的施针,才强行压住了蠢蠢欲动的蛊。这可是需要耗费大量内力的,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实在太过勉强,可他毫不犹豫。只因为,这件事,只能他来做。 他都做不到。 这般想着,沈月笙便忍不住调侃司徒耀道,“陛下难道就不担心,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便会有人趁虚而入么?” “你敢!” 沈月笙话音才落,司徒耀便冷冰冰地盯着他。 顿了顿,沈月笙便笑出了声:“不敢,不敢。” 就算他敢,雁容心中没他,也无济于事。此生,他绝不会做任何勉强她的事情,绝不。 于这一件事,更是绝无可能。 收了针,沈月笙语重心长道,“往后陛下别再瞎折腾了,雁容体内的软筋散,我会想办法的。如今你可是她为姜家沉冤昭雪的唯一希望,倘若你有个好歹,你让她怎么办,再接受一次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痛楚么?你怎么忍心?” 司徒耀眸色沉了沉,嘴上却是不饶人,一副不耐烦的口吻说道:“知道了,你们当大夫的怎么都这么啰嗦。” 沈月笙气得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真是好心被当做驴肝肺,偷偷瞒着雁容给他瞧病瞧了这么久,因为他的缘故,他干什么都要偷偷摸摸的,还不知道瞒了雁容多少事,他可倒好,好心好意的医嘱他都嫌麻烦,这种人就应该让他自生自灭,毒发最好! 沈月笙从药箱里拿出一小瓶药来,搁在司徒耀面前,没好气地说道:“这是我新给你配的药,记得按时吃,好好吃!否则,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你。” 司徒耀不耐烦地点点头,“嗯。” 沈月笙还不放心,起身临要走了,又狠狠说道,“记住,别作死了!好好吃药。否则,下回我就将你扎成刺猬!” “你可以试试。”司徒耀满不在乎。 沈月笙险些没被自己个儿的口水给噎死。 罢了罢了,他左右是说不过这个皇帝的。何必呢? “陛下若是想一直护她周全,就必须先保重好自己、护自己周全。望陛下将这一次牢记在心上。” “嗯。知道了。”司徒耀的口吻依旧冷淡。 但沈月笙还是听出了一丝情绪松动的感激,他自然知道这狗皇帝不会轻易开口道谢,所以也就不勉强了。…… “陛下,陛下。”就在沈月笙拎着药箱准备往外走时,王德突然急匆匆推门而入,瞧着十分着急。 “什么事这么急?没见朕跟沈大夫在说话么?”司徒耀眼神一冷,不怒自威。 王德愣了一下,连忙低下头,放低声音,慢慢说道,“陛下,在那位夫人那里的人来报信,说那位小公子的状况,突然不对劲。现在正急得到处找沈大夫呢。” 司徒耀闻言立时看了沈月笙一眼。 沈月笙也心领神会,马上就说道:“那我去看看吧。”他人进了宫,那边可不是要到处去找人了么, 当然,沈大夫内心还是忍不住腹诽一顿:这边刚进宫,那边又出事,皇家事多,真真累死个人了。 仔细想想,沈大夫明明可以算得上是陛下半个情敌,却每日都在为陛下这些事情奔忙,沈大夫也真真是不容易呀。 …… 而在雁回宫的另一边,姜雁容屋里。 吃过了那清汤寡水的膳食之后,姜雁容便让晴雨妙玉去小书房将那套《资治通鉴》还有《孙子兵法》、以及她的那些读书笔记通通都给搬过来。 晴雨妙玉顿时为难了一脸。 第189章 就地圈禁 “怎么?陛下还有旨意,静养的时候,连书都不能看了?”姜雁容一脸不悦,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要发飙。 “没有没有,陛下没有这种旨意。”晴雨连忙明确否认道。 “嗯哼。” 姜雁容哼了哼,说道:“那还不快去将东西都搬过来。” “……”晴雨这才没了话说。 可晴雨她们也不容易啊。虽然陛下没有旨意说,娘娘静养的时候连书都不能看,可也曾交待过,娘娘静养其间,不能让她劳神啊。 看书,还有看读书笔记,算劳神么? 罢了罢了,只是看看已经写好的读书笔记,应该……不算的吧? 晴雨这么安慰自己,又与妙玉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心照不宣了。 过没多久,晴雨便领着几位嬷嬷去将姜雁容所说的那些书、与读书笔记都给搬过来了。 姜雁容一见着熟悉的书,和自己写的东西,才总算是找到了一点点安慰。 …… 彼时。 宫中关于皇后设计谋害姜贵妃之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 人人都在议论,这皇后究竟还能挺多久。 郭氏与从出宫去了一趟相府回来的顾兮若又在栖凤宫内谈了许久。终于,在天黑后的酉时左右,郭氏盛装打扮,捧着盖了皇后金印的罪己书,前往御书房。 “臣妾自知犯下滔天大错,不敢求陛下宽宥饶恕,特上此罪己书,自请从此封禁于栖凤宫,若无陛下特赦,此生不复出。” 郭氏亲口读着盖着皇后金印的罪己书,目光坚定神情笃定,仿佛是做了一件极其严肃而且不得了的事情。 司徒耀听她读完,神色却是淡淡的,过了许久,说道:“既然皇后认错态度良好,又有此决心,朕,没有不成全之理。” “朕,准了。” 虽然是早已预料到的情况,但当陛下说出“准了”两个字的时候,郭氏还是宛若雷劈一般。 这句“准了”,便意味着,虽然陛下没有废后,但这皇后从此彻彻底底名存实亡。冯家,再没有一个皇后女儿、她也没有了靠这个女儿的机会了。 雪儿,她再也不是冯家的骄傲了。 往后提起,都只会是,一个犯了大错无力回天、自请封禁的皇后。 郭氏呈上罪己书,和皇后金印,跪下来郑重地朝着司徒耀三拜九叩,而后,起身离开。 踏出御书房时,她的脚步都是踉跄的,几乎就被门槛绊倒了。 自囚于寝宫,总强过被废后吧。冯家可以有一个名存实亡的皇后,她却不能有一个被废的女儿啊。…… 司徒耀看着郭氏踉跄离去的背影,却是毫无波澜。 这个结果,太便宜他们了。但是,若是继续下去,却未必能有更好的结果。 司徒耀侧目看了王德一眼,吩咐道:“关在暴室之中的安氏、齐氏,虽然受人挑唆,但罪行昭著情节十分恶劣,是为不可赦之大奸大恶之辈,理应以从犯之罪处之。即日起,废除安氏、齐氏嫔位,贬为庶人,打入冷宫,永不得出。” 说着,他想是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王德道,“是不是,宫中就这么两位封号为嫔?” “……是,陛下。”王德也不知道陛下这一问从何而来,战战兢兢地答道。 司徒耀“嗯”了一声,说道:“既然封了这嫔位的两个都是如此下作不安分,往后也不必有这嫔位了,一并废黜了吧。” 王德顿时震惊得不敢接话,“……陛、陛下?这、这可是……”大事啊。 废了两个犯错的嫔不算什么,可是连着嫔位也都一同废黜了,那便是大事了。这件事传将出去,朝中大臣怕是又要好一番议论了。 “怎么,王公公是在替朕操心,怕那帮老头子又拿什么祖宗家法来要挟朕么?”司徒耀一眼便看穿了王德的担忧。 “……是的,陛下。”王德也不敢否认,老实巴交地点了点头。 司徒耀却是满不在乎地说道,“如今皇后已经自请封禁于栖凤宫,没有了冯家站在最前面,还有谁会出这个风头?” 王德顿时没了话说:“……” 陛下不愧是陛下,考虑的十分周全了,这份心思,根本不是我等普通人能考虑到的。 于是,关在暴室之中的安嫔与齐嫔,在煎熬中等了一夜,便只等来了陛下将她们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的旨意。 安嫔吓到晕厥过去,醒来之后便又是一顿嚎啕大哭。 而齐嫔,则是在安嫔吓到晕厥的时候,死死抱住小安子的腿,求饶道,“安公公,安公公,陛下没有这么绝情的是不是,是不是?陛下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是不是?您去跟陛下求求情吧,臣妾是受皇后娘娘蛊惑利用的呀。安公公。……” 小安子连忙想挣脱她的钳制,但这齐嫔的力气也太大了,她卯足了吃奶的劲儿了,小安子挣脱不开,索性就不费那个劲了。 小安子挺直了腰杆,模仿着他师父王德王公公在人前公事公办的那股劲,不冷不热地说道:“齐氏,陛下金口玉言,哪儿有吓唬吓唬谁的道理。再说了,你也不瞧瞧你是谁,陛下犯得着为了吓唬你下这等旨意么?自己个儿是不是从犯,自己心里头还不清楚么?别口口声声地都推给人家皇后娘娘了,你不知道吧,皇后娘娘已经上了罪己书,自请封禁于栖凤宫了。你们,是从犯。陛下定不会轻饶。” 齐嫔闻言,宛如五雷轰顶,像是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呆坐在地上,良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小安子倒是抓住了她发怔的空隙,挣脱了她的钳制,潇潇洒洒往外走了。 临走前,小安子还吩咐暴室女监的看管嬷嬷道:“这些个罪人都是犯了不可饶恕大罪的人,是要打入冷宫的,你们可千万看好了,若是她们在你们看管的时候,有个好歹闪失,陛下问下责来,可谁都救不了你们。” “是,是,安公公。” 学着师父的架势摆了一道架子,小安子便抬头挺胸地离开了。 师父交待说,陛下有吩咐,这些有罪之人,都陛下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任何人想要靠自裁来逃避惩罚,都是不可能的。…… 暴室中不知皇后上罪己书,但外头却已经传得是人尽皆知的了。 宫中上下都在传,这皇后终于是认清了自己,放弃了挣扎么? 当然,也有人说,这姜贵妃可算是笑到最后了。之前是代替皇后掌了后宫事,如今皇后又自请封禁于栖凤宫,从今往后,这皇后更是名存实亡了,只差一道废后的诏书,这大抵是陛下留给冯家最后的颜面了。 此事宫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时,贵妃娘娘被陛下派了五六七八个人看着,硬是押着她非要她静养,连雁回宫的大门都不让出。 于是乎,贵妃娘娘是一点儿风声都没能听见。 而身居栖凤宫的冯佳雪,却终究得知了这个消息。 罪己书一式两份,郭氏是背着她草拟盖印的,但这件事到底是瞒不住的。 栖凤宫可不像雁回宫里头,贵妃娘娘的身边有八大“护卫”,消息防的是滴水不漏。 冯佳雪被捆在床上,但外头的动静,还是能听见。 她使劲儿地想挣脱绳索,但怎么也挣脱不了,却听见外头兵甲相撞的动静,那似乎,是禁卫军进了内院了。 还有宫人内侍的声音,她依稀听见有人说:“带上你们的东西,跟上管事嬷嬷,全数撤出栖凤宫。” 冯佳雪越发想挣脱,但郭氏却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对她说:“从今往后,你就是彻彻底底、名存实亡的皇后了。” “唔……唔唔唔……” 冯佳雪嘴巴被塞住,极力想表达自己的意见,但她娘压根儿就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我可是皇后,我是这西陵的皇后! 郭氏神色木然道:“我已经替你向陛下上了罪己书,也交回了金印,从今往后,你只能待在这个栖凤宫里。不过你放心,你永远都是皇后,你永远都会是皇后的。” “唔唔唔……” “嘘,外头的宫人内侍都在撤出栖凤宫,可不能让她们知道,你如今是被绑在这儿的。”郭氏连忙想去捂住她的嘴巴,但冯佳雪的嘴已经被堵住了,郭氏这才放弃。 郭氏便搬了张椅子,就坐在床边,看着她的女儿,慢慢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成了原地圈禁的皇后,也好过让天下人都知道,冯家有个发癔症疯魔了的女儿。 冯家丢不起这个人,她更丢不起这个人。 与其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疯了,不如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在栖凤宫里,当一个名存实亡的皇后。 这也很好,很好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喧嚣慢慢停了,人声也渐渐歇了。 卉颜在门口敲了敲门,郭氏也应了,她才说道:“夫人,娘娘,禁卫军都撤出去了,大家也都走了。卉颜……” “你也可以走了。”郭氏冷淡地说道。 “可是,奴婢一走,皇后娘娘身边就没人伺候了。” “不用了。皇后的事情,自有人照料。” 卉颜还想说什么,床上的冯佳雪却是挣脱了手上脚上的束缚,用力地蹬床板,卉颜听见动静,一下就冲进去。正好看见冯佳雪从床上挣坐起来,而郭氏费力地想要按住她。 “娘娘!”卉颜大吃一惊。 第190章 好大一盘棋啊 “出去!”郭氏沉声吼道。 卉颜吓得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但冯佳雪已经朝郭氏扑了过来,激动地一把抱住了她,怒吼道,“我没疯,我是皇后,母亲,我是皇后!” “你只要老老实实的,你就还是皇后。”郭氏也生怕她再作出过激的举动来,好声好气地哄着。 冯佳雪却已经很难哄下来了。 “不是的母亲,你不是这么想的,你不想让我当皇后了。你和爹都是这样的是不是!可我才是皇后啊,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凭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紧紧抱着郭氏的胳膊,双目圆睁,似乎要发狂一般。 “还有楚兰舟,还有楚兰舟那个贱人,她每天晚上都来找我,她是要来找我报仇是不是?可也不是我逼死她的呀,是顾兮若……对,顾兮若给我出的那些馊主意的,为什么楚兰舟要来找我?为什么楚兰舟不去找她。” 郭氏连忙说道:“楚兰舟早就死了,那个女人早就死了好几年了。她怎么能来找你呢。你别是发梦说胡话了。” “你才发梦说胡话呢!我没有说胡话,我没有——”冯佳雪激动地一下就勒住了郭氏的脖子。 “雪儿,雪……”郭氏一时喘不过气来,拼命挣扎。 “……娘娘,这……”卉颜也急了,也不知道从哪儿能下手。 “是不是你也觉得本宫不是皇后了,你也想走了是不是?你说,你们都是一伙的对吧,你们都巴不得看着本宫失宠,巴不得姜贵妃那个老女人上位当皇后!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痴人说梦,你们休想!” “没有……咳咳……”郭氏艰难地挤出声音来。 “没有没有,皇后娘娘误会了。奴婢不是来辞行的。”卉颜也急得连忙摆手说道,“外头的人走了,奴婢是想来瞧瞧,娘娘与夫人可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奴婢好去准备。” “你说真的?”冯佳雪喜出望外,“你不是骗本宫的?” “不是不是,奴婢怎么会骗您呢,奴婢说的都是真心话。”卉颜语速急促,却是满脸诚恳,脸上还有她平日里的小心翼翼,十分有诚意。 “你说真的?”冯佳雪不信的重复道。 “是是是,真的真的,比珍珠都真。”卉颜连忙说道:“娘娘,您掐着您母亲了,是不是先松开手再说?” 冯佳雪将信将疑,但到底松开了手。 郭氏终于脱离她女儿的魔爪,狠狠地用力地拼命吸气,又被呛得咳了起来。 卉颜连忙扶住她,悄声问道:“夫人还好么?” 郭氏咳嗽着,冲卉颜摇摇头,以眼神说道,“没事。” 卉颜再抬头看冯佳雪,她却呆站在原地,像是在发愣,又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 “娘娘?”卉颜不敢确定地唤了她一声。 冯佳雪却是如梦初醒。 但她又四下张望,十分紧张。仿佛是被谁给盯上了似的。 “卉颜,你……你刚才看见楚兰舟了么?我好像听见她跟我说——这是你的报应,这是你活该、你应得的下场。她,她就在这里,她嘲笑本宫。” “……没、没有啊。”卉颜露出诧异的神情。 “我们都没有看见啊,不信您问夫人。”卉颜说着,指了指坐在一旁的郭氏。 冯佳雪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是把原本精致的一张脸,皱成了破布一般,不满地说道,“你说这个人是我母亲?不是的,我母亲怎么会是这个样子的?” “对,我母亲……我母亲很漂亮的,她还很温柔,母亲总跟我说,天底下的东西,只要是我喜欢的,她都能给我拿过来。我父亲是左相啊,是冯相啊,他权倾朝野,没有什么是他办不到的。所以,只要是我喜欢的,什么都可以。” 说着说着,冯佳雪又皱起眉来,很不高兴地说道,“可是这个女人,她说以后我就不是皇后了。我母亲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她不会的。母亲说过,天底下只有陛下配得上我,我是冯佳雪啊,我是天下第一美人啊!” 冯佳雪越说越激动,眼看着她的神情又不太对劲,卉颜根本不敢接话,无助的看向郭氏。 却见冯佳雪也盯着郭氏。 冯佳雪一步一步朝郭氏走过来,目光却是十分怨毒,怒不可遏道,“就是你这个女人,都是你,你究竟是谁?你为何要假装我母亲,你为何要假装是我娘。我娘,我娘她一定会帮我的,是她说的,只有我才能当皇后,是她说的,这天底下的男子只有陛下能配得上我天下第一美人啊,可你却说,我……我以后就名存实亡了。我不信,我不信!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冯佳雪发狂一般,直接就插住了郭氏的脖子,像是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一般。 “……雪儿,不是的。……”郭氏竟然没有退开没有还手,就这么含泪望着她。 “你说话呀,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究竟是谁,你究竟是谁!你为什么要假扮我娘,你是不是楚兰舟,是不是楚兰舟回来报仇了,你说,你说话呀!” 冯佳雪已经发狂了,根本就不认人了,真就恨不得立即掐死她似的。 “娘娘,快住手,这是您母亲冯家大夫人郭氏啊!”卉颜在一旁干着急呐喊。 可冯佳雪却是一点儿都没有听进去。双目写满了怨毒,十分骇人。 “雪、儿……”郭氏终于知道怕了,无助的冯佳雪,艰难地挤出这么两个字。 可冯佳雪依旧没有松手的打算,卉颜上前阻止,还被她一把推开了。 过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女子,突然力大无穷。 眼看着,郭氏便要背过去去。 “咣”的一下,冯佳雪两眼一翻,便整个身子软了下去。 郭氏也顺势倒了下去,却没忘了要接住冯佳雪,母女俩顿时抱作了一团。 卉颜手中还抓着洗脸的盆子,惊魂不定。 “你做的好。”郭氏喘了口气,夸奖她道。 卉颜愣了愣,慢慢放下了那个洗脸的铜盆子,诧异又小心地看着郭氏,问道:“夫人,娘娘她……是不是……”什么事问题了? “方才的状况你也瞧见了,我们家雪儿连番遭受打击,已经得了癔症了。”郭氏似乎已经破罐子破摔,没打算再瞒着卉颜了。 卉颜闻言吃了一惊,“……癔、癔症?” “是啊,你也瞧见了,她连我这个亲生母亲都不认得了。方才疯言疯语的,这要是被外人听了去,也不知道还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郭氏说的万般感慨,加上她方才差点就被冯佳雪给掐死了,这些话听起来就更有说服力了。 卉颜又是一愣。 这话的意思是,皇后的罪己书,不是她自己的上的?那这两日,也不是皇后想留她母亲郭氏在宫里头陪她,而是郭氏在背后操纵了这一切! 是郭氏,是这位冯家大夫人郭氏在得知皇后的病情之后,第一时间选择瞒天过海,然后为了保全冯家的体面,所以才替皇后上罪己书,请求封禁于栖凤宫的? 思及此,卉颜不禁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可是下了好大一盘棋啊。 “如今你什么都知道了,你要如何选择?”郭氏盯着卉颜,目光哀怨又可怜,话里似乎还有话。 “……什、什么意思?”卉颜的心有些慌。 郭氏叹了口气,又说道,“先帮我扶雪儿回床上吧。” 卉颜忙说了声是,便弯腰将冯佳雪扶住,郭氏自个儿手脚并用地站起了身。 冯佳雪此时已经失去了意识,死沉死沉的,她们两个人是费了好些力气,合力才将冯佳雪给扶回了床上。 郭氏作出力竭的模样,在桌旁坐了下来,一面吩咐卉颜将她的女儿绑住,别再让她挣脱了,容易伤人伤己,危险;一边又说道, “如今,栖凤宫的下人都走光了,里里外外便只剩下你了。你若是走了,雪儿的身边便没人照顾了。你,是如何想的?” “……奴婢,也不知道。”卉颜犹豫道。 如今,无论是不是冯佳雪自愿的,她要原地圈禁的事情,已经成为事实了。 冯佳雪已经变成这样,采芹的仇,也算是报了吧。 而且,冯佳雪变成这般,发了癔症疯疯癫癫的,她也有一部分的责任。 是她偷偷在冯佳雪的灯油蜡烛里加了药粉,让她一直不断地产生幻觉,才会以为当年那位大将军回来找她寻仇了。 可她没想到,冯佳雪会变成这副模样。 可能还是冯佳雪做贼心虚吧。但她如今这种下场,也算是报应了。 若是可以,从今往后恩怨两消,也好。 她若是去了别的地方,也是伺候人,即便是留下来照顾这个疯了的冯佳雪,也未必不可的, 这么想着,卉颜便听见郭氏近乎哽咽一般地说道,“原本,我还想着要不要从冯家找两个得力的心腹来照顾雪儿,可如今你也知道了。你说,我该拿这个女儿如何是好?” “夫人也别太着急了,说不定还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心疼地回过头去,却见,那个洗脸的铜盆子也迎面敲了下来。 …… 第191章 拿了的还回来 彼时,雁回宫中。 晴雨刚给他们家娘娘脸上的伤换了药,见伤口恢复良好,便忍不住欣喜地说道,“娘娘,您这伤好的很快,相信过不了多久便能彻底好起来的。” “嗯。是月笙哥的药好。”姜雁容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晴雨见自家娘娘的态度冷淡,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难不成,娘娘是已经知道了外面的事情么? 晴雨紧张地问道,“娘娘,您怎……怎么了?” 姜雁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本宫就是想问问你,栖凤宫那边至今一点动静都没有么?陛下难道就没有什么打算。” “……这,这奴婢也不、不知道啊。奴婢不是一直在这儿陪着娘娘您么。”晴雨结结巴巴道,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了心虚的模样。 “你说的倒也是。你也在这儿待着哪儿都没去,怎么能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呢?”姜雁容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晴雨闻言便暗暗松了口气。 但没等她这口气松完,姜雁容又紧跟着说道,“不过,你虽然不出去,但这雁回宫里头,总有人进进出出的。你去问问看,栖凤宫那边有什么动静没有。” 晴雨当场愣住:“……” 这话可不是娘娘平日里会说的话。娘娘怎么会突然间就……就非得让她去打听栖凤宫的情况了?难不成……难不成娘娘是猜到什么了? “怎么,还不愿意啊?是不是本宫使唤不动你了。”姜雁容见她没动,便横了她一眼。 晴雨忙不迭说道,“不不,没有没有。奴婢这就去,这就去。” 晴雨压根儿捉摸不透贵妃娘娘的心思,连声说着,也不敢怠慢,便退了出去。 妙玉在门口忙着搬搬抬抬,忙着指挥小丫头们洒扫,却突然就见他们家晴雨姐姐开门出来了,吩咐完那些事,转头便迎了上去。 “晴雨姐姐,你不在里头伺候娘娘,怎么出来了?”妙玉问道。 晴雨紧张地拉着妙玉的手,低声说道,“……我觉得,娘娘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娘娘好像知道什么?”妙玉一脸莫名,“娘娘能知道什么?” 晴雨就这么看着她,也不说话,妙玉被她盯得毛骨悚然,忽然恍然大悟,“难不成晴雨姐姐的意思是,娘娘她知道了栖凤宫那边已经……”被封禁的事情了? “嘘,你小点儿声,是怕娘娘听不见还是怎么着?”晴雨连忙捂住了她的嘴,都不敢让她这么放飞自我地说下去了。 妙玉闻言一吓,顿时噤若寒蝉。她就将一双眼珠子瞪得老大,用眼神询问晴雨道:“……不会吧,娘娘难不成真知道了?” 晴雨摇摇头,低声说道:“不好说。娘娘只是吩咐我去打听打听,倒是没有说什么。” “那,娘娘究竟是怎么说的。”妙玉追问道。 晴雨也没打算瞒着她,便悄声地将方才她与贵妃娘娘之间的对话都与妙玉说了。 妙玉听完也露出犹豫怀疑的神色,嘀咕道,“娘娘这话……我怎么觉着,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啊?” “是吧,我也是这种感觉。可偏偏就是想不出来哪里有问题。”晴雨也有些无奈。 妙玉也跟着点点头表示赞同。 忽然,晴雨回头看了自家娘娘紧闭的房门,说道:“先不管那些了,既然娘娘有吩咐,我等下人照办便是,可不敢耽误怠慢。我先去问问看大家了。” 晴雨说完,便走了。 妙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很久,又朝他们家娘娘的那扇门看了一眼,这才稍稍明白了什么。 娘娘这人聪明的很,以往陛下吩咐什么事情下来,或多或少都是会被娘娘猜出来的,这一次怕是也不能例外。 娘娘可能猜到了些蛛丝马迹,又跟从前的几次一样,见缝插针地找机会从她们这些人口中套话了。 还是晴雨姐姐机智反应快啊,这个时候娘娘说不定就在门后边儿呢。 这么一想,妙玉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心虚地连忙快步走开。 门后。 姜雁容站了一会儿,晴雨妙玉的对话她也听去了一些,但她们说话声音特别小的时候,她也听不清是什么。 等妙玉也心虚地快步离开,她摸了摸下巴,仿佛看穿了什么,便又走回去,若无其事地看她的书去了。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晴雨才去而复返,手里头还端了盏茶,兴致冲冲地说道,“娘娘,方才我问过了,他们都说……” “你带着朱朱去一趟栖凤宫,就说本宫要见卉颜。任何人不许找任何借口阻拦。”姜雁容都没等她把话说完,便直接吩咐道。 晴雨愣了一下,姜雁容这才侧目看了她一眼,“陛下只说本宫要静养,不宜出去,可没说本宫连人都不能见吧。” 这一眼分明是平静无波的,无波无澜,晴雨却不由得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浑身汗毛瞬间竖起。 她哪里还敢说个“不”字,恭敬惶恐地答了声是,便连忙退出去了。 …… 栖凤宫中。 “咣。”郭氏一盆子砸下来,因为卉颜的觉醒发现,到底是砸偏了。 卉颜肩膀吃痛了一下,连忙退了两步。 可郭氏并没有放弃,抓住铜盆子又一下敲下来。 “……夫、夫人,您这是……这是做什么?”卉颜双手抵住,害怕地发抖。 郭氏的脸上泪痕未干,可就是这副原本应该可怜楚楚的无助母亲模样,竟是比发起疯来的皇后,还要可怕无数倍。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也不能留着了。我决不允许任何人来败坏我冯家的名声。” “我,我不会啊。我不会说出去的。”卉颜连忙说道。 郭氏却冷冷笑道,“难道你不懂么?这世上只有死人的嘴是最严实的。” 郭氏的力气简直大的惊人,卉颜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都扛不住。郭氏用力一甩,便将卉颜给摔了出去,手中的铜盆子毫不犹豫朝她脑门上砸下去。…… 就在此时,外面却传来栖凤宫大门被推开的沉闷声响。 紧接着,一个女声响起——“皇后娘娘在么?” 郭氏的手一顿,打算忽略时,那个声音再度响起,说道:“皇后娘娘在么?我家贵妃娘娘要见卉颜,管事嬷嬷说,卉颜还留在栖凤宫没走,贵妃娘娘命奴婢过来前来领人。” 郭氏闻言,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 外面的脚步声正往里走,那个温柔却坚定的女声边走边说道,“皇后娘娘若是不出声,晴雨可就放肆自己个儿进来了。” 郭氏顿时慌了,也顾不得要砸晕卉颜了,清了清嗓子答道,“皇后方才去更衣了,此时不便见客。” 说着话,却是赶忙整理了衣裳,大步往外走。 卉颜暗暗松了一口气,再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人事不省的冯佳雪,忽然替她悲哀不已。 但,郭氏临出门前却是脚步一顿,又回过头,狠狠瞪了卉颜一眼,仿佛是在说,你若是敢胡说八道一个试试。 卉颜害怕地缩了一下肩膀,刚要迈出去的脚都缩了回来。 郭氏见她面露惧色,这才跨出了门,反手就将门给带上了,快步迎向晴雨、朱朱等人。 “竟然是雁回宫的晴雨姑姑来了。有失远迎。” “冯夫人客气了,奴婢是奉贵妃娘娘之命,来带卉颜去雁回宫觐见的。夫人,卉颜人呢?” “卉颜,卉颜我也不知道的,刚刚还,还看见她在这儿的呢。……”郭氏装出一脸的无辜,还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像是真的在寻卉颜的下落似的。 晴雨也没往心里去一般,便说道,“那晴雨便自己找了。”说着话便往前走。 郭氏连忙要上前阻拦,却忽然听得里屋传来一个碰倒东西的声音,紧接着,有人慌慌张张地开门出来,正是卉颜匆匆忙忙从里头奔了出来。 “晴雨姑姑,我在这里呢。”卉颜冲着她挥手,嗓门不知有多大,就恨不得所有人都听见了。 郭氏闻言,立马就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方才你不是才说,这栖凤宫里的其他人都走了,只有皇后娘娘一个人了,你要留下来好好照顾皇后娘娘的么?” 郭氏虽然还笑着,言语之间,却不难听见浓重的威胁之意,眼神更是阴狠的毒辣很。 卉颜又害怕地缩了缩脖子,怯生生说道,“……奴、奴婢是这么说过,可既然是贵妃娘娘召见,奴婢、奴婢如何敢推辞不去。就、就有劳夫人,在这儿先陪娘娘说会话,奴婢去去就回。” 说着话,卉颜也顾不得其他的了,几个箭步冲过来,一把就挽住了晴雨的胳膊。 这个自来熟的举动让晴雨都一阵诧异,但她看了看卉颜,又看了看郭氏笑里藏刀的阴险模样,便也没当场揭破卉颜,而是对郭氏说道:“夫人尽可放心,皇后娘娘虽然自请封禁于栖凤宫,但陛下与贵妃娘娘都吩咐下来了,该皇后娘娘吃穿用度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当然,” 晴雨故意顿了一顿,又接着意味深长地说道,“前提是,皇后娘娘先将从府库拿走的那些东西,都还回来。” 第192章 为妹复仇 郭氏闻言色变,不满地道,“你这话是何意?你是说,我们雪儿这堂堂皇后,竟然监守自盗、偷盗府库的东西么?” “夫人言重了,奴婢只是就事论事。” “就事论事?雪儿是自请封禁于栖凤宫,陛下还没下旨废后呢,你是打哪儿冒出来的这么大胆子,你严重还有谁?” 晴雨:“……”简直是强词夺理。 “既然夫人这么说,那就夫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吧。”晴雨并不打算与她纠缠,面不改色地说道,“贵妃娘娘还在等着晴雨回去复命,晴雨就告辞了。” “告辞?是谁允许你走的,我的话都还没说完呢,你站住。” 晴雨闻言皱了皱眉头,努力不露出厌恶的表情来,反而一本正经郑重其事地对郭氏说道,“冯夫人还是别在宫中多逗留了,虽然是皇后娘娘的亲生母亲,但皇后娘娘毕竟是圈禁的人了。冯夫人若是陪着圈禁,传出去,不好听。” 说完,也不看郭氏是个什么反应,便拽着卉颜走了。 郭氏一时气恼,正想要追上去,但苏苏却先一步挡在她前面,侧目看了她一眼,要笑不笑地“提醒”道,“冯夫人还请自重。” “……”郭氏一时语塞,气得脸都绿了。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 雁回宫这些人下人简直无法无天了。 可那又如何呢?谁会在意她是喜是怒? …… 出了栖凤宫的大门,晴雨才反应过来,不对啊,娘娘分明一直就待在雁回宫里,她也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娘娘她是如何预料到这边发生了什么的?竟然提前让她过来将人带走?! 这般一想,晴雨顿时吓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但这些到底只是猜测,晴雨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也不好言之凿凿地说什么。她默默将脑海中一闪而过的荒诞念头又甩出了脑海,假装若无其事。 彼时,雁回宫中。 晴雨领着卉颜回来,却碰见妙玉匆匆忙忙往外走,一问,才知道,竟然是刚吃过早膳后不久的贵妃娘娘居然说饿了,命她去备些吃的。 晴雨“啊”了一下,有些诧异,但到底没说破,嘱咐了妙玉两句,让她要仔细看着准备,要充分考虑娘娘正在静养中,有些东西不能碰,妙玉点点头说好,这才离开了。 晴雨心中不禁忐忑着。 “娘娘,奴婢带着栖凤宫的卉颜回来了。”晴雨敲了敲门,在门口低声回禀道。 “回来了就进来吧。”姜雁容淡淡说道。 “是。” 晴雨领着卉颜入内。 此时,姜雁容正坐在窗边看书,窗开了一侧,有风吹进来,吹起她的衣角发烧,晴雨与卉颜入内,正好瞧见这一幕。 贵妃娘娘蒙着面纱,侧身开来,阳光照在她脸上,明明灭灭,这时、这景,这光、这风,竟也美得惊心动魄。 “还都愣在那里干什么呀?进来呀。”姜雁容丝毫没有察觉此时的氛围,用手撩起散落在鬓边的发丝,又朝晴雨卉颜她们招招手。 晴雨卉颜对视了一眼,先后进了屋,朱朱便没进,在门口向姜雁容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屋子里。 姜雁容看了晴雨和卉颜一眼,便继续低头看她的《资治通鉴》。 晴雨与卉颜对视了一眼,卉颜斗胆问道,“贵妃娘娘,不知您召奴婢前来,有何吩咐?” 姜雁容闻言这才又抬起头来,看了卉颜一眼,说道,“倒是也没有什么大事,既然来了就先坐吧,坐。” 说着,姜雁容又吩咐晴雨道:“晴雨,给卉颜也上盏茶,待会儿妙玉回来了,记得与她说,将备好的吃食送到御书房去,盯着陛下吃,否则,他又该慢待自己了。” “是,娘娘。”贵妃娘娘这吩咐来的真是有些突兀,晴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但又不敢不从。 待晴雨退下之后,屋里头便只余下姜雁容与卉颜二人。 卉颜坐也不是站在也不是,虽然贵妃娘娘还抱着《资治通鉴》在看,可她却是坐立不安。 “你这么忐忑做什么?本宫又不会吃了你,坐吧。”像是一直专心在看书的贵妃娘娘侧目看来,淡淡说道。 卉颜吓了一跳,几乎就跳起来了,她连忙按住自己乱跳的小心脏,小心翼翼地说道:“奴婢……奴婢不敢,贵妃娘娘有什么吩咐尽管吩咐奴婢,但凡奴婢能做到的,定尽心竭力。” “这倒是不用。”姜雁容笑着说道,“本宫这雁回宫里的四个丫头四个嬷嬷,她们八个人就足以将本宫的衣食起居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了,哪里还需要本宫另外吩咐其他人。你不必紧张,坐下便是。” “可是娘娘,奴婢还……还要回栖凤宫照顾皇后娘娘呢。”卉颜低着头紧张地说道。 姜雁容听她这么说,便是一顿,“回栖凤宫照顾皇后娘娘?你是真心的么?你若是真这么想回去照顾皇后娘娘,随时可以走,本宫绝不拦着。” “我……”卉颜吞吞吐吐,无言以对。 姜雁容顿了顿,又说道,“你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在本宫的雁回宫里,冯家那位大夫人就是手眼通天,手也伸不到这里来,她奈何不了你的。你也不必再继续扮演这种柔弱无助的小可怜。” 卉颜心中“咯噔”一下,脸色都微微变了,“……贵、贵妃娘娘说的,奴婢怎么听不太懂啊,奴婢……” “本宫问过栖凤宫的下人了,皇后的一应饮食起居都是你一手在安排照料,哪怕是皇后屋子里用的灯油蜡烛,也都是你在安排的,从不假他人之手。” “……贵、贵妃娘娘这话是什么意思?奴婢本就是皇后身边的贴身侍女,照顾皇后娘娘的一应饮食起居不是应该的么?再、再说了,皇后娘娘比较讲究,很多东西旁人安排的,她根本就不满意,与其让其他人准备安排了令皇后娘娘不满而招来责罚,不如奴婢自己去做这些,贵妃娘娘以为呢?” 卉颜的眼神都跟着一颤,嘴角拼命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怎么也挤不出来,拼了命地找寻理由,但这些话听起来,只能说服她自己。 “乍一听倒是有几分道理,可皇后寝宫里的灯油蜡烛里,都找到了原本不应该有的东西,你作何解释?”姜雁容不以为然地侧目看了她一眼,反驳道。 “贵妃娘娘饶命!”卉颜这下是真的慌了,“奴婢,奴婢只是……只是……” 但姜雁容没等她支支吾吾完,便径自说道,“你报仇心切,本宫可以理解,但皇后就是皇后,她哪怕是被圈禁于寝宫了,只要陛下未曾下诏废后,她依然是这西陵的皇后,这件事情若是传将出去,你可是杀头的死罪。” “贵妃娘娘饶命!”卉颜直接双膝下跪,“奴婢知错了。” 姜雁容不禁挑了挑眉,说道,“知错?你错在哪儿了?” “奴婢错在不该挟私报复,不该往皇后寝宫中的灯油与蜡烛之中加入致幻的药粉。可奴婢真的只是想吓唬吓唬皇后,想让她也知道知道这世间是有因果报应的。可奴婢真的从未想过皇后会因此癫狂,神志不清。” 因此癫狂,神志不清? 姜雁容眼里闪过一抹诧异,忍不住说道:“没想到皇后真的被圈禁于栖凤宫了,本宫就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竟听到了这么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皇后当真癫狂了么?太医可曾看过?” “娘娘不知道?!”卉颜瞠目结舌。 这么说,贵妃娘娘方才说的那些,都是诈她的?! 姜雁容瞧卉颜惊诧的厉害,又说道,“瞧你这惊讶的模样,皇后癫狂的事情,怕是没人知道吧。而你知道了,冯家大夫人怕是不会放过你了。” “贵妃娘娘,你……我……”卉颜又惊又怕,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姜雁容,竟是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姜雁容却是冲她灿烂的笑道,“还得多谢你,证实了本宫的这些猜想。本宫还是那句话,你就安心待着吧,郭氏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本宫的雁回宫来。本宫就问你,如今皇后已然今非昔比,栖凤宫早已不是当日辉煌一时的栖凤宫了,你是想走,还是想留?” 卉颜没有回答,却是自言自语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奴婢的初衷,是想让皇后想起那些被她害死的无辜的人,不是想存心在加害于她的,而且药量我一直控制的很好。那个分量,根本不会令人癫狂的,我……我也不想……可没想到皇后还是疯了。” “冯家那位大夫人说,我已经知道了,就不能留了,她要我的命。可我,我只是想替妹妹报仇啊。……” “她伺候皇后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凭什么她一时不爽就要生生将人打死?谁人没有兄弟姐妹父母家人?凭什么他们冯家人便是人,别的人命就不是命了。” 卉颜说到激动处,便咬牙切齿,只恨不得要找仇人当面撕了她似的。 “你妹妹,是采芹?”姜雁容到底是从她这杂乱无章的叙述之中,抓到了重点。 卉颜迟疑了一下,挺直了腰杆,郑重其事说道:“是。” 第193章 疯子 姜雁容为表重视,稍稍正坐。 卉颜便接着说道,“不瞒贵妃娘娘,当年家中条件艰苦,父母将我卖了之后,我便跟着养父去了关外,我们姐妹便从那时候开始分离了。直到前几年我才回来。我寻回家,但家中父母均已去世,妹妹也被卖了,只有兄嫂,后来我打听到妹妹几经转手,被卖到了京城,我便寻来了。我又听说,妹妹最后被卖的那个人多半是将人送进宫,还有各大户了,恰逢那时候,有个女孩要进宫,却是不愿意,我便收了她父母的钱,顶替她进宫来了。” “在宫中这几年,我一直想方设法地打听,但人微言轻,能去的地方太少,费了好些力气,还是没能找到妹妹。后来我多番打探才知道,妹妹是被卖到了冯家做下人,而且她是跟冯家大小姐,冯家大小姐入宫当皇后,她也跟着入了宫。我却是没想到,我们连相认的机会都没有,她便没了。” “既然你已经入宫好几年了,却为何没能早些找到她、尽早与她相认?”姜雁容 “娘娘说笑了,宫里头这么多人,奴婢初入宫时又是最下等的宫女,能见到的人已是有限,哪里能进的到栖凤宫,又何谈见得到皇后娘娘贴身的女侍。” 姜雁容便不说话了。 最下等的宫女,的确只能跑腿干苦活儿。栖凤宫是何等地方,更不是说谁想进便能进的,卉颜说的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奴婢说这些,不是希望贵妃娘娘能网开一面。奴婢只是希望,若是奴婢不幸落在了冯家大夫人的手上,请贵妃娘娘赐下恩典,让奴婢能与妹妹葬在一处。她小时候最喜欢隔壁大娘做的他们家乡小点绿豆糕,我已经学会了,我想做给她吃。” “那倒是不至于。郭氏的手再长,也伸不到本宫的雁回宫来。本宫还是那句话,皇后已然今非昔比,栖凤宫也早已不是当日辉煌一时的栖凤宫了,你是想走,还是要留?”姜雁容重复问道。 “离开栖凤宫,你或许还能去到别的地方,你年纪毕竟还轻,往后到了年纪,出宫去寻个好夫婿嫁了,后半辈子和和美美的,也未尝不好。但若是选择留下,从今往后你要面对的,可就是癫狂发疯的皇后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而且没有人能帮你。郭氏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卉颜张了张嘴,“我,奴婢……” “你也不必着急回答,想清楚了再回答本宫的话。” 卉颜纠结良久,也不知该如何说,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 半个时辰后,姜雁容便命晴雨和朱朱再度将卉颜送回栖凤宫去。 斜阳在西,转眼便是黄昏了。 郭氏早已经在栖凤宫中等着卉颜了。 晴雨却是没让郭氏挨着卉颜半根头发,甫一见面,便对郭氏说,“贵妃娘娘有懿旨,陛下已经准了皇后自请圈禁于寝宫的请求,栖凤宫立时封闭,从今往后,除去饭食以及日常用度由宫人送来之外,其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闲杂人等更不许靠近栖凤宫半步。还请冯夫人即刻出宫,不得在栖凤宫逗留。” “你的意思是,我也是闲杂人等?!”郭氏的脸都绿了。 晴雨学着他们家娘娘不动声色的气势,面不改色地说道:“夫人误会了,您不是闲杂人等,可您也不是这栖凤宫的人,陛下说的是除了栖凤宫的人、以及供应饭食以及日常用度的人之外,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更不得逗留。即使您是一品诰命夫人,也不能长久地在后宫逗留,更遑论,是这皇后娘娘静思己过的栖凤宫。” 说完,晴雨顿了顿,又煞有介事地说道:“我们家贵妃娘娘还说了,冯夫人若是执意不肯出宫,那就留下来,长长久久的陪伴皇后吧。” “你敢!”郭氏的脸色立马沉下去。 “这得问问冯夫人自己了。您若是不愿意留下,自然没有任何人能够勉强你。但你若是不肯走,晴雨便只好依照陛下的旨意与贵妃娘娘的懿旨,参照宫规,公事公办了。夫人以为呢?” 郭氏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他却是不能当众发飙撕破脸,气不打一处来,但也只能暂且将这口气咽回去。 “既然贵妃娘娘有懿旨,那臣妇自然不敢违抗。往后,就只好拜托卉颜好生照顾皇后了。”郭氏言不由衷,皮笑肉不笑道。 “冯夫人放心吧,卉颜会的。”卉颜陈恳地说道。 “是吧。那就一切拜托了。”郭氏嘴上说着感激的话,实际上却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卉颜下意识往晴雨那儿缩了一步,晴雨抓住她手腕,面不改色地当着郭氏的面嘱托道:“贵妃娘娘也吩咐了,从今往后就由卉颜来照料皇后娘娘的生活起居。毕竟,从之前就一直是卉颜在照料皇后娘娘的起居饮食,再没有人比卉颜更合适的了。而且卉颜也愿意留下来,贵妃娘娘要她去雁回宫她都不肯。冯夫人,有卉颜这般忠心耿耿的人来照料皇后娘娘,您可以放心出宫了吧。” 郭氏黑着脸哼了哼,便吩咐采蘋走了。但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事情似的,又转回头来,阴阳怪气地对卉颜说道:“皇后在里面等着你了,你可别让她久等了。” “是,夫人。” 郭氏这才不情不愿地离开了。 而晴雨与朱朱见郭氏离开了,也跟着告辞道,“贵妃娘娘的话我们都已经转达了,往后你一个人就好生照料自己吧。不过,若是有任何难处,随时来雁回宫,娘娘说,绝不会袖手旁观。” “请晴雨姑姑代卉颜谢过贵妃娘娘的盛情,卉颜铭感五内。” “客气了。”…… 一番寒暄之后,晴雨、朱朱便离开了。 卉颜想到了郭氏说的,皇后在里面等她的话,便进了寝宫。 却见,冯佳雪还被绑在床上,也还没醒来。桌上留了一张纸条,字体算是娟秀,但字里行间却透出一股彪悍跋扈的凶悍—— 柜子里有要,每日辰时、戌时熬了喂她喝下,药的熬法都写明与药放在一处了。往后每隔七日,我便会派人送药入宫。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有任何慢待皇后的地方,否则,冯家会让人知道什么叫后果自负。 如此霸道凶悍,威胁十足的话,除了那位冯家大夫人之外,还能是谁。 卉颜收起纸条,打开柜子看,里头果然有七副药。 她又忍不住想起贵妃娘娘与她说的话了。 “你可想好了,若是你决定了回栖凤宫,可就意味着,从今往后你便要被绑死在栖凤宫与皇后身边了。哪怕到了出宫的年纪,你怕是也出不了宫了。你就不怕么?” 怕啊。但她怕是不是不能出宫,而去怕,出了宫她也没有家没有亲人,父母将她卖了她不怨,可兄嫂与她感情淡漠,她一个被卖出去的孩子,与他们也处不到一块儿去。 与其出了宫与他们四目相对,或者找一个所谓的老实人嫁了,倒是不如留在这个妹妹存在过的地方。最起码,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充满了她的影子。 卉颜陷入沉思,冯佳雪却醒了过来,看见卉颜站在桌旁,莫名其妙就喊了起来。 “楚兰舟,楚兰舟!” “楚兰舟,你是不是来找我索命来了?你别找我,你要找也去找顾兮若去,都是她害的你,都是她害的你啊!” “娘娘,是我呀。我是卉颜。”卉颜连忙关上柜子往床边走。 没想到,却激起冯佳雪更严重的反应,她惊恐万状地呐喊着,“不是我,不要找我……楚兰舟,你不要来找我,我不想害死你的。是顾兮若说,女人不狠,地位不稳。是顾兮若说,你要是不死,陛下就永远看不见我的好。……对,都是顾兮若,都是顾兮若……都是顾兮若害死你的,你去找她!你去找她呀!” “你不要来找我,不要找我,不要……我,我我,我不欠你的。你的孩子……你的孩子本来就不应该生下来,陛下的孩子,只能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怎么可以生,你怎么能生?” “娘娘,我是卉颜。”卉颜还试图叫醒她,可她越是靠近,冯佳雪反应就越是激烈。 冯佳雪眼前看见的人,仿佛就是当年瘦的形容憔悴的楚兰舟,正踩着风雪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不要,你不要过来!楚兰舟,我不怕你……对,我不、不怕你的。你的孩子死了,死了也不能怪我。你的死也不能怪我。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都是顾兮若那个女人教唆我的,都是她……呜呜,都是她啊。” 冯佳雪满心惊恐,绝望又无助的呐喊着,到最后还哇哇大哭起来。 卉颜也是被她给吓着了,连忙松开了手。 可冯佳雪还是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嚎哭,“楚兰舟,你不要找我,我不欠你的。你的孩子不是我害死的,是他自己命不好,是他命不好,不能怪我啊……” 卉颜生怕她会这么无休止地嚎哭下去,小心翼翼地将幔帐放下来,便躲到了屏风后。 看不见人了,冯佳雪才慢慢停下来,抽抽搭搭地自言自语道,“走了,楚兰舟走了。楚兰舟去找顾兮若了,嘿嘿……她去找顾兮若了。” 卉颜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又感慨,又悲凉。 出身如皇后娘娘这般的人,究竟是如何走到这一步的? …… 彼时,雁回宫里。 晴雨送了卉颜回了栖凤宫后,便回来复命了。 这个时辰,天已经都黑下来了,陛下差了小安子来说,晚膳在御书房对付对付就得了,姜雁容于是命妙玉传了膳,一边吃一边听晴雨说。 等晴雨说完,姜雁容就淡淡哦了一声,让她也去用饭去。 晴雨却是不肯走,走到门口,还没跨过门口,犹豫了一会儿又返回来,直接跪到了姜雁容跟前,直接一个响头就磕下去了,“多谢娘娘再造之恩。” 姜雁容好好吃着饭呢,被她这一跪吓一跳,险些把汤都给喷出来了,“快起来,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吓本宫一跳的。” “娘娘请受我三拜!”晴雨却是不由分说,直接就“咣咣咣”磕了三个响头。 姜雁容搁下碗,面色有些凝重,不过到底是被包住了半张脸,凝重也被冲散了一半了。 “你这是在做什么,起来,有话起来再说。” 好在晴雨磕完了头倒是不继续折腾了,提着裙摆站起来,郑重其事地朝姜雁容又深深鞠了一个躬,说道,“若无娘娘点拨,奴婢只怕就剑走偏锋了。” 姜雁容顿了顿,倒是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来。 晴雨说的,大抵是冯佳雪吧。 皇后虽然没被废,但如今已经名存实亡,这已经是她她们这些屡遭压迫的人,能期望的,对冯佳雪还有冯家最强烈的反击了。 当然,晴雨也清楚,明面上是不能那么说的。 “嗯,不忘旧事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忘了往前走啊。”姜雁容淡然说道。 这些话她既是对晴雨说的,也是对她自己说的。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要忘了勇敢地往前行。 一往无前,才能走到想去的远方。 第194章 真的要疯了呢! 姜雁容又抓起筷子吃了几口,便没了食欲,吃不下了,叫妙玉将东西撤下。 晴雨、妙玉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说说笑笑的,好一会儿,妙玉突然想起来,说道,“对了娘娘,颜姑娘出宫之前,给您留了张纸条。似乎是有关于南疆大王子的事情。” “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说。”姜雁容有些不悦,“还不快拿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妙玉连声说着是,端起东西便溜了。 晴雨看了一眼妙玉落荒而逃的背影,又转回来,正儿八经地对姜雁容说道,“娘娘恕罪,往后奴婢会好好监督妙玉,让她练练记性的。” “颜姑娘来的时候,本宫昏睡着,你可没昏睡着吧。怎么,甩锅的时候挺快的。”姜雁容斜睨着晴雨,似笑非笑道,“是不是刚从栖凤宫回来,脑子都不清楚了?去,上门口罚站去。” “是,奴婢这就上门口罚站去。”晴雨乖巧到不行,把桌子一擦,便老老实实地出门罚站去了。 姜雁容摇摇头,又看了看刚刚擦过的桌子,便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去。 颜姑娘来过,留下关于南疆大王子认妹妹事宜的纸条这么重要的事情,晴雨妙玉真的会忘了么? 答案是,不会。 她也不信她们会忘。 至于为何这会儿才提,说是忘了,那可能就得问问,是不是陛下忙去之前又特意留下了什么不可言说的旨意了。 …… 彼时。冯府。 郭氏回来之后,便去了书房求见冯胜武,进去一说便是半个时辰。 外头便是二管家还有夫人的丫鬟采蘋在看着,谁也不让靠近、便谁也不知道里头都发生了什么。 只听得里头偶尔传出来两句争吵,但很快便又沉下去了。 二管家与采蘋面面相觑,也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 书房里。 郭氏与冯胜武又吵了一回,但吵了几句之后,彼此都觉得没意思,便都歇了。 事到如今,皇后自请封禁与栖凤宫这件事已经成了不争的事实了,再吵也没有用了。 “夫人,过去你做事可不是这般莽撞的。雪儿出了状况,你应该早一点同我说清楚的,为什么要等到事到临头了没办法了,才让顾兮若替你跑那么一趟来告诉我,这成何体统啊?这是我们冯家的事情,何时轮得到她来插嘴?你说你,做事哪里还有一点我们冯家大夫人的稳重?” “相爷不是最喜欢那丫头的么?让她来,不正好满足了相爷久久见不到她、思念成疾的心情么?” “……你,你这说的是什么胡话,本相何时,何时最喜欢那顾家的丫头了。”冯胜武仿佛被人戳破了心事,脸上一阵燥热,急不可耐地就转移话题道, “你少顾左右而言他。现在我们说的是你。你知不知道,若是你早些说清楚雪儿的情况,我们还有很多可以补救的办法,而不是等到现在束手无策,任人宰割。你知不知道,冯佳雪她不只是司徒耀的皇后,她还是冯家的皇后!” 郭氏闻言就笑了,“相爷这话说的,好像你早一点知道雪儿的状况,就不会做出这种决断似的。以您一贯的为人手段,最后多半也是这么个结果吧?那早说与晚说,又有什么区别呢?再说了,妾身也没有比您早知道多久,也是事情发生了,急急忙忙赶入宫了,才察觉她状况不对。由此可见,在雪儿的事情上,咱们都是马后炮,事已至此,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冯胜武闻言脸色一变,被人挑战了权威让他十分恼怒! “你说的这是什么混账话?什么叫以我一贯的为人手段,最后多半也是这么个结果吧,早说晚说能一样么?我还没说你呢,你这个娘是怎么当的?女儿疯了你就一点都没察觉到么?等到她疯彻底了,被人唆使着去干出这等有害于冯家声誉的事情,你才来说这种话,早干嘛去了!” 冯胜武怒发冲冠,仿佛要掀了桌子一般,郭氏顿时被他气笑了。 “是,我这个当娘的没当好,每日都忙着照顾这相爷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事情,根本顾不上已经入宫的女儿。那相爷呢,您倒是朝中股肱,还每日都进宫呢,您怎么从来就没感觉到雪儿不对呢?您摸摸自己的心问问,你真的有关心过雪儿的处境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妾身想尽办法也要保住冯家的声誉,可相爷您呢,却迫不及待要将那两个妾室生的小蹄子扶起来,您可想过,外人怎么看我们冯家?!” “你,你大胆!你真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越发放肆了你。”冯胜武的脸色十分不善。 “相爷,妾身这不是放肆,要是放肆,还有更放肆的在后面呢。”郭氏仿佛已经铁了心要豁出去了,便无所畏惧了。 “相爷,人家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是您呢?你是手背手心都是肉,在您眼中,手背可比手心重要多了是不是?正儿是如何才进的大理寺的,您心中有数吧。妾身求了您多久、正儿努力了多久,您才勉强答应,他要去鸿胪寺,您最后还给安排进了大理寺。那地方能有什么前途?” “可是那白氏的儿子呢?您倒是慷慨,说给安排进太学就安排进太学了。轻轻松松,不费吹灰之力。相爷,究竟谁才是您正经八百嫡出的儿子啊?相爷,嫡庶有别啊,您偏心那庶出的小蹄子的时候,能不能分点关心给我们的女儿、我们的儿子啊?” “你住口!你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些什么话,这像话么?手心手背都是肉,每个都是我儿子,正儿进大理寺,那是他自己想去的,大理寺掌管的是皇氏宗亲的刑案,那是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的地方,我说安排就把他安排进去了我对正儿难道还不够好么?” “还有你,我对你难道还不够好么?我对雪儿不够好么?这些年,你是冯家的大夫人,体面、风光,你要的我都给你了。还有雪儿,她可是天下第一美人,她是冯家嫡女,京华之中风头无两,当年她说她喜欢陛下,想入宫,想当他的皇后,我不是就让她去了?这几年她稳坐后位,谁敢与之争风头?我不过是给另外一个儿子安排了学府,你就这么上蹿下跳的,你们母子还想怎么样?” “我上蹿下跳的?”郭氏气极反而笑出了声,双手扣住了桌子的边沿,眼中不胜悲戚,“原来相爷的眼中,妾身便是一个不知满足贪得无厌的女人?” 冯胜武眼皮子一跳,心虚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别开眼说道,“……这话是你的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这么说。” 好啊,好一个“这话是你的自己说的,我可没有这么说。”他倒是能推的一干二净呢! 郭氏双手扣紧桌沿,指甲深深掐进了木料之中,才忍住了胸腔中的滔天怒意。 郭氏强忍怒火,说道,“相爷,冯家大夫人本来就该是我的、风光体面本来就该是我的,您忘了么?当初您迎娶我的时候,是你自己向我的父母亲保证你说你会一辈子待我好,这从来就不是我逼的你吧?” “事到如今了,你又来说什么风光、体面给我了?这些本来就该是我的,难道不应该么?” “你,你强词夺理。” 是啊,她强词夺理。 男人这种东西,真真是没有心呢。当年他一无所有需要她、需要他们郭家的时候,便热烈的追求她,日日一封情书,锲而不舍,直到将她骗到手、将郭家的钱财骗到手。 为了娶她,他还在他们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以表诚意。如今他权倾朝野了,连陛下都要忌惮他好几分,他便想不起来当初他们对他的恩情了,还觉得他回馈的这么一点东西已经是非常非常给情面了。 可这所有的风光、体面,原本就是他该给她的呀,他那时候还说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一生一世他双人,她真是是脑子发热到极致,才相信男人说的这种鬼话。 如今,他有不止一个儿子、不止一个女儿,除了她这个当年他苦苦哀求的女人给他生的儿女之外,他还有别的女人给他生的孩子,他要一碗水端平呢。手心手背都是肉呢。 手心手背都是肉,一碗水端平。 郭氏越想便越发觉得可笑。 “相爷,是妾身失言了。”郭氏的指甲深深掐进肉中,最终敛下眼中波澜万丈,起身向冯胜武行了一个礼说道。 “你,你又发什么疯?”冯胜武不可理喻地看着她。 郭氏面不改色地说道,“妾身这就回去好好反省。今晚就让白姨娘好好陪您,给您唱曲跳舞解解心头烦忧吧,这种事情,白姨娘最是擅长了。” 说完话,郭氏便径自往外走。 冯胜武不耐烦地扯了扯领口,低声嫌弃道,“疯疯癫癫,颠三倒四!女儿疯了,娘也疯了么?”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郭氏的脚步顿了一顿,不禁冷冷自嘲道,是啊,疯了。她早已经疯了。嫁了这么一个男人,她至今才看清他的真面目。 也是头一遭,她真真正正看的这么清楚,这么明白,这么二十年来,她自以为骄傲的一切,其实什么都不是,她真的要疯了呢! 第195章 朕让你出去,滚! 郭氏大步流星离开了书房,走出院子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人始终没有走出来看一眼。 她就知道,她该死心了。 这个男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的。 因为他根本不想知道。 采蘋停在她左侧,见她回头看,便低声问道:“夫人,需要再进去同相爷禀告一声么?” “不必了,走吧。”郭氏理了理袖子,决然往外走。 她心底里划过一抹沉痛,但也仅此而已。 她知道,从今往后,她彻底对这个男人死心了。 …… 雁回宫里。 妙玉说去拿张纸条也拿了好半晌,姜雁容等了一会儿,探个头出去催道:“妙玉,你老人家拿个东西是拿到南城外去了么?” “来了来了!”妙玉远远就答应着,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地便将东西交到姜雁容的手中,“娘娘,这就是颜姑娘留下的纸条,请看。” “就这个?”姜雁容低头看了一眼,干巴巴的一张纸,上面的字迹歪七扭八,写的什么,午膳,三菜一汤。 “你确定这是颜姑娘给本宫留的话?”姜雁容扬了扬手中的纸条,一脸无奈。 “是啊,可不就是是颜姑娘留的……”妙玉本来还振振有词的,可待她看清楚他们家娘娘手上拿的是什么,眼珠子都瞪大了。 “啊啊啊,不是这个不是这个,拿错了!拿错了!”妙玉疯狂发出尖叫声,情绪一上来,想都不想,都不过脑子直接就上手从姜雁容手上抢过了纸条。 姜雁容惊讶地瞪了瞪眼,妙玉又“啊啊啊啊”地惨叫着,连忙又从怀里掏出另外一张递过去。 “是这个,是这个。这个才是对的。” 姜雁容频频摇头,好在,妙玉这次递上来的是真的颜姑娘的留书。 开头一番客套寒暄之后,颜惠风便直截了当的说道,那位南疆大王子若必须要验证胎记之事,全凭贵妃娘娘做主。 这也就意味着,颜姑娘不再坚持不肯去查验她这身世的真实性了。 眼底划过一抹深沉,姜雁容顿了顿,吩咐晴雨道,“晴雨,你拿上本宫的帖子,去国风馆走一趟,与那位南疆大王子柯木朗说一声,就说,明日本宫会再请颜姑娘入宫。若是大王子得空,请也一定前来。” “是,娘娘。”晴雨得了吩咐,向今夜行了一礼告退,转身便走。 姜雁容转头又吩咐妙玉道,“你也让人去沈家药铺传个消息,还有,让朱朱苏苏她们准备准备,明日一早去接颜姑娘入宫。” “奴婢明白了。”妙玉忙答了声是,得了吩咐也很快下去。 姜雁容目送着她们先后离开,目光又往御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便返身回了屋。 这个时候,陛下能在御书房里干什么呢?用晚膳,还是还在盯着他那些奏折? …… 国风馆,明心楼。 灯烛燃烧,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听得阿加昏昏欲睡。 “走水啦!”忽然一声尖叫从他耳朵边上炸响,阿加吓得直接蹿起来,结果就一脑门顶了坚硬的木板上,顿时眼冒金星。 待他回神来一看,才发觉,他是被人塞在了桌子底下。 当然,敢这么做而且能办到这一点的,就只有他们家主子,南疆大王子殿下了。 “主子,您这又是唱的哪儿一出啊?”阿加从桌子底下爬出来,揉着自己发疼的脑袋,委屈地都要哭出来了。 这一脑袋撞的,是真疼啊。 “你还有脸问,你以为只有你觉得这里无聊啊,本王子都没睡着,你倒好,站着都睡得打呼噜,若是不给你一点教训,你真当你的主人是摆着好看的呀。”柯木朗说着,又一扇子敲在他头上。 阿加顿时眼冒泪花,委屈地嚎啕大哭。 “阿加没有,阿加不是这种人。”他就算睡得再死,也不可能被人搬到桌子底下都没有感觉,分明就是主子搞的鬼动了手脚。 太过分了。 阿加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 柯木朗堵了一下耳朵,但发现根本不奏效,他便放弃了,嫌弃地大步往外走。 就在这时候,就听见轻盈到近乎无的脚步声走进了门,紧接着便是女儿清脆又带着温柔的嗓音说道:“大王子何在,奴婢晴雨奉贵妃娘娘前来,有要事相告。” …… 夜色渐渐深。 夜深人静。御书房里还灯火辉煌,但却寂寥无声。因为门口有禁卫军重重把守,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谁也不知道这里边儿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在发生。 也更不知道伺候在君前多年,干什么都稳如泰山的御前红人王公公王德正急得团团转,仿佛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陛下,您怎么样了呀?要不,要不奴才还是传太医啊。您这副模样怎么能行啊?”王德急得直冒冷汗。 虽然陛下说他没事,说他没事,可这是陛下啊,陛下都满脸通红、满头大汗了,又痛苦不堪地满地打滚,他如何能坐得住等得了啊。 “传太医?你是要昭告天下朕中了毒,日渐体衰了么。”狼狈不堪的司徒耀抬眸扫了他一眼,这一眼却是极具威严。 王“……那,那传沈大夫前来如何啊?沈大夫不是大夫,又一向嘴严,找他总可以了吧。” “沈月笙何时出宫、去做什么,你心里没数么。”司徒耀又一个眼神扔过去。 “……”王德顿时噤若寒蝉了。 “你,出去。” “可是陛下,您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 “朕让你出去,滚!” 司徒耀登时暴怒。 王德也不敢撞在陛下的枪口上,心中再焦急也只好退了出去了。 可内心的担忧,从没有一刻少过。 从里面出来之后,王德出门便叫了小安子过来说话。其实王德问的是,雁回宫里贵妃娘娘的情况如何了。 小安子自是不道他眼前的御书房里陛下正在发生的事情,便照实说道:“贵妃娘娘听说陛下不会回去,便已经传膳了。这会儿该早就用完歇了。师父,怎么了?可是陛下又突然想念贵妃娘娘,想召贵妃娘娘过来了?” “没有的事,别胡说。”王德本能地脱口而出。 小安子吓一跳,王德这才发觉他的态度过激了,便稍稍降低了音量,放缓了语速,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说道:“陛下还有些大事在忙着,若是贵妃娘娘来了,你觉得陛下还能办得了么?” “是哦,可不是嘛。”小安子想到之前贵妃娘娘来过的经历,又想到陛下几乎夜夜宿在栖凤宫的事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陛下在外人面前何等威武,可到了贵妃娘娘这儿,完全就变了一个人似的,贵妃娘娘说东,陛下绝不会往西,贵妃娘娘说往南,陛下绝不会往北,简直言听计从。 而且,妙玉姐姐她们说的,陛下只要一回到雁回宫,就恨不得时时刻刻与贵妃娘娘都黏在一起,她们这些个下人都已经学会主动避嫌了,贵妃娘娘这要是过来,陛下的心都飞都贵妃娘娘身上去了,哪儿还能办得了正事啊。 一想到陛下见着贵妃娘娘就跟狼见着肉一般的模样,小安子就忍不住想笑。 “行了行了,主子的事情不要好奇多打听。”王德看小安子那副模样,不用问也猜得到他这会儿心里想的是什么了。 可王德也不能说破,心中干着急没用,便差遣小安子道:“你再跑一趟雁回宫,禀告贵妃娘娘,就说陛下手上还有些公务要忙,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可能要晚些回去,请贵妃娘娘早些休息。不必等陛下了。” “是,师父。”小安子脑子里全是陛下与贵妃娘娘甜甜蜜蜜的画面,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去了,蹦蹦跳跳地往雁回宫去。…… 自打陛下纳了这位姜贵妃之后,大家的日子别说好过多少了。从前在这御书房伺候的人,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提起某些不可提及的事情,随时都有可能被拉出去砍了头。 那个时候,宫中上下谁见了陛下不是担惊受怕的,谁曾见陛下笑过。可如今有了贵妃娘娘,陛下不但不爱杀人了,还喜欢笑,提起贵妃娘娘他就笑,大家伙儿在这儿御书房办差,心也宽了不少呢。 这一切说起来都是贵妃娘娘的功劳。 也不晓得宫里那些说贵妃娘娘坏话的人都是怎么想的,都说贵妃娘娘年纪大了,与陛下不配,可他就觉得,陛下与贵妃娘娘好着呢。贵妃娘娘看着一点都不老。 而且,以前皇后掌管六宫的时候,都是随着她自己的性子,作威作福只手遮天,皇后脾气比陛下还难测,动不动就要将人拉出去杖毙的。谁敢得罪她呀。 如今贵妃娘娘来了之后,陛下爱笑了,好相处了,待人也亲和,对谁都好,这样多好啊。 他们都说皇后娘娘是什么天下第一美人,他就不这么觉得,像皇后那样蛇蝎心肠不把人当人看的,人长得再美有什么用,还不是美艳皮囊罗刹心肠。 贵妃娘娘这样的才好,虽说脸上受过伤,留了疤,可她的心顶顶的好呢。反正他就喜欢贵妃娘娘这样善良的人。 …… 雁回宫里。 姜雁容好不容易才看完了案头上堆积的那些个后宫杂务,伸了个懒腰,便听见外头妙玉敲了下门,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来,说道:“娘娘,小安子来了。” 第196章 满天星河在眼中 这个时候小安子来,多半是没有什么好事的。 所以妙玉的反应,姜雁容也能够理解。 姜雁容又端端正正地坐好,便若无其事地吩咐道:“进来说话。” “是。” 妙玉硬着头皮推开门,却是让小安子往里进,她自个儿就站在门口,死活都不往里走。 姜雁容看了她一眼,便假装没瞧见她那个怂样,径自问小安子道:“这么晚你还过来,所谓何事?是不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是,是。奴才就是专门来跑一趟,陛下手上还有些公务要忙,一时半会儿处理不完,可能要晚些回来。还请贵妃娘娘早些休息,不必等陛下回来了。” “嗯,本宫知道了。小安子公公跑这一趟辛苦了,喝杯茶再回去吧。”姜雁容像是早就知道一般,面上无波无澜面不改色,说着话,往门口看了一眼,吩咐妙玉道,“带小安子公公去喝杯茶吧。” “……”妙玉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妙,都不敢吭声,默默往后缩。 小安子原本没觉得有什么的,可突然看见贵妃娘娘笑了,蓦地背后一凉,连忙摆手,“……不、不用了娘娘,奴才这就要回去向王公公和陛下复命了。” “不忙,回去向王公公和陛下复命,也不急在这一时的。喝杯茶再走,陛下与王公公也是能理解的。” 姜雁容皮笑肉不笑地道,说着又唤了妙玉道,“妙玉,你还在门口站着干什么?没听见本宫的吩咐么,还不快些带小安子公公去喝口茶。” “是是是,奴婢这就来。”妙玉说着话,小碎步赶紧跑进来,不由分说拉着小安子便往外走。 小安子也是不敢说话,被妙玉拽着一路小跑,落荒而逃。 他来的时候就不应该这么乐观的。 平日里,陛下晚膳就回了雁回宫了,可今日,晚膳没回来不说,这个时候了,人都还在御书房里呢,娘娘指不定心里头多过不去,他这不是我那个枪口上撞嘛。 师父啊师父,你这是要害死我啊,你怎么说也是你亲徒弟呢。 小安子心里苦啊。 屋里,姜雁容看妙玉连拖带拽拉着小安子就差狂奔出去了,却是没有真恼怒,摇了摇头便又坐回去了。 她坐下来看了一会儿书,罚站的晴雨便在外头敲门,探个脑袋进来,询问道:“娘娘,您到时候换药了,奴婢能不能进去给您换了药再继续罚站呀?” “不能。”姜雁容轻描淡写道,“你就在门口站着吧。” 晴雨:“……”完了,娘娘是真生气了。 …… 御书房。 王德虽然交待了小安子去雁回宫走一趟,但还是不放心正在里头受苦受罪的陛下,便又进去看了,但他也没敢推开那扇门,便焦急在门口来回转悠。 小安子在雁回宫转了一圈回去,他家师父还在那儿转悠呢。 不过,有了在雁回宫里妙玉姐姐的一番“指导”之后,小安子也不敢随便乱说话了,从门缝里往里头看了一眼,确定他师父王公公在那儿站着,这才敢稍稍出声,唤道:“师父,小安子回来复命了。” 王德正盯着紧闭的那扇门发呆呢,被小安子这一唤险些吓一跳。 …… 这晚。贵妃娘娘早早就让众人都歇下了,自个儿也收拾收拾就寝了,而陛下到最后也没有回来。 最起码,天将明时,姜雁容又醒过来一次,身侧依旧没有人,她便彻底不想管了,倒头呼呼大睡。 早朝都下朝了,贵妃娘娘还在睡。 晴雨妙玉等人也不敢去叫啊,一个个在那儿站着,干瞪眼。 是娘娘吩咐说,今日一早接颜姑娘入宫的,也是娘娘说去国风馆给那位南疆大王子传口信,说今日颜姑娘要入宫,他得空也一起来的。 这会儿,人都来了,贵妃娘娘还在睡呢。这可如何是好? 晴雨与妙玉交换了眼神,便壮足了胆子,说道:“我去叫醒娘娘。万一……万一娘娘大发脾气,你们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妙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只敢点头,不敢多话。 晴雨便有如荆轲刺秦一般,风萧萧兮易水寒,壮烈地要推门进去了。 “还是朕去吧。” 没成想,这时候一个声音就响了起来。 众人闻声,纷纷僵住,然后又齐刷刷回头看,紧接着下跪,磕头,动作整齐到无以伦比。 “奴婢们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奴才们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行了,都起来吧。你们这么大嗓门,也不怕把人给吵醒。”司徒耀抬了抬手,身上还是一身朝服没换下呢,便往里走。 晴雨妙玉等人自然是不敢反驳的,但也没有起身,就这么跪着目睹陛下推门而入。 待会儿,应该不会发生什么“弑君”的事情吧? 不知为何,晴雨就是有个不太好的预感,后颈子一阵阵发凉,她下意识摸了摸脖子。…… 屋里。 陛下推开门进去,反手又将门给带上了。 远远看,幔帐之内、床上的人还在睡呢,听着呼吸声,她的一呼一吸,起伏都十分均匀。 司徒耀放轻脚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过去。 走到床前他便停下了。 隔着幔帐,他依稀能看见帐中人的睡颜。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他的心中也能平静许多。 不过,就这么静静看着她,他如何能满足呢? 驻足静观了一会儿,司徒耀还是抬手撩起了幔帐。 水碧色的幔帐左右分别挂起,司徒耀在床沿坐下来,叹息道,“外头都闹翻天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就方才那个动静,寻常人早就被吓醒了,也就是你,还能雷打不动继续睡。” 不过,床上的人纹丝不动,一点醒过来的征兆都没有。 司徒耀便继续说道,“太阳都晒屁股了,早朝都散了,你怎么还能睡得着呢?是不是昨儿夜里太过思念某人,以至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到天将明才睡去的?” 当然,床上的人依旧纹丝不动,连个声儿都没出。 姜雁容:“……”你这狗皇帝,可赶紧闭嘴吧。谁昨儿夜里太过思念某人,以至于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到天将明才睡去的,我呸! “贵妃若是不醒来,不反驳,我可就当你是答应了。”司徒耀见她还一动不动,便故意继续说道。 姜雁容:“……”要不然怎么说着皇帝不要脸的,见过自说自话的,就没见过这么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委实不要脸。 “贵妃娘娘?这样还是没醒么?”某陛下抚脸作疑惑着,叹了口气,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轻轻抚摸着姜雁容的脸,说道,“这样都还是唤不醒的话,那朕就只能使出绝招了。奇闻怪志里有记载,沉睡在神仙洞府之中的仙子,需要如意郎君的亲吻才能醒过来。” 说着话,他还真就俯身准备亲下去了。 可还没等他碰到姜雁容,她一下就坐起来了。 “陛下还请自重。”贵妃娘娘板着脸,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司徒耀嘴角忍不住疯狂上扬,欢喜道,“贵妃可算是愿意醒过来了。” “敢情陛下是一直在逗我呢?”姜雁容没好气白了他一眼。 司徒耀摊手,倒是也没否认。 司徒耀说道,“时辰不早了,你明明也都醒了,怎么还跟孩童一般赖床装睡呢?昨个儿不是已经吩咐下去,今日接颜姑娘入宫么,柯木朗与颜姑娘这会儿都在外头呢,就等你一个了。” 姜雁容撇撇嘴,说道:“虽说是臣妾吩咐下去的,但这些说来都是陛下的国事。既然陛下来了,臣妾醒不醒来、出不出去主持,也都无关紧要了。” 虽然姜雁容脸上有些怒容,但某陛下听她这么说,却是没有半点不悦。 “那怎么行呢?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一手推动的,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全是你尽心竭力促成的功劳。最后这临门一脚,自然也得贵妃娘娘亲自来。哪儿有朕轻轻松松便抢了你功劳的道理。”司徒耀笑着说道。 姜雁容:“……” “行了,我让晴雨妙玉她们进来伺候你梳洗打扮,柯木朗还有颜姑娘那边,我先出去应付应付。”司徒耀伸手摸摸姜雁容的头,便起身往外走。 不过,他刚走了没两步,又转回来,对姜雁容说道,“对了,早膳我也让人备下了,你梳洗打扮好了先吃些再出来,不着急的。” 那一瞬,他的眼睛亮的惊人,仿佛有满天星河在里面,璀璨夺目。令人无法闭市。 却又是这么的,充满爱与宠溺。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呢? “……”姜雁容话到嘴边,却还是梗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没一会儿,晴雨妙玉就进来了,搀着她下床,扶她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替她细细梳妆。 可她眼前一直浮现的,都是司徒耀的那个眼神。 她并不想跟他解释,她不是故意醒了不起,而是一直沉浸在噩梦之中,醒不过来……哦,不,那也不能算是噩梦。 只不过,是一些比噩梦还要噩梦的经历,恐怖残忍决绝到,让人不敢相信那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事情罢了。 第197章 兄妹相认 彼时。 姜雁容梳妆打扮完毕出来,陛下正与南疆大王子还有颜姑娘坐在殿中说话。 可能是因为司徒耀还有柯木朗“两座大山”在场的关系,颜姑娘显得有些拘谨,端着茶水要喝又不知道因为什么在犹豫;而平日里洒脱不羁十分放得开的南疆大王子柯木朗,却因为颜姑娘的在场,而越发拘谨,颇有点坐立不安的感觉。 “陛下。”姜雁容打量了一番后,便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柯木朗还有颜惠风闻声纷纷起身,分别见礼道,“见过贵妃娘娘。” “大王子,颜姑娘不必多礼,都起来吧,坐。” “谢贵妃娘娘。” 柯木朗、颜惠风纷纷起身,又落了座。 司徒耀冲姜雁容招招手,又拍了拍身边的座位说道:“贵妃过来,坐。” 姜雁容点了点头,便缓步走了过去,行个了个礼这才坐下。 司徒耀拉着她的手,小声问,“不是跟你说了,梳洗打扮后吃点东西再来的么,怎么这么快。是不是早膳都没吃。” 姜雁容神色平淡地摇摇头,说道,“没有,晴雨妙玉是看着臣妾吃了些的。只是昨个儿夜里睡的不好,没甚胃口,吃不下。” “嗯,胃口不好那就不勉强自己了。晚些再让他们备些开胃的饭菜,到时候你再用些。” “臣妾谢陛下。” 司徒耀面上笑颜渐开,“你我之间还客套什么。”说着话,还给她递了杯茶。 姜雁容便低头浅浅一笑,呷了口茶,也没说什么。 这殿上的气氛,便因为他们帝、妃,一个笑颜满面,一个低头间的娇羞而越发微妙。 但,这儿还有人等着呢。 柯木朗犹豫了一会儿,问道,“贵妃娘娘,妹妹的事情,什么时候能够……说一说?” 姜雁容闻言,循声过去,浅然笑道,“大王子久等了。” 柯木朗顿时松了口气。 姜雁容又转向颜惠风,招了招手说道:“颜姑娘,请随本宫来一趟吧。” “是,贵妃娘娘。” 姜雁容领着颜惠风,还有晴雨妙玉等人便一起退下了。 入了内室。 姜雁容让左右都退下了,只要晴雨妙玉还留着。 姜雁容指了指屏风之后,郑重说道,“颜姑娘,南疆公主的身份事关重要,轻率不得。大王子也将他妹妹身上的胎记的模样、以及所在的位置都画给本宫了,胎记的位置到底不方便让男子瞧见,本宫只好代劳了,还望你不要介意。” “是。民女明白的。” 颜惠风说着,便自行走到了屏风后面去。 姜雁容也跟着走了过去。 屏风后,颜惠风将左手的袖子直接卷起手肘上,露出上臂外侧一个朱砂色的梅花形胎记。 左上臂,外侧,梅花形朱砂色。 与大王子所描绘的一模一样。 姜雁容又唤晴雨妙玉都进来,颜惠风也毫不避讳,将手臂稍稍伸出去,胎记都叫她们瞧一眼。 晴雨妙玉看过之后,便又退了出去。 叫她们进来的目的,无非就是为了证实,贵妃娘娘绝没有徇私,更没有家作假。 姜雁容帮着将她的袖子慢慢放了下来,微微笑道,“事到如今,颜姑娘不能再否认了吧。” 颜惠风摇了摇头,勉强冲姜雁容挤出一抹笑容,但脸上并没有喜色。 姜雁容也不勉强。 殿上,柯木朗正焦急的等着。他都坐不住了,起来满地溜达,转悠来转悠去。 司徒耀也没约束他,看这位平日里故意装出吊儿郎当大而化之假象的南疆大王子,露出如此真实急切的着急模样,他反而有些幸灾乐祸了。 好一会儿,终于等到姜雁容领着颜惠风回来了。 “贵妃娘娘,怎么样?”柯木朗激动地便要冲过去,但看见颜惠风,又生怕吓着她了,脚步便缩了回去。 “贵妃娘娘,你们,可都看过了?” “嗯,都看过了。”姜雁容轻声说道,说着,又示意颜惠风先坐下再说,“大王子也坐下吧。” “是。”柯木朗还真就坐回去了。方才还着急地连坐都坐不住呢。 瞧柯木朗这般,一直没说话的阿加都不禁感慨万分:他们家大王子这个人向来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的,也对谁都不上心,就连对王上与王后,都是周全而疏离,何时对哪个人这般在意过?也就这位颜姑娘有这般天大的面子了。 可想而知,大王子得是有多喜欢他这个妹子啊。 “贵妃娘娘,胎记你们都瞧过了,那……”刚一坐下来,柯木朗又忍不住问道。 姜雁容闻言先是看了颜惠风一眼,才又朝柯木朗转去,平静地说大,“胎记确实如大王子所言的位置,也如大王子所绘制的模样。” “那就是说,颜姑娘的确是我妹妹了!”柯木朗激动地直接蹦起来。 颜惠风吓了一跳,柯木朗连忙捂住嘴赶紧坐回去。 姜雁容却是丝毫没有受影响,平静的叙述道:“颜姑娘身上的信物,与大王子所述的信物是一致的;颜姑娘身上的胎记,模样与位置,也与大王子所说的令妹南疆公主阿依朵身上的胎记一致。加上颜姑娘年纪与大王子所寻的妹妹相仿,相貌也神似,依照常理,几乎是断定,她就是大王子一直寻找的妹妹阿依朵的。” “太好了,多谢贵妃娘娘,多谢陛下。”柯木朗脸上的笑容管都管不住,嘴角疯狂上扬说着话就直接给姜雁容跪下行大礼了。 他行的是南疆最高的礼节,这是只在重大节日对他的君父才会行这么大的礼呢。 “大王子请起吧。”司徒耀说道,倒是真的起身扶了柯木朗一把。 柯木朗也不矫情,也起身了。 但某陛下接下来说的一句话,就让他很扎心了。 “虽然说,依照常理,几乎是断定,颜姑娘就是大王子一直寻找的妹妹阿依朵的。但也得看人家颜姑娘愿不愿意认你这个哥哥才行。” 柯木朗风中石化:“……” 南疆大王子还有点不爽:陛下,这些话您其实可以不用说出来的。 姜雁容看了看司徒耀,他一脸平和,像是说了早膳要多吃点这种家常话似的,稀松平常。 气氛顿时有些沉抑。 颜惠风犹豫了一下,起身向柯木朗行了一个礼,说道,“民女有些话想问问大王子。” 柯木朗紧张地连忙站起来,“颜姑娘……哦,不,颜姑娘请说。”瞧他紧张地都语无伦次手足无措了。 颜惠风点了点头,说道:“不知道大王子认了妹妹之后有何打算?是要立即启程回去,还是……” 柯木朗闻言,目光不由得黯淡下去,缓缓说道,“母后缠绵病榻很久了,病中一直惦念着要找到失散的妹妹。我自去年来帝京,久留西陵至今未归,为的便是能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带回去见母后她老人家一面。母后她……若是不得良医,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日了。” 颜惠风心中“咯噔”一下,却是本能地看了姜雁容一眼,仿佛是想征求她的意见。 但她转过去之后,才发现她的行为不妥,便又赶紧装作若无其事地转回来。 “大王子,小女还有逸飞这个牵挂,父母亲在世时交待小女与弟弟要互相照顾相互扶持,若是小女认了您这个哥哥,便要就此随你去南疆,留下逸飞独自一人在这里,小女,于心不忍。” 柯木朗连忙说道,“没关系,没关系的,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包括照顾他,怎么安排你这个弟弟,都是可以商量的。他若是愿意,你带上他一起回去,也是可以的。” 柯木朗的语气万分急切,生怕他说慢了,人家颜姑娘就改主意了。 颜惠风摇摇头,说道:“带上他一起走就不了,逸飞毕竟是地地道道土生土长的西陵人,带上他一起去南疆,也说不过去。但,诚如大王子所说,王后病重,小女若真是她老人家的亲生女儿,也是理应回去探望的,随你回去也是应该。小女就是想问问,大王子能否容我一些时日,待我安置好逸飞,再随你回南疆。” “可以的可以的,你需要多长时间,你需要什么东西的,还有什么需要人帮忙的,都告诉我,哥哥马上就让人去给你准备。”柯木朗欢喜地脱口而出。 说着说着,他又看见了座上威严的某陛下,便干干咳嗽了两声,接着讨好的说道:“当然也是需要皇帝陛下允准。陛下您觉得呢?” 司徒耀不苟言笑道,“大王子是我西陵贵客,既是贵客,自然没有怠慢的道理。颜姑娘既然是大王子的妹妹、南疆的公主,那自然也是我西陵的上宾。颜姑娘的事情,也就是我们西陵的事情。” “谢西陵皇帝陛下隆恩。”柯木朗又是一个动情,便行了大礼。 “嗯。”司徒耀点了点头,便侧目看姜雁容。 颜惠风此时也不由自主地看向姜雁容。 姜雁容都回以微笑,精致的笑容,仿佛是精心演练过一般,完美无瑕。 完美到,都没有人发现,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第198章 不情之请 不过,也兴许是因为在场的众人,都因为确定了颜惠风就是南疆公主这件事,而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柯木朗还有颜姑娘身上的缘故,才没有发现的吧。 姜雁容低头把弄着手中的袖炉,默不作声。 颜惠风一直都望着姜雁容,眼中有期待,也有担忧,但就是不敢说话。 倒是柯木朗一直沉浸在终于确定了颜姑娘是他妹妹这件事的喜悦之中。 “……我、我可以叫你妹妹么?”柯木朗满怀期待地看着颜惠风,眼睛里的期待都要溢出来了,那模样可怜的,仿佛颜姑娘说一个“不”字,他就要哭出来了。 颜惠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不,不过,我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 “没关系没关系的,你那个时候还小,不记得了也是正常的。这些都不重要的,不重要。只要你肯认我这个哥哥就行。”柯木朗连连摆手,语调急切,真是生怕说慢了颜姑娘能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似的。 颜姑娘看他平日里那么洒脱不羁的一个人都紧张成这样了,也于心不忍心生愧疚,但又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几次三番话到了嘴边都又咽了回去。 “……大王子,你不必这般拘谨的。我们,慢慢来。” “行,慢慢来,慢慢来。”柯木朗笑逐颜开,听颜惠风这么说,无疑长松了一口气。 但颜惠风何尝不是松了一口气呢。 这时候,司徒耀便说道,“大王子终于找到失散多年的妹妹,这是喜事。不如,就在宫中摆宴,庆贺两位兄妹相认如何?” 姜雁容顿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着司徒耀。 他是西陵君主,其实说这个话是正常的,可她为什么觉得惊讶呢,这本该是她应该说的话,他却给抢了。 他,难道察觉到什么? 姜雁容心中微微一沉。 柯木朗闻言惊喜地看了颜惠风一眼,“这摆宴好是好,但是……妹妹觉得如何?” 颜惠风迟疑了一下,弱弱道:“……一定,要摆宴么?” “这怕是免不了。”司徒耀说道。 “是啊,这场国宴怕是免不了的。”姜雁容附和道,说着还看了司徒耀一眼,微微露出一笑,接着说道:“南疆大王子久居帝京,便是为了寻这失散多年的妹妹,如今终于找到,得偿所愿,哪能不昭告天下,世人同乐呢。” “再者说了,南疆与西陵两国毗邻,结为兄弟友邦,南疆的王子与公主便是我西陵的上宾,怎能不以国宴款待之?若是怠慢了大王子与公主,传将出去,世人怕是要说我西陵毫无待客之道了。” “是,贵妃说的在理。国宴必不可少。”司徒耀美滋滋地附和道。 方才姜雁容低头不知在想什么,情绪不高,他还担心她,这会儿看她又来了精神,他便放心了。 “不过,颜姑娘若是担心一时不太适应这新身份,咱们这国宴也可以稍稍晚两天再办,不急于这一时的。明日恩科就该放榜了,届时,陛下便要忙着琼林宴的事。之后还有武举,还有会武宴。向天下人昭告颜姑娘这公主身份的国宴,也只能往后推了。” “是,全凭贵妃娘娘做主。”颜惠风眼神一亮,给姜雁容行礼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柯木朗也跟着说道:“全凭贵妃娘娘做主安排,有劳了。妹妹说好,那便好。” 姜雁容颔首说道,“大王子与公主客气了。” 司徒耀将姜雁容这般端庄大方、处理起事情来有条不紊的这些细节都看在眼中,嘴角疯狂上扬。 “陛下。”姜雁容突然转过来,司徒耀赶紧装模作样地压抑了一下自己不太听话的嘴角,说道:“贵妃辛苦了。” “不辛苦,都是应该的。”姜雁容仍然面带笑容。 司徒耀拉住姜雁容的手,动情的说道:“不不,的确是辛苦了这琼林宴也好,国宴也罢,都要有劳贵妃一手操持了,可你本该好好静养的。” 姜雁容凑到他耳边,低声咬牙切齿道,“要不,这些个俗务陛下你自己来?” “不好不好。贵妃来操持这些最好了。”某陛下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 姜雁容生生就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了。 好在她是用了沈大夫的药,脸上的伤口恢复的快,否则就这般折腾,只怕这脸上的伤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好呢。 …… 从雁回宫出来,柯木朗便让阿加将马车准备好,要送他的妹妹回沈家药铺。 刚才在里面,大王子便坚持说要送颜惠风,颜惠风也不好拒绝,便答应了。于是乎,平日里都负责进进出出接送颜姑娘的朱朱与苏苏,便不用跑这一趟了。 想来,有大王子亲自相送,颜姑娘是出不了半点闪失的。 初上车时,因为颜惠风有些拘谨,柯木朗便越发的谨慎,不过,颜惠风也觉着,若是这么一路僵持着回去,她怕是要被憋出毛病了,便主动问柯木朗说:“小时候的事情不知道大……还记得多少?”她还是难改口叫哥哥,便索性忽略了这个称呼了。 柯木朗听她主动提起,顿时兴高采烈地说道,“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都记得很清楚,妹妹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不太清了。你都讲一讲吧。” “那就从你刚学走路的时候开始说起吧。你是年头生的,到年底时,便已经摇摇晃晃的能走几步路了。但你不知道啊,那个时候你只有这么一点点高。”柯木朗兴奋地比了那么个小豆丁的高度,说道,“明明人很小,可是脾气就很大。刚在学走路,还不肯让人家扶,摔跤了也不肯让人扶起来,谁扶就冲谁发脾气,凶的很呢。” 颜惠风眨了眨眼,也被他描绘中的小姑娘吸引了,问道,“我小时候有那么凶么?” “那可不,刚学走路的时候,你都已经会断断续续的说话了,别人要扶你就骂人,而且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来来回回就那么两三个词,讨厌,不扶。咬你哦。” 柯木朗一边说还一边学着刚学走路时孩童坐在地上起不来,就是不肯让人扶还鼓着腮帮子骂人的模样,逗得颜惠风哈哈大笑。 回去的一路上,柯木朗都在滔滔不绝的讲着,颜惠风便津津有味的听着,一路上笑声便没停过。 …… 药铺里,颜逸飞早早就起来梳洗收拾,换上了他最好的一套衣裳,将头发梳得笔直,便站在门口等。 他知道今天是姐姐的大日子,这一趟进宫,基本上也就确认了她的身份了,一旦姐姐与那位南疆大王子兄妹相认,从今往后她就不只是他的姐姐,更是南疆公主了。 虽然,分离是痛苦的,可他更希望她能过得好。 若是有公主的身份傍身,将来找婆家便不成问题了,也没有人再敢欺负她没有父母护持、没有殷实家境给的底气。 公主的身份,怎么也是要比一个普通的失孤的民女来的好多的。 马车远远而来。 颜逸飞看得清楚,那是南疆大王子的马车。 那位大王子做事招摇的很,又几次三番地来药铺,他的车驾,他一眼便能认出来了。 颜逸飞不禁往前走了两步。 那马车慢慢减下速度,最后在他脚前停下。 驾车的,是南疆大王子身边的随从,那个叫阿加的。 阿加勒住缰绳之后,便跳下车啦,还客客气气地与颜逸飞见礼道:“颜公子。” “幸会。” 阿加抿嘴一笑,便又转回去,冲着车厢的放下作一礼,恭请道,“主子,公主,药铺到了。” “知道了。”车里传出柯木朗的声音。 但却是颜惠风率先推开门,跳下车来。 “逸飞,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你身子骨都还没好利索呢。” “我没事,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颜逸飞忙说道。 这时候,便听见从车上下来的柯木朗无奈地说道,“阿依朵,你放心吧,这药铺和你的弟弟都跑不了。” 颜惠风闻言回头看了柯木朗一眼,眼神有些不敢置信。 这一路行来,也不知是不是聊到了一些童年的趣事,因此拉近了距离,他们俩之间倒是没那么生分了。但,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她还是有些惊讶。 柯木朗对她笑了笑,便走到了颜逸飞的跟前。 “大王子。”颜逸飞忙行了个礼。 柯木朗握住他的手,郑重说道:“颜公子,你的姐姐是我的妹妹,这么多年都是你们一家人照顾了她,如果不是你的父母将她带回家好生抚养,给了她一个家一个归处,可能今时今日我也没办法找回阿依朵,你们一家都是我们家的恩人。你尽可放心,我认回妹妹是为了一家团聚,但也绝不会强人所难,要让你们恩断义绝的。从今往后,阿依朵的弟弟也是我柯木朗的弟弟,若是有什么人敢欺负你,你就跟大哥说,凭着我这南疆大王子的身份,西陵陛下还是要卖我几分薄面的。” 这番话来得太过突然,颜逸飞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又朝着柯木朗深深作了一揖,严肃地说道,“多谢大王子抬爱。但是,逸飞还有个不情之请。” 第199章 贵妃这气生的有点猛啊 “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不用不情之请。只要是你说的,我能办到的,一定尽力办到。”柯木朗慷慨地说道。 “多谢大王子。”颜逸飞又是一揖,说道:“在下不敢对大王子有任何要求,唯有一点,姐姐与我从小一起长大,父母去世后我们便相依为命至今,倘若,大王子要带姐姐回南疆,还望大王子莫要嫌弃,将在下一并带上,在下愿意随姐姐一起去南疆,哪怕做个打杂洒扫的仆役也成。” “胡闹!”不等柯木朗说话,颜惠风便生气地斥责道,“爹娘辛苦供你读书,我与你相依为命一路辗转上京,不是为了让你陪着我去南疆做一个打杂洒扫的仆役的。你说出这种话,就不怕九泉之下的爹娘寒心,不能瞑目么?” “姐姐,我……” “你别说了,你要是再这么胡说八道的话,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颜惠风气得狠狠甩袖,直接背过身去都不愿意看他了。 颜逸飞:“……”张了张嘴,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不知该从何说起。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南疆距离西陵千里迢迢,你又是在西陵长大的,根本不熟悉那边的风土人情,我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想吃家乡小点了,连个诉说思乡之情的人都没有。 气氛一度十分僵硬。 连阿加这个外人都觉得,人家姐弟情深,好生感人啊。 只不过,这还在大门口呢,你们有什么话就不能进去再说么? 唉,他们家主子以前可不这样的。自打来了西陵皇都,自打遇上了这位公主殿下,便什么都变了。都快变得让他不认识了。 “妹妹,颜公子,你们可愿意听我一言?”柯木朗适时出来打圆场。 颜逸飞迟疑了一下,便点点头。 柯木朗又拽了拽颜惠风的袖子,说道:“妹妹,你也别忙着生气,听我说完再生气也不迟。” 颜惠风这才别扭的转了回来。 “姐姐,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颜逸飞忙要上前解释,但看见颜惠风生气的模样,到嘴边的话又给憋了回去。 颜惠风抿了抿嘴,没说话。 柯木朗便说道,“阿依朵,其实颜公子也是一片好意。其实他……” 他正说着,阿加赶紧在边上提醒道:“大王子,这药铺门前人来人往的,老站这儿说话不妥,还是入内吧。” “那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总站在门口说话也是怪不对劲的。”柯木朗瞪了阿加一眼,转回来看颜惠风时,立马就又是笑颜。 阿加:“……”公主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颜惠风、柯木朗、颜逸飞几人到底是入内了,马车便交给一名随从,从后院牵进药铺,阿加与另外两名随从,随着柯木朗入内,其余人等都在药铺门口站岗守着。 要来买药的人见着这架势,便知道,又是那位南疆大王子来了,摇头叹气,识趣地掉头去别家买了。 月痕从柜台后面探头一看,见是柯木朗进来,顿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大王子每次来都没什么好事。沈月笙一天到晚地出诊到处跑,没赚回几个钱,这药铺就靠他一天到晚地抓药卖药糊口了,这些有钱有势的人居然还来蹭茶喝。 沈月痕从柜台后走出来,对颜惠风与颜逸飞笑了笑,转头看见柯木朗时,笑容瞬间消失,没好气说道,“我沈月痕一贯不太欢迎不请自来的,但是,看在今日是颜姑娘的大日子的份儿上,本公子不收你茶水费。” 柯木朗也不恼,反而笑着说道,“那就多谢沈二公子的款待了。” 切。 沈月痕冲他咧了个嘴,便进后院去了。 要不是他哥不在,他才懒得招呼这个人呢。 柯木朗也没被沈月痕那不着调的性子所影响,坐下来便接上之前的话题,说道,“颜公子,你听我说,你是有才有志之士,若是跟着我们去了南疆只做一个打杂洒扫的仆役,那也太过屈才了。” “你今科因病缺考不第,三年后再考过便是了。以颜公子你的才学,大考定是不成问题的,这只是时间早晚罢了。至于你担心阿依朵去了南疆会受委屈,会不适应,那你大可放心,有我柯木朗在,便不会让任何人伤她一根毫毛。而且,我母后也算是半个汉人,这么多年一直沿用汉人习俗,阿依朵去了也不会不习惯的。不过,你是若想去我们南疆走走看看,感受感受我们的风土人情,我是热烈欢迎的。你想去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的君父与母后,也同样欢迎你。这么说,颜公子能放心么?” 颜逸飞过于震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颜逸飞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大王子当真?” 颜惠风也有些惊讶地看着柯木朗,也想问同样的问题:此话当真? “那是自然,我南疆虽然不如西陵幅员辽阔,但我柯木朗好歹也是一国王子,说话自然是作数的。这可不能随便质疑。” “在下失礼了。”颜逸飞立马便又作了个揖。 到底是书生,就是多礼。 柯木朗摆摆手说道,“不要紧的不要紧的,都是自家人。没那么多讲究。不过,方才我的说的,你们都听明白了吧。” “嗯嗯。”颜逸飞用力点头。 颜惠风也跟着点了一下头。 逸飞担心她这个失散多年的女儿回去了,会在那边受委屈,毕竟是从天而降的公主,有多少人能真正会在乎呢?她都明白,可她心里是希望逸飞能好好考科举的,也不希望他跟着千里迢迢到南疆去。 可若是他想去,愿意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般一想,颜惠风便松了一口气。 …… 宫里,雁回宫。 柯木朗带着颜惠风出宫之后,司徒耀真就吩咐人去给姜雁容准备新的膳食去了。然后便拿了伤药,要给姜雁容换药。 姜雁容的伤的确是一天要换好几次药,但是,她梳洗之时,晴雨便帮她换过了。于是乎,此时此刻,贵妃娘娘盯着某陛下手中的药,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问道:“陛下这是想干什么?” “换药。”某陛下理直气壮。 姜雁容嘴角一扯,皮笑肉不笑地直接就跪下去,朗声说道:“陛下政务繁忙,臣妾恭送陛下。” 司徒耀无言以对。 晴雨妙玉等人面面相觑,完全看不懂这是怎么个情况。…… 不过,某陛下磨蹭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发现贵妃还在气头上,御书房又有人还在等着,他便老老实实地回御书房去了。 这一晚,司徒耀倒是没继续在御书房待在天黑再派小安子过来跑腿了,天还没黑就过来了,可是没用呀,贵妃娘娘早早就将琼林宴的事情交待下去,然后说她要休息了,不让任何人打扰。 接下来才是重点,她直接从里面把门给堵了。 某陛下:“……”贵妃这气生的有点猛啊。 于是乎,陛下只好在隔壁将就了一晚。 不过,翌日要放榜。今个儿晚上,这一座城里的人,八成都是睡不着的。 …… 黎明时分,礼部南边儿的院子里便张贴出了榜文,然后敲锣打鼓,好生热闹。 天色蒙蒙亮,公示的榜文前面便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了。 人群里,一个小小的人影钻过来,挤过去,个子太矮了被人挡住了视线瞧不清,又按着前面人肩膀便蹦起来看。 如此这般,这小个子愣是从榜文最末端一路挤到了最前端。 最前端,是三甲。小矮子在人群里蹦了多久,被周遭的人都给嫌弃说,“你这个人懂不懂规矩啊,不知道先来后到呀,再挤把你踩扁了。”“他”都没有放弃,又蹦高上去看了一眼,直接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啊!” 小矮子转头就拼命往人堆外头挤,终于在不远处找到了他们家主子。 “小……公子,你中了,你名字在上面了!”小矮子差点嘴快说漏嘴了。 他们家主子倒是冷静,还问道,“真中了?第几名?” “第三名,探花。”小矮子拿手比了个“三”。 他们家主子点点头,说道:“比我想象中的要差一点。不过,也不赖了。” 小矮子紧张地说道,“小……公子,这可是科举啊!是三年一次才考的恩科啊。你,你的名字在上面了,这要出大事的你知不知道。” “考中了就考中了,能出什么大事啊?瞧把你给紧张的。”他们家主子满不在乎道。 “可你是……”女的呀!小矮子险些就脱口而出了,“公子,这要是让老爷知道了,他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他们家主子摇摇头,凑在小矮子耳边说道,“绿萝。我考中了探花,你应该担心的,不是我爹知道了要打断我的腿,是陛下与冯相知道了,会要了我的脑袋。” “张惠”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绿萝吓得直接僵住。 她她她,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儿呢。 西陵可从来没有女子考科举的,这要是被陛下和冯相知道了,那小姐,还有她……呜呜呜,要死了! 这下死定了。 绿萝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周遭的人纷纷看过来,“张惠”吓得一把捂住绿萝的嘴,赶紧把她给拉了起来,“你干什么呀?生怕别人不知道啊?” 绿萝立马又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了。 第200章 蜜饯之谜 “陛下天还没亮便爬窗户进屋,将臣妾从被窝里拽到这里来,难道就是为了瞧瞧这未来的满朝文武朝廷栋梁是何等面目么?” 前边儿榜文下面黑压压的全是人,这边墙根倒是清静的很。姜雁容转过头看,某陛下正打着哈欠,看上去精气神不济,像是一夜未睡又勉强一大早赶着出门似的。 可那又如何呢,她不也一晚上都没能睡着么?如今,她就连闭上眼休息都很难做到了,更遑论入睡。 幸好,她脸上的伤还没全好,仍缠着纱布,为了方便,出门便戴了斗笠,也就没人瞧见她憔悴的脸色了。 “也不单单是为这个。”司徒耀说道,说着便又指着挤在一起看榜文的那些人,说道,“瞧他们,有人荣登三甲,有人名落孙山,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不就是世间百态,世事无常么。” “满朝文武都在等着您回去上早朝,您在这儿就是为了看看人间百态么?”姜雁容没好气道。 司徒耀选择闭嘴:“……” 在边上的王德也选择老老实实坐壁上观:“……” 好一会儿,司徒耀才说道:“我……朕就是想着,你不是没见过人放榜么?科考三年才一次,这次错过了,下一次便要等三年之后。无论如何,我都想带你来看一看。”否则,三年之后还能不能与你一起来看放榜,都不知道呢。 姜雁容撇了撇嘴,没说话。 那边还敲锣打鼓地,挤着看榜文的人络绎不绝。时不时地有人激动地发出尖叫:“是我的名字,是我的名字,我中了,我中了,我终于中了——” 也不时地能看见有人兴致勃勃挤进去,垂头丧气被挤出来,瞧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不难知道,偌大榜文,竟是没有他的名字了。 可世事便是如此,有人得意就会有人失意,有人欢喜有人忧。 榜文虽大、名字虽多,但赴考的人更多,大浪淘沙,能留下的只能是金子。 而不是沙子。 姜雁容看着那些或得意或失意的人,许久,深吸一口气,说道,“陛下,回吧。”尾音犹像是叹息,却是很轻很轻,几不可闻。 “嗯。”司徒耀点点头,说道:“贵妃说回就回吧。” 她说回就回,那她叫他去死,他是不是也得去死啊? 姜雁容心中冷笑,但也并不反驳,任由司徒耀牵着她的手,也没甩开。 不是不敢,不是不想,只是没有必要。 …… 因为陛下早朝姗姗来迟,好些朝臣都颇有微词,嘟嘟囔囔的念叨着,美色误国。也有人低声说道,也不知那姜贵妃如何媚惑的陛下。 但冯相今日却是什么都没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皇后那件事的影响,而选择低调了。 好在,这插曲倒是没耽误多久,很快议事便进入正题。 今日春闱放榜,新科进士要入宫面圣,称为殿试。 不过,考卷早就呈上,三甲也是陛下已经御笔朱批钦点的,今日他们入宫,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 新科状元与榜眼、探花还会跨马游街,如何才入宫面圣,三日后又要于御花园摆琼林宴,这可是一样比一样更重要。 监考官与吏部等官员都各抒己见,有的夸今科进士个个才高八斗,有的夸今科进士不但才高八斗,模样还生得俊朗,不会是我泱泱大国,有华美文章,还有俊秀才子。 总之,这些人满口都是溢美之词。 司徒耀也听得甚没兴致,他一直在看着冯胜武,这老狐狸今日倒真是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是为了哪桩事,竟然在朝上也走神发愣,这可一点都不像他。 “冯相,诸位爱卿都见过了新科进士们,而且评价颇高,你作为今科主考,是不是也有什么话想说?”司徒耀故意点了冯胜武的名。 冯胜武初时都没反应过来,还是边上的人提醒了他一下,他这才恍然回神,连忙答道:“回陛下的话,老臣进过考场,亲眼看见那些举子个个胸有大志,下笔如有神,看过试卷之后,更加觉得,这是天佑我西陵,这么多保学书生前来赴考,定能为我西陵之壮大繁荣添砖加瓦。” “冯相倒是好口才。”司徒耀皮笑肉不笑道,“朕依稀记得,冯相是永明二十三年的进士,那时候,朕还是个孩子。隔年我父皇登基,改年号元和,冯相是元和十年当上的吏部尚书的,这般一想,冯相的确是个能人。一路高升,平步青云啊。” 司徒耀这番话分明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是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呢。 冯胜武一下就忆起了旧事,表情变得有些微妙,说道:“陛下过誉了。老臣,也只是尽心竭力罢了。” 尽心竭力,好一个尽心竭力啊。 有多少人尽其一生,都在七品官的位子上挣扎打滚。他倒好,短短十年,就从进士混到了礼部尚书,二十年过去了,他已经是位极人臣的一国宰辅,只手遮天了。 这老狐狸还真是到什么时候都滴水不漏呢。 司徒耀心中冷笑,表面上倒是也十分平静,转头便吩咐王德道,“传今科进士上殿。” “传今科进士上殿。”…… …… 随着一声接一声的传召传到宫门,今科进士们按照名次,井然有序地排着队进入重明门。 也不是所有进士都能进了前面的重明殿。只有三甲,以及进士前三十,才能进得去。其他人,便只能在大殿门口,远远地看一眼龙椅上风采卓绝的皇帝陛下。 三甲及进士们陆续进殿,很快便跪了一地,司徒耀往下看了看,却是又问了王德一句:“这个怎么没看到御史中丞张成静?” 王德悄声说道,“张中丞今日因病告假了。说是半夜里就跑肚拉稀,天没亮大夫就请到家里去了。” “嗯。”司徒耀点点头,也没多想。 底下跪着的三甲中,排在第三位的探花郎“张惠”往文臣那一排看了看,没瞧见熟悉的人,登时松了口气。 爹啊爹,你可别怪女儿心狠,咱们要是在这儿见了面,以后你可就摆脱不了干系了。 不过只是一点泻药而已,您老人家多多担待。 …… 雁回宫里。 姜雁容回来之后,便说乏了,要歇息,连晴雨妙玉也不让在身旁伺候了,让她们都下去。 房中只余下她一人。 姜雁容坐在梳妆台前,镜子理清楚地倒映出她的模样,半张脸都缠着纱布,瞧着实在别扭。 但她也没动手去拆了那纱布。 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将外袍脱下挂好,姜雁容便躺下了,明明一整晚都没睡,明明累得不像话,她却是怎么也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满是鲜血淋漓,耳边有无声声音在哀嚎痛哭,触目惊心,闻声悲恸。 也不知躺了多久,姜雁容迷迷糊糊地几乎要睡过去了,却忽然听见外头有动静,一下就坐了起来,问道:“出了何事?” 晴雨在外头敲了下门,答道:“娘娘,您该喝药了。” 姜雁容吩咐道:“那就把药端进来吧。” “是,娘娘。” 晴雨端了药进来,瞧见姜雁容神色疲惫,还不禁多嘴问了一句,“奴婢是不是把娘娘吵醒了?” “无妨,总归是睡不着的。”姜雁容淡淡说道,神色也十分冷淡。 晴雨恍然有种感觉:娘娘怎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药拿过来吧。”见晴雨在发呆,姜雁容便朝她招了招手。 晴雨连忙放下朱漆小圆盘,将玉碗盛着的半碗药端近前去,“娘娘,这药是刚刚盛出来的,还有点烫。” “嗯。”姜雁容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拒绝晴雨喂她,接过药碗自个儿吹了吹,然后就一口闷下去了。 “娘娘,您……”晴雨见状愣了一下。 “怎么了?有何不妥?”姜雁容看了她一眼,不明所以。 “……”晴雨的话都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兴许是奴婢想多了。” 她,应该是想太多了吧。娘娘平日里喝药,也是这般的,怕苦,就一口闷。 可偏偏她今日就觉得,娘娘有哪里不太一样了。究竟是哪里不太一样呢?她又说不出来。 “娘娘,蜜饯。”晴雨是个聪明人,甩甩头便将那点疑惑甩在脑后了,又将一早准备好的蜜饯呈上去。 熟悉的味道扑鼻而来,姜雁容顿时皱了眉头,问晴雨道:“这蜜饯是哪儿来的?”她神色瞬间凝重,语气也十分严肃, 晴雨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儿,小心询问道:“这是陛下吩咐御膳房,特意为娘娘做的。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觉得,娘娘的眼神好像凌厉了许多。 好像有些,凶狠。 “本宫一直以来吃的,都是这个蜜饯?”姜雁容又问道。 晴雨越发紧张,谨慎地点了下头,说道,“是啊,这些蜜饯自打御膳房送来之后,奴婢们便小心存放起来,只有娘娘用药的时候才会拿出来一小碟的。听说是用十分珍贵的蜜橘酿制的,很是稀少。这宫里头只有娘娘您能吃得到。” 是么?竟然是用珍贵的蜜橘酿制的,很是稀少。 司徒耀啊司徒耀,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第201章 凤山 姜雁容拿起蜜饯又放下,说道:“给本宫倒杯水吧。” “是,娘娘。”晴雨的目光在那蜜饯上停留了片刻,便去倒水了,但心里头还是忍不住嘀咕:娘娘平日里只要一喝药,一定会迫不及待立马往嘴里塞一颗蜜饯,口头禅都是,太苦了。 今个儿,娘娘竟然面不改色地将那半碗药喝完了,而且拿起蜜饯又放下。这是叫陛下前个儿晚上不回来那件事,给气着了? 要真是,倒是简单了。 晴雨心中暗暗想着,倒了杯水送到姜雁容跟前,姜雁容喝了一口,剩下半杯便漱了口,又让她再去再一杯。 好一会儿,姜雁容水也喝过了,又坐了一会儿,才问晴雨道,“今日榜首三甲,都是什么人?” 晴雨想了想,说道,“陛下钦点的状元好像名叫顾春华,洛阳人,家境也是清贫的很;榜眼,姓梁,叫梁孟楚,他的姐姐也在宫中。娘娘想来应该知道是谁的。至于那第三名探花郎,好像是叫张居安。至于来历,奴婢就不太清楚了。” “梁孟楚?”还有个姐姐在宫中。 姜雁容顿了顿,恍然大悟,“难道,是梁昭仪的胞弟。” 晴雨立马就说道,“娘娘真是聪慧过人,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这话接的,马屁都要拍到马腿上了。 姜雁容也没戳破,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便让晴雨退下了。 “奴婢告退。”晴雨恭恭敬敬行了一礼退下,但越发觉得猜不透娘娘的心思了。 过会儿,妙玉端着两盘点心送进去给贵妃娘娘,出来时,晴雨便叫住她,低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娘娘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没有啊,我刚才拿点心进去的时候,娘娘还夸我勤快来着。”妙玉指了指身后的方向,说完也不由得顿了一顿,“你这么一问,我都忘了,娘娘平常会夸我勤快么?” “……”没救了。 晴雨没好气地摇摇头。 屋里头。姜雁容盯着晴雨拿来的那份所谓的蜜饯盯着看了许久,又过了好久,嘴角才不屑地扯了一下。 晴雨说,这是陛下特意吩咐御膳房,为她做的。而且是用十分珍贵的蜜橘酿制的,很是稀少。 可这哪儿是什么珍贵的蜜橘,分明是岭南才特有的金桔,珍贵倒是珍贵,可泡过特质的药之后,就不是原来的那个金桔了。 姜雁容拿起那小碟子仔细端详,好一会儿反手就摔在了地上,再不看一眼。 …… 今日放榜,便是京中的头等大事,榜首三甲,都是要名扬天下的人。 哪怕不是三甲,能有进士及第,也是十分了不得的。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也就是中了个举人,就这样,都能高兴得癫狂乱舞,状似疯癫。 朝堂上,司徒耀例行公事问了些问题,这些问题自然不是冯相拟题的,他也是张口就来,就是为了瞧瞧这些进士及第的学子们都是个什么反应。 好在,这些人都没叫他失望,各有想法,各抒胸臆,气氛倒是不错。除了中途总有一些自诩老臣的古板老头子左一句“大胆”,右一句“放肆”,动不动就“不可胡说八道”之外,什么都好。 冯胜武一直走神,倒是省了他不少的力气。 这殿试,便是出奇的顺利。 只是…… 司徒耀又看了眼那第三名探花,目光深沉了许多。 这张居安,字迹斯文秀气,生得也是秀气斯文嘛。 讨论中,有名进士忽然说了一句,“张居安,你小小年纪,便见解不俗。不愧是能得探花的人。可是你说,像你生得这般俊秀模样的,走的大街上,便没有人问你是不是姑娘家么?” 张居安……也就是“张惠”,赶紧咳嗽了一下,目光不由得转向座上的陛下。 若是要论男生女相,这世上哪儿有什么人生得比这位铁血手腕的陛下还要好看的? 说话的那人,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然后识趣地闭上了嘴。 座上的某陛下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对这位新科探花,有了不同的看法。 这个张居安,果真有些意思。竟然敢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了,这还是头一次有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在他面前卖弄聪明呢。 不过,这个聪明卖的好。 …… 殿试结束好,司徒耀走出重明殿许久,又不禁驻足回头看。 方才那张居安被人上走在大街上有没有被问是姑娘家时看他的那一眼,莫名就像极了当年楚兰舟。 坚毅,坚定,又充满了灵气,绝不肯服输。 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司徒耀吩咐王德道:“方才那个张居安说他是北方人士,你回头派个人去他说的家乡查一查。” “陛下是不放心这人?难道,这人会是冯相的人?”王德不禁后怕。 “让你查你就去查,哪儿那么多话。”司徒耀横了他一眼。 王德识趣闭嘴:“……” 司徒耀心中想到:希望不是他所想的那样,否则这帮子王公大臣们,脸可就丢大了。 不过,他这会儿心里头最记挂着的,还是去雁回宫,去见他最想见的人。归心似箭,脚步越发快了起来,仿佛脚底生风。 后边儿王德领着一群宫人内侍,一路小跑着都追不上,跑得气喘吁吁,边跑边喊道,“陛下您慢点,您等等奴才们啊。……” 问题是,前头那个大猪蹄子能听得见才奇了怪了。 …… 回京的路上。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钱实被头套给套住了脑袋,看不见外面是何处何地,只知道一路颠簸着,颇为难受。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停下来,好像有人上了车,但是没有人说话,钱实只能看得见却是听不见,便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他也不敢保证说,这是不是那个周深新的阴谋。 周深对他几番威逼利诱不成,便不再折腾他了,也不再见他,每日都让人蒙着他的头,只给他水喝,到饭点了给几口饭吃,然后就这么赶路,也不知道是为何赶路,要去往哪里。 “大叔,您是怎么被抓来的呀?”有个大男孩儿的声音突然响起。 钱实吓了一跳。但,话刚到嘴边,他又怕这是周深的阴谋,便又给咽了回去,假装没听见。 “大叔你别装了,我都看见你耳朵动了,你根本一直在装睡,从一开始就没睡着,对吧?”那个大男孩儿的声音又响起来了。 钱实还是不说话。这个周深可是个心机深沉手段残忍的人,他连一起出生入死兄弟都能杀,连待他恩重如山的大将军都能陷害,这个人还有什么是干不出来的? 不能上当,千万不能上当。一定一定不能上当! “大叔,你放心吧,我不是那个坏人派来的,我也是被抓的。不信我给你解开蒙眼睛的布条。” “你,怎么解?”没被绑住么?钱实下意识问道。 那大男孩儿便笑了一声,低声说道:“你凑过来了一点,我自有办法。” 钱实将信将疑地凑往发出声音的方向凑过去,很快,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头套就被人一把扯下来了。 钱实本能地闭上眼睛再睁开,适应了光亮,便瞧见一张俊俏的小脸近在咫尺。 他吓得往后退去,结果就一头撞在了车上。“咣”的一下,巨响。 大男孩儿哈哈大笑,“大叔,你这个样子可真好笑,我又没有长到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看把你吓得。” “你,你是谁?”钱实虚惊过后,很快就冷静下来。 无端端的,那个周深,怎么会让一个孩子跟他关在一起,肯定是想套他的话了。 那大男孩儿一脸平静地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是他们都说,我的亲生父亲是当今的皇帝陛下。前些天,有些人从京城来,说是要接我回家见我爹,不过他们昨天晚上在客栈里就都被迷倒了,然后让人一把火给烧了,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你是陛下的儿子?”钱实吃了一惊。 他摇摇头说道,“不知道啊,反正他们都怎么说的,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但人是都已经死了,我也没处问去。外面那些人,杀了接我进京的人,又把我安排跟你在一起,我还以为你能知道些什么,没想到你也是一问三不知。早知道就不费这个劲了。” “……你,你难道就不害怕么?”钱实听他这么说,越发吃惊。 那男孩儿却说道,“害怕?我有什么可害怕的,他们若是想杀我,又怎会留我到现在。退一万步讲,杀了我我也不亏啊。他们这么在意我的死活,那不正好更能说明,我亲生的爹真就是那个皇帝么?” 钱实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马车突然晃了一下,竟是停下来了。走在队伍最前头的周深掉转方向走到马车旁边,一把就掀开了拉开了车门。 “你们在聊什么这么开心。” 却见,马车里的两个人各自相安无事,蒙着眼睛的蒙着眼睛,绑着手脚的绑着手脚,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倒是那个男孩儿,还冲他咧嘴笑:“怎么,你是怕我们逃了呀?你瞧,我们都被捆得紧紧的呀。怎么逃呀?” 周深扫了他一眼,关上门走了。 等队伍重新出发,钱实脑袋上的头套便被扯下来了,对面的男孩儿冲着他笑道,“对了,刚才忘了告诉你,我的名字叫凤山。” 第202章 凉音,没死 凤山。 这倒是个好名字。 可是,这孩子,真的是陛下的孩子么? 坊间一直有传闻,说陛下有个孩子养在民间,是与某位民间女子一夜风流之后生下的。陛下因为他是自己的血脉,不想其流落街头,但也觉得其生母身份太过卑微,不太愿意其回宫认祖归宗,所以就这么一直拖着,在外头养着。这件事传得是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今日见着这孩子,他也不由得想相信这个传闻了。 …… 马车外,周深掉转方向,又走到了队伍最前面去。 属下亲近的一名蒙面人低声不满地问道,“管家为什么不杀他?相爷不是说,一定要斩草除根,除了他一了百了么?还留着他做什么。” 周深扯了扯嘴角,说道,“杀他?杀了他之后呢,万一我们被摆一道怎么办?” 蒙面人愣了一下。原来,管家也不相信相爷啊。 不过也是,无论何时何地、发生何事,都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否则,哪日伺候的主子出了大事,你尽心竭力替他办的事情,可就成了自己的催命符了。 啧啧啧,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周深侧目看了他一眼,径自纵马往前去。 得亏了钱实点醒了他,不能一味的傻傻地付出,替他人作嫁衣裳啊。 当初,他可是竭尽全力帮着冯胜武那老东西除掉了姜牧恒,可又如何呢? 如今,冯胜武是一国宰辅,权倾朝野只手遮天,提醒当朝冯相,谁人不是尊重敬仰,哪怕是恨得牙痒痒,也得忌惮着他一国宰辅的权位,就连陛下都被他牢牢捏在掌心里。 可是他呢,他不过是冯胜武底下的一条狗!为了当年的事情,他甚至抛弃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脸,这十多年来却只能能在那相府之中当一个跑腿传话的管家,表面上是被冯胜武器重、委以重任,实际上呢,姓冯的不过是怕他离开了他的视线,便会成了脱缰野马不可控制罢了。 如今,他已然脱出了姓冯的掌控了。这个孩子,他还不能死。 有朝一日,他便是他与冯胜武那老东西谈判的筹码。他如今可得好好保护好这颗棋子……哦不,这两颗棋子。 当初他偷偷将钱实留在身边,出京也一并带着,没有禀告给姓冯的,果然是对的。若是什么都落入那姓冯的手中,他只怕就没有这次出京的机会了。 从现在开始,他可得好好为他的将来做盘算了。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 沈家药铺。 今日一早,天还没亮沈月笙便被姬妾的拍门声吵醒了,又是那位先太子遗孀的人,着急忙慌来请他出诊去了。那个时候,今科榜文都还没放出来呢。 可有什么办法呢,人命关天。沈月笙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了。回来都已经快中午了,连新科状元跨马游街那等热闹的场面都错过了。 结果,他一回来,他那个宝贝弟弟月痕,便一边吃着饭一边啧啧叹道,“那新科状元可真是气派啊,高头大马,披红挂绿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迎亲呢。你没看见真是可惜了。” 沈月笙横了他一眼,直接朝他后脑勺来了一个爆栗子,“臭小子,净说胡话。新科状元跨马游街这是历来的规矩,是对新科状元的祝贺。披红挂彩那也是喜庆,有本事你也考一个状元去。” 沈月痕捂着后脑勺就蹦起来了,气得叉腰说道,“考就考,谁怕谁啊?凭我沈月痕的本事,还怕考不到一个状元么?我就不信我去考那个破状元会考不到。” “你就吹吧你,人家寒窗苦读十年,孔孟之书通读背诵、一路从乡试省试考上来,有了举人身份才能考恩科呢,你以为你空口白牙上嘴唇碰下嘴唇,说考就能考了?美的你。吃你的饭吧。” 沈月笙把他的饭碗往他手里头一塞,拎着药箱就走到了柜台后。 沈月痕撇撇嘴,一脸的不爽:“……” 他哥就是看不上他,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他不成气候。别人家的哥哥怎么不这样啊?隔壁买鞋子的老王家,那两兄弟可和睦着呢,弟弟要什么哥哥都去弄来,弟弟做错事了哥哥主动挨打,弟弟做的木偶那么丑,丑的辣眼睛,他哥都夸他做的好。 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别人的哥就是哥,他的哥简直就是……简直就是个不开窍的木头。 “对了,今个儿这饭是谁做的?”放下药箱的沈月笙又折回来,问道。 “沈大夫,是……”我做的。颜惠风连忙站起身来来。 却没想到,她才要说话便给月痕抢了先,说道,“是颜姑娘做的。哥,颜姑娘的手艺可好了,你赶紧试试。” 沈月笙气得扶额,“沈月痕,你什么时候才能开窍,颜姑娘是客人,而且人家已经认回了亲兄长,可是堂堂南疆公主,你让人家颜姑娘给你做饭,你觉得合适么?”他这每日忙着给人看病,迟早得被他这个弟弟气病了。 颜惠风怕沈月笙再责备月痕,连忙说道,“沈大夫,我……我其实没,没什么的。我们姐弟俩借住在你们家,已经很打扰了,做顿饭不算什么的。你,你千万别怪月痕,我是看他太忙了,才主动说做个饭的。” “颜姑娘,您就是太惯着这小子了。他忙是他的事,做饭这种事情哪儿有让客人来的道理。他就是打小让我给惯坏了,才会养成这副懒惰散漫的德行。以后您别搭理他,该做的事让他去做就好了。” “但是沈大夫,我……”颜惠风还想说什么,可看见沈月笙坚定的神情,便说不上来话了,到嘴边的话也变成了,“那也好,小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颜姑娘不就是做了顿饭嘛,用得着这么训我?”月痕一脸不爽地嘟囔着,碗里头还剩大半碗饭呢,也不吃了,丢下一句“我吃饱了。”甩头就走。 沈月笙低头看了看桌上他们家沈月痕搁下的饭碗,忍不住叹道:“这臭小子,越发不成样子了。多大的人了,还这般任性。过几日他也该过生辰了,马上二十岁的人,怎么也不知道长进长进。” 颜惠风心中顿时好生自责,可她看见沈月笙那正经八百的模样,她又是当姐姐的,多少能明白没有父母在身边时,为人兄长需要付出的艰辛,越发说不出话来。 颜逸飞在旁看着,心里头也很不好受。 “颜姑娘,颜公子,你们别管月痕那个不靠谱的了,快吃吧。天气冷,要不饭菜就该凉了。” 颜惠风问道:“那沈大夫你呢?” “我啊,我用过了。今个儿不是一大早就出诊了么,主人家怕我饿着冻着,便给我准备了些饭菜,我是用过才回来的。你们吃吧,我就先进去了。”沈月笙面上又恢复了笑容,说完便回房去了。 等他越过了颜惠风、颜逸飞两姐弟,他们彻底看不见他的神情时,他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变为感慨,叹息。 这坏人,可真不好当啊。 司徒耀那个狗皇帝,真会给人派差事。 幸好,好人是叫雁容做了。这样的话,他当这个坏人,心中也就平衡了。…… 好一会儿。 听见沈月笙关门的声音,颜逸飞才缓了口气,抬头看着颜惠风问道:“姐姐是不希望认了亲兄长之后,就什么都变了吧。” 颜惠风点了点头,但也忍不住苦笑道:“我是希望什么都能不变的,可是,真的能什么都不变么?” 颜逸飞笑了笑,没有作声。 怎么可能还什么都不变,一切都跟原来一样呢?如今都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他很清楚,姐姐不单单是他的姐姐了,也是别人的妹妹、别人的女儿,而且是南疆王与南疆王后的女儿、南疆大王子的妹妹。如今她是公主啊,她怎么还能跟以前一样跟着他到处吃苦受罪呢。 沈大夫这般反应也是正常的。 从前她是颜姑娘,只是一个银钱拮据、不得已借住在他们家的客人,吃他们的、住他们的、用他们的,帮着打扫做饭也算是理所应当的。可如今不一样了,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她也已经认回了她的亲人,只差昭告天下了,怎么能还让她打扫做饭呢?让公主给他们打扫做饭,这传出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逸飞,是不是,我该搬走了?”颜惠风突然说道。 “……”颜逸飞闻言顿了下,犹豫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颜惠风便笑了,说:“那我知道了。” 是啊,怎么可能还什么都不变呢?她应该一早就知道的,一旦她认了那个柯木朗,承认了她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妹妹,那一切都不可能和原来一样了。 也回不到从前了。 她却还以为,至少在短时间内还可以维持原样。 如今看来,她想的还是太少了。 变了的事情,是回不去的。就如同,将军同她一般。 将军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会知道,她是当年的凉音,见到她,心中也不会得到安慰,说,啊,原来你没死啊。我好开心。 她什么都忘了呀,爱忘了,恨也忘了,就连悲伤也都一并忘得一干二净。过去种种,与她都没有关系了吧。 …… 第203章 琼林宴 戌时左右,药铺又来了客人。 来的,却是那位上次匆忙来、又匆忙走的“张惠”姑娘。不过,她还是一身男装打扮就是了。 沈月痕本就与他哥赌着气,出来看见是这个人,气得说道:“你找的人已经死了。”说完扭头又回去了。 沈大夫死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张惠”听得是一头雾水,转头问身边的绿萝道,“我,我是哪儿得罪他了么?” 绿萝也是一脸茫然,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沈月笙才出来了。 “张姑娘,你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 “嘘。” 没等沈月笙说完话,“张惠”立马就紧张兮兮的打断了他,“沈大夫,有件事要您帮忙,请借一步说话。” 说着话,她不由分说就拽着沈月笙往里走。 沈月笙连忙想脱开手,可这姑娘的手劲儿也是其大,竟然抓得死死的,进了屋才肯撒手。可她反手便将房门给关上了。 “张姑娘,男女授受不亲,这不妥吧。”沈月笙连忙要去开门。 “张惠”又连忙拉住他,“沈大夫,我能不能请你保守秘密。往后对任何人都不要说出为我看过诊。或者,或者,任何人问起,都不要说你见过我。以免受牵连。” “张姑娘,你这是……” “张惠”一脸为难地说道,“沈大夫,以后你别叫我张姑娘了。你……还是叫我张居安吧。” 她一脸为难,但却诚恳,沈月笙也不知该如何拒绝,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张姑娘,沈某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说什么,但你的身子并不好,不要太过为难自己了。” “张惠”,也就是张居安,她迟疑了一下,复又坚定地说道,“多谢沈大夫的好意。只是,在下有件事必须去做。” …… 安家、齐家自他们家的女儿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便一蹶不振了。 安家、齐家本就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两家也是女儿入宫之后,勉强从七品的的小官升到了五品,但也算不上什么大户。 最起码,在京城这个随便掉下一片叶子都能砸中个王侯公卿的富贵之地,他们更是如蝼蚁般渺小。 从前还能靠着有个女儿在宫中伺候陛下这种由头,四处捞点儿好处,如今,这个由头没了。没了。 听说啊,安嫔、齐嫔被贬为庶人打入冷宫那日,安家、齐家两家的夫人就不约而同都急得病了呢,气血攻心,险些就背过气去缓不来。 后来虽然醒过来了,却一直不见好,大夫看过都说,这病实在没办法,是心病。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病这东西,说好说,治,谁会呢? 但是他们以此为借口找上了沈家药铺,找到了沈月笙这里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嗯,耐人寻味了。 “沈大夫,求您了,麻烦您跟我们走一趟吧。我们家夫人的状况真的不太好,我们几乎把全城的大夫都给请遍了,实在没办法了。”安家派来的人如是说道。 沈月笙郑重地拒绝道,“安管家,贵府夫人的事情我也很遗憾,可满城大夫都说贵府夫人是心病,沈某只是个普通的大夫,只会根据病症开方子抓药,尽力治病救人。心病这块儿,沈某无能为力。” “沈大夫这是见死不救?”那安管家听沈月笙这么说,当下就变了脸色,一脸不善。 沈月笙不禁皱了皱眉,说道,“安管家这话说的。沈某只是个看病抓药的大夫,不会治心病。贵府夫人的心病,在下实在无能为力,还往阁下另请高明。” 说着话,他直接就指着大门口的方向了。 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了:送客。 “姓沈的,别给你脸不要脸!要不是看在你是姜贵妃师兄的份儿上,谁会上你这小小的药铺来。就一句话,你跟我去,还是不去?”那安管家原形毕露,目露凶光,瞧着十分的蛮横无理。 刚到门口想要抓药的街坊邻居都被他这声怒吼吓得缩回脚去,转头就赶紧走了。 “这么说,安管家也不是来找沈某看病的?方才那一番话,也只是托词借口罢了?” “那又如何?你还真以为你是什么名医、神医了?姓沈的,你别以为你仗着那个姜贵妃撑腰就可以为所欲为,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女人,能得宠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呢。今个儿你若是跟我走了也就罢了,你若是不走,那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不客气么?他倒是想看看,这人要如何的不客气。 沈月笙往门口看了一眼,转头又看了月痕一眼。 沈月痕平日里虽然不靠谱,但他哥的眼神他马上就体会到了,无须多言,便去关了门。 门口安家的车夫看得一脸茫然。 药铺里的安管家,却是一脸天塌下来我最大的气势,“你们这想干什么?关起门来想做什么?我可告诉你,县官不如现管呢。” 话是说是挺冠冕堂皇的,但闪烁的眼神,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害怕与恐惧了。 沈月笙拿起柜台上的手巾擦了擦手,牲畜无害的笑道,“阁下若是聪明,就该知道,沈某虽然是贵妃娘娘的师兄,却不是靠贵妃娘娘的裙带关系吃饭的。而且,沈某这药铺虽小,却是我自己的产业,打开门做生意,这儿就是药铺,关了门不做生意,就是民宅。安管家,你知道,你知道我西陵律法里面,擅长民宅可以治个什么罪么?” “什么罪?” “打得你娘都不认识你的罪!”沈月痕一拳就送了上去。 …… 路人只听得沈家药铺里传出了几声惨叫,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不多时,沈大夫与二公子将个人抬了出来,直接抬上了门口安家的马车。 走前,沈月笙还对那安家的车夫说道,“贵府管家的伤势不重,外伤的药已经上好了,休养几日便好了,内服的药,沈某也已经开好了,一日两次早晚各一次,别漏了。还有一封信在贵府管家身上,回头记得转告你家主人,让他好好看看。” “……是,是。”安家的车夫哪儿见过这种阵仗,吓得险些连话都不会说了。 都说着沈家药铺的沈大夫是神医,妙手回春。 这大夫也是有脾气的呀。 …… 待安家人走了之后,沈月笙看了一眼,便转头回去。 沈月痕却箭步追上他,拦在他前面,说道:“你不是一贯以和为贵的么?今日怎么会动手的?你就不怕人家报复?” “报复?这药铺里还住着贵客呢,若让他乱来,你觉得谁的报复会更狠一些。”沈月笙不答反问。 月痕身上的鸡皮疙瘩一下子就爬起来了。 那个南疆大王子,一副表里不一的嬉皮笑脸,想到他那个人,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可是。 “你不是为了颜姑娘吧。”月痕笃定的说道,“你是为了雁容姐吧,那个人刚才说雁容姐的坏话了。” 沈月笙顿了顿,没说话,便径自进屋去了。 沈月痕撇了撇嘴。 这个人还真以为他瞒得挺好的呢。明明是个人有眼睛不瞎,就都看得出来他喜欢雁容姐。 可那又怎么样呢?雁容姐早就入宫成了贵妃了。 当初雁容姐要入宫的时候他不拦着,如今却在单相思,真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 冯府,书房。 冯胜武一回来,二管家便拿着飞鸽传书过来,低声说道:“相爷,是南边儿来的飞鸽传书。” 冯胜武眼神微微一凛,接过去便赶紧打开看了。 飞鸽传书言简意赅,上面只有两句话,八个字:幸不辱命,斩草除根。 很好。 司徒耀胆敢让他的女儿在栖凤宫就地圈禁,他便要他断子绝孙。 他不是要宠幸那个生不出孩子的老女人么,那就宠幸去吧。他倒是要瞧瞧,他这个没有子嗣的皇帝,帝位能坐几年! …… 恩科放榜的三日后,陛下在御花园赐琼林宴,宴请今科进士们,以彰庆贺。琼林宴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名字,如今赐宴的地点不是几百年前的那个琼林,但这“琼林宴”三个字却是沿袭下来了。 今科进士们纷纷将自己从头到脚给打量了一番,焕然一新。 三甲更是不用说。 新科状元顾春华本是寒门学子,如今一朝金榜题名可谓是扬眉吐气了,蟾宫折桂独占鳌头,一身红袍不知有多喜庆。 榜眼梁孟楚出身于梁家,是梁家的二公子。梁家虽比不上冯家权重势大,但也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书礼传家,而且还有个姐姐在宫中当昭仪,这回得了榜眼,也算是可喜可贺了。 至于三名探花,大家都说这张居安不知是何方神圣,突然冒出来的。不过,天下间才子千千万,闻名天下前,谁不是默默无闻寒窗苦读呢? 只不过…… 殿试之日她已经避开了她爹,今日琼林宴若是还想避开,可就太不容易了。 可不容易也得容易啊。 眼看着宴席将开,朝中众臣先后落座,张居安躲在远处紧张地抓耳挠腮,结果,一不留神转头就撞上了一堵肉墙。 “咣。” 撞得她是眼冒金星。 第204章 卑谄足恭 “何人在此鬼鬼祟祟?” 粗犷凶狠的男音劈头盖脸,还没等张居安反应过来,便被人擒住双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疼。 “周统领,你看清楚,你押着的人可不是需要鬼鬼祟祟的人。”贵妃娘娘好笑道。 周逸愣了一下,这才低头往下看,却见来人穿了纶巾布衣,却从身上掉了块牌子下来。 一甲第三。 周副统领连忙就松了手。 “周逸无礼,请探花郎恕罪。”周逸拱手道歉 张居安好艰难地爬起来,姜雁容还示意身边的小太监上前帮忙,不过,张居安摆摆手拒绝了,自个儿扶着腰起的身。 “周……周统领。你不必自责,这不怪你。怪我,怪我自己。”张居安扶着树,苦笑说道。 周逸周副统领一脸的尴尬。他反手就按住了一个探花郎呢。 这未来人家要是当了什么大官,保不齐就……嗯,报复也是有可能的。这帮文人向来小心眼的很。 “探花郎不在里头坐着,与状元、榜眼还有诸位进士们聊聊文章天下事,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躲着。”姜雁容好笑道。 张居安揉了揉后腰,勉强站直了身子,却见眼前这位娘娘的排场,十分气派,左右各两名侍女、两名嬷嬷,还有其他宫人内侍若干,最关键的是,她一身鞠衣,色如鞠尘,象桑叶始生,又戴了三花凤冠,左右簪流苏金步摇,额前贴花,脸上蒙着浅色轻纱,整个人往那儿一站,便雍容大度,端庄万方,绝非旁人所能企及。 这,这是那位赫赫有名独得盛宠的姜贵妃! “张居安拜见贵妃娘娘凤驾,贵妃娘娘千岁千千岁。”张居安二话不说又跪下去行大礼。 “探花郎不必如此多礼,起来吧。”姜雁容微微笑道,“你一上来就行这么大个礼,不知情的还以为本宫难为你呢。” “是。”张居安麻利儿地起了身,便自觉站到一旁去了。 姜雁容便领着众人率先过去了。 张居安暗暗松了口气,外界都传这位贵妃娘娘恃宠而骄,目中无人,可她看来,这贵妃娘娘虽然有贵妃气度,却是平易近人的很,就论那双眉眼,便叫人讨厌不起来。一个恃宠而骄的人,目光不会如此平静温和的。 不过,这世道对女子多有恶意,得了专宠的女子,难免受到质疑与诟病就连她爹最初也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模样,说陛下竟然将一个孀居的寡妇接入宫册为贵妃,甚至还专宠,为此就差将后宫空置了。这实在是昏君之像。 可后来如何呢?后来他言辞激烈失当,被陛下贬去了朱雀门,若非贵妃娘娘出面说情,只怕他那把老骨头到现在还在朱雀门看大门呢。……哦不,朱雀门风吹雨淋霜打雪欺的,他能不能好好地在那儿看大门看到现在都不知道呢。 这人一看见别人得到了自己所得不到的,自然是要酸上一酸的。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正是如此嘛。 如今她都怀疑,那些传出贵妃娘娘是个老女人的传言的,都是宫里头这些失宠的嫔妃了,因为旁人得了陛下宠爱,她们得不到,又见不得人家的真面目,就只好拿年纪这件事来说项。 她却是觉得,贵妃娘娘成了寡妇还敢于入宫、追求真爱,直面世间无数的质疑非议,是难能可贵的勇气。这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到的。 莫说是女子,就是世间男子,有多少是因为却步于种种世人眼光而不敢追求心上人的。 贵妃娘娘着实是做了一件值得千古称颂之事,才不是什么上了年纪生不出孩子的老女人鸠占鹊巢呢。 以此可见,坊间传闻多不可信。 …… 琼林宴热热闹闹的开席了。 贵妃娘娘甚至于比陛下还要早到。三甲进士们还议论了几句,但朝中的文武大臣们却突然就释然了。 竟然还有人比他们还稀罕议论这件事情,真是年轻人,少见多怪。 张居安坐在其中,有种强烈的感觉:无端端的,就生出了鄙视链。 老臣,其实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年轻人的。 不过,琼林宴毕竟是为了三甲进士们而设的,那些老头子就是心里有些看不起这些年轻人,也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还是一口一个“后生可畏”,“未来是年轻人的”。说好听话一个赛一个的厉害。 不过,今日御史中丞张成静依旧没到。 照理说,那个老头子平日里是很喜欢凑热闹的,越是人多他越是喜欢扎堆。他那个逮谁都能挑毛病的个性,往人堆里钻,才好抓人话柄啊。 可今个儿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没有来。 司徒耀低声问王德:“最近张成静是不是铁了心又要与朕对着干了,殿试不在,今日琼林宴又不在。” 王德赶紧解释道,“陛下,张中丞又拉肚子了,张家的管家来时,说张大人拉得脸都白了,都不知道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其实,张家的管家来时,说的可不止这么多呢。张管家替他们家大人递上了告假的病帖,感慨地说道:“我们家大人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频频的吃错东西拉肚子,今个儿一大早起便拉肚子了,拉得脸都白了。” 临走时,那张管家还嘟喃着,“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了什么邪,大小姐病了好些日子,在别苑养着都没好,老爷又这般反复折腾,这不是招邪祟是什么呀。” “动手脚”的张居安若是听见这话,估计要羞愧地无颜见人了。 琼林宴席间,觥筹交错,畅谈国事时事。主宾客们到底是一帮书生,两杯酒下肚了,就什么话都敢说。初时见着陛下的拘谨都没有了。 加上贵妃娘娘吩咐教坊排的舞曲,不是入阵曲,就是塞上曲,全然没有宫廷奢靡之风,倒有风霜之感,书生们不觉得突兀,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当然,这也有赖于教坊里那些舞姬的技艺精湛,乐官们也是抚的一手好琴、吹得一手好笙箫。 作为席间唯一的女子,姜雁容一直是扮演着一个花瓶的角色,陛下说喝酒,便举起酒杯作陪衬,陛下说吃东西,她便稍稍的吃了口。原本,她今日来此也不是为了吃吃喝喝的,纯粹是司徒耀说,她是后宫主事的,理该让这些新科进士都见识见识贵妃的风采,也好清楚谁才是这皇宫的女主人。 女主人么?她不过是个贵妃,何德何能啊。她可不敢当。 但却也没必要悖逆了司徒耀的意思。他喜欢这样,由着他这样便也罢了。 …… 琼林宴是午宴,午时便开始了。转眼都快两个时辰过去了。 歌舞琴曲助兴罢了,几位监考官,翰林院的学士们又提出说何不玩个行酒令之类的小游戏以助兴。一人说一个词,击鼓传花,鼓声停,花传到谁人的手上,谁人就要接着上一个词的最后一个字再说一个词,说不出来的喝酒,说得出来的继续,以此类推。 不过也有人说了,“在座的既然都是读书人,又都是饱学之士,玩法自然要不一样点。” 说这话的,是怕死了要喝酒的张居安。 她运气向来不是很好。每次人家玩这种游戏,多半都是她要喝酒的。倒不是说她才疏学浅,既不如人,就是总有一些意外。太危险了,今日可是琼林宴,万一喝多了露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那不知探花郎觉得,如何玩才不一样?”司徒耀闻言,倒是颇感兴趣的朝她看去。 这个探花郎,倒是有点意思。 “陛下与贵妃娘娘都在,要不就……一起?”张居然往贵妃娘娘那儿看了一眼,斗胆说道。 “大胆!”马上就有老臣凶悍地瞪眼。 “不妨事的。”陛下摆摆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当然,说着又转头问身边的姜雁容道,“贵妃以为如何?” 姜雁容颔首,说道,“若是玩法新鲜,本宫倒是也不介意。就怕探花郎说不出个新鲜玩意儿来。” “那,那请陛下与贵妃娘娘明示。”张居安瞬间认怂。 好啊,好一个探花郎张居安,一推四六二,推到他们头上来了。 司徒耀越发对这个张居安感兴趣了,又看了姜雁容一眼。 姜雁容便说道,“既然都是饱学之士,那这传花说词,就限定了只能是成语。若是拿到花儿的人,说不出个词来,喝酒也就罢了,但最好还是要拿出自己的拿手好戏,是做一首诗、弹一段琴、唱一段曲儿,都可以,不拘泥于喝酒这一项。陛下以为如何?” 某陛下欣然笑道,“就依贵妃的。” 这击鼓传花的游戏,也就玩起来了。 陛下在场,陛下最大,这开局说词的,自然是这位皇帝陛下了。 司徒耀沉吟片刻,说了一个词,“致远任重。” 然后王德击鼓,这花儿接着传下去了。鼓声一直连续,那朵花传着传着就传到了张居安的手中,刚好,鼓声便停了。 “重,重整旗鼓。” 重整旗鼓之后,又传了好几个人,后面又说道了什么风和日丽、丽句清辞、辞穷理屈、屈尊就卑,然后,这花竟然就传了一圈,到了姜雁容手中。 鼓声一停,王德见是贵妃娘娘拿着花,都吓了一跳。 姜雁容却笑了笑,看着司徒耀,不疾不徐的说道,“卑谄足恭。” 司徒耀当即就愣住了。 第205章 闹别扭了 卑谄足恭,以过分的低声下气、恭顺逢迎之态去巴结、讨好他人。 这词本身就是个贬义词。虽是词语接龙的把戏,但总觉得,在这个场合这等情景下,听见这个词很不是滋味。…… 在座的臣工们,一时间都面面相觑。 贵妃娘娘怎么会说这个词。 这琼林宴,可是大喜的日子,大喜的场合。 最终,还是司徒耀勾唇一笑,没事人一般打破这僵局,说道,“贵妃接的这词虽无不妥,却不应景,朕权且再接一接,恭逢其盛。就以盛字接下去吧。” 陛下都发话了,其他人还能怎么样呢,只能都忙不迭应了声“是”,便接着玩下去了。 但这气氛,嗯,到底是不一样了。 然而,搞事情的贵妃娘娘却是没事人一般,吃了两口东西,又给陛下夹了菜。 她脸上蒙着面纱,一低头,便谁也瞧不见她在想什么了。 好在,年轻人们只要玩一阵儿,也就忘了方才的尴尬,仍是玩得风生水起。 盛况空前,前呼后拥,拥书南面,面折廷争,争名竞利,利析秋毫,毫发丝粟,粟陈贯朽,朽索驭马…… 司徒耀默默吃着东西,却是忍不住闷头灌了几盏酒。 姜雁容侧目看了一眼,也给她自己倒了盏酒。 晴雨愣了愣,“娘娘,您,您还在用药,不能……”喝酒的。 但没等她说完,姜雁容酒都喝完了。还招招手示意她凑近前。 晴雨只好凑过去。 姜雁容便吩咐道,“你陪本宫出去一趟。” “娘娘您是要去……”如厕? 姜雁容点了下头。 随后,她又对身旁的司徒耀说了句“臣妾告退”,便扶着晴雨的手暂时离席了。 琼林宴的确热闹,却也人多,挤得慌。 离开了那喧嚣的地方,空气一下就清新了许多。 拖着累赘繁重的宫装小解之后,姜雁容便靠在树下,怎么也不愿意动了。 “娘娘,咱们若是出来的太久,陛下怕是要找您了。” “嗯。”姜雁容答应着,却仍懒洋洋地闭目养神,一丁点要回去的意思都没有。 晴雨只好又说道:“娘娘,您是不是喝了酒,不舒服了?” “不是,不过杯酒而已,不算什么的。过去我也……”曾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区区一杯不算什么。 不过,话到嘴边,姜雁容又顿住,那些话,并不适合她此时此刻的身份。 她又笑着说道,“算了,说什么过去啊。本宫就是觉得吵,想在外面再偷会儿懒,你也不必催了,待会儿就回去。” “是。”贵妃娘娘都这么说了,她一个做下人的还能说什么呢? 又过了一阵儿,妙玉也出来了,行色有些聪明,见着他们家贵妃娘娘与晴雨姐姐,顿时松了口气,“我的娘娘耶,奴婢还以为您解个手都解到宫外去了呢。” “不至于。”姜雁容总算是闭目养神够了,徐徐睁开了眼,便瞥了妙玉一道,说道,“瞧把你给急的,难道本宫还能跑了不成?” “……”妙玉识趣闭嘴,心里头却是忍不住嘀咕着:您是贵妃娘娘,跑是不至于,可您会趁机偷偷溜走啊。以前那么多回了,这次若是再把您看丢了,回头奴婢可要如何同陛下交待。 姜雁容好笑得摇摇头,吩咐晴雨道,“你准备一下,待会儿这边结束了咱们就出宫。” “可是娘娘……” “今日是月痕的生辰,也是他满二十岁加冠的大日子,我可是他的雁容姐姐,怎么能不去?这件事情没得商量。” 姜雁容说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你若是担心你们家陛下问起来不好交代,待会儿本宫会亲自向陛下交代的。” 说完,便抖了抖她那长长的裙子,又伸了个懒腰便往回走了。 晴雨、妙玉互相交换了个眼神,也赶紧跟了上去。 …… 这击鼓传花的游戏玩着玩着有人就醉了,姜雁容回去时,还听闻,方才那位榜眼拿到了花,没接上来,便做了首诗。 不过,喝了这么久了,酒过三巡,众人也都渐渐醉了。 该说的说了,该庆贺的庆贺了,醉了也就醉了吧。 司徒耀也灌了不少酒,看上去却没有醉态,姜雁容坐了一会儿,见他还喝,便说她头有些疼,让妙玉去请太医过来。 司徒耀二话不说便结束了这宴席,让王德张罗着,安置已经或醉、或微醺的众人。 王德自然也不敢怠慢,让手底下的内侍们分别送诸位大人出宫。 司徒耀是带着姜雁容一块先走的,离去前,姜雁容特意吩咐了周嬷嬷,待会儿单独送探花郎离开,莫要叫旁人送。 …… 回到雁回宫,姜雁容第一件事便是换下那一身鞠衣,卸下繁重的发饰,穿了身轻便的常服,这才觉着舒服多了。 司徒耀喝了不少酒,回来便坐在那儿不动了,姜雁容让晴雨去准备醒酒汤,然后便自个儿去了书房。 约莫过了有半个时辰,案头那一堆东西,姜雁容才勉强看了一半,都是后宫里头一些琐碎的事情,各宫的月银、胭脂水粉,布匹用度等等,一件弄完,便有新的事情要忙碌,没完没了了。 真是个磨人性子的事情。 “叩叩。”此时,突然想起来敲门声。 “进来。”姜雁容也不疑有他,头也没抬地说道。 门扉轻轻推开。 却有一股酒气随着风吹进来。 姜雁容愣了一下,抬头,便见司徒耀站在门口。他还穿着那身墨色的龙袍未曾换下,瞧着神情似乎很是落寞。 但他什么话都没说,就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 姜雁容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若无其事地询问道,“陛下怎么过来了?醒酒汤喝了么?” 司徒耀盯着她问,“你宁愿让人给我准备醒酒汤,也不劝我少喝一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你为什么生气?为了什么生气,是生的什么气?你告诉我,你有什么不开心不高兴的,你都告诉我,不要一个人生闷气不理我。” 此时此刻,这喝了酒的陛下,竟像个孩子被人抢了心爱的玩具般,委屈的不行。 姜雁容心头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狼狈地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低下头,故作镇定道:“没有。臣妾没有生气,陛下多虑了。” “陛下今日喝了不少酒,喝过醒酒汤,便去歇歇吧。” 司徒耀抒了口气,又往里走了两步,“你我同床共枕同塌而眠,你心里有没有心事我还看不出来么?这两日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是因为那日,我宿在了御书房,整夜未归么?若是因为那件事,我可以解释。” “不是,真的不是。陛下多虑了,肯定没有生气,也不敢同陛下生气。”姜雁容低着头闷声说道,这话也不知道是想说服别人,还是说服她自己。 司徒耀猛地几个箭步上前,一把便将姜雁容给抓了起来,“你明明就在生气,为什么口是心非?” “陛下,你醉了。”姜雁容仍极力避开他的视线,同时朗声朝着外头喊道,“来人,将陛下的醒酒汤拿来。” “我说过了,我不喝醒酒汤。”司徒耀还闹起脾气来了。 他抓住姜雁容的手腕,强迫她与他对视,“你看着我,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了什么事情生气?有什么话你不要憋在心里,我猜不到。” 疼。 司徒耀抓的好紧,姜雁容想挣脱,但他的力气太大了,她也不好拼尽全力将他推开,便只好别开脸,转移话题道,“陛下,月痕今日生辰,我答应过他,要看他的加冠礼的。陛下若是没有其他的吩咐,臣妾就收拾收拾,准备出宫了。” “不许去!”司徒耀心中醋意翻江倒海,怒道,“难道他比我重要么?” 姜雁容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好一会儿,姜雁容才说道,“陛下,月痕对我来说就像是亲弟弟一般。臣妾不知您这般是为了什么。不过,这些话若是传将出去,外人怕是要误会臣妾与月痕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还请陛下慎言。” 司徒耀仿佛哑巴吃黄连,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又都咽了回去,气得一把将姜雁容抱在了怀里。 此时,晴雨妙玉还有王德他们都站在了门口,王德手里头还捧着余温尚在的醒酒汤。 贵妃娘娘是吩咐人准备了醒酒汤,可陛下不肯喝,已经打翻了一碗,这是第二碗了。 可他们却是万万没想到,陛下会突然跑到贵妃娘娘这儿来。他们这是……闹别扭了? 王德与晴雨妙玉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出声。 姜雁容从司徒耀肩头看出去,看见的人一众下人站在门口,神色各异。 姜雁容便朝王德看了一眼,吩咐道:“醒酒汤拿进来。” “是。”王德忙不迭便捧着醒酒汤入内。 “朕都说了不喝了。”司徒耀这孩子脾气一上来,真是拦都拦不住了。 王德刚要呈上醒酒汤,他抬手就拍过去,王德连忙后退,结果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翻。 就在这时,众人便见,贵妃娘娘不知是如何做到了,电光火石之间,竟然接住那碗醒酒汤。 更夸张的是,她直接自己闷头就灌了一大口,抓过来陛下便嘴对嘴喂下去了。 第206章 眼含热泪 软玉温香。 就连司徒耀都呆住了,一时竟忘了反应。 ……这、这也太刺激了! 晴雨妙玉等人更是看得瞠目结舌,震撼心情难以言表,连要捂眼睛避嫌走开都忘了。 姜雁容一大口姜汤喂下去,功成身退。 她回头看了晴雨妙玉还有王德等人一眼,仿佛是在说,对付他们家陛下,就得用特别的手段。 好一会儿,司徒耀才回过神来,直接就反客为主,将姜雁容抱了个满怀,俯身便吻了下去。 “唔……”姜雁容推都推不开。 好一会儿,司徒耀才依依不舍的放开了她。 姜雁容狠狠瞪了他一眼,“……” “怎么,贵妃这是只准州官发过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亲了朕,朕亲一个回去就不许了?” “你!……这是一回事么?要不这样,你会肯喝醒酒汤?” “那也是贵妃主动的。”司徒耀咧嘴笑,笑得像个得逞了的孩子。 姜雁容:“……”这人真的没法儿与他说了。 姜雁容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直接越过他,吩咐晴雨妙玉道,“备车,出宫。” “朕也要去。”某陛下立即跟着说道。 “陛下请便。”姜雁容哼了一声,头也不回便出了书房。 …… 沈家药铺。 戌时末,天色已经不早了。 为了今日月痕的寿辰,沈月笙精心准备了好些个东西,应该说,为了月痕的生辰,他一早就开始准备了。毕竟,过了今日,他就二十,也就是大人了。 可自打今日一早上,月痕便躲在屋里头不肯出来。任凭他哥怎么喊怎么催促,他就是不出门,脸都不肯露,还倔强地说道,“今日雁容姐要是不来,我就不出去了。” 沈月笙只能对着那扇紧闭的门干瞪眼。 颜惠风与颜逸飞也都过来帮忙劝了,可沈月痕却是铁了心了,什么人劝都不听,就是不肯出来,饭给他送到门口,他也不肯吃。 这会儿天都要黑了,他还这样,沈月笙便气得不行了。 “沈月痕,你这还要闹脾气闹到什么时候去?你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懂点事了。你雁容姐是闲着没事干,整日等着来给你过生辰看你加冠的人么?她是贵妃,她有整个后宫要管,今日又是琼林宴,她还要陪着陛下,如何脱得开身来看你?” “沈月痕,你别胡闹了,你给我出来!你还要我们在这里劝你多久等你多久,你就这么不知轻重的么?” “我二十岁加冠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我想等雁容姐来了,再行这加冠礼怎么不行了,怎么就不行了?我也没说让雁容姐抛下她的后宫不管、抛下她的陛下与琼林宴不管,我就等她忙完了来看我还不成么?你凭什么骂我?!”屋里的月痕终于憋不住了,气得摔凳子梗着脖子怒反驳。 沈月笙深吸了一口气,才忍住破门而入的冲动,“沈月痕,你胡闹也得有个程度,你够了。你要是真不想出来你就别出来了,今日是你生辰不是我生辰,是你加冠礼不是我加冠礼,你愿意在屋子里面待一天,我也管不着,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们兄弟俩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生怕左邻右里听不见似的。 颜惠风原本在前面,听见声音都又赶过来了。 “沈大夫,你别与月痕怄气啊,月痕他就是一时没想通,说不定过会儿就好了。”颜惠风劝沈月笙说道。 沈月笙气得都不想说话了,但毕竟对方是颜惠风,是马上就要回去认祖归宗的南疆公主,不是他们家不成器的顽劣弟弟沈月痕,他也不好说什么,点了点头,便不吭声了。 颜惠风说着,又转来劝月痕道,“月痕,你也别跟自己过不去,你且听我一句劝,贵妃娘娘她要处理后宫事务,还要陪着陛下参加琼林宴,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的,你光在屋子里躲着不出来也没什么用啊。” “这万一要是贵妃娘娘好不容易处理完那些事务,着急赶过来参加你的冠礼,你却躲在屋里不出来,贵妃娘娘会做何感想?再万一,你一整日都没吃饭了,待会儿贵妃娘娘赶到了,你却因为太久没吃饭饿晕过去,你情何以堪啊?你愿意在贵妃娘娘面前丢这个脸么?而且,陛下向来是与贵妃娘娘形影不离的,你要在陛下面前丢这么个人么?……” “谁说我不吃饭的?我什么时候说我不吃饭了?我还要等雁容姐过来呢。” 颜惠风话音刚落,房门一下就打开了。沈月痕火急火燎的冲出来,一副被委屈了的模样。 颜惠风见他着急忙慌的模样,顿时笑了,“果然还是贵妃娘娘了解你。” “什么意思?”沈月痕闻言愣了愣。 沈月笙也顿了一下,当即就反应过来,“雁容……贵妃到了?” “贵妃已经到了。要不然,谁能这么精准的掐住月痕的七寸,一招制敌呢?”颜惠风笑道。 果然是她来了。 沈月笙眼中亮起光芒,二话不说就往外走。 月痕也连忙往外走,但他走没几步,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扭头又赶紧地往回走。 颜惠风忙问他:“你这是干什么去呀?贵妃娘娘都到了,你不去见她么?” “我怎么能这样去见雁容姐姐还有那个狗皇帝呢,颜姐姐,你帮我跟雁容姐说一声,我换身衣裳马上就过去。”进了房间的月痕隔着门说道。 颜惠风登时哭笑不得,“行吧,那你可要快些,你们家雁容姐可不会等你太长时间的。” “知道知道,马上来!” …… 沈月痕说换身衣裳,就真换了一身他觉得最帅气最潇洒的衣裳才出来。 彼时,司徒耀、姜雁容等人已上座,就等着沈月痕这个寿星了。 月痕一出来,却是谁也瞧不见,第一眼便看见了姜雁容,直接朝她扑过去:“雁容姐!” 陛下曰:“男女授受不亲,非礼勿动。” 当然,沈月痕压根儿就碰不到他们家雁容姐。贵妃娘娘身边可有好大一个醋坛子在呢,这位哪儿是什么能让随便什么人想动他贵妃就让人动的人。醋劲大出天去了。 沈月痕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但是,今日到底是他的寿辰,月痕一眨眼便又笑了,高兴地对姜雁容说道:“雁容姐,我可是盼着你来盼了一天了,你贵人事忙,可算是来了。我还以为你今日都不会来了。” “今日是我们月痕的寿辰,也是加冠礼的大日子,我作为姐姐,怎么能不来?”姜雁容说着,忍俊不禁道,“不过我可听颜姑娘说,你今天可是使了一天的小性子,闹了一天的脾气,饭也不肯吃,就在屋子里待了一整日,还让你哥与颜姑娘他们为你牵肠挂肚的,月痕,你如今可是大人了,这不是一个大人应该有的作为。” 月痕见被戳破了那点囧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道:“雁容姐教训的是,月痕往后不敢了。” 他说出这句话时,姜雁容便明显感觉到,眼前的这个月痕长大了。 去年时,他还是一个拿着木剑玩耍,惊吓到她险些背过去的少年人,那日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可就今日,他却突然收起了那一身顽劣,像是一夕之间长大了。 姜雁容眼眶微红,竟是含了热泪。 月痕就像她亲弟弟一般,这两年她养伤养身子,全有赖于月笙哥还有月痕在照料。如今,他就长大了呢。 “月痕,你是真的长大了。”姜雁容徐徐说道,眼中热泪悄悄滑落下来。 这可把沈月痕吓得不轻,连忙要凑上去,“雁容姐,我是不是哪里惹你生气了?” 当然,他又被某陛下给挡了回来。 司徒耀以指腹替姜雁容拭去泪水,说道,“你感动也不能哭啊。脸上的伤刚好点,今日又喝了酒,还哭,对伤口恢复可不好。” “不妨事的。”姜雁容深吸了口气,努力露出笑容来,但也推开了司徒耀的手。 姜雁容又转而看向沈月笙,问道,“月笙哥,可以给我们的寿星祝寿了么?” “当然。” 沈月笙只当是没听见司徒耀说姜雁容喝酒的那一句,欣然露出笑颜。 …… 折腾了一日,沈月笙辛苦准备的寿礼,终于是见了光。 一柄宝剑,一身软甲,还有一碗长寿面。 月痕对这寿礼是有些意见的。 沈月笙却言道,这东西都是祖上传下来的,虽然日后未必派的上用场,他却是想给月痕,留作纪念。 “哦。”月痕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好像是很勉强才收下的这寿礼,但实际上心中早就乐开了花。 他不知道盯着哥这把剑多久了。他居然真的舍得给他了。 “谢谢哥。”月痕越想越忍不住笑容,终于还是开心地承认了。 沈月笙没好气戳了戳他脑门,“你啊,就是这副德行。东西我也都给你了,往后,手持宝剑,可别忘了打抱不平。我把它给你,不是为了让你去逞凶斗狠惹是生非的。” 月痕忙说道,“哥,你就放心吧!我能是那种人么?” 沈月笙哼了哼,“这可难说。” “那我保证。” “嗯哼。” 第207章 从来都不信 加冠礼或及笄礼,对一个人而言,无疑是成长过程中最最重要的仪式之一。 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加冠,跨过了这一大关之后,也就意味着你是大人了。 月痕的发冠,是沈月笙亲自为他戴上的。 礼成。 从这一刻起,这也就意味着,沈月痕是一个真真正正能够独立的大人了,从今往后他再不是那个需要在他哥的羽翼下受人保护的小孩子。 沈月笙赠他宝剑软甲,姜雁容便赠了他一套早已经绝版了的《神农本草经》。司徒耀也让王德备了份礼物,用一个雕工精细的檀木盒子装着,但却没让月痕当面打开,只说,“等你什么时候想看了再看吧。” 月痕本来就对这个“抢”了他们家雁容姐的狗皇帝没啥好感,他送的生辰礼更是可有可无,看不看都不重要。反正本来也没指望他能送什么好东西。等他想看,只怕是没有那一天了。 沈月痕哼了哼,随手便把那个漂亮的雕花檀木盒子塞进柜台的抽屉里了。 司徒耀笑笑没说话。…… 饭菜准备得十分丰盛,本就是过生辰,也不可能寒酸。 满满一桌鸡鸭猪羊全齐了,炖的羊肉是沈月笙从中午便开始炖到现在的,十分入味。 就在他们准备开吃时,柯木朗来了。 上门便是客,又是带着礼物贺寿来的,委实算不上不速之客,但沈月痕还是看他不太顺眼。 但他也看在今日是他自己生辰的份儿上,没给人家摆脸色。 但是,柯木朗一来,便非要挨着颜惠风坐,就怕坐远了些,他家妹妹就被别人抢跑了。 沈月痕吐槽他,“不知道的还以为颜姐姐怎么地了。”其实他想说的是,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他心上人呢。 柯木朗不以为然道,“这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我想亲近些还不行么?怎么不行了?” 颜逸飞一时无言以对:“……” 颜惠风一时无言以对:“……” “……”沈月痕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他好好的过个生辰,雁容姐来了也就罢了,偏偏那狗皇帝也来了,这顿饭气氛就已经很不对了。这会儿又来一个南疆大王子,这群人分明是存心不想让他好好吃这顿生辰饭,用心险恶,太险恶了。 好在,正式开席之后,倒是没出什么幺蛾子。 就是王德王公公例行为他们家陛下验毒,又挨了一顿白眼。 沈月痕:“……”吃过饭这么麻烦,你们就不能好好在宫里吃么?非得跟出来凑什么热闹。 某陛下扫了他一眼,凉凉道:千金难买我乐意。 月痕不爽:我还不乐意呢。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他又不能拍桌。 刚才他才答应过雁容姐,从今往后要有个大人的样子,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唉,早知道就等吃完饭再答应了。现在后悔都来不及。 …… 从沈家药铺回来之后,姜雁容与司徒耀,便又恢复了面对面却一言不发的状态。 洗了脚,屏退左右,他就坐在那儿,看着姜雁容。 姜雁容对着菱花镜,拆了头上简单的发饰,又换下了身上风尘仆仆的常服,懒洋洋便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司徒耀仍旧未动,目不转睛。 姜雁容便问他:“陛下还要在那儿坐到什么时候去?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么?” 司徒耀“嗯”了一声,说道:“最好是这样的。” “要是不能呢?” “那就坐到不得不起来的时候再说。” 言下之意是,我就是要赖在这里,你就算是赶我走,我也是不会走的。 这话真真是厚颜无耻之极。 姜雁容突然也想学月痕的模样也翻个白眼了。 但,她到底是没那么做。 眼帘垂下,遮住了里面一闪而过的细碎寒意。 她随手放下幔帐,便倒头躺下来了,懒洋洋说道:“既然陛下这么喜欢坐着,那就坐着吧。这天下都是您的,您想坐多久,便坐多久。” 说罢,拉了被子盖好,便翻了个身,面墙睡去了。 司徒耀抬眸望了眼外头的天色,心道,的确不早了。 今日是二十五,月已经只剩下一小丝儿,今晚还有乌云,星光也黯淡,乌黑乌黑的天色,瞧着更让人想睡觉。 然后,某陛下就脱下了碍事的外袍,没事人一般,往那张大床上挤。 然而,他刚碰着被子,那被子蓦地翻开,一记扫腿直击过来。 司徒耀往后连退了两步才躲了过去。嘴角坏坏地勾了起来,“你这是要谋杀亲夫?” 姜雁容倏地坐起来,怒瞪他一眼:“断子绝孙腿要试试么?” 司徒耀一脸坏笑道,“贵妃好大的火气啊。真踢出毛病了,你下半辈子怎么办?” “大不了换一个。”姜雁容眼里划过一丝冷芒。 司徒耀摇摇头,并不以为然,又往前走了两步。 但他一靠近,姜雁容又一记掌风扫了过来。 司徒耀抬手一握,正好捏住了她的皓腕,“贵妃之前可没有这些爱好,怎么,是新近同几个丫头们学的么?” 姜雁容想挣脱,但她手上还是没劲,在力量上,他仍有绝对的优势。 她便放弃了挣扎,冷哼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是也就罢了,若是的话,那我回头可要与他们好好说说了,教贵妃防身之术可以,但若是教完之后用来对付朕,她们怕就要皮开肉绽了。” “陛下这是要挟我么?”姜雁容眼神发冷。 司徒耀却仍旧笑道,“不是,是阐述问题。” 姜雁容望进他眼中,那双深不见底如寒潭一般的黑眸,还是一如既往的幽深不可窥伺。可是,她还是从中,看出了一丝异样的光芒。 是啊,她都做的这般明显,司徒耀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他不是察觉不到,他只是假装察觉不到罢了。 此时此刻,他准是还在心中嘲笑她这些把戏的天真可笑吧。 姜雁容扯了扯嘴角,冷笑道,“司徒耀,你究竟还打算耍着我玩到何时去?扮演情圣很好玩儿么?你不认为你的这些行为很拙劣做法很可笑么?每天这么演戏你累不累。” 司徒耀眼中的光芒几乎是瞬间就黯淡下去。 他原本还抱着一丝侥幸的,如今看来,连最后一丝的侥幸都不复存在了。 她,到底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呀。 司徒耀深吸了一口气,松开她的手,郑重地说道,“我并未演戏。” 并未演戏。呵。 “司徒耀,这话你自己信么?” 姜雁容……楚兰舟原本有满腹的话想要兴师问罪,但看见他这副模样,顿时化成了酸楚,时至今日,她还是没有完全死心啊。 楚兰舟眼中噙着泪花,双手握成了拳,“你排除万难,迎我入宫册了这贵妃,让后宫一众妃嫔嫉妒羡慕恨,你口口声声地说,你如何如何离不开我,你表现得恨不得空置后宫独宠一人,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对贵妃姜氏情比金坚。” “可实际上呢,你却纵容冯佳雪一而再再而三地与我发难,纵容顾兮若等人在背后一次一次设计,后来,冯佳雪越发疯狂,闹得一发不可收拾,到如今,皇后圈禁在栖凤宫,冯家心生嫌隙。而全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为了姜贵妃可以连天下第一美人都不要了,所有人都知道,陛下爱江山更爱美人,为了姜贵妃不惜与权倾朝野的冯家为敌。与冯家翻脸的借口有了,又收了人心,陛下好深的算计,好周全的谋划啊。” “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司徒耀极力想解释,但是在这个时候,他的一切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楚兰舟怒极反笑,甩开他要触碰她的手,“是啊,不可能是,不可能是这么简单的。陛下算计着这背后千丝万缕的联系,从老早便算计着迎一个寡妇入宫,能够解决多少问题了。还是臣才疏学浅思虑不全,不如陛下这般指点江山的人老谋深算,计划周详。倒是在陛下面前班门弄斧了。” “雁容……楚楚,不是的。迎你入宫,不是为了这些,你若是肯听,我便解释给你听。” “那你解释啊。我听着。” “我……” “无妨,我给你时间好好组织语言。我有的是耐心听你好好解释你做的这一桩桩一件件。比如,当年你与冯佳雪是如何将我逼至死路;比如,所有人都在说,这姜贵妃年纪一大把,生不出孩子了,但他们并不知道你的那些蜜饯里都加了什么东西。别人不清楚,你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楚兰舟嘲笑道,“陛下从一开始便准备的如此周全,什么都算计到了,委实令臣汗颜,自愧不如啊。”眼泪却不争气地滑落下来。 “我若说,我是真心迎你入宫,册你为贵妃,你定是不信的。” “是啊,我不信。从来都不信。一直以来,你都是在利用我。从前是如此,如今也是如此。我没想到的是,月笙哥竟然会与你联起手来一起骗我。” 可笑的是,她明明知道是这样,可当她想起一切是时候,却还是不忍心马上与他翻脸,她还心存侥幸。 可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她那时有多么的可笑。 不堪,屈辱,不甘,所有的情绪蜂拥而至,刹那间塞满她的心里,几乎要将楚兰舟整个人撕裂。 随之而来的头部的剧痛,更是在这一瞬间支配了她所有的感官。 她抱头蜷缩起来,痛不欲生。 第208章 要我的命都可以 好痛! 司徒耀伸手想要扶她一把,但一碰着她胳膊,她便震怒地挥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司徒耀吓得连忙缩回手,生怕她再动怒,头更疼了,“你哪里不舒服?头疼么?让沈月笙过来看看好不好?” “不必!你别碰我比什么都强!”楚兰舟再次怒吼,剧烈的头疼让她暴怒不已,抓起瓷枕直接就摔了出去。 司徒耀退了两步,手足无措。 瓷枕落地“咣当”摔得粉碎,门外伺候的晴雨妙玉等人不明状况,只听见屋里边儿传出来的怒吼声,连忙问道:“陛下,娘娘,出什么事了?” 隔着门,便听见陛下的一记沉嗓传来:“去请沈大夫进宫,要快!” “是!陛下。” 门外的几人已经有过许多次经验了,不敢有丝毫怠慢,出宫的出宫,熬药的熬药,请太医的请太医,准备热水的准备热水,全都忙了起来。 沈月笙也是万万想不到,先前才刚分别,他不过去沐了个浴、换了身衣裳,连医书都没来得及翻几页,宫里便又来人请他了。 而且来得十分急切,听着他们说话的口吻,十万火急。他一刻都不敢怠慢,拎上药箱便入宫了。 …… 楚兰舟的头疼要炸了。 好像又千万根针在她脑子里扎一般,疼得她不能自已,几乎无法呼吸。 可司徒耀只要靠近她,她便大怒。 他便只好讪讪作罢后退。 司徒耀还是让晴雨妙玉都进来了,可再多人都帮不上忙,她还是疼,抱着头一直在痛苦地呻吟。 “娘娘……”晴雨妙玉急死了,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司徒耀双手攥成了拳头,二话不说上前直接点了她的睡穴。 “呃……”楚兰舟闷声便晕了过去。 “陛下,这……”晴雨妙玉愣住。 司徒耀寒着脸,冷声说道:“还不快让太医过来!” “是是!” 妙玉答应着连忙小跑着出去了。 太医到底是比沈月笙要快些的。毕竟太医院就在那儿,可比跑一趟沈家药铺要近的多。 今日不是宋院判当值,李太医当值,但也没接诊过贵妃娘娘,着急忙慌地拎着药箱就过来了。 可贵妃哪怕躺在那儿,脸色也异常潮红,皮肤之下,更泛起异样的凸起,仿佛皮肉之下有什么东西在游动。他看了半晌,也不敢吭声。 司徒耀问他,“可看出贵妃是什么病症了?” 大冷的天儿,李太医额头遍生冷汗,背后也几乎湿透了,连忙扯着袖子擦了擦,但也无济于事。 “……陛、陛下,贵妃娘娘这个不是病啊。” “你这话是何意?什么叫,贵妃这个不是病。” 李太医深吸一口气,鼓起莫大的勇气,说道:“陛下,贵妃娘娘这分明是中了……中了蛊啊!” 中蛊。 司徒耀的脸色瞬间铁青。 在场包括王德、晴雨还有妙玉等人在内,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就都屏住了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了! 中蛊,这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呀。 贵妃娘娘好好在宫里头待着,又鲜少出去,每每出去都是他们这些人随侍左右,她如何会中蛊?如何能中蛊? 他们惊吓之余,又下意识朝他们家陛下那儿看去。 陛下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双眸寒意涌现,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寒气,比这初春的倒春寒还要可怕,仿佛,只要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冻住。 “……陛下,这……贵妃娘娘好端端的,怎么会中蛊?”王德还算是冷静的,很快便找回了声音。 司徒耀闻言,看了他一眼,王德只觉得后颈子一凉,识趣闭嘴。 晴雨原本也是有话想说的,但见这个阵仗,话到了嘴边便又给咽了回去。 这时候说什么,不是往枪口上撞么? 房中的气氛几度压抑。 许久,司徒耀的面色才稍稍缓和,看了一眼太医,问道,“太医,依你之见,这中蛊,可有什么办法可解?” “……回、回陛下,这蛊毒源自于南疆,南疆人饲养蛊毒的方式多半较为极端,而且每个养蛊人用的养蛊方法都不一样,若是不知道这蛊毒是以一种办法饲养出来的,就贸然下手,怕是要招来反噬啊。” “你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有解决了么?难道就让朕眼睁睁看着她这般昏迷不醒痛苦不堪而坐以待毙?” “陛下恕罪!”李太医二话不说“噗通”就跪了下去。 “这蛊毒凶险万分,若是不知道蛊虫的特性就贸然用药,那无疑是要拿贵妃娘娘的性命去赌啊!老臣确实无能为力,也不敢这么做,请陛下恕罪。” 李太医冷汗淋漓,这番话却是毫不示弱,但跪在地上便抖如筛糠一般。 司徒耀勃然大怒,“来人,把他给朕拖出去!” “陛下息怒!”王德晴雨妙玉等人也连忙都跪下了。 “陛下,李太医身为医者,他不能拿人命开玩笑,老奴相信,李太医定是本着医者仁心才说的这话的……” 司徒耀冷眸一扫,王德又噤若寒蝉。 晴雨妙玉也都不敢吭声了。 司徒耀顿了顿,又问李太医道,“不知道养蛊人是如何养的这蛊虫,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贵妃这样,什么都不做么?” “……也,也不是,贵妃娘娘如今蛊毒发作,命在旦夕,若是不……不知道养蛊人是如何养的蛊,便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暂且封住贵妃娘娘心脉,以及体内各大穴道,以防蛊毒进一步顺着血脉扩散入侵。”李太医一边抖如筛糠,一边扯着袖子擦不断留下的冷汗。 “你还不快点去办!” “是,是!” 李太医连忙爬起来,就去打开药箱,拿银针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看准点再下针,贵妃可不是你练手的。”司徒耀看他手抖的模样便气不打一处来。 他是又急又气,可看见这太医这样,便越发火冒三丈。 相比之下,沈月笙那个江湖郎中可强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李太医的紧张和慌乱到底没有持续太久,他毕竟是个大夫,而且是个有多年行医经验、医术算是比较高明的大夫,他深吸了一口气,便让自己的心情慢慢平缓下来,拿针的手都不那么抖了。 他让晴雨妙玉帮忙卷起贵妃娘娘的袖子,便在楚兰舟两边的胳膊上都施了针。 “陛下……” 司徒耀见他有些犹豫,便说道:“何事?” “心脉,贵妃娘娘,微臣……” 司徒耀哼了一声,上前直接用点穴法封住了楚兰舟心脉。 李太医这才松了口气。 作为这一切,便可见,原本在楚兰舟脸上皮肤下隐约游动的凸起,好像速度慢了下来。 司徒耀又催促晴雨道:“去看看,沈月笙还有多久到。” “是。” 晴雨答着话,行了一礼便大步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大抵是觉得这样都太慢,索性一路。 …… 夜色下的街道上,朱朱陪着沈月笙骑马如飞奔。 得亏了这个时候街上已经几乎没有人了,只有巡城的士兵。但就算是巡城的士兵,在看见朱朱在马上亮出的腰牌之后,也不敢阻拦,直接放行。 紧赶慢赶,算是赶上了。 一屋子人都在等着沈大夫的到来。 沈月笙一进门,司徒耀便直接把他拽到了床边,然后遣退左右。 王德等人也不敢多问。 李太医倒是松了一口气,看了看沈月笙,便下去了。 但作为一个大夫,他心里其实还是想与这位传闻中的神医沈大夫切磋切磋的。宋院判可是对这位年轻的大夫赞不绝口呢,说这位沈大夫绝对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医学一门若能发扬光大,他一定功不可没。 沈月笙也顾不得旁的,搁下药箱便先给楚兰舟把了脉。 但他看见她的模样,心中也就有数了。 “她,想起来了?” “嗯。”司徒耀顿了顿,点点头。 沈月笙把脉就把了许久,然后语重心长的说:“我原以为多少还能撑一些时日的。没想到会这么快。” 司徒耀眼底划过一抹沉痛,点了点头,“她头疼,是因为恢复了记忆,蛊虫发作的关系么?” “是,也不是吧。”沈月笙也叹了口气,“当初为了忘记你,她作了多少努力,如今,却说想起就想起来了,司徒耀,我不能再将她交给你了。” 说到最后,沈月笙格外严肃起来。 司徒耀那双凤眸一眨不眨,寒着声道:“这不是你能够决定的。她若是要走,等她自己清醒了与我说。她还没醒呢,你就这么着急把她从我身边抢走了么?” 沈月笙也怒道:“司徒耀,你别狗咬吕洞宾,什么叫我着急把她从你身边抢走。是你的,我抢得走么?你说要护她周全,可你真的能护的了她周全么?姜家旧案至今不还是个谜么?当初你还说什么有朝一日你登上皇位,必以江山为聘,迎她为后,你答应她的事情,哪一件是做到了的?” “沈月笙!你难道就不怕死么?!”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若是陛下连真话都听不得,那要了沈某人的脑袋又有何用。” 司徒耀的脸色黑得像是能滴出墨来,周身都散发出不可侵犯的威严,可床上的楚兰舟一发出痛苦的低吟,他便什么都顾不上了,抓住沈月笙的胳膊道:“只要她没事,你就是要我的命都可以!” 第209章 不吃不喝 楚兰舟醒了。 昏睡了三天三夜之后,终于是醒了。 可楚兰舟却宁愿自己永远也醒不过来才好。 那三日里,他们只道她是昏睡不醒,她却是在那半梦半醒时,整整回味了自己的前半生。 父亲被栽赃陷害,母亲不堪受辱,姜家灭门;她流落江湖,却又碰到司徒耀,那时候,她仍一心想着为父亲洗刷冤屈,为姜家昭雪这不白之冤。 可渐渐的,她却是为了这个男人迷昏了头,大抵是偌大人世间,他是少数让她觉得,同是天涯沦落人,能够互相取暖的人吧。所以他说,江山,社稷,他的大业,他说的慷慨激昂,她便都信了。 他说,待他登上帝位那日,江山为聘,迎她入宫携手同看山河。她也信。 她便一心想帮着他登上那皇位,成为九五之尊。 她想跟他在一起,他当元帅,她便当他的先锋将军,若是他要当皇帝,她便要做他的皇后,若是他哪一日不愿意当皇帝,她也愿意陪着他天涯海角,浪迹江湖。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想陪在他身边。 于是,命运便跟她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他手握兵权是,她是大将军;他登上帝位,她却成了一字并肩王,还要眼睁睁看着他迎娶别的女人成为他的王后。 猜忌,设计,下毒。 最信任的人,却一步一步不费吹灰之力让她走上绝路。 是司徒耀,让她死心,让她绝望,让她从满怀期待,到一无所有。 曾经,她多么骄傲啊。哪怕那一场焚了姜家满门的大火,也不曾让她枯萎。 可如今呢? 她却成了个药罐子,药不离口,弱不禁风。莫说是耍起她的长枪了,她怕是连寻常的刀剑都舞不起来。 她是楚兰舟,却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楚兰舟了。 她更不配做姜雁容,不怕担着姜家之名。 这么多年,她将仇恨抛诸脑后,以为,为了他所谓的大局,牺牲小我,是多么的伟大。可到头来,她一心一意帮衬扶持的那个人,不过是利用了她的痴心一片。 大局,不过是一个笑话,一场她自以为是自欺欺人的美梦。 如今,梦,该醒了。 …… 贵妃娘娘昏睡了三天三夜才醒来,可却再也没有说过半句话。 她抱着被子,在床上一坐便是一日,不说话,不喝水,不吃饭。谁叫也不应。 雁回宫的一众吓人都吓着了,可任凭谁劝也无用。 可他们也无法寄希望与陛下。 陛下,自打贵妃娘娘昏迷之后,便也变了一个人似的。娘娘昏迷了三日,他便守了三日,除了早朝,半步未曾离开,衣不解带地守着。 可娘娘一醒,陛下便走了。 就连伺候了陛下多年的王德王公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沈大夫在宫中也住了三日,可就连沈大夫,也无法劝动贵妃娘娘。没办法,最后沈大夫便说,随她去吧。 晴雨妙玉她们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可他们家娘娘却像是活在了另外一个世界一般,无论多少人在说话,她好像一句都听不进去一般,就这么痴痴地、呆呆地望着窗户,不知在看什么,亦不知在想什么。 …… 她多想回到过去啊。 若是能回到从前,回到少不更事的时候,什么都还没有发生,该有多好。 可惜,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往事已矣,无法回头。 事已至此,又如何能回得了头? 不知不觉,已是泪流满面。 楚兰舟看着窗户缝隙间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屋里头一片漆黑,不知为何,心中越发压抑。 晴雨妙玉等人进来掌灯,昏黄的光芒驱散了房中的黑暗,楚兰舟本能地以手挡了一下,却是恍惚想起了多年前大火起时的模样。 “娘娘,您多少还是要吃点东西的,您这都一天一夜没有进食了。之前便昏迷了三日,若是再这不吃不喝的,可如何是好。”晴雨妙玉正说着,却见他们家娘娘突然下了床,连鞋子都没有穿,就穿着那么单薄的一身衣裳便往外跑。 “娘娘,您去哪儿呀!” 晴雨妙玉反应过来,一个拿了斗篷鞋子,一个抓着衣裳油灯,连忙也追出门去。 “娘娘,您等等奴婢!” 可楚兰舟哪里听得进他们说了什么。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跑去。 …… 彼时。御书房里。 灯火通明,四周明亮。 司徒耀对着灯火与案头的折子,恍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火苗“噼里啪啦”地响着,一丝火星溅了出来,落在了案头的折子上,火苗顿时蹿的老高。 “陛下!”王德奉茶进来,大惊失色。连忙搁下茶盏去扑火。 司徒耀被他一喊,才恍然回神,想都没想,抓起笔洗便淋了上去。 一塌糊涂。 一片狼藉。 王德忙从一片水渍中捞出了那一沓折子,又扯着袖子擦了水渍,抬头一看,他们家主子还在发呆。 唉…… “陛下,这是冯相上的折子,还有吏部根据去年政绩拟的官员升迁贬谪名单。”王德说道,说着话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们家陛下却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没了下文了。 这可是冯相上的折子,若是糊了看不清字,明日早朝上,他又少不得一番啰嗦。 王德想提醒,可见他们家陛下如此模样,话到了嘴边,便又给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将湿了谁的折子摊开,晾上。 还好,字迹都还没有糊开。 “……陛下,您,您若是想念贵妃娘娘,便去看她便是了。何必在这儿御书房一坐便是一日呢?” “她不想见我。”司徒耀闻言,朝王德看了过来,一向不胜骄傲的他,目光竟然悲戚,话中透着遗憾与无助,说道,“她不会想见我的。她已经很不好了,我若是出现,她只怕会更生气。” “可您这……”一坐就是一日也不是办法呀。王德张了张嘴,到嘴边的话再度咽了回去,“陛下,请恕奴才多句嘴。夫妻之间哪儿有不吵架的。娘娘就是再生您的气,只要您肯拉下脸,好好认个错,想必娘娘的能够谅解的。奴才听闻,娘娘这一整日都不吃不喝的,谁劝都不听呢。” “不吃不喝?”司徒耀猛地听见这几个字,顿时回过神来,“雁回宫那么多人是干什么吃的?她不吃不喝都不知道劝的么?” “陛下,娘娘压根儿就听不进去啊。”王德生怕他们家陛下脾气一上来,会让雁回宫那些无辜的下人遭了殃,连忙替他们辩解道,“中午时,妙玉便来过,说贵妃娘娘不肯吃不肯喝,叫她也似乎听不见,请您无论如何都过去劝劝,可您说,不去雁回宫,奴才便让她回去了。” 他,没有听见。 司徒耀怔了怔。 王德又说道:“贵妃娘娘身子弱,又多病。人一生病便难免心情不好。陛下,您这么爱重贵妃娘娘,为了贵妃娘娘什么都肯做。您就应该让她知道您的这份情谊才是啊。眼下贵妃娘娘身子不舒服,心情不好,您若是也与娘娘置气,回头娘娘真生气再也不理您了,您这心里,可能好受?再说,贵妃娘娘这么不吃不喝的,您也不愿意瞧见吧。” “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司徒耀苦笑着说道。 可他说完仔细一想,王德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 她刚刚想起了一切,难免怨他怪他,这个时候,他若是再不主动些,是不是,她往后都不会再见他了。…… 司徒耀如梦初醒,连忙问王德道:“膳房的人呢?雁回宫的人呢?他们给贵妃准备了吃食没有。” 王德说道,“雁回宫的人应该照旧都准备着。陛下是要去瞧瞧娘娘么?” “去,马上就去!” 司徒耀说着话便激动地站起身,案头放了一天没动过还淋了水的那些折子,便可怜兮兮地被放在一边了。 就在这时候,小安子忽然着急忙慌地一溜小跑进来,大喊着:“大事不好了。” “什么就大事不好了,这儿可是御书房,你这么大喊大叫成何体统?!”王德怒道。 心想到,这小子真是越发不像话了。回头真是要好好教训教训他才行。 “不是师父,出大事了。”小安子又喘了口气,往司徒耀面前一跪,焦急说道,“陛下,贵妃娘娘不见了!” “怎么回事!”司徒耀立时脸色大变,“贵妃不是好端端在雁回宫里么?怎么会不见了的!” 小安子害怕地说道,“是雁回宫的人来说的,他们说,贵妃娘娘突然就跑出去了,鞋都没穿,晴雨妙玉两位姐姐一路追都没追上,如今整个雁回宫的人都在找。” 没穿鞋,便跑出去了。 这种天气,以她如今那般弱的身子,岂不是又要冻出毛病来了。 司徒耀的心都在颤,转头便吩咐王德道,“将朕的斗篷拿来,快!” “是是!” 王德连忙跑进里间去,取了斗篷出来。 司徒耀一把拽过斗篷,便飞奔出了御书房。 “陛下,您上哪儿……您也等等奴才啊。” 王德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跟着跑出去,可等他跑出门,哪里还有他们家陛下的踪影。 人影,早就没入了夜色之中了。 第210章 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月光黯淡,星光倒是璀璨。 当年曾付之一炬的冷宫,早已重建起来了。 星月之下,高高的围墙都与印象中一样,圈住了一整个世界。那墙里,想来也与原来一般,冷清阴森。 可是,物是人非了呀。 她还记得,在那里面的每一个日日夜夜,她都是备受煎熬的。 她是亲手将凉音埋下去的,怎么就……怎么就活了呢? 她分明,都想将一切忘了的,怎么还是想起来了呢? 她只是想安安静静平平凡凡地过完下半生罢了,天偏偏还是不肯从人愿。 老天爷,难道是我这辈子做的错事太多,没有弥补完那些遗憾与错事之前,便不得安生么?既然如此,那便不要安生了吧。 “对啊,不要安生了吧。”楚兰舟坐在冷宫的墙下,在昏昏暗暗的墙角里,自言自语地叹道,“像我这般数典忘祖的人,如何有资格过什么平凡安静的下半生?有什么资格……” 她就这么呢喃念着,在墙下坐了许久,许久。一直反反复复地重复着那句,“有什么资格。” 春寒料峭,夜风呼啸。 她便坐在那墙下,紧紧抱住自己,蜷缩成一团。 风好大,随着风,雪花簌簌飘落。 楚兰舟身上渐渐麻了,僵了。 恍惚间,她好像听见有急急的脚步声踩着雪飞速奔来。 她僵硬地抬起头来,一件带着体温的斗篷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包裹住。 好温暖。 可熟悉的味道,也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她想都不想便挥开了斗篷,更用尽全力推开了抱住她的人。 “别碰我!” 司徒耀愣了愣,毫不犹豫捡起斗篷,赶紧要给她披上。 “我说了别碰我!”楚兰舟几乎是用尽力气吼出的这一句,浑身都在发抖。 “司徒耀,曾经我有多爱你,现在就有多恨你。若是我的人生能够重来,我一定毫不犹豫亲手杀了你!” “跟我回去!只要你跟我回去,你什么时候想杀了我都可以。”司徒耀心疼不已。 眼看着她赤着脚、衣裳单薄蜷缩在墙角的模样,他便已经红了眼眶。只要她肯跟他回去,哪怕是她肯披上这斗篷,他这条命赔他又如何。 他竟然说,只要跟他回去,什么时候杀了他都可以。 楚兰舟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她笑的,却不是司徒耀,笑的是她自己啊。 她原以为,遇上他,不指望他能为她遮风挡雨,只求他们能风雨同舟。可曾想,她命中的许多风雨都是因他而起。 若不是他,她不会废了一身武功; 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没了孩子; 若不是因为他,她不会变得一无所有。 原先,她还有她的骄傲。可如今,她连最后一丝尊严都没有了。 往过不堪回首。 她只要一想起,她在那宜欢殿里曾经历过的一切,再想起,她又是如何心安理得地入住了那雁回宫,事到如今了,她还是会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动摇。 她真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可以钻进去,再也不出来! 她,没办法面对的,是她自己啊。 明明曾经那么痛过,好不容易才忘了他,一转头,却又上了贼船。不受控制地,又入了这个男人的彀中。楚兰舟,姜雁容,你难道没有尊严么!你难道不会痛么?为什么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再跌倒,伤疤都没好便忘了疼! 为什么,为什么! 你活的,连最后一丝丝做人的尊严都没有了。 楚兰舟的笑渐渐停下来,但还是止不住的颤抖,“好啊,那我杀了你……” “杀了你,便扯平了。……” 杀了你,前尘过往,也许就能一笔勾销了。 杀了他,她所经历过的那些痛苦,便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从头再来了吧。 可是,她……她要如何下手。 楚兰舟看着自己的手,又愣住了。 她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她明明曾在战场上杀敌无数,可为何……想到要杀了他,心中竟然还疼了一下。 楚兰舟,你当真连最后一点点的尊严都丢掉了。…… 眼看着楚兰舟陷入迷茫,惊慌,司徒耀焦急的说道,“我在这里,我的命就在你手上,什么时候你想取都行。楚楚,求求你,跟我回去吧。” 他说着话,再度将斗篷披到了姜雁容的身上。 “回去……”楚兰舟愣住了,“我能回哪儿去啊。我哪儿也回不去了。司徒耀,我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你懂不懂!” 她再也不是那个年少无知开心快乐的姜雁容,也不是那个一心想与心爱之人一起奋斗,执手看山河的楚兰舟,更不是那个前尘尽忘,还想着替姜家满门沉冤昭雪之后,便与他一起相伴到老的那个姜雁容。 她明明谁都是,可偏偏她又谁都不是。 她做不回那个纯粹的楚兰舟,也做不回那个贪心的姜雁容了。 “我回不去了。……” “司徒耀,我回不去了。我已经回不去了,你懂么?” 楚兰舟像是在对司徒耀说的这些话,却也像是在对他自己说。她赤着脚,抓着那斗篷,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 …… 雪,越下越大。 乌云遮蔽了星与月。 天寒地冻。 赤着脚的楚兰舟,每走一步,都如同行走在刀尖上。 冰冷刺骨。 可那寒意,竟然不敌她心中的寒冷万分之一。 她不该想起来的,若是忘了,若是一辈子忘了,她兴许就能白头到老了。 可偏偏,她又都想起来了。 她忘不了,她的孩子从她腹中消失的痛楚;她也忘不了,他的剑从她眼前刺入凉音心口的模样;她更是忘不了,凉音浑身是血,却还让她离开这个地方的模样。 她忘不了当初他说,待他登上宝座,便以江山为聘娶她为皇后,却终究誓言成戏言;她也忘不了,她亲眼看着他美人在怀,她更忘不了冯佳雪拿着毒药,追到冷宫,以凉音的遗骸坟墓相逼,要她吃下毒药的模样。 冯佳雪曾说过,“陛下还说,这个孩子若是皇儿,便叫琛儿呢。” 他们的琛儿,他们闺房之中的话,却入了冯佳雪的耳朵。她更是如何都忘不了。 男人,一次不忠百次不容。 他曾那么一次一次地伤害她,一次又一次地将她逼到了死路,可她,却还是一而再地爱上他。 姜雁容,楚兰舟,你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初姜家活下来的人,根本不应该是你,你不配。 不配! …… 不知走了多远。 不知走了多久。 楚兰舟浑身都冻得僵了,腿上也渐渐失去了直觉。 恍恍惚惚,便倒了下去。 昏暗之中,她依稀看见前面有一丝亮光。 像是年少时,她贪玩在巷子里迷了路途,哥哥提着灯笼朝她跑来的模样。 “哥,你……是来接我的么?” “不是。你的使命还没有完成呢。丫头,记得哥哥对你说过的话。爹娘与我,都不希望你难过。” “丫头,活着。” “你一定要活着,好好地活下去!” …… “楚楚!” 司徒耀在后面跟了一路,眼看着她倒了下去,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去。 怀中的人儿,几乎都冻的僵了。 他直接扒了自己的外裳,又将她包了一层,横打抱起,飞奔而回。 以至于,多年后,当晴雨妙玉还有王德王公公他们,回忆起当年陛下抱着贵妃娘娘跑回来的情形,都不禁感慨万千。 他们是头一遭看见衣裳不整的陛下,原本是那么风华绝代的美男子,却跑散了发冠,跑乱了长发,仿佛是经历了这世间最可怕的劫难,满面惶恐惊怖,大喊着,“来人,传太医,传太医!” 从没有人见他这般惊慌失措过,也从未有人见过他这般害怕过。 当年,若是贵妃娘娘真有个好歹,陛下只怕,也不肯活了吧。 …… “哥!” 楚兰舟猛地翻身坐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一抚额头,冷汗淋漓。 但脑子里却是混沌的,一片空白,一时间,也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娘娘,你醒了!”守在床边的妙玉喜出望外,直接跳了起来,“晴雨姐姐,快,娘娘醒了!” 外头的晴雨听见这话,直接冲了进来,“娘娘!您可算是醒了!” 然后,朱朱苏苏也都跑了进来,四个丫头竟然抱头痛哭起来。 楚兰舟一时茫然。 “……你们,哭什么?” “娘娘,就连沈大夫都说,您差点都回不来了。”妙玉哭着说道,“吓死奴婢们了。我们都以为……都以为您真的回不来了。” “我这不是回来了呢,也没死,这是好事啊。你们还哭什么。”楚兰舟不禁莞尔。 可这话说完,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劲。 不对,不对。 她,她不应该在这里的。 她应该,她应该在,在冷宫外。 下雪了,天寒地冻,她没穿鞋子。 混沌的脑子顿时明朗起来,楚兰舟猛地掀开被子,却见,她的双脚缠着厚厚的纱布,几乎,都没什么知觉了。 “娘娘,您……您这腿恐怕还需要再休养一些时日才成。”晴雨抹了下眼泪,抽抽噎噎地说道。 第211章 连老死不相往来都舍不得 休养几日……便成了么? 看样子,那都不是梦。也不是她恍恍惚惚看见的幻影,是真真实实发生的。 可她,是如何回来的? 楚兰舟试探着问道:“……你们,是在何处找到我的?” “……不是我们找到的娘娘您,是陛下……抱着您一路跑回来的。”妙玉给她递了杯水,支支吾吾地说道。 司徒耀?是他抱着她回来的? 楚兰舟顿了顿,浅浅呷了口水,便大口灌了下去。 苏苏又给她倒了一杯,便接着说道,“陛下当时眼睛都红了,像是发了狂一般,直接就冲进来了,当时我们都以为娘娘您……您……”她支支吾吾地说不下去了。 晴雨便接着说道:“还好,陛下一早就让人去请沈大夫了,而且刚好也是宋院判当班。当时娘娘您浑身都冻僵了,奴婢们为娘娘沐浴浇汤,好久,您才恢复了体温。手上也都冻的发红,奴婢们愣是给您从头到脚都涂了药。但这两条腿便……需要一些时日才能恢复了。不过沈大夫说了,可以恢复的,等长出新皮肉便好了。” 楚兰舟顿了顿,又低头看了看她自己的手,疑惑地问道,“冻伤好的这般快么?” “不快,您都躺了快半个月了。”妙玉心直口快地说道,“而且,而且陛下……都昏迷了两日了。” 楚兰舟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昏迷,他好端端的为何昏迷?” “陛下他……”妙玉张嘴便来,却被晴雨瞪了一眼,便连忙收住了话头。 楚兰舟微微皱了皱眉头,亮出一记沉嗓,“说。” 晴雨推脱道:“娘娘,妙玉信口胡言的。您别信。” “你们说话藏着掖着的,本宫岂会看不出来。究竟出什么事了?说!”楚兰舟语气一冷,眼神仿佛能将人冻住。 这……这分明就是陛下第二。妙玉被他们家贵妃娘娘这么一瞪,胆子都吓飞了,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直接脱口而出:“陛下那晚是脱了衣裳包着您回来的,又衣不解带地守了您半个月,还执意不肯听沈大夫的话,亲力亲为的为您输真气驱寒,结果导致虚耗过度寒气入体,昨个儿便晕过去了。到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 “……”楚兰舟心中“咯噔”一下,脸上的冷漠险些崩于瞬间。 楚兰舟吩咐道,“你们,扶本宫去看看。” “不行的娘娘,您昏睡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醒过来,正是需要好好休息休养的时候。而且您的腿还不能走路,沈大夫说最起码还要再休养半个月,轻易动不得的。”妙玉急得手足无措。 晴雨也是真急了,跟着说道,“娘娘,您别听妙玉胡说八道的,陛下没那么严重的,陛下只是……只是……总之,您只管好好休养,不会有事的。过两日,陛下自然就过来了。” “你们家陛下是又下了死命令,拦着你们什么都不让说吧。”楚兰舟一眼便看穿了晴雨的“垂死挣扎”。 晴雨连连摇头,还拉着妙玉,以眼神示意她不要再乱说话了。 妙玉也才反应过来,也跟着摇摇头,“娘娘,晴雨姐姐说的说,我……我刚才是胡说八道的,您千万别信,我……我就是一时紧张信口胡诌的。我我……” 朱朱、苏苏也一起说道,“是啊娘娘,您别听妙玉胡说八道的,陛下他好着呢,您还需要好好休养,可别担忧这些事的。想必等陛下忙完政务便会回来看您的,您先别急。” “嗯。”楚兰舟点点头,却又在她们满怀期待的目光中说道,“司徒耀不是向来如此的么。” 晴雨脸上刚冒头的笑容顿时僵住:“……” 妙玉朱朱苏苏等人亦如是:“……” 楚兰舟也无须再问其他,她们几个人的反应已经足以说明问题了。 楚兰舟便问道:“陛下安养在何处?” 朱朱苏苏都纷纷看向晴雨妙玉,最后,还是晴雨众望所归,硬着头皮说道:“娘娘,原本陛下是要回长生殿休养的,可陛下后来又觉得,留在雁回宫休养的话,能离您近一些。所以,陛下这会儿在配殿那儿躺着呢,王公公在照顾着。” “替本宫更衣,传步辇,本宫要去看看陛下。” 晴雨只好应道:“是。” 真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的眼睛。尤其是在陛下的这件事情上。 因为拗不过他们家娘娘,晴雨没办法,只好替他们家娘娘梳妆打扮,又传了步辇过来。 …… 配殿里。 明明是简陋的地方,却让人给临时布置,架起了火盆。 楚兰舟坐着步辇来到时,王德也吓了一跳,手中端着的水盆险些就打翻了,那一时间慌乱地下意识看了看晴雨他们。 “王公公不必看他们,是本宫要过来的。”楚兰舟以下巴指了指紧闭的那扇门,轻描淡写道,“陛下在里面吧。”尽管她的声音还带着沙哑,但不损耗她的威严。 “……是。”王德好像有许多话要说,可到最后说的还是一个单字。 楚兰舟便吩咐他们开门,抬她进去。她双腿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腿上还盖着毯子,身上也是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晴雨妙玉等人都在外头候着,只有王德跟了进去。 床上,惊才绝艳的某位陛下正昏睡不醒,一头银白色长发尤为扎眼。 不过,屋里头倒是还有小安子在照料。 “……奴才拜见贵妃娘娘。”见是贵妃娘娘被人进来,小安子连忙行礼。 “嗯,平身吧。”楚兰舟淡淡应了一声,抬手叫起。 小安子犹豫了一下,还是看了王德一眼,王德点了点头,他这才敢起来的。 “你们都先出去吧。”楚兰舟环顾满屋子小安子以及抬步辇的人,又吩咐道。 “……是。”小安子这下是不用看他们家师父王公公的眼色了,老老实实地退了出去。 其他人也都跟着退了出去。 这屋子里,眼看着就余下床上躺着昏睡不醒的司徒耀,和坐在步辇上的楚兰舟,以及战战兢兢的总管太监王德王公公。 “王公公,晴雨她们说,本宫昏睡了半个月了,一直都是陛下衣不解带地在照顾,那朝事怎么办,政务怎么办?都交由何人打理了?” “……娘娘?”王德显然没想到贵妃娘娘会问这个,一时愣住。 楚兰舟登时皱了眉头,“怎么,本宫是不能问,还是你不能答?” “不不,不是不是。贵妃娘娘误会了。”王德生怕楚兰舟误会,连忙纠正自己的措辞,说道,“娘娘放心吧,陛下那半个月里,哪怕是是衣不解带地守在您床前,也从未落下过政务。早朝也都是去的。” 楚兰舟便接着问道,“那这两日呢?他不是昏迷不醒么,那这两日的早朝你是怎么应对的?政务怎么办?冯相还有朝中那些个大臣们那问起来,你又是如何作答的?” “这……” “说!” “是,娘娘顾虑的是。”王德也是怕了贵妃娘娘这不怒自威的气势,只好老实交待道,“不过这些陛下早就都吩咐过了。前两日陛下便借口说,他梦见了先帝来找他叙话,交待冯相代为摄政,说要出宫两日,去一趟皇陵拜祭先帝。” 楚兰舟闻言哼了一声,说道,“那要是今日他还是醒不来呢?你们要说,他是被什么事情给耽搁了行程么?” 王德一时间也被问倒了:“这……”陛下真的就是说,若是两日他还醒不来,便推说陵宫那边有事情耽搁了,还要再一日才能回。娘娘也是什么都料到了。 “沈大夫呢?他人在何处?他是如何说的?” “……沈大夫方才出宫去了。只吩咐奴才好生照料陛下,说陛下最迟明日也能醒了。不过……奴才还是担心……”陛下不能醒过来。 “行了,本宫都知道了,你也先出去吧。”楚兰舟疲惫地闭了闭眼,将一腔心事都藏了回去。 王德迟疑了一下,但看见床上昏迷不醒的陛下之后,便改了主意,说了句:“奴才告退。”便退出去了。 陛下最不愿贵妃娘娘瞧见他如此脆弱的模样,可陛下心底里最想见的人,怕也是贵妃娘娘吧。 …… 门开了又关。这屋子里便真真就余下楚兰舟与司徒耀二人了。 一个坐在步辇上,不能移动,一个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司徒耀,你我何以落到今日的地步?”楚兰舟自嘲地笑道,“一个跟瘸了没两样,一个,却都不知道梦游到何处去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司徒耀,你最好就这么永远的躺下去。这样,你便能躲过你欠我的那条命。长命百岁了。否则,你欠我的那个孩子,欠我的那条命,亏欠我的那许许多多,迟早,我都是要问你要回来的。” 床上的司徒耀仍在昏迷之中,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空荡荡的没有人回应。 楚兰舟垂首抚颊,眼前突然模糊,不知不觉,竟是眼泪落了下来。 为什么,她明明都已经想要跟他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却还是想问他讨回公道。因为那样,她就有理由光明正大地恨他了。 她竟然,连老死不相往来都舍不得。 楚兰舟,你当真……没出息啊。 第212章 你不必跪我的 配殿到底是不如楚兰舟住的主殿陈设周全。楚兰舟便吩咐人将昏迷中的司徒耀也搬上了步辇,以厚厚的被子盖住他,就这么回了主殿去。 那张大床,她也让给了他,她便歇在软榻上。晴雨妙玉她们一直劝,但摄于贵妃娘娘的威严,一群人苦口婆心也终究是敌不过贵妃娘娘的一个不容置否的眼神。 楚兰舟自打醒来便没进膳,考虑到她躺了半个月,之前都灌以参汤等滋补药品熬制的汤汤水水用以续命,如今也不宜进食硬物,晴雨妙玉她们还特意吩咐膳房准备了好几样贵妃娘娘喜欢的汤水粥面。 但楚兰舟只吃了几口便说没胃口,让她们都撤下去了。 “晴雨,你让朱朱苏苏她们出宫一趟,凉音……不,颜姑娘,本宫要见她,有些话要当面与她说。” “是。”晴雨领命退下,但还是忍不住疑惑。 娘娘方才脱口而出说的凉音,又是谁?颜姑娘么? 四下无人。楚兰舟看着不远处床上躺着的司徒耀,又忍不住想道:这人当真狡猾。 他知道自己要有两三日没办法临朝,竟然就找了一个连冯胜武那老狐狸都无法反驳的理由。 身为人子,他受到父亲托梦,他心中记挂着要去父亲坟前看看,是为人子的孝道;身为君王,他梦到先帝,担心社稷有失,亲自去陵前祭奠,也是本分。 如此好的理由,就连冯胜武那个随时准备着挑他错处的,也挑不出毛病来。 可这个理由,是因为她说他利用她,所以才有的么,而不是如往常一般,就拿她当挡箭牌了。 “姜雁容,你又自己想什么呢,他……不过就是利用你罢了。”楚兰舟自嘲地道。 …… 朱朱、苏苏奉命接了颜惠风入宫。 沈月笙刚回去收拾了一顿,听闻楚兰舟醒了,都没顾上休息,便迫不及待跟着入宫了。 月痕原本也是要跟进宫的,但是,沈月笙说药铺里只留颜逸飞一个人他不放心,怎么也不肯月痕跟着来。 说白了,他兴许也是不想沈月痕搅和进楚兰舟与司徒耀的这一段爱恨情仇当中吧。因为有好些事情,他根本没法儿解释,也无从解释。 颜姑娘这次倒是稍加收拾了一番,她与沈月笙同住在沈家药铺,楚兰舟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她多半是知道了。 所以此番入宫格外谨慎又慎重的,一路上都在询问关于贵妃娘娘的状况。 朱朱、苏苏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便,就是心中觉得有些,突兀。没错,就是突兀。 颜姑娘能认回南疆大王子那个哥哥,的确是娘娘的功劳没错,之前娘娘也的确帮过颜姑娘与颜公子姐弟。可……她们还是觉得,颜姑娘的关心急切,一点儿都不像一个受惠人感恩而关心的姿态。 倒像是对久别重逢的故人、牵肠挂肚的旧友关心则乱的模样。 当然,这些话她们姐妹俩只会想心中自己暗暗念叨,最多眼神交流心有灵犀地感慨一番。 对方可是南疆公主,哪儿轮的上她们去对她与贵妃娘娘的关系评头论足的。 …… 颜惠风进了雁回宫,便被妙玉给领进了贵妃娘娘的小书房。 楚兰舟是因为她屋里有个司徒耀还躺着,便让人抬了她过来的。见颜惠风进来,楚兰舟看了她一眼,便吩咐妙玉等人退下。 没有旁人在了,颜惠风反而拘谨起来,局促不安地捏着手,低着头看脚尖,头也不敢抬。 楚兰舟嘴角微扬,轻声说道:“凉音,坐吧。” 颜惠风闻言仿佛被雷劈重一般,猛地抬起头惊愕地望着楚兰舟,“……将、将军你,你真的……”什么想起来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她虽然从沈大夫那儿依稀听出了将军已经恢复记忆的事情,但……但直面她,还是惊心动魄的。 “嗯。”楚兰舟轻轻地点了下头。 颜惠风直接“扑通”一下就给她跪下了! “将军!” “起来。” “将军!凉音对不起你,凉音……这两年我……我也是被沈大夫救起来以后我才知道的,当初凉音没想着骗你的。” “嗯,我知道。”楚兰舟依然是淡然的口吻,淡淡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了。” “你不必跪我的。如今,你已经是南疆公主阿依朵,不再是那个给我端茶倒水的丫鬟。” 颜惠风连忙说道,“可是将军,凉音还是想……” “时过境迁了。”楚兰舟没等她说完便打断了她,“你既然认回了你的亲哥哥,有了新的身份,你也就有了你自己应尽的使命。” 颜惠风便不说话,但也倔强的不肯起,用她自己都方式默默在抗议呢。 楚兰舟这会儿双腿都包着,也起不来,便只好拉下脸,继续训她道,“公主就该有个公主的样子,动不动就跪啊跪的,他朝你随柯木朗若回了南疆,如何能令那些质疑你公主身份的人信服?你别忘了,你的父亲,南疆王才刚刚夺回王位,根基尚未稳。” 颜惠风愣了一下,又犹豫了片刻,这才自个儿站起来了。 “将军,你说,那位大王子这么拼命想认我这个妹妹,真就是因为我是他妹妹么?”斟酌了一会儿,颜惠风意有所指地问道。 “若是往好了想,你单纯的这么看,也并无不可。”楚兰舟模棱两可地答道。 就连凉音都看出来柯木朗另有所图了,其他人更也能看得出来了。 不过,这也不难理解。 南疆王才刚刚平叛登基,国内叛逆党羽未清,这个时候柯木朗却不留在国内帮着他的父王肃清反叛者,反而在西陵皇都一逗留便是好几个月,如今又大张旗鼓地认妹妹,若说他没有别的图谋,说出去怕是都没有人信吧。 至于他图的是什么,那就得问他本人了。 柯木朗此人表面看上去吊儿郎当没个正行,实则心机城府极深,所有的放荡不羁与吊儿郎当,全都不过是保护色。 不过斗胆一猜,他想做的,八成是借着认妹妹的契机,让南疆国内的人看见,他与西陵皇室关系交好,这样一来,那些叛逆即便有心想做什么,也得三思而后行了。 加上月笙哥之前说过,柯木朗几次三番去药铺找他,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地,被月痕赶出来都不恼,就是为了说服他去南疆走一趟,去医治他母后的陈年旧疾。 说不定,大王子还想借着凉音与月笙哥关系亲自些,让她帮着劝说月笙哥同他们一起是南疆呢。 但这些都是她的猜测,是否就是柯木朗心中所想,兴许还有偏差。不过于凉音而言,她认回父母与兄长无疑是一件好事情,那便往好的方向看,也并无不可。 “我担心的是,我往好了想,他却不是。他若是另有所图,我只怕给不起他。”颜惠风担心地说道。 “我明白你的顾虑。” 楚兰舟点了点头,但又说道,“他认个妹妹,又久留西陵皇帝,无非就是想让南疆国内的人都知道他与西陵的皇帝陛下关系交好,你这妹妹又是西陵的陛下与贵妃帮忙寻回的,他日若是有什么需要西陵帮忙的地方,说起来定是容易些。以此,他便能威慑南疆国内一些蠢蠢欲动的人。若说还有其他的,应该也不至于太离谱。” 楚兰舟脸上笑着说道,心中也想到了最后的一个可能。 不过,当真走到了那一步,凉音……哦不,如今的颜惠风,南疆公主阿依朵,怕是也做不了什么了。 颜惠风听了楚兰舟的这番话,总算是稍稍安心下来。也才敢问楚兰舟这两年的状况。 之前她多多少少有从沈月笙等人口中听说楚兰舟的情况,但过得如何,当然是本尊最有发言权了。 如今她可以开口问了,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将军,你这两年,过的可还好?” “什么都不记得的时候,自然是过的好的。” 言下之意是,什么都想起来了,再想过好只怕就不可能了。 颜惠风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鼓足勇气壮着胆子问楚兰舟道:“那您……可还会做噩梦了,您会……会原谅陛下么?” 噩梦,那不是理所应当的么? 原谅,要从何谈起啊? 楚兰舟笑了笑,这一笑便让颜惠风刚刚放下来的心又再度提了起来。 当下她就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叫你乌鸦嘴,叫你胡说八道,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 “你是不是想问,我有没有再梦见过那个孩子?倒是没有再梦见过了,但每每想起,还是会揪心一阵。”楚兰舟平静地说道。 平静到,颜惠风都担心她会不会下一刻便冷下脸来。 此情此景,总觉得似曾相识一般。 楚兰舟没有如她以为的那般,没有翻脸,没有动怒,神情淡淡地,又说道:“你若是想给谁当说客,就不必开口了。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多说无益的。” “是。”颜惠风识趣闭嘴。 不说旁的,就说将军所经历过的那些苦难,她若真是说忘就能忘、说原谅就能原谅,她怕是心中也会瞧不起她吧。 如今这般,心有芥蒂,却又泰然处之,实在是不能再高的境界了。 只是…… 第213章 井水不犯河水 颜惠风犹豫再三,欲言又止,终究是没忍住问道:“……那您往后,打算怎么办?” 楚兰舟眼中划过一丝冷意,像是被问了一个不可触碰的禁忌那般,但眸中冷意转瞬即逝,抬眸看向颜惠风时,她又徐徐笑道:“你可是问了一个好问题。我也正在思考这件事呢。” 颜惠风后颈子蓦地一凉,忽然觉得,她又说错话了。…… 这边正聊着,妙玉着急忙慌跑来说,“娘娘,陛下醒了。” 楚兰舟闻言一顿,眸子却是望向了天边。 晚霞满天,这天还没黑呢。 他醒的倒是及时。 …… 司徒耀醒了。 “贵妃……情况如何了?”他昏睡了两日,醒过来尚未看清东西,张嘴问的第一句便是楚兰舟。 他醒的不前不后,不偏不倚,正是沈月笙没能见到楚兰舟,铩羽而归时。 所以沈月笙进门正好也听见了这句。 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他这半个局外人听着都觉得他不容易。可再换过来看看,他又觉得,雁容她更不容易。 “贵妃情况,如何了?”没等到回应,司徒耀又一次问道。 王德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好一下才连忙凑到跟前去,“陛下放心吧。贵妃娘娘已经醒了。” “醒了?”司徒耀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她的床。 “她去儿了?”司徒耀连忙撑起身子,“她身上换药了么?她的腿情况如何了?” “她的腿冻伤的那么严重,你昏迷了两日,就指望她一下就好起来了么?”沈月笙双手环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司徒耀闻言看向沈月笙,并不作声。可他淡淡没有温度的眼神,便仿佛替他说:你最好闭嘴。 沈月笙没好气撇了撇嘴,说道:“放心吧,她正在见她想见的人。” 司徒耀闻言,不禁眼睛一亮。 …… 几名内侍抬着楚兰舟进来。 颜惠风在后面跟着。 司徒耀刚把给的药以水送服吃下,便瞧见坐在步辇上的楚兰舟,她脸上依然蒙着轻纱,好像还是过去几个月里最熟悉的模样,可那双眼中流转的眼神,却是又陌生又熟悉的,桀骜不服输的神采。 那个前尘尽忘往事不记一心记挂着为姜家满门沉冤昭雪的贵妃姜雁容,眼中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只有那个年纪轻轻却久经沙场、满心风霜的大将军楚兰舟,才有如此锐利而又包容得令人神往的骄傲。 那个楚兰舟,又回来了。 那个满身骄傲、从不认输的楚兰舟,又回来了。 司徒耀看得目不转睛,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 这一瞬间,喜悦充满了内心。 “楚……” “陛下醒的倒是及时啊。” 可还不等他完整喊出楚兰舟的昵称,楚兰舟脸上的桀骜,与眼中的柔和便一同被冷淡所代替。 楚兰舟示意内侍们将她放下,就坐在那步辇上,与司徒耀四目相对。 一时间,这屋里所有人都不说话了。 司徒耀目光所及,所有人都在等着楚兰舟开这个口。 好一会儿。 楚兰舟向沈月笙点了个头,唤了声月笙哥,又与王德微笑颔首,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司徒耀说道:“幸好陛下是醒了,陛下若是再不醒,只怕王公公还得接着编谎话了。” “人人都说王公公是陛下跟前的红人,是离天最近的人,可坊间也有一句俗语,叫伴君如伴虎,王公公这份陪伴君侧的活计,可是不好当啊。”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又都愣了愣。 王德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了,干笑了两声,说道,“……贵妃娘娘哪里的话,奴才、奴才没觉得辛苦。能够伺候陛下,是奴才的福分。” “不觉得辛苦,那不还是辛苦么。”楚兰舟笑着说道。 王德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手足无措的。 司徒耀看了王德一眼,吩咐道:“你们都先下去了,朕有话要跟贵妃单独说。”这也算是打了个圆场了。 王德只好说道,“是,陛下。” 晴雨妙玉还有颜惠风帮忙扶着楚兰舟坐到软榻上去,便与王德等人都一起退下了。 沈月笙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楚兰舟一眼,眸光中饱含深意,意味深长,但他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没有了其他人,这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又沉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 好久。 司徒耀才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打破沉默道:“你,果真是这么恨我么?” “不是吧。”楚兰舟叹道,她看着远方,感慨地说道:“如今的我,对你,也许连恨都没有了。我只是不想再与你扯上任何关系,这辈子都不要再见面才好。” “但我也清楚,现实是,我的这个想法,暂时不可能实现。所以我只能让自己与你井水不犯河水,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司徒耀怔了一下,“井水不犯河水……你就这么恨不得与我撇清所有关系么?” “是啊,不行么?”楚兰舟反问道。 司徒耀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楚兰舟便接着说道,“可是我知道,我与你之间,在短时间内是撇不清的。所以我不会去做那些无谓的挣扎。” “从今往后。你还是可以随心所欲地利用我,只要能达到你想要的目的,只要不辱没我姜家先祖,不伤害我身边仅有的那么几个亲近的人,你就是让全天下人骂我都可以,我都配合。” 利用? 司徒耀一时失神。 是啊,他可不是一直都在利用她么? 从以前她还在绝命门时,他便是利用她打入绝命门内部,才有机会瓦解了这个势力庞大、在江湖上盘踞多年的杀手组织; 后来他又让她从军,利用她替他冲锋陷阵、建功立业。 再后来,他如愿登上帝位,却还是毁了诺言誓约,给了她一个一字并肩王,却立了别人做皇后。 他对她,可不出来都是利用么。 这么一想,他都深觉得他特别不是个东西,简直枉为人。 “但请陛下不要忘了,当初让我进宫时,答应过我的,要替我父亲查明真相洗雪冤情。”楚兰舟又说道。 司徒耀沉重地点点头,没有作声。 楚兰舟突然鼻头一痒,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面纱被这股打喷嚏的力气给吹飞了,轻飘飘落到了地上。 楚兰舟伸手没抓住,动了动身子,想调节姿势伏低下去捡。 司徒耀便掀被子下床了。 “不敢劳烦陛下,待会儿他们自然会进来帮我的。”眼看着司徒耀正穿着鞋,楚兰舟便淡淡说道,又坐了回去。 司徒耀顿了顿,楚兰舟接着说道,“陛下如今也醒了,就尽早扳回长生殿去吧。雁回宫的配殿太过简陋,配不上您一国之君的身份,而且配殿太冷,再把陛下您给冻出个好歹的,我们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司徒耀那双桃花眼闪了闪,吞吞吐吐的说道:“没想长住配殿的。只是怕……”怕你醒来看见我昏迷了,怕你心中有负担。 楚兰舟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您若是在这屋里,每日与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也怕您见着我尴尬。” 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她是一点儿余地都不肯留了。 良久,司徒耀才说了一句:“……好。” “我希望,从今往后陛下您能够好好照顾自己、保重自己。你是一国之君,如今西陵内忧外患未平,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百姓又将陷入水火之中了。” 司徒耀点点头,说好。 在她心中,西陵的百姓,分量远远超过了他。 就像当初,她也是为了这天下太平,才情愿说,暂时放下仇恨。 事到如今……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呢。 他还欠着她一条命,她没有动手,也是觉得还不到时机吧。因为,这西陵还有一个冯胜武在把持朝着只手遮天,因为西陵百姓还没有一个可依托之人。 所以她才肯忍下来的。 在她心中,他早已经什么都不是了吧。 “……” …… 楚兰舟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不过陛下也不用担心我,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保重自己。” 她还说:“我也绝对不会让自己再有那种一昏迷就昏迷半个月的事情发生,也绝不会因此而让陛下辛苦操劳,衣不解带地守在床前照顾我,更不会让陛下因为照顾我而劳累过度、陷入昏迷,还让下人难做。” 司徒耀也是点点头,说:“好。” “你说如何,便如何。” “嗯。”楚兰舟点点头,也不捡那掉在地上的面纱了,平静地躺了下去。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仿佛,有人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楚兰舟索性闭上眼假寐。 许久,她终于听见司徒耀传王德入内的动静,王德一进来,司徒耀便说,准备着,即刻启程回长生殿去。王德闻言吃惊的很,但也没敢多问,只敢应是。 后来,便有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伴随着的,也不知是谁的叹息。 好一会儿之后,脚步声便渐渐远去了。 楚兰舟就那么闭着眼听着,不知不觉竟然就睡了过去。…… 第214章 最残忍的,就是爱而不得 梦里,她又回到了十几二十岁时,她自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件可以为之奋斗终生的事情,并为此满怀豪情,一腔热血的时候。 那时,还是先先帝在位,夺嫡之争剧烈,朝中大臣争斗不休,勾心斗角、明争暗斗。遭殃的却是无辜的平民百姓,频频更换地方官员,以及为了作出所谓的政绩而实施苛政带来的后果,便是强加赋税,表面清明,实际上弄得百姓苦不堪言。 然后有那么一个人,说他想为这天下无辜的百姓做一点什么事,他说,人很难改变这世界,但若是能从自己不被这世界改变做起、从自己一点一滴做起,迟早能让所有人都看见他的诚意。 那时候,她便觉得他好了不起,志向好远大。因为,她也想为那些人做什么,所以他们才能一拍即合。所以她也愿意走上战场,陪他一起去战斗,因为她坚信,她手中有了力量,就能改变那些不公。 那个时候的她坚信,当他、当他们一起站到全力的巅峰,必能凭着一己之力改变这世界。 …… 一梦南柯。 梦醒成空。 年少时的梦,终究只能是梦。 传说于过去,终止于现在,不可能于未来。 梦,只能是梦。 …… 楚兰舟从梦中醒来,枕巾都湿透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想下床,腿不听使唤了,才想起她如今算是个半个废人。 没辙。 楚兰舟便唤了晴雨妙玉进来帮忙,她想小解。 过了一会儿,她这边收拾完,晴雨才与她说道:“沈大夫还在外头等着,想给娘娘您看看腿上的伤势呢。” 楚兰舟点了点头说道:“嗯,请沈大夫进来吧。” 晴雨脸上露出笑容,说了声是,便出去请沈月笙了。 沈月笙提着个药箱进来,不过,今日的亮点并不是药箱,而是他穿的那一身新衣,还有梳得格外整齐的头发。 楚兰舟看了他一眼,便吩咐晴雨妙玉道:“你们先退下吧。” 晴雨妙玉齐声道,“是,娘娘。” “月笙哥,你今天打扮的,比月痕加冠礼那日还要隆重,是有什么喜事么?”楚兰舟将沈月笙从头到脚好生打量了好几个来回,煞有介事地问道。 沈月笙听她这么说,脸上微微一热,不好意思地下意识摸了摸头发,说道:“……是,是么。这衣裳如何?之前月痕非要给我订做的,我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拿出来穿。也、也不知道穿上身怎么样。” “很好看,年轻不失稳重,斯文又不失俊朗,很适合月笙哥你。”楚兰舟满目赞赏,“月痕虽然有时候不知轻重,眼光倒是不错。” 沈月笙便笑了。 但是也不好承认说,其实,他是因为听闻她醒了,所以特意穿上的这一身衣裳来见她。从她口中听见赞赏,他便放心了。 沈月笙随手将药箱搁在了桌上,便坐下来了。 楚兰舟的目光落在那个药箱上,又慢慢往上落到了沈月笙脸上,淡淡说道,“月笙哥不是想来给我看看腿上的伤势么,怎么,你不看么?” 沈月笙直白地说,“你腿上的冻伤我昨日才看过,这么严重的伤势,不会因为今日换过一次药,就飞速好起来的。至少要等它个三五日才能有明显的变化。看不看,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楚兰舟:“那你还骗她们说,竟然是想看我的腿伤。” “若是不这么说,似乎就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冠冕堂皇的进来找你单独说话了。”沈月笙无奈地耸耸肩。 楚兰舟忍俊不禁。 “月笙哥到底是有什么话,需要这样才能与我单独说。” “也不是特别重要的,但我想了想,还是很重要的,所以非得现在跟你说不可。”沈月笙郑重其事地说道。 可楚兰舟又觉得,他好像还有点,吊儿郎当的。 楚兰舟稍稍正坐,问道,“什么事?” 但问完,她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皱了皱眉说道,“月笙哥若是要来劝我的话,那就别劝了。我这条命欠你的,可有些话,我不希望从你口中说出来。” “余生,我只想查清楚当年姜家旧案的始末,还我父亲一个公道,还我姜家满门无辜枉死的那些人一个公道。其余的,我不会再去想。” “是不会再去想,还是不让自己去想?” 楚兰舟没有搭腔,“……” 沉默。 良久。 沈月笙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知道,当初被人盯上的人不止有你一个么?” “什么意思?” 沈月笙说:“我的意思是,当初不止是你中招废了武功。也有别人,中了毒。” 楚兰舟迷茫地眨了眨眼。 好一会儿,她忽然坐直了身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沈月笙,“你是说……” “是。”沈月笙重重点头,肯定了她的猜测。 …… 长生殿。 司徒耀进来之后,便遣退了左右。 就连王德说要留下伺候,他都没让。 这偌大寝宫,空荡荡。 哪怕像雁回宫一般铺了很多的毯子,也燃了很多的炭炉,但始终,少了一丝人气,少了一丝温情。 只有抽屉里的幅画,能带给他一丝安慰。 司徒耀双手从柜子里拿出了收起很久的卷轴,慢慢展开。 之前,怕前尘尽忘的人想起来什么,他便将旧物都给收起来了。如今,却是再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从她还是那个意气风发英姿勃发的少女,他就喜欢上她了。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希望能像她那样,笑容明朗,乐观积极,永远能看到更好的明天。 是她,让他对明天有了新的定义。 可这一切,终究还是毁在了他自己的手上。 他连喜欢的人、珍爱的人都保护不了,要这至尊之位有何用啊。 司徒耀将卷轴抱在怀中,惨然发笑。 “楚楚,是你说过,对女人而言,最残忍的就是爱而不得。” “看似即将到手的东西,却成了水月镜花,求而不得。那才是日日夜夜,都是折磨。” “冯胜武想要你的命,冯佳雪也想要你的命,我本该是护你周全的人,到头来,却也成了你的催命符。” “可是我又想着,我还能推卸责任,这都是他们造成的,冯佳雪那么对你,我便这么对她。冯胜武越想他的女儿飞上枝头变凤凰,我越要他冯家可望不可即。” “我总觉得,这些都是他们的错。但其实,都是因为我的无能,是因为我的无能,才让你受了那么多苦。” 长生殿里也不知何时藏了酒,司徒耀竟就从柜子里拿出了酒坛子,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口中灌。 “我不要老死不相往来,我不要井水不犯河水。我不要……” “怎么能井水不犯河水呢?……” …… 王德在外头守着,依稀听见殿内的动静,感慨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过了小半个时辰,朱朱便领着沈大夫过来了。 王德犹豫了一下,本是想拦着沈月笙不让进的,也很官方地说道:“沈大夫,陛下这会儿……正忙着,您要不晚一些再……” “王公公还是帮沈某人通报一声吧。说不定陛下就是愿意见我呢。”沈月笙十分有信心。 王德犹豫了一下,没办法,便进去通报了。 里头的人也不知喝了多少酒了,王德进去就看见一地的酒坛子,眼看着司徒耀还在闷头灌酒,连忙上前去夺他手中的酒坛子,说道:“陛下,沈大夫求见。” 沈月笙? 司徒耀一顿,挥挥手道:“不见。” “陛下是不见,还是不敢见啊。”沈月笙从门口探了个进来。但看见这一地狼藉,便忍不住摇了摇头。 司徒耀看了他一眼,便改口了,吩咐王德道,“你先下去吧。就在门口守着,别让任何人进来。” “……可是陛下,您……”喝了这么多酒。王德担忧地说道。 “放心吧,沈某有办法帮你们家陛下醒酒。”沈月笙接着他的话说道。 王德将信将疑,但他们家陛下的目光又再度朝他瞟来,王德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下去了。 门关上。 沈月笙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丢给司徒耀,“接着。” 司徒耀伸手一接便接住了,问:“你又打算给朕吃点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再奇奇怪怪的东西,最起码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我这么大费周章的,想尽办法帮你研制解药,你倒好。昏了两日,好不容易醒了,却不珍惜自己这条小命,竟然还在这里作死。” 沈月笙说着翻了个白眼,接着说道,“你是不是真的嫌命长?还是说,你想将你心爱的女人拱手让给我?” “你敢。”司徒耀动也没动,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便瞪了过去。 沈月笙背上一凉,猛地打了个冷颤,“……” 这人当真小气的很。又龟毛,又孤僻,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有哪儿好,难道就这张脸,生得俊美无俦这点好么? 沈月笙又打量了司徒耀一眼,心中暗暗叹道:确实生得不错。 一个男人,能像这狗皇帝这般,生得如此的……魅惑,桃花眼脉脉含情,确实是不多见。 第215章 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司徒耀此生除了原则问题,最恨的便是别人拿异样的眼神盯着他的脸看,他吞了沈月笙丢过来的药,又将瓶子给他砸了过去。 “你不在雁回宫,好好给她看诊,过来做什么?” 这人不识好人心,狗咬吕洞宾。 沈月笙没好气说道,“她说怕你一个人在这儿作死,特意让我过来看看的。” 司徒耀一听见是楚兰舟让他过来的,顿时来了精神,“真的假的?” 沈月笙咧嘴曰:“假的。” “滚!” …… 守在门口的王德,就听见里头传出一声怒吼,然后沈大夫就给扔出来了。 没错,是扔出来的。 还好沈月笙反应够快,他虚空踏了一步,凭借着还说得过去的轻功,才避免了摔到狗啃泥的局面。 “……沈、沈大夫,没事吧?” 沈月笙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无妨。麻烦王公公待会儿进去帮在下把药箱取出来。” 王公公点点头,仍然一头雾水。 …… 入夜,楚兰舟把晴雨妙玉都叫进来,详细询问了她们这半个月她昏迷的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事情没有。 晴雨妙玉说道,大王子认亲那件事,还没有对外公布。陛下说,大王子能找到妹妹,是贵妃娘娘一手促成的,昭告天下这件事,应该是贵妃来做,西陵与南疆的百姓要记得的,也应该是说。 楚兰舟听完沉默了良久,便吩咐晴雨研磨,拟了封信,让晴雨拿过来长生殿,面交给陛下。 说的,自然是颜姑娘认亲的事情。 柯木朗如今已经确定了颜惠风就是他妹妹,可迟迟不说,却是不合适的。 这件事还是要尽快解决的。 楚兰舟吩咐了晴雨两件事。 第一件,当面问陛下,事到如今,他若是还要将此事全权交给她来安排,那她就来做这件事;若是陛下改主意了,想要自行处置,那她便不再插手这件事。 第二件,若是陛下说,向全天下昭告,他们已经帮助柯木朗找到他们南疆的公主,而且后续的事宜都由她来安排,那便将那份封信交给他。若不是,那封信就带回来了。 晴雨照他们家贵妃娘娘教她的那般,问了。 司徒耀想也不想,说道:“这件事她是最大的功臣,而且,再没有任何比她更合适的了。想必,颜姑娘也愿意由她来做这件事。” 晴雨便依照楚兰舟的吩咐,将那封信交给了司徒耀,便退出了来。 可没想到,晴雨刚走到门口,司徒耀却追了出来,紧张地问:“这是她,让你交给朕的?” “是。”晴雨满头雾水地点点头,虽然不明所以,但也只敢照实说,“……这是贵妃娘娘亲手写的,还吩咐奴婢说,只有陛下答应说,将一切事宜交给娘娘处置,才可以交给陛下。” 司徒耀愣了愣。 晴雨说完,慌张地又问道:“……陛下,您还有什么吩咐么?” 司徒耀眼中敛去光芒,摆摆手说道,“没事,你先下去吧。” 回屋。 司徒耀再打开楚兰舟让晴雨交给他的那封信,上面只有简短的几个字:遣使团,赴南疆。 不谋而合。 果然是那个楚兰舟啊。她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司徒耀心中甚慰。 …… 隔日早朝上,司徒耀精心收拾了一番,光鲜亮丽地出现在朝堂上。 前两日,陛下说要去皇陵祭拜先帝,很多人便在暗地里议论说,陛下也不知道是打着去皇陵祭拜先帝的由头,究竟做了什么。 还有人说,陛下说不定又是因为那位贵妃娘娘的什么事情,脱不开身,怕人再怪罪到贵妃的头上,便找了这个理由为贵妃开脱。 但,陛下身穿那袭墨色龙袍,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朝堂上,他们便都闭嘴了。 就连冯胜武,也都保持沉默。 最近,这位一国宰辅真是安静的有些失常呢。 早朝上,六部的几位大人们先后就朝中各部的情况各自做了一个汇报,众人似乎都在酝酿着什么,司徒耀却突然说道:“诸位可还记得南疆大王子一直在寻找的那位公主?” 底下朝臣纷纷安静,都在猜测,陛下这突然的疑问是怎么回事。 当初,南疆王重登宝座之后,便昭告天下说,要寻找他失散多年的女儿,坊间还说什么,谁帮南疆王寻到了女儿,便可得到南疆的人家半壁江山。 可那位南疆大王子,逗留京都至今都多少时日了,也费了不少的功夫,据说天天上街到处去找,还到处张贴榜文寻人,这件事情京城上下没几个人不知道的。可也没见有谁说,疑似寻到了那位公主的呀。 陛下怎么好端端地就提起了这件事了。 司徒耀便接着说道:“经过贵妃这几个月不屑的努力,已经替大王子寻到了他的妹妹,而且,大王子柯木朗本人也已经见过,并且确认了,那位姑娘就是他苦苦找寻的、失散多年的妹妹。” 什么?! 司徒耀这话一出,一殿哗然。 正说着,殿外传来通传声:“陛下,南疆大王子上殿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正好,大王子来了。你们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正好当面问他。” 众人可见,陛下的心情似乎十分的好,脸上竟然还有了笑容。 “来人,请大王子上殿。” “陛下有旨,传南疆大王子上殿觐见——” 随着长长的一声宣召,打扮得人民公园的柯木朗正式出现在众人的眼前。 对这位南疆大王子,在场文武百官其实都不陌生,这几个月里他在这西陵京都的街头晃过来晃过去,招摇过市,没几个人不认得他的。 而且,这位大王子吊儿郎当的,总给人一种十分随意落拓不羁的感觉。 可今日,柯木朗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了。 今日的南疆大王子柯木朗,非但一点儿都不吊儿郎当的,还格外的严肃,一身青松石绿的正服,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上也是一本正经,没有半点玩闹神色。 而备受人关注的是,他这次还不是一个来的,他的身边除了一贯带着的那个随从,还多了一个不算太年轻的姑娘。 那姑娘……仔细看,倒是与他,有几分相似的。 难不成,这就是那位,传闻中失散多年的南疆公主? “南疆王子柯木朗,携妹妹阿依朵,前来感谢西陵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的神恩厚德。”柯木朗说着话,便拜了下去。 与他一起的姑娘,也跟着拜了下去,“阿依朵多谢陛下与贵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若不是贵妃娘娘竭心尽力,帮助阿依朵找到哥哥,阿依朵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自己的家人了。陛下与贵妃娘娘的大恩大德,阿依朵永生难忘。” “妹妹说的对,陛下与贵妃娘娘大恩大德,我们兄妹没齿难忘。我们家父王,也定会铭感五内的。”柯木朗连忙说道。 司徒耀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大王子、公主客气了。能帮助两位殿下相认,这也是我们所希望的。倒是贵妃那儿,你们在这朝堂上说的话,她在后宫里头可听不见。” “那陛下可否准许我们兄妹入后宫拜见贵妃娘娘?”公主阿依朵说道,“都是贵妃娘娘,苦心张罗,我们兄妹才得以团聚,阿依朵希望能够当面谢过贵妃娘娘的大恩。” 柯木朗又接着自家妹妹的话,说道,“听闻西陵后宫,男人不可擅入,但不知,陛下可否允许小王进宫一趟?” 满朝文武目瞪口呆。 司徒耀却在这个时候,徐徐笑道:“若是贵妃愿意见你们,倒是也不至于说不能说破例一回。” 文武百官们又一次面面相觑。 这,陛下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啊。 南疆大王子领着那位失散多年的公主上殿求见,张口闭口说的,却都是贵妃娘娘? …… 隔日,事情就真相大白了。 司徒耀在朝堂上说,大王子认了妹妹这件事可大可小,为显重视,要在御花园摆宴庆贺,也是为了迎接这位阿依朵公主。 然后,这庆贺宴准备了两日,便办起来了。 这毕竟是国宴,朝中百官多数也都应邀前往。众人也都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宴席,全都没多想。可没想到,真正的变数,却在这个宴上。 宴上,众人正吃吃喝喝的,主角之一的南疆大王子柯木朗便突然提出说,“陛下,小王与妹妹商量过了,过几日,我们兄妹便要启程回南疆了,但不知道,陛下可愿意遣一支使团,随我们兄妹一同归国。” 正热热闹闹的气氛,就因为柯木朗的这句话而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柯木朗。 “大王子何出此言?”司徒耀若无其事问道。 柯木朗说道,“父王曾说过,任何人帮助我们寻到失散多年的妹妹,必以重礼酬谢。至少也可以封一个土司。” “可如今,帮助我们寻到妹妹的,是西陵的贵妃娘娘,贵妃娘娘身份特殊,尊贵不凡,自然是不会在我们南疆做一个小小的土司,但我们南疆对大恩人决不能一句言谢便轻而易举带过了。” “所以,还请陛下拟国书,遣使团,随我们一同回南疆。想来,只要是陛下与贵妃娘娘的要求,我父王没有不应允之理。” 第216章 女人的斗争 柯木朗说的信誓旦旦,在场臣工也都听得一愣一愣的。 司徒耀倒是沉吟了片刻,才点点头,说道:“大王子言之有理。” 说着,他又侧目看了楚兰舟一眼,问她道:“贵妃以为如何?” “臣妾也觉得,大王子说的话在情在理。”楚兰舟徐徐说道。 “能在我西陵寻到失散多年的南疆公主,这对我西陵与南疆来说,都是一件好事。这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否则,阿依朵公主在哪儿找到不是找到,怎么就偏偏在咱们京城里被找到的呢,而且偏偏就让本宫给碰见了。这也许是上天有意让西陵与南疆得此契机,缔结盟约,永修于好呢。” “贵妃说的在理。”司徒耀煞有介事地赞同道。 柯木朗兄妹俩也捧场地说,“贵妃说的有理。” 于是,在座的列位臣工,也都纷纷附和道,“陛下英明,贵妃娘娘英明。” 这件事情,也就这么定了。 于是,宴席结束之后,陛下便命令有关各部,尽快拟出一个使团的名单来。 …… 圣旨下,皇榜张贴。 一夜之间,天下人都知道那位让千千万万人惦念了多时的南疆公主终于找到了,而且还是深居简出的贵妃娘娘帮忙促成他们兄妹相认,于是,也顺理成章的促成了西陵使团即将前往南疆一事。 西陵有史以来,后宫向来都是不参与政事的,可是这位姜贵妃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在打破这种惯例。 但,在这件事上,非要说是参与政事,也说不过去。寻找南疆公主,倒也算不上是什么政事。可是陛下这般昭告天下,生怕别人不知这是姜贵妃的功绩,只怕,还有后招呢。 如今,那位出身冯家的皇后娘娘,可已经在栖凤宫就地圈禁了,废后,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而已吧。 …… 这皇榜一出,冯家人便有些坐不住了。 表面上最近老实的冯胜武,暗地里召了几位心腹大臣入府,秉烛夜谈。但他们都在书房之中,书房周围又都把守着重兵,闲杂人等不得靠近,谁也不知他们究竟都谈论了什么。 冯家后宅,也是表面平静,实则波涛暗涌。 自打上次郭氏从宫中回来,在书房与冯胜武吵了一架之后,夫妻二人便再没见过面了,就连每日家中用饭,郭氏也从不露面,都是让人做好了送到了屋里去。与冯胜武的表面安好都懒得维持了。 但这无疑就便宜了那姓白的女人。 白氏最近在府中蹦跶的可欢了,上蹿下跳的,仿佛她的女儿已经得了宠,平步青云一飞冲天攀上枝头变凤凰了。气焰无比嚣张。 最重要的是,冯胜武向来最宠这个白氏,自打郭氏不见他,每日闭门谢客不见人之后,冯胜武都免了去郭氏的沉香院那儿的一番周折。 下朝回来,议事之后,冯胜武便直接去了白氏那儿,两个人恨不得没日没夜腻在一起。 就连冯府其他妾室都看不下去了,纷纷跑到郭氏院中,想要诉苦。 可郭氏谁都不见。 这下,姬妾们便都没法子了,又都转头,去找了秋姨娘秋氏。 秋姨娘秋氏,是这冯府后宅之中,除了郭氏、白氏之外,最能在相爷面前说得上话的了。 秋氏向来与世无争。不像郭氏大权独揽、唯我独尊,也不像白氏处处想出头、恨不得跟正房大夫人一较高下,她向来踏实。 郭氏给什么她便收什么,也从不与白氏争宠争高下,平日里就喜欢约上这个姨娘喝喝茶、约上那个姐妹插插花。于是,比起郭氏令人又敬又畏、白氏令人不屑又嫉妒,秋氏的人缘可要好太多了。 这不,在这个郭氏闭门谢客谁也不见、任由白氏作威作福的关头,其他人没有办法,便只好找到秋氏的秋月轩来了。 “秋姐姐,你也想想办法吧,大夫人这般闭门谢客什么都不理的,全便宜了那姓白的小贱人。那妖精都多大年纪了,还把相爷给迷得五迷三道分不清东西南北的,要是一直这么下去,姐妹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可不是嘛秋姐姐,关键是白氏光得宠不可怕,可怕的是她那个性子,给她点阳光她就灿烂,给她三分颜色她就能开起染坊来,大夫人这才半个多月不管事,她便在府中作威作福,俨然她才是相府女主人的德行。根本不把别人给放在眼里了。” “是啊是啊秋姐姐,咱们这里随便哪个的出身不比那个姓白的妖精强,凭什么让她一个窑子里出来的下等人,骑在咱们姐妹的头上,就是秋姐姐你去管事,也比让那个女人把尾巴翘上天强。” 秋氏听到最后这一句,脸色微微一凝,旁边便有人拿手肘撞了说话那人,低声道:“胡说八道什么的,秋姐姐掌事肯定比那姓白的狐狸精强不知道多少倍,会不会说话你,不会说话你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 说错话的那个干笑两声,立马闭嘴。 然后,那些个姬妾便又开始一人一句,七嘴八舌的。 秋氏的脸色微微缓和,但也转头吩咐里屋的嬷嬷道,“春婶,你带雪婷先回她屋子里去吧。” “是的,姨娘。”嬷嬷说着话,抱起几岁大的小姑娘便出去了。 这一屋子叽叽喳喳的冯府姬妾们这才反应过来,这秋氏屋子里,还有一个女儿呢。 她们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有人带头说道:“秋姐姐,我们没注意到雪婷也在这儿呢。” “没事,你们都坐下来,慢慢说吧。”秋氏的脸上十分平静,看不出喜怒。 冯府的姬妾们便都信以为真,纷纷坐下来了。 秋氏又让身边的丫头倒茶,拿点心,热心招待。 不过,有些事情还是得慢慢来,今日她们会这般直接闯进来了,连通报都没有通报一声,连孩子在都肆无忌惮,不过是因为她不如郭氏有权势、也不如白氏得宠罢了。 但凡权势或宠爱她身上有一样,她们这些人如何敢如此放肆? 秋氏心中冷笑,但脸上仍有微笑。 …… 晚些。一众姬妾们从秋氏的秋月轩走后,秋氏便让身边的丫鬟秋心准备了两份点心带上,要去郭氏那走一趟。 令人惊讶的是,郭氏谁也不见,偏偏就见了带着两份点心去的秋氏。而且还与她在屋子里聊了有半个时辰,秋氏才出来的。 至于她们都聊了些什么,恐怕就只有他们自己、还有一同在场的丫鬟嬷嬷们知道了。 这日傍晚,郭氏破天荒来到花厅用饭,冯胜武原本还让白氏坐在他身边,可是郭氏一出现,他便老实了。 后来便听说,郭氏让下人给大公子带口信,让为了去大理寺当值而方便一直住在外宅的大公子即日搬回府中。 …… 宫中的气氛,可要比冯家复杂多了。 上次贵妃娘娘在雪中晕倒,被陛下抱着一路奔回雁回宫去,这件事是许多人有目共睹的。在那儿之后,姜贵妃又昏迷了十几日,陛下都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着,甚至于后来说陛下出宫去皇陵祭奠先帝,都有人怀疑陛下其实是未来姜贵妃而去的。 众人原以为,经过这件事之后,陛下与姜贵妃的关系会比从前更好、更融洽腻歪,可现实却让众人看不明白。 陛下,在贵妃娘娘醒来之后,竟然搬回了长生殿去,好几日都不再踏足雁回宫。 这是,姜贵妃要失宠的意思? 可是,又有传闻说,那日御花园摆宴,庆贺寻到南疆公主这一喜事,贵妃娘娘是坐着步辇去的,下辇的时候,还是陛下抱着上的座,全程自个儿就没有走过半步路。 这瞧着,姜贵妃也不像是要失宠的样子。 但也有传闻说,姜贵妃那次在雪中晕倒之后,双脚到小腿都被冻伤了,可能要休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走路。 陛下难道是因为姜贵妃腿脚不便,才回的长生殿? 可,既然如此,又何必大费周章的昭告天下说,南疆公主是贵妃帮助那位大王子找回来的呢?而且贵妃腿脚不便,还非要她出席那样的宫宴。 这陛下与姜贵妃,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宫中众人也是越发看不懂了。 他们只见,雁回宫中的赏赐恩典从未间断,就算是后宫诸宫加起来,也未必有雁回宫一宫的赏赐恩典来得多,陛下时不时的便赐个珍馐美食、珍宝玉翠、锦缎布匹,花样繁多。 可陛下却又好长时间都不再踏足雁回宫了。 难不成,这便是民间百姓一般的,夫妻吵架,一方求和么?而且,还是陛下在求和? …… 四艺殿中,冯嘉琴听着下人说的关于姜贵妃的那些个事情,越听火气越大。 玉翠还没说完呢,她便不耐烦地拍桌道:“够了,不需要再说下去了!” “……是。”玉翠吓得噤声。 妹妹冯嘉琪看了玉翠与翠屏一眼,说道:“行了,你们都先下去吧。” 翠屏、玉翠对视了一眼,说了声是,便都退下了。 玉翠心中却忍不住委屈道:得宠的人又不是她,小姐凭什么凶她。有本事去凶那个得宠又让人羡慕嫉妒的姜贵妃去啊。 第217章 马屁拍到马腿上 “姐姐,你太沉不住气了。”翠屏玉翠都下去之后,妹妹冯嘉琪才说道。 冯嘉琴立马不悦地瞪她一眼,“怎么,连你都要来教训我么?” “我是说,你太冲动了。”妹妹冯嘉琪摇了摇头,说道:“陛下宠爱那位姜贵妃又不是一日两日的,像今日的这些事情,也不是头一遭了,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你不生气我生气行不行?”姐姐冯嘉琴怒气冲冲地说道。 “当初她是怎么允诺我们的?当着咱们姨娘的面,她说的可好听了,说什么让我们心想事成。可事到如今呢,就她自个儿在陛下那儿蹬鼻子上脸,咱们姐妹被她晾在一边。这老女人,说话真是一点都不算话。” “姐姐,你小点声音。” 妹妹冯嘉琪忙示意她轻点声,“小心隔墙有耳,你说的这些话若被旁人听去了,说不定又是一件麻烦。”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这屋子里总共就我们姐妹二人,门口还是咱们的下人盯着,你怕什么隔墙有耳,谨慎过头了吧。”冯嘉琴完全不以为然。 “……”妹妹冯嘉琪见她油盐不进,听不进劝告啊,也就不想勉强她了。 顿了顿,冯嘉琪便起身往外走。 姐姐冯嘉琴这才愣了一下,也跟着站起来,“你干什么去啊?” “姐姐心情不好,我就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我出去走走。”妹妹冯嘉琪回过头来,微微笑道。 冯嘉琴也没作他想,点了点头说好,但还没等她妹妹冯嘉琪走出门,她便大步走了过来,一把挽住冯嘉琪的胳膊道:“走,咱们一起出去走走。” 冯嘉琪顿了一下,便见她说道,“我倒是想瞧瞧,这个老女人在宫里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连我们姐妹俩都不如她。” “嗯,姐姐说的有理。咱们姐妹加起来,确实是不会比那个姜贵妃差的。”冯嘉琪赞同地点头。 然后,姐妹俩便手挽手的出门了。 但宫中关于陛下给姜贵妃赏赐的消息,却是不绝于耳。 这边在议论,那边也在议论,毋庸置疑成了宫中众人茶余饭后最最喜欢的话题。 …… 被冯佳雪毒打了一顿之后,唐婕妤将养了好长一段时间。 最近才彻底好利索了。 之前贵妃娘娘在雪地中昏倒,这一昏迷就昏迷了半个月,陛下不让任何人前去打扰,好不容易如今贵妃娘娘醒了,唐婕妤便叫上了梁昭仪,一同去了雁回宫。 没想到,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有人跟她们一样来看望贵妃娘娘。 雁回宫门前。 “妾身见过梁昭仪,问昭仪安,唐姐姐也安好。”那位琪婕妤冯嘉琪见到相携而来的梁昭仪与唐婕妤,倒是率先见了礼。 冯嘉琴在妹妹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之后,也不情不愿地与梁昭仪见了礼,“妾身见过梁昭仪,问昭仪安。” 说完,眼睛才看见了唐婕妤,阴阳怪气地说道,“唐婕妤安好。” 西陵后宫设有一后二妃三夫人九嫔,眼下宫中三夫人一个也没有,皇后已经被圈禁,宫中就只有贵妃,贵妃之下,便是九嫔之首的昭仪,梁昭仪这个身份,无疑是称得上是贵重无比的。 “我当是谁呢,原来的冯家的两位婕妤。”唐婕妤哼了一声,没好气道。 唐婕妤看见这对姐俩,便想起了当初冯佳雪差点要了她小命的那顿毒打,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心情能好才有鬼。 梁昭仪倒是冷静了许多,笑了笑与她们姐妹俩颔首致意,说道:“两位不必多礼了。想来,你们也是来拜见贵妃娘娘的,倒是有缘。” “不敢当。”姐姐冯嘉琴说道,“我们姐妹俩到底是不如昭仪姐姐有心,来就来了,还带了礼物。我们姐妹俩却是空着手便来了。贵妃娘娘要是肯见我们,说不定还觉得失望呢。” 梁漪梦梁昭仪闻言打量了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一眼,便忍俊不禁道,“琴婕妤这话可是违心,你手上不是也拎了滋补养身的参汤么?怎么能叫做空手而来?带了参汤都算是空手,那本宫这两个小小的点心岂不是登不上大雅之堂?” 冯嘉琴闻言脸上一滞,妹妹冯嘉琪迅速看了她一眼,冯嘉琴便又挤出一抹笑容来,说道,“昭仪姐姐恕罪,是妾身失言了。” 梁漪梦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说道,“琴婕妤不必紧张,都是自家姐妹,这些话在这雁回宫门口随口说说也就罢了,待会儿若是进去了,当着贵妃娘娘的面,可不敢这么乱说的。” “……”冯嘉琴脸上的笑容险些就绷不住了。 气氛也有些僵硬。 好在,这个时候,妙玉从里头走出来了。 “几位娘娘。” 妙玉的出场,成功缓解了僵硬的气氛。梁漪梦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若是按照方才的氛围,怕不是要吵起来了。 在雁回宫门口闹事,对谁都不好。 “妙玉姑娘,贵妃娘娘是如何说的?”冯嘉琪问道。 妙玉闻言,看了一眼晚到的梁漪梦与唐婕妤,说道:“贵妃娘娘有请四位入内。” “贵妃娘娘是神机妙算么?”唐婕妤脱口而出。 冯家姐妹纷纷看着她,梁漪梦也忍不住横了她一眼,却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唐婕妤:“……”得,我闭嘴。 没成想,妙玉却是没有不高兴,反而笑着说道:“我们家娘娘说了,今日无论是哪宫的娘娘上门来见,都有请入内。” 这下,门口的梁漪梦以及三位婕妤,便无话可说了。 一行人跟着妙玉入内。 雁回宫里头果然温暖得很。铺着厚厚的毯子,还点着温暖的炭炉,茶水点心这些东西更是一早就备好了。 不过,与她们想象中不同的是,那位……嗯,打扮很有异域风情的女子,便该是传闻中的南疆公主了吧。 “娘娘,梁昭仪与三位婕妤到了。” 座上的贵妃娘娘还捧着什么东西在看,一听见妙玉的声音,这才合起,随手放下朝她们看来。 贵妃娘娘的脸上还是蒙着面纱的,身上却是穿了一身藕粉的宫装,外面还加了件颜色比里头宫装颜色略深的狐毛领子披风,瞧着十分温暖。 “臣妾拜见贵妃娘娘,拜见公主殿下。”以梁漪梦为首的四人齐刷刷下跪行礼,问贵妃安,问南疆公主好。 “都平身吧,别跪着了。”楚兰舟随性的摆摆手,说道:“都坐吧。本宫这雁回宫不比皇后娘娘的栖凤宫,没那么多规矩。” “嗯,都平身吧。”看上去文文静静的南疆公主也说话了。 “是,谢贵妃娘娘恩典,谢公主殿下恩典。”梁漪梦等人异口同声,又一同起身。 不过,她们几个都忍不住朝一旁安静看书的南疆公主……也就是颜惠风颜姑娘看去,这位传闻中的南疆公主,生得倒是清秀都很呢。说是南疆公主,举手投足倒是一副十足的汉人模样。 不愧是在西陵长大的。 楚兰舟将她们的神色都收入眼下,若无其事地让她们都坐下再说。 这几个人也就不再客套,纷纷按照自己的位置落座。 楚兰舟端起茶盏,却是往颜惠风那里看去,两个人交换了个眼神。 来的最快的,果然是她们几个。 刚坐下,妙玉领着朱朱、苏苏给梁漪梦等几位昭仪、婕妤递上手炉。 手炉上手,暖意也一并涌了上来。 “这天气可真是冷啊。”冯嘉琴忍不住长抒了一口,叹道,“这都阳春三月了,原本都该春暖花开了,怎么今年的三月还这般冷的。” “大抵是因为去年入冬入的晚吧。”楚兰舟接着她的话说道,说着,又转头问身边的晴雨道,“晴雨,去年的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下的。” “奴婢知道。”妙玉迫不及待举起小手,“去年年底的时候,娘娘您还问过奴婢呢,那个时候大雪过了,您还问说,怎么大雪都过了,怎么还没下雪。后来才下的初雪。” “哦,原来是大雪之后才下的初雪啊。”楚兰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转头又对在座的众人笑道,“瞧,还是这小丫头记性好。本宫年岁大了,记性是愈发不行了。别说是去年年底的事情,就是上个月月初的事情,本宫也记不住了。” 呃…… 宫中甚至是坊间都在议论说这位姜贵妃年纪老大不小,可亲耳听见她说自己年岁大,这感觉,却是有些诡异了。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也变得有些不太对劲。 瞬间就安静下去了。 “贵妃娘娘可太谦虚了,如今宫中上下大小事宜都是娘娘您在打理,忙碌起来,这些小事记不住也是情理之中的。”冯嘉琪第一个便跳出来圆这个场。 “琪婕妤嘴可真甜。”楚兰舟很是受用一般,“不过本宫很是喜欢。” 冯嘉琪一时也拿不准贵妃娘娘的这个“很是喜欢”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只好点点头陪着笑。 唐婕妤与梁漪梦梁昭仪对视了一眼,露出的却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叫她拍马屁,说什么宫中上下大小事宜都是贵妃娘娘在打理,这话说的好像贵妃娘娘是从皇后手里抢了什么似的。 瞧,马屁拍到马腿上了吧。 第218章 顾兮若还在呢 梁漪梦暗自摇头。 她可不认为贵妃娘娘会在意冯嘉琪是不是说她从皇后手里抢东西这种事。 说不定,在贵妃娘娘眼中,压根儿就没有冯家姐妹什么事。 至于从皇后那儿抢不抢的,这后宫主事的权力,还不是陛下说给谁就给谁的,哪怕皇后,不也只能听从陛下的吩咐安排么?说不定陛下打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份权力不应该交到皇后的手里头也未可知呢。 梁漪梦看破不说破,夹了块晶莹剔透的红豆糕吃,又饮了口茶,美滋滋的。 红豆糕甜而不腻,茶入口回甘。 这雁回宫里的东西啊,果真都是极品。 入眼之处,方方面面,每一个细节都可见一斑。 陛下待贵妃娘娘的好,有目共睹,毋庸置疑。 相比之下,她与冯家姐妹带的这些个东西,真是连跟毛都比不上。 梁漪梦心中都暗暗羡慕。 可这世上,不是每个女子都能有贵妃娘娘这般的福分的。再说了,即使有贵妃娘娘这般的福分,也未必就能禁得住世人的千般诋毁——人言可畏,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承受得住的。 她当真是发自肺腑地佩服这位贵妃娘娘。 “你们几位应该都听说过南疆公主了,正好今日公主入宫来看望本宫,你们也都来了,本宫便为你们引荐引荐。”楚兰舟兀自指着南疆公主说道,只当是没看见唐婕妤还有梁昭仪私底下那些个“眉来眼去”的小动作。 “阿依朵公主,这几位从里往外依次是梁昭仪、唐婕妤,还有琴婕妤、与琪婕妤。琴婕妤与琪婕妤出身于冯家,说起来,与皇后娘娘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呢。”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冯相之女。”颜姑娘与楚兰舟交换了个眼神,煞有介事地感慨道,“小女有幸见过皇后娘娘一面,两位婕妤娘娘,倒是与皇后娘娘生得一点儿都不相像呢。” 冯嘉琴、冯嘉琪脸上的笑容纷纷顿住。 这位南疆公主是几个意思啊? 但是公主殿下就是有办法若无其事地说完那些,又接着说道:“诸位娘娘,阿依朵这厢有礼了” “公主有礼。”梁漪梦等四人齐刷刷起身回了一礼。 异口同声之中,依稀能听见某人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 唐婕妤与梁漪梦对视了一眼,心中又暗暗白了一眼:这姓冯的,也真真是运气不好啊。 倒了一个皇后了,如今终于轮到她们姐俩成靶子。 梁漪梦对唐婕妤是熟悉的,所以她那个眼神是何意,她也清楚,但她还是觉得,这冯家姐妹虽然有些嚣张,但还不至于成靶子。最起码,那个妹妹就不会。 楚兰舟将她们所有人的举动都尽收眼底,安之若素淡然饮茶。 冯家庶出的这对姐妹花,比起一身骄傲目中无人的皇后娘娘果真是截然不同啊。 冯佳雪是冯家的长女,又生得倾国倾城,打小便是众星捧月,天之骄女,她什么都有,所以也心比天高,任何人都不放在眼中。 但这对姐妹不同了,她们虽然也是冯家的女儿,可她们的娘是妾,她们是庶出的,庶出的女儿能入宫为妃,已经是天大的福气。 她们,定会不遗余力抓住每一个机会往上爬,所以当时她想将白氏收为己用,又让白氏去劝说她这两个女儿,她们才一下就被劝动了。 想来,她们今日来,目的可不如梁昭仪与唐婕妤那般单纯,就是来看望她的。 不过也是,陛下对雁回宫与姜贵妃的赏赐,在宫里头传得沸沸扬扬的,要是真能按捺得住,她才要担心呢。 楚兰舟饮了口茶,感慨地叹道,“如今皇后娘娘在栖凤宫里,本宫身子不好,前些日子又病了一茬儿,却还要管这后宫的诸多事务,如今是越发力不从心了。” 在座的人没人接话了。 谁也不敢保证,她们接了一句,贵妃娘娘不会出其不意让人接不住话。 “对了梁昭仪,本宫还未恭喜你,令弟今科恩科得了一甲第二,这可是件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呢。你可有打算回家省亲一趟啊。” 梁漪梦愣了一下,连忙起身回话道,“多谢贵妃娘娘。不过,按照惯例,回去省亲事情繁琐,而且还有陛下允准,臣妾……臣妾,回家省亲这件事,臣妾不敢奢望。” 梁漪梦答着话,心中不禁暗道,贵妃娘娘突然点她的名问这一茬儿,她险些没反应过来。 贵妃娘娘这架势,是存心不想让那冯家姐妹开口说话了? 楚兰舟与梁漪梦对视了一眼,勾唇笑道,“令弟考了一甲第二,可是件大事了呢。进士及第,都是国家未来的栋梁。梁家出此栋梁新秀,可马虎不得。这件事回头本宫替你在陛下那儿说说,说不定可行。” “那就多谢贵妃娘娘了!”梁漪梦受宠若惊。 她不过是临时配合贵妃娘娘演了一出戏,说了几句话,便得了一个回家省亲的便宜,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啊。 看样子,贵妃娘娘的诺言,只在于她想不想兑现罢了。 思及此,梁漪梦不禁往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那儿瞧了一眼。 这姐俩儿今日来,只怕是目的不纯吧。否则,贵妃娘娘如何会故意给她们下马威? 想通了这一点,梁漪梦也就释然了。 唐婕妤倒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她也不知是看明白没有,故意就说道,“贵妃娘娘,梁姐姐家里有个弟弟考中了榜眼,臣妾家里没有,可臣妾也想回家省亲呢。” “唐婕妤省亲的事情还是放放吧。你不是身子刚好点。稳妥些好。”楚兰舟意有所指道。 唐婕妤老脸一热,但也因为贵妃娘娘这话,成功对在场的冯家姐妹俩又生出了不爽与厌恶。 都是姓冯的,哪儿有什么好东西。 这冯嘉琴、冯嘉琪两姐妹生的就是一副狐狸精的样子,举手投足也都是他们家白姨娘的窑姐儿做派,将来若是给她们得势了,只怕要比那个大房正室所生的冯佳雪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以前被冯佳雪骑在头上作威作福也就罢了,她好歹是冯家嫡女,还有个什么“天下第一美人”的称号在苦苦支撑,可这姐妹俩有什么?庶女,生母还是烟花之地出来的。 她越想就越烦心。 比起这冯家姐妹俩得势,她还是更愿意看贵妃娘娘得宠。贵妃娘娘虽说毁容了,可她大气啊,她看着舒服啊,心情好。 想到这儿,唐婕妤这个直来直去的人,便直白的说道:“贵妃娘娘,凭您在陛下心目中的位置,您若是肯帮妾身说一句,妾身回家省亲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话若是从旁人口中说出来的,楚兰舟便要怀疑其用心。但这是唐婕妤说出来的。 楚兰舟忍俊不禁道:“唐婕妤说的倒是轻巧。要不,你试试去陛下面前说一个?” “不了不了。”唐婕妤连连摆手。 她倒是想去说,可陛下未必肯见她呀。 她入宫也有一年多了,除了逢年过节之外,见过陛下的次数,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人比人气死人啊。 梁漪梦与唐婕妤插科打诨了半晌,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没有插嘴,安安静静在那儿坐着。 楚兰舟也打着配合,时不时地拉上颜姑娘这南疆公主一起。 后来,看时候差不多了,梁漪梦便起身告辞了。 楚兰舟也不留人,但是吩咐妙玉给她们拿了些刚蒸好的红豆糕。 唐婕妤好像很喜欢吃的样子。 梁漪梦与唐婕妤走了之后,颜姑娘这南疆公主也起身告辞,说是不敢出来太久,否则她家兄长要追入宫来了。 同样的,楚兰舟也赠了些红豆糕,让她拿回去给大王子他们尝尝。 其他人都撤了。只有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还是不肯走。 楚兰舟便吩咐晴雨,让其他下人都退下。就连冯嘉琴、冯嘉琪身边的翠屏、玉翠也都退下了,只留了晴雨在殿内伺候。 楚兰舟开门见山道,“两位婕妤特意坐了一上午,怕是有很多话想与本宫说,这会儿没有外人在了,你们就畅所欲言吧。” 冯嘉琴率先说道:“臣妾就是想问问贵妃娘娘,当初你在这雁回宫里说过的话,作不作数?” “本宫说过的话,自然是作数的。”楚兰舟微微笑道,“就是不知道,琴婕妤问的是哪一句?” “你……”冯嘉琴气不打一处来。 但不等她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晴雨立马就气势汹汹地说前道,“不得对贵妃娘娘无礼。” 冯嘉琴气得火冒三丈。 旁边的妹妹冯嘉琪连忙拉住了她,冲她摇摇头使了个眼色。 冯嘉琴满心的不甘,但她妹妹已经有所行动了,她也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贵妃娘娘,我姐姐失礼了。臣妾替姐姐向娘娘赔个不是。”冯嘉琪恭恭敬敬地朝着楚兰舟拜了一拜。 楚兰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无妨。你们想的什么,本宫清楚。” “你们是看冯佳雪已经倒下了,恨不得一步登天吧。可你们想的未免太简单,冯佳雪已经不成气候了,但你们往上爬的路上,威胁仍在。” 冯嘉琪不禁一愣:“贵妃娘娘此话何意?” “顾兮若还在呢。” 楚兰舟意味深长道。 第219章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冯嘉琴、冯嘉琪闻言都是一愣。 楚兰舟又呷了口茶,淡淡道,“你们就没想过,顾兮若是你们冯家大夫人给皇后娘娘安排的人,可此番皇后娘娘都已经圈禁在栖凤宫了,顾兮若却是一根汗毛没少,如今还好端端地在储秀宫里当她的顾美人呢,这是因为什么?” “她,她不会……”她根本不是真心帮冯佳雪的,当然会找机会抽身离开了。 冯嘉琴几乎脱口而出。 但楚兰舟仿佛早就看穿了她的想法,徐徐笑道,“顾兮若便是顾兮若,她不是真心帮冯佳雪的,难不成就会真心帮你们的么?她会帮你们一时,却不会帮你们一世。” 楚兰舟说着,顿了顿,又补了一刀,“事到如今,你们若是还不警醒,那冯佳雪的今日,便会是你们的明日。” “你……”冯嘉琴气结,一下子便耸起来了。 好在,她身边还有个妹妹冯嘉琪拉住她。 “姐姐,别冲动。”冯嘉琪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 楚兰舟说道:“本宫的话兴许不中听,你们也可以不听,甚至撇清与顾兮若的关系。” “可你们与顾兮若之间,究竟有没有什么合作关系,你们要比本宫清楚的多了。欺人容易自欺难。” “莫说本宫没有事先提醒你们,顾兮若想要的东西,可比你们想象的要多的多,远不是你们能给得起的,皇后娘娘便是你们的前车之鉴。切莫要捡了西瓜丢了芝麻,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贵妃娘娘这话的意思是,先前您说过的便不作数了是吧?怎么,过河拆桥?”冯嘉琴愤愤盯着楚兰舟,满脸的不满。 被人看穿的不甘与尴尬,还有挣扎,就差都写在脸上了。 若非有她妹妹冯嘉琪拉着,冯嘉琴大抵便要冲过去与楚兰舟好生“辩论”一番了。 楚兰舟摊手,笑而不语。 “臣妾告退!”冯嘉琴便气得挣脱了冯嘉琪的手,敷衍的行了一个礼之后,气呼呼转头大步流星往外走。 “贵妃娘娘,我姐姐太冲动了,言语莽撞无礼,臣妾在这里替姐姐想贵妃娘娘您赔罪了,还望娘娘恕罪。” “臣妾也告退了。”冯嘉琪抱歉地说道,也行了个礼告退,便赶紧追着冯嘉琴出去了。 目送着这冯家庶出的姐妹俩一前一后一个跑一个追,楚兰舟勾了下唇,索性捻了两块红豆糕,塞了满满一大口。 “娘娘,那两位对您如此大不敬,方才您为什么拦着晴雨,不让晴雨教训她们?贵妃的尊贵,岂是她们能够亵渎的?” 晴雨在身边伺候,亲眼目睹了冯嘉琴、冯嘉琪姐妹俩的一言一行,忍不住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没想到。 楚兰舟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说道,“对她们来说,本宫是不是贵妃并不重要。你就算是训了她们,她们也不会少块肉的。没必要与她们多费唇舌的。” 晴雨:“……”娘娘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不过,楚兰舟也没有给她往深了想的机会,便又吩咐道:“你去长生殿走一趟吧。” 长生殿? 晴雨闻言一顿,蓦地想起,陛下吩咐的,每日巳时、未时、酉时,都要她们去长生殿,将贵妃娘娘的情况向陛下禀报之。 她怎么就把这茬儿给忘了? 晴雨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楚兰舟好笑道,“赶紧去吧。顺便带点红豆糕过去。” “是,娘娘。” 晴雨看见贵妃娘娘面前颇受推崇的红豆糕,心下也忍不住暗自欢喜。 “将军,你就不怕把她们都往外推么?”轻轻柔柔的女声从外头传来。 却见,原本应该已经离去的南疆公主殿下,又折回来了。 楚兰舟擦擦手,也给她递了一块红豆糕。 “有些人不是哄来的。”楚兰舟漫不经心道。 颜惠风听她这话不由得怔了一下,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 有些人,不是哄来的。这姐妹俩,出身在冯家,打小见惯了后宅里的那些个勾心斗角,也与她们的亲娘学了一身取悦男人的本事,原本还指望着入宫之后,能在陛下身上大展拳脚。 可惜,陛下却不是吃这一套的人。 陛下连看都不看她们一眼。 她们纵是有千般本领,也无济于事。 “那将军,接下来,你还有什么打算么?这宫里……”并不是你应该待的地方。 凉音的心目中,将军你该是驰骋沙场的战神,而不是在后宫里勾心斗角的女子。 但有些话,颜惠风当着楚兰舟的面到底是说不出来的。 她只敢在心中默默得说给自己听。 因为她清楚,那些话对将军的杀伤力该有多大。 曾经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将,她最讨厌的,便是女人之间你争我斗争风吃醋的那一套。 她甚至亲口说过,倘若有朝一日,她非要跟一群女人共享一个男人,那她宁可全身而退,也绝不要成为平庸之众的其中之一。 绝不! 哪怕那个男人是司徒耀,是她最最心爱的人。 曾几何时,将军是那般骄傲。可如今的她,没了她引以为傲的一身武功,没有了她举世瞩目的大将军身份,她便只能沦为这后宫庸脂俗粉之中的一员。 何其残忍? “我的打算么?……”楚兰舟望着颜惠风,意味深长的说道。“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的。” 颜惠风却从她那双眼中里看见了希望。 是她熟悉的光芒。 将军,是打算做点什么事情么? 颜惠风忽然紧张起来,但更多的是期待。 将军,那个驰骋沙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楚兰舟,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颜惠风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楚兰舟忽然说道,“阿依朵公主,眼下陛下要派遣使团随你与令兄柯木朗大王子一同回到南疆,想来你一时半会儿地是回不去了,过两日京中武举便要开考,你有没有兴趣一起是观看?” “……好。”颜惠风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逸飞要去考武举。 她自然是要去的。 只不过,从前是以他姐姐的身份,如今,便要以南疆公主的身份去了。 …… 让晴雨送走了颜惠风之后,楚兰舟便唤了妙玉等人进来,让她们送她回了房间。 朱朱苏苏几人暗暗交换了个眼神,都默默心疼她们家娘娘的腿脚不便。 娘娘的这冻伤虽然一直勤快的按时换药,但还不知道要几日才能好。 眼看着,武举便要开考了。 娘娘应该也是不想到时候去场上看比武,都要人背着去抱着去。 不过,她们都生怕多说什么会刺激了她们家贵妃娘娘,便都三缄其口,谁都不敢多言。 就都退下了。 屋内寂静。 楚兰舟坐了许久,一回头便望进梳妆台的菱花镜中去。 她顺手摘下面纱,左脸上那道凸起的疤痕,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狰狞恐怖了。 而且,上回,她想起来一切之后,亭亭玉立了过,之后便昏迷了好一阵,但对于那件事,这雁回宫上下但凡可能知道点什么的,都讳莫如深,谁都不肯与她多说一句。 就连素日里最容易说漏嘴的妙玉,这回嘴巴都格外的严实。 思前想后,楚兰舟便唤了苏苏,让她出宫去接一趟沈大夫。 有些事情,还是要从月笙哥口中听来,才比较合适。 …… 彼时。 沈月笙刚刚出诊回来,便见马车在药铺门口等着了。 “沈大夫,娘娘有请。” 沈月笙闻言顿了顿,说道:“有劳姑娘稍等片刻,沈某去换身衣服,马上便来。” “沈大夫,娘娘吩咐的是,见到您便接您立刻入宫。没说等您换衣裳。”苏苏无奈的说道。 那时候,娘娘让她出宫接一趟沈大夫,还特意交待说,若是沈大夫出诊刚回来,一定马上带他入宫。 虽然不明白娘娘这么做是为什么,但娘娘做事向来都是有她自己的道理的。听从娘娘的吩咐,准没错。 沈月笙不禁愣了一下,但没等他反应过来,便给苏苏拽上了车。 月痕从里头奔出来,冲着这边大喊,“你们这是找人看病还是劫持啊?” 苏苏委屈巴巴的噘噘嘴,说道:“二公子,这都是娘娘吩咐的,要不……你去问问娘娘可好?” 沈月痕竟然无言以对:“……” 算你狠! …… 马车稳稳驶入宫闱,最后停在了雁回宫门前。 “娘娘,沈大夫到了。”苏苏领着沈月笙入内觐见,把人带到,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楚兰舟早早让妙玉准备好了茶水,这阵仗……沈月笙忽然有点慌。 “这,是怎么回事?” “等候多时了,月笙哥。”楚兰舟笑道,说着指了指桌旁的位置道,“坐下说吧。” “你,特意让人把我接入宫,是不是有什么话想问我?”沈月笙向来清醒而且聪明,见情势不太妙,都不等楚兰舟开口问,自己便先招了。 楚兰舟咧嘴一笑道:“果然还是月笙哥最了解我。” “……嘿嘿。”沈月笙干笑了两声,他都觉得尴尬不已。 楚兰舟煞有介事得盯着他说道,“既然咱们相识多年,又都知根知底的,那我这儿有什么话也就不藏着掖着,有话直说了。” 第220章 爱,是藏不住的 沈月笙:“……” 他怎么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了? 咳咳。 “雁容,我……” “月笙哥,你不必忙,等我问完你再说也不迟。”楚兰舟笑着说道,又补了一句,“如果到时候你还想说的话。” 沈月笙有了一个非常不好的预感:“……” 楚兰舟微微笑道,“上回,我昏迷了三天三夜。那个时候蛊虫应该发作了吧,最后你是怎么处理的?” “就……就是一般的处理方式啊。你也知道的,每个大夫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虽然解蛊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擅长,但……但剑走偏锋,还是有办法的。” “可是月笙哥,当初用那条蛊虫,是因为就连你的药没办法让我忘记过去、忘记有关司徒耀的一切,所以我才宁可冒险了。那条蛊虫的作用就是让我忘记过去,而且,一旦进入身体,便不可能取出来了。这些都是你亲口告诉我的。如今我什么都想起来了。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沈月笙顿时尴尬。 只好抓了个杯子假装喝水,以干笑应付。 “……雁容,就算你这么说,我也……” “那件事,所有人都不敢对我说起,我没办法,只能找你了。”楚兰舟截住他的话头,意味深长地笑道。 沈月笙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雁容,这雁回宫里的都是你的人,他们都不告诉你,我怎么敢……这件事,我已经答应过他不能说了。” “而且,上次也是你主动告诉我那件事的。你,也不希望我把你将别人秘密说出来的事情给捅出去吧?”见沈月笙犹豫不决楚兰舟只好下一剂猛药。 “我……” 沈月笙简直哭笑不得。 他真是欠了这两个人的吧。 招谁惹谁了他,他一个大夫怎么就混到这个地步了? 沈月笙还想挣扎一下的,可看见了楚兰舟那志在必得的眼神,他的信心顿时都垮了。 他还能怎么办啊? 凉拌啊。 沈月笙叹了一口气,搁下杯子便站起身来。 “雁容,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这件事,我不会告诉你。”沈月笙郑重其事地说道,脸上的神情只能用严正肃穆来形容。 “这件事你迟早会知道的,但不应该由我来说。” “可是……”楚兰舟皱了皱眉,正要说话。 沈月笙便又说打断道,“这件事和那件事兴致不同。雁容,恕我没办法答应你的这个要求。” “这样啊……” 楚兰舟沉吟片刻,便笑了,“既然月笙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就不强人所难了。” 那便好。 沈月笙总算松了口气。 但没等他松完这口气,楚兰舟便又说道,“月笙哥有难言之隐,我也不为难你了。不知道,小妹有另外一个不情之请,月笙哥能否帮忙?” 不……不情之请? 沈月笙暗搓搓往后退了一步。 “月笙哥,你躲什么?我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楚兰舟捂嘴笑道。 沈月笙干笑。 他总觉得,虽然不是杀人放火谋财害命,但似乎不是什么好事的样子。 …… 送走了沈月笙,晴雨正好从长生殿回来。 晴雨带着红豆糕去的,但又带了碗鸡汤回来。 说是陛下交待要带回来给贵妃娘娘吃的。 晴雨说这话时,表情有些委屈,以至于楚兰舟想拒绝,都觉得不太忍心。 司徒耀御下向来很有一套,如今这些个丫头们都被他给教成了人儿精。 知道她心软,知道她舍不得她们受委屈,便用这招来对付她。 罢了。 楚兰舟也不矫情,朝晴雨伸手说:“拿来吧。” “多谢娘娘体恤!”晴雨喜出望外,连忙盛了碗鸡汤双手递上去。 鸡汤里有她最熟悉的那些滋补药材的味道,楚兰舟皱着眉头,硬着头皮一口气喝下去的。 喝完,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娘娘,还要再来一碗么?”晴雨小心翼翼地问道。 楚兰舟闻言横了她一眼,曰:“要不你喝?” “不了不了!”晴雨连忙摆手道。 察觉到他们家贵妃娘娘因为这碗鸡汤心情不好了,晴雨哪里还敢往她刀口上撞。 她又不是不要命了。 晴雨向来识趣的很,斟酌了一下,便马上转移话题道,“娘娘,陛下要奴婢转告您一句话,说是,鱼儿已经上钩,不日便要入京。” 鱼儿上钩,不日便要入京。 看样子,冯胜武派去截杀所谓陛下养在民间的皇子的人,并不如他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忠心耿耿嘛。 人性,终归是贪婪,而且自私的。 楚兰舟心中冷笑,但脸上还是微微笑着,点点头说道:“回头,替我想你们家陛下说句谢谢。” “……娘娘,恕奴婢多嘴。您与陛下的心里头分明都是有对方,为何非得要陛下搬去长生殿呢?” “既然知道自己多嘴,那多余的话就不必说了。” 晴雨咬了咬下唇,斗胆说道,“可是娘娘……奴婢看得出来,陛下是很希望能搬回雁回宫来的。而且,若是您愿意见陛下,奴婢也不必这么来回跑的传话了。有些事情,您与陛下当面说,不是更清楚么?” “是么?” 晴雨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便见楚兰舟似笑非笑地扫了她一眼,说:“还是说,让你来回跑,委屈你了?” “奴婢不敢。”晴雨心下一惊,连忙跪下去,“奴婢多嘴了,娘娘恕罪。” “嗯,退下吧。”楚兰舟语气冷淡。 晴雨自知她自个儿说了不该说的话,心中懊恼不已,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 看门扉掩上,楚兰舟暗暗松了口气。 她与司徒耀之间的恩怨,岂是她这么一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 恨不得从此不相见。 偏偏互相亏欠。 他宁可自己往事不记、前尘尽忘,做一个单纯的为了姜家满门昭雪不断奋斗的人,快乐的姜贵妃;也不想像如今这般,明明什么都记起来了,可却还要装做什么都不记得的样子,继续在这深宫生活下去。 她从前最厌恶的,明明就是这后宫里女人之间的争宠,勾心斗角。 她们没有自己,心里头只有一个男人,那个女人给了她们荣华富贵,却给不了她们真心实意。所以,她们你争我夺,为的也只不过是在他身边多出现几次,让他多看自己几眼。 如今,她竟就活成了她最厌恶最不屑的模样。 她是楚兰舟,她拥有楚兰舟那些叱咤风云的记忆,却只能窝在这后宫里,亲身参与着女人之间的争夺。 她当年多么大言不惭的说,若是要她同别的女人一起分享同一个丈夫,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抽身离开。 可现实却给了她一个响亮的巴掌。 不管她承不承认,司徒耀……那个曾经给了他最多美好回忆、也给了她最多痛苦煎熬的男人,至今,仍占据着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位置。 她没办法自欺欺人。 爱,是藏不住的。 所以,她没有勇气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 她怕,朝夕相处会磨掉她仅剩的那么一点尊严,彻彻底底想忘却过去,让自己彻底沉沦,就此湮没在这后宫之中。成为她最最不屑的那种人。 她怕呀。 …… 贵妃娘娘在雁回宫深居简出,但后宫的一切事务,仍在她掌握之中。 当初,齐嫔、安嫔与皇后同谋,谋害贵妃,证据确凿。皇后自请圈禁于栖凤宫,安嫔、齐嫔双双被废,而后打入冷宫。嫔位也跟着被彻底废了。 春光明媚的一早,贵妃娘娘有懿旨:嫔原本是排在九嫔最末位的,如今嫔位已经被废,良人便接着替上来。 于是,原本寂寂无名的萧良人,便跻身九嫔行列。 所有人都说她是走了狗屎运了,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好事了。 可萧良人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两位雁回宫侍女,心中凉了半截。 “两位……两位,贵妃娘娘特意吩咐两位来妾身这儿走一趟,是为了什么?可是有什么吩咐么?” “没什么,贵妃娘娘就是觉得良人您住的这个地方太过冷清了,想给您挪个地方。”妙玉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的说道。 挪……挪地方。 萧良人干笑了两声,“不……不知道,贵妃娘娘要让妾身搬到何处去啊?” “萧良人不必紧张。贵妃娘娘是不会害你的。让您挪地方,自然是往好了挪。不过您也不用担心,一切都有奴婢操办,您尽管坐着便是了,萧良人。”妙玉郑重其事道,说着还拍了拍她的肩膀。 萧良人顿时吓得不敢动弹。 ……她,她哪儿敢啊。 她原本只是一个小小的良人,怎……怎么就轮到她提拔上来了呢?而且还要换寝宫。 这是要换到哪儿去啊。 可她也不敢追着问了呀。 “来人啊,帮着萧良人搬东西了。”妙玉出宫门口候着的许多宫人内侍招招手说道。 众人听闻吩咐立马就动了起来。 萧良人却是动也不敢动,就这么呆呆坐着。 妙玉只好安慰她道:“良人放心吧。贵妃娘娘不但给您找了个好地方,还给您找了个好伙伴。” 好……好伙伴? 萧良人的小心脏都颤了一下,该……该不是顾兮若吧。 第221章 救命啊贵妃娘娘 彼时,储秀宫。 妙玉领着人,将萧良人的东西悉数往里搬。 而另一边,朱朱也去告知了丽美人,说,上上上次她在贵妃娘娘面前说寝殿太小,所以贵妃娘娘体恤,特意让她换到个舒服一点的地方。 并且领着人将丽美人的东西往储秀宫搬。 宫人内侍们搬得干劲十足,顾兮若只有站在一旁干看着的份儿。 完全插不上手。 良久。 采莲在一旁悄声问她:“美人难道就不做点什么,任由她们这般为所欲为么?” 顾兮若横了她一眼,说道,“你们家夫人都没有下达命令,我如何敢轻举妄动做什么?” “而且,就连皇后都不是姜贵妃的对手,我顾兮若不过一个小小的美人,只是别人任意圆扁的小角色,蚍蜉撼树未免太不明智了。” 你!狡辩! 采莲气得瞪了她一眼,但也改变不了什么,只好讪讪作罢。 此番,姜贵妃特意把丽美人与萧良人都弄过来,用意为何,大家其实都心知肚明。 皇后娘娘这棵大树倒了,而作为曾经与她关系最紧密的人,咱们的顾美人却是毫发无损。 顾美人心里过得去,姜贵妃那边都看不过去吧。姜贵妃怎么也得给她找点事情做才行。 萧良人是个胆小鬼没错,人怂话少,不争不出风头。但她有兄长在朝中,正好与顾兮若她爹同在工部,同为侍郎。顾兮若也不敢拿她怎么样。 而丽美人却是个实打实不好惹的主儿。脾气火爆,而且浑身是刺,毛病奇多,还挑三拣四的,伺候她的人日子都不好过。 你不惹她,她还要惹你呢。 这种人来收拾顾兮若,也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顾兮若默默看着萧良人与丽美人先后搬进了储秀宫,脸上虽然一直都还保持着微笑。 不过,她心里的想法若是有第二张脸可以表现出来,怕是已经黑的能滴出墨来了。 姜贵妃么? 姜雁容,她一个孀居的寡妇,分明是走了狗屎运,凭着一张与当年的大将军楚兰舟相似的脸,才被陛下看上,这个年纪了竟然就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了。 就连冯佳雪那个赫赫冯家的嫡长女、天下第一美人都输给了她,而且输得一塌糊涂。 也不知她是前辈子修了什么福气积的什么德。 但这世上有几个人有她这般的运气?就凭着那张脸,竟然就能毫不费力便得到那个站在天下至尊的男人的青睐,一切荣华富贵恩爱荣宠,唾手可得。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靠运气上位。她就不是。 她有今日,全都是靠她自己的双手拼来的。 当初在冯家,她受了那般的屈辱,为了入宫,她不惜……不惜委身于与冯胜武那老东西。这才换来了今日的一切,以及往上爬的可能。 她绝不会轻易放弃这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哪怕是要踩着比如往上爬她也在所不惜! 姜雁容,姜贵妃,你就是知道我在背地里搞的小动作又如何?你能奈我何? 难不成,你以为弄个萧良人、丽美人过来,我便会怕了你么? 有朝一日,冯佳雪的今日便会是你的明日! 皇后之位,我势在必得! …… 这两日贵妃娘娘由于心情不好,将陛下给赶回了长生殿去,还不肯见陛下,陛下的心情也跟着不太好。 于是,今日早朝上,冯相也不知道怎么就得罪了陛下,让陛下就在朝上对他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就连吏部呈上来的去年的政绩考核,礼部呈上来的前往南疆的初步拟定使团成员名单,也都全数被驳回了。 朝堂上的这一帮老家伙们,向来老奸巨猾,最懂明哲保身,面面相觑之后,就都选择了保持缄默,避开陛下这盛怒的锋芒。…… …… 雁回宫。 妙玉与朱朱苏苏她们从储秀宫回来,便迫不及待地与楚兰舟说起了所见所闻的趣事。 妙玉更是说的手舞足蹈,恨不得要找几个人配合,还原当时的场景了。 “娘娘,您当时可是没看见,那顾美人的表情有多精彩。她面前要是有个镜子,她自己个儿八成都要惊呆了。” “没有吧。我怎么看那个顾美人当时镇定的很。从头到尾都笑着的呢?”苏苏打断了妙玉滔滔不绝的描述。 妙玉一顿,下巴一扬,骄傲的说道:“我说的是她心里的想法。你看她那张假笑的脸,眼神都能杀死人了。” “哟,我们妙玉如今已经厉害到连人家心里的想法都能看穿的地步了。”楚兰舟好笑道。 妙玉本来还挺骄傲的,但是他们家娘娘这么一说,她便不好意思了。 妙玉挠挠头,害羞地眨眨眼,说道:“娘娘,您这么夸人家,人家也是会不好意思的。” 这也太不要脸了吧! 朱朱、苏苏一脸震惊。 晴雨毕竟是见多识广,在朱朱、苏苏的目瞪口呆中,平静地笑着说道:“娘娘,妙玉的确是长进了。今日的这件差事,想来没办砸。” “当然,当然没有办砸。”妙玉昂首挺胸,小脸上写满了骄傲与满足,“咱们家娘娘交待的事情,我怎么敢办砸?” 楚兰舟点了点头,说道,“嗯,我知道了。你们都下去歇着吧。” “是,娘娘。”妙玉“嘿嘿”笑着,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朱朱、苏苏也跟着行了个礼退下。 晴雨给楚兰舟递了盏茶,谨慎地询问道:“娘娘,那顾兮若毕竟不是省油的灯。您将萧良人与丽美人都安排到储秀宫去,会不会,生出别的什么波澜?” “不至于。”楚兰舟老神在在地说道。 她从没指望丽美人与萧良人能拦着顾兮若干伤天害理的缺德事,但,眼下萧良人与丽美人却能替她绊住顾兮若这个碍事的人。 有萧良人与丽美人在储秀宫,顾兮若想干什么都有所顾忌,便施展不开手脚了。 正好替她争取时间。 这般想着,楚兰舟吩咐晴雨道,“晴雨,你待会儿御书房的时候,顺便问问陛下,他今日是否有闲暇。” “娘娘,是要见陛下?” “嗯。” 这可是好事啊!陛下就算是没有闲暇,听闻贵妃娘娘要见他,也马上就有空了。 晴雨都按捺不住在心中暗暗替他们家陛下高兴高兴。 楚兰舟看了晴雨一眼,将她欣喜的眼神尽收眼底,又吩咐道:“还有,你派人去请阿依朵公主下午入宫一趟。本宫有事要与公主商量。” “是,奴婢马上就去安排!”晴雨喜出望外。 呼…… 一想到他们家娘娘终于心软肯见陛下了,她便发自内心地感到欣慰。 贵妃娘娘若是肯见陛下,那他们这些下人的日子,总算能好过一些了。 否则每日这么来回往返于雁回宫、长生殿还有御书房,脚磨得起泡不说,每次去见陛下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好几次她的胆子都要吓破了。 …… 早朝下朝之后,司徒耀连御书房都没去,便吩咐王德摆驾回长生殿。 回去的这一路上,陛下全程黑着一张脸,跟有人欠了他万八两银子不肯还似的,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子寒冬腊月要冻死人不偿命的冰霜。 王德愣是憋了一路,一句话都没敢多说。 贵妃娘娘啊贵妃娘娘,您生气要到什么时候倒是给个准话呀。今日早朝上,陛下就因为有人提了一嘴贵妃娘娘,便大发雷霆。 下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好不容易到了长生殿,王德也是刚弄妥一切,便准备立刻溜走。 “王德。” “奴才在!” 刚准备脚底抹油溜的御前红人王公公刚一脚跨出去,还没过门槛落下,便被他们家陛下叫住。 王德这一步跨出去不是,收回来也不是,便就这么僵住,停在了半空中。 进退不得。 好一会儿,王德才僵硬地慢慢地转了回来。 “……陛下,您、您还有什么吩咐?”王德笑得比哭还难看。 司徒耀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桃花眼幽幽扫了他一眼,说道:“你这么着急是要去哪儿啊?怎么,朕这长生殿里是有吃人的猛兽,还是你觉得朕就是吃人猛兽?” 陛下,您可比那吃人的猛兽可怕多了! 王德都要哭了。 但还是凭着多年在宫中御前伺候锻炼出来胆量与见识,王德还是强作镇定,继续保持难看的笑容说:“陛下,奴才是想出去差人前往御书房一趟。雁回宫的晴雨姑娘说不定不知道陛下您一下朝便往长生殿来了。去御书房便走空了。” “那是她的事情,与你何干?” 司徒耀斜睨了他一眼,不怀好意道,“王公公何时闲到连雁回宫的事务都要插一手了?难不成,你是想去雁回宫伺候贵妃?” “不不,不不不是……”王德紧张到嘴瓢,想都不想,直接就给他们家陛下跪下了,“陛下明鉴。奴才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没有二心啊。” 司徒耀不以为然瞟了他一眼,“朕何时说过,你想去雁回宫便是有二心了?” 王德完全接不上话,都要哭了:“……” 陛下心情一不好,就连脾气也是阴晴不定息怒难测非常。 救命啊,贵妃娘娘。 第222章 旧事重提 千呼万唤始出来。 王德在心中惦着念着等着盼着贵妃娘娘能来救命,终于等到了晴雨姑娘去御书房没找到陛下,白走了一趟,又折反来到长生殿。 晴雨一进门便察觉到气氛不太好。 虽然她是经过通禀才进来的,但她还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怕脚步声重了,都会触发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奴婢晴雨拜见陛下。”就连行礼都小心翼翼的。 司徒耀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冷淡道,“嗯,起来吧。” 晴雨战战兢兢地起了身,见他们家陛下都寒着一张脸,跟谁就欠他银子没给似的,十分吓人。也不敢吭声。 良久。 晴雨悄悄挪到王德的身边,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以口型问“王公公,陛下这是又怎么了?” 别问,问就是因为贵妃娘娘的事情心情不好。 王德赶紧冲她摇头。 晴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暗想着,要是这个时候她跟陛下说,贵妃娘娘想见他的话,陛下应该就不生气了吧? 晴雨看了王德一眼,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一把,福身道:“陛下,方才来之前,娘娘让奴婢代她问陛下一句,陛下今日可有闲暇?” “你说什么?”原本冷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宛如雕像的司徒耀,一听见晴雨这句话,一下就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都来了精神了。 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晴雨差点就笑出声了。 她原本紧张的要死,可见他们家陛下这样,她实在很难忍住。 晴雨生生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复述道,“陛下,贵妃娘娘让奴婢问您,您今日可否有闲暇,娘娘想见您。” 话音未落,司徒耀便说道:“摆驾雁回宫!” 陛下可真够心急的。 不过,陛下也就在贵妃娘娘这件事情上,才会如此心急的吧。 晴雨与王德不禁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 《资治通鉴》、《孙子兵法》。 楚兰舟让妙玉给她拿了这两册书过来,但也并未翻开看,就是拿在手中反复的掂量、反复地看。 妙玉在边上看着,越看越不明白,贵妃娘娘这是在想什么呢?不懂。 好一会儿。 朱朱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紧张兮兮地说道:“娘娘,陛下来了。” “来了呀。”楚兰舟闻言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不就是她让晴雨去问他,今日有没有闲暇的么? 依照他那性子,马上就过来了,也是情理之中的。 楚兰舟说道:“来了就来了吧。陛下也不是头一次到雁回宫,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娘娘,您不是还在跟陛下……”闹别扭么?朱朱不解地问道。 “不要瞎想,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楚兰舟不用等她说完,都能猜到她心里头是在想什么。 朱朱不满地噘嘴说道:“……娘娘,人家马上就十七了!” 贵妃娘娘理直气壮曰:“这不是还没出嫁么,没出嫁就还是小孩子。” “……”说的好有道理,朱朱无法反驳。 说话的功夫,司徒耀便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朱朱原本还想挣扎一下的,但他们家陛下一进来,她顿时怂了。 “娘娘,陛下来了。”晴雨上前,小声提醒道。 主要是她们家娘娘明明听见了脚步声,却还把玩着两册书,漠不关心。 她这做下人的,真是操碎了心。 楚兰舟闻言,这才抬眼往门口看去。 身形颀长的男子长身而立,俊美无俦,往那儿一站,微微一笑,便足以令天地失色。 司徒耀身上穿的还是朝服,想来是下朝之后衣裳都没换便过来了。 墨色的龙袍,金线绣出的龙头,栩栩如生,尤其是龙袍前襟的那双眼,就好像真的要活过来一般。 楚兰舟盯着那龙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又放到了司徒耀脸上。 “你们都退下吧。” “奴婢告退。”晴雨妙玉还有朱朱纷纷向司徒耀与楚兰舟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王德也是个识趣的人,不用等陛下与贵妃娘娘开口,自动自觉跟着晴雨妙玉等人下去了。 …… 静谧安然。 悄然无声。 楚兰舟看着司徒耀,司徒耀也这么看着楚兰舟。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情愫在流动。 楚兰舟心头微微颤抖,暗暗捏紧了拳头。 司徒耀。 回首亘年漫月里的所有怦然心动,你仍拔得头筹啊。 骗不了人。 司徒耀的眼睛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他一眨眼,眼前的人便如泡沫一般,消失不见。 良久。 司徒耀才鼓起勇气,往里走了两步。 “晴雨说,你……要见我。” “臣妾只是让晴雨代为问问,陛下有闲暇否。若是有,臣妾便去长生殿拜见陛下。没成想,陛下刚下朝、连朝服都未曾换下便来了。”楚兰舟眼眸微垂,淡淡说道,像是恨不得撇清一切关系一般。 “其实,陛下大可不必这样的。臣妾,不值得。” “楚楚,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的。”司徒耀心急地又往前迈了一大步。 但楚兰舟却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奈何,她这会儿坐在软榻上,腿还包着,没好,没有人帮忙,她哪儿都去不了。 以前驰骋沙场的她,与如今坐在软榻上连出门都需要人抬着去的她,真是天壤之别。 作为姜雁容,她愧对父母兄长,作为楚兰舟,你连自己的都失去了。 楚兰舟,你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 为什么非要与司徒耀赌什么气?何必呢。 楚兰舟复又笑了,却不知是自嘲,还是自卑。 “陛下坐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莫非王臣,这西陵是您的西陵,这雁回宫是您的雁回宫,您这堂堂一国之君,何以在自己的地方如此拘谨?” “没……”司徒耀下意识想否认,但对上楚兰舟那双眼睛,便没了下文。 那双眼睛还是同以前一样,总是能轻而易举就看穿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回来了。 真好。 司徒耀欣慰地想着,到底是坐下来了。 桌上两盏茶热气腾腾,一盘表皮晶莹剔透的红豆糕瞧着十分喜人。 司徒耀擦了擦手,便先吃了块红豆糕,吃完,抬头便见楚兰舟盯着他看,连忙端起茶盏与红豆糕便往她面前放。 “你也吃。” “嗯。”楚兰舟点了点头,并未动手。 “今日见陛下,是有一件事,想征求陛下的意见。” 司徒耀顿了顿,“……你,你说。” 如今他怕极了她突然认真的样子,总觉得,她会突然就说出什么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还记得当年我们的最初约定么?” 当年的,约定么? 楚兰舟的一句话,将司徒耀带入遥远的回忆中。 …… 彼时年少。 楚兰舟还是绝命门的杀手雁回。她刺杀司徒耀这个皇子失败之后,却意外与司徒耀成了莫逆之交。 她不想再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当初被绝命门的人捡去,加入是迫于无奈,但听命杀人,与战场杀敌完全是两码事,将门出身的她,一心想脱离这组织。 司徒耀便说,他会有办法。 “你真的有办法么?”彼时她是不太相信他有这种能力的。 司徒耀信誓旦旦曰:“办法是人想的,只要敢想敢做,就肯定能做到。” “那我们拉钩钩。”楚兰舟二话不说冲他伸出右手的小指头。 他一时好笑:“多大个人了还要拉钩钩?你知不知羞的?” “大人怎么了,大人就不能拉钩钩了?”少年楚兰舟气得白了他一眼,“大人歃血为盟指天誓日答应的事情,都未必能如儿时拉钩钩那样说到做到。” 司徒耀登时没了话说。 当然,后来的确如他所说,他覆灭了绝命门。 在那时候,他便向她坦诚了他的野心,向她讲述了他心中的宏伟蓝图。 他说,他看够了那些人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看够了朝中大臣勾心斗角、百姓遭殃。 他说,他想为这天下无辜的百姓做一点什么事。 他说,人很难改变这世界,但若是能从自己做起,让自己不被这世界改变,迟早也能让这世界因他们而改变。 那时,他们便约定好了,“将来,我做你的大将军,帮你收复四海,你就要负责安内,让所有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好啊,拉钩钩?” 少女嫌弃地撇了撇嘴,“多大个人了还要拉钩钩?知不知羞的?” 这回换了司徒耀哭笑不得。 他说的什么,她便都如数还给他了。 这姑娘可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 往事历历在目,司徒耀好不容易才从过往的回忆之中抽出来。 年少时,他喜欢上那个率真简单的楚兰舟没错,他想利用她也没错。但兜兜转转,他终究是输得一塌糊涂。 机关算尽太聪明,又如何? 天地算尽,却算不过人心。他曾经什么都算到了,唯独忘了,人心不算靠算计靠欺骗就能解决的。他骗了自己一时,害苦了她,才有今日她对他爱搭不理的报应。 旧事重提,她是想提醒他,当初的他有多混账么。 红豆糕放回桌上。 司徒耀暗暗叹了口气,满眼失落。 第223章回不到从前了 “陛下别误会,我旧事重提,不是翻旧账的意思。” 眼见司徒耀的满目失落,楚兰舟也会不忍心。 楚兰舟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说道,“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忘了,当初说帮你收复四海,是有交换条件的。” “我记得,你说,你帮我收复四海,但要我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司徒耀听她这么说便松了口气。 说着,司徒耀感慨道,“不过,四海未平,百姓也仍然未能过上舒心的好日子。看样子,我们当初的誓言,都没能实现。” “那就趁着现在还有力气,去实现它。” “……什、什么?”司徒耀一愣。 “南疆。” 楚兰舟言简意赅。 “南疆地方虽不及西陵辽阔,但却充满了不确定。此番南疆王重掌权柄,内乱未平,正是好时机。” 自信的风采。 双眸熠熠,神采飞扬。 司徒耀心头蓦地一抽,钝钝生疼。 他伸出手,却又因为胆怯,默默地缩了回来。 “那你,想怎么做?” “我想去南疆。”楚兰舟直截了当。 司徒耀愣了愣。 好一会儿,司徒耀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道:“你如今身为贵妃,以你的身份,就连出宫一趟都容易惹人非议,要如何去到那么远的地方?何况,你身子还不好。我不同意。” 楚兰舟皱了皱眉,问道:“那陛下是担心臣妾的身份不方便,还是担心臣妾的身子不好不适合出远门呢?” “……”司徒耀被她问住。 “身份不方便有,身子不好不适合出远门也有。”司徒耀一点儿不隐瞒,老实巴交。 楚兰舟忍不住想翻白眼,但最后还是忍住了,一本正经地说道: “所以,陛下是让去,还是不让去啊?若是陛下肯答应,什么问题都不会是问题。” 反之,他若是不答应,那就什么都是问题了。 司徒耀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揣测道:“……你,是不是想趁着这次的机会,亲赴南疆,与南疆王谈判。路上为了方便,让沈月笙随行?” “嗯。”楚兰舟没有否认。 她的确是有这个打算的。但也不只是这样。 司徒耀沉吟了片刻,像是考虑了许许多多的事情,然后便点点头。 “若是你觉得这样最好,那便依你之见吧。” “好。多谢陛下成全。” “……” …… 又是良久的沉默。 好像过了一百年那么长。 司徒耀缓慢地、祈求一般地说道,“其实,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套的。” 这回换了楚兰舟无言以对:“……” “陛下,你我之间,早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司徒耀闻言僵住。 许久都回不过神来。 有那么一瞬间,楚兰舟也在想,她是不是跟他说了实话,太残忍了。 但这个念头仅仅出现了那么一瞬间,便被她否决了。 她若是说了谎言,欺骗她,欺骗自己,那才叫真正的残忍。 他们之间。 早已经回不到从前了。 与其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对彼此欺瞒。 不如,勇敢面对。 屋里的气氛,一时僵持。 寂静。 落针可闻。 …… 又不知过了多久。 “对了。”司徒耀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他们已经进京了。” 他们,已经进京了。 她心心念念牵挂着的,便是钱实的下落。 根据之前的司徒耀所说的,冯胜武派出京去拦截司徒耀的那个所谓养在民间的孩子的人,也该是时候回京了。 那钱实,是不是也跟着一起回京了? 楚兰舟顿时来了精神。 司徒耀便接着说道,“钱实的下落,已经查探到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楚兰舟斟酌了一下,反问道,“是要立刻行动么?还是要再等等。” 司徒耀郑重说道,“你若是确定要去南疆,就不妨再等等。” 言下之意是,眼下还不到捅破这层窗户纸的时机。 楚兰舟也一下就明白了司徒耀的意思。 她若是决意要去南疆,这消息一旦传出去了,必然会引起轩然大波。 届时,冯胜武等人就是再谨慎,也定会因为觉得这是让她这个贵妃出局的大好时机,而由此放松警惕,行事大胆起来。 这可是一石二鸟之计啊。 楚兰舟嘴角绽出笑容,愉悦说道,“那就依照陛下所言,再等等吧。” 晚饭不怕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她倒是想瞧瞧,是她能等得了,还是姓冯的能熬得住。 …… 后妃为国使,出使他国,这事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朝堂上这旨意一宣布,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满朝文武,激烈反对。 “陛下,不可啊。这件事情传将出去,旁人是要说我们西陵泱泱一国、满朝文武上百人,竟找不出一个有才德之人可为使节,岂不荒唐。” “陛下,命姜贵妃为特使出使南疆,这真真是滑天下之大稽啊!我西陵满朝文武,竟就没有一个能比得上养在后宫的女子么?以后宫妃子为使节,我西陵国体何存、我等老脸往哪儿搁呀?” “是啊陛下,难道您就不为祖宗基业想想,不为这西陵江山考虑么?天下悠悠众口如何堵得住啊??” 司徒耀听着底下众人的激烈言辞,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转头便与王德说道:“朕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些个老头子这么能说会道的。回头若是哪里再打仗,也不需要士兵们舍生忘死去冲锋陷阵了,就让这几个老头子去吧,说不定他们能把对方的将领给烦死。” 司徒耀毫不掩饰自己的声音。 他清冷悦耳的嗓音,就是在一片嘈杂之中,也各位清晰。 满朝文武的议论纷纷戛然而止。 鸦雀无声。 “……”王德险些没忍住笑出了声。 陛下,您这是气死人不偿命啊。 …… 朝堂上议论纷纷的事情,后宫也在争论不休。 嫔妃与宫女内侍们都在讨论说,“没想到,陛下竟然可以为姜贵妃做到这个地步,莫非亲耳所闻、亲眼所见,简直令人不敢置信。” “可不是嘛,要是在这儿之前,谁能想见,那个冷酷铁血对谁都没好脸色的陛下,竟然会被一个老女人给迷得神魂颠倒。” “皇后娘娘不是有着‘天下第一美人’之称,结果又如何,还不是斗不过这位姜贵妃。如今,自己把自己关在栖凤宫,这辈子都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出来,多可怜。” “你们觉得皇后可怜么?我倒是觉得皇后那是罪有应得。”就在一边倒的时候,有人站出来发出了不一样的论调。 众人纷纷循声看去,却见是梁昭仪单手叉着腰说道,“皇后仗着自己身后有冯家做靠山,以为她比姜贵妃年轻漂亮,什么事不敢做。可事实上呢,她就是作茧自缚。你们可看好了,皇后的今日便是咱们所有人的前车之鉴。” 梁昭仪指着在场的各宫妃嫔道,“你们可记好了,我们所有人的命运,都是掌握在陛下手中的,陛下愿意给,咱们才有所谓的荣宠。” “姜贵妃得宠,那是她有本事得陛下的青睐,你们若是不想落得皇后那般的下场,最好就谨言慎行,做好自己。不要因为一些可笑的私心与念头,作出不可挽回的错事。否则,哪一日你们谁成了皇后第二,别怪我当初没有提醒你。”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便纷纷朝梁漪梦行了个礼,老实地说道,“是,梁昭仪教训的是。” “妾身们谨记。” “奴才们谨记。” …… 姜贵妃要作为特使出使南疆的事情,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此时,楚兰舟却还悠哉悠哉在雁回宫里看着她的《孙子兵法》。 什么“女诫”、“女则”,全都不是她的菜。 还是《孙子兵法》对她的胃口,看几百次都不会厌烦。 “娘娘,您……真的打算要出使南疆啊?”外头的议论听多了,妙玉还是忍不住凑到他们家娘娘面前来。 楚兰舟闻言合起书来,睨了她一眼,“怎么,你不想去啊?” “……不,不是。奴婢的意思是,那南疆千里迢迢的,您这身子又不好,怎么受得了这么长途跋涉的呀。而且那南疆听说毒虫遍地,多……多可怕呀。您好端端的非要那去那个地方干什么呀?” “好端端的我能非要到那个地方么?人生无利不起早,小丫头。” 人生无利不起早?小丫头? 这话听着怎么一点都不像她说的话呀。 妙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怎么,还是不明白?”楚兰舟托腮看着妙玉笑。 “娘娘,您这……您最近是……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奴婢怎么觉得您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妙玉挠挠头,一肚子的疑惑。 楚兰舟听了这话,也陷入了一本正经的沉思。 寂静无声。 妙玉一下就慌了,“……娘娘,您……奴婢,奴婢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没什么,你什么都没有说错。而且说的很有道理。”楚兰舟松快的笑出了声,“说不定你们家贵妃娘娘早就被人偷偷换过了呢,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 妙玉:“啊?” 第224章 唯恐天下不乱 “行了,你也别瞎操心了。忙你的去吧。” 楚兰舟好笑的说道。 妙玉噘了噘嘴,还有些不情愿地说道,“可是娘娘,您……您本来就身子弱,哪儿经得起这么长途跋涉的折腾啊?” “嗯?”楚兰舟原本正要拿起书的,她这么一说,她便坐直了,看看妙玉还有什么下文。 妙玉委屈地说道,“娘娘,您在这宫里头锦衣玉食的养着,都还三天两头的生病出状况,这要是真出了宫,去那个什么南疆,千里迢迢路途遥远的,万一再在路上出个什么意外、有个什么好歹的,那可怎么办啊?那南疆,可没有又一个沈大夫了。” 妙玉这可是有的放矢,说的有理有据,让人无法反驳呢。 楚兰舟想了想,便对她说道,“这件事陛下比你还操心呢,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回头去问问你们家陛下,看他是如何肯松口答应的。” 我哪儿有胆子去问陛下啊。 妙玉要哭了:“……” 娘娘欺负人,太欺负人了。 …… 妙玉从他们家娘娘屋里出来,便是一副受人虐待的小媳妇模样,可怜巴巴地。 晴雨看着都不忍心,“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做错什么,娘娘训你了?” “不是。”妙玉噘着嘴,可怜的说道,“我劝娘娘不要去南疆,那地方太远了。娘娘说让我去找陛下。还说,陛下比我操心,娘娘欺负人。” 晴雨原本是悬着一颗心的,听妙玉这么一说,顿时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她都这么难过了,晴雨姐姐竟然还嘲笑她。 妙玉气得直跺脚。 晴雨捂着嘴,稍稍克制了一下自己笑的冲动,好不容易才板起脸,正儿八经地对妙玉说道,“娘娘想去南疆,肯定是与陛下商量过的,陛下都不担心呢,你操什么心。你在娘娘面前肯定胡说八道了吧,娘娘没训你,你还不知道满足。” “那能一样嘛?陛下后宫这么多妃子,咱们就只有娘娘这么一个主子。宫里头那么多昭仪婕妤的,以前还有个皇后娘娘呢,可谁像咱们家娘娘对咱们这么好过?吃的饱穿的暖,还从来都没有随便骂过人,更不用说打我们了,处处为咱们着想。这么好的娘娘,万一在路上折腾坏了。那,那我们上哪儿再找这么好一个娘娘去。” “住口!” 晴雨闻言,脸色立马就变了,忙捂住妙玉的嘴警告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这要是被人听见了还得了?” “唔唔……” 妙玉心直口快的,哪儿想那么多。 “你平日里胡说八道也就罢了,陛下对咱们家娘娘的好,那可是有目共睹的,如今娘娘与陛下好不容易重修于好,又见面又说话了,你这是唯恐天下不乱,想搅局啊?” 妙玉被她这么一说,脸都吓白了。挣扎都放弃了。 晴雨这才松开她,气得瞪了她一记白眼。 “你啊,心直口快是好事,可以后这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的毛病要改改了。你就这么盼着陛下与咱们家娘娘闹别扭啊?” “我……我没有啊……” 可她说的也都是实话呀。陛下本来就后宫三千佳丽嘛,论年轻漂亮,论家世背景,娘娘哪一个都比不上。 而且,那南疆路途遥遥的,而且毒虫遍地,听说南疆人都会巫蛊之术呢,陛下就这么让娘娘当什么特使去南疆,一点都不为娘娘着想的。 妙玉委屈的不行。 “傻姑娘,你且想想,以陛下对咱们家娘娘的关爱程度,你觉得,陛下会无缘无故地让娘娘出使什么南疆么?”晴雨搭着妙玉的肩膀,语重心长道。 “就算陛下真的缺一个特使,满朝文武不都是现成的人么?而且朝上的反对声音有多大,你不是也都有所听闻了,陛下何必让娘娘长途跋涉去吃这个苦头,还被那满朝的文武大臣非议?” 是啊。晴雨姐姐说的有道理啊。 不是说,今日早朝上,那些大臣都极力反对么?那陛下何必要折腾娘娘,还被这么多人反对呢? 妙玉左右想不通,“可……那陛下这是为什么?” “但凡是与咱们家娘娘有关系的,陛下哪一次不是慎之又慎?娘娘打个喷嚏,陛下都能紧张个半天。而且,之前陛下娘娘都闹了别扭,互不相见了,是娘娘主动说要见陛下的,然后,今个儿早朝上,陛下便说要任命娘娘为特使出使南疆了,现在,你还觉得是陛下让娘娘去吃这个苦头的?” “你是说……” “这是娘娘自己要去的!”妙玉瞠目结舌。 晴雨无奈地点点头,“所以,你少些抱怨,娘娘远行,咱们肯定是要随行的,多花点心思想想,路上怎么照顾好娘娘,才是咱们的正事。” 许久。 妙玉才反应过来,老老实实地点了个头,“那我就明白了。” 是娘娘自己要去南疆的。所以不是陛下让去,是娘娘自己想去。可是,为什么呢? 放着宫里的锦衣玉食不要,哪儿人贵妃不当,跑去当什么特使的。想不通呢。 …… 朝上、后宫,都对姜贵妃即将作为特使出使南疆的事情议论不休。 有若干不安分的,也大部分都被梁昭仪给劝回去了。 人都是爱惜羽毛的,也都想着明哲保身。 但还是有些人不听劝。 唯恐天下不乱的惠夫人,第一个便闹到永寿宫去了。 “太后,陛下可是要任命那个姜贵妃为特使前往南疆啊。您难道真的就不管管么?后妃当使节,这可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史无前例的呀。陛下真要这么做了,这让别人怎么看咱们西陵啊?” 但,太后一贯就是闭门谢客的。 自从上次顾兮若来找太后,劝说姜贵妃一事只会,永寿宫的大门更是紧闭,除了每日宫人进出送些吃食必需品时会打开侧门之外,根本毫无人气可言。 惠夫人来是来了,但毫不意外地被挡在了门口。 但这位惠夫人仍是不死心,往永寿宫大门口一跪,泼妇似的扯着大嗓门儿喊道,“太后,臣妾自知人微言轻,本不该对陛下的决定妄加置喙,但臣妾也深知,女子该有女子的样子,就该在深闺之中尽着自己相夫教子的本分。” “这种抛头露面的事,她姜贵妃怎么能去做呢?这要是传扬出去,别人岂不是要觉得我西陵后宫里,尽是姜贵妃这般不知廉耻的女人了。太后,您也是女子,您可是国母啊,难道您就眼睁睁看着陛下被姜贵妃迷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而坐视不理么?太后……” 惠夫人在永寿宫门口跪了许久,喊得是声嘶力竭。 但永寿宫紧闭的门,没有一丁点打开的迹象。 惠夫人又跪了一个时辰,又将方才的那些话喊了一遍又一遍。 终于在晌午的时候,永寿宫的侧门打开了,御膳房的人给太后送了个素斋,刘嬷嬷说了句多谢,接过后便反手递给了身后的蒋嬷嬷,然后快步朝着惠夫人这边走来。 惠夫人是这么认为的。 可就是刘嬷嬷走到她跟前时,惠夫人欣然要起身,却见刘嬷嬷竟就从她身侧走了过去,脚步一刻都未曾停留。 惠夫人瞪了瞪眼,尴尬地又跪了回去。 而接过素斋的蒋嬷嬷就探头看了一眼,“嘭”一下关上了侧门。 惠夫人的脸都绿了:“……” …… 少时,永寿宫里。 佛堂里,木鱼声声,诵经声不断不断。 蒋嬷嬷将装有素斋的食盒放在了外间,便轻手轻脚进了佛堂,在专心诵经的太后轻声唤了一句太后,说道,“太后,依照您的吩咐,刘嬷嬷已经去雁回宫了。” “嗯。” 太后念诵的经文一顿,从鼻间发出了一个清淡之极的单音,便继续诵读着《地藏菩萨本愿经》。 可是太后……陛下做这种决断,您当真就不管管么? 蒋嬷嬷还想说些什么,但瞧太后这样,只好老老实实将原本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去。 当下人的,还是要有个下人的样子。有些话不该她们做下人的来说,就不要说。 …… 永寿宫门口。 惠夫人大抵是跪了半天,跪得膝盖疼了,没办法,便让侍女看着放风,她爬起来坐了一会儿,但凡有谁人路过,又装模作样地跪回去。 约莫半个时辰过去了。 刘嬷嬷终于去而复返,却还有个陛下跟前的红人王德王公公跟着一块来。 惠夫人装模作样跪好,心里头慌张的紧。 “王公公,您……” “惠夫人,你跑永寿宫门口来跪着是想干什么呢,让太后管什么?这是你该管的事情么?” 王德根本不给惠夫人说话的机会,上来劈头盖脸便是一通训斥。 “王公公,你……”惠夫人一下就给他说懵了。 …… 彼时,雁回宫中。 贵妃娘娘难得心情大好,竟然没有将赖着不走的陛下给赶回去,还若无其事让人传了膳。 陛下也跟着心情大好。 楚兰舟喝了两口汤,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一顿,问对面的司徒耀道:“陛下就让王公公代您去,合适么?” 司徒耀也跟着顿了顿,冲着楚兰舟咧嘴笑道,“合适。” 而且,非常的合适。 第225章 这么做是为什么 彼时。 永寿宫门口的惠夫人,被一上来就开始询训她的王公公给训的张大嘴巴瞪大眼、一怔一怔一愣一愣的。 刘嬷嬷也不明所以,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王公公,你这是不是……太……”太过火了?刘嬷嬷好心提醒道。 下人就他有下人的样子,谁知道这惠夫人回头不会重新得宠,如果是把她给得罪了,对他自己可没有任何的好处。 王德王公公训得一气呵成,眼皮都不带一眨地骂完之后。这才将姿态放低,复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笑道, “惠夫人别误会,方才那是陛下的原话。是陛下让奴才,无论如何都要说给夫人能听的。” 惠夫人松了一口气。 刘嬷嬷也松了一口气。 王德又说道,“惠夫人,奴才是下人,本不该多嘴多舌,但你好端端的跑过来吵扰了太后的清修,陛下这才遣奴才过来与您说一声的,有些话可能不太好听,但也请您好好听着。” 王德说着,挺直腰杆,清了清嗓子,模仿着他们家陛下冷傲不可接近的神情口吻,说道, “在这后宫里,你只要不触犯宫规,想干什么都可以。但是,你若是吵扰了太后的清宁、无端诋毁贵妃的清誉,又口口声声称朕是被贵妃迷得晕头转向五迷三道,以下犯上大不敬,就别怪朕不给你惠家留几分薄面。栖凤宫虽好,但冷宫才最适合你。好自为之。” 冷宫。 陛下竟然说,冷宫才最适合她。 惠夫人一下就慌了,“我……臣妾……” “王公公,我要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惠夫人说着话,激动地站起身来。 王德面无表情地后退了两步,避开了惠夫人激动之下要抓他手的小动作。 王德郑重其事地宣读道,“夫人惠氏,不修女德,搬弄是非,扰太后清宁、诋毁贵妃清誉,更口出恶语重伤陛下,犯上大不敬,即日起,连降三阶,贬为惠美人,下迁储秀宫。” 惠夫人当场愣住。 晴天霹雳一般。整个人都傻了。 好一会儿。 惠夫人才反应过来,激动地抓着王德的胳膊便说道,“不,不可能的。王公公,你是不是骗我的,本宫……本宫可是惠夫人啊!本宫可是惠家嫡长女啊!陛下怎么能……陛下怎么能这么对我!陛下不会这么对我的!” 王德努力惠夫人的手,面无表情公事公办的说道,“惠美人,陛下旨意已下,恕奴才无能为力。” “惠美人还请宽心。奴才告辞。” 说完,王德便又行了个礼告退,头也不回地走了。 惠夫人……哦不,惠美人,瘫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嚎啕大哭。 “刘嬷嬷,刘嬷嬷。陛下不会这么对我的,对吧。本宫可是惠家的嫡长女,本宫可是夫人啊。陛下怎么能说连降三阶就连降三阶。刘嬷嬷,你帮本宫向太后通禀一声好不好,只要太后肯见我,我一定能说服太后的。” 也是可怜人啊。 外人只道陛下狠,不成想,陛下是真的狠啊。 刘嬷嬷心中也是不忍,但惠夫人这般激动难耐状若疯癫,刘嬷嬷哪里敢与她多说什么。 刘嬷嬷连忙也退了两步,好声好气地劝道,“惠美人,您还是回去吧。太后早已不问俗事,一心修行。你见好就收吧。” “什么见好就收,什么见好就收!你们难道一点儿都不在意陛下被一个老女人给耍得团团转么?!明明这么多人都看她姜雁容不顺眼,凭什么就本宫挨罚了?连降三阶,本宫不服,本宫不服!” 惠美人大抵是受的刺激太大,人要是想豁出去了,也就无所谓其他什么东西了。 “刘嬷嬷,让我进去见太后,否则,别怪我真要扰了这永寿宫的清修了!”惠美人爬起来,双手叉腰气势汹汹,像是一副要找谁拼命的架势。 “陛下已经被姓姜的那个老女人给迷得晕头转向了,太后也老糊涂了么?太后难道就不怕,有朝一日姜雁容那个老女人说看上了永寿宫,要将太后赶出去,陛下也照做不误么!” “惠美人,请你主意自己的言辞!”刘嬷嬷跟了太后一辈子了,竟然从惠美人口中听见了“太后老糊涂”这等字眼,脸都黑了。 …… 惠美人在宫门口吵吵嚷嚷的时候,永寿宫内的佛堂里,太后已经念完了今日的第二遍《地藏菩萨本愿经》。 其实,从惠美人一开始过来,说的那些不好听的话时,太后便已经听进去了。但她想着,这件事她既然已经让刘嬷嬷去找了陛下处置,她便无须多言,也不必多事。 事到如今,那位惠夫人都已经被连降三阶,从夫人被降为美人了,仍不知死活,还出言不逊。她若是不出面不做点什么,真就成了老糊涂了。 永寿宫太安静了,安静到,周围发生了什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蒋嬷嬷。”太后放下木鱼念珠起了身。 “奴婢在呢,太后有何吩咐?”蒋嬷嬷连忙上前听宣。 “你出去,告诉那惠美人,就跟她说,女子,也该有女子的价值,昔日我朝已经有大将军楚兰舟官至一字并肩王,我西陵律例明文千千万万条,也没有一条是不让后宫女眷为使节出使邻国的。若是女子愿为国家献出自己绵薄之力也叫抛头露脸不知廉耻,那这世上的廉耻早应该重新定义了。……” “还有。陛下是我西陵之主,陛下的决定容不得她妄加置喙。若是再让哀家听见她诋毁陛下,不需要等陛下出面,哀家也不介意破一次例送她入冷宫。” …… 永寿宫门口,惠美人吵吵起来便没完没了的,被刘嬷嬷训了一句,没让她注意言辞,气焰反而愈发嚣张。 “注意言辞?本宫还要如何注意言辞啊?今日陛下能一时糊涂将本宫连降三阶,明日还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呢?太后可是太后啊,陛下犯下如此糊涂之事她也不管管,她还配当什么太后,她不是老糊涂是什么!” “住口你!你可知道你说的人是谁?惠美人是嫌连降三阶不够是么!” 刘嬷嬷这话也是戳到了惠夫人的痛处,她的脸一下就绿了。 眼看着就要掐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随着“吱呀”一声,永寿宫的侧门开了。 蒋嬷嬷大大方方走了出来。 “老姐姐,这惠美人口无遮拦,竟敢侮辱太后。”刘嬷嬷实在气不过。 蒋嬷嬷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语气温柔,也有安抚之意。 惠美人说的话,她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晰。 不过,她们与惠美人吵是没好处的。 蒋嬷嬷对惠美人微微一笑,说道,“惠美人,太后让奴婢给您带些话,不知道,惠美人愿不愿意听。” 惠美人顿时燃起希望,期待道,“太后说什么了?太后是不是要见本宫了?” “太后让奴婢转告惠美人您,女子,也该有女子的价值,昔日我朝已经有大将军楚兰舟官至一字并肩王,我西陵律例明文千千万万条,也没有一条是不让后宫女眷为使节出使邻国的。若是女子愿为国家献出自己绵薄之力也叫抛头露脸不知廉耻,那这世上的廉耻早应该重新定义了。……” “还有。陛下是我西陵之主,陛下的决定容不得惠美人你妄加置喙。若是再让太后听见你诋毁陛下,不需要等陛下出面,太后也不介意破一次例送你入冷宫。” “太后还让奴婢转告您,见好就收吧。连降三阶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千万别不见棺材不掉泪。否则,只恐惠美人你后悔莫及。” “你,你们怎么敢……” “太后,太后怎么会说这种话?” 惠美人原以为等来的会是好消息,没想到,却是这令人糟心的事情,脸都气绿了。 刘嬷嬷与蒋嬷嬷对视了一眼,说道:“惠美人见好就收吧。可别太过分了。” 说完,她们再不管惠美人如何大吼大叫,径自进了侧门。 轻轻地关上了。 “你们,你们都会后悔的!太后,你当真老糊涂啊,你就不怕皇后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么?!” 没有观众,惠美人依然激动起劲。 也不找到过了多久,躲在暗处的她的侍女终于忍不住,跑过来,“夫人,咱们走吧。你不要再说了下去了,要不然就……”把人得罪光了。 “滚!你早干什么去了!”惠美人气不打一处来,狠狠将她的侍女推了出去。 …… 永寿宫,佛堂外。 太后一口一口地吃着素斋,刘嬷嬷与蒋嬷嬷便将门口的事情都向太后一一回禀。 说完之后,蒋嬷嬷又忍不住说道,“太后,陛下此番对惠夫人的处置,是不是太、太狠了……” “陛下自然有他的考量。”太后顿了顿,说道,“哀家既然已不问俗事,便不会干预陛下的决定。” 不过,比起之前,皇帝对后宫这些爱生事的女人,的确越发的狠了,这次竟然如此的干脆利落。 看来,他护那姜贵妃之心,笃定了。 只是,他既然这般心疼那姜贵妃,南疆距此千里迢迢,他为何要让她去呢?背井离乡,路途遥远,她此去必定风餐露宿,可姜贵妃那身子,确定能挨得住么? 他这么做,又是为什么呢? 第226章 枪打出头鸟 他是为了什么呢? 太后思考了良久,才突然明白过来,这个答案,恐怕只能问皇帝本人了。 除他之外,谁人也回答不了她。 太后怔怔看着面前的素斋,许久。 释然了。 这与她又有何干系呢? 她不过是一个早已经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会再失去的老太婆了。 其他的事情,或与邻国搞好关系,或是平衡后宫妃嫔的恩宠、或是让朝堂上的文武百官信服,这些都是年轻人的事情了。 她这个不管俗事的太后,何苦多事? 雁回宫。 王德回来时,他们家陛下与贵妃娘娘已经用完午膳了。 一进来,王德便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司徒耀叫起了,他才起身,拘谨的躬身站着,说道:“依照陛下的吩咐,奴才将那番话转达给惠夫人了,但惠夫人对于她自己被连降三阶的事情,似乎并不能接受。所以有些激动。” “嗯,这样就可以了。”他们家陛下一脸泰然,完全就是“朕早就知道会有这种结果”的未卜先知脸。 可是惠夫人变成了惠美人,奴才都走了,惠美人还留在永寿宫门口呢。万一她还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再惹恼了太后,岂不是大事不妙? 王德还有一肚子的话想说,但一看见他们家陛下若有所思的神色,便识趣地把多余的那些话都给咽回肚子里去了。 “……那奴才告退。” 王德最是识趣的了,不该说的话就不说了,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晴雨妙玉等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一眼,也纷纷告退。 直接告诉他们,陛下与娘娘接下来说不定有旁的话要说。他们,可不能做不识趣的人。 走在最后的妙玉顺手便将门带上,虚掩着。 楚兰舟低头把玩着茶盏,半开玩笑道,“原来陛下悄悄交待了王公公那几句话,便做了这么大一个决定。” 司徒耀面不改色地说道,“杀一儆百,以儆效尤。” 八个字,一字一顿,郑重其事。 “哦。”楚兰舟仿佛兴趣缺缺。 杀一儆百,以儆效尤么?倒是挺好的。 “……”司徒耀看她一脸不甚在意的模样,还有些失落。张了张嘴,原本想说的话,也都咽回去了没说。 如今朝堂后宫都对她即将出使南疆这件事议论纷纷,若是不及时遏制这个势头,任由其发展下去,事态必然会一发不可收拾。 不止是对推动这件事不利,他更不想听见任何人在背后诋毁她的声音。 至于那个惠红英……放着好好的夫人不当,有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要,非要去当长舌妇搬弄是非,怪的了谁? …… 前脚众人还在热议贵妃要出使南疆的事情,后脚,便有人传出,惠夫人因为不满陛下让姜贵妃为使节出使南疆、跑到永寿宫去告状,结果便因为言辞激烈言语失当,被陛下定了一个犯上大不敬,连降三阶,贬为美人,即日起搬离原寝殿,迁入储秀宫。 那储秀宫里原本只住了一个顾兮若顾美人,可眼下刚刚栖身九嫔的萧良人搬进去了,丽美人也搬进去了,再来一个惠美人,那储秀宫便人满为患了。 原先这几位都是一宫主位,这么一下全凑到一起了,就谁也不是比谁高一等。 要说,贵妃娘娘也是别出心裁,将这几位全给丢在一处了,她们闹将起来,便顾不上去折腾别人了,好心思啊。 但也有人说,陛下未免太过偏袒姜贵妃了,西陵开国至今,就没有后宫作为使节出使邻国的先例,惠夫人此举也并无不可,怎么能说贬位就贬位了,而且连降三阶,这未免太狠心了。 可一有人这么说,马上就有人反驳道,“宫里头谁都知道,她非要去做这个出头鸟啊。怪得了谁呀,不贬惠夫人,难不成还贬我们这些私底下悄悄议论的?诸位说话还是小心些吧。” 丽美人虽然有时候不讲理,看东西倒也算看得通透。 她好好的寝宫住着,被贵妃一道懿旨给弄到这屁大点的储秀宫来,她都不敢抱怨,那惠红英真是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她以为她是夫人就了不起了?夫人怎么了?当初的冯佳雪还是皇后呢,她爹还是冯相呢,她身后的冯家更厉害,比惠家厉害多了吧。可动了姜贵妃之后又如何? 她冯佳雪如今就只剩下一个皇后之名了。还有什么用处啊? 这般一想,还是梁昭仪的话中听些,亏得她如今学乖了,没有真的傻傻被某些人给煽动去出那种风头,要不然这会儿倒霉的就是她了。 丽美人长松了一口气,起身与众人作别便回去了。 走到门口了,她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吩咐身边的侍女道:“今个儿咱也学太后闭门不出,谁来也别见了。” “啊?”侍女愣了愣,她们家美人今个儿是唱的哪一出啊? 丽美人看她还一脸呆滞茫然,没好气白了一眼,说道:“言多必失你懂不懂?特殊时期还是别多说话的好。要不然,你知道别人会不会就趁机抓住你哪句无心之失大做文章了?有人想找死,我还想多活两年呢。” 侍女连忙点头如捣蒜。 那位惠夫人一下变成了惠美人,她们家美人的确是要小心点的好。 …… 不管惠美人接不接受被连降三阶这件事,内廷司的人已经出动,将她的东西搬出原来的寝殿,往储秀宫搬了。 惠美人不顾形象大吼大叫,但都没拦住他们搬东西的脚步。 “你们,你们这些狗奴才,你们狗仗人势,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你们别让本宫逮着机会,否则定不会让你们好过!”…… 她尽管吼尽管叫,却没有人理睬她。 惠美人就更气了。 可,那又如何呢?一个被陛下连降三阶的惠美人,在这宫里没几个比她品味还低的了,她能吓得住谁啊? …… 彼时。惠美人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往储秀宫搬。 不情不愿来到储秀宫的惠美人,还在对搬东西的宫人内侍指手画脚大吼大叫,形象全无。 全储秀宫都听见她那大嗓门儿了。…… 丽美人对面的顾兮若房中,自然也能听见这般嘶吼。 不过,顾兮若始终神色平静,一直在摆弄着她面前的绣架,绣花。 不得不说,顾美人这一手绣工确实是要比贵妃娘娘绣出来的狗牙齿强多了。鸟儿是鸟儿、花是花儿,山水是山水的。精美的很。 不过,采莲倒是先看不下去了,幸灾乐祸的说道。“美人,姜贵妃往储秀宫里塞了一个丽美人、一个萧良人,如今陛下又将惠夫人连降三阶,也给塞到储秀宫来了,往后,除了萧良人比您稍微低一那么一阶,其他人可都是与您平起平坐的了。您这储秀宫的主宫,怕是悬了。” “那又如何?” “什么?”采莲一时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顾兮若又说道:“我说,这储秀宫的主位没了,又如何?” “这储秀宫的主位,原本也是你们家大夫人为了让我能全心全意给你们家皇后娘娘出主意,帮助她,才给安排上的。如今你们家皇后娘娘都那样了,我也已经没有了价值,这主位没了,不是情理之中的么?” “再说了,我就是在意这个主宫之位,你们家大夫人便会帮忙么?退一万步讲,如今这宫里头有没有皇后都是一样的,掌权管事的是姜贵妃,姜贵妃背后又有陛下在为她撑腰,你们家大夫人就是想帮忙,她能帮得上忙么?她不是都已经快自身难保了。” 顾兮若说到最后,针也停了,目光如炬地盯着采莲看,眼中满满的都是嘲讽。 “你!顾兮若,你怎么敢这么说我们家夫人!”采莲护主心切,一下就怒了。 从前的顾兮若对她几乎是言听计从,他说什么便是什么,如今她竟然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嘴了,简直岂有此理。 大夫人也是她配说的么?她一个顾家的女儿,不过是万人之下的小角色,若不是得了冯家的庇荫,如今嫁给了哪户人家的庶子做侧室都不知道呢。 她能入宫当这个美人,她就该感恩戴德,竟然敢这般不知好歹! “说了,你当如何?不说,你又当如何?”顾兮若勾唇嘲讽道,满目鄙夷。 “你……” “你若是看不顺眼,大可以跟你们家大夫人去说,让她再动动手,再把我弄出宫去。若是做不到,就闭起你的嘴,多做事少说话。否则,别怪我没提醒你。……” 顾兮若发狠的睨了采莲一眼,冷冷说道,“如今,你可是在我顾兮若手底下当差的,要你的命,不过是本美人动动手指头的事!” 采莲被她眼中的冷意骇住,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息。 顾兮若这女人……就应该让姜贵妃好好整治她。 只有这个时候,姜贵妃那个老女人才有她最大的用处! …… “阿嗤!阿嗤!……” 雁回宫里,楚兰舟猝不及防连打了两个喷嚏。 司徒耀连忙递上帕子,关怀地问道:“没事吧?是不是着凉了?” 第227章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楚兰舟揉揉鼻子,忍不住横了他一眼,“陛下觉得我是能着凉的人么?” 这都阳春三月了,这雁回宫上上下下,还都是暖炉。只要她在的地方,就有一个手炉在等着她。 晴雨妙玉更夸张,恨不得随时都那这就件斗篷守着她,一见情况不妙立马就给她披上。 她想着凉也是很难的。 不过,楚兰舟还是接过帕子擦了擦鼻子,复又问他:“陛下不是日理万机么?怎么还得空在雁回宫待着?” “不妨事不妨事,晚些再去御书房也行。”司徒耀陪着笑道。 楚兰舟盯着他看了一阵儿,若有所思问:“陛下是担心你前脚出了雁回宫,后脚我便让人关了门,不让你进来么?” 司徒耀:“……” “没有,没有,不是这个意思。”短暂的寂静之后,某陛下迅速否认。 他着急否认的样子,像极了小孩子抢到了糖又怕别人让他拿出来分享时悄悄往袖子里藏的样子。 “行了,陛下该忙忙去吧。”楚兰舟无奈叹道,“我要睡一会儿。” 说完,她也不管司徒耀听没听明白她的意思,径自倒头便睡。 这软榻睡起来倒是舒服的很。 司徒耀看了楚兰舟一会儿,听见她的呼吸逐渐平稳,这才放轻动作,蹑手蹑脚地往外走。 “陛下……” “嘘。” 门口,王德刚要说话,便被司徒耀轻声打断。 司徒耀示意他不要说话,带上门,便招呼着晴雨妙玉等人,往外面走。 等他觉得已经离得够远的了,这才把晴雨妙玉叫上前,吩咐道:“贵妃歇下了,今日若是还有什么人来,便说贵妃身子不适,别见了。” “可贵妃娘娘万一……”醒了,自己想见呢? 妙玉差点脱口而出,但被晴雨及时捂住嘴,“没什么,奴婢们遵命。奴婢们不会让闲杂人等来打扰娘娘的。” “嗯。” 司徒耀听晴雨这么保证了,这才放心,吩咐王德摆驾御书房。 但才走了几步,还没走到门口,他又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猛地转回头来,说道:“倘若……朕是说,万一贵妃醒了,说要见朕,你们要第一时间前来御书房禀报朕,明白么?” 晴雨妙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奴婢遵旨。” …… 好不容易,陛下终于走了。 确定陛下走得老远,妙玉一边往回走,一边感叹道,“这要不是陛下勤理政务,我差点都要觉得,陛下快赶上说书人说的昏君了,一心惦记着娘娘,一点都不像个明君的样子。” 晴雨连忙“嘘”了一声,压低声儿警告说道:“这些话你自己说说也就算了,你居然敢说这么大声,也不怕被人听了去,脑袋不保。” 妙玉委屈道,“可陛下就是这样的嘛,天天心里头就惦记着娘娘,这要是娘娘让陛下别去御书房了,陛下是不是连政务都不理了?” 晴雨不禁白了她一眼,“之前说陛下待娘娘不好的是你,如今又说陛下的不是,你啊,就是缺一顿毒打。” 妙玉识趣闭嘴:“……” 是啊,她怎么就这么口无遮拦呢? 妙玉也觉得自己特别多事了。 …… 晴雨妙玉又折回楚兰舟房中。 谁知。一进门便见贵妃娘娘朝她们招招手。 “娘娘?” “过来。” 晴雨妙玉对视一眼,一脸的茫然。 晴雨说道:“陛下不是说您已经歇下了么?您怎么还……” “没什么,就是眯了一下又醒了。”楚兰舟若无其事道。 晴雨:“……” 娘娘,您觉得这话能糊弄谁?分明就是装睡。 “娘娘,那陛下那边……” “不必管他……不是,本宫的意思是,陛下政务繁忙,本宫的事情都是小事,不必惊动陛下了。”楚兰舟差点脱口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但好在很快就给扭转回来了。 “晴雨,你马上差人去一趟梁昭仪那儿,就说,本宫想见见梁昭仪。” “是。” 贵妃娘娘是为了什么要见梁昭仪咱也不知道,也不敢问。 约莫半个时辰,梁昭仪便来了。 唐婕妤竟然也一并来了。 唐婕妤又拎着些吃的,进门楚兰舟刚看了她一眼,还没说话,她便立马说道,“贵妃娘娘,臣妾正好在梁姐姐那儿坐着,听闻贵妃娘娘传召,便跟着来了,没有碍着贵妃娘娘的事情吧。” 楚兰舟扯了扯嘴角,眼神冷冷,煞有介事道,“本宫若是说有呢?” “……”唐婕妤吓得顿时都不敢说话了。 “那,那臣妾就先告退了。”唐婕妤紧张地放下食盒,连行礼都七手八脚的。 “行了,你坐那儿吧。”楚兰舟的口吻顿时变了,眼神也舒缓了许多。 唐婕妤顿时不知该起来还是不起来。 妙玉这个小机灵鬼儿立马便上去扶她,还笑着说道,“唐婕妤快起来吧,娘娘若是想怪罪您,您怎么还能进得来雁回宫。” 唐婕妤看了梁昭仪,梁昭仪点点头,她这才顺势被妙玉扶了起来。 楚兰舟拿出一张纸条,让晴雨拿给梁昭仪,说道:“这是今日午膳时,御膳房送膳食过来的人悄悄递给晴雨的纸条,是从储秀宫那边递过来的,梁昭仪怎么看?” 梁漪梦接过字条看,上面字迹潦草凌乱,分明是匆忙之间写下来的。 短短两句话,顾美人暗与宫外之人往来,惠美人之事乃其一手策划。 “这是,储秀宫的人递过来的?”梁漪梦像是不敢相信似的,又问了一遍确认。 “嗯。”楚兰舟点点头,说道:“事情真相如何,暂不得而知。但本宫的身份太过受人瞩目,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双眼睛盯着。所以,这件事还要请梁昭仪代为处置。” “娘娘是希望臣妾去找出写这个纸条的那个人,还是……”去找到那个疑似与顾美人暗中往来的人?不过,若是后者,只怕有相当的难度吧。 她一个后宫女眷,如何能将手伸到宫外去? 楚兰舟摇摇头,说道,“想必,传这消息的人,已经遭遇不测了。梁昭仪费点心,盯着顾美人便是了。” 梁昭仪却反驳道,“顾美人在储秀宫,若是贵妃娘娘要找人盯着她,丽美人、萧良人都不失为合适的人选。” 楚兰舟顿了顿,笑了,“的确,顾美人在储秀宫,若是本宫要找人盯着她,丽美人还有萧良人,都不失为合适的人选。但本宫还信不过她们。” 楚兰舟说着顿了顿,又说道:“何况,梁昭仪不是有耳目在顾美人身边么,若是梁昭仪来做这件事,必定是事半功倍的吧。” 贵妃娘娘连这个都知道么?! 梁漪梦吃了一惊。 但她也不敢贸然就承认,还小心观察着楚兰舟的眼神,企图从她唯一露出的这双眼睛里瞧出点什么。 “梁昭仪是觉得本宫在诈你吧。”楚兰舟徐徐笑道,“梁昭仪若是这么觉得,那本宫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今日,就当本宫什么都没说过吧。” 说着,楚兰舟吩咐晴雨道:“晴雨,送客。” “是,娘娘。”晴雨答了一声,便转向了梁漪梦二人,“梁昭仪,唐婕妤,请吧。” “不,慢着。”梁漪梦连忙说道,“贵妃娘娘交待的事情,臣妾必定办好。” 楚兰舟顿了顿,“嗯”了一声,说道,“那就拜托梁昭仪了。” …… 送走了梁漪梦二人,妙玉忍不住问他们家贵妃娘娘,“娘娘,那张纸条您不是说,暂且不理的么,为何还,还交给梁昭仪?” “为何不交给梁昭仪?”楚兰舟不答反问。 “可,可是顾美人,梁昭仪她们……” “梁昭仪与顾美人她们之间毫无恩怨,所以这件事交给梁昭仪,本宫是最放心的。”楚兰舟徐徐笑道。 妙玉挠挠头,想了好久也想不明白,他们家娘娘说的“最放心”是怎么个放心法儿。 而且,娘娘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是顾美人在背后搞的小动作么,为何不直接告诉梁昭仪,还要让梁昭仪从头再去查一遍? “你放弃吧。”晴雨好心劝道。 我不! 妙玉张了张嘴,话都到了嘴边了,但看见他们家娘娘的眼神,便弱弱地又给咽了回去。 “好吧,我放弃挣扎。” “时间到了你自然会知道的。不着急。”楚兰舟说道。 …… 宫外宫里议论纷纷,但日子该过还是照样过。 又过了两日,沈月笙进宫来,给姜雁容看脚上的伤。换了药之后,说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再过两日说不定就能走路了。 不过,他说着话的时候,明日便是武举考试了,“再过两日说不定就能走路了”这种话对楚兰舟来说,完全不是安慰。 “唉……”楚兰舟长叹了一口气。 “你也别太担心,你若是自己去不了,自然有人会带你去。”沈月笙意有所指地说道。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晴雨妙玉就跟着纷纷点头。 楚兰舟没好气翻了两团白眼:“……” 就你们聪明,就你们看得通透。 这种事情我会不知道么? 我不就是不想什么都让他出面,才想尽快好起来的。 结果…… 楚兰舟越想越气,盯着沈月笙看了许久,终于想到一个很绝妙的法子:“明日你一早来接我。” “什么!” 沈月笙与晴雨妙玉震惊一脸。 第228章 沈月笙你这个叛徒 “你们反应这么大做什么,这有什么不好的么?”楚兰舟一脸不解。 晴雨:“……” 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哪是“这有什么不好的”,那是大家都要不好了。 “娘娘,您就别……您就别为难沈大夫了。” 楚兰舟就不高兴了,“这怎么能是为难呢?月笙哥,你也觉得这是为难么?”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依照司徒耀那个脾气,他要是来把人接走,司徒耀非得跟他急眼不可。回头他再稍稍用一用他天子的威仪,再把药铺一封,他岂不是就完蛋了。 “……”沈月笙苦笑不敢言。 “月笙哥,你不说话我可就当你是答应了。”楚兰舟径自说道。 沈月笙:“……”我太难了。 我不但要当大夫,我还要当车夫,关键是这个车夫还不好当,回头把那位陛下给惹毛了,天子一怒,血流成河。 太危险了。 “……那个,要不,明日还是等陛下吧,陛下不是力排众议才得以重开武举的么,明日陛下定也是要去的。” 楚兰舟闻言,就盯着沈月笙了。眼神直勾勾的,像是要穿过衣裳穿过表皮,看透他底下的心是在想什么的。 沈月笙心里头“咯噔”一下,“……你,你这是干什么?好端端地这么盯着我瞧做什么?” 这眼神怪吓人的。瞧着瘆得慌。 楚兰舟又看了他一眼,端起茶盏呷了口茶,意有所指地说道, “没什么。我就是瞧瞧,你是不是也被人用什么给控制了。以前你可不是这么不干不脆吞吞吐吐拖拖拉拉的人呢。” “以前月笙哥干脆利落的。你要不是被什么人用什么给控制了,那你就是变了。” 沈月笙:“……”我真是太难了! “月笙哥这是不肯吧。”楚兰舟眨了眨眼,一副要看穿他的样子。 沈大夫都要哭了。 以前对你心存旁的想法,生怕你在司徒耀那里受了委屈,一心一意要等你开口,便带你离开,现在好不容易我说服了自己,相信司徒耀那个狗皇帝能给你幸福了,我不往里掺和了,你们又来闹这一出。 我真是太难了! 做人太难了! 我想做一个只把你当妹妹看待、看你幸福就很开心并且全心全意祝福你的兄长我容易么? 要是能哭的话,沈大夫真就哭了。 在旁边伺候变成了看戏的晴雨:“……” 她突然觉得沈大夫好惨啊。 娘娘这是赶鸭子上架,强人所难嘛。…… 他们却是没看见,楚兰舟面纱之下慢慢扬起的嘴角。 月笙哥终于不是那个有求必应的月笙哥了。 月笙哥如今考量的问题,终于不止单单是她一个了。 真好。 像她这样不可能的人,还是早早脱开桎梏,才能找到属于他的一番天地。 …… 磨了有半个时辰,沈大夫没办法,突发奇想说,应该给贵妃娘娘换个方子了,楚兰舟闻药色变,沈月笙才终于得以溜出宫去了。 晴雨暗暗感慨道:沈大夫真是什么招都用尽了。 …… 天色将晚。 楚兰舟打了个盹醒来,腹中饥饿,喊着妙玉传膳。 妙玉闻召便进来答话,说道:“娘娘,晴雨姐姐方才已经传膳了。娘娘醒的正是时候,收拾一下便能用膳了。” “嗯。”楚兰舟点了点头。 但是吧,一看见外面的天色,她便不禁想到下午月笙哥支支吾吾的态度。 从前的月笙哥,担心她受委屈,必定是有求必应。如今的月笙哥,担心因为他的关系,她与司徒耀相处不好。 真是难为他了。 但这于月笙哥而言,绝对是一件好事。 她打从心底里替他觉得高兴。 楚兰舟洗了把脸,穿戴整齐便出去了饭厅。 一进门,便瞧见那里有尊“大神”在等着她。 楚兰舟的脚步顿住,退了两步,扭头往后看,问身后的妙玉道,“你说你晴雨姐姐去传膳,可没说你们家陛下回来了。怎么,你们是存心联起手来想瞒着本宫的?” 妙玉缩了缩脖子,胆小的说道:“……不,不是这样的。奴婢……奴婢是……奴婢就是……” “行了,你也不必解释了。”楚兰舟看她结巴的不成样子,也委实不忍心再说她什么了。 楚兰舟扭头便进了饭厅。 某陛下早就回来了,偏偏还能忍得住,她倒是想瞧瞧,他是真的能忍得住,还是假的能忍得住。 楚兰舟便坐了下来,偌大一张桌子,那么多的位置,她偏偏就挑了离他最远的一个,一如既往坐到了对面去。 朱朱马上便送上了净手的水。 楚兰舟净了手,擦干了水,又扫了桌上的菜一眼,转头便问一旁伺候的晴雨道:“今晚的菜色,是你准备的?” “娘娘,我……”晴雨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 楚兰舟瞧她神色闪烁不定,便说道:“行了,本宫不为难你,你也下去吧。” 晴雨忙答了声:“是。”暗暗松了口气,便赶紧下去了。 王德、朱朱苏苏等人也都识趣地自动退了出去。 这偌大的地方,便又余下楚兰舟与司徒耀二人了。 某陛下终于忍不住了,夹了一片肉放进楚兰舟碗里,说道,“你不是中午就吃了一点点,下午都没吃点心么,这会儿应该饿了吧。今晚我让他们都准备了你爱吃的菜,你多吃一些。” 楚兰舟闻言,眼皮一抬,静静地看着他。 司徒耀不由得一愣,心中不知,竟有了不太好的预感,“……你,为何这样看我?” “陛下好端端的,又来献什么殷勤?”楚兰舟面无表情道。 司徒耀的手一颤,好像筷子都拿不住了,“……什、什么献殷勤。这话我怎么听不懂?” “不是献殷勤,怎么好端端的又让人准备了这么大一桌子菜,我总共就一张纸,一个胃,我可吃不下这么大东西。难不成,陛下不是准备了这些来让我吃的,是想给别人吃的?” “……不,不是。我我,我只是……” 威名赫赫的一代君王,竟也有紧张到口吃的时候。 楚兰舟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 她沉吟了片刻,说道:“陛下,您若是得空,让人重新做些蜜饯吧,之前的那些,我全给扔了。” 月笙哥下午虽然是吓唬她要给她换方子的,但她心里头也清楚,她如今的身体,不吃那些药维持现状是不行的。 可是,没有蜜饯,她便吃不下药,若是要吃蜜饯,必定又要将那些东西都给吃进肚子里去了。可是,不该吃的东西她还是不想吃。 她想来想去,便只有这么一个办法了。 “……啊?”司徒耀愣了愣,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楚兰舟一把拽下脸上的面纱,恶狠狠地说道,“怎么,江山都帮你得了,让你弄点蜜饯还不行了?没要你半壁江山不错了!” “行行行,蜜饯就蜜饯。” 她多久没有这么暴脾气过了,司徒耀差点就惊讶地合不拢嘴了。 好在,他毕竟是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识过的人。 司徒耀很快便又缓过神来,说道,“你要吃蜜饯,要多少蜜饯都行,你要什么都行。” “陛下话可不要说的太满了。若是像从前那般说到了做不到,太丢人。” 往事如一根刺,还是刺了司徒耀一下,他如鲠在喉,但还是点点头。 是啊,说到做不到,多丢人啊。 楚兰舟顿了顿,又说道,“还有,我不需要什么红花,什么避子药,别再让我看见那些东西。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无论他出于什么目的,一直在她每天配药必吃的蜜饯里动那种手脚,她都无法原谅这一点。 就如同当初,誓言成戏言。冯佳雪成为皇后的那一日开始,便什么都不一样了。 “嗯。”司徒耀仍是点点头,别的,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是不想说,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她心中所有过不去的坎,都是他造成的。 她心中不快,她心中有怨,这都是应该的。 他只是希望,她能尽早摆脱过去的不快,又变回那个开朗乐观的楚兰舟。 至于在她的蜜饯里放了避子药,是他做的不妥。以她如今的身子,根本承受不了一个孩子。 但是……红花,绝不是他放的。 避子药和红花,那是两码事! 这件事,他迟早也会查个水落石出的。…… “菜都要凉了,不吃么?”楚兰舟看司徒耀陷入沉思,面色也不太对劲,这才用筷子敲了两下盘子,提醒道。 司徒耀怔了怔,缓过神来,“吃。自然是要吃的。” 这都是她爱吃的,她舍不得浪费一点点,他怎么能忍心。 …… 翌日一早。 某厚颜无耻赖在雁回宫不肯走的陛下终于还是早早上朝去了。 楚兰舟早在司徒耀起身时便醒了,就一直憋着,装睡,等到他离开之后,才爬起来,迅速换了一身男装,往梳妆台前一坐,干脆利落地头发全数都给梳起来,梳成了男子发髻的模样。 这种事情她最熟悉了,从前在军中,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子,但她也从来都是男装打扮,疆场厮杀、上阵杀敌,女儿家的裙子可只会拖自己后腿。 做完这一切,楚兰舟便趁着没人,悄悄从窗户翻了出去。 没成想,她还没出雁回宫的门,便那几个丫头给堵住了去路。 “娘娘,您这一大早上这身打扮,是要去哪儿啊?” “……”楚兰舟顿时觉得一股火冲到了脑门儿。 沈月笙,你这个叛徒! 全世界只有你知道老娘的腿好了! 第229章 到底是空欢喜了一场 彼时,沈家药铺。 “阿嗤……”沈月笙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正在准备东西的月痕好心探个头问他:“哥,你没事吧?” 沈月笙没好气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好的很。你今日不是也要一起去参加武举么?准备好没有。” 月痕顿时被噎得无言以对:“……”早知道我就不多此一举关心你了! 过份…… 这边正说着,颜逸飞从里屋出来,精神抖擞地往沈月笙与沈月痕兄弟俩面前一站,说道:“沈大夫,二公子,你们瞧我这身精神不?” 沈月笙闻言正眼看去,好生打量了一番。 “精神,穿成这样才有个要参加武举的模样。”沈月笙煞有介事地夸奖道。 颜逸飞闻言高兴地飞快点头道,“这是姐姐挑的衣裳。” “颜姑娘……哦不,公主殿下的眼光真不错。”月痕也说道,满目赞许。 说着,月痕突然惨叫一声:“啊!时候不早了,我也要去换衣裳才行。” 话音未落,沈月笙就看见一道影子冲进了屋子,然后听见“咣”的一声巨响,门甩上了。 由于这门关的太用力,房梁好像都震了震,抖下来好些灰。 …… 彼时,楚兰舟被按在出宫的马车里。 她溜走不成功,直接被人给截了,强行就给劫上了车。 千算万算,没算到司徒耀在这儿等着她呢。 本是要兴致冲冲地去看武举,如今瞧见身边这个人,她的兴致都去了一半了。 某陛下好声好气地问,“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谁得罪你了?” “哼!”楚兰舟哼了哼,不稀罕搭理他。 还“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谁得罪你了?”,得罪本姑奶奶的人不就是你么?明知故问。 “怎么不说话?生气也不要自己憋在肚子里生闷气,生闷气可老得快。”见楚兰舟哼哼不说话,某陛下又哄着道。 楚兰舟闻言眼角余光横了他一眼,说道:“我生不生气关你什么事?吃你家饭了么?” 司徒耀顿了顿,脸色古怪地说道:“……严格算起来,也的确是吃我家饭的。” 楚兰舟一时语塞:“……” 他说的好有道理,我竟然无法反驳。 少时。 “没关系,我也可以不吃。”楚兰舟白了他一眼说道。 司徒耀好笑的又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非王臣。你只怕是要……搬的远一些才行了。” 楚兰舟哼哼道,“倒也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司徒耀立马果决道,二话不说就拉住楚兰舟的手不放了。 “你可以我不可以。你哪里都不许去。” 楚兰舟:“……”我怀疑这皇帝脑子有病。说什么的都是他。 “陛下怕是前后矛盾的厉害,你还让不让人生气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去看一场武举的比武了?”楚兰舟话里话外全是嫌弃。 “让让让!当然当然。”司徒耀点头如捣粟。 得亏是马车里就他们二人,晴雨妙玉一个在外面,一个在后面的马车上,要不然给人瞧见那个在人前一副生人勿近模样的陛下,竟然是这副乖孩子模样,怕是又要吓着人了。 但楚兰舟看他这样,心里头还是很不爽。 原本她可以轻轻松松的跟月笙哥他们出来,如今却又变成了这狗皇帝的随行包裹。这不是意味着,她要做什么,只能跟他在一起才行么?凭什么。 她又不是玩偶,又不是东西,凭什么要任人摆布。 再想到以前的那些事……她想都不敢想,就怕自己突然火冒三丈怒发冲冠,恨不得给他心里刺上一剑。 她这一身男装,跟他这皇帝一起出现,旁人要如何看她?既然要以皇帝的身份带她出席,至少让她回去换身衣裳啊喂。 那样的话,她还能继续假装自己只是想利用贵妃的身份,查探姜家旧案的真相。 楚兰舟还是越想越气,看见司徒耀那张笑脸,就更来气了。 “笑什么笑,卖笑啊你?” 司徒耀咧嘴笑,恬不知耻曰:“你若是想买,我也可以卖。” 楚兰舟:“……”失敬,失敬。 论无耻论不要脸,我果然不是您的对手。 告辞! …… 武举其实是不受重视的。 冯胜武等人对恩科把控的很紧,但对于武举,几乎就是爱搭不理。 兴许是他们觉得如今朝中已经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武将了,也觉得武举这玩意儿就是玩票的,端不上台面,所以更不想费心费神在这上面。 不过,也因为,这武举没了那帮老顽固的这个干预那个干预,反而顺利的多。 今科武举的主考,是禁军统领魏寒江,监考有兵部的陈侍郎、巡防营的杨都尉等。都是实战里出来的精英干将,也都是一身武艺的高手。 他们几位来监考,再合适不过了。 司徒耀、楚兰舟一行人到时,主考监考等人都已经到了。 陛下一到,万众瞩目。 “臣等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关键是,向来走到哪里都带着贵妃娘娘在身边的陛下,这次竟然带着个……呃,男装打扮的小伙子? 这人,身姿挺拔英姿飒爽,是小伙子吧? 但再仔细一看,陛下反手掏出一方面纱便替她蒙上了。 借由这个动作,在场众人恍然大悟:这就是传闻中宠冠六宫的姜贵妃啊。 所有人都以为,姜贵妃今日会身穿鞠衣,盛装打扮,以不亚于皇后的姿态出现在这里,昭示她独一无二的盛宠地位。 却万万没想到,姜贵妃竟然是一身轻便的男装打扮,其英姿不亚于男子。 若非她与陛下同行,身后又跟着几个身穿宫装的女子,谁也不会认出她来的。 传闻中,姜贵妃与当年那位勇冠三军的大将军十分相似,如今一看,生得何等模样不可知,但这身姿这气派……的确有那么几分味道呢。 曾与大将军楚兰舟几度并肩作战、又曾亲眼见过大将军楚兰舟凯旋而归的魏寒江,跪在那处,抬头一看,一度恍惚。 是……将军回来了么? 但他又亲眼看见陛下替这人系上了面纱。 ……到底是空欢喜了一场啊。 将军已经没了,如何会再回来呢? 这女子,不过是一个身形与她有些相似之人罢了。 陛下借此来慰藉他的心里空缺,自我安慰,他怎么能跟陛下一样呢? 他绝不会去寻找一个代替品,将军便是将军,大将军是他们所有人的大将军,无可替代,也无人能够替代! 其他人见状,都在高声乎:“臣等恭迎贵妃,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魏寒江也装模作样地张着嘴,但心中到底是不舒服的。 他几次护卫这位姜贵妃,他迟早是要找机会瞧瞧,她究竟何德何能,能成为大将军的替代品。 他也想瞧瞧,这人究竟生得何等模样? “免礼,平身吧。”司徒耀徐徐说道。 众人这才起身。 司徒耀却是支着个胳膊,示意身边的楚兰舟,低声说道,“挽着。” 她要是不呢? 楚兰舟很想当着众人的面翻个白眼。 但她的教养告诉她,这种场合翻白眼也太难看了。 楚兰舟勉为其难地伸出手挽着司徒耀的胳膊,某陛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往前走。 楚兰舟严重怀疑,她若是执意不肯挽他的手,他是不是就要闹脾气,在这里站着不肯走了。 这般想着,楚兰舟侧过脸看司徒耀,司徒耀正好也看了过来。 见楚兰舟在看他,司徒耀顿时笑了起来。 嘴角上扬,眼中有光。 露出了几颗白牙,眼中如揉碎了千万点星光。 人间绝色,也不过如此了。 来观看这武举的,也不止是主考监考等人,还允许有百姓进场。 这会儿,有女子在观众席上远远看见陛下这倾城一笑,整个人都被迷得神魂颠倒了,三魂飞了七魄。 楚兰舟:“……” 当年的她是如何爱上这男人的。 兴许,就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吧。 他不爱笑。 但只要他一笑,她就什么都忘了。 这该死的蓝颜祸水啊。 楚兰舟暗暗叹了口气,垂下眼睑不在看他。 这短短的十几二十步十分遥远。 帝妃落座。 主考监考以及观众等人这才落座。 楚兰舟往观众席那边瞧去,从左到右找了一圈,终于在众多的人群里,看见了出挑的月笙哥。 月笙哥也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斯文俊彦,一身书卷气,无论走到哪里都是受姑娘家欢迎的。 这不,他周遭的姑娘们除了盯着陛下这边瞧,就是盯着他瞧了。 楚兰舟正想不动声色地打个招呼。 “不许看他!”忽然,耳边响起一个类似警告的声音。 楚兰舟还没反应过来,眼睛便被一双大掌给蒙住了。 这么莫名其妙的举动,这么出类拔萃的奇葩,除了司徒耀还能有谁? 楚兰舟:“……” “陛下知道我是在看谁么就不让看?” “当然知道。”司徒耀斩钉截铁道,丝毫没有松手的打算,“你在看那个人。” 楚兰舟故意问他,“那个人是谁啊?” “那个人就是……就是……”就是沈月笙啊。可是这个名字,司徒耀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楚兰舟忍俊不禁。 第230章 比想象中深藏不露 别说,这狗皇帝支支吾吾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楚兰舟心中好笑,问他道,“阿依朵公主来了么?” 司徒耀愣了愣,这才意识到他好像吃醋都吃错对象了,连忙撒开手,说道:“……还没呢。” 楚兰舟揉了揉眼睛重新适应了光亮,很努力才憋住笑,说道:“好。” 不过,这比武的时间马上就要开始了。 他们若是再迟来,可就不好看了。 过了一阵,柯木朗与众人期盼的公主殿下阿依朵才到场。 柯木朗一到,便饱含歉意地给司徒耀行了个大礼,致歉道,“西陵皇帝陛下见谅,小王与妹妹在来的路上车子坏了,中途换了辆马车,这才导致耽误了时间,姗姗来迟,小王十分抱歉。” “大王子不必如此,车子坏了也不是你能掌控的范围。”司徒耀眼底划过一抹深意,若无其事地指着一旁的座位道,“大王子与公主入座吧。” “谢陛下体谅。” 柯木朗寒暄之后,便领着阿依朵落座了。 司徒耀看了主考魏寒江一眼,魏寒江点点头,便转头看了杨都尉。 杨都尉朝司徒耀、楚兰舟等人逐一行过礼,走到打铜锣旁边,执起锤子就猛地一下锤了下去! “咣!”铜锣声巨响。 响彻云霄。 武举由此开始了。 此次武举是使用的淘汰赛,所有考生匿名抽签,抽到号数相同的两个人,两两一组进行对决,胜者晋级下一阶段。 直到最后再选出四个人,两两进行对决,赢的两个人角逐一二名,余下两人角逐三四名。其他人也会按照胜场排名。 抽签的时候,颜逸飞与沈月痕站在一起,看见对面几个龙精虎猛的壮汉,他们俩都不约而同为自家捏了把汗。 坐在台下的楚兰舟、沈月痕还有阿依朵等人也是如此。 那些人都是人高马大的,这要是被他们打上一拳,那还得了! 参加考试的一共二百多人,所有人都要抽上一签,然后去监考官那里报上自己的签数。 沈月痕拿到十八号签,颜逸飞拿到七十三号签。 很快,大家便都找到了与自己同样数字签文的人。 但颜逸飞等了很久,都没等到他的对手。 最后,还是监考官杨都尉突然喊道,“由于参加考试的人数为二百七十九人,抽到没有相同签数的人,直接进入下一轮。” 说着,他挥舞着手里的木签,又喊道,“是谁抽到了七十三号签”? “是我。”颜逸飞弱弱举起自己的签。 “年轻人运气真好啊。”杨都尉打量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恭喜你,直接进入下一轮。”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颜逸飞愣愣眨了眨眼睛。 满场竟然就欢呼起来了。 “就是运气这么好,上来就不用打,直接就晋级了。” “是啊,这运气也太好了吧。我也想运气这么好。” “你们看他那个瘦瘦弱弱的小身板,他幸好是运气好不用比就直接下一轮了,要不然他肯定要被人一拳打扁了。” “那个人跟个书生似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拿起来兵器,下一轮也会被淘汰出去的。” 考生与台下坐着的人议论纷纷。 但坐在最佳观景台的阿依朵,无疑长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逸飞抽到了免打的签,这样一来他走到最后的希望就更大了。 颜逸飞也朝阿依朵那边看去,见唯一相依为命的姐姐正用充满期待与鼓励的目光看着他,他也不禁信心十足了。 “我会加把劲的!”颜逸飞握着拳道。 沈月痕“啪”一下手搭在他肩膀上,无奈又不高兴的说道,“你说我怎么都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呢,偏偏你运气就这么好,上来就抽到一个不用跟人打的,你这得省了多少力气啊?” 颜逸飞收好那支签,笑道,“逸飞哪敢跟二公子你比啊。二公子武艺高强,多打几场,也难不倒你。我就不一样了,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肯定不用两下就会被别人打趴下,幸亏是抽到了这支签,要不然只怕第一场就不行了。” “颜公子你可不要这么谦虚。我看好你呀。”沈月痕咧嘴笑道,一副“我早就看穿你了”的神情。 …… “颜公子的运气的确不错。”楚兰舟看见在那边勾肩搭背的颜逸飞与沈月痕,忍俊不禁道,“不过,运气向来都是实力的一部分,刚开始就抽到免打直接进入下一轮,说不定会有惊喜。” “嗯。”司徒耀附和一声,却是说道,“他是人阿依朵公主的弟弟,又不是你的,贵妃娘娘倒是挺关心的。” 楚兰舟闻言愣了一下,难以置信地侧目看司徒耀,“陛下,如今我就连夸奖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都不可以了么?”你这样我很难做的。 司徒耀:“哼哼。” 楚兰舟:“……”不止你想哼哼,我也想哼哼呢。 这狗皇帝简直不讲理。 楚兰舟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往脑门儿上冲的血慢慢往回流,心平气和的说道,“陛下有没有想过,这些参加武举的年轻人选出来了,让他们做什么?” 司徒耀说道,“自然是,入伍从军,入朝为官。” 楚兰舟稍稍正坐,说道,“眼下有一个大好的契机,可以锻炼这些年轻人,若是有人能脱颖而出,我这里有个主意,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兴趣听一听?” “你说,你说。”司徒耀见她说的正事,立马也正经起来。 楚兰舟稍稍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周围几个人能听见的音量说道:“这趟出使南疆,不如就让从这些年轻人之中脱颖而出的那些随行参与护卫吧。” 司徒耀愣了一下。 “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完全没想到楚兰舟会这么说。 楚兰舟便说道:“让他们入伍,可他们毕竟是参加了武举的人,是让他们从最基础的小兵做起,能还是给他们一个军官当呢?虽然在擂台上胜出了,可军中考验的不仅仅是武力。” “还有,入朝为官的话,更是一个考验。这其中不乏一些人大字不识几个,若是安排了一些官职,与文人打交道,届时冲突矛盾骤起,陛下这不是给自己惹麻烦了么?” “……”司徒耀没吭声,但点了点头。 不过,考过武举必定是要封官职的,至于具体做什么,还要看他们个人的能力再做安排。 但楚兰舟说的对。 若是此次南疆之行让这些年轻人随行护卫,第一是起到了让他们见世面、历练的机会,二来,这南疆之行也是对他们的一次考验。 路途遥远,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又是人生地不熟,他们个人的能力,以及为人处世,品性如何,在这一趟南疆之行都会暴露无遗。 是个好主意。 司徒耀满意地点点头,说道,“那就依你的建议,届时就让他们随时护卫。” “嗯。”楚兰舟也笑了。 司徒耀见她眼中又亮起那璀璨的光芒,心头便如有小鹿在乱撞。 是了,就是这样的光芒。 她每执长枪、每跨白马,冲锋陷阵时,都有这样的神采。 令人神往。 …… 随着鼓声响起,擂台上的比武开始了。 场地非常大,擂台分了十几处,两两一组,进行对决。 或拳拳到肉,或刀光剑影,都经常非常。 沈月痕的运气也算是好的,抽到的对手体格与他差不多,使的是一柄长枪。 月痕看对方用的长枪,他使短刃,一个中远距离攻击一个近身攻击,一决高下。 最初,所有人都替月痕手上的两柄短刀捏一把汗、替他捏一把汗。对方使的长枪,他这样是要吃亏的。 可是开打之后,所有人都就对改观了。 长枪虽然中远距离可以攻击,但沈月痕更灵活。他的双刃耍得风生水起,借着长枪之势,却错身而过,直接就绕到了对手的背后去,三两下夺了对手的枪。 一战告终! 台下欢呼起来! “这太厉害了,这年轻人的双刀玩的也太溜了!” “我的天啊,我还以为他会被对方的长枪打得落花流水,没想到是对方被他给打得落花流水!这简直太精彩了。” “那个人好厉害,长得也好清秀啊……” 台下男男女女,或欢呼或赞叹,此起彼伏。 沈月笙一直捏着把汗,直到裁判高高举起月痕的手说道:“沈月痕胜!”他才松了口气。 月痕是他带大的,有几斤几两他最清楚不过了。 “月痕倒是比想象中的,要利落多了。”司徒耀中肯的评价道。 楚兰舟却摇摇头,眼底划过一抹无奈,说道,“这小子还炫技,原本可以更快结束的,他非要做一些华而不实的动作。他真要小心后面被人教做人。” 司徒耀闻言顿了顿,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问道:“月痕的师父是?” 楚兰舟也是一顿,不明所以地回答道:“据我所知,月痕所有的武功,都是月笙哥教的。” 说完,楚兰舟又补充一句道:“这么多年,他又当爹又当师父的,也不容易。” 是么? 沈月笙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深藏不露。 司徒耀眼底深意沉沉。 第231章 怎么可能不介意 从前他倒是小看这个江湖郎中了。 他只道,这江湖郎中是前绝命门不管事的少主,打小学医,无心杀戮。 看样子,往后对这个江湖郎中,他要多留个心眼才行了。 司徒耀眼底划过深意,端起面前的茶盏呷了一口,便又若无其事地摘了面前果盘里的果子吃。 果子丢进口中,他便是一愣。 顿了一会儿。 司徒耀又煞有介事地摘了果子,对身边的楚兰舟说,“吃个果子么?” “不吃。”楚兰舟看都不看便拒绝了。 这会儿她的注意力全都在擂台上的月痕身上。 虽然她一贯知道月痕的武功都是月笙哥教的,但除去平时他胡闹的时候,这其实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月痕正经八百地动武。 嗯,看上去还不赖。 想来,月笙哥对他的教导,真是一点儿都不敢松懈。 “你就吃个果子嘛。” 但是,某陛下就在她耳边不断地干扰她。 甚至于,连撒娇都这招都用上了。 楚兰舟实在是无力吐槽了。 她猛地转过来,心一横,视死如归道:“什么果子呀?竟然能得陛下如此青睐?” 虽然,在她看来,这狗皇帝大抵是觉得,她看月痕看得太久,果子不过是借口,只是他想分散她注意力的手段罢了。 司徒耀立马就摘下一枚果子,递到她嘴边。 楚兰舟没办法,稍微掀起面纱的一角,便张嘴含了进去。 这一吃,整个脸都皱到一处了。 酸! 好酸! 司徒耀你要死啊! 楚兰舟一把捂住嘴,差点就直接把那酸果子给吐出来了。 “是不是很酸?酸就对了。”司徒耀见奸计得逞,竟然笑得像个孩子一般,只差手舞足蹈了。 楚兰舟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直接嚼吧嚼吧,便把果子给吃了,还吐出两个小小的果核出来,说道,“不酸,一点都不酸,还有点甜甜的,刚好。” “不可能,我刚才尝了,明明就很……”酸。司徒耀脱口而出。 “你明知道这东西很酸,还故意让我吃。”楚兰舟恍然大悟,说道,“原来陛下知道我口味变了,喜欢吃酸的了。” “你……你喜欢吃酸的?”司徒耀闻言一愣。 楚兰舟见他这样,便越是故意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说道:“是啊,我现在喜欢吃酸的,不行么?” 司徒耀闻言又愣了愣,像是回不过神来了。 楚兰舟便说道,“陛下既然这么体贴,那这果子待会儿便让晴雨拿着带回去吧。” 司徒耀呆呆地点点头,说:“好。” 楚兰舟说着,又扭头吩咐身后的晴雨道:“你去问问,看看这果子是谁准备的,重重有赏。” “……是,娘娘。” 晴雨也摸不透他们家娘娘这一招又是什么意思,但娘娘这么说,是故意要气陛下的吧? 昨个儿晚上娘娘明明还在嚷着说,想吃甜滋滋的梅花糕来着的呢。 司徒耀便陷入了长久的茫然,迷惘,甚至于恍惚之中。 楚兰舟在心中暗暗扮了个鬼脸,安之若素的继续看擂台上的比武。 沈月痕在下去之前,高高兴兴地冲他哥在的方向挥挥手,又冲楚兰舟这边挥了挥手。 …… 擂台上,一局结束,便有下一局接着开始了。 不同的人、不同的对手,战局也都有所区别。 有的人上去,由于实力悬殊,没一会儿就结束了;有的人因为旗鼓相当,打了好久都才只打了个平手。 一个时辰过去,第一轮比武才终于结束。 第二轮比武正式开始。 月痕的运气仍旧不算很好。第一场碰到了一个在武器上一看就对他有压倒性优势的人,第二场也是一上来就碰见一个不好对付的。 不过,有了第一场的比武在前,大家对他已经有所期待了。 之前的第一场,他可是凭着双刀,在武器上看似毫无优势的情况下,迅速了下对手的兵器,赢了比武的。 这一场,他的对手使用的是一柄刀。 大家都是用刀,对付用的是大刀,沈月痕则是两柄短刀。看上去,沈月痕好像还是要吃亏一些的。 但比武真的开始之后,大家就都刮目相看了。 月痕的优势仍是灵活,他在擂台上灵活的像泥鳅一样,对付根本抓不着他,一个不小心他便已经绕到对方的背后去。 但这一次的对手用的也是近身武器,所以在近身战斗还是有经验的,迅速反应过来,反手就是一刀。 台下抽气声此起彼伏。 说时迟那时快,沈月痕竟然一个像是移形换影的步伐,便闪避了那一刀,反手双刀祭出。 “铛铛铛”几声短兵相接的脆响,便见擂台上火花四溅。 一眨眼,那持单刀的人竟然手腕一翻,刀飞了出去。 沈月痕一柄短刃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第二场,毫无悬念又赢了。 “好!” “打得好!” 擂台下掌声雷动,叫好声此起彼伏。 …… 相比起拍手叫好的人,沈月笙不禁皱起了眉。 说了多少次,让他不要在擂台上玩一些华而不实的招式。尤其是他的走位……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教他这套步法。 …… 楚兰舟见擂台上的沈月痕玩的风生水起不亦乐乎,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但到底没说什么。 司徒耀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不可自拔,所以对月痕的比赛,有些没太上心。 楚兰舟心中暗暗想道,她没想到月笙哥竟然会将这套步法也教给了月痕,若是在这里有人认出来了…… 只希望,能认得这步法的人,没有出现在这个地方吧。 …… 比武还是要继续下去的。 月痕拿了第二场胜利之后,便去歇着了。 换了其他人继续比。 好几场过去了。 第一场轮空,直接胜出的颜逸飞,终于要上场了。 与他对阵的,是一个彪形大汉,瞧那个头,比司徒耀还要高出一个头,浑身肌肉几乎要把衣裳都给撑破了,活脱脱就像是头熊。 颜逸飞握着一截木棍便走了事情。 擂台底下又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这小子看上去弱不禁风的,你们看他对面那个壮汉,那个汉子怕是一拳就能把他打趴下吧。” “可不是嘛,这还怎么比呀,这一看就知道结果了。” “这是不是太不公平了?这人看上去一阵风就能给他吹跑了,他不会就倒在擂台上起不来了吧。” 众人议论着,就有人开始在下面大喊,“要不别比了,快认输算了,怎么可能打不过?” “是啊,不如认输吧?两个人相差这么多,怎么可能打得过?” 众人起哄,擂台上那个撞得跟头熊似的汉子便也当真了,看着从容走上擂台的颜逸飞,说道:“书生,看你这样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不你认输吧。你认输,我就不打你了。” “为什么要认输?”颜逸飞问他。 壮汉答道,“一看你就是要输的。” 颜逸飞便笑了,说道,“这得打过才知道。” 那壮汉闻言便怒了,“好啊,这可是你自己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待会儿若是打出毛病,可概不负责。” 颜逸飞挺直了腰杆,说道,“颜某既然敢上这擂台,自然早就做好了可能受伤的准备。壮士不必说这种话,出手吧。” 他的话徐缓有力,虽然不是高声呐喊,却是字字铿锵。 擂台下的许多人不自觉为他鼓起了掌,喊道,“书生,你可悠着点啊。” “多谢诸位了。”颜逸飞还朝台下众人拱手作了一礼。 果真是个读书人。礼数就是周到。 楚兰舟暗自好笑。 但是,说句实在话,瞧颜公子那副小身子板,她的确是有些担心的。 楚兰舟又朝阿依朵那里看去。 就见,阿依朵双手已经捏紧了拳头,眼睛死死盯着擂台上,神情紧绷,眼睛是一刻都不敢离开颜逸飞身上了。 果然不愧是相依为命的人。 牵肠挂肚,骗不了人。 楚兰舟莫名有所感,心中不免感伤,便失落地垂下眸子。 司徒耀还是察觉了她的失落,连忙又给她递上来一枚方才吃的酸果子,低声说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再吃几个?” 这么酸她还吃。方才是故意逗他的她才那么说,她可不想为难自己。 楚兰舟推开司徒耀的手,“没胃口,不想吃。” 司徒耀一下就急了,忙问道,“那,那你想吃点什么?我这就让他们去吩咐。” “什么都不想吃。陛下不必忙了。”楚兰舟情绪不佳,摆摆手说道,“这会儿人这么多,都在看比武呢,进进出出的也不方便,算了吧。” “可你……你不是……”心情不好么?我只是希望你心情能好些。 司徒耀有些委屈,但看见楚兰舟抗拒的眼神,便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果然还是介意的。 她是因为他,才没了一身的好武功。 曾经叱咤风云威名赫赫的大将军,统领三军,令敌军闻风丧胆。 如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莫说她昔日的那杆长枪,连剑只怕都拿不起来了。 可此时此刻,她却坐在这个最醒目的位置,看着别人舞动长枪、大刀。 肆意潇洒。 这般境遇,她怎么可能会不介意呢? 第232章 不会是那个吧 颜逸飞赢了。 在外在条件十分悬殊的情况下、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不可能赢的情况下,他竟然就这么赢了。 这个看上去瘦瘦弱弱的书生,实际上一点儿也不瘦弱。 而且他不光靠蛮力,他擅长于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那壮汉个高力气大,但真的打起来,除了最开始出的那两拳,有擦到颜逸飞的脸之外,竟然是没有讨到半点好。 众人反应过来时,那熊一般壮的汉子已经倒在地上了。 许久,众人才慢慢回过味来。 没想到颜逸飞还有这样好的身手。 不,不能说有这样好的身手。 是他不止有身手,还兼顾了智慧。 从上擂台伊始,他就是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他自己不会输。 “好,打得好!” “精彩啊……” 擂台下又是一番掌声雷动,众人拍手叫好。 一直捏着把汗的阿依朵终于松了口气,露出欣慰的笑容。 坐在她身边的柯木朗也笑了,他眼底划过一抹深沉,意味深长地对阿依朵说道:“你这个弟弟的确有几分能耐的。你瞧,你完全不用替他担心。” 阿依朵点点头,但心中隐隐还是担忧。 但是她心里头清楚,之前逸飞的确是学过一些防身用的拳脚功夫,不过他的武功的的确确没有这么高明。 他是如何做到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竟然就提升到那么个境界的。 难道是有高人指点么? …… 最在最佳观赏位置的司徒耀问楚兰舟,“你觉得他怎么样?” “谁?”楚兰舟不感兴趣地反问。 “颜逸飞。” “什么怎么样?” “他的武功,你不觉得很眼熟么?” 楚兰舟顿了顿,终于侧目看了他一眼,“我不太明白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陛下难道是指,他也是月笙哥教出来的?” 司徒耀没有否认,说道,“他也住在沈家药铺。据我所知,他只不过是跟一个江湖游侠学了十天八个月的拳脚功夫防身,竟然就有这么好的身手,那个游侠,怕不是个世外高人。” “真要是世外高人,那又如何?这世上不为人知的高人多了去了,而且那些高人不就喜欢当闲云野鹤,走到哪里,看见哪个年轻人有慧根就点拨一二。颜公子真要是有如此造化,倒也不足为奇。” “这世上真有这么多的巧合么?” “要真是巧合呢?就算不是巧合,颜公子要考武举,月笙哥真就指点了他几招,又算得了什么?”楚兰舟反驳道。 楚兰舟显然不是很喜欢司徒耀的说法。 他的话,从她角度理解,就好像月笙哥有意栽培了月痕不说,连这位颜公子都是他培养出来的,月笙哥好像是要刻意经营一些什么事情似的。 月笙哥的确是当年绝命门的少主,当年的绝命门也的确是被司徒耀一举捣毁的。可若是因为这样,就要无端揣测,怕是对他不公平。 他一个家破人亡之人,从未想过报仇雪恨,想的都是悬壶济世,还要他如何? 这世上能有几个像月笙哥这般豁达之人呢。 “颜公子那等身手真要是沈大夫指点的,的确也算不得什么。”司徒耀淡淡说道。 只不过,又从侧面证明,沈月笙此人深藏不露罢了。司徒耀在心中暗暗想道。 楚兰舟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不太愉悦的神情,当下便唤了晴雨一声,吩咐道:“晴雨,准备一下,回宫吧。” “你着急回宫做什么?哪里不舒服?”司徒耀马上就紧张起来。 楚兰舟此时心情不太好,并不是很想搭理他,径自对晴雨说道,“咱们小心一点,别惊动了别人。” 见楚兰舟不搭理他,司徒耀还是不放弃,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沈月笙就在下面,要不要让他上来?” 楚兰舟闭了闭眼,忍着不耐烦的心情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睁开眼,看着司徒耀说道:“臣妾没有哪里不舒服,只是觉得乏了,想回去歇着。陛下是一国之君,今日的武举又至关重要,陛下怕是不宜提前离场。晴雨她们便会照顾好臣妾的。” 说完,楚兰舟便让晴雨扶她一把,要站起来了。 但晴雨刚把手伸出来,便被他们家陛下司徒耀给一眼瞪回去了。 晴雨吓得愣是往后退了两步。 “陛下这是做什么?”楚兰舟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 司徒耀说道,“你一生气,便自称臣妾。” 楚兰舟下意识想了想,“有么?” 这么蠢的事情,不至于吧。 “有!”司徒耀答得斩钉截铁,“方才我说的那些话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所以你才闹脾气说要回宫的,是不是?” “我没……”楚兰舟被他给一眼看穿了心思,有些心虚。 “你瞧,你眼睛又往右边看了,分明是心虚。”司徒耀严正指出。 楚兰舟:“……” 司徒耀一把便将她给拽进了怀中,长臂直接搂住她的腰,说道:“今日这个场合很重要,我不能走,你也不能走。你必须在这里陪着我,哪儿都不许去。” “凭什么!”楚兰舟炸毛了。 “你凭朕是皇帝,你是贵妃。”司徒耀霸道的说道,紧紧搂住了楚兰舟的腰,死活不肯撒手了。 楚兰舟无言以对:“……”这不讲理的狗皇帝! 算你狠! “大庭广众之下你好歹注意一下皇帝的形象啊。”楚兰舟狠狠瞪他一眼,企图最后挣扎一下。 司徒耀恬不知耻的说道:“全天下都知道朕宠幸贵妃,姜贵妃宠冠六宫早已人尽皆知,怕什么?” 楚兰舟:“……” 论不要脸我真不是对手。 失敬失敬! 告辞! …… 晴雨见这状况,便明白他们家娘娘肯定是走不了的了,她默默看了看旁边的妙玉,还有朱朱苏苏,就连王德都差点没憋住笑出来。 于是乎,大家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 心照不宣。 虽然晴雨妙玉他们见怪不怪了,可底下的人从来没见过这等阵仗。 都知道姜贵妃宠冠六宫,都知道陛下独宠姜贵妃,可谁也没见过这样的呀。 大庭广众搂搂抱抱。 哎呀呀,有伤风化。 有人暗自议论:“这姜贵妃真是不知羞耻的很。大庭广众之下都不知道收敛一些。” 但也有人维护楚兰舟,说道:“这分明是陛下主动的,这年头,女子不都是听从男人的摆布么?” 当然,也有人羡慕不已。 有些姑娘望着上面的陛下与姜贵妃,羡慕的发出了感叹:“这辈子若是能嫁个陛下这样的男人,这是死了都甘愿啊。” “可不是嘛,要不然男人们老是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陛下那一头白发也丝毫不影响他的俊俏啊。” “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比得上陛下的。” …… 擂台底下议论纷纷,沈月笙看着他们在议论皇帝陛下与姜贵妃,也忍不住朝楚兰舟他们那里看了看。 但,他还是更担心月痕。 接下来差不多也该是第三场了。 依照他那个性子,他真担心他一时轻敌,会再弄出什么幺蛾子。 彼时,考生们休息的地方。 颜逸飞刚回来,沈月痕便迫不及待迎过去,兴高采烈地说冲他竖起来两个大拇指。 “颜公子,不错啊。你方才那一场打的太有模有样的了。看来我那几招没有白教你。” 颜逸飞笑着道了声谢,但是马上又说道,“不是的,后来沈大夫又指点过我了。” “我,我哥?”沈月痕吓了一跳,“那我偷偷教你功夫的事情,他岂不是都知道了?” 颜逸飞顿时哭笑不得。 “二公子……就算沈大夫之前没发现,我一上擂台,动起手来,只要沈大夫瞧见了,不就也什么都知道了么?” “是哦。”沈月痕后知后觉。 但他还是觉得,他哥要是知道他随便把他教的武功教给别人,是会生气的。 之前他哥就一直对他千叮咛万嘱咐的,说他教的那些个武功不要随便在人前展示,不要随便在人前展示,他要是知道……糟了糟了。 之前那一场,他用了那个什么什么步了。 沈月痕紧张地抓着颜逸飞的胳膊,问道:“你说,我哥一直要求我做的事情,我要是做不到,我哥会不会打死我?” 颜逸飞愣了一下,就笑了,说道:“不会的吧,沈大夫不是最疼爱二公子你的么?” 沈月痕闻言苦笑,说道:“那也只是在一些小事情上面。我要是惹了雁容姐,我哥非把我脑袋给我锤飞了不可!” 沈月痕说着,学了一下他哥凶神恶煞的表情。 颜逸飞一下就被他逗笑了,“那你是惹了贵妃娘娘不高兴了?” “不是。”沈月痕摇摇头。 “不是就好啊。” 颜逸飞话音未落,沈月痕便可怜巴巴地说道,“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颜逸飞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时候,突然重重的一掌拍在颜逸飞肩头,他吃疼一下,险些整个人往后翻去。 “颜公子!”沈月痕连忙拉住他。 就见一个壮汉站在他们身后,单手叉腰气势汹汹地盯着颜逸飞,恶狠狠说道,“就是你这么一个文弱书生把我大哥打败了?你们两个大男人长得这么细皮嫩肉的,还勾肩搭背,不会是那个吧?” 第233章 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颜逸飞闻言,脸色微微变了。 沈月痕却是立马就怼回去,“你说什么东西?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人话会去找你娘啊,在这里放什么屁?” “怎么,这么多人都看见了的。你们两个大男人在这里拉拉扯扯,自己敢做还不敢让人说呀。”那壮汉一脸不屑。 “放你娘的狗屁!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沈月痕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儿,张嘴就直接爆粗话了。 “比武输了就输了,你是不是输不起啊,还是脑子不好想找骂啊?你要是缺个人骂你,我骂你个三天三夜都没问题。你别以为你个子高,身材壮就了不起,像你这种野猪,小爷一拳一头,你信不信?” “臭小子,你说谁是野猪?!你活的不耐烦了吧?”那壮汉直接就举起拳头了。 沈月痕盯着他碗大的拳头,冷冷笑道,“我看是你活的不耐烦了吧,都是来参加武举的,我们是凭真本事赢,凭什么要被你这种人说三道四?我们招你惹你了么?输不起就不要来,你们在这里这么丢人现眼你爹娘知道么?” “你!臭小子你是不是找打!” “我看你才找打!” 剑拔弩张,电光火石。 眼看着那壮汉与沈月痕便要打起来了。 就在这时候,一个粗犷厚重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老二,不许无礼!” 这嗓门之大,头顶上的棚子都抖了抖。 说话间,他就一把拽过那个比他个头稍微小点的闹事的人,“你接下来还有比武,不要乱来。” “可是大哥,你怎么可能输给那个……那个……”那个小点的壮汉瞪着颜逸飞,死活都不肯相信。 那个人手无缚鸡之力,明明就是个弱书生,他怎么赢得了大哥,要是说没有搞鬼没有猫腻,他怎么也不相信! 他大哥便说道,“是我自己轻敌掉以轻心,输了就输了,还输不起了是不是?你不丢人我都替你丢人。赶紧走!” 说着,直接把人拽走,不容拒绝。 但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对颜逸飞与沈月痕说道:“抱歉两位小兄弟,我家兄弟太冲动太鲁莽了,他要是说了什么话不中听的,我一定教训他,回头也会让他上门赔礼道歉的。告辞。” “慢着。”颜逸飞叫住他们,与沈月痕交换了个眼神之后说道,“人家是觉得我赢了不光彩,可以擂台上见,男子汉大丈夫,没必要干这种事情,泼妇才骂街呢。” 那个弟弟一脸的羞愧。 倒是他兄长,输给颜逸飞的那个,感激的颔首致意。 其他人见这个状况,这也都没了话说。 刚才那个人找沈月痕颜逸飞的麻烦,其他人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的。 “颜公子,你说的好。”等他们走了,沈月痕便悄悄冲颜逸飞竖起大拇指。 但说完又觉得不对,“嘿!你怎么把我骂进去了。” 颜逸飞连忙解释道,“不是,是他先动手动脚还骂人的,他才是泼妇骂街,你不是。” “呵呵,是吧。”虽然他这么说了,但沈月痕还是很不爽。 他居然是泼妇骂街?那怎么行。 …… 虽然沈月痕颜逸飞等人都有休息的时候,但擂台上却一直未曾断过人。 这场打完马上就又接着下一场。 十分紧凑,热闹。 打到后面,前面一些不显山不露水的人,开始发挥出真正的实力了。 而过早暴露自己能力的人,却在一场又一场的比武之中,渐渐被淘汰出去。 颜逸飞虽然有幸靠着沈月痕的恶补、还有沈月笙的指点,一路走过来,但也无缘前三甲。 沈月痕太好卖弄,于是遇到了对手,被人家打得都找不着边儿了,还好他底子好,临场应变能力强,这才没有止步于前四。 但也十分勉强拿了个第三名。 至于前面两名,都是簪缨世家的子弟。 而之前那位与颜逸飞沈月痕他们起冲突的汉子,也排在了沈月痕的后面。 比了整整一日,终于尘埃落定。 …… 随着武举结果出炉,出使南疆的一应事宜也跟着敲定。 司徒耀在朝上说,要给这些年轻人锻炼的机会,要此次武举选出的这些人都随行前去南疆。 以冯胜武为首的一众老头子这回却是没了话说,他们有意见的,可能就是让贵妃为特使这件事情吧。 贵妃姜氏为国使,礼部两位侍郎为副使节,司徒耀又命禁卫军统领魏寒江为使团护卫队长。其他人等便参照以往的惯例安排。 但还有一些不能用惯例来衡量的。 比如,此番出使南疆,司徒耀恨不得将雁回宫里所有使唤的下人都给她派过去。晴雨妙玉朱朱苏苏随行,还要四位嬷嬷跟着一起,小安子也要派去。 不过,楚兰舟跟他讨价还价了一番,最后只同意带晴雨妙玉、朱朱苏苏等四个丫头,还有带了周嬷嬷、吴嬷嬷两位嬷嬷,郑嬷嬷王嬷嬷两位留在宫中,打理日常事务。 至于后宫事宜,便如楚兰舟之前承诺过白氏与冯家那对双生子的那般,她说会让她们姐妹俩平步青云,贵妃离宫这段时间,宫中事务暂时交给冯家姐妹与梁漪梦梁昭仪共同打理。 值得一提的是,冯嘉琴冯嘉琪都晋升为昭仪,梁昭仪则晋为梁夫人。 至于其余人等,并未有变化。 诸事安排妥当,入了四月,很快,楚兰舟与阿依朵一行,便要启程了。 而该回京的人已经回京了。 该入笼子的人,也入了。 也是因为这样,楚兰舟才能放心地准备启程。 离出发日期越来越近。 还有两日,楚兰舟突然吩咐晴雨备车,说要出宫。 彼时,某陛下都是小心翼翼哄着这位贵妃娘娘的,她说往东他不敢说往西,她说往南他不敢说要往北,所以,她说出宫便出宫了,只让人去御书房与陛下说了一声。 某陛下几乎泪流满面:“……”她出宫去了,马上都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她又要不理他了。 王德暗暗摇头,都替他们家陛下难受:这皇帝当到陛下这个份儿上,也是很悲催了。 …… 今日,沈月笙仍要出诊。 不过,他刚拎着药箱出门,楚兰舟的马车便到了门口。 沈月笙愣了一下。 却见,那马车停下,纤纤素手掀开了帘子探出头来冲他笑,说道,“月笙哥,今日出诊可否带我一起去啊?” 她,知道他是要去哪儿。 沈月笙知道她与司徒耀之间应该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所以那些事情,他应该也都没有瞒着她。 沈月笙想了想,点点头说好。 楚兰舟便与沈月笙上了同一辆马车,只带了晴雨一起,便出发了。 …… 彼时。 幽静的小院子。 从外头看上去平淡无奇的小院,里面却是守卫森严。 不过,沈月笙是熟面孔,他进来便一路畅通无阻。 听说沈大夫来了,女主人欣喜迎了出来,却看见沈月笙身边还跟了一主一仆两位女子,顿时愣住:“沈大夫,这位是……” 沈月笙礼貌地颔首致意,然后说道,“夫人,这位……还是进屋说吧。” 那位夫人看了楚兰舟一眼,将信将疑地点点头。 “那我先去看看病人了。”沈月笙对楚兰舟说道。 “好。”楚兰舟点点头。 眼看着沈月笙进了屋,那位夫人又转过来看楚兰舟,迟疑道:“这位夫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楚兰舟笑道,“这要看夫人你怎么看了?都是一个嘴巴两只眼睛,怎么不是普通人了?” 那位夫人听楚兰舟这么一说,忍不住就笑出了声,“夫人说的有理。快,屋子里请。” “嗯。”…… 楚兰舟与那位夫人坐下来,下人便奉茶上来,但又很识趣地下去了。 晴雨也自觉退出去,这屋里便只有楚兰舟与那位夫人两个人了。 “夫人应该知道我和屋子里那孩子的身份吧。”那位夫人开门见山说道。 她虽然不认得楚兰舟,但她既然是月沈月笙一起来的,又气度不凡,她便能猜到楚兰舟身份不简单。很可能是宫里的人。 楚兰舟点点头,说道:“英娘姐姐好聪明。你与那孩子的身份,我的确都知道。今日我也正是为了那孩子来的。”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楚兰舟太过直接,都把人给吓着了。 英娘吃惊地看着楚兰舟,有些难以置信,“为了我的孩子,是何意?” 楚兰舟淡淡瞥了她一眼,说道,“陛下秘密将你们母子安置在这个地方,妥善照顾,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这个孩子能有所作为么?难道英娘姐姐不是这么希望的?” “我,我我……可是,孩子他……陛下……”英娘紧张到语无伦次。 楚兰舟忙安抚道,“你不必紧张,我来,我并不是打算要对孩子下什么毒手。陛下保住你们母子,是想做什么,我也大概是知道的,就怕你不知道。” “陛下?陛下打算做什么?”英娘愣了愣。 “你的孩子,叫何名字?”楚兰舟笑了笑,不答反问道。 英娘一时间没跟上她的思路,只得愣愣答道,“叫,叫成儿。还没取大名。” 第234章 陛下生闷气 楚兰舟重复着她的话尾,呢喃道,“还没取好大名么?” 英娘点点头,有些为难地说道,“是。大名原本应该是父亲取的,但是……其实算起来,成儿名字,也算是他父亲取的了。” 也算是他父亲取的。 那也就是说,这名字,是早些年英娘与先太子一起商量的么? “嗯。那也就是好的。”楚兰舟浅然笑道。 “不过,我今日过来,是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兴许有些唐突,还望夫人不要怪罪。” 兴许是因为楚兰舟的眼神太过郑重,英娘愣了愣,立马就站起身来。 “……方才都还未曾请教,夫人高姓大名。” 英娘紧张又谨慎地斟酌了一番,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这样。 虽然她问楚兰舟的身份,但依稀也已经猜到该知道的了。 这个地方如此隐蔽,若非知情人,是绝不可能来的。而知情人的范围就那么点大。 沈大夫是陛下请来的神医,能让沈大夫这般恭敬的人,只怕……只能是,宫里的人了。 楚兰舟见她这般,便笑笑说道,“夫人不用紧张,我不是什么歹人,也没打算对你们母子欲行不轨,我只是有件事想征求你的同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夫人别这么说,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民妇若是能办到,一定竭尽全力。”英娘依然很拘谨,一边说一边往边上退。 楚兰舟见她这样,没办法,也跟着站起来,说道,“姐姐这般拘谨,弄得我也不好意思。姐姐若是不坐,那我也不坐了。咱们就站着说话吧。” “……不,不用。民妇只是……”只是有些不习惯罢了。英娘不知道该如何说道。 楚兰舟出现的太突然,而且她好像有很重要的事情的样子,弄得她就更紧张了。 原本。他们母子就是不应该存在的存在,她担心……担心万一被更多的人知道,这个孩子,成儿他,就会有危险了。 等等,她不但可能是宫里的人,她还蒙着面纱,不以真面目示人,难道…… “姜贵妃驾到,是民妇有眼无珠,有失远迎。还请贵妃娘娘恕罪!”英娘激动地双膝跪下。 “姐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这又不是在宫里,没必要行这么大的礼。” 楚兰舟扶了她一把,英娘还迟疑着,但还是被楚兰舟给拽起来了。 “这不是宫里,你不要动不动就跪下行大礼的,真不用。”楚兰舟无奈说道,“何况,仔细算起来,咱们之间还是有些亲戚关系的。不是么?” “是……”英娘一时不知该如何说。 强行亲戚关系么?楚兰舟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奇怪。但仔细一想,也不算太怪了。 英娘是先太子的心上人、先太子他儿子的亲娘,而她是姜贵妃啊,司徒耀可是英娘她儿子的亲叔叔呢。 这么一算,倒是也挺好玩的。 “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楚兰舟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今日来就是想问问,你肯不肯让你的儿子,当陛下的儿子。” 英娘一愣,难以置信地发了出“啊”的惊讶。 “是我的要求,太过分了吧。”楚兰舟顿了顿,又释然笑了,“不过也是,那位的儿子,怎么能认陛下为父么?人情上,确实是说不过去的。” 说到底,司徒耀的皇位,也算是从先太子手上抢过来的了。 当时皇帝殡天,他登基没几日,皇位都没坐稳,司徒耀便回来了。 皇位更替跟家常便饭似的,但仔细算起来,还是会有人觉得,司徒耀是从他嫡长兄的手上抢夺的皇位吧。 因为孩子长大了,懂事了,知道了一切,会不会说一句,认贼作父? 这皇家的事情啊,当真复杂的很。 …… 楚兰舟出宫一趟,就连午膳都没顾上回宫,在外面匆匆忙忙随便吃了一顿。 当然,这所谓的匆匆忙忙随便吃,还是沈月笙陪着去的,担心不太安全。 楚兰舟回到宫中已经是未时,却没想到,司徒耀还在雁回宫没走。 朱朱苏苏悄悄告诉楚兰舟,“陛下午膳便过来了,可听说娘娘您因为出宫而耽误了时辰回不来用膳,便生闷气,还是王公公劝了老半天才肯用膳的。不过,没吃几口便让人给撤下。” 说着,苏苏又说道,“娘娘您幸好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奴婢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您是不知道,陛下都在那儿坐了一个多时辰了,让王公公把折子都给送过来了。” 楚兰舟听完,煞有介事地说道,“你们家陛下倒真是任性的很。” 朱朱:“……” 苏苏:“……” 娘娘,我们跟您说这些不是让您感慨陛下任性的呀。 我们是让您来解救我们的呀。 楚兰舟轻轻拍了拍朱朱苏苏的肩膀,云淡风轻地说道,“莫慌。陛下不会拿你们撒气的。” 说完,便扭头又往外走。 “娘娘,您……”不是刚回来么?这是又要去哪儿呀? 朱朱苏苏生怕自己的声音太大,会惊动了屋子里的某陛下,连忙追了出来。 楚兰舟淡定地回眸笑道,“去备些东西,总不能出宫一趟空手回来。要是就这样去见你们家陛下,他怕是要生很久的气了。” 朱朱苏苏对视了一眼,一致认为:您空着手去见陛下,陛下才不会生气呢。陛下只会生气您回来了不第一时间去看他。 可是娘娘……唉。 朱朱苏苏也拦不住楚兰舟,只好化作叹息。 晴雨妙玉也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摇摇头,表示对朱朱苏苏的同情。 她们算是明白为什么娘娘回来之前要吩咐她们不要出声,尽量不要惊动旁人了。 原来,是因为娘娘早就猜到陛下会在这儿等着她呢。 …… 晴雨妙玉很快便跟上了楚兰舟。 可楚兰舟去了花园,如今花园里的吗,梅花渐渐谢了,梨花开了。 一树梨花白,娇小可人。 楚兰舟在树下不知道干什么,没让晴雨妙玉她们插手,而且还让她们远远等着。 好一会儿。 楚兰舟才回来,竟是摘了梨花,用帕子包着。 她没让晴雨妙玉她们靠近,就是不想让她们阻止她爬树。 “娘娘,您……”妙玉不解地看着楚兰舟手中的梨花,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回吧。已经可以了。” 这就,可以了? 晴雨妙玉面面相觑。 但他们家贵妃娘娘显然没有解释的打算,高高兴兴地大步往前走。 …… 雁回宫中,某陛下还在一个人生闷气呢,一边批折子一边气呼呼的。 但他的气呼呼也不是完全表现在表面上,而是用面无表情极度危险的冷漠脸来掩盖。 朱朱苏苏等人早就逃得老远了。 小安子、王德也都出来了。 这时候吧,能不在陛下跟前还是不要过去的好,小心有生命危险。 左等右等,他们总算等到了贵妃娘娘回来。 楚兰舟踏着轻快的步子悠哉走来。 王德立马就迎了上去,“贵妃娘娘,你可算是回来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天都要塌了。” “也不至于吧,陛下再不高兴,他还能把房子给拆了不成?”楚兰舟笑了笑,不以为然道。 “……”王德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陛下是不会拆了雁回宫,可他会折腾人啊。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没有本宫的吩咐,就不要随意露头,小心遭池鱼之殃。”楚兰舟仿佛看穿了他们的心思,半开玩笑道。 “是,是。” 王德喜出望外,二话不说就撤了。 晴雨妙玉等人也跟着撤下。 接下来,便交给娘娘了。 只要娘娘在,还怕搞不定陛下么? 目送着王德、晴雨妙玉等人退下,楚兰舟揣好梨花,便慢条斯理地往里走。 司徒耀正在认真地批阅奏折,但听见熟悉的脚步声,朱笔一顿,立马就搁下,抬首看来。 楚兰舟也他看去。 刹那间,四目相对。 一个深情款款喜出望外,一个大大咧咧笑意盎然。 良久。 某陛下张嘴便问,“你是不是去沈家药铺了?”话中满满都是醋劲。 楚兰舟闻言咧嘴笑曰:“是啊,陛下不让么?” “不是不让,是……是不想。”司徒耀支支吾吾道。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这么开诚布公地表达他不愿意她去沈家药铺的意愿了。从前他对自己的心事还都藏着掖着,如今可倒好,连藏都懒得藏呢。 这一点儿都不像从前的那个司徒耀了。 以前的他,骄傲,自负,高高在上。 仿佛这世上没有一人能够得上他,更没有任何人能与他并肩。 当年她一度以为自己是最接近他的人,但后来也才发现,其实他们之间有银河一般的鸿沟。 那些,她都认了。 可事到如今,他却变了么? 完完全全地变了一个人,变得,不像他了。 却又还是他。 楚兰舟不禁莞尔。 司徒耀收起他的冷漠脸,真就像个孩子似的盯着楚兰舟看,气呼呼的。 楚兰舟也不辩解,也不多说,直接从袖中拿出了帕子包着的那些个梨花,摘了几朵放进案头的清水中,浸泡片刻,然后便舀了一些水,滴进砚台里,慢条斯理地研起磨来。 第235章 某陛下不知疲倦 第235章某陛下不知疲倦 墨是楚兰舟带来的龙香墨。 皓腕转动,带动龙香墨与浸泡了梨花的清水逐渐溶于一体,渐渐散发出清香。 龙香墨,是以芙蓉花汁调香粉而制成的御墨,先前是司徒耀命人特制的,只有雁回宫姜贵妃这儿,别处想用,寻也无处寻去。 妙玉她们时不时地摘些梅花放在她房中,她便时不时地心血来潮,拿花泡着水,再拿水去研磨,无意识地试过几次,她便发觉,龙香墨有自然的很浅很淡的香气,若配以花浸水研磨,便能让香气最大程度的散发出来。 而字迹晾干之后,也还能保有香气不散,十分稀罕。 司徒耀也不吭声,就这么看着她研磨。 好一会儿,见墨色渐渐成了,司徒耀这才问楚兰舟,“你好端端的研磨做什么,朕又不写字。” “那就请陛下恕臣斗胆,想请陛下御赐墨宝一幅。” 自称,臣么? 这才真是楚兰舟啊。 司徒耀心中暗暗松了口气,心情大好,问道,“你想要什么?” 楚兰舟挺直了腰杆曰:“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司徒耀刚抓起笔又“啪”一下摔回去,眼神骤时冷了下来。 楚兰舟摸摸鼻子曰:“写这个怕不太合适。”她默默当自己是抖了个机灵。 她原本也只是想气他一气,没成想,他反应竟然这么大。 “咳咳。”楚兰舟便掩嘴轻咳了两声,假作是清清嗓子,才用商量的语气说道:“不如就写,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司徒耀不为所动。但他的嘴角,却偷偷上扬。 愣是憋了好一会儿,司徒耀才肯开金口,说道:“嗯,便如你所愿。” 说罢,便提笔挥毫。 宣纸上,笔走墨行,十四个字渐渐出现。 司徒耀的字,不得不夸一句大气霸气。气势磅礴,笔走龙蛇,下笔如行云流水,顿笔却似有千钧之力,动如大河奔腾,静止如泰山巍峨不动。 好字! 好气势! 好一个天子之笔。…… 司徒耀写罢搁笔,楚兰舟便迫不及待拿起来吹干墨迹。 从上到下,都细细品了一遍,然后果断将两张宣纸拿走挪到了一侧的桌上去。 “回头我便让他们把这两幅字裱起来,挂在书房里。” “是不是还缺个横批?” 楚兰舟想了想,说道:“横批这种事,应该我来。” 说罢,便唤了晴雨妙玉入内,让她们把两幅字拿走了去。 晴雨妙玉万万没想到,最先等来的,竟然是这种吩咐,但也不敢多问,老老实实便捧着陛下的墨宝走了。 王德也只是进来看了一眼,晴雨妙玉一走,他也赶紧撤了。 这倒好,他们进进出出一趟,这屋里还是只有司徒耀与楚兰舟两个人。 楚兰舟半点儿没有不自在,拱手作揖道,“陛下公务繁忙,肯定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臣,就先行告退了。” 看样子,她是打定主意,要与他君臣相称了。 司徒耀沉了沉,唤道,“慢着。” 楚兰舟的动作一顿,倒是停下来了。 楚兰舟转头看来,不解问道:“不知道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就这么走了?难道就不打算说点什么?” “说点什么?”楚兰舟无辜地眨眨眼。 司徒耀闭了闭眼,片刻再睁开,面无表情的说道,“贵妃只派人知会了朕一声,便出宫大半日,这会儿回来,难道就不应该说点什么?” 司徒耀仿佛是被她气着了,要深吸口气才能忍住不发脾气。 “呐。”楚兰舟指了指司徒耀面前砚台里的那半块龙香墨,“这不已经给陛下赔礼道歉了?龙香墨也是稀罕玩意儿,往里日若非写字,我也是舍不得用的。” “……”这是借花献佛的意思么?难不成她是忘了,这东西原本就是他叫人为她做的。 司徒耀简直哭笑不得。 他哪儿对她气得起来啊。 他努力装出来的一点生气,都不及她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便不攻自破了。 当然,司徒耀还努力板着脸说道,“既然如此,那贵妃还是拿回去吧。朕批阅的是奏章,不知情的,怕是要以为朕在奏章上都动了什么手脚了。” 楚兰舟闻言顿了顿,犹豫了片刻,便径自拿起那半块墨。 “既然陛下不想要,那臣也不能勉强。臣,告退。”她吹了吹沾干水分,便用原来的小盒子装好,便利索地往外走。 某陛下终于被气炸了,拍案而起,怒吼道,“姜雁容!你放肆!” 楚兰舟闻声一顿,徐徐回头。 仅这一眼,楚兰舟便忍俊不禁,笑了。 “陛下,您注意着掌力,这书案还值不少钱呢,若是给拍坏了,又是一大笔银两支出。” 某陛下当真是一脸怒容,但她一笑,他便也情不自禁的跟着笑了起来。 但他是不会这么容易就承认的。 司徒耀意识到自己笑了之后,又立马板起脸,凶巴巴道,“你回来。朕没允许你走。” 楚兰舟于是又缓缓后行回来,书案前面还留有一半空隙,她索性就一屁、股坐上去。 “那我就这样看着陛下处理政务?”楚兰舟侧身回眸冲着司徒耀笑。 司徒耀的喉结不禁滑动一下,体内一股热意也跟着蹿起来。 他二话不说,展臂便将楚兰舟拽了过来。 半边书案上的折子“哗啦啦”落了一地。 天旋地转间,楚兰舟已被司徒耀搂在怀中。 楚兰舟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你,你……陛下这是……想,做什么?” “你以为呢?”司徒耀直勾勾盯着楚兰舟看,满目欲色。 他此时此刻的心情想法,都毫无遗漏地写在了眼中。 楚兰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曰:“……青、青天白日,朗、郎朗乾坤,陛下可莫要做什么,有伤风化之事。” “那贵妃以为,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下,什么事情是不伤风化的?”司徒耀反问道,“或者说,是不是有些事情做了叫人知道是有伤风化,没人瞧见,没人听见,便不是有伤风化了?” 这番话让她感觉到了莫名的,不太好的预感。 这疯狂的皇帝,不会是想做出什么惊人之举吧? “我……唔!” 楚兰舟张口想反驳,可刚刚吐出一个“我”字,柔柔的软软的樱唇便被封住。 口舌之争,竟无抵抗的余地。 就连手脚都被钳制住。 他的吻,温柔又霸道,她再熟悉不过了,挣扎不了眨眼的片刻,便轻易沉溺其间。…… 外头春光正好。 屋里,落花流水意正浓。 …… 那日,据说雁回宫里有几个偷听陛下与贵妃恩爱墙角的,不过片刻便满面羞,逃之夭夭。 …… 一场欢好。 某陛下不知疲倦地折腾了不知多久。 楚兰舟累得连手指头都不想动了,就连入浴都是司徒耀抱着她去的。 泡在热水中,她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委实是累啊。 待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楚兰舟睁眼望着帐顶,眼神空洞飘渺。 晴雨妙玉进来,走近看,才发觉他们家娘娘醒了,惊喜地上前要扶她起身。 “别动!本宫还想再躺会儿。”楚兰舟赶紧喊住他们。 但话刚一说完,腹中却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楚兰舟窘。 晴雨妙玉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还是陛下说的对,娘娘醒来,保准第一件事就是饿了找吃的。 “娘娘是不是饿了?外头备着膳呢。”晴雨问道。 楚兰舟眨了眨眼睛,但又晃了晃脑袋,说道:“饿,但是不想动。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晴雨妙玉再度面面相觑:“……” 陛下又说对了,娘娘肯定是饿了,但是不想动。 妙玉回道:“娘娘,已经是戌时了。” 戌时。都这么晚了。 难怪她这么饿,饿得前胸贴后背。 楚兰舟悠悠叹气,但累得连手指头脚趾头都不愿意动一下的她,也只是悠悠叹气,说道:“本宫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那娘娘是不用膳么?”晴雨忙问道。 陛下还说了,娘娘若是不吃,那这件事可了不得了。 楚兰舟闻言顿了顿,终于意识到,晴雨和妙玉的这一连串发问,怕是都有人指导监督的。 当然,她们背后的那个人,便是司徒耀无疑了。 楚兰舟问道,“你们家陛下呢?” 晴雨答道,“陛下用过晚膳后便去了御书房。户部与工部等几部的尚书入宫来,好像是有要紧事要求见。” “不过陛下今个儿心情好,雁回宫上下都得赏赐了。奴婢们都很高兴。”妙玉在后面接着说道。 楚兰舟面上刚有点笑容,闻言又淡了下去。 你们家陛下心情好,你们得了赏赐,这也不知道是谁的功劳? 她这会儿从头到脚都像重新组装过似的,要找谁算账好? 楚兰舟长叹一口气,终于发出不甘心的挣扎:“扶本宫起来。” “本宫要梳洗打扮,明艳动人地出去溜达。” 晴雨妙玉:“啊?” “没什么,算我什么都没说。” 楚兰舟雄赳赳气昂昂地坐起来,但又马上倒了回去。 “传膳,本宫要饿死了。”楚兰舟有气无力吩咐道。 “是,娘娘。”晴雨妙玉异口同声。 果然还是陛下说的对啊。 她们面面相觑,心照不宣。 第236章 我还很爱你 楚兰舟突然抬眼看来,晴雨妙玉的动作顿时一滞,连忙都别开眼去。 这两个丫头,真是越发的狡猾了。 都是被司徒耀那老狐狸给带坏的。 楚兰舟如是想道,心里突然涌起了捏死那只老狐狸的冲动。 那个狗皇帝,就应该把他捏一捏团成团,让他圆润的出去。 彼时。 御书房里的某陛下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阿嗤……” “阿嗤!” 一个喷嚏没停,又接着打了第二个。 “陛下是不是着凉了?”王德吓得连忙转头就去关窗户。 司徒耀闻言一顿,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 哦,对了。 不久之前他才这么对……贵妃娘娘说过的。 难怪她那么嫌弃他呢。 司徒耀终于对自己有了一定的认知,叫住王德道,“没着凉。大白天的关什么窗户,要闷死谁么?” 陛下这是……心情不好? 王德关窗户的手吓得都僵住了,小心翼翼地观察他们家陛下的神情。 陛下竟然在笑? 王德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家陛下此时脑子里回想起来的,都是被贵妃娘娘教训的样子。 他心里不知道多美呢。 王德终于松了口气。 司徒耀却突然咳嗽了两声,咳嗽声有些厚重,脸色也莫名苍白了许多。 王德顿时又警惕起来。 就见,司徒耀毫不犹豫从怀中掏出药瓶子,倒了两粒药丸吞下,王德也连忙倒了杯水递上去,司徒耀吃了药喝了水,那咳嗽才渐渐平缓下去。 陛下之前不是都好些了么?怎么瞧着,好像又不太好了? 王德忧心忡忡。 司徒耀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朕知道你心里头在想什么,但有一句,还是要提醒你。朕的状况,不许在贵妃娘娘面前提及半个字。否则,就是你,朕也决不轻饶!” 王德猛地打了个寒颤,连忙答道:“是,陛下!” 王德吓得要死,心慌的不行。 他心里头才有那么一丝丝的想法,陛下便瞧出来了么? …… 楚兰舟因为睡到了戌时,吃过了东西后,便没了睡意,于是去了书房待着。 如今,临近出发的日子,宫中诸事她都已经慢慢转交给梁昭仪……哦,不,梁夫人还有冯嘉琴、冯嘉琪她们了。 她总是想让自己轻松一些的。 原本处理宫里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就不是她的长项,她也不喜欢这些破事。 就上次,冯佳雪多次从库房挪用的东西,如今都没有补回来。 不过,库房的人她都裁撤了。如今换了一批人,希望于梁漪梦而言,能有所裨益,而不是拖后腿。 司徒耀回到雁回宫已经是半夜。 子时都过了。 他向来不喜欢声张,于是便悄悄的回来。 但房中无人,他便马上想到楚兰舟可能是在书房里了,便又转头去了书房。 书房里亮着油灯烛火,比起别处颇为亮堂。 司徒耀小心翼翼地进来,本意是不想打扰了楚兰舟看书的兴致,也是想给她个惊喜,却不想,一进来便瞧见楚兰舟趴在案头睡着了。 “这么大个人了,还是这样。都不知道困了回房睡去。” 司徒耀哭笑不得,轻手轻脚将她扶起来。 楚兰舟趴在案头,脸下面压着一篇文章,司徒耀看了一眼,正是早知道他看过的那篇策论。 司徒耀的手一顿,但还是转开了眼睛。 楚兰舟睡得很熟,被人搬动都没察觉。司徒耀反手又那本书将那篇文章压住,便横打将楚兰舟给抱了起来。 她这会儿,突然便有了醒的动静。 司徒耀跟着一顿。 却见,楚兰舟只是动了一动,却是在司徒耀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继续睡了。 “这丫头……”司徒耀越发哭笑不得,满目宠溺。 司徒耀抱着楚兰舟回去,王德在门口看见,帮着开了门,便赶紧退下了。 他可明白,陛下与贵妃娘娘在一起的时候,都是喜欢独处的,他可不是去碍这个眼。 司徒耀轻手轻脚将楚兰舟放回床上去,她皱了皱眉头,但抱到了被子,便又满足地翻过去了。 呼呼大睡。 眼看她睡得这么说,司徒耀都羡慕了。 可随之而来,心里越发感慨。 司徒耀呢喃念道:“楚楚,你若是去了千里迢迢的南疆,会不会就不想回来了?” “你会不会,这辈子都不想见到我了?” 可楚兰舟睡着了,如何会回答他呢? 司徒耀失落地叹了口气,坐在床边发呆。 却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见楚兰舟呢喃梦呓道,“司徒耀,你知不知道,其实我还是好爱,好爱你啊……” 司徒耀浑身一震回头,楚兰舟仍睡着,她抱着被子,呢喃念道,“可是,我不敢告诉你。” “我怕,我说出来了,会愈发牵扯不清了……我们之间,还是要分开,比较好吧。……” 后面楚兰舟又念叨了什么,司徒耀是听不清了,可此时他心中犹如翻江倒海,掀起了波澜万丈。 欣喜若狂。 她,还是爱他的! 她没有想忘了他! …… 离启程只余下两日了。 该准备的东西,随行人员等各方面,都几乎已经准备停当。 楚兰舟又把阿依朵叫进了宫。 …… 最近这几日,临近出发了,阿依朵又去了沈家药铺。虽然她已经搬入了国风馆明心楼与柯木朗同住,回沈家药铺不过是去看看,但还是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昔日柯木朗的行事作风便十分招摇,在对待阿依朵这件事情上,他更是将招摇发挥到了极致了。 自打阿依朵认回柯木朗这个兄长之后,柯木朗便恨不得全世界都跟他一起分享认回妹子的喜悦,当初随行来西陵的队伍中仅有的两名婢女,都给了阿依朵当侍女,还将六成的随行护卫都给了她,并且吩咐下去,无论公主去哪儿,都必须近身跟随保护,不许出半点差错。 哪怕阿依朵是进宫,后边儿都跟着一长串的人。只不过进了雁回宫,那些人清楚这雁回宫里这位姜贵妃的地位之尊崇,惹不得,才都老老实实退下,也不敢放肆。 但是在宫外,就不同了。于是乎,阿依朵去一趟沈家药铺,那些个随行的护卫,恨不得将整个药铺都给包起来,生人勿近。 这样一来,药铺的生意又不用做了。 沈月痕叉腰站门口,恨不得拿扫把将这些通通赶走。 阿依朵也很苦恼,但是毫无办法。 对此,她对月痕表示了深深的歉意。 月痕有点生气,但是看了看公主殿下写满抱歉的眼神,就生不起气来了,然后就生他自己气了。 这要是换了在平时,他早就发飙了。 沈月笙看他这样,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 入宫之后,阿依朵便将这些都说给楚兰舟听了。 楚兰舟听完哈哈大笑了一会儿,阿依朵都被她笑得有些尴尬了。 “……将军,您别这样。要是二公子瞧见您这样笑,他非得气死了。”阿依朵窘。 楚兰舟终于忍住了笑,说道:“我笑倒也不是笑月痕。是笑大王子。” “什么意思?” “你不觉得,大王子安排这么多人看着你一个人,挺可笑的么?”楚兰舟仿佛看穿了所有。 阿依朵愣了愣,“将军的意思是?” “你没看出来么?”楚兰舟意有所指道,“你的这个哥哥是认了,可你身边全都是他的人啊。这些人,听你的么?” 阿依朵终于领悟。 “……是,将军说的,我明白了。” “不过你也别多想,你是个半路认回来的公主,尚未建立威信。他们都是大王子从南疆带过来的心腹,他们不听你的,也是常事。” “嗯,将军说的我都明白。他们的第一要务就是保证我的安全。其他的,便……”不重要了。 阿依朵其实自己心里也是有数的,只是楚兰舟若不说破,她也就稀里糊涂过了。 但楚兰舟说破了,她便不得不面对这些事了。 之前将军便与她说过,她认了这个哥哥,也就是认了这个公主身份。可公主身份带来的,不只有荣华富贵,还有责任与义务。还有一系列她原本不用承受的东西。 她曾经害怕面对这一切。 第一是因为不想失去逸飞,她与逸飞打小一起长大,这几年父母亲过世之后,他们便相依为命,失去了他,也就意味着她过去的这二十年有余的时光都是多余的。 第二,便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无法面对帝王之家这份沉重的责任。公主,是一个要挑起千斤重担的身份。尤其是当下西陵与南疆,还有东周的关系。她回去了,也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责任等着她去扛。 可是现在她不那么怕了。 因为她还有将军在。 将军经历过许许多多常人不可理解的磨难、经历过无数换了其他人早已崩溃的劫数,可她至今都没有放弃希望。 将军应该是她的榜样,是她前进的方向。有将军做她坚实的后盾,她还怕什么呢? 思及此,阿依朵沉了沉,突然起身朝楚兰舟跪拜道,“将军,谢谢你,陪我去南疆。” 第237章 太后召见 楚兰舟愣了一下,连忙起身去扶阿依朵,“傻丫头,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阿依朵不肯起,“将军,是你给了我勇气。要不然,我都不知道自己会犹豫到何时。”激动地说道,满目泪光。 那个时候若不是将军,她根本没有勇气面对。 以她这位兄长的性子,说不定还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所以,能有今日的结果,她真的非常非常庆幸了。 楚兰舟顿了顿,还是扶了她起来。 楚兰舟说道:“事实上最可怕的,从来都不是,果断是否还是有用,果断拒绝,而是犹犹豫豫摇摆不定。我只是在你犹豫的时候推了你一把,做出这个决定的人是你自己。” 阿依朵郑重地说道,“将军推这一把,很重要。” 是啊,很重要。 楚兰舟笑了笑,呷了口水,没说话。 但这笑容都没维持多久,楚兰舟突然就皱起了眉头。 阿依朵见她这反应,下意识往门口瞧去,果然看见,妙玉端着药来到了门外。 妙玉与晴雨每日都要轮流扮演劝喝的角色,也是不容易的。 老远的,楚兰舟便闻见那股苦味了。她此时很不愿意喝药。但是…… “娘娘,您该喝药了。”妙玉都不等她说话,便将深褐色的药汁怼到了她跟前。 楚兰舟险些冲她翻了个白眼。 “娘娘……”妙玉也很为难。 算了! 这玩意儿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的。 楚兰舟心一横,十分勉强地接过,捏着鼻子大口大口闷。 阿依朵和妙玉看她喝药那个模样,都忍不住摇头。 这每次都像是上刑一般,还能坚持喝完,也是太为难她了。 …… 出发前一日,楚兰舟去了永寿宫。 太后闭门不出,楚兰舟自然是不会强行往里闯的,也没有像之前的那个已经被贬为惠美人的惠夫人那样,非得在门口跪个半天装出请愿的样子,哗众取宠,最后才发现不但毫无用处,还受罚遭贬。 楚兰舟让晴雨去通禀了一声,是蒋嬷嬷出来应门的,见是贵妃娘娘驾到,蒋嬷嬷便也客气了许多。 “贵妃娘娘,太后她老人家……您也是知道的,怕是……不太方便。” “蒋嬷嬷不必担心,本宫不是来闹着非得见太后她老人家的。”楚兰舟微微一笑,眸中笑意动人。 蒋嬷嬷顿时松了口气,“那,贵妃娘娘是……” “本宫明日便要以特使的身份,配图南疆大王子柯木朗、公主阿依朵一同启程前往南疆,按理说,太后是唯一的长辈,是要来拜见的。不过,本宫也知道太后深居简出,不见外人。本宫就是特意过来说一声的,顺便给太后带了些素斋,就劳烦蒋嬷嬷辛苦一趟,代为转达吧。” “是。贵妃娘娘稍候片刻。”蒋嬷嬷自然是不敢拒绝贵妃娘娘的,恭恭敬敬地接过食盒,便进去了。 门也不敢带上。 当然,她也不怕贵妃娘娘会耍流氓,强行往里闯。 贵妃娘娘何许人也,她真想进永寿宫,有的是办法,她可不是惠夫人……哦不,惠美人那样,外强中干的。 …… 彼时,永寿宫佛堂内。 “太后?” 蒋嬷嬷将食盒提进来,又将贵妃娘娘所说的话都转达给了太后听。 没成想,太后半晌都没有动静,也没有吭声。 蒋嬷嬷一时间便拿不好主意了。 佛堂内没有了念经的声音,莫名静的可怕。 落针可闻。 蒋嬷嬷担心地看了刘嬷嬷一眼,刘嬷嬷不动声色地冲她摇摇头,像是在说:“别着急,再等等看。” 蒋嬷嬷沉了沉,点点头,没再作声。 良久。 蒋嬷嬷都以为她要把这些素斋再送回去时,太后却徐徐睁开眼,伸手示意刘嬷嬷扶她起来,说道,“姜贵妃,真是那样说的?” “是的,太后。”蒋嬷嬷赶忙点头,又说道,“姜贵妃这会儿还在门口等着呢,那奴婢是去回了贵妃,还是……”把这一食盒的素斋收下来。 “替哀家谢谢贵妃的心意。”太后说道。 蒋嬷嬷心中顿时一凉:她要如何回绝了贵妃的好意? 却见,太后弯腰打开了食盒的盖子。 食盒中两个菜,还有一壶酒,更附有一张纸条,“酒是果酒,请太后放心享用。” “这贵妃倒是用了心的。”太后拿起纸条,徐徐笑了出来,抬头便吩咐蒋嬷嬷道,“去请贵妃进来吧。” 太后,是要见姜贵妃么? 蒋嬷嬷一时愣住。 “哀家有些话想跟贵妃说。”太后又说道。 这就好对。 蒋嬷嬷回过神来,喜出望外地答了声“是”,便放下食盒出去了。 刘嬷嬷看她那般高兴,盯着蒋嬷嬷的背影还忍不住笑道:“这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高兴的跟个孩子一样。” “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就是这般性子。心里想点什么事全都写在脸上了。” “她这会儿心里头八成想着,哀家肯定姜贵妃,以后说不定会多些出去走动,她便不必再每日地盯着哀家要多起来走走了。” 太后也好笑不已。 刘嬷嬷想到蒋嬷嬷那个唠叨的样子,也跟着笑起来了。 …… 蒋嬷嬷出来说,太后要见她,楚兰舟是完全没想到的。 原本她就是打算着,过来说一声,送了素斋便回了。 太后要见她,这倒是意外的惊喜。 蒋嬷嬷说完,楚兰舟便点点头,笑道:“好。” 楚兰舟带着晴雨妙玉随着蒋嬷嬷进了永寿宫。 这宫里其他地方,除了冷宫之外,都是热热闹闹的,但这永寿宫,却安静的像个世外洞天。只隐约听见有几声鸟叫,便什么声响都没有了。 太后移驾出了佛堂。 “臣妾见过太后,太后寿康永宁。”楚兰舟过来便先行了大礼。 太后“嗯”了一声,平和道,“贵妃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太后。”楚兰舟缓缓起身。 “给贵妃看座。”太后又转头吩咐刘嬷嬷道。 刘嬷嬷便上前帮忙挪了一下凳子。 晴雨妙玉便老老实实站着不动,做一个摆设一样的人。 “太后召见妾身,不知是有何训诫?”楚兰舟主动问道。 太后摇摇头,微微笑道,“不算训诫吧。陛下英明睿智,既然是既然选了姜贵妃为特使出使南疆,定是有他自己的考量的。哀家久居永寿宫,不问俗事,几乎与世隔绝。在这件事情上,哀家没有发言权。陛下这样决定就很好了。” “哀家是觉得,贵妃明日要启程了,今日还特意来这一趟,太有心了。其实原本不用的。” “太后言重了。”楚兰舟站起身来,“太后再不问俗事,也始终是长辈,出远门之前,前来拜别,是小辈应该做的,没有原本不用这个说法。” 这个姜贵妃,还真是一点儿都让人讨厌不起来啊。 这般的性格,对比上冯佳雪那般的咄咄逼人,不怪皇帝会对她情有独钟了。 太后愣了愣,便会心一笑。 “今日贵妃还特意送来素斋,都是哀家喜欢吃的菜。贵妃也是有心了。” 楚兰舟说道。“太后喜欢就好。” 太后想了想,又问道:“之前惠夫人来过那一趟,确实闹的不太愉快。不过,想来陛下与贵妃都妥善解决了吧?” 太后这话明显是有试探的意味的。 但楚兰舟并不在意,点点头,说道,“嗯。惠美人如今搬去了储秀宫,与顾美人,丽美人还有萧良人同住,人多,热闹些,兴许她找到了人说话,心里便会舒服一些了。” 人多,热闹些? 兴许她找到了人说话,心里便会舒服一些? 这位姜贵妃的确很会说话。她这是暗指,惠美人住到了储秀宫,有人说话,便不会因为一个独住而太寂寞,便出来惹是生非了么? 太后听出了楚兰舟话里的双关,眼底的笑意越发深邃了。 “你们都先下去吧,”太后忽然吩咐身后的刘嬷嬷与蒋嬷嬷。 楚兰舟似乎明白了什么,也吩咐晴雨妙玉道:“你们也都下去吧。” “是,太后。”蒋嬷嬷刘嬷嬷异口同声。 “是,娘娘。”晴雨妙玉也齐声说道。 她们四人说话便下去了。 偌大一室只余下楚兰舟与太后,四目相对。 “贵妃是聪明人,应当知道,哀家要与你说什么吧。”太后直接干脆,开门见山。 “嗯。”楚兰舟也是爽快人,笑道,“想必太后也对传闻中陛下养在民间的那位皇子耿耿于怀吧。” “……”太后默不作声,也算是默认了。 楚兰舟便说道,“太后其实不必担心,陛下有子嗣这件事,臣妾比任何人都高兴。若是真有谁能诞下陛下的子嗣以继承大统,臣妾高兴都来不及的。那个孩子,果真如外界传闻一般,聪慧睿智像陛下,他朝由那孩子继承大统,也未尝不可。” “你……”太后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楚兰舟的口风,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一下子便把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太后反而一下说不上来话了。 楚兰舟欣然笑道,“太后担心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了。” 第238章 你是楚兰舟对不对 因为独宠,所以嫉妒,嫉妒其他女人替他生下孩子,于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加以毒害? 这大抵是史上常见的事情,可她不是那种人。 要么就是她一个人的,要么就不要了。 何来嫉妒? 打小她在意的人就不多,后来家中遭逢大难,加上这些年的锤炼,她更是明白,真心相待的人不必多,几个便够。 至于其他人,那就完全没必要了。 她如今这副羸弱不堪的身子,好端端活着已是不易,若是要将有限的精力分出来嫉妒别人,那也太累了。 “陛下是什么身份,臣妾很清楚。臣妾也很清楚自己存在于这世间是为什么,不会去做一些不切实际的梦。若是做过,那也是年少无知时,对这世间的残忍与规则认识不够,太过天真。” “如今,不会了。” 说完,楚兰舟抬起晶晶亮的眸子望着太后。 仿佛是说出了心中积压已久的话,楚兰舟说出这话竟然松了口气。 “……”太后怔了怔。 楚兰舟又说道,“陛下定会有一个适合继承大统的孩子的。不管那孩子是谁生的。江山有继,宗庙延续,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臣妾曾想过要领太后去见一个人。但时间紧迫。委实来不及了。若是太后愿意等,便等妾身从南疆回来,再领着您去看那个人,或者领着那人来见您。到那时候,说不定时机也成熟了。” “相信,太后是会很乐意见到那位故人了。” 也许是她的眼睛里包含了太多东西,也许是她的眼神欲说还休。 楚兰舟走后许久,太后都回不过来神。 有些事情,她之前一直想不明白的,好像突然间明白过来了。 世间人,都会有个想要一心相护的人。 栋儿如此,陛下,亦然如此。 真性情罢了。 早知如此,她当初何苦逼着英娘母女远走他乡?栋儿喜欢英娘,便让他收了她便是了。 何苦啊。 她又不由得怔了许久。 许久。 然后泪流满面。 刘嬷嬷与蒋嬷嬷进来,看见太后哭得不能自己,都慌了,一句接一句地问太后,“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是不是要传太医?” 可太后就光是哭了。 她的哭声里,有悲痛欲绝,有懊恼不已,哭着哭着,却还有一丝欣慰。 太后哭了不知道多久。 哭到最后,却慢慢地释然了。 …… 出了永寿宫的大门,楚兰舟顿住,回头看。 宁静的仿佛与世隔绝的永寿宫,往后只怕也不会这般宁静了。 她说江山有继,宗庙延续那些,的确不全是她的心里话,但,太后会喜欢听的。 她要去南疆那么久,这宫里的事情,怎么能完全交给梁漪梦还有冯家那两姐妹呢。 太后在这个时候的作用,就至关重要了。 只要有太后在,冯家那两姐妹再怎么折腾,也闹不起大风浪来。 而且,就算郭氏不甘心,还要折腾,也会忌惮着太后的存在,而不敢轻举妄动。 不过,她这临出发前,还得再去一趟栖凤宫,看看皇后娘娘的近况才行。 思及此,楚兰舟便上了步辇,吩咐晴雨道:“摆驾,栖凤宫。” “栖凤宫?”晴雨吓了一跳,“娘娘,您……” “怎么,不能去?”楚兰舟直接打断晴雨,完全没给她说话的机会。 晴雨忙摇头,“不是。不是。奴婢怎么敢。” 说完,便清了清嗓子,吩咐道,“摆驾栖凤宫。” …… 栖凤宫早已许久无人来。 自打皇后自请圈禁之后,这栖凤宫便沦为了冷宫,于昔日金碧辉煌风光无限的皇后寝宫相比,这里真的,有如一潭死水。 栖凤宫外有禁卫军守着,见是贵妃娘娘来到,自是不敢拦。 但禁卫军紧张又谨慎地,也提醒道:“贵妃娘娘,卑下有些话不知当说不当说,但还是想说,这栖凤宫里时常传出奇怪的声音,就连卑下等都不敢往里进。您……千金之躯,还是小心些为好。” “多谢提醒。不过,本宫有陛下龙气护体庇佑,有何可怕的?”楚兰舟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道。 那几名禁卫还真就信以为真了,当场就点头如捣粟。 楚兰舟心中哭笑不得。 当然,她表面上一点都没有表现出来,她让禁卫开了门,扶着晴雨妙玉的手,便抬头挺胸地往里走。 如今,这偌大的栖凤宫,早已没有往昔的热闹,冷冷清清,甚至静若死寂。 不过也难怪,如今只有卉颜一个人在照顾冯佳雪,余下的,便是两个打扫的宫人了。这么大的栖凤宫,这么几个人,不冷清凄凉才怪了。 “贵妃娘娘,您怎么来了?”卉颜大概是远远听见大门开启的沉闷声音,便过来瞧瞧,却见是楚兰舟一行人,惊讶地差点连茶壶都没拿住。 “怎么,本宫还不能来看看么?”楚兰舟微微笑道。 卉颜喜出望外,连忙说道:“不是不是,奴婢怎么敢呢?只是没想到,贵妃娘娘竟然会纡尊降贵……” 说着,她自己都笑了,“不过也是,贵妃娘娘向来是最没有架子的人了。” “卉颜这话也太抬举本宫了。”楚兰舟忍俊不禁,说着话,吩咐妙玉把东西拿过来,“这些本宫给你带的一些东西,你在栖凤宫照顾皇后娘娘,兴许是会用得到的。” “这,这奴婢怎么敢收?”卉颜又惊又喜,还有些手足无措的。 兴许是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了吧,她都不太敢接受。 “没什么的,只是些外伤药品,想来你是需要的,便让她们准备了给你你拿过来。”楚兰舟柔柔笑道。 “虽然你在这栖凤宫里与世隔绝,但想来也应该听说了一些消息吧。本宫马上要作为特使,陪同南疆大王子与公主启程前往南疆了,之后一定会有好长时间不能过来,所以今日是特地来看看的。” 卉颜说道:“是,奴婢也有所听闻。没想到后宫嫔妃也能作为特使出使别的国家,贵妃娘娘当真了不得。” “卉颜过奖了。”楚兰舟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谦虚下去。 卉颜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不说虚的,就冲贵妃娘娘几次从皇后娘娘手底下保下她,这份大恩大德她就足以铭记一辈子。 何况,贵妃娘娘也算是间接帮她报了妹妹的仇了。 在她的心目中,贵妃娘娘与这宫里的其他嫔妃都不一样。别人都是想着如何不择手段才能得到陛下的青睐,而贵妃娘娘不是,陛下的青睐宠爱她早就有了,她似乎最在意的也不是这些。 她,应该是有更想要去的远方吧。 也许南疆之行,就是贵妃娘娘想去的远方之一。 “皇后娘娘近来情况如何?”楚兰舟又问道。 卉颜顿了顿,往里边儿的方向看了一眼,才说道:“皇后娘娘的状况,与之前向娘娘您定时禀报的并无差别。皇后娘娘其实还好,不绑着她了,她反而不闹了,平日里就坐在绣架前,或者坐在窗口,一坐就是一天,也不与人说话。” “有时候她也会断断续续的说一些,说什么,‘我才不稀罕你救我’、‘我一点都不想欠你的人情’。之类的。大抵,是说给哪个被她害了的人的在天之灵听的吧。” 哪个被她害了的人?大概是她吧。 冯佳雪最不稀罕被她救的,不是么?她是希望司徒耀去救她的。 “嗯。本宫进去看看她。”楚兰舟说道,说完便脱开晴雨的手往里走。 晴雨妙玉连忙跟上,卉颜也说道:“贵妃娘娘,您一个人进去怕是不妥,皇后娘娘她……” “不妨事的,你们这么多一起进去,才怕会惊了她。”楚兰舟笑道。 她说话虽然轻声细语的,却是不容置疑。 晴雨妙玉的脚步也因此一顿,便不敢再往前了。 卉颜也不由自主地停下。 晴雨妙玉还有卉颜她们三个,便面面相觑,目送楚兰舟接过卉颜的那壶茶,进去了。 …… 屋子里窗户都开着,通透明亮。 有春风轻轻拂来,倒是舒服的很。 这栖凤宫如今虽然冷清是冷清了些,但这有水有树有鸟语花香的,倒是不失为皇后的寝宫。 冯佳雪便如卉颜所说的,坐在窗前,也不知在看着窗外的什么。 兴许是看那枝头的绿叶,也兴许是看园子里的花儿盛放,但她的眼神有些呆滞,便瞧不出她是喜还是悲。 楚兰舟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但还是惊动了冯佳雪。 冯佳雪顿时如受惊的兔子一般,便站了起来。 “你……”看见是楚兰舟,她又缓缓坐了回去。 冯佳雪盯着楚兰舟看了许久,才说道,“本宫,认得你。” “嗯,皇后娘娘自然是认得我的。”楚兰舟点点头,顺着她说道。 “不是,我是说,我们肯定是很久之前就认识了。你是……你是谁来着?”冯佳雪指着楚兰舟,好像有一个很熟悉的名字要叫出来了,可到嘴边又忘记了,她也是一脸的苦恼。 楚兰舟便没有作声。 冯佳雪又想了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你是楚兰舟对不对?” 难道,冯佳雪认出来了? 楚兰舟愣了一下。 第239章 你输了 但楚兰舟马上又想到,不,不会,冯佳雪如今脑子都不太清楚,如何会认出她? 兴许,她就是糊涂了吧。 “楚兰舟,果然是你对不对?”冯佳雪立马就变了脸色,站起来激动地指着楚兰舟说道。 “你是不是要来找报仇的?!你就是来找我报仇的吧。你肯定是来找我报仇的,是你,就是你。” 楚兰舟都没说话的机会,冯佳雪便一股脑全都和盘托出了。 “你是不是记恨我抢走了你的陛下?你是不是记恨我把你王府里的衣裳都给换成了女装?你是不是记恨我在你和陛下的饮食茶水里下毒?我告诉你,你就是记恨我,我也不怕你。那些毒是无解的。你肯定会死的。” 是冯佳雪,在司徒耀与她的茶水饮食里下毒? 难不成,当初王府里的一切,不是司徒耀安排的? 楚兰舟怔住。 这个结果,她是万万没想到的。 楚兰舟深吸了口气,问冯佳雪道,“你还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还做了什么?我想想。……对了,反正你迟早要死的,我也不怕告诉你,陛下他……他根本就不是因为我爹要帮他登上皇位才答应娶我的,是因为我说我手上有解药。有解你身上毒的解药。” “你不是中过一支毒箭么?在那儿之后便常常觉得体力不济,你还觉得是因为那支箭险些伤到脏器,才恢复的慢的。我告诉你,不是的。” “那箭上喂了很罕见的毒药。那毒药可毒了,它不会让人立刻死去,但是会慢慢地折磨你,而且解药根本很难找,只有我手上有。陛下便答应我,娶我。我们成亲,我给他解药。” “可是他不知道,我给他的解药都不是真的解药。是毒医给的,说让人吃了会废掉武功的药!等他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你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你长得没我好看,你粗鲁,只知道舞刀弄枪,可是他眼里只有你……不对,虽然他很看重皇位,可除了皇位,他最在乎的人就是你了。” “我讨厌他看你的眼神,他应该是那样看我的。偏偏你还救我,我才不要被你救,我是要他救我的,谁让你多管闲事的!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心思才混出城去的。谁要你多事了,多事!” “你肯定要死的,对,没错,你反正迟早都会死……不对,你应该已经死了,楚兰舟应该已经死了,而且,而且死了很多年了吧。……” “可我不知道,他竟然也在吃那个药,他居然给你试药。他居然……他居然发现药有问题之后,还给你试药。他凭什么,他凭什么这么对我。我做的这么多,都是因为他呀。他居然为了楚兰舟去试药……” 试药,么? 虽然她不知道具体是试药是怎么回事。 但她依稀知道,月笙哥为什么要跟她说那些话好了。 “你说,陛下为什么看不到我的好?我到底哪一点比不上楚兰舟?我哪一点比不上那个粗鲁的女人?她明明只会舞刀弄枪,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我哪来比不上她了?” 冯佳雪说着说着,依稀脑子又清楚了,使劲儿抓着楚兰舟的手摇道:“你也觉得不公平是不是?你说,是不是对我不公平?我冯佳雪可是天下第一美人,我哪来比不上楚兰舟?” “皇后娘娘,你可认得我是谁?” “你是谁?你……”冯佳雪怔了怔,好像终于清醒过来了。 “你,你不是贵妃姜雁容么!” 冯佳雪醒悟过来,眼神顿时也变了,猛地甩开楚兰舟的手,往后连退了好几步,“你突然来栖凤宫又想做什么?本宫落到这个地步,你还不满意么?你还想看本宫什么笑话?” 楚兰舟也不生气,摸了摸手腕上被她抓的青紫的淤痕,淡然笑道,“皇后娘娘慌什么,你如今一个人住在这栖凤宫里,小日子不是挺自在的。有什么笑话可看的。旁人,可羡慕都羡慕不来。” “你……姜雁容!你说话客气些!” “嗯,客气些。”楚兰舟仍然是笑着的,“皇后娘娘还记不记得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说,说了什么?”冯佳雪一下又愣住了,努力地回想着自己可能说过的话。 可想了许久,她也想不出来,便索性放弃了。 “姜贵妃,本宫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你问这些做什么?你是不是觉得本宫糊涂了?” 看样子,她这糊涂的毛病,倒是跟卉颜说的一致。 “倒不是。皇后娘娘若是不记得,也就罢了。”楚兰舟也不想强人所难,就此作罢也可。 但冯佳雪盯着楚兰舟片刻,又冷笑着说道:“莫不是,姜贵妃不是来探望本宫的,而是来与本宫做伴的?不过,凭姜贵妃的身份,即便是要找一个地方待着,也应该是冷宫,而不是栖凤宫吧。” 冷宫。 她不说,她倒是差点忘了,她在冷宫里生不如死的那段日子。 那时候,仿佛肝胆尽碎,五脏剧烈。 而今想起,都会疼得不能自已。 冯佳雪倒是有胆子提醒她啊。 楚兰舟嘴角溢出冷笑。 冯佳雪便以为她是承认了,复又嘲笑道:“当初本宫还想着,本宫是哪里比不上你。论家世论背景、论美貌论年轻,我哪一样都不会输给你。如今瞧来,你的确哪里都比不上本宫。” “冷宫那里,姜贵妃好好享受吧,说不定你会喜欢的呢。” “是啊,我的确哪儿都比不上皇后娘娘您啊。所以皇后娘娘能在栖凤宫享受安宁幸福,我却不行。明日,我便要作为特使,代表陛下、代表西陵出使南疆,皇后娘娘的这份祝福,我怕是无福消受了。” 冯佳雪闻言一愣,“你,你说什么?什么特使,什么出使?” 楚兰舟眨了眨眼睛,说道,“正如皇后娘娘听见的那样。” 冯佳雪直接就炸毛了,“陛下,陛下怎么会同意?满朝文武难道没人了么?陛下怎么能让你去呢?你可是女人啊!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女人为使节的。” “可事实是,陛下就是同意了。”楚兰舟淡然笑道。 冯佳雪脸都绿了,激动地抓住楚兰舟的手,“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你?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你?凭什么我要待在这冷宫里,陛下是糊涂了么?” “你问我,你哪里比不上我?是啊,皇后娘娘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我一个年过三十还毁了容的老女人,怎么可能比皇后娘娘年轻漂亮。” “可我从未想过要与你比啊。” “你难道就都没有发现,在你要与我强行比较谁更好的时候,你就输了么?” 楚兰舟胸有成竹的说出这番话,甩开冯佳雪的手转头便走了。 “你站住,谁输了,我没有输!”冯佳雪着急忙慌追出来。 楚兰舟却是也配合地站住,摘下面纱回头冲她笑道:“还有,谁说,女人便不能当使节的?我朝,不是已经有一位大将军楚兰舟了么?她是女将军,再来一个女特使,又有何关系?” “你……你……” 冯佳雪满肚子的不满,都在看见楚兰舟那张脸之后,都瞬间消失无踪。 那张脸,那道疤。…… 仿佛满天飞雪里,满身是血的楚兰舟,在盯着她。 冯佳雪脸色顿时苍白。 张了张嘴,嗓子眼儿仿佛也被堵住了。 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 恐惧。 无助。 “……你,我。楚兰舟……” “皇后娘娘还是在栖凤宫好好享清福吧。抛头露面卖体力的事情,就交给我去做便好。” 楚兰舟在冯佳雪万分惊恐的眼神之中,淡然说道。 说完话,楚兰舟又戴好面纱,从容不迫的往外走。 看见冯佳雪那副见了鬼一般的模样。 心里头的那口气,总算是出了。 怎一个舒爽了得? …… “贵妃娘娘,您……皇后娘娘没对您怎么样?” 楚兰舟刚从里头走出来,卉颜、晴雨妙玉三人便赶忙迎了过来。 满脸担忧。 楚兰舟摇摇头,说道:“不妨事的,皇后娘娘不能对本宫如何。” 倒是她们该担心,冯佳雪会不会被她怎么样才是。 不过,今日栖凤宫之行,倒是不虚此行。 最起码,从冯佳雪这里,她又知道了一些什么原本她不知道的东西。 “那,那奴婢进去看看皇后娘娘了。”卉颜松了一口气,又询问楚兰舟道。 她的眼神,分明就是在征求楚兰舟的同意。 “嗯。去吧。”楚兰舟点点头。 “谢贵妃娘娘。”卉颜兴高采烈,行了一礼便往里走了,但走了几步,又转回来,又冲楚兰舟行礼道,“明日奴婢不能到宫门口相送贵妃娘娘了,奴婢就在此预祝贵妃娘娘一路顺风,马到功成。” “好,你的祝福,本宫收下了。快去吧。”楚兰舟挥挥手。 卉颜便高高兴兴地去了。 妙玉便问楚兰舟,“娘娘,您在里头,皇后娘娘当真没有为难您么?奴婢怎么还是……有些担心呢。” “你还担心本宫会吃了亏不成?”楚兰舟好笑道,“放心吧,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反之亦然。冯佳雪虽然如今时而糊涂,但清醒的时候,便能听明白本宫说的是什么了。” 楚兰舟意味深长地说道。 第240章 祝陛下子孙满堂 楚兰舟说完都返身往外走了。 妙玉仍是一头雾水,扭头反问晴雨:“晴雨姐姐听懂了?” 什么“冯佳雪虽然如今时而糊涂,但清醒的时候,便能听明白本宫说的是什么了”的,听起来每个字都是清楚的,但是合在一起,完全不明白。 娘娘这是与皇后娘娘都说什么了? 晴雨摊手:“……”我也听不懂。 贵妃娘娘说话,是越发的高深莫测了。 楚兰舟径自往外走,还不忘了招呼她们来,“回雁回宫了,你们还想难道在栖凤宫落地生根不成?” 晴雨妙玉连忙追上去。 “娘娘,等等我们。” …… 彼时。冯府。 斜阳在西,眼看着随时都要落下山去。 这个时辰了,冯胜武才回府,而且回来便问二管家道:“管家在哪里?” “老爷,管家一早就在忙了,白姨娘院子里说是要添东西,开春了,大夫人那儿也要淘换东西,这些大管家最是熟悉,所以都是大管家在弄的。” “你把大管家叫过来。就说是我找他有事。” “是。”二管家答着话就下去了。 过一阵。 管家冯毅……也就是周深,便过来了。 冯胜武遣退左右,确定没有其他人在场,才压低声音问周深道:“那个孩子,你确定他不会回来了?” 周深顿了顿,拿捏尺寸陪着笑道:“回府那日,小的便回禀过相爷了,相爷是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我是想让你明确的回答我一次。” 冯胜武斩钉截铁道, 周深便笑了,说道:“相爷放心吧,他不会再出现了。” 冯胜武眼底迅速划过一抹失望,但嘴上还是说道,“嗯,你做的很好。行了,你先下去忙吧。” “是,相爷。”周深作揖告退。 待周深这大管家退出去了,冯胜武才呷了口茶,抚着鬓边说道,“可惜了呀。” 当初他想的是,若是得不到就毁了就是。 可如今,冯家已经没了皇后,那个孩子若是还活着,能那两个丫头谁的名下养着,那算起来也是冯家的功劳。 可惜这大管家,到底是个听人吩咐的傻瓜。 就连审时度势都不会,让他杀了人灭口,他还真就灭了口了。 脑子都不动一动。 这般大好的机会便因为他而错过了。 难怪当年大将军姜牧恒瞧不上他。 也是活该。 看样子,他也得早做打算了。 这管家啊,也是时候换一换了。 …… 书房外。 周深出了书房,往前走了一段,便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冯胜武那副模样,他怕是后悔当初让他对那孩子下杀手了。 幸好,他够机敏,还留着那孩子的命在。 老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周深纡尊降贵在你这相府里当个小小的管家已经够委屈的了。 你还想换了我是不是? 老东西,你想换了我,我还想换了你呢。 只要那个孩子还在我手上,我便是稳操胜券。哪怕是陛下那边,我也敢闯上一闯,我还怕你个老东西不成? 冯胜武,这些年,我周深受气也受够了! 就看咱们谁先稳不住。…… 周深冷笑着,迅速转过回廊往住处去。 回房之后,周深换了身衣裳,拎了个包裹便出门了,在院子里遇到在他这里照料的小厮,便吩咐道:“若是相爷夫人问起,就说我突然想起有要紧的东西要出门采买。明日中午才能赶回。记住了么?” “是,小的记住了……” 周深盯着那小厮看了又看,确定他不敢阳奉阴违之后,这才拎着包裹出门。 …… 暮色将合。 雁回宫倒是越发热闹起来。 楚兰舟今日去了永寿宫,又去了栖凤宫,后来还去了梁漪梦梁夫人那儿小坐一会儿,一整日下来,都不带闲的。 不过也兴许去出发前一日,心里头记挂的事情分外的多。 在外头转悠了一日,回来楚兰舟便累坏了。本是连晚膳都不想用了,倒头便要睡的,可谁知,某陛下竟然命人将晚膳做的清淡可口,送入房中。 楚兰舟累得不行动了,还是被他给拉起来用膳了。 当然,某陛下没少央求着:“你多少好歹吃一些,你若是不吃饭,身子可受不了的。” 陛下哄着求着贵妃娘娘用膳吃药什么的,在外人看来简直不可思议。 可司徒耀丝毫不觉得丢脸。 就连王德还有晴雨妙玉他们都已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了。 楚兰舟毫无办法。 她倒是也不觉得司徒耀这种行为丢脸。 她是觉得他这种行为已经严重影响到她的判断了。 若是不依着他,她怕是一晚上不得安宁。 “今日的晚膳马马虎虎嘛。”楚兰舟爬起来,应付式地扒拉了几口粥,便又准备躺下了。 看她吃的那几口那般敷衍,也知道她压根儿就没兴趣了。 却没想到,司徒耀闻言脸色一沉,二话不说把她抓回来,按在凳子上,说道:“今个儿无论如何,你都得把这碗粥喝完。” 楚兰舟瞥了眼抓着她胳膊的大掌,他掌心的热度,隔着衣料,好像都能传到她身上。 她愣了愣,又问道:“这粥是陛下亲自煮的?” “……”司徒耀一时顿住。 没回答,那就是了。 楚兰舟心中了然。 司徒耀弱弱松开手,但又不太甘心,于是揪着她的袖子,问道: “明日一早,你便要出发了。之后,你,会不会想我?” 楚兰舟摇摇头,“不会。” “你……”司徒耀一时语塞,心中跟着揪了一下。 王德见状,便看了晴雨妙玉等人一眼。 众人心照不宣,鱼贯退了出去。 这房中,便至于司徒耀与楚兰舟二人。 “你哪怕撒谎骗一下我,都不肯么?”司徒耀不肯死心地问道。 楚兰舟再度摇摇头,“我想,陛下不会想听谎话的。” “再者说了,陛下后宫佳丽三千,我这个碍事老女人若是不在了,陛下正好与年轻貌美的嫔妃们多些时间相处。” “今日去见太后时,我还对太后夸下海口,说定会让陛下开枝散叶,让这西陵皇室子嗣绵延的。我也期盼着,陛下能够儿孙满堂。” “你这话是真心的?” 楚兰舟垂眸笑道:“若我说,是假的呢?” 这笑声,却低沉压抑,隐隐有悲伤之感。 司徒耀心中又是一下“咯噔”,“你……” “那个孩子,我一直都记得。……” 楚兰舟两手交握,捏的死紧,“我永远都不会忘了,他是怎么出现在我肚子里,又是怎么化成一滩血水消失的。” “以我的身子,这辈子,应该都不可能会再有孩子了,陛下又凭什么子孙满堂呢?” “……” …… 司徒耀有如被什么东西梗在喉咙里,心头也犹如沉了块大石头。 是啊,她很可能不会有孩子了。 那他,凭什么子孙满堂呢。 她的话,无论是真还是假,都能给他会心一击。 “那你,对太后说那番话,是想稳住太后么?”司徒耀鼓足勇气问她。 楚兰舟扯了扯嘴角,笑道:“要不然呢?我可是贵妃,贵妃作为特使,出使南疆,这一走还不知道要去多长时间。宫里头若是没有太后坐镇,就交给梁夫人还有冯家那对姐妹,只怕是要乱套了。” 她说着,又看着司徒耀说道,“想来,陛下也不会放心吧。” 他放不放心重要么? 司徒耀心中苦笑道。 楚兰舟见他不说话,便也不再追问下去了。她抓起桌上的碗,勺子也不要了,便闷头大口大口地吞着那碗粥。 “咕噜咕噜。” 没一会儿,见底的碗便被搁在桌上了。 “多谢陛下亲自下厨,为臣做的这一顿践行饭。非常美味可口,臣,多谢陛下隆恩。” 楚兰舟起身以武将之礼朝司徒耀拜了一拜,便披上被子抱着枕头径自往外走了。 “今晚,我睡书房。” 司徒耀的许多话都梗在喉咙里。 到头来,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嗯。” …… 翌日一早。 吉日良辰。 卯时许,使团便要出发了。 楚兰舟依旧穿着往日里繁琐又富贵的宫装,乘着晨间美好的春日风采,坐上了那富丽堂皇的马车,在使团的最前头,在众臣欢送众人簇拥下,风风光光出了宫门。 南疆大王子柯木朗骑马,在后头。 紧接着,便是南疆公主阿依朵的马车。 前后左右还有许许多多随行的护卫宫娥,以及使团最后面,还护送着陛下赐予南疆王的厚礼。 司徒耀站在城楼上,目送着使团走远。 她,竟然连告别,都是那么官方地一拜。 她是不是真的都不想再看见她他了呢? 司徒耀却不知,此时马车里,楚兰舟也在暗暗叹气。 “娘娘,咱们此去路途遥远,您当真不与陛下告别之后再走么?”妙玉这小可爱又忍不住问道。 楚兰舟闻言看了她一眼,妙玉便识趣地闭嘴了。 她不是不去告别,而是她很怕告别。 再说,她也是给他留了念想的。 也幸好,她留下了那东西,否则她自己也是要后悔许久的。 …… 使团渐行渐远。 司徒耀身后小安子突然走上前,奉上一个朱漆小圆盘,说道,“陛下,这是贵妃娘娘临行前吩咐奴才转交给您的。” 第241章倾心准备的礼物 “什么东西?” 司徒耀问着话,手却已经先一步拿起了朱漆小圆盘里的东西。 一块红布盖着的,拿起来,却是个绣了一半的香囊。 香囊上绣的花,大抵看得出来是梅花。 白雪红梅。 枝丫都有。 倒是比上次那个,绣成狗牙齿的花骨朵,强多了。 “陛下,贵妃娘娘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奴才一定等马车出了宫门,再把这个交给您。” “里面,好像还有一封信。” 司徒耀眼睛一亮,迫不及待拆开香囊来看。 里头的确有一张纸条,叠的方方正正的。 展开来,也只写了四个字。 保重,勿念。 司徒耀的心头猛地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又安慰,又惊喜。 对的,就是惊喜。 只这么一张纸条,便能让他欣喜若狂。 司徒耀连忙转向使团离去的方向。 如今,就连最后面拖着礼物的马车都远的几乎看不见了。 模糊的只余下影子。 但他心中全被惊喜塞得满满的。 原来,她没有真的想忘了他。 她心里头还是惦念着他的。 司徒耀眼中笑意璀璨,光芒万丈。 …… 彼时。楚兰舟尚未离宫。 离出发的时辰越来越近,楚兰舟翻来覆去地想,最后还是决定留下这个还没完成的香囊。 但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当面交给司徒耀。 难不成,她要对他说,“凭我的手艺,想多好是不太可能了。你就,勉强用着吧。” 他一个皇帝,一国之君,用这样的东西,想来也是不合适的。 但她若是对他说,“我还没做完,你且收着,待我回来再把它绣完。”这种话她又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怎么办呢? 楚兰舟思来想去,只能把小安子叫过来,交待他等使团出了宫,再将东西交给陛下。 这总比她当面交给他,两个人都尴尬,要来得强。 …… 楚兰舟的马车在使团的最前面,最后面的刚走了一段朱雀大街,她的马车已经出了城了。 今日起的早,楚兰舟没能睡够,这会儿便昏昏欲睡的,但又记挂着,不知道司徒耀拿到那个半成品香囊时会是个什么心情,便又不能安然打盹。 晴雨见她几次闭目养神又睁开眼,便以为她是因为这车子坐的不舒服,斟酌着问道:“娘娘,是不是这车里的毯子没铺好?之前奴婢们可是根据咱们雁回宫里的状况,照着铺的毯子,您若是坐着,不舒服,要不躺下试试?” 也是这马车够宽敞,晴雨才敢这么建议。 楚兰舟摆摆手,说道:“不了,本宫就是没睡好,头有些疼。我打个盹兴许就好了。” “娘娘要不还是躺下吧?躺下总比坐着舒服些。”妙玉也建议道。 “而且,咱们此去南疆路途遥遥的,这才刚开始呢娘娘。” 楚兰舟见晴雨没妙玉都在劝,便也不想再多说什么,点点头,让她们替她将头上的凤钗步摇摘下来,将外袍也脱下了,这才躺下歇息。 想来,司徒耀若是看见她的那股半成品香囊,还有那张纸条,应该也不会觉得她毫无诚意,随便拿点什么东西就搪塞他吧。 但她,真的尽力了。 从前她可从未做过这些针黹女红的东西。 为了这狗皇帝,她已经尽了全力了。 …… 此时,城中某处隐蔽的小院。 周深自昨日出了冯府,便换了好几个地方落脚,连夜又换到这个地方来,就是未来防止被跟梢。 这小院儿偏僻又隐蔽,周围住的人不少,但多是早出晚归的生意人,谁也顾不上谁的。 于是,便成了他周深藏身的绝佳处所。 里屋,被一个铁门隔开,只有一个小窗口,里头关着钱实,还有凤山。 “这屋子,是为了对付追杀的人专门打造的,如今用来关人,也是再合适不过的。”周深从门上的小窗往里看,颇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屋里的钱实闻言哼了哼,说道:“周副将若是有本事就一直把我们在这儿关下去,关到我死为止。” “那怎么能行呢?”周深虚伪地笑道。 “我可是还要从你口中问出当年姜牧恒那份血书的下落。等血书找到了,你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我还关着你做什么?当然是一刀了结了你,送你去地下与你一心牵挂的大将军团圆了。” “呸!狼子野心,狼心狗肺!你不会得逞了,我也绝不会告诉你血书在哪里!”钱实虽然被铁链绑着,但是一点都不客气,恶狠狠地啐了他一口。 可惜周深离得远,还隔着一道铁门,否则定然呸他一脸唾沫星子。 “哟,这可是成全你一腔耿耿的赤胆忠心呢,让你与你家大将军团圆还不好么?你若是担心你的妻儿会想念你的话,我也会找到他们,送他们一并下去的,这个你无需担心。”周深嘲笑道。 钱实顿时暴怒:“周深!你敢!” 他奋力想挣脱铁链,却是怎么也挣不脱。 周深见他如此暴怒冲动,便笑得越发得意,“那你就一直待在里面,一直死咬住不肯说那张血书的下落,看看我会不会提前先把你的妻儿都先送下去找姜牧恒一家去!” 钱实气得青筋暴起,“周深,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忘记大将军是如何待你的了么?!” 周深冷冷嘲讽道:“他是如何待我的,我记得可比你清楚多了。不需要你提醒。” “要不是他姜牧恒从来目中无人,将我当成下人一般使唤,我如何会走到今日这一步?” “你可看看,他到死了,背着这么大罪名,还有这么多人记得他是大将军,可是我呢,我与他出生入死多少年,我有什么?!” “我销声匿迹这么多年,有人记得我么!” “你,你简直强词夺理!”钱实气得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好。 被绑在另一边的凤山便摇摇头,劝钱实道:“钱大叔,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说的。他要是能听进去你的劝,他能走到今日这一步么?算了吧,对牛弹琴,你又何必呢?” 周深闻言,怒目斥他,“臭小子,你说谁是牛!” “我当然是说你是牛啊。难不成我还是说我自己是牛么?”凤山仿佛看白痴一般冲他翻了白眼。 “你……” 凤山也学着他那嘲讽的语气,说道,“不过你也别在意,你可不是什么老黄牛,你充其量就是大水牛,个大力气大,没脑子。像你这样的,就是做头牛,也只配卖力气拉车,连犁地都干不好。” “你!你住口!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跟谁说话?!” “我知道啊,我是在跟抓我来的人说话呀。可那又如何?你还能杀了我不成?你不是还要留着我与陛下谈交换条件么?” 凤山有恃无恐,理直气壮。 “你简直是找死!”周深被他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钱实也不禁对凤山这个小孩子刮目相看。 这娃娃才多大呀,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都能这般从容镇定,临危不乱。 这若是换了是寻常人家的小孩子,遇到这样的阵仗,只怕早就被吓得哇哇直哭了吧。 凤山还好心劝周深道,“周副将,我劝你,好好珍惜现在吧。你也别痴心妄想,想要得到什么大将军姜牧恒的血书了。你若是能保住你手上的那枚印信,都算你厉害。” “你这算什么,危言耸听么?”周深根本不以为然。 “唉。”凤山摇头叹气。 钱实与他一起被关了这许久,也不明白他这是何意,但他觉得,这个叫凤山的小男孩儿,绝不简单。 最起码,绝不像一个寻常孩子那般简单。 从他在马车里主动与他搭话那时起,他便有此感觉了。 突然,寂静的院子传来敲门声。 “叩叩叩。”连续三下。 接着便是一个敦厚的男人的声音说道:“家里头有人么?我是隔壁的老陈啊,我家盐没了,能不能借我点儿啊?上次你们家油吃完了,可也从我家借了半罐子猪油的。” “昨晚上你们不是回来了么?别不开门啊。我又不是管你们要猪油,就是借点盐巴。家里菜都熟了,就差盐巴了,去买一来一回来不及了。” 周深顿了顿,凤山便好心提醒道:“周副将,外头可有人敲门,你若是不去应门,说不定会惹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要是街坊邻居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说不定还会报官。” 周深原本是不打算理的,可凤山的话却是提醒了他。 他这里很少来,如今除了两个看着钱实与这孩子的亲信,便没有别人了。 他不时常在,可他们总会进出,总会被街坊邻居瞧见。 此时若是不出去应门。这隔壁的人,觉得他是故意不开的,可真会惹出点什么麻烦来。 这么一想着,周深便往外走,打算让人开门,给叫门那人弄点盐巴也就了事了。 没想到,他一出房门,两把钢刀便齐刷刷架在他的脖子上。 “多谢冯管家带路,否则,我们可是很难找到这两个人的下落呢。” 周深怔住,打眼想看看来人是谁,这时候却闻见扑面而来的一股香气,然后便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一名蒙着面的男子用脚在周深的身上轻轻推了一下,确定他不会动了,才摘下蒙面的黑巾来。露出黑巾底下清秀的眉目。 第242章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难怪门主说非得等今日行动不可。外面那么吵,这人这么警惕都没发现咱们进了院子。”眉目清秀的少年郎,看着身边另一名与他一样黑巾蒙着面的人,说道。 那个人便说道,“今日贵妃领着使团出使南疆,城中热闹的很,他注意不到也是正常的。” “如此说起来,门主真不愧是门主。连日子都挑的这么好。” 眉目清秀的少年咧嘴笑道,说完便解下腰上绑着的那捆绳子,将躺在地上的周深给捆上了,顺手还摸走了他身上的钥匙给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人而左右看了一下,确定周深已经是最后一个需要解决的麻烦,没别人了,才往屋里走。 被锁在铁门内的凤山听见外面的交谈声,便激动地站起来,冲进来的人挥手喊道,“云景,司白。这里这里,我在这里。” 那个人听见声音,走进来。 “凤山。” “云景,快,开门。”听见熟悉的声音,凤山马上就确定了来人。 那人拉下蒙面的黑巾,露出年轻英气的脸庞,听上前看了看门上的锁,便一把一把地试钥匙。 都试完了,才终于找到合适的钥匙,开了锁。 “你们……你们是一起的?” 直到云景进了里屋,钱实才终于明白过来。 “要不然你以为呢?”凤山回头冲他挑了挑眉。 凤山说完,又催促云景道:“快,帮我把这破镣铐打开。” “嗯。” 云景点了下头,握着那串钥匙一把一把试过,钥匙若干,试了好久才找到合适的钥匙帮凤山与钱实都打开了镣铐。 凤山动了动发酸的手腕,还嫌弃他:“你们动作怎么这么慢?早知道试个钥匙这么久,拿剑劈开不就完了?” 云景无奈说道,“就我们的剑法,你也不怕把你的胳膊搭上。” 凤山:“……”顿时没了话说。 在外面捆周深的司白这会儿才从外头进来,没好气道,“云景你行不行,放个人这么久。” “行了,别牢骚了。我们该走了。” 云景瞥了司白一眼,又转过来对钱实说道,“钱实对吧?足下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只怕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你们,究竟是谁?” 钱实心怀戒备,看着凤山又看看云景,十分警惕。 “凤山,不是陛下的……” “那个呀,事急从权,我骗你的。”凤山耸耸肩。 骗他的,那岂不是……从一开始他就上当了?! 钱实愣住,就这一下便被点住了穴道,凤山掐住他下颚,一颗类似于药丸的东西就喂了进去,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东西便给吞下去了。 “足下若是不跟我们走,只等一时三刻,便要毒药发作了,你自己选一个吧。”凤山咧嘴笑道。 钱实顿时没了话说。 眼下,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若是死了,大将军的冤屈就无法洗清了。 “早这么爽快,不就得了嘛。”司白摇摇头,一副你为什么非得敬酒不吃吃罚酒呢的样子。 钱实拉着脸,并不作声。 但云景却看了凤山一眼,心中暗暗想,这位还是一贯的作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 凤山、云景还有司白,带着钱实出了那院子,便上了一辆马车,扬长而去。 走的大抵都是小路,隐隐约约能听见城中还有欢呼声,但前进却没有受阻碍,足可见是小路了。 钱实问凤山,“你们带走我,究竟意欲何为?而且,虽然你们这么神通广大,当初是为什么要故意落入周深的手里?你们想得到什么?” 此时钱实的穴道已经被解开了,但他也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心中有许多的问题需要人答疑解惑。 “当然是为了你啊,钱大叔。”凤山没心没肺地笑道。 “你不也说了,我是故意落入周深手里的,我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你,并且从你手里头得到那份大将军姜牧恒的血书。” “你们也是为了血书!”钱实听见“血书”二字,整个人的态度都变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什么人?想干什么?那血书,对你们根本毫无用处。” 凤山摊手曰:“对不起,这个无、可、奉、告。” 这时候,司白从外头探个头进来,说道:“凤山兄弟,你也别跟着大叔危言耸听的了,瞧你把他吓的。等回头见到门主,他不就什么都知道了,着什么急啊?” 钱实不死心地追问道,“什么门主?门主又是谁?” 司白不耐烦地说道,“门主就是门主啊,反正你到时候见到门主就什么都知道了,着什么急啊。你真以为我们会在这里要了你的命啊,想的美。” 钱实顿时无语。 云景此时也探头进来,看着钱实说道,“司白年轻,说话没轻没重的,凤山的脾气也一贯如此,还往足下别计较。总之,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 云景顿了顿,又说道,“咱们已经到半路上了,足下若是死活不同意,不肯配合跟我们走,非要跳车不可,那我们也只好用更强硬的态度逼你就范了。” “比起对足下客气,我们还是更在意能否完成任务的。” 云景语调平和,说话态度也客气,但他的这番话,无疑要比司白的话更有威慑力。 钱实思虑片刻,便不再做声了。 事已至此,也不会更糟糕了。 落在这些人手上,应该也不会比落在周深手上更惨了吧。 …… 马车走了一路,也不知走了多久。 钱实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马车一晃,便停下来了。 “下车吧,到了。”凤山招呼着他下车。 钱实将信将疑,下车一看,他们已经置身在一个院子当中。 马车停在正中央,周遭空空的,好像是后院,但又没有谁家的后院能有这么大这么空的。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钱实皱了皱眉,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 “你不是来都来了,还怕会命丧于此么?” 莫名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从后方传来,钱实猛地一回头,就见,穿着一身黑袍的与他年纪不相上下的中年男人缓步朝他走来。 “门主。”凤山、云景和司白三人纷纷行礼问好。 “嗯。”那与钱实年纪相仿的男人点了点头。 钱实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那张脸,他竟是做梦都想不到能再看见的人。 “你……你是……” 对方反而大方笑道,“怎么,多年不见,连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都不认识了么?” “赵……赵荣?!”钱实吃惊无比。 “……你,怎么会是你?当年你不是替我挡了一刀,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已经……你怎么会是什么门主?这些年,你都发生了什么事?” 赵荣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地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若是想听,我可以慢慢讲给你听。” 钱实顿了顿,反应过来,便后退了两步,“所以,要拿血书的人是你?” “是我,但也不是我。”赵荣好像话里有话。 “这件事情说来话也很长。你要是想了解前因后果,恐怕我们也是要坐下来好好聊聊了。” 钱实沉着脸看他,万分戒备道,“不,你只要告诉我,你现在是什么身份,为谁办事,要拿这血书做什么,就够了。别的,我不感兴趣。” 赵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说道,“我要是说,我是为那位冯相办事的,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儿跟我拼命,最好能同归于尽了?” “你……是又怎么样?”钱实被他戳穿了心事,无法反驳。 赵荣盯着他看了半晌,脸上的肃穆神情渐渐松化,笑出了声。 “我就知道你还是这个脾气,这么多年过去了,真是一点也没变,倒是不枉费我这么辛辛苦苦的找了你这么多年了。” “你,找我?”钱实显然不太相信。 赵荣笑道,“行了,有什么话进屋说吧。从当年说到现在,那话可是很长的,难道你就要一直站在这里跟我这么对峙么?” “你若是不说清楚,我是不会跟你进去。” 真是个犟脾气啊。 凤山、云景和司白等人齐刷刷看向门主赵荣。 赵荣也是一副很无奈的样子,耸耸肩,便吩咐凤山等人说道:“你们几个先下去休息吧。” “是,门主。”凤山三人异口同声,说完便走了。 赵荣也是等他们走远了,才说道:“我已经找了你很多年了,如今能找到你,将军的案子也就翻案有望了。你也许不信,但找你这件事,的确是大小姐授意的。” “大小姐?” 钱实愣了愣,马上就反驳道,“大小姐如今不是入宫,成了陛下的贵妃么?她怎么会授意你……她要是能授意你们来寻我,当时我也不能那么顺利走掉。” 说到这里,钱实立即往后退,摆出随时要动手的姿势,“你休想骗我。你是不是也与周深一样,也贪图什么荣华富贵。将军的血书,我是绝不会轻易交出来的!” 赵荣见他误会太深,立马说道,“你是真的误会了。找你还有找血书这件事,虽然是大小姐的意愿,但这都是陛下授意的。” “进屋说吧,我把事情前因后果都跟你说清楚。” 第243章 钱实自然是不肯这么轻易就进屋的。 钱实十分戒备地盯着赵荣,谨防他随时可能对自己做出不利的举动。 赵荣见他如此戒备,也有些无奈,但更多的,是心酸与心疼。 “唉……” 赵荣长长叹了口气,便收回了要去拉钱实的手,说道:“钱实兄弟,我知道你的顾虑是什么,你此时的心情我也能理解。不过,咱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一回。” “当年周副将与大将军,不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么?后来又如何了?他还不是背叛了大将军,多少人因此白白丧命?” “虽然你不肯进屋,也不肯相信我,那就跟我去个地方吧。” 赵荣毕竟跟他是多年兄弟,清楚他这犟脾气,也就不勉强他了,干脆就换了个策略。 钱实马上问道,“什么地方?” 赵荣不答,反而道,“怎么,你人都到这儿了,屋子不敢进,连跟我去个地方都不敢么?” “去就去,谁怕谁?!” 赵荣马上就说道,“行啊,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 说完,他立马朝外面喊道,“云景,司白,凤山,你们来一趟。” 他说当了! 钱实到这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过,后悔可晚了。 …… 彼时,宫中。 司徒耀在城楼上目送着整个使团消失在视线中。桃花眼凝视着远方,眼中写满留恋不舍。 一头银发随着风起舞,与一身墨色龙袍相呼应,在蓝天白云的衬托下,胜过这世间万万千千绝美的风景了。 陛下舍不得贵妃娘娘,又更加舍不得为难她,王德知自己是劝不动陛下的,便也不劝了。 司徒耀也不知在城楼上站了多久,才慢慢放下那份眷恋不舍,侧目吩咐王德道:“回去吧。” “是,陛下。” 司徒耀回的是雁回宫。 楚兰舟一走,那四个丫头跟着走了,和偌大的地方,就显得空荡荡的。 从前她在这儿,他都嫌地方小。只是觉得这地方她住着习惯了,不想给她轻易挪地方,也是怕她不高兴,不敢擅自给她搬。 如今她人刚一离开,这地方便整个都空了。 她若是一走好几个月不回来,这日子该要如何过啊? “王德,你先下去吧。今日若是没什么大事,就别来打扰朕。” “是,陛下。” 王德跟在司徒耀身边这么久,自然能知道一些,贵妃娘娘一向是陛下的心头爱,贵妃娘娘出使南疆这一走不得几个月才能回来。 陛下他呀,估计得郁闷好一阵儿了。 王德躬身退了出去,还特意将雁回宫里的下人都将来,吩咐道:“贵妃娘娘出使南疆不在宫中的这段日子,你们可都要警醒着点。干什么都好,咱家希望你们好自为之。明白了么?” “是,王公公。”众人异口同声。 若是在别处当值,只怕是没什么感触,可是在这雁回宫里当值的,陛下经常往这雁回宫跑,对贵妃娘娘恨不得言听计从的模样,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 贵妃娘娘这一去南疆,大家也仿佛都能感同身受,理解陛下的难过。 陛下难过了,指不定脾气都不好了。大家小心一点肯定没错。 王德说道,“行吧,那就都各忙各的去。” “是,王公公。”众人齐声说道,话音落,便都散了。 王德看着这些人都各自散了,心里也还是不能放松下来。 贵妃娘娘不在宫里头,陛下日后少不得要日日夜夜地惦念贵妃娘娘了,想必,更是少不得在下了朝、或得了空闲便往这边来。 真是半点也松懈不得啊。 可往后,这宫里头没了贵妃娘娘坐镇,什么事情都交给那位新晋的梁夫人,还有冯家那两位昭仪,还真是令人担忧呢。 只盼望不要节外生枝才好。 就在这时候,小安子从外头快步进来,看见王德便眼睛一亮,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王德跟前来。 “师父,外头来人了。”小安子低声说道。 王德不明所以,“什么人?” 小安子连忙说道:“就是上回,我们见过的那个。拿着您的令牌来的那个。” 王德猛地想起来什么,脸色立马就严肃了不少,赶紧问道,“什么消息?人呢?” “递了消息进来便走了。” 兴许是王德突然的严肃吓到他了,小安子不解地说道,还有些不安。 “那消息呢?” 连忙从袖管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王德,说道,“这呢。” 王德赶紧接过去,本能地就要地打开看。但瞥一眼,又立马将纸条叠好。 “你在这里等着,咱家进去禀告陛下。” “是,师父。” 小安子并不知道多少的前因后果,也不识字,所以这纸条上写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更不懂。 王德就不同了。 陛下的事情,他虽然没有全都了解清楚,但多多少少都知道一些。 虽然他原来不识字,但这么多年,跟着陛下,他慢慢也识了些字的了。 所以,王德清楚事情很重要。 …… 司徒耀刚在软榻上坐下来,王德便去而复返。 “不是让你退下么?怎么又回来了?” 王德关上门,才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说道,“陛下,是宫外来的消息。奴才不敢耽搁。” “什么消息?呈上来。”司徒耀听说是“宫外的消息”,马上也坐直了身子。 王德立马就呈上去。 司徒耀展开看了一眼,眼神马上就不一样了。 方才还生无可恋,对什么都不感兴趣似的,这会儿一下就来了精神。 “王德,准备一下,出宫。” 王德连忙问:“陛下要去哪里?” “老地方。” 老地方啊。 王德恍然大悟。 不多时,司徒耀便换下了一身龙袍,穿上常服,戴上帽子,将一头银丝全都藏了起来。 当然,他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尽量不引人注目罢了。 …… 沈家药铺。 下了马车,钱实便看见那不大的铺子门口,挂着这样的招牌。 可那铺子却是关了门歇业的,门口还贴着告示道,店主沈大夫远行,若有不便多多见谅。 “你带我来这么一间关门歇业的药铺,是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你进去不就知道了。”赵荣说道,“还是说,你连药铺都不敢进。” “谁说我不敢进的。”钱实不满的哼了哼,说完便推开门大步往里走了。 虽然他在经常的时间不好,但关于这间药铺的事情,却是有所耳闻的。 听说,这京城里有位姓沈的大夫,有妙手回春之术,人称神医,却为人低调,不开什么大医馆大肆敛财,只是开了间小小的药铺,足够兄弟二人养活自己。 这沈家药铺沈大夫的大名,他是如雷贯耳。他只是不明白,赵荣带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不过,进了药铺,他才反应过来,这沈大夫出远门了,那这药铺怎么门都没有锁?! 怕是有诈! 钱实猛地一顿,转头便想走。 “钱实兄弟这是要去哪儿呀?” 可他哪里还走得了。走在后面的赵荣反手就把门关上,并且上了栓。 钱实立刻又防备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赵荣,你不是说,我们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赵荣没说话。 钱实却听见另外一个声音传来: “钱壮士不必慌张,是朕让赵门主这么做的。” 这嗓音隐隐耳熟,但听见那自称,钱实猛地转过去,便见一身墨绿色流云暗纹锦袍的陛下从里边儿走了出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大内总管王德王公公。 钱实可是见过的。 “……陛、陛下?” 钱实目瞪口呆。 赵荣就不一样,二话不说便跪下行了,“卑职赵荣,叩见陛下!” “不必多礼,平身吧。”司徒耀抬了抬手,径自落座。 赵荣这才起了身。 钱实半晌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赵荣,又看看司徒耀,越发的困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司徒耀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徐徐说道,“此事说来话长,你要是有兴趣,可以让你的好兄弟慢慢跟您你说。” 钱实便又看向赵荣,“你……之前你为什么没说?为什么一点都没有告诉我?” 赵荣摊手说道,“我本意是想请你进屋慢慢说的,可是你不肯。没办法,我只好请陛下亲自出面来跟你说了。”一脸无奈。 “……”钱实一时间答不上话来。 “你……你们究竟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赵荣下意识看了司徒耀一眼,说道,“这么多年了,你不知道的事情恐怕还有很多。你要是肯静下心来听我说,那我就将一切事情都告诉你。” “你说。” 事到如今,钱实也没有什么是不能接受的了。 他原本以为,赵荣会是周副将那样背信弃义的小人,他甚至以为,他们就是一伙的,抓他也是为了拿到那份血书,毁了,万事大吉。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荣竟然会将陛下都给搬出来了。 陛下怎么会与这件事情有关系呢? 等等,赵荣好像是说过,虽然找他的事情是贵妃娘娘的意愿,但这都是陛下授意的。 他那时候,根本没有听进去罢了。 第244章 勾人魂魄 钱实心一横,说道,“好,那我就听听,你们都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司徒耀闻言笑道,“想听有花样的,怕是有困难。若是想听真相,这里倒是有一堆。” 赵荣也默认了这个事实。 钱实反而一时语塞:“……”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这么敷衍呢? 但事已至此,走是走不了,他也不会放过这么一个了解真相的大好机会。也许,这是他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了。 钱实也坐下来,看着赵荣说道,“总之,我是跑不了了,你有什么想说的,就都一次说个清楚吧。” 赵荣顿了顿,朝司徒耀那儿看了一眼,询问道:“陛下,那卑职就……说了?” “嗯。”司徒耀点了下头。 有了司徒耀的同意,赵荣说起话来,也就大胆多了。 事情还要从十多年前说起。 那时候,绝命门还纵横江湖,声名狼藉。只要出得起价钱,什么人的人头都能替你拿来。 但也因此,许多人心生畏惧,生怕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什么人,绝命门的刀,就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大多数人都是避之唯恐不及。 后来,便出现了那么一个人。 据闻是朝廷派来剿匪的皇亲贵胄,还是当朝陛下的皇子。他雷霆手段,精心策划,竟是将纵横江湖近百年的绝命门连根拔起。 一夜之间,绝命门从江湖上销声匿迹。 这位皇子,不用赵荣说,钱实也知道他就是眼前的这位陛下。 当年剿灭绝命门一事,不但震惊朝野,也震动江湖,民间百姓哪怕默默无闻,也都有所耳闻。 也是那一战,这位当时默默无闻的皇子,名声大噪,然后才有了之后他备受重用,屡立战功,一路平步青云的直至登上大宝。 都知道当年三皇子的功绩,可这与他们要说的事情有何干系? 钱实不满道:“你们别拿这些有的没的事情来糊弄我。你们不是要说大将军案,以及为何寻我的前因后果么,七拐八绕的说这些,与我们要说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跟你说这些,自然是有关系的。我的话都没说完呢,你着什么急啊。” 赵荣好笑道,“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这个急脾气。” “那你到底还说不说了?!”钱实的脾气一上来,恨不得给赵荣一拳,然后夺门而出。 赵荣无奈地朝司徒耀那儿看了一眼,也是生怕陛下生气了。 但司徒耀竟然不生气,神色平常如许。 赵荣便松了口气。他拍了钱实胳膊一下,说道,“我跟你说这些,那是因为绝命门的事情,就与大小姐还有陛下有关。” “当年我替你挡了一刀之后,周深便以为我死了,追着你去了。我负伤侥幸逃脱没死,等我好些了,回头去找你们,却只找到了孙勇的尸首,将他掩埋了,我还去山崖下找过,但也没找到你的尸首,我以为你已经被山谷下的野兽给……后来我心灰意冷无处可去,便进了绝命门。” “当年还是三皇子的陛下,虽然破了绝命门,但并未对所有人赶尽杀绝。除了罪大恶极的那几个,其他人各自有了去处。有愿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就此投身军旅,以身报国。还有一部分人不愿受拘束,也过腻了这刀头舔血的日子,想要归隐田园,过回普通人的生活。当年的三皇子也都让他们各自回乡了。但还有一部分,既没有投身军旅以身报国,也没有回乡去过普通人的生活,而是选择继续留在绝命门。” “你说什么,选择继续留在绝命门?!绝命门不是早就灭了么?” 钱实闻言吃惊的看着赵荣,心里头的震惊,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那绝命门是什么地方。当年都说绝命门门主已死,也就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如果这么多年绝命门还在的话,岂不是表明,他们还继续在暗中做这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而且,当年绝命门一案,可是三皇子也就是如今的陛下亲手经办的,如今绝命门还在的话,那岂不是说,是他纵容这些人继续为祸江湖? 这是多么可怕的事实啊! 钱实激动的站了起来,“你,你们……你们竟然……”这般胆大妄为。 这陛下,竟然能做出这种事。 不怪世人都说,能当上皇帝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你误会了。虽然绝命门还存在,但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绝命门了。”赵荣见他误会,立即便澄清道。 “当年我们这些人,一没有投身报国,二没有回乡,是因为像我这样的身份,根本没办法再去从军,而我家中已早就没了亲人,无家可归。与我一样的这些人便留了下来,以搜集情报为生,这么些年也过下来了。如你所见,如今我是绝命门的门主。门中也有不少无家可归的孩子,那些可不是我们抢来偷来的,而是路上捡到的弃婴弃儿。” “陛下也是前两年才找到的我们,为了大将军当年的案子能够翻案,我们四处奔波搜集证据,可那份血书在你手中,我们只能找你。” 赵荣说着顿了顿,又说道,“虽然这是大小姐希望的,但她并不知道陛下已经找到我们了。” 他说这话时郑重其事,十分诚恳。 钱实听完,沉吟了良久。 往昔在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岁月一一闪过,还犹如在昨日。 钱实沉了沉,问赵荣,“我还能相信你么?” 他与赵荣的确是并肩作战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可他也害怕,怕赵荣会是另一个周深。 赵荣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不能不相信大小姐还有陛下为将军平反昭雪的心。大小姐可是姜家唯一的血脉了。” 是啊,大小姐是姜家唯一的血脉了。她应该是最希望替大将军洗刷冤屈的人了。 而且那一次见到面时,大小姐那般激动地询问他当年的事情,那份担心焦急,还有迫不及待让真相大白的模样,确实也不像作假。 不过,他心里还有疑问。 钱实又问,“那,凤山是怎么回事?不是说,那是陛下养在民间的皇子……这坊间传闻,也都是假的么?” 司徒耀模棱两可地说道,“坊间的传闻不算是假,但也不全是真的。” 这不说了等于没说么? 钱实十分无语:“……” 司徒耀也看穿了他的心情,转而吩咐赵荣道,“你让那个小姑娘进来跟他见一见吧。也好让他放心。” “是,陛下。” 赵荣恭恭敬敬行了一礼,便走到外面,把凤山给叫进来。 凤山还是那份装束,也是恭恭敬敬朝司徒耀行了一礼,才转向钱实,咧嘴笑了。 “绝命门。千面娇娃,凤山。” 说出的话,却是姑娘家的嗓音了。 钱实仔细看,“他”好像比之前要稍微高了一些,体型也……好像不一样了? “你,你是姑娘?” “是啊。”凤山大方承认,毫不扭捏。 钱实突然反应过来。 千面娇娃,凤山。 难怪,难怪他会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原来如此。 这个名字,他做生意的时候,听人提起过。 凤山进来露个脸,便又退下了。但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多看了看司徒耀一眼。 这位,生得真的太好看了。 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简直勾人魂魄啊。 …… 所以,从一开始,这便是陛下设的局么? 先是散播了消息,说要将养在坊间的皇子接回宫,然后引周深出来,再派这个叫凤山的小姑娘出去,让周深对此深信不疑。最后,他们再出手,将凤山救出来,也将他一并带回来。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放过周深?为什么不将他一起抓来?”钱实不满道。 司徒耀闻言扯了扯嘴角,反问道,“经历过当年的背叛,如今的机关算尽,你对这位周副将也算是十分熟悉了。你觉得,他像是那种你抓了他、对他用刑,他就能对你说实话的人么?” 钱实无法反驳,“……” 司徒耀呷了口茶,起身朝钱实慢悠悠走了两步。 “血书,朕必须得到。你若是不肯给,朕也还是有办法能够拿到。不过是多费些周折罢了。” “找你,不过是想让那丫头尽早全了心愿,了却心事,安心踏实继续好好活下去罢了。” 轻描淡写。 云淡风轻。 司徒耀的每句话都举重若轻,却将人无法反驳,不敢质疑。 “……”钱实张了张嘴,愣是半晌都说不出半个字来。 司徒耀说道,“你可以好好考虑,在她出使南疆回来之前,你还有的时间。” 他说着顿了顿,又说道,“不过,你的时间也不多了。朕不敢保证,哪一日一觉醒来,会不会就改了主意。再者说了,你怀疑旁人并非一心想为当年的大将军姜牧恒平反。朕也怀疑你,不过是沽名钓誉,打着为旧主平反昭雪的旗号,其实,不过是要全了自己所谓的仁义之心罢了。” 钱实立时就炸了,激动的站起来大声反驳道,“陛下可以怀疑草民庸庸碌碌毫无作为,但说草民沽名钓誉,恕草民不敢苟同!” 第245章 思念陛下 赵荣心下一惊,连忙提醒道,“钱兄弟,不可对陛下无礼!” 谁不知道这位陛下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此时他能这般和颜悦色坐在这儿,那是托了贵妃娘娘……也就是大小姐的服,还有将军的面子在起作用。 否则,这位哪儿能这么卖面子坐在这儿? 说完,赵荣又赶紧转头去看司徒耀的脸色。 司徒耀面无表情地摆摆手,说道,“倒是也无妨。” 不敢苟同就对了。 司徒耀看了钱实一眼,心中却是暗暗替楚兰舟高兴的。 她的父亲的确是位了不得的大将军,也是个很好的人。 所以,蒙冤多年,还是能有这么多人心心念念想帮他洗清冤屈。 不过,他的身边还是出了周深这种人。 只能说,他太过重情义,也太过纯粹。 从未怀疑身边至亲至信的人。 否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叛逆之心也绝非一日养成,他竟然从未发现。 但,司徒耀的面无表情,便让赵荣以为,陛下这是动怒了,连忙拉着钱实跪下,请罪道,“陛下,钱兄弟这个人比较直接,说话若是有……有任何冒犯之处,还往陛下莫要怪罪。” 司徒耀也懒得与他们解释,坐下呷了口茶,说道,“朕今日来,是为了姜牧恒大将军的案子而来,方才朕也说了,大将军那份临终托付的血书,你们是交出来也好、不交也罢,朕都有办法。” “不同之处只在于,多费些时间、或少费些时间罢了。” 钱实咬了咬牙,像是有一肚子的话要反驳,但又碍于陛下的颜面才没说什么。 但他到底是不服的。 司徒耀都不需要看他,便看穿了他的心思,徐徐道,“是忠心耿耿,或者沽名钓誉,也不是自己个儿说了就算的,旁人并不会光是听你都说了什么。绝大部分人都是要看你做到了什么。你若是拿不出能令人信服的行动,如何让人相信,你是对姜牧恒将军忠心耿耿,铁了心一心为姜牧恒将军平反昭雪,而不是沽名钓誉呢?” “我……” 前一刻还梗着脖子不肯服软的钱实,顿时没了话说。 陛下的话,都说到了他心里去了。 “那份血书,是要在合适的人手上,才能发挥最大的作用。若是你以为,它继续这么藏着,就能替你的大将军平反昭雪的话,那就继续藏着吧。” 司徒耀说着话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朕,从不强人所难。” 王德斗胆揣摩了一下圣意,陛下这也不是生气了的模样,顶多是想点拨点拨这位犟脾气的钱护卫。 同样都是姜牧恒大将军的护卫,那位赵荣赵护卫,可就通透的多了。 不过也不怪他,陛下是之前便找到他了,与这位钱实钱护卫的情况,多少是不同的。 王德谨慎地看了司徒耀一眼,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确定陛下这是在给钱实一个台阶下,这才斗胆咳佯咳了两声。 王德说道,“钱壮士,当年的事情,只有你们几个知情者,这件事若是要说明白,定是要拿出姜牧恒大将军的血书以为佐证的,否则空口无凭,谁会信你们空口白牙的一番话。” “再者说了,你们说的那位周副将,如今已经改头换面、更名改姓,要向世人证明他就是当年的周深周副将,怕是也要费一番功夫的吧。” 钱实闻言,看了王德一眼,也是无法反驳,“……” 好一会儿,钱实才讪讪说道,“他如今傍着冯胜武那棵大树,又早已经改头换面,脸都不是那张脸了,身份也不是那个身份,我要如何证明?” “唉……”王德便叹了口气。 “你连如何证明如今的那个人就是当年的那个周副将,都不知道,也无从下手。那,那份血书在你手上,确定不会被埋没?” 钱实顿时没了话说:“……” 所以,这件事说到底还是要交给陛下来才行。 王德心中暗暗得意不已,转头便看了他们家陛下一眼。 司徒耀也看了他一眼,眼底倒是划过了一丝笑意,仿佛是在说:做的不算太差。 只这一个眼神,王德便足以高兴半天了。 …… 钱实纠结了许久,终于还是松了口。 “但愿它在陛下手中,能发挥最大的效用。早日替大将军平反昭雪,还九泉之下的大将军一个清白瞑目。” “嗯。”司徒耀淡淡点头。 血书的所藏之地甚为隐秘,钱实一个人去,司徒耀也是不放心的,赵荣也自告奋勇说带着人一起去。 司徒耀便也同意了。 临行前,赵荣犹豫再三,但还是转回来,二话不说便跪在了司徒耀面前。 “陛下,卑职该死。” 司徒耀的目光朝他看去,平静说道,“有什么话起来说。” 钱实也拉了他一把,低声问道,“出什么事了?” 赵荣拒绝钱实拉他起来,而后便郑重其事地朝司徒耀磕了一个头。 “砰”的一下,这个头磕的结结实实的。 “陛下,当年姜家举家皆亡,只余下大小姐一人,卑职懦弱胆怯,不敢在出面为大将军喊冤。眼看着大小姐流离失所,卑职别无他法,擅自将她引入了绝命门,卑职该死,卑职……” “这件事,你还是等她从南疆回来亲口跟她说吧。” 赵荣说的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司徒耀面上依旧一片冷漠色。 司徒耀说道,“当年的事情,受害者是她,朕,也不能代她原谅你。” 赵荣含泪磕了个头,满心悔恨,悔不当初。 钱实却是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到了极致。 大小姐……她当年,竟然进了绝命门? 她那时候才多大一个的小姑娘啊。 绝命门那种声名狼藉的地方,说是虎穴狼窝都不为过。 他是至今才知道姜家仍有人活着,当年他若是能知道大小姐还活着,或者,他不那么快死心,多加查访,兴许……兴许大小姐,便能少吃些苦头了呀。 …… 从沈家药铺出来,钱实仍缓不过来。 上了马车,钱实又问赵荣,“当年你明知道大小姐还活着,你如何能狠得下心将她送入绝命门?你哪怕……哪怕以旧友的身份,照顾她到她及笄,也都是好的呀。” 赵荣答不上话来,良久沉默。 …… 目送着钱实赵荣等人离开之后,王德回头一看,他们家陛下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陛下,陛下?” 他轻唤了两声,司徒耀才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 王德斗胆问道,“陛下是在想贵妃娘娘么?” 司徒耀闻言,毫不犹豫地答道,“是啊。” 他说话时,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王德便只好提醒道,“贵妃娘娘这会儿最多也就刚出城几里地。陛下您这般,往后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朕知道了。”司徒耀不耐烦地摆摆手,起身往后院走。 王德连忙跟上,随后照顾留在药铺的两个人,将东西都捯饬捯饬,放回原处去。 贵妃娘娘这一去南疆,沈大夫跟着去了,沈家二公子也跟着去了,这药铺里便是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了。 …… 此一去,山高水长。 楚兰舟头有些疼,虽然躺下了,但在这行进的马车里,却是不可能睡的多踏实。 她心里也还记挂着皇城里的某个人。 尤其放心不下,她一不在身边,他便发脾气的毛病。 不过,兴许她远行一段时间,他就能改了这毛病也说不定呢? 楚兰舟心中暗暗想道。 晴雨见她翻来覆去地翻,不由得与妙玉对视了一眼。 妙玉也像是有所感似的。 两人面面相觑,纷纷笑出了声。 娘娘这是刚一出城,便开始惦念陛下了吧。 “你们笑什么?”楚兰舟闭着眼,耳朵便越发灵敏。 晴雨妙玉连忙止住笑否认。 “没有。” “没有笑什么,娘娘。” 楚兰舟蓦地睁开了眼,眸光从她们身上扫过,说道,“你们那点小心思,当真以为能瞒过本宫的眼睛。说吧,心里头又在编排本宫什么呢。” “没有,真的没有。”晴雨摇头说道,一脸诚恳。 妙玉也赶紧点点头附和。 “罢了。你们能想到的,无非就是觉得本宫人刚出城,便在偷偷思念某人。” 楚兰舟轻哼了一声,翻个身继续睡。 “不过,你们当真对你们家陛下这般忠心耿耿,本宫倒是也不勉强你们跟着本宫长途跋涉千里迢迢的去南疆。这会儿咱们刚出城不远,你们借两匹马,现在回宫还来得及。” “娘娘恕罪!” 晴雨妙玉齐刷刷跪下。 “不必。想好了再跟本宫说。”楚兰舟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摆摆手,便径自睡去了。 还真别说,调侃这两个丫头一把,心情倒是舒畅的多了。 晴雨妙玉提心吊胆的,眼看着她们家娘娘终于睡了过去,对视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 这是,上了娘娘的一个大当了呀。 至于她们家贵妃娘娘…… 此时由于心情轻松,很快便沉入了梦乡。 这一路,山长水远。 可是需要好些力气,才能到达。 她可不得养精蓄锐么。 第246章 贵妃好大的架子 使团一路往南。 近午时,便找了驿站歇息。 由于是在城郊野地,也没什么好的客店,驿站也是旧旧的。 晴雨姑娘查看了一下周围之后,来禀过楚兰舟,楚兰舟便说,一切从简。 贵妃娘娘都发话了,其他人自然也就没有话说。 “骑了一上午的马,腿都麻了。可算是有个地方可以坐坐休息休息了。” 一到地方,柯木朗就跟被谁关了很久才给放出来放风似的,迫不及待跳下马就拉着阿加往那小店里走。 但走了没两步,又想起来后面马车里还有个妹妹,又调头往回走。 而这个时候,颜逸飞早就迫不及待地也跑过来了。 “阿依朵。你要不要也下来走走?” 柯木朗走到阿依朵车窗外敲了敲,问道。 “好。稍等片刻。”车里的阿依朵说道。 过了片刻,阿依朵便扶着侍女的手下车来了。 “怎么样,坐这么久才车,累不累?”颜逸飞询问道。 柯木朗又说道,“待会儿吃完饭了便让她们两个陪着你在这附近走一走,坐这么久的车,走一走放松放松比较好。” 阿依朵看了看颜逸飞,又看了看柯木朗,点点头浅浅笑道,“嗯。在车上闷了一上午了,下来走走的确好多了。” “那就好。” 颜逸飞与柯木朗几乎是异口同声。 大抵,家里有个妹妹或姐姐的,都是这般想护短的心情吧。 而刚才,车一停下,沈月笙与沈月痕便往楚兰舟的马车这边来了。 “雁容姐,你瞧公主殿下都下车了,你也下车走走吧。”沈月痕还骑着马等在车外呢。 楚兰舟从窗口探出个头,笑道,“我就不下去了。你们就多在周围走走吧。赶紧去忙吧,不必等我。” “可是雁容姐……” “去吧去吧,不必等我。” 没等月痕说完话,楚兰舟便坐了回去。 一回头,晴雨妙玉她们几个还都眼巴巴看着她。 楚兰舟笑道,“你们若是觉得无聊,也下去走走吧。待会儿帮本宫带杯水便是了。” 她睡了一路,之前为了在车上睡的舒服些,妆发首饰都给拆了,吃了午饭也懒得再折腾一遭了。 再说,她这身份,若是下去了,外头那么些人,怕是要不自在了。连啃干粮都要啃的不是滋味了。 “贵妃娘娘确定不下车么?”沈月笙又确定了一遍。 “嗯。”楚兰舟答道,“月笙哥也去走走吧,或者去那店里坐坐。晴雨不是说,前面的店虽然小,但也有几张桌子的么?坐下来吃东西的话,哪怕是干粮,也会香一点吧。” “那,娘娘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可要我给把把脉?” “不用了,就是懒得下去而已。”楚兰舟淡淡说道,始终没有露脸。 不过,沈月笙也能从她的语气里听出她的确是没事的。他才放心下来。 “那行吧,那你在车里再等等,想下来的时候再下来。我先过去看看情况。” “好。” 沈月笙便走开了。 阿依朵没有跟着柯木朗一起进驿站,而是往楚兰舟这边来,与沈月笙错身而过时,还打了个招呼。 “贵妃娘娘,您不下车么?” “不了。方才不是还听见大王子说要进去吃东西么,公主也去吧。免得你那兄长回头来寻你。” “……”阿依朵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 那驿站的确不大。 这城郊的小驿站是鲜少有这么多路过的,虽然之前便知道贵妃出使南疆会走这条路,也紧急的整修过驿站了,不过,这地方的条件就这样了。 沈月笙进去看了一眼,大王子已经坐下了,也毫无王子的架子,招呼着驿丞上壶茶。 驿丞不敢怠慢,这驿站里所有人都出动了,也不过是七八个人,上茶的上茶,倒水的倒水,已经忙得团团转了。 好在,使团里的其他人都是自己动手的类型,除了轮班的人之外,其他的帮忙烧火的帮忙烧火、帮忙切菜做饭的帮忙切菜做饭,也都忙得不亦乐乎。 马车上,晴雨等了一会儿,从窗口看见外面的人都忙碌起来,便跟楚兰舟申请道,“娘娘,奴婢去给您准备泡壶茶来吧?” “也好,那就有劳了。” 妙玉也赶紧说道,“那奴婢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吃的。到了驿站,再差也能顿热饭菜吃吧。总不能真吃干粮。” “好。” 晴雨妙玉一前一后便下了车。 朱朱、苏苏便从外面钻了进来。 “娘娘,您真的不下车么?这驿站虽然不大,可在车上待久了也怪难受的。而且,下午还要坐一下午的车,您还是下去走走缓缓吧。” 苏苏一脸雀跃地说道。 楚兰舟仔细观察了她的神色,说道:“本宫揣摩你那点小心思,你是觉得,晴雨妙玉都去张罗了,本宫若是不下去,你们便要在车里陪着本宫。在车里陪着本宫,你便见不到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可以一起出门的沈家二公子。若是本宫能下去走走,你便能找机会与沈二公子偶遇偶遇,是不是?” “娘娘,不是您想的那样,人家才没有这么想……”苏苏都脸红了,还嘴硬。 朱朱朝天翻了个白眼,直白曰:“我打心底里嫌弃这个傻子。” “朱朱也想下去走走吧。”楚兰舟笑道,“就你的性子,能站不会坐,能蹦不会站,你能憋得住这么久不开口说,让本宫下车去走走,也是不容易了。怎么,看那两位姐姐下车了,自己又走不了,心里特别难受吧。” “……娘娘说笑了,奴婢怎么能是那种人?”朱朱尴尬发笑。 楚兰舟笑了笑,说道,“再等会儿,看看情况吧。” “是,娘娘。”朱朱苏苏姐妹俩异口同声。 也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轮到休息的侍卫们都能坐下来歇歇,喘口气了。 妙玉进了厨房,见他们一大群人都在忙着,自己也挤不进去,但那些人见着她,立马认出她身上的衣裳,说道:“姑娘不必着急,若是要给贵妃娘娘的饭菜,马上就准备好了。” “那就多谢了。” 妙玉也寒暄了一句,便出来了。 却听见那些护送使团的护卫们坐在墙角议论是非。 “这位贵妃娘娘好大的架子。到了驿站,面都不露,就派了两个丫鬟下来。是不是觉得驿站破破烂烂,走下来,都脏了她的鞋子呀。” “这谁知道呢,人家可是贵妃。是陛下的身边人,金贵着呢。” “这倒也是,宫里的女人哪个不金贵的,都是锦衣玉食供着,养尊处优,这种地方,看一眼都能把她们吓着吧。” “不好说,不好说。” …… 那些人议论的,津津有味,不妙玉听得火冒三丈,差点就撸起袖子冲上去跟他们辩一辩是非了。 “别冲动。” 妙玉没有成功冲上去,那是因为被沏好茶出来的晴雨给拉走了。 晴雨冲她摇摇头,说道,“你若是与他们吵起来,对贵妃娘娘影响不好。” “那就让他们这么在背后说咱们家娘娘坏话呀?”妙玉气不打一处来。 晴雨摇摇头,没说话。 上了车,妙玉便忍不住气呼呼地说起听见有人在说贵妃娘娘的坏话,还气呼呼的说道,“娘娘,这魏大统领平日里在宫里头看您不顺眼也就罢了,如今出宫了,怎么还能纵容手底下的人这么诋毁您呢?” 她虽然没说那些人具体是说了什么坏话,但楚兰舟多少也能猜到他们都说了些什么了。 魏寒江被陛下任命为此次使团的护卫队长,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是陪着贵妃,出使南疆的。所以他心里其实是很不愿意的。 但是职责所在,他再怎么不情愿,也不会纵容手下人诋毁贵妃。 楚兰舟说道,“魏大统领虽然不太喜欢本宫,但他对陛下是忠心耿耿的,本宫对魏大统领的这点信任还是有的。” “那,难道是奴婢胡说八道了?”妙玉鼓了鼓腮帮子,和你是委屈。 楚兰舟便摸了摸她的胳膊,说道,“你与晴雨不是亲耳听见的么,难道还会有假。但他们在议论,却未必就是魏大统领纵容的。不可妄下定论。” 娘娘说的倒是有理。 “……”妙玉便没了话说。 楚兰舟笑道,“行了,收拾收拾,陪本宫下去走走吧。” 她之前是照顾着那些人感受,还怕他们不自在,可人家不记她的好,反而觉得她架子大,那她何必呢。 底下多宽敞,她何必在车上这小地方窝着。 当然,晴雨妙玉方才听见旁人在议论贵妃娘娘坏话,晴雨怕妙玉控制不住就把她拉走了,便不知道,后面魏大统领出来,还教训了那帮嘴碎的人。 “做你们的事等你的饭,不是你们该议论的事情,就乖乖闭嘴!一群大男人,跟长舌妇一样嚼舌根,你们也不嫌丢人。” …… 没一会儿,贵妃娘娘便下车了。 贵妃那身正装的装饰太过繁复,楚兰舟便让晴雨帮她随便挽了个发髻,又穿了身轻便的衣裳,便下车来了。 当然,她还蒙着面纱。 “雁容姐,你可算是肯下车了。”沈月痕看见楚兰舟下车,高兴地便迎了过来。 第247章 可怜魏大统领 阿依朵在屋里头跟柯木朗正在喝茶,听见动静也跟着迎了出来。 “贵妃娘娘,您可算是下车了。”阿依朵脸上也是掩盖不住高兴。 楚兰舟浅笑颔首,看了看身后的晴雨妙玉还有朱朱苏苏几个人,说道,“都是这几个丫头想方设法的说服本宫,一定要下车来走走。说赶路要坐一天车已经够累的,难得休息的时候,怎么还能在车上坐着呢。” 阿依朵一脸认真地说道,“她们几位说的也没错啊。这旅途劳顿的,难得休息了,肯定是巴不得不坐那累死人的马车了,多下车来走走才是。” 楚兰舟听她这么说,笑了笑也没有反驳。 在阿依朵还有晴雨等几个丫头的陪同下,楚兰舟便也进了驿站,在这不大的对方转悠起来。 方才晴雨妙玉回来之后,两位嬷嬷便去出发帮忙准备贵妃娘娘的饭菜了。 这会儿,光是这么多个人陪着,便已经够浩浩荡荡的了。 墙角那些人刚议论完,又被魏大统领给训了一顿,便瞧见贵妃娘娘领着一大帮人往这边走来。 楚兰舟光是丫头就有四个,加上阿依朵还带了两名侍女,月痕与颜逸飞也都跟在后面,人数瞬间十分可观。 这阵势,真叫人望而却步。 护卫们面面相觑,突然觉得自己的议论,太小儿科了。 贵妃娘娘果然还是在车上待着,比较平和吧。…… 魏寒江与驿站的长官聊了几句出来,便撞见楚兰舟一行人过来,他脸色一沉,下意识就转头走了。 楚兰舟眼底划过一抹亮色,轻声唤道,“魏大统领留步。” 魏寒江闻言一顿,走是走不掉了,只好收起那副爱搭不理的样子,走过来,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臣魏寒江,见过贵妃娘娘。” “魏大统领不必多礼,咱们去南疆的这一路上,还要靠魏大统领你的保护。否则,一路上还不知道有多少豺狼虎豹等着本宫呢。若是靠本宫这副身子骨,只怕是爬,都爬不到南疆的。” 魏寒江嘴角抽了一下,眼底隐约还闪过一记嘲笑。 “贵妃娘娘谦虚了,您的身边能人辈出,就算是没有臣在,只要有他们,想必也可保万事无虞。” “你是说颜公子,还有月痕么。”楚兰舟回头看了看身边的颜逸飞还有月痕,忍俊不禁。 当然,她也没忽略了一直在对月痕行注目礼、恨不得把眼珠子也黏他身上的苏苏。 “他们两个倒是不错的青年后生,可比起魏大统领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还是缺少了许多实战经验的。” “他们若是能跟着魏大统领你多多学习学习,说不定很快也能成为魏大统领你这样,独当一面的老将。不过,也都需要时间。” “所以,在那儿之前,魏大统领是必不可少的左膀右臂。” “呵。是吧。”魏寒江直接就轻嘲出了声。 这大抵是他第一次这么在楚兰舟的面前理直气壮表示了不屑吧。 看来,她这昔日的兄弟,脾气还挺大的。 楚兰舟心中暗笑不语。 “大胆,你怎么能这么个态度同贵妃娘娘说话?放肆!”妙玉才看不下去了呢,气得直冲魏寒江瞪眼。 “魏大统领,请您注意说话的态度,这是贵妃娘娘。”晴雨这次也是站在妙玉这边的,也没给魏寒江好脸色看。 “贵妃娘娘,臣是粗人,不会说话。就不在您凤驾前碍眼了。臣告退。”魏寒江满不在乎地说道,拱手作了个礼,便走了。 “娘娘您看他,这是什么态度,回头在陛下面前,我一定要告他一状!”妙玉气得眼睛都瞪圆了,就恨不得追上去跟他大吵个三百回合。 苏苏两个箭步冲上去就赶紧拉住了她。 “这里这么多人看见呢,你可别在这里让人看了笑话。”苏苏低声提醒道。 妙玉打眼一瞧,周遭全是魏大统领带的亲兵。 这要是她在这里跟魏大统领起了冲突。会不会,死无全尸? 妙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又缩回来了。 可她一想吧,自家的贵妃娘娘还是就这么被人欺负了,还是不甘心。 “娘娘,这魏大统领这么目中无人,根本就没有把您放在眼里,难道就让他就这么为所欲为么?要是一直这么下去,所有人都会跟他一样,不把您放在眼里的。” 楚兰舟摇头笑道,“没这么严重,他就是脾气大了一些,人不坏。” “再者说,他可是大将军楚兰舟的心腹爱将,他的主子没能与陛下修成正果,本宫却靠着一张与楚大将军十分相似的脸,得到陛下的青睐爱重,他不得记恨上一段时日么?” “啊,啊?”妙玉目瞪口呆。 她怎么就从来没想过会有这一茬呢? “可是,娘娘,您不就是……”阿依朵才是那个最目瞪口呆的人,险些就脱口而出说出不该说的了。 “阿依朵。”楚兰舟闻言看了她一眼,截住了她的话头。 阿依朵这才及时住口。 “公主,您说娘娘不就是什么?”妙玉眨巴眨巴眼睛好奇道。 “没什么,没什么。”阿依朵连忙摆摆手。 看来,魏大统领是心中还记挂着将军,却没能认出她来。 回头他要是知道的事情的真相,还不得因为今天的事情后悔到肠子都青了。 阿依朵看了楚兰舟一眼,仿佛是在说:“我突然有点可怜起魏大统领来了。” 他昔日拼命效忠的人还活着,他却不知道,还抱着那份思念苦苦支撑。 如此看来,倒是也不枉费她当初假死一场了。 楚兰舟笑而不语。 …… 午饭很快便准备妥当了。 虽然人多饭也需求多,但胜在人多啊,厨房里一个两个灶不够就临时起灶,加上驿站这边之前就已经接到使团一行会来歇脚的通知,已经提前在准备了,倒是也忙中有序。 楚兰舟与阿依朵一行人逛了一圈过来,等饭菜上来的时间,柯木朗还非常热情地邀请他们喝茶。 不过,沈月笙说,贵妃娘娘长期服药,饭前饭后是不宜饮茶的。怕会影响药效。 柯木朗这才作罢了。 不过,阿依朵倒是陪他饮了几杯茶。 午饭上来时,众人便纷纷都围上来打饭。 人一多,便乱了。 碗筷不够不说,贵妃娘娘在那儿坐着,护卫们便不敢上前了,吃饭都不好意思放开吃。 见这情形,楚兰舟便吩咐晴雨道,“咱们不是带的餐具么,打了饭菜,咱们回车上吃吧。” 说完便上车了。 晴雨等人自然是拗不过她的,只好答的。 阿依朵便也拿上饭菜,也上车吃去了。 这两位最最交待的的女眷们一走,其他人也就放开了吃了。 魏寒江与他的副手互相看了一眼,心里却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但还是有人议论道,“这贵妃娘娘真是娇贵的很,不会是嫌这里的碗筷不干净,就拿自己带的碗筷用吧。” “是啊,说不定还嫌这里太脏呢,都让她吃不下饭呢。” 但刚才走慢了,险些没有碗筷吃饭的人,便忍不住反驳道,“你们说没看见碗筷不够么?而且,贵妃娘娘要是坐在这里,你们能吃得下饭呀?” “就是啊,别不知好歹,人家可是贵妃。” 然后,两拨人就互相吵了起来,你一句我一句的,也没完没了了。 还是魏寒江默不作声就走进了他们之中,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才止住了他们的争吵。 “怎么,在驿站里,有热饭热菜吃,有桌椅板凳用,还不知满足?要是谁不满的,现在就可以申请掉头回去,我魏寒江的队伍里,不需要一群嘴碎的长舌妇!” “可是大统领,您自己不也……”讨厌姜贵妃嘛。 “吃你的饭吧。”那个嘴碎的人被坐在一起的兄弟强塞了一大口饭。 魏寒江寒着脸又大步往外走。 一群吵吵嚷嚷的大老爷们这才没了话说,吃瘪了老老实实吃自己的饭。 柯木朗坐在这么一堆人中间,全程听着他们吵架,一句话都没有说。 末了,等他们吵完了,他与阿加对视了一眼,满目的趣味盎然。 这魏大统领,倒是也不像传闻中的,那么讨厌姜贵妃嘛。 不过,人言可畏这件事,从古至今,都很难更改。 因为,嘴长在别人的身上。 …… “娘娘,您可是贵妃,为什么非得要这个也让,那个也让的。您这么谦和好相处,不是让人觉得您好欺负嘛。” 自打上了车,妙玉就一直在念叨,这张嘴吃饭都停不下来。 楚兰舟看了晴雨一眼,吩咐道:“你有什么办法能让她这张嘴闭上么?” 晴雨摇摇头,一脸苦恼的说道,“娘娘,这嘴闭上了,就吃不了饭了。” 楚兰舟听她这么一说,也摇摇头,“嘴,不只是可以用来说话的,也是用来吃饭的。不过,本宫也能让这嘴光吃饭、不能说话吧。” 说着,楚兰舟看了朱朱苏苏一眼,“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知道。”朱朱苏苏异口同声。 话音未落,妙玉就发现自己说不出来话了。 不对,正确说来,是她说了话也没有声音了。 妙玉直接吓傻。 第248章 谎言 楚兰舟扒拉了几筷子,看妙玉那可怜的样子,才大发慈悲地解释道:“禁卫军的日子没你们想象中的那么好过。这般长途跋涉的,咱们坐着车都嫌累,他们骑马能不更累么?再说,他们还没习惯本宫这贵妃的存在,过几日习惯了就好了。” 是,这样的么? 就连阿依朵都在心中暗暗表示怀疑。 不过,将军是在军中多年的将领,这些人有多不易,她的确是有发言权的。 马车里众人聊的正欢,却是谁都没注意到,车外还有个魏大统领。 魏寒江原本是过来看看楚兰舟的状况的,虽然他不喜欢她这位姜贵妃,可她的种种行径,又让他莫名讨厌不起来。 他便想过来瞧瞧,她还有什么后招。 没想到会听见她这么说。 一个后宫女子,难道还会知他们禁卫军的辛苦? 她又不是大将军。 …… 吃过午饭,又歇了半个时辰,便出发了。 阿依朵嫌在自己的车上太无聊,非让妙玉去她车上,她要与楚兰舟同车。 楚兰舟自然不会拒绝,柯木朗也不好说什么,便由着她去了。 有了阿依朵同车,楚兰舟都觉得有趣多了。 聊了好一阵,这一下午不知不觉便过了大半。 到了吃药的时辰,晴雨把药丸拿出来,这是为了楚兰舟这趟出门,沈月笙特意提前将她需要的药制成的药丸。为做这个药丸,他也是费了不少的功夫。 楚兰舟吃了药丸,便觉得倦意涌上来,收拾了一下便躺下歇息了。 阿依朵见她躺下了,自个儿也揽过个毯子,靠着车睡了。 晴雨见此,不禁会心笑了。 这一路去要是都这么的宁静祥和,倒也是不错的。 …… 彼时,宫中。 未时刚过,永寿宫里便传出了消息。 说是,太后出门了。 太后自打陛下登基以来,便守在永寿宫哪儿都没有去,这么长时间了,逢年过节连永寿宫大门都没出去过。 如今她竟然出门了,这可是堪称惊天动地的大事件啊。 而且,更令人诧异的是,太后出永寿宫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往御书房。 太后曾说不会干政的,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却去了御书房,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陛下正在御书房与冯相等众臣商量朝事,太后来到,陛下便遣退了其他所有人,与太后单独说了许久的话。 就连在御前伺候的王德王公公,都只能在门口候着。 谁也不知道陛下与太后究竟都说了,只是听闻,太后去御书房之前,面色是肃穆的,可出来之后,便脸上带笑。 瞧这变化,想来太后是在陛下那儿要到了什么东西,至于她要到了什么,那就只有陛下与太后知道了。 不过,这个不算秘密的秘密,很快便公诸于众了。 太后从御书房离开之后,便回了永寿宫,但却命人传下话来,大概的意思就是,这段时间,贵妃离宫,后宫无主,太后亲自出面主事。 冯家姐妹刚刚接过打理后宫的棒子,这还没焐热呢。太后便出来横插一杠子了。难免有人恨得牙痒痒。 可那又能如何呢?她可是太后。 如今皇后圈禁在栖凤宫,姜贵妃以特使身份出使南疆,后宫里位份最高的,便是新晋为夫人的梁漪梦了,冯家两姐妹还是昭仪。太后在这个时候出来主持大局,那是情理之中的。 谁还能说个不字。 所以,冯家姐妹二人的心里头就是再不爽,这口气也得憋着。 …… 彼时。冯府。 冯胜武提前从宫中回来,回府便听说大夫人在清理府中的下人。 没错,就是清理。 郭氏看不爽某些人很久了,但是一直也没找着机会。 今日可算给她逮到机会了。 一大早,贵妃出宫,街上那是人山人海的。有人没忍住,借着出府采办的时间,便偷偷也去看了热闹。结果就耽误了回来的时辰。 好死不死的就是,这人可是白氏的人。 这要是换了是别人也就罢了,偏偏这家丁是白氏的同乡,那会儿还是白氏引荐他入府的。 这下可好,郭氏逮着机会,杀鸡儆猴,直接就下了死命令,棍子要是打不断,执行的人就要自己上去,让棍子打到断为止。 那执行的人哪里还敢偷懒。一棍子接一棍子,那可是下了死手的。 院子里就听见“啊啊”的惨叫声,从凄厉到嘶哑。直到听不见声儿了,上去一探鼻息,人都断气了。 可棍子还没断呢。 于是,又有人接着挨了打。 一折腾便是两个时辰。 平日里与白姨娘亲近的、或者与白姨娘走得近的,都少不得遭殃。 府里的下人也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大夫人这是在整治下人呢,也是杀一儆百,让府里的人,心里清楚些,往后该与谁保持距离。 冯家的下人多数是签了死契的,生死都是主人家的手上,就是给打死了,告到官府,也拿不了主人家错处,死了也是白死。 谁还能不惜命呢? 郭氏这一杀一儆百,便奏效了。 可却将白氏给气得七窍生烟。 这不,冯胜武刚一回府,就是白氏的人来告的状。 “相爷,大夫人可是当着我们家姨娘的面,活活把人给打死的,那血都溅了一地。姨娘都吓坏了。这会儿大夫都来过了,说是受了惊吓。相爷,您可好歹过去瞧瞧吧。” 但冯胜武却是心里头有事,心不在焉的摆摆手,说道:“既然看过大夫,那就伺候你家姨娘好好吃药,好好休息。下去吧。我这儿还有事情,别再来打扰我。” “可是相爷,姨娘她……” “让你下去,你是听不懂人话么?!” 白氏的心腹还想说什么,冯胜武眼神一寒,直接亮出官威。 那人吓得一哆嗦,什么话都不敢说了,囫囵行了个礼,便逃命似的夺门而出。 冯胜武也没空搭理她,他一想到太后去御书房时看他的那个眼神,便觉得,没什么好事。 太后都多久没出来了,好端端的,她绝不会无缘无故出永寿宫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姜贵妃前脚一走,太后就出了有后宫,这其中,怕不是有什么关联。 这几年太后殿下各自为营,若是他们联起手来,事情只怕要变得复杂多了。 那个孩子又死了,若是还活着,说不定会有更好的办法。 说来说去,都怪周深那个傻子,不怪当年姜牧恒看不上他,不敢让他堪担重任。 这种人,的确不配重责大任。 思及此,冯胜武眼底闪过一抹轻蔑,转头便把二管家叫了进来。 “相爷有何吩咐?” 冯胜武说道,“管家不是昨日就出门了么?说是今天早上才能回来,他人回来了么?” “回来了。”二管家说道。 “大管家刚才就来了,还问,相爷您何时回府呢。” 冯胜武吩咐道,“你去把他叫过来。” “是。” 二管家退了出去,没过一会儿,周深就进来了。 “相爷,您找我。”周深进门便先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嗯。 ”冯胜武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煞有介事地打量着他,说道,“咱们府里跟本不需要你这个大管家亲自去采办什么,你昨日突然出门说今早才能回来,你究竟是干什么去了?” “不是的,相爷,奴才是有一些事情,必须亲自去……”解决。 “从实招来!”没等周深把话说完,冯胜武便狠狠打断了他,“我可没那么好糊弄!你若是想在我面前玩弄什么心眼、搞什么鬼,那我劝你趁早打消了这个念头。” 论心机城府,你以为你玩的过本相么。异想天开。冯胜武心中冷冷嘲讽道。 “……”周深原本准备了一些借口,但冯胜武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的那些借口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周深心一横,索性说道,“相爷,小的刚收到消息,上回您派小的出去截杀的那个孩子,压根儿就不是陛下的亲生子。真正的皇子,另在他处。” “你说什么!” 冯胜武刚坐下,听见这消息直接怂了起来。 “你把你刚才说的话再给我说一遍!” 周深便挺直了腰杆,理直气壮道,“小的刚收到消息,说上回您派小的去截杀的那个孩子,压根儿就不是陛下的亲生子。真正的皇子,另在他处。从一开始,您就被陛下给骗了!” 周深说的振振有词,仿佛真是有那么回事儿似的。 但这事情根本是他自己编出来的。 事到如今,为了挽回冯胜武对他的信心,他就是编,也得把故事编圆了。 否则,若是被冯胜武发现他之前违逆他的意思,根本没杀那个孩子,结果却在把人关起来的时候,又被人劫走了,那冯胜武绝不会轻饶了他的。 与其被动等待,还不如主动出击。 只要告诉冯胜武,这世上还有一个陛下的骨肉,冯胜武一定会让他去处理的。 想到他在那个院子醒来之时,钱实与那个孩子已经人去楼空,他这口气便咽不下去! 钱实啊钱实,你是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啊。 姜牧恒死都死了,我是绝不会让你再拿着他的血书处处要挟我。 很快,我便能送你们去地底下团聚了!你就算是跑的了一时,也跑不了一世! 第249章 老夫老妻 “你此话当真!” 冯胜武闻言大为吃惊,激动地上身前倾,抓住周深的双肩。 周深吓了一跳,连忙用力点头,煞有介事说道,“当然是真的,小的哪里敢欺骗相爷您。” “此事千真万确。小的也是昨个儿才收到的消息,但是担心消息不够属实,才会连夜出府去探听消息。” “那结果呢,结果如何?” “结果就是,种种迹象表明,之前我们都上当了。”周深煞有介事说道。 冯胜武的脸色沉了沉,又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来。” 周深点点头,郑重说道,“相爷,事情是这样的。上次不是陛下说要将养在民间的那个孩子,接回来,交给贵妃抚育教养。然后您便得到消息,说陛下这边派人出京了。小的也是一路跟着线索追上去的。” “后来的事情,您也都知道。可您再回头仔细想想,您计划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太过顺利了?行程上虽然有些差错,但在外头多等了几日,便顺利劫到了想劫的人。” 周深非常谨慎,他知道自己编的故事,禁不起推敲,所以不敢细说。 但冯胜武是个聪明人,周深只要稍微点一点,他便能自行展开想象了。 “你的意思是说,这一切,都是陛下早就算计好的,为的就是让本相以为他的那个皇子真的死在本相刀下,好让本相放松警惕?” “……”周深迟疑了一下,看着冯胜武没说话。 冯胜武便越发认定了这个猜测,“这么说,打从一开始,就是陛下给本相设了个套,让本相往里钻。他是想看看本相是反应是么。” 周深一脸为难地,勉强挤出一抹笑。 冯胜武脸色一沉,顿时勃然大怒! “岂有此理!本相纵横官场几十年,吃的盐比他吃过的米都多,竟然被他一个毛头小子给耍得团团转!简直岂有此理!” “相爷息怒。此事肯定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 “别的办法,别的办法。此事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冯胜武因为自己的威严被挑衅了,登时暴跳如雷。 “司徒耀下了这么大一盘棋,不就是为了让那个年纪大生不出孩子来的姜贵妃能有个子嗣,好顺理成章地废后再立么!” 周深心虚,不敢搭腔。 冯胜武怒不可遏,又揪着周深的胳膊,说道:“你,无论如何都要将那个孩子的所在找到。这次,我不要人头!我要活的,一定给我留活口!” “是,相爷!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 周深答得是铿锵有力。 冯胜武越是恼怒,就越是证明他的这个谎,已经说服了冯胜武,所以他便能有一段时间的安宁了。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为了保住地位随口编的谎言,竟然歪打正着,一语成谶。 …… 周深退下之后,冯胜武的暴跳如雷倒是渐渐熄了下去。 冯胜武坐下喝了口茶,慢慢压下心头怒火,但一回想起周深那张不自然的假脸,还是有些不爽。 虽然司徒耀设局考验他的这件事有些荒谬,但他谅周深这狗奴才,就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撒这种谎骗他。 司徒耀,你可以啊。 当初老夫能扶你上位,便是有把握能控制住你。这才过了多长时间,你便迫不及待想要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了。 你想的美! 就算你如意算盘打的再怎么漂亮,你的皇后,都必须姓冯。就算不是冯佳雪,就算换一个,也得从我冯家的女儿们里边儿挑。 你想让那个与楚兰舟有几分相似的女人养你儿子,便扶她当皇后,休想!…… 想来想去,冯胜武这口气还是咽不下去。 冯家虽然不一定得靠皇后来撑门面,但皇后必须是冯家的女儿。 冯胜武又把二管家喊进来,问他,“夫人在做什么?” 二管家也不知道这相爷是何意,小心翼翼观察着他,斟酌着回答道:“……大夫人被下人气得够呛,刚刚回东厢去了。” 冯胜武想了想,便吩咐二管家道,“你去跟大夫人说一声,本相等会儿便过去。” “是,相爷。” 二管家退下之后,冯胜武沉吟了片刻,随即也离开了书房。 …… 彼时,宫中,永寿宫。 太后去御书房转了一圈,便又回来了。 刘嬷嬷憋了一路,回了永寿宫便忍不住说道,“太后,您已经不理这些俗事多年了,何必又去揽这些个麻烦呢?您就算是想多出去走走,也有的是别的法子。不是您说的,后宫里,都是一些糟心事。您,您这图的什么呀?” “刘嬷嬷,你也是在宫里头待了一辈子的老人了。哀家图的什么,你还想不到么?” 虽然刘嬷嬷问的直接,太后倒也没有生气。 反而是蒋嬷嬷,看了刘嬷嬷一眼,说道:“太后,您是因为,贵妃娘娘吧?” 太后笑了笑,没说话。 蒋嬷嬷也是伺候太后多年的人了,自然明白这个眼神这个笑容是什么意思。 “姜贵妃临出宫之前还专程过来永寿宫拜见太后您,姜贵妃她……是希望,她不在宫里头的这段时间,让太后出面主持大局吧。”蒋嬷嬷猜测道。 “嗯。”太后点点头,说道,“这位姜贵妃比哀家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她专程过来永寿宫,辞行的目的达到了,但同样的,她也是在提醒哀家,她这主理后宫事务的贵妃一走,后宫便无主了。” “她很清楚,哀家是太后,断然不可能眼看着那几个年轻的小丫头片子胡来。尤其是,那两个所谓的昭仪,还是冯家的庶女。” 他冯胜武送了两个庶女入宫,便以为能成为那个嫡女冯佳雪的接班人了么? 庶女便是庶女,她们就是封了昭仪,也还是庶女。那两个小丫头片子想接着冯佳雪的棒子成为皇后,如意算盘可打的太漂亮了。 她怎么能坐视不理? 那姜贵妃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来激她。 刘嬷嬷恍然大悟,“那位姜贵妃,还真不是普通的聪明。” “是啊,看见她,哀家就忍不住想起当年意气风发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将军,楚兰舟。” 太后看向远方,仿佛忆起了故人。 …… 冯府,东厢房。 郭氏拿下人出了一下午的气,这口气刚顺了些,却听二管家说,相爷要过来。 郭氏的脸色顿时沉了沉。 二管家的心也跟着沉下去:“……夫人,相爷他说话就到了,您,还是稍微准备准备吧。” “知道了。有劳二管家费心。”郭氏摆摆手,让二管家退下了。 冯胜武吩咐二管家过来跟郭氏说一声他要来,但后脚他自己便来了。 二管家一出门,正好与他们家相爷遇了个正着,险些还就撞上去了。 “……相,相爷?” “夫人在里头吧?”冯胜武没理会他的慌张,径自问道。 二管家连忙说道,“在的,大夫人在里头。” “行了,你下去吧。” 冯胜武也是摆摆手让二管家退下,自个儿便径自进去了。 屋里,郭氏分明听见了冯胜武说话的声音,但她还在生气,并不想打理他,便径自吩咐采蘋去沏茶。 采蘋自然也不敢说什么,倒是出门与冯胜武错身而过时,冲冯胜武使了个眼色。 冯胜武立马就心领神会了。 冯胜武酝酿了一会儿情绪,这才往里走。 “夫人,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相爷有事尽管吩咐吧。妾身洗耳恭听便是。” 冯胜武犹豫了一下,却是没说话。 郭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掀眼皮子看了冯胜武一眼。 “相爷若是没什么话要说的,那妾身可就去歇着了。” 话音刚落,冯胜武便一把抱住了她。 “呀!相爷这是做什么?” 郭氏猝不及防倒吸了一口冷气。 冯胜武却不说什么了,横打便将她抱起来往里走。 “相爷,青天白日的你要做什么?” “管它什么青天白日的。有些话,还是要关起门来再说。” 郭氏初时还挣扎了几下,可一进了里屋,便也顾不上什么挣扎不挣扎的。 老夫老妻的,彼此要做什么,还不是一个眼神就能明白的事情。 采蘋说是去沏茶,其实都没走远,就站在外头听墙角。 兴许,这样能让夫人与相爷的关系变好一点呢。 采蘋暗暗想着,还把门带上。 不过,里头的动静委实是不小的,时不时地传出点令人遐想非常的声音。 采蘋听得羞红了脸。 那一头,白氏派了人去找冯胜武告状诉苦,还被赶了回来,她心中不服气,却听说相爷来了郭氏这儿,心里头越发气恼,便领着人浩浩荡荡地来了。 谁知道,一到东厢便被采蘋拦住去路。 不过,采蘋也只是装腔作势地稍微拦一下罢了,看白氏不耐烦了,索性就放她过去。 可白氏一到门口,便听见里头的动静。气得脸都绿了。 她带着一同来的那些个人,也都听见了。 原先白氏是要来找茬儿的,没成想,却是被自己狠狠地打了脸。 “呸!” 白氏在门口狠狠跺了一下脚,黑着脸转头便走。 第250章 山不过来我便过去 一转眼,半个月如流水般便过去了。 贵妃出宫这半个月,陛下过的日子,可谓是度日如年。 陛下每日下朝便回了雁回宫,就连那些政务,也都他吩咐拿回来处理,连御书房都不去了。 每当日落西山,夜深人静。整座皇城都静悄悄的陷入沉睡时,雁回宫更是冷清凄凉。 陛下便守着贵妃娘娘的这间卧房,有时候甚至连卧房都不去,就在书房里,一趴便是一整夜。 王德这个近身伺候的人看得最是清楚,贵妃娘娘这一去南疆,最不舍得的,莫过于陛下了。 他虽然从未说过半句,却时时刻刻都表现出了分外的想念。 就连贵妃娘娘出宫前留给陛下的那个半成品香囊,陛下也是随身带着的。就连上朝,也要带着一起去。 进进出出的半个月了,宫中人都知道,那花不像花的东西,是贵妃娘娘赠的。陛下比看的比什么都宝贝呢。 冯相与朝中大臣文武百官,私底下都偷偷在议论说,这姜贵妃一走,陛下连魂都丢了。整日不思朝事,净惦记着远行的人。 议论着,又有人开始埋汰贵妃,说她一个贵妃,放着后宫不待,跑去当什么特使,陛下竟然也有着她胡来。 于是便有人总结道:不务正业的皇帝的,与不务正业的贵妃,倒是相得益彰。 当然,这些话不可避免地传入了陛下的耳中。 司徒耀听小安子有模有样地学了这些话之后,眼神陡然一冷。 小安子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跪下连连求饶,“陛下恕罪,都是奴才,多嘴多舌。还望陛下息怒。” “回头你要是再听见那些人这么说,你就跟他们说,他们若是对朕这个皇帝有意见,就到朕的面前来,当面奏请,好歹是一帮熟读圣贤书的孔子门生,学长舌夫人在背后嚼舌根,成何体统?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这些话,后来经由小案子的嘴,一字不漏地传开去。 那些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的酸腐老古板们,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七窍生烟。但也学乖了,不该说的话不说。 否则,若是有下一次,陛下可指不定要说出多难听的话来了。 …… 雁回宫里,小书房。 案头一幅丹青,墨迹未干。 司徒耀刚搁下了笔,从墙角的大花瓶里放着的许多卷轴里边儿,抽出了其中一幅,便往墙上挂。 卷轴往下拉,半人高的一幅人物丹青跃然纸上,几乎将人描绘的栩栩如生。 十几岁的少女,手持长缨枪,眉目带笑,英姿飒爽。只消看一眼,便能令人神清气爽。 再看看案头的那一幅,已为人妇的模样,挽着凌云近香髻,鬓上有凤钗流苏金步摇点缀,轻纱罩面,眉眼却自有风情。 画中人虽然是定格的,可看了这画却依稀能想象到,画中人顾盼生辉巧笑倩兮的模样。 王德端了茶水,蹑手蹑脚地进来,便看见了案头上墨迹未干的画儿。 一直他都觉得贵妃娘娘与当年的大将军极为相似,如今再看这幅画像,更是觉得贵妃与大将军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了。 这倒不怪陛下会在娘娘身上投射了这般多的感情了。 当初陛下在大将军落葬之后的种种,他都是看在眼中的,那时,陛下痛不欲生的模样,真叫人心疼不已。 如今这般,他倒是放心多了。 “陛下,先喝口水歇歇吧。”王德轻手轻脚将茶水放到一旁,轻声唤道。 司徒耀闻声回头看来,但目光都几乎没在王德身上流连,便立马又落在了案头那幅画上了。 “王德,你把这幅画拿去,让人装裱了再送回来,要快。” “是,陛下。”王德恭恭敬敬地答道。 只等着墨干了,他便能卷起这画,拿去让翰林院的大学士们帮忙裱画了。 “王德。” “奴才在。” 司徒耀忽然唤了一声,王德吓得赶紧站直了身子。 “陛下有何吩咐?” “你说贵妃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会不会想念朕?” “陛下这般想念陛下,贵妃应该也是在想念陛下的。”王德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司徒耀便笑了,“你这狗奴才倒是很懂得如何讨朕欢心。” “……”王德干笑了两声,一时也不敢随便答了。 贵妃离京这半个月来,倒是派人送了两回平安信。 可这对于陛下来说,都是无济于事的。 “可惜啊,姜贵妃却是个心硬的主儿,去南疆是她想去的,这一路上风光无限好,她若是能不乐不思蜀,在闲暇时间偶尔想起朕来,朕就谢天谢地烧香拜佛了。” 依照她的性子,出了宫,还不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鸟归林虎归山,她也不知道要飞往哪儿去了。 王德张了张嘴,却是也不敢乱说话了。 好一会儿,王德说道,“奴才揣测着圣意,陛下这是也喜欢去南疆这一路的风光。那不如飞鸽传书,让随行的画师,将这一路的风景都给画下来,届时带回京中呈与陛下,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将这一路的风景都给画下来?”司徒耀似乎是被王德的话触动了灵感,眼神一亮,“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王德,你如今是越发聪明了。” 王德顿时有个不太好的预感,“陛下,您,您该不会是打算……”出宫,去找贵妃娘娘吧。 “狗奴才,你这回算是开窍了。”司徒耀赞赏地笑道,还拍了拍王德的肩膀。 “山不过来我便过去,赶紧的,去收拾行李吧。” 王德差点就要哭出来了。 “陛下,您……这,这不可啊!” “有什么不可的。再废话你就留宫里吧。”司徒耀不悦地睨了他一眼,饮了口茶便径自走了。 楚兰舟,你在外头逍遥快活,朕留在这沉闷无趣的皇城里等你回来,你还不一定愿意回来了。你想的可真美。 你乐不思蜀的,朕倒是要亲自去瞧瞧,你这一路上都是如何过的,半个月才来报了两次平安。 司徒耀将眼瞅着他们家陛下大步流星往外走。 王德这回是哭都没地方哭去了,“……” 他这是做的什么孽啊,好端端提什么将这一路的风景都给画下来,贵妃出使南疆,陛下要是也亲自去了,那还不得乱了套了。 “陛下,陛下您等等奴才啊。” …… “阿嗤!” 驿站里,灯影昏黄,楚兰舟刚拿了本书要翻看,猝不及防便打了个喷嚏。 晴雨连忙拿了个斗篷给楚兰舟披上,“娘娘,这边马上就要进南疆了,天气还有些冷,您莫不是着凉了。” 楚兰舟揉了揉鼻子,说都,“不妨事的。” “可是娘娘……” “不打紧的,说不定就是鼻子不舒服,打个喷嚏罢了。你别总这么谨小慎微的。本宫的身子骨哪儿有那么弱,风一吹还真能倒了不成?” 楚兰舟有些无奈。 妙玉闻言嘴一噘,便板起脸来了,说道,“娘娘,这一路上您都病了两回了,您身子骨本就弱的很,又一路都水土不服。瞧瞧,您这小脸儿比出京的时候,都瘦了一圈了。” “可不是嘛。”晴雨也是一脸凝重地说道,“您身上本来也就没二两肉,再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而且,今晚就是咱们在西陵过的最后一晚,前面就是西陵与南疆的交界,明日咱们便要到南疆了。都说南疆天色变化无常,多生瘴毒,您这身子骨去了,怎么受得了啊?” 楚兰舟直接被妙玉和晴雨的口气给逗笑了,“哪有你们说的那么夸张?你们就别自己吓自己了,本宫也不是雪做的呀,太阳一晒还能就化了呀。” “不行,奴婢这便去请沈大夫过来瞧瞧。”晴雨严肃地说道,说着话放下烛台便往外走。 “站住。” “娘娘……” 晴雨委屈巴巴的转回来,那委屈的模样比妙玉还可怜。 “本宫真的没事,你们不必这般大惊小怪的。沈大夫开的药,本宫不是每日都在按时吃么?” 楚兰舟说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为了本宫这一趟出门,沈大夫可是提前准备了好些药的,你们这么大半夜的去找他,岂不是说明他辛辛苦苦准备的那些药都没什么用么?” “娘娘,话不是这么说的。总是要让沈大夫过来瞧一眼,才比较放心吧。” “说了不许去。谁敢去,本宫明日便让人将她绑了送回京去,这般不听话,也不必跟着本宫去南疆了。” 晴雨妙玉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候,阿依朵的声音适时响起。 “娘娘身子不舒服怎么能不看大夫,还不让下人去请大夫,这怎么得了。” 晴雨妙玉闻声,顿时两眼放光。 妙玉更是激动地迎上去,说道:“公主殿下,您来了可好。快帮着我们好好劝劝娘娘吧。” 阿依朵笑道,“不忙,我把沈大夫都给带来了。” 说着,她便往后看。 楚兰舟以及晴雨妙玉都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果真就看见沈月笙提着药箱来了。 叛徒。 楚兰舟不悦地睨了阿依朵一眼。 “咳咳……”阿依朵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弱弱地看向别处去。 第251章 “伸手。”沈月笙搁下药箱,示意楚兰舟伸手把脉。 虽然楚兰舟是有些抗拒,也不想太麻烦沈月笙了,但他人都到跟前了,她也只好顺从了。 但楚兰舟没忘了瞥阿依朵一眼。 阿依朵连忙又给沈月笙使了个眼色,好像是在说:“赶紧劝劝贵妃娘娘吧,她若是生我的气,以后我可不知道怎么办。” 沈月笙倒是很快便心领神会了。 沈月笙把着脉,又慎重地说道,“你看你自打出了京这一路上,就一直在生病,还派人回京给陛下报信保平安,若是被他知道你生病又不告诉他,他还不得急得从那座皇城里,骑着千里马连夜奔袭冲到你跟前来。” 司徒耀,会连夜出宫千里奔袭? 楚兰舟闻言不禁苦笑道,“月笙哥莫要打趣我了,陛下,不是那种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沈月笙反问。 “……”楚兰舟一下便被问住了。 她怎么知道他不是? 自然是凭她对他的了解了。 可他这么一问,她心里头反而没底了。 她,真的了解司徒耀么? 却是,未必吧。 楚兰舟低头理了理自己蓝色的宫装袖子,没再吭声了。 “沈大夫,娘娘的身子如何?”晴雨见沈月笙把脉之后半天不说话,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沈月笙闻言这才放下手,朝晴雨转了过去。 “晴雨姑娘放心吧,你们家娘娘的身子没有大碍。” “那便好。” 晴雨顿时松了一口气。 “她只是这一路行来,水土不服,加上舟车劳顿旅途颠簸,身子有些虚罢了。我给开的药,还是要按时吃,今晚好好睡一觉,明日启程前往南疆,不成问题。” 晴雨点点头,忙行了个礼,致谢道,“谢沈大夫。” 楚兰舟也松了一口气。 楚兰舟诚恳地致谢道,“谢谢月笙哥。这一路上辛苦你了。” 沈月笙笑道,“这么客气做什么?又不是明日开始就用不上我了。” “……”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楚兰舟哭笑不得。 …… 沈月笙来得快,走的也快。 等这位沈大夫一走,阿依朵便赶紧坐下来,“贵妃娘娘,您……可不是还在生我气吧?” 楚兰舟闻言,白了她一眼,“你坐都坐下了,我说生气,你还能起来出去不成?” 阿依朵便讪讪笑了。 “贵妃娘娘说的有理。” 楚兰舟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说道,“行了,都累了一整天,你也不在房中好好休息,专门跑回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啊?” “这……”阿依朵犹豫了片刻,回头看了晴雨妙玉她们一眼。 “那,娘娘,奴婢们就先下去了。” 晴雨是个识趣的人。 她见贵妃娘娘与阿依朵公主这般神态,便大胆揣摩主子意思,她们是要说什么悄悄话了,她便也识趣地领着妙玉退下了。 沈大夫亲口说娘娘没事了,她们便也放心多了。 …… 房门关上了。 阿依朵听着晴雨妙玉的脚步声走远了,神色也微微变了。 “将军,有些话,凉音不知当说不当说。”阿依朵压低声音说道。 楚兰舟皱了下眉头,反问她道:“出什么事了?” 阿依朵谨慎地回头看了看窗外、门口的方向,确定没有偷窥,才说道,“将军,你还记得之前我与你说过的事情么?我觉得,我这兄长,怪怪的。” “我记得。但,你觉得怎么个怪法儿?” 阿依朵神色慎重的说道:“好几次我去找他,他和阿加都神神秘秘地不知道在聊什么,看见是我,马上就停止了话题。而且,有好几次,都是我亲眼看见,他写了信让阿加带走,不知道要传给谁。” “那你可有看清楚,他信上都写了些什么东西?” “没有。”阿依朵失落地说道。 “柯木朗太谨慎了,他表面上看上去吊儿郎当的,实际上城府比谁都深。我总觉得他好像是在算计着什么。我觉得,这趟南疆之行,只怕不会太顺利。” “嗯,我也有所感觉。”楚兰舟赞同道。 “第一次看见这位南疆大王子,我便觉得他不简单。后来的种种事情表明,他的确藏得很深很深,只是很多事情,我们还都没有发现罢了。” 阿依朵听见楚兰舟这么说,不禁吃了一惊。 “原来,将军早就察觉了?” 楚兰舟点点头,又伸手摸了摸阿依朵,“是啊,否则你这小丫头以为,你家将军我,为何此时此刻会在这里。” 那也是啊,将军若是肯安分待在后宫,安心当一个贵妃不也挺好的么?何必跋山涉水的,在这里吃舟车劳顿旅途颠簸的苦? 阿依朵恍然大悟。 “那,将军的意思是……” “明日咱们便要到西陵与南疆的交界了,所以,最迟也就是今晚了。你自己小心一些。” “凉音明白了。” …… 阿依朵走后,楚兰舟才得以拿起书来看。 但,她此时的心思,却是多半也没有在书上的。 她这一出京便是半个月。 那位皇帝陛下在京城里,也不知道安分守己没有。 那个香囊,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扔到墙角落灰。 她心中虽然一直在强烈否认自己对他的思念。 但每每夜深人静,她便不得不面对自己的真心。 如今隔着天南海北的,她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便会出现司徒耀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可就在此时,她也会想起,他登基之时,她跪在重明殿里,冰冷的青砖寒意刺骨,却不及他冷言冷语来的痛彻心扉。 她一直在放弃他,却又情不自禁地一直在等他。 她与他啊…… 此生,终究逃不过这一场孽缘。 孽缘啊。 …… “公主殿下。” 彼时,阿依朵房外,她匆匆忙忙从楚兰舟那儿回来,刚走到门口,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 阿依朵抬头望去,却见,是颜逸飞腰杆挺直地立在那儿,冲她笑。 阿依朵顿时喜出望外。 “逸飞,你怎么过来了?” 自打认了柯木朗那个南疆大王子亲哥哥之后,她与逸飞相处的时间便越来越少了。 且不说柯木朗不太喜欢她与逸飞他们一直在一起,就是逸飞自己,也很在乎她这个公主的身份。 他今晚,可是难得主动来找她的。 颜逸飞像是被问到了难为情的事情,还挠挠头,十分害羞。 “……怎么了?怎么跟姐姐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不是,不是不能说。”颜逸飞不好意思地说道。 “是,是今晚大统领安排了我在姐姐这边值守,所以我,我就……” “那岂不是太好了!” 阿依朵喜上眉梢,但也哭笑不得。 “这可是好事呢,你不好意思什么呢。多大的男子汉了,怎么扭扭捏捏起来,还跟个小姑娘似的。” 因为是被打小一起长大的姐姐这么说。颜逸飞也不觉得生气。 颜逸飞反而不好意思地说道:“这不是突然间,又能与姐姐在一处,高兴的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了么。” “傻小子。”阿依朵戳了他胳膊一下,“要不要进去坐坐,喝杯茶?” “不,不了。”颜逸飞连忙摆手。 “大统领吩咐了,值守便是值守,若是被大统领或者是大王子知道我在值守的时候,进了公主殿下的房间,只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这话却是十分有理的,阿依朵也不能反驳。 此时,阿依朵也不禁想起方才在楚兰舟房中,楚兰舟对她说的那番话。 若是依照娘娘所说的话,那最晚便是在今晚,定会有什么变故了。 “行吧,那你……你小心一些。可千万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阿依朵也不好把话说的太明白。 有些事情尚未明朗之前,她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她就是担心。 颜逸飞不知内情也不明就里,只以为她是担心他会因为是守着她,便懈怠了,连忙保证道,“姐姐放心吧,逸飞在这儿,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姐姐半分的。” “好,姐姐信你的。” …… 阿依朵又与颜逸飞寒暄了一番,但怕被柯木朗派给她的两个婢女听去了,也不好,便草草结束了对话,便进房去了。 但,阿依朵心里头惦记着楚兰舟说的那番话,躺在床上也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越发精神了。 …… 变故起在半夜。 那时候,夜深人静,一切都沉入了梦乡。 可就在这个时候,万籁俱静之中,响起了不同寻常的声音。 楚兰舟被那轻微的声音惊醒,却不想,守在床前的朱朱苏苏两姐妹反应更快,已经翻坐起来,持着剑挡在床前了。 “娘娘,外面怕是有变,您千万不能离开我们的身边。” “嗯,把她们两个也都叫起来。” 楚兰舟非常冷静的吩咐道。 朱朱苏苏便把晴雨妙玉也给摇了起来。 晴雨倒是先醒了,可妙玉这人睡迷糊了,被苏苏踹了轻轻一脚,醒来揉了揉眼睛,还迷茫的:“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了?” “嘘,小点儿声!”黑暗中,朱朱借着月光白了她一眼。 妙玉老实闭嘴。 第252章 弥补 倒不是妙玉怕了朱朱,而是她也明显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氛不太对劲。 妙玉赶紧爬起来。 外面开始有人大喊:“刺客!有刺客——” 屋子里的这些个丫头们纷纷穿好衣裳,将他们家贵妃娘娘给围在了中间。 “娘娘,奴婢出去看看。”朱朱说道。 楚兰舟点了点头,“小心一点。看看阿依朵公主那边情况如何。” “奴婢明白。” 朱朱小心翼翼地看了条门缝往外看。 外头已经打了起来。 她从打开的门缝挤了出去,便迅速把门带上了。 妙玉便在门那儿守着。 外头已经打得很厉害了。 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一群黑衣蒙面人,正与禁卫军们酣战。 光是眼前看见的,便有十几个。但听着外面的打斗声,还不知道有多少。 朱朱的目光四下搜寻一番,便看见颜逸飞护着阿依朵公主从房中冲了出来。 “殿下,这边——”朱朱连忙挥了挥手里的红旗子。 阿依朵与颜逸飞也是很快反应过来,颜逸飞护着阿依朵,且战且退从夹缝中挤过来。 禁卫军们更是从旁协助。 “朱朱,贵妃娘娘怎么样!” “娘娘没事,娘娘让我出来找你。”朱朱说道,“公主先跟我来吧。” 阿依朵点点头,在颜逸飞与朱朱的掩护下,走过了回廊。 …… 楚兰舟房中。 “娘娘,你没事吧。”阿依朵一看见楚兰舟,便激动地扑过来。 楚兰舟忙道:“我没事。你可还好?” “我还好。幸好大统领安排了逸飞在我门口守着,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有人偷偷摸进我房里头,要不是逸飞及时把我拽走,这会儿我的人头就不保了。”阿依朵庆幸道。 “嗯。”楚兰舟听她讲完,也是松了口气。 “颜公子,朱朱,你们在外面可看见了魏大统领?” “没有。” “没看见。” 颜逸飞与朱朱不约而同摇头。 楚兰舟闻言,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 楚兰舟神色变得严肃,蓦地站起身来。 “咱们出去看看。”楚兰舟说道。 “可是娘娘,咱好不容易能在屋子里避一避的。这外头那么乱,您万一有个闪失……” 楚兰舟顿了顿,反问道:“魏大统领是使团的护卫队长,他是负责本宫与公主的安全的,此时有人闯入,他最应该在哪儿?” 阿依朵愣住,“……应、应该在娘娘您这儿。” 楚兰舟又问:“那他现在人在这儿么?” “……没有。”阿依朵愣愣答道。 但这话刚一说完,阿依朵便明白过来了。 是啊,魏大统领是陛下派来保护将军的安全的,此时那么多黑衣人闯进来,魏大统领应该是在贵妃娘娘这儿才对。 最不济,他也应该守在门口。 可这会儿,却完全没看见他的人影。 这不对劲。 楚兰舟换上早先准备的便装,出门了。 晴雨妙玉、朱朱苏苏可不敢看他们家娘娘单独冒险,便也跟了过来。 阿依朵也是不放心她一个人的,也跟在后面。 刚一出门,一名黑衣人便扑了过来。 “啊!”妙玉发出一声惨叫,吓得直接就闭上眼睛了。 走在前面的楚兰舟倒是冷静许多,她抄起苏苏的短剑,便刺了过去。 但那黑衣人,却是没等她的短剑拔出来,便直直倒了下来。 晴雨和妙玉都吓呆了。 这,这可是他们家贵妃娘娘啊。 她居然,一点儿都不怕的?! “雁容姐,没事吧。”沈月痕的脸从倒下的黑衣人身后出现。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楚兰舟问他:“怎么是你?” “我哥让我过来找你,还有公主。说,务必请你们两位过去一趟。”月痕郑重其事道。 “好,我这便跟你去。” 楚兰舟反手便把短剑递给苏苏。 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从沈月痕的脸上,还是多少能看出一些东西来的。 “娘娘。”苏苏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接楚兰舟递还给她的短剑。 娘娘刚才的手法也太快了,她几乎都没有看清,她是怎么出的手。 吃惊的不止是苏苏一个,朱朱还有晴雨妙玉,也都是一脸的惊诧。 她们自然是不知道,他们家娘娘可是曾经纵横沙场、叱咤风云的大将军楚兰舟,怎么能轻易被这一点小动静给吓住了呢。 …… 月痕在前面开路,护卫着楚兰舟往沈月笙那儿去。 朱朱苏苏看顾左右,颜逸飞负责断后。 房门口两名禁卫军守着,还有柯木朗的护卫在。 门,虚掩着。 楚兰舟一过来,禁卫军们便立马让开了路。 房中。 沈月笙正帮床上躺着的什么人在疗伤。 楚兰舟一进门,便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儿。 阿加立时迎了上来。 “公主殿下,您可算是来了。” 他的目标却不是楚兰舟,而是一旁的阿依朵。 “怎么了?”阿依朵不明所以道。 阿加一脸的纠结。 “你看看床上的人。”不等阿加开口,楚兰舟便指向床上躺着的人。 那人,小麦色的肌肤,穿着一身充满南疆风情的袍子,此时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而且,脸上泛着异样的色彩,嘴唇隐隐发紫。 此人。正是柯木朗。 “怎么会这样?”阿依朵瞳孔一缩,连忙扑到了床前。 “我,我兄长他,他怎么会……” “公主,外面闹起来的时候,大王子担心您的安全,结果您不在房里头,大王子便吩咐小的们到处找。可等小的一回头,便见着大王子与那些刺客打起来了,主子他不敌,肚子上挨了一刀,就……就这样了……” 阿依朵心中狠狠一撞,焦急的询问道,“沈大夫,我兄长他,他没事吧?” 楚兰舟也问道,“月笙哥,大王子情况如何?” 沈月笙说道,“腹部一刀,并没有伤及要害。” 这不对啊。 楚兰舟又问:“没有伤及要害,怎么脸色这么难看?” 沈月笙脸色凝重道,“棘手的是,那刀上有毒。而且是十分厉害的毒。” 楚兰舟闻言忍不住皱了眉头,“月笙哥可能验得出来,大王子中的是什么毒?” “是七巧草。”沈月笙说道。 阿依朵一下就急了,“既然沈大夫知道是什么毒,那赶紧帮我兄长解毒啊。” 沈月笙却摇摇头。 楚兰舟便问他:“月笙哥,怎么回事?” 沈月笙为难地说道,“中的毒知道是知道,但是没有解药。” “什么!”阿依朵一下就激动地耸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沈大夫你不是号称神医么?” “……”沈月笙便默不作声了。 颜逸飞见阿依朵激动,还拉了拉她的袖子,“姐,你别着急。先听听沈大夫怎么说的。” 阿加便帮着劝道,“公主,这不怪沈大夫的。七巧草是咱们南疆的东西,生长在很偏僻的地方,解药只有在毒草生长的周围才能找到。” “沈大夫是中原人,能知道这毒已经很不容易了。这么三更半夜的,一时半会儿他上哪儿找解药去啊?” “那,那兄长怎么办啊?总不能就眼睁睁看着他……就,就这么……”阿依朵慌的六神无主。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 不省人事的柯木朗,嘴唇上的紫色越发严重了。 “别着急。肯定会有办法的。”楚兰舟轻轻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 阿依朵焦急地说道,“可是,兄长他都这样了……” “咱们先听听月笙哥怎么说。”楚兰舟打断了她的话。 阿依朵对上楚兰舟的视线。 也不知是因为十分熟悉的缘故,还是她那双眼本就有令人安静下来的本事,阿依朵很快便静下来了。 “……是。”阿依朵点点头。 楚兰舟便问沈月笙道,“月笙哥,这七巧草具体是怎么回事,眼下解药一时半会儿找不来,就没有其他什么办法了么?” 沈月笙没说话。 可一旁的阿加,却一直盯着楚兰舟看。 仿佛她脸上长出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了。 沈月笙说道:“这正是我找贵妃娘娘来的理由。娘娘,请借一步说话。” “好。” …… 楚兰舟与沈月笙走到了窗下。 沈月笙这才说道:“雁容,事情紧急,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 “月笙哥请说吧。” “阿加,很可能发现你身上的金丝蛊虫了。” 金丝蛊虫么? 楚兰舟闻言愣了一下。 “上次你不肯告诉我,我昏迷之时,你与司徒耀到底做了什么,这回,是不是该据实已告了?” “我……”沈月笙苦笑,“这件事我是答应了某人要瞒着你的。可是,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下去了。” “你不是一直问,上次你蛊虫发作,是如何解决的么?压根儿就不是我解决的,而是他解决的。” 这个他,指的,自然是司徒耀。 沈月笙见事情左右是瞒不住了,便也不瞒着了,索性合盘托出。 他说,当年他是受司徒耀之托,将凉音与她先后救走。 后来,司徒耀要他将她带回京城,他是拒绝的。但最后还是为了楚兰舟,回了京城。 他说,当年她所中的毒,司徒耀的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这些年他也都一直在弥补。 第253章 金丝蛊虫 沈月笙还说,司徒耀为了帮楚兰舟吸出体内的毒素,专门了学了一门什么功法,为的就是将她体内日积月累的毒都拔除。 沈月笙在说那名字时,楚兰舟恍惚了一下,没听太清,但隐约是能将她身上的毒素引到他身上的意思。 沈月笙也说,当初为了压制蛊毒,司徒耀便曾经尝试过,要将蛊毒渡到他自己的身上。 但是,他失败了。 司徒耀闻言一怔:“他失败了?那你……现在与我说这些,是何意?” “是,陛下是失败了。可最后你还是醒了。”沈月笙意味深长道。 楚兰舟的心登时提了起来。 “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把话说的清楚一点。不要总这么吊我胃口。” 沈月笙心一横,这才把当时的状况一五一十的娓娓道来。 …… 那时候,楚兰舟体内的蛊毒失控,在她奇经八脉乱走,情况十分凶险。 沈月笙虽然被誉为“神医”,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蛊毒这一项并非他所擅长的,更贴切的说,蛊毒一项应该是他的短板。 所以,面对如此状况,沈月笙所能采取的手段,比寻常大夫也不会强到哪儿去。几乎是无济于事。 此时,司徒耀便提出,由他试试看,能否由他将楚兰舟体内的蛊虫转移走,渡到他的身上去。 当时沈月笙是不同意的。 身为大夫,他司徒耀这般冒险的行径他自然是不能同意。 可司徒耀的态度十分坚决。 陛下的决意,他这个大夫也是拦不住的。 但结果,不如人意。 那蛊虫早已在楚兰舟的体内根深蒂固,哪怕是司徒耀竭尽全力,加上沈月笙的协助,也未能成功。 那蛊虫反而吸走了司徒耀体内一直令沈月笙都头疼不已的一部分毒素,之后便稳定下来了。 情况说起来简单,但当时发生的过程却是万分凶险。蛊虫本就充满了许许多多不可控的东西。 司徒耀甚至一度晕了过去,半天才醒过来。 这也是司徒耀要众人必须守口如瓶的原因。 他不一样被楚兰舟知道,他是因为她而造成任何的不妥。 他更不愿意她为此而感到不安、愧疚,而才对他另眼相看。 所以,这件事便被瞒了下来。 …… 听沈月笙说完,楚兰舟沉默了半天。 许久。 楚兰舟才问他:“今时今日你又旧事重提,是为何?难道,当时我身上的蛊虫反把司徒耀体内的毒吸走了,月笙哥便想故技重施一把,在这个没有解药的情况下,用这种方法,救大王子的命么?” “是。”沈月笙并不避讳。 楚兰舟便笑了。 “若不是真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月笙哥你定是不会把主意打到我头上来的。” 司徒耀如今待她如此的小心翼翼。知道这一点,楚兰舟一点都不恼,反而松了一口气。 那个男人,也有像孩子一样的时候。 “可是月笙哥,你就能肯定,我能帮到大王子么?” “总得试试看吧。若是什么都不做,放任南疆大王子在西陵境内出事,届时,烽烟再起,莫说我这个大夫要负责,你这个贵妃逃不了干系。即便能逃脱得了干系,可凭你的性子,你恨不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你心里过得去么?” 楚兰舟无法反驳:“……” 月笙哥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之一。 半天,她才憋出了一句话,“沈大夫说的在理。” 如今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楚兰舟心中暗暗感慨道。 突然,她问了沈月笙一句:“你可看见魏大统领了?” …… 楚兰舟与沈月笙聊了一阵。 回来后,阿加便用十分期盼的目光望着楚兰舟。 “贵妃娘娘,沈大夫,你们是想到办法了么?” 也不知道他是知道她兴许可有救他的主子,还是他确切知道她可以救他的主子。或者说,他是觉得,有沈大夫在,便能救他的主子。 楚兰舟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有些事,此时此刻还是要糊涂些的好。 思及此,楚兰舟便扭头看了阿依朵一眼,说道:“公主,沈大夫与本宫商议了一个法子,说不定能缓解大王子体内毒性的发作。你先出去外面等吧。” 阿依朵吃了一惊,诧异地耸了起来。 “娘娘,你们商议了什么法子?不是说,没有解药么?” “别担心,大王子的事情,月笙哥一定会尽力的。” 楚兰舟答得模棱两可,顺带给阿依朵递了个眼神。 法子是有,但能不能奏效还两说,不想让阿依朵为她担心是其一,她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阿依朵好像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那,娘娘,我……” “这里有月笙哥在,别担心。” 阿依朵虽然还很不放心,但这是楚兰舟说的话,她便会听。 犹豫了一阵,阿依朵与众人便退了出去。 就连阿加都退了出去。 房中除了昏迷不醒的柯木朗,便只有楚兰舟与沈月笙留下来了。 楚兰舟看了看柯木朗,又转头看着身侧的沈月笙,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手腕。 “月笙哥,若是救大王子不成功,反而把我给搭进去了,你不会将我的安危置之不理吧?” “说什么傻话呢?你叫了我这么多年月笙哥,我怎么可能将你的安危置之不顾?” “那我便放心了。” 楚兰舟慷慨地挽起袖子,把自己的手腕都伸给沈月笙,“来吧,不是要开口子么?再等会儿,说不定我就改变主意了,任由大王子自生自灭去。” “……” 沈月笙顿时哭笑不得。 …… 玩笑归玩笑。 但到底是人命关天。 楚兰舟还是配合的。 沈月笙之前已经给柯木朗施过针了,解毒药也不能随便用,他只好将柯木朗身上的毒都集中到左手上。 此时,沈月笙便将在他手腕处轻轻划开了一个小小的口子,拿小碗接着放出来的血,然后赶紧止血。 毒血的气味很快便在房中弥散开来。 楚兰舟后脑勺突突地闷疼起来,下意识便去按。 “是不是有反应了?”沈月笙惊讶问道。 楚兰舟点点头。 沈月笙连忙示意她把手也伸过来,在她手腕上划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楚兰舟说不上来是痛,还是痒或麻,只觉得怪怪的,伤口便一阵阵地发痒。 过一会儿,就见,手腕那极小的伤口处,竟然有一点白冒了头。 “出来了!”沈月笙压低着嗓音惊讶喊道。 楚兰舟屏住呼吸不敢动,双眼紧盯着红色之中的那一点白,眼皮子眨都不敢眨。 说实话,知道自己身体里养着蛊是一回事,亲眼看见这虫子,又是另外一回事。 这感觉还真挺……恶心的。 却见,那虫子很快便从楚兰舟手腕上完全钻了出来。 竟然是白色的一条虫子,沿着她的手腕爬过掌心与指尖,直奔着那碗从柯木朗体内放出来的毒血去。 很痒,很痒。 楚兰舟差点就没忍住甩手把这玩意儿给甩出去了。 那虫子爬进了碗里,“噗通”落进了暗红近乎黑色的血中。 但,那半碗血,以肉眼可见的迅速,颜色逐渐变浅。 然后迅速地干涸下去。 直到见底。 露出碗底的白色虫子。 那虫子,看着比方才从楚兰舟手碗里钻出来时,竟然要胖了一圈。 但这还没完。 紧接着,那蛊虫便跳上了柯木朗手腕,直接从伤口钻了进去。 “不好,这虫子不过以毒物为食,还食血!”沈月笙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大喊道。 但此时想阻止那条蛊虫已经来不及了。 小鼓包从手腕处往胳膊处迅速转移。 沈月笙已经拿出了银针,但他封穴的速度还是慢了。 蛊虫造成的小鼓包,很快便不见了。 无处可寻。 但,楚兰舟手腕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沈月笙便转而从药箱里拿药,为其止血。 楚兰舟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第一反应便是推开了沈月笙的手。 “雁容,你怎么了?” “你,打从一开始就算计好了,要利用柯木朗帮我将这蛊虫取出来,是不是?” “我……我只是……”沈月笙好像要辩解什么。 但他话到嘴边,还是骗不了楚兰舟。 “因为,大王子是南疆王氏之人,而且是最最正统的王氏子孙。” 楚兰舟捂着手腕上的伤口,难以置信。 “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我早就听闻,南疆王氏的孩子,打从出生起便会喂食特殊的草药,他们的血液,是极为特殊的。对源自于南疆的蛊虫来说,是绝佳的补品。” “那大王子中毒的事情……” “不是不是,这绝对与我无关!这真的是巧合!” 没等楚兰舟说完,沈月笙便急忙否认道,“这真的是巧合。这蛊虫的确能吸取毒素,而且大王子的血也对蛊虫有极大的吸引力,我便觉得,这是老天爷给的大好时机。所以我才……才会……” 老天爷给的大好机会? 楚兰舟哭笑不得。 “月笙哥,我晓得你是自责当初将这条蛊虫放进我体内,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想要将它取出,可你有把握,这蛊虫进了大王子体内,不会对他造成损伤么?” “他可是南疆的大王子,他们南疆王位第一顺位的继承人啊。倘若他出了什么状况,可怎么办?” 沈月笙张了张嘴,“我……对不起,雁容我……” 之前他还在说,若是什么都不做,放任南疆大王子在西陵境内出事,届时,烽烟再起,即使她这个贵妃能逃脱得了干系,可凭她的性子,心里也过不去。 这话才刚说完呢,他便…… 楚兰舟甚至都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可就在这时候。 柯木朗的手腕处又鼓起了小包,那一点白色,竟然又从他的伤口处,冒出来了! 第254章 面目全非 “虫子!” 楚兰舟低声惊呼。 沈月笙也吓了一跳。 却见,那大了一圈的蛊虫,费劲地从柯木朗伤口中整个儿的钻出来之后,便跳进了方才装毒血的碗。 便趴着不动了。 这蛊虫……算是,彻底脱离了楚兰舟了吧? 楚兰舟与沈月笙面面相觑。 沈月笙赶紧摸出一个小瓶子,便要将那金丝蛊虫给装进去。 却不想,就是在这个时候。 沈月笙的瓶子刚凑到那金丝蛊虫的跟前,蛊虫便一下蹦了起来。 不错,就是蹦了起来。 那金丝蛊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蹦到了楚兰舟的手上来。 楚兰舟本能地将那虫子甩出去。 可那虫子被甩出去,却又以一个极其诡异的姿势,又弹回楚兰舟的手上。 就死死的黏在她胳膊上,不肯下来了。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楚兰舟动也不敢动了。 她虽然曾经也是纵横疆场杀敌无数的大将军,可姑娘家会怕的虫子,她也是会怕的。 “月笙哥,你快想想办法。” “你别急,你先别急。我想想办法。” 沈月笙忙安慰她道。 楚兰舟咽了口唾沫,心想,这沈大夫要是能有办法,也不至于等今晚铤而走险了。 她心一横,拿帕子垫着手,便一把抓住了那金丝蛊虫。 被她捏住的虫子登时不动了。 楚兰舟忙道,“月笙哥,瓶子。” 沈月笙赶紧把瓶子递给她。 楚兰舟毫不犹豫就将那虫子给塞进了瓶子里。沈月笙随后将盖子就给盖上了。 …… 屋里头迟迟未有动静。 等在门口的人早已心急如焚了。 阿依朵不断地在门口来回踱步,颜逸飞也不好劝他什么。 楚兰舟与沈月笙开门出来,阿依朵第一个便迎了上去。 “娘娘!我兄长情况如何了?” 闻言,楚兰舟看了沈月笙一眼,淡然笑道:“按照沈大夫的话说,暂时应该无恙了。” “真的么,太好了!” 楚兰舟点点头。 阿依朵激动地抓住她的手,楚兰舟吃痛一下,“嘶”地缩回手。 阿依朵这才发觉她手腕上包扎着,“娘娘,您的手……” “不妨事的。救大王子时费了些周折。养几日便好了。” “可是您的伤……”要不是因为我兄长,也不会变成这样的。 “感怀的话回头再说吧。咱们还不知道能不能看见明日的太阳呢。”楚兰舟打断了阿依朵的一番感慨,指着门口的方向说道。 阿依朵顺着她所指之处看去。 朱朱苏苏还有沈月痕他们,都在院门口那儿与黑衣人酣战。 这边的人数虽然多一些,但情况也不容乐观。 楚兰舟吩咐晴雨妙玉等人跟上,便往外走。 “雁容,不可。你可是……”贵妃啊。 沈月笙想拦她,但楚兰舟没等他把话说完,便转了回头,展开双臂在沈月笙面前展示了一番。 她穿的是一身湛青色的便服,男装。 匆忙之间也是将头给高高竖起。 脸上倒也蒙着面纱。 “月笙哥觉得我这身打扮有何不妥?” 要说不妥么? 虽然她身边跟了两个丫头,但……的确看不出来这是个贵妃娘娘。 沈月笙到嘴边的话,便又给咽了回去。 楚兰舟这才继续往前走。 若非情势所逼,她这会儿是绝不会出这个风头的。 虽然从前的她是大将军,可那个时候她有一身武艺,她敢以一敌三。 可如今的她手无缚鸡之力,最是应该躲在众人的保护下的。 但她不能。 方才她问过月笙哥了,就连月笙哥都未曾见过魏寒江,那这件事就很不对劲了。 楚兰舟走上前去,逢人便问:“你们可看见了魏大统领?” 但众人的回答都是,没有。 禁卫军们也是正忙着抵御那些忽然杀进来的黑衣人。 这些黑衣人,人数众多不说,更是个个身手非凡。 哪怕这次使团护卫队的成员,都是禁卫军的精锐们,他们与黑衣人们交手,也并没有讨到多少便宜。 而且,柯木朗来西陵时带的那些个随从侍卫,也都在混战之中。 全都是自顾不暇了。 楚兰舟转头吩咐晴雨道,“你带上苏苏,去看看驿馆的官员人在何处,务必要将人找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娘娘。” 晴雨招呼着苏苏便走了。 楚兰舟又吩咐妙玉道,“你与颜公子出去找找,看看有没有魏大统领的下落。” 妙玉不放心地说道,“可是娘娘,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颜逸飞看了阿依朵一眼,这会儿也在犹豫。 楚兰舟摇摇头,说道,“放心吧,这不是还有月痕还有沈大夫在么?公主我也会照顾好的。” 妙玉:“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快去!”楚兰舟眼神一沉,语气也都变了。 妙玉立马噤若寒蝉。 颜逸飞与妙玉便不敢再说旁的,领命便走。 黑衣人看见楚兰舟等人,便扑了过来。 …… “刺啦。” 随着一声清脆的裂帛之声,司徒耀竟是将一件绣花精美的华服,给扯破了一道口子。 旁边的王德见状,吓得小心脏都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陛下,您……您没事吧?” 陛下不会是在记恨他为了拖延时间,收拾行囊也拖拖拉拉,所以要吓他一吓吧。 司徒耀闻言横了王德一眼,白眼道:“在你眼中,朕就是那般小气之人?” “……不,不是。可,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快收拾东西。”司徒耀冷冷说道。 “是是,奴才这便收拾,这便收拾。”王德连声应道,连忙将那些出自宫廷绣娘之手的衣裳全数抱走了。 生怕他们家陛下一个不高兴,再给撕了几件。 那明日绣娘们知道这个消息,不得吓得魂不附体了。 王德却是不知道,他们家陛下此时,有些心绪不宁的。 他眼皮子一直在跳。 总预感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楚兰舟这会儿人在千里之外,而且此去南疆,危险重重。 她的状况,他实在担心。 若不是夤夜出宫不妥。他真恨不得立马就启程了。 …… 西陵与南疆边境,驿馆内。 黑衣人气势汹汹冲杀过来,却没想到,沈月笙、沈月痕两兄弟根本就没给他们机会,竟是比着谁的剑更快。 冲在最前面的黑衣人中剑倒地,后面的黑衣人吓一跳,想逃,也晚了。 沈月笙一脚提起地上的兵刃,飞剑杀敌。 依稀听见利刃没入血肉的声音。 那黑衣人也应声倒地。 楚兰舟随即从地上捡起死去黑衣人的佩剑,便递给了阿依朵,自个儿也留了一把。 阿依朵咽了口唾沫,双手将那长剑握得紧紧的,双手都在发抖。 这个时候,她可千万不能拖了将军的后腿。 …… 突然,四面火起。 尤其是后厨的方向,忽然窜起天大的火焰。 紧接着,便是“嘭”的一声巨响。 就连地都在震了。 黑衣人们却像是收到了讯号,开始且战且退。 也不知是谁扔下了几颗烟雾弹。 又是“砰砰砰”的几声巨响。 沈月笙本能地将楚兰舟护在怀中。 烟雾散后,院子里的黑衣人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雁容,你没事吧?”沈月笙第一反应就是查看楚兰舟的状况。 楚兰舟稍稍退开,理了理袖子,说道:“我没事,先去后厨看看。” 使团护卫队的副队长唐琦这才摸索着靠到楚兰舟这边来,询问道:“贵妃娘娘,您可曾见过我们家大统领?” “不曾。”楚兰舟摇摇头,却吩咐道:“穷寇莫追,先扑火,看看死伤情况如何。” “是。娘娘。” 唐琦领命便下去了。 但他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楚兰舟一眼。 心想道:“这贵妃娘娘养在深宫,见到这般混乱的场面,竟然没有半分慌乱。也是个奇人了。” 但思及此,他又忍不住纳闷儿了。 今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大统领怎么会一直都没有露面呢? 大统领不是这种人啊。 …… 楚兰舟与沈月笙等人赶到后厨时,后厨已经夷为平地了。 之前听见的巨响,便是爆炸声。 禁卫军们在扑火,晴雨和苏苏也在这儿。 晴雨见楚兰舟过来,连忙迎上来。 “情况如何?” “驿馆的人,全都在里面。”晴雨凝重地说道,声音一度哽咽。 苏苏便接着说道:“娘娘,方才我们找到这里之时,听见后厨里面有动静,我们便推门进去看。结果就看见驿馆的人都被绑了,还被塞住嘴巴。只能发出呜咽声。但是他们拼命拿身体去装旁边的桌椅,才发出的动静。” 苏苏说到这里,晴雨都要哭出来了,说道,“我,我拽开驿丞口中的布条,他就冲我们喊,快跑!” “若是再晚一步,我们也被炸死在里面了……” 楚兰舟心头一沉,对上晴雨泛红的眼眶,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你,别多想。生死有命。” “是,娘娘。”晴雨哽咽道。 更多的禁卫军赶到。才将后厨的火扑灭。 如何,便在后厨的一片废墟之中,找到了被烧焦的驿丞以及厨房打杂下人等五六人的尸首。 已然,面目全非。 第255章 都让您不要逞强了 楚兰舟也不忍多看。 楚兰舟侧目,吩咐晴雨道,“好好安葬了吧。” 想来,这也是晴雨心中想的,能为这些人做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了。 “是,娘娘。”晴雨含着泪说道。 …… 禁卫军忙着清点伤亡人数。 死去的,仅仅是驿馆上下那几名官员,禁卫军中人,也是少数几个人不幸殉职,其余人等,只是受伤程度不同,但没有性命之忧。 实乃是不幸中的万幸。 忙了半宿。 直至东方泛起鱼肚白,才见妙玉与颜逸飞回来。 他们还将昏迷的魏寒江给背了回来。 背着魏寒江的颜逸飞说道,“魏大统领受了伤,昏迷在驿馆外的围墙下。就在后门外。” “快,帮忙接一下。”副队长唐琦连忙喊来两个帮手。 沈月笙很快赶到。 原本沈月笙正在全力救治那些受了伤的禁卫军,不过,这边说魏大统领找到了,他便让随行的御医还有月痕在那边帮忙照看,先赶过来了。 “沈大夫,大统领情况如何了?不会是……出大事了吧?” 副统领唐琦见沈月笙,明明查看了魏寒江的伤势,又把脉把了半天,就是不吭声,便吓得提心吊胆起来。 “大统领……唉……”沈月笙叹了口气,默默站起身。 唐琦吓得也跟着一激灵,激动地说道,“沈大夫,您可别吓我呀!大统领究竟怎么了,他可是万不能出差错呀。否则卑职如何交代?” “我不是那个意思。”沈月笙说道,“你先别紧张。” “月笙哥,魏大统领究竟怎么了,你快些说吧。瞧把唐琦都给吓坏了。” 沈月笙却顿了顿,左右看了看在场的众人,说道:“娘娘,有些话,草民希望能单独与你说。” 楚兰舟便下意识看了看左右的这些人,吩咐道:“除了唐琦,你们其他人都退下吧。” “是,娘娘。” 左右鱼贯退出。 就连妙玉与颜逸飞也是如此。 …… 屋子里便只余下四人。 撇去至今昏睡着的魏大统领魏寒江本尊,屋子里便只有楚兰舟、沈月笙以及唐琦三人。 “月笙哥,这里没外人了,你说吧。” 沈月笙点点头,说:“好。” “说出来你们可能不太相信,大统领只是受了轻伤。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只是皮外伤,也没有任何的内伤。他这会儿昏迷不醒,只是因为吸入了一些迷烟,睡一觉便好了。” “可是,大统领他失踪了一整晚,他竟然没事么?!”唐琦是又惊又喜又难以置信。 沈月笙听他这么说,便看了他一眼,转而才对楚兰舟说道:“正是如此,所以我才觉得,此事在众人面前说不太合适。” 楚兰舟好像是听出了他的话外音,微微敛了眉头,未吭声。 倒是唐琦听沈月笙这么一说,便反应激烈,脸色骤然一变,将拳头捏得“咔吱”作响。 “沈大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家大统领不可能是那种人!就是这里的所有人都叛变了,他也绝不会做出里通外敌的行为!沈大夫说这种话是要负责任的!” 沈月笙平静地听他说完,面不改色地安抚道,“唐副队长先别着急,先听我把话说完。”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家大统领失踪了一晚上,我们都怕他有事,难不成沈大夫就盼着他有事么?!” 沈月笙倒是没接茬。 楚兰舟闻言便横了唐琦一眼。 “唐琦——” 轻描淡写两个字,却是不怒自威。 唐琦背上一凉,这才反应过来,贵妃娘娘在这儿呢。 “……对不起贵妃娘娘,是卑职太激动了,可我们家大统领他不是……他不是那种人,他……” “我相信大统领。他不可能是那种人。”没等他说完,沈月笙便径自说道。 楚兰舟也接着说道:“本宫也相信魏大统领的为人。可今个儿夜里,莫名其妙杀出一波黑衣人,驿馆后厨炸了,驿馆所有官员都死了。禁卫军也有所死伤。” “而魏大统领这个本该在驿馆之中指挥大局护卫本宫安全的人,却失踪了一整晚。被找到时,身上只有几处无伤大雅的轻伤。这件事,定是有蹊跷的。” “沈大夫让其他人退下,便是不想他们听见这个消息而多作他想。在魏大统领醒来之前,唐副队长可是护卫队的主心骨,你可不能先乱了。” “是,贵妃娘娘。是,是卑职鲁莽了。”被楚兰舟说了一顿,唐琦这才冷静下来。 但楚兰舟心中也是有无数疑问的。 魏寒江跟着她东征西战多年,也是过命的交情了。 其人品如何,她还是有所了解的。 他亲眼见过沙场之残酷,也曾言道,希望这天底下再无战事,他是断然不会里通外敌、意欲挑起战祸、陷百姓于水火之中的。 他根本就不是那种贪恋权势富贵人。 可今晚的这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 遇刺,是她早就预料到的。 可出乎意料的,却是不少。 先是柯木朗受伤中毒,之后是魏寒江失踪一整晚却只受了轻伤。 还有就是,后厨竟然炸了,驿馆的官员也无辜被连累。 这些事一件接一件,若说是巧合偶然才碰在一起的,未免太过牵强。 思来想去,楚兰舟做了个决断—— “月笙哥,唐琦,魏大统领受伤之事,先别往外传,若是旁人问起,便说他在休养。旁的不要多说。余下的,等本宫查清楚了再说。这几日,就有劳唐副队长暂时带领禁卫军的弟兄们,负责护卫本宫与大王子还有公主的安全了。” “卑职遵命!”唐琦恭敬地打了个拱,对楚兰舟的安排也是满意的。 沈月笙也道了声是,这才动手为昏迷中的魏寒江清理伤口。 …… 这边聊完,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了。 折腾了一夜,使团上下都已经累得够呛。 眼下的这个情况,天明使团想启程是不可能的了,楚兰舟便吩咐,在驿馆再休养一天,明日看情况再行定夺。 后厨全给炸了,他们身上只有所剩不多的干粮。随行带的药品,也不够这么多人长时间消耗的。 楚兰舟便又吩咐人快马加鞭,去最近的县衙求援,让那边送些食物药品过来,最好是能找两个大夫,两个厨子过来帮忙。 忙完这些,楚兰舟这病怏怏的身子,已经是不堪重负,甚至可以说,是快撑到极限了。 哈欠不断不说,太阳穴也是阵阵儿的抽疼着。 但就这般,她也顾不上休息,从魏寒江那边回来,便将去寻魏寒江的妙玉与颜逸飞叫到跟前来问话。 从他们出去之后如何寻的魏寒江,到最后在哪儿寻到的,当时周遭情况如何等等,她都要他们仔细回想,巨细靡遗。 妙玉与颜逸飞也不敢怠慢,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互相补充。 他们说,他们骑着马出去,找了挺远的地方,都没有找到魏大统领的马蹄印,反倒是看见了杂乱的其他马蹄印。 后来也不敢走得太远,一是担心落单之后,万一那些刺客还有同伙,他们就危险了;二是,那个时候,驿馆内打得如火如荼,他们也不太放心,便开始折返了。 可就在那个时候,他们看见了魏大统领的坐骑。 那匹据说曾作为大将军楚兰舟的坐骑,与大将军一起上战场杀敌,并肩作战的乌云骓。 乌云骓从远方跑来,看见他们之后还发出嘶吼声,然后便疯狂跑起来。 他们两个在后面拼命追赶了许久,结果却到了驿馆外面。 黑漆漆的一片中,他们看见了趟在墙角的魏大统领。 也就是那个时候,驿馆内发出接二连三的“砰砰砰”巨响,后门那堵墙都被震塌了,若非颜逸飞手快,魏大统领便给埋在底下了。 “……”楚兰舟听他们说完,陷入良久的沉默。 若说她一直是相信魏寒江的,那听了颜逸飞与妙玉的话之后,她对魏寒江的相信,越发笃定了。 倒是对另外一个人,越发怀疑。 思及此,楚兰舟骤然站起身,吩咐妙玉道:“走,咱们再去看看魏大统领。” 但她这一站起来,也不知是起的太快,还是本就身子不适,眼前陡然一黑,险些就摔下去了。 “娘娘!”妙玉忙扶住她,“娘娘,您没事吧?” 楚兰舟摇摇头,安抚道,“不妨事的。可能只是有些累。” “您累了一整夜,忙进忙出的,眼都没合过,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得了啊?您别着急去看魏大统领了,还是先歇会儿吧。” “本宫哪儿有那么娇气?”楚兰舟不赞同道。 “外头的那些禁卫军、随行御医、还有月笙哥他们,哪一个不是都折腾了一晚上,还都在照顾伤员、治疗病患。” “还有晴雨他们,不也都忙地连轴转,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就连公主,不也还在照顾着大王子。” “本宫最是清闲,大忙都帮不上,光是动动嘴皮子了,若是在这个时候先跑去歇来歇去的,岂不是叫人看了笑话。” 妙玉听她说了这么长篇大论,直接就急眼儿了。 “娘娘,您自个儿的身子骨儿是怎么回事,您自己个儿还不清楚么?” “我……” 都不等楚兰舟反驳,妙玉又火急火燎的说道,“咱们这里头就您是头一号人物了。您是陛下派去南疆的特使,要是您有个三长两短的,咱们还怎么去南疆啊?” 楚兰舟竟然无言以对:“……” 但就这样,妙玉还是不放心,又说道:“您就好好在屋子里歇着吧,魏大统领那边奴婢去看,若是有任何情况,奴婢定会第一时间回来禀告您,好不好?” 这次,就连颜逸飞也站在妙玉这边,说道:“是啊娘娘,您这身子可不能开玩笑的。您且歇着吧。卑职们不会令您失望的。” 颜逸飞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这倒是叫楚兰舟不知该如何拒绝了。 楚兰舟尝试着推开妙玉的手,但眼前一阵阵地发晕,她刚要迈出一步,腿便险些软下去。 妙玉无奈地抿嘴叹了口气,仿佛是在说:“瞧吧,都让您不要逞强了……” 楚兰舟也无法反驳:“……” 第256章 不可推卸的责任 楚兰舟休息了一阵。 虽然说是睡下了,可她心里头牵挂着许许多多事,睡了一会儿便又惊醒了。 妙玉坐在桌子那儿打盹儿,楚兰舟刚一动动身子,她便立马醒过来了。 楚兰舟揉了揉太阳穴,问她,“是什么时辰了?” “娘娘,您才刚睡下不到一个时辰,卯时刚过呢。您再睡一会儿吧。” “不必了。本宫躺着也睡不着。”楚兰舟摇摇头,吩咐妙玉道,“你替本宫更衣,咱们也出去帮帮忙吧。” 妙玉为难地都把手背到身后去了,“可是娘娘,您这样身子怎么受得住啊?” 楚兰舟说道:“其他人都受得住,怎么就我受不住呢。你也不忍心看着晴雨她们在外头忙得脚不沾地,连口水都喝不上吧。” 那倒……也是。 妙玉这才不再反驳,从行囊中取出一身干净的便服伺候着楚兰舟穿上。 外头正就如楚兰舟所言,众人都忙得昏天黑地的。 楚兰舟先去看了柯木朗的状况。 阿依朵这会儿守了他大半夜,在阿加的再三规劝下,刚刚才离开,说去眯一会儿。 不过,柯木朗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 根据随行御医的说法,他身上的毒已经被压制住了,暂时不会有大碍。 楚兰舟亲眼所见的,也是柯木朗脸色有所好转。 楚兰舟便问阿加:“那七巧草的解药生长在南疆何处?如今去寻解药,可还来得及?” 阿加回答道:“贵妃娘娘放心吧,昨夜出事之后,阿加已经在第一时间飞鸽传书通知我家君上,派人去寻解药了。大王子身上的毒暂时控制住了,便能来得及。” 楚兰舟听他这么说,便会心一笑,说道:“那便好。” 但她脸上的笑意却未达到眼底。 阿加的态度,更说明了问题。 出事的第一时间他便飞鸽传书回去了,而且从他从容不迫的态度中,半点瞧不出昨晚的着急。 她总觉得,这人瞒着他们什么。但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 从柯木朗那儿出来,楚兰舟便又去了暂时安置伤员的地方。 随行的御医们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这边叫着“大夫过来看看”、那边喊着“大夫快来”,御医大夫们真是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好在没受伤的禁卫军兄弟们,也都过来帮忙了。这才缓解了一些压力。 楚兰舟一过来,便碰见在换药,袖子一挽,便上去帮忙了。 “娘娘,您……” 妙玉想叫住她的,可她说话都赶不上他们家娘娘动作快。 “……”妙玉只得放弃,默默跟着上前帮手。 楚兰舟虽然如今背着贵妃的名号,可昔日她也是跟着将士们同甘共苦过来的。 她眼中,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伤员伤在胳膊、腿上,她也毫不犹豫地帮忙换绷带上药。 妙玉在一旁瞧着,都替他们家娘娘暗暗捏了把汗。 …… 晴雨也是忙了一宿,都在帮忙收敛那些被炸死在后厨里的驿馆官员。 楚兰舟怎么都放心不下她,在伤员们换药的事情忙过了一阵之后,便让妙玉陪着她去看看晴雨那边。 晴雨这边也是忙得够呛。 她眼眶泛红红、眼睛哭肿了的不说,眼底都布满了红血丝。 楚兰舟又心疼又难受。 但这种事情,能如何劝慰呢? 晴雨虽然也是经历过家中变故的。赵家人被发配八百里,但最起码还活着。 她,其实并未亲眼见过生死。如今骤然一下子看见这么多的人死在她面前,她想要接受这件事,也需要花些时间,慢慢来。 旁的话说了也无用。 楚兰舟轻轻拍了拍晴雨的后背,劝道:“生死有命,天之不测,不是人为能改变的。做人还需往前看。” “是,娘娘。”晴雨大抵是怕楚兰舟担心她,立马就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信誓旦旦道,“奴婢没事的。” “你啊,有事没事不是都写在脸上了么?要看开也是需要时间的,哪儿是一下就能看开的。别为难知己。尽力为他们办好后事吧。” “……是。”晴雨哽咽着,几乎要哭起来,旁的话也不敢多说。 …… 辰时过半。 派去附近县衙求援的人才回来。 还带回来两名大夫,两个厨子,以及一车药。 而,驿馆这些遇难官员的家眷,也坐着马车,一道来了。 认尸来了。 或兄弟、或父母,或妻儿,见到那些烧焦的尸首,都哭得死去活来。 可就那样,也是稍微整理过的。好歹,给拼回了全乎人。 楚兰舟的原意是,等过两日,遇难的官员的遗容再弄的好些了,再请他们的家眷来认尸,没想到府衙的人动作这么快。 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 阻拦也是拦不住的。 那几名驿馆官员的家属在停尸的房间门口哭得伤心欲绝,哭天抢地的。见了尸首,还有的哭得背过气去,楚兰舟猛掐人中才让人苏醒过来。 他们嚎啕大哭,又咒骂着,“是哪个天杀的心这么狠,好端端的人,这才几天不见,就成了这副德行了!” “挨千刀的货啊!就不怕天打雷劈啊……” 骂声伴随着哭声,听得人鼻头发酸,眼眶发热。 也有亲眷骂着骂着,便念叨起来,“都怪那什么贵妃,好端端的要去什么南什么疆。她要是不去,我儿子就不用死了!” “可,可不能胡说啊。”府衙来的师爷连忙制止她。 妙玉也听不下去,想上前纠正,我们家娘娘可是未来两国的百姓,才这么千里迢迢的走一趟南疆。这怎么能怪到她头上呢。 可她这番话没机会说出口,便被楚兰舟给拦住了。 那妇人也就是四十出头,是死去的,驿馆里最年轻那位驿丞的母亲。 楚兰舟低声道,“父母亲养大孩子不容易,培养成才更不容易。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人间惨剧。” 她顿了顿,嗓音也一度哽咽,“她若是骂几句心里便能痛快,也总好过憋在心里吧。” 曾几何时。 她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时候,都痛不欲生。 何况人家是父母双亲,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成了焦尸。 心中之痛,更见一斑。 而且,那妇人说的也没错,要不是她,他们兴许就不用死了。 她明知道昨夜很可能会有刺客,她便该提前通知到所有人都提前做好准备的。 可她还是倏忽了。 这么多人,都死在了火石烈焰之下。 她要负不可推卸的责任啊。 楚兰舟心口闷闷地疼着,喉咙忽然一甜,她扯着帕子一接,却是大口的猩红色。 楚兰舟一时怔住。 “娘娘!”妙玉也看见她手上捧着的一口血,脸色都吓白了。 “娘娘,您怎么了?” “没,没事啊。”楚兰舟毫无感觉似的,麻木地摇摇头。 可话刚一说完,她的眼前便是一黑。 什么都抓不住,只能看见妙玉的脸近在咫尺,嘴巴张张合合,着急地喊着什么,她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好累啊。 她突然,好想娘亲。 娘…… 做人真的好累啊。 …… 梦。 是梦吧。 那个生着一双桃花眼的男人冲着她笑,说道,“待有朝一日,我登上帝位,必以江山为聘,娶你为妻,让你做我的皇后。” 他,已经有皇后了。 他的皇后,是天下第一美人。 是冯相的掌珠。 冯佳雪。 她年轻,漂亮。 最重要的是,她身体好。 她,肯定会给他生很多很多的孩子。 不过,那都与她无关了。 月笙哥都已经告诉过她了,即便没有蜜饯里的避子药,她,也不可能会再有孩子的。 早在当年,她在天牢之中受了刑,孩子没了之后。她的身子便伤了。 是好不了了的。 她已经知道了。 可她还是好难过…… 心,好痛。 …… 在阵阵的心痛与纠结之中,楚兰舟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便瞧见一双忧心忡忡的眼睛。 是,妙玉。 楚兰舟头还是很沉。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眼前的人才看的真切。 “娘娘,您可算是醒了!您若是再不醒,我们真的要自刎谢罪了!” 妙玉欢喜地说道,恨不得要蹦起来了。 “我,我……”楚兰舟张了张嘴想说法,喉咙里却干如刀割,发声都很困难。 妙玉立马心领神会地倒了杯水,扶她起来给她喂下去。 如此喝了两三杯,楚兰舟喉咙里的干热才缓解了些许。 她哑着嗓子问:“本宫,是怎么了?” “娘娘,您还说呢,那日您在停尸房那里,看驿馆官员的家眷认尸。突然就吐了血,然后人事不省了。可把奴婢们吓死了。” “那日?”楚兰舟注意到她的措辞,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本宫,又昏迷了多久?” “不多。”妙玉叹气道,用手比了三个手指头,“三日。” 三日。 她倒是挺能躺的。 外头那么多事情,她居然一躺就是三日。 楚兰舟心下暗自嘲弄道,立刻又问:“伤员情况如何?死者可曾入殓?大王子呢,魏大统领呢?” “娘娘……您才刚醒过来,连自己都不关心。您知不知道,沈大夫说,您差点就醒不过来了。” 楚兰舟闻言怔了一下。 这么严重么? “本宫这病怏怏的身子骨给你们添麻烦了。” 若是以前的她,如何会这么狼狈。 妙玉:“……”她迟早给他们家娘娘气死了。 楚兰舟才不理会她朝天翻白眼的模样,径自又问道,“你还没回答本宫,伤员情况如何?死者可曾入殓?大王子呢,魏大统领呢?” 妙玉见拗不过她,这才说道,“伤员的伤势都逐渐好转了。驿馆的官员的尸首已经被他们家的亲眷领回去了。依照您之前吩咐的,让县衙门先行调拨一笔款项,对他们家的家眷进行抚恤,事后再向陛下禀报。” “大王子在您昏迷之后不久便已经醒了,公主殿下也接到南疆的飞鸽传书,说解药在来的路上。至于魏大统领……” 妙玉说着,也不知是因为不屑还是什么,竟然又朝天上翻了个白眼,才说道,“他啊,早就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了。完全跟没事人一般。” 楚兰舟顿时松了口气。 “那本宫就放心了。”说着话,她露出放心的笑容来。 “娘娘,您放心什么呀?那魏大统领,咱们遇刺,死了那么多人,伤了那么多人,您也躺了好几日险些醒不来,就他魏寒江这个使团的护卫队长,一根毫毛都没少,就受了那么一点轻伤,养几天就生龙活虎的。您说,他这算是什么狗屁的护卫队长啊!他是来保护您的还是来让您保护他的?” “住口!他不是那样的人!” 楚兰舟疾言厉色。 第257章 妙玉顿时愣住。 “……娘娘?” 楚兰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护短,护着旧部下,一时失态了。 “事情没有明朗之前,不得胡说。名节是大事,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楚兰舟敛下眸子,也隐去眼底的担忧,淡淡说道。 妙玉也觉得贵妃娘娘说的在理,怏怏道,“……是,娘娘。” 虽然外面人都是那么说的,可娘娘既然这么说,肯定是有道理的。 “再给本宫倒杯水。”楚兰舟吩咐妙玉道。 妙玉赶紧起身去倒水。 楚兰舟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连她身边的人都这么说,妙玉还是亲自将魏寒江带回来的。连她也…… 她便担心,这是有心人的圈套。 魏寒江的脾气直,说话直来直去的。根本就是个藏不住心事的人。 瞧他在宫里、包括出宫之后,对她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就知道了。 换做其他人,心里头对她再怎么不待见,表面上最起码也会装的客客气气的。 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他那个脾气也容易得罪人。 更容易被人构陷。 真是有心人,真想做点什么,谁还不知道挑个没有背景又没有人帮衬、不结党营私的人下手呢? 可这魏寒江个人,她是一定要保的。 魏寒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将来有朝一日,他肯定是要回到战场上去的。 思及此,楚兰舟心里便有了主意。 妙玉递过来水,楚兰舟没有接,而是吩咐妙玉道,“你去找一下沈大夫,就说,让他过来一趟,我有话想问问他。” 妙玉巴掌大的小脸儿顿时皱成了一团。 “娘娘,您刚醒,还是再歇会儿吧,奴婢让人给您拿点吃的过来。” 楚兰舟无奈道,“不妨事的。你去拿点吃的,然后找一趟沈大夫,这并不冲突。” “可您昏睡了三日,这才刚醒就……” “你这小姑娘家家的,话可真是多。” “……”人家可是一片好心。 妙玉委屈。 …… 沈月笙还在为伤员换药看伤。 听说贵妃娘娘醒了,便将手边的事情一放,赶紧赶了过来。 楚兰舟已经能起身了。 只是气色瞧着不太好。 她特意换了身衣裳,梳了个头,这样看起来精气神能好一些。 沈月笙提着药箱来时。 楚兰舟已经端坐在桌旁等着了。 她脸上蒙着面纱,一手搭在桌上,一手正理着发髻,眸子微垂,门一开,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整个人沐浴在光中。 好似,仙境之中的仙子。 让人只消看一眼,便再移不开眼睛了。 沈月笙刚要迈过门槛的脚,顿住。 楚兰舟盈盈笑着,冲他招手:“月笙哥。” 沈月笙这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走过来,说道,“妙玉说你醒了,我便赶紧过来瞧瞧。可有好些了,或者,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都没有,我很好。”楚兰舟摇摇头说道。 但沈月笙还是不放心,为楚兰舟把了脉。 他确定她的脉象已经平和了,才松了口气,又给她递了一个小瓶子,说道:“你这次晕倒,可能跟取出那条金丝蛊虫有关,但还是气虚血亏导致的。你之前的药我给你换了,你记得每日三次要按时吃。” “放心吧,我可不敢耽误自己的命。” 楚兰舟双手接过药,便揣在怀中。 “有些事,我想问问月笙哥。” 沈月笙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头不禁“咯噔”一下,“……你,想问些什么?” “关于魏大统领的,还是大王子的。只有月笙哥会与我说实话了,妙玉那丫头,说话的不详不实的。还遮遮掩掩的,有些话都不敢说。” 楚兰舟也是直白,这些事情她也都不想瞒着他。 他早就料到楚兰舟会问了。 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沈月笙深吸了口气,说道:“正如你所想的,魏大统领身上的伤,都被人避开了要害,但选的位置十分刁钻。在受伤的当时,应该会疼痛难忍,再铁骨铮铮的汉子都会挣扎,伤口不会这么整齐。” 楚兰舟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说……” “是,就是你想的那样。”沈月笙郑重地点头,说道。 “加上我给他检查时,还发现他体内有少量的迷烟残留,想来,他是先被人迷倒后,才造成的那些伤痕,所以他当时并没有什么知觉。” “而且,那个下手的人应该是高手,迷烟的用量也是严格控制的。到咱们的人发现他的时候,药量已经快过去了,那个时候,一般的大夫根本验不出来迷烟了。” 沈月笙说完这番话,楚兰舟的心情又沉了下去。 对方是高手,而且很可能非常非常清楚他们所有人的动向,否则怎么能就这么精准的,在黑衣人行刺之前把魏寒江给弄出去。 而且,刺客来袭时,只有她没事。 柯木朗中毒了。 但事后她又昏迷了三日。 这一切,都耐人寻味啊。 楚兰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说道,“多谢月笙哥对我据实已告。” “别,不用谢我的。”沈月笙有些窘迫。 这些事情,说来也是沉重。 思及此,沈月笙又说道,“还有大王子的伤……” “大王子身上的伤,也避开了要害吧。”楚兰舟一眼便看穿了沈月笙的心思。 沈月笙到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木讷地点点头。 “我想,你那天晚上也看见了,所以……”沈月笙吞吞吐吐。 楚兰舟淡淡道,“嗯,都看见了。” 既然她都看见了,也就无需她多说什么了。 沈月笙陷入短暂的沉默。 楚兰舟想起魏寒江,还是有些不放心,便对沈月笙说道,“月笙哥再去见魏大统领的话,代我与他说一声,让他别多想,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这些话我一定会转达的,只不过……之前我也跟他说了同样的话,但是他……似乎听不进去……” …… 那日。 魏寒江醒来,听沈月笙说了前一夜发生的事情,气得捶胸顿足。 驿馆的人全都死了。 大王子受了伤,中毒了,昏迷着。 可他活着,只受了一点轻伤。 那些事情,一桩一件,都喜欢是他的罪过。 这个时候,他若是死了,便还有清白在。 关键时刻他不见踪影,事情结束了才被人发现他躺在后门外。 这若是传将出去,他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纵使沈月笙有心安慰他,也不知从何劝起。 这几日,有些人,都对他颇有微词了。 魏大统领虽然身上的伤没什么太大问题了,可他本该出去走走的,他也不出去,一直在房中,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交给唐琦去做了。 这几日他情绪很低落。 …… 沈月笙与楚兰舟说完,感慨地道,“魏大统领看上去很是自责。也不晓得,我与他说这些话,他能不能听得进去?” 楚兰舟说道,“放心吧,他还没那么脆弱,都这么几日过去了,应该想通了。” 沈月笙闻言讶异地眨了眨眼睛,才蓦地想起来,魏大统领过去是她的得力干将呢。 对于这个曾经并肩作战的旧部下呢,再没有人比他的旧主更清楚的他为人的了。 …… 沈月笙走后,妙玉才拿了吃食回来。 妙玉自责地说道:“娘娘,后厨炸了之后,炉灶都是临时搭的,这会儿仅有的炉子都在给伤员们熬药,没有热饭菜。就这些……” “不打紧的。能吃就行了。” 楚兰舟就着温水吃了两块饼,便说饱了。 外头日头不错,她让妙玉陪她出去转转。 如今晴雨还有朱朱苏苏她们都在帮忙照料伤员,便只有妙玉一人在她身边伺候了。 楚兰舟心里头也清楚,她这个身子骨,若是没人跟在身边,她也是不敢轻易的随便的出去走走的。 日光晴好。 西南之地,风光的确与北地不同。 大中午的,竟也不记得晒。 不过,兴许是季节未到的缘故。 楚兰舟在周围转了转,都路过了魏寒江门口,又绕过去了。 这个时候,她是不适合见魏寒江的。 若他知道她是他的旧主也就罢了。 可他并不知道,这个时候去了,只是让他徒增反感罢了。 楚兰舟转了转,又想起来什么,对妙玉说,“咱们去后院的马厩看看。” “马厩有什么可看的,味道那么大。”妙玉的小脸又要皱成一团了。 楚兰舟横了她一眼,“你说什么?” 妙玉连忙说:“没有没有,娘娘说去便去。” 驿馆上上下下都在忙。 忙得连照顾马的人都没有了。 楚兰舟一过来,便看见马厩里的马,都饿得眼睛泛绿光。 尤其是其中那匹漂亮的黑色骏马。直勾勾盯着楚兰舟,好像多年的旧相识。 好在,一旁有一些草料,但是不多。 楚兰舟吩咐妙玉道:“你找几个人,去弄些好的草料来。最多再过两日咱们便要启程了,这些马可是咱们的脚力。” “是,娘娘。”妙玉答着话便要走,但又担心楚兰舟一个人在这儿,“娘娘,那您一个人可千万别走远。奴婢去去就回。” “放心吧,我不会的。” 妙玉小跑着就走了。 第258章 乌云骓 妙玉一走,马厩里的那匹黑色骏马便努力地往前伸长了脖子,也要亲昵地用脑袋顶楚兰舟的手掌心,好像是在撒娇一般。 楚兰舟便笑了,另一只手拿草料,右手便在那黑色骏马的头上揉了揉,柔声说道,“你早就认出来我了是不是?魏寒江那个傻子在宫里进进出出的都没认出来,还不如你厉害,一眼就认出来了。” “不过,小乌云你待我如此亲昵,若是被旁人瞧见了,他们会起疑的。” 她的乌云骓可一向高冷的很。 别人看见它这般,定是要大吃一惊的。 那高大的黑色骏马却不以为然,瞧她的眼睛里,仿佛都放出星辰般的光芒。 高兴的不得了。 楚兰舟却是哭笑不得。 司徒耀登基之初,她本一心盼望着的能与他并肩看山河的皇后之位落了空,却是得了一字并肩王的封号。 那时候她也不知是有所预感还是什么,便命人将乌云骓送到魏寒江府上去了。 想想后来发生的一系列事,她倒是也觉得,那个决定是做对了。 小乌云在魏寒江手中,可是比落入其他任何人手中,都要幸运。 之前在京城的时候,魏寒江几次陪同她与司徒耀出宫,都没有带上乌云骓,这次是要长途跋涉,大概他也是放心不下乌云骓在京城里,没了他喂,便不肯吃东西了,才骑着乌云骓来。 出发那日,小乌云应该就看见它了,虽然她与从前判若两人,但,它们动物不是都有本能的么?它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认出来她了。 但这一路上啊,魏大统领不喜她这个贵妃,便让唐琦在前面领队,他时常负责队伍后面的安全。 毕竟使团的安全都是他安排的,他这么做,旁人也只会觉得这是大统领的安排,不会多想。 可她知道,他这是在避免与她这个贵妃接触,免得朝夕相处离得太近,想骂她祸国殃民惹是生非,尤其是想骂她凭什么靠着一张与他们家大将军相似的脸,占据着原本应该属于他们家大将军的宠爱。 因为魏寒江的这个安排,楚兰舟又身子不好,一路上都在马车里,上车便休息,一下车,魏大统领便已经将乌云骓宝贝得拉去喂草了,也没什么机会真正碰上。 如今,她自己凑到了这小乌云面前,也不怪这小家伙如此了。 它大概是又高兴,又难过的。 便发出了嘶鸣声。 “嘘,你这样是会把别人给招来的。” 楚兰舟连忙示意它噤声,“乖啊,我之前不是故意不去看你的。” 摸了摸乌云骓的鬃毛,它才渐渐平静下来。 马厩里的草料已经不多了,也不怎么新鲜。 乌云骓对吃的草向来很挑剔,这些它定是不吃的,楚兰舟便将那些都分给了旁边的其他马儿了。 但回头看了一眼乌云骓,又说道:“虽然我知道这些很难吃,不过,你吃几口垫垫肚子吧,应该很快就会有人送新鲜的马草过来了。” 乌云骓原本还挺不乐意吃的,但因为是楚兰舟亲手喂给它的,又对它说了这么一番话。 它好像就听懂了,张嘴“吧唧吧唧”吃了起来。…… “贵妃娘娘好本事啊。” 熟悉的男声猝不及防从身后响起。 楚兰舟循声回头。 便见,是穿着一身便服的魏寒江徐徐走来。 魏寒江看了看楚兰舟,又看着对楚兰舟十分亲昵的乌云骓,意味深长道,“这乌云骓很少与人这么亲近的。贵妃娘娘对它做了什么?” 楚兰舟不禁莞尔,说道,“为何魏大统领一上来就觉得,是本宫对着乌云骓做了什么?就不能是这乌云骓对本宫做了什么么?你瞧它的样子,像是本宫对它做了什么么?” 魏寒江:“……” 他心想道:这乌云骓何时这么没骨气了? 唐琦方才来告诉他,马厩这边没人照看,他担心马厩里的马儿没人照看,便过来瞧瞧。 他尤其是不放心乌云骓。 它的脾气最是难以琢磨,陌生人给的东西它根本就不吃。 若是随便一个人来,它是宁可饿死也不肯看一眼。 当初大将军将这乌云骓送到他府上之后,乌云骓可是气得三天三夜不肯吃东西,最后,他可可谓说尽好话,告诉乌云骓,它只是暂时寄养在他这里的,等大将军什么时候方便了,便来带它回去。 它才肯吃的东西。 这两年,乌云骓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 仿佛它才是主子,他就是给它喂草料的人而已。 不过,乌云骓待任何人都这样。 没想到啊,这素来有骨气的乌云骓,才饿了半天,别人给一把草料便臣服了? 那他这两年恭恭敬敬地给这位爷喂草料是图的什么? 图它拿他当马夫啊? 魏寒江心里头可气得够呛。 楚兰舟看了魏寒江一眼。 他怎么会知道,她的小乌云可是有骨气的很。 它若真是随便谁给它一把草料,就能乖乖跟着走,它也不会是今日的乌云骓了。 不过,这些话她这会儿也不会与魏寒江说。 说了岂不是就暴露自己了。 “既然魏大统领来了,想必本宫的侍女妙玉已经将话带给唐副队长了。有大统领在这儿,本宫就不在这儿碍手碍脚了。告辞。” “你要乖乖的。我回头再来看你。” 楚兰舟又摸了摸乌云骓,便要离开。 “呜……” 却没想到,乌云骓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呜咽声。 楚兰舟听见它这叫声便走不动了。 魏寒江也是一脸的诧异,“乌云骓,你……” 可乌云骓就盯着楚兰舟,拼命地嘶鸣,奋力地挣扎,分明是要挣脱绳索冲出来。 “乌云骓,你这是做什么?”魏寒江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安抚,一边拽住了缰绳,企图将躁动的乌云骓按住。 但乌云骓却压根儿不理他。 情绪激动地发出极其惨烈的嘶鸣声,奋力挣扎。 它力气是极大的。 乌云骓不愧是神驹宝马,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不说,在马中的威信也是极高的。 它这一反常,整个马厩里的其他马儿也都跟着沸腾起来,纷纷用力挣扎。 好像是要挣断缰绳一起冲出来。 可这马厩并不牢固啊。 本就是几根木头稻草搭起来的棚子,哪儿经得起这般折腾。 眼看着,缰绳还未断,这马棚子便要撑不住了。 “贵妃娘娘,赶紧离开这儿!”情急之下,魏寒江冲楚兰舟大喊。 这等阵势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都闹将起来,这所有的马匹冲出来,一瞬间便能将人踩在脚下,踏成肉泥! 此次使团出使南疆,临行前陛下是再三交代,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贵妃,虽然他觉得陛下有部分徇私的嫌疑。 但贵妃绝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事! 魏寒江想都不想,没等楚兰舟反应,便拉着她往后退。 但眼看着楚兰舟往后退,乌云骓的反应更是激烈。 哀怨的嘶鸣几乎响彻天际。 “够了!” 楚兰舟一声断喝。 整个马厩顿时安静下来。 前一刻惊天动地的骚动,顿时消弭于无形。 魏寒江愣住。 楚兰舟便趁着他发怔的片刻,挣脱了魏寒江的手,朝着拼尽全力也要冲出马厩的乌云骓迈进了两步。 “是不是两年不管你,你这性子便野了,连话都不听了?” “你想冲出来跟着我走是不是?万一这棚子塌了,你的这些小伙伴都砸死在里面怎么办?或者,我被你这些失控冲出来的小伙伴踩死了怎么办?” 乌云骓方才还凶的很,这会儿突然就低下头,跟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 她…… 她说两年不管,乌云骓性子便野了…… 这熟稔的口吻,这熟悉的神态…… 眼前的这一幕,对魏寒江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乌云骓不会对任何人这样,哪怕是与大将军最亲密的陛下。 它也不会。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令乌云骓如此。 “不,不可能……” 魏寒江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不由自主地往前靠。 不可能的呀。 早在当年,大将军就已经被那狗皇帝折磨得死在了冷宫里了。 那狗皇帝当年还在军中时,便与大将军如胶似漆,所有将士都是看在眼中的。 所有人都觉得,只待他登上大宝,大将军便会是这西陵的皇后。 可他一坐上皇位就变了。 大将军好好的人,她原本那么骄傲,那么光芒四射。 却被他那负心人伤得体无完肤,最后折磨得,死在了冷宫里。 当初大将军下葬,那狗皇帝还假惺惺将大将军安葬在皇陵的。 她怎么可能还…… 还活在这世上? 魏寒江眼眶泛红,眼中泛着泪光。 一步一步往前,但真当他离楚兰舟还有三步之遥时,他却顿住了。 楚兰舟此时全部注意力都在乌云骓身上。 乌云骓那可怜弱小又无助的样子,看得她火冒三丈。 “你这么想走是么?好,我让你走。” 楚兰舟气得下手扒拉它的缰绳。 但因为方才的一番挣扎,这缰绳却是与那栏杆绕的更紧,她想解都解不了。 就在这时候,头上有灰落下来。 楚兰舟抬头一看,脸色大变! “寒江,快,斩断缰绳,这马棚要塌了!” 熟悉的称呼令得魏寒江浑身一震。 仿佛越过了经年累月的风霜,那个骑着乌云骓、挥舞着红缨枪、英姿飒爽的女子,迎面走来。 但他并没有继续发呆。 是楚兰舟着急的声音把他一下子拉回到现实。 魏寒江要拔刀斩缰绳,摸空了才想起,他出来匆忙,没有带佩刀。 糟了! 就在这个时候。 “嗖嗖”两道白光闪过,反射了太阳耀眼的光芒。 魏寒江下意识闭了一下眼睛,便听见连续的“咔嚓”、“咔嚓”。 睁开眼,便看见,竟是两把飞刀,一下斩断了拴住缰绳的那段木头。 这边马棚里的马,以乌云骓为主,一下就挣脱冲出来。 “贵妃娘娘!”魏寒江惊慌大喊。 却见,离得最近的楚兰舟,竟然临危不乱。 在那片满天尘沙中,她反手抓住了乌云骓的鬃毛,马镫一踩,便上了马背。 动作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 魏寒江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往旁边跳走。 “嘭……” 就听见一声巨响,那本就不怎么牢固的棚子,塌了。 幸好马都跑出来了,没被压在里面。 但,另一边的马棚子虽然安好。 马群却惊了。 这真要闹将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楚兰舟当机立断,“小乌云,快,让它们安静下来!” 乌云骓闻声又嘶鸣起来。 它高高跃起,高声嘶鸣。 不断的在原地打着转。 莫名的,那些马儿便渐渐地安静下来了。 马上的楚兰舟却是被乌云骓这一番折腾给晃得头晕眼花。 一个晃神,缰绳都抓不稳。 她便晕晕乎乎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 第259章 陛下驾到 从前就是再折腾几圈都无伤大雅。 如今的她,竟是连缰绳都抓不住了。 她,会摔死的吧。 就是摔不死,也会摔个半身不遂。 寒江外家功夫可以,可他轻功不行,他怕是来不及在她落地前救她了。 …… 楚兰舟认命地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落马的洗礼。 就在她闭眼的瞬间。 猝不及防落入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气味扑鼻而来。 楚兰舟整个人呆住。 “这才多长时间不在你身边,你怎么就又不知道要好好保护自己?” 熟悉的声音,落入耳中。 低沉悦耳,又因为心急无奈而带了些许的沙哑。 楚兰舟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扭着脖子看。 “你……” “怎么,没想到吧。”司徒耀嘿嘿一笑。 恍神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司徒耀便抱着她落了地。 “你,大老远的,你是怎么跑来的?” “当然是骑马赶来的。”司徒耀理所当然道。 “……”楚兰舟差点没给自己的口水噎死。 “我当然知道你是骑马来的!难不成你还是靠两条腿千里迢迢走过来的?!” “我是问你,你可是当今陛下,一国皇帝,你大老远跑到这里,朝政怎么办?” 司徒耀摊手说道,“就凉拌呗。”说话时一脸无辜。 “……”楚兰舟的脑子里就剩下两个字:昏、君! 不负责任的,昏君! 魏寒江终于赶到跟前来,“将……贵妃娘娘没事吧?”脱口而出还差点叫出了“将军”两个字。 楚兰舟摇摇头,“没事。” 说着话一下就挣脱司徒耀的怀抱。 这会儿,其他的马儿也都安静下来了。 那边的乌云骓好像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情,耷拉着脑袋,跟做错了事的小孩子似的。 楚兰舟叹了口气,朝乌云骓走去。 司徒耀反手抓住她胳膊,又看了看魏寒江,问道:“你是不打算瞒着他了?” 楚兰舟无奈道,“乌云骓都那样了,想瞒也瞒不住吧。” 这倒是。 司徒耀点点头,默认了她的说话。 他们当着魏寒江的面大大方方地说出这些话。 魏寒江愣住。 好久,才终于明白过来。 陛下他从一早就知道,贵妃就是大将军。 不是旁的什么与大将军长得相似的女子。 他,他们…… 当年的事情…… 这些年发生的事情…… 难不成,是一个局么? 魏寒江不敢信,但又不得不信。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大将军之外,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让乌云骓这匹宝马良驹如此心甘情愿的臣服。 除了大将军,不会有第二个人。 可是,大将军是如何做到,死里逃生的? 楚兰舟便几个大步走到了乌云骓的跟前。 她一走近,乌云骓都恨不得把脑袋耷拉到地上去了。 口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弱小可怜又无助。 “行了,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楚兰舟拍拍乌云骓的脑袋,又顺了顺它的鬃毛,“但是你造成了很严重的后果,早知道这样,刚才我就应该让魏寒江直接把你拉走。” 闻言,乌云骓好像真能听懂似的,马上就跳了一下。 “喲,你还知道生气啊?你生气我还生气呢。我差点没把你弄塌的马棚子给砸死。” 乌云骓呜咽一声,又耷拉着脑袋。 楚兰舟无奈叹气,“知道了知道了,你不是故意的。但下不为例啊。” 乌云骓眼泛泪光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的。 “乖。”楚兰舟笑了,摸摸它的头,“领着你的小伙伴去旁边待着去,等一下就会有人过来收拾的。不许捣乱。” 乌云骓点了一下脑袋,但是不肯走。 楚兰舟只好保证说:“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好不好?” 乌云骓又欢快的点了两下脑袋,原地跳跃,发出一声清亮而且高亢的嘶鸣。 那些在后院各处的马儿便都“哒哒”地走到乌云骓的身边去。 听见这里天大动静的唐琦带着禁卫军匆忙赶过来。 看见的,便是一个塌了的马棚子,以及一群乖乖等在原地的马儿。 还有,浑身散发出柔和光芒的贵妃娘娘、好像在发愣的大统领,以及,气定神闲的,陛下。 唐琦以为自己看错了。 可反复眨眼睛、又反复揉了揉,再看。 那里站着的,长身如玉、面若桃花、一头银白色长发随风烈烈飞舞的男子,的的确确是应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的陛下啊。 “微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岁!”唐琦反应过来,第一个单膝跪下去高声呼。 他带来的几名禁卫军也纷纷跪下行礼,高呼万岁。 匆匆忙忙跑过来的妙玉,怀里还抱着一把草料,见着一地狼藉,吓得草料都往地上一扔,直接奔到楚兰舟跟前来。 “娘娘,您没事吧!” 楚兰舟笑道,“没事没事,好的很。” “有朕在,如何会让她出事。”司徒耀更是得意洋洋道。 闻言,妙玉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陛下啊。 连忙就提起裙摆,跪了下去。 “陛下,奴婢该死,奴婢没有照看好贵妃。” 司徒耀挑了挑眉头,又看了楚兰舟,说道:“你是贵妃的人,要不要罚你,还得贵妃说了算。” 妙玉可怜兮兮地抬头看楚兰舟。 “行了,起来吧。” 今个儿是日子不太对么,怎么是人是马都用这么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 她是真顶不住。 司徒耀吩咐道,“魏寒江,把这里收拾一下吧,晚些再过来找贵妃。” “是。” 魏寒江点了下头,便让唐琦等人都帮忙收拾起来了。 司徒耀牵着楚兰舟的手便往前院的方向走。 “这么多人看着呢……” 楚兰舟别扭,想挣开他。 “怕什么,又不是没人看过。”司徒耀说着,凑到她耳边坏笑道,“你若是害羞,我抱你回去也可以。” 楚兰舟老脸一热,气得拍开他的爪子。 “……我自己会走!” 就气呼呼地走了。 司徒耀赶紧大步流星追上去。 “别生气嘛,你能自己走便自己走。” …… 楚兰舟回到房间刚坐下。 很快,晴雨还有朱朱苏苏她们便都赶紧回来了。 就连阿依朵,也不知道是听谁说的,他在马厩那边险些被倒下来的棚子给砸了,也着急忙慌地跟着跑过来。 司徒耀这个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皇宫之中坐镇的皇帝陛下,竟然毫无预兆就出现在这里,这让所有人都大为吃惊了。 晴雨她们回来看见楚兰舟没事,可看见陛下坐在那儿,都没等楚兰舟开口说话,她们便都齐刷刷地“扑通”跪下请罪。 “陛下,是奴婢没有照顾好贵妃娘娘,险些让娘娘受了伤。请陛下降旨责罚。” “责罚?” 司徒耀瞧她们一个个的跪得整齐,便问楚兰舟:“贵妃以为,” “陛下不是说,她们都是臣妾的人、罚不罚的由臣妾说了算。” “是这么说的,所以问你,她们是不是该罚?” 闻言,楚兰舟便正经地想了想,“要说该罚也的确是该罚的。不过,她们去帮忙照顾伤员都是臣妾吩咐的,臣妾是不是也该罚。” 司徒耀笑了,“那就一起罚吧。” 楚兰舟闻言,便狠狠剜了他一记眼刀子。 见他们俩这般有说有笑的,半晌没说话的阿依朵才松了口气,“娘娘没事便好,听说那马厩塌了,吓得我魂儿都要飞了。” 楚兰舟安慰道,“没事了,你回去陪着大王子吧。” “兄长已经大好,还让我顺便过来问问娘娘您,何时能……启程。” 问这话时,阿依朵又小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司徒耀的脸色。 陛下这个时候突然过来,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若是知道有人刺杀,还死了不少人,还能让将军与沈大夫进南疆么? 兄长与她说,母亲久病卧床,南疆的大夫都没有办法。只有沈大夫,说不定有办法,若是陛下为了娘娘的安全,打道回府了,母亲的病,怕是就没指望了。 毕竟是生她的母亲,她虽然对这个母亲没多少印象了,但在心里头,总归是不忍心的。 可她,也不能为了请沈大夫帮忙给母亲看病,便不顾将军的安危。 若是……若是陛下还能认可这趟南疆之行,那便是两全其美了。 楚兰舟看了阿依朵一眼,好像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启程的事情,等待会儿魏大统领过来,我与陛下问清楚一些细节状况,再与你和大王子商议,如何?” “……也好。”阿依朵顿了顿,“那阿依朵便先行回去了。” “嗯。” 阿依朵退下后,晴雨妙玉、朱朱苏苏等几人给楚兰舟与司徒耀送上了茶水,便也都退下了。 楚兰舟说道:“陛下这个时候赶来,想必经过了县城。不知可有在县衙那边得到什么消息。” “嗯。”司徒耀意味深长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胡说,哪儿有什么是不该知道的。 楚兰舟暗暗腹诽,但也懒得反驳他,便说:“待会儿寒江过来了,陛下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直接问他吧。” 司徒耀就纳闷儿了,“你自个儿为何不说。” 楚兰舟义正词严曰:“臣妾怕自己说了,陛下也不信。” 司徒耀噎住。 第260章 美味佳肴 楚兰舟又问,“陛下难道是一个人来的么?随行的护卫呢?王公公呢?” “王德晚些便会到。”司徒耀轻描淡写,就这么一笔带过。 看他好像不是很想说,楚兰舟也就不再追问了。 不过,他堂堂一朝陛下,左右不可能自己一个人单独出门就是了。 …… 等了一会儿,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魏寒江便过来了。 他大概是命唐琦他们收拾马厩,便也没敢多耽搁。 但他还顾虑着,时隔多年又一次见到死而复生的旧主子,无论如何都要整整齐齐的。 所以特意回房去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来的。 “臣魏寒江,叩见陛下、贵妃娘娘,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进来就行了大礼。 “平身吧。” 司徒耀看了楚兰舟一眼,又打量了魏寒江一番,“魏大统领不愧是专程来拜见旧主子的,竟是比平日里上朝都有精神。” 话里话外好像有一种,对魏寒江不敬君王而重旧主的不满。 魏寒江的脸色一下就变了。 “我不是,臣……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恕罪!”连忙跪下请罪。 “但臣的忠心可昭日月,还请陛下明鉴。” 司徒耀也就是打趣他一下。 魏寒江可听不出陛下这是在开玩笑,吓得不行。 司徒耀便觉得没意思,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你可是大将军一手提拔起来的,友谊深厚不说,更是恩重如山,倒是朕小看你了。” 他这么一说,魏寒江哪里还敢起来。 “臣……臣不是……臣是……”魏寒江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不知该怎么解释。 听见“大将军”一词,楚兰舟眼底闪过一丝沉痛,垂下眸子,手上却捏紧了茶盏。 “陛下言重了,大将军不是早已葬入皇陵,长眠地下了么?如今这西陵哪里还有什么大将军?” 语调轻轻,恍若呢喃自语。 闻言,司徒耀心口一梗,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魏寒江也是一怔,但他是个实在人,什么也不说,跪下就冲着楚兰舟磕了三个头。 “嘭嘭嘭。” 头磕得结结实实。 魏寒江郑重道,“无论如今的西陵还有没有大将军,但在魏寒江心中,大将军永远都是大将军。” 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只要是她,便好! “行了,起来吧。”楚兰舟也抬抬手,说道,“陛下方才是与你说笑的。陛下胸怀天下,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陛下胸中装着西陵的万里山河,更是广阔无比,哪里会同你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是,是臣不懂揣摩圣意,臣愚笨。”魏寒江惭愧的低下头。 “行了,起来说话吧。好不容易出了宫,这些繁文缛节也该省省了。” 司徒耀终于从纠结中缓过来,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便指着边上的凳子让魏寒江坐下说话。 司徒耀吩咐道,“驿馆的事情,朕在县衙听了一些。但县令知道的,也是你们与他们说的。具体的情况,你先说说吧。” “是。” 魏寒江便将入住这驿馆之后的事,逐一娓娓道来。 当然,关于遇刺那晚,他失踪了大半夜才在墙角下被找到的事情,他也没敢瞒着。 但是,关于楚兰舟自打离京之后便一直身体不适这些事,他倒是没怎么提。 主要是,他刚要提到的时候,楚兰舟都适时插话,转移话题,让他没机会再说下去。 说完,魏寒江突然又跪了下去,“陛下,娘娘,如今臣从宫里头带出来的这些人已经有人在暗中议论,觉得臣不配再继续担任这使团护卫队长的职责。还请陛下娘娘尽早挑选合适的人选,接替臣出任使团护卫队长之责。” “朕会好好考虑的。你先下去吧。” “臣,遵旨。” 魏寒江又行了一个礼,多看了楚兰舟一眼,依依不舍地退了出去。 走出房门,魏寒江的心跳的越发剧烈。 激动地难以抑制。 大将军,大将军她真的还活着! 太好了! 仰头望着天空,这个也曾马革裹尸杀场浴血奋战的铁血汉子竟然泪流满面。 …… 等到他走后,司徒耀才问道,“魏寒江方才说的,你怎么看?” “中途换帅,对军心稳定毫无好处。”楚兰舟淡定地说道。 “何况,陛下做事向来讲求铁证如山,又怎么会单凭几句毫无凭证的无端猜测,便换了精挑细选的使团护卫队长。” “真轻易就听了风言风语,陛下还是陛下么?” 司徒耀耸了耸眉,无法反驳,便恭维道,“贵妃说的在理,字字珠玑。” “陛下就不必恭维臣妾了。臣妾不过是妇人之见,哪儿担得起‘字字珠玑’四个字。” 楚兰舟淡淡说着,便起了身往外走。 快要走出门了,才回过头看来看了司徒耀一眼,说道:“陛下一路上长途跋涉风尘仆仆也辛苦了,就在此歇息片刻,臣妾让人给陛下准备些吃食去。” “嗯,依你。”司徒耀笑道,桃花眼愣是弯成了月牙。 无论她是不是与他生气,但她是关心他的。 这便够了。 …… 正是下午,一院子的伤员都在等着吃药。 所有的炉子、临时搭的灶台,都被占得满满,唯一一个没被占用的,正在蒸馒头,这可是大家的晚饭。 人多,地方有限,东西便做的慢,于是,这会儿便开始准备了。 楚兰舟招了晴雨妙玉过来,问了确实没有炉灶能做吃食的,便在她们的耳边悄悄吩咐了几句。 片刻之后,朱朱便骑着马离开了。 至少要一炷香多些的功夫才回来。 “娘娘,您要的东西,找到了。”朱朱手里头用布包着两包什么东西。 “从哪儿找到的?” “山脚下有位老乡种了些,奴婢便问他买了。不过,老乡不肯收钱,奴婢只好放下银子赶紧走了。” “拿来吧。” 楚兰舟笑吟吟地伸手去接。 那其中一大包东西便落入她怀中。 还有一包被妙玉接过去了。 晴雨马上就来接楚兰舟抱着的这一包,“娘娘,东西沉,还是让奴婢来吧。” “没事。走吧。” 所有的炉灶都在用。 楚兰舟与晴雨妙玉她们一顿忙碌之后,也不知道往灶膛里搁了什么东西,过了一阵儿,一院子的药味儿之中,竟然飘出了香甜的味道。 病怏怏没啥精神的伤员们顿时来了精神,纷纷循着那香味的来源找去。 却见,几乎每一个炉子底下,都有那香味散发出来。 好奇心重的人拿铁钳子扒拉出来一看,竟然是泥裹着的地瓜。 裹了泥的地瓜,在火里烤熟,掰开来,那香味儿,简直别提多诱人了。 楚兰舟让晴雨拿锅装了几个,她看着数量呢,够司徒耀吃便好。 那些个人,看着晴雨拿锅装走了好几个大个的,那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 楚兰舟笑了,说道,“每个炉子里边儿都有,大家拿出来分着吃吧。” 那些人,也不知是最近养着伤,清淡的东西吃太多,平凡无奇的烤地瓜都吃得格外香。 而且,因为之前的一场刺杀,禁卫军死的死伤的伤,驿馆的官员全数炸死,众人心中积攒了许多的悲伤,这几日来情绪都有些抑郁,突然来这么一下,气氛顿时活络了不少, 一群大男人竟然就跟孩子似的,一边喊着烫烫烫,一边拿手去抓地瓜吃。 返璞归真的状态,众人倒是一下就放松下来了。 “这,以前咱们怎么没觉得这东西这么香呢?” “那你因为以前在京城里什么都不缺。” “就是说啊。有吃的都堵不上你们的嘴。” 禁卫军们你一句我一句,之前的隔阂仿佛也消弭了大半。 魏寒江巡视了一圈刚刚来,还有人主动招呼他:“大统领,贵妃娘娘赐下来的御膳,快快快,尝尝看。” “行,给我也来点。”魏寒江也是士卒出身,哪儿有什么大统领的架子,说话就撸起袖子与他们坐到一起去。 拿个地瓜一掰两半,你一半我一半。 其乐融融。 阿依朵也给柯木朗拿了两个过来。 她心想,她这个兄长是南疆长大的,也不知道吃没吃过这些。 刚走到窗外,她便听见柯木朗与阿加低声在说什么:“本王吩咐的那些,你都记住了吧?若是记岔了,小心我要了你的狗命。” 阿加也忙不迭说道:“主子尽管放心,您就是给阿加十个胆子,阿加也不敢耽误您的大事儿。” 大事? 这个时候,他们背着人在这儿悄悄商议什么大事呢。 阿依朵便故意加重了脚步声,若无其事地走了进来,“兄长,你们在说什么大事呢?可不可以也说给阿依朵听听?” 柯木朗一愣,和阿加齐刷刷朝她看去。 “你,何时来的?都听见什么了?” “刚过来啊,贵妃娘娘准备的特别好吃的东西,我便想给兄长你们拿点,结果刚才就门口,就听见你们说,大事。什么大事啊?” “没什么,就是吩咐阿加去准备准备,贵妃娘娘那边,应该也差不多了吧。” “嗯。”阿依朵点点头,这点倒是没什么好反驳的。 阿加看他们兄妹俩在说话,便没敢出声,静静在一旁伺候着。 柯木朗随即抬脚踹了他一下,“你还不赶紧去。杵在这儿当财神爷招财啊?” “是是,阿加这就去,这就去。” 阿加说着话,麻利儿地就溜了。 但阿依朵却分明看见,他们两个人,偷偷互相递了眼色。 第261章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当着她的面说的? 或者说,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让她知道,必须要悄悄处理的? 阿依朵到底是比当年长大了些许,不会遇事那么冲动了。 放下地瓜,若无其事地说道:“兄长,吃点东西再忙吧。方才我听贵妃娘娘的意思是,应该也是差不多可以启程了。你这两日好好养一养,路上才不至于太累。” “放心吧,你哥哥壮的跟头牛一样,什么事情都没有。不就是一点毒嘛。贵妃娘娘和沈大夫不是帮我祛了大半毒素,只要说启程,我保证活蹦乱跳的冲在最前面。” 柯木朗生怕阿依朵不信似的,还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结果就因为用力过猛,把自己拍得治咳嗽。 “咳咳咳……” …… “外头不比宫里,要什么东西吩咐一声便都能有了。陛下委屈些,将就着吃吧。” 楚兰舟把那几个地瓜往司徒耀面前一放,便又说起来了客套话。 方才她说让人去给他准备吃的,便走了。 司徒耀在房里左右等,她也不回来,索性就捧了本书在看。 好容易等到楚兰舟回来,投入他怀里的,竟是几个裹着泥巴的,地瓜? 司徒耀叹气。 也罢。 “贵妃亲手准备的,哪里会委屈?” 天子也没有架子,自个儿挽起袖子,便拿起烤熟的地瓜掰开,吃了起来。 一边吃还一边说,“吃这些,便应该是在外面吃的。坐在屋子里,倒是少了些趣味。” 楚兰舟随即横了他一眼,“那陛下要不收拾收拾去外边儿?” “那不成。朕若是出去了,贵妃便能名正言顺敢我出去了。” 楚兰舟:“……”我像是那么无耻的人么? 司徒耀摇摇头,曰:你不是无耻。 楚兰舟:什么? 司徒耀曰:你是特别的无耻。而且也不是头一回了。 楚兰舟竟然无言以对:“……” 罢了罢了。 这人反正也不要脸。 楚兰舟也看出来了,司徒耀大老远地跑过来,也不是图和在宫里一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便让晴雨妙玉她们都去继续忙之前的事情了。 司徒耀倒是也没什么意见,囫囵便把那几个地瓜吃得半点不剩。 他的吃相也算不上多斯文。 人一饿,就是皇帝也会大口大口吃。 可到底是养尊处优惯了的皇帝,即便是再大口吃东西,也吃不出狼吞虎咽的样子。 举手投足之间,反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优雅。 楚兰舟等他吃完了,便拧了手巾递过去,“擦擦手吧。” 司徒耀愣了一下。 “怎么?陛下嫌弃我刚才洗过手的?那我去换盆清水吧。” “不必了,这样就很好。”司徒耀生怕她缩回手,连忙接过手巾擦了擦。 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她已经很久不会做这种事了。 楚兰舟嘴角扯了扯,说道,“想不到陛下也是什么都可以的人。对吃的都不挑了。” 司徒耀无奈道:“我也不是生来便是锦衣玉食不吃苦的。当年边境苦寒之地,不也待下来了。” 楚兰舟从他手里接过擦完的手巾丢回盆里去了,说道:“可这几年,到底是富贵惯了。人难免会变吧。” 司徒耀一愣,又笑了,“在宫里,你从不会做这些事。” 看得出来他是发自肺腑地感动。 “嗯。”楚兰舟倒是冷淡的很,说道,“在宫里的时候,陛下身边多的是端茶倒水送殷勤的人,压根儿不差我这一个。他们削尖脑袋挤破头都想挤到君前露脸儿,我手无缚鸡之力的,哪里挤得进去,并占有那一席之地?” 原来如此么? 司徒耀说道,“任何人都需要削尖脑袋挤破头,唯独你……一个眼神就够了。” 楚兰舟笑了,“陛下又说笑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楚兰舟狼狈地转开眼。 她受不了他这么深情款款的眼神。 偏偏,又总是会不自觉地为他心动。 “陛下再坐会儿吧,我去换盆清水来。”楚兰舟端着水便走了。 司徒耀二话不说就冲上去,“这种粗活我来,我来。”说完抢了水盆便走。 楚兰舟呆了一阵儿。 ……方才,她是要干什么来着? 司徒耀端着水盆出去转了一圈才回来。 楚兰舟看了眼。盆子里倒是换成清水了。 只是,与他坐在一处,她便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她就生怕,他又动不动用那么深情款款的眼神看着她。 她真的毫无招架之力。 “我有正经事与你说。”司徒耀坐下来,便径自说道。 他说是正经事,楚兰舟便松了一口气,稍稍正坐。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对于使团遇刺的事情,你是怎么看的?” 楚兰舟说道,“正如寒江说的那样,这场刺杀分明是有备而来。但经过这几日的搜索,却丝毫没有找到踪迹。这些人就像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的,找都找不到。” 司徒耀又问,“那魏寒江的当夜失踪了半夜,后来才被找到的事情,你又是怎么看的?” 闻言,楚兰舟苦笑。 “陛下这是诚心考验我么?魏寒江的为人我自是信得过的。我宁可笃信他是被陷害的,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与他有关系。” “好,就如你所说,以他的武功,还有还有他的机智,能陷害他的有几个人?” 楚兰舟沉默了。 司徒耀说的也句句在理。 魏寒江说过,那晚他好好在房里拭刀,可突然听见什么动静,后面就不省人事了。 可他这么大的人,若是有人抬着他出了驿馆,定是会被发现的。 没人看见,那代表了什么呢? 要么是内鬼,要么是他撒谎。 楚兰舟咬了咬牙。 “我决不相信魏寒江有问题。这可是我一手带出来的人!” 司徒耀说道,“我不能确切的说,魏寒江一定有问题,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可能在撒谎,负责,就是他身边最亲近的人出了问题。” 楚兰舟无法反驳:“……” “还有那位大王子,他又是受伤又是中毒的,具体的情况,沈月笙应该都跟你说了吧。”司徒耀又问道。 “嗯,月笙哥都说了。”楚兰舟点点头。 便将柯木朗受的伤明显避过了要害这些,都与他说了。 不过,为了帮柯木朗祛毒,还将她体内的那条金丝蛊虫给取出来的这件事,她便没说。 司徒耀听她说完直摇头,“在那种情况下,刀上已经喂毒了,有没有击中要害又有什么关系呢?难道,不曾击中要害,他便不会中毒了么?还是说,毒都下了,怕他不会死,非得在要害处再补一刀?” 这话说的好有道理啊。 可怎么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脑子里快速闪过什么东西,但是太卡了,楚兰舟一时间抓不住。 那个念头一闪而过。 稍纵即逝。 “罢了,你向来想不到这些的。与你说,也是让你白费这些心思。”司徒耀感慨道。 这话也不太对劲吧。 什么叫她向来想不到这些的? 楚兰舟纳了闷了,“陛下千里迢迢赶来,难道就没有别的大事了?” “千里迢迢来,是为了你啊。除了你之外,还有什么大事?” “陛下若是没旁的事情,那臣妾也去帮忙照顾伤员了。” 楚兰舟不想与他继续废话,便要起身离开了。 司徒耀陡然站起来,一把便将她拉入怀中。 楚兰舟猝不及防撞进他的怀抱。 脑袋磕在他坚硬的胸膛上,还“咣”地一下差点撞晕了。 眼冒金星,头晕眼花。 楚兰舟恼道:“你这是干什么?” 司徒耀生气地说道,“是不是我什么都不问,你就什么都不说?我什么都不问,你就要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么?” “你在说什么呀?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 “你是真的听不懂,还是假的听不懂啊?你就一路上,一直在生病,一直在水土不服,整个使团都知道,你这贵妃弱不禁风,你不说,一直瞒着,一直让人往京里报平安。” “如今我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你还打算瞒着不说么?你还想瞒我到何时去?”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生气。 楚兰舟恍然大悟,但也是松了口气。 “你若是为了这么一点小事情便要大动肝火,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出发之前便知道的,这一路上难免奔波颠簸,我身子的状况你清楚,水土不服罢了,吃些药养养便好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陛下何必小题大做的。” 她说的轻描淡写,云淡风轻,司徒耀便怒了。 “你这一路上药就没有停过,这也算小题大做么?” “你因为遇刺一事一整夜不眠不休,驿馆的官员被炸死,他们的亲人来认尸时,你又情绪不稳,一下便昏了过去,刚昏睡了三日醒来,这也算是小题大做么?” 楚兰舟脸色白了白,“你,你……都是怎么知道的?”有些心虚。 司徒耀说道:“这些事情不需要我去问,便会有人告诉我。你可以远赴南疆,也可以做你想做的事情,你前提是,你必须保重你自己。你明白么?” 第262章 “知道了。” 楚兰舟试着挣脱他的钳制,但没成功,便放弃了。 “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却扔下那些国家大事不管,千里迢迢跑到这西陵与南疆交界来,就不怕满朝文武非议,冯相又有了可乘之机么?” 司徒耀在她额头弹了一下,笑道,“若是不给他可乘之机,老狐狸如何会露出他藏了那么久的尾巴?” 露出狐狸尾巴? 楚兰舟惊讶地抬起头,“你,想做什么?” “你不是觉得冯胜武那老狐狸太沉得住气了么。他的女儿在冷宫里待着,周深想必也禀告了他那个孩子已死。他却还能一直忍着没有动作,那是因为他没有借口没有理由发作,我这个皇帝离京,他不就有理由了。” 司徒耀说的云淡风轻。 楚兰舟却从这份云淡风轻听出了波涛暗涌的滋味。 首先是她这个贵妃开了先河、以特使的身份出使南疆,然后是他这个皇帝离京离宫,轻车简从秘密赶赴西陵与南疆边境。 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 他可倒好,后宫无主、国中无君,荒唐事都给凑一块儿了。 冯相作为一国宰辅,这个时候便要发挥重要作用了吧。 等等。 楚兰舟越想越不对劲,“陛下大老远跑过来,你是为了你的江山社稷大好河山,可别人不知道啊,别人就会以为陛下是冲着我来的。” “那这个黑锅,岂不是要我背了?!” 楚兰舟恼了,方才还挣不开他呢,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力气,气得一下就推开了他。 司徒耀摸摸鼻子,说道:“……本也就是为了你而来,这黑锅你背,也不算是冤枉了。” 楚兰舟满脸黑线。 罢了,她算是彻底败给这个狗皇帝了。 楚兰舟往床上一坐,双手往胸前一横,气势汹汹问:“你老实交待,这次出来,是不是就带了王德一个人?” 司徒耀挑了下眉毛,没吭声。 很好。 她说中了。 楚兰舟跟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仰天长叹一声,气得直接就蹦起来了,“你这是往死里折腾啊!” 司徒耀被她吼的一愣,但就那么一愣,就笑出声了。 “你还有脸笑,你知不知道你是个皇帝啊,你还没有皇子啊。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在你这个年纪不是儿女成群,太子都选好了的。你可倒好,一个娃没有就算了,还我这么大老远出来送命,历朝历代的皇帝,哪个在你这个年纪不是……” “把自己藏在深宫里,每日进进出出百八十个奴才跟着,十几号御医看着,无数的禁卫军跟着、生怕冷着了热着了打了个喷嚏少了个汗毛了。” 没等楚兰舟说话,司徒耀便截过了她的话。 “我知道,历朝历代的哪个皇帝也没有像我这么瞎折腾的,断然也没有护卫随从都不带便悄悄出宫的。” “他们惜命,是因为他们肩负着江山社稷。我没有那么做,也不代表我就不惜命,不重视黎民百姓。” 司徒耀语重心长道,“放心吧,我不是带了王德一个人出来的,还有一对护卫。只不过,因为在半路上听说了这边使团的消息,便心急赶去县衙打听你的消息了,然后又赶过来这边。他们这会儿,应该还在赶往这里的路上。” “当真?”楚兰舟将信将疑。 她都不知道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能信、哪句不能信了。 “你若是不信,等等不就知道了。”司徒耀见她好歹信了些许,便笑了,“他们再晚,日落之前也能赶到。” “那我且再信你一回。你若是连护卫都不带就跑了这么远……” “你当如何?” 司徒耀嘴角上扬,还充满了期待。 楚兰舟狠狠剜了他一个眼刀子,“我就将你打包送回去!任凭太后发落!” 司徒耀莞尔。 桃花眼本就好看,这一笑,更是勾魂夺魄。 楚兰舟的小心脏不由自主地“怦怦怦”乱跳。 “祸水!” 她咬牙嗔了一句,气得扯过被子蒙过头,竟然就将自己给埋进被窝里去了。 司徒耀笑得别提多开心了。 她自己或许都没有意识到。 方才,她又变回原来的她了。 简单直接,直来直去。 而不是与他说话都要拿捏着分寸强调,不必张嘴,一个眼神便叫人感觉她距离千里之外。 当年的那个楚兰舟,又回来了。 …… 此时此刻,京城里早已炸了锅了。 前几日,陛下突然间从宫里消失,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在御书房找到了一纸任命冯相监国的圣旨,以及安排朝中各部事宜的圣旨。 这一下可是震惊朝野上下。 太后都惊动了。 太后原本就为了此次贵妃出使南疆而走出了永寿宫,虽然宫中诸事之前贵妃娘娘已经安排给了梁夫人等人打理,但太后出面,自然是太后来亲自打理后宫诸事的。 却没想到,陛下会接着来这么一招。 太后收到消息时,也是吃了一惊的。 刘嬷嬷、蒋嬷嬷当时便说道:“陛下这胆子也太大了!这历朝历代哪儿有皇帝敢像陛下这般,悄无声息便出宫了的?” 太后思忖了片刻,却是想起来贵妃出宫前去永寿宫找她说的那番话。 ——“臣妾曾想过要领太后去见一个人。但时间紧迫。委实来不及了。若是太后愿意等,便等妾身从南疆回来,再领着您去看那个人,或者领着那人来见您。到那时候,说不定时机也成熟了。” ——“相信,太后是会很乐意见到那位故人了。” 故人,能是什么样的故人呢? 如今想起,她越发觉得,姜贵妃特意提起了宗庙延续,是为了后面的这几句话做铺垫的。 如今连皇帝都迫不及待往外跑。 她老婆子倒是有些明白,那个故人是谁了。 只是,真的可能么? 还能再见到? 不过,有希望也总比没希望的好。 满朝文武都求见到永寿宫门口了,太后便下了一道懿旨,“前朝的事情是皇帝的职责范围,他是如何安排的,哀家这个老太婆管不着。你们做臣子的,照着陛下吩咐的去办便是了。哀家不过是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不会再去干预朝中大事,任何人来见,哀家都是不会见的。” 于此,便将所有来永寿宫门口求见的文武百官都给挡回去了。 太后都发话了,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们这些为人臣子的,也只好照办了。 至于陛下秘密出宫这种事,谁敢随便往外传呢? 这消息若是走漏,陛下在外头出了什么危险,一个不小心,可就是掉脑袋的大罪。…… 当然,百官不敢随便往外传,可在家里边儿家长里短地聊着,难免就说漏了嘴。 这般,还是传将出去了。 百姓之间兴许不知,但达官显贵之间,却都是知道的。 陛下,出京了! …… 楚兰舟原本就是打算装睡的。 却想不小心便又给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地,又做梦。 梦见她骑着她的宝贝乌云骓,手提着红缨枪,在敌军之中奋力厮杀,敌人来一个她杀一个人,敌人来两个她杀一双,然后带着数万将士,将敌军杀得的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那气势,那身手,别提多潇洒了。 胜利之后,红霞满天,残阳如血,风姿绰约惊为天人的司徒耀穿着一袭白衣朝她走来,走到她跟前便将满身是敌人血迹的她抱了个满怀。 “你真不愧是勇冠三军屡战屡胜的福将,得此红颜,夫复何求。” 这可是她最最引以为傲的过往。 也曾是她生命中最最美好的片段。 楚兰舟愣是给笑醒了。 她猛地坐起来,跟前,却是司徒耀那张笑如春花灿烂的俊颜。 “怎么,做美梦了?” 楚兰舟眨了眨眼,故作茫然道,“……什、什么美梦,不知道你说什么。” “你梦里都在喊,‘你这个绝色美男子都被我收入囊中,这才是夫复何求’,不是美梦,难道是春——梦?” 楚兰舟老脸一热,顿时涨红。 “胡说八道,我能是那种人么?” 司徒耀托着腮打量她道:“你确定你不是那种人么?” 楚兰舟一时语塞:“……” 可她怎么能是这么轻易认输的人呢?马上就找补回来了。 “现在都什么时辰了?你怎么还在这儿坐着?” 司徒耀往外头看了一眼,反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坐着?” “你不是说,你的护卫队和王德最迟天黑前也能赶到么?这会儿,太阳都要下山了。王德呢?” 司徒耀摇摇头,叹道:“天黑前会到,这会儿天不是很没黑呢么?着什么急呢。” “强词夺理。” 楚兰舟嫌弃道,说着话便翻身坐起,利落的跳下了床。 鞋子也没穿,便跳过去倒水喝。 司徒耀见状连忙拉住她,“你渴了与我说一声便是了,不穿鞋就下地,还嫌受寒受的不够是不是?” 楚兰舟低头一看,是忘了穿鞋了。 她撇撇嘴说:“没事,习惯了。” 出宫之后她就觉得自己活过来了。 第263章 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确实是活过来的感觉。 就好像,被禁锢在深宫的那段日子,是一场梦一般。 习惯了,说的也是她从前的习惯。 司徒耀愣了一下,按她坐回去,给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上。 “出了宫,你倒是活泼了许多。” 司徒耀由衷地说道。 楚兰舟闻言一顿,随即咧嘴笑道,“兴许是宫外的空气都自在许多吧。” 皇宫大内,高墙大院。 虽然有他这陛下的独宠,却终归不过是笼中鸟,金丝雀。 飞也飞不出那森严宫规的禁锢。 人的心情难免会抑郁。 如今出了宫,便又得了自由之身。 天高任鸟飞,自由自在。 心情好了,整个人自然也就开朗活泼了。 楚兰舟灌了几口水,却像是灌了几杯酒一般开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 晴雨在外头唤道:“陛下,娘娘,该用膳了。” 楚兰舟刚觉得自由的空气,顿时又拘谨起来。 此时风也凉了些许,司徒耀抓起一件斗篷便往楚兰舟身上披。 楚兰舟瞧着那花色,倒是也没什么意见,拢了拢斗篷便起身去开门。 晴雨和妙玉一人端着汤,一人捧着菜,就站在门口。 战战兢兢的。 这又像是回到了在宫里的时候。 楚兰舟心中有些生气,径自从妙玉手里接过汤之后,又扭头喊司徒耀道:“帮忙啊。” “来了。” 司徒耀应声走了过来。 从楚兰舟手里头接过了汤,转身便放到桌上去了。 然后又走过来,从晴雨手上接走了饭菜。 就是不让楚兰舟插手的意思。 楚兰舟:“……”她就想给他一个白眼。 司徒耀放好饭菜,又转来吩咐晴雨妙玉道,“往后不必这么特意准备膳食了,大家吃什么,我们便吃什么。出门在外便没那么多讲究。” 顿了顿,又宠溺地笑道,“否则,你们家娘娘真要生气了。” 晴雨妙玉面面相觑,旋即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但,司徒耀无疑挨了楚兰舟一顿白眼。 …… 天边残阳最后的一丝光辉滑下山去。 屋子里掌了灯,才能看清东西。 楚兰舟戳了几筷子的饭菜,没什么胃口,便放下了。 “怎么了?”司徒耀见她不吃了,也停了手,“是东西不合胃口么?” 她哪儿有那么矫情。 之前啃干馒头她都吃下去了,现在有饭有菜,还吃不下? 楚兰舟瞟了他一眼,“陛下不是说,王公公他们最晚太阳下山的时候也该到了,这都什么时辰了?该不会是人在半路上走着走着就丢了吧?” 司徒耀摸了摸鼻子说,“说不定是在路上耽搁了。” “你看这话我信么?”楚兰舟都想给他一个白眼。 “咳咳。”司徒耀干咳了两声,假装继续低头吃饭。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口晴雨的声音传来,“陛下,娘娘,王公公到了。” 紧接着,房门从外头推开。 一道人影几乎是冲进来的。 王德这一身风尘仆仆,二话没说直接就“扑通”跪在了司徒耀面前。 “陛下!” “奴才求您往后别扔下奴才自个儿先走了。奴才担惊受怕了一整日啊。” “先起来。” “陛下,您可得答应老奴,否则,老奴无论如何也不敢起来啊。若是奴才将您弄丢了,您再有个闪失,老奴就是百死也不足以谢天下啊。” “知道了,下不为例。”司徒耀走上前,扶了王德一把,“否则,再有下次,贵妃只怕是要与朕不罢休了。” 说着,他还看了身边的楚兰舟一眼。 楚兰舟哼哼:“少拿我当挡箭牌。” “是是,以后不说。以后不说。”司徒耀却笑的不知有多开心。 不说就不说,笑的跟捡了多少银子似的。 楚兰舟没好气白了他一眼,便又坐了回去。 王德爬起来,又赶紧给楚兰舟行了一礼,“奴才王德,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千岁永福。” “起来吧,这里也不是宫里,没这么多繁文缛节的。”楚兰舟淡淡道。 闻言,王德连忙看了司徒耀一眼,征求陛下的意见。 司徒耀点了下头。 王德这才赶紧起来。 楚兰舟又吩咐道,“晴雨,带王公公去稍微收拾一下吧。还有一起来的禁卫军兄弟,也一并交给魏大统领那边安置。” “奴婢明白了。” 晴雨领命便领着王德下去了。 妙玉在门口看了一眼,也知道不需要进来伺候,问了句安,便也说:“奴婢告退。” 人来得快,走的也是快。 “陛下。” 楚兰舟唤了司徒耀一句,“饭菜都快冷了,快些吃吧。” “你不是没有胃口么?”司徒耀说着往回走。 楚兰舟反问他:“没胃口是没胃口,可该吃还得吃啊。难不成陛下每顿饭都是因为胃口大开才会吃的么?” 说的好有道理啊。 司徒耀哑口无言:“……” 于是,便坐下来一起吃了。 好不容易吃完了这顿饭。 在楚兰舟的紧迫盯人下,司徒耀愣是一口菜都没剩下。 她说:“出门在外不容易,若是浪费,明日便让他们将你打包送回去。” 都要被打包送回去了,陛下哪里还敢说个不字? 饭后,楚兰舟又让人把魏寒江、柯木朗还有阿依朵都给叫了过来。 柯木朗看见皇帝陛下在这儿,吃惊地说道:“这……陛下怎么会在这儿的!” “全驿馆的人都知道了,就你不知道。”阿依朵好笑道。 “方才吃饭的时候,不是才与你说的么,兄长这是走神走到哪里去了?” 柯木朗愣了愣,呆呆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可能我当时是在想事情吧。” 说着,这便赶紧得给司徒耀见了一礼。 “见过西陵皇帝陛下,柯木朗失礼了。” “大王子平身吧,马上就到南疆了,未来可要靠你照拂了。” “……这,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柯木朗干笑道,连声附和着。 楚兰舟心想:难道是她想太多了么?她怎么觉得这位大王子不太对劲? 可具体是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不过,这个怪怪的念头,只在她心里存在很短暂的时间,很快便揭过去了。 司徒耀开始说道:“对于使团之前遇刺,人员有所死伤的事情,朕已经知道了,朕也为此感到心痛。但此事贵妃为特使出使南疆,为的是西陵与南疆的友谊,死伤的这些烈士,会成为我们两国友好的动力。他们牺牲了小我,即将成就大我,所以,南疆之行更不能就此搁置。” 说着顿了顿,他又说道:“魏寒江,禁卫军兄弟们的伤势如何了,可能继续上路了?” “回陛下的话,禁卫军兄弟们的伤势已经都陆陆续续好起来了。而且大家基本上都是皮外伤,没什么大碍。” “那便好。”司徒耀点点头,又转头问柯木朗,“大王子身上有伤,还中了毒,若是明日出发,身子可还能撑得住?” 柯木朗立即就站起身来说道,“西陵皇帝陛下,柯木朗身体健壮的很,不过是区区小伤,已经有沈大夫和贵国的御医们给我治疗过伤了,也好的七七八八,这两日沈大夫还一直在帮我压制毒性,解药也已经在来的路上。随时都可以出发。” “那便好。明日一早出发,争取尽早到达南疆王都。” 司徒耀一声令下,金口玉言,便是敲定了。 “遵旨。” 众人异口同声。 但,柯木朗又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就这般轻车简从前往我们西陵,合适么?” “大王子这话何意啊?”司徒耀的面色微微一沉,不怒自威了,“难不成,你们南疆朕还去不得了?” “不不不,不是不是。陛下误会小王的意思了。”柯木朗连忙摆手说道,“小王的意思是,陛下可是堂堂的西陵陛下,您就这么驾临南疆,我们没有及早做准备,只怕有失体面啊。” “这倒是不妨事。”司徒耀大方地说道。 “朕原本就不在预期之内,此行南疆最主要的,还是护送阿依朵公主回来,以及贵妃这位特使去面见南疆王与南疆王后,其他的都不重要。” “……可,就算是陛下这么说,您陛下也还是西陵的皇帝陛下啊,若是招待不周,我们南疆脸上也无光不是?”柯木朗为难道。 他说着,又看了看阿依朵,拼命向阿依朵使眼色。 阿依朵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道:“是,阿依朵也这么认为的。” 司徒耀便看了楚兰舟一眼。 楚兰舟是生怕他再说出什么他这个皇帝不重要的话,赶紧说道:“大王子不必着急,你这会儿飞鸽传信告知你父王,陛下即将驾临的事情也还来得及。” “陛下并非奢华铺张之人,你们只要礼数周全,哪怕稍微简单些,便无不妥。” “但若是提前告知了,你们并未当一回事,届时慢待了我们西陵的皇帝陛下,可就是有辱我们西陵国体了。” “届时莫说是陛下与本宫不惜山长水远千里迢迢的,也要亲自来到南疆促成两国友谊,只怕,能不能再这般坐在一起说话,都未可知了。” 楚兰舟的话一字一句,都轻缓温柔。 可神色之间流露出来的,却有一股与陛下一般不怒自威的气势。 “是,多谢贵妃娘娘提点。”柯木朗道谢。 “小王这就回去修书给父王,请父王早做准备。” …… 柯木朗与阿依朵走后。 魏寒江还留着没走。 楚兰舟便问他:“你看了半天,也没认出来凉音么?” “凉音?”魏寒江愣了一下。 好一会儿才想通了什么,恍然大悟道:“难不成,那位公主,便是凉音么?” 楚兰舟点点头。 魏寒江震惊。 好久,也像是忆起了旧事,慢慢也就接受了, “原来那个小丫头都大变样了。一晃好多年过去,我愣是没有认出来。” “嗯,眼拙。”某陛下补刀说道。 魏寒江无法反驳:“……” 司徒耀看了他一眼,吩咐道:“禁卫军的伤亡情况朕大概都知道了,你待会儿再去统计一下,看看还有多少伤员的伤势是严重些的,明日让县衙安排两辆马车过来。” 魏寒江连忙起身,“是,臣遵旨!” 他恭恭敬敬行了一个大礼,便离开了。 外头的风有些寒,但夜色却是不错的。 有云,有风,有月,有星。 司徒耀看了眼天空,便扭头问楚兰舟,“能陪我出去走走么?” “好。” 司徒耀立时去给楚兰舟拿了斗篷,很是兴奋。 楚兰舟倒是有些不知道该说他什么好。 外头的风确实有些凉。 加上入了夜,霜露重。 楚兰舟觉得脖子凉凉的,便拢了拢斗篷。 见状,司徒耀张臂便将她搂进了怀里。 “这样暖和些。” 第264章 美好的回忆 这哪里是“这样暖和些”? 分明就是故意占便宜。 楚兰舟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儿,倒是没有推开他。 嗯,的确是暖和了些。 这都三月底了,西陵与南疆交界这块儿地方,入了夜还是这般凉。 司徒耀搂着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望着月色。 这一幕,倒是像极了当年。 楚兰舟心中一动,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样子么?” “记得,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司徒耀也忆起了旧事,眼神都亮了许多。 也不知道是因为她主动回忆起旧事这件事让他兴奋,还是他们之间的那些回忆本身就让他很兴奋。 楚兰舟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徒耀说的是。 当年的她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可头一次上战场,还是闹了不少的笑话。 之前她被绝命门的人收留,成了杀手。 她也是亲身经历过灭门的惨案的,原本对这种血染的场面倒是不惧不怕。 但她却是单打独斗惯了,加上看见那些人的战甲,父亲惨死的事情在脑子里回响,她当时脑子一热,便冲上去了。 幸好反应过来的快,只是闹了个笑话,没贻误战机破坏部署,否则真是难辞其咎了。 不过,后来的一段时间,周遭的人都不忘了拿这件事调侃她,“小家伙人不大心倒是不小的。杀敌也得等将军令下啊。” “可不是,下次可不能再这么没头没脑就冲上去了。” 说完,大家就都哄堂大笑。 这件事被大家记了好久。 当然,那个时候他们都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因为她是司徒耀带进军营里的,最开始说的是,“这是路上捡来的一个野小子,身手还不错,人也机灵。”才给留下来的。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之后,楚兰舟便越发能控制自己的情绪。 后面的每一次,她都几乎是冲在最前面的。 她的战功一路累积,所以也一路升官。 从小小的士兵,慢慢的当上小队长、然后是一营之长,然后慢慢升到了校尉,一路高升。 也是那个时候,她女扮男装的事情被人揭开了。 军营之中,女扮男装。 那可是致命的。 事发之后,她就被抓起来,关入了大牢之中。 揭发她身份的,是一直以来被她挡了道的人。 那个人叫何东,是军营里一位校尉的亲眷。最初与她在同一个营帐里,因为仗着有个校尉舅舅就在军营中横行霸道作威作福。 可是楚兰舟来了之后,他便出不了头了。 因为楚兰舟虽然是半路杀出来的野小子,却有过硬的实力。 她有胆识、有智慧、不怕死,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军营上下很快都认识了那个充满干劲的小子,大家见“他”年纪小,也都护着“他”。 何东欺负“他”不成,反而被大家拦下,还挨了一顿批。 之后,楚兰舟因为屡立战功,一路升官,他原本都要靠着舅舅升上去了,结果就因为楚兰舟,他升官发财的机会没了! 眼睁睁看着楚兰舟这个“臭小子”一路高升,他只有眼馋的份儿,他如何能不气! 他有一肚子的怒火! 终于,在他处心积虑的调查下,一直以来都小心翼翼的楚兰舟还是被他发觉了女儿身。 何东便拿着楚兰舟是女儿身这件事,告了上去。 楚兰舟下了大狱,何东跟几个之前就对她有诸多不满的人联起手来折磨她。 那个时候,司徒耀是军中将领,也是皇子,可他依旧是戍边的不受宠爱的皇子。 可楚兰舟心里还是盼望着他能来救她。 她在牢里死扛,挨过了酷刑,但他们要侮辱她,她便慌了。 她宁可死,也不要受这种屈辱! 那段时光,对她来说简直是噩梦! “你们不要过来……别过来!” “你们想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滚!滚开!” “不要过来!……滚!” “殿下,救我……” …… “住手!” 就在她被捆住了手脚,被扔在那间角落里的牢房、被几个臭烘烘的乞丐围起来欲行不轨的时候。 他如同天神一般,从天而降。 “滚!” 他沉着脸,眼神无比森冷。 仿佛只要一个眼神,便能将人千刀万剐凌迟处死! 那几个人吓得连滚带爬,但没出牢房便被外面等着的士兵一拥而上抓住了! 楚兰舟原本是满心的恐惧,浑身颤抖个不停。 可看见了司徒耀,这满心的恐惧便成了委屈。 连日来她不敢宣泄的害怕和难堪,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就彻底决堤了。 “司徒耀,我好害怕!” 解开了绳索的第一件事,楚兰舟便是整个人都扑进司徒耀的怀中,嚎啕大哭。 “我以为你不会来……” “我以为我会死在这里面……” “他们欺负我,他们要羞辱我……我宁可死,也不能让他们侮辱了……” “你怎么才来,我都以为你……你不会来了,我真的以为我会死在这里了……” “我,我真的好害怕。我已经做好咬舌自尽的准备了,我……” 她语无伦次的说了许多,司徒耀终于截住了她抽抽搭搭的那些话,“好了,没事了。” “都过去了。” “以后有我在呢。” 他说,没事了,都过去了。以后有我在呢。 那一刻,楚兰舟的眼神便像是断线的风筝,奔涌而出,想停都停不下来。 她哭,一是因为她好委屈。二是因为,真的好久没有人能给她这么温暖的感觉了。 这个世上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可她还要背负着亲人的血债,她要帮他们沉冤昭雪。 可她也会害怕,她也会孤单。 她也不想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死了都没人收尸。 之前司徒耀虽然也说过等他登上帝位,便要让她成为他的皇后的话,但她也没有当过真。 因为她都不知道自己的明天会怎么样。 可是这一刻,她想当真了。 她想有个家,她想有个归属。 有个伤了病了累了可以回去的地方。 司徒耀将她搂在怀中,轻声哄着。 “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那些胆敢对你不轨的人,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 楚兰舟哭了很久,很久。 哭到最后晕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在一处清幽的房子里。 她一睁眼,便有一名丫鬟打扮的少女冲到她跟前来,欢喜地高声呼唤道,“姑娘醒了,姑娘醒了,快去报告殿下!” 楚兰舟撑起身子坐起来,那丫鬟打扮的少女连忙上来扶她。 她有点不习惯,便尴尬地避开了,但不小心就扯到了肩膀上的伤口,“嘶”地缩了一下脖子。 那丫鬟也不介意,见她不喜欢人触碰,便自己收回手了,还笑吟吟地说道:“姑娘,您昏睡了两日,可算是醒了。这两日我们殿下可是操碎了心。” 昏睡了两日,殿下操心? 楚兰舟混沌的脑子这才猛地清醒过来。 对啊,她应该是在牢里。她,她受了刑,浑身都是血,而且好几天没洗澡,她居然抱了司徒耀!而他居然还没有推开她?! 等等,那她这是在哪儿? “我,我这是在哪里?” 那丫鬟说道,“这里自然是殿下的府邸了。” 府邸?是啊,司徒耀是皇子,他在军中也是将官,自然是有宅子的。 她正想着,便听见一阵熟悉但又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抬起头,正好看见司徒耀从外头走了进来。 那双熟悉的桃花眼一下就撞进她眼中。 她的心跳陡然就乱了节奏了,连忙又低下头。 “殿下。”那丫鬟向司徒耀行了个礼。 “下去吧。”司徒耀看也没看她,摆摆手便朝着楚兰舟走来。 那丫鬟也是识趣,偷笑着便退下了。临走前还带上了门。 “你可算是醒了。我还以为你要睡到地老天荒呢。”司徒耀随手拉了张凳子,就坐在床边。 “我……”楚兰舟脸上一阵燥热,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他突然有种不好意思的感觉,话都说不上来了。 “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没事吧?” 司徒耀还以为她是哪儿又不舒服了,连忙就要起身出去叫人。 “……我没事。”楚兰舟着急地拉住他。 没想到,这一下却是拉住了他的手。 指尖触碰,她触电般赶紧松开了。 “……对、对不起。我就是想说,我……我没事的。” 司徒耀倒是不在意,好像也明白了她脸红不是不舒服,只是不好意思,便坐回去了。 “身上的伤还疼么?要不然,还是让大夫再来看看吧。” “我、我没事了。都是皮肉伤,过几天就好了。” “你啊。” 司徒耀叹了口气,“啪嗒”一下就拍了她的额头,“女孩子家家的也不知道要爱惜自己。哪儿姑娘家受了这么重的伤说自己过几天就好的。” “那,那我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楚兰舟原本理直气壮的,可在司徒耀紧迫盯人的目光之中,越说越小声,最后默默把声音都给吞了回去。 司徒耀心疼地抱住了她,“你真是叫人心疼的厉害。” 楚兰舟瞬时僵住不敢动,血一下涌上大脑,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之前牢里是她冲动之下抱住他的,他没有推开她,是因为他同情也不忍心推开那么可怜的她。 可现在呢? 他,他为什么要主动抱住她? 楚兰舟的脑子已经思考不过来了。 “……司、司徒耀,不,殿下,我……你为什么抱……不是,我……” “不是说你要帮我登上那个位置,然后与我站在一起么?现在不过是抱了一下,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司徒耀看着她慌乱无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本就生得极为出色动人。 那张惊为天人的俊颜、那双勾人魂魄的桃花眼,盛满笑意之后,就是让人为他死了都愿意啊! 楚兰舟的心狠狠跳动起来。 “怦怦怦……”一声接一声,乱的简直可以用万马奔腾来形容。 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司徒耀笑着,低头便吻住了她。 不是蜻蜓点水,不是浅尝辄止,他是真的在吻她! “轰——”楚兰舟的脑子顿时一片空白。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可她小时候也没少看话本子,甚至于还跟在哥哥的后面去过秦楼楚馆,见过那些堪称限制级孩子不宜的画面。 可,可这陌生的感觉是什么? 这个男人,轻而易举就夺了她呼吸。 楚兰舟脑子里空白也就算了,就连呼吸也都忘了。 整个人僵在那儿,连该如何反应都不知道。 第265章下作的手段 司徒耀在她被憋死之前便放开了她。 “下次记得呼吸。” 楚兰舟的脸“噌”的一些涨得通红,“我我……我不是……” “我知道,你害羞。” 没等楚兰舟说完,司徒耀便将她抱得死紧。 “这次的事情吓到我了。差一点,我就失去你了。” “楚楚,对我来说,你太重要了。我不能失去你。” “所以,我必须现在就让你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重要。” 他在她耳边轻声又郑重地说着,低沉的男性嗓音在她耳边环绕,一点一点侵入她的心里。 楚兰舟的心跳乱的她都不敢相信,但心里又是欢愉的。 她小声地、小心翼翼地说:“你能不能把在牢里说过的话,再说一次。” 司徒耀愣了一下,但还是不疑有他,说道,“勾过去了,以后有我在呢。” “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不会……再让她一个人? 楚兰舟孤寂了很久很久的心,仿佛注入了甘霖。 她抓住司徒耀的手,“以后你会一直都在么?” “会,我会。” “那就好!那就好!” 楚兰舟一把抱住他,抱得很紧很紧。 “你说到可要做到。你要是做不到,我会很难过的。” “嗯。” 司徒耀也将她抱的很紧很紧。 …… 那一日的情景,如今再想起,她都记得那时的喜悦欢愉之情。 那时候的她多开心啊。 她就像漂泊在海中的一叶孤舟,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岸。 不再是孤独一人了。 她内心的狂喜,是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 …… 接下来的几日,她便在司徒耀的府上安心养伤。 幸好她不像一般的姑娘家那般细皮嫩肉的,到底是经过沙场锤炼的人,体质好了不知道多少,那些个皮外伤,才四五日便好得七七八八的了。 不过,应该也是司徒耀用的药比较好的缘故吧。 伤势好了些,楚兰舟便迫不及待地下床活动了,府里的丫鬟三五个人奉命守着她,想拦都拦不住。 明明人就站在她们的面前,就你们一个晃神,人就从她们中间穿过去了。 那叫一个敏捷,那叫一个利落。 滑的跟泥鳅似的。 院子里的空气别提多好了。 在牢房里关了几日,又躺了那么好几日,她筋骨都松散了,再不活动活动筋骨,她整个人都要废了。 楚兰舟抓起一杆枪便耍了起来。 兵器在手,虎虎生风。 负责照顾她的几个丫鬟着急追出来,看见她这样便更加紧张了。 “姑娘,您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可不能这么折腾,若是殿下知道了,奴婢们可要遭殃了呀……” 那丫鬟说着话,都不顾上旁的,直直就冲上来。 楚兰舟手中的长枪一震,那丫鬟正好撞了上来。楚兰舟一惊,吓得连忙收枪。 怒视她道,“你不要命了,若非我的枪收的及时,你可就命丧枪下了。” 那丫鬟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腿都吓软了,一下瘫坐在地上。 “姑……姑娘,多谢姑娘枪下饶命之恩。” 楚兰舟反手便将那长枪放回了兵器架上,又将那丫鬟扶起来,“以后不能这般鲁莽了。人长眼,兵器不长眼的。有时候动起来想收势都收不住。” “是,多、多谢姑娘点拨。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嗯。” 楚兰舟点点头,又解释说道,“我没有逞强,也不是乱来。只是在床上躺的太久了,浑身不对劲,便想活动活动筋骨,而且我的伤基本上都好了。像方才那样的程度,对我的身体来说是没有问题的。” 那丫鬟点点头,“是,是奴婢太紧张了。奴婢倒是忘了姑娘,一身武功了。” “既然没事了,那就都散了吧。我再在院子里溜达一下就回去休息,保证不会乱来,也不会让你们对殿下难交代。” “那就多谢姑娘了。”那丫鬟听楚兰舟这么说了,才松了口气,然后便吩咐身边的几个人都各自忙去,她也准备走了。 就在这时候,府门处一阵骚动。 楚兰舟耳尖地听见,好像有副将以及军医的声音,她连忙迎上去。 却见司徒耀被人绑在担架上给抬了进来。 他的样子十分恐怖,头发散乱,双目赤红,跟要发狂了似的。 但他看上去又十分痛苦,分明是在抗拒着那要发狂的冲动。 那几个丫鬟跟上来,看见这副样子的殿下,吓得都僵住了,瞠目结舌,动都不动了。 其中一个胆子小的,直接吓得跌坐在地上。 抬司徒耀回来的陈副将等人脸色都不好看。 楚兰舟二话不说便将人给拉起来,又吩咐后面跟上来的几个人道:“还都愣着干什么,赶紧过来帮忙啊。” 她们也都吓傻了,楚兰舟这一呼唤,她们才如梦初醒,连忙上前七手八脚地将那个吓懵了的丫鬟扶走。 可她们每一个人都吓得不轻。 那可是殿下啊。 他们丰神如玉惊为天人的殿下,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太可怕了。 “这是怎么回事?”那些丫鬟们走好,楚兰舟才追上去问道。 楚兰舟一开口,着急忙慌地抬司徒耀进来的人看见她都愣住。 片刻,他们也这才想起来,这位女扮男装的女校尉前几日才被殿下从牢里头给救出来,如今便安置在府上养伤了。 之前都是在军营中见到的她,都是戎装铠甲,这还是头一次看见她穿女装,虽然是劲装,不是那些褒衣博带宽袍广袖,但一时间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但还是赶紧吩咐人将司徒耀先给抬进房间去了。 “是怎么回事?”跟到房门口,见他们没说话,楚兰舟再次问道。 陈副将面色凝重道,“殿下被暗算了。对方用了十分下作的手段。” “什么,下作的手段?” “殿下,被人下了最烈性的,春……药。” 烈性的春……药? 楚兰舟一怔,“那他这个样子是……药性发作了?军医呢,军医不是也来了么,难道军医没有办法?” “军医方才就说了,这药的药性十分烈。他也只能尽量想办法缓解,可我们找到殿下的时候,殿下身上的药性就已经发作了。事到如今,留给军医的时间也不够,若是等到军医慢慢去研究解药,再做出来,只怕怎么都晚了。” “那中了这个药,殿下就没想过……”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了,中了这烈性的药,若是没有解药,缓解也只是暂时的,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便是找女子解决。 但他这个样子…… “殿下不肯。”陈副将说出了楚兰舟预料之中的答案。 “我们刚找到殿下的时候,他神智比现在清醒,他说绝对不行,良家女子好好的怎么能毁人清白,哪怕是青楼女子也不可以!他说,这个药的药性如此之烈,他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稍有不慎便会出了人命。” “那……所以你们绑着他是……” “也是殿下的要求。”陈副将叹气道,“军医在路上已经给殿下放过一次血了,也施过针,但是效果微乎其微,这会儿他们已经去准备冰水了。军医说,只有冰水能暂缓药性。” 正说着,军医从屋子里走出来,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这要单是药性烈也就罢了,这剂量也太大了!那些缺德败行的东西,怎么能给年轻男人用这么大剂量的药,这是要他的命啊!” 楚兰舟的心一下就提起来了,“韩军医,这话是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咱们的殿下年纪轻轻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这东西,一丁点就够他折腾一两天的了,可那些人也不知道是什么做的心肝,这个剂量,没有解药他不死也得疯了。” 正说着话,屋里便传来司徒耀低哑的嘶吼。、 那声音都不像是人,简直像是发了狂的野兽。 里面看着他的人着急地跑出来说道:“不好了,殿下在撞头,绑着他我们都拦不住啊。” 这么一说,众人脸色都变了。 陈副将还有韩军医楚兰舟都迫不及待冲进了屋里。 这么几个人,都很难讲司徒耀给按下来。 韩军医大喊道:“你们按住他,我扎他两针让他先镇定下来。” 陈副将楚兰舟等人七手八脚地将司徒耀按住,韩军医在他的奋力挣扎之中,好不容易才找准穴位扎了两针。 司徒耀终于安静下来。 可韩军医抓着头发,虚脱地坐在地上说道:“扎了这两针也只能让他暂时安定,可药效还是在的,待会儿发作起来,只会更凶。” “不行,就这个架势,放血、冰水都不管用了。我得赶紧去找找有没有什么办法解,否则,殿下便得废了。” 韩军医说着,又爬起来着急地往外走。 陈副将拉住他,“韩老头儿,你不是说解药一时半会儿做不出来么?你还说,这药效若是一直持续下去不能解,殿下就……就……你现在去做解药,还能来得及么?” “那要不然怎么办?我总不能坐在这里干等着他醒来继续发作吧。死马当活马医啊。” “那殿下能等你解药做出来么?!你不是说,若是持续一时三刻解不了他就……就……”后面他是说不出口了,可在场的众人都心知肚明他说的是什么。 “那不然你说怎么啊?你上哪儿找一个身强体壮不会被他折腾死的女子来啊?”韩军医几乎是吼出来的。 陈副将傻眼。 他又呢喃自语道,“你不怕事后被掐死,你给他找个男人也行啊。” “……”陈副将就感觉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若是有那个胆子,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束手无策了。 就在这个时候,半晌都没吭声的楚兰舟突然说道:“你们,都出去吧。” 陈副将和韩军医一愣:“楚校尉,你……” 楚兰舟苦笑道,“你们不是说,殿下这药的药性若是持续一时三刻解不了,他不死也得废了,就算现在去做解药,殿下也等不了了吧。” “可是,楚校尉你……”可还是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啊。这种事怎么能行? 韩军医的神情,已经将他要说的话都写在脸上了。 陈副将却是已经动摇了,“楚校尉,我……” “我身体好的很,若是殿下要怪罪,他便来怪罪我好了。”楚兰舟笑道。 陈副将二话不说,撩起袍子便冲她跪下去,还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楚校尉,若是殿下此次能够化险为夷,往后我给楚校尉当牛做马,听凭差遣!” “不行的陈小子,殿下要是醒来知道了,非劈了你不可。” 楚兰舟看了看陈副将,又看了看韩军医,摇摇头说道,“麻烦韩军医将殿下弄醒吧。” 韩军医犹豫了一会儿,但眼下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他很愧疚地对楚兰舟说了一句:“对不起了丫头!” 第266章 三天三夜 一扇紧闭的门便隔绝了两个世界。 陈副将、韩军医等人应楚兰舟的要求,已经出了院子走得很远,并且封锁了整个院落。 但他们耳尖的,还是隐约能听见从那房中传出来的野兽般的低吼声。 以及楚校尉的尖叫声。 “啊……” 里面的惨烈境况究竟是如何惨烈,他们是不敢想象的。 只希望,殿下在那样的情况下,能不生撕了人家小姑娘才好。 …… 三天三夜。 整整三天三夜。 这三天三夜里,除了韩军医送进来饭食之外,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楚兰舟简直死去活来。 她未经人事,可韩军医把司徒耀弄醒之后,他便几乎失控了,疯狂地要她。 疼得要死! 最初她还能勉强按住司徒耀。 到后面,被他折腾得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便一直都浑浑噩噩的。 他倒是随着身上的药性渐渐退下来,而渐渐恢复了神智。 后来,她便累得连眼皮子都睁不开了,更别谈能有什么清晰的记忆。 只记得从天黑到天亮、又从天亮到天黑。 后来…… 后来,司徒耀眼里的欲、色褪去,她便松了口气,很快,就跌入黑暗之中。 ……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 楚兰舟浑浑噩噩地醒过来。 却从手指头到头发丝,都累到了极致。 眼皮子都睁不开。 浑身更是散架了才又重新装好的一般,好像死过了一次刚刚活过来。 比起从牢里出来的时候。还要可怕。 耳边,好像一直有个声音在跟她说话。 低低的,柔柔的,是男人的声音,又格外的好听。 还有一双手,一直在她脸上轻轻柔柔地摩挲着。 那个人一直在叫她的名字,一会儿叫她“楚兰舟”,一会儿又唤她“楚楚”,时不时地又唤她“雁回”。 呼唤的她都替他心焦,便想着跟他说,她没事,不必如此。 费尽力气,她才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 睁开眼的第一眼,她便看见那张惊为天人的脸,又在面前放大。 “你……”楚兰舟猝不及防倒抽了一口凉气,但开口才发觉,自己的嗓子都哑掉了。 是了,那时候她喊的也太凄惨了。 虽然也已经努力克制自己了,可……那声音就是不自觉从喉咙里飚出来了。 楚兰舟试着吞咽,喉咙里也干涩的发疼。 “你哪里不舒服?是不是想喝水?”司徒耀担忧地问道。 楚兰舟张了张嘴,但发声太困难,便顺着他的话点了个头。 司徒耀立即便起身去为她倒水,然后又转来,扶她起来将水喂下去。 一系列动作下来自然顺畅,丝毫没有养尊处优的皇子的架子。 楚兰舟呆了呆,才张嘴喝了口水。 司徒耀生怕她口渴喝太快,还小心慢慢地喂,等她喝完又问她:“还要么?” 楚兰舟点点头。 喝了好几杯水,总算缓解了喉咙里的干渴。 楚兰舟一片空白的脑子才慢慢缓过来,之前的记忆回笼。司徒耀要扶她躺下,她尴尬地头都不好意思抬。 一与他对上视线,连忙又转开了。 “你现在感觉如何?要不要我让韩军医进来给你瞧瞧?” “殿下,我……”楚兰舟话到嘴边,连忙说道,“不,不用了。我没什么事的。就是,累……” 她越说越小声。 司徒耀见她如此,神色也严肃了许多,说道,“这件事情,我定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不,不是。我没有……”不是要什么交待的。楚兰舟又急,又不好意思看他,越发的急。 “我知道,你是为了救我的性命。”司徒耀了然说道。 “可你再怎么说,也是姑娘家。” 楚兰舟双唇蠕动了一下,没说话。 却听见司徒耀发出一声低笑,忽而凑到了她跟前,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样子,你这皇后是当定了。我这么早便被你给绑死了。” “我……我没有……”楚兰舟又羞又恼,又敌不过他,还不好意思看他,便自个儿咬着下唇,赶紧地别开眼。 “乖,不打趣你了。” 司徒耀也看出她不好意思,这才坐起身,替她掖好被角。 “你好好休息,我让他们给你准备点补品,再让韩军医进来给你瞧瞧。” “嗯。” 楚兰舟把自己闷在被子里,不好意思冒头。 司徒耀忍俊不禁,轻手轻脚地往外走。 “等等。”楚兰舟又忽然叫住他。 司徒耀顿住,回头,“怎么了?” 楚兰舟从被子里伸出头来,哑着嗓子小声地说:“你,不要怪……韩军医还有陈副将,是我自己……愿意的。” 司徒耀笑了,“我知道。我有分寸的。” “嗯嗯。”楚兰舟点点头,又钻回被子里去。 司徒耀这才放心地出去。 不过。 楚兰舟躺了许久,听见动静,还以为是司徒耀回来了,赶紧偷偷从被子里探出个头来看。 结果是丫鬟给她送汤水进来的。 “姑娘,殿下说,你身子还虚,只能暂时吃一些流食,所以便让奴婢炖了汤给您端过来。” 那丫鬟之前她受伤在这府里养伤便在照顾她了,不过,今日她的态度却又不太一样了,十分恭敬。 楚兰舟迟疑了一下,问她:“你……你知不知道陈副将和韩军医,怎么样了?” 那丫鬟迟疑了一下,反问道,“不知道姑娘问的是哪一方面?” “就是……殿下有没有生气,惩罚他们,打他们板子之类的?” 那丫鬟又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韩军医倒是还好,殿下说韩军医年纪大了,便没让人打他板子,陈副将可就惨了,生生挨了一顿打,好几日了,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下不来床呢。” “都好几日了?!”楚兰舟吃了一惊。 “可不是嘛。”那丫鬟掩嘴偷笑,“姑娘是不知道,自从那一日……总之,殿下让奴婢进来给姑娘换衣裳,到今日,已经是第四日了。这几日来,殿下除了最初那一日也睡了一日之外,之后便都睡在这房里,亲自贴身照顾姑娘你,也不让我们帮忙。” 楚兰舟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那,那他……” “姑娘沐浴上药都是殿下亲自照顾的。”那丫鬟又说道。 楚兰舟这下脸上就跟着了火似的,火辣辣地烧着。 “我……他……” “姑娘还是先喝点汤吧,殿下交待过,至少要亲眼看着姑娘喝两碗才能走,否则奴婢今天就没饭吃了。” “啊?”楚兰舟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他不像是……会说……”那种话的人。 不过,后面半句话她自己咽回了肚子里。 那丫鬟却是笃定了她便是以后的女主人,笑着说道,“殿下待姑娘,自然是不同于旁人的。” “姑娘还是快些喝汤吧,奴婢看着姑娘喝完了,才好去向殿下回禀呢。” 她这么说,楚兰舟也是不好意思说什么,便由着那丫鬟扶她起身喂她喝汤。 丫鬟走后,韩军医来看过她,楚兰舟起初是不太好意思的,不过韩军医倒是也只是给她把了脉,问了她哪里不舒服没有,之后,便松了口气。 “也就是你这丫头是个练家子,又在战场上磨练过,身子骨硬朗,这都丢了半条命。要换作其他小姑娘,小命都不一定在。” 韩军医说完又叹气道,“不过要我老头子说,咱们这位殿下也是神人了。换作其他人中了这种药,不用说一时三刻,那就是一盏茶的功夫都受不了,更别提这么大的剂量了。” “咱们这位殿下可倒好,生生从城外扛到回来,还能保持清醒的与我们说完了事情,又吩咐我们把他给绑起来送回府来,更能等到你来救他。若换作是其他人,啧啧啧……” 韩军医的话没有说完,但楚兰舟大概也能猜到,他想说的是,若换作是其他人,早就坚持不住了了。 这应该是在夸司徒耀意志力比其他人坚强吧。 楚兰舟想了想,试探的问韩军医陈副将的伤怎么样。韩军医下意识就说道:“陈小子皮糙肉厚死不了,大不了多躺几天便是……了。” 话说完,他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是要瞒着楚兰舟的,愣了一下连忙改口说道,“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陈小子那人,平时练兵就不小心,总是这里磕着那里碰着,我老头子都习惯了。不过你放心,这点皮肉小伤对他来说没什么的,不用两天就好了。” “韩军医,你不用遮遮掩掩的,我知道。”楚兰舟无奈地说道,“殿下打了陈副将吧,因为我。” “你都知道了?”韩军医尴尬一笑,这也不太好瞒着了,“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那我也就直说了。” “陈小子的伤其实真的还好,也就是三十军棍。对他来说就是小意思。” 三十军棍! 楚兰舟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息。 那可是三十军棍啊,怎么从韩军医口中听来,跟吃了三十个饺子一样轻松呢? 难怪那丫鬟说,陈副将到现在都不能下床呢。 楚兰舟一下就急了,“你,陈副将在哪里?我,我去跟殿下说,我……我怎么也得去看看。” “你这个样子怎么去啊?”韩军医连忙按住她,“我的丫头诶,你可别添乱了。目前你最紧要的,便是养好身子。” “陈小子那里有我老头子在呢,你担心什么呢。我保证,等你活蹦乱跳回军营的时候,他也跟你一样生龙活虎的。” 楚兰舟的确是没力气的,所以韩军医才能一下子就将她给按住。 事已至此,她也没办法了。 楚兰舟只好点了点头,但又不放心地嘱咐韩军医道:“老韩头,你……要是陈副将那边有什么情况,你可得来告诉我一声。” 她想去看看陈副将,可是这身子都不太给力。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想逞强也不太行。 “你放心吧,我不告诉谁也不能不告诉你啊。”韩军医信誓旦旦的说道。 楚兰舟这才放心下来。 在那之后,她又躺了两日。 这其间,司徒耀倒是时不时地来看她,不过她睡的时间多,大部分时间醒来都只能看见照顾她的丫鬟。 但每次那丫鬟都说,“姑娘醒的可是晚了一步,殿下刚走呢。” 楚兰舟笑笑没有说话。 她虽然一直昏昏沉沉的精神不太好,可睡着的时候也是有感觉的。 有人温柔地替她擦手擦脸擦洗胳膊,甚至是上药……那么私密的位置,她是能感觉到的。 有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还能听见那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说话。 至于他都说了什么,她却是听不太清,也不知道是他的声音太轻,还是她睡得迷糊,愣是听不清也记不住。 第267章 取回武器 楚兰舟不愧是练家子。 在沙场摸爬滚打的人就是不同。 恢复能力简直惊人。 躺了那么几日,便又活蹦乱跳的了。 恰逢战事将起,她便好得更快了。 一大早丫鬟端着热水进来要伺候她洗漱,却看见她穿戴整齐,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可吓得够呛。 “姑娘,您怎么就下床了,殿下吩咐过,您还要再多卧床休息两日的,您怎么……”连忙放下热水便冲过来抢梳子,要扶她到床上去休息。 “我哪有那么娇气啊?”楚兰舟无奈地叹气。 那丫鬟这会儿是从她手里抢不过去东西了。 只好作罢。 “可是姑娘,殿下早有吩咐……” “你们殿下那边,我自会去说的。你不必担心了。”楚兰舟说着,将头发高高束起,便囫囵洗了把脸,拿起放在门口的那把枪,便大步流星往外走。 “姑娘,姑娘您不能出去的呀。外面乱的很……” 那丫鬟连忙追出来,可楚兰舟走的也太快了,她一路大步冲进了马厩,骑上马便直接冲出去了。 想追都追不上。 …… 楚兰舟提着枪的气势可甭提多凶悍了。 这几日她虽然一直都在床上躺着,可她也不是干躺着的。 韩军医几次来过,除了对她说起陈副将的伤势之外,也说起大战在即。 在她的身份被揭穿之前,与东周的一战便是一触即发的状态。 那个当口,她甚至怀疑过,何东是与东周人有所勾结的。 但怀疑就只是怀疑,可眼下大战在即,她可不能继续在床上躺着了。 虽然她女扮男装的事情已经被揭穿了,可她的军职一日没被撤销,她便有责任上阵杀敌! 司徒耀是被他们下了药,她也是因为他们才遭的这个罪,此仇不报非君子! 这个时间,司徒耀肯定是在军营里。 而且,肯定是在备战。 楚兰舟一直狂奔回的营地。 虽然换了一身稍微女性化的着装,但还是骑马装,她那张脸在营里就是活招牌。 而且她女扮男装那么大的事情早就已经传开了,现在是个人都知道她的女儿身,她也不再遮遮掩掩的了。 同僚下属战战兢兢地与她打招呼,还用有些怪异的眼神打量她,但楚兰舟都毫不在意。 大大方方地与众人打招呼,便越发中军大帐门口的卫兵,径自往里走。 卫兵也不敢拦她。 大帐内,司徒耀与几位将领正在商谈出战的事情,楚兰舟便大步流星走了进来。 “殿下,楚兰舟请求出战!” 司徒耀听见有人没有通传便往里闯有些不悦,但看见是她,便愣了一下。 “你应该多养两日的。”司徒耀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深深地说道。 楚兰舟坚定道:“不用了,听到战事将起,我好的不得了。” 司徒耀皱了皱眉,正要说什么,旁边的几位将领便都争先恐后地说道,“殿下,楚校尉虽然是女扮男装,但是这件事大家都觉得情有可原。咱们国家律法里倒是没有明令禁止女子从军的。” “是啊殿下,当时不也是您亲自将楚校尉从牢里头给接出来的么?而且也是您亲口说的,楚校尉于国有功,不能随意处置。哪怕她是女儿身,也不能抹去她的功绩。” “是啊殿下,两位将军说的都有道理。楚校尉虽然是女儿身,却是骁勇的很,这军营里多少将士都是敬佩她的为人的,这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若是就因为她的女儿身便不让她上战场,是不是太可惜了?” “对啊殿下,何不就让楚校尉戴罪立功呢?” 司徒耀越听他们说,眉头皱的越紧。 楚兰舟原本还信心十足的,看见他这个样子,手心里暗暗渗出汗来。 “殿下……” “看来楚校尉是真的深得人心。”司徒耀那双眼转向徐徐楚兰舟。 楚兰舟心里头顿时“咯噔”一下。 “殿下,不是的,我……” “我这才说了几个字,几位将军便争先恐后地为你求情,若是我真说不让你上战场,你们是不是还要联起手来将我给罢免了。” “殿下言重,楚兰舟不敢!”楚兰舟连忙单膝跪下,“几位将军也都是好意,请殿下不要怪罪。要怪,就怪末将!” “殿下恕罪,我等都是爱才之心……” “是啊殿下,楚校尉可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呢。” 几位将军又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司徒耀的目光淡淡地扫了他们一圈,“就你们几个惜才爱才,就你们看得出来楚兰舟是个好苗子,我是看不出来怎么着?” 几位将军这才闭上嘴。 楚兰舟也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 但没想到,司徒耀接下来说的是,“行了,楚兰舟下去收拾一下再过来。我已经让人给你准备了单独的帐篷,你让门口的卫兵带你过去。我只给你半个时辰,明日开战,你们先锋营可是要打头阵的!” 这惊喜来得太突然了,楚兰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几位将军也都是猝不及防,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了。 “楚兰舟领命!不过,末将不用半个时辰,给末将一炷香的功夫,即刻便来。” 回过神来,楚兰舟答得掷地有声,提着枪便又往外走。 这雷厉风行的气势,还是那个骁勇善战的先锋营的楚旋风。 司徒耀看了看她风风火火出去的背影,转回来又扫了帐内几位将军一眼:“不是律法没有明文规定女子不得从军么?她既然没罪,何来的戴罪立功?” 几位将军面面相觑,一时倒是不知道该怎么接殿下这句话了。 此一战,敌军先锋将军用尽卑劣手段,之前是对司徒耀下了那烈性的春……药,如今更是抓了几十名无辜平民作俘虏,挟持于司徒耀,要求交换他们被俘的军士。 其中更有好几名年轻少女。凉音、冯佳雪等便在其列。 军令下,只有一炷香的功夫能够解救人质,楚兰舟身先士卒,在弓箭手的掩护下,骑着她的乌云骓、领着精英骑兵小队冲进敌军阵中,冲乱敌人的部署,解救了人质。 此一战,单楚兰舟一人斩杀的敌军士卒便足三十人,更将敌方的先锋将军斩杀于马下,一战成名天下知! 就此,从校尉直升从四品的镇东将军,从此平步青云。 战后,冯佳雪自然是被他的父亲领回家去,而凉音已与家人离散,便留在了她身边。 而她与司徒耀的情事,也随着她军功的累积、对他登上皇位的裨益的与日俱增,而逐步升温,甚至到了外人看起来如胶似漆的境地。 …… 一晃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而今想起,往事历历在目,情话言犹在耳,却已经物是人非了。 司徒耀形容她初上战场的模样,用了三个词:意气风发,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如今的她,从战场上洒脱肆意的大将军、沦为后宫中的金丝雀,空有热血斗志,却再没有少年意气。 她啊,连枪都提不起来了。 楚兰舟笑着笑着,笑容便渐渐随着夜雾消散在风中了。 她本能地动了动肩膀,便与司徒耀拉开了距离。 回忆是个好东西,总会在她即将沉沦的时候,适时地出现,刺她一下。 让她的脑子保持清醒。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太舒服?”司徒耀看她神色变化,也察觉到她的情绪起伏,也谨慎了不少。 楚兰舟敛去心绪,看向他,“陛下将我的那杆枪,收到哪里去了?” 司徒耀的眼神闪了一下,“那杆枪,早已经随着大将军一起下葬了。” 原来,竟是在她的墓里么? 不过也是,当初的大将军都已经“死”了,她最心爱的武器随着她一同下葬,也是情理之中的。 “那待他日回京,便有烦陛下陪我走一趟皇陵,开棺取出那把枪了。” 闻言,司徒耀顿了一下。 “你,要取那把枪?” “怎么,陛下是怕我取出那把枪被人瞧见了,给人认出来,会多生事端么?” 楚兰舟误以为他是不希望她取出自己的武器,直接拉下脸去。 司徒耀忙说道,“不是的,你误会了。” “这次来之前,我便去了一趟皇陵,将枪取出来了。想着,说不定你什么时候便会用上了,再折回去取,倒也是麻烦的很。” 说不定她什么时候便会用上了? 他在来之前,便是这般打算的? 楚兰舟怔了片刻,看司徒耀的眼神生出疑窦,但疑问在她口中打了个转,到底没有说出口。 全数又咽回去了。 “那就多谢陛下了。明个儿出发前,让王公公将东西送到我马车上吧。” “时候不早了,陛下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楚兰舟淡淡说完,拢了拢肩上的斗篷便转身往回走。 司徒耀的手抓了空,但很快便又追了上去。 “等等。” “陛下还有事?”楚兰舟停步看了他一眼。 司徒耀无奈地指着她回去的方向说:“我也是要回去的。” 楚兰舟的眼睛眨了眨,便淡淡地“哦”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司徒耀便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踩着她的影子走。 虽然她失去记忆前事不记的时候,好相处多了,但如今这样的楚兰舟,才是完整的她自己。 爱憎分明,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夜色很是宁静。 风将乌云吹散,露出深蓝色的天空来。 想来,明日能是一个好天气了。 第268章 比姑娘还好看 翌日。 一大早所有人便起来打点行装,用过朝饭,启程前往南疆。 出发前柯木朗来与司徒耀、楚兰舟回禀过,说他们王室派来迎接使团与陛下贵妃的人马会在两国交界处等待。 他顺嘴又说了一句,说送解药的人也一起过来了。 这也就意味着,危机都会过去。 由于司徒耀这当朝皇帝亲自驾临,气氛也变得严肃不少,就连当地衙门的人,都集体出动,一大早便来了。 当然,原本就算没有司徒耀这皇帝驾临,当地官员也是要象征性地出现一下的。毕竟是使团过境、贵妃在此,这么大的事情,当地官员再怎么着也不敢轻视。 但由于司徒耀的存在,就让事情变得越发的,复杂。 柯木朗也坦言:“陛下在这儿,小王都紧张得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闻言,司徒耀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大王子看上去可不像是那种会紧张的人。放轻松,心里坦荡便可。” 语气虽淡,他的眼神却像是能够看穿人心一般最深处里潜藏的秘密。 柯木朗愣了一下,下意识转移视线,“陛下,那小王就上车了。” “大王子请吧,你伤势未愈,上车之后就好好休息。到与南疆交界处,还要一个时辰呢。” “是,多谢陛下关心。” 柯木朗又客套寒暄了几句,便上了马车。 阿依朵也过来与楚兰舟见了个礼,随后也在侍女的陪同下上了马车。 楚兰舟看她的背影,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司徒耀从旁搭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又在想什么?” 楚兰舟好像吓了一跳,但也没有太大反应,就侧过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走吧。” “嗯,上车吧。” 司徒耀看得出来,她心不在焉的,明显是有心事。但她不说,他便也不会强行追问。…… 使团浩浩荡荡地出发。 当地的官员可是陪着送到了边境。 一块界碑,这边是西陵,跨过去,便是南疆了。 南疆王派来接应使团并且迎接西陵贵妃的人马,也早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由于司徒耀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时间太紧,人家就是想增派人手,阵仗弄的更大点,也是比较困难的。 王德看了眼,心里很勉强,也不愿意接受。 他们家陛下可是御驾亲临,这场面也太小了。 车马停下。 对面领头的人看上去十分的壮,骑马往前走了几步,用带着点口音的汉话高声问:“前面可是西陵使团?本王奉我王之命,前来迎接西陵使团。” 在队伍最前面的魏寒江朝司徒耀这里看了一眼,司徒耀点了点头,他才跨马上前,朗声回道:“西陵禁卫军统领、使团护卫队队长魏寒江,护送使团南疆大王子与公主殿下到此。” “还真到了啊。”那壮汉子高兴地喊了一声,赶紧下马来迎,隔着界碑便朝使团这边问候道:“小王阿舍里,奉我王之命前来迎接西陵贵妃与使团。” 说完,又没忍住冲着使团这边便大喊:“大侄子,你在哪儿呢?” 闻言,后面马车里的柯木朗在阿加的搀扶下,下了车。 “六叔,你这样喊也太失礼了。” 司徒耀往后看,楚兰舟终于从车里探出个头来,他便跳下马背,走到马车前亲自去接她下车。 柯木朗生怕他这个叔叔再说出什么惊人的话,赶紧走快几步过来拉住他,“六叔,父王怎么让你来了?” 阿舍里却没顾上他这茬儿,目光径自在人群里搜索,“听说西陵陛下也亲自到了?那可真是太……太……用,用汉人的话这要怎么说来着?” “蓬荜生辉。” “对对对,蓬荜生辉!西陵陛下大驾光临呢,哪位是啊?” 柯木朗拉着他,往最气派的那辆马车指去,“那位,白发,最英俊的人,便是西陵陛下了。” 阿舍里吃了一惊,赶紧睁大眼睛看了又看。 “陛下不用亲自过来吧?”楚兰舟要下车,但司徒耀在车前挡着路,晴雨妙玉她们也不敢去扶贵妃娘娘,都暗搓搓缩在后面。 司徒耀都不用示意什么,他们就不敢上前了。 王德都乖乖地在原地待着。 楚兰舟左右看了一圈,就这个阵势,她就是要往下跳,他都能给接着。 完全没有办法脱离他的魔爪。 楚兰舟差点就朝他翻白眼儿了,“那就有劳陛下了。” 司徒耀笑了笑,伸手便将她从车上抱下来。 那位南疆来的王爷阿舍里可是瞪大了眼珠子在看,那边白头发的男人,还有那个蒙面的女人。 啧啧啧,这不会就是西陵的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吧? 阿舍里左看右看。 更后面的马车上,阿依朵也下车了。 司徒耀携楚兰舟缓步走来,他的眼睛都移不开,拽着柯木朗的胳膊,惊诧又感慨地说道:“这西陵的男人都长得这么的,好看么?” 大约他脑子里也没有什么好的形容这位西陵皇帝陛下的词汇,只能想到这个一个了。 “这可是比我们南疆的妹子还要好看啊!” “六叔,不能胡说!”柯木朗脸色一变,连忙低声警告道。 阿舍里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呸呸呸,怎么能胡说八道呢。说一个男人比姑娘好看,这怎么能行? “南疆王倒是派了个直率人来。” 司徒耀慢条斯理地走到他们跟前,将阿舍里好一番打量,又转向柯木朗:“大王子不为我们介绍一下么?” “抱歉,陛下。小王的这位六叔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话有点口无遮拦,还望陛下不要怪罪。”柯木朗饱含歉意地说道。 “这位,是我父王的堂弟,也就是我的堂叔。是我们南疆现任的兵马大元帅。” “六叔,这二位,便是堂堂的西陵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 阿舍里忍不住盯着司徒耀看了又看,目光转向楚兰舟时,盯着她蒙着面纱的脸,也看得有些出神。 这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呀? 不过,他盯着贵妃娘娘看得太久,某陛下可就不高兴了。 “阿舍里王爷?”司徒耀轻哼了一声。 柯木朗连忙拿手肘撞了阿舍里一下,阿舍里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摇摇头说道:“不好意思,这位贵妃娘娘看着有些眼熟。” “但本宫却是不认识阿舍里王爷的。”楚兰舟淡淡道。 “……这倒也是,怎么可能会认识嘛。”阿舍里挠挠后脑勺,有点尴尬。 不过这幸好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也没有沉浸在尴尬里,又马上想到另外一个件事,“大侄儿,你不是说你把妹妹找到了,带回来给大嫂看的么?那丫头呢?” 柯木朗下意识往后看,阿舍里随着他的目光看去,便正好看见阿依朵在两名侍女的陪同下缓步走来。 “那个就是阿依朵吧!”都不用柯木朗介绍什么,阿舍里一眼就认出来了,“长得看真像大嫂啊!这一看就是一家人,用、用他们汉人的话怎么说来着?”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对对,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是这么说的。” 阿舍里高兴的不行。 然后就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他的王后大嫂是如何如何地想念女儿,他的南疆王大哥是如何如何为了找到这个女儿不惜一切代价,说的甭提多动情了。 眼瞅着,太阳都快要升到头顶了,他再说下去,中午赶不上吃顿热乎饭不说,今晚都得赶不上宿头了。 柯木朗才赶紧掐断了他的滔滔不绝,“六叔六叔,那些话留着待会儿说。您的任务是接应使团,保护西陵的陛下与贵妃安全到达咱们王宫。” “对,对对对,你提醒我了。”这位阿舍里王爷一拍脑门儿,终于想起来重点了。 他赶紧给司徒耀与楚兰舟行了一礼,从怀里掏出南疆王给的十分重要的信物,说道:“西陵陛下还有贵妃娘娘,就请你们随本王进入南疆,前往国都作客。” 司徒耀含笑点头收下,“好。” …… 送使团一行过来的当地官员这便回转了。 而在阿舍里带来的兵马的保护下,使团便正式踏上南疆国土。 司徒耀寻了个由头,马也不骑了,愣是挤到了楚兰舟的车上去。 原本马车挺大的,倒是也不挤,但是他这么大个人,他一上来,便让人觉得,整个空间都变得狭小了。 晴雨妙玉她们都是识趣的,纷纷退出马车,更甚于,还跑到阿依朵那儿去蹭车去了。 谁也不想碍了陛下的好事。 对此,楚兰舟十分无奈。 “陛下这又是唱的哪儿一出啊?” “就是有些心里话要与你讲讲。” 他哪儿来那么多心里话可讲的? “陛下请说吧。” “那我就直说了。”司徒耀直白问道,“你认识那位阿舍里王爷?” “不认识,怎么了?” “那他一直盯着你看?” 楚兰舟朝天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他还盯着你看呢?” “我一个守寡再嫁的……老女人,有什么可看的……” 她话没说完,司徒耀脸都黑了,就这么冷冰冰的盯着她,楚兰舟差点把给把自己的舌头给咬了。 之前她忘记了过去十年记忆的时候,月笙哥对她说,她的丈夫已经过世了,她是守寡之身,她便信了。 所以后来她入宫时,不是一度传得沸沸扬扬,说陛下竟然纳了一位孀居的寡妇为贵妃。 那时候她忘了也就罢了,如今都想起来,还这么说,他生气也是应该的。 她的男人,至始至终就他这么一个,她是寡妇,那他是什么? 咳咳…… 楚兰舟摸了摸脖子,淡定地侧过身去。 第269章 你这是谋杀亲夫 “不过是一句守寡,陛下也不用太过在意。” “楚、兰、舟!”某陛下咬牙切齿。 “怎么了?”楚兰舟扭头看他,一脸无辜。 话音落,便被司徒耀扑倒在毯子上。 他在上,她在下。 鼻尖几乎碰着鼻尖。 就连呼吸都好像缠绕在一块儿了。 近在的令人心跳失控。 “……陛、陛下,这是在马车上……” “在马车上又如何?”司徒耀盯着她笑得痞坏痞坏的,“咱们就算真在车里弄出点什么动静,外面的人还敢叫停车检查不成?” “……”他们是不敢叫停车检查,可脸都给丢光了呀。 但他们俩这个姿势,楚兰舟也不敢乱动。 更屏住呼吸,气都不敢喘了。 没一会儿便憋得脸色通红。 “怎么,不敢呼吸?是怕我对你做点什么事情么?”司徒耀故意戳了戳她的腮帮子。 楚兰舟本来就已经憋的很辛苦了,司徒耀这一戳,她憋的要死也憋不住了,“噗”地一下彻底破功。 张嘴大口大口地吸气。 司徒耀趁机便吻了上去。 楚兰舟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但某人却是得寸进尺,得了便宜怎么也不可能就那么轻易收手的。 楚兰舟被夺了呼吸,乱了心绪,不由自主地就沉、沦在他赋予的温柔之中。 直到马车轮子不知道卡到什么,颠了一下。 楚兰舟愣了一下。 下意识推了司徒耀一把。 却被司徒耀反手抱在怀中。 搂的很紧。 “你,你松开。” 楚兰舟挣不脱,气得咬牙。 可司徒耀就是不放,反而抱得更紧。 “别动。抱一会儿就好了。” 楚兰舟气得在他腰间的软、肉捏了一把,他疼得眉毛都揪到一起了,这才撒手。 “你这是谋杀亲夫——”某陛下咬牙切齿。 楚兰舟手脚并用爬起来,但想了想不解气,迅速低头又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呐,礼尚往来。” 司徒耀愣了一下。 这个礼尚往来,倒是还蛮不错的。 …… 因为使团和接应队伍及时会和,南疆这边去找寻的解药顺利送到了柯木朗的手上。 南疆王派来的苗医也上了柯木朗的马车,为他解毒。不过沈月笙也一起过去了。 这还是沈月笙自己要求的,他说,作为大夫他也想了解不同地域大夫不同的解毒手法。 那苗医却是不以为然,显然是没把沈月笙这个白白净净的读书人当回事。 沈月笙也不在意,说了车之后就依照苗医说的,只听只看不出声。 并没有作出任何影响苗医的举动来。 但就是这样,苗医好像也不满意,下车的时候还嘟嘟囔囔地念着,“汉人的大夫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长得白了点。这种看上去连水都提不动的男的,能有多大本事啊?” 沈月痕听他那一副不屑的口气,差点就要冲上去与他理论了。 什么叫汉人大夫有什么了不起的?很了不起的好不好! “月痕,没事。”沈月笙拉住了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多事。 被拉住的沈月痕想想都有气,“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这什么破地方,你根本不用来的。” “你不是不放心你雁容姐么,你不放心我就能放心了?”沈月笙反驳他道。 月痕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幸好,这苗医的事情只是小插曲。 并没有影响到使团。 倒是那位来接应使团的阿舍里亲王简直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路上拉着使团的人全程在唠嗑,就连休息吃饭的时候都没有停。 魏寒江这种不爱说话的人,愣是被他给逼得不得不成为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他的问题。 好在还有唐琦在,唐琦就回答得很热心了,还教了阿舍里亲王不少的成语,阿舍里亲王也是学的津津有味的。 天擦黑时,才到了住宿的驿馆。 不过南疆地界不比西陵,所谓的驿馆,也只是个叫法,各方面条件实在简陋的很。 别说伙食问题不好解决了,也一下子容纳不了这么多人的使团住宿。 禁卫军的弟兄们便只好在院子里就地休息了。 房间如此紧张,晴雨妙玉她们四个便与嬷嬷们挤在了两间房里。 看在大家都凑合挤的份儿上,楚兰舟才没有把司徒耀赶到外面睡走廊去。 而且这驿馆简陋到什么程度,想洗个热水澡都成了问题。 不过,楚兰舟也不是什么矫情又娇气的人,能有热水洗个脸洗个脚也作罢了。 “娘娘,被褥给您铺好了,您早些休息。” 晴雨和妙玉给铺好了床,便抱着驿馆原有的又湿又冷的被子走了。 楚兰舟正在拨弄那盏油灯,听见他们出去的动静回头一看,床上的幔帐是锦缎的,被子是蚕丝被,连枕头都给她换成了宫里带出来的瓷枕。 “她们倒是费心了。”楚兰舟自言自语叹道。 司徒耀便接着她的话说道:“这些不都是她们应该做的。让她们这么多人跟着你出来,本就是来伺候你的。” 楚兰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眉头皱了一下,问司徒耀:“若是当年的楚兰舟,陛下也会让这么多的侍女、嬷嬷随行伺候么?” 司徒耀没料到她会这么问,还怔了一下。 “……大将军的身边,不也有一个丫鬟在伺候么?” 一个丫鬟,和四个侍女、两个嬷嬷,以及一堆禁卫军保护着,能一样么? 楚兰舟欣然笑道,“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如今的身份是陛下的贵妃,不能失了皇家的颜面吧。” 司徒耀一时间说不上话来。 好在天一黑,这周遭便很安静,静得只能听见一些虫鸣鸟叫,连外面的禁卫军们都渐渐安静下来了。 楚兰舟原本是打算看会儿书的,但在这个气氛下,她索性就躺到床、上去了。 不过还真是,晴雨妙玉她们忙碌了一通之后,这屋里原本潮湿的霉味都淡了不少。 最起码被褥是干净清新的。 加上屋里撒了一下月笙哥给的药粉,说是驱虫的,那草药的味道淡淡的,便更加颐神了。 赶了一整天的路,楚兰舟也是累了,最初只是想避免与司徒耀继续交谈下去,但躺下没一会儿,便沉入梦乡了。 司徒耀在紧闭的床前站了一会儿,一回头,见着的,便是楚兰舟毫无防备的睡颜。 他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床沿,光是看着这张脸,嘴角便不自觉地上扬。 就在这个时候,王德兴高采烈地拿了一个炭盆子过来,“陛下,奴才给您和贵妃娘娘拿了一个……” “嘘……”司徒耀一听见动静便赶紧示意他噤声,压低声音说道,“你别把贵妃吵醒了。” 王德赶紧闭嘴。 好一会儿,才放低了嗓音,试探地说道:“那这炭盆子……” “放着吧,这边夜里寒凉,有个盆子,她睡的也能踏实些。” “是。” 王德轻轻地放下东西,便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 夜深人静。 司徒耀就这么托腮看着楚兰舟的睡颜,听着她的呼吸均匀起伏,好像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不过,静谧之中,突然响起两声敲门声。 睡梦中的人好像被惊着了,司徒耀登时不悦地起身走到门口,“什么人?” “陛下,沈某有些话,想跟您说说。”门外,是沈月笙。 …… 第二日一早,又是起了一个大早便出发了。 楚兰舟由于昨晚睡得好,一早倒是挺有精神的。 倒是司徒耀,看上去没什么精神,好像一整夜都没怎么睡一样。 上了车之后,司徒耀便在闭目养神了。 楚兰舟也以为他就是没睡好,想在车里休息而已。 “你就不觉得,我一直赖在马车里,是有什么话想跟你说么?”走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闭目养神的司徒耀突然说道。 楚兰舟愣了一下,“陛下不是要休息么?” 司徒耀闻言睁开眼,说道,“是有些事情想跟你说,在马车里方便些。” 他说话时,眼中闪动着光芒。 楚兰舟看见他这个神情,便明白了。 他担心的是,那驿馆之中,隔墙有耳。 而这马车周围,倒都是自己的人。 “陛下离京之后,冯相代为监国。想必京城里很是热闹呢。”楚兰舟了然道。 司徒耀终于露出满意的神情,点点头,“趁着朕不在宫里,这位野心勃勃的冯相可忙的很呢。” 一方面忙着催促他的大管家冯毅……也就是当年大将军姜牧恒的副将周深,去寻找那位所谓的陛下的皇子的下落;另一方面,则借着见过之名、处理公务为由,暗中联络他那些心腹,商讨密谋某件大事。 “每晚,冯家的书房可都是重兵把守的,出入都要经过重重盘查。” “后来,冯相觉得这样做太麻烦了,而且冯家树大招风,太过显眼,他干脆直接搬去了别苑办公,然后整个别苑重兵把守。” “还有人看见,出入冯家别苑的,除了朝中的文武大臣之外,还有那个如今掌兵镇守西北的陈大辉。” 闻言,楚兰舟吃了一惊。 “一般来说,这种戍边的将领无旨意宣召是不能随意入京的。偷偷回京这种事,若是被人发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她说着,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这种事,她军旅出身的人最是清楚了。 第270章 司徒耀点了点头,“不过,说看见的那个人,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并不能肯定确定那就一定是陈大辉,而不是某个与他长得相似的人。” 楚兰舟顿了顿,眼中迅速闪过一道光芒:“陛下的消息也太过灵通了吧,您这才离京几日啊,就连城中的细枝末节都能掌握?难道,京城里的一举一动都在陛下的掌握之中么?” 司徒耀顿了顿,字正腔圆一字一顿地说道:“飞、鸽、传、书。” 原来如此啊。 他可是皇帝啊。 朝廷自然有最好的信鸽,哪怕不是信鸽,还有八百里加急。 不过也是,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就出了宫离了京,撒手远走什么都不管不顾呢。 现在这样,哪怕人在千里之外,也对京城之中的动静了如指掌的,才是他原本的样子啊。 “不愧是陛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楚兰舟有感而发。 司徒耀却因为她的话,身子突然一震。 “你,很在意吧?” 楚兰舟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这话指的是,她很在意他什么都掌握在手里、什么都可以当作筹码这件事吧。 楚兰舟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说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要多方考量、诸多考虑,做的许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迫不得已。微臣能够理解。” “不是这个。”司徒耀动情的纠正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想听的也不是这个。” 楚兰舟反问:“那是哪个?” “我说的是……”司徒耀的话都到了嘴边了,但又好像是难言之隐,“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对吧?” 他盯着楚兰舟,生怕自己的眼睛一移开,便会错过她细微的表情变化。 楚兰舟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眼神闪了闪,好像要说什么,但看见司徒耀这个样子,她的话又都咽回去了,摸着放在车上的她的那杆枪,淡淡地垂下了眸子。 “陛下,过去了的事情,就让它都过去了吧,臣……无意再追究什么,只想替父亲替全家昭雪沉冤。至于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这一番话,说的平静无波,但却每一个字都像有重物,重重地撞在了司徒耀的心头上。 “你说,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司徒耀的声音好像在抖,“不重要的意思是,可以都忘了的意思么?” 楚兰舟抬眸看了他一眼,“陛下,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的,我们……”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告诉我了。”司徒耀生怕她再说出什么话来,连忙截住了她的话头。 “……”被他这么一说,楚兰舟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司徒耀又接着说道,“其他的重不重要,其实都不重要了。做人还是要往前看的。这还是你跟我说的。” 这话倒是不假。 的确是她曾跟他说,做人要往前看,不能总被过去的事情牵绊着。 可那个时候,是他被自己的身世、自己的遭遇深深困扰的时候,她说的规劝他的话。 司徒耀要这么用,也没什么问题的。 楚兰舟便不说话了,手一直摸着那把跟随她多年、陪着她一起出生入死的武器。 触手冰凉。 哪怕擦的再干净,都依稀有血腥气。 毕竟是饮过无数敌人鲜血的武器啊。 若是一切还能重来的话,她还是会选择走上战场,但却不会再与这个男人扯上半点瓜葛。 司徒耀,只是一个适合远观不可亵玩的人。 他近乎完美,所以离完美只有一步之遥的那个距离,便是致命的。 …… 马车里陷入了沉寂。 莫名的,谁都没有说话。 司徒耀是几度想开口,都想不到要说什么,也不敢轻易的随便说什么,便陷入了僵局。 良久。 抚摸着那杆枪的楚兰舟,忽然说道,“陛下可有想过,陈大辉突然回京,与冯相频繁见面,是为了什么?而且,他是怎么知道,陛下会出京,并且趁着这个时间偷偷回京的?” “朕前脚刚出京,疑似陈大辉的人就出现在京城里,与冯胜武那老狐狸频繁接触,他应该是早就已经偷偷回京了吧。”司徒耀神色淡淡道。 虽然他的声音很平静,几乎听不出起伏,但他眼中还是迅速划过了一抹冷意。 楚兰舟的眼神骤时也冷了下去。 身为戍边的将领,毕竟陛下宣召便私自回京已经是大罪了,又暗中与当朝宰辅过从甚密,频繁见面,若说他们没什么打算,她都不信。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有所图谋。 但他们所图谋的,会是什么呢? 难不成…… 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楚兰舟的脸色微微一变:“冯胜武没那么大的胆子吧!” 当年的冯胜武可以支持司徒耀这个皇子、从他的皇兄手里头抢夺皇位,如今他便可以支持其他的王爷来篡位不是么? 司徒耀没有子嗣,他的江山并不算坐的多稳, 加上他宠幸她这个贵妃,又私自出京等等……冯胜武真想抓住什么大做文章,也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楚兰舟越想越觉得可怕,背后都升起一股寒意。 “看来我们想的差不多。”司徒耀看她的样子,仿佛早就想到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以我对那老狐狸的了解,暂时他应该还不会愿意撕破脸。想重演当年的事情,时机还不到。依照眼下的情形,他最多是想让他冯家的女儿再次坐上国母之位,最好宫里还得有一个冯家的外孙皇子。” 楚兰舟的眼神一滞,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司徒耀便干脆将她出京之后,周深绑了的钱实与凤山等人已经被救出来,他们还给周深下了个套的事情,都对楚兰舟说了。当然,至于凤山是女孩子什么的那些细节,他暂时没有说。大概是觉得没必要。 楚兰舟听完愣了愣。 她是大概想到司徒耀会给周深挖坑,但是没想到,他会是这么的直接。 司徒耀趁机凑到她跟前来,“你说,经过上次那样的事情之后,周深吃了个大亏,到手的鸭子都飞了,冯胜武肯定不会放过他的,以他的为人,他会如何跟冯胜武交待呢?” 他是一下子凑过来的,楚兰舟没有防备,她一转脸,便与他撞到了一起。 朱唇与他的薄唇匆匆扫过。 司徒耀便不动了。 两个人几乎都贴到一起了。 四目相对。 他的眼神太过热烈。 楚兰舟老脸一热,连忙转开。 司徒耀却一只手扣住了她的脑袋,楚兰舟便转不动了。 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敢动。 他该不会……又是想干点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吧? 昨天可是没成功。 “别紧张。”司徒耀看出了她的紧张,调笑道:“你不是最介意在马车上弄出什么动静、怕丢脸么?咱们等晚上到了驿馆,想干什么也都来得及。” 楚兰舟本来脸就够红的了,他这么一说,她的脸更是“腾”地一下彻底烧起来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呀!你信不信我……” “信不信你对我动手动脚么?”司徒耀慢条斯理地接着她的话说道,“我不担心,只要你喜欢,我随时都奉陪。” 司徒耀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差躺下来把衣襟都给撕开,说:“你来呀。” 但他的脸上就写着四个字:允取允求。 楚兰舟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得亏了晴雨妙玉她们都不在车上,否则怎么见人啊? 楚兰舟极力避开他,但车里的空间就这么大,司徒耀的力气也摆明了比她的大很多,他拽着她的手腕将她往怀中带,她一点儿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只能乖乖就范。 “刚才问你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呢。” “什、什么问题?” 楚兰舟被他这么一番折腾,心慌意乱的,都没办法集中精神了,刚才他说的什么呀,她哪里想得起来。 “我刚刚问你,经过上次那样的事情之后,周深吃了个大亏,到手的鸭子都飞了,冯胜武肯定不会放过他的,以他的为人,他会如何跟冯胜武交待呢?” 看出来楚兰舟心神荡漾,司徒耀便将他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但他的心里就很满意,并且很得意了。 他很高兴。 他能给她带来这样的影响。 楚兰舟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好在,避开司徒耀的注视之后,她慌乱的心绪慢慢地稳定下来了,她终于恢复了思考能力。 楚兰舟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说道:“若是我,为了自保,肯定不会照实说。他原本就是该将那个孩子杀死的,可他没有,而是把人藏了起来,这件事自然也不能让冯胜武知道。” “但从他的立场来说,他又必须稳住冯胜武,否则他将无处可去。若是被冯胜武知道他在背后动的歪心思小动作,冯胜武定是不会放过他的。” “所以,他一定会告诉冯胜武,之前那个孩子他已经杀了,但是,那不过是陛下你布置的一个障眼法,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皇子还在别处。而他,会为了冯胜武、为了冯家能再有一个皇后,而努力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 第271章 蓝颜祸水 “英雄所见略同。”司徒耀对她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我正好也是这么想的。” 说这话时,他简直脸上都好像在发光。 楚兰舟本来还有一堆话的,但司徒耀这么一笑,她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好像他就是在等她说这些话,好把这句话说出来。 这么点小心思,也这你是难为他了。 楚兰舟心中好笑,也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径自又问道:“陛下以为,冯胜武是想再捧一次冯佳雪,还是想捧那对孪生姐妹其中的一个?” “你觉得呢?” 楚兰舟撇嘴,这人又把皮球给她踢回来了。 “冯佳雪虽然在栖凤宫就地圈禁了,但到底还没到废后的地步,她依然是皇后。也还有利用价值,扶她,可比扶那两个生母出身卑微的庶出女儿容易多了。”楚兰舟说道。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必须稳固冯佳雪皇后的位置。而一个现成的皇子,便是最快最便捷的办法。” “嗯。”司徒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楚兰舟又说道:“至于,有他们冯家血脉的皇子,只要冯佳雪重获圣宠,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慢慢生。这倒是不着急。” 司徒耀说到“皇子”、“有的是机会慢慢生”这些话的时候,司徒耀的眼神便凝重起来,他甚至盯着楚兰舟的眼睛,担心会从她眼中看见悲伤的神色。 但是没有。 楚兰舟甚至在笑。 眼睛也因为说着说着笑起来,而弯成了月牙。 “冯胜武打的如意算盘!”司徒耀冷笑道。 楚兰舟眼神闪了一下,若无其事地说道,“这是陛下问我的,陛下怎么还不高兴了?” “你知道我不是说你的。”司徒耀郑重道。 楚兰舟顿了一下,犹豫着点了下头,“嗯。” 不知怎的,司徒耀暗暗松了口气。 楚兰舟最怕空气陷入沉寂,所以又马上接着说道,“如今我不在宫中,陛下也出了宫,冯胜武在京中可以一手遮天,栖凤宫怕是也要起什么风浪了。陛下还是让宫里那边多留点心吧。” “嗯,我会的。” …… 两天后的傍晚。 使团一行终于抵达南疆都城大理。 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宫殿,就建在那美丽的山下,登上宫殿的最高处,还能看见碧波荡漾的叶榆泽。 对了,叶榆泽是先人的叫法,用柯木朗他们的话说,翻译过来就叫洱海。 南疆王领着满朝文武与满城百姓亲自到城门口来迎,这阵仗,才符合王德理想中,迎接他们家陛下御驾与贵妃娘娘凤驾该有的场面。 南疆王四十多岁的,但蓄了一圈胡子,看着还要更老成些,不过倒是很有南疆人的特点。 但仔细看,柯木朗与他是有些像的,特别是眉眼,看得出来,这位南疆王在年轻时,也该是位美男子。 “陛下御驾亲临,真是……真是让本王太惊喜了。”南疆王激动地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 “原本说,贵妃娘娘会亲临,会带着西陵的神医来为王后治病,本王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没想到西陵皇帝陛下竟然会御驾亲临,我们南疆一国都蓬荜生辉了。” 柯木朗连忙说道:“父王,阿舍里叔叔之前也说过跟您差不多的话了。都看得出来您很激动。” 南疆王被他这么一说,就不好意思地哈哈大笑起来。 “之前就听见西陵人杰地灵,人都生得格外灵气,今日一见,的确如此啊!陛下简直,简直就是人中龙凤,百里挑一的!” 柯木朗跟着他父王后面说道,“何止是百里挑一,西陵皇帝陛下这样的容貌,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了。” 这马屁拍的,可真够响亮的。 司徒耀握着楚兰舟的手,向南疆王一颔首,说道,“下关风,上关花,苍山雪,洱海月。久负盛名,终得一见。南疆真是不负其名啊。” “陛下谬赞了,谬赞了。”南疆王很不好意思地陪着笑。 楚兰舟便听见妙玉她们在后面偷偷地说道:“没想到这个南疆一点都不像传说中说的瘴毒遍地啊。好像还挺漂亮的。” “对啊,我看他们穿的虽然跟我们都不太一样,但那个衣服也好漂亮呢。真想试试看。” 楚兰舟侧目,眼角余光瞥了她们一眼,她们几个便都立刻闭上嘴了。 南疆王又忍不住看向蒙着面纱的楚兰舟,说道:“这位,便是贵妃娘娘了吧。” “是,见过南疆王。”楚兰舟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司徒耀立即在她后面说道:“放贵妃一人千里迢迢来此,朕到底不放心,所以便跟来了,希望南疆王不要因为觉得不便。” “不会不会,怎么会不便呢。我们南疆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您们二位这么大的贵客的。” “对的,对的。是贵客,贵客。”阿舍里王爷也在边上附和道。 阿依朵自始至终都站在楚兰舟的身后,没有出声。 柯木朗看他父皇与司徒耀、楚兰舟都打过招呼了,这才说道:“父皇,还有最最重要的一个人。” 南疆王闻言,眼神一亮,抓住柯木朗的手说道:“真的么?我以为,我看你信里说的……是真的么?” “这还能骗您不成?”柯木朗好笑道。 说完,他又朝楚兰舟身后的阿依朵招了招手,“妹妹,你过来。” 阿依朵迟疑了一下,楚兰舟便握了一下她的手,低低地道了一句:“不紧张,没事。” “嗯。” 因为有她们家将军坚毅的眼神支持,阿依朵这才能鼓起勇气往前走。 之前认了柯木朗这哥哥是一回事,见到阿舍里是一回事,可真的见到这位南疆王……这个是她生身父亲的人,她的心中还是无比忐忑的。 这几步,走的十分艰难。 好像世界都停滞不前了。 好不容易,阿依朵才走到了南疆王的面前,她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依着礼节,拜了一拜,“见过王上。” 南疆王一颤,在场所有人都可以看见他的激动。 他深深吸了口气,“……你,你抬起头来。” 阿依朵徐徐起身,抬起头来。 南疆王打眼一看,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反应,可比阿舍里王爷还要夸张多了。 “……像,真的像!” 好一会儿,南疆王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慢慢地说出这几个字来。 他转脸就抓住柯木朗的胳膊,激动地说道:“像,太像了,与你阿娘简直是一模一样的。” 一个大男人,眼中却泛着泪光。 柯木朗笑着点点头,他的眼中,也闪着泪光。 “丫头,你……你真的是,我们的阿依朵,对吧?”南疆王满怀期待地望着阿依朵。 阿依朵又回头看了楚兰舟一眼。 楚兰舟对她点了个头,轻声道:“去吧。” 她这才鼓起勇气,面对南疆王点了一下头。 “太好了!”南疆王欣喜若狂,“若是,若是阿雅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很高兴的。” “走走,咱们这就回去,我带你去见你的亲阿娘。”南疆王激动的不可言喻,拉着阿依朵的胳膊便往回走。 阿依朵吓了一跳。 柯木朗连忙说道:“父王,西陵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还在这里呢。咱们总不能把贵客给晾在这里,自己回家吧。” “是是是,瞧我,我都高兴糊涂了。”南疆王一拍额头,连忙转来与司徒耀、楚兰舟道歉。 “西陵皇帝陛下、贵妃娘娘,本王看见女儿太高兴了。两位,以及随行的诸位,都随本王入王宫休息吧。” “好。” 一行人便又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朝着王宫浩浩荡荡地前进。 围观的百姓之中不时的发出惊叹声,“天啊,他们西陵的人都长这么好看的么……” “那位陛下,好英俊啊……” “是啊是啊,咱们这里谁家的阿哥也没有这么英俊啊。太俊了……” “这么英俊的阿哥,我想嫁给他!” “我也想嫁给他——” 楚兰舟坐在车里闭目养神,听着窗外的惊叹声,不禁暗自摇头。 某陛下这张祸水一般的脸,当真是走到哪儿都能收割一大批少女的芳心。 这也难怪当年的她会心动,然后行动,甚至于至今都深陷其中了。 祸水哟。 “贵妃娘娘心里头在想什么?”某陛下看她一直在摇头,便凑到跟前来。 楚兰舟扭头看了他一眼,定定的近距离地观察着这张令无数女子神魂颠倒的脸庞。 看了一会儿,便弱弱地转开视线了。 她,也还是觉得他好看呢。 十几岁的时候觉得他生得英俊无比、勾魂夺魄,一笑便要了亲命了。如今十余年跟前了,再这么看他,越看越觉得他好看。 天天对着这张脸,这谁顶得住啊? 哪怕是看上他一眼,都能将他这张脸刻在脑子里了。 楚兰舟摸着自己又乱了节奏的心跳,暗暗在心里骂了自家一句没出息。 太不争气了呀。 “怎么了?咱们都到南疆了,你怎么还心事重重的?”司徒耀看她转过脸,便以为又哪里惹了她不高兴,连忙又凑过来。 可楚兰舟一抬眼,却见他眉眼带笑地望着她。 她的心又是小鹿狠狠地一撞。 “……陛下还是别笑的好。”楚兰舟表情无比严肃地说道。 司徒耀听了她这个话,脸上的笑容顿时都给吓得凝固住了,“……怎、怎么了?” 第272章 三天没洗澡 楚兰舟叹了口气,“你啊,一笑就是祸水。” 司徒耀愣了一下。 楚兰舟又说:“不对,你不笑的时候,也是祸水。” 司徒耀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所以,她让他别笑是嫌弃他,招蜂引蝶? 这么一想,司徒耀便又开心起来。 “贵妃娘娘请放心,以后除了在你面前,朕一定不会笑的。” 楚兰舟:“……”你平常在外人面前也不笑。 但是你在我面前笑,我这小心脏也受不了啊。 …… 到王宫时,日已经落了。 王宫四处掌灯,弄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接风洗尘的宫宴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只等西陵的陛下与贵妃娘娘一到,便可以开始了。 所以,楚兰舟他们一入宫门,便直奔大殿,入席观看南疆王为他们准备的歌舞,以及他们的国宴。 这宫宴准备的的确是用了心的,八盏莲花琉璃灯,分明不像是南疆之物,也不知是哪里寻来的,雕刻的十分精美,蜡烛置于其间,折射出明亮的光芒,耀眼非常。 就连宴席上装饭菜果品酒水的盘子杯盏都是极为精美的佳品,每一件拿出来,都是精品。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最精致的,要算上宫殿正中央那盏造型有别于其他莲花琉璃盏的桃花灯。 那灯里放的可不是什么蜡烛,而是一颗硕大的夜明珠,足有婴儿拳头那么大,这殿上的灯火通明,多半是这颗夜明珠的效果,其他的灯烛不过是陪衬罢了。 就连晴雨这个在宫里见多识广的贵妃女侍,也忍不住低声叹道,“没想到南疆王宫里能有这么一番景象。那夜明珠,比起咱们宫里的,也毫不逊色啊。” 楚兰舟暗自摇摇头,低声道,“这世上,可不止有咱们西陵的皇宫里有奇珍异宝。” “……是。”晴雨为了自己的狭隘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待司徒耀与楚兰舟上座之后,那边,南疆王便已经迫不及待地领着柯木朗、阿依朵,向所有人宣布:“你们看,本王的公主找回来了,看看,与她母后像吧。” 在座的,但凡是见过纳雅王后的,都盯着阿依朵看得目不转睛,发出一致的感慨:“像,实在是像!” 但也没忘了都跪下向公主殿下行大礼:“参见公主殿下……” 阿依朵虽然早就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但站在这么多人的面前,她还是紧张地捏紧了手心。 她不自觉地朝楚兰舟那里看去。 楚兰舟冲她轻轻点了一下头,眼神仿佛会说话:“抬头挺胸。” 这一个眼神,便让她又信心百倍。她又看了看跟随在楚兰舟他们身后的颜逸飞,坚定地抬头挺胸。 “诸位臣工免礼平身吧。” 这才是公主殿下该有的气势。 这才是他们的女儿。 南疆王的眼睛里亮起光,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便是吃吃喝喝的时候了。 阿舍里将军还一边吃一边津津有味的说道:“王兄,咱们那个,篝火节是不是要到了。到时候也请西陵的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去看吧。” “是啊,阿舍里你提醒我了。”南疆王兴致勃勃道,“过两日便是我们这里的大日子,希望到时候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也能去看看。” 楚兰舟听见篝火的字眼,一下便来了兴趣,“是,什么大日子?” 司徒耀也说道,“还请大王子与我们说道说道。” 柯木朗便当仁不让地讲解起来。 “皇帝陛下,贵妃娘娘,是这样的。篝火节是我们这里的一个大节日,每月都有一次,是青年未婚男女互相认识的的时间。尤其四月这一次,就像你们的元宵节,是十分隆重的大日子。不过性质有点不太一样。阿妹看上了谁家阿哥,就可以邀请他跳舞,人家答应了,就是答应了阿妹的求爱。” “未婚青年每个月都能有一次互相认识见面的机会,而且看上人家男的就能直接上去邀请跳舞,这也太开放了吧?”妙玉在后面忍不住发出了惊叹声。 这丫头啊,还是在宫里待太久了,见识太少,逮着什么都要惊一惊。 不过,都不等楚兰舟说话,晴雨便拿手肘撞了她一眼,示意她别说了。 因为她刚才说的虽然小声,但还是有人听见了。 底下便有人低声开始议论道:“这西陵的人是不是都没有篝火节的。这多没意思啊。”话里话外的意思,也有点看不上西陵的意思。 柯木朗看了那人一眼,便说道:“西陵和咱们南疆不一样,自然没有篝火节,但人家有元宵节、乞巧节。” 他这话才说完,楚兰舟便微微笑着说道:“这位夫人若是有兴趣,回头也欢迎到我们西陵来做客。我们西陵不止有元宵节、乞巧节,还有花朝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腊八节等等等等。而且每个节日都有每个节日特定的习俗,夫人若是来了我们西陵,肯定也会喜欢的。” “是。”楚兰舟都这么说了,说话的那位妇人也不好再说什么,“有机会一定去,一定去。” 妙玉也知道是自己一时嘴快说错了话,才引来的这些事情,这下便老老实实闭上嘴了。 不过这段就是一小段插曲,两个不同的国家、文化背景截然不同,会有一些类似这样的,理解不同引起的小摩擦也都在预料之中。 甚至,这都算不上是摩擦。 接下来的宴席还是比较和谐的。 阿舍里亲王拉着柯木朗问了许多西陵的风俗,柯木朗毕竟是在西陵待了好几个月呢,他自然是知道的多些。 不过,柯木朗也是聪明,说了一些,便说自己去的时间短,西陵的各个节日可太有意思了,他还没过全呢,一时半会儿也说出来全部,便向司徒耀转来。 “皇帝陛下,不知道可否请贵国使团里派出一位来为我阿舍里叔父解说解说你们的节日习俗?” “自然是可以的。”司徒耀点点头,又凑到了楚兰舟眼前,轻声问:“贵妃推荐一个人吧。” 楚兰舟坐的好好的,他这一下子突然靠近,可害得她心跳一下子又乱了。 而且这么多人都看着呢。 他是唯恐天下不乱么? 楚兰舟很想骂他两句,可当着南疆王与柯木朗,以及他们南疆满朝文武的面,她也不能这么做。 便只好配合着他,柔声道,“是。” 说着,便唤了晴雨道,“晴雨,你来为阿舍里亲王与诸位大人讲解一下咱们西陵的诸多风俗吧。” “是,娘娘。”晴雨行了一礼,这才上前。 她这往前一站,底下的南疆众官员眼睛都亮了:就连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都这么好看的么?是不是西陵的阿妹都是这么漂亮的? 这么一比,跳舞的宫女都逊色了不少。 晴雨到底是在贵妃身边伺候的人,也是见惯了大风大浪,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也一派平静,端正站好,便开始讲了起来。 从新年讲起,光是正月一个月的习俗,就够说半天,让在座的南疆人都听晕乎的了。 …… 精心安排的歌舞,竟然比不得晴雨一个人的光环。 她说着说着,就不自觉说了一个时辰。 国宴结束。 时辰已经不早了。 南疆王那边早已命人将宫殿打扫干净,收拾得漂漂亮亮的,迎接西陵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入住。 赶了一天的路,众人都已经累了,便在宫娥的带领下,各自回去休息了。 而阿依朵便跟着柯木朗他们走了。 南疆王说要带她去看一看她缠绵病榻的母亲,楚兰舟自是不太方便跟着去的。 阿依朵与楚兰舟还有颜逸飞他们作了别,这才随着南疆王与柯木朗离开。 南疆的宫殿与西陵是截然不同的风情,看惯了深宫之中的锦绣繁华,再看看南疆的异域风情,也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楚兰舟进屋便左右看了看,往床上一坐,便起不来了。晴雨妙玉见状连忙上前帮忙卸下她满头的首饰,和那身繁复的宫装。 这些东西一卸下,她还索性就躺下了。 累得动都不想动。 之前在大殿上那一股子贵妃娘娘的范儿,算是荡然无存了。 “你们去给贵妃娘娘准备热水沐浴。”司徒耀吩咐道。 “是,陛下。”晴雨妙玉领命退下。 这都什么时候了,洗什么澡啊。 楚兰舟都想反驳他,但是太累了。 她连说话都嫌费劲。 司徒耀看她都累瘫了,便让王德也先回去休息,自个儿坐到了床沿。 “你是打算就这么躺着了?” “怎么了,不行么?”楚兰舟怏怏地说道。 “你也不闻闻自个儿身上多大的味儿。”司徒耀好笑道,说着,还扯着袖子凑到她鼻子跟前去。 “咳咳……”楚兰舟猝不及防呛了一下,囫囵爬了起来。 “干什么呢?” 司徒耀一脸无辜地说道,“这连日赶路,你都三天没洗过澡了。” 就以前在军中,赶上行军打仗的时候,有时候别说不洗澡,脑袋都要别在裤腰上。 “那不一样。以前是以前,那是没办法的事。你先别睡,待会儿洗个热水澡才睡的舒服些。” “哦。”楚兰舟闷声应答,但倒头又躺下去了。 司徒耀也就起身倒杯水的这一会儿功夫,她已经趴在那儿,便呼呼大睡了。 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司徒耀听见呼噜声回头,顿时哭笑不得。 第273章一模一样 楚兰舟迷迷糊糊感觉到,她被司徒耀抱进了热水里。 沐浴的过程她都是迷糊的,但是暖洋洋的,好舒服。 她双眼睁开条缝看了眼,便又迷迷糊糊地继续睡过去了。 司徒耀替她掖好被角,便在她身旁躺下来。 能听着她的呼吸声入眠,都是一种幸福呢。 …… 阿依朵被南疆王带到了后宫里的一处地方。 依照这边的说法,那是王后的住所。 但是,一进来,便能闻见一股药味儿,很浓、很重。 这个地方,想来是长期都被药物熏染着的。 阿依朵心中“咯噔”一下,对于之前柯木朗对她说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便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 她提着心,随着南疆王与柯木朗的脚步往里走。 进了里间。 只见,那柔软的幔帐垂下。南疆王朝着幔帐里的人唤了一句:“阿雅,咱们的女儿回来了。” 幔帐里传出一声低低的嘤咛。 随即,一只手从幔帐里头探了出来。 两边伺候的宫女连忙收起幔帐,南疆王两个箭步上前,便将卧病在床的妇人给扶了起来。 “阿雅你看,是咱们的女儿,咱们的阿依朵回来了。” 那妇人,也就是南疆王后,幽幽起身,目光着急地落在阿依朵身上,骤然间便瞪得老大。 “阿依朵!” “真的是我的阿依朵——” 在见到这位南疆王后之前,旁人说什么她与王后相像,她都觉得是言过其实了。 但此时此刻,阿依朵亲眼见到这位南疆王后,就明白了。 像啊。 岂止是像。 王后,她的亲生母亲,除了脸色苍白了些,气色差了些,加上脸上有些岁月的痕迹之外,与她简直是一模一样。 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好像是在照镜子一般。 阿依朵呆住了。 …… 楚兰舟迷迷糊糊地洗了个澡、然后香香甜甜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醒来,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 就连往时赶了一天路,隔日起来腰酸背痛的感觉,也都不见了。 日头已晒三竿头。 楚兰舟伸了个懒腰,才发觉,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晴雨,妙玉。”楚兰舟唤道。 “奴婢在呢。” 晴雨妙玉应声推门而入。 “娘娘醒了?正好起来用早膳。”晴雨将一份散发着香气的饭食端到了桌上。 楚兰舟起身来看,那饭食倒不是汉人常吃的吃食,是竹筒装着的。 不过闻着倒是挺香。 “这是方才公主殿下亲自送过来的,说让娘娘尝尝看。” 楚兰舟点了下头,便起来梳洗打扮了。 “陛下呢?一大早他上哪儿去了?”楚兰舟洗了把脸,还是忍不住问道。 晴雨便说:“陛下很早就起了,还将魏大统领叫过来,一起在外面练了套拳,之后便去见了南疆王了。” “这会儿,陛下还与南疆王在议事?” 晴雨点点头,“是的。” 门口还站着两名宫女,是南疆王给安排的随行伺候的宫女。但她们似乎从昨晚就一直在门口。 楚兰舟问晴雨:“她们便在门口么?” “是陛下的意思。”晴雨说道,“娘娘身子弱,夜里睡眠也浅,加上一直都要服药,陛下说,她们毕竟与娘娘不熟,若是在娘娘屋子里,难免有所冲撞,便让她们在门口伺候。没事不会进来的。” 难免冲撞? 司徒耀这借口找的。 楚兰舟嘴角溢出笑,他分明是在防备有人会暗中对她下手,才不放心这两个陌生人进她的屋子里、在她跟前晃悠。 不过,他这一套说辞,听上去倒是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楚兰舟心中了然,但也没说破。 洗漱一番之后,便坐下来吃了起来。 那竹筒饭与之前她吃过的竹筒饭的味道也是不一样的。好像加了什么东西,但她并不是个精于吃食的人,一时半会儿没吃出来加的是什么。 她胃口小,吃了一些,便让晴雨妙玉给撤下去。 不过,又说,这吃着倒是挺好吃的,还是留着,晚些说不定又会饿了,可以再吃一点。 妙玉都走到门口了,又折了回头。但想了想,这饭若是冷掉了,便不好吃了,便与楚兰舟说,“奴婢还是拿去热着,娘娘什么时候想吃了,奴婢再去拿来。” 楚兰舟心一想,也是。便让她去了。 晴雨则留下来,洗了手,为楚兰舟梳头。 如今他们身在南疆宫中,便是客人。随时都要准备好,面见主人家的准备。 晴雨替楚兰舟梳着头,看着镜子里的那张脸,突然诧异地说道:“娘娘,您脸上的疤,好像淡了很多。” “是么?”楚兰舟被她这么一说,也凑近镜子仔细看了一看。 左脸上的那道疤,好像是淡了很多。后面受伤的那道疤,也好像淡了。 平日里她都是蒙着面纱的,在路上,也不怎么照镜子,梳头都是晴雨妙玉代劳,她都不需要担心。这会儿晴雨要不说,她还真没注意。 可最近她并没有用那个去疤痕的药了。 楚兰舟看了又看,还用手摸了一下,就连手感都明显不一样了。 难不成,是因为金丝蛊虫被取出来的缘故? 那蛊虫取出来之后,她好像没有什么不适的,回头还是要问问月笙哥的好。 这蛊虫当初是他给的、也是他给取出来的,他又是个大夫,说不定他会知道的多一些。 这般想着,楚兰舟便对晴雨说道:“没什么,淡了不是好事么。” “这倒也是。” 楚兰舟梳妆完毕,换了身精致的宫装,阿依朵便过来了。 阿依朵一见着楚兰舟,便迫不及待地屏退左右,然后便将她昨晚上见到南疆王后纳雅,也就是她亲生母亲的事情都与楚兰舟说了。 楚兰舟听完也是十分诧异,“还真有这等事?你这么一说,我也想亲自去探望一下王后了。” “会的,会见到的。”阿依朵激动地说道,“今日我来,便是想问问,沈大夫何时能为我母亲看诊?” 楚兰舟想到司徒耀这会儿还与南疆王在议事,没回来,便说道:“等等吧。看陛下待会儿回来怎么说。” 阿依朵愣了一下,“等陛下回来?”她不太明白是怎么回事。 楚兰舟想了想,说道:“等等吧。晚些与你解释。” 她都这么说了,阿依朵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但是,没坐一会儿,阿依朵便起身说道:“那,我便先回去,陪着我母后了。她说,这么多年不见我,希望我能多陪陪她。” 闻言,楚兰舟顿了一顿,好像要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阿依朵与她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都说女生向外,她可算是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也很好理解,凉音……毕竟隔了这么多年才找回自己的亲生父母。而她的母亲又缠绵病榻,她多谢关心,也是应该的。 人之常情嘛。 …… 阿依朵前脚刚走,司徒耀后脚便回来了。 魏寒江跟在他后面进来,但是没坐下,司徒耀便吩咐他道:“虽然这是在南疆王宫,但还是需要格外警惕。守备不可有半分松懈。” “臣明白。” “依照之前说的那个计划,布置下去吧。” “是,陛下。” 魏寒江恭敬地答道,又看了楚兰舟一眼,这才行礼退下。 好像他进来,就是特意来看一眼旧主子的。 楚兰舟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人都走远了,还看?要不要朕让魏大统领回来,给贵妃娘娘看个够啊?” 人都走远了,某陛下酸溜溜地盯着楚兰舟说道。 楚兰舟愣了一下,扭过头去,“怎么,陛下连寒江的醋都吃啊?” 司徒耀腰杆一挺,理直气壮地说道,“就是连他的醋都吃,不可以么?” 楚兰舟:“……” 魏寒江有什么醋可吃的,他好歹也是个皇帝,怎么就这么小肚鸡肠呢? “陛下后宫佳丽三千的时候,我不也没吃醋么?我就多看了魏寒江了眼,这都不行?” 司徒耀委屈地说道,“后宫三千佳丽是怎么回事你也是清楚的。何必拿那些人来说项。” 楚兰舟无话可说:“……” “……陛下召那些个年轻漂亮的嫔妃侍寝的时候,我又不在旁边看着,我怎么知道是怎么回事?” 司徒耀的表情忽然一冷,整个人都严肃起来,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股寒气,“所以,你的意思是,下回你想在旁边看着?” “我可没这么说。”楚兰舟撇撇嘴:“我也没这种爱好。” 司徒耀道:“我允许你有。” 不,我不想有。 楚兰舟很嫌弃。但看司徒耀突然严肃起来的表情,也就不想与他继续讨论下去了。 要不然他待会儿翻脸,又要压在她上面为所欲为了。 “所以,陛下与南疆王商量了一早上的事情,是什么?可讨论出结果来了?”楚兰舟巧妙地开始转移话题。 “你别转移话题。”司徒耀不高兴地说道。 楚兰舟无语:“……”这还过不去了是不是? “那陛下到底与南疆王都说了些什么?方才阿依朵过来询问,何时能让沈大夫为她母后看诊呢。”楚兰舟继续说道。 第274章 未必这么觉得 司徒耀到底是拗不过楚兰舟。 “我与南疆王聊了聊边境的问题,以及这次你们在路上遇刺的事情。”司徒耀慢悠悠地走到桌旁倒了杯水,这才转过来。 闻言,楚兰舟顿了一下。 “南疆王说了什么?”楚兰舟反问。 “你先别管南疆王说了什么,你来猜猜看,他说了什么?” 楚兰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这是陛下对我的考验么?” “不算是,不过你要是这么认为也是可以的。”司徒耀淡然说道,说着,把水杯递到了楚兰舟手里。 楚兰舟接过杯子,呷了口热水,便坐正了身子,徐徐说道,“遇刺这件事虽然是发生在西陵境内,与南疆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可说到底,我以贵妃的身份,这一趟千里迢迢从西陵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西陵与南疆的和平。所以,使团遇刺的事情,虽然与南疆没有直接关系,但却有间接的厉害关系。” “再者,当时已经是在西陵与南疆的交界处,那批刺客来无影去无踪,是西陵这边派出的有可能,是南疆这边派出的也有可能,谁也没有办法真的把谁摘干净。” “南疆王卧薪尝胆这么多年,是个十分能忍辱负重的人,他很懂得生存之道,也很清楚如今南疆国内的状况,以及对外要面对的难题。相信以他的立场,也更加珍惜和平的机会。所以他是会极力促成与西陵联盟的人。” “所以,南疆王能说的,无非就是他一定尽力查找可疑人等,绝不会给那些有心之人可乘之机,来破坏西陵与南疆的联盟。” 说完,楚兰舟才看向司徒耀,“陛下说,我说的对与不对?” “对是对的,不过……”司徒耀故意顿了一顿,才接着说,“南疆王的态度可要比你诚恳多了。” “而且,听了魏寒江的描述之后,南疆王还很肯定的说,那批刺客很可能就是来自于南疆国内。” 原来,他特意把魏寒江也带过去,就是为了这个。 楚兰舟有感而发道,“南疆王身为一国之君,为了自己的子民能过上几天太平日子,也委实是不容易了。” 司徒耀听她这么说,眉头立刻一扬,“身为一国之君,自然是要为自己的子民谋福利,否则那样的君主,不过就是个摆设。” 楚兰舟正要说什么,司徒耀又说道,“不过,如果贵妃娘娘这话也是在夸我的话,我欣然接受。” 这个人还真是无时无刻的,再往自己脸上贴金。 他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遥想当年,那位运筹帷幄之间,决胜千里之外的殿下,可是生人勿近的呢。何时变得这般嘴贫的? “所以为了促进两国和平,以及顺利结盟,陛下以为沈大夫何时能去为南疆王后看诊?” “这件事情不着急。”司徒耀摆摆手说道。 “为什么不着急?”楚兰舟疑惑道,“此行带上月笙哥有一半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他治好南疆往后的病么?” “你可能一心认为沈大夫与御医可以治好南疆王后的病,可其他人未必怎么觉得。”司徒耀淡淡说道。 楚兰舟突然想起了之前那位给柯木朗送药的苗医。 虽然那位苗医在给柯木朗解毒的时候她不在,可阿依朵在呢。 事后阿依朵告诉她,那位苗医对月笙哥的态度,可不怎么样。 “如此说来,那位苗医是觉得凭他们的医术,可以治好南疆王后的病了?”楚兰舟嘲讽道,“既然他们可以治好,为何南疆往后会病了这么久,至今还缠绵病榻?” 闻言,司徒耀看了她一眼,“说不定是他们提出了一些疗法,南疆王不肯同意呢?” 他的眼神好像是在笑她天真。 楚兰舟恍然大悟。 南疆王后至今缠绵病榻,那些苗医并不觉得是他们的责任,反而是觉得他们的王思想太过保守,不肯让他们大胆一试。 他们肯定还认为,如今大王子去了一趟西陵,还又带回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小白脸,就说是什么神医。说到底,这不过是为了和西陵联盟找的借口罢了。 是怕南疆国内的人不肯同意与西陵汉人联盟,所以才故意联起手来演这么一出戏。 所以,此时如果月笙哥出手,南疆王后若有个好歹便都是他们的责任,即便是治好了,他们也不会领情。 俗话说的好,得人心者得天下。 看样子,治好南疆王后的病之前,还得先说服人心呢。 人心啊,这东西无论到何时何地,都是最难以琢磨深不可测的。 “那就一切听凭陛下做主吧。”想明白了那些利害关系,楚兰舟也就不再坚持了。 “嗯。”司徒耀淡淡点头,好像早就猜到楚兰舟会这么说了。 楚兰舟心里边儿想的却是,她该如何与凉音说这件事,她才比较好接受。 之前她走的时候,那个殷切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了。 虽然之前她因为怕失去颜逸飞这个相依为命的唯一的亲人,可如今认回了亲人,她便已经代入南疆公主的身份中去了。 好不容易认回了失散多年的母亲,血浓于水,她对南疆王后的上心,可见一斑。所以,无论是再多的利害关系,在她母亲的健康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 想让她接受月笙哥一时半会儿不会为她的母亲治病这件事,怕是有些为难呢。 不过,倒是有件事让她松了口气。 来之前,她是使团的主要负责人,她为了与南疆王面谈,准备了好长的时间,如今司徒耀一来,她之前的那些准备,便都派不上用场了。 在收买人心说服人这一方面,他向来是个中翘楚。 而她,一向只能与人手底下见真章的。 楚兰舟想着想着,脑子里灵光一闪,又说道,“陛下还有什么注意事项,是需要交代的么?” “没有。”司徒耀摊摊手,“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陛下思虑周全,想来很多臣妾考虑不到的事情,您都已经考虑到了。所以,臣妾还以为陛下会有什么提点。” 司徒耀本来还是笑着的,但听见楚兰舟突然之间又改了自称,眉头便拧到了一块儿去。 “我不喜欢你这么说话。” “这么说话是有什么不对么?”楚兰舟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司徒耀一下就沉下脸去了。 默不作声。 一声不吭的。 楚兰舟知道,她一时嘴欠,又踩到雷了。 “屋子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楚兰舟站起身来,向司徒耀揖了揖手,便走了。 走到门口便唤了晴雨妙玉她们几个随行,就连南疆王给派来的两个宫女也跟了上去。 还有两个几个护卫也都跟上去了。 楚兰舟也没说什么。 这毕竟是在南疆国内,而且是在南疆宫中,说不好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她,更说不好有多少豺狼虎豹虎视眈眈,随时准备扑过来。 她的安全,还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 “陛下,您不跟着娘娘一起去么?” 身后的屋子里,司徒耀站在门口望着楚兰舟的背景,好像是在想些什么,王德迟疑了一下,便忍不住问道。 司徒耀却说道:“跟上去干什么?让她去走走吧。” 王德纳闷的不行。 陛下与贵妃娘娘这一出一出的,真叫人看不懂啊。 …… 走了几步,楚兰舟便让那两位南疆王派来的宫女带路,说带她去花园走走。 南疆王宫虽然比不得西陵皇宫大,却也是不小的,初来乍到路径不熟,瞎打误撞可是要闹笑话的。 那两名宫女被吩咐了,还一脸的受宠若惊,齐声说道:“是的,贵妃娘娘。” 她们大概以为,她们就只能在门口从早上站到晚上。 一路上,楚兰舟还让她们好好介绍介绍这南疆宫里的风景,那两个宫女便一人一句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这个南疆王宫分为四部分。 前面自然是南疆王上朝的地方。后面是后宫,不过,南疆王并没有纳妃子,偌大的后宫也只有一位缠绵病榻的纳雅王后。 花园是在后宫的西北角处,就是她们现在要去的地方。 王宫的左面是王子公主的处所,右边,则是各种宫女的住处,以及膳房那些。 与西陵王宫虽然有所不同,但也是大同小异的。 南疆王宫的御花园,也是充满了这地方独特的风情。 遍地的花儿此时竞相开放,多的是楚兰舟不认得的花。那两名宫女便逐一地介绍。 听说这边四季的变化并不明显,与西陵大有不同,这都已经四月了,花还开的如此灿烂,倒是也可见一斑。 转过了花园,楚兰舟又说要去马厩看看。 昨日到后,她便一直在休息,她的乌云骓若是瞧不见她,怕是要闹脾气了。 那两名宫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但还是带着楚兰舟去了。 楚兰舟到马厩时,柯木朗竟然也在那儿。 “大王子怎么会在这里?之前听大王子几次三番去找沈大夫,想说服他来为王后治病,我以为大王子这般忧心自己的模样,回来之后,会一直陪在王后身边的。” 柯木朗耸耸肩,说道:“男人有男人的方式。何况,比起我在跟前晃悠,母亲更希望是阿依朵陪着她。” “为何?” 柯木朗苦笑道:“因为当年就是我弄丢了她的宝贝女儿啊。” 第275章 叫人看不透 “这些年,母亲可没少恨我。但我毕竟是她儿子,她老人家待外人客气的劲儿,到我这儿便不留情面了。这些年我是能少去打扰,便不去打扰。” “如今阿依朵回来了,有阿依朵陪着,我自然也就不去母亲面前晃悠了。” 那两名南疆宫中的宫女闻言面面相觑。 这可是宫中众人都不敢随便提及的事情,大王子这么轻易就说了? 原来如此。 哥哥弄丢了妹妹,母亲心中难免怨怪,但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还能怎么样? 楚兰舟微微笑道,“大王子原来还有这么一段往事?不过如今阿依朵都回来了,你们也该和解了。” “何况,母子哪儿有隔夜仇?一家人之间,你的亲娘自不会装腔作势跟你演那些有的没有的。大王子还是早些释怀吧。” 柯木朗闻言顿了一顿,便笑了。 “贵妃娘娘说这些话,倒是挺有几分做母亲的姿态。” 楚兰舟并没有反驳,“本宫只是比大王子略要年长几岁,见的多了,感触也就多了。家人在身边,比什么都重要。” 柯木朗点点头,说道,“贵妃娘娘说的在理。” 说着顿了一下,他又说道,“站着说话怪累的,不如贵妃娘娘去花园里坐坐,小王吩咐下人准备些点心什么的……” “大王子不必忙了,本宫就是来看看我的爱驹的。”楚兰舟笑着拒绝。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楚兰舟拒绝的干脆,又是笑盈盈的模样,柯木朗也就不好说什么了。 “那小王就不打扰贵妃娘娘照料马儿的雅兴了。告辞。” 柯木朗向来识趣的很。楚兰舟这个身份,她在这儿,他便自觉离开了。 “大王子慢走。” 待柯木朗走远了,楚兰舟这才回头看了那两个南疆的宫女一眼,“原来,大王子弄丢公主的事情,是不可说的秘密?” 她们两个面面相觑,都不敢说话。 楚兰舟看了晴雨一眼,晴雨便心领神会地皱起眉头,不客气地沉下脸说道:“娘娘问你们的话呢。是或不是,至少回个话吧?” 那两个宫女又互相看了看。 “这,怕是不好随便说吧。以前王上都不让随便说的。” “……大王子自己都说开了,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她们自个儿商量了几句,最后,终于达成共识,异口同声道,“……是这样的。” “王上重登王位这两年来,宫中便有许多的风言风语。一来是,后宫里除了王后,便没有其他妃子。而王上也只有大王子这么一个子嗣。后来才渐渐传开说,皇后还有一位公主,早年因为某些关系而走失,遗落民间。” “后来,王上便发重金悬赏,凡是能找到公主的,都会许给天大的好处。” “可后来不知道怎么传着传着,大家就都知道了,当年那位小公主会走失,全都是因为大王子的关系。” 楚兰舟不解问道,“那时候你们南疆应该是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大王子比公主也大不了几岁,那时候他们都还小,即便真的大王子看护不利,也不至于是什么大事吧。” “不是这样的……”小圆脸的那个宫女忙低声说道。 楚兰舟意识到什么,吩咐晴雨妙玉等人后退几步,才让那宫女附耳细说。 那宫女说道:“我们听说的是,当年大王子是因为嫌公主哭闹太烦,所以才将她一个人丢下的。而且,还有另外一个说法说……” “大王子是因为受了某些有心人的鼓动,担心公主长大以后会与他争夺储位,因为那个时候,王上与王后更加疼爱公主殿下。所以,大王子才故意将公主殿下弄丢的。” 竟然,如此?! 这宫廷秘辛果然不能随便听。 楚兰舟吃了一惊,但幸好她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心里再吃惊,脸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这件事就当今天本宫没有问过,你们也没有说过,往后也不要乱说了。”楚兰舟低声吩咐道。 那两个宫女也是聪明人,连连点头。 这时候,马厩里的乌云骓已经等了不耐烦了。 它等了老半天,楚兰舟就在那里干站着,也不上前去,它气得都开始喷气了。 这可不行,它万一再闹起脾气来,还像上次那样,可麻烦了。 楚兰舟两个箭步上前,一巴掌轻轻拍在乌云骓的头上,“好了好了,咱们不生气,其他的事情都没你重要。” 乌云骓不满地发出了嘶鸣声。 楚兰舟无奈翻了个白眼,说道,“行行行,下回不在你面前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乌云骓这才露出满意的样子,张嘴吃了一口楚兰舟递过来的草料。 楚兰舟心中好笑。 她这养的哪儿是什么马呀,分明是养了只祖宗。 …… 用过午膳,楚兰舟便去看望王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女儿回来了的关系,王后整个人的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楚兰舟过来,她甚至精神抖擞地起来待客。 因为是女眷的见面,楚兰舟原本打算带上沈月笙去给王后看看,但想了想,便作罢了。毕竟是后宫,即便是大夫,也应该稍微避嫌的。 这到底是别人的地盘,她还是小心谨慎些的好。 王后见了楚兰舟很高兴,尤其是听阿依朵说起,就是她促成了阿依朵与柯木朗相认、也是她促成了松阿依朵回来这件事,王后言语之中对楚兰舟满满都是感激。 而且,王后说话的腔调,非常的正,不像南疆王以及朝中的众位官员,虽然也会说汉话,但多少带着些口音,一听就是南疆人。 王后则不是,她说话的腔调极其纯正,而且特别像是中原的官话的。只是在这边住的久了,一些小小的语言习惯发生了变化。 楚兰舟便好奇多问了一句:“王后以前可是去过中原?” “贵妃娘娘不知道吧,我也是半个汉人。”纳雅王后笑道。 “我母亲是苗人,但我父亲是汉人。小时候我也在中原生活过十来年,后来父亲因病过世,我这才随着阿娘回到南疆来。后来才嫁给的王上。” 楚兰舟恍然大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段往事。难怪大王子的汉话说的那么好。” “柯木朗啊。”提到这个儿子,纳雅王后的眼睛里好像就蒙上了一层灰。 这屋子也就楚兰舟、她还有阿依朵,还有晴雨以及王后身边最亲近的宫女,没有旁人,所以她也就有话直说了。 “贵妃娘娘与我那儿子接触的也不算少了,相信也看得出来,那个孩子的心思太过深沉。总叫人看不透。” 阿依朵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变成这样,愣了一下,求助的看着楚兰舟。 楚兰舟冲她摇摇头,看着纳雅王后说道,“王后不是看不透自己的儿子,是不愿意看他这么下去吧。知子莫若母,大王子是王后您的儿子,十月怀胎,一手带大,如何会看不透?” 她的眼神好像能洞察人心,看透人的一切伪装。 纳雅王后怔了怔,最终,点了点头。 “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可是后来……这几年,越发变得叫人看不懂了。身为他的亲娘,我是最不愿意看见他变成这样的人。” 楚兰舟想了想,试探地问道:“那王后有没有想过,也许大王子是因为童年的一些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比如说,阿依朵当年走失的事情。” 纳雅王后脸色当即一变,“你……” “王后别紧张,我什么都不知道。”楚兰舟忙说道,就生怕纳雅王后多想。 阿依朵看她们一人一句,听的是一头雾水,但看见纳雅王后脸色都变了,便忙说道:“娘娘,我母后身体不太好,要不……今日就先这样吧?” “也好。本宫就是想来看一眼王后的状况,可不能再给王后添一些苦恼了。”楚兰舟话中有话,说完,便起身说告辞了。 楚兰舟走后许久,纳雅王后都呆呆的,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无法自拔。 这位贵妃娘娘,是个玲珑剔透人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几年,那孩子越来越少在她面前出现,话也越来越少,就连他阿爹都说捉摸不透他是什么心思、什么想法,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们都觉得他是变了,孩子大了不由爹娘。 原来,他还是为了当年阿依朵走失的那件事么。 “母后……” 阿依朵连唤了几声,纳雅王后才回过神来。 “母后,贵妃娘娘说那些话没有什么恶意的。” 纳雅王后看着她,点点头。 阿依朵心中也是忐忑,虽然她不知道将军为什么要突然说那些话,但是,将军并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的人。 她做这件事,定是有自己的打算的。 “阿依朵,你……是不是还没想起来,你小时候的事情?”纳雅王后试探性地问道。 “是啊。”阿依朵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虽然兄长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情,但是……我却是一点儿都想不起来。母后,你会因为这个,就觉得我不是真的阿依朵么?” 阿依朵心中仍然有些惴惴不安。 纳雅王后马上就说道,“怎么会!我可以非常非常确定,你就是我的阿依朵。如假包换!” 第276章 你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从纳雅王后那儿出来,晴雨心里都憋着话想说,但几次都又咽回肚子里去了。 “你是有什么话想说吧?想说就说。”楚兰舟一眼就看穿她的心事了。 晴雨心一横,“娘娘,您怎么会……跟纳雅王后说那些话?” “你也觉得是本宫多事了?” “倒也不是。只是,为什么要帮大王子呢?” 就连晴雨也觉得她是在帮柯木朗么?楚兰舟好笑。 “晴雨姐姐,你怎么能这么说咱们家娘娘呢?”妙玉当时不在场,但听见晴雨这么说他们家贵妃娘娘,便不高兴了。 晴雨愣了一下。 楚兰舟倒是先笑出了声。 …… 彼时,沈月笙房中。 司徒耀带着王德突然来到,还在研究药方的沈月笙吓了一跳,搁笔起身迎来。 “陛下突然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沈月笙说着顿了顿,又说道:“其实陛下若是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过来说一声便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 “沈大夫不必说这些话,朕没让你过去回话,亲自过来,自然有亲自过来的原因,” “也是,贵妃娘娘在,有些话当着她的面说,的确是不太方便。”沈月笙意有所指道。 司徒耀的脸色微微一沉,沈月笙知道再说下去,他真就该生气了,便主动搬了椅子,请司徒耀入座。 王德送上来两盏清茶之后,便也自觉退了出去。 “陛下有什么吩咐,就尽管说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 司徒耀掀起眼皮子扫了沈月笙一眼,“沈大夫怕是进宫的次数多了、与她关系好了,便都忘了自己个儿是个什么身份了。” “草民不敢。”沈月笙连忙把姿态放低。 不过,像他这种人,口中说着不敢,心中未必就是不敢。 司徒耀心中清楚的很,也懒得与他掰扯这些。 他今日来见沈月笙,自然是有顶顶要紧的事情要与他问个清楚的。 “你是不是对楚兰舟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她体内的蛊虫在活动了?” “原来陛下亲自驾临,为的就是这个啊。”沈月笙顿了一下,淡淡地说道:“之前我就已经帮她给取出来了。” “你说什么?” 司徒耀脸色骤然冷下去,“之前不是你说不能贸然强行将蛊虫取出,否则会伤及她的性命么?你什么时候动的手?” “陛下不必紧张,蛊虫强行取出是会伤及性命,可雁容她不是还好好的么?”沈月笙仍旧语气淡淡地说道。 “之前柯木朗王子中了毒,借着那个契机,我便帮她将蛊虫给取出来了。” 柯木朗中毒? 司徒耀的眸光越发深沉。 沈月笙便解释道:“这其中涉及许多的医理药理,草民也不便多解释,只要陛下知道,我绝不会伤害雁容的性命便是了。” “所以,沈大夫的意思是,大王子中的毒,倒成了贵妃治病的药引子了?” 沈月笙点头说:“也,可以这么说。” 司徒耀的嘴角微微上扬,意味深长道,“那大王子这毒中的,倒是很奇妙。” 闻言,沈月笙微微一怔。 …… 楚兰舟喂了乌云骓,又与它说了会儿话,终于安抚好了这傲娇的马儿,才离开了马厩。 她又在花园转了转,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也差不多到了她该吃药的时间了。便回了。 吃完药她也要休息片刻,之后才能有体力摸摸她的枪。 楚兰舟是这般盘算着的。 不过,总有个人打破她的计划。 那个人就是司徒耀。 她一回来,人刚到门口,他便三两步从屋里迎出来,不由分说拉着她的手往里走,还兴高采烈的说道:“我有好东西要给你看,相信你是会喜欢的。” 楚兰舟的脑袋短暂地卡了一下。 这个场景好像有点诡异。 之前她出去,不就是因为与他有句话说的不对付,不想与他同一屋檐下,大眼瞪小眼才出去的么? 怎么她出去转了一圈回来,他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难道是,她的记忆错乱了? 楚兰舟倒是没有甩开司徒耀的手。 她就是想看看,他又唱的哪一出。 桌子上,放着一碟蜜色的小点心,看上去应该是点心吧,不过好像更像是果子,酿造过的果子。 司徒耀献宝似的将那一小碟子蜜色的小果子举到楚兰舟跟前,“你瞧,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 “这是……” “我方才出去走了一圈,听他们说,他们这里有一些特别的蜜橘,用蜂蜜与糖酿了之后,与我们那儿的蜜饯差不多,也是甜滋滋的。你不喜欢吃药,吃完只会总要吃点甜的东西缓缓,待会吃药,正好尝尝这个东西。” “我方才试了一口,真的很甜,” 楚兰舟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少顷。 才眨了眨眼睛。 “所以,陛下说的好东西,便是这个?” “这还不够重要么?之前出发的时候让晴雨妙玉她们给你带的蜜饯,一路上去都吃的七七八八了吧,你如今的身子药暂时还不能断,这蜜饯断是不能少了的。” 司徒耀说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楚兰舟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反驳。 她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无奈又干硬的笑容,淡定地坐下了。 司徒耀连忙把那一小碟蜜色的果子放在她面前,又吩咐晴雨将贵妃娘娘的药赶紧拿过来。 晴雨哪里敢说个不字,自然是一边答应着一边拿药瓶。 路上沈大夫给准备的药丸还没吃完,沈大夫说过,来了南疆,这边的环境与中原不同,有些草药不好找,所以要提前准备着,有备无患。 所以准备的药量也是蛮大的。 幸好娘娘如今一日只要用一次药就好。 不过,那药虽然做成了药丸,但还是很苦,每次娘娘吃药都得有蜜饯那些个东西,否则她吃的就很难受。 大家都心疼娘娘,自然也不愿意看她硬着头皮生吞。 还是陛下最体贴了。 晴雨去把药拿来,司徒耀看着她,她便自觉将药递到了陛下的手中。 楚兰舟看着自己落了空的手:“……” 一转头,司徒耀便对着她笑道:“来,吃药。” 楚兰舟实在不太适应。 但司徒耀这架势,她硬抢,怕是也抢不过来的。 楚兰舟便叹了口气,吩咐晴雨妙玉他们退下。 不过,她可没忘了多看王德一眼。 王德可是宫里几十年的老人了,可是被贵妃娘娘这么一看,还是觉得……瘆得慌。 娘娘这双眼睛,是要看透人心还是怎么着? 待所有人都下去之后。 楚兰舟便无奈叹道,“陛下是有什么话想说吧?” 司徒耀没吭声。 楚兰舟便接着说,“你是去找过月笙哥了?” “嗯。”司徒耀点头,但有些不高兴,“他替你取出蛊虫的事情,你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我觉得这件事不算太重要,而且都过去了,所以觉得没必要说来给陛下平添忧心。” 楚兰舟这话是真心的,但也有两分调侃的意思,但司徒耀一听,脸色便沉下去了。 “你的事情于我,怎么会是平添忧心,怎么会过去?” 楚兰舟:“……” “陛下,往后这种话就不必再说了,说多了也没意思。” 司徒耀愣了一下,“我……” “陛下不就是担心我有事么?我现在不是都好好的。”楚兰舟耸耸肩,说道,“之前月笙哥不敢强行取出来,是怕蛊虫反噬会伤及我的性命,现在既然都取出来了,就说明没事了,所以陛下也不用太过担心。” 司徒耀蠕动了一下嘴唇,好像有很多话呀,但到最后,却只吐出了一个字。 “好。” 楚兰舟点点头。 趁势从司徒耀手中拿过药,便吃了一颗。 她是就着温顺咽下去的,但看见桌上那个蜜色的果子,实在不想吃,便多喝了两口水,想压一压那个苦味。 然后也不躺下休息了,起身便走向了放在墙角的那把红缨枪。 楚兰舟双手去拿,但还是觉得有些沉,只能面前移动一下。 过去,这可是她的兵器,耍得风生水起。 试了几次都不能如常拿起来之后,她便放弃了。 也不知道何时她才能恢复到以前的样子? 司徒耀看她眼里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心头蓦地一揪。 楚兰舟抬起头来,正好与他对视了一眼。 四目相对。 彼此的心绪。 一目了然。 楚兰舟暗暗叹了口气,说道:“陛下写字么?我给你研磨。” 司徒耀的桃花眼顿时亮了起来,“好啊。” 他们便一个研磨,一个写字,虽然写的不是什么国家大事,只是花鸟虫鱼的风花雪月,倒也是其乐融融。 正一片明媚着,下人突然通传说,南疆王驾到。 司徒耀与楚兰舟对视了一眼,便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南疆王亲自过来邀司徒耀与楚兰舟晚膳一起,说是让人准备了一些这边的特色菜,请他们去尝尝看。 当然,还特别交待说,与昨日国宴上的那些菜色有所不同。 南疆王应该是觉得客人远道而来,就不能一直吃一样的东西,肯定是要多尝尝鲜的。这么说,两位尊贵的客人才会赴宴。 司徒耀没有急着答应下来,而是看了楚兰舟一眼,饶有趣味地说道:“这要看贵妃的意思。” 楚兰舟有些无奈。他这么说了,她若是拒绝,便成了恶人了。 她想了想,说好。 南疆王登时松了一口气。 第277章 “南疆王这突如其来的松口气是怎么回事?”司徒耀打量了他一眼。 南疆王便笑着说,“没想到陛下也是性情中人,真好。”听他这口气,十分感慨。 他想说的,不是性情中人。而是惧内吧。 闻言,司徒耀看了楚兰舟一眼,却是会心一笑。 南疆王是个明白人,来的目的达到了,便走了。 等人走远了,楚兰舟才说道,“陛下干嘛说那种令人误解的话。” 这怎么能算是误解? 司徒耀原本是想这么说的,但想起他们研磨写字之前楚兰舟说的话,话到了嘴边又咽回去了。 “那我回头再与南疆王好好解释解释。” 楚兰舟:“……” “……不用了。” 解释什么呀解释?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司徒耀看楚兰舟嫌弃地瞟了他一眼,心里却反而松了口气。 哪儿皇帝怕贵妃的? 不过,怕就怕了,自家贵妃,怕她又不丢人。 楚兰舟看出来他已经是“病入膏肓”了,决定以后都不同他计较了。 否则迟早气死自己。 晚膳时,许久未曾在众人面前露面的纳雅王后也到了。 纳雅王后自打随着南疆王阿赫利回来之后,便一直病着,就连宫中上下的人也都很少见到这位王后。 只有几位一直贴身照顾王后的人,才比较熟悉。 纳雅王后这次出来,南疆王宫上下都惊动了。 因着这是家宴,所以柯木朗、阿依朵还有阿舍里亲王都到了。 因为纳雅王后在的缘故,柯木朗一度有些不自在。 不过,纳雅王后兴许是之前听了楚兰舟的那番话,看柯木朗的眼神,倒是平和许多了。 但柯木朗还是有些如坐针毡的感觉。 就连楚兰舟这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氛围有些奇怪。 反观阿舍里亲王,他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大老粗,他心里也装不了太多的事情,进来后向司徒耀、楚兰舟以及南疆王、纳雅王后还有柯木朗阿依朵他们都问过好之后,眼睛里就只有桌上的菜了。 虽然刚上了两三道菜,但这都是他喜欢的。 还未下筷子,他的口水就快要留出来了。 幸好这是南疆王安排的家宴,南疆王室这边的,除了他们一家四口就是阿舍里亲王,没有多余的人参与。 而司徒耀与楚兰舟也因为这是家宴的关系,没有带着一大帮随从、前呼后拥的。 只有王德、晴雨妙玉跟随在一旁伺候,以及魏寒江这个使团卫队长随行保护。 魏大统领虽然全程都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但他的心里却是十分柔软的。 如今他好不容易知道将军还活着,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这可比什么事情都重要。 如今,保护将军便是他最最重要的事情,他是万不能再看着她出一丁点的事情了。 南疆王说是当地的特色菜,当真就是特色菜。 很多都是南疆人感兴趣的东西,各种各样的菌菇,烹调方式虽然比不上西陵宫中煎炸蒸煮炒烤等无数种做法,但也独具风味。 吃之前先试毒,这是宫廷惯有的。 为的就是防止有人下毒。 王德试了毒,确定没事,司徒耀便试了一口,直夸口味独特,也给楚兰舟夹了几个菜。 楚兰舟也都吃了。 这些菌菇与中原常见的可食用的菌菇也不太相同。 她之前与月笙哥在山里住了一段时间,深山里便有一些可食用的野蘑菇,他们也都采来吃。 但这些与那些都不尽相同。 司徒耀正夸着这些菌菇不错,那边便有人端了一盘新的菜上来。 楚兰舟打眼一看,这一盘,可不是什么菌菇野木耳之类的了,圆圆的,看着像是虫蛹的东西。 南疆王一看,脸色顿时就变了,连忙端起来,瞪了那上菜的人一眼:“也不看看今天来的是什么样的客人,谁让你把这个东西端上来的,还不快撤走。” 那上菜的宫女被南疆王这一瞪,整个人一哆嗦,话都不敢说,连忙接过那盘东西便退下了。 就连纳雅王后也都皱了皱眉头。 待人出了门去,楚兰舟才问道,“刚才那个菜怎么回事?是什么不能碰的东西么?” 南疆王面露尴尬,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连忙看了柯木朗与阿依朵一眼。 他们两个比较与皇帝陛下还有贵妃娘娘都比较熟悉,说话也比较好说一些。 阿依朵看了楚兰舟,又与柯木朗对视了一眼。 柯木朗这才说道:“刚才那一盘是蚕蛹,这边的人还是比较喜欢的,但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身份尊贵,又久居西陵,山珍海味吃过无数,这种东西,想是入不了两位的法眼的。” 他说着,又看了南疆王一眼,接着说道,“父王视陛下与贵妃娘娘为我们南疆最尊贵的客人,想来不会存心安排这些东西的?” “是啊。这并不是本王安排的。” “明明都交待过,虽然准备的都是特色菜,但这东西要剔除在外的。” 南疆王抹了把汗,今天晚上这家宴刚刚开始便出了这么大的糗,他都有些不安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柯木朗会这么直接就说出来,柯木朗已经说出口了,他也只能继续说下去。 纳雅王后虽然常年卧病在床,不理俗务,但也是有大智慧的人。 这情景,她皱了皱眉,并没有吭声。 司徒耀与楚兰舟闻言对视了一眼。 就算柯木朗不说,方才南疆王的态度也说明,那盘蚕蛹会端上来,他事先是并不知情的,他当时也很惊讶。 不过,在宫廷宴席之上,在邻国陛下与贵妃远道而来、事事都重重把关的时候,还出了这样的纰漏,便足以说明,他们南疆内部的问题,远比他们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一切,都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这般平和。 而柯木朗分明是故意点破这一切的。 他难道不怕他们知道南疆国内情势复杂之后,便甩手而去? 还是说,他是更怕他的父王粉饰太平,让情况更加恶化? 司徒耀与楚兰舟对柯木朗都有了一定的认知,他们都相信,以柯木朗的为人,他担心的,会是后者。 柯木朗此人城府极深,但是看得出来,他是为他们南疆着想的。 否则不会以一个王子的身份,在西陵皇都久居,在京城发生的那些事情、与来南疆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多少都已经说明问题了。 之前吃的津津有味的阿舍里停下来了,还抹了抹嘴,说:“大哥,嫂子,这不会是……不小心拿错的吧?” 南疆王脸色沉了两分,没说话。 “阿舍里叔叔相信么?”柯木朗却看着阿舍里亲王说道。 “……”阿舍里亲王也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讪讪闭了嘴。 原本应该是高高兴兴吃的一顿晚膳,是西陵与南疆的陛下与王好好交流的一个机会,却因为一盘蚕蛹,而气氛降到了冰点。 阿依朵坐在那儿,也开始如坐针毡了。 “陛下,娘娘,父王、母后,也许,情况没那么糟糕呢?”压抑的气氛中,阿依朵还是当了这个打破沉默的人。 南疆王与纳雅王后都惊讶地看着她,阿舍里张了张嘴,也是诧异的,想说什么,但是没说。 柯木朗则是意味深长地看了阿依朵一眼,也是没出声。 “是啊,也许情况没有那么糟糕呢。”最先回应阿依朵的,是楚兰舟。 “也许就是厨子觉得这蚕蛹是南疆人的心头好,我们远道而来,有必要好好尝尝看你们的喜好,便自作主张让人给端上来了呢。” 这位连在用膳时都蒙着面纱的西陵贵妃娘娘,气度从容的很。 她眉眼一弯,竟是笑了。 像是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司徒耀都拿她没办法了,无奈笑道:“是,贵妃说没事,那就没事。” 说完,又招呼南疆王与纳雅王后等人道,“诸位,我们这些人可是难得能坐在同一张桌上享用晚膳,这是件美事,不要因为一些其他的事情,败了兴致。” 司徒耀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都纷纷响应,这才继续吃了起来。 不过,阿舍里亲王都觉得,这些菜没有之前吃着香了。 那个人啊,用柯木朗教他的一句汉话说,真是阴魂不散啊。 晚膳结束之后,阿依朵便送了纳雅王后回去休息。 其实席间纳雅王后就没吃多少东西。 她一直都生着病,胃口原本就不大好,吃什么东西都是索然无味的,今晚会出来,完全是冲着司徒耀、楚兰舟他们这两位贵妃的面子。 这会儿回去,纳雅王后便躺下歇息了。 阿依朵本是想陪着她的,不过纳雅王后说,她这里有下人照看便好,最近她也累了,今晚便早些休息去吧。 阿依朵想想也是,也不想逆了母后的意思,便带着两名侍女走了。 这两名侍女,还是之前在西陵时,柯木朗便安排给她的那两个。 出了纳雅王后的寝宫,阿依朵说想自己走走,便让两个侍女先走了。 那两个侍女起先是不同意的,说大王子吩咐过了,要时刻跟着公主,保护公主殿下。 阿依朵说自己就在附近走走,又不会走远。最后还抬出公主的架子,这才让她们两个离开的。 但因为心里有事,阿依朵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 等她回过神来,她已经置身于一处陌生的环境之中。 第278章 历代公主都没有好下场 阿依朵对这个王宫也不熟悉。 刚回来,这两日熟悉起来的,也只有从她的寝宫往返于纳雅王后的寝宫这一条路。 此时,有些茫然。 不过,幸好不算太暗,而且到底是在宫中,她觉得,大不了就叫人。 正这么想着,她突然就听见了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 “没想到,公主真的有被找回来的一天。” 阿依朵正要走出来,便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说。她本能的脚步一顿,将自己藏了起来。 “可不是,公主找回来了,阿赫利的王位也就坐的更稳了。要不是他的那个叔叔没有女儿,也不至于篡位这么多年,还这么容易被人给推下来了。历代的王哪个不是靠着献出自己的公主而稳住王位的。” 阿依朵脸色大变,倒抽了一口气。 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让自己发出声音来。 那两个人好像听见什么动静,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去,但什么都没有看见。 这才放心继续说,他们浑然不知公主就在树后,又说,历代的公主,尤其是长公主,可没几个人是有好下场的。 这位阿依朵公主被找回来,还不知道是好是坏呢。 等那两个人走远了。 阿依朵才从树后走了出来。 回过神来,背上竟都出了汗,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颜逸飞跟在她身边,担忧地说道:“姐姐……他们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阿依朵脸色有些白,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好一会儿,阿依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吩咐颜逸飞道:“今晚你在这里见到我、听见的这些话的事情,要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更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也不可以对任何人提起。” “可是姐,我……”是不放心你才跟过来的。颜逸飞话到了嘴边,但看她脸上严肃的神情,便把话给咽回去了。 她这么说,定是有她的道理的。 颜逸飞点点头。 阿依朵又让他赶紧离开,注意不要被人发现。 颜逸飞担心她,问她,那他走了,她一个人在这里怎么办? 阿依朵便说,她可是公主,在这里难道还会出什么状况?就算她的亲生父亲找到她是另有所图,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的。 她怕颜逸飞听不进去不放心她,又说,若是被人看见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再联系到刚才那两个人的对话,怕会生出别的波折。 颜逸飞这才狠心离开。 不过临走之前也再三叮咛嘱咐,一定要照看好她自己。 阿依朵自然满口答应。 颜逸飞才离开。 阿依朵虽然不是在宫廷之中长大的,但她好歹也跟了将军很长一段时间。 自打她认回柯木朗这个兄长之后,将军便有意识地培养她一些东西。 如今看来,她便也明白了将军的良苦用心了。 这南疆的水,可远比她想象中的要深许多。 也许,就像娘娘说的,南疆从一开始要找的,就不仅仅只是她这个公主而已。 但…… 一想到那两个人说的,历代的公主,尤其是长公主,可没几个人是有好下场的。她便打从心里觉得发寒。 这件事,还是必须去找将军商量才行。 这般想着,阿依朵深吸了一口气,往那两个人来的方向走了一段,然后大声喊人。 幸好她的那两个侍女不敢跑太远,也不敢说公主让回去就真的回去了。 她们等了很久,想来想去,觉得公主殿下不认识宫里头的路,万一走到什么不认识的地方,再出个什么状况的,到时候在那边没法交代,所以变寻来了。 正好遇到了阿依朵。 看见她们,阿依朵便松了口气,吩咐道:“你们来的正好,再陪我去一趟贵妃娘娘那儿。” 两名侍女阿妮和阿玉相互看了一眼,还好公主不是说不要她们跟着了。 …… 楚兰舟回来也就一会儿。 刚坐下,晴雨妙玉正在帮她拆下脑袋上繁琐的发饰,身上那套宫装也才刚换下来,阿依朵便风风火火地来了,说有话想说。 司徒耀也在屋里坐着。 不过,他看了看楚兰舟与阿依朵,便好像明白她们要说什么悄悄话,说了句,“那朕就不打扰你们小姐妹叙话了。”说完,自觉起身离开。 唐琦在门外守着,司徒耀临走前还吩咐他,守好这里,不可让闲杂人等轻易靠近。 唐琦点点头,恭敬说是。 离开了房间,司徒耀便去了书房那边。 他虽然人到了南疆,可该处理的事情,却是一件都没有落下。 他们到了南疆的消息,也传回京城去了,快的话,今明日冯胜武那老狐狸也就知道了。 魏寒江此时匆忙从外面进来,脸色有些凝重地说道:“陛下,如您所料,那个上菜的宫女,已经被人发现溺毙在水池里了。不过,南疆王怕事情闹大,会造成恐慌,对陛下与贵妃娘娘也不好,便让人封锁消息,不许声张。” 方才那家宴还没结束,魏寒江便得到司徒耀的授意,先行离开了,让唐琦接替他的位置在一旁看守。 便是跟去调查那名宫女的。 不过,他不方便跟的太近,一晃眼,人就跟丢了。再追上去的时候,人就死在水池子里了。 “手脚倒是挺利索的。”司徒耀眼底闪过一抹深意,又问魏寒江,“你当时跟了出去,可看见什么了?” “追丢那宫女的时候,我在那附近看见过一个黑影。不过,周围太黑,没看见那人的脸。而且当时没多想,等发现那宫女死了的时候,已经晚了。” “嗯,这倒是不怪你。” 司徒耀又说道:“你去把唐琦换过来吧,那在贵妃那儿守着,朕才放心。” “是。” 魏寒江领了命,便退出去了。 往外走的时候,他心里头还想着,保护好将军是他的职责,他自然是会守好那门户的。 他就是拼了命,也会护好将军。 不过,他想了想,觉得唐琦虽然没有他与将军之间的这份恩情友谊,但唐琦也是个尽忠职守的人,定是不会怠慢的。 但他还是自己过去比较放心。 …… 楚兰舟房间里。 司徒耀走后,晴雨妙玉也都自觉退下,阿依朵的两个侍女阿妮阿玉也都退下。 等屋子里只有阿依朵和楚兰舟两个人的时候,阿依朵才敢放松警惕,将她在那个角落里听见的所有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楚兰舟听她这么说,脸色也微微有些变了。 “若真是如那两个人所说,南疆王寻你回来另有所图,那我岂不是成了为虎作伥了么?” “将军,您可别这么说,您也不知道啊。”阿依朵忙开解道。 楚兰舟点点头,倒是笑了,“不过你也先别慌,这件事或许另有隐情,咱们再暗中调查看看,若是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就采取非常手段。当初是我劝你认回你的兄长父母,又是我送你回来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平安离开这个地方。” “我相信你,将军。”阿依朵看着她的目光又写满了崇拜。 “不过,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将军还是要保重自己才好。凉音……凉音的这条命都是将军救的,没有将军,哪儿有凉音的现在。” 楚兰舟被她一本正经说要保重自己的样子给逗笑了,说起来,凉音这个名字,当初好像还是她起的。 楚兰舟问她,“你还记得你当年与冯佳雪一起,被那些人掳去做了人质的事情么?” 听到这个,阿依朵还面露怯色,“……记得的。那个时候我与养父母失散了,又被那些人抓走,逃跑的时候撞到脑袋受了伤,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要不是将军你救了我,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在哪里。” 但说到这个,她又愤愤道,“冯佳雪那个人真真是忘恩负义,当年若不是将军你冲进敌阵救出我们,我们都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活着呢。她可倒好,半点不记得将军您的恩情,却无数次将您往死里逼!” 阿依朵越说越气,瞧她噘着嘴气愤的样子,要是冯佳雪在她面前,说不定能冲上去与人大吵一架。 “说不定对于冯佳雪来说,是我坏了她英雄救美的好事呢。”对这些事情,楚兰舟早已经看的很开了。 以冯佳雪那样的身份,她要不是自己故意作死,根本不可能会沦落到敌军手中。 这种女人啊,为了让爱慕的人多看自己一眼,竟然这么能豁的出去? 想想当年她的疯狂行径,再联想到当初她小产后被司徒耀弄进宫,冯佳雪那样对她,再加上这次她以贵妃的身份入宫之后,冯佳雪的种种疯狂行径,以至于到最后把自己逼的神神叨叨的样子。 楚兰舟突然也就想明白了。 也许,冯佳雪的世界里,她喜欢的男人不看她,而喜欢别人,对她来说就是一件毁天灭地的事情吧。 若那个她喜欢的女人肯对她言听计从、宠爱有加,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疯狂了? 不,也不会。 冯佳雪从小被她亲爹亲娘捧为天之骄女自命不凡,在她眼中,男人合该是要对她言听计从,被她一个眼神扫过去,便要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 所以,将她视若神女的她看不上,看不上她的,她又为之疯狂,这大概就是宿命吧。 第279章 空欢喜 南疆王虽然刻意封锁了消息,生怕那个在宴上送上蚕蛹的宫女之死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但还是没能堵住悠悠众口。 不知道是谁泄露了出去,之后,事情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传散开去。 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楚兰舟再次感叹:这南疆宫中谣言传播的速度,可比他们西陵后宫风言风语传播的速度还要快。 但她转念一想,这件事,可与她有着切身利益关系呢,这般幸灾乐祸倒是有些不合适。 晴雨妙玉她们几个在宫里头转了一圈,气呼呼地就回来了。 尤其是妙玉,回来时,脸都快气绿了,晴雨忙与楚兰舟解释道,妙玉方才在外面差点与人打起来,就因为那人说了娘娘的坏话。不过她没拦着,那人被妙玉给骂走了。 楚兰舟竖起大拇指夸妙玉干的好。 她一愣,娘娘没怪她,这才没那么生气了。想想气不过,她便与楚兰舟学了那些人说的话。 那个宫女就这么死了,宫中上下众说纷纭。 阴谋论者,立马就将这黑锅甩到了司徒耀楚兰舟这邻国来的陛下与贵妃身上。 说,“不就是在那西陵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面前上了份蚕蛹,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怎么就要死了。他们西陵人的命是命,我们南疆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这话一听就是精心编排过的,没有准备好,怎么敢这么信口开河? 不过也有人反驳说,“那个宫女明明就是自己摔进水里溺水死的,怎么就要说是人家西陵的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搞的鬼了。人家可是陛下和娘娘,真要杀个人,用得着这么做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楚兰舟觉得这条说的比较靠谱,但也不排除黑她的嫌疑。 便让晴雨妙玉接着往下学。 要说难听的,还都在后头。 前面这些跟后面的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虽然经由妙玉的嘴,她已经尽量地简化了并且说的比较委婉,但那些话听来,还是令人生气。 宫里的人说,这西陵来的贵妃娘娘整日蒙着脸,说不定就不是什么好人,平日里好好的人,他们一来,说死就死了,还是悄悄溺水死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凑巧。 要他们说,王为了和西陵的人联盟,还不知道暗地里都对他们这些外来的皇帝贵妃都做了什么承诺呢。现在就开始死人,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这些西陵人都是一肚子坏水,坏的很呢。说不定暗地里正在憋着什么坏。 更有人说,说不定那个什么贵妃,就是不详的人。…… 妙玉还没说完,楚兰舟便让她别说了。 妙玉张了张嘴,但晴雨看了她一眼,她便讪讪退下了。 晴雨的那个眼神分明是在瞪她:你是受娘娘的照顾太多,就忘了上下尊卑谁是主子了么? 妙玉被她这么一瞪,哪里还敢说什么。 还别说,这晴雨姑娘平日里看上去温温柔柔的。 她凶起来,眼神也是真的凶。 各种阴谋论,各种难听之极的话,真是应有尽有。 楚兰舟虽然并不会把这些人毫无根据的猜测放在心上,但事关西陵皇室的颜面,尤其是当事人还是司徒耀与她,不蒸馒头还争口气呢。 他们,可不是这些只会躲在暗处瞎说八道的小人,可以随便亵渎的。 “娘娘,那些人不是胡说八道的,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这些胡说八道的东西,本宫自然不会往心里去。”楚兰舟屈指敲着桌面,意味深长道。 “但事关重大,这些话虽是风言风语,却未必是空穴来风,难保其他人不会往心里去。” “还是贵妃看的通透。”悦耳醇厚如酒般的男性嗓音从门口传来。 楚兰舟听见这个声音惊讶的回头看去,就见是司徒耀带着王德慢腾腾跨进了门槛。 “陛下不是要去见南疆王么?怎么回来了?” “走到门口,朕就改主意了。”司徒耀淡淡说道。 与此同时,他冲屋子里的一众人等挥挥手,说可以退下了,他们便都识趣地鱼贯退出去。 伺候贵妃娘娘以来,他们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等众人都出去了,楚兰舟才又问道:“陛下说到门口便改主意了,是说给他们听的吧?” “也不全是。的确是有这层考虑的。” 那也就是说,她说的,他刚才那些话是说给他们听的,也没错了? 楚兰舟便问,“那陛下有什么打算。” “我想听听你是什么看法。”司徒耀说。 楚兰舟顿了顿,说道:“刚才在门口,陛下应该都听见了才是。” 他这个人好像很喜欢听墙角,尤其是自打她去年入宫之后,便发现了,他真的是什么时候都可以从门口冒出来。 往后她都要小心一点,免得不小心说了他什么坏话,被他当场逮到了。 “是听见了那些丫头絮絮叨叨口无遮拦的给你讲一些小道消息了。”司徒耀意有所指地说道,“却没听见你说什么。” 楚兰舟听出他话里调侃的味道,但也没与他斗上一阵,还是正事要紧。 “我的意思陛下应该是明白的,事关西陵国体,他们若是单纯议论我本人,我倒是可以忽略不计,充耳不闻,可他们口口声声提及的,都是西陵人如何如何憋着坏,那可就说不过去了。” “贵妃此言差矣。你是我西陵的贵妃,如今咱们在南疆做客,你便也代表着我西陵的国体,你的体面、你的颜面,自然也是他们抹黑不得的。”司徒耀义正词严道。 说完,他又淡定的补充了一句,“莫说你是贵妃,就算你不是贵妃,他们这么胡说八道信口开河,朕也绝不允许。” 如今的司徒耀,倒是将护着她名誉安全这件事,时时刻刻挂在嘴边上了。 楚兰舟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好。 不过司徒耀有句话说的很好,他们如今客居在南疆,他们帝妃的体面便代表了西陵的国体,如何能让人这般侮辱? 骂她个人可以,骂她生长的母国可万万不能! 楚兰舟与司徒耀对视了一眼,很快便达成共识了。 若是不叫他们知道点厉害,这些人怕是要觉得,他们西陵的帝妃也不过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联盟,于彼此都有利,他们这般积极想促成,也不过是希望百姓能多过几天太平日子罢了,可不是怕了谁! “陛下何时再去见南疆王?” “晚一些吧。你到时候一起去。”司徒耀说着顿了顿,说道,“这件事原本就是你一手促成的,你不顾自己的身子,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可不能平白让我抢了风头。” 楚兰舟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正好我还有些事情想与陛下商量。” 司徒耀听她这么一说,便与她交换了个眼神。 四目相对。 他便好像明白了她要说的是什么了,徐徐笑了。 “那就说吧。我且听着。”司徒耀给自己倒了被热水,一手端着,笑意盈盈,像是早就等着楚兰舟与他开这个口了。 这老狐狸…… 不,狐狸都不及他心思如此之深。 楚兰舟暗自在心中翻了个白眼,说道:“陛下,若是此番南疆之行顺利,回去我想替身边的人讨个恩典,不知道陛下肯不肯答应。” “你说。” “一来,是晴雨。他们赵家的旧案,若是可以,还望陛下能着人翻出来,再好好查查。当年的案子与冯家有关,应该会有不少的猫腻吧。她至诚至善,亲人离散千里,令人不忍。” “二来,是寒江……我是说,魏寒江。戍卫皇城的确是要职,但他的脾气并不适合天子脚下,若是可以,待此间事了,往陛下准他重回边疆,去他最擅长的地方,发挥出他最大的实力,为百姓为陛下守土戍边,保一方长治久安。” “还有第三,月痕那性子,其实并不适合在朝为官,还望陛下能为其择一个妥善之处再行安置。还有就是颜逸飞颜公子,他是为了阿依朵才入的仕途,照顾好他,也是阿依朵最大的心愿,若是可以,还请让他陪着阿依朵。” “就这么多了?”司徒耀愣了一下。 楚兰舟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就这么多了。难不成,还有别的?” 不是。 竟然都不是他所想的那样。 她说了这么多,竟然一句都没有为了自己考虑过。 他以为,她会跟他开口,就像当年跪在崇明殿里那样,梗着脖子寒着眸子看他,“若是我就要皇后之位呢?” 她竟然,没有为自己开口。 “你,就没有想为自己争取点什么?”司徒耀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满怀希冀地望着她。 楚兰舟怔了一下,脑子里迅速闪过一个念头。 但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她便觉得自己太可笑了。 楚兰舟,你早就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了,司徒耀也不是当年那个不受宠才被他亲爹发配到边境的皇子了。 当年的誓言既然成了戏言,那就没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我唯一的心愿就是为家父昭雪沉冤,为姜家满门正名,只要该得到惩罚的人都得到应有的惩罚,我便心满意足,再无所求了。” “可是你千里迢迢到此,不就是……” “我千里迢迢来此,为的,也是我姜家将门的热血。”不等司徒耀说完,楚兰舟便打断了他。 “姜家,以守土戍边为己任,但其实,是以百姓安宁为己任。” “虽然这话在陛下面前说起来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喧宾夺主了,但姜家人心中的愿望,便是希望家家户户都能过上太平日子,富足美满,幸福康宁。” 楚兰舟说完,便又笑了,“也许这些话由我来说有些滑稽,但我想,陛下能明白的。” 她眼中的神采,清亮透彻。 说起百姓能过上太平日子,富足美满,幸福康宁时,更是散发出奇特的光芒。 她,是发自肺腑的向往。 却再不留恋与他之间的半点情意。 第280章 大将军之名,远播四海 司徒耀的那双桃花眼中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楚兰舟如何会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可是,她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楚兰舟了。 他承诺的东西,未曾做到。 如今却期盼着她一次又一次开口管他要。 明知道开口要了也得不到的,那她就不要了。 她,不是非要那个后位不可。 “我有点头疼,先去歇会儿。”楚兰舟逃避地走向床铺。 末了,又补充一句说道,“陛下什么时候要去见南疆王,叫醒我便是了。” 司徒耀没有说话。 …… 楚兰舟这一睡便睡到了午时。 被晴雨给唤起来用午膳。 用过了午膳,司徒耀才说要去见南疆王。 楚兰舟与司徒耀一同去见南疆王时,南疆王还一度诧异。 彼时南疆王在御书房,听闻下人通传,说西陵皇帝陛下与贵妃前来,他愣了一下。 “贵妃也到了?”他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又问了那人一遍。 “是的,王上。”那人恭敬点头。 南疆王便有些纳闷了,只听说西陵女子不参与政事的,可今日西陵皇帝陛下原定要与他商谈的,可是正经的大事。那位贵妃娘娘…… 这么想着,南疆王还是快步往外走,亲自去迎司徒耀与楚兰舟。 见了面,将人迎进屋,少不得又得几句客套寒暄。 说着,南疆王还是忍不住打量了楚兰舟一眼,“贵妃娘娘也来了。” “南疆王是不欢迎本宫?” “不是不是。”南疆王窘迫地忙摆手,“就是听说西陵国内与我们南疆不太一样,女眷好像都不怎么参与政事。不知道贵妃娘娘怎么会……” “南疆王,此言差矣,我们还有女将军呢。何况,此事便是贵妃一手促成的,她怎么能不来?” “女将军?陛下是说那位大名鼎鼎的大将军楚兰舟么?”南疆王眼睛一亮,“那位大将军的大名在我们南疆也是如雷贯耳啊。” 司徒耀闻言看了楚兰舟一眼,眼底闪动着名为骄傲自豪的情绪。 楚兰舟避开了他的注视,但也郑重道,“大将军之名,远播四海,她也是我辈心中的楷模。” “贵妃娘娘说的好。”南疆王激动道,“大将军楚兰舟之名远播四海,令人敬佩不已。” 因为提起了那位大将军,南疆王便跟打开了话匣子一眼,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堆他对大将军的崇拜之情,拦都拦不住。 楚兰舟看着他笑了笑。 南疆王这才反应过来,“瞧我,这一激动差点就忘了今日与陛下要商议的正事了。” 司徒耀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重点了。 南疆王也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要说正事,他整个人也都严肃起来了。 “陛下与贵妃跋山涉水千里迢迢而来,为的,便是西陵与我们南疆能够联起手来,但,这两日发生的事情,陛下与贵妃娘娘也都看见了,实在是困难啊。” “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还请南疆王先说说,你那位叔叔的事情吧。”司徒耀是很抓重点的人,不喜欢废话。 他们南疆国内如今这么乱,人心不稳,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之前篡位的那位,也就是前任南疆王,阿赫利的亲叔叔。 南疆王点点头,便说了起来。 “说起来,我那位叔父与我年纪相当,也就大我两岁,却是祖父最疼爱的王子,因为是老来得子的,所以从小什么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他,才造成他那样贪婪的性格。” 阿赫利说,他那位篡位的叔叔叫穆宝里,年少时就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就在那个时候,他的父王病逝了,他的长兄也已经先他父王一步病逝,承袭王位的,便应该阿赫利。 那是早就定好的。 穆宝里心中不甘,但那个时候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所以他只好先忍下来。 之后,阿赫利便承袭了王位,那时候,柯木朗已经出声了。之后,纳雅王后又生下了阿依朵。 阿依朵慢慢长大,已经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那一年,南疆闹了旱灾,之后又闹了瘟疫,就是在那个时候,野心勃勃的穆宝里终于找到了机会,趁虚而入。 阿依朵走散,阿赫利带着纳雅王后、柯木朗还在亲信的保护下,逃出了王宫。 之后,他们便一边逃命一边寻找在寻找阿依朵,一边寻找机会复国。 直到前年的年底,他们才得以回来。 去年,南疆王便昭告天下,寻找自己失散的公主。 好不容易有人说,曾在西陵京城里见过长得相像的女子。在这之后,便有了南疆大王子柯木朗千里迢迢赶赴西陵,在西陵皇都一住便是好几个月的事。 南疆王又说,“如今虽然阿依朵找回来了,陛下与贵妃娘娘亲自将阿依朵送回来,本王有言在先,必定是要兑现承诺的。” “只是,现在他们揪住了那宫女的事情,还有阿雅生病这件事,之后肯定会大做文章。若是阿雅的病能好起来,也许事情就能有转机了。” 说完,南疆王阿赫利便用充满期盼的眼神看着司徒耀与楚兰舟。 司徒耀皱了一下眉头,没说话,反而看了楚兰舟一眼。 敢情是要让她来得罪人的。 楚兰舟便说道,“我们带来的御医有心为纳雅王后根治顽疾。” “但贵国的御医与百姓都不信任我们汉人大夫,倘若纳雅王后因此而又个三长两短,只怕到时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南疆王愣了一下,“贵妃娘娘,您这话是……” “当然,我们此时不敢让御医贸然为纳雅王后治病,还有另外一个原因。此时是特殊时期,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我们的大夫疗法无效,届时你们的御医便有了借口,两国联盟必定受影响,外有东周虎视眈眈,联盟若再有意外,南疆王您自己心里是清楚的。” “我们西陵兵多将广倒是不怕,可你们南疆,刚经历过改朝换代,此时正是休养生息的时候,若是东周趁机下手,你们受得了么?” 南疆王脸色顿时一白。 南疆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 虽然他重登王位,可国内穆宝里的余孽还在虎视眈眈,也还是有很多人都被穆宝里的那一套给带歪了,觉得南疆人凭自己的本事就已经可以了,不需要别人来掺合,他们并不信任他。 他们更觉得,西陵人说什么要两国永结友好只是好听话,这些人说不定是要趁机吞并他们的南疆。 主张西陵往来的他,他们自然更加认为他不可靠。 可他太清楚如今南疆的局势了。 东周人可没有西陵人这么好说话。 迫切需要西陵这个盟友国的,是他们南疆,并不是人家南疆迫切需要他们。一旦与西陵结盟不成,且不说多了一个敌人,但以后,他们这南疆会如何,可就不好说了。 偏偏这件事,如今纠结在了一个宫女的死,还有阿雅的病上。 那个宫女之死自然与西陵皇帝陛下还有贵妃娘娘没有关系,那个宫女死了,对他们毫无益处,对别人才是大有好处。 阿雅的病,也是非要治好不可的。她已经病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治好的希望,他怎么能忍心看她继续被耽误下去。 可是…… 南疆王不敢正面回答楚兰舟的问题,便与他们说起了纳雅王后的病因。 纳雅王后这病不是一朝一夕爆发的,而是日积月累来的。 最初是因为阿依朵走失了,她悲伤过度,加上那个时候一直在逃亡,在路上受了伤,又休养不好,便落下了病根。 后来有一次他们中了埋伏,逃进山林,为了救中毒的他,她采药试药的时候误服了毒药,这才病上加毒,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这一病,就是十几年。 而且最初那个时候,太难了,也很难找到什么大夫好好治病,这才越拖越厉害。 这几年才好一点,但也因为拖的太久,他都担心她就这么受折磨下去。 “两位,阿雅的病,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了么?”最先让南疆王阿赫利心软的,还是他的王后。 楚兰舟与司徒耀对视了一眼。 司徒耀似乎仍打算让她来说,但楚兰舟瞪了他一眼,他才说道,“办法不是没有,但就要看南疆王舍不舍得了。” “陛下此话怎讲啊?” 司徒耀说,“我们汉人有句俗语,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在纳雅王后这件事情上,便是如此。” 闻言,南疆王惊恐地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要阿雅……那不行,她绝对不可以。” “南疆王别误会。”楚兰舟说道:“陛下向来说话简短,容易叫人误会。他的意思是,我们在路上,听你们的御医说的,好像是他们一直都想给王后治病,但是您却不肯让他们放手一试,说办法太过凶猛,怕纳雅王后的身子承受不住。” “但如今已经没有退路了,与其拦着他们不让他们发挥所长,不如您放手让他们大胆一试。” “可要是阿雅的身子被他们弄出了问题……”他就是怕那些人,用的都是走极端的办法,他怎么舍得他们那么折腾阿雅。 “提前约法三章便是了。”司徒耀老神在在。 第281章 隔墙有耳,防不胜防 从御书房出来,楚兰舟便忍不住说,“我总觉得南疆王还有些事情没说。” “我们之间就是合作的关系,即便真的签了盟书,也只是盟友,如今盟书八字都没一撇,人家没必要对我们掏心掏肺,把所有的底都抖出来。”司徒耀淡淡说道。 楚兰舟又说,“南疆王特意提了几次阿依朵。之前柯木朗说过,阿依朵是他弄丢的的,而阿依朵又跟我说过她听到的那些,我总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 “嗯,回去再说。”司徒耀给了她一个“小心隔墙有耳”的眼神,便牵着她的手走了。 楚兰舟没有反驳。 …… 司徒耀与楚兰舟走了一会儿。 南疆王返回去书房,心腹阿卡进来,见自己的王上一直在发怔,也不好打断。 良久。 南疆王才回过神来,莫名叹了一句:“这位贵妃娘娘的确不同。” “哪里不同啊?”阿卡忍不住问。 南疆王没回答他,径自吩咐道:“走,去王后那儿。” 去王后那儿? 阿卡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照做便是了。 这个时候,纳雅王后吃过药已经歇下了。 不过,听见是王上来了,纳雅王后迷迷糊糊地,还是醒了。 南疆王屏退左右,就连阿依朵都找了个由头把她给支出去了。 看这情形,纳雅王后便也明白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不简单了。 待其他人都退下之后。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纳雅王后挣扎着要坐起来。 南疆王阿赫利连忙上前按住了她,“别动别动,你可别乱动。你躺着就好。” “是出什么事了么?”纳雅王后虽然被他按住,但还是不放心。 “之前你不是说,今日要与那位西陵皇帝陛下商议大事,还要与穆里奇将军商量布兵的事情么?” 南疆王顿了顿,坐下来,“发生什么事情我也不想瞒着你。今日我的确与西陵皇帝陛下议事了,见过他们之后,也顾不上与穆里奇将军见面,便直接上你这儿来了。”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必须与你当面商议,所以我不得不先来见你。” 这么严重? “……”纳雅王后心里“咯噔”一下。 “你与西陵陛下都说什么了?” “今日西陵陛下来的时候,那位姜贵妃也来了。他们说了一件事情,事关咱们与西陵的结盟。” “昨个儿那个上错菜的宫女不是在水池子里溺死了么,这件事被有些人大做文章,今日传得沸沸扬扬。加上你的病……” “你的病,找了很多大夫,如今阿朗说,西陵的御医神医有办法,我也是希望他能治好你的。可是,那位姜贵妃一句话就点破了咱们南疆的御医对他们汉人御医心怀不满,怕他们到时候会在你的病这件事情上面再大做文章,所以提出,希望让咱们南疆的那些苗医,全给你治病。” “你也是知道的。他们的办法太极端了,之前我不同意他们乱来……” 南疆王也不瞒她,就将所有的事情都与她说了。 等南疆王把他在书房里与司徒耀还有楚兰舟说的那些话都说完了之后,纳雅王后沉默了好一会儿。 “姜贵妃说的对。”纳雅王后突然就说道。 “我同意让苗医先试试。” 南疆王都愣了一下,“可是你的身子……” “我可以的。”纳雅王后果断道。 “西陵陛下与姜贵妃说的都是对的,咱们南疆的情势如何,王上您比任何人都清楚,咱们需要西陵这个盟友。否则,外有东周虎视眈眈、内有穆宝里蠢蠢欲动,我们如何应付?” “之前穆宝里将这南疆都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如今好不容易才平定下来的,你忍心看着你的子民,继续被穆宝里那样的人荼毒么?” 阿赫利的心里是不忍心他纳雅王后被折腾的。 可纳雅王后的每一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儿里去。 穆宝里自幼年就被祖父给宠坏了,所以从小他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养成了暴戾的脾气。 而且,他醉心养蛊,对待臣民的手段极其残忍,任何人不听他的吩咐,他都会给人种蛊,以达到他控制人的目的。 最初,那些人都是怕他的,可是渐渐的,这十几二十年来,不知怎地,好像大家都被他这毒辣的养蛊之术给同化了,甚至有些人变得跟他一样。 如今,虽然穆宝里已经倒台,但还是有一些忠实的追随者,在暗中蠢蠢欲动,一直在等待时机反扑。 而更让他担忧的是,穆宝里当年在臣民之中种下的那些蛊,并没有完全解。 若是有朝一日,他稍有不慎,这些人便可能会再次成为穆宝里的傀儡,用阿雅的话来说,就是群起……对,群起而攻之。 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不能看着阿雅因此而受折磨。 这么想着,阿赫利便叹了口气。 “阿雅,我不知道你说这些都是为了安慰我,可是我还是……”下不了这个决心。 “阿赫利!”纳雅王后怒了,猛地一下坐起来,直呼其名。 南疆王也吓了一跳。 因为阿雅的脾气是极好的,对他更是恭敬又爱,这么多年都没她发过什么脾气,更别说是对他发脾气了。 “……阿、阿雅?” “阿赫利,你现在是在犹豫什么!”纳雅王后怒道,“你可是南疆的王,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不仅仅是享受王位带来的尊容与富贵,你是要对南疆的子民与你的祖宗负责任的!” “你忘了先王临终的时候是怎么嘱咐你的么,他对你说,他将南疆交到你的手里,你要好好对待你的子民,好好对待南疆,对所有南疆百姓都要看成自己的孩子血脉至亲。”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是要因为我一个人就把所有人都仍在一边不管么?你糊涂啊!” “我的身子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么,难道西陵的大夫没办法正大光明给我治病,我就这么熬下去,我就不会受折磨就不痛苦么?这么多年是什么一直在支撑着我你难道不清楚么?!你好糊涂啊!” 纳雅王后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说的咬牙切齿。 但就因为情绪一时激动,说话又过于用力,她刚说完,便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 “阿雅!”南疆王连忙接住了她。 “你你,你没事吧?你怎么样,我……我让那个沈大夫过来给你看看吧。” 纳雅王后喘了口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去什么去?”她一把揪住南疆王的衣领,断断续续说道:“咱们的御医不是不信任他们西陵的御医神医么?那就让他们来。他们要是治不好我的病,那就让他们老老实实去给别人赔礼道歉,认个输。” “咱们南疆人输得起!” 南疆王张了张嘴,话在嘴里打了个转,最终点了点头。 …… 回到房中,楚兰舟也不敢放松警惕。 晴雨妙玉他们都在门口守着,周围也都是禁卫军在巡逻守卫。 但,方才在御书房门口司徒耀给她的那个眼神,一下又点醒了她。 隔墙有耳,防不胜防。 这到底是别人的地盘。 楚兰舟吐出一口浊气,接过司徒耀递过来的热水,满口饮尽。 “我们与南疆王说的事情,陛下是怎么看的?”楚兰舟问他,但没等司徒耀说话,她自己又说,“事关纳雅王后的安危,南疆王还不知道会如何犹豫。” “不忙,会有人帮我们劝他的。”司徒耀眼底闪过笑意,胸有成竹。 楚兰舟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顿时也恍然大悟。 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能劝的动他。 过没一阵儿,唐琦便匆匆忙忙来报,说纳雅王后突然发病,南疆王将他们南疆宫内所有的御医都召了过去,给纳雅王后看病了。 闻言,楚兰舟与司徒耀对视了一眼。 看样子,那个能劝南疆王的人,已经将他给劝动了。 “王后的情况如何可有说?”楚兰舟马上又问。 唐琦顿了一下,说:“只说纳雅王后突然发病,具体的就没有说了。” 正说着,便听见门口传来阿依朵的声音,“让我见贵妃娘娘。我有要事。” “公主殿下,娘娘与陛下在里头呢,您稍安勿躁,等奴婢为您通传一声。”答话的人是晴雨。 楚兰舟看了司徒耀一眼,也不等他反应,便径自道:“让阿依朵公主进来吧。” 话音落,阿依朵便大步流星进来了。 “你先下去吧。”司徒耀冲唐琦摆了摆手。 “是,微臣告退。”唐琦行了一礼便退了下去。 但临走前,他又忍不住多看了阿依朵一眼。 这个时候,公主殿下不在纳雅王后那边等着王后苏醒,跑到贵妃娘娘这儿是为什么? 而阿依朵进来,连话都顾不上说,向司徒耀行了一礼,便匆匆忙忙走到楚兰舟跟前来,焦急地拽她道:“娘娘,沈大夫在哪里?请沈大夫救命啊。” “阿依朵公主,有什么话慢慢说。”司徒耀的眉头一紧,目光落在她拽着楚兰舟的手上。 阿依朵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直接就打了个冷颤。 第282章 某陛下怨念很深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楚兰舟对着追进来的王德还有晴雨妙玉说道。 他们几人互相看了一眼,便退下了。 屋里便又余下司徒耀、楚兰舟以及阿依朵三人了。 阿依朵早就吓得松开了手。 “陛下好端端吓她做什么?”楚兰舟反而拍了拍阿依朵的手,示意她放轻松,“没事的。你有什么话慢慢说。” “将军,请你让沈大夫救救我母亲吧,来之前我们不是就已经说过了,沈大夫肯定会出手的,之前您说再等等,可我母亲如今这么严重,为什么还要等?”阿依朵心急如焚,如何慢的了,说着便跪了下来。 “总之,请将军帮这个忙,只要我母亲没事,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司徒耀仍皱着眉头。 不过,不等他说话,楚兰舟便抢先说道,“阿依朵,我知道你着急纳雅王后的病,心疼她受苦。我们也有心帮这个忙,否则也不会请沈大夫千里迢迢来到南疆了。” “可你先好好想想,之前我与你说再等等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今日又都发生了什么?” “……”阿依朵张了张嘴,却是哑口无言。 楚兰舟无奈地道,“我与陛下的身份,在这南疆宫中是什么样的存在,别人又是怎么样看待我们的,你也都看见了。而且,也并不是我们不愿意让沈大夫为纳雅王后治病,是连你父王,南疆王都下不了这个决心。昨夜那个宫女之死,都能传的沸沸扬扬,如今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他都不敢冒险,我们是西陵人,客居于此,寄人篱下,岂不是要更加小心翼翼的?难道,你是希望我们没得到你的父王同意,便带着沈大夫硬闯纳雅王后的寝宫,再将事情闹的更糟?”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一时……”阿依朵到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慌乱无措,六神无主。 “你不是一时情急,你是没脑子。”楚兰舟打断她道,语气也严厉了许多。 “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么?回了这王宫,你就不只是你了。你心系你的母亲,却忘了她是王后,更忘了你是公主,更更忘了我与陛下千里迢迢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的。” “很多事情,不是我必须一字一句都解释的,清清楚楚给你听了,你才明白的。你得学会自己动脑子思考,你必须学会三思而后行。” “你回去陪着纳雅王后吧,有你们南疆的御医们在,相信纳雅王后定能转危为安的。” 楚兰舟说完,便不再看她了,吩咐门口的晴雨妙玉道,“送公主殿下回去。” 阿依朵心里慌的厉害。 她怕,她怕将军就此不理她了。 这回,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将军她是真的生气了。 可阿依朵不敢再说什么了,她怕自己只会说多错多,越说越乱。 最终,她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但回纳雅王后寝宫的一路上,她都在回想楚兰舟跟她说的那些话。 一字一句,仔细斟酌。 将军不会只是骂她,她应该还是想提醒她什么。 不是要等别人一字一句解释了,她才能明白的。她得自己想明白。 …… 阿依朵走后,司徒耀皱着的眉头这才放松下来。 楚兰舟也一改之前生气的样子,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还给他添了杯水。 “你倒是煞费苦心了。”司徒耀意有所指道。 “嗯。是费了些心思了。”他一眼就看穿了她所有的布局,楚兰舟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这人心思缜密,比狐狸还狡猾,看穿她的心思布局,再寻常不过了。 南疆的形势远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复杂,所以她便决定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之前见过那个去给柯木朗送解药的苗医的态度之后,她便与月笙哥商议过了,虽然答应了要帮纳雅王后治病,但是,非常事情要用非常办法。 南疆人对他们有这么重的防备之心,他们也不必热脸贴人家冷屁股,费力不讨好。此路不通,另辟蹊径就是。 所以,她早就猜到会有如今这些事情,虽然没有预想到有个宫女会因为给他们上道菜而殒命,但也出入不大。 月笙哥其实之前已经见过纳雅王后的病症了,所以,已经去想其他的办法了,这会儿别说她不让月笙哥去给纳雅王后治病。就是她说可以去,人也不在这儿。 这两日兴许都没有人注意到那个不出门的大夫,但这也正是他们想要的。 “我以为你会与我商量。”司徒耀闷闷道。 听这口气,也不知道是吃醋多一点,还是失落多一点。 楚兰舟便道,“不与你商量,你不也什么都知道了么?陛下神通广大,有什么事情能逃得过你的法眼?” “那不一样!”她说跟他自己知道的,怎么能一样。 某陛下怨念很深。 “好好,不一样,不一样。”楚兰舟可不敢与他辩驳,“下次若是再有这种事情,我先提前告诉你。” “哼!” “必须提前,必须在沈月笙之前。” “是,一定一定。”楚兰舟答应着,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白眼儿。心想说,归都是会知道的,谁先谁后有什么区别么? 区别当然有区别了,不分个先来后到,怎么看得清楚她心里谁在前谁在后? 司徒耀其实也知道楚兰舟就是随口说的敷衍他,也知道她心里想的是什么,但,知道归知道,听见她满口答应,还是很高兴。 “对了,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去做。”楚兰舟突然说道。 司徒耀顿了一下,便点了头,“好,我吩咐他们去准备准备。” 他果然就是知道了。 都不需要她说要去干什么。 …… 纳雅王后突然发病的事情,在南疆宫里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不过,更让他们津津乐道的是,之前王上都不怎么同意御医们去给王后看病,这一回,王后发病,他们西陵的汉人大夫也在,王上去突然将御医全部找过来,还放话说,让他们放心大胆的去试,谁能治好王后的病,重重有赏! 这下,苗医们可就来了精神了。 还有人私下里偷偷议论说,王上肯定是因为这次那个宫女死了的事情,看见了西陵人不可靠,所以才终于想通了,放心让苗医给王后好好治病的。 但也有人反驳说,“西陵人明明很和善,为什么要把他们说得像山里的猛兽一样。西陵人聪明又厉害,他们有好多好东西可以学习的。” 但他刚这么一反驳,立刻就被身边的人说是西陵人给了他好处,他才跑来给人说好话。 那人气的无法反驳。 王上说得对,这些人真的被穆宝里那一套给彻底同化了,张口闭口就是南疆王多么多么了不起,别人多么多么不行、怎么怎么是坏蛋。长久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有自我认同感是一回事,要是自视过高,久了可是要出问题的。 阿卡心中这般想着,离去的脚步都快了许多。 凑在花园那块儿叽叽歪歪悄悄议论的那些人,也是光顾着说话了,并没有注意到,放才说话的人,竟然是王上身边的阿卡。 …… 纳雅王后这病发作的急。 之前都平稳了,如今突然发作起来,便有些棘手了。 苗医们已经从他们的王上那儿听到了让他们放手一试的旨意了,但真的实施起来,才发现没有之前想象中的那么容易了。 王后的身子由于常年病着,已经十分虚弱了,很多对待寻常人的法子,都不能用了。 而且,这可是王后啊,倘若治出个好歹来,那可真是跳进洱海都说不清了。 之前还信心十足的苗医们,这下也束手束脚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司徒耀才出面,说,若是南疆的苗医一直没有进展,便让西陵的御医们试试看。 南疆王也答应了。 所以,西陵这边带来的御医们也都没有闲着。 虽然现在给纳雅王后的治病的事情,他们没有插手,但也在跟进纳雅王后的病症,以及那些苗医的疗法,以及他们开的药方。 所谓有竞争才有动力,这种安排,无疑是最合适的,既给了苗医们压力,又给了他们动力。 柯木朗都深以为然,暗暗在心中夸了一句,这位西陵的皇帝陛下还真是不负盛名。 “主子,您吃点东西吧。”阿加不知道什么时候端着晚膳走到了他跟前。 “我不饿,你先拿走吧。” 自打说纳雅王后发病,南疆王着急忙慌让人去请御医过来时,柯木朗便来了,守到这会儿一步未曾离开,水也没喝一口,更别说吃饭了。 南疆王也是在这儿守了半天,刚刚因为穆里奇将军来了,才不得不先离开一会儿。 但阿加看他们家主子在这儿守着,不吃不喝的,实在不忍心。 “主子,阿加知道您这是担心王后娘娘的病,可是您也要顾着点自己啊。”阿加语重心长道。 阿依朵也都没有用膳,她的侍女阿妮也送了晚膳进来,但她看了一眼,便让拿下去了。 阿妮犹豫了一下,“公主,您也不吃,大王子也不吃,这怎么能行呢?” “兄长也没吃?” “是啊,大王子一直在外面守着,到现在也没走。”阿妮苦恼的说道。 “刚才我进来,还看见阿加在劝大王子用膳呢。” 阿依朵顿了一下。 彼时,门外廊上。 阿加劝说他们家主子劝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他们家主子就是不为所动,甚至还有点不耐烦。 阿加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正想说什么,手里的那份晚膳便被一只突然横过来的手给抢了过去。 “让你拿走你就拿走,怎么这么多废话?是不是我最近对你们太客气了,你都忘了自己是个什么身份了!”眼看着那份他很拒绝的晚膳又出现在面前柯木朗凶神恶煞道。 结果,话音未落,便看见了巧笑倩兮的女子脸庞凑到他跟前。 “兄长,咱们一起吃吧。” 柯木朗顿时没了脾气,有火也发不出来了。 “……好啊。”瞧她这模样,他要是说不吃,只怕她也是不会吃的。 或者,她是因为知道他不吃,所以才特地出来劝他的。 “……”阿加的心都在滴血,他的待遇怎么跟公主殿下的差了这么多。 但阿加转念一想,算了,主子愿意吃饭便好,公主殿下能劝的动主子,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这主子也真是的,明明都是守着自己的母后,为何公主殿下在里头,他就非得在外头廊上等着呢。 寝宫这么大,又不是只有一间屋子。 阿加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第283章 验尸 夜深人静。 存放着那溺水而死的宫女遗体的停尸房,更是阴森恐怖。 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但门口还是有两个看守的人在。 他们都是遵照南疆王的吩咐,前来守夜的。 虽然都是听命行事,但他们心中却有不满。 那个宫女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小小一个宫女,死了也就死了,凭什么要他们为她守夜? 可到底是王命,他们也不敢不从。 ……不过吧,这守着躺着死人的地方,就是格外阴森恐怖呢。 风一阵一阵儿的,好像都吹进脖子里去似的。 而且,怎么感觉有只手在后脖子那儿扫来扫去的? “……你也,感觉到了?”两个守夜的卫士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咽了口唾沫,满眼的慌张惊恐。 “不会是,那个吧……” “……怎、怎么可能?我才不相信有那种东西。” 一个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一个嘴硬地反驳。 但就在这个时候。 “啪嗒”一声。 冰凉冰凉的液体,落在了后脖子上。 那,那里面躺着的宫女,是……是掉进水里溺死的…… “啪嗒。” 又有水滴下来。 “鬼啊!” 两个卫士异口同声大喊,疯了一样撒腿就跑! “他们的胆子可真小。” 某贵妃娘娘从停尸房一侧探出个头来。 那两个守门的,跑到连人影都不见了。 “贵妃不是玩的挺高兴的,现在嫌人家胆小了?”司徒耀从后头跟出来,无奈的笑着直摇头。 “这大半夜的,守着个溺水死的人,又阴风阵阵的,还滴水,任谁都会吓破了胆子吧。” 楚兰舟闻言白了他一眼:“想出这个主意来的人可不是我。” 言下之意是,某人现在是在自己打自己脸么? “想出来往人身上洒水吓人的,也不是我。”司徒耀无奈笑叹。 楚兰舟勉强接受了他这个说法,哼了一声,便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推开了停尸房的门。 但司徒耀却抢先一步,拦在她前面,“这些事情让仵作去做便好,你身子弱,别冲撞了。” 楚兰舟愣了一下。 她虽然打小也有听过什么女人孩子身子弱,靠近死者小心冲撞的说法,可她从小练武,以前他们都说她脉象比男人还男人,她都要忘了还有这种说法了。 突然从司徒耀口中听到这种话,好像还有点玄妙。 楚兰舟被司徒耀拦了那一下,后面的“仵作”总算赶上来,先她一步走进了停尸房。 司徒耀这才牵着楚兰舟的手进去。 魏寒江在后面垫后,顺便负责在门口放风。 司徒耀好像是怕楚兰舟会见了死者不好,遮着挡着不愿意她近前。 “那两个看守的就是一时被吓走的,很快就会回来,抓紧时间吧。”楚兰舟催促道,针对的就是司徒耀。 某陛下:“……”他被嫌弃了。 楚兰舟理直气壮叉腰曰:嫌弃你怎么了,就应该让你出去。 司徒耀彻底老实了。 “仵作”不愧是见惯了死者人,点亮了这屋里的油灯,便将死者身上盖着的白布揭开,随身携带的刀具也就都亮了出来。 油灯下,溺水而亡的那个宫女脸色惨白,看着十分骇人,这“仵作”却是没有半点惧色,面不改色。 她甚至还转头来问司徒耀与楚兰舟,“陛下,娘娘,主要从哪里下手?” “都说这宫女是溺水而死的,你就先确定看看她是不是溺水而死的吧,朱朱。”楚兰舟想了想,说道。 没错,这女仵作,便是朱朱了。 下午司徒耀说他会安排,结果用过晚膳后,就把朱朱给叫过来了。 说是,毕竟死者是未婚少女,男仵作去会不妥。 对于他不知何时在使团里安插了仵作,她已经感到很惊奇了。没想到一直跟在她身边的朱朱竟然也是个仵作出身。 那时候她还问朱朱,“殇医和仵作身上会有防腐膏的味道,但是你的身上没有。” “娘娘观察的真是细致入微啊。”朱朱佩服不已,“娘娘说的没错,殇医和仵作身上会有防腐膏的味道,奴婢的身上之所以没有,是因为,奴婢严格算起来不能算是个仵作。只是耳濡目染见的多了,略懂一二罢了。而且,已经好些年未曾碰过这些了。” 这话深入浅出,却隐隐透出些话中有话的意思。 楚兰舟看了司徒耀一眼。 司徒耀点了个头,应证了她的猜想。 朱朱自个儿便说道:“奴婢的父亲,曾是刑部大牢的仵作。” 这话里,可透着好些呼之欲出淡定秘密了。 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姑娘。 “那苏苏……” “妹妹不会这些。”朱朱说道。 楚兰舟点点头。 如今想来,苏苏比上朱朱,的确是要天真烂漫许多。 可是,所有的天真烂漫,都是有代价的。 她能如此天真烂漫,必定是有人替她负重前行了。…… 楚兰舟的思绪拉回现实。 朱朱已经撸起袖子开始了。 她查看了死者的衣物和手,然后又查看了口鼻,还按压了死者腹部。 死者口鼻干净,按压腹部倒是有一些水吐出来了。 一系列检查之后,才转头来。 “陛下娘娘请看,照理说,这溺水而亡的人,会肺部呛入大量的水,她肚子里是有水的,应该是溺死的。……” “可是发现她的那个水池我看过了,里面是种了荷花的,池子里有淤泥,她既然是在那里溺亡,口中也会有淤泥才对。可她的口鼻比起一般溺亡的死者,干净的太多了。”朱朱郑重的对司徒耀与楚兰舟说道。 她的眼中闪烁着很亮的光芒,仿佛是在说,这人死的,有蹊跷。 司徒耀问她:“那还有其他的疑点么?” “还有就是,她的衣服弄脏了,指甲却很干净。而且……”朱朱说着顿了顿,将死者泡的发白的手举起来,凑到油灯的光亮处,指给他们看,“她的指甲里有东西。” 她说着,用很小的棒子,从指甲缝里将东西刮了下来,小心地收起来。 “她的手最初是握着拳头的,是我费了些力气才将她的手展开,所以她指甲缝里藏着的东西,还没有被别人发现。” “很可能是最后一个接触过她的人留下的。有可能是皮屑,也有可能是别人。具体是什么,还要回去仔细地查一下。”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是有好些人正着急忙慌往这边赶。 魏寒江探头进来说打:“陛下娘娘,来人了。” 该走了。 这停尸房里的几日对视了一眼。 朱朱一边说一边将那些没怎么用上的刀具都收了起来,又说道:“咱们毕竟是偷偷来的,不能破坏尸体,而且没有经过死者亲人的同意,我是不能随便给死者动刀子的,希望陛下娘娘谅解。” “可以了。”楚兰舟点点头道。 他们是悄悄来的,看完将一切复原,又悄悄地走了,趁着人还没进来,便从窗口翻了出去。 两个守门的卫士方才吓得魂都飞了,惊慌失措的大叫着跑走了,结果路上碰到其他人,那些人不信邪,便说,说不定是什么人在装神弄鬼,故意吓人的。 七八个人便一起过来了。 他们是跑着来的,远远的还隐约看见门缝里透出光亮,可近了一看,什么都没有了。 门,好好的锁着。 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众人面面相觑,连忙开门进去。 可这停尸房里空荡荡的,除了那个溺水的死者之外,什么都没有。 此时,一阵风吹过来。 没关紧的窗户扇动了两下。 盖在死者脸上的白布忽然就滑落下来了。 惨白惨白的脸,被他们刚点亮的火折子以及窗外的月光映照着,简直惊悚无比。 “啊……”又是一长串的惨叫声。 窗外墙下还蹲着的司徒耀楚兰舟等人面面相觑了一番,不约而同地摇摇头。 看样子,有人要做一阵子噩梦了。 也是可怜的紧。 …… 回去之后,司徒耀便非要拉着楚兰舟去沐浴更衣,说是进过了停尸房,多少沾染了一些不好的东西。 楚兰舟在心里给了他一记白眼,但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毕竟她是接触过死者的,她回头还要去看纳雅王后。纳雅王后在病中,身子可弱的很,若是真的冲撞了,那便不好了。 想到这儿,她也就没有拒绝,去沐浴去了。 出来时,朱朱和魏寒江他们都已经下去了。 “都走了?” “嗯,他们有了新的任务,去办事去了。”司徒耀说道。 楚兰舟也明白,便点了下头,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去沐浴难免弄湿头发,她虽然已经擦的半干,但还是要梳一梳的。 司徒耀很自然地便接过她手里的梳子,轻轻柔柔地梳了起来。 “对于那个宫女之死,陛下有什么看法?” “你呢?”司徒耀反问。 又来。 这是他惯用的套路了。 楚兰舟有点嫌弃,但还是忍不住说道,“朱朱既然说,人应该是溺死的,那就应该不会错。但在那池子里溺亡的,口鼻却很干净,便不寻常了。” “溺水是真的溺水,但是在哪里里溺的水,就不好说了吧。”司徒耀意有所指地说道。 经他这么一说,楚兰舟好像想到了什么,顿时恍然大悟。 第284章 怀疑在心中生根发芽 夜色已深。 几名苗医试了好几样药,最后都不敢往纳雅王后身上用,但好在,纳雅王后自己就先醒了。 众人都松一口气。 就在这个时候,南疆王派人来,叫柯木朗前去御书房。 之前,穆里奇将军入宫,南疆王便去了御书房与之议事,这一去便是一晚上。 现在突然间又把他叫过去,柯木朗心中便隐隐的有些不安。 等他进了御书房,他便先说了纳雅王后醒了的事情,南疆王顿时长松了一口气。 然后南疆王才告诉他,穆宝里已经身在南疆与东周边境,正与东周朝廷偷偷派来的一个什么王爷商谈,企图越过国界,前往东周寻求庇护。 可是以穆宝里的性格,他是绝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他这一去,肯定不只是寻求庇护,更应该是想要借助东周人的力量,卷土重来。 但如今的穆宝里不过是一只丧家之犬,他一个谋朝篡位被驱逐的乱臣贼子,有什么资本可以让东周朝廷派人千里迢迢来跟他商议呢?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拿南疆的国土城池还有南疆王族历代不外传的王族秘密作为交换,否则人家无利可图,怎么可能跟他见面? 若是果真如此,如果不能在此时拦截住他,一旦让他越过国界前往东周,以后将会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这个穆宝里从来都不让人省心!”柯木朗的预感成真,也有些烦躁起来。 南疆如今内忧外患,与西陵的联盟若是再出个什么问题,南疆就彻底完了。 偏偏还有一帮蠢货,觉得自己身为南疆人就可以无所不能,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父王想怎么做?” “你立即启程去一趟东周边境交界,拿着我的手书,赶在他们会面之前,去面见东周来的那位王爷,请他离开。” “父王能想到的,竟然是这种办法?”柯木朗听他这么说都愣了一下。 人家都打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了,他居然就只能拿出这种办法了。 “父王,他们东周能瞒着咱们,派了人不远千里来跟穆宝里见面,那必定是穆宝里早就给出了足够的诱惑,他们是带着势在必得的决心来的。东周这帮人无利不起早啊。” “贼尚且不空手而归,东周皇帝能派个王爷来,他们怎么可能白白走一趟?” “何况,穆宝里早有准备,人都已经在边境了。我此时出发,如何就能保证一定能敢在穆宝里之前见到那个王爷?退一步说,就算我使出浑身解数,能想尽办法拦截住穆宝里,阻止他和那位东周王爷的会面,可父王就不担心,万一那个王爷早已经与穆宝里达成共识,对咱们阳奉阴违,孩儿拿着父王的手书去,就是自投罗网么?” 南疆王听他这么一说,也是愣住了。 他一心想用最简单有效的办法平息这可能的战乱,但还是考虑的太见到的了。 穆里奇方才就说,这个办法柯木朗是不会同意的。 他果然,没有同意。 穆里奇将军也语重心长地说道:“王上,大王子说的没有错。东周这些人早就盯着咱们南疆很久了。现在是穆宝里自己送上门,他们怎么可能不要?” “而且现在是咱们南疆最弱的时候,他们东周想要拿下咱们南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了。而且是穆宝里主动找上人家的,他肯定是许了他们东周天大的好处了。” “他们东周人多精明啊,他们怎么可能因为王上您的一纸手书,就放弃这天大的好处。” 南疆王听他们一人一句的,久久都没有再说话。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却也不能坐以待毙啊。 柯木朗对他这个父王确实是失望的。 他父亲啊,心善有余,但坐在王位上的人过于心善,便成了软弱。 因为他不够果断,优柔寡断。 所以当年才会被穆宝里有机可趁,也才会让穆宝里在王位上坐了这么多年才将他赶出去。 如今他虽然重登王位,但这优柔寡断的性子还是没变。 “父王,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活一命是慈悲、活百命亦是慈悲,可为救一虎而害百命之间,便是慈悲么?” “我……”南疆王哑口无言。 他很清楚柯木朗的意思。 事到如今,柯木朗还是在责怪他,当时攻入王宫之后,没有听他的,斩草除根,而给了穆宝里逃脱的机会。 是啊,当时他若是果决一点,当机立断了结了穆宝里,也就不会有后面的这些事了。 可若是再重新选择一次,他还是会选择再给穆宝里一次机会。 阿雅总说,以前她爹跟她说,杀人不过头点地。杀人容易,救人难啊。 若是一个人也许有机会悔改,他便想给对方这个机会。 否则,人死了,便什么都没有了。就是有悔过之心,也是白搭了。 “父王,您再好好考虑考虑吧,明日一早,若是您还是觉得非如此不可,您再告诉孩儿。孩儿一定遵照旨意赶往边境。”柯木朗无奈地说道。 南疆王无法反驳,叹了口气说好。 柯木朗便告退了。 等柯木朗出了书房,穆里奇将军终于忍不住对南疆王说道,“王上,也许,这一次您应该听听大王子的意见。” “大王子文武双全,性格又果决,会是您的好帮手。您为什么一直就不肯信任他呢?” “不是本王不肯信任自己的儿子,而是,当年阿依朵走失那件事,至今,都仍有未解开的谜。”南疆王望着窗外,仿佛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洱海,心中却是沉重无比的。 想起当年阿依朵走丢的那件事,至今仍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虽然事后柯木朗一直说,他是因为嫌妹妹哭的烦才把她丢下的,可当年的柯木朗早就已经懂事,他根本不是那样的人。 他甚至怀疑,他是因为知道什么,与什么人共谋了什么,才故意把阿依朵弄出宫的。 如果当年才那么点大的柯木朗就已经存了别的心思。他更不敢想象,将南疆交到他手里是什么样的光景。 穆里奇将军听他这么一说,便也不说话了。 要说当年公主殿下走失那件事,他这个经历过的人,也觉得那件事情,事有蹊跷。 可觉得归觉得,也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当年是大王子听了穆宝里的话,才把阿依朵带出宫的。 可偏偏要命就要命在这没有证据上面。 没有证据,便是有可能当年是大王子他就是单纯的嫌弃妹妹吵;也有可能他当年是听了穆宝里的话,被穆宝里以什么方式威逼利诱了,才把阿依朵带出宫的。 如果是前者,年少无知固然可恶,但尚且能改。 但如果是后者,这么多年他都瞒的滴水不漏,那可就太可怕了。 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可以证明任何一点,所以穆里奇也不能为大王子说话。…… 最终,穆里奇也告退,从御书房退了出去。 偌大的御书房,只余下南疆王一个人。 他终于可以放肆的,长吁短叹。 他怎么也不愿意怀疑自己的儿子。 可怀疑是会在人的心里生根发芽,然后逐渐茁壮成长的。 …… 出了御书房,柯木朗也没有明确说要回去,或者去哪里,就漫无目的地走。 只有阿加跟在他身边。 有些事情,柯木朗倒是不会瞒着阿加的。 “主子,王上宁可什么都与穆里奇将军说,也还是不信任您?”阿加心酸不已。 “不过是常态,这有什么?”不过柯木朗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 其实父王的心思他都明白,这些年,父王和母后一直都在怀疑他当年把阿依朵带出去是因为穆宝里,可并不是。 他带走阿依朵,是有别的原因。 但这件事情他不能说。 最起码,现在不能。 “可您才是王上的儿子啊,将来这南疆迟早是要传到主子您的手里的。王上这性子,您又……阿加真怕那个穆宝里又搞出什么事情来。”阿加真是替自己的主子操碎了心。 “你的废话可真是多。越来越没有个下人的样子了。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谁?”柯木朗从腰间抽出那把山水画扇子便敲了阿加的脑袋。 “再说了,父王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孩子,这王位,未必就会传到我手上。” 阿加揉了揉自己发疼的脑袋,委屈的不行,“可是,咱们南疆不是很少有公主继位的么?” “很少也是有的。而且,就算不传给我,不传给公主,不是还有阿舍里叔父,还有他的儿子,他们都可以啊。” 阿加:“……”这话我怎么反驳。 “主子,可您真就打算什么都不管,等明日王上旨意下来,让您去边境找哪位东周王爷送命么?”阿加还是忍不住牢骚道。 “王上再怎么说也是您的亲生父亲,他不至于干出这种明知道会要了您命还非要您去送死的事情吧?要不您,再去找找谁商量商量?” 对了,这件事或许可以找别人商量商量啊。 阿加是发牢骚,柯木朗却因为他的话而眼睛一亮。 如今,他们可是利益共同体了,商量商量是肯定可以的。 他们说不定还能帮他劝劝父王,让他别再做出损己利人的事情来了。 这么想着,柯木朗大步流星地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 西陵来的贵客,便是被安置在了王子公主居住的王宫左面。 第285章 在去找人的路上,柯木朗便听闻了停尸房闹鬼的传闻。 说那溺水的宫女回来了什么什么的,简直乱七八糟。 他是不信的。 但却有人说的跟真的似的,有鼻子有眼。 当下柯木朗便下令道:“让那些以讹传讹的人都给我闭嘴,是嫌这宫里还不够乱么?再让我听见有人传这种谣言,信不信我把他剁了喂狗!” 阿加可不敢怠慢,立刻就将这话传了下去。 之前还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些人,立时噤若寒蝉。 大王子脾气不好,这谁都知道。他可是说到做到的主儿。 要是惹了他,那就是王上来求情,也不一定管用。 闹鬼的传闻,这才歇了下来。 …… 彼时,楚兰舟房中。 司徒耀说完那句:“溺水是真的溺水,但是在哪里溺的水,就不好说了吧。”楚兰舟便恍然大悟。 虽然是溺水,但是,失足掉进那个水池子里溺死的,跟在别处溺死后、再被扔到那个水池子里假装是溺死在水池子里的,那结果可是截然不同的。 朱朱验尸得出的结论,便是能证明,那宫女不是溺死在水池子里的,而是死后才被抛进去的。 也就是说,这是阴谋,彻头彻尾的阴谋。 可也不对啊,这么一来,虽然证明了那宫女的死不单纯,可也并不能证明这阴谋就与他们无关。 还是缺乏最有力的证据,必须找到那个突破口才行。 “希望朱朱那边回头能有好消息。”楚兰舟自言自语道。 “那丫头虽然很多年不碰仵作这件事,但家学渊源,她不会令你失望的。”司徒耀笑道。 楚兰舟看着他笑意深然的模样,忽然间反应过来:他安排在她身边的这几个小姑娘好像都,大有来头。 或者说,这都是他特别的安排? “陛下是从哪儿找来这么几个各具特色的小姑娘的?”楚兰舟意味深长地看着司徒耀。 “找来这么几个小姑娘,倒是费了些心思的。”司徒耀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欣然笑道。 好像,他早就等着她开口问,好说出这些话了。 所以,这是在给她准备惊喜么? 楚兰舟眨了眨眼睛,但是话到了嘴边,看见他这副求夸奖的表情,就觉得他贱兮兮的。 “多谢陛下费心,有心了。”楚兰舟中规中矩地道谢。 司徒耀闪烁着光芒的那双桃花眼一下就失落下来。 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那两个宫女阿妮、阿玉在向大王子问安。 这个时候了,柯木朗还过来? 楚兰舟与司徒耀对视了一眼。 说话间,柯木朗已经在门口了。 晴雨妙玉拦住了他的去路,“大王子,我家陛下与娘娘已经歇下了,您这是……有什么急事么?” “有,是很急的事情,非常非常的急。”柯木朗郑重其事道,“所以,劳烦几位好姐姐进去替小王通报一声。” “可是陛下吩咐过了……”晴雨妙玉对视了一眼,但却看见那边走过来的王公公,随即行了一礼,“王公公。” “这是怎么了?”王德走了过来,也向柯木朗见了一礼,“大王子这么晚了,还过来寻我们家陛下与贵妃娘娘么?” “是啊,因为有很急的要事。不过,几位姐姐似乎不太愿意替本王通传。”柯木朗说道。 “王公公,本王这个时候前来寻陛下与贵妃娘娘,自然是有大事要事相商,不是什么私人的不值一提的小事,诸位若是执意不肯进去通禀而耽误了大事,你们就不怕回头你们家陛下治罪于你么?” “这……大王子言重了。”王德陪着笑道。 晴雨妙玉她们哪是这么不通情理的人,执意不肯通传。这不都是因为他们家陛下早就交代过,他与娘娘有要事相商,没事不要叫人来打扰到他们。 不过,这大王子夤夜前来,定是有要事急事的,他也不能耽误了大事。 王德基本的判断能力还是有的,他顿了顿,说道:“大王子在此稍等片刻,老奴这便进去替大王子通传一声。” “那就多谢王公公了。”柯木朗这才露出松口气的模样。 但他这模样,也印证了王德的猜想,这大王子夤夜前来,兴许是出什么大事了。 思及此,他手里头揣着的东西,也捏得紧了些。 王德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楚兰舟与司徒耀一个坐在床上、一个坐在床边,正在说话,不过隔着外间,在外头的柯木朗是看不见这幕烛光倒影的。 “陛下,娘娘。” “朕都听见了,去请大王子进来吧。”司徒耀说道。 “是。”王德恭敬地答道,同时双手递上了一个信鸽脚上取下的信筒,“刚刚收到的消息。” “嗯,去吧。” …… 王德进来又出去,便依照他们家陛下吩咐的,请大王子入内。 楚兰舟坐在床铺上,但司徒耀把幔帐放下来了。 楚兰舟虽然穿戴整齐,但某陛下说,毕竟入夜了,柯木朗到底是外人,又是男子,还是要放幔帐稍微隔开一下,比较好。 以前他可没这么多毛病。如今倒是越发的,矫情起来了。 想当年她初入军营时,与那些士兵在一个帐篷里同吃同住的,不也这么过来了。 当然,楚兰舟心里腹诽归腹诽,但并没有反驳。 因为她转念一想,过去她就是个野小孩儿,与兄弟们同吃同住也是无奈,但她如今有个麻烦的身份,便是陛下的贵妃,是后宫女眷,规矩自然多些。 “柯木朗见过西陵陛下,贵妃娘娘。”柯木朗先见了一礼。 “大王子免礼。”司徒耀摆了摆手,“坐吧。这儿也没旁人,还是随性一些好。” “陛下说的是。”柯木朗从善如流地坐下来。 “王德说,大王子有急事要事要与朕还有贵妃商议,想来,那事情的确是十分的急迫十分的紧要了。” “是。”柯木朗来此便是为了那件急迫紧要的事情,所以也不遮遮掩掩的了,“我父王刚刚将我叫去了御书房,告诉了我一个非常震撼的消息。我想,这件事应该也让陛下知道。” “大王子先不着急说。”司徒耀故意卖关子道,“朕这儿,刚好也收到了一个消息。不知道是不是与大王子想说的,是同一件事。” “什么?”柯木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司徒耀说道,“朕刚收到的消息,东周派了一位身份特殊的特使,前往东周与南疆边境,要秘密会见一个重要人物。” “想来,这应该是你们南疆那位逃亡在外的篡位逆贼,穆宝里的杰作吧。” 闻言,柯木朗愣住。 他居然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 “陛下果然神通广大,什么都瞒不过您的耳目。”但柯木朗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很快便释然了。 楚兰舟也是愣了一下。 刚才王德递给他的飞鸽传书,便是说的这件事么? 司徒耀果真手眼通天,消息灵通啊。他人在南疆,耳目却仍遍布四海。 “既然陛下什么都知道了,那小王也就不绕弯子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柯木朗松了口气。 “陛下知道穆宝里偷偷与东周人密谋,那陛下知道,穆宝里与东周来的人都要秘密谈什么事情么?” “穆宝里在这个时候联系上东周的人,想必是要寻求东周人庇护吧。或者说,他是想要借助东周人的力量,卷土重来?”司徒耀侧目看了看幔帐后面的楚兰舟,好像是在暗示什么。 楚兰舟与他对视,但默不作声。 司徒耀又接着说道,“但据朕所知,东周人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那位东周的皇帝,更是贪得无厌。他们这次肯派那位王爷来与穆宝里接洽,是因为穆宝里的手里头,有他们非常想要的东西吧。” “……是。穆宝里手中掌握了许多南疆王族不外传的秘密,还有很多不为人知的秘辛。” 柯木朗本是想否认的,但他真的开口时,他就发现,他只能顺着这位西陵皇帝陛下的思路走下去。 “看样子,南疆王将大王子叫去御书房之后,还说了些别的事情。”司徒耀观察着柯木朗的神色,很快便得出了结论。 “南疆王宅心仁厚,当初选择放穆宝里一马,如今,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赶尽杀绝的想法吧。” 柯木朗又点了点头。 他甚至都不用说什么,他就已经什么都看透了。 “陛下分析的都是。但小王还是认为,宅心仁厚放在寻常人身上也许没错,可在对待穆宝里这件事情上,父王的态度太过软弱了。正是他的这份宅心仁厚,才导致了今日的这种结果,他当初若是肯听我的,再狠心一点,解决了穆宝里,说不定就没有这些麻烦了。” “可那就不是你父王了。”半天没吭声的楚兰舟突然说道,“大王子的想法本宫能理解,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也不得不承认,你的父王就是一个老好人吧,你也正是因为这个,才会为他操碎了心,不是么?” 柯木朗浑身一震,越发有种在这两个人面前毫无秘密可言的感觉。 “大王子也不要太过紧张了。”司徒耀打圆场道,“穆宝里约见东周的人,这也许不是什么好事,但也并不是什么坏事。” “是不是好事,不能单纯以一个角度来判断。若是换一个角度来说,未必是坏事。” 第286章 天下三智之一 柯木朗大胆猜测道,“陛下的意思是说,事情是相对的,危机也可以是转机?”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简单。一点即通。”司徒耀笑道,“南疆王跟大王子你都是怎么说的,大王子若是不介意,就与我们说说看吧。” “既然陛下已经知道了穆宝里要与东周人密会的事情,那父王说的,也就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了。” “父王要我拿着他的手书,赶赴南疆、东周边境,赶在穆宝里与东周来的特使见面之前,去面见那位东周特使,劝他回去。不过我也劝了,这想法,太过天真。……”柯木朗无奈摇头,接着便将当时他们说的话,娓娓道来。 听他说完,楚兰舟与司徒耀隔着幔帐对视了一眼,也觉得:南疆王的想法的确太天真、太一厢情愿了。 东周皇帝既然已经派了人,千里迢迢来见穆宝里,那就说明,穆宝里手上有他非常感兴趣的东西,甚至可以说,他势在必得了! 事已至此,以东周那帮人的德行,到手的鸭子还能让它飞了不成? 莫说是一国之主,哪怕是个普通做买卖的,都看得出来这单生意他们东周人是稳赚不赔的。 如今别说是南疆王的一纸手书,就算是南疆王去了,也不顶用。他竟然还认为让他儿子带着手书去,就能将人劝回? 再说,从这里出发,怎么也赶不到人已经在边境的穆宝里前面去,而且这个时候让柯木朗去见东周特使,这不明摆着是千里送人头么。 这南疆王怎么想的? 虽然楚兰舟也想给这位南疆王找一个他宅心仁厚的借口,可这未免优柔寡断过了头。 楚兰舟心中忍不住一顿腹诽。 “那大王子还有你父王,可知此次东周派来与穆宝里会面的,是何人?”司徒耀煞有介事地看了柯木朗一眼。 柯木朗心里“咯噔”一下,“何人?” 司徒耀问的这般郑重,他心里顿时没了底。 “东周皇帝第七子,东周皇帝最信任的智囊,人称天下三智之一的,轩辕弘。” 轩辕弘! 若说别人,他未必知道,但这位的名字,他绝不陌生。 天下三智,东周七皇子,轩辕弘。 大名如雷贯耳啊! 楚兰舟也吃了一惊。 轩辕弘,天下三智之一啊。 东周皇帝竟然能将那位派出来? 这事情倒是越发棘手了。 若是来的人是轩辕弘,那就越发证明了他们之前所猜想的。 穆宝里手中,有东周人十分稀罕而且势在必得的东西。 那东西,说不定就是东周人一直苦苦追求的,能一改如今这片九州大陆上诸国割据局面的关键了。 当年她带兵时,可没少与东周人交过手,他们这位七皇子的大名,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传说,这位东周七皇子,年少时便才智过人,十三岁时开始崭露头角,帮着他的父皇铲除异己稳坐皇位,至今十年有余。 当年她从东周人手中夺回了被他们夺去的城池后,还与这个七皇子远远地,打过一个招呼。 那时候他便说,“总有一日,我们会再见的。” 这几年,东周有这位七皇子在,战事少了,但却在一年一年充盈国库,缓解兵灾战祸造成的民不聊生。 而近两年,东周国富力强,他们往外扩张的野心又开始显露出来,他们想一统九州大陆的想法,早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不过话说回来了,谁还不想一统天下呢? 只不过是现实比人强罢了。 “看样子,陛下有必要与南疆王好好商议一番了。”楚兰舟说道。 司徒耀立时又转回来,看着她说道:“明日你与我一道去。” “嗯。” 楚兰舟没有拒绝。 说到轩辕弘,兴许她还是这些人里面,最了解的一个了。 柯木朗越发忧心忡忡起来。 他那天真的父王啊,若是知道对手是这样一个深不可测的人物,又会做出什么样不可理喻的决定呢? …… 柯木朗走后。 楚兰舟坐在幔帐内不知在想什么,司徒耀把幔帐往上一挂,便挨着她坐下来。 “你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柯木朗是之前真的不知道,东周派来的人是天下三智之一的东周七皇子轩辕弘,还是他其实知道了,只是他没想在我们面前说?但被我们说破了之后,才说出来的。” “你为何会这么想?”司徒耀有些好奇。 楚兰舟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这是直觉。” 这句话说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司徒耀顿时没了话说。 不过,不止楚兰舟这么猜测,他心里也隐隐有这种想法的。 柯木朗在西陵皇都时,就没怎么老实过,如今回到他自己家的地盘,怎么可能反而束手束脚起来。 他可不像是消息那么不灵通的人。 或者说,他只是不愿意在南疆王的面前表现的太过活跃,所以才有意隐藏自己? 想来,以柯木朗的为人,应该是后者了。 “总之,明日陪我去见见那个顽固的南疆王吧。他儿子的话他不敢轻信,我们的话,他应该比较好接受。”司徒耀意有所指道。 楚兰舟斜眼瞟了他一眼,顿时恍然大悟。 她明白了,她明白柯木朗在这么一个深夜里还专门跑一趟过来找他们是为什么了。 因为他清楚自己父王的为人。 南疆王因为某些事情,对他这个亲生儿子并不完全信任,而他又必须做些什么,所以,只能借由他们之口,来劝说南疆王。 虽然方法是绕了一点,但曲线救国,出发点却是好的。 楚兰舟突然觉得,南疆王与王后长久以来不信任他们儿子这件事,亟需处理处理了,否则,对他们南疆与西陵联盟,只会是个阻碍。 …… 彼时。 柯木朗回到了自己的寝宫。 一进门他便吩咐阿加道,“阿加,传令下去,让他们不计一切代价,在最短的时间内,查清楚穆宝里的下落,还有与他接洽会面的那位东周七皇子的落脚点。务必在与东周交界的边境,将穆宝里困住!” 闻言,阿加吓了一跳。 “主子,您这回的动静是不是太大了?这么一来,是很容易被人注意到的。王上一直以来就不信任您,若是被王上知道您一直培养着自己的消息网络,会不会又该觉得您图谋不轨?” “他要是这么觉得,就让他这么觉得好了。我无愧于心。”柯木朗面无表情道,“事关重大,事不宜迟。赶紧去!” “是!”阿加也是很少看见他们家主子这样,所以片刻也不敢怠慢,说着话便快步往外走。 柯木朗又摸出了那把从不离身的水墨画扇子。 原本他还曾抱有一丝丝的幻想。 因为他派出去的探子来报的是,东周派出的是一位王爷,他便想着,那位东周七皇子在东周太过重要,他应该不可能亲身涉险。 可见了司徒耀,听他们说了那番话,他便彻底改观了。 这一趟东周派来的人,只会是轩辕弘,只会是这位七皇子。 穆宝里从小生长在王族,又是祖父最疼爱的儿子,王族代代相传的秘密,在他这里便不是什么秘密了。 穆宝里如今已经一无所有,他想要取得东周人信任与支持,便只能拿南疆王族的秘密作为交换。 一旦那样东西落入东周人的手中,穆宝里也就等于将南疆拱手让给了东周人! 这个蠢货,他难道以为,他靠着王族的秘密换取了东周的兵马,他当真就能重新篡夺王位?还是说,他以为他掌握了养蛊之术,并且将其阴毒之极的一面发挥到极致,便能真的将所有人控制住,任他驱使,立于不败之地么? 这世上有的是能人异士。西陵不就有一位能养蛊种蛊的神医沈大夫么? 那时候沈月笙帮他解毒,他昏迷着。也许他们以为他那个时候是真的不省人事的。 可是不是,那个时候他醒着,最起码他的耳朵是醒着的。 姜贵妃与沈月笙说的那些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看样子,从一开始他将沈月笙找来,还真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了! …… 南疆王在御书房待了很久,直至深夜了,才离开,去了纳雅王后那儿。 今个儿阿依朵守着纳雅王后守了一日,纳雅王后醒了之后让她回去歇着,她也不肯,怎么说也要在跟前守着。 纳雅王后拗不过她,没办法,便顺着她去了。 这会儿,阿依朵已经不知不觉地倒在榻上睡着了。 但纳雅王后却是醒着的。 她兴许是因为昏睡了大半日的缘故,这会儿头脑清醒的很。 南疆王进来,便看见房中一个睡着女儿,一边坐着发妻。 “阿雅……” “嘘……” 他刚要说话,便被纳雅王后示意他噤声。 南疆王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轻手轻脚地坐到了她床沿,用口型说道:“正好陪我坐坐。” “嗯。”纳雅王后温柔地点点头。 看他这个样子,也知道他肯定是遇上了什么事。 但他就是这个闷葫芦德行,很多事情他生怕让她担心烦忧,便不敢告诉她,可越是这样,她才越是担心。 因为这是她的丈夫,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心软,宅心仁厚。他若是生在普通人家,兴许可以过上平凡而幸福的生活。 可偏偏他生在帝王家,更偏偏,他是要一肩挑起家国百姓的人。以他过于善良的性子,实在太为难了。 于这国家是为难,于他本身,也为难。 后半夜,南疆王还是忍不住,靠在纳雅王后的身上,絮絮叨叨地与她说起了穆宝里要在与东周交界的边境,会见东周特使的消息。 说完那些,他又将他当时在御书房里对柯木朗提出的那个想法也说了。 纳雅王后听完长叹了一声。 说起来,阿赫利的确不适合当王。 倒是柯木朗,比起他父王来,杀伐果断,更有魄力。 第287章 还比不上一匹马 若是有朝一日,王位传到他的手上,说不定…… 算了。 纳雅王后很快就否认了自己这个念头。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王位传到柯木朗手上的那么一天。 眼下这危机,便又是一个大坎。 那年,相师替柯木朗算过命和运势,说他少时开智,但慧极必伤,这一生注定坎坷,年少时漂泊四海,哪怕能平安长大,也会多灾多难; 虽然是生在帝王家,而且是嫡长子,却没有君临天下的命格。这一点,对他这个唯一的王子来说,已经是致命的了。 并且,相师还说,柯木朗二十四岁时会有大劫,若是能渡过那个劫,那就否极泰来;但若是渡不过那个劫…… 如今,他都已经二十四岁了。 这一次,会不会就是那个大劫? 但是…… 纳雅王后不敢继续往下想了。 “阿赫利,我知道你心软善良,也知道你为人厚道。可你是王上,是一国之君,你做的每一个决定,都关乎着南疆一国所有子民的生死存亡,你不能妇人之仁,更不能意气用事。” “阿雅,你……”南疆王显然没想到纳雅王后会突然跟他说这些,惊讶地坐直了身子。 “嘘……”纳雅王后连忙示意他噤声。 阿依朵还在这屋子里睡着呢。 “还有,我知道你不喜欢柯木朗,这么多年来,你也觉得他心思太深、他的一些做派不称你的心,认为他心术不正。可是光凭一些怀疑,就将他拒之门外这件事,我们都做错了。” 南疆王张了张嘴,像是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静静听纳雅王后说。 “你觉得他与穆宝里有往来,有交易,可你并没有实质的证据不是么?” “当年相师为柯木朗算命,说他没有君临天下的命格,之后不久,阿依朵便出生了。你一直都觉得,柯木朗年少聪慧,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并且是因为,他不想让阿依朵抢走他的王位,才故意将阿依朵带到外面弄丢的。” “可这些仅仅都是怀疑,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尝试过,听听他是怎么想的?” 南疆王沉默了一阵儿,才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现在不想说这些。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解决东周特使的问题。” “……”纳雅王后到嘴边的话,都被他这番话给噎得咽了回去。 那些话,就在她心中反复地环绕。 可他不想听,她也就不会说了。 也许啊,都变了。 看似什么都没变,但实际上,什么都变了。 纳雅王后深吸了口气,说道:“让柯木朗带着王上手书去边境阻止穆宝里与东周特使的想法,妾身劝王上,最好三思而后行。” “事已至此,穆宝里已经是东周人鱼钩上的战利品了,再让柯木朗去,那他就是砧板上的下一条大鱼。” 南疆王眼神稍稍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态度也跟着冷淡下来。 “嗯,我会再考虑考虑的。” 说完,他便说让纳雅王后好好休息,然后就走了。 纳雅王后也没有留他。但也注意到,阿赫利临走前,又多看了在榻上熟睡的阿依朵一眼。 那一眼,意味深长。 难不成,他是想…… 纳雅王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心也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 不,不会的,他当年已经答应过她了。 他不会那么做的,阿赫利是个善良的人,他不会那么对阿依朵的。 但,这种念头一旦出现,便会在脑海中根植,挥之不去。 天边阴云蒙住了月, 这一个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辗转反侧,整夜无眠。 …… 翌日。 楚兰舟迷糊醒了过来,却发觉,她被司徒耀整个搂在怀中。 难不成,她睡着之后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他们就以这种姿势,睡了一整晚? 近在咫尺的那张俊颜,因为陷入沉睡而看起来纯净无害,好像个睡着的孩子般,就连眉头都松开了,嘴角也微微上扬,不知道是做了什么样的美梦。 就连睫毛都轻轻颤着。 楚兰舟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感受他上扬的嘴角,是什么样的温度。 却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猝不及防。 四目相对。 这一下弄得楚兰舟整个人都不好意思了。 虽然,但是…… 楚兰舟娇羞地咬住下唇,试图不着痕迹地转开视线。 “贵妃这是趁着朕睡着的时候偷偷在欣赏朕的美色么?”司徒耀一把收紧了手臂,楚兰舟便整个人又被他带入怀中。 甚至,楚兰舟的脸还撞上了他坚实的胸膛。 “……谁,谁稀罕看你了,又不是多好看。”楚兰舟口是心非,气得挣扎着想要坐起来。 但司徒耀发现了她的企图,双手紧紧将她禁锢在怀中,楚兰舟就是想动一下都困难,更别提起来了。 而且,由于两个人贴的太近,中间只隔着薄薄的中衣。楚兰舟稍微一动,便会与他贴的更紧。 “这才一大早就这么热情,你就不打算让我起床了么?”司徒耀眼底有深意泛开,嗓音也嘶哑了许多。 楚兰舟自然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他们靠的太近,他身体的变化,她能清晰的感觉到,他的呼吸都重了。 他…… 这一大早的,是要兽性大发? 有了这个认知,楚兰舟便不敢动了。 “……你,松开。”楚兰舟都不敢大声,小心翼翼地说道。 但她不知道,这么软绵绵的嗓音根本就不具备威胁,加上她微红的脸颊、娇羞闪躲的目光,看上去反而像是邀请。 “你这样,我可不觉得你是要我放开。”司徒耀在她耳边暧昧的吹着气。 楚兰舟的脸“腾”地一下彻底就红透了。 “……你,你松开!” “昨个儿夜里不是说好了,一早要去见南疆王的么?!” 司徒耀慢条斯理地说道,“这才什么时候,你这个时候去见南疆王,是打算与他一起去上朝?还是要去御书房等着他议事完毕下早朝?” “与其去那个乏味的御书房里浪费光阴,不如在房里头多待一会儿,我们两个人正好多些时间,独处。” “独处”两个字,他故意加重了读音。 楚兰舟本来就被他抱在怀中,他此时又故意在她耳边吹着气,楚兰舟已经从脸上红到了脖子根,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你,你……别胡闹。”软绵绵的嗓音,依旧不具威胁。 “我哪儿有胡闹。”司徒耀嘟囔道,“最近你都不爱搭理我,你看那匹乌云骓的时间都比看我多,你跟它说的话也比跟我说的多。我是不是都还不如一匹马了。” 是这样的没错。 马能骑,能带着她浪迹天涯,能与她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同生共死,他可以么? 楚兰舟撇撇嘴说道:“陛下有的东西太多了,而我,能拥有的,不过寥寥。才格外珍惜。” “那你就应该好好珍惜我,我也是你所拥有的!”司徒耀不甘示弱。 楚兰舟一时间无言以对:“……” 你堂堂西陵皇帝陛下,一国之君,是多少百姓的君王、是多少女人的丈夫,怎么会是我一个人的? “别闹了,陛下不是每天早上都起来练剑的么?再不起,就该晚了。” “不管。” 某陛下任性起来也是无人能敌,他紧紧抓住楚兰舟的手腕,双手用力一带,楚兰舟便换了个姿势,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 “你……”这个姿势未免也太羞耻了吧! “陛下这是干什么?” “你保证。” “……保、保证?”保证什么? “你保证,你也会跟珍惜你所有拥有的人事物一样,珍惜我,珍惜我对你的心。你保证了,我就放开你。” 楚兰舟的嘴角抽了抽。 “陛下先放开我,你放开我了,咱们再说,可以么?” 司徒耀微微一笑,“不行!” “……”不行你笑得这么放、荡做什么? “真的就不能商量商量了?”楚兰舟企图挣扎。 但司徒耀态度坚决地说道:“没得商量,你答应还是不答应?” “答应答应,我保证,我保证。”楚兰舟忙不迭说道,“现在你可以放开我了吧?” 有句俗话说,好女好郎缠。 她还真是怕了他这一套了。 “当真?” “当真……”楚兰舟无奈拉长了尾音。 但下一刻,便见司徒耀露出得逞的眼神,一个翻身,与楚兰舟便颠倒了位置。 天旋地转间,楚兰舟也就一个愣神,便背抵着床榻。 某人俊俏的眉眼,以另一个角度出现在她的面前。 鼻尖碰着鼻尖。 彼此的气息,都混在一起。 就连彼此的心跳声,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个姿势,比刚才的,还要羞耻。 楚兰舟扭过头去,避开与他的对视,“别闹了,陛下。再不起,可真就晚了。” 司徒耀怔了一下,又往她脸上贴近。 楚兰舟僵住,但他到底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就这么抱着她,头便枕在她肩上,在她耳边轻叹:“我就这么,让你为难么?你对乌云骓的态度,都比对我和善多了。” “陛下说笑了。乌云骓是马儿,您是一国之君,您怎么能拿自己跟马儿相提并论呢。” “可我,羡慕它呀……”司徒耀伏在她耳边轻道,隐约能听见,失落的叹息。 楚兰舟无奈地闭上眼睛,什么都没说。 “好,我知道了。”司徒耀终于是放弃了,眼神也黯淡下去,“以后,我不会再拿这种无聊的问题烦你了。” 说着,便撑着床坐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楚兰舟突然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直接将他拽了回去。 第288章 不正经皇帝 司徒耀猝不及防跌倒在楚兰舟身上。 他的喉结滑…动了几下,眼神瞬间就变了。 “楚楚,这可是你自己邀请我的。”嗓音也嘶哑了许多。 “得了便宜还卖乖。”楚兰舟白了他一眼。 却在下一刻,主动吻了上去。 司徒耀只愣了片刻,便欺身而上。 他大掌一扯,衣裳更是散落一地。 接下来,少不得一番胡天胡地。 咳咳……不,这叫浓情蜜意,情到深处自然而然就,这样了。 帐内春意闹。 …… 不过,一大早陛下贵妃就折腾出这么大动静,可羞死了起的一大早要过来伺候贵妃娘娘洗漱的几个年轻小姑娘了。 “……晴雨姐姐,咱们还是先走吧。”妙玉她们尴尬地眨眨眼。 “……我觉得也是。”晴雨也羞红了脸。 王德老脸都一红,清了清嗓子,说道,“那个,半个时辰后再过来吧。” 众人松了一口气,连忙答是,然后就都脚底抹油溜咯。 听墙角非我等所愿。 同样是一大早起的阿妮阿玉,脸红的跟从锅里刚捞起来似的,都不敢吭一个声,跟着晴雨妙玉一块,跑的别提多快了。 羞死人了。 多年之后,再与人说起曾伺候过西陵来的贵客,皇帝陛下与贵妃的那些事时,阿妮阿玉都还会脸红心跳。 这一辈子,都没见过像西陵皇帝陛下与贵妃娘娘那般,恩爱如此的帝妃了。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 辰时过后。 楚兰舟朦朦胧胧地醒过来,某陛下那张俊颜在眼前放大,吓得她还以为这人精力旺盛还要再来一次,一下就清醒了。 “……你、你干什么?还没折腾够呢?” 司徒耀闻言一愣,随即从喉咙中发出一串悦耳的笑声。 “傻瓜。我倒是想呢。可我们今日还有要事要办,”司徒耀笑着,又凑在她耳边说道,“等办完了那些俗务,再回来继续办我们之间的正事。嗯?” 上扬的尾音,无限暧…昧,令人不禁生出遐想,想入非非。 “成天没个正经的。” 楚兰舟老脸又是一热,气的一粉拳捶在他胸口。 “你不就是喜欢我不正经的样子么?做事一本正经也就罢了,做人要是也都一本正经一板一眼的,哪儿来这般的乐趣?”司徒耀大言不惭。 “……”说的好有道理,她竟然都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不对,谁稀罕他这不正经的样子了。 呸! 楚兰舟恼得又捶了他两拳。 可这软绵绵的拳头,哪儿有什么杀伤力?说是调…情都差不多。 司徒耀龙心大悦,搂着楚兰舟又在她额头上烙下一吻。 楚兰舟翻了个白眼,还反而惹得这位不正经的陛下哈哈大笑。 之后,他才唤了王德还有晴雨妙玉等人入内伺候。 用过早膳之后,便前去与南疆王会面。 约好的时辰,竟是一刻也没有误。 司徒耀与楚兰舟来了之后,南疆王让人上了茶,之后便摒退左右。 他们要谈的事情,事关两国,自然不方便让太多的人在场。 不过,南疆王的脸色似乎不是很好看,不知道是昨晚没有休息好,还是有其他的心事。 与司徒耀楚兰舟他们见礼时,他便是一脸的疲惫。 “南疆王似乎昨晚没有休息好?” 南疆王“嗯”了一声,捏了捏眉心,像是在努力打起精神来,“让陛下和贵妃娘娘见笑了。最近事情繁多,本王不如陛下运筹帷幄,有那样的大智慧,处理起这些事情就要费力许多,还经常是费力不讨好。” 闻言,楚兰舟微微一怔。 南疆王会说出这些话,真的非常令人很惊讶。 “南疆王过谦了,你们南疆的先王之所以能够放心地将南疆子民交给你,就是因为他放心你,相信你可以全心全意为了百姓着想。”司徒耀淡淡笑道。 他像是在说,我知道你这些话都只是自谦开玩笑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又认真地做了回答。以表示他有真的听进去。 他这样的做法,既让南疆王有了面子,也让话题自然而然地能够继续进行下去,不至于尴尬。 南疆王还愣了一下,以往大家都是劝他不要妄自菲薄的,只有这位西陵皇帝陛下和别人不一样。 不过他心里,的确是有一点妒嫉这位西陵皇帝陛下的,他年轻,英俊,又聪明,威信极高,说话一直都是说一不二的。手下人也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说的话 不像他,不论做出什么决定,都会有人提出质疑,最后非得逼着他改主意不可。 凭什么呢?都是一国之君,虽然西陵比南疆大,可西陵皇帝是王,他南疆的王也是王啊。 算了,他在心里发发牢骚也就算了。 这些话真要说出去,谁会听呢?南疆王在心中自嘲道,将其他的事情暂时抛在脑后。 “在说正事之前,本王有件事想要向陛下求证一二。”南疆王谨慎的征求司徒耀的意见。 “请说。”司徒耀比了个“请”的手势。 “昨天晚上,柯木朗大半夜的还去找了陛下吧。” “的确如此。”司徒耀直接承认。 这是南疆王宫,柯木朗去找他们的事情,本也没有刻意遮遮掩掩避人耳目,南疆王知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他若是遮遮掩掩的,反而显得心虚了。 “柯木朗……他是不是还跟陛下说了什么?”南疆王好像是想确定什么,眼神莫名透出一些奇异。 司徒耀也没有否认,点点头说,“大王子昨天夜里是来找朕说了一些话。但不知,南疆王想问的是哪一些?还请明说。” “既然如此,本王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南疆王似乎是心一横,说道。 “陛下神通广大,消息灵通,应该也有收到消息说,本王的叔父穆宝里,已经在与东周的边境蛰伏待机,准备与东周来的特使会面,要借助他们东周人的力量,再次颠覆本王的王位了。” 司徒耀点了下头,“的确收到消息了,不过昨个儿夜里太晚了,南疆王又为了王后还有国中的许多事情十分忙碌,朕委实不忍心再打扰你休息,才没有让人去请南疆王。” “今日来,也有意要将这些事拿出来与南疆王一同商议的。” “那昨天夜里,柯木朗去找陛下还有贵妃娘娘,说的是……” “昨天夜里大王子是为了阿依朵公主的事情去的。”这回说话的是,是楚兰舟,“时间虽晚,但这件事对大王子来说,却是十万火急的,所以他才顾不得那些。” “阿依朵?”南疆王愣了一下,没想到楚兰舟会说出来这个。 楚兰舟“嗯”了一声,说道:“南疆王应该也看见了,阿依朵自打回来,便一直都守在纳雅王后的身边。王后这下病倒,阿依朵更是不眠不休地贴…身照顾,大王子是心疼妹妹,怕她累坏了身体。” “可是大王子也知道,有些话他自己不好说,只好来请本宫帮忙劝说。他也来询问陛下与本宫,说能不能让沈大夫去试试为纳雅王后看病,这样一来,他母后还有妹妹都能少受点罪。” 楚兰舟说的认真,又十分诚恳,半点都看不出是临时编的话。 说着,她又顿了顿,反问南疆王,“听说,昨个儿夜里,阿依朵便是睡在纳雅王后宫中的?” 南疆王又是一愣,“……难得他有这份心了。” 难道是他想多了?柯木朗深夜去求见这位陛下,不是为了他让他带着手书去边境阻止穆宝里与东周特使见面的事情? “不过,大王子好像顺嘴提了一句,说南疆王对令叔父穆宝里的事情已经有了想法。正好,朕也想知道,南疆王是如何打算的。” 南疆王原本就是打算要与司徒耀说这些的,但司徒耀先发制人,主动问起,他心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一时半会儿也说不上来。 说不上冒犯,但,经由这位陛下这么一说,他再说要让柯木朗带着手书去边境,便不太合适了。 南疆王努力作出在思索的表情。 片刻后,南疆王才说道,“陛下,本王原先想着,穆宝里再怎么不是,也是先王的子嗣,是本王的亲叔父。一家人,事情就不想做的太绝。你们汉人不是有句话,叫凡事留一线,日后好……好什么来着?”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没错了,就是这句!可昨夜我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不妥。”南疆王郑重其事地说道。 “穆宝里之前再怎么样折腾,也只是在南疆国内,可如今他已经要联合东周人了。可这年头哪儿有这么便宜的好事,东周人肯出手帮他,一定是图他什么,他们不会白白帮忙的。” “本王担心的是,若是不能阻止他们会面,一旦穆宝里用珍贵的东西,说服了来会面的东周特使,让他们为他提供庇护、甚至是兵马。到时候,苦的,还是南疆百姓。所以,无论如何,本王都要阻止他们的会面!” 南疆王说的振振有词。 不过,他却不知,对面的人这二位,早在昨个儿夜里就知道他原本的打算了。 司徒耀倒也没有拆他的台,“那南疆王可有什么好的对策?” 南疆王摇摇头,“要是想判穆宝里通敌卖…国的罪名,是需要确凿证据的。可这个时候,穆宝里的行踪还尚未确定,东周的特使也还在半路上。” “没有证据,就不能出动大军大摇大摆地去抓人。可是,又不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穆宝里卖国求荣。” 说着,南疆王顿了顿,抬起头来望着司徒耀,求助的说道,“不知道,陛下有没有什么高见?” 他这句话,倒是真心实意的。 穆里奇和柯木朗都不同意他的想法,就连阿雅也是,那这个想法也是不能拿到西陵陛下面前说的。 可他思来想去,也没有别的更好的解决办法了。 此时,求助于别人,也不算可耻吧。 司徒耀想了一想,又与楚兰舟对视了一眼,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楚兰舟点点头,表示了赞同。 这在南疆王看来,两个人好像是在商量什么呢。 南疆王心中暗暗吃了一惊。 难道说,这位姜贵妃,不只是贵妃那么简单么?西陵陛下竟然还要与她商量的。 过了好一会儿,司徒耀才说道,“高见没有,不过朕这儿的确是有一个小小的建议。” “陛下请说。” 司徒耀说道,“南疆王不是之前就想开通榷场,与西陵互通商旅,西陵与东周还要南疆都有接壤,南疆与东周边境正好离西陵也不远,南疆王何不派出大王子,与我西陵的官员一同前去实地勘察边境的条件。” “若是条件许可,正好借着这机会,开通了榷场。若是条件不允许,也只当是让大王子走了一趟,多出去历练历练,熟悉风土人情,如何?” “可榷场要开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南疆王好像还没明白。 司徒耀便只好又点了一句,“要勘察边境,大王子总不能孤身一人去吧。随行护卫队二三十人,至少是要的吧?” 原来如此! 南疆王顿时恍然大悟。 第289章 随后,南疆王便夸了司徒耀一通,连连夸赞他英明神武有大智慧。然后便兴高采烈地喊人找来穆里奇将军,说要共同商议让柯木朗以准备开放榷场为由赶赴边境这事。 但是司徒耀说,这是南疆的内务,他与楚兰舟就不便参与了,他们又讨论了纳雅王后的病情,商量着等南疆的这些御医们都试过了,再请沈大夫出面,然后穆里奇将军来时,他们便起身告辞,正好与穆里奇将军错身而过。 南疆王原本就是不太好意思下请他们离开,司徒耀都这么说了,他自然也就顺水推舟送客出门。 还十分客气与穆里奇将军,送他们出了门。 但他们前脚一走,南疆王便换了副面孔,让穆里奇将军坐下来,将方才他与司徒耀楚兰舟讨论的结果都对穆里奇说了,但就有意忽略了这建议是西陵陛下所提的那些细节。 穆里奇将军也不知究竟,听完直夸赞南疆王说,王上这主意好,十分周到,这么一来,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大王子带着兵马前去边境了。 南疆王也深以为然,连连点头,让穆里奇将军马上安排下去。 穆里奇将军又问,需不需要先知会大王子一声? 南疆王的脸色微微一沉,立刻说道,“本王让他去,他敢不去么?” “……”穆里奇将军愣了一下,但心一想,也是。便领了命退出去了。 他走到门口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 但那个念头闪的太快了,他没抓住,那念头便一闪而过了。 刚刚,是什么感觉啊?想不起来了。 …… 从南疆王那儿回来之后,楚兰舟仔细回想与南疆王讨论的过程,便一直觉得哪里怪怪的。 她寻思着,问了问司徒耀。 司徒耀回答她道,“南疆王看似忠厚,实则……”司徒耀的话没说完,而是摇了摇头。 但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南疆王看似忠厚,实则,内心满满都是自己的小算盘。 他这么一说,楚兰舟便恍然大悟了。 她终于明白是哪里不太对劲了。 所有人口中的这位南疆王,都是忠厚善良心软的,可从她两次接触来看,却觉得,未必。 原本,他们与南疆之间,哪怕真的签了盟书,也不过是同盟,各怀心思也是人之常情,南疆王私底下有什么心机算计,她都明白。 但,他身上不仅仅是这个问题。 放在普通人身上的心软,放在他这个身份上,就成了懦弱。 而一个王,若是懦弱,且拿不了大主意,常常要被身边能干的臣子左右想法,长此以往便会生出旁的问题来。 人都要面子,要强,何况是一国之王? “南疆不会再生出其他的波澜吧?”楚兰舟有些担忧。 司徒耀闻言,看了她一眼,“你担心的那件事,若是没有意外,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发生。” “那便好。”楚兰舟松了口气。 若是能顺利与南疆结盟,联起手来,东周在短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她才能安心回去对付冯胜武那老家伙。 否则,外有隐忧,内乱一起,东周那帮人必定趁虚而入。 西陵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太平日子,而且,这是她和弟兄们在战场上用无数鲜血换回来的,她怎么能忍心轻易毁掉自己那么多年心血铸就的和平? 这也是父亲一生的愿望。 所以,哪怕她要报仇,也必先搞定了外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坐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司徒耀便让晴雨把朱朱给叫过来问话。 昨天晚上检验了那溺水死的宫女的尸首之后,朱朱便埋头研究去了,一早上都关在房里头不出来。 苏苏知道她一专注干什么事情,便不会理人了,所以也都不敢喊她。 直到这会儿是晴雨来了,朱朱才应门出来。 晴雨都没说什么,她便主动问,“是不是陛下让姐姐来的?” “嗯。”晴雨点了下头。 朱朱也点了下头,说了句多谢,手里头揣着东西,便与晴雨一道走了。 楚兰舟吃了药,又喝了口温水的工夫,朱朱便过来了。 其他人都下去了。 她便打开手里的东西,那就是块白帕子,帕子里包着的,就是昨天晚上从那溺水的宫女手指甲缝里刮下来的东西,一点点微末的东西,像粉末,又不是很像。 朱朱说,她回头查看了一宿,怎么看都不像是抓伤了人皮肤留下的,看成分,应该是一种花粉,但是很罕见,她也不知道具体那是什么花的花粉。 花花草草那些方面,她也不是很擅长。 楚兰舟便介意说,不如等沈月笙回来之后,问问月笙哥有没有线索。 他是大夫,认识的草药多一些,说不定会有线索。 司徒耀点头称善。 很快便到了午膳时间。 因为楚兰舟这一行还带了厨子,是司徒耀给她安排的,说是怕她出门在外,远隔千里,万一这边吃的不合胃口,想吃家乡菜,便麻烦了。所以当初死活都要让她带她御厨来。 一路上御厨都没什么用武之地,这会儿终于是派上用场了,借着这边的膳房,他给司徒耀楚兰舟他们整了四菜一汤,菜品虽不及往时在宫中办宴席那般,但也是正经八百的宫廷御席。 阿依朵碰巧过来,还被留下来一起用膳了。 吃过午膳,阿依朵才说了来意。 她还是来问楚兰舟,能不能让沈大夫出手的。 因为她看了那些南疆御医们的治疗办法,实在令人头大。 兴许是因为她从小就在西陵长大的,对于他们这一套,不太赞同。而且在药铺住的那段时间里,沈大夫与她说了许多,她母后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这些人却净用有些虎狼之药,这简直要了命了。而且,他们并不觉得有任何问题。 关键是,父王也不管,就任由他们胡来。她怎么能忍心看他们这么折腾一个缠绵病榻多年的人,何况,这个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是绝不可能坐视不管的。 说完这番话,阿依朵深吸了一口气,又说道:“娘娘,阿依朵知道您和陛下都有自己的考量,阿依朵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但请看在我母后的份儿上,伸出援手。” “我也不怕告诉你,实际上,沈大夫根本不在这宫里。”经过了上午与南疆王的一番商谈之后,楚兰舟也无意继续隐瞒下去,便都就实话说了。 阿依朵闻言一愣,“沈大夫不在宫里?可月痕不是说……” 说着说着,阿依朵恍然大悟。 是将军让月痕对谁都那么说说的吧。实际上,沈大夫早就出了王宫,办别的事情去了? “陛下,娘娘,那沈大夫……” “他去找药了。”楚兰舟说道,“月笙哥说,纳雅王后的病,是中毒,加上常年积攒下来积劳成疾,很复杂也很麻烦,所以不能用一般的办法来治。” “这边有苗医们在操心,他便借机出宫,去山里寻找他所需要的药材了。” 阿依朵闻言又是一愣,“所以,沈大夫打从一开始就已经……对我母后的病有了底,所以才去找药的?” “嗯。”楚兰舟点点头。 阿依朵大喜过望,险些都要哭出来了。 得到这好消息,她便安心了许多,也不多耽误陛下与将军的二人世界,就告退了。 楚兰舟还说她是没良心的小丫头,得到答案就不理人了。 阿依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陛下对她这个举动,倒是颇为赞赏:识趣,而且已经学会察言观色了。 楚兰舟其实也明白阿依朵是心急要回去跟纳雅王后分享这个好消息,嘴上也只是说说而已,心里哪里真的会怪她利用完人就走。 这会儿午膳也吃了,眼前的事情也暂时都结了,楚兰舟伸了个懒腰,说她乏了,便去床…上躺着了。 某陛下死皮赖脸地跟着上了那张大床,非说他也乏了,也需要午休。 这人如今死皮赖脸的功夫越发到家,楚兰舟哪儿磨得过他,翻了个白眼之后,也真的把床让出一半给他,就呼呼大睡了。 没多久,呼吸的起伏都均匀了。 “呼……”司徒耀长长抒了口气。 身边的人都沉入梦乡,他光听着她的呼吸,都睡不着。 索性,司徒耀便侧着身子,支着下颚,煞有介事地看着楚兰舟的睡颜。 能这么近距离看着她安心睡去,何尝不是一件人家美事? …… 下午,沈月笙便回来了。 他回来的匆忙,风尘仆仆的,拎着一大包从山里辛辛苦苦找来的药材,与月痕撞了个正着。 月痕看见他终于出现,都松了口气,“哥,我的亲哥,你要是再不回来,我都以为你被山里的毒虫猛兽给叼走了。” 沈月笙淡定地笑道,“山里的毒虫猛兽见了我都要绕道走,他们能叼走我才怪了呢。” 说着,他又问月痕:“纳雅王后的病如何了?南疆的御医们,可有看出个所以然来?” 月痕摇摇头说,那些御医折腾了两日,毫无进展。他这个外人看着都替纳雅王后干着急。 沈月笙笑了笑说,那他这个时候回来,正是时候。 第290章 秀恩爱 月痕好奇探头往沈月笙带回来的那个大包袱看了一眼。 但他都给包的严严实实,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哥,你就别卖关子了。是不是有什么惊喜?” “等见过贵妃娘娘再说。” 月痕:“切。” “你要去见雁容姐,是不是还得把自己收拾收拾啊?你闻闻看你身上这个味儿……”月痕一脸嫌弃。 沈月笙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当然沐浴更衣后再去。” 月痕:“……”果然雁容姐就是比他重要,亲哥无疑了。 …… 彼时,沈月笙去沐浴更衣,还刮了胡子,从头到脚都收拾了一遍,这才又恢复成他往日里温文儒雅风度翩翩的模样,然后便说要去见楚兰舟。 月痕又是一通鄙视,“……” 沈月笙大夫就在他满是鄙视的目光注视中,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走出了房间。 …… 楚兰舟午睡刚起,便听说沈大夫回来了。 这消息自然是一直留意着王宫众人状况的人来回禀的。 她顿时便来了精神,高兴地自言自语道,“中午阿依朵刚念叨到月笙哥,他下午就回来了,可真是又默契啊。” 旁边的某陛下闻言,不高兴地跟着嘟囔道,“沈月笙回来你高兴个什么劲儿,又不是你什么人。” 楚兰舟一怔,侧身往他那儿看去,便见某陛下拉这个脸,活像是谁欠了他百八十万两银子似的。 他这是……吃醋了? 他说阿依朵与月笙哥又默契,又不是说与她又默契,他吃的哪门子飞醋呢? 楚兰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都懒得搭理他了,唤了晴雨妙玉入内伺候。 月笙哥回来,肯定是会来见她的。 司徒耀见楚兰舟不搭理他,便气嘟嘟地走了。 晴雨妙玉她们大概知道沈大夫回来了,但见陛下气嘟嘟走了,都很惶恐。 待某陛下走远了之后,妙玉才壮着胆子问:“娘娘,陛下那是怎么了?” “没怎么了啊,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楚兰舟一脸不解。 “可是陛下方才出去时,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妙玉说话都咽了口唾沫。 他们对陛下的敬畏,那可是毋庸置疑的。 陛下万一不高兴,那他们这些下人,可就都没有好日子过了。 “哦,你问那个啊。”楚兰舟恍然大悟,“也没什么,就是莫名其妙吃飞醋。” 吃,飞醋? 晴雨妙玉面面相觑。 楚兰舟无奈地接着又说道,“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就说了那么一句,难道他是谁的飞醋都吃么?” 晴雨好像明白了点什么,马上就问道:“难不成,是因为沈大夫?” “嗯。” 晴雨噤声。 她猜对了,会惹来杀身之祸么? 妙玉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娘娘,陛下是吃的沈大夫的醋?那娘娘您……” “你们俩想什么呢,这脑袋里边儿能不能想点正常点的东西。”楚兰舟没好气地白了她们俩一眼。 那个不着调的司徒耀毫无根据乱吃飞醋也就罢了,他的人怎么也跟他一样脑洞大开满嘴胡说八道呢。 “我对月笙哥就是兄妹之情,我能对自己的兄长有什么想法?再说,你们家陛下那可是一国之君,我不要命了?”说完,楚兰舟还是不解气,又说道,“你们想象力丰富得这个脑子用来想点别的东西行不行?你们家陛下不靠谱,你们也不靠谱么?” “……”晴雨妙玉顿时语塞,无法反驳。 这其实也不能怪陛下吃醋吧,陛下对贵妃娘娘那叫一个一心一意,那叫一个情深意重,可偏偏贵妃娘娘对陛下时常爱搭不理不说,对沈大夫张口月笙哥、闭口月笙哥。 陛下偶尔多想,那也是人之常情嘛。 但是反过来,站在贵妃娘娘的角度,她虽然是进宫当了贵妃,可兄长还是兄长,贵妃娘娘没有因为进宫当了贵妃就改口,这也就是她重情重义的表现呢。 这么一想,晴雨妙玉其实也就明白了:陛下不高兴,那也是陛下与贵妃娘娘之间的情趣。 他们做下人的,就不用多说什么了。反正回头贵妃娘娘给陛下说两句好话,哄一哄,他也就好了。 这都是小事情,没关系。 楚兰舟收拾了一番,刚梳洗打扮好,沈月笙便过来了。 几日不见,楚兰舟对沈月笙又是有要事相托,两人见了面,便少不了一番寒暄。加上他这一次是去的深山老林,还是比较凶险的,所以楚兰舟还是比较担心他的状况的。 但沈月笙看上去一切都好,也没有受伤中毒的样子,楚兰舟这才放心下来。 “从一见面你就一直在问我好不好,有没有受伤、有没有中毒,你就一点都不关心你拜托我的事情么?”沈月笙都不禁好笑。 楚兰舟笑着说道,“纳雅王后的病的确很重要,关系着两国联盟的成败,但月笙哥你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亲人,我当然也关心你的状况啊。” “你也知道在这世上,我血脉至亲的亲人已经都不在了,我最重要的人,就剩下你们了。”说时,楚兰舟又不免有些感伤的感慨道。 “你和月痕,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沈月笙心中一动,她说他是她最重要的人,他很感动,可在她心中,他还是亲人。 亲人,便是一辈子的家人。 “幸好你还是把我当成一家人,能一直以家人的身份陪着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沈月笙意有所指道。 楚兰舟闻言一怔。 其实她也知道司徒耀吃飞醋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她心中清楚,她跟月笙哥之间,只能是兄妹感情,也只会是兄妹感情,再不会有其他。 所以,楚兰舟底气十足地开起了沈月笙的玩笑,“月笙哥说这句话,若是被陛下给听见了,他只怕是要……” “朕要是听见了,怕是要如何?”居然是司徒耀的声音倏地从门口传来。 楚兰舟一顿,回头看,便见刚走没多久的某陛下说出现突然就又出现了。 他还真是随便闹着玩的。 “陛下还能如何?您不是都站在这儿了么。”楚兰舟好笑道。 “正好月笙哥刚要说他这一趟出去的收获,陛下回来的刚刚好。” “那就说说看吧,”司徒耀淡定的坐下来,但也没用了,看旁边的沈大夫一样,仿佛是在警告他,幸好你什么过分的话都没有说,否则……哼哼! 某陛下是真的越来越幼稚了。楚兰舟也很无奈。 不过,幸好沈月笙还清楚自己今天过来是什么目的,也不搭理对他怀有某些敌意的司徒耀,径自便将此行的一些事情都说了。 这一次看到他出去寻药,其实还是上次大王子柯木朗中毒那件事情给的启发。 当时柯木朗身中剧毒,他用那个毒将楚兰舟体内的蛊虫诱了出来,顺便又用那个蛊虫帮助柯木朗吸出的大部分的剧毒,这才延缓了毒性的发作,让他们有时间去取解药。 当时柯木朗就说过,那些草药生长在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都是一个山谷,地形特殊,气候也非常特殊,山谷之中,百毒丛生,但同时许多稀有的,解毒的滋补的草药也在那个山谷中自然生长。 但那个山谷凶险无比,而且在去往那个山谷的路上,也是毒虫猛兽丛生,上上一次他们南疆人为了替柯木朗取得解药,还有两个王宫的侍卫折在里面。 在沈月笙来到王宫,偷偷见过纳雅王后之后,这件事情便给了沈大夫灵感。 他寻思着,纳雅王后的病既然是因为中毒加上积劳成疾造成的,其实根源上还是要先解毒,然后解除顽疾,固本培元。 这解毒放在首要,那他便要去寻一味厉害的药引子。 那药引子天下难寻,但此次他听说了柯木朗说的那个山谷,又想起他师父从前说过的话,便想着要去碰碰运气,这才一个人悄悄地走了。 山谷倒是不远,所以他可能这个时候返回来。 沈月笙简略地说了一些他进入山谷之后采摘草药发生的事情,险象环生的,十分惊险。 但幸好,他还是全身而退了。 沈月笙自己说的是:“我这算是祖宗保佑,福大命大。” 司徒耀哼了一声,没有说破:你们沈家就剩下你这么一根独苗苗了,你们祖宗要是不保佑你,那可就绝后了。 沈月笙大概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没有揭破。 楚兰舟便终于按捺不住,问道:“那月笙哥之前说的,那味厉害的药引子,可有找到?” “有,找到了!”沈月笙这一声答得是掷地有声,“所以,纳雅王后的病,我有把握可以治好。” “那现在的问题就剩下,如何让那些苗医自己放弃了。”楚兰舟叹气道,“总不能看他继续折腾纳雅王后了。” 说着,楚兰舟便看向司徒耀,“陛下可有什么好法子?” 关键时刻她是询问他意见的,某陛下心中暗自窃喜,脸上的神色终于没那么生硬了。 “这件事情其实也好办。不是非要让苗医们束手无策之后放弃,沈大夫再出手,才显得我们西陵人的医术高明,反而,这样不利于和平。”司徒耀说道。 这话是有道理的。 虽然说,等他们都束手无策,主动放弃之后,月笙哥再出手,会显得他比较厉害,那些人输得口服,但心里却未必会服。 人都是要面子的,这么多御医,要是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西陵人,这梁子真结下了,已经也没有什么好处。 “那陛下有何办法?” 司徒耀说,“之前是沈大夫出去寻药了,人不在这儿,如今他人回来了,大可以让他领着咱们西陵的几个御医,跟南疆的这帮御医一起切磋研究。” “是啊,这个办法我怎么早没有想到呢?”楚兰舟喜出望外。 要是用那种非要比出个高低上下的话,自然会伤人颜面。但若是一群人在一起共同出谋划策,最后哪怕是他们的法子没有派上用场,但他们到底是出了力的。 最后是谁的约束更高明,大家心知肚明,哪怕表面上没有输赢,但他们一定会输得心服口服。 这才是真正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陛下英明。”楚兰舟冲着司徒耀竖起大拇指,由衷夸奖道。 “好说,好说。”某陛下被她这么一夸,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因为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可经由她的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么让人高兴呢? 在旁边半天都没搭上话的沈月笙:“……” 他们这夫妻俩一唱一和的,也是够了。 他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为什么要在这里看他们两个人秀恩爱? 第291章 亏他这个皇帝想的出来 司徒耀的提议,立即生效。 很快他便唤了王德入内,让他南疆王那儿跑一趟,并且让他当面向南疆王说明此事。 王德拿了司徒耀的手令便走了。 南疆王虽然对司徒耀的大智慧还有说一不二的脾气有点羡慕嫉妒恨,但对他提出的想法,还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觉得,实在英明。 所以王德一说,南疆王便同意了。 南疆王还说,他马上就宣布这件事,最迟明天早上就可以把所有的御医召集起来,请西陵皇帝陛下也将御医们召集起来,尽快推行此事。 王德便替司徒耀答道,“我们家陛下与贵妃娘娘,一直都是非常有诚意想要帮助治好贵国纳雅王后的病的,此事只要南疆王同意,我们家陛下贵妃娘娘自然会愿意全力配合,这都是为了我们两国长久的友好与和平。” “是,本王明白了。还请王公公回去,替本王向陛下与贵妃娘娘致上十二万分的谢意!改日本王一定当面致谢。” 王德说了好,也已经将旨意传达到了,便与南疆王告别,离开了。 …… 王德回来后,便将南疆王说的话如数回禀。 对于这个结果,司徒耀早就了然于心,所以一点都不意外。 他吩咐王德去让御医们准备起来,转头又对沈月笙说,请他也准备起来,从明日开始,为纳雅王后治病,这也是一场硬仗要打。 他说这些话的目的其实也是为了提醒沈月笙,在这个时候治病不单单只是治病而已。 沈月笙经过这一路以来的经历,加上月痕与他说的南疆宫里近两日发生的事情,他心里也有底了,点点头说明白了,然后就告辞了。 其实,沈月笙原本还想问问楚兰舟,关于那个宫女的死,有没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地方。 但他看那位陛下胸有成竹,好像什么都在他的掌握之中的样,他还是不要多事的好。 免得这位陛下待会儿又乱吃飞醋,最后还不知道是谁遭殃呢。 不过,沈月笙虽然没有主动去问要不要帮忙,但他一出门口,便被朱朱拦住了去路。 “沈大夫,奴婢这儿有件事情想请沈大夫帮个忙,不知道沈大夫方不方便?” 沈月笙顿了一下,下意识回头往房间里看,但马上就领悟到了什么。 “方便的。”沈月笙说道。 朱朱也点了下头,“沈大夫请随我来吧。” 沈月笙便这么被朱朱给拐走了。 屋里,司徒耀看见沈月笙被朱朱带走的这一幕,是颇为满意的,嘴角喜滋滋的上扬着。 朱朱找上沈月笙的那一幕,楚兰舟也看见了,她原本也是有这个打算的,只是不想让司徒耀多想,刚才那会儿才没开口,没想到这位陛下倒是早就安排好了。 而且,还假公济私了一番。 他这怕是打翻了一个醋缸吧。 楚兰舟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偷偷嫌弃他。 没过一会儿,沈月笙那边才刚走不久呢,阿加便过来了。 他是奉他们家大王子柯木朗之命过来的。 “陛下,贵妃娘娘,我们家大王子让我过来跟两位说一声,我们家王上已经派他前往边境勘察,准备开放榷场。他正在收拾东西,最迟明早便会出发。” 阿加说着顿了顿,又接着递上一样东西给楚兰舟,“贵妃娘娘,这是我们家大王子交代要亲手交给您的,还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先打开。” 那是一个信封大小的东西,也的确就像是一封信,薄薄的,应该就装了两张纸,应该就是一封信而已。 “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楚兰舟倒是接过去了,“但不知,大王子口中所指的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什么时候?是与阿依朵有关么?” 阿加想了一下,点点头,“我们家大王子应该就是这个意思了。东西已经亲手交给您了,还望贵妃娘娘妥善保存。我们家主子说,之后,这东西说不定对贵妃娘娘也会有帮助。” 这么神秘么? 楚兰舟不由得又多看了手上的这个信封一眼。 但柯木朗说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打开,应该是有他自己的用意吧。 以前不是也有些什么锦囊妙计么?说不定这位南疆大王子也是天赋异禀,能未卜先知呢。 思及此,楚兰舟便好生答应下来了。 “还请回去转告你们家大王子,他交给本宫的东西,本宫定会妥善保存。而且也一定会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打开,并且交给阿依朵的。” 阿加露出了惊喜之中又带着满意的笑容。 难怪大王子说贵妃娘娘是个聪明人,还交待他,只要这么说,贵妃娘娘就什么都明白了。 主子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物,这西陵的贵妃娘娘,也是一点都不差啊。 难怪他们西陵能出一位大将军楚兰舟呢。姜贵妃这么聪明,她要是身体好一点,不这么体弱多病的,上了战场,说不定又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呢。 阿加走后,楚兰舟打完的那个信封,心里却不禁沉甸甸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她总觉得,柯木朗在这个时候将一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交给她,还如此的郑重其事的,感觉就像是在…… 托孤! 没错,就是托孤。 “如果我是南疆王,我也会惴惴不安的。”司徒耀没头没尾的,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楚兰舟愣了一下。 司徒耀看着她,笑而不语。 楚兰舟被他这么一看,头皮都在发麻。 她怎么就觉得,他笑的那么不怀好意呢? “楚楚,你是真糊涂,还是故意想套我话呢?”司徒耀宠溺地看着她笑道。 这人要是生的太好看就是祸水,他一笑吧,就让人心头犹如小鹿乱撞,“怦怦怦”,脑子都不好使了。 楚兰舟深吸了一口气,赶紧别开眼,不看他那双桃花眼了,才勉强稳住自己又乱了节奏的心跳。 等等,他方才说,“如果我是南疆王,我也会惴惴不安的。” 他这句话,是在阿加刚走的时候说的,所以他说这句话,是针对阿加过来的这件事。 而阿加会过来,是因为柯木朗交待他将她手上的这个信封交给她…… 他这话指的是柯木朗啊。 “陛下想要夸人家柯木朗大王子聪明就直说,何必拐弯抹角绕这么长的弯子呢?”楚兰舟恍然大悟。 司徒耀摇了摇头,“你果然就是在装糊涂,故意套我的话。” 楚兰舟斩钉截铁曰:“没有!” 她才懒得套他的话呢。 不过,司徒耀说这话,她倒是可以理解的。 “如果他们南疆王族,也有在小孩子一出生便找相师给他批算命格的习俗的话,说不定那个从柯木朗小时候便说过他,慧极必伤。”司徒耀又说道。 他这话绝不是在幸灾乐祸,而是有感而发,还有一种深深的同情,以及,感同身受。 楚兰舟看他那双桃花眼中流露出来的感伤,便不由得想起他们认识之初的那两年,那个时候的司徒耀,经常对她说起他的过往。 也许,同样出生在宫廷帝王家,他是在柯木朗的身上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吧。 不过,慧极必伤么? 楚兰舟默念着这几个字,又自言自语地说道,“如果他命中有贵人相助,兴许他就不是慧极必伤,而是否极泰来了。” 司徒耀闻言也是一愣,但他马上就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笑了起来。 “贵妃娘娘这话是在暗指,你是我命中的贵人么?” “命中的贵人?”楚兰舟撇撇嘴,“陛下过奖了,陛下雄才大略文韬武略,能走到今日都与你自己的勤奋努力离不开,我可不敢以贵人自居。” 但这话在司徒耀听来,便像是语出双关。 她依稀是在说,你心机深沉,城府极深,能够走到今日,都离不开你精心的布局与算计。 “……”司徒耀的嘴唇蠕动了一下,竟然无法反驳。 楚兰舟原来只是想膈应他一下的,没想到他的反应还挺强烈。这可是高估了他了。 不过,楚兰舟哪里知道,在她面前,他的那点骄傲与自尊,早就荡然无存。 当年的他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才明白,她的一句话,愿足于毁掉他所有的自信。 司徒耀低垂着眼眸,看上去有些感伤。 楚兰舟便拿手肘撞了他一下,“今日我还没去看过乌云骓,陛下有没有兴趣陪我一道去啊?” “去!”司徒耀想都不想满口答应。 满血,原地复活了。 楚兰舟收拾了一下,其实她也不用收拾什么,就在司徒耀的监督下,多披了件衣裳,然后就高高兴兴地出门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邀请司徒耀一道去看乌云骓,某陛下心里头别提多高兴了。 他甚至都想好了,待会儿去了马厩,要怎么跟那匹马宣誓主权,让它以后别这么粘着他的人。 当然,楚兰舟可不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她要是知道他这么幼稚,可能就不带他去了。 跟一匹马争宠,也真亏得他这个皇帝想的出来。 也真是没谁了。 第292章 王命难违 楚兰舟给乌云骓喂马草的时候,司徒耀就一个劲儿地往跟前凑。 但是吧,这宝马良驹乌云骓很明显就不待见司徒耀这狗皇帝。 这马儿甚至还觉得他老在她面前晃来晃去的,看着碍眼,马草也不肯吃了,不高兴的发出了嘶鸣声,还蹬了蹬腿。 楚兰舟:“……”这马养久了,也成精了。 不过,某人还真是人见人厌啊。 人缘差不熟,连一匹马都不待见他。他这得有多招人讨厌啊? 可想而知,他没少做一些让人看不顺眼的事情……哦,不,连马都看不顺眼。 楚兰舟侧过头看了司徒耀一眼,摇了摇头。 “小乌云,最近我会比较忙,可能没有办法每天都来看你了。所以无论是谁来给你喂草料,你都一定乖,可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乱发脾气哦。” 接下来,楚兰舟便一边喂马草,一边摸了摸乌云骓,给这脾气大到不行的宝马良驹做心理建设。 乌云骓还不高兴呢,就一个劲儿地盯着楚兰舟身边的司徒耀,仿佛是在说,她是为了这个男人才忙的,这让它很不高兴。 楚兰舟一时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好在,这乌云骓看见她还是高兴的,虽然闹了那么一会儿脾气,但就过了一阵,它就又开始高兴的吃起马草来了。 但就是看不得司徒耀靠楚兰舟太近。 楚兰舟严重怀疑,她这宝贝乌云骓,在马儿的身体里,长了一个人类的灵魂。 但是她没有证据啊。 …… 喂完乌云骓回去,柯木朗居然在门口等着楚兰舟他们回来。 见面之后,他们倒是没有说多少话,柯木朗甚至连门都没有进去,他们就站在门口,简单地说了几句。 离得近的那两个南疆王派来的宫女——阿妮阿卡隐约还能听见,他们家大王子说了句:“往后我不在宫中,就烦请贵妃娘娘多多照顾我们家阿依朵了。” 楚兰舟也爽快的答应了。 她们就忍不住奇怪了,公主这是回了自己家了,怎么还要西陵的贵妃娘娘照顾呢? 不过她们转念一想,公主毕竟是在西陵那边长大的,说不定南疆的很多习俗她都不懂,贵妃娘娘看上去很厉害,说不定她会的更多呢。 大王子请贵妃娘娘多多照顾公主,好像也是情理之中的。 …… 天擦黑,便听得南疆宫中都在传,说南疆的御医们,要与西陵的御医们,联起手来,共同治疗纳雅王后的病。 之前还因为那个宫女的死传的沸沸扬扬,说西陵人是如何如何的不可靠,如何如何的有阴谋诡计、图谋不轨。 这一下,倒是让那些受人蒙蔽人云亦云的人更加疑惑了。 王上难道真的就不顾及王后的身体,真的要让西陵人为王后治病么? 此时又有人趁机大肆传播谣言,说南疆王为了与西陵联盟,连王后的性命都可以牺牲了。 那些人真是无孔不入,无处不在,无所不用其极。 柯木朗和阿依朵听了都很生气,但他们的身份,却是不能出面正面刚的,就连南疆王,在这么沸沸扬扬的谣言之下,也选择避其锋芒,蛰伏待机。 当然,这也是都商量过的。大家心中都有默契。 用事实说话,总好过空口白牙。 等纳雅王后的身子逐渐好起来,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况且,眼下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做。 虎视眈眈的东周人、利欲熏心连母国都能出卖的穆宝里,这些才是重中之重,当务之急。 …… 晚膳过后,柯木朗便去纳雅王后那儿寻阿依朵。 阿依朵还不知道柯木朗明早便要出发的事情,柯木朗便是为了亲自跟她当面说明此事,还会专程跑一趟,当然,他也有借此机会去看他母后的关系。 柯木朗看似脸皮厚的很,但在家人面前,却是极其抹不开面子的。 这一点,阿依朵慢慢发现了。 “父王真的要王兄明日一大早便去边境了?”阿依朵听柯木朗说他明早就要启程,很是不解。 “开放榷场的事情当真就这么紧急么?从明日开始,沈大夫还有西陵来的御医们,便要与咱们南疆宫里的御医们联起手来,共同为母后治病了,说不定很快便会有好消息,就不能稍微再等等,晚几日再出发么?” 阿依朵并不知道穆宝里的事情,柯木朗不想让她知道这些烦心事,是出于保护之心。 有些事情,不知道的话,兴许还能更高兴,更快乐一些。 所以柯木朗摇了摇头,搪塞说,“王命难违,既然父王已经下了旨意,我身为臣子,理当遵从。” 这话的言下之意说,那个人不只是他们的父亲,还是南疆之王。 这些话也隐隐约约有提醒阿依朵的意思。 不过,眼下阿依朵并不知道背后的那些事,也就无从多想,也并没有往心上去,只觉得他说王命难违有些道理,也就认可了。 “那……王兄这一路去,自己还要多多保重。我听说,之前篡位的那个人,就是父王的亲叔叔,好像还贼心不死,试图复辟。娘娘曾说过,这种走投无路的人,最是容易走极端,为达目的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你只身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别让人有可乘之机。” “放心吧,我不会是一个人的。最起码也要带一队最最精锐的护卫过去。”柯木朗调侃道。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阿依朵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要是总这么不正经的,我可不理你了,反正我还有个弟弟呢。逸飞可比你这个王兄让人省心多了。” “好了,我知道的。”柯木朗忙讨好道,“你的意思是,出门在外不确定的事情太多,不比在宫里安全,所以一定要多加小心,谨慎提防。我都知道的。” 阿依朵:“嗯哼。”这还差不多。 不过,他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还故意逗她,这个真是不值得原谅。 柯木朗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说:“虽然我出门在外一切都要小心,但你在宫里,也不是绝对安全的,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还有,颜逸飞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我也信得过他,我会请贵妃娘娘将他调到你身边来,有他在,我也比较放心。” 阿依朵担心的说,“可他毕竟是西陵的人,你是南疆的公主,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之前在路上,逸飞是以使团护卫队一员的身份出现的,保护她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可如今他们都已经到了,再把逸飞放在她身边的话,传将出去,恐怕会给有心人落下口实。 如今的局势,因为有些有心人的挑拨,很多人都对陛下还有将军有所误解,本来就有些紧张了。 若是这么一来,她便担心,会给将军他们增加不必要的麻烦。 “你放心吧,只是给你找一个得力的护卫保护你,不会有太大问题的。若对外说你在西陵的时候,与贵妃娘娘相处的不错,她送一个护卫给你,那也是顺理成章的。”柯木朗安慰她道。 “你只要记住,不要轻易提起,过去你们是姐弟的关系就好。” 一个护卫的问题不大,这层姐弟的关系,才是关键问题所在啊。 只要外人不知道,就什么都好说,可一旦被别人知道了,可是要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阿依朵不知道该怎么说。 “王兄之前明明是不太喜欢我与逸飞走的太近的。”阿依朵迟疑了一下,说道。 柯木朗闻言一顿,“我知道,之前我不同意你与颜逸飞走的太近,还跟你说,如今你是南疆公主,他是西陵的人,身份不同,要多加注意。可此一时彼一时啊。我并不是出尔反尔。” “我当然知道王兄是一片好意……”阿依朵犹豫道。 “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初来乍到,对这个南疆王宫的一切都很不熟悉,我唯一比较熟悉的人就是你了。而这个时候,你偏偏又要远行、归期不定,你是因为担心我一个人在这里,会没有归属感,所以才这么提议的。” “因为你知道,我与逸飞一起长大,有他在的话,我能安心,你也会比较安心。可我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 “但是,我现在明白了,之前王兄你的担心都是有道理的。所以,就算不让逸飞做我的护卫,我也还是可以照顾好自己。不会因为你远行不在宫里,就惶惶不可终日的。我还可以照顾母后啊。” “不是这样的。”柯木朗摇摇头,正色道,“就像我刚才说的,此一时彼一时,情况不同了。你就听我的吧。我还能害你不成?” “……那好吧。”看柯木朗说的郑重其事,阿依朵也就不好拒绝了。 王兄自然是不会害她的。 他这么做,应该是有他自己的道理吧。 柯木朗见阿依朵终于松口答应,也松了口气。 便就要走了。 “等等……”阿依朵叫住他。 柯木朗都走到了门口,好像也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就又转了回来,说,“我还是当面,去与母后辞行吧。” 阿依朵与他相视一眼,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想说的,就是这个。 也许,母后与王兄之间的误会,能慢慢解开呢。 当年她是王兄弄丢的这件事,她已经知道了。 可她不怪他啊。 毕竟,当年王兄还小,他自己就是个孩子呢,如何能照顾得好她? 这样仔细的追究起来,还是要怪当年的事情,而不是怪他。 第293章 无形之中上了他的当 第二日一早,柯木朗便带着一支精锐的护卫,打着为开放榷场做考察准备的旗号,赶赴与东周的边境。 阿依朵还特意起了个大早,结果也还是没能赶上为柯木朗践行。 不过,就在她又气自己又失落的时候,楚兰舟派苏苏给她送了东西过来。 “公主,这是贵妃娘娘让我亲手交给您的,说是大王子要交给您的,还说让您回去之后再打开看。” 苏苏说完这话,把那个锦盒交给阿依朵之后,旁的一句都没有多说,行了个礼便告退了。 阿依朵怀抱着锦盒,又回头看了颜逸飞一眼,有些愣神。 “走吧,先回去再打开来看。”颜逸飞劝道,“大王子还有贵妃娘娘这么安排,肯定是有他们的用意的,你也不必太过担心。” “嗯。”阿依朵点了点头。 王兄还有将军他们考虑事情都考虑的长远,而且有些事情可能眼下不太方便与她说明,她都是明白的。 但王兄这一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上面。连践行都没有,更不能当面道别,她心里面总觉得有些遗憾呢。 昨个儿柯木朗走后不久,颜逸飞便在带着楚兰舟手令的晴雨带领下过来了。 晴雨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贵妃娘娘认为,公主殿下身边缺个得力的护卫,她正好有个合适的人选,所以便先派过来,保护公主殿下的安全。 这话合情合理,倒是也没有人敢反驳。 于是,颜逸飞自昨晚起,便跟在阿依朵身边了。 柯木朗说的对,有他在,他便能安心多了。 楚兰舟也是如此觉得的。 所以,昨个儿柯木朗亲自去找她要颜逸飞给阿依朵当护卫,她便一口答应下来了。 就算柯木朗现在不开这个口,回头她还是会找其他的名目,把人安排过来的。 且不说颜逸飞武功多高强,但阿依朵的身份还有处境,都有些微妙,柯木朗这一走,她的身边从来有个人可以照应。 而这个人的最佳人选,无疑就是颜逸飞。 …… 遵照楚兰舟的意思,阿依朵回了自己的寝宫,才打开个锦盒。 锦盒里有一个小的锦盒,还有一封信。 信是楚兰舟给她的。 上面只有寥寥数句,但的确是将军的亲笔无疑了。 楚兰舟在信上告诉阿依朵,柯木朗此行去边境不只是去为了开放榷场做准备的,还有其他的任务。 这件事情十万火急十分紧要,一刻都耽误不得。所以,与其说柯木朗是一大早走的,不如说是半夜里便准备好,只等天亮便迫不及待的出发了。 而那个锦盒里,装着的是一个埙。看材质,应该是陶制的,但是做的非常精致。 楚兰舟在信上也说,那是大王子请她代为交给阿依朵的。 柯木朗并没有说为什么要她转一手把这个东西交给她,楚兰舟问,他都只是说,等将来时机到了,阿依朵自然就会知道这个埙的用处了。 意思就是,贵妃娘娘你这个外人,就不必知道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们一家人的事情,我才没兴趣知道呢。彼时,楚兰舟是这般腹诽的。 不过,柯木朗这个爱卖关子、动不动就神神秘秘的说要等什么时机到了、等什么迫不得已的时候这一点,真的不太好,一点都不像个年轻男孩子的行为。 倒像是个七老八十的爱故弄玄虚的老头子。 不过,这些也都是楚兰舟自己在心中腹诽的,也不会告诉阿依朵。 阿依朵看见的那封信,信上说完东西是柯木朗要楚兰舟交给她的之后,便你是楚兰舟交待她要妥善保管的话了,以及,让她一定一定要保重自己,从今往后,务必谨言慎行,万事小心。 阿依朵左手拿信、右手拿埙,心里头是沉甸甸的。 王兄昨天晚上专程来找她说了那些话,又找贵妃娘娘将逸飞要了过来,如今又经由贵妃娘娘的手将这埙交给她,她总觉得,他好像是在计划着什么,又不肯告诉她。 而且,他计划的事情,不知道将军是否也知情呢? “公主,你就别多想了,大王子还有贵妃娘娘如此安排,定是另有深意,你也先别着急,说不定等等,他们便会主动把事情告诉你了。”颜逸飞给她倒了杯水,柔声劝道。 “嗯。”阿依朵点点头。 她原本有些不安的心,在看见逸飞这张熟悉的笑脸之后,便不知不觉的平静安稳下来。 但愿,不会多生出其他的事端才好。 …… 辰时左右,南疆王便将他们宫中几位最好的御医召集起来了,而楚兰舟从西陵带来的几位御医还有沈月笙,也由王德带着,前往纳雅王后的寝宫,与他们南疆的御医们会合。 十来个御医终于来了一次正式会面。 能做到御医这个地步的,基本上都是上了一定年纪的大夫,因为学医这件事本身,就浩如烟海,永无止境,从入门到掌握一定的医术、到可以治病救人,那是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的,这都是需要长时间的累积。 可在这些人之中,而立之年的沈大夫便显得十分的年轻。加上他原本就生的仪表堂堂,看上去要比同龄人年轻几岁,放在一群上了年纪的御医之中,就显得更突兀了。 幸好,南疆的御医们之前都有所听闻,而西陵来的御医都是见识过沈大夫医术之高明的人,所以会面还算和谐。 简单的寒暄交流过后,这些个御医们,便正式坐下来,研究纳雅王后的病症。 西陵这边的御医们以沈月笙,问南疆的御医们要了纳雅王后的脉案,不过,南疆记录的方式与他们平时所写脉案的方式有些不同,所以看起来还费了些功夫。 之后,沈月笙等西陵来的御医们,便前去为纳雅王后诊脉。 如今传于世的医术,看病最重要的就是望闻问切。他们自然是要先看过病人的脉搏病症,还有气色,再询问她自己的感受等等,最后才能下结论。 纳雅王后也十分配合,虽然她气色不太好,精神也比前两日要差,但沈月笙询问时,她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来回答的,有时候实在没力气说不上话了,才由她身边的侍女代我回答。 纳雅王后很清楚,她这个病能否治好,已经成了眼下这个局势能否突破的关键之一,无论是未来南疆无辜的百姓,还是为了替阿依朵还了西陵贵妃娘娘的恩情,她都定会全力配合。 能好起来固然是好的,哪怕不能完全好起来,她也会让自己撑过这个最敏感的时间。 这般想着,纳雅王后都努力露出微笑来。 “王后请放轻松,臣等只是例行询问,毕竟病人自己的感受,只有病人自己最清楚。”沈月笙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着劝道,这话更是语出双关。 但他又怕这话说的有些明显,便马上又是道,“哪怕是同一种病,在不同的人身上也都会有差异,所以御医们对您的询问,都是为了能够更好的诊断病情,然后对症下药。” “嗯,本宫明白了。”纳雅王后点了下头。 表面上看,她是在说她明白这是为了治病,必须详细回答的。 但实际上,沈月笙言外之意的另一层含义,她也都明白了。 这位十分年轻的御医,想必就是阿依朵口中屡次提起还赞不绝口的那位神医,沈大夫了。 他方才的那个眼神,胸有成竹,分明是在暗示她,这个病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棘手。 他当真,能够将她这么多年的顽疾给治好么? 纳雅王后虽然不敢尽信,但心里还是忍不住生出了希望。 若是能治好,那是最好不过了。 若是能够好起来,她也许就能够帮得上一些忙了。 …… 纳雅王后那边治病的事情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楚兰舟这边却是有些,惨淡。 一大早起来,楚兰舟便莫名咳嗽了起来,沈月笙去纳雅王后那之前来看过了,说她是不小心着了凉,不过幸好不严重,吃点药,将养两日便好了。 楚兰舟会写信让苏苏带过去给阿依朵,也有一半是为了不想让她知道,她生病的事情。 眼下柯木朗离宫去往边境,纳雅王后身体又不好,她在南疆宫中又是人生地不熟的,要她操心的事情太多了。 就她那个脾气,她若是知道她生病了,非得一日三次跑过来看她。 楚兰舟最是不愿意看见那种情形了。 所以,她将柯木朗交给她的埙装好,又写了封信,让苏苏一起带过去,一来就有神秘感,而来也避免了两人之间的直接会面。 “咳咳……”楚兰舟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句。 司徒耀立刻就倒了温水递过来,“喝口水缓缓吧。” 楚兰舟瞟了他一眼,不知是想了什么,抓过水杯勉强喝了一口。 其实她只是着凉咳嗽了几句,但司徒耀便十分的紧张,时时刻刻的守着他。 一有风吹草动立马第一个凑上来。 晴雨妙玉她们几个都派不上用场了。 “陛下放轻松点,端茶倒水这种事情,让晴雨妙玉她们几个丫头来做就好了,您堂堂一国之君,本该日理万机,在这里端茶递水的,岂不是大材小用?” 司徒耀张嘴好像是要反驳,但大概是看见了楚兰舟的眼神,就又给咽了回去了。 过了一会儿。 “你这都病了,应该是不太想去洱海边住了。”司徒耀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 楚兰舟闻言皱眉,“谁说的,只是着了凉,又不是什么大毛病,月笙哥不也说吃点药,将养两天便好了么?” “那好,咱们收拾一下,用过午膳就出发。”司徒耀顿时喜出望外,马上就吩咐王德准备下去。 楚兰舟这才反应过来,她这是无形之中就上了他的当了! 第294章 人间仙境 “你,你是故意把我绕进去的。”楚兰舟有点生气。 司徒耀便摊手曰:“我要是直接问你,你肯定是会拒绝的。” 这倒也是。 罢了。 楚兰舟说道,“之前那一次我听你在问南疆王的时候,他不是说那边没有什么特别适合住人的房子么?” “收拾收拾就有了。” 收拾收拾就……有了?这话怎么听着感觉不太对劲儿呢? 楚兰舟眨了眨眼睛,正想要问什么,司徒耀却是不给她问话的机会,马上又将晴雨妙玉她们几个通通都给叫进来,吩咐她们可以开始收拾东西,马上就出发了。 楚兰舟看得一愣一愣的。 敢情他们早就准备起来了,只有她一个人是被蒙在鼓里的? 可以啊。 楚兰舟扭头瞪了司徒耀一眼,他倒是也知道心虚,连忙露出讨好的笑容。 用过午膳之后,他们便出发了。 司徒耀在午膳之前,便让王德去跟南疆王面禀这件事了,南疆王一听他们真的要出宫,去洱海边住几日,也是非常惊讶的。 之前他听司徒耀说起时,还以为他们只是说说罢了,说着玩的。没想到当真了。 不过,南疆王是乐见其成的。 西陵的贵客,在宫里头住着,虽然是各自一处地方,但终归觉得是外人,他们想出宫去游玩,也挺好。 南疆王甚至还表示,他可以派一对护卫过去随行保护。 但王德代表他们家陛下拒绝了。 王德说,“我们家陛下说了,我们前来南疆做客,已经十分叨扰,南疆王日理万机,有诸多事务要忙,护卫的事情,就不劳烦南疆王您费心了,我们家陛下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妥当。留在宫里为纳雅王后治病的几位御医,就有劳您照顾了。” “那是自然的,那是自然的。”南疆王连声说道,又与王德说了几句客套话,嘱咐说如果有什么需要,一定要提前说,他好多吩咐人准备。 王德也都一律应了下来,然后便告辞了。 王德回来与司徒耀回禀过他见南疆王发生的事情之后,等楚兰舟派去阿依朵那儿与她说他们要离宫几日的妙玉回来之后,这便出发了。 阿依朵也是妙玉去了才知道,将军要离宫,她这一下都懵了。 但她想起那封信,还有昨天晚上柯木朗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便释然了。 也许,从王兄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便什么都开始不一样了。 她,得学会保护自己了。 …… 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的时候,楚兰舟便在想,柯木朗这一次,说的是去往与西陵的边境,实际上去的是南疆与东周的边境。 得亏了三国的交界,本来就靠的很近,来回也就一日的路程。 这也正是东周那边敢大摇大摆地派人过来的原因。因为那块地方,三个国家交界,也就容易形成三不管。 东周人此次会选择在那里与穆宝里这个南疆的逆臣会面,而且来的还是他们东周的王牌,天下三智之一的东周七皇子,轩辕弘。说不定,还图谋着旁的什么东西。 这般想着,楚兰舟扭头问司徒耀,“这几日,陛下可还有收到什么消息么??” “你想问什么?”司徒耀微笑着,不答反问。 他如此聪明智慧,楚兰舟想说什么,还没说出口,他已经猜出个八九不离十了。 楚兰舟愣了一下,“轩辕弘有天下三智之一的名号,向来计划周密步步为营,他这一次会亲自过来与穆宝里见面,应该还有别的图谋吧?” 司徒耀点点头,煞有介事的说道,“依照他的脾气,的确是可能打着一箭双雕的如意算盘,所以,你有什么好的想法么?” “既然是南疆与西陵共同开放榷场,总不能只有他们南疆派出大王子作为先头部队去勘察,而我们什么都不做吧?合作就得有合作的样子。”楚兰舟笑道。 言下之意是,南疆派出了人,咱们也得派人才说的过去。 “说的有理。”司徒耀又点了点头,“但不知,贵妃娘娘觉得朝中有哪位大臣可以胜任这个重责大任?” 楚兰舟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的确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分量够了,又不足以引起那位冯相爷的猜忌。而且还有能力。” “嗯。你说。” “新科探花郎,张居安。” 司徒耀的眼神好像亮了一下,马上就撩起帘子,吩咐外头的王德道,“你晚点问一下,看探花郎出发了没有。” 敢情他早就准备好了!真的就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啊。 “……”楚兰舟干瞪眼。 “既然陛下什么都料想到了、也都准备好了,何必还问我呢?” “我就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司徒耀说着,美滋滋地笑了起来,“我们果然心有灵犀一点通。” 通你个大头鬼呀! “……”楚兰舟差点憋出内伤。 这狗皇帝还能不能正经一点了? 原本出行的快乐心情都被他给气没了一半。 楚兰舟索性就不理他了,头往旁边一扭,话都不跟他说了。 司徒耀张了张嘴,但是发现她是真的生气了,就老老实实地闭上嘴,乖的不行。 与王德一起坐在外面的晴雨:“……”从来没有这么庆幸过,没坐在车里。 …… 彼时,京城之中。 张居安得了皇命,一大早便收拾了东西准备启程了。 不过,在出发之前,她还是让人回家给父母亲报了个信,说她在别苑那边一切都好,很快便能回府,请他们不用担心,也不用频繁地去别人看她。 当然,她这么做是怕她不在京城里的事情露馅儿了。 其实,这个时候新科三甲如何安排的事情还都在吏部考核之中,并没有这么快任命,除了新科状元确定进翰林院之外,其他人都是待定。 而探花郎在这个时候突然间被任命,前往边境实地勘察,准备开放榷场,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 不过,开放榷场这个事情还要说回到几日前。 在此之前,陛下突然间带了一队护卫,便出了京。所有人都看得明白,他去南疆就是为了贵妃娘娘,而在那仓促之间,陛下任命冯相监国,由冯相打理朝中大小事务。 但就在几日前,冯相突然间收到陛下从千里之外命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手谕,让他着手准备与南疆共同开放榷场。 陛下的手谕,自然是要遵从的。 而此事,冯胜武积极推动,也是有私心的。 此事陛下不在京中,正是他实施计划的大好时间,他原本还担心陛下会紧盯着他,但在命令他着手准备与南疆共同开放榷场的手谕送来之后,他便松了口气。 如今陛下人在南疆,他去操心边境的事情,自然也就无暇顾及京城之中的一些事。正中下怀。 所以,冯胜武巴不得他多操心操心边境榷场的事情,这样他就更没有空闲盯着京城,他这里也就更能为所欲为了。 今日张居安要出京,冯胜武可是将一切都给她安排的妥妥当当的,随行护卫队,还有工部的人,也都派给了她。 并且,还一大早亲自来送,再三嘱咐张居安道:“张大人,你此一去,可是肩负着南疆和平友好的重大责任,希望张大人不要辜负了陛下还有本宫对你的期许。” “冯相请放心,下官定尽心竭力,不负皇恩。”张居安说的郑重其事。 但此时,她心里头却是松了一口气的。 最初她去考科举,就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当时她与她爹还有她哥吵了一架,赌气之余才有的这个决定。 可她没想到,她居然稀里糊涂就进了三甲,还被点了昙探花。 若是去了地方上为官也就罢了,若是在京城为官,那这个谎就不好圆了。就在这个时候,陛下的旨意就来了,命她前往与南疆相邻的边境,实地勘察,为开放榷场做准备。 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 远离京城,对她来说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倒是她的贴身丫鬟,绿萝一脸的担忧,“小姐,你这要是去了边境,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如今她也已经没有退路了。 张居安苦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 南疆王宫高处便能看见洱海。 可实际上坐着马车一路过去,还是挺远的。 由于不搭理司徒耀的缘故,楚兰舟坐在车里晃着晃着就睡着了。 等马车突然停下来时,她才猛地醒过来。 一睁眼,含笑的那双桃花眼便近在眼前,盛满期待。 楚兰舟愣了一下,本意是想拍开他伸过来的手的,但还是反被司徒耀握住了柔荑。 她睨了他一眼,倒是没有挣脱。 洱海边的两栋木屋平地而起,却是错落有致,雅致非常。 楚兰舟乍一看到,都吃了一惊。 这不会是就这几日里准备起来的吧? “不是,这房子原先就有的,只不过又增加了几间屋子罢了。”司徒耀吩咐了穿了她的心思。 “嗯。”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太神通广大了。 楚兰舟往前走去。 蓝天白云之下,这海泛着蓝色,干净透彻,又与蓝天相呼应。 简直像世外的仙境,美得不似在人间。 但那屋子,面朝着洱海,因为靠的近,所以,又将这仙境一般的地方,拉回了人间。 这感觉也太玄妙了。 简直,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 第295章 吃喝玩乐 楚兰舟偷偷拧了自己一下,呀,疼的不行。 站在她身边的司徒耀登时哭笑不得,调侃她道,“好端端的怎么跟自己过不去?” “你不懂。”这种做梦的感觉,你怎么会懂呢? 楚兰舟有点嫌弃。 “……”司徒耀无法反驳。 楚兰舟对着洱海惊叹的功夫,一转身,身边的几个丫鬟都不约而同地换上了苗人的衣裙,往她面前一站,仿佛换了个人。 “娘娘。” “你们这都是……”怎么回事? 晴雨妙玉还有朱朱苏苏,一身充满了异域风情的衣裳,穿在她们几个丫头的身上,倒是有别样的雅致。 但,她们换的也太快了吧。 楚兰舟一度怀疑是自己恍惚的太久。 “你不穿红色的吧。”司徒耀没头没尾的又问了一句。 “啊?”楚兰舟愣神转过去,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谁说我不穿红色的?只是不穿特别艳的红色罢了。” 司徒耀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套衣裳,“去试试吧。” 那是一套紫色的衣裙,南疆风情十足,楚兰舟愣了一下,才双手接过去。 晴雨妙玉她们都在旁边催促道,“娘娘快去换上试试看。” 怎么感觉他们比她还要激动呢? 楚兰舟一头雾水的,拿着衣裳跟着晴雨进去换了。 晴雨领她进去,便退出来了。 可是楚兰舟,过了半天都不肯出来。 司徒耀走到了门口,低声问道:“是衣裳不合身么?不合身就别穿了,拿过去给他们再改改。” “……也不是不合身,就是有一点……”楚兰舟支支吾吾地打开门走了出来,露出膝盖大腿的裙子,让她浑身都不太自在,“有一点怪怪的……” 那一身紫罗兰色的裙子,让司徒耀眼前一亮。 苗条的身材,匀称的双腿,之前穿的是都是一些繁复的宫装,几乎都把她这好身材给掩盖住了,如今换上这一身裙子再看,简直是惊喜连连。 楚兰舟的个子原本就比一般的姑娘家要高挑,加上从前常年练武,四肢很是匀称。她虽然身子不太好,有些病容,但穿上这一身裙子,反倒都掩盖住了。 没有了繁复的褒衣博带宽袍广袖,发饰也都拆了,只用一根发带束着长发,戴上了她们南疆女子特有的帽子,那是不是叫帽子,她也说不好。 总之,风一吹,发丝翩翩飞起,莫名让她显得格外的娇俏。 也是近三十了的人了,可一层薄薄的面纱遮住了她半张脸,她静静在那儿站着,整个人都散发出温婉与灵动。 没错,就是温婉与灵动。 平常来说,女子要么温婉可人,要么灵动俏丽,可在她身上,偏偏就结合了两种风格。 司徒耀这一看,便看得入了神。 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果然不太好看吧……”楚兰舟无奈地摊手,说着话便返身往回走。 但还没进屋,便被司徒耀抓住了胳膊。 “谁说不好看的?分明就很好看。”司徒耀抓她的手抓的很紧,生怕他一松手她就会跑了似的,“就这么穿,很好看。” 楚兰舟嘴角抽了抽,又转去看了看晴雨妙玉她们几个。 “这样,好看?” “好看!”几个丫头不约而同地用力点头。 看她们好像很诚恳的样子,楚兰舟才勉强相信了。 这一身好不好看还在其次,关键是,这可比她平日里穿的那些花样繁多款式繁复的宫装,要简单舒服多了。 穿的时候她就发现了,这南疆人的衣服,可要比汉人的衣服省料子多了。 可就是这裙子这么短……她总有些不太自在。 晴雨妙玉她们四个穿的明明就是长裙,怎么到她这里就成了短裙了,连膝盖都露出来了。 “这裙子就没有稍微长一点的了?”楚兰舟看了看司徒耀。 司徒耀盯着她看,眼神深然,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这裙子,是有些短了。” 说着,他面强迫自己的把视线从楚兰舟身上转开,转头吩咐晴雨道,“不是还有另外一身么?去把那条裙子拿过来。” “是,奴婢这就去。”晴雨恍然大悟,答着话就连忙快步地往马车上走。 楚兰舟看她去拿裙子,才松了口气。 但,某陛下一直拉着她的胳膊这点,她也很为难呢。 “陛下,您能不能先松个手,我去把裙子换了。” 司徒耀闻言愣了愣神,回头来看她一眼,但又很快转开视线,害羞了似的这才松开手。 楚兰舟嘴角微微上扬,径自往里走。 司徒耀虽然掩饰挺好的,可他耳朵红了。 认识他这么多年,见他耳朵红的次数,也就那么几回。 第一次见,是他当年被人下了那烈性的春…药的那一次。 没想到,他都这个年纪了,还会害羞呢。…… 晴雨拿了裙子过来,楚兰舟便换过来了。 长及脚踝的长裙,腿不再凉嗖嗖的,她才自在多了。 除去方才那条裙子太短之外,其他的,倒是没有什么不好的。 楚兰舟摸了摸颈上的那个银项圈,觉得也别有韵味。 南疆女子身上好像都有一个,之前她便听说过关于这边的一些习俗,说是家中有女儿的家庭,在女儿成年之际,父母就算是再穷,砸锅卖铁也一定要为自己的孩子打造一套她专属的银饰,而这套银饰,将会跟随她一辈子。 就像在西陵,有些人家,哪怕家境不算太好,也会供孩子去私塾,多少读些书,明事理,将来长大了,好多条出路。 如此说起来,无论是西陵还是南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这都是共通的。 在屋里头磨蹭了半天,楚兰舟才走出来。 司徒耀还站在门口等她。 这一打照面,他便又陷入了短暂的,惊喜之中。 要不要这么夸张的? 楚兰舟伸出五个爪子在他面前晃了晃,“陛下,还魂了。” 司徒耀眼神闪了闪,很快便冲着她笑得,“你有惊喜,朕也给你准备了惊喜。” “惊喜?什么惊喜?” “都说的是惊喜,哪有提前告诉你的道理。”司徒耀神神秘秘的笑道,说完便与楚兰舟错身而过,进去了。 听见关门声之后,楚兰舟恍然大悟,转而看向晴雨:“难道,你们家陛下连自己都不放过么?” 晴雨尴尬地笑了笑。 娘娘这话说的,让她怎么回答呢? 陛下说了,他们二人既然是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给她准备了,他自己自然也是要准备的。 片刻之后,换装完毕的司徒耀便开门出来了。 打开门走出来的那一瞬间。 楚兰舟也是看呆了。 这俊美绝伦的五官,换上他们南疆人的装束,竟然半点没有违和感,反而平添了一种异域风情。 他这张脸可真够百搭的。 不过,说到底还是那句话。长得好看的人穿什么都好看。那套原本平凡无奇的衣裳,因为穿在他身上,都熠熠生辉了。 楚兰舟看了一眼,便不敢再多看了,看他容易上瘾。 司徒耀却是没有点自觉,一个劲儿的往她面前凑。 “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的很。” “真的?” “那还能有假不成?” 司徒耀听她这么说了,这才高兴地笑了起来。 美好的午后,司徒耀便兴高采烈地牵着楚兰舟,在洱海边信步漫游。 蓝天白云,苍山洱海。 可别提多美了。…… 走了一下午,夕阳也看了。 残阳如血,转眼黄昏。 回来时,司徒耀非要背着楚兰舟回来。 楚兰舟也拧不过他,索性就由着他去了。 晴雨妙玉他们在后头不远不近的跟着,还有王德王公公,也跟他们一样都换了衣裳,就在后头跟着。 几个丫头发自内心地感慨道,“陛下和娘娘这样,可真是羡煞旁人啊。” 王公公也说道:“谁说不是呢?” …… 洱海边的两栋房子,原本只是小木屋,是之前司徒耀看上了,派人来整修加盖了,才有如此的规模。 可以满足他们一行人,外加禁卫军护卫队等许多人居住的要求。 当然,这趟出来,说的就是在外面小住几日,司徒耀自然没有将所有人都带走,宫里那边,还留了唐琦与一队禁卫军在守着,同时也是在保护沈月笙和一众御医的安全。沈月痕就留在南疆宫中了。 用过晚膳,外面起了风,楚兰舟说要出去走走,司徒耀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说外面风大,对她身体不好。 楚兰舟拗不过,也就作罢了。 不过,她隔日就起了一大早,去看日出。当然,司徒耀也是贴身跟着的。 他如今可是自诩是贵妃娘娘的头一号贴身随侍。 这个地方的日落日出,与她从前在战场上在其他的地方所看见的,都不一样。 辽阔的洱海,一望无际的。又有清透的感觉。 坐在岸边往远处望去,总觉得自己就慢慢走进了仙境,整个人都通透多了。 “好困,回去补觉吧。”看完了日出,楚兰舟打了个哈欠,毫不客气的往司徒耀一跳,直接让他背着她回去了。 在洱海边住着的两三日,他们便是这样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只有南疆宫里时不时传来的,关于沈月笙等人为纳雅王后治病的进展消息,以及南疆王时不时派来关心他们在宫外的一切是否舒适的人。 第296章 有人跟他说了什么 难得过了几天清闲自在的日子,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还真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楚兰舟之前受了寒的那点病症,也都好的差不多了。 不过,楚兰舟心里大概也有数,在这个时候还能过几天清闲日子,只怕某陛下是在憋着大招呢。 果不其然。 过了五日清闲,到第六日的上午,楚兰舟照旧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这个时候,司徒耀已经命人在收拾东西,准备接下来的行程了。 不过他们都放轻动作,生怕吵醒了她。 楚兰舟丝毫也不意外,与正要出去的司徒耀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便照常唤了晴雨妙玉进来伺候。 晴雨妙玉好像都知道点什么,伺候她梳洗打扮的时候,一直在偷偷的眼神交流,眉来眼去的。 “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呀,你们当本宫看不见的呢。”楚兰舟没好气说道。 晴雨妙玉吃了一惊,连忙端正站好。 “娘娘,您都知道了?” 楚兰舟回头道,“你们家陛下私底下都跟你们说了什么,我是不知道,但你们俩在这眉来眼去的,是不是不太合适啊?” 晴雨妙玉顿时语塞。 还好,这时候正主从外面回来了。 晴雨妙玉看见司徒耀,登时松了口气。 “陛下!”赶紧问安。 楚兰舟一时无语:不知情的还以为她虐、待了她们呢。 “行了,你们都先下去吧。”司徒耀摆摆手,便径自走向梳妆台楚兰舟这边。 晴雨妙玉向他行了个礼,便退了出去。 司徒耀拉了张凳子在楚兰舟身后坐下来。 楚兰舟原本是想起来的,他往那儿一坐,她反而不好走了。 “陛下接下来是什么安排?” 司徒耀说道,“咱们先回王宫吧。今早王宫里来信,说纳雅王后的病有变,沈月笙希望我们回去。” 楚兰舟警惕起来,“怎么会有变法?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变化?” 司徒耀沉吟了片刻,但也没正面回答,“回王宫你就知道了。” 这模棱两可的答案,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敷衍还是另有所图? 不过,楚兰舟心里头隐隐约约已经有想法了。 按道理来说,他们客居于南疆,是客人。若是到处走动,南疆王这个主人家必定是十分在意,且不说旁的,就是客套客套,最起码也是会派人随行保护的。 但南疆王的行径恰恰相反。 司徒耀说出宫小住便出宫小住,南疆王只每日派个人过来问一下有没有需要添补的东西。 这会儿他们回去,他说不定还不太高兴呢。 所以,司徒耀是故意回去给他添堵的? 楚兰舟心中暗暗想着。 这些猜测,在他们回到南疆王宫时,便都有了答案了。 楚兰舟司徒耀一行人回来王宫,出去迎的,又是阿舍里亲王。 阿舍里亲王是个直肠子,一见面就说,“你们西陵的神医真不愧是神医呀,之前我们那么多御医联起手来,都没能治好王后嫂嫂的病,你们这西陵的神医一来,就马上好转了。” “现在王宫里都在传,说那位神医能起死回生,什么病都难不倒他。简直太厉害了!”阿舍里亲王对沈大夫简直是赞不绝口。 不过,他说着说着,马上话锋一转,又说道:“既然你们西陵有这么厉害大夫,而且他早就来了,陛下跟贵妃娘娘怎么没让他早一点给王后嫂嫂看病呢?” 楚兰舟在听见他之前的那番称赞时,心情是十分好的。 但突然间听到后面这一句,便恍然大悟了。 原来,这就是司徒耀不正面回答她那个问题的原因。 纳雅王后的病的确是有好转了,可因为有心人在背后操纵,事情未必就如所希望的那般,一直都往好的方面发展。 连阿舍里亲王都这么说,想必,他们这王宫里的谣言,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了吧。 阿舍里亲王还要说什么,楚兰舟便抢先发问道,“不知道阿依朵公主这儿会在哪儿?本宫在外头小住这几日,给公主准备了一份礼物,想当面交给她。” “阿依朵啊?她这个时候肯定是在王后嫂子那里的。”阿舍里被她一打断,也就忘了他原本要说什么了。 楚兰舟点点头,说了句感谢的话,便又转头与司徒耀说,“陛下,我想去看看公主还有王后。” “嗯,你去吧。注意安全。”司徒耀意有所指道。 楚兰舟点了点头,便领着晴雨妙玉还有朱朱苏苏她们几个离开了。 阿舍里亲王则被司徒耀留下来聊天。 相信,以这位陛下套话的功力,还有阿舍里亲王这直肠子不会拐弯的脾气,不用一盏茶的功夫,该说的不该说的,阿舍里亲王都会吐个干净。 …… 纳雅王后那儿,有很多人在。 南疆宫里的御医们,还有西陵这边的御医们,都在。 楚兰舟一过来,沈月笙与西陵这边的御医们便立马恭恭敬敬地向她行了礼,齐声问安。 “都平身吧。”楚兰舟抬了抬手,便叫他们都起了。 南疆的御医们这才稍稍行了礼。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楚兰舟也不在意,然后不着痕迹地与沈月笙交换了个眼神。 月笙哥的医术,果然没有令她失望啊。 阿依朵在里头陪着纳雅王后,听见外面的动静才迎了出来。 “娘娘,你们回来了!”见到楚兰舟,阿依朵喜出望外。 “嗯。本宫是听说纳雅王后的病有所好转,所以特意跟陛下回来瞧瞧的。” 阿依朵郑重点头,忍不住激动地说道,“这几日我母后的病的确是有所好转的,这都要倚仗于沈大夫以及诸位御医的共同努力,才能好转如此迅速。” 阿依朵也是很会说话了,这话说的很周到啊,把所有人都给夸了一遍,可谓是面面俱到滴水不漏了。 楚兰舟突然意识到,她在洱海边逍遥快活的这几日,她的小凉音这边,怕是经历了不少的事情。 她连精气神,看着都不一样了。 “娘娘,里面请吧。正好我母后也想着当面感谢娘娘您和陛下的。”阿依朵又说道。 她说话时,冲楚兰舟眨了眨眼。 “好。”楚兰舟心领神会,随着阿依朵进了屋子。 这会儿是纳雅王后休息的时间,所以御医们也都在外头休息,屋里只有纳雅王后,和她贴身伺候的侍女,还有方才出去迎楚兰舟的阿依朵。 进了屋,阿依朵明显放松了许多,还直招呼楚兰舟坐。 “娘娘快坐。” 楚兰舟也没有推辞,便坐下了。 阿依朵扶了纳雅王后起身。 的确就如阿依朵方才所说的,纳雅王后已经有所好转了。 楚兰舟之前见她,她的眼圈发黑,眼下乌青,脸色苍白中发着黄,妥妥的病容。 但如今你看,眼下的乌青慢慢在消散,脸上那不健康的发黄也渐渐的在褪去,肉眼可见她是正在日渐的好起来。 “王后的气色确实好多了,难怪沈月笙说请陛下与本宫专程回来一趟,王后的病能有所好转,真是可喜可贺啊。” “这都要感谢,西陵皇帝陛下还有贵妃娘娘,不远千里从西陵带了这么多医术高明的御医过来,本宫这病才能日渐好起来。”纳雅王后欣慰地说道,又对楚兰舟说了很多感谢还有祝福的话,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楚兰舟倒也不客套了,这些感恩戴德的话,她通通都收下了。 老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楚兰舟这一来,与阿依朵还有纳雅王后在屋里聊了整整一个时辰,都不待歇息的。 还是下人来说,南疆王要过来看望纳雅王后,楚兰舟这才告辞的。 阿依朵送楚兰舟出门,趁机低声与她说道,“将军,这几日你们不在王宫里,王宫里出了不少事情。” “怎么说?” “之前我王兄不是问您要了逸飞,让他过来保护我么?这几日我见过我父王几次,父王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我感觉得出来,他不喜欢逸飞。但因为是将军您给我的人,所以他不好说什么。” “这么明显?” “是啊,我都怀疑,是不是有人跟他说了什么。”阿依朵忧心忡忡道,“之前王兄临行前来找我,嘱咐我,把逸飞带在身边,但是要我别把他是我养父母的儿子的这件事情往外说。现在我怀疑,可能是有人把这件事情透露给了我父王。” 南疆王竟然会介意到如此地步么? 楚兰舟都不禁有些意外。 但阿依朵都这么说了,肯定不是空穴来风的。 “我知道了,你凡事自己小心些,晚点咱们花园见。”楚兰舟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阿依朵点点头。 …… 楚兰舟回来时,阿舍里亲王已经回去很久了。 不过,她倒是一进门便听王德还有两位嬷嬷在讨论,这阿舍里亲王竟然会对西陵的小玩意感兴趣。 “阿舍里亲王对什么小玩意儿感兴趣了?”楚兰舟便凑过去问。 “娘娘回来了?!”王德和两位嬷嬷这一下都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楚兰舟摆摆手,追问道:“阿舍里亲王对什么小玩意儿感兴趣了?” 第297章贵妃娘娘打的如意算盘 周嬷嬷笑道,“阿舍里亲王是看上了郑姐姐赠给吴姐姐的香囊了,临走前要走了一个,还说,改日还要再来。” 说着,周嬷嬷又忍不住调侃道,“方才阿舍里亲王看吴姐姐的眼神,奴婢都怀疑,那阿舍里亲王不是看上了香囊,而是看上了……”吴姐姐这个人。 周嬷嬷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她后面半句会说写什么,大家都心知肚明了。 闻言,楚兰舟皱了皱眉,严肃道,“旁的话可以随便说,我们自己人也可以打趣说笑,但阿舍里亲王是南疆王的堂弟,又是大将军,掌管着南疆泰半兵权,身份尊贵,这种玩笑可开不得。” “是,娘娘!奴婢知错了。”周嬷嬷见到楚兰舟脸色严峻,这才意识到问题严重,连忙认错。 吴嬷嬷也连忙跪下,求情道,“娘娘,周妹妹就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还望娘娘念在她是初犯,从轻发落!” 周嬷嬷也慌了,“娘娘,方才是奴婢一时口无遮拦,请娘娘恕罪啊。” 楚兰舟没说话。 气氛一下有些僵。 “娘娘,这件事情……” “王公公也要求情么?” 王德刚开口,楚兰舟便看了他一眼。 “……”王德也不敢随便说话。 周嬷嬷和吴嬷嬷都很是紧张。 过了好一会儿。 楚兰舟板着脸说道,“此事本宫可以既往不咎,但若是有下次……”言下之意是,若再有下次,本宫可就不客气了。 “不会不会,绝不会有下次的。”周嬷嬷连忙说道,生怕贵妃娘娘会突然间反悔。 吴嬷嬷也是连忙点头,“奴婢也会互相监督的,绝不会再犯了。” 楚兰舟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便走了。 这几个嬷嬷也是因为跟在她身边久了,没大没小惯了。看样子,她得好好反省一番了。 看她进了屋,周嬷嬷与吴嬷嬷这才松了口气,王德王公公也松了口气。 “老姐姐啊,虽然贵妃娘娘没什么架子,可有些话也不能随便开玩笑呀。”王德语重心长道。 周嬷嬷尴尬地连连点头,“都怪我,口无遮拦的。咱们家娘娘虽然平易近人的很,可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从来不含糊的。娘娘平常跟咱们说话,哪次不是笑着的,方才脸色都变了,这得亏没被旁人听见,否则……” 周嬷嬷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了,吴嬷嬷和她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叹了口气。 王德也忍不住摇了摇头,赶紧去门口候着去了。 …… 司徒耀正在案头写什么东西。 听见楚兰舟进屋的脚步声,便笑着看来,“怎么,一回来便遇算让你不顺心的事了?” 楚兰舟顿了一下,“陛下在屋里时都听见了吧?” “听见什么?” “听见周嬷嬷打趣阿舍里亲王……”楚兰舟正想要说明,却看见司徒耀写满笑意的眼神,便刹住车了,“陛下分明什么都听见了,何必让我再重复一遍?” “听见是听见了,但听你说,又是另外一回事。”司徒耀笑道。 “油嘴滑舌。”楚兰舟嫌弃脸。 “多谢贵妃娘娘夸奖。”司徒耀被她这么说也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谁夸他了?又往自己脸上贴金。 楚兰舟满脸黑线。 楚兰舟兀自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便喝了一口,喝完才想起来,这该不会…… 她僵了一下,朝司徒耀看去。 “没事,我就喝了一口。”司徒耀淡定的说道,然后便移步在她身边坐下。 就喝了一口,那也是他喝过了的呀。楚兰舟暗暗叹气。 “怎么样?见到阿依朵公主,有没有什么收获?” 楚兰舟搁下茶盏,想了想,点点头,但又摇了摇头。 “是收获的都不是想要的?还是什么都没有收获到?” “收获倒是有,只是事情有些复杂。”楚兰舟说道,“阿依朵偷偷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晚一点我会再跟她见一面。” “我这边,倒是有一些收获。”司徒耀说着,抓过案头他方才在写的东西,递给她。 楚兰舟原先并不在意,但拿过去一看,却有些吃惊。 “这位阿舍里亲王倒是什么都往外说,他就不怕被南疆王知道,他对你说了这些,南疆王会生气?” “这倒不至于。这位阿舍里亲王手里管着南疆一半的兵权,为人却毫无城府。以南疆王的心思和考量,能让他知道的事情,都应该不是秘密。” 楚兰舟转念一想,也是。 一个毫无城府却手握重兵的人,势必是南疆王极其信任又不怕他背叛的人,南疆王深知他的脾气秉性,所以,能让他知道的消息,应该都是筛选过的。 相比之下,那位几次被南疆王找去议事的穆里奇将军,就大不相同了。 那位穆里奇将军说的话,南疆王是会听的。换句话说,那位穆里奇将军,其实才是南疆王真正信任的人。 不过,阿舍里亲王说的这些,也足够他们了解南疆的一些事情了。 历代南疆王的兵权,都是一分为二。 而历代南疆王的公主,最后通常都会变成谜团。 这些虽然不是什么大秘密,对他们这些一头雾水的外人来说,却是很好的总结。 楚兰舟说,“之前阿依朵亲耳听到的那些话,加上阿舍里亲王说的这些作为佐证,想来,他们南疆的公主,是有些不同寻常的作用。” “不是说,只有生了公主,王位才能坐稳么?”司徒耀调侃道。 楚兰舟拧了拧眉头,又与他说了方才她去见阿依朵时,阿依朵与她说的那些话。 司徒耀听完,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笑道:“南疆王到底是一国之君,耳目还是有一些的。何况,这南疆的事情背后,还一直都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波助澜,你们不说,便不会有人去说了么?” 也是这个理儿。只不过…… 楚兰舟有些不确定道,“柯木朗为何要再三嘱咐阿依朵,不让她将颜公子与她相依为命的事情传出去?此事并无不妥啊。以他那个德行,想来也不会是要害阿依朵的。” “如你所说,柯木朗定是不会害阿依朵的,可他这么做,必有深意,不是么?” 楚兰舟也不好说什么了。 其实,司徒耀的话已经说的很直白了。 柯木朗不会害阿依朵的,他再三叮嘱阿依朵不要将她与颜逸飞的关系往外传,也定是为了他们着想的。而让颜逸飞在阿依朵身边,实在是无奈之举,因为他清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颜逸飞那样照顾好阿依朵了。 虽然,阿依朵以颜家女儿的身份与颜公子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姐弟之情甚笃,但是,南疆这趟水却是深的很。 之前阿依朵说,她亲耳听到那两个下人在说,“要不是他的那个叔叔没有女儿,也不至于篡位这么多年,还这么容易被人给推下来了。历代的王哪个不是靠着献出自己的公主而稳住王位的。” 所谓的,历代的王哪个不是靠着献出自己的公主而稳住王位的,的确不得不发人深省。 也许,这些事情,纳雅王后能给他们答案。 楚兰舟说道,“也许,我可以去探探纳雅王后的口风。说不定能从她口中问出什么来。” 司徒耀点了点头,但还是好心提醒道,“纳雅王后可不像阿舍里亲王这么好说话。” “嗯。” 接下来,司徒耀又与楚兰舟说了这几日其他的事情。 有柯木朗日夜兼程赶往与东周的边境其间发生的事情,有新科探花郎张居安领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勘察使的官名,从西陵皇都那边出发,也是风风火火赶往边境的消息。 这一路上都不太平。 尤其是是柯木朗这边,穆宝里那边只怕早有准备,所以柯木朗这一路去,艰难险阻是少不了了。 楚兰舟不免担忧道:“大王子出发时只带了两个随从,和一支三十人的护卫队,这点人,真的足够支撑他在这个敏感的时期赶到边境么?” 司徒耀忍俊不禁,“贵妃娘娘怎么突然间小看起这位南疆的大王子了,那一支三十人的护卫队,可都是他亲自从王宫的侍卫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何况,以他的心思城府,他知道自己此去危险重重、困难重重,他会不为自己留点后路么?” 柯木朗亲自挑选的那些人她都是见过的,作为一个带兵多年、经验丰富的将军,她是应该最清楚那一支三十人的护卫队有何等水平的。 却非要故意拐这么个弯子,就是为了逗他么? 楚兰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陛下言之有理。” 柯木朗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一支三十人的护卫队,她自然是亲眼见过的,也大概能看得出他们真正的水平。 但这并不妨碍,她对柯木朗这一路上危险重重的担忧啊。 毕竟,柯木朗这一去的成败,也决定了后面她需要做多少事情。 柯木朗若能阻止穆宝里,她便轻松了不少。 这般想着,楚兰舟端起手边的茶盏又呷了一口。 喝完才想起来,刚才司徒耀都说过这是他喝过的了。 呸,瞧她这记性。 “贵妃娘娘打的如意算盘。”司徒耀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无奈笑叹,“柯木朗若是能阻止的了,来的那位,就不是天下三智之一的东周七皇子轩辕弘了。” 第298章 担心他遇到危险 呵。 他怎么不说,天下三智之一还有一个正坐在她旁边呢。 男人。 楚兰舟打了个哈欠,径自走向那张宽敞的大床,“我睡会儿,阿依朵若是来了,你叫我。” 司徒耀不禁失笑,但也应了声好,还特意走过去帮忙把幔帐给放下来了。 楚兰舟就除去身上那身碍事的衣裳,就呼呼大睡了。 虽然从洱海边回到这南疆王宫不算太远,但毕竟舟车劳顿。 以她如今的身子,稍微动一动,便疲劳的很。坐马车不用半个时辰,便抵过她看大半天的书。 这要是过去的她就好了,在教场摸爬滚打一天,回去睡一觉也就好了。现在不行了。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连续赶路,她最近越来越瞌睡,每天都感觉自己睡不够、睡不醒。 一逮着机会,就想补眠。 没一会儿的功夫,楚兰舟就睡熟了,并且发出了很小的鼾声。 看楚兰舟彻底睡熟了,司徒耀这才把王德叫进来,小声交待了些事情。 王德听见司徒耀的吩咐,还有些诧异。不过,既然是陛下的吩咐,他哪敢提出异议?这便去了。 司徒耀随后也出了门,周嬷嬷和吴嬷嬷还在外头,阿妮阿卡去取了一些日用品,这会儿也都回来了。 司徒耀把她们都叫到跟前,仔细且详细地交待了关于伺候贵妃娘娘的几条重大注意事项。 首先,贵妃娘娘身子弱,身边的一切事宜,要以贵妃娘娘的身子安好为前提。 其次,贵妃娘娘精力不济,她在休息的时候,若没有重大事情,不能随意打扰她。 再者,贵妃娘娘有绝对的权威,她说什么便是什么,不得有异议。 第四,贵妃娘娘很喜欢阿依朵公主,也很疼惜这个妹子,所以,阿依朵公主的事情就是她的事情,若是有关于阿依朵公主的事情,那可以适当忽略第二条。 …… 诸如此类,林林总总。 司徒耀愣是给她们列举了七八九条。 众人听得是一愣一愣的,只能点头以表达自己明白了。 阿妮阿卡可还是第次一听见这一套说辞,都懵了。 但是,在妙玉等人的倾情解说说,加上综合过去这些日子她们伺候贵妃娘娘的所见所闻,忽然也就明白过来了。 这位西陵的陛下是对贵妃娘娘情之所钟,所以,她说什么都是好的。 这多让人羡慕啊。 他们南疆有个王后娘娘让人这么羡慕,西陵有个贵妃娘娘这么得宠,也不知道她们上辈子都做了什么好事,这辈子才能投到这样的好胎。 阿妮阿卡对视了一眼,笑盈盈地说道:“陛下放心吧,我们都明白了。” …… 彼时。 去往南疆与西陵边境的路上。 大好的午后,大道开阔,树木成荫,但来往的行人却不是很多。 一路风平浪静。 平静的都让柯木朗有些恍惚,险些就快忘了,他此行的目的。 不过…… 周遭太安静了。 安静的连虫鸣鸟叫都听不见,这未免太匪夷所思。 柯木朗抬头看了眼天色,转头勒马,后面的一众人等也跟着勒马。 跟的身旁的阿加不解道:“主子,出什么事了?” “吩咐下去,列阵,准备应敌。”柯木朗吩咐道。 阿加愣了一下,但也不敢有异议,立刻照着他的吩咐传递下去。 就在他们的阵型摆开之时,一群黑衣蒙面人突然便从周遭的树上一跃而下,杀将过来。…… “兄弟们,跟我上!”阿加抽出腰间佩刀,身先士卒冲了上去。 …… “不要!” 南疆王宫中,睡梦中的楚兰舟突然大叫着坐了起来。 司徒耀正在写什么东西,被叫声所惊,连忙搁笔赶了过去。 “怎么了?”司徒耀扶住满头大汗的楚兰舟,“是不是做噩梦了?” “嗯。”楚兰舟点了点头。 她有一阵儿没做过噩梦了,可方才一睡下,感觉没睡多久,又开始梦见了在驿馆时,爆炸,那么多人死去的场景。 然后又梦见的战场上血流成河的惨状,还有凉音那时候浑身是血的模样。 总之是,怎么惨烈怎么来。 冷汗沿着额头滴落下来,楚兰舟扯着袖子要去擦,司徒耀赶紧掏出帕子便抢先一步替她擦汗了。 “又梦见什么了?”司徒耀有些心疼。 “没什么。”楚兰舟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说,就摇了摇头。 司徒耀见她不太想说,也就不问了,但还是说道,“既然是做梦,那就都是假的。哪怕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也都已经过去了,你别往心里去。梦醒了就好了,已经没事了。” “但愿吧。”楚兰舟幽幽叹道。 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直觉,还是说其他的一些缘故,她总觉得,这个时候做这种梦,可能是有什么预示的。 但是,做这个梦能预示她些什么呢?这是预示,即将有大战来临么? 楚兰舟又抒了口气,抬头看,司徒耀正幽幽的看着她,他的眼神,倒是颇为担忧。 “陛下放心吧,我没事的。”楚兰舟说道。 “诚如陛下所说的,梦就是梦而已,既然是做梦,那就都是假的。哪怕是过去发生过的事情,也都已经过去了,梦醒了就好了,已经没事了。我也不会往心里去的。” “嗯。”司徒耀兴许还想说点别的,但看见楚兰舟的神情,也就作罢了。 司徒耀又去拧了手巾,让楚兰舟擦了把脸,她这才真的缓过来了。 但还没能彻底恢复精神呢。 这个时候,王德便正好来了。 “陛下,娘娘,阿依朵公主从纳雅王后那儿离开了。”王德开门见山,连弯子都不绕了。 方才司徒耀吩咐他去办的事情里,便有一件,是盯着纳雅王后那边的动静,一旦阿依朵公主从纳雅王后那儿离开,立即来报。 “我之前跟阿依朵约好了的,我得过去一趟。”楚兰舟愣了一下,连忙挣扎着要起身。 司徒耀一把抱住了她,“不妨事的,让王德去把公主请过来吧。” “可是我跟她约在花园见面,就是为了避人耳目啊。你把她堂而皇之的请过来,这不是唯恐不能人尽皆知么?……”楚兰舟纳了闷了。 闻言,司徒耀失笑。 “你们在王宫的御花园见面,当真就可以避人耳目了么?在纳雅王后那儿是隔墙有耳,在御花园何尝不是如此?” 但,总好过大摇大摆的把人请过来吧。她总觉得这样做好像有些不太妥当。 司徒耀又说道,“你们大大方方的见面,叫叙旧。反而遮遮掩掩的偷偷会面,才会落人口实。王宫上下这么多双眼睛,你们再怎么避讳,也不可能躲过所有人的眼睛。” 说着话,司徒耀宠溺地戳了楚兰舟的额头一下,“你啊,就是一心为了你的小姐妹着想,想问题都想岔了。” 是这样么?关心则乱? 她一心想少点给小凉音添麻烦,并且想尽力的替她解决麻烦,因为当初就是她劝小凉音认她哥哥、承认自己的身份的。 “……那就算,陛下说的对吧。”楚兰舟眨了眨眼睛,难得露出女儿家的娇态。 隔着幔帐的王德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贵妃娘娘可是极少用这种撒娇的语气同陛下说话的。 某陛下此时心花怒放。 “王德,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公主请过来?难不成还需要朕,亲自跑一趟?”他转头就朝幔帐外的王德扫了一眼。 “是是,老奴这便去。”王德如梦初醒,转身便着急忙慌地往外走。 因为要让楚兰舟与阿依朵两个人以姐妹叙旧之名好好聊天,所以司徒耀也没有在这里逗留。 等阿依朵来了,他们打了个照面,司徒耀便走了。 至于是去干什么去了,那楚兰舟可就不知道了。 之前那几日虽然人在宫外,说是陪她出去散散心,看看风景,但他也是神神秘秘的。 时不时的神出鬼没,动不动便把魏寒江叫过去,魏寒江那几日几乎都看不见人影。也不知道司徒耀在打的什么主意准备的什么大招。 但他现在没有告诉她,应该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等过几天时机成熟了,说不定他就自己主动开口说了。这一点,楚兰舟倒是不着急。 而且,她隐隐约约有预感,最近司徒耀支使着魏寒江跑腿打杂去办的事情,很可能跟之前,他们在驿馆遇刺一案有关。 虽然她不知道那件发生在西陵、南疆交界附近的事情,在这里能查到什么线索,但……司徒耀这个人,从来不会做毫无用处的决定。 他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走的每一步棋,都是有其用处的。 要不然,他能是天下三智之一的司徒耀么? “将军,将军?” “啊?” 楚兰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阿依朵连唤了她两声,她才回过神来。 “将军刚刚在想什么?”阿依朵问道,“是不是没有听见我说的话?” “不是。我听见了。”楚兰舟暗暗松了口气,“你是说,你担心你之前听见的下人说的话,是真的,历代南疆的公主都没有好下场,你也会遇到危险。而且,你还担心,大王子此行会遇到危险,是么?” 第299章 天之骄女 “嗯。”阿依朵点点头,“之前我还没觉得有什么,可这次吧,我越想,心里就越觉得不太踏实。” “将军,你说我王兄不会出什么事吧?”说着,阿依朵激动的抓住楚兰舟的手。 “放心吧,没事的。你要相信大王子有自保的能力,否则他又要如何保护你呢?”楚兰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 阿依朵虽然也相信柯木朗的能力,也觉得他肯定有办法保护自己,可一想到他临行前特意来见他,还嘱咐了她那么多事情,她的心里就很是不安。 “将军,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我王兄这一次去边境,不单单是为了榷场的事情?” “你怎么会突然这么问?”楚兰舟不答反问,想看看阿依朵是真的知道什么,还是单纯的在试探她,想从她口中套话。 “前几日,将军您与陛下刚出宫那会儿,父王来看望母后时,还特意支开我,两个人单独谈话。” “可是我当时留了个心眼,在门口没有立刻走。” “就听见我母后说什么,兄长去边境,就要和穆宝里正面对上了,还有东周的特使,她担心他会有危险。当时我父王也没有否认,甚至还说,我兄长他有本事的很,这些年在外面不知道学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要我母后不必为他担心。” 说完这些,阿依朵又有些愤愤,“之前我都没感觉有什么,可现在我突然发现,父王好像很不喜欢王兄?” 楚兰舟本来想否认她这个假设,但想了想之后,还是点了点头。 她的小凉音虽然长大了,但还是那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啊。 看样子,她是把她太聪明太复杂了。 “关于南疆王似乎不太喜欢大王子这一点,之前我便察觉了一些。其实你也应该早有感觉的,凉音。”楚兰舟特意又叫了她那个名字。 “大王子与南疆王还有纳雅王后都并不亲近,可这些年他们一家三口都一直在一起,从流亡到复位,按道理来说,应该父子、母子的关系是非常好的,可是并没有。按你看来,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我记得,将军您第一次见我母后的时候,便向她提起,可有想过,也许兄长是因为童年的一些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比如说,我当年走失的事情。……”阿依朵努力的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当年我走失的事情怎么了?不是说,那个时候是那个穆宝里带着叛军冲入宫中,我们才走散的么?这有什么关系?” 楚兰舟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禁笑出了声。 “将军,您笑什么?”阿依朵纳闷儿,她也没说什么可笑的事情啊。 楚兰舟辩解道,“不是的。我只是感慨,你呀,真不愧是公主的命,天之骄女。” “不单是大王子将你保护的很好,就连南疆王还有纳雅王后,都好像不太愿意让你知道当年的事情。” “……凉音不明白。”阿依朵睁着大大的一双眼睛,“还请将军明示。” “凉音,我不是当事人。有些事情我虽然知道,但是我觉得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楚兰舟摇了摇头,平静却又笃定。 “我只能告诉你,像现在,南疆王与纳雅王后之所以同你的兄长关系并不亲厚,以我的猜测,很可能是因为当时你走失的那件事情。至于你当年为什么会走失?是怎么走失的?这件事情的背后还牵扯到什么人什么事,这不是我一个局外人能置喙的。” “你如果想知道全部的真相,我觉得,你应该去问你的王后,她或许可以给你答案。” 阿依朵原先就是有些猜测而且,但楚兰舟这么严肃又郑重其事的跟她说了这些话之后,她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 “我母后?她能给我想要的答案么?” “像当年的事情,王后只要愿意,应该就能给你一些答案。至于是不是你想要的,我就不敢保证了。”楚兰舟笑的无奈。 阿依朵也借由她这无奈的笑容背后,看明白了另外一些事情。 以她们之间的关系,将军都觉得不便开口的,那就应该是牵涉到南疆王族的秘辛了。 像这样的事情,即便将军知道什么,也不会直接告诉她的。 将军有她必须坚守的立场,有些事情她知道也就知道了,但若是由她说破了,那就不合适了。 而且,她也认同将军的一句话,有些事情,也许应该由更合适的人来告诉她。 “将军,凉音明白了。”阿依朵诚恳而郑重道,“有些问题,我会找个时间亲自向母后请教的。” “嗯,你们是亲生的母女,血脉相连,血浓于水,母女之间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你说对吧?” 将军这话是在提醒她,这件事情只能去问母后,不能去问别人。 因为,母后无论如何,都会念着母女之情, “凉音明白了。” “嗯。” 楚兰舟终于露出了笑容,放心地喝了口茶。 自打阿依朵进来之后,她面前的这盏茶,可至始至终都没碰过。 阿依朵走后,司徒耀才进来。 进门便对楚兰舟说,“你们好姐妹之间叙话,说的话题都这么严肃的么?” “陛下莫不是偷听墙角了?”楚兰舟淡定地呷了口茶,气定神闲。 司徒耀却说,“这倒不用,公主殿下是个心思浅的人,她心里想的什么几乎都写在脸上了。只要看一眼她的表情,也就大概能猜出来你们都说了些什么了。” “其实,南疆王不担心大王子,也是情理之中的。是你们把他想的太弱了,柯木朗可远比你们想象中的要厉害的多得多。” 他是吃饱了闲的呢?聪明才智成天就用在猜这些小破事上?! 楚兰舟扭头便横了他一眼。 “贵妃娘娘莫要动怒,且听为夫把话说完。”司徒耀凑到楚兰舟跟前,讨好的笑道。 “南疆王毕竟是一国之君,对于柯木朗的势力,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国之栋功宫高尚且震主,何况是一个早慧的王子,人人夸奖的天才少年?” 楚兰舟眉头不由得一挑。 他这话的意思是,庸人自扰,所以对有才之人,便格外容易产生嫉妒之心?甚至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 “事情也许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司徒耀又是一副看穿她心思的样子。 “这几日,朕让魏大统领带着人出去跑了跑,虽然魏大统领是辛苦了些,但却收获了一些意外之喜。不知贵妃娘娘可有兴趣听一听啊?”某陛下笑的格外谄媚。 可偏偏吧,这种在寻常人身上看来奴颜婢膝的嘴脸,在他身上表现出来却是截然不同。 要不说,做人最重要的还是看脸呢。 楚兰舟已经很努力不去看他那张脸了,可她也管不住自己的眼睛,只好侧过身去。 “本宫若说没有兴趣听,陛下便不是说了么?” “那自然不是。”某陛下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所以她的意见重要么?楚兰舟朝天翻了个白眼。 她要是一身武功还在,一定毫不犹豫地上去把这家伙掐死。 什么狗皇帝嘛。 司徒耀径自接过楚兰舟手中的茶盏,呷了一口,气定神闲地挪了凳子,挨着她坐下来。 “我的茶……” “你之前不也喝了朕的茶么,礼尚往来。” 楚兰舟气结。 “怎么,一杯茶而已,舍不得么?那还给你好了。”司徒耀说着话,作势将茶盏推给了。 算了,什么话都给他讲好了。 “陛下不是有意外的收获么?还请陛下明示。”楚兰舟皮笑肉不笑。 司徒耀便默认了她这是默认了他的行为,高兴的说起了这几日魏寒江在外面跑腿收获的事情。 “大将军教出来的人,果然胆大心细,旁人发现不了的事情,他一下就发觉了。心细如发,而且有勇有谋。”当然,开场白免不了要拍贵妃娘娘的马屁一番。 楚兰舟咧嘴笑。 司徒耀这才进入正题,“之前咱们闲聊的时候,不是还打趣调侃说,南疆王族若是也有在小孩子一出生,便找人为他批算命格的习俗,说不定相师给柯木朗批算的命格是,慧极必伤么?” “魏寒江找到了一位当年的知情者。据他所说,当年柯木朗在出生之时,南疆先王的确是找相师为他批算过命格的。” “那个人说,相师给柯木朗批算出来的命格是,少时开智,但慧极必伤,这一生注定坎坷,年少时漂泊四海,即便能平安长大,也会多灾多难;虽然是生在帝王家,而且是嫡长子,却没有君临天下的命格。” 楚兰舟不由得吃了一惊。 少时开智,慧极必伤,这一生注定坎坷,生在帝王家,却没有君临天下的命格。这相师要不是胡说八道,那大王子的这命格,也未免太惨了。 “那相师,别是拿了什么人的好处,与一个孩子过不去吧?”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司徒耀看了楚兰舟一眼,笑的宠溺。 “可是据那个知情者说,先王请来的那位相师,不是南疆人,是当时十分厉害的一位神算子。那位神算子一生看过的人无数,从来没有偏差。而且。……” “柯木朗是他这一生看的最后一个人。他为柯木朗批算过命格之后,便销声匿迹,再也没有人见过了。” 第300章 柯木朗遇袭失踪 楚兰舟听闻沉吟良久。 这南疆的水,还真是深不可测啊。 “咱们还是早日办完正事,早日离开吧。”楚兰舟感慨道。 “陛下是一国之君,不可久留于此。” 司徒耀摇摇头,“事情只怕没有你想的那么乐观。” “什么意思?” “轩辕弘来了,你还能轻易走的掉么?” 司徒耀这话是语出双关啊。 表面上他说的意思是,轩辕弘此人精于谋算,他亲自赶赴南疆,不达目的是绝不会罢休的,而他们在这,便不会让他轻易得逞,难免一番较量。 实际上,他却依稀是在提醒她,当年姜牧恒大将军的案子,弄得那般惨烈,绝不止是冯胜武等人,凭个人之力就能制造出来的,他们一直在怀疑,那个案子与东周人有关,而此番轩辕弘出现,他又是楚兰舟的老对手了,他们之间,只怕是没那么容易就翻过去这一页的。 楚兰舟沉吟了片刻,说道,“陛下提醒的有道理,但您确定,轩辕弘倘若真的来了,我会与他交手么?” 她这话,也是在试探。拐着弯再问他,会不会让她重新上战场。 司徒耀歪着脑袋瞧了她一眼,只是笑,却没答。 笑而不语是什么意思? 他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 楚兰舟想一问究竟,但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沈月笙来了,他来亲自向他们说明,治疗纳雅王后的病症的进程。 楚兰舟也就不好开口了。 …… 接下来两日,楚兰舟与司徒耀便一直都在等消息。 等来自于四面八方的消息。 不打无把握之仗,前提就是要知己知彼。 用兵忌躁。 有时候沉住气,耐着性子,后发制人,说不定才会有意外的收获。 这日上午。 楚兰舟刚用过了药,准备再去小憩片刻,南疆王便派了身边的心腹来,说要请西陵陛下还有贵妃娘娘去御书房一趟,有要事相商。 这会儿司徒耀是不在的。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留下唐琦还有几个丫头在这儿守着她,便带着魏寒江和王德神神秘秘的走了。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 不过依照他的脾气秉性,会亲自出马,应该不是什么小事情。 楚兰舟也不好直说司徒耀人不在,便让那人带话给南疆王,“请给南疆王带句话,本宫与陛下收拾收拾,稍后便去。” “是,贵妃娘娘。但王上说,事情紧急,事关重大……” “南疆王难不成还怕本宫耽误了他的正事不成?”楚兰舟好笑道,“再着急也得容本宫换身衣服不是?” 她脸上蒙着轻纱,五官只能隐隐约约的看见,便多了一种朦胧之美。 这一笑,不知为何,就生出了些许媚惑来。 那人看得眼睛都直了,竟然都忘了所有。 晴雨妙玉不约而同站到楚兰舟前面去,挡住了那人的视线,“放肆,是谁允许你直视我们家贵妃娘娘的容貌了?贵妃娘娘岂是你能亵渎的?话都说完了,还不快下去!” “是,小人该死,该死。小人这就告退!”那人恍然回神,尴尬地落荒而逃,十分狼狈。 等他走远了,晴雨妙玉才转回来。 尤其是妙玉,立即就不满的说道:“娘娘,这些南疆人也太无理了,下人也都没有个下人的样子,这么盯着娘娘看,成何体统?” 楚兰舟眨了眨眼睛。 “原来本宫也是生的,能让人看到目不转睛的姿容么?”楚兰舟抚着鬓边,若有所思。 晴雨妙玉等几个丫头面面相觑。 一头雾水。 娘娘说这话,几个意思? “行了,人家随便看看的,你们还当真了,本宫长什么德行,本宫心里头还不清楚么?”楚兰舟没好气道。 晴雨妙玉她们这才反应过来,娘娘原来是在调侃她们呀。 “娘娘,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您就是脸上有那么一小道疤,都不知比天底下多少女子好看呢?要是没有那道疤,什么天下第一美人,全都得靠边站。” 妙玉心直口快的,说这话的时候也不过脑子,可等她说完,晴雨的脸色就微微的变了变,直拿手肘撞她。 这说话口无遮拦的丫头,哪壶不开提哪壶不。 天下第一美人,说的就是皇后冯佳雪么? 她这会儿人被关在栖凤宫里,出不了门,贵妃娘娘眼不见为净,少了皇后有事没事兴风作浪,这才过了几天安稳的小日子。 妙玉可倒好,动动嘴就把皇后给带到南疆来了。 朱朱和苏苏都忍不住白了妙玉这个口无遮拦的一眼,都恨不得拿块布把她嘴巴给封上。 “你们一个个都在紧张什么,是怕本宫会在意一个已经被打入冷宫的女人么?” 妙玉说那话她倒是没什么感觉,可是却被晴雨还有朱朱苏苏她们几个的反应给逗笑了。 “她执掌后印、统管六宫的时候,本宫都未曾将她放在眼中,何况她如今得了癔症,被禁足在那白玉为堂金作马的栖凤宫里?” 楚兰舟说着顿了顿,淡然的笑道,“就算她真能兴风作浪,南疆离西陵还隔着千山万水,千里迢迢,她一时半会儿作妖也作不到她这儿来的。你们几个,不必这么小心翼翼的。” 晴雨妙玉等四人面面相觑,都不敢吱声了。 算了,她们几个还小,而且她与冯佳雪那段恩恩怨怨,她们也不知情。 小丫头们可是太小看她了。 她要是因为这么一小点事情就情绪波动,她只怕每一日都要活在负面情绪之中了。 “行了,这件事就翻过去了,你们就别再提了。苏苏,你去跑一趟,看看陛下回来没有。若是看见陛下,便告诉他南疆王来请他的事情。” “是,娘娘。” 苏苏领命便离开了。 倒是留下的晴雨妙玉还有朱朱三人又暗暗交换了个眼神。 楚兰舟看见了,也当是没瞧见,径自起身往里走。 但也不知是因为刚吃了药的关系,还是最近一直很容易疲乏的原因,她本是想去换身衣裳的,可突然就觉得特别特别困,往那儿一坐,支着下颌,没一会儿便打起盹来了。 晴雨她们面面相觑。 贵妃娘娘这心可真是大呀,待会儿不是要去见南疆王么?她居然在这打盹? 还是说,娘娘方才说不在意妙玉说的那个话,是假的?但也不可能啊,贵妃娘娘看上去就没把皇后放在眼里的样子。 …… 苏苏刚出门不远,便遇见司徒耀带着魏寒江还有王德回来。苏苏赶紧回禀了南疆王派人来请的事情,说贵妃娘娘已经在等着了。 司徒耀点点头说知道了,想到楚兰舟在等他,眼神都格外明亮璀璨,嘴角叼着笑意,便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回来司徒耀便见楚兰舟在打盹,却又舍不得叫醒她,便在那儿等着,以至于去见南疆王的事情,都耽搁了。 他们到御书房时,南疆王都等了好一会儿了。 南疆王可能会有些不高兴,但依照他的脾气,他却不会当面直说,见了面也只是照常寒暄。 司徒耀兴许是觉得过意不去,也觉得要维持好表面的和谐,便随口编了个贵妃娘娘吃过药之后休息了一会儿的借口。 当然,这也是事实,但他稍微的艺术加工了一下,听起来就更婉转了。 他说的是,他的姜贵妃身子不好,每天用药都是在固定时间的,每次用过药之后也会有一个特定的时间会瞌睡,非常不巧的是,方才正是楚兰舟瞌睡的时间,所以才耽搁了。 他说的倒是诚恳,让人想不信都不能。 楚兰舟在心中暗暗骂了他一句,撒谎不打草稿。 所以说,最高级的撒谎方式,就是真中有假,假中有真,三分假七分真,有真有假,别人就很难辨别你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了。 司徒耀就是那种人。真真假假,虽然大部分事实都差不多,但他这么说起来,听起来就是截然不同的。 南疆王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方才这下人回来说,看贵妃娘娘刚刚用过药,本王便想着,会不会是这些事情耽搁。不过没事,看见西陵陛下与贵妃,本王这颗心就定下来了。” “嗯。”司徒耀点了点头。 南疆王说着,忽然就叹了口气,担忧的说道,“西陵陛下,贵妃娘娘。今早,本王突然收到消息,是赶赴边境的那支护卫队飞鸽传书回来,说他们在路上多番遇袭,就在前日……” “他们再度遇袭,没想到,混战之中,柯木朗被刺客冲散,失踪了。……” “失踪了?!”楚兰舟吃惊。 南疆王沉重的点点头,“护卫队已经已经全力去搜索了,可据他们飞鸽传书送回来的消息说,这一次次他们遇袭,非同小可。” “对方是有备而来,而且来的全都是高手,护卫队浴血奋战,也有许多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这种情况下去找人,那就是事倍功半啊。” “如今本王人在宫里,柯木朗他们又在那荒郊野岭的地方,出了这个事情又不好让当地官员大张旗鼓的去找。西陵陛下,贵妃娘娘,你们说,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第301章 老对手 司徒耀顿了顿,问道,“飞鸽传书里还有说其他的事情么?大王子是一个人跟护卫队走散的还是?” “不是的,柯木朗的随从阿加也走散了。就是不知道,他们是在一起,还是都各自走散了。”南疆王紧张的说道。 司徒耀与楚兰舟对视了一眼。 “那现在就是大王子下落不明,连安危都不确定?”司徒耀问。 南疆王赶紧点点头,“护卫队已经传令让地方官协助,但对外说的是一位出外游玩的贵族子弟,没敢说柯木朗的真实身份。” “南疆王可找过穆里奇将军商量此事?” 南疆王说,“穆里奇将军有公务在身,昨日出城了,本王已经派人去寻穆里奇将军了。但他最快也得明天才能回来!”话里仿佛能听出一种失了主心骨的彷徨。 楚兰舟便安抚道,“南疆王先不忙着急上火,这个时候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而且大王子吉人天相,又是一国王子,定有祖先英灵南疆诸神庇护,肯定能逢凶化吉的。” “没错。”司徒耀也附和道,“大王子失踪的地方离这里太远,南疆王着急上火也帮不上忙。关于地方官员派人帮忙寻找的事情,朕倒有个建议。” “陛下请说!” “朕以为,那些拦路刺杀的刺客,之所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行刺,就是吃定大王子此行是秘密行事,不敢对外声张。此时大王子下落不明,若是还秘而不宣,无疑又给他们提供了更好的下手机会。找寻大王子的事情,必须大张旗鼓的去办。” “可若是被穆宝里还有那位东周来的特使知道本王派了柯木朗前去,他们不就会早做防备了么?” 司徒耀严肃的说道,“大王子这一路上已经好几次遇刺,会是什么人下手的,南疆王心里想必是有数的吧。” “……”南疆王在一时间,无法反驳。 楚兰舟在一旁,始终都没有插话。 但说实在的,话已经说道这个份儿上了,司徒耀是给南疆王留足了面子了。 他甚至还给他找了个台阶下。 柯木朗一路上几番遭遇刺客袭击,显然是有人不想他去边境,才会派出这些杀手来阻拦击杀。 而且,柯木朗奉王命赶赴边境的事情,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想找到他的行踪也不是什么难事。 至于人是谁派出来的,就不言而喻了。 而事已至此,南疆王还说出这样的话,的确有些一言难尽了。 司徒耀又说道,“大王子下落不明,若是被那些刺客提前找到,性命岌岌可危,所以,这件事必须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南疆王迟疑了一下,司徒耀又与他分析了一番事情必须大张旗鼓去办的诸多必要性。 南疆王听他说了两句,便立刻吩咐下去,传令告知去往边境沿途的官府,让他们全力寻找大王子的下落。 柯木朗已经下落不明,若是某些有心人在外面之前找到了他,并且趁机对他下手,那他就将毫无生机了。 这个时候,要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大王子遇刺失踪了,这样,就能给那些想要将事情悄悄就给办了的人,制造诸多障碍,他们也就不便下手。 …… 从南疆王那儿出来,楚兰舟望了眼头顶上湛蓝的天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怎么了?有心事?”司徒耀驻足看她。 楚兰舟摇了摇头,“说不上是什么心事,就是觉得,柯木朗这件差事不好办,这是提着脑袋在办事啊。” 司徒耀倒不那么觉得,“富贵险中求,没什么差事好不好办的。” “而且他生在帝王家,得到的东西比别人多,要付出的,自然也要多一些。”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楚兰舟横了他一眼。 看她娇嗔的模样,司徒耀忍不住笑出了声。 偶尔逗一逗她,还是蛮有趣的。 他当然知道楚兰舟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楚兰舟想说的是,这南疆的局势,可远比她想象中的严峻的多。 她那是在替柯木朗冤的慌。 楚兰舟的确是发自内心的替柯木朗觉得他好惨。 不但要对外去应付轩辕弘那种难缠至极的对手; 又要对内应付穆宝里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 背后还有一个很可能成不了靠山、反而可能在关键时候拖自己后腿的亲生父亲。 虽然南疆王找他们说是商量对策,也说的好像很着急。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他其实是在试探他们,想知道他们对于柯木朗的态度。 看似忠厚的人,未必就是忠厚的。 司徒耀与楚兰舟交换了个眼神,心照不宣。 …… 南疆王的王令一经传开,从京城里就开始沸腾了。 大王子去往边境勘察地形地势,准备建立开放榷场,居然都能遇刺失踪。这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大胆,竟敢明目张胆的行刺王子殿下? 虽然南疆有不少的人是不太赞同与西陵人联盟的,也不是很欢迎西陵的皇帝陛下还有贵妃娘娘住到南疆的王宫里来,但开放榷场的性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 结盟,那是两个国家的事情。 榷场,那是做生意,就是无数人目光所能及的利益了。 西陵有很多的好东西,在南疆购买都是很贵的。但若是真的有了榷场,通了商,从今往后他们想买那些丝绸布匹还有瓷器是的,可就便宜多了! 这是能惠及大多数人的好事,所以支持者居多! 所以,柯木朗的失踪,就造成了轰动。寻找大王子的事情老少皆知,还有人自发前去寻找。 效果远远出乎南疆王的意料。 彼时,穆里奇将军已经连夜赶了回来,召集精锐前去与柯木朗的那支护卫队汇合,并且帮忙沿途寻找柯木朗,然后便与南疆王在御书房里议事。 南疆王问及穆里奇将军对司徒耀为此事出的主意的看法,穆里奇想了想,许久才说了四个字:出类拔萃。 那位南疆的皇帝陛下洞察人心,一语中的,出类拔萃那是十分含蓄的表达了。 他知道汉人有个成语说的很好,叫盖世无双。 这才更恰当些。 只有事关大多数人的利益,才能牵动人心。 所谓民心所向,大抵就是如此。 而西陵皇帝陛下轻而易举就做到了,将事情放大,让所有人参与进来,穆宝里的人便失了先机。 这招,应该叫后发制人。 太妙了。 …… 因为有无数人参与进来搜寻大王子的行动,在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大王子带着他的随从阿加,终于在一群平民百姓的护送下,出现在了护卫队的面前。 …… 找到柯木朗的消息一传回王宫,提心吊胆的阿依朵终于可以把心放进肚子里了。 因为怕她和纳雅王后担心,所以南疆王并没有及时告知她们柯木朗失踪的消息。纳雅王后和阿依朵母女俩几乎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 那个时候已经是差不多人尽皆知了。 这两日阿依朵一直提心吊胆坐立难安,急得饭都吃不下了。纳雅王后也是着急。 这下,算是皆大欢喜了。 柯木朗收拾了一番,已经启程,继续前往边境了。 …… 而此时,去往南疆与东周边境沿途的一个小客栈里。 毫不起眼的房间里,却坐着个妙不可言的人物。 他虽然穿的是粗布衣裳,头上还戴着斗笠,看不清长的什么模样。 但他的行走坐卧之间,却有一股贵气,一看就知道出身不凡。 这客人来时便戴着长纱斗笠,客栈的人也不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这两日他便一直在房间里都没有出来,也不让客栈店小二进房间,只有那个随从模样的人进进出出,端茶倒水送饭菜。 这日,大王子柯木朗已经找到的消息也传到客栈来了。 听着随从说完外面的事情,戴着斗笠的男子说道,“罢了,传令下去,让人都往回撤了,不必再阻击柯木朗了。” 听他的声音,便觉得应该是个十分年轻的人。 “主子,为什么?”随从不解地问道。 他们特意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南疆的事情么?对于一个会碍事的南疆大王子,为什么突然间就说不管了? 戴着斗笠的男子说道,“南疆王的身边有高人指点,本王没必要与他们硬碰硬。毕竟,本王这一趟来,只是来见一位老对手的。” 身边的随从一头雾水,老对手? 主子承认过的对手可是不多,可他们也没有在南疆的呀。 “主子,不知道你说的对手是?” “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多问,到时候你自然就知道了。”戴斗笠的男子淡淡说道。 他的随从顿时噤声,不敢再问。 但,斗笠下,男子的嘴角依稀扬起,自言自语道,“老对手,没想到我们这辈子还有机会再见面。我还以为只有等我杀到西陵皇都去,才能去你的坟头祭一壶酒呢。” 随从退出去时,听见自家主子自言自语的一番话,便忍不住犯嘀咕。 西陵皇都?坟头祭酒? 要让主子称得上是老对手的,又已经亡故了,让主子很是感慨的,就只有一位啊—— 西陵大将军,楚兰舟。 可她不是早就死了么?! 主子这是上哪儿见她去呀! 那随从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都爬了一身。 第302章 轩辕弘 南疆王宫。 王德送了飞鸽传书进来。 司徒耀扫了一眼,转手就递给了身边的人。 纸条上其实只有一句话:一切正按照计划行事。 那个字迹,楚兰舟也认识,是柯木朗的字。 “陛下原来是和大王子联手做了一个局么?”楚兰舟恍然大悟。 司徒耀倒是没有反驳,从楚兰舟手里头接过纸条,又提笔快速写了一句,交给王德让他发送出去。 楚兰舟坐的近,自然看见他写的什么,托腮说道,“若是早知道这是陛下与大王子联手演了一出好戏,我就应该早一点跟阿依朵说,省得她提心吊胆了好几日。” 这两个狡猾的人,知道柯木朗这一路去边境不会太平,所以他们俩干脆就联起手,做了一个局,遇刺后假装失踪,然后早早就埋伏好了人接应。 柯木朗下落不明的这几日,指不定躲在哪个地方逍遥快活呢。 当然,也不可否认,那些黑衣人十分厉害,这个实施的过程,柯木朗肯定是要冒险的,但结果是如人意的。 反倒是阿依朵那个傻姑娘,担心柯木朗担心的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司徒耀顿了一下,摇摇头。 “怎么,说的不对么?” “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司徒耀感叹道,“若不付出点血的代价,怎么取信于人?” 楚兰舟听他这么说的,煞有介事的点了点头。 “陛下这话说的倒也在理,放长线钓大鱼,没有鱼饵怎么行?俗话还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呢。”楚兰舟语出双关。 司徒耀忍俊不禁,“是,贵妃娘娘教训的是。” 楚兰舟的嘴角抽了抽。 她哪儿敢给他什么教训。她后知后觉,分明就是别人玩剩下的。 不过,通过柯木朗失踪的这件事,她也明白了一件事,司徒耀这么费心的早做提防,怕是,真要一语成谶了。 …… 这几日,纳雅王后因为担心柯木朗失踪的事情,病情又一度反复。 还好,好消息及时传来。 南疆王又专程腾出半天时间过来陪伴她。 见他们相依相伴的,阿依朵便识趣的告退了,然后便来找楚兰舟说话。 楚兰舟便将某陛下赶出去给她喂马去。 傍晚时分。 南疆王陪着纳雅王后用过晚膳,回到御书房,司徒耀也过来了。 御书房四周被把守的严严实实。 谁也不知他们在里头都说了什么。 约莫一个时辰,司徒耀才出来。 然后互相道别,气氛倒是颇为融洽。 回来后,他又与楚兰舟说了些话。 这晚,楚兰舟早早便歇下了。 …… 翌日。 天色大亮,出宫的马车已经准备妥当了。 南疆王派了人过来为司徒耀他们安排出宫事宜,然后浩浩荡荡的送了司徒耀还有楚兰舟一行人出了王宫。 直到他们出了城,王宫里的人才都反应过来,听说,西陵陛下与贵妃娘娘趁着大王子回来之前,出宫去游玩去了。 这一趟,楚兰舟身边只带了妙玉和苏苏在伺候,就连禁卫军都只带了一半。晴雨还有朱朱留在宫中照应,不过,魏寒江倒是跟着。 马车出了城,楚兰舟这贵妃娘娘不必再躲在车里头猫着,便钻出马车,骑上她的乌云骓,任意驰骋。 乌云骓都不知道多久没驮着它的主人,也兴奋的不得了。 这,的的确确是游玩的节奏。 殊不知,他们是打着游玩的旗号,往边境去的。 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并不会快马加鞭披星戴月的赶过去。 而就在此时,另外一行乔装打扮的人,从南疆与东周边境的方向来,慢慢朝着他们靠近。 不日,便要遇上了。…… …… 是日。 山野之地,荒无人烟。 因为错过了宿头,司徒耀一行人便就地扎营歇息,打野味。 星辰漫天,月光惨淡。 营地里,除了两个守夜的禁卫之外,其他人都已经陷入了安睡之中。 周遭静寂。 却不知何时,几道黑影悄悄靠近。 两个巡夜的禁卫正四处查看,走着走着,突然就眼前一黑,倒地不起了。 顷刻之间,那两个禁卫便被五花大绑堆在树下。 随后,又有若干道影子闪现出来。 将营地里的两三顶帐篷团团围住。 而黑暗之中,戴着长纱斗笠的人慢悠悠摇着一把折扇走出来,他一袭青衫布衣,举手投足却有一股贵气还有上位者的姿态,自然流露出来。 身形倒是修长的,可惜面容被斗笠遮住,完全瞧不见生的是何模样。 就是觉得,这个画面,有些似曾相识。 是了,当初柯木朗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不也差不多?也是这么一把折扇在那儿不合时宜的扇啊扇。 周遭的空气之中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若有若无,几乎难以察觉。 但是,那却是顶好的迷香。 只需要一点点,便能够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效果。 “主子,阵地已经拿下,还望定夺。”看上去有些呆板的男人收起手中三尺青峰,朝戴着长纱斗笠的人抱拳作揖。 “嗯。做的好。” 戴斗笠的人往前走,径自以折扇挑起中间最小的那顶帐篷的帘子。 “主子,且慢!” 话刚出口,他正想探头看进去,就见眼前突然白光一闪。 回过神来, 红缨枪就抵着他的咽喉。 泛着寒光与杀气。 轩辕弘往后退了几步。 但那杆枪却是如影随形的。 “轩辕弘,你怎么主动送上门来了,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让朕跟你新账旧账一起算了?” 来人正是传闻中大名鼎鼎的东周七皇子,天下三智之一,轩辕弘 “瞧六殿下这话说的,咱们哪儿有什么新账旧账的。……哦不,本王差点忘了,如今六殿下都已经登基成西陵的陛下了。” “当时陛下登基,本王没能及时过去,好好祝贺一番,今日是要补上的意思?” 微微一顿,戴着长纱斗笠的轩辕弘不紧不慢地以手推开那杆枪。 但握在司徒耀手里的红缨枪马上就又刺了过来。 “主子!”略显呆板的那个男人紧张大喊,迅速拔剑。 但话音未落,便被下了武器。下了他武器的人手法极快,快如闪电。 而其他十来个黑衣人,也都突然就被不知道打哪儿钻出来的禁卫军给下了武器。 情况反转了。 轩辕弘倒是也不着急,“没想到楚兰舟的这杆红缨枪陛下还留着呢,本王还以为,随着大将军入土为安,这杆枪也跟着常埋地下了呢。” “这不是知道七皇子要来,所以专程在这等着你么?”司徒耀面无表情地扯了扯嘴角。 “轩辕弘,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啊。” “你不会动我。”轩辕弘笃定道。 司徒耀不以为然,“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你这条命就应该留在这里?” “我若是死在南疆,有的是人要遭殃。陛下以为呢?”轩辕弘不慌不忙。 “那有谁能证明你东周七皇子来到南疆了?且不说你的证人了,你堂堂皇子,亲王之尊,带着人偷偷潜入南疆,可有提前告知南疆王?你这种行为往轻了说是目中无人,往重力说,便是图谋不轨,意图挑起战争。真要追究起来,朕杀了你也是白杀。” “这……”轩辕弘像是一时语塞。 “陛下言重了吧。虽然你们看上去占尽上风,但真要动起手来,却未必能讨得到便宜。” 司徒耀默默打量了他一眼,连话都懒得说,意思不言而喻了。 藏头露尾,连真面目都不敢露出来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轩辕弘:“……” 他二话不说便扯下头上的斗笠。 火光映照下,能看得出,斗笠下,那是一张十分年轻的脸庞,白白嫩嫩的,还生着一双大眼睛,像是少年,但他那双眼睛,却又给人感觉很老成。 比起司徒耀那惊为天人的盛世美颜,这白白嫩嫩的模样,也是有别样的味道。 一个绝世美男子,一个暖心少年郎。 但…… “怎么两年不见,你还没长大呢。”司徒耀收回红缨枪,又将他从头到脚给打量了一遍,语气可以说是十分刻薄了。 “你……”轩辕弘气结,“司徒耀,你别太过分了。你真当本王怕了你不成?!” “这倒不是,咱们人数相当,你要是非得动手,朕可以奉陪到底。” 轩辕弘回头看了一眼他身后那些被下了武器的黑衣人,气得翻了一记白眼。 “本王不想跟你说话!” “听说陛下这次原本是没有要来南疆的,却是为了出使南疆的姜贵妃,专程赶过来了。贵妃娘娘呢,不知可否有幸一见啊?本王也是专程赶过来,为见贵妃娘娘一面的。” “七皇子要见本宫,也不需要这么大阵仗吧。” 平淡的女声从帐篷之中响起。 轩辕弘循声看去,就见纤纤素手掀开帘子,一袭骑马装的女子矮身走了出来。 她戴着面纱,火光毕竟也没有白日里大太阳来得明亮,却还是能看见,她那一双清澈的眼睛却盯着他看。 这目光,十分熟悉。 轩辕弘眼前顿时一亮,“你!” “七皇子半夜带着人前来偷袭,却说是为了来见本宫,你让我们家陛下听了做何感想?”楚兰舟意有所指地看向司徒耀。 第303章 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怎么想的,重要么?”轩辕弘扭头看了司徒耀一眼。 话音未落,司徒耀刚收回去的红缨枪又抵在他咽喉处。 “七皇子搞夜袭也就罢了,还当着朕的面调戏朕的贵妃,轩辕弘,你真当这里是你们周国国内,可以任由你为所欲为么?” 轩辕弘不以为然地耸耸肩,“陛下言重了,这里也不是你们陵国国境啊,我们都是客人,在别人的家里面,多少是要收敛一些的吧?” “既然七皇子也知道在别人家里,多少要收敛一些,那你这般做派算什么?你不是为了穆宝里而来的么,他人在边境,你怎么得空找到我们这儿来了?”司徒耀扫了他一眼。 “瞧陛下这话说的?本王怎么能是为了穆宝里来的呢?本王分明就是为了这位贵妃娘娘来的。”轩辕弘咧嘴笑道。 楚兰舟也是扫了他一眼:“本宫跟七皇子有这么熟么?” “跟贵妃娘娘哪儿能不熟啊?咱们可是老对手了。”轩辕弘仍是那副没皮没脸的样子,“不是有句老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对手。” 楚兰舟眉头一敛,“本宫不太明白,七皇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以贵妃娘娘你的聪明才智,怎么可能不明白呢?”轩辕弘意有所指地冲楚兰舟眨了眨眼睛。 他是知道什么了?! 楚兰舟暗暗捏紧了手心。 司徒耀冷冷的说道:“七皇子还请自重。否则,朕可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说着,他手里头的红缨枪便转了个方向,指向轩辕弘下面。 轩辕弘立马就弹起来,往后退了两步,“开玩笑的,开玩笑的!陛下何必动怒。” “居然陛下不愿意听,那本王不说也罢了,何必舞刀弄枪的,伤了和气呢?” 楚兰舟看了司徒耀一眼。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司徒耀的眼神闪了一下,但还是不动声色地收起红缨枪,侧目吩咐魏寒江道,“贵妃需要休息,将七皇子送的远一点,别让他再过来打扰。” “臣遵旨。” 尘埃落定。 楚兰舟挽着司徒耀的手要回帐篷,但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顿住脚步。 “对了,七皇子。今晚半夜三更的不方便,回头若是有机会,本宫与陛下定会设宴,与七皇子好好畅谈天下事。”楚兰舟意有所指的说道。 但,不知道为什么,隔着面纱,轩辕弘好像都能看见她在笑。 至于是为何发笑,有何深意,那就不得而知了。 “七皇子,得罪了。” 魏寒江抱拳向轩辕弘行了一礼,带人将轩辕弘以及他的那七八个护卫给“请”走了。 依照陛下的吩咐,能送多远就送多远。 轩辕弘倒是淡定的很。被魏寒江一行人押着,除了他之外,手下那七八个护卫全被捆住了手,他全程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 将人送出很远,魏寒江瞧好了地方,将那些个护卫往树上一捆,然后便将轩辕弘放下来。 “七皇子,就有劳诸位在此歇息了。魏寒江告辞。” “等等。”轩辕弘叫住他。 “魏大统领,你们家陛下没有吩咐对本王赶尽杀绝,难道魏大统领你也没有想过,趁机对本王下手,好永绝后患么?” 魏寒江回头看来。 “七皇子说的话在理,陛下吩咐魏某将七皇子送远一些,别让七皇子再去打扰了我家贵妃娘娘歇息。七皇子说的趁机下手……” 魏寒江顿了顿,眼神也跟着一冷,“魏某的确是想过的,七皇子就带了这么些人偷偷潜入南疆,还前来挑衅我们家陛下与贵妃娘娘。那魏某趁此机会杀了七皇子,七皇子死了也是白死。” “是啊,既然如此,那魏大统领为何不趁机下手?” 魏寒江望了眼远方,意味深长的说道,“魏某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君命不得不从。不像七皇子,有贵国陛下所赐之天大权力,无论走到哪里,都可便宜行事。魏某为人臣子,谨守本分即可。若是哪一日,魏某解甲归田,以布衣之身出现在七皇子您的面前,那自然是另外一番景象了。” 说罢,魏寒江便抱拳向轩辕弘行了一礼,一跃上马,扬长而去。 轩辕弘方才对大将军说的那番话,他也都听见了的。这人号称天下三智之一,可以说是手眼通天,无所不能。 西陵姜贵妃就是昔日大将军楚兰舟的事情,只怕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当然想过要趁机下手,永绝后患。当年这位东周七皇子掌兵权,可没少弟兄们抛头颅洒热血,多少兄弟死在东周人的刀下,他至今记得。 但他牢记大将军说过的一句话,有些人,哪怕看着像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也随时可能反扑。 东周七皇子轩辕弘,天下三智之一。 他这种人,怎么可能毫无准备就来了呢? 对他下手,搞不好自己全军覆没。 …… 眼看着魏寒江一行人走远。 被绑在树上的其中一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解开了绳索,朝轩辕弘走来。 “主子,不追上去么?” “不追。”轩辕弘淡定的摆摆手。 那随从忍不住骄傲道,“幸好那个魏寒江胆小怕事,要不然,他真敢动手有他好受的。” “那倒未必。” 轩辕弘摇摇头,然后又摆了一下手。 随从立刻脱去外裳,迅速往地上铺好。 轩辕弘席地坐下,淡定的摊开大袖,往树上一靠,悠哉悠哉。 “主子,您说未必,是何意啊?” “未必的意思就是,那个西陵皇帝司徒耀,还有他们的贵妃比你想象中的要聪明得多,就算是那个看上去不怎么聪明甚至是有点呆板的魏寒江,他一个脑子也顶得上你二十个。” “主子……”随从脸上一热。 “你不必觉得难为情,魏寒江能成为禁军统领,你以为他靠的是旧时的军功还有蛮力么?西陵的禁卫军,可是守护大内的人。禁军统领一职,更是关乎宫城安危,以西陵皇帝的脾气秉性,不是智勇双全的人,他能用么?” “昔日战功显赫的魏寒江,又是大将军楚兰舟麾下第一勇将,他在战场上杀过的我们周国将士,都不知是你杀过西陵军士的几倍,你说,你凭何与他相提并论?” “……”随从顿时没了话说。 但轩辕弘真正想说的话都在心里。 司徒耀果然一如既往的难缠,他早就知道他会出现不算本事,算计着利用他的出现来办事,才是真的。 司徒耀,也罢,被你利用了一次,算是扯平了。 轩辕弘又理了理他的袖子,回味着在帐篷外与楚兰舟见面时的情景,嘴角不禁徐徐扬起。 这一趟,见到了那个人,总算没有白来。 随从陆陆续续解开其他人的绳子,他们又帮忙去解开其他人的绳子,没一会儿,众人便都在轩辕弘面前站好。 随从看了轩辕弘一眼,见他点头之后,便从怀中掏出竹哨,朝着夜空里吹响。 …… 夜色朦胧。 楚兰舟站在帐篷门口望着远方许久。 “阿嗤……”突然一阵凉风吹过来,她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 司徒耀立即就将一件薄的斗篷披在她肩上。 “就只是打了个喷嚏而已,不打紧的。”楚兰舟随手便要将斗篷取下来。 却被司徒耀按住了她的手。 “其实,就算是扣着轩辕弘不让他走,也于我们的计划无碍。”司徒耀意有所指的说道。 方才楚兰舟看的他那一眼,暗示他让轩辕弘走,他心里便有些意外。 楚兰舟笑了,“这还是陛下您教的我呀,敌人在明处,对我们有好处。” 司徒耀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了。 这话的确是他说过的没错。 楚兰舟也不等魏寒江来复命了,转头便又进了帐篷。 司徒耀随其后,也钻进了帐篷里,并让其他人守在外头。 楚兰舟坐下说道,“轩辕弘诡计多端,以他的为人,他敢夤夜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定是做了两手准备的,将他留下,我还怕他对陛下您不利呢。” “那他也得有那个本事啊。”司徒耀很是不以为然。 “是是是,陛下身边高手如云,自是不怕。倒是臣失言了。”楚兰舟嗤笑道,“只不过,轩辕弘从东周而来,若是只为见那穆宝里,那大可不必深入南疆腹地,如今他潜入至此,以他谨慎的性子,谁知道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这话说的倒是在理,这人肚子里能憋的什么好?”司徒耀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楚兰舟又笑了,转而便问道,“那陛下可知道,他到此是有什么目的么?” “朕怎么会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司徒耀无辜的眨了眨眼睛。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他还信,可是从司徒耀口中说出来,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楚兰舟单手托腮,瞟了他一眼,“陛下专程在此扎营,等候轩辕弘大驾光临,你说你不知道他打算干什么,您觉得我能相信?” 司徒耀:“……” 楚兰舟又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也不清楚你们东周的七皇子能有什么交集,但有一件事我很清楚……” “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 楚兰舟说这话时意味深长。 “我与轩辕弘之间,没有任何交易。”司徒耀皱了皱眉头,果断说道。 “小事可糊涂,原则不可让,家国不可戏。何况,我并没有什么必须与他交易才能得到的东西。” 楚兰舟挑了一下眉头,说,“可他言谈之间,应该是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言下之意大有这个消息是司徒耀透露出去的意思。 “轩辕弘的手段何其厉害,想要查出你的身份,不过是时间问题。”司徒耀理直气壮。 但他不得不承认,在此等轩辕弘,他是有私心的。 至于是什么私心…… 就暂且当作是个秘密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