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末世来[50年代]》 1958年的秋天 上百米高的城墙之下,是踩成一堆的丧尸,如黑色的潮水。 希望基地的城墙是十年来不断由土系金系异能者加固的城墙,让希望基地成为了末世里最后存在的一个人类幸存者基地。 然而今天,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一个基地也将覆灭。 潜伏进化了十年的异兽终于向人类露出了獠牙,天上是金翅钢爪的禽类,城墙下是强健的走兽,基地内已经出现了掘地而来的蛇虫鼠蚁。 没有人说话,甚至有人遭受致命伤害时也没泄漏出生命尽头最后一声惨叫。 青玫挥舞由金属异能队长加强过的铁棒,舞出一阵密不透风的光影。 忽然,身后一空,有疾风刮过,徒留一背的冷汗——跟她抵背相护的队员不见了。 青玫手上动作一滞,被一只变异金鹰觑见机会,翅膀一收冲击而下。 利爪毫不留情地抓入青玫肩膀中,触碰到血肉中坚硬的骨架,一展双翅,轻而易举将青玫带上高空。 过快的飞行速度让青玫无法呼吸,忍着缺氧与入骨疼痛,青玫运起强化过后的超强力量,挥棒向上,直插金鹰唯一脆弱的腹部。 “唳——” 金鹰遭受重创,双爪一松,整个鹰坠空,有其他禽鸟冲过来争抢无主的食物。 坠空的瞬间,青玫松开铁棒拔出腰间匕首,干脆利落地给自己脖子上来了一刀。 喉管气管与大动脉全部割断,死亡的痛苦并不难受,可无法呼吸的感觉却让青玫最后一次感觉到了恐惧不安。 “呼——!” 一口气喘到一半,忽然口鼻中猛然灌进清新干净的空气,青玫下意识将它吸进肺腹中。 刚缓过气来,还来不及生出惊奇的想法,青玫背上骤然遭受重击。 这一下,麻木的身躯在剧烈的疼痛中复苏。 睁开眼睛,迎面而来的是一只拳头,身体残存的战斗意识让青玫不顾身体的抗议,抬手挡住,手腕翻扣,狠辣一拧。 咔嚓—— “啊!”男人惨叫一声,奋力挣脱后就是骂骂咧咧:“狗日的,还敢还手?劳资打死你!” 捂着失去知觉的手腕,一身酒气的男人咬牙切齿地用脚踢踹。 青玫分不清如今的情形,可她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混身肌肉软绵无力,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可末世混了将近十年,数不尽的危机教会了她如何最大限度的压榨身体极限。 顺着男人踢过来的腿就地一滚至敌人无法施展的左侧方,身子如黑豹般弹跃而起,毫不吝啬地用尽短时间内拼命挤压出来的力量,同时双手十指交叉做扣状,一把扣住男人脖颈。 噗通沉闷倒地声中,青玫被压得喉头腥甜上涌。 咬牙压下去,双腿缠在男人腰上,脚掌死命抵住男人腿根发力处,双手做绳套勒住男人脖颈。 脖颈被勒住,发出让人头皮发麻的骨骼咯咯声。 男人的挣扎从强到弱,最后脖子一软脑袋歪了过去。 青玫松开手,没有像往常一样继续直接将猎物的脖颈骨扯断,因为在刚才短暂的博弈间,她发现了这个地方已经不是自己原本生活的世界了。 在末世里,没有人会住在这样低矮昏暗的房间里,也没有这么清新好闻的空气。 呼,呼,呼—— 倒在地上大口喘气,濒临过死亡的窒息,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动于空气的存在。 稍微让自己放纵地躺在地上歇了几口气,青玫拖着无一处不酸痛的身体勉力站了起来,转头环顾四周。 这是一间简陋低矮的泥草房,整个房间大概就二十多平,一小半的房间就被一个靠墙的炕占据了。 炕墙上糊了十来张报纸,不过已经被人撕得零零碎碎,露出后面坑洼不平的泥巴墙。 炕墙那边有个小门,青玫走出去,发现外面也是一间二十多平的房间,靠门的位置有个二十几英寸的小窗户,窗户下就是一个泥巴做的灶。 灶跟里屋的炕只有一墙之隔,而唯一的窗户也并不显得明亮,脏兮兮又透光度狠差的玻璃边,是凌乱摆放着葫芦盐罐、菜墩的窗台。 青玫回头往上看,发现里屋上面有一层木板拼凑而成的天花板,隔开了茅草屋顶,只在两个房间相接的小门头顶开了个能进去的小洞。 里面黑乎乎的,看不清放没放东西。 不过,很适合用来暂时处理尸体。 青玫转身往男人身边走,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从末世死了又在这个世界活了,可刚才醒来时这个男人就在打她。 结合房间来看,这个男人应该是她这具身体的丈夫,刚才对方是在家暴。 既然活了,还是在这样一个没有末世的世界里活了,青玫当然要好好活下去。 她要活,自然是要让最熟悉原主的男人去死。 末世来临前,青玫也不过是个初中生,爷爷奶奶一开始就去世了,爸爸妈妈在途中为了她跟姐姐出去找食物,被丧尸抓伤后没能等到激发异能,双双在尸变的最后关头选择自焚。 到最后,她的姐姐省下粮食给她而活活饿死。 接连失去至亲,已经让青玫在感情上受伤过重导致迟钝、冷漠。 要藏尸,死亡的方式最好不要伴随流血。 从炕上拿下一件胡乱放着的棉衣,蹲下身,青玫将板实的棉衣捂住男人整个脸。 突然,脑子一阵猛烈的晕眩,青玫脸色一变,接收到了原主完整的记忆。 原主也叫青梅,不过是同音不同字。 跟她推测的相差无几,躺在地上的男人确实是青梅的丈夫赵三明,去年才刚结婚。 现在是1958年秋天,三年饥荒即将来临,三大改造刚完成两年,人民公社成立,公社里开始实行集体上工、吃大锅饭。 难怪外面的灶台看起来就是许久没用过的样子,菜墩葫芦盐罐也脏兮兮的。 而这里是黑龙江小兴安岭东南侧森林边沿的一个山村,叫做大岗屯,是个小山村,村里只有三十多户人家。 村里有少量的耕地,更多的还是靠入山打猎。 而赵三明则是大岗屯里有名的二赖子,好吃懒做还打媳妇。 按理说像他这样的男人,娶媳妇是很难的,可抵不住青梅家里是后娘当家,赵三明的娘就用一块腊肉替小儿子换回了当时才十七岁的青梅。 赵三明有个大哥,可不是一个爹的那种。 赵三明的娘秋叶子头一个男人在二十年前秋猎的时候被熊瞎子拍死了,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大岗屯是很难活下去的,毕竟光种地根本填不了肚子。 于是秋叶子就带着当时才八岁的大儿子改嫁给了一个村的赵三明他爹,第二年就生下了赵三明。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命里克夫,没几年,赵三明的爹也死了,是砍树的时候被歪倒过来的树给砸死的,场面十分血腥。 秋叶子受了不小的刺激,精神就时不时的有点问题。好在那时候她大儿子许大河已经十七了,就这么养起了老娘跟老弟。 因为不是同一个爹的,赵三明从小性子又皮得很,许大河跟这个弟弟感情算不上多好。 把赵三明养到十四岁,老黄牛一样辛苦多年的许大河终于在自己二十三岁的时候娶了媳妇刘大妞。 亲妈时不时就犯病也就算了,毕竟是亲的,嫁的男人又是家里老大,刘大妞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可要再继续养小叔子,这是绝对不行的。 因此赵三明就被分了出去,住进了秋叶子前头那个男人留下的破房子里。 大概也是遭受了这样的待遇,赵三明的性子越来越左了,在屯子里偷鸡摸狗不说,还时不时跑到外面去混。 一混混到了二十岁,跟他同龄的人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 这时候秋叶子犯病的间隔也没以前那么频繁了,到底有点心疼小儿子,最后就有了拿一块腊肉给赵三明换媳妇的事。 为此,许大河还想着自己占了老弟亲爹的房子,心有亏欠,于是不顾媳妇的反对,给赵三明修了现在这间房子娶亲。 秋叶子想的是男人有了媳妇好歹就能多顾家,没想到媳妇进门了,当牛做马养家糊口不说,还要挨赵三明的打。 屯子里的人都说秋叶子是作孽,秋叶子自己也看不下去,干脆眼不见为净,小小一个屯子里彼此都很难见面,偶尔遇到了也就当陌生人了。 今天青梅正下了工,从食堂打了饭回来,趁着还没天黑,在家里把棉衣找出来缝补一番,准备敲打后晒一晒,为即将到来的冬天做准备。 没想到失踪两天的赵三明带着一身酒气回来,一进家门就踹门摔门的,对着青梅更是一见到就从炕上扯下来开打。 青梅脑袋被打了结结实实一拳头,人没了,再醒过来就是青玫了。 跪坐在地上的青玫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把捂在赵三明脸上的棉衣拿开了。 就现在她的情况,只有两个选择,一是杀了赵三明,然后伪装成失踪。 可成功以后,青玫是不可能以寡妇身份单独留在屯子里生活的。 她倒是不怕青梅的后娘搞事,可到时候牵扯出来的事肯定会更多,并且很可能会被青梅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娘家人发现不对劲。 另一选择,就是把赵三明压住,让他占着自己丈夫的位置。在被打之后性情大变,大岗屯的人也顶多就是认为她终于忍不下去了。 另一点,只要赵三明还活着,无论她跟赵三明闹出怎样的事,对外只需要说一句“夫妻家务事”,就算是屯子里的支书也没办法强硬插手。 这个话就是赵三明经常用来对那些劝阻的人说的,青玫从接收的记忆里听到了无数次。 显而易见,第二种选择是对她最有利的。 强化系异能 青玫站起来,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找来两根麻绳,动作利落地将还昏睡着的赵三明绑了起来,扔到炕上的墙角去。 既然要他活着,青玫自然不愿意让他生病,生病了还要花钱去村医那里买药,这个家里可是穷得家徒四壁。 绑好了人,又找了团抹布将赵三明嘴堵上,按照记忆,青玫果然在炕床上的一个破木箱里找到了两个粗瓷碗。 小兴安岭这边主要种植的是高粱、玉米。 也有黄豆和饭豆。 两个碗里都装着食物,一个碗里装了两个黑褐色的高粱馒头,高粱没脱壳,磨得也很粗糙,偶尔还能从馒头上看见整颗的高粱粒。 另一个碗里装的则是黄豆饭豆混合着藤蔓叶子煮成的稀饭。 青梅饿怕了,有好东西都想要等一等再吃,这点食物她也想要留一半明天早上吃。 说是稀饭,那是真的稀,能照出人影来。 倒是因为他们这里靠近小兴安岭森林,柴火不是特别稀缺,所以熬稀饭的时候熬得稍微软烂一些,看起来稀饭汤至少没有像白开水。 可就是这样的食物,也看得青玫瞪大了双眼艰难地吞了一口口水。 反应过来这食物是真的,并且现在属于她,青玫回过神来,雷霆闪电般伸手就把两个碗从木箱里拿了出来。 馒头碗放在木箱盖子上,右手端稀饭,左手拿馒头,站在那里青玫就狼吞虎咽地将第一个馒头给吃了。 等到吃第二个馒头的时候,青玫这才放慢了速度,却不是因为馒头喇嗓子,而是为了好好享受这样纯粹的食物。 末世是全球性的,开始那两年还能从城市废墟中翻找到食物。 可后来就只能吃过期的,味道如何且不说,有的普通人甚至因为身体抵抗力下降,吃过期食物把自己给吃死了。 然而不吃也没办法,动物变异,哪怕植物没有变异,去野外找食物也是很危险的行为,或许一群变异蚂蚁就能要了一个小队二三十人的命。 动物变异后都跑到了野外,反而是城市里很少有变异动物,让人类能够从废墟中翻找到残存食物勉强度日。 像这种天然新鲜的食物,只有基地上层才能偶尔吃到。 青玫一点一点吃完,总是黯淡沉寂的眼终于慢慢亮了起来。 转身走出房间,看着破烂篱笆下种着的几排白菜,再眺望屯子之外郁郁葱葱的森林,青玫感觉自己是真实的作为一个人活在世上。 从此以后,她就是青梅了。 如今是秋天,山里冬天来得比较早,屯子里刚忙完秋收——说是忙,其实并没有什么忙碌的,耕地很少,村里人一起忙碌几天就把粮食收回来了。 为过冬做准备的重头戏,还是即将开始的秋猎。 正所谓靠山吃山,大岗屯就是小兴安岭附近诸多依附小兴安岭而生的小山村中的一个。 大岗屯靠近小兴安岭东南侧的森林边沿,从整个大地图来看,西边大兴安岭,北边小兴安岭,东边长白山,三面环绕,孕育出了东北平原。 往北穿过林木保护区,就是外东北,也就是现在的俄罗斯。 大岗屯后山处有条从山里流出来的河水,往西南汇入黑龙江。 而大岗屯要出山往镇里去,可以坐一截森林里运送木材的木筏,到水流落差大的地方下船顺河步行,需要大半天才能到镇上。 对着茂密的森林畅享了一番各种山珍,青梅心情不错的走出家门,在院子里绕了一圈。 因为赵三明惯爱偷鸡摸狗,屯子里的人都不乐意跟他做邻居,所以许大河找支书给批宅基地的时候红着脸给选到了距离其他村里人比较远的村边上。 左右前后看了看,最近的邻居都是在两百米开外,距离耕地也有点距离,这是为了防止赵三明往地里寻摸,挖了社会主义的墙角。 东北这边的人都喜欢圈院子,赵三明家也有院子,不过因为大岗屯多山少平地,村落聚集地都是在山凹里,能修房的平坦地并不多,有多的也是先紧着开荒做耕地种粮食。 院子大概有四十多平米宽,篱笆看起来就是缺少修理维护,木头桩子已经东倒西歪,时不时就漏出几个大洞,根本就起不了作用。 想到这里就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看院门歪了,青梅就上前推了推。 这么一推,青梅就发现自己力量有明显的增长。 空手握了握拳头,又原地跳起来踢出一脚,青梅若有所思。 看来吃饱了以后,她穿越前强化身体的异能也跟着慢慢恢复。 再过几天支书就要安排民兵团的人带队进山打猎了,要想过一个好一点的冬天,青梅肯定是要抓住机会跟着进去。 吃饱了肚子异能才能恢复得更快,左右看了看,最后青梅把视线落在了院子里菜地里。 东北的冬天很难熬,大岗屯更是每年都要大雪封山,跟外界直接失去联系。 冬日里雪能把人埋了,屯子里的大锅饭在冬天里就直接关掉,每家每户就在秋收后交完了农业税,就由支书分下一部分粮食,让大家都在家里自己开火猫冬。 人不能一个冬都不吃蔬菜,所以大家都会在各自的菜园子里种上白菜土豆。 而现在,土豆已经可以收获了,白菜还要等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再砍了放进地窖里保存。 虽说吃的是大锅饭,可现在大家家里的灶也并没有砸了,有的人家条件稍微好一点,就会把食堂里打的饭菜端回家,再往里面加点东西煮,让一家老小吃得饱一点。 不过家里农具是都收到库房里统一管理里,青梅根据原主的记忆,在外间墙角找到了一柄有些破烂的木锹,这就是原主用来打理菜地的农具了。 挖了一窝土豆出来,青梅蹲下翻捡。 这里土壤还是很肥沃的,原主又是个勤快的性子,从山里背了沃肥回来肥地,大岗屯又不缺水,一窝土豆一刨就是三十多颗泥蛋子。 不过大小不一,最大的有青梅巴掌那么大,最小的则如鸟蛋一般。 看在青梅眼里,哪怕小拇指那么大点儿的土豆都是需要珍惜的宝贝。 想要早点将强化异能恢复到巅峰,青梅也不吝啬,用小簸箕把土豆全装了。 去院子边的水缸那洗了土豆,又从屋后柴垛上抱了柴火进屋,在灶台边的泥巴墙小凹洞里摸到一盒火柴,青梅点火掺水刷锅,这就把土豆全都给煮上了。 火柴盒里只有十来根火柴了,放好火柴,青梅去揭开窗台上葫芦盐罐上当盖子坐着的破瓷碗。 发现里面还有一层凝固在葫芦避上的粗盐,青梅去拿了之前装馒头的碗过来,一个人坐在灶洞前的木头墩子上嚓嚓嚓地刮起了盐。 一会儿土豆煮好了,再沾一点点盐巴咬进嘴里,那滋味,想一想青梅都忍不住开始流口水了。 等到土豆煮好了,外面的天色也彻底暗下去了,大岗屯四周都是茂密的森林,太阳一旦落到树梢以下,天色就是暗得特别快。 在明明灭灭的炉火中,青梅揭开锅,用筷子戳了个大土豆,发现已经能戳穿了,这就迫不及待地用洗干净的小簸箕将锅里的土豆都戳了起来。 这边并不缺木柴,甚至烧火都是用柴绊子,也就是大木头劈开的那种硬木柴火,耐烧。 青梅把煮土豆的水舀了倒去外面,洗了锅又把水烧上。 同时青梅还把挡在炕洞那里的泥砖打开,让热气穿过墙把里屋的炕烧热。 山里哪怕是秋天,夜里也是很冷了,遇到下雨的时候,晚上能直接降温至十四、五度,全年棉被都是在炕上备着的。 虽然这些东西都是她没接触过的,可有了原主的全部记忆,青梅做起来还是很熟练。 一边烧热水,青梅一边就坐在灶火前一手拿土豆一手端着装盐的碗,沾一下,咬一口,吃得青梅差点停不下来。 要不是土豆饱腹感太强烈,青梅能把一簸箕土豆都吃下去。 揉着肚子,感受到吃撑的幸福感,一直木着脸的青梅嘴角微微翘起,炉火映照下眼睛都好像在闪着光。 吃饱喝足,青梅用家里仅有的木盆打了水,去屋外直接站在院子里迅速冲了个澡。 末世后水资源也很难得,基地里即便是水异能者也不能保证每天可以洗澡。 青梅是强化系异能,在所有异能中并不算多好,一开始比较弱,等到后期强了,却又要面对更强的变异兽跟丧尸,就连与人斗殴的时候也必须硬扛着冲上去拼贴身肉搏。 现在好了,穿到了另一个没有末世的时空,她的异能居然也跟着过来了。 换了干净的小衣,重新穿好长袖单衣,带着一身夜里的寒气回屋里就能睡到暖呼呼的炕。 青梅拍了拍用苞米须做的枕头,又用脚将赵三明往角落再踢了踢,给自己腾出能滚一圈的空间,很快就闭上眼舒舒服服地睡了过去。 被踢到角落的赵三明睡得不太踏实,可又因为殴打以及醉酒的双重原因醒不过来。 眉头皱了皱,赵三明睡得混身不舒服,一直挪来挪去试图找到舒服的姿势。 可身上还绑着绳子,嘴里还堵着抹布,一直到早上屯子里的公鸡打鸣时,赵三明在昏暗中睁开了眼睛。 捉毛虫 里间作为卧室,为了节省做窗户的玻璃,修建的时候就没有留窗户。 赵三明醒来的时候是清晨鸡鸣第一声,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可以说房间里是伸手不见五指。 这让赵三明整个人都晕乎了一会儿,甚至还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睁开了眼睛。 很快,身上被束缚的感觉传来,同时还有稍微一动就疼痛难忍的痛楚。 赵三明很慌,醉酒后的事他隐约能记得,可家里的媳妇打他?怎么可能! 所以赵三明率先怀疑的是自己被人整了,现在正被人绑了关在什么黑屋子里。 赵三明的第一反应就是回忆自己最近偷了屯里哪家粮食,摸了哪家鸡蛋。 可是没有啊,虽然他惯常偷鸡摸狗,可也不是傻的,遇到脾气不好惹或者家里有强壮男人的,赵三明一般都不会去招惹。 就这么越想越慌,越慌越想,赵三明唔唔几声,没察觉到小黑屋里还有其他人,只能像只虫子一样尽力蠕动,试图自救。 身上绑得这么紧,身上还痛得不行,特别是脖子那一截,赵三明都要怀疑是不是被人给扯断了,痛得咽口唾沫都痛得心头发怵,恨不得把嗓子眼给堵死,再也不要动那里一下。 就现状来看,整他的那个人肯定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儿,万一他现在不努力自救,呆会儿天亮了那人又过来了,赵三明都要怀疑自己小命还能不能保住。 绑了一晚上,其实身上已经好多地方都没知觉了,可当一个人的求生欲足够强烈时,潜力也就变得无限了。 赵三明就这么一拱一拱的,终于挪出去一小截,没想到身下突然一空,整个人就脸朝地的摔了下去,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倒栽葱。 沉闷地噗通声终于把睡着的青梅惊醒了,睁开眼的瞬间眼神就充满了警惕,清明无比,没有半点惺忪,睡前的记忆迅速回笼。 呼—— 青梅松了口气,放松了混身紧绷的肌肉,因为她想起来自己已经穿越了。 不是在末世,而是在一个到处都能找到食物的美好世界! 青梅习惯了动作轻盈无声,哪怕是突然坐起来也悄无声息,正摔得头昏眼花的赵三明自然没发现,只是心里暗自骂娘,哪个孙子整他,居然不是把他扔在地上! 炕虽然不高,可也不算多矮,赵三明耳朵嗡嗡的,撅着屁股顺势让自己靠着炕壁坐起来,甩着脑袋歇气儿。 哪怕嘴被堵着,赵三明还是在唔唔唔地骂骂咧咧。 青梅听音识方位,悄无声息地下了炕,准备去外间拿煤油灯跟火柴点亮,路过的时候顺势就踹了赵三明一脚。 试想一想,安静黑暗的房间里,一心一意认定只有自己一个人,结果突然就被踹了一脚,搁谁谁不吓到? 反正赵三明是吓得魂儿都飞出去几米远,刚才还骂骂咧咧的,忽然就成了冰坨子安静地僵着身子坐在那里。 房间里安静了,青梅耳边清净了,听见外面不知道谁家公鸡在打鸣,又有支书家的狗吠。 深吸一口清晨满是水分的空气,这世界,太美好了。 摸到灶台边的墙洞里,找到火柴盒,又摸到煤油灯,嚓一声轻响,火柴上的□□头燃起了豆大的火头。 煤油灯点燃,漆黑的屋里终于有了光线。 里屋已经被自己的想象力吓出一身冷汗的赵三明也终于看清楚自己所在的地方就是自己家。 赵三明:!!! 看见端着煤油灯脚步轻盈走进来的青梅,赵三明眼睛瞪得老大,恨不得眼珠子都凸出来。 眼底闪过惶恐不安,随后又是怀疑迷茫,最后则是怒火滔天。 这个从来都是被他搓扁揉圆的娘们儿居然真的打了他?还死不悔改地把他绑了一晚上?! 被人忤逆挑衅的怒火越发炙烈,赵三明好像忘了混身的痛,扭骨碌虫似的奋力挣扎,嘴里也发出“唔唔唔!!”的怒吼声。 可惜被他质问的对象不为所动,青梅就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拎着赵三明的后衣领子,轻而易举就把人给拎到了外面。 茅坑那边是挖了一个一米多的深坑,然后在上面搭了两块木板,其他地方都是空的。 显然现在赵三明的情况不适合进去排泄,所以青梅就把他拎到菜园子最边沿的排水沟那里。 “是不是想撒尿了?先就这么着吧。” 说着话,确定赵三明自己站稳了,青梅站在他身侧,伸手给他扯开裤腰带,又解开他裆前代替拉链关小虫的纽扣。 赵三明一愣神的功夫里,自己的小毛虫就被一个娘们儿态度平常地捏在了手里,摆出了撒尿的架势。 在末世里,别说什么男女有别了,沿街直接光着身体的人也不少。 布料也是消耗品,末世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紧着食物,对生活用品并不如何看重,可等到几年后末世天气变幻无常,基地又根本不可能恢复工业生产链,这些消耗品就越来越珍贵。 等到末世后十年,能有一套完整衣服的,肯定是有一身本事的人,大家都知道这种人不能轻易招惹。 若是谁能有一套应季的衣服穿在身上,不用说,肯定是基地里的大佬。 便是青梅自己,临死时穿的也是一套无法抵御初冬寒冷的夏装。 所以对于青梅来说,抓着赵三明的小毛虫让他方便,根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像是人口渴了喝水,饿了吃饭一样稀疏平常。 等了好半晌都没等到赵三明放水,青梅皱眉,木然的脸上出现一丝不耐,“怎么还不放水?现在不放等会儿就不准尿裤子。” 她还要等着暂时解决好他的问题就去烧火热土豆呢! 睡了一觉起来,昨晚还很撑的肚子如今是空空如也。 没吃饱过也就算了,吃饱过一次再让她忍受饥饿,青梅就很受不了。 赵三明扭头刚好就看见青梅带着刀子往他刮来的眼神,吓得一哆嗦,腹部肌肉一松,憋了一晚上的水就哗啦啦放了出来。 之前赵三明还没来得及感受,现在一放,却是放了好半晌才放完。 说来也是,昨晚他回来的时候就是喝了一肚子酒水,睡了一晚上早就消化处理完了,正等着放出废水呢。 青梅心情舒服了,拎他回去的动作都没刚才那么粗鲁了。 回屋以后,赵三明没能得到再回炕上的待遇,而是被青梅随手扔在了外间地上。 洗手,抱柴火,点火,往锅里掺水,等到水烧沸了,青梅先舀了一碗热开水起来,再把昨晚没吃完的土豆下锅。 土豆是熟的,还没热透心,青梅就迫不及待地从锅里用筷子戳了一个起来,边烧火边啃,吃得津津有味,看得赵三明都忍不住咽口水了。 结果咽下去的口水有股臭味就不说了,还痛得他恨不得掐自己脖子。 这样一折腾,赵三明终于从小毛虫被抓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唔唔叫嚷着要青梅给他把嘴里的布取出来。 青梅回头看了他一眼,啥也没说,继续边烤火边吃土豆。 山里早晚气温都很低,炕已经在半夜的时候就冷了,现在烤着火,别提多舒服了。 如今是十月,粮食已经收完了,这几天大家上工的任务就是下肥,翻地。 东北大部分地区是不能种冬小麦的,大岗屯这边冬天里甚至能到零下三十多四十度去,所以整个冬天地里都得空着。 吃饱了,又喝了热乎乎的干净开水,青梅站起身,走到赵三明身前,抬手扯下了他嘴里的抹布。 打饭 不知道为什么,在青梅蹲在自己身边,终于把他嘴里抹布给拿掉后,第一时间,赵三明居然是背脊骨凉气一蹿,下意识安静着没敢吭声。 很快,敏锐的直觉也救不了他,赵三明张嘴就想叫骂。 可发出来的声音却是如公鸭般沙哑难听,还很难说全一句话。 赵三明气坏了,张嘴就要冲青梅脸上tui口水,可惜因为一晚上没喝水加布料吸水,他嘴里连口唾沫都没保留下来,吐出来的只是一口带着臭味的气。 青梅往后缩了缩脖子躲开,虽然比起末世的空气,赵三明这口气也不算难闻,可享受了清新空气后再来闻,青梅就不乐意了。 到底不能把人弄死了,青梅起身,去灶台上把自己没喝完的一点水端过来,给赵三明喂下。 骨气对于赵三明来说,根本就是不存在的东西,在他看来,在家里无论吃喝,都是理所当然的。 青梅喂过来,赵三明就急不可耐地咕咚咕咚喝掉,嗓子得到滋润,这才终于能勉强说话了。 “就这点水够个屁啊!臭娘们儿是想饿死老子?赶紧去倒水!还有,给老子弄点吃的!” 说完又想起自己身上的绳子,赵三明又骂骂咧咧下命令:“个小样儿,还敢捆老子?赶紧给松松,妈了个巴子,看老子等会儿整不死你!” 老子跟妈了个巴子是赵三明的口头禅,说起来溜得很。 青梅觉得赵三明有点傻,都这么说了,她怎么可能放开他。 听他带着一腔东北口音不停歇地骂骂咧咧半晌,确定了东北话真挺逗的,青梅转手就重新给他把抹布堵上了。 赵三明傻眼,唔唔两声又扭了扭身体,一双眼睛也不仅仅是滔天怒火了,反而变成了茫然。 人在有水的情况下,是能够存活一周以上的,所以青梅并不担心真把赵三明给饿死。 看外面天色已经有些蒙蒙亮了,距离上工还有一段时间,青梅也没别的事干,干脆拿了木锹去打理菜园子。 一边除草挖排水沟,青梅一边考虑如何才能上山弄些能吃的东西存起来。 到了这样一个美好的世界,要是家里不能存够食物,青梅就会很难受了。 现在是三大改造完成之后,山林已经是归集体所有,任何人不能私自随意上山打猎。 平时只有捡柴的时候能进山林,挖野菜摘蘑菇都只能在最外沿,如果有人偷偷摸摸进山打猎,没被发现也就算了,一旦被发现,那是要扣工分加点名批评的。 情节严重了还有可能被上报公社。 现在还没开战人民内部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工作,可等到66年的时候,上面那可是要规定定期定量交“任务”的,到时候能批的对象有哪些? 这种被上报被点名批评过的人肯定是优先选择的对象。 想到这里,青梅眉头微皱,告诉自己一定要在这方面谨慎一点。 说起来,要不是当初姐姐课本刚好学到这部分时,奶奶拉着她跟姐姐忆苦思甜说了不少这段时期的父母辈及自己的亲身经历,青梅也不可能记忆这么深刻。 想起逝去的亲人,青梅已经完全没有波动了,伤心也好怀念也好,都没有,感情上好似隔着一层纱,没有多真切的感触。 大岗屯的老规矩,只有秋天打猎队上山的时候,屯子里的妇女孩子才能稍微跟着进去一段距离,捡蘑菇木耳打板栗核桃山枣,一天的收成交公。 等到打猎队的人带着猎物回来,再由老支书带着会计算出要上交的一部分,剩下的就当场统一分发给大家。 跟傍晚一样,早上山里也是天亮得很快,规整好菜园又修了修篱笆,天就亮了。 听见食堂那边哐哐敲起了瓷盆,青梅麻溜地放下工具洗手抿头发,进屋端上昨晚那两个粗瓷碗,看都没多看一眼地上唔唔叫唤的赵三明一眼,脚步匆匆面带喜色地往大食堂冲。 大锅饭是今年才刚相应上级号召风风火火开起来的,刚开始的时候很是吃了些好东西。 好在他们屯里老支书是个有成算的,这么瞎吃了半个月,老支书带着会计算了算,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随便吃到饱的日子结束了。 屯子里住家户少,繁衍了这么多代,如今也才三十多户人家,老支书就是村里最德高望重,也最有生活经验跟智慧的老人。 解放前就是村长,解放后兼队长跟支书两个职务,管着会计跟民兵队,大家都很信服他。 这么改倒也没人说闲话,顶多也就赵三明这种二流子叨叨两句不痛不痒的话。 平常时候食堂吃两顿,青黄不接又不干什么体力活的时候吃一顿,像春耕秋收的时候,则是吃三顿。 种地都是看天吃饭,今年秋收的时候一滴雨都没落,粮食就晒干收回粮仓里了,老支书高兴,就让食堂给大家多添一个不掺麸子的纯粮馍馍。 知道明年春天开始就有□□的青梅却知道,今年秋收的时候一滴雨没落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屯子里住家户少,哪怕大家房子距离都不近,整个村也不大。 跑到马路上的时候青梅就陆陆续续遇到拖家带口同样脚步匆匆的社员,有人看了青梅一眼就转开了眼,也有人兴致勃勃地往青梅身上打量。 而这样的人,多是妇女婆婆客。 “青梅,昨晚上你家爷们儿不是回来了吗?” 咋今天她还能活蹦乱跳地跑大食堂? 不止屯子里的人知道,就连公社那边的妇联办都晓得大岗屯有个不事生产的孬货二流子,娶回来一个眉清目秀的标志媳妇却见天就打。 往回但凡赵三明回来,第二天青梅都是出不了门的。 昨天傍晚赵三明回来的时候屯子里不少人都瞧见了,一些妇女娘们儿还抽空唠了一句“青梅又要挨打”的话。 这种情况下,也不怪这妇女看到青梅时惊讶了。 得了所有记忆的青梅也明白,对此只是像原主那样干巴巴地笑了笑,而后就埋头闷声不响地往前走。 原主在娘家的时候,亲妈没死之前因为是个女孩,哪怕是作为父母的第一个孩子,也没怎么得到关注。 等长到七、八岁的时候亲妈死了又有后妈,后妈进门就生了个儿子,从此原主的日子那真跟地里长的小白菜似的。 那时候原主就盼着长大了能嫁个好汉子,没想到十七岁就被后妈一块腊肉给换到了赵三明这里。 理所当然的,愁苦的生活造就了原主内向腼腆不擅长与人交际的性子。 现在青梅过来,倒是性格上看起来刚刚好,都是不善言辞不爱跟人扎堆交流的。 毕竟青玫自己也是十三岁就遭遇了末世,十年的磨砺甚至让她缺失了一些属于“正常人”的认知跟感情。 没得到青梅更多的回应,那妇女也没放在心上,很快就跟路上遇到能聊得来的人凑到一起,唠嗑的时候免不了提一嘴青梅还能正常下地出门的话。 “俺家爷们儿昨晚上还叨叨了一嘴,说是碰上赵三明的时候闻到一身酒气,怕是到家就醉倒了,晚上也没听到响。” 这个话登时得到众人的赞同,都认为这就是真相。 可怜的赵三明在家里恨来怕去轮番变幻着情绪,终于不得不承认娶回家的这个娘们儿要造反了,只能盼望着屯子里有人能上门撞破臭娘们儿的狠辣面目。 青梅木着一张脸眼底按捺着激动,颠着脚一路跑到了食堂,发现前面只排了几个人,登时暗自心喜,多看一眼周围都不愿意耽搁,上前就排好了队。 屯子里人不多,打饭肯定不能按照一家子来排,要不然半个村都是沾亲带故的七大姑八大姨,那怎么算? 所以排队是一个人排自己那份。 正所谓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要是连吃饭都不亲自来,那建设祖国还能积极? 不过轮到青梅的时候,青梅犹豫了一下,冲负责打饭的婶子尴尬地笑了笑,说家里赵三明回来了。 打饭的人是老支书的小孙女江燕子,今年十七岁,正议了亲明年十八岁就要出嫁了,对只比她大一岁的青梅很是同情,知道要是青梅拿回去的饭不够,肯定要挨打。 想了想,江燕子给青梅多拿了个馍馍,稀饭也多捞了一勺子。 青梅从记忆里知道江燕子对原主偶有照顾,所以刚才她才开的口。 至于被人用“你真可怜”的眼神看待?那有啥,只要能多得点吃的,什么都好说。 冲江燕子扯出个短暂又干涩的感激笑容,青梅按捺着内心的雀跃端着饭往家里赶。 一会儿还要上工呢,时间不多,得赶紧回家吃饭。 食堂里也就是忙活一阵,很快就结束了。 看屯子里的人都来过了,江燕子放下勺子,端起自己的碗筷站在厨房里就西里呼噜开始吃饭。 老支书背着手捏着杆老烟枪走进来,查看了一番锅碗瓢盆,问江燕子:“赵三明过来打饭没有?” 江燕子咽下馍馍,说:“没过来,听说是醉倒了还在家里睡大头觉。不过俺多给了青梅一个馍馍。” 青梅肯定会给赵三明留饭。 老支书点点头,叹口气转身去找会计,商量一会儿怎么给大家分任务。 像赵三明那样一年到头基本上不上工的,哪怕大家伙都讨厌他,可只要他户口还在屯子里,就不能不给他饭吃。 于是只能捏着鼻子给他算上了口粮,等到一年到头结算的时候就扣青梅的工分。 原主嫁过来前,赵三明的口粮是从他大哥许大河那边扣的,等赵三明结婚有了家后,这个饭桶就落到了原主头上。 原主能干,为了挣工分,都是选的最累最脏的活儿干,可没奈何屯子里本身耕地就不多,打猎队打猎的时候赵三明从来不参加,所以家里根本就不够吃。 去年家里就欠了队上的钱,今年估摸着又该是要打饥荒,老支书也是想一回叹一回。 社会主义毒打 全屯儿人都以为打的饭会留给家里爷们儿的青梅端着饭步履匆匆地往回走,在小马路上的时候还不好走得太突兀了,可等到没人的时候,青梅直接就用跑的。 身体里的强化系异能经过两顿饱饭后,已经恢复了十分之一左右了,比不得全盛时期,可力气速度敏捷却已经比普通人优化了数倍。 便是民兵队里最壮实的年轻男人,青梅也能一个打十个。 屋里赵三明正盼望着有人能来蹿门,想了想,这个盼望好像不太现实,赵三明又把愿望改成亲娘能忽然疼他一回,跑来看看他。 然而盼来盼去,没盼来能救他的人,反而看见臭娘们儿一身杀气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 赵三明心里咯噔一声,老老实实缩起脖子,暂且不敢吭声。 进屋的青梅没管他,进门就直奔外间的破矮桌边,拉好作为凳子的木墩子,洗手后拿起圆乎乎的馒头就开啃。 北边的馒头都喜欢做成半球形,称之为馍馍,用料很扎实,白味儿的,不像南方更喜欢追求精致绵软甜香。 昨晚上吃的馒头还掺杂了高粱皮,今天的却是脱皮的,吃起来虽然还是会喇嗓子,可比起来顺口了许多。 一口馒头一口稀饭,青梅吃得格外专心。 赵三明昨天被一个铁哥们儿请去喝了酒,这年头,酒可是稀罕物,饭菜在酒面前都要退一步。 从来不吃亏的赵三明就专捡酒喝,饭菜都没吃几口,只装了一肚子酒水回来。 结果挨揍,绑了一晚上,现在已经饿得想咬自己来吃了。 哪怕嗓子疼,赵三明还是控制不住一下一下地滚动喉结,盯着青梅手上的纯粮馍馍,眼珠子都转不动了。 眼看着青梅吃完一个又毫不犹豫地拿起另一个,赵三明急了,唔唔地又叫又扭,还拿脚去踢旁边的木墩子,发出杂乱的声音。 青梅咬了一口,终于回头看他了,嘴里的咀嚼动作没停顿。 看赵三明盯着自己手上的馍馍满眼着急,青梅脸色一沉,眼神冷冰冰地盯着他,就像猎食者盯着猎物。 凉飕飕的感觉在身上一阵乱蹿,赵三明慢慢萎了。 青梅判定这个人没办法抢自己的食物,这才转回身继续吃。 悄悄长出一口气,赵三明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不甘心的念头又冒了起来。 等人来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他已经被绑了一晚上了,手脚都要感觉不到了,听说有人被绳子绑久了,肉要被绑死,等到松开绳子了手脚都用不了只能切掉。 赵三明不想切掉手脚,所以只能想办法自救。 昨晚上之所以会被家里这娘们儿绑住,还不是因为他喝醉了一时疏忽。所以现在只要他能骗着青梅把绳子解开,凭他一个大男人,肯定能把她拿下。 到时候还不是他想怎么收拾这娘们儿就怎么收拾?在脑海里构思了一番待会儿要如何如何收拾青梅,赵三明确定好了计策,乖乖没吭声,等着青梅吃完饭。 青梅吃得很仔细,可多年的习惯还是让她很快就吃完了。 剩下一口捞干净了粮食的稀饭汤,青梅站起身,蹲到赵三明面前拿下他嘴里的布,准备把这口米汤给赵三明灌下去。 原本以为扯开抹布赵三明又要做妖,没想到对方却老老实实的喝了米汤。 青梅暗暗点头,有点满意,正准备重新给他塞上,赵三明连忙开口说话了。 “青梅,俺知道错嘞,以后俺改过自新,咱俩好好过日子,成不?” 青梅的动作顿了顿。 赵三明见状,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 娘们儿嘛,不都盼着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再凶的女人只要被男人一哄,哪个不得服软? 赵三明心里满是得意,面上不自觉地就带出点来,偏偏他自己还觉得自己戏演得很好,接着“真情实意”地说:“青梅,你看俺身上的绳子是不是该给松松?昨晚上就给绑上了,一晚上没松快,再绑下去怕是要把俺胳膊腿儿的肉都给绑死了。” 本来不为所动的青梅反应过来,想起赵三明就是个普通人,不能以曾经对待异能者的计算方法来对待了。 不能弄死,也不能弄成双手双脚都废了的残废,青梅扔了抹布,开始给赵三明解绳子。 成功了! 赵三明激动得脸皮子都在抖,鼻孔煽动,努力告诉自己冷静。 再等等,等绳子解开,等活动活动筋骨恢复点力气…… 绳子彻底解开了,赵三明迫不及待站起来,捏手甩腿。抬头看见青梅正垂着眼皮子挽手上的两根麻绳,赵三明满怀恶意地一笑,捏着拳头就冲她脸上挥了过去。 料想中击中后畅快的触感没出现,反而打了个空,这么近都没打到? 赵三明茫然了瞬间,接着就感觉膝盖骤然剧痛。 痛到什么程度呢,痛到赵三明都怀疑自己膝盖骨被踢碎了! “嗷!啊——!” 噗通跪倒在地,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胸口忽然被猛力踹了一脚,他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背撞上了泥巴墙。 躺在地上缩成虾米嗷嗷叫着,赵三明睁开眼睛,终于醒悟过来,自己一个大男人,居然两脚就被家里的娘们儿给打倒了。 这怎么可能?赵三明想质问,可脱口的除了痛呼,根本就喘不过气来。 更可怕的是,青梅明显没准备结束。蹲下,伸手揪住赵三明没来得及剃有点长的头发,青梅将他揪得脸朝上露出来,甩手就给他一个耳光,打得赵三明耳朵隆隆作响。 一个不够,顺方向扇完了又用手背反方向来一下,依照青梅的力气,完全不存在不顺手力道不够的问题。 就这么接连打了十几个耳光,赵三明从一开始的吱哇乱叫到后面的根本叫不出来。 眼看着快要上工了,青梅不想耽搁赚工分的机会,停下动作,站起身,一脚踩在赵三明脑袋上,居高临下躬身认真说到:“以前俺不还手是让着你,没想到你这人得寸进尺,根本没有改好的念头。既然这样,以后就给俺老实一点,要不然俺就打断你的腿。反正你也不给家里赚粮食,还不如打断一条腿扔在家里,还能少给俺添些麻烦事。” 青梅说得很认真,自带一股杀气,赵三明吓得都要尿裤子了,一听要打断他的腿,腿都忍不住直哆嗦,哭得一脸鼻涕眼泪地呜呜咽咽直点头。 青梅也没觉得一顿打就能让他真老实下来,不过现在时间不够,以后有得是机会。 至于赵三明会如何报复她?青梅根本不怕,只要弄不死她,赵三明的小命她想取就一定能取走。 如此想着,青梅看赵三明的眼神越发冷唳,吓得赵三明牙齿磕磕打颤,直觉得自己很危险。 确认自己至少暂时把人给震住了,青梅也不继续耽误,拍拍手,拿着两个碗去外面舀水冲了。 看水缸里的水还剩下一小半,青梅在心里更新计划,中午下工以后要去河里挑水。 大岗屯没挖过水井,大家用水都是靠村口那条从小兴安岭里面流出来的无名河沟。 因为穿过了广袤的原始森林,河沟里的水水质清澈甘洌,完全可以直接当生活饮用水。 要走的时候,青梅忽然想到什么,转回去把灶台边墙洞里的火柴给摸了,塞进裤兜里。 躺在地上还没能起来的赵三明看她去而复返,吓得挣扎着直往后退,惹得青梅反而多看了他一眼。 赵三明不知道青梅那一眼是什么意思,脑补出来的深意又把他吓得生出尿意。 实际上青梅只是觉得这个人还不错,好像很容易就能完成计划的样子。 这样的话,她的心情就会不错了。 夫妻间的事 大岗屯就是个巴掌大的山村,要上工了,老支书让他儿子吼一声,整个屯的人就都能听见了。 因为不放心菜园子的安全,青梅特意把家里唯一的火柴给带走了,就怕赵三明没被绑着,回头就在家祸害她的宝贝土豆。 这么一转脚,就耽搁了一会儿,等她到集合的场院时都已经来了好些人了。 整个屯穷得很,连斗地主的时候都没有地主可以斗。 最后还是勉勉强强从老农里找出一个外地来躲避战祸欺压村民的恶霸富农,拴上麻绳挂上牌子给斗了。 恶霸一家子早就已经被送去林场劳改了,他们家的一排青砖瓦房就留给屯里当成了如今主要活动的场所。 大食堂,支书会计办公室,开大会的场院,都安排在这里。 至于最重要的粮仓,那肯定是设在老支书家隔壁,为此屯里还集资养了两条猎狗,守卫粮仓的安全。 等秋猎的时候,两条猎狗也要被打猎队带上山,为集体做贡献。 “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挑肥,挖草根,还有打柴火。” 老支书背着手踱步,现在也没流行搞什么政治口号,简单明了的给大家说明了今天要干什么。 接下来,大家就排队,在会计那里按手印领劳动工具。 挖草根的就领铁锹领藤筐,进林子里打柴的就领锯子斧头麻绳,挑粪是最累的活,能有满工分十分,青梅就领的这个活,在张会计那里按了手印,去旁边挑了一副担子。 张会计是屯子里唯一上了初中的,今年也才十九岁,是个有点干瘦的小伙子,是老支书家的外房侄子。 安排他当会计倒不是老支书替自家亲戚谋福利,这是一个比较现实的问题,只有家里条件好一点,长辈思想觉悟高一点的人家,才舍得送孩子去上学。 张会计是建国那年才被送去山外上的学,上完了学回来,作为学问最好的年轻人,当个会计也是理所当然的。 就像现在,哪怕大家伙从张会计这里知道了让孩子们读书的重要性,可真让孩子去上学的,还是少数。 整个屯三十多户人家,有孩子的人家少说得有两三个,最多的能有五、六个。 二十多个孩子,年纪稍微大点的就跟着上工,每天赚那么三四个工分,还要负责带自己的弟弟妹妹,真去上学的,也就只有五个小孩儿。 这比例,简直吓人,可对于屯里的人来说,却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挑的粪都是干粪,所以用的是撮箕。 屯里没有牛,只养了六只羊跟两头猪,一半都是要交任务的。 现在就已经不准大家私自养家畜了,每家每户两个人头能养一只鸡,多了的就要被割尾巴充公,充当自留地的菜园子也不准种粮食,要不然就是资本主义做派。 粪堆就码在羊棚猪圈这边,平时掏起来堆成一个山包,自然风干发酵,现在挖开的时候还有拇指大的牛氓被惊飞。 这玩意儿要吸血咬人,大家都挥着手赶它。 青梅是负责挑运,所以只需要排队等着装粪的社员把撮箕装满,然后拿扁担勾起簸箕挑去地里。 往森林里是不允许自己开荒的,大岗屯的耕地都集中在村中间的窝窝里,地都是一小溜一小溜的,零碎得很,加起来大概也就二十多亩。 如今的种子都是靠自己留,产量很低,要不是地里土壤算是肥沃,还真不一定在交完税以后能养活屯子这么些人。 三十多户人家,上到六十岁老头老太太,下到五、六岁小孩儿,都风风火火干得起劲,半天的功夫就完成了一大半的任务。 也就赵三明这种二流子才跟失去劳动力的社员一样留在家里。 也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如今刚实现集体劳作制度的问题,青梅发现自己奶奶说的那种磨洋工的现象居然没有,大家都干得很积极,跟她一样挑粪的几本上都是些汉子,喘气喝水的都很少,更别说闲聊唠嗑的了。 一直到中午,老支书敲着木头梆子,大家伙这才带上工具回家,准备简单洗一洗,然后拿碗吃饭。 回去的路上,有婶子就凑过来跟青梅说话了。 “青梅啊,你这身板这么耐造啊,看起来一点不累。” 旁边另一个婶子接话:“可不是咋滴!要不是赵三儿杨了二正(不正经)摇哪儿烂走,青梅的日子好过着嘞!” 青梅对照着记忆认出两人一个是屯里心直口快的刘三婶,一个是爱看热闹跟风瞎嘀咕人的徐老婶。 对此青梅就是扯着嘴皮子笑一笑,没跟人搭话的意向。 徐老婶眼珠子一转,凑近些许神神秘秘地问:“青梅,俺听早上路过你们家的人说,听见赵三明嗷嗷叫的响儿了?咋回事?他叫唤个啥?” 虽然赵三明的家距离其他人不近,可上百米的距离,就早上赵三明撕心裂肺嗷嗷的嚷嚷,还是能听见的。 有家邻居听到个响,就凑近听了听,悚然发现惨叫的居然不是青梅而是赵三明。 这消息可不得了,上午青梅埋头挑粪的时候挖草根割柴草打柴的妇人们就扎堆传递消息,到现在已经是整个屯都知道了。 估计等吃完午饭,屯里的爷们儿也能都知道了。 不过大家还是不太敢相信,觉得不真实,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比如说赵三明叫是因为他摔了或者咋滴,这样一来就能解释为啥青梅还能出门上工了。 青梅脚步一顿,终于转头正眼看向徐老婶,面上干扯的笑没了,一双眼睛死沉死沉的,看得人莫名忐忑。 徐老婶心头一跳,不知道为啥就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等着听青梅诉冤屈的刘三婶也察觉到一股奇怪的凉意。 安静片刻,青梅语气平板地说:“就是夫妻之间那点事,不好往外说。” 噢—— 徐老婶跟刘三婶对视一眼,瞬间明白了,纷纷松了口气露出笑来,刘三婶更是拉着青梅的手感慨道:“虽然赵三明以前是混账了些,可俺们女人呀,嫁了汉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现在你们两口子能凑到一起过日子,这就好了。再凶的爷们儿,只要俺们把他裤腰带整舒坦了,看他们还能不稀罕?” 都是屯里土生土长的妇女,说的话难免就糙了些。 青梅认真点头,看起来就像是受教了,刘三婶看得老怀安慰,觉得自己劝好了一对儿年轻人。 徐老婶见状,也唾沫直飞地大谈如何抓紧老爷们儿的裤腰带,说得好像自己是万人迷似的,青梅听着这满口东北腔,觉得有点别样的幽默感。 她想,也不知道屯子里有没有会唱二人转的,现在她有点想听这个了。 她喜欢热闹的有人烟的东西。 中午的时候农具都是各自带回家,免得会计还要做记录开库房。 青梅回家后把粪箕放在院门口,抬手闻了闻自己身上,有些臭。不过并不影响她要急着去吃饭的心情。 去水缸打水洗手洗脸,等到进屋才发现赵三明不知道去哪了。 青梅第一反应就是又出门去检查了一下菜园子,确定土豆白菜都完好,赵三明不见的事也就懒得理会了。 反正依他的性子是不会去自杀的,这就够了。 拿碗直奔食堂,排队打饭的时候遇到了赵三明的亲娘秋叶子。 秋叶子一辈子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如今四十多岁的人,却像六十来岁似的,头发花白,脸上褶皱不少,一副愁苦大众的面相,大家就都叫她秋老太。 往日里看见青梅,秋老太自觉羞愧,都是别开脸急匆匆走人,可今天看见青梅了,秋老太却欲言又止,想要上来找她说话的样子。 “秋老太,你咋滴了?想跟你小儿媳说啥?” 有好事者问了。 屯里人,说话都习惯了喇叭似的大嗓门,这么一问,整个食堂的人都听见了。 秋老太一副窘迫的样子,连忙摆手说没有没有,端着打好的饭菜就埋头走了。 “哎?咋秋老太端的饭不像是一个人的份儿嘞?” 有人嘀咕了一句,转头就跟人聊别的去了。 能聊的话题不外乎就是谁家孩子如何,谁上工如何,一年年的就这些话题,大家伙聊得也不嫌单调,每次都能聊得热火朝天。 轮到青梅打饭的时候,又是江燕子,青梅问了一句能不能给赵三明打一份。 江燕子往食堂门口看了一眼,快速轻声说:“你婆婆刚才就给赵三明打了!” 刚才秋老太可是说赵三明被家里媳妇打了,还打得不清,江燕子可不相信,就怕那二流子又出了什么新办法,要折腾青梅。 青梅明白了,原来赵三明是回“娘家”了。 秋老太身体不好,前几年精神上还出过问题,虽然现在好久没犯了,可屯里人还是不敢让她出来跟大家一起上工,就怕干着干着犯病了,人咋咋唬唬就往山里跑了。 到时候谁来负责? 许大河是个标准的东北汉子,虎背熊腰,一把子力气早就练出来了,养个不干活的老娘还是没问题的。 所以秋老太如今是在家里歇着,帮儿子儿媳做做家务带带孩子什么的。 上午赵三明躺在地上缓过气来,抹了眼泪鼻涕就一瘸一拐地回了老娘那里,盼着大哥老娘能帮自己压制家里早饭的臭娘们儿。 哭了? 端着饭菜的秋老太颠颠地埋头回了家,跨进门槛,就看见鼻青脸肿的小儿子正躺在堂屋用来待客吃饭的炕上,走近了还能听见哎哎地轻叫唤。 秋老太脚下一顿,还是走上前,把炕桌摆上,又拿了一副碗筷来分饭菜。 虽然这个小儿子让她失望到不想管了,可到底是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一块肉。 看他如今着凄惨的样子,秋老太还是心疼了,拨饭菜的时候只把好的都给了赵三明,自己就吃点菜汤兑米汤——早上才吃了好的,不是农忙的季节,大食堂都是煮稀饭。 赵三明混身还痛得很,可闻到饭菜的香味,挣扎着还是坐了起来,趴在炕桌边上端起稀饭就先给自己灌了一口。 可早上被青梅来回扇了十多下,力道还都不小,脸颊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挤得嘴巴都张不开,嘴角更是破了。 赵三明这么一灌,扯着嘴上的伤痛得他嗷嗷叫唤,放下碗弓着背双手想捧脸却又不敢碰,整张馒头脸都苦哈哈的,痛得他眼泪都出来了。 秋老太看得叹气,拿他没办法,只能唠叨:“你呀你,也别成天毛愣三光(不稳当老实)的让人不放心,看看这被人揍成啥样儿了?你大哥能养你那么久,已经是他心好了,以后你再出问题,俺一个泥巴埋到脖子根儿的老婆子也没法子啦!” 没错,对于赵三明说的被家里婆娘打,秋老太也不信。 刚才在食堂秋老太就是想问问青梅到底咋回事,可也没脸问是不是她打的。 赵三明哭了,哑着嗓子拍桌:“娘,真是青梅那臭娘们儿打的俺!你看俺身上这一条条的,就是她昨晚上绑俺绑了一晚上的证据!” 秋老太看他情绪激动,知道小儿子是铁了心要把这事推到小儿媳头上,只能莫可奈何地摇头:“好好好,你说是就是吧。” 哎,老儿子这日子,可咋过下去啊! 青梅那闺女,跟她一样,都是苦命人噢! 想到过往,秋老太这心里就跟被苦水泡了似的,忍不住悲从中来,也跟着赵三明抹起了眼泪。 躲在门槛外面偷偷往里看的两个孩子对视一眼,挥胳膊一抹鼻涕,撒丫子就往大食堂跑。 食堂里一个角落,许大河跟媳妇刘大妞坐在木板长桌边吃饭。 食堂里原本是该放上桌子的,可屯子里大家的桌子都不乐意交出来充公,老支书也不强迫大家,就只有富农恶霸家里抄出来的两张大桌子。 这么多人,就两张桌子肯定是不够用啊,老支书一拍大腿,让人把桌子给收起来,等领导下来视察工作的时候再拿出来用,平时大家就用木板子搭在石头上,搞个可拆的木板长桌。 他们这里不缺木材,弄一个这种长条桌并不难,这样社员们还能不分彼此地挨着一起吃饭,热闹又方便。 刘大妞打了饭,先把两个孩子喂饱,等孩子吃完跑去玩了,自己这才就着剩下的饭菜埋头吃。 许大河闷声不吭地把自己碗里的饭往她那边拨,刘大妞忍不住笑,却又端起碗要把饭拨回去,“干啥啊,俺就割个草,比不上你砍柴费劲儿,俺不饿,你多吃点!” 许大河护着碗,不让她拨回来,闷声闷气道:“你多吃点,肚子里的娃还等着吃饭呢。” 许大河二十三才结婚,在屯子里绝对是晚婚了。 娶了刘大妞,第二年就生了大娃子许小鱼,两口子都是年轻力壮的,三年抱俩完全没问题,许小鱼一岁的时候他弟弟许小米就出生了。 今年许大河二十九了,两个孩子一个五岁一个四岁,今年夏天刘大妞肚子里又揣了一个,两口子都盼着这一胎能生个闺女。 家里爷们儿念着自己,刘大妞高兴,跟吃了糖似的。 要不她怎么心甘情愿跟着男人吃苦呢,只要男人心里有她,刘大妞就觉得这日子有盼头。 两口子正说着话,旁边有人就喊了许大河一声,笑嘻嘻地问:“大河,听说你老弟被他婆娘给揍了,是不是这么回事啊?” 许大河跟刘大妞脸上的笑都落下来了,许大河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刘大妞更能言善辩,笑着就给顶回去了,“江老五,你说你信不信?” 众人哄笑,纷纷摇头表示不信。 恰在此时,刚才跑回家的许小鱼带着弟弟许小米炮弹似的跑了回来,老远就扯着嗓子跟他爹娘嚷嚷:“爹,娘,俺奶跟俺叔在家抹眼泪呢!” 许小米是他哥的小跟班,此时也跟着咧咧:“都、都都哭嘞!” 嚯——! 这下别说跟许大河他们一条长桌的人了,就是背对着的另一张桌子上的众人都纷纷停下筷子,扭头看过来。 原本闹哄哄的食堂,此时都安静了下来。不远处,挨着爷爷的江燕子也不由伸长了脖子往这边看。 刘大妞也不敢相信,说她婆婆哭,这一点没啥,可说到她那人憎狗厌的小叔子哭?刘大妞是万万不信的。 刘大妞瞪大了牛眼,呵斥许小鱼:“瞎咧咧啥?你小叔为啥哭!” 她说这话的意思是赵三明不可能哭,不过小孩子就以为是在问他,许小鱼跑上前往爹腿上一趴,叭叭地就说了:“小叔脸肿得老大了!说是被俺小婶儿给打嘞,刚才在俺们家里饭都吃不下,哭得贼拉子惨!” 说完还使劲点头,加重“惨”的严重性。 这也是许小鱼第一次看见小叔哭,往回被撵着打他小叔都嬉皮笑脸的,啥时候哭过啊。 许大河跟刘大妞对视一眼,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了。 不过现在他们跟秋老太一样,不觉得是弟媳妇给打的,而是他们老弟在外面惹大祸了! 虽说已经分家了,可外面那些地痞流氓可不管这些,万一惹得人家追到屯里来,那他们…… 嘶—— 想一想就头皮发麻。 两口子坐不住了,把剩下的菜往稀饭里一倒,拌都不拌一下端起来几口就喝光。 “走走走,俺们回去看看到底啥情况。” 许大河把几个碗重起来端上,刘大妞扶着肚子赶着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匆匆忙忙就走了。 江燕子回过神来,发现身边的爷爷也挺了烟杆子望着食堂门口若有所思。 叔婶堂兄堂妹们议论纷纷,江燕子心里愤愤不平,往爷爷那里靠了靠,试探着说到:“爷爷,肯定是赵三明在外面闯祸被人给整了,现在这是想干哈?青梅也忒惨了,赵三明难不成还想让青梅背黑锅?” 故意费这么大劲儿传扬青梅打他的消息,难道赵三明是想把青梅撵回娘家? 江燕子越想越觉得有道理,甚至想到难不成赵三明在外面跟人搞破鞋了? 搞破鞋被打了,回来又陷害家里养家糊口的媳妇,太有道理了! 江燕子想到此,连忙就跟爷爷嘀咕上了,老支书吧嗒吧嗒抽了口旱烟,琢磨着还真有点道理。 老支书把碗往旁边一放,站了起来,“别瞎猜,一会儿俺去看看再说。” 赵三明打婆娘,今年春耕的时候公社妇联下来搞宣传的时候就刚好碰上了,那时候公社的干事还专门去赵三明家搞了教育批评。 当时赵三明吓到了,安生了一阵子,可回头发现根本就没事,回去就把婆娘又给打得三天没出得了门。 老支书叫了许大河跟秋老太过去要管,赵三明那混不吝的根本不放在眼里,还嚷嚷着这是他们两口子的家务事,党跟国家都管不着。 自此以后,赵三明是脱缰野马,谁也管不住了,可怜了青梅日子越发难熬。 我真被家暴了!【收藏满500加更】 许大河跟刘大妞带着孩子急匆匆赶回家,看见堂屋炕桌上老太太跟小叔子正吃一口饭抹一把眼泪鼻涕。 那样子,是真惨,比戏文里的杨白劳跟喜儿还惨。 许大河皱眉上前,问赵三明:“咋回事,是不是在外面惹啥大祸了?现在就俺们自家人,有啥赶紧说了大伙儿一起想想办法。” 怎么说也是自家老弟,当初秋老太改嫁的时候许大河已经能记事了,还记得后爹,也就是赵三明亲爹当年对他的好。 虽说这些年赵三明已经把许大河这份对后爹的感激耗得差不多了,可遇到大事,还是撒不开手,怕亲娘伤心。 刘大妞听自家男人这一副往身上揽的派头,有些不高兴,可想到有时候晚上折腾完,搂一起男人掏心掏肺说的以前那些事儿,刘大妞又很能理解男人的想法。 说来说去,还是该恨赵三明这个不省事的小叔子! 刘大妞把两个孩子撵出去玩,免得许小鱼这小人精听了跑去外面学给人听。 关了院门,刘大妞这才进堂屋,就听赵三明肿着一张脸含含糊糊地说是青梅打了他。 “大哥你信俺,是真得!你看,俺身上还有绳子捆过的伤,一看就新鲜着嘞!” 赵三明生怕大哥也不相信自己,恨不得把衣服都给脱光了展示。 许大河不耐烦地摆手,让他甭脱,“你嫂子还在,像啥话!” 赵三明吸了吸鼻子,委屈弱小又无助地望着大哥,跟个被家暴的小媳妇似的,就盼大哥能给自己讨回公道。 秋老太一个劲儿叹气,觉得没脸见大儿子,抹了把眼泪,一扭身进了隔壁她睡觉的小房间,眼不见为净。 刘大妞怕老太太躲房间里生闷气,闷坏了身体就算了,万一犯病了咋办? 想着赶紧把小叔子给打发走,刘大妞没好气地道:“娃子他叔,得了吧,就弟媳妇那小身板,能打你?别说俺不信了,你去问问整个屯儿谁信?” “你大哥都说了,现在家里就俺们一家人,有事说事,别瞎咧咧些有的没的。要是你对家里人都不实诚,就是没把俺们当亲人,那俺们也没办法了。” 最后这句话刘大妞是说给许大河听的,你想帮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稀罕嘞! 许大河也觉得有道理,皱着眉板着脸往炕沿上坐,等着赵三明做选择。 要是老弟还是选择撒谎,那他真的要考虑以后还过不过问老弟的事了。 毕竟人家都不把他当亲大哥,他还热脸去贴啥冷屁股? 赵三明慌了,直觉告诉他现在该顺着大哥大嫂的话把这事儿翻篇,可感情上又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委屈。 凭啥他被家里娘们儿打了,一个个还都用这种看人渣的眼神儿看他?被打了还是他的错?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扁着嘴委屈半晌,赵三明还是咽不下这口气,耍混道:“这就是青梅那娘们儿给打的,许大河你还是不是俺亲哥了!要是你们不信,咱现在就去俺家瞧,昨晚上绑了俺的绳子上还有俺吐的血呢!” 说到这,赵三明眼睛一亮,觉得这样一定能证明自己没撒谎! 就是不知道青梅那娘们儿那么狡猾,有没有趁他不在家就把那些证据都给销毁了。 赵三明后悔啊,早知道先前跑出来的时候就该先把证据给整全乎! 他还不知道,就算他提前弄到了那些证据,屯里人也不可能相信他,顶多就觉得他更阴险狡诈了,居然知道提前搞证据来诬陷一个女人家。 许大河可不想就因为赵三明这屁事就去质问弟媳妇,要是被屯里人知道了,他还不得成笑话了? 再一个,赵三明的话也让许大河心凉了,干脆起身去外面伺候菜园去,明摆着不管赵三明的事了。 刘大妞当然是高兴了,也不管还坐在炕上的小叔子,先去厨房给婆婆倒碗水送进屋,看看婆婆情况如何。 这做派,让看在眼里的许大河很欣慰,被老弟凉到的心立马就重新热乎起来了。 算了,本来也不是一个爹的,肯定有隔阂。 老弟也是二十岁的大人了,自己又不是他亲爹,哪能管那许多啊,出腊肉出房子给他结了婚安了家就已经算还了后爹当年的情分了。 在赵三明憋屈得又眼泪花子在眼眶里打转的时候,青梅已经吃完午饭找到水桶扁担,准备去村口河沟里挑水去了。 大岗屯不大,成年人快走的话,十几分钟就能走遍整个屯。 往外蔓延开来,方圆数百里内几乎都是没有人烟的原始森林,很安静,空气里都是树木的气味,闻惯了末世后时刻充满尸体腐臭味空气的青梅特别喜欢这个味道。 出了屯里居住地,远远的青梅就听见了水流哗啦啦欢快奔腾的声音,还有林间鸟儿叽叽喳喳的响动。 青梅脚步放缓,抬头看见路边树枝上站着好几只羽毛蓬松的胖麻雀,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会儿路上没人过来,青梅迟疑了片刻,弯下腰从路旁捡到几颗拇指大小圆润的鹅卵石。 尖的肯定不行,要把鸟儿打出伤口,流了血还要处理,圆润点的石头,凭借她的力道把鸟儿直接打得晕死过去,刚刚好。 青梅的准头是没话说的,只听嗖嗖嗖几声空气破音的轻响,站在树枝上一边捋毛一边跟同伴吵架的几只麻雀吱都没来得及吱一声,相继就这么掉了下来。 青梅暗喜,赶紧拨开路边的灌木丛把几只鸟给捡起来。 没别的东西能藏,总不能藏水桶里,青梅看见旁边有宽树叶,撸了一把就将麻雀给裹在了里面,最后往裤腰带的位置一塞,再用衣服一盖,从外面就啥也看不出来了。 打到的鸟一共有四只,剩下的都吓跑了,青梅可惜了一下自己只有五根手指头,能夹着一起掷出去的鹅卵石就只有四枚。 别看刚才在树枝上瞧着胖乎乎的,可入手一捏青梅就知道一只大概也就一口肉。 然而麻雀再小也是肉,想到回去就能加餐吃肉,青梅脸上没能露出笑,眼睛里却全都是满足,整个人的气场都暖如春风了。 村口这条河虽然没名字,可水流量却不小,河宽七、八米,据说最深的地方有三、四米。 两边除了屯子这边是水流长期冲刷形成的鹅卵河滩,对面则是大片水生芦苇形成的茂密芦苇荡。 河边有大婶子小媳妇在一边高声说笑一边捶打衣服清洗,看见青梅挑着水桶过来了,有性子外向的妇女就高声跟青梅打了声招呼。 青梅照样回了个干巴巴的笑,而后埋头往上游弯腰,一左一右把两边的水桶都装满了,转身挑着就走了——她怕动作大了把裤腰带上别着的麻雀包掉下来。 刚才跟青梅打招呼的是屯子里人缘最好的夏大嫂,也是大队部妇联主任安排的“干事”。 当然,这个“干事”只是有个名头,并不是编制内,也不是组织上赋予的,就是让她平时管一些东家长西家短能有个镇得住人的名义。 小兴安岭附近有很多像大岗屯这样偏僻的小山村,大队部的干部要来一趟都很难,于是很多工作只能让社员们自己内部解决。 屯里其他人都可怜同情青梅,可又因为青梅性格内向胆小,都跟青梅没多少感情来往,也就夏大嫂每次看见青梅都会高高兴兴的跟她打招呼,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 用夏大嫂的话来说,就是希望能感染青梅,让她在艰苦的生活中得到精神上的安慰。 至于收拾赵三明,从根源上解决这个问题,夏大嫂也没办法。 上次她还趁着公社妇联干事下来搞工作的时候想要帮青梅呢,结果没想到帮了倒忙,让青梅挨来更多的打。 这事儿给夏大嫂起了警醒,之后就再也不敢轻易去教育赵三明了,就怕这烂人回头就报复到青梅身上。 想到这个,夏大嫂难得叹了口气,旁边一个小媳妇这时候笑着说到:“俺怎么瞧着青梅力气大了?你们看她刚才打水都不用把扁担放下来嘞,像爷们儿那样弯腰就直接装满桶!” 为了少跑几趟路,大家用的水桶都不会太小,再加上是木制的,本身重量就不轻。 青梅是小媳妇里唯一能拿十公分的人,虽然也不排除里面有老支书给的同情帮扶,可青梅也算是小媳妇里力气大能抗造的。 可就那样,平时青梅也只能勉强挑个半满,今天跳个全满却能健步如飞,很快就消失在了小路上。 小媳妇这么一说,其他人也反应过来了,纷纷点头。 有人突然插一句,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说:“刚在食堂里刘大妞家的娃娃不是还嚷嚷赵三明哭了吗?你们说会不会真是青梅打的?” 其他人笑开了,七嘴八舌地说话。 “多挑点水就能打赵三明?那我还能上战场打老&蒋嘞!” ”哈哈,那俺打不成老蒋,只能去打反&动&派了。” “那俺能打啥?” “你呀,你能打四害!哈哈哈哈哈……” 欢笑声中,夏大嫂附和了两句,眼光一瞥,看了眼一开始插嘴那妇女。 那是屯里的寡妇刘老太,跟秋老太是一辈儿的,年轻时候就因为一些事跟秋老太起了龌蹉,到现在都还记恨着。 屯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同情青梅,偏刘老太总拿这事当秋老太的笑话看,没少幸灾乐祸的瞎捣鼓事儿。 真就是个老不知羞的! 委屈到哭 急着回家藏麻雀的青梅还没想到自己无意中暴露了力量。 不过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就连打赵三明这事儿她也不怕被人知道。 如今可是要坚决破除封建迷信,打倒一切牛鬼蛇神的年代,被人知道了顶多就是觉得她在沉默中爆发了,唏嘘几句也就罢了。 回家后赵三明还没回来,正好方便了青梅操作。 这会儿青梅也不急着挑水了,把水往水缸里一倒,手脚麻利地找出生了锈的菜刀随便磨了两下。 舀水用木盆接着,躲在屋子里三两下就把鸟毛拔光了剖开,挖内脏洗干净。 脏水也不倒茅坑里,因为茅坑里的粪太干了,倒进去根本就不会沉到下面去,家里还有个随时可能会回来的赵三明,万一被他看见了,青梅还要纠结杀人灭口的问题。 所以青梅用木锹在菜园边沿没种菜的地方挖了个坑,把血水连同内脏一起埋进去。 现在可没狗会满村子跑,所以不怕被这些动物翻出来。 至于鸟毛,直接塞灶洞里一把火烧了。 原本青梅是想烤着吃,不过回来后想起这泥灶不方便烤,反而是煮更快一些。 也不计较味道好不好,青梅麻溜点火加水煮鸟肉。 鸟儿拔毛处理后小得很,水烧开了三两下就熟了,不计较炖得烂不烂,估摸着熟了青梅就停了火,把四只鸟儿捞起来,吹了吹就迫不及待整个塞进嘴里。 肉的味道!新鲜的肉!太香了! 青梅吃得眼睛都眯了,常年没有表情的脸上也不由自主露出浅浅的笑。 吃进嘴里后青梅就没有之前那么急切了,反而细嚼慢咽,争取让肉的香味留在每一颗牙齿的缝里。 其实这鸟肉干巴巴全是骨头,煮得又不软烂,还连盐巴都没放,真说味道那能好到哪里去啊。 到了青梅这里,却像是吃什么神仙肉似的,每一口都是爆炸的幸福感。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她从末世穿越到这里的,青梅就在心里胡乱感谢了一切她能想到的神佛以及科学家。 前者是奇幻神话,后者是有关穿越啊平行空间的科学理论。 四只鸟连骨头都没剩一根,全被青梅给吃了,虽然入了肚子就没啥感觉,青梅还是一本满足地拍了拍肚子,起身收拾完屋里的一切,出门继续去挑水。 待会儿就要上工了,可不能耽误了挣工分。 工分就等于粮食,天大地大,都没有比挣粮食更重要的事。 下午上工之前青梅把水缸挑满了,还把昨晚换下来的小衣洗了晾起来,至于外面的长袖衬衣,青梅就没换,干了挑粪这活儿,再干净的衣服都能弄成臭的,换了也没用。 可惜了之后挑水的时候路上都有人,让青梅只能看着路边树上的鸟雀偷偷咽口水。 下午干活的时候青梅就发现有人会看她,等再挑了一担满满的干粪去地里倒的时候,就有负责把粪捏碎耙开的大嫂子笑着问她:“青梅,你这力气变大了呀?俺们瞧着你都来回好几趟了,大气儿都没喘。” 身上的汗水也没咋流。 相比起其他跟青梅一起挑粪的人,青梅可算是轻松又清爽了。 接连吃了好几顿饱饭,强化异能持续作用,到现在青梅的身体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体内的基因链却已经多次进化了。 进化后身体对外界的冷热反应就没那么大,这也是青梅在末世大冬天穿夏装都没冻死的原因,要知道末世后的冬天,全国最低气温能达到零下六十多度。 等到了夏天,最热的时候能有五十多摄氏度,那时候就只有异能者能够顶着太阳在外活动了。 青梅扯了扯嘴角,脸部肌肉放松下来,笑容没之前那么古怪别扭了。 对此,青梅只说了一声:“好像是吧,没注意。” 这个回答也没人觉得怀疑,有年纪大的就说青梅年纪小,这是还在长身子骨呢。 “青梅今年才刚满十八,等她再大点,一身力气肯定能跟爷们儿一样了!” 年纪大的妇女万般肯定地说到,还让青梅平时努力吃饱饭。 “多吃点才能长壮实,以后呀靠着这一把子力气,你也不愁吃喝啦!” 青梅嫁的男人是靠不住的,好在青梅现在开始长身体了,以后也能靠自己了。 对方是好意,青梅朝老太太点头笑了笑,埋头又挑着粪箕回去继续干活,一副积极认真的模样,看得老一辈很是欣慰。 就是要多一点这样的年轻人,国家才能变得越来越好。 至于赵三明那样的?呸!最好是抓去劳改场好好劳改! 下午晚上赵三明都没回来,傍晚收工回来的时候倒是听人说他赖在了他大哥大嫂家,很多人都对此十分不耻,因为在他们看来,赵三明这是结婚分家了还要赖在大哥大嫂家里呢! 许大河家可没多余的房间,拢共也就两间房,一间小的给秋老太睡了,许大河跟他媳妇以及两个孩子就睡在堂屋的炕上。 赵三明要留下来过夜,肯定只能进他老娘的屋了。 这么个大老爷们儿了,还要跟老娘睡一个屋,哪个知道了不得耻笑? 赵三明留下来过夜这事儿,不说刘大妞,许大河都很有意见,可抵不住赵三明死活不肯走。 晚上气呼呼地洗了脚上炕睡觉,许大河跟刘大妞也不敢说点什么贴心话,只能安静地睡觉。 屋子里只有两个孩子说话,等过一会儿许小鱼跟许小米睡着了,屋里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大家都知道彼此还没睡着,可就是没人说话,空气里有些压抑。 小屋里,躺在地上的赵三明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脑子里也是乱糟糟的。 大哥大嫂的嫌弃,他能不知道?老娘的为难不愿意,他能看不出来?可没办法啊,他害怕啊! 早上跑出来的时候是身心舒畅了,可到底是背着那娘们儿跑的。 想想看,前脚臭娘们儿才踩着他脑袋让他乖乖的别闹事,转个身的功夫他就跑大哥家想让大哥出头帮他,换了他他也要生气呀。 今天一整个白天赵三明都是提心吊胆的,就怕青梅来抓他回家。 一旦被抓回去,那他会是个什么后果? 想一想青梅说要打断他的腿给自己省事儿,赵三明就忍不住混身哆嗦,觉得腿骨那里好像都开始痛了。 翻来覆去不知道过了多久,原本安静的堂屋也传来了一起一伏的呼噜声,那是他大哥大嫂真的睡着了。 旁边炕上响起一阵压抑的咳嗽声,然后就是他老娘萎靡不振的声音:“明儿啊,明天你就回去,好好跟青梅过日子,以后啊别出去瞎混了,算娘求求你了。青梅多好一孩子啊,你不干事她都在干活养你,能娶到她,是你爹给你留下的最后一点福气啦。” 说完,估计是触动了曾经的记忆,秋老太忍不住絮絮叨叨说起赵三明他爹还在时的事情:“你爹是个勤快的爷们儿,家里家外都一把抓,当时可是屯里最能干的。要不是你爹前头那个婆娘难产死了,俺也没机会嫁给你爹生下你……” “能娶到青梅,肯定是你爹在天之灵保佑俺们。明儿啊,听娘一句劝,好好珍惜一下吧,全屯爷们儿里最享福的可就只有你啦。” 黑暗中,隔着一层薄被睡在冷硬还有点膈人的泥巴地面上,赵三明抖着嘴皮子悄没声息地落下了眼泪。 为啥人活在世上这么艰难啊? 他明明在受苦,可最亲的亲人却说这是他的福气。 老天爷啊,这到底是为啥啊! 上山搬柴 赵三明在冷硬的泥疙瘩地上难以安眠,连梦中都是被打的画面,另一边青梅却是睡在暖呼呼的炕上,摊开手脚睡得香甜。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大早,青梅就精神奕奕地起床了。 看了看外面,还黑着,可青梅感觉自己已经睡饱了,也不准备回去继续睡,先端着煤油灯去了趟厕所放水,回来后就开火煮土豆。 等灶洞里的火燃起来了,青梅就把煤油灯给吹了。 现在这家里是真的一分钱的钢镚儿都翻不出来,青梅穿过来之前赵三明才把原主想尽办法藏在耗子洞里的一毛钱给抠出来拿去花了。 煤油灯没多少油了,打油要钱,火柴也没多少了,需要买,另外盐也要钱买,青梅觉得自己现在得开始考虑怎么给家里添点进项了。 要不然等到冬天大家都在自己家开火做饭的时候没盐可咋办? 人长时间不吃盐,会造成的坏影响太多了,像白毛女那样头发变白都还只是最无关紧要的。 等到啃土豆的时候,青梅发现自己的主意只能打在过几天的秋猎队这上头。 秋猎队打回来的猎是要按“人六劳死”来分配的,也就是拿出百分之六十来按照人口分配,剩下的百分之四十按照劳动分配。 这个分配挺低的,可抵不住山林资源本身就归集体,另一个也是为了照顾家里劳动力不够的弱势群体。 要是有人家舍不得吃分到的肉,那是可以拿给老支书带去镇里卖给供销社的。 大岗屯产出的粮食交完各项税后只能勉强让社员们糊口,每年也就秋猎的时候能让家家户户有份微薄的收入,以供来年家里的各项开支。 不过这事儿,要是就这么直接去跟老支书说,老支书肯定不会同意,还要说她是瞎胡闹。 吃完了土豆,外面也才刚天亮,青梅没事做,干脆继续拿柴绊子修理篱笆,连带着院门也敲敲打打地扶正了。 就这院门,根本就拦不住人,不过修好了看着至少像个家了。 这就是她的家了,要好好收拾收拾。 正当青梅干完了这些活无所事事地一边扫院子一边听老支书喊上工的时候,鼻青脸肿眼睛也只剩一条缝的赵三明在屯里人纷纷站在门口好奇观望的目光中,一瘸一拐不情不愿的回来了。 走到院门口,赵三明胆怯了,不敢进去了,就好像跨过这道门,院子里的青梅就要变成猛兽,一口把他给吞了。 青梅就抽空瞅了他一眼,根本没多在意,继续把院子里的垃圾扫到一堆,然后用撮箕铲了倒进菜园子里。 这会儿院子里也没啥垃圾,就是一些灰尘泥土什么的,因为院子里没种树,连片落叶都没有。 放好了撮箕跟高梁扎成的扫把,刚好就听到老支书的大儿子在场院那边吆喝了一声,发出要上工的信号。 青梅赶紧就去水缸边洗了手,抿了抿乱掉的头发,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到了院门口的时候,青梅就看了赵三明一眼,赵三明就哆嗦着着急忙慌给她让了路。 这还挺乖的嘛,青梅啥也没说地越过赵三明,忙着上工去了。 屯里的地不多,挑粪的任务昨天一天就忙完了,今天她可要积极一点,争取抢到费力气的活,这样自己就能跟屯里的爷们儿一样继续挣满工分了。 眼看着地里的活马上就要结束了,再要挣工分就只能等明年了。 大岗屯这边开春后化雪很慢,全国别的地方二月三月就可以开始春种了,可他们这边却愣是要四、五月才能开工,这么一算,可不是少赚了许多工分么。 目送青梅头也不回地走远了,赵三明总算松了口气,心里又有点微妙的希望。 说不定这婆娘就昨天才发疯对他动了手呢,今天好了就没对他动手了,连个冷一点的眼神都没给他。 再往好一点的方向想,说不准昨晚他没回家,那婆娘心里还偷偷后悔了。 这样的心理安慰显然对于此时的赵三明是很有用的,至少他原先沉重的脚步就轻快了不少。 昨天大食堂做了早饭,还给大家加了纯粮馍馍,可那也是今年最后一顿大食堂提供的早饭,今天开始就正式改为一天两餐了。 赵三明昨天就吃了两顿饭,还都是跟他老娘分着吃的,哪怕他老娘多给他分了一些,对于二十岁正当长身体的赵三明来说,那也是完全不够塞牙缝的。 等了一会儿,确定青梅不会突然回来,赵三明放松了,开始在家里转来转去试图找点吃的。 首先找的肯定是炕头的木箱子,往常他婆娘就喜欢藏吃的在里面,一个半个一小块的杂粮馍馍,或者小半碗米汤稀饭,多多少少都会有一点。 可这会儿赵三明满怀期待地打开盖子一看,里面干净得连灰尘都没有。 想想也是,这娘们儿都打了他,肯定有吃的也不会放在这里,赵三明摸着肚子开始上炕爬地试图找到能填肚子的东西。 可惜没有,什么都没有,米缸子早就干净得米灰都没了,屋里屋外能下肚子的居然只有水缸里的水。 赵三明瘸着腿去外面舀水给自己灌了一大瓢凉水,喝得肚子都哐哐响了。 蔫了吧唧转头看向外面,赵三明忽然把视线落到了菜园子里,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就浮现之前青梅吃土豆吃得津津有味的画面…… 场院这边,青梅凭着自己的坚持,抢到了今天运柴的任务。 这任务是特别累人的,因为砍一棵树就要种一棵树,如今砍树的队伍已经往森林里走了好远一大截,回来的路上爬坡上坎也就算了,还有一些挡路的小树苗。 至于灌木杂草这些,早就被屯里的人割完了,地皮都恨不得铲一层的那种。 辛苦程度,跟挥着胳膊砍树的人也差不离了。 不过这样一来,既能挣满工分,还能进山一趟,青梅觉得很值。 在大家伙都对青梅一个小媳妇居然去山里运柴议论纷纷的时候,青梅已经挽着麻绳跟着汉子们一起上山了。 虽然有人类生活的痕迹,可屯子里人少,方圆百里也是人烟稀少的原始森林,靠近外沿的树木还是有很多年份久远长得高大的那种。 一进了树林,青梅就一个感觉,天好像都暗下来了。 因为是第一次进山,青梅一边认真地记忆路线,一边紧紧跟着带队的人,也就是老支书的大儿子江红军。 江红军长得结实高大,今年已经四十来岁了,却还是屯子里壮劳力中的主力军。 平常江红军都是跟着老支书安排屯里的各种任务,需要壮劳力的时候就都是他带队安排,大家都说等老支书退下来后,就要选江红军上来继续给大家做支书。 大概是老支书交代过,江红军对运柴队里唯一的女同志青梅很是照顾,到地儿以后其他人都是两人一组地扛那些又圆又大的树干,给青梅安排的却是用绳子拖剃下来的枝桠。 青梅也没说什么,沉默地接受了江红军的安排,展现自己力量也不需要急在这么一时,现在说了反而还辜负了人家的善意。 砍树的进度比较慢,所以江红军把大部分人安排到砍树那里,搬柴的除了青梅,只有四个人,也就是两组。 没办法,屯子里就三十多户人家,这里面还是算了像青梅跟赵三明这样结婚后分出来的年轻夫妻,壮劳力上到四十五下到十八,算来算去也才三十多个。 砍树安排了十个,这就直接占了一半了,怎么说也要留十几个壮劳力在屯子里干别的活。 另外还有一个意图,就是要留下十来个壮劳力守着屯子,免得山上有个什么东西误打误撞摸进屯子里。 这都是大岗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不用说大家都明白。 从砍树的地方走出树林抵达村口,快走需要半个多小时,距离可算不上近。 进来的时候青梅还琢磨着看看这么长一截路,能不能找到机会半路偷偷弄点野味。 可等到实际行动起来,青梅就知道没机会了。因为他们五个搬柴的人都是要一起行动的。 前面两组人扛着粗壮的树干,嘿呵嘿呵喊着号子齐步前进,走一段路就必须得放下木头歇一会儿,要不然力气用完了,万一脚下发生点小状况,那就没力气应付了。 肩膀上这么抗树干是很危险的,树干随便在那里磕碰到一下,都很可能会导致树干从肩膀上滑下来。 这样的情况下,闪到腰都是轻的,一不小心很可能摔下来砸到自己,当初也不是没有就这么被砸死的,现在大家都很谨慎。 一头出个状况,另一头肯定也要受牵连。 虽然江红军给她安排了轻松的活,可青梅没有理直气壮的占便宜,而是用领来的麻绳直接绑了三大捆枝桠。 往外面拖的时候一捆拴在腰上,剩下两捆左右手一边拉一捆。 考虑到路上可能有树木之间能通过的距离不够宽敞,青梅把三根绳子的长度都弄成了长短不一,保证挤到一起的时候三大捆枝桠能挤到一条竖线上通过。 大家看青梅一个女同志都这么积极努力,一个个心里不由感慨自家媳妇就没青梅这么耐造。 等完成一趟搬运,屯里正在地里干活的妇女看见青梅一次性拉回来这么三大捆枝桠,原本还有点说她仗着老支书可怜她就强行占便宜的不和谐声音也都消失了。 妹子真好看 为了避免体力上的浪费,负责砍树搬柴的这队人中午饭有人专程送进来,就是江红军的闺女江燕子。 说起来,江燕子也算是他们屯儿里最好看的姑娘了,哪怕她已经跟镇上的人订婚了,中午她背着背篓过来送饭的时候还是让砍柴队里好几个年轻小伙子红着脸频频偷看。 至于同样是女同志的青梅?遭遇了这许多年的搓磨,整个人看起来肤色暗黄泛黑,身材更是跟晒干的长条豇豆似的。 大家对她都只有同情,倒真没别的想法。 现在青玫穿过来了,要说改变,大概也就是以前总是乱糟糟的干枯头发梳成了油光水滑的大辫子,给人的感觉也不像以前那样随时都充满了倦怠愁苦。 再一个就是眼神变了,变得更加死沉死沉的,让人瞧着就莫名有种害怕的微妙心情。 屯里的男人都是些性子粗糙的,让他们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反正就是面对江燕子的时候,知道这是个白白净净爱笑爱闹的漂亮女同志。 面对青梅的时候,知道这是个沉默的可怜人。 也就屯里有耐心有善心的老太太们,能说一句青梅五官长得好,清秀。 换了别的年轻女同志来,大概心里还要酸一下。 可青梅看着面前笑得跟小太阳花似的江燕子把窝窝头跟稀饭送到自己手上,青梅难得对江燕子露出个笑,还在心里特别真诚的赞了一声“妹子真好看”。 屯花江燕子得了青梅感激的笑,也挺新奇的。 青梅往常都不爱跟人说话,看见人的时候更像做了坏事心虚似的,不是埋头就是垂着眼皮子不敢正眼看人,脸上的表情也都是怯弱又麻木。 午饭是大食堂特意给他们开的小灶,窝窝头配稀饭,还有凉拌土豆丝。 切丝以后下水焯一下,拿上来还脆生生的,倒上自家做的大酱一拌,味道别提多好了。 要是能在撒一把切碎的野葱,味道保管更上一层楼。 分完了饭,江燕子就自己也端了一碗稀饭,另一只手用小碟子装了一筷子土豆丝坐到青梅身边。 “喏,要吃菜就夹,可以塞一点放进窝窝头里,像吃包子一样好吃。” 说着话,江燕子喝了口稀饭。 她大概也没吃午饭,却没有拿窝窝头,舀的稀饭也是给大家舀完后剩下的最稀的米汤。 这是个思想觉悟很高,不占集体一分一毫便宜的好同志。 啃窝窝头的青梅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还是学着江燕子教的那样,夹了土豆丝填进窝窝头底下的那个窝里。 反过来像咬碗一样连带着土豆丝咬了一口,登时眼睛一亮,边嚼边朝江燕子点头。 末世前青梅是南方人,连窝窝头都只在电视上看到过,馒头店里倒有卖,可他们家的人都不太喜欢吃面食。 等到末世后倒是什么都吃了,却没机会吃到这些东西。 这种吃法还是青梅第一次尝试,感觉确实不错,给她一种有菜有饭的满足感。 江燕子觉得她这模样有些可爱,忍不住笑出声,“哎,你咋好像是第一次这么吃呀?难道以前你都没吃过吗?” 北方人这样吃很正常好吧,可看青梅那样,却是满眼惊奇又惊艳,太逗了。 青梅老实地点头,江燕子反而笑不下去了,因为她想到青梅的娘家以及现在的婆家。 没吃过,好像也不算特别奇怪,很多人家做窝窝头也是掺上各种能掺的,最常见的还有只掺了一点杂粮面捏的野菜窝窝头。 那满口苦涩的野菜味儿,谁还会往里面加菜? 青梅不知道江燕子一个人就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如此复杂的感情层次变化,垂着眼皮子认真吃饭。 江燕子叹气,当水似的又喝了口稀饭,开始跟青梅随口说起今年的收成:“今年收成不错,等到分粮的时候,俺们肯定能过个不挨饿的冬天。对了,今年俺爷爷还说要去跟隔壁两个屯的人多借两支□□回来,到时候俺们秋猎队肯定能打到比去年更多的猎物,那样的话,俺们就有好多肉吃啦!” 屯子里自己有两把□□,再借两把回来,那就是四把了,遇到熊瞎子都能试着把它打死。 江燕子希望自己说的这些能让青梅看到希望,青梅听到耳朵里的却只有一个词:□□。 原本青梅想的是家里没打猎工具,自己就今天找机会弄点材料回家做把四角弓凑合用,可如果能弄到把□□的使用权,那肯定是再好不过。 青梅不再把江燕子当空气了,停下吃饭的动作,往后面看了一眼,确定江红军他们都在不远处大声说笑,应该注意不到这边。 等江燕子又说起来今年大雪封山前不知道公社放电影的会不会来时,青梅平淡地问了一句:“燕子,你说俺能参加秋猎队吗?” 正准备追忆三年前公社放映队来屯子时那番盛况的江燕子一愣,而后瞪大了眼,吃惊道:“你?那怎么可能!” 青梅眨眼,依旧木着脸,眼神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不可能?” 完了补充道:“俺力气很大,准头也好。” 江燕子直摇头,两条搭在胸前的辫子都摇得甩起来了,“力气大也不行,俺爷爷肯定不会答应!你不知道,山里要人命的玩意儿可多了,有熊瞎子,还有大虫。要是倒霉一点碰上狼群,就更危险了!” 去的男人们都有可能遇到危险,更别说青梅一个女人了,江燕子觉得青梅说这个话简直就是在开玩笑。 青梅点头,不说话了,继续吃饭。 江燕子细心观察一番,发现青梅真没继续说这件事的意思,想着大概青梅是被她“吃肉卖钱”的美好描述给说得动了这个心思。 给自己嘴巴来了一巴掌,江燕子赶紧转移话题,再不敢说打猎的事了。 这还是江燕子第一次跟青梅聊天,以前总觉得青梅不好接近。 大家虽然觉得她可怜,可也都说她看起来阴沉沉的,不像是好相处的人。 可等到真接触了江燕子才觉得,青梅脾气还挺好的,她说什么话青梅都认真听着,是个特别好的聊天对象。 要是青梅跟她一样是未出嫁的闺女,江燕子甚至觉得青梅一定会成为很多女孩子想要结交的亲密好友。 因为青梅一看就不是那种听了什么话都要拿出去碎嘴的性子,有些不能让人知道的心事找她倾诉最合适不过。 午饭就在江燕子单方面宣布两人成了朋友中结束,随着江红军一声吆喝,大家重新开始干活。 砍树的继续砍,搬柴的继续搬。 江燕子就跟青梅他们一起出树林,结伴也更让人放心。 看青梅一次就拖三捆枝桠,江燕子想上来帮忙,结果拉起一捆的麻绳勒在肩膀上使劲拖,愣是没拖动几步路。 刚才她要抢着拖,青梅也没拦,淡定自若地继续捆另外两捆。 等这会儿都准备妥当了,青梅上前把江燕子抗在肩上的绳子拿过来,捏在右手上绕了几圈,让绳子牢牢地缠在手臂胳膊上。 “拖在地上有摩擦力,比本身重量还要重,你拖不动的,走吧。” 青梅说完,侧身让她走在自己旁边。 这是最安全的位置,青梅挺喜欢这个妹子的。 她离开末世后喜欢的第一个活人,青梅觉得要保护一下。 江燕子脸红彤彤的,也不知道是觉得刚才丢人了还是力气使过头,憋的。 什么摩擦力的听不懂,不过稍微想一想也明白大概意思了。 眼看着刚才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都没拖动几步的柴火,到了青梅手里,却是轻飘飘就拉走了,绕在胳膊上的绳子更是轻得摆动胳膊之间就拖走了,江燕子对青梅说自己力气大这个话有了全新的认识。 江燕子走到了青梅身侧,背着已经空了的背篓,有种被人保护的错觉。 路上,青梅想知道森林里有哪些东西是能吃的,所以难得主动开口,起了个头。 江燕子不愧是个活泼外向的性子,话题一起,嘴巴就叭叭说得停不下来,路边的一棵草一片叶子到了她嘴里都变得有趣起来。 所以等到江燕子不知不觉间偏离了主题,青梅也没给她掰回来,饶有兴致地继续听着。 大概是屯花清脆甜美的说话声太动人,前面抗着一根脸盆大小树干的小伙子忍不住侧脸想要回头看,没想到前面刚好要绕开两棵碗口粗的树。 树干中间部位被这么一顶,小伙子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地就踉跄着往相反方向摔了出去,偏偏肩膀上的树干还没来得及甩开。 为了防止树干滑下肩头,搬运的时候一前一后两人都用麻绳绑了树干,然后绳子绕在手掌上起固定作用。 如今这样一摔,若是没有意外,这小伙子不是脖子被压断就是手被拐断。 跟小伙子一起扛树的前面那人就感觉肩膀上一轻,心里咯噔一跳,只来得及在心里大呼一声“完蛋!” 一切都是发生在瞬息之间。 江燕子眼睛还在惊恐瞪圆的过程中,只觉得眼前一花,原本走在她旁边的青梅就已经闪现到前方。 来不及甩开手臂上缠绕的绳子,拖着一捆枝桠抬手举起,竟是单手就抗住了下坠中的树干! 扛树 就算是没上过学的人都知道,重物在摔下去的过程中产生的冲击力比物体本身的重量大得多。 可现在,长得干巴瘦小的青梅,居然单手就抬起了下坠中的树干,甚至那只手上还拖着一捆至少七八十斤的柴。 也是这时候,前面那一起抬树干的汉子才粗红着脖子大吼一声转过身来,而江燕子瞪圆眼睛一声惊呼也在一半的时候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这、这这这!!!” 江燕子舌头打卷,愣是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而走在最前面的那两人也听见同伴的吼声发现后面出了事,赶紧就放下树干冲了回来。 反倒是差点出事的小伙子半晌没回过神,摔倒在地上,傻愣愣抬头看着头顶的树干,缠着绳子的右手也被悬在他头顶的树干挂在了半空。 “柱子!你还傻坐着干啥!赶紧让开!” 同抬一根树干的汉子是这小伙子的堂叔,最着急的是堂侄子别压住,连滚带爬地跑上来就拽着柱子往旁边躲。 发现柱子的手还被绳子缠着挂在树干上,堂叔又手忙脚乱去解开。 终于把柱子从树干下拖开了,堂叔跟另外两个汉子也松了口气,这时候才一身冷汗地看着青梅,还有点不敢相信这年轻媳妇单手就抬起了树干。 青梅看人都让开了,也不继续抬着,把树干往地上一扔,皱着眉盯着柱子:“不知道抬树干多危险?还不看地面往后头瞅,瞅啥瞅?” 话说得不怎么客气,可柱子却被说得脸红了。 因为他确实太大意了,回头想瞅的还是江燕子。 青梅脸色太严肃了,让几人都有种面对老支书责问的压迫感,三个大老爷们儿就蹲在柱子身边,奇奇抬头仰脸看着青梅,不知道该说啥。 还是江燕子反应过来,一把抱住青梅刚才抬树干的那只手臂,瞪圆了眼睛咋咋呼呼,“青梅,梅子!你刚才一只手就抬起树干了?这么粗这么重的树被你一只手就抬住了!” 太不可思议了好吧! 江燕子都忍不住说起车轱辘话来了。 压抑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堂叔偷偷松了口气,这时候他也已经确定了堂侄子没受伤,连忙站起身感谢青梅:“三明媳妇,刚才真的太感谢了,是你救了柱子一条命,以后只要是有需要咱老周家的地方,一句话的事,保管我们老周家上下二十几口人全都来!” 他们周家在屯里也算是大姓人家,经历了战乱年代,当年还跟闯进来的小鬼子打过游击战,不说一个家族了,就是一个姓的人家都很讲究团结。 现在青梅救了柱子,堂叔开口表下这份情还是很有底气的。 青梅没管他承诺的啥报恩,而是对他那个称呼有点不满,可大岗屯这边这般称呼已婚妇女又很正常。 反而是江燕子发现青梅不太乐意的点,连忙代为开口说到:“铁牛叔,你谢梅子就算了,干啥要带上赵三明的名字呀,听着就让人不得劲儿。” 周堂叔也反应过来了,讪讪一笑,想改口,可又觉得再喊一声太刻意了,有些尴尬。 柱子这会儿也已经缓过来了,腿还有点软,不过精神还不错,也跟青梅道了谢。 年轻小伙子关注的地方却是青梅表现出来的一身怪力:“青梅,你力气咋那么大啊?俺们都要抗的,你单手就给抬起来了,太厉害了!” 柱子今年二十,比青梅还大两岁,要不是还存着点残存的理智,柱子都恨不得叫青梅一声姐了。 另外两个人是父子组合,姓江,是江燕子那一家的亲戚,当爹的大家都叫他木头叔,儿子叫江胜利。 跟柱子一个年纪的江胜利也不由好奇青梅的力气,以前好像也没听说赵三明娶回来的媳妇力气这么大呀。 不过想想青梅一直以来都是拿的满工分,干活的时候也没见青梅偷奸耍滑过。 这么一来就说得通了,哪家年轻媳妇能跟青梅这样一直干爷们儿才能干的重活呢? 青梅也没刻意解释自己的力气,只是摆摆手,问柱子:“你还能不能抬?要不然俺们换一换,俺来扛。” 柱子不好意思,逞强表示自己能行,结果站起来的时候又一个踉跄差点摔倒,一看就知道刚才也是吓狠了,现在还有点后遗症。 这样的状态,肯定是不能继续上了,大家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也不能说专门跑回砍树的那里叫一个人来顶。 于是简单商量一下,大家也别矫情了,就让青梅上吧。 青梅看了看身后拖着的三捆柴,迟疑地对柱子说到:“你拖两捆吧,俺腰上还能带一捆。” 这怎么行?要真那样了他还有啥脸回屯里啊。柱子连连摆手,拍着胸脯表示自己没问题。 青梅也不再啰嗦,解开绳子教柱子学她那样腰上左右胳膊都缠上绳子,又交代江燕子走自己身边,这就弯腰,跟周堂叔一前一后重新把树干抬了起来。 扛树的时候说不上前面更轻松还是后面更容易。 前面的人可以看路,但是很容易被后面的人“杠”歪身子以至于摔倒出事。而后面的人不方便看路,一边还要注意寻找合适的角度路线,让树干别撞到什么东西。 别人都扛得脖子上青筋都鼓起来了,还要边走边擦汗,不一定全是干活热出来的,还有神经太紧绷给累出来的。 青梅却很是轻松,面色如常气息平缓,时不时还能转眼看一下江燕子,确定她还走在自己能伸手护得住的地方。 再说柱子,一开始肩膀上没有重物压着,混身都轻了几斤,可等到走了几分钟就发现越往前走,身后的拉扯力就越大,更别说一路上还要注意别被没有割干净的草丛灌木给挂到。 等二十来分钟后终于出了森林,走到村口的泥巴路上,柱子已经累得喘气如牛,两条胳膊以及腰上已是微微发颤。 砍回来的树干要抬去场院那边堆着,等稍微晾晒一番就砍成一段一段的。 因为家家户户的劈柴刀除了归入仓库作为集体财产的,多余的都贡献到镇上公社炼钢去了,屯里就由老支书安排人劈柴,完了再分给大家。 为了不浪费林木资源,屯里砍来当柴火的树都是挑选过的,树干歪歪扭扭没办法用来做木材的,或者树梢已经开始干枯死亡的,都是优先选择的树木。 说起炼钢,屯里大部分人家把自家铁锅都给贡献了,青梅用的那口铁锅还是因为赵三明思想觉悟不行非要藏私才留下的,冬天里做饭大家伙都用的瓦罐。 瓦罐也不难寻,就他们在村口的无名河里就很捞了些完整的出来,赵三明家里也有几个,不过都放着生灰。 青梅在家检查到后,还琢磨着怎么弄点调味料来,用瓦罐做辣白菜或者泡菜咸菜也是好的。 场院在村尾那边的位置,要路过屯里一多半的耕地,所以青梅他们扛着柴火过去的时候正在地里干活的社员就都看见了。 一看居然是青梅在跟周家铁牛抬树干,登时惊呼声一片,跟被风吹过的麦田一样出现了波浪式的询问声。 “柱子,咋是你在用绳子拖树桠啦?” “哟,三明媳妇扛树?咋回事?瞧着三明媳妇走得还挺轻松的?!” “铁牛,你帮着你堂侄子在欺负女同志是不是?” 有感慨的,有惊奇的,也有玩笑般发问的。 不远处背着手正在监督社员的老支书也是眼睛一瞪,顾不上指导那谁把泥疙瘩敲碎一点了,脚步匆匆就往青梅他们这边来。 周堂叔等人都被树干压得不敢开口松了那口气,听见了也只当没听见,想着先把树干卸到场院再说。 也就江燕子有余力说话,嗓门洪亮地随口回了几个人。 “谁欺负梅子呀,俺跟你们说,梅子现在的力气可大嘞,比柱子哥的力气都大!” 身后的柱子不仅仅是脸红脖子粗了,连耳朵都红了。 这个不是累的,是真臊红的。 议论纷纷 到场院放下树干,老支书也紧随其后到了。 一上来就先打量青梅,看她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才开口问周堂叔:“铁牛,这是咋回事?” 其实不用老支书问,这事儿周堂叔他们都是要跟老支书报告的。 一来是柱子差点出事,肯定要另外安排人干这个活。二来是青梅表现出来的力气太惊人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们也各自在心里琢磨过了,怀疑老支书以前总给青梅安排累活,是不是其实早就知道青梅力气大这个事了。 要真是这样,那他们屯里可不就多了一个能有大用的劳动力么。 生活在这样的山村里,最不嫌多的就是有能耐的壮劳力。 听周堂叔把柱子差点摔倒被树干砸伤的时,老支书也是惊出一背冷汗,等听到周堂叔说危急关头青梅一只手就把树干给抬住了,老支书惊诧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老支书用怀疑的眼神看了看在场几个人,江燕子最了解自家爷爷,连忙狠狠点头,“爷爷,你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危险,当时俺都准备要叫出来了,忽然眼前一花,梅子就这么,这么滴一抬手。” 江燕子抬起右手,做了个摊手上扬接东西的动作,脸上还努力重新青梅当时的轻描淡写之态。 表演完了,江燕子又恢复成一惊一乍的语气接着说:“嘿,爷爷你猜怎么着?梅子一只手就把这——么大一根树干给抬在手板心里啦!让树干就停在了柱子哥头顶上,纹丝不动,贼拉子稳!” 江燕子做了个握拳头的姿势,以此表示青梅当时单手抬树干到底有多稳。 还真别说,经由她这么绘声绘色的一表演,周堂叔他们都纷纷点头,觉得江燕子这样才是展现出了当时的精彩画面。 老支书捏着烟杆子,想给孙女来一下。 不过现在还有别的重要事,这一杆子老支书决定先记下,等晚上回去了再实行。 “咳,青梅,燕子说的是真的?” 老支书双目直视青梅,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哪怕这事儿太匪夷所思了,老支书还是不得不信。 青梅啥多余的话也没说,就点头。 老支书就拿烟枪挠头了,犹豫地踱了几步,转身问青梅:“那之前赵三明那小子咋……” 要问的话没说完,可意思谁都听得出来。 既然你有这本事,咋之前还被赵三明那孬货打得那可怜? 不说别的,就凭青梅单手抬树干的本事,还不得一只手就把赵三明给压得死死的呀。 犹豫都没有,青梅直接给了之前说给赵三明听的那个理由:“嫁过来以后俺就想好好过日子,三明那样俺就盼着他有朝一日能回心转意好好跟俺过日子。” 身为一个女人,说出这个话也在情理之中。 再厉害再有本事,女人到底还是更看重家庭。 几个大老爷们儿听得唏嘘不已连连摇头,江燕子更是义愤填膺地握拳愤愤道:“梅子,赵三明那人早就烂到根子里了,他从小就那样,书上不是还说那什么本性难移嘛!” “梅子,你听俺的,以后别让赵三明有打你的机会了。伟人都说了,女人能顶半边天,俺们女同志不靠男人也能好好过日子!” 这番话周大柱江胜利这样的年轻小伙子也跟着点头,劝青梅以后别那么傻了。 便是老支书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在旁边干咳嗽,不出声呵斥那就是默认这番道理。 青梅认真点头,“燕子,你说得有道理。” 以后打赵三明的事被人发现了也不需要费事多说啥了,挺好的。 这事儿就这么“真相大白”了,青梅趁机跟老支书说自己想跟着秋猎队一起进山的事。 “老支书,俺力气大,准头还特别好,不信你考考俺。” 老支书摆摆手,乐呵呵地说不要考了,“就你这力气俺也说不出不让你去的话,傍晚让燕子给你送一袋苞米面过去,这两天就做好准备,后天你就跟着一起进山。” 对于青梅说自己准头足什么的,老支书没太放在心上,想着她说的准头好大概就是扔石子打弹弓之类的。 再则说,有这一把子力气,青梅就很能帮到秋猎队了,准头倒也不苛求。 于是青梅能跟着秋猎队进山了,却没能得到配置一杆□□的准许。 这事儿就算青梅展现出了自己的准头,老支书也不可能答应让她带木仓,毕竟准头好跟打木仓好完全是两码事。 青梅以前没开过木仓,更没用过土□□,光这一点就被刷下去了。 显然青梅也琢磨明白这事儿了,因此也就没多说什么,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搬树干的活,因为青梅表现得不错,老支书也点头让她顶替了柱子的名额,继续去抬。 江燕子还想要跟青梅就参加秋猎队打猎的事多说说话呢,这可是屯子里第一个跟着秋猎队进山的女同志。 青梅表现得很沉着冷静,反而是江燕子激动得不行,一张苹果脸都变得红扑扑的了,引得青梅都往她脸上多看了两眼,还偷偷咽了口唾沫。 红苹果,又脆又甜,好吃。 不过青梅要上工,扛树干也不是能边干边分心说话的活儿,江燕子只能遗憾地留在了屯子里,按照老支书的指导,开始拿柴刀把拖回来的枝桠先简单处理一下。 下午青梅扛了几趟树,屯子里的人已经都知道青梅力气特别大的事了。 等到傍晚收工回家,路上还有人好奇的跑来看青梅,妇女同志更有直接伸手捏青梅小胳膊小腿儿的。 一开始青梅还吓了一跳,等多捏了几下,青梅已经可以面色如常地接受婶子嫂子婆子们挨个捏完再交流议论了。 “青梅,你说你这吃的啥呀,咋力气长得这么大?” “青梅,俺听燕子说你以前都是让着赵三明,听婶儿一句劝,以后可不能再这么让了!” “就是就是,哪有家里婆娘还要让着爷们儿的?要俺说,青梅有这本事,回去就该按着那二流子一顿揍!揍怕了他就老实过日子了!” 对于这些话青梅都有听没有想的点头应了,等青梅走远了,刚才说把赵三明揍怕那话的大嫂子忽然”噫“了一声,身边同伴好奇地问她咋了。 大嫂子迟疑地看看同伴:“你们说,赵三明昨儿不是哭天喊地说被青梅揍了吗?你们说是不是……” 真的? 同伴们安静了一瞬,面面相觑。 别说,还真有这个可能。 想想看,今天青梅没有保留地展现出了自己的力气,很有可能也是觉得这日子忍让着也过不下去了,干脆就不忍让了。 第一件事,那除了揍赵三明,还能是啥? 赵三明还不知道自己的冤屈终于要真相大白了,这会儿他找出碗来一瘸一拐地正准备去食堂吃饭呢。 刚走到院门口,青梅就回来了,赵三明吓得往旁边缩。 青梅瞥了他一眼,视线在赵三明拿着的碗上挺顿了一秒,看得赵三明闪着腿哆嗦了一下,这才收回视线,进屋找出自己吃饭的那两个粗瓷碗。 很好,赵三明没拿她的碗。 青梅拿了碗,也不管赵三明,看似淡定实则大跨步地往食堂冲。今天干的活并不像挑粪那样臭,所以青梅都没浪费时间在洗脸洗手上。 砍柴队中午得到了优待,晚上就跟大家一样了,一碗稀饭一碗水煮杂菜,再有半个杂粮玉米饼子。 这也是很丰盛的一顿饭了,青梅还是没留在食堂吃饭,端着往家里赶。 她担心自己吃饭动作太快了,被人看了去虽然不会有什么大影响,到底还是可能被人议论。 从末世出来的人,吃东西那都是像往喉咙里倒,在基地的时候食物暴露在别人面前后不迅速吃进肚子,那食物就不能百分百属于你。 而在基地之外,随时都有可能蹿出丧失或者变异兽,迅速解决进食问题,是保命的基本常识。 青梅也知道自己进食速度异于常人,要想改变,恐怕至少要在这个食物丰沛的正常世界生活好几年。 赵三明打了饭,看见青梅回家了,他自然就不想回去了。 左右看了看,终于在一个角落看见了自己大哥大嫂。 犹豫片刻,顶着一张已经消肿却还满脸青青紫紫跟调色盘似的脸,赵三明厚着脸皮走了过去。 等他坐下了,就有人打趣他:“赵三儿,你这是不是被你家媳妇给揍啦?听说你家媳妇力气可大着嘞,今天下午可是扛了半下午的大树!” 昨天怎么说都没人信,赵三明已经蔫了,也没兴致为自己申辩了,啥也不说埋头吃饭。 倒是许大河跟刘大妞扭头看了他好几眼,又看了看彼此,暂且没说什么。 打趣赵三明的人没得到他的回应,发现从他身上得不到什么乐趣,也就不打扰他了,回头继续跟自己同伴吹牛说笑。 等食堂里的人三三两两吃完了都离开了,坐在旁边抽叶子烟的许大河这才低声问赵三明:“咳,昨天你说的话,是真的?” 赵三明委屈地扭头看许大河,不答反问:“你说呢?” 逆鳞 许大河被问住了,有点尴尬,说不出话来。 刘大妞不乐意了,拍了拍围在身边的许小鱼,让他带弟弟回家找奶奶玩,一面对赵三明说到:“怎么跟你大哥说呢,也别怪俺们昨天不信,之前屯子里谁知道青梅力气能那么大?” 青梅单手抬大树救周家柱子的事迹,今天下午已经在屯子里传遍了,大家伙儿还找了柱子这个当事人确定过,这才相信了青梅力气大得惊人这个新闻。 赵三明扁嘴,把碗筷往桌上一推,也顾不上跟大哥大嫂置气了,苦着脸说:“俺都说了是那娘们儿揍的,你们就是不信就是不信!昨晚上娘还说能娶到青梅是俺的福气,俺说是霉气才对!你们是不知道,今天俺回家是用了多大的勇气!” 听他这么一说,许大河还真觉得老弟有点可怜。 然而还不瞪许大河张口说什么,刘大妞已经率先嘁了一声,撇嘴斜眼道:“兄弟,娘说得对,你还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青梅都说了,之前之所以任你打骂,那是心里还念着你会回心转意好好跟她过日子。要俺说,你现在觉得委屈,你咋不想想之前你是怎么打青梅的?青梅说啥没有?不仅任打任骂还努力干活挣口粮养活你!” 刘大妞说得自己都恨不得变成赵三明了。 换个角度想,要是青梅是个爷们儿,随家里好吃懒做的媳妇打骂闹腾,还要毫无抱怨的踏实干活养家糊口。 甭说远了,就他们屯儿里也能有好些闺女愿意嫁过去呢! 刚才还心软着同情老弟的许大河一听,可不是这么回事嘛! 许大河脸色一变,皱眉肃穆地对赵三明说:“娘说的话总会有些道理,俺相信弟妹也不会无缘无故就打你,你说说你回来那晚上干了啥?” 一问到这个,赵三明登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干啥?就、就像平时那样打她呗。 看他那眼神飘忽一脸心虚的样,许大河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收了自家碗筷站起来,给出最后一番忠告:“你要是还认俺这个大哥,认俺们亲娘是娘,你就好好听俺们一句劝,回去好好跟弟妹过日子去吧!就像你大嫂说的,能像弟妹这样任打任骂还干活养家的媳妇,满县城地找也找不出几个!” 顿了顿,许大河摇头叹气:“弟妹想要跟你好好过日的心已经够足了,你想想看,弟妹明明有那一身寻常男人都比不上的本事,偏偏还忍了你快两年,你知足吧!” 刘大妞也跟着站起来,两口子连连叹气摇头地走了。 赵三明觉得憋屈,可憋着憋着,又渐渐觉得大哥说的话有道理。 那臭娘们儿明明有这样的能耐,偏偏任他糟蹋,可不就是心里喜欢惨了他嘛? 嘿,还真别说,这么一想,赵三明不憋了,反而还生出一股子得意劲儿。 瞧见没,再厉害,这娘们儿还是被他给迷得五迷三道的。 赵三明不憋了,也不怕了,站起身揣着碗筷,一抹嘴儿,抬着下巴鼻孔看人地迈着王八步出了食堂。 留下来打扫食堂的江燕子幺婶娘远远看见了,只觉得这二流子的模样真个没眼看。 屯子里不少知道青梅真本事的男男女女都为青梅可惜,而青梅此时,正看着菜园子里的两个坑,整个人都陷入绝对的阴郁中。 赵三明越走越得意,明显已经摆脱了软蛋媳妇突然暴起揍人的阴影,等走到能看见自家院门的位置,更是情不自禁哼唱起过年那会儿听过的二人转。 “一日夫妻百日恩呐,百日夫妻似海深儿啊……” 听见赵三明的响动,端着碗站在院子里的青梅终于动了。 沉默地进了屋放好碗筷,取了挂在墙上的两根麻绳,转身走到门边靠墙侧站,面无表情地看着门口。 “……生儿那个育女传后代呐,一辈留下一辈人嘿……” 赵三明唱着歌儿,从外面跨过门槛,走了进来。 毫无防备,甚至周身还洋溢着得意兴奋。 哪怕是在白天,屋里也有点黑,赵三明没在院子里找到人,想着青梅应该是在炕上。 她在炕上能干啥?肯定是抓紧时间趁着天还有亮光,在给他缝补冬天里要穿的棉袄呢。 想到自己之前的衣服吃食都是青梅准备的,再想到当初刚结婚那段时间晚上搂着小娘们儿钻被窝的热乎劲,赵三明甚至觉得自己考虑一下以后待这娘们儿好一点也不是不可以。 “青嗷——!!” 一声满怀得意兴奋的青梅还没叫出来,赵三明只觉得身侧有冷风袭来,扭头一看,竟然看见了青梅阴冷的面容以及狠戾的眼神。 铺天盖地的痛苦记忆袭来,赵三明哪还剩啥春风得意啊,当即就膝盖一软跪倒在地。 青梅已经在他嗷一嗓子的时候果断将结了套的绳子套在了他身上。 结扣特殊,是猎人爱用来做陷阱捕捉大型动物的活扣。 赵三明整个人往下一滑,绳结就立即收紧。 动作麻利熟练地将毫无反抗之力的赵三明绑了个结实,青梅一声不吭抬脚就踹。 赵三明像只苞米棒子,被青梅从门口踹到了屋里。 “青青青青青梅!嗷别打我!我错了别打我啊!好痛唔!我我我……” 今晚青梅似乎不打算动手,所以只动了脚,力道却一次一次狠辣,特别是胸口那里,赵三明感觉自己呼吸都带着烧呼呼的痛。 当头一顿爆踢,赵三明根本没时间想青梅为什么又揍他,只想着青梅是想跟他过好日子。 所以赵三明拼了老命地想要张口说话,说自己愿意以后好好跟她过日子,说他以后再也不打她了。 乃至只要青梅不打他,他愿意以后再不去外面瞎混了! 可惜这些并不是青梅想听的,或者说,现在青梅并不需要听他说任何话,还嫌他吵。 又一次被踢飞撞墙滚了几圈后,赵三明挣扎着还想要说话,没想到不等他张口,下巴被一只冰凉的手钳住。 手指从两边往中间用力一捏,赵三明痛得下颚骨被迫张开,一团带着沙土与臭味的步被塞了进来。 抹布被塞得太粗暴了,有一部分触碰到了喉咙口,引得赵三明一阵干呕。 可惜施暴者对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软,不等赵三明缓过来,猛地一脚又踢到了他肩膀上。 清脆地卡嚓一声,赵三明感觉不到右手了,吓得发出唔唔的哀鸣,恐惧绝望的眼泪淌了满脸。 一窝土豆,一棵大白菜,若是还在末世,这些食物已经足够要了赵三明十条小命。 等到赵三明软成一滩烂泥毫无动静后,情绪还处于狂风暴雨中的青梅这才逐渐冷静下来。 因为还知道要留他小命,青梅在失控时也知道分寸,所以到现在赵三明也还保持着意识的清醒。 青梅要的是赵三明怕她,怕到永远也不敢生出小心思暗算她的程度,清醒着享受完整个惩罚过程是基本操作。 痛哭流涕的赵三明哪里知道自己昏不过去的原因并不是身体养得太好,而是动手的青梅不允许他失去意识。 停手,蹲下,青梅伸手拨弄了一下赵三明的头颅。 赵三明蔫蔫地睁开眼睛就看见满脸冷漠的青梅正看着他。 赵三明瞳孔骤然扩散,而后收缩,混身伤痛却还是可悲地忍不住挣扎后腿。 是不是她打腻了,现在要弄死他? 呜呜呜他不要死啊,他今年才20,还有好多事没做好多路没走,他、他都还没给老子娘留下赵家的种嘞! 青梅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声音冷得跟山峰上的冰坨子似的,“赵三明,知道今天为什么挨打吗?” 问完,青梅就冷冷地盯着他。 赵三明不敢拖延,连忙摇头。 要是在平时,赵三明还能用他那颗有点小聪明的脑子怀疑一下自己这样回答会不会挨打,可现在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哪里还有精力去思考这些。 在刚才的一顿无情毒打中,赵三明无意中领会了一点,那就是不要撒谎。 青梅满脸阴郁,不复平时的木然,瞧着就像是地狱爬上来的饿鬼,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人冷到了骨子里:“因为你不经过我的允许,动了属于我,青梅的食物。” 这个家里里外外,任何一粒能下肚的粮食,都是属于原主的。 青梅不觉得自己占了原主的身份有什么值得愧疚的,在末世,良心都是稀罕物,更别说愧疚。 像青梅这样有一身本事却并不随意欺辱他人,认真守着底线过自己日子的人都少见。 食物是青梅唯一的逆鳞,而最没有资格动原主一切的赵三明却一口气动了她一窝三十几枚土豆以及一颗双手交握那般大的白菜。 没气得当场打死他都是青梅自制力惊人。 赵三明再没想到青梅二话不说就对自己动手,居然是这个原因! 脸上的眼泪流得更欢了,煽动的鼻孔里还吹出了一个泡泡,赵三明摇头表示否认,一边还甩着脑袋去看灶台那个方向。 青梅意识到他有话要说,还跟土豆白菜有关。 眯着眼顿了顿,青梅选择给他一个机会,抬手扯开了赵三明嘴里的抹布。 终于能顺畅地呼吸,在急切地张嘴大口呼吸中,赵三明心里竟然莫名对青梅产生了一缕感激。 来不及多想别的,赵三明怕自己再多喘几口气耽误说话,青梅要生气,连忙说到:“我没吃完,本来挖了土豆想煮,却没找到火柴。我饿得慌,就、就拔了白菜啃了叶子。白菜梆子都还在锅里呢!” 早知道因为这个就要挨揍,赵三明就是饿死也不会去动菜园子啊! 送谢礼 青梅半信半疑,去揭开木板锅盖一看,里面果然还泡着一窝二十多颗大小不一的土豆。应该是没洗干净,水里还带着泥沙。 另外还有一个白菜梆子,叶子跟一大半水灵灵的菜白部分都被啃来吃了。 换算了一下被吃掉的部分,青梅回身按着赵三明,准备给他把错位的肋骨给他接回去。赵三明只以为吃掉一半白菜还是要挨揍,登时绝望地摊平了。 等青梅开始扯开他的衣服,赵三明终于发现不对劲了,梗起脖子去看青梅,还没缓过来的心里竟是泛起了嘀咕。 难道这娘们儿要、要那个啥? 可他混身痛得要死,如果他的小毛虫站不起来,会不会又引来一顿毒打?赵三明又是憋屈又是害怕,还有一点点羞愤。 没等赵三明鼓起勇气为自己辩驳,青梅的手已经按在赵三明排骨分明的左边第三肋上。 踹的时候就考虑过位置跟力道,所以稍作摸索青梅就确定了程度,闷声不吭地手指一抓一捏,再一顶。 “咔”的一声软骨摩擦声中,赵三明张大嘴哑声惨叫,浑身一挣,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像下了油锅的小龙虾。 青梅收回手,自顾自给赵三明松了绑,这才站起身,居高临下地说:“鉴于你没有吃掉土豆,折掉的肋骨我给你按回去了,绳子也不用绑。不过你用手挖了我的菜,这是必须惩罚的事实。你脱臼的右胳膊明天早上我再给你接回去,今晚好好反省。” 太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青梅的嗓音有些嘶哑,落在赵三明耳朵里就像是毒舌吐舌头的嘶嘶声,自带一股阴冷。 赵三明一听,哪还敢怨恨青梅掰断自己胳膊啊,反而感激青梅的“公平公正”。 赵三明想,要是自己没吃那半颗白菜就好了,这样的话他现在挨完打就会啥事儿都没有了。 总结下来,就是以后再也不动这娘们儿的菜园子了! 家庭内部临时矛盾解决完了,青梅就继续无视赵三明,先拿簸箕将锅里的土豆白菜都装起来,端去外面洗了洗,回来再点火烧水。 缓过气来悄悄扶着墙坐起来的赵三明看见青梅从裤兜里掏出火柴盒,登时心里一阵郁闷。怪不得上午他翻遍家里都没找到火柴,原来是被人给揣走了。 傍晚收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左右了,等吃完饭,又回来处理了夫妻矛盾,这会儿外面已经天黑了。 屋子里安静得很,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烧发出的哔啵声,青梅如同雕像般坐在灶台前的木敦上,一双眼睛盯着灶膛里的火。 大概是火焰的倒映,让她的眼眸没那么冷酷,这让从来记吃不记打的小强赵三明同志稍微放松了一点。 看着火焰,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不知名虫鸣,青梅觉得浑身渐暖。 水烧热了,青梅把土豆丢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埋到还带着炭火的灰烬中。 赵三明看着她忙活,又试探着挪了挪腿,发现青梅真不准备揍他了,松了口气,有心情想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事到如今,赵三明还觉得大哥大嫂说的话有点道理,不过他也明白了青梅能忍他,看来不是因为对他有那啥心思。 女人家嘛,嫁了人不认命还能咋滴?唯一的想法就只有盼着男人跟自己好好过日子。 可咋样叫好好过日子?从来没安生过的赵三明迷惑了,茫然了。 他仅剩的一点小聪明让他认为,应该先试探一下青梅对他的想法。 比如说他要做到什么程度,才符合青梅想要的“好好过日子”。 要是让他像屯子里其他汉子那般每天起早贪黑下地干活养家糊口,赵三明就不乐意,甚至迟疑要不要直接跑掉。 “咳,青梅,你…没吃饱?” 想要打探,当然要先搭上话,赵三明壮着胆子开腔。 虽然刚才被踹得滚了半间屋子,还几次都撞到墙上,可因为没有被扇耳光,赵三明现在也就只觉得背脊痛、胸口痛,肚子痛,手脚痛,其他地方情况还算可以,至少开口说话只有一点痛。 ——有了前一次更惨烈的对比,今天的赵三明竟然很快就把自己给安慰好了。 青梅没理他,毫无营养的话题,浪费说话的精力。 从末世过来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沉默寡言的,哪怕是话唠也能治好。 因为只有减少必不可少之外一切行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体力与精力,才能在需要危急关头蓄力爆发,为自己争取又一次活命的机会。 房间里安静到气氛凝固,赵三明憋着一口气闷咳,发现没惹怒青梅,又接着轻声说:“今天你救了周小柱?他家都不送东西感谢感谢?也太不知恩了吧。” 回应他的,依旧是青梅纹丝不动的沉默背影。 没得到回应,赵三明反而越来越不怕了,这次都没停顿,语气自然地继续自顾自说话:“要不然我明天就去周家找他们要东西,别的不说,要碗苞米回来也挺不错的,回头咱们就能熬稀饭喝……” “切点土豆块扯点白菜叶,再放点盐巴,那滋味,啧,好吃!要是能有坨猪油往里面沾一沾,那就是过年才能吃的油稀饭嘞……” 赵三明的说话声自动被屏蔽在双耳之外,好似朦胧不清忽远忽近的背景音,青梅在思索明天要准备的东西,另外秋猎结束后自己需要换哪些生活物资。 逼仄的昏暗房间里,一个自言自语越说越来劲,一个双目直视火焰,闻着逐渐飘出来的土豆香规划着自己未来一段时间的生活,气氛很是融洽。 忽然,屋外面响起院门被人推开的吱嘎声,同时还有江燕子清脆活泼的吆喝:“梅子!梅子在不在家?俺进来嘞!” 喊完了,江燕子还跟人说了句话:“周阿婆,进来吧,俺看见屋里有火光,梅子肯定在家!” 青梅已经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就看见江燕子跟一个头发花白身子骨却很硬朗的矮胖老妇人。两人也看见了青梅,都露出了笑脸。 江燕子快走两步蹦上来,把手里的布袋子送上来:“梅子,这是爷爷让俺送过来的三合面,烙了饼子带进山里正合适。” 布袋很小,也就粗瓷碗碗口那么大,两个巴掌那么长,里面只装了一指深的面。 这时候所谓的三合面可不是后世的打磨得细细的玉米小麦等面粉,而是苞米、高粱跟板栗或者土豆之类的粉末混合。 在青黄不接的缺粮季节里,还有可能掺能食用的藤蔓、树皮等磨成的粉末。 青梅往里面看了一眼,借着天空暗蓝光线看见里面的面粉磨得并不细,还有许多米粒大小的小颗粒。 这也并不奇怪,大家都是这样吃的。 青梅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江燕子也并不觉得青梅态度冷淡,转脸看向同来的老妇人说:“梅子,周阿婆说要来给你送谢礼,感谢你今天救了柱子哥,我们刚好在马路上碰到了,就一起过来啦。” 柱子家是个十几口的大家庭,因为上头老人还在,所以兄弟们成家了也没分家。 原本该是柱子的亲娘过来送谢礼的,可家里还有许多活儿需要她干,于是疼爱孙子的周阿婆就亲自上阵。 都是在屯子里生活了一辈子的人了,这么巴掌大的地儿,甭说天黑了,便是闭着眼睛她也不怕摔。 周阿婆是个性子爽利的人,当即就跟青梅说了一通感谢的话,最后把手里抱着的篮子往青梅怀里一推:“按理说这样的大恩德俺们周家该好好报答,可家里没啥好东西,只能从菜园子里挖些不值钱的东西,青梅,你可别嫌弃。” 青梅看了,里面主要是半篮子土豆,另外居然还有红薯。 在原主的记忆里,可没见过这个,青梅看了一眼,反应到脑子里的就是香甜软糯的烤红薯。 这红薯是红皮的,从根部断了的截面看,里面是红芯。 这样的红薯最是甜糯。 周阿婆以为青梅不认识红薯,脸上露出笑来,隐约还挺了挺胸口,骄傲道:“这个是外边儿来的,叫番薯,也是俺从一个远房亲戚那得来了,今年种了一点,就收了两篮子,煮着吃汤都是甜的!” 周阿婆拿来的番薯也就四个,不多,可对周阿婆来说却已经是很大方了。 因为她收了以后都是留着给家里一群萝卜头煮甜汤当零嘴吃的,大人顶多就是喝了几口汤。 青梅在末世前,还看见过大街上卖红薯的人挂个牌子,写着“东北蜜薯”几个字,想来周阿婆的远房亲戚也是在东北地界。 同是东北省的,可大岗屯太偏僻了,竟是没有普遍种这东西。 都是能吃的,得来的理由也很正当,青梅根本没想拒绝,伸手接了篮子,跟周阿婆说:“那俺先放回屋,把篮子腾给你。” 可以说是根本就没点亮客气这一技能点了,周阿婆却没觉得咋样,要是推来推去,她反而觉得啰嗦麻烦。 红薯【第一次上榜加更】 青梅拎着篮子跟一袋三合面回屋,走到门口的时候发现赵三明躲在门后偷偷往外瞧。 正偷听偷看的赵三明发现被逮到了,登时僵得跟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脖子都还保持着微微往外探的“乌龟探头”之姿。 正担心又要被打,青梅却只是路过的时候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而后就当他不存在。 有了赵三明偷土豆白菜的前科,青梅自然不可能把这两样能吃的东西随意放在家里。想来想去,也就只有炕头那个空荡荡的木箱可以一用。 土豆跟红薯放在一起要加快腐烂,拢共才四个红薯,青梅可舍不得全吃掉,还准备留三个当种子,等明年开春了自己也种上呢。 土豆与红薯只能留其一,青梅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把红薯跟三合面一起留在箱子里,还用原本锁屋门的铜锁把木箱给锁上。 锁是老式的黄铜锁,中间一根横杠卡进去,青梅试了试,普通人的力气肯定是捏不开的。 又因为钥匙的形状特殊,并不像几十年后的挂锁用跟铁丝就能捅开。 钥匙片自己收了,青梅不管躲在门口偷摸往里瞅的赵三明,拎着剩下土豆的篮子将里面的土豆倒在了外间里侧的角落里。 刚好这几天就吃这个土豆,菜园子里的还能让它们多长几天。 赵三明有些纠结,扶着脱臼的胳膊挪到屋门口,探出半个脑袋看着青梅又跟周阿婆和江燕子说来了两句话就彼此分开了。 等青梅回屋的时候,赵三明犹犹豫豫地说:“俺们家就那一把锁,锁了木箱,家门咋办?” 这年头,能有第二把锁来锁家里什么柜子箱子的人家,那少说也是有些富裕粮食的。 显然,他们家是绝对不属于这一范畴的。 青梅瞥了他一眼,一边揭开锅盖用筷子戳土豆,一边说:“屯里除了你,还能有谁闯空门?” 再说了,屯子里谁不知道他们这里穷得老鼠都能饿死,更别说屯里游手好闲最爱偷鸡摸狗的也就是赵三明本人。 所以说,青梅只需要防备赵三明糟蹋她的粮食就够了。 这话说得,赵三明找不出啥毛病。 虽然对烤红薯很是馋涎,可青梅晚上还是没动红薯,而是照常吃了土豆。 盐巴已经没了,煮出来的土豆就显得很是寡淡,吃起来已经没有前几天刚吃时那种惊艳。 青梅还是一口一口吃完了一大半,另外又吃了三个烤土豆。 烤土豆虽然也没有盐味,跟煮的比起来却别有一股香味。特别是这些土豆还是用柴火焖出来的,很香,吃得青梅眼神都软下来了。 赵三明眼巴巴地蹲在旁边墙根下瞅着直流口水,却再不敢用直愣愣地眼光去瞅,而是一眼一眼地偷瞄——刚挨完一顿打的他可没忘记青梅那冷得像刀子的眼神。 虽然今晚被没打脸,可之前脸上的伤还没好全,鼻青脸肿的。 如今浑身痛得腿打颤,一只胳膊还无力地耷拉着。好好一个高瘦的男人,缩成一团蹲在墙角偷偷咽口水,看起来十分可怜。 可惜在青梅眼里,再可怜也不会分食物给赵三明,因为赵三明晚上可是在大食堂吃过晚饭才回来的。 对于这个人,只要饿不死,同情或愤怒,青梅半分情绪波动都不会浪费在他身上。 像她这样的人,属于人类正常的感情已经成了奢侈品。 赵三明又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家里娘们儿狠心起来能狠到啥程度,试探着迈出的jio默默地又往回收了收。 有一句没一句地闲唠叨着,赵三明看向锅里青梅重新烧的热水,话一转,问道:“青梅,俺想用点热水洗洗。” 其实也不是非要洗,就是想看看除了吃的,其他方面青梅对他是个啥态度。 青梅吃完了最后一个烤土豆,心满意足地起身去拿桶打水。 这个地方到了晚上温度就会降下来,到了晚上还有点冷,所以并不需要天天洗澡。 屯里大多数人劳累了一天也不愿意每天折腾着洗澡换衣服,可对他们来说是麻烦,对青梅来说却是享受。 白天干活的劳累度对青梅来说,也达不到精疲力尽的程度。 既然现在有条件了,当然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青梅把水打得只剩下一点,这才转头对墙角的赵三明说:“要用水,就自己去抱柴进来烧。” 从原主的记忆里看,赵三明真是一个油瓶子倒了都不会扶的人,原主只是个无力反抗丈夫暴力的十几岁小姑娘,每每只能咽下一腔苦水自己默默干活。 面对青梅,赵三明当然是赶紧点头。 等青梅拎着热水拿着换洗小衣出去了,这才撇嘴发泄一点憋在肚子里的不满。 可惜这一撇嘴,没能消了郁气,反而扯痛了嘴角的伤,痛得赵三明龇牙咧嘴。啥郁气啥不满的,身体上这么一痛,都忘了。 因为有赵三明,今晚洗澡就去了粪坑。味道是不好闻,不过因为空气干燥,粪坑里也没多少积粪,倒也还好。 青梅洗了澡过来,看赵三明确实抱了柴进屋,还自己打了冷水在烧,问:“是要洗澡吗?” 本来只是气鼓鼓烧水准备擦个脸泡个脚的赵三明愣了愣。 她为什么要这么问?联想到对方刚洗了澡,赵三明脑子里灵光一闪,赶紧点头。 要是他实话实说,万一青梅嫌他太脏心生不满,怕不是又要打他吧? 青梅倒没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想起如果赵三明要洗澡,那本来准备让他感受一晚上以作惩罚的胳膊就要提前给接好。 惩罚没能按照计划继续,这让青梅皱起眉头,却吓得赵三明一哆嗦,战战兢兢小小声说:“那、那俺不洗澡吧?” 青梅摇头,“随便你,要是想洗澡就跟我说,我给你把胳膊接回去。” 赵三明并不知道刚才青梅就给他把脱臼的肋骨给接回去了,甚至不知道自己肋骨被踢得脱臼过,此时一听,登时惊喜,也没怀疑青梅说得这么轻松是不是真会接骨头。 毕竟在他看来,家里这娘们儿现在本事大得很。 赵三明连忙表示自己一定要洗澡:“俺都好几天没洗澡嘞,今晚一定要洗!” 于是在赵三明期待的小眼神里,青梅就给他把胳膊接了回去。 甩着终于不再酸麻无力的胳膊,赵三明痛得龇牙咧嘴也忍不住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还真心实意地给青梅道谢,惹得青梅都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胳膊分明就是被她打折的,给他接回去了居然笑得这么开心,还跟她这个罪魁祸首说谢谢。 只是抱柴烧水自己洗澡就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接下来赵三明干得更起劲了,翻箱倒柜给自己找干净衣服。 青梅洗了换下来的小衣跟裤头,赵三明就打了热水出来,站在院子里一块青石板上开始脱衣服。 青梅把洗好的衣服搭在晾衣杆上,也没吭声,转身进了屋。 院子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都没带停歇的,明显是赵三明没抹皂荚液。如今肥皂都是奢侈品,更别说香皂,大岗屯用肥皂的也就老支书家,一块还当作宝贝似的用了两年。 大家都是去山上摘了野皂荚回来,要用之前就把皂荚捶烂了用布包起来扔锅里煮,煮出来的水就能洗头洗澡了。 洗衣服则多是用草木灰以及棒槌,反正衣服上也不可能有油渍,泥巴汗水多捶一捶也就洗干净了。 原主是个勤劳会持家的,像这种不需要花钱的家里自然有,青梅就煮了些,放在一个罐子里。 该洗的都洗了,外面的夜色也越发浓郁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昨晚才圆了月亮,今晚的月光也挺亮堂的。 煤油灯里没多少油了,青梅没点灯,把灶洞里还没烧尽的木柴掏出来插到灰里埋着,喝了水就回里屋准备睡觉了。 外面的水声很快就停了,没过多久,外间有关门的吱嘎声。 一阵悉悉嗦嗦,赵三明垫着脚跟蹭到炕边,屁股挨着一点点挪往里挪,双手却撑着炕沿,做好了一旦发现风吹草动立马跑路的准备。 青梅躺在正中间,仰面朝上,双手交叠地搭在腹部,双腿放松,脚尖自然分开,没理他。 终于蹭到能侧身躺下的宽度,赵三明悄悄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睡好,不敢再动弹了。 终于能躺下睡觉了,虽然睡的面积小了点,可至少没被捆着,也没睡在冷硬的泥巴地上。 别说,这炕烧得热乎乎的,其实也挺舒服的。 反正赵三明是完全不敢去回忆当初躺在正中间岔开手脚睡觉的舒爽感了,要不然他怕自己要忍不住偷偷抹眼泪。 睡觉前看青梅吃东西看得肚子饿,洗完澡以后赵三明就摸到水缸边喝了一葫芦瓢的水。 到了半夜的时候,赵三明就被一泡尿给憋醒了。 迷迷糊糊摸去外面放了水,回来站炕边刚准备爬上去的时候,借着外面的月光,赵三明半眯缝着的双眼看见炕中间睡得死沉的青梅,突然脑子里闪过一道光。 做惯了坏人的人,不可能一朝一夕就成了好人。 发现此时正是打翻身仗的好机会,赵三明恶从胆边生,摸黑去外面拿到了青梅重新挂到墙上的麻绳,悄没声息地单膝跪在炕上,攥着绳子悄悄朝睡睡中的青梅伸出双手…… “嗷!” 一拳打到赵三明脸上,又是一脚狠狠踢在他肚子上,赵三明嗷了一声,噗通摔到地上,脑袋结结实实撞到地面,整个人吭都没再吭一声地晕了过去。 炕上,青梅翻了个身,继续睡觉。 焖野鸡烤野兔 下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昏迷在地的赵三明才被地面不断传来的寒气给冻醒了。 醒了也不敢再搞什么小动作了,猫猫声声就蹭到炕上,贴着炕沿小心翼翼地睡了。 或许是终于睡到了舒服的炕,赵三明这一觉睡得很沉,早上青梅越过他起床都没吵醒他。 青梅也没理会赵三明,自顾自生火热土豆,洗漱,吃早饭,然后听着上工的吆喝声赶去场院。 秋猎队明天就要进山了,参加的人都要提前做些准备,所以今天青梅他们就不用上工。 青梅也没强求,问老支书从库房借柴刀,“家里柴火不多了,俺想进林子捡点干柴回来应付着。” 虽说屯里有集体砍的柴,可大岗屯就在小兴安岭脚下,冬天时间很长,可达半年,谁也不会嫌弃柴火多。 像青梅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干活,柴火不够用很正常。 老支书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跟青梅要保证:“那你可不能进山,虽说你力气大,可要是遇见那些要命的家伙,可不是力气大就能够的。” 青梅面不改色认真点头:“老江叔放心,俺又不是傻的,连昨天砍柴的地方俺也不会一个人去!” 这说法,让老支书彻底放心了。 想想也是,青梅刚嫁来屯里的时候日子过得那样艰难,也没瞧见她一个人去山里。再一想为了跟家里爷们儿好好过日子,竟然能忍赵三明这些个日子。 这是个做人做事讲究稳重的孩子,老支书想。 青梅成功借到了砍柴刀,在江会计那里按了手印就领上刀走了,临到进林子之前,青梅又回家拎了个破篮筐,趁早独自往山里去了。 原本青梅是希望背个背篓进山的,屯里都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支书并不会管得太严。 只有集中的野果林坚果林才会被划分为集体公有,到采集的时候由老支书安排人去上工采摘。 像青梅这样背个背篓进山捡捡柴采点野菜野果蘑菇之类的,并不算大事。 可惜现在这个家里实在是太穷了,穷到一个破背篓都找不出来。本来还想偷偷打两只野兔野鸡藏在里面的青梅只能暗暗可惜,并且揣走了家里仅剩几根柴火的柴火盒。 屯里人少,壮劳力就更不算多了,平日里基本上都是江红军在管,屯里有啥体力活都是这一队人马交替着干。 秋猎,对于大岗屯这样耕地面积很小只能靠山吃山的村子来说,是一年里最重要的活动,甚至比秋收都还要重要那么两分。 所以壮劳力基本上都要进山打猎,今天作为休息日,没了砍柴队没了运柴队,山里就彻底安静下来了。 在路上青梅还能遇见一些三三两两结伴去村口洗衣挑水的社员,等进了林子,人声就渐行渐远了。 山里水汽重,这会儿太阳还没跳出成片原始森林里树木的梢头,树叶草叶上全是露水,青梅只能砍了根树枝,一边走一边敲打树叶草丛,既是探路也是打露水。 哪怕体力好免疫强,青梅还是不喜欢衣服打湿后的黏糊感。 今天青梅确实没打算进深山,只是在昨天砍柴这一片转来转去,一路上打到一只野鸡一只呆头兔,另外也捡了柴火蘑菇坚果野葱之类的,总之所过之处,能吃的都没放过。 野鸡是正在孵蛋的麻点母鸡,被青梅发现了痕迹一路摸过来,连窝带母鸡一起给端了,来了个灭门惨案。 找了一上午,青梅也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不过也不着急,索性找了个小水洼,捡了柴火挖了泥巴摘了野子,就地生火开始做黄泥焖鸡。 一路上找的蘑菇野葱也都洗了洗随便塞进去一块儿糊了泥巴。 为了不让烟飘出去被人发现,青梅就坐在旁边拿个大叶子一直扇风,争取烟雾一飘起来就被吹散。 因着这个,火也不敢烧太大,要不然烟散不尽,一顿黄泥焖鸡很是费了些时间,也就青梅一心一意为了吃肉,耐心足足的。 剩下的野兔,青梅就学了自己末世前偶然看过的一位野外求生直播里做的那样,剥皮掏肚以后上下不洗血水,两面用宽叶子稍微遮掩一番,而后就直接丢进已经灭了火焰的炭火里。 表面则用干泥沙埋住,大部分的烟就焖在了里面。 篝火最下面是黄泥焖鸡,上面是自然“烤箱”正在炭烤的兔肉,青梅估摸着还有得等,就以炭火堆为中心点,开始在周围寻找。 这里的生长环境很适合铁桦木,青梅之前选择在这里停留也是有原因的。 果然,找了半个多小时,青梅终于找到了大小年龄曲直都很合适的桦木。 这算是一棵树苗,树干直径只有二指宽,因为刚好长在一棵歪倒的老树下,长到中间的时候为了避开老树树杆,只能在中间弓出一个弧度。 密林中的树多是长得笔直的,因为它们生来就向往阳光。 于是这棵桦树树苗高度越过歪脖子老树后,又开始笔直向上。 能直接找到弧度可用的,真的很难得,青梅十分高兴,觉得不枉费自己花费了这么多时间来找,当即挥着砍柴刀施展蛮力,很快就把树给砍了。 “你放心,等你成了我手里的弓,我一定好好用你,不让你死得憋屈。” 换了新世界,自己又即将亲手制造出属于她的第一件武器,青梅情绪有些激动,竟是极其罕见地生出说话的欲&望。 好在这里周围也没有半个人影,这让青梅感觉放松了很多,径直放开对自我的克制,对着一棵树苗说起话来。 铁桦木听名字就能知道,它硬度很大,可以说是北方常见树木中密度最高的硬木,同时也兼具足够的韧性,是制作木弓的绝佳材料。 有了青梅的力度加持,再加上在干这类活上颇有经验,很快青梅就砍好了树,拖回炭火堆前把树干之外的部位都简单清理掉。 折腾完,炭火堆里的东西也烤好了。 青梅挖开“自然烤箱”,看兔肉烤熟了却不够干,就又放在炭火上继续烘烤着,自己抱了泥巴球出来。 泥巴球已经烤得龟裂了,很烫,青梅用没用完的树叶包裹着手,三两下将泥巴壳剥开。 登时,一股鲜香的荤肉味儿就弥漫了出来。 在吃这上面,青梅是绝对没有任何克制矜持可言的。 荒无人烟的树林中,清澈见底的小水洼胖,一个年纪不大的少女捧着一只烤鸡,头也不抬地一个劲儿张嘴往上啃,啃到鸡屁股的时候都嗷呜一口连肉带骨头咬了个大缺口。 虽然没有盐味,可青梅却是吃得好似登仙一般快活又幸福。 啊,鸡肉! 新鲜的!一整只! 全是她一个人的!! 野鸡,哪怕是只母鸡,哪怕现在已经是动物们努力养膘的秋天,这只野鸡也算不上多肥。 去毛去内脏后,青梅一个人一口气吃了个精光,一拍肚子,也只觉得意犹未尽——她还能一口气再干五只! 吃完了鸡肉,又把能嚼碎咽下去的鸡骨头也清理了一遍,青梅这才吃着刚才被拨到一边的蘑菇野葱结,同时将烤兔肉撕下来。 兔子倒是要肥一点,外面的一层脂肪在烤的过程中完全浸到了肉里,让肉没那么柴。 因为烤的时候还有血水,肉里也带上了些许咸味,撕的时候青梅随口尝了一下,感觉味道还不错。 唔!青梅捏着拳头默默朝空中挥出一拳,带起呜呜破空声。 虽然已经激动过了,青梅还是忍不住想发表感慨——肉想吃就吃的日子简直太美好了! 虽然面上依旧没太大表情,可此时此刻青梅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这个世界太美好了,能穿越到这里来太幸运了,她一定要好好经营保护她现在拥有的生活! 炖蘑菇【收藏满1000加更】 烘干的烤兔肉撕完了,骨头跟炭火堆一起挖坑埋了,青梅挽着破篮筐拎着砍柴刀,抬头看了一眼被茂密枝叶分割成一片片的天空。 这会儿大约已经下午五点多了,树林里天色暗得更早,此时已经逐渐昏暗,青梅不再耽搁,又砍了些笔直的桦木枝桠,回头用来做箭矢。 除此之外,又摘取了些适合做箭羽的叶子暂时凑合用。 至于弓弦,自然不可能有牛筋给青梅用,所以她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剥了十几种树皮尝试,最后选择了一种类似麻树的树皮。 外皮粗糙有裂痕,取中间那层白皮,空手绷开扯了几次都稳稳的没有断裂变形的意思。 以青梅如今的力气,能撑到这个程度,做弦暂时是没问题的。 需要的材料都找到了,青梅辨别好方向,换了条路往外走。 因为走的不是进来那条路,回去的路上也捡到了不少菌菇,还挖到了一丛白葱菇。 白葱菇自带酱香味,肉质肥美,青梅还是按照原主的记忆才知道这个是难得的美味,边挖就边咽起了口水。 现在的生活真美好,能吃肉,还能吃新鲜的各种蔬菜。 等二十年后领导人搞改革开放了,自己能吃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要是她能好好赚钱,到时候有钱了她还能走遍全世界,走到哪吃到哪。 挖丛野菇的功夫,青梅浑身洋溢着奔向美好生活的干劲,挖完以后就脚步轻盈地拎着篮子拖着制弓材料大步前行。 秋天并不是吃野菜的好时候,青梅只拔到两把带头的白葱,可惜没有盐,要不然起一坛子盐水,把野葱头洗了泡进去,几天之后就能收获酸爽可口的泡葱头。 青梅决定回去以后把野葱头好好收起来,等秋猎结束换了盐巴就起盐水泡进去。 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都过了大食堂开饭的时候了,赵三明一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立马就从屋里走了出来,站在门口望着青梅咧嘴笑,“媳妇回来了?巧了,俺刚打了饭回来,正准备给你热锅里嘞。” 青梅看了他一眼,顺手把院门关上,暗想赵三明恐怕是正准备把她那份一起吃了。 要不然依他的性格,能细心到关院门?更别说此时对方的笑里明显带着忐忑不安,恐怕还在担心她询问中午属于她的那份饭去哪里了。 青梅也不是什么暴脾气的人,对于中午的饭没多问,只“嗯”了一声,把制弓材料扔在门口,篮子则拎进了屋。 赵三明看青梅没有问什么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一双不安分的眼睛又一阵阵往青梅挽着的篮子里瞅。 篮子不大不小,底还烂了一半,被青梅这了枝桠垫着,明显放不了什么重物。见到里面只是些散落的蘑菇野葱,另外就是些叶子,赵三明有些失望。 原本他还想着,以青梅的本事,进林子里肯定能弄到好东西,结果就是些没油水的玩意儿。 老老实实在家吃了几天清汤寡水,赵三明肚子里的馋虫又犯了,脑子里琢磨着哪家的鸡该生蛋了,或者哪家“铁哥们儿”该请客吃饭了。 进屋就看见小木桌上放着三只碗,一碗炖菜,一碗里放了三个黑灰□□头,一个碗里放了一个窝窝头。 青梅回头看赵三明,赵三明一个激灵,背脊骨一挺,嘻嘻笑着小跑上前,把装了三个窝窝头的那只碗端到另一边示意青梅坐。 “嘿嘿,俺不是想着俺也没咋下地干活,所以刚才打了饭回来就想着俺少吃点没关系,这个家是青梅你撑起来的,当然要多吃点!” 一个人分了两个窝窝头,今晚的伙食开得不错,或许是因为明天秋猎队就要出发了。 青梅沉默地坐下,捡起筷子正准备吃,忽然想到什么,停下动作,拿起窝窝头挨个闻嗅检查一番,又将两个窝窝头掰成两半,将两个一半的窝窝头放到赵三明碗里。 赵三明一看,以为青梅是要分他一个,刚准备感动,却见青梅放下后,转手就把他碗里那个完整的窝窝头给拿走了。 所以青梅是用两个一半换他正个窝窝头,最后青梅还是吃了三个,赵三明还是只有一个。 感动到一半的赵三明:“……???” 换完了窝窝头,青梅又用筷子把炖菜搅了搅,看向赵三明,说:“你先吃一口。” 眼前这个混子可是个能打养着他白吃白喝的媳妇的,今天饭菜都经过了他的手,青梅可不放心。 赵三明满脑袋挂着问号地乖乖先夹菜吃了一口,看终于放心动筷子的青梅,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原来这娘们儿是在防备他给饭菜下耗子药?! 一经想同,赵三明先是一愣,而后就是背脊骨一凉。 想想看,能想到这一点并且小心防备的人,是不是说明她以前就琢磨过这么干? 赵三明已经吓得出了一身白毛汗,原来他能活到现在,还得感谢家里这娘们儿善良了一回,还没来得及动手啊! 因为吓得太狠了,一顿饭的时间里赵三明都胆战心惊,时不时用惊悸后怕的眼神偷看青梅,菜都忘记夹了,只心不在焉地啃着手里的窝窝头。 青梅不知道赵三明为什么忽然像受到多大惊吓似的傻愣愣的,不过看他不怎么动菜,本着不浪费的观念,十分愉悦的把两人份的炖菜自己一个人就着窝窝头吃了个干干净净。 身体被异能强化后,所需要的食物能量也多了,这点食物对青梅来说只能是无分饱。 强化后的身体消化能力强,可抗寒抗热忍饥挨饿的能力也更强了。在有条件的时候,青梅更愿意让自己吃饱,身体处于养精蓄锐的状态。 所以吃完饭后青梅没管还在啃窝窝头的赵三明,自己起身把自己的两个碗用清水冲了,回来后点燃灶火,先煮土豆。 一边煮,青梅一边就着火光清洗摘回来的蘑菇。 明天她就要跟着大猎队进山了,好几天不回家,采回来的蘑菇当然要今晚跟明早两顿里就要吃掉。 野葱被拧了叶子,葱头被青梅在菜园子里挖了个坑暂且种进去,等买了盐巴再处理,到时候也不会干掉。 各种蘑菇掐根洗净,烧大的白葱菇则被掰碎。 忙完了,青梅又去里屋开锁拿出三合面,用木盆掺水小心翼翼地揉成面团。 大铁锅导热很快,里面的水已经咕噜噜烧开了,土豆在里面煮着,偶尔被翻滚的水流冲得抖一抖,连带着铁锅发出些许轻微的响动。 青梅很喜欢听锅里发出的声响,因为这代表了有食物可煮。 屋子里烟雾缭绕,赵三明啃完了干吃能噎死人的杂粮窝窝头,跑去外面舀水咕噜咕噜灌了一肚子,终于从差点被耗子药药死的后怕中缓过来了。 看看屋子里映出来的火光以及烟雾,赵三明嘀咕两句,蔫蔫地蹲在了缸边,抠着脑壳不敢进屋了。 屋里,揭开锅盖戳了戳土豆,确定土豆煮熟了,青梅端着簸箕把土豆捡出来,用葫芦瓢把里面的水舀出来倒在专门装脏水的破木桶里。 家里没油,青梅只能把蘑菇加水煮了,锅边就贴了三合面饼子。 三合面本就不多,大概也就两碗的量,而这些还是进山好几天的自带干粮,青梅捏饼子的时候就没捏得太大,个个都是半掌大,圆乎乎的贴在锅边。 虽然有原主的记忆,可到底是青梅第一次像这样贴锅饼,总担心饼子贴不住掉进水炖蘑菇里煮烂了。 所以青梅没敢盖锅盖,就敞锅煮,过程中青梅就一直盯着饼子,做好了第一时间抢救饼子的准备。 好在这也算是凝聚了一放老百姓数十年智慧的法子,一直到饼子变得微微焦黄熟透,都没饼子掉下去。 青梅掰开一个尝了一小口,确定熟了,赶紧拿了提前洗干净的包袱皮过来,将饼全部捡进去包好。 这时候炖蘑菇也煮好了,量有点大,碗肯定是装不下。 青梅拿个双耳四足大肚罐洗了洗,当作菜盆将炖蘑菇全打出来,洗刷了一番大铁锅,盖上锅盖,又往灶膛里放了两根木柴。 若是光烧水,剩下的炭火就足够了,可青梅还要做弓,需要用到火。 刚做好冒着热气的炖蘑菇跟煮土豆就放在灶台上被热气熏着,青梅却没急着吃,而是将院子里的材料拖进屋里,自己坐在灶前的木墩上操起砍柴刀,埋头认真做弓。 剥皮,隔着火苗半臂远熏木头,而后将树苗干本身就有的弧度一点点按揉成更加理想的曲线。 铁桦木硬度过大,这个过程并不容易,况且青梅是今天才去砍回来的,并没有经过“泡”这一工序,熏木头扭曲线的时候更需要注意别将木质纤维破坏了。 单单是处理树干这一步,就耗费了半个多小时,赵三明都已经蹲麻了两条腿一瘸一拐地进来了,青梅还埋头坐在灶前认真做事。 虽然嫌弃没荤腥,可闻到满屋子炖蘑菇以及烙饼子的香味,赵三明还是开始流口水了。 瞅了瞅火光印照下柔和了面部曲线的青梅,再一想刚才试药的那事儿,赵三明揉了揉肚子,还是忍着没敢吭声,默默往里屋摸去,翻身上炕,占了一个小角落安静蜷缩着躺下。 秋猎队出发 将弓揉制得差不多了,又刻出绑弦的凹槽,青梅暂且放下这些东西,起身端了炖蘑菇跟煮土豆。 她也没去木桌上,就坐在木墩上,簸箕放在腿上,罐子则放在地上,借着火光左手拿土豆右手夹蘑菇,开吃。 虽说没盐味,可蘑菇足够鲜美,这么一组合,连煮土豆都好吃多了。一口气吃了一半,青梅就停下来没吃了,剩下的一半要留到明天早上吃。 洗了筷子,青梅回屋里继续对着灶火用麻布摩擦弓体,调整各种细节。 弦也是生的,没有特意炮制过,也没有药水糅制。 一个小时后,上弦,调整,磨擦,最后再用剩余的树皮绳拧成细细的一股,整齐密集的缠绕在弓的正中间,作为简易瞄准区。 简单的弓完成了,青梅绷着弦试了试,感觉还可以,不过要长久用,这张弓肯定不行。 凭借青梅的臂力,顶多半个月,这张弓就要被拉得失去韧性,这就是没有炮制过的生弓的缺点,满身从大自然中带来的野性,磨不熟。 剩下的就是制作箭了,手上也没有铁钉铁片之类的东西,好在青梅臂力绝佳,哪怕是一根稍微削尖的木棍也能扎穿皮肉。 青梅要做的,主要就是剥掉枝干表面的皮,削尖前端,然后用火烤,做个简单粗糙的箭头碳化加强硬度。 完成以后就用麻布把表面打磨光滑,减少射出去的瞬间与弓摩擦形成的阻力。 剩下的就是用细绳把切割成箭羽形状的叶子夹在尾部,起一个飞射过程中的平衡作用。 全部忙完,已经是两个多小时后了,山村里平时晚上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连点煤油灯的人家都很少,外面只剩下此起彼伏的虫鸣与如水的月光。 青梅站起身,拍干净衣服上的木屑树皮,打水洗澡,又蹲在院子里借着月光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挂上。 等到明天早上,衣服上的水也滴干了,可以直接收了挂进屋里去。 虽然家里还有个赵三明,从头到尾青梅都没考虑过他,反而考虑着要如何防备这厮在自己离开的几天里动了家里的菜园跟红薯。 晾好衣服,抬头看月亮的位置,估摸着应该已经是十点半到十一点半之间,算得上是很晚了。 青梅进屋,关门。 月光被关在门外,只有灶台边小小的窗户泄了微弱的光,屋里漆黑一团。 可对于身体已经强化至百分之六十的青梅来说,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却如白昼,脚步轻盈地走到炕边。 赵三明整个人缩成虾米,团在右下角仰着脖子张着嘴巴睡得如同死猪,没发出什么声响,也没动来动去。 单单看他睡相,倒是一个挺“乖”的,可惜睁开眼后就是个人嫌狗弃的。若是他有打呼噜的毛病,绝对早就被青梅丢去外面了。 青梅左手在炕沿一撑,身体轻盈如落叶,越过这团肉落到炕床里侧。 属于她的三分之二面积没有被侵占一丝一毫,青梅躺下后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往上半寸处,调整呼吸节奏,强行停止脑海中的一切思维运转。 三个呼吸之后,青梅陷入浅度睡眠中,并且即将以浅眠状态保持一夜。 能在末世活到十年的人,谁都不会相信别人能在有人的环境下陷入无知无觉的深度睡眠中,所以准备偷袭的人反而会在对手犯困的时候动手,绝不会选择在对方睡觉时。 赵三明的危险系数低到废五级别,可青梅秉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观念,可以放松和必须绷紧,区分绝对明确,且不动摇。 秋猎队进山,因为一去至少五、六天,如果不顺利的话,在山里逗留十来天也是常有的事,所在选择日子上很重要。 要是遇到连日下雨,不仅猎物难以追踪,人的行动也要受限。 每次秋猎队出发的日子都是由老支书跟屯里几个曾经也擅长打猎的老人一起商量着选的,这些人活了一辈子,有年轻时候从老一辈口口相传中学到的历史经验,也有自己运用了一辈子后摸索而来的实践知识。 这些都是十分宝贵的,而现在接受他们教导的则是年轻一辈的打猎队。 虽说选的日子不能保证百分百不下雨,但绝对是最好的选择。 大清早,像往常一样,青梅在村里第一声鸡鸣中醒来。 烧火洗漱吃饭,炭火里埋上十几个土豆并一个珍惜的红薯,剩下的三个红薯继续锁在木箱中。 不过为了让红薯能留存活性,青梅还用个敞口矮钵装了些半干的泥土,红薯就埋在里面,再将其锁在木箱中。 ——可见为了来年能吃到更多香甜软糯的红薯,青梅有多么认真的努力。 早饭吃的是昨晚剩下的煮土豆跟水炖蘑菇,烤的土豆跟红薯则是拍了灰,一个个收进包袱皮里装好,准备带到山里吃。 集体进山打猎可不像自己一个人时那样随意,打到的猎物是不能随便烤来吃的。 青梅希望在遇到意外之前,自己都能处于蓄力状态,所以吃多一点很有必要。 单单是那二十几个小小的饼子,不够。 叮叮当当一通忙活,等到吃完饭,外面也才刚开始天亮。 青梅就坐在门口用麻布慢慢打磨弓箭,一边等待场院那边通知集合。 赵三明昨晚上睡得挺早的,可早上醒来时却浑身酸痛乏力,全身上下就一个感觉:累! 废话,在梦里被家里婆娘拎着砍柴刀追杀了一晚上,搁谁谁不累啊? 早上睁开眼的刹那,想到今天开始青梅就要离开家好几天,赵三明居然心里生出一股窃喜。 想到自己昨晚睡过去之前琢磨出的法子,赵三明硬撑着一身酸软翻身滚下炕,趁着青梅还没走,赶紧跟青梅说:“青梅,再过两天俺一个铁哥们儿要娶媳妇,到时候俺要去喝喜酒。” 这年头结婚能办喜酒的可少得很,赵三明哪能认识那样家底丰厚的主儿啊,不过是随口瞎扯。 青梅并不关心他要到哪里去,就算是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只要别传回死了的消息让她正式成为寡妇,其他的一概随意。 听了赵三明的话,青梅头也没抬地“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赵三明松了口气,他现在想到青梅就不自觉地生出一股让他腿软心虚的害怕来。 往常他要走哪去,可从来没想过要跟家里媳妇打报告,现在他却怕青梅回来的时候没看见他要发火。 青梅发火等于他自己挨揍,赵三明也知道自己不可能走了就再也不回来。 大食堂已经不提供早饭了,赵三明松完了气就开始摸着肚皮愁眉苦脸了,家里能吃的,除了菜园子就是木箱子,可这两个地方都不能碰。 想来想去,赵三明只能往外面想法子了。 青梅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听见江红军在场院那边敞开嗓子吆喝了一声,这就背上包袱拿上弓箭就走了,腰上还挂着个竹筒。 这是青梅自己用竹子做的,两边打孔穿上麻绳,又加个塞子,方便随身携带够两大口喝光的水。 小兴安岭里,因为有无名河流出来,水源上是不缺的,不过青梅习惯了防范于未然。要是出门不做足准备,青梅就要浑身不舒坦。 赵三明眼巴巴目送青梅离开,等了一会儿确定青梅已经到场院不会再转头回来了,兴奋得一蹦三尺高,跳起来挥着拳头欢呼一声,颇有老虎不在家猴子要称大王的亢奋劲儿。 蹦哒完了,赵三明就摸着下巴往熟悉的几个鸡窝溜达过去了,现在去摸点好东西打打牙祭,可正是好时候。 今天对于大岗屯的社员们来说可是个大日子,承载着今年各家各户对柴米油盐盼望的秋猎队就要开始第一次进山了,大家都一大早就起来,陆陆续续汇聚到场院这边,一脸期待高兴的要送秋猎队离开。 这次跟着江红军一起进山的有十个人,像柱子这样性子跳脱的嫩娃子,是不会被老书记安排在第一批次里的。 队伍里只有青梅是最年轻的,其他的都是三十到四十岁的,这个年纪的男人体力上还属于强盛期,性格却被岁月磨砺得少了份稚拙,多了份沉稳。 秋猎队这几年可以说是顺风顺水,基本上没出现过死伤问题,所以屯里人都不怎么担心。 再加上安排在今年第一批次入山的这些人也都不是第一次参加秋猎了,就连他们的家人心情也很放松,跟人有说有笑的。 偶尔还要去叮嘱自家男人/儿子一句,让注意打个什么什么猎物回来,到时候好做个皮帽子或者毛领子啥的。 当然,这些都是社员们对于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的一种期盼向往,并不是真要让他们的家人打回来这些猎物。 过了十几分钟,老支书跟几个定日子的老人一起来到场院,跟十人的秋猎队说了些话,不外乎就是注意安全,防火防野兽,遇事莫慌莫乱,一切听队长指挥之类的话。 “俺跟乡亲们都在家等着你们满载而归,出发吧!” 说了几十年的结束语,老支书依旧说得深沉严肃,大家伙也听得认真。 “梅子,一定要注意安全!” 自认是青梅在大岗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朋友的江燕子自然也来了,既兴奋又担忧地一个劲儿朝青梅挥胳膊。 跟着队伍走之前,青梅回头看了江燕子一眼,刚才好像听到江燕子缠着她爹想要一条狐狸围脖。 入原始森林【留言满200加更】 大岗屯所在的山脉是小兴安岭,可附近的山却有好几座。 这么形容大概能更具体一点,站在屯里某一处,三百六十度转身,放眼望去全是山。 不过大岗屯主要的秋猎场所,却是龙凤山。 之所以取这个名字,真实原因也早就不为人所知了,反正就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个特别出名的道士途经此地,观此处山川走势,说了句有龙凤缠斗之势。 于是这座山就叫了这个名字,至于本来叫啥,那就不得而知了。 要青梅来看,这传说就有些逗了,因为大岗屯本身就处于小兴安岭边沿,除了东边通往小镇的沟谷小道,其他三面都是进入原始森林。 这样的地方,哪里来的“途径”此地的道士? 不过传说之所以成为传说,肯定是与事实相差甚远,经过了劳动人民的艺术加工。 别的不说,龙凤山的地势地貌看起来也确实很不错。 龙凤山里有龙眼泉,不是单个的泉眼,而是泉眼群,大大小小的泉眼汇聚成了凤凰岭上的落凰湖。 湖水并不往山下来,似乎是入了地下暗河,听江红军他们这些不是第一次上山打猎的人说,龙凤山下有很多洞窟。 青梅想着难不成有溶洞群,当然,这些都是一路上闲聊时所说的。 秋猎队里除了青梅,其他九个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大叔,这些人又是第一次跟青梅这个不合群的小媳妇接触,相处时难免有些拘谨不自在。 倒也不是故意排挤青梅,只是因为种种原因,半路上每次暂时休整的时候其他人都下意识坐在一起说笑,乍一看像抱团,只留下青梅一个人在旁边。 好在带队的江红军上受老支书叮嘱,下受小闺女撒娇,对青梅多有照顾,另外还有柱子的堂叔周铁牛跟人闲聊时偶尔把青梅也带上,让青梅在打猎队里不至于太尴尬。 尴不尴尬什么的,青梅并不在意,她在意的是待会儿到了地方要如何多打点猎物。 从村口入了林子,一行人走了一个多小时,穿过平时砍柴的那片树林,扎进了更幽深的密林中。 一路上也遇到过被人声惊动蒙头逃蹿的兔子野鸡狍子等,可江红军说这些动物别打,就留在林子里。 “这些东西生崽抱窝快得很,咱们少打一点,等到深山里有走出来的狼啊熊这些,到了外面遇到这些东西,填饱了肚皮就不会往林子外面走了。” 周堂叔这么跟青梅解释,虽然话说得很粗浅,却自有老一辈传下来的道理。青梅点头,表示受教了。 周堂叔是个健谈的,上次因为要扛树,影响了他的发挥,这次终于有了机会,一路上说了不少话,也让青梅知道了更多打猎队的事。 比如说龙凤山里东边是个断崖,断崖下面是地势地貌特别复杂的人熊沟。 “听名字就知道,那边有人熊,咱们都不会过去。这次咱们就是往西边凤凰岭去,那边有鹿和山羊。” 周堂叔说完,旁边的江红军就站起来,吆喝着让大家结束休息,继续赶路。 如今他们已经进入了原始森林的地界,说起来跟凤凰岭的直线距离算不上多远,可要赶起路来,却很难走,大概第一天都要在赶路这一块上耗费掉。 十人小队里,一共带了四支猎(炝),(炝)是老式火(炝),打一发就要装一次□□铁砂的那种。 目前是由江红军、周堂叔以及解放叔、江老三拿着,其他人有家里传下来的弓,也有扛一杆铁头标杆的。 总之才十个人,打猎的工具就五花八门,所以青梅自制的弓混在里面倒也一点不显眼。 越往里面走,树木年份越久远,体积也越大,到了最后,五人合抱的树都成了随处可见的,抬头往天上一看,很少能看得见大片的天空,枝桠太密集了,阳光都照不进来。 经验不足的人进来,怕是连天没天黑都分不清。 地上也是落落一层厚厚的叶子,都是不知多少个年头堆积下来的,人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踩在地毯上。 这个感觉却谈不上多舒服,大家都渐渐安静下来,埋头用手上当拐杖的探路棍谨慎的戳打着地面,惊走藏在腐叶里的蛇虫鼠蚁。 这样赶路是十分枯燥的,周堂叔还担心青梅一个小媳妇受不住,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发现青梅始终面色淡然,这才松了口气,自己心里逐渐生出的烦闷感也消退了些许。 其他叔伯们虽然跟青梅不熟,但大家都挺好的,江红军把青梅安排在中间最安全的位置,大家就默默保持着保护她的队形前行。 这份无声的保护,青梅自然看出来了,没多说什么。 习惯了沉默的人,嘴上不会多说什么感谢话,心里却自有一笔笔账牢牢记下。 如此埋头走了大半天,终于,在穿过一片密林重见天日的时候,江红军举手让大家停下。 而此时,已经是金乌西斜至四十五度角,大概是下午四点多。 ——他们从清晨赶路,直接在原始森林里走了将近一天的路。 “这次咱们就在这里搭营地,铁牛,解放,你们跟我一起去附近探探路,其他人原地休息。” 江红军点了三个带(炝)的人跟自己去附近查看情况,留下自己的弟弟江老三带着剩下的一支(炝)保护大家。 他们停留的地方是一个由石头堆砌而成的小高地,三面是树林,前面则是个悬崖,站在这里可以看见一大片森林。 青梅往悬崖那边走了几步,往下一看,才明白江红军为什么要把营地安置在这里。 悬崖并不高,大概十几米,坡度约莫七十来度。 这个坡度,对于大多数动物来说是陡峭难行的,可对人类来说,却勉强可以攀爬,崖壁上还有不少凹凸不平的地方。 如果他们遇到危险,往下攀爬的时候,这些凹凸处就是他们可以落脚借力的点。 江老三端着(炝),先在附近转悠了一下,这才回来跟大家一起坐着歇气儿,回头看青梅站在悬崖边眺望远方,笑了一声,态度很随意地叫青梅过去歇歇:“第一次进来,看哪哪新鲜,等过两天你就看得想吐啦!” 这话说得,让其他人颇有同感,纷纷点头笑哈哈表示赞同,看来第一次进山的经历让他们过了十几二十年还是如此深刻。 这样的气氛让青梅有种重新回到小队里,与队友一起出基地“狩猎”的感觉,面上都不自觉和缓了许多,甚至在听到大家豪爽的笑声时,唇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青梅从崖边回来,学着其他人,也捡了块稍微平坦的石头取下肩上挎着的包袱坐下,手里还握着弓。 歇匀了气,江老三开始对青梅的弓好奇起来:“青梅,你这弓是才做的?瞧着还是生木?” 青梅点头,顿了顿,多说了一句话:“是昨天临时做的。” 她也想要融入这个小团队。 另一个眼角有道疤的胡子叔插口:“这是桦木吧?青梅力气真大,一天就把桦木给折腾出来了。” 屯子里也有人用桦木做弓,可单单是磨在弓体上的时间就至少得好几天,就这还得是有顺手的工具才成。 话题围绕着弓,大家都能随口说几句,有人说自家弓是爷爷辈儿传下来的,用的弦是从某某地主家干了两个月的工换来的老牛筋。 这可是很让人羡慕的,说话的是石头叔,每次他都要拿出来炫耀一番,而每次大家也都要表示一番羡慕。 青梅也拿羡慕的眼神去看石头叔抱在怀里的弓。 弓体已经有了一层油光,泛着黑褐色光泽,弦绷得紧紧的,一看就张力十足。 武器虽然没有生命,可在青梅他们这样的人眼里,却也有美丑之分。 像石头叔这张弓,一看就觉得是个帅小伙。 几句话的功夫,青梅跟几个三四十岁的大叔们也相处融洽,其实在路上大家就渐渐接受了青梅的加入。 刚开始知道老支书把青梅安排进来的时候,反感说不上,可心里肯定有点想法,觉得老支书这照顾可怜小媳妇照顾得过头了。 虽说青梅的力气大得惊人,可力气大不代表体力就好,打猎不是力气大就可以的,更主要的还有体力、耐力这些。 青梅年纪不大,才十几岁,年长的人看了总会潜意识觉得她耐力肯定不够。 没想到一路走来,他们这些经验老道的都生出烦躁的心情,青梅却从头到尾淡然得很。 至于体力,赶路的时候他们一共歇了三次,三次都是大家喘气了,为了保留对抗突发情况的体力,江红军才安排了休息。 可大家却没看见青梅喘过一口气,呼吸步调都始终平稳。 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就连江红军都对青梅的能力有了重新的评估与安排。 说是休息,青梅他们也不可能真就一直坐在原地。 等到歇得差不多了,大家自发自动站起来开始在周围捡干柴石头,先把灶给磊起来。 青梅也跟着大家一起忙活,受胡子叔指点,用砍柴刀砍了些长且直的树枝桠,回头要用来斜斜的搭在石头边,用来建睡觉的窝棚。 很快,江红军他们三个人也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两只狍子三只野兔并几只野鸡。 大家看见了,都挺高兴的。 虽然大岗屯靠山,可平时顶多就是逮点山鼠野鸡打牙祭,看小队长带回来的野味儿,今晚他们是能敞开肚皮的吃肉啊,谁能不高兴? 可江红军他们三个人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有担忧之色。 江老三率先发现,皱眉疑惑地问:“大哥,咋了?是不是发现什么问题了?” 其他还在围着狍子吞口水的人登时都看了过来,江红军不想打击士气,摇头解释:“没有,就是咱们刚才在东边发现了篝火的痕迹,瞧着样子,有一队人往东边去了。” 东边,是人熊沟,很危险。 周堂叔打圆场,说:“应该是其他屯的秋猎队,他们都知道人熊沟危险,肯定就是往那边探探路。” 这话有道理,大家都重新放松下来,江红军觉得按照那树枝折断的路线,这说话不太对劲,不过到底没说出来。 而且周铁牛说得也有道理,能进山的都是附近屯里的秋猎队,不可能明知危险还往那边去。 各个屯里都有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应该轮不上他来替人家担心。 这么想着,江红军也露出轻松的笑,跟大家一起忙活起晚饭来。 别说其他人了,就是他也很期待大口吃肉的晚饭时间。 “青梅,会不会杀鸡?” “我还会剥狍子皮。” “哈哈,可以啊......” 丰盛的晚饭 小山包的营地里,太阳还没完全落下地平面,这里就已经升起来三处篝火。 最中间的一个篝火上,吊起来的特制双耳锅里,喷香的鸡汤里时不时有肥美的蘑菇翻滚着冒出个头来,手掌能感受到灼烫感的距离边,围着一圈被棍子穿起来插在那里烘烤的饼子。 左边那个篝火旁,青梅正蹲在最擅长烤肉的胡子叔旁边,一双眼睛眼巴巴盯着胡子叔翻转着烘烤在篝火上的狍子。 狍子是砍头去蹄剥皮后整个儿烤上的,如今已经开始滋啦滋啦滴着油,整个营地都被烤肉的香味淹没了。 几步远出还在完善窝棚的叔伯们都时不时扭头看过来,明显都在盼望着早点开饭呢。 胡子叔长得有点儿吓人,特别是眼角往下有道竖着的长长疤痕,直接从眼角贯穿到了下颚,伤口很深,留下的疤痕像条盘踞在他脸上的肉色蜈蚣。 大概是为了遮掩疤痕,胡子叔就蓄起了满脸的络腮胡,结果看起来更吓人了,屯子里很多小一辈的年轻人都是被胡子叔的威名给吓大的。 倒腾来倒腾去,反正最后大家就都喊起来他“胡子叔”,跟他同辈的则叫他“胡子”。 可长得一副逞凶斗狠的胡子叔却是个性子爽快的,还特别喜欢下厨。 可惜如今吃大锅饭,也没条件让他发挥,只能憋着每年秋猎的时候到了深山里才能甩开膀子大展身手。 已经听了满耳朵胡子叔手艺如何如何好的话,青梅口水都流了一肚皮了。 胡子叔看青梅眼巴巴想吃肉的样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觉得青梅这样子真跟他闺女还小只知道吃的时候差不多,忍不住拔了小刀给青梅割下来一小片,摸出个小玻璃瓶往上撒了些粉末,递给青梅:“尝尝看肉熟没有,这个味儿合不合适?” 说是让青梅尝,不就是给她提前开个小灶么,一群都能当青梅爹的大老爷们儿纷纷失笑,周堂叔还嚷嚷着让青梅给品品味儿,看大胡子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混说个啥,虽然没有肉给我练手,可我也没少在梦里练嘞!” 胡子叔洋装不满,正儿八经为自己正名。 青梅就用手捻了刀尖上戳着的肉,塞进嘴里一嚼,一双黑黝黝的眼睛亮得跟两盏小灯泡似的,抿着笑朝胡子叔比划大拇指,末了还舔了舔捏过肉的两根手指头,一副好吃到意犹未尽的样子。 胡子叔得意洋洋,一双黑粗浓郁的眉毛都要跳起舞来了,一边往狍子肉上撒粉末,一边吹嘘起材料不够限制了自己手艺发挥。 “这次出来带的调料瓶里只磨了胡椒干姜盐巴进去,缺的味儿多着嘞。要是能找到野果,往上一边挤汁一边烤,那味道才是绝了。” 石头叔笑哈哈抢过话头:“还是要有野辣椒才好吃嘞!又香又辣,吃完了肚皮里跟放了把火一样,忒带劲儿!” 说完,还拍着肚皮吸溜了一下口水,显然是曾经这么吃过,并且那味道让他久久难忘怀念至今。 古话说民以食为天,这话还是在理的,说起吃的,就连最沉默寡言的大山叔都开口插了句话,发表意见:“明天咱们看看有没有蜂窝,捅个蜂窝下来,还能烤巢吃,那个好。” 其他人也纷纷发言,说起自己认为最好吃的东西是咋样的。 除了青梅,其他九人分别是小队长江红军,他弟弟江三叔,胡子叔,周堂叔,石头叔,大山叔,另外还有双胞胎兄弟牛大叔牛二叔,江会计亲爹江六伯。 其中江六伯是小队里年纪最长的,也是最有经验的老猎人。 跟着过来,是为了跟江红军一起带队。毕竟再是经验老道的猎人,进了这茫茫原始森林里,也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一定不会迷路。 晚饭很丰盛,比之过年也差不了多少了,胡子叔的手艺是真的好,在深山里缺了这么多东西,依旧整出了美味佳肴。 两只狍子,烤了一只,剩下的一只则挂到树梢上保存着,野兔宰了用带来的另一口吊锅红烧了,野鸡则跟蘑菇一起炖了汤。 主食就是大家自己带的三合面饼子。 对于男人们来说,满口都是肉,这日子,简直美得赛过活神仙。 青梅也是吃得头也不抬,没跟其他人一样吃得稀里哗啦,静悄悄的却一点不慢,到最后,饭量竟然跟胃口最好的石头叔打平了。 这自然又引来一众人的说笑打趣,这个说怪不得青梅力气这么大,那个说青梅年纪还小,使劲儿吃吃说不定以后力气还能更大。 “要是这样,那以后青梅岂不是一个人就能扛跟大木头回屯里?” “那可说不准,前几天青梅不就是单手就抬住了木头嘛,那力气,怎么也得我跟胡子加一块儿。” “青梅,来来来,再吃一碗鸡汤,争取把力气再往上养养。” 这些大老爷们儿黝黑的脸上无一不带着饱经风霜磨砺出的皱纹,可在篝火的映照下,一个个却笑得全无愁苦自怨。 青梅喝了一口汤,把嘴里发硬噎人的饼子冲下去,眼睛里流露出自己都不知道的笑意。 她喜欢这些人,喜欢这个屯子,也喜欢这种生活。 因为晚饭时一番说笑闲聊,大家对青梅也多了几分长辈的爱护之意,相处起来没了之前淡淡的尴尬僵硬。 等到晚上安排住宿的时候,江红军也没多做为难,给青梅分派了一个单独的小窝棚。 作为这几天宿营地的窝棚一共搭了三个,都是靠着凸出的大石头搭建而成的,中间那个略小,只能供一个人在里面回转活动。 这是建造的时候就特意考虑到青梅而搭建的,要不然他们都是找大石檐直接粗粗搭个大通铺就完事了。 晚上自然不能所有人都睡觉,毕竟是在深山老林里,随时都有可能出现猛兽攻击营地。 江红军安排了四个人,分守上半夜跟下半夜。 青梅主动要了下半夜的任务,“我这次来就是跟着学习的,不如我来守下半夜,让大家好好休息,明天也好有精神打猎。” 守下半夜比守上半夜更难,一来上半夜很难有人真的踏踏实实休息好,二来像他们这样习惯了早睡早起的农民,乍然打乱了作息,下半夜必须保持清醒,身体上的疲倦感是无法忽略的。 江红军并不是因为青梅性别就轻视她的性子,白天赶路的时候就看得分明,知道青梅体力好,精神也好,守下半夜完全可行。 于是想了想,江红军点头应了,又自己以身作则,点了自己跟青梅一起负责下半夜的守夜:“铁牛,胡子,你们俩守上半夜,到点儿了喊我跟青梅,其他人好好休息,争取明天来个开门红。” 这次没有带屯子里那两只猎狗,却是因为老支书跟人借了猎炝,作为交换,牵了条大黄暂借了出去。 大黄是条老猎狗,经验丰富,追踪猎物的本事可是数一数二的。 并不是每个屯子里都像他们大岗屯,有江六伯这样剩下经验丰富老道,身体还能够跟着秋猎队进山的领路人。 剩下一条大黑,粮仓里的粮还没交去公社,晚上少不得需要条狗守着。 没了猎狗警戒,大家都要把皮子绷紧点。老支书已经准备这两天就拉了粮食去镇上缴粮食,等下次打猎队再进山,就可以带上大黑了。 江红军安排叮嘱一番,又简单说了说明天要如何安排,大家就暂且散去,各自回了窝棚睡觉。 青梅也带着包袱跟弓箭进了低矮的窝棚,窝棚就是用枝桠跟宽叶搭起来的,低矮狭窄不说,地上还是泛黄的草地,虫子蚂蚁更是仔细一看就能发现。 太阳已经落山,深山里的温度迅速下降,因为搭建窝棚的材料都是新鲜的枝桠树叶,再加上地面蒸腾的水汽,青梅进去就觉得湿冷。 今天没机会弄些干草,青梅想着明天早点起来,走远一点拔些枯草晒一晒,明晚就能睡在干草窝里了。 对于睡觉环境完全没有最低要求的青梅把包袱往头下一枕,再用带来御寒的外套网身上一搭,闭上眼睛摆好姿势,很快就睡了过去。 其他窝棚里还偶尔传来零星几句低语,青梅却已经高效率地陷入沉眠。 半夜的时候,外面周堂叔刚压低了声音喊了江红军一声,隔壁窝棚里的青梅就迅速睁开了眼睛。 听清楚是交接守夜的事,青梅也不用别人喊,自己就拎着当被子盖的外套钻出了窝棚。 看见青梅出来,周堂叔还愣了一下,而后打了个哈欠笑着问她:“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是不是第一次进山,兴奋得没睡着?” 原本已经弓背往窝棚里钻的胡子叔也扭头看了青梅一眼,粗嘎着嗓音说:“待会儿守夜的时候没什么动静也能打个盹儿,俺们瞧着今晚是没什么动静。” 除了虫鸣鸟叫,狼嚎都是从远处传来的,听着就不在凤凰岭这边。 野兽一般都是有固定狩猎范围的,大岗屯几十年都在这山里打猎,对于山里有什么野兽,野兽又多盘踞在哪些区域,都是有经验的。 青梅“嗯”了一声,没说别的,只让周堂叔跟胡子叔早点休息。 至于打盹儿,依照青梅的警觉性,自然是不可能的。 甭说下半夜该自己守夜,就算是上半夜睡眠中青梅都有意识的警戒着外面的声响。 江红军钻出来,一看青梅一双眼睛清泠泠的,半点看不出睡意,不由笑了,“年轻人就是好,精神头足足的。” 江红军有点明白自己爹为啥这么轻易就答应让青梅跟着第一批进山打猎了,该是看重了青梅的一身力气跟耐性十足能忍能扛的性子。 在大岗屯这样打猎为生的历史较为悠久的偏僻地界,反而越看重个人的生存能力,只要谁有能耐,无论男女,都能得到重视。 虽说以前没有过女人家当打猎队主力,可不代表以后不能有。 想明白这一点,江红军在跟青梅一起守夜的时候,也低声说了许多打猎的事。 不过江红军不是无脑的,说的时候也注意分寸,只把自己以及前人进山打猎时遇到过的各种各样的事当作故事说给青梅听。 青梅没想那么多,她对现在的生活已经很满足了,对江红军说的话也真当久违的故事绘本来听。 虽然这些故事跟她自己的经历相比,实在小儿科至极,可青梅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夜里,原始森林里看似平静,其实危机潜伏。 好在江红军选择营地以及打猎区域的依据都是大岗屯上代一辈一辈传下来的,第一晚就这么无惊无险的过去了。 早上天边才刚亮起一丝青色,青梅就跟江红军说了一声,自己拿了砍刀去附近,半个多小时后,青梅就用麻绳绑了几大捆干草回来。 青梅分不清这叫什么草,只看它一丛丛长得柔顺又长得像丝,一看就知道睡在上面会很舒服。 江红军看她弄这么多干草回来,不用问也知道是准备用来给大家铺窝棚里当床的,心里不由一暖,暗想青梅这丫头,看起来沉默寡言不近人情,其实心里软得很,把别人的好都记在心里。 江红军招手,让青梅过去歇歇,“待会儿我要带几个人去附近找地方挖陷阱,昨天在南边水洼那里发现了一窝野猪,估摸着能有十几头。要是逮着了,咱们就能早点回去。” “挖陷阱不用全部人都去,到时候你就在这里睡一觉。” 青梅摇头,把麻绳解开,将干草摊开晾晒,一边抬头用一双黑白分明炯炯有神的眼睛看着江红军说到:“红军叔,我不困,精神得很。” 甭说,一看眼神就知道正是神采奕奕的样子,江红军想了想,觉得这是小年轻第一次参加打猎,肯定是早就盼望着动手了。 于是江红军也不再勉强,笑着去篝火旁刨开面上的灰,借着里面残存的炭火重新把火点燃,准备将昨晚剩下的鸡汤热一热,大家就着一人一碗吃两个饼子,也就凑合一顿早饭了。 在深山里可不比在屯里,大家都要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制作陷阱 等鸡汤烧得翻滚起来,其他人也陆陆续续醒了。 也不需要洗漱,一个个就抹了把脸,舒展下在窝棚里缩了一晚上的筋骨,拿个饼子出来就着鸡汤吃完,睡意疲倦也就全部都没了。 附近也有水源,不过为了安全考虑,扎营的位置并不敢选择在距离水源太近的地方,青梅也是出去找干草的时候用树叶上丰沛的露水凑合着湿了脸,姑且就算是洗漱过了。 人之所以区别于其他动物,盖因人类会使用工具制造工具。青梅他们虽然是大岗屯里十个能力出挑的人,可到了这片原始森林里,却是全然比不过野兽的。 虽然手上有四支猎炝,江红军却没有带着人硬碰硬的意思,而是先寻到昨天遇见过的那个水洼,而后准备在野猪群必经之路上设置陷阱。 野外的动物嗅觉都十分灵敏,过去之前,江红军就让大家往身上抹了一种味道刺鼻的草汁。 路上走了半个来小时,领路的江红军终于打了个手势,让大家放慢脚步,谨慎小心的继续往水洼靠近。 若是倒霉催的直接迎面撞上拥有好几头成年野猪十几只小猪崽的野猪群,便是再给他们装备上几支猎炝也完全不够看的。 这个水洼并不算大,是个不规则的多变多角形,周围没有水流淌进来,却因微凹的地势沁出一汪水来,应该是地下水途径这里漫出了地表。 水最深的地方也不过到人的小腿肚处,江六伯查看了一番,确定早上已经有动物来过了。 “不过野猪群应该还没来过,这几坨新鲜大粪是鹿的,这边还有脚印。” 野猪最喜欢往水洼处滚泥巴,如果野猪来过了,水洼边应该有新鲜的湿泥到处飞溅。 “有鹿?那咱们要不要守在这里打几只?” 周堂叔眼睛一亮,振奋地说到。 鹿是好东西,往公社送上去,能卖个好价钱。 平时因为山林里树木草丛茂密,鹿又身形轻快敏捷,进山打猎的人很难打到,除非是耗费时间刻意埋伏一番。 在旁边跟江六伯在地面上画圈商量设置个什么陷阱的江红军沉吟片刻,摇头:“这水洼的水太浅了,往东走一段路就有另一个大一点的湖,鹿群一般在龙眼泉那边的草地上,不大可能再来这里。” 概率太低,专门埋伏在这里,太划不来了。 胡子就提议做几个陷阱得了,就留下几根麻绳,回头有空了就过来查看一番,耽误不了多少事。 这个提议自然是没问题,于是十个人分成两拨,一拨挖坑准备做出个大陷阱,能一次性坑上好几头野猪的那种。 另一拨就去旁边就地取材,做点套圈。青梅在末世里学会的是如何发现变异兽丧尸这些,动手也是快准狠地正面刚,对野外制作陷阱捕猎还真不懂。 想要以后有吃不完的肉,此时当然要认真学习。所以被分派到跟胡子叔一起做套圈的青梅很是认真,一边观摩学习一边还主动开口询问。 青梅作为下一代秋猎队主力社员预备役,主动表示要学习了解捕猎技巧,别说胡子叔,便是其他人听见了也会开口说几句,让青梅学到了很多东西。 套绳陷阱其实也很简单,就是去附近捡一把具有韧性又不过于粗大的枝桠过来,而后交叉相叠,用压力板的原理堆起来。 而麻绳则打了个活扣,压在枝桠中间位置,另一头拴在旁边树干上套死。 等到有鹿踩到枝桠堆,绳扣就会被弹起来套在鹿的腿上。之后随着鹿继续迈腿前行,活扣就越收越小,最后将鹿腿拴死。 “这种陷阱也就只能抓一抓鹿啊狍子这些,力气稍微大一点脾气暴躁一点的,根本没多大用。” 胡子叔弄好一个套绳陷阱,抓了枯枝败叶将上面遮掩好,一边跟青梅说。 青梅点头,继续跟着胡子叔学着看这种陷阱该设在哪里。套绳陷阱本身就很简单,青梅跟胡子叔很快就弄好了五个,主要还是挖坑那边。 进山的时候求列队带了猎炝,开路用的砍柴刀,另外还带了铁锹,专门就是用来挖陷阱的,顺便也能用来防身。 两个铁锹,十个人轮流不停歇的挖,挖了一个小时不到就挖好了。为了防止野猪摔下去后踩着同伴爬上来,边沿特意挖成九十度夹角,深度也达到了一米多。 上面盖了二指粗的枝桠,选这么粗的枝桠,是为了让这一层能承受更大的重量。 这次他们是准备用坑弄到几头野猪,可不能让带头的野猪踩上去一脚就摔进坑里。那样的话,其他野猪肯定四散逃开。 做好了陷阱,之后能做的就是等待。 不过也不是真就什么事都不做的干等,回营地把剩下的肉煮来吃了,下午江红军就带着青梅他们去打猎,等到傍晚回来的时候,他们就带了好几只山羊回来。 “今年山里的狼是不是变多了?羊群都没咋扩大。” “昨晚上不是还听见北边有狼在叫嘛,分出来一拨,肯定是多了只狼王。” 这个发现,让周堂叔他们面有忧色。 虽然凤凰岭距离大岗屯有软软一天的脚程,可这是按照人的速度算的。要是换成了山里的畜生,跑起来也不过小半天的功夫。 近几年风调雨顺还好,如果冬天里深山中出个什么岔子,这些饿绿了眼的狼第一个就会成群结队摸下山来祸害人。江红军跟江六伯低声说了一阵话,这才回头对大家说:“北边这群狼就是人熊沟里那群,带头的那只耳朵上有两撮白毛,以前我就见过。” 这么一说,牛大也想起来了,点头附和,还跟自己兄弟确认了另外两只毛色上有细微特点的狼。“这么说来,它们是才过来的?” 狼是领域意识很强的野兽,轻易不会离开自己的地盘。如果说只是偶然出来狩猎也就算了,可昨晚上狼嚎在那边,今天白天还在那边狩猎,这就不大正常了。 青梅不懂这些,只是安静的听着。 趁着天还没黑,江红军又领着三个人去水洼那边查看陷阱。 剩下的几人则简单收拾一下带回来的几只山羊。 山羊都是被打死了的,其中一只还被青梅一箭把脖子射了个对穿,最大限度保全了皮毛的完整。 山里虽说温度低,可有了伤口,难免会引来苍蝇蚊虫之类的,所以他们需要用泥巴草药等东西把创口给堵好。 晚上还是胡子叔掌厨,升起三个篝火吊上吊锅,不过今晚肯定不可能还像昨晚上那样敞开肚皮吃,毕竟打来的这些猎物是属于集体的,要带回去。 去往水洼的人里青梅也在其中,她力气大,能比得上至少两个壮劳力,万一坑里有野猪,带上青梅也方便搬运。 想是想得好,到了水洼处一看,费力挖出的陷坑完好无损,倒是青梅跟胡子叔弄的套绳那边套住了一只落单的成年雄鹿。 看见有人来了,已经折断了腿蹲在地上低低哀鸣的鹿挣扎着又站起来,踢踏着左脚想要将腿从绳套里□□。 可惜绳套早就勒死了。虽然没有捕到野猪,可收获一只活着的雄鹿也很不错。 “大山,石头,跟我一起围过去,先拿棍子打它头,咱们弄头活的回去。” 活的鹿能取鹿血,拿去供销社都走俏得很。不过成年雄鹿头上有角,力气也不容小觑,一不小心被它顶那么一下,肚子戳不穿,却也能给你戳俩滋滋冒血的窟窿眼儿。 可怜了雄鹿被拴了半下午,这会儿又惊又怕之下,还被几个大男人乱棍猛打,打得脑袋晕乎乎,最后只能任由这几人把它绑了拎着腿抬了回去。 套住雄鹿的那个套绳陷阱恰好就是青梅跟着胡子叔学了一番之后自己独立制作的第一个陷阱,没想到一套就套到只雄鹿,抬回去胡子叔听说后还笑着打趣,说青梅可以出师了。 青梅也很高兴,虽然她面上还是没太丰富的表情,可看着雄鹿怎么看怎么顺眼,瞧见它左腿折了,就问江红军要不要把它腿给接好。 江红军惊讶:“你还会接骨?” 青梅点头:“会一点。” 反正也是头畜生,会不会都随小丫头去折腾,江红军笑着点头,让她随意发挥。 旁边正在简单处理山羊的周堂叔看青梅往鹿那边走,看她越走越近,连忙问她想干啥,知道青梅要给鹿接骨,周堂叔拍了拍手,说:“小心它那对儿角!” “哎,知道了。”青梅应了一声,跟奋力站起来低着头蠢蠢欲动的雄鹿正好对上。 一人一鹿默默对视片刻,青梅顿了顿,一伸手,轻而易举就将雄鹿展露出来吓唬人的一对角给压得死死的,连它梗起来的脖子都被按下去了。 熊瞎子 晚上,有了青梅提前准备的干草垫在身下,睡起来果然舒服多了,躺在上面甚至还能闻到晒了一天的太阳清香味。 作为小队长,江红军照旧安排了守夜的任务,昨晚青梅已经守过了,今天自然就该睡个整觉。 青梅再是精力旺盛,该如何安排还是应该安排,这跟个人能力无关,而是讲究个集体组织。 青梅也不是逞个人之强的,小队长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随着夜色渐浓,营地里慢慢安静下来,隔壁窝棚里还传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青梅陷入浅眠,负责戒备的意识断断续续接收着守夜人的低声细语,更深层的潜意识自动塞选着信息,确定里面没有需要戒备的内容。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天边响起一阵炝声,浮沉的意识猛然发出警报,青梅瞬间被刺骨的危机感惊醒,第一时间抓起放在枕边的弓箭就钻了出去。 窝棚外,已经换班继续守夜的是石头叔跟胡子叔,显然他们也听见了炝声,已经站了起来,皱眉凝目眺望远方。 碰―碰碰! 又是三声杂乱的炝声,声音沉闷,余音扩散后劲不足,听起来应该是土炝。 “青梅,你咋出来了?” 胡子叔面容凝重,转身准备去叫小队长,却看见了青梅。有心想让青梅回窝棚里躲着,可转念一想,还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情况。 听炝声越来越近,万一有危险过来,躲在窝棚里反而更危险,于是胡子叔暂且按下不提,提着猎炝快步跑去窝棚里,把江红军跟江六伯他们先叫起来。 这会儿正是下半夜大概两点多,正是人体最倦怠的时候,江红军睡得有些沉,被胡子叔摇醒的时候还有些茫然。 可紧随其后,天边又传来两声炝响,江红军立马清醒过来,果断让胡子叔把所有人都叫起来戒备。 青梅拿着弓箭,眼角瞥见篝火旁放着的砍柴刀,顺手就将其操起来,往裤腰带上一别,紧跟在其他人身边。 十个人,全都围成个半圆,面向炝声传来的方向面色凝重严阵以待。安静了半晌,青梅耳尖一动,轻声说到:“有人来了。”其他人闻言,连忙也竖起耳朵努力去听,可除了零星几阵虫鸣,什么都没听见。 青梅侧耳细听,蓦地脸色一变,“一共有四个人,有大家伙跟着他们往这边过来了,我不知道是什么,可喘气声很沉!” 这次没等江红军等人狐疑不决,因为他们也听见了青梅所谓的大家伙。 “吼!” 充满了愤怒的吼叫声穿过森林清晰地传了出来,青梅不知道,江六伯他们这些经验老道的猎人却纷纷色变,江红军更是抡圆了胳膊哑声低吼:“快快快!快上树!” 今晚月光不显,夜色黯淡,匆忙间往崖壁下面跑太危险,只能暂且往树上去。 青梅看大家全都面色惨白眼神惊惶,知道来的大家伙不简单,被周堂叔拉着跑到旁边树林处,学着其他人背上弓揣上箭,双手抱树蹭蹭蹭往上迅速攀爬。 周堂叔就选了青梅旁边的一棵一人环抱的大树爬上去,两棵树相聚不远,等尽可能爬到最高处后,周堂叔喘着气一边解腰上的裤腰带一边跟青梅说:“赶紧把自己挂到树上,来的是熊瞎子!” 只希望来的不是棕毛儿。 青梅见状,也学着周堂叔那样,解下腰上挂着的麻绳,将自己挂在旁边一根粗壮的树枝上。 原始森林里茂林随处可见,青梅他们十个人往树上一藏,很快就悄无踪迹。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揣着狂跳的心脏等待着什么。仿佛是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就连空气都凝固了,营地那边残存着火星的篝火堆有飞蛾扑腾,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啵声。 被拴在树下的雄鹿不安的呦呦叫,这畜生也知道气氛不对,不敢高声叫唤。 过了几分钟,除了青梅,其他人也终于听到了响动。 草丛枝桠被打乱的[emailprotected]声,属于人凌乱的喘气叫喊声,熊瞎子低沉的怒吼声伴随着树木被撞得簌簌摇晃声,交织成一场紧迫感十足的月夜奔逃。 “大哥,前面有火光!” 营地那边,有风吹得未烧尽的炭火又蹿出一股火苗,被还在林子里的人看见了。 另一个粗嘎的声音喘着气骂骂咧咧:“有人?妈了个巴子,这玩意儿忒邪乎,赶紧往那边跑!” 江红军等人所在的树都一片安静,只有树叶被山里的夜风吹得哗哗作响,青梅自然也是按捺不动,歪着身体透过枝叶缝隙,悄然注视着下方。 一切说来话长,发生起来也只是短短几十秒之间的事。粗嘎的说话声刚落下,三个浑身狼狈的男人就踉跄着扑了出来,埋头一个劲往营地那边冲。 瞬息之后,又有一个人满脸痛苦的拖着一条腿连蹦带跳竭力追赶三个跑在前面的同伴。青梅目力极佳,发现前面三个人虽然身上也多多少少沾了血,奔跑间却全然没有滞涩。 跑在后面的男人情状却格外凄惨,右腿呈诡异的角度扭曲着,半边脸已经血肉模糊,背后的衣服都撕成条状了,奔跑间衣条晃荡,露出背心直后腰三道皮肉绽开的伤痕。 恰好天上遮挡弯月的云层被风吹开,有月光撒下,青梅的角度刚好看见最后那男人盯着前面三人背影时目露狠辣怨憎之意。 本身就经历过数不清背叛与荒诞恶意的青梅不用多动脑子,就明白这四个人之间恐怕发生过什么事。 四个人前后的功夫冲出树林,紧随其后出现在众人视线内的是一头四肢奔跑的熊。 熊暴露出来的瞬间,青梅听见了旁边树上周堂叔倒抽一口凉气的响动。 也不怪周堂叔反应激烈,实在是因为出现的这头熊太过剽悍,膘肥体壮不说,棕色的毛发又厚又长,明显是已经做好了冬眠准备的成年大熊。 看其体型,应该是头大公熊无疑。 也不知道这四个人干了什么,竟然惹得公熊紧追不舍撵了这么久。 棕熊奔跑速度在熊类中算是快的,哪怕眼前这头棕熊脖子肚皮上都有受伤流血的痕迹,可冲出茂林后,棕熊的速度有明显的加快。 眼看着前面那第四人即将被棕熊扑倒,青梅没准备动,却没想到另外一棵树上猛地响起一道炝声。 青梅略一回忆,确定是江红军开炝了。 一心一意追赶前面猎物的棕熊没想到身后还有其他人,吓了一跳,一个屁股蹲就刹住了脚步,粗壮的脖子一扭,就转头看向了发生可恶声响的方向。 周堂叔咕咚咽了口口水,忍不住小声问青梅:“是、是队长开炝了?这棕毛瞎子会爬树啊!” 棕熊虽然笨拙,可确实是会爬树的,猎人最怕遇到这家伙,真是上树跳水都没用。 青梅“嗯”了一声,继续观望。跑到营地的四人听见炝声,又看熊瞎子被人引走了,登时松了口气。 前面三个人还好,最后那人却是已经忍不住扑到了地上,闭着眼睛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甚至生出干脆让熊瞎子舔了脑袋算了的想法。 且说江红军那边,眼看着有人要命丧熊吻,纠结片刻,到底没忍住朝天开了一炝――土制火炝有效射击距离很短,不下树根本打不到熊。 可开完这一炝,熊瞎子的注意力就转了过来,翘着鼻子在空气中闻了闻,毫无悬念的找到了江红军所在的那棵树。 “吼――哧!” 熊瞎子气恼地站起来朝树上狂吼,而后咚咚咚冲上去就开始撞树,一身蛮力直撞得江红军所在的那棵桶粗大树吱嘎摇晃。 下面树干摇摆,到了上面更是晃得厉害,江红军还在忙着填装□□铁砂,被它这么一撞,手臂一松,整个人就打着旋被武装带挂在了树上摇摇欲坠。 其他人一看,自然坐不住了,纷纷出声大吼,试图吓退熊瞎子。 然而这家伙在原始森林里也是一霸,就算是遇见老虎也没有怂的,哪里是这么容易被吓退的,人多了反而让它越发亢奋,撞起树来更来劲了。 “六哥,俺们现在咋办?!” 牛二沉不住气,大声问江六伯。 江六伯也是无计可施,江红军吼了一声,让大家别动。 可眼看着小队长就要遭遇危险了,他们哪里可能真就不动。 胡子叔大骂一声,解开绳子抱着猎炝就开始往下滑。 “草它老爹的,干它!!” 周堂叔粗喘一声,一拍树干,也涨红着脖子解绳子,准备冲下去跟熊瞎子拼了。 刚解开拴在树杈上的那头绳子,周堂叔扭头想叮嘱青梅就留在树上,结果一转头,登时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了。 青梅竟然早就悄没声息地解开绳子,双手双腿抱着树,一松手脚就直往下滑好几米。 如此再三下滑,不过两秒不到,八、九米高的距离就已经下到底儿了! “青梅丫头!” 周堂叔疾呼一声,也顾不上害怕得冒了一身白毛了,裤腰带都懒得拴,嘴里叼着猎炝带子,圈着树干也嗖嗖往下滑。 树皮粗糙又有分杈,差点没把他腿根给磨秃了,周堂叔龇牙咧嘴滑到底,抖着腿踩到了地面,回头一看,又是吓得满头满脸狂冒豆大的冷汗。 只见青梅到了地上,扔了弓箭,抽出别在腰上的砍柴刀,眼皮子都不眨一下,竟是拖着小腿那般长的砍柴刀就直楞楞地朝树根下的熊瞎子冲过去了! 这下子别说周堂叔了,便是其他几人也是惊得魂儿都要飞出来了,只恨不得自己长了翅膀飞过去将这傻丫头给及时拦住。 屠熊 青梅身轻如燕,虽然行动比其他人晚,落到地上却比所有人都早。 后发先至,说的就是她了。 胡子叔牛大牛二等人都还挂在树上咬牙切齿要豁出一切去拼命,听见周堂叔的失声大吼,低头看下去,刚好看见青梅毫不犹豫冲向棕毛大熊的一幕。 一个个登时被吓得面无人色汗出如渖,真可谓是魂散魄飘,徒留一具忘了动弹的躯壳。 挂在半空围着树干打漩的江红军也看见这幕,呆了一瞬当即慌得顾不上旁的,只逮着手上能扔的东西就往下扔,竟是把他刚才宁愿松手冒险也没撒开的猎炝给扔了下去。 听见身后有响动,壮士魁梧的熊瞎子正扭头回顾,冷不丁脑袋上嘣的这么来了一下,自是被砸了暴跳如雷,人立而起,前肢抱着大树就猛力摇晃。 江红军挂在树桠上,被晃得是七晕八素,套着武装带的那根枝桠也隐隐发出咔嚓脆响――再晃几下,恐怕他就真个要掉下去,祭了熊瞎子的五脏六腑庙了! 江红军再是冷静自持,其实这时候也已经怕得头皮发麻,却也知道不能叫喊出来,只死死咬着牙根子伸手努力去勾树干,一边试图重新抱住树干勉励多活一会儿,一边头也不回的大吼大叫着让青梅赶紧回树上去。 “你他妈就个黄毛丫头,懂个屁!赶紧给劳资滚回去,少耽误劳资的大计划!” 因为声带紧绷,嗓音沙哑哽咽得厉害,江红军急得连糙话都对着青梅冒出来了。 其他人不知道,还真以为江红军有什么脱险计划,可青梅耳聪目明,第一时间就发现江红军所依仗的那根树桠即将断裂,眼见着就要掉下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青梅距离熊瞎子好歹也有二十几米,脚下蹬得草屑泥土飞溅而起,青梅本人则带着一串影子,破空飞驰而至。 熊瞎子正怒不可遏誓要把上面那个两脚兽给摇下来吃了以解心头之恨,圆乎乎的耳朵忽听破空声骤然靠近,立马警惕地回头望去,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跃至半空的黑影。 碰―― “吼――!” 熊瞎子当脸鼻子上被青梅腾空而起凝聚混身力道,果断决绝来了一脚,只踢得熊瞎子怒吼一声,却往后踉跄几步,前爪捂着黑鼻子弓背缩脖,一双黑咕隆咚的眼睛闪烁着光芒,居然被瘦小的青梅一踢之下摆出了防御戒备的姿势。 青梅一米六左右,骨架纤细,固然青梅最近顿顿吃完了大食堂还要开小灶给自己加餐,到底不可能短短几天时间里就将这具身体补得丰润起来。 更不消说吃的那些东西,早就被青梅霸道的本能全部占去支持异能对身体地改造强化去了。换句话说,青梅身形纤细干瘦。 而棕熊,作为陆地上食肉目动物中体形最大的哺乳动物之一,米,米,公熊体重能达90到800千克,母熊体重亦能达80到250千克。 眼前这头大公熊已经能算其中的佼佼者,目测体长能达到两米往上,人立而起的时候比青梅高出好几个头,站在青梅面前,就像一座小山。 因为即将迎来冬眠,这头熊瞎子被毛已长达7、8厘米左右,膘肥体壮体形健硕,青梅径直冲杀过来并非意气用事,战斗的本能让她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分析出了敌方目前可集中攻击的弱点。 棕熊前臂粗壮有力,屁厚毛粗,可以说是进可攻退可守,也难怪它在原始森林里也能称王称霸。然而只两处是它无法靠天然优势去保护的,那就是眼睛跟鼻子。 当然,就这两处弱点,平常人哪里有余力去攻击,也只青梅艺高人胆大,一击得手,凭借脚蹬熊鼻子的余力一个后空翻,眨眼间拉开距离。 说来话长行来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熊瞎子在这一片霸道惯了,反应过来后眼珠泛红张开熊嘴大肆咆哮,一股腥风扑面而来。 这种震慑对于别人来说,正该是胆战心惊暗自戒备的时候,可青梅却反其道而行,不等熊瞎子闭嘴,一柄被老支书带人磨得寒光烁烁的柴刀已经迎面劈来。 熊瞎子怒吼声被迫仓促中断,一双前臂合拢挡在脸前。加持力青梅一身蛮力的柴刀噌一声砍到了熊瞎子十厘米长的前爪上,竟是发出了金戈相撞的刺耳声。 既已出手,青梅不再给熊瞎子缓神的机会,一刀没劈到它脸上,下一瞬又迎面补来一刀,眨眼间就劈出七、八刀。 可怜熊瞎子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挡刀都来不及,哪里还有余力去反击,叫它一身蛮力没处发挥,只能匆忙挥臂保护头脸。 看来这畜生也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青梅的身体已经被异能强化,无论是力气还是敏捷,五、六个大汗轻易比不上。 见连劈数刀都被挡,青梅脑中思绪骤转,出手一刀迅速转变方向,反劈在熊瞎子挡脸时未能顾及的耳朵上,一双略尖的毛绒耳朵就这么齐刷刷被砍下大半,滚落在地。 耳朵本就是软骨所在,熊瞎子只顾着护脸,一双眼睛都被熊掌挡住,只感觉头上冷风一刮,入耳的声音忽然就变了――耳朵被砍大半,收拢的声音可不就变了么。 熊瞎子放下双臂,眼珠子往下一转,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耳朵没了。 这样的伤终于彻底激怒熊瞎子,再不管防不防备,吼吼怒吼着四肢着地全身发力,直冲青梅冲扑过去。 然而在其他人眼中的来势汹汹,在青梅眼里却是机会终于到来,一时间不退反进,一把柴刀舞得虎虎生风,气势竟丝毫不减。 就这么地,瘦小的小媳妇就与山石般的棕毛大熊战成一团,在树下的这片草地上你来我往,看得其他人是心急如焚却又莫可奈何。 却说被青梅一脚踢中鼻子后,熊瞎子的注意力彻底被吸引过去,在树上被摇得七荤八素的江红军终于有了缓气之力。 江红军终于双手抱住树干,解开武装带埋头想要下去,可来回观望,却又发现他下去了恐怕反而要拖累青梅,只能暂且按捺住内心的焦急。 无论是下树下到一半的还是已经滑下来的,都明白,此时不能再像刚才大声吆喝吵闹。 周堂叔抱着猎炝,有心开炝,却又害怕误伤青梅,只能在后面着急观望。 渐渐的,观望的几人从火烧火燎到惊疑不定,再到目瞪口呆。 因为,他们观望片刻,竟发现在他们看来应是危机重重的青梅,竟然在与熊瞎子的缠斗中占据了上风! 人竟然能压着熊瞎子钝钝一顿打,这是何等神奇的事! 然而这却是放在他们眼前无法否定的事实。 一开始熊瞎子还能凭借一身皮糙肉厚硬抗,可青梅腾挪转移间刀刀直奔熊瞎子眼睛耳朵鼻子等处。处处受伤偏偏自己又一扑一个空,熊瞎子恼火万分,忍不住人立而起张嘴怒吼咆哮。 青梅眼睛一亮,蹬地揉扑直上,鞭腿一甩,蛮力踹开熊瞎子左臂,旋身反手一刀,狠狠地直桶进它张开的口舌中。 换个人来,熊瞎子闭嘴咬牙,凭它的咬合力,自然挡得住。可青梅全力以赴之下,刀身擦着熊齿,噌的一声,竟是硬插了进去。 柴刀拢共得有成年人小腿那么长,插进去后腾空而起的青梅左手呈掌,竭力往刀柄上从上而下往里一拍,扑――! 柴刀全身没入,从熊瞎子口中穿破喉咙食道,只能从熊背厚厚的皮毛处隆起一个小包,那是刀尖穿过血肉突起的。 熊瞎子还保持着人立,嘴被迫长得老大,一双泛红的眼睛不甘地垂下,看向曲膝落地的青梅。 碰! 沉闷声中,熊瞎子倒在地上,呼呼喘了几口气,渐渐的就没了气息。 安静,诡异的安静,连虫鸣鸟啼都不知在何时消失了。 周堂叔咕咚咽下一口口水,终于缓过神来,哆嗦着嘴皮子,勉力发出一声弱弱的问出一句废话:“丫头,熊、熊死啦?” 不等青梅回答,不远处悄摸摸许久没敢吭声的雄鹿就探头探脑往呦呦地叫唤两声,好似也在学周堂叔般傻乎乎的询问。 围着熊瞎子查看熊皮完整度的青梅不明白凡人的思维方式,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点点头,乖乖回答:“嗯,死了。” 熊死没死,不是明摆着的么,这个对话实在很没必要。 熊瞎子已死,其他人三两下连滑带跳地下了树,纷纷围拢过去,胡子叔上前看了看倒在地上的熊山,抬手就给青梅肩膀上来了两巴掌,飞着一对粗短黑眉哈哈大笑:“可以啊丫头,本来还以为你是瞎整,没想到还真忒死这棕毛儿了!” 青梅虽然身体被强化了,可一时不察,还是被胡子叔的厚实巴掌拍得左肩一沉,石头叔见了连忙把他给拍开,自己围着青梅说起话来。 说些什么?不外乎就是问青梅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到底是咋弄死熊瞎子的。 这些话也都没啥意义,毕竟青梅就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跟熊瞎子干架,有啥都看完了。 江红军等众人情绪缓和过来,这才让大家伙别围着青梅了,“刚才那几个人呢,听着声儿,是故意把熊引到俺们头上来的。” 刚才他们都躲在树上,那几个人钻出来的时候说的对话,恰好就被他们听了去。 虽然江红军开炝救了人,可主动救人,跟被人祸水东引,意义自然大有不同。 盘问来历 这话一出,原本还情绪激昂的众人沉默了,彼此相视,最后齐齐看向小队长江红军。 周堂叔说:“那几个人瞧着不像俺们附近屯子的人,难道是外头来的?” 所谓外头来的,那就很可能是偷猎的。 别看大岗屯的人能进山打猎,却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打到的猎物回头还要交一部分上去。 这就好比古代的猎人要想打猎为生,必须得上个猎户,每年按照规定缴纳猎税。 换句话说,就是持证上岗。 而偷猎,顾名思义,就是黑户。 对方还带着炝深入龙凤山,到了这凤凰岭,想要偷猎的当然不会是什么野鸡野兔,而是值钱的大家伙。 牛大牛二石头叔等人纷纷点头表示自己也是这个看法,江红军琢磨了一下,去看江六伯。 江六伯摇头,提议到:“现在说这些没用,咱们先看看那几个人是敌是友。”是这个理儿。 暂且定下意思,江红军他们回头去找青梅,却发现青梅已经就近找了块石头,正要嚓嚓嚓开始磨刀。 一边磨刀还一边回头看旁边的大棕熊,一看就知道这是磨刀准备剥皮宰熊呢。 几个汉子失笑,刚才还有点紧张的气氛登时烟消云散。 “丫头,这熊最好整个儿囫囵的抬回去再剥,屯子里的老瓢头可是一把好手,让他剥皮剔骨,能弄出好些值钱的地方嘞。” 普通人不知道哪些部位如何如何,切割的时候难免弄坏,那就可惜了。 另一个也是因为现在他们还在深山里,这头熊可不小,要是剥皮放血,血腥味指不定就引来别的东西。 虽然青梅力能忒熊,可要是来一群狼,那就不妙了。 青梅一想也是,刚才主要是她满脑子就想着要剥熊皮铺床睡得更舒服,一时竟是把这个给忘了。意识到自己犯了错,青梅也不觉得丢人,乖乖收了磨刀的架势,站起身回到周堂叔旁边,跟其他人一样看着江红军,等待小队长的最新指示。 青梅虽有一身过人本事,可性格使然,她并不喜欢指挥别人,更喜欢找个英明睿智的头狼,自己安安静静当个打手。 江红军看青梅这么乖,暗暗感慨,单看青梅本人,谁能想到她小小的身躯里竟然蕴含着这般强大的能力呢。 青梅他们围着熊说话的功夫,不远处躲在营地窝棚里准备随时跑路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驴脸光头抬手摸了一把自己脑袋,满脸不可思议:“大哥,那么个小丫头,把熊瞎子硬是磕死了?” 旁边缩在窝棚最里面,正拿着别人面饼糊乱啃了一嘴的胖子闻言一惊,自己也拱着脑子挤到窝棚出口往那边看。 刚才暂且脱险后,一看见窝棚,胆子最小的胖子就一股脑往里面钻,恨不得像鸵鸟那般把脑袋埋进土里,只留个大屁股在外面自欺欺人,根本不管万一熊瞎子追过来时,处于窝棚最里面的话好不好第一时间逃命。 等钻进来后看见营地主人落在窝棚里的口粮,胖子本着死也要当个饱死鬼的想法,抓起来就往嘴里硬塞,所以并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这个时候才发现熊瞎子居然没动静了,又听驴脸同伴这么一说,钻出来往远处一看,只看见几个人围着倒在中间的熊,登时惊得嘴都合不拢,里面没咽下去的碎饼子哗哗往下掉。 为首的是个方脸大汉,刚才青梅跟熊瞎子打做一团的时候他就密切关注着,自然看了个全程。 正满肚子转着各种想法,先听驴脸说了句废话,又被胖子挤得往旁边歪了一下,肚子里的邪火蹭蹭直冒。 偏此时又不是发火教训这两只蠢货的时候,只能咬着牙根子忍了,低声迅速跟两人叮嘱:“待会儿就说俺们是柳下屯的人,遇到熊瞎子就跟打猎队走散了,要是他们不信,你们俩别开口,给劳资装哑巴就成了,听懂没有?!” 柳下屯也是附近的屯子,当然,这个所谓的附近,都得按照方圆上百里来算。 现下山林子都成了集体公有,对偷猎行为实施严惩,情节严重的,能给喂炝子儿。 这事胖子跟驴脸也知道厉害关系,连忙点头。 打定主意,方脸大汉眼看着不远处的那行人已经端着炝握着刀满身戒备地往这边过来了,也不等对方靠近,自己就率先带着驴脸跟胖子出了窝棚。 差点被熊拍死的第四个人还倒在地上,这么半天都没动静,也不知是死是活。江红军带着人上前,蹲下摸了摸鼻息,有气儿。 又摸颈动脉,血还流得哗哗的,劲头十足,看来是昏死过去了,暂且没事。 方脸大汉趁机带着驴脸胖子上前,先声夺人佯装焦急地问,“老哥,俺们家老四咋样了?” 说着话地同时,方脸大汉还挤上去,在老四身上按了几按,看起来很焦急担忧。 虽说逃命的时候方脸大汉他们三个丢下老四先跑了,可面对熊瞎子的紧追不舍,这也算是情有可原。 周堂叔他们只能暗暗嘀咕一声没义气,旁的也不好多说。 江红军摇头,说了声这人没事,顺势问起他们的来历。 方脸大汉按照之前想好的说辞说了,末了还朝青梅他们尴尬地一扯脸皮子,衬着他黝黑泛黄的脸皮,一股憨厚老实的气息尽显无疑:“刚才实在不好意思,俺们也是被撵得慌了神。” 多的话就没说了,这样反而不会勾起人的抵触反感。 青梅眼神闪动,心里转了一圈,视线不动声色观察起方脸大汉以及神色萎顿跟在后面的驴脸和胖子。 “柳下屯?那边的队长俺们认识,你们几个倒是脸生,不像是柳下屯的人。” 江六伯说到,一边不断打量三人。 方脸大汉讪讪一笑,嚅嚅片刻,这才坑哧吭哧说到:“我是柳下屯憨老木的外侄子,彭三婶是我大姨,俺们屯没进山打猎的任务,这不是馋肉了嘛,大姨就叫我过来吃肉。” 并不是每个屯都有资格进山打猎的,方脸大汉说自己叫彭满仓,是东三屯嘎子村的人。 至于另外三个,则是他的兄弟,因为想到几个兄弟家里有传下来的猎炝,彭满仓就想着叫上他们带上炝,也好帮自家姨父多打点野物。 这个说法倒是真的,就像大岗屯,其实也有这样的现象,只不过这次是他们今年秋猎的第一次进山,连屯里的小伙子都没带上,自然也就没准许谁家亲戚一起来。 可等到第三次第四次进山打猎,那时候老支书就会酌情允许谁家安排一两个年轻力壮的亲戚。 若是这亲戚还能自带猎炝,那更甭说啥话了,直接放行。打的猎物多,是整个屯得好处,因此没谁会不高兴。 另外再问了一些关于柳下屯的事,彭满仓答得溜溜熟,一看就知道是对柳下屯十分熟悉。 江红军跟江六伯仔细看了看三人,又查看了老四,确定他们平时都是庄稼户,对彭满仓的话信了一大半,警惕也放松了些许。 “行,既然现在大家都没事了,那咱们就先把篝火点上,等天亮了再说。” 刚才醒的时候就是下半夜两点多,一番折腾,又是上树就是跟熊瞎子正面对峙,个个都出了一身汗,可以说是又累又饿。 江红军让胡子去把剩下的半只狍子给上锅炖了,肉不够,就把能吃的野菜根茎蘑菇什么的一股脑往里面一扔一炖,凑合着填饱肚子再说。 其他人则做了火把,去附近林子里砍几根树杆子,回头要拿来做个拖架,把熊瞎子给滚到上面拖着下山。 今晚有了这么个意外收获,等回去的路上再随便打些野兔狍子,再加上一头活的雄鹿,也算是大丰收,为今年的秋猎任务来了个开门红。 虽是下半夜,营地里却是忙得热火朝天。 彭满仓借口要照顾老四,扯了驴脸一起进了江红军给他们临时安排的一个窝棚。 原本彭满仓还要叫上胖子的,可胖子盯着胡子叔从树桠上取下来的狍子肉,口水直咽,说什么也不肯进窝棚。 现在周围都是人,也不好明说什么,彭满仓只能暗暗瞪了胖子一眼,腮帮子鼓鼓地进了窝棚。 打猎队带进山的吊锅都是老一辈打猎队留下来的,年初大炼钢的时候老支书拍板让留下,是口被油水滋养得很好的上好铁锅,导热快,炖东西还香。架在篝火上被熊熊燃烧的火焰这么一裹,锅里的水很快就烧开了。 狍子肉跟蘑菇根茎相继下锅,饼子也被穿在树枝上围着篝火烘烤,香喷喷的味道很快弥漫开来。 这次咽着口水守在胡子叔身边的人除了青梅,还多了个胖子。 胡子叔心疼青梅刚跟熊瞎子大干了一场,又知道她胃口一向很大,眼看着肉熟了,也没管炖没炖烂,先就拿了个当碗的粗瓷土钵给青梅捞了大半碗肉,“来丫头,先吃着垫垫肚皮,我再给你烫点野菜解腻。” 胖子看得满眼羡慕,眼珠子都恨不得滚进青梅接手的那碗钵里。 吃肉还要用野菜解腻,这日子也忒好了吧,比以前的地主也差不了多少了。 青梅眼角余光瞥见,没说什么,自己端了碗钹埋头开吃。 胡子叔扭头瞅了她一眼,只疑惑了一下为啥吃饭一向没什么声儿的青梅丫头现在吃东西吃得唏哩哗啦了。 转念一想,大概是太饿了,这两天又总跟他们一群糙爷们儿一起吃饭,估计是学了去,于是胡子叔也就抛开没有多想。 谁吃了我的饼 青梅吃得滋溜喷香,胡子叔看了还挺心疼,用勺子在吊锅里又翻拣了些下水炖一炖就能吃的蘑菇给青梅添上。 对于山里的人,蘑菇这些东西算不上啥稀罕的好货,可此蘑菇却是在实打实的肉汤里滚过的,这年头,但凡啥玩意儿沾上了肉味,立马就得身价百倍。 存心试探的青梅吃得满足极了,抬头朝胡子叔感激一笑,惹得胡子叔又给她捞了两块肉添上。 两人一时间简直可以说是父女情深,可苦了旁边的胖子,看得直砸吧嘴儿,只觉得嘴里的口水都要泛滥成灾了。 瞧了片刻,经受不住肉汤的诱惑,胖子厚着脸皮冲胡子叔憨憨一笑,开口就叫哥,“大哥,这肉汤,嘿嘿,炖得真香哈,能不能给我也尝一口?” 胡子叔斜着眼瞥他,脸上散发着慈父光辉的笑立马没了,只有公事公办的严肃认真,“不行啊,这肉都还没熬烂,我这就是给我家闺女尝看盐巴够不够。” 说完,胡子叔还正儿八经取了罐子捏了撮盐巴放进汤里,好像青梅那一大碗钵的连肉带汤真就是帮他尝咸淡的。 胖子没法,只能叹气,缩着腿坐旁边继续一边直楞楞地盯着青梅,一边毫不掩饰地咽口水。 青梅往不远处看了看,跟胡子叔说:“叔,牛二叔的火把灭了,我去给他送新的。”说是要送,却没动,还捧着碗钵滋溜溜喝热汤。 胡子叔哪舍得让刚跟熊瞎子打了一架正急需补充体力的青梅跑一趟啊,赶紧自己站起来,从篝火里捡出一根燃得旺盛的柴火,跟青梅说:“丫头,你就坐着好好喝汤,我去给他重新点上就是,多大点事儿啊。” 转身走了一步,胡子叔又转身叮嘱青梅:“对了,饼子还没烤好,不过泡汤里吃还是没问题的,汤不够就自己舀!” 因为明天就准备下山回家,也因为共同经历了一场大难,江红军主动把自己带来的剩下的所有三合面面饼都拿了出来,让胡子烘烤一番分给大家吃。 他遇险的时候同伴都选择要下树与他同生共死,哪怕理智上明白这样的举动是错误的,感情上江红军还是十分感动。 四十好几的粗莽汉子说不出什么感性的话,只默默拿出自己能拿的所有诚意。 虽然老支书给秋猎队补贴了一斤三合面,却也不是谁都舍得全部拿来烙饼带进山做干粮。毕竟这些汉子谁家没有儿子闺女,甚至连孙子孙女都有了。 都说男人比女人舒坦,其实这就有些片面了,评判轻松与否,也该是以“是否有责任有担当”来划分。 眼前这些自然都是对家庭有责任感的爷们儿,得了稀罕物,大多都留在了家里,进山要吃的饼子就是杂粮糙饼,十个人里,也就家庭条件比较宽裕的江红军江六伯以及青梅真用了发的磨得细细的三合面烙饼。 综上所诉,篝火边烘烤着的三合面儿烙饼还是很稀罕的。 胡子叔让她饿了就泡饼子吃,可青梅也不至于在大家都还没开饭的情况下自己就单独吃小队长贡献出来的烙饼。 所以吃完了肉喝了半碗汤,还没感觉到饱,青梅想了想,放下碗钵转身回自己的窝棚拿烙饼。 反正明天都要回去了,今晚吃饱一点,回去以后可就没机会这么随意的吃底料十足的肉汤了。 毕竟食堂里要熬肉汤,也是水多肉少,大家能从汤里尝口荤腥也就罢了。待会儿肉汤泡饼,还要加点蘑菇野菜,那滋味,美滋滋。 满脑子想着吃的,青梅心情愉悦走回窝棚,结果刚看见窝棚口就停下了脚步。 虽说窝棚搭得很简陋,可至少枝桠叶子都很平展,然而此时青梅的小窝棚入口处却被人撑开了些许,顶上挡雨的大叶片也被顶得一片凌乱。 有人进过她的窝棚! 小队长周堂叔他们都把她当小辈,丫头闺女的叫,可也记得青梅是个大姑娘,根本不可能进她的窝棚。 真相一目了然,是刚才那三个人躲熊瞎子的时候躲进去过! 想到自己没来得及揣上的烙饼,青梅太阳穴突突一跳,猛地蹿了过去,弯腰就一骨碌钻进窝棚,当即就看见被人随意丢弃的包袱皮,干草上甚至还坦坦荡荡洒落着烙饼渣。 有人吃了她的烙饼,还吃光了!! 前一刻还心情美滋滋脚步轻快雀跃的青梅轰然之间就全身沐浴在怒火之中,抬手将半边窝棚直接掀翻,凌乱飘洒的枝桠树叶中,青梅目绽寒光,裹挟着一身泠冽杀气转身直奔旁边彭满仓跟驴脸休息的大窝棚而去。 “……明天他们要下山,咱们到时候找机会溜走……” “去拿洞里的大虫皮子跟骨头……倒是肉可惜了,也不知道明天坏没坏,要是没坏,俺们就烤了带回家......” 彭满仓正盘腿坐在地上,跟驴脸低声说着话,冷不丁听见有急且沉的脚步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骤然冲了过来,连忙止住了话头。 然而还不等彭满仓主动开口问出声,只觉得眼前一花,窝棚竟然倏忽之间就被人大力掀开,就像漆黑的夜空陡然间被一双手撕开了一道口子,让外面的火光强势驱逐昏暗。 老四还好说,还搁里面躺尸呢,倒是彭满仓跟驴脸为了防止被人偷听了谈话,进来的时候就选择坐在窝棚门口。 此时撞上怒气冲冲而来恨不得逮到什么都撕成两半的怪力小媳妇青梅,被掀飞的窝棚上枝桠叶片哗哗落下,砸了这二人满头满脸。 别说驴脸,就连颇有胆色的彭满仓都愣住了。 缓过神来,两人又被站在外面目露寒光死死盯着他们的青梅吓了一跳,下意识屁股往后一墩,两脸懵逼地齐刷刷看着青梅。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彭满仓跟驴脸只觉得眼前这女人混身都带着一种让人胆战心惊的黑气儿。 “说,旁边窝棚里的烙饼,是谁吃光的?” 或者说是你们三个见者有份? 此时此刻,什么从胖子那里打探虚实,什么怀疑试探,通通都不再需要存在,她只要找到真凶,然后将之打死! 说是询问,不如说青梅是在诘问,语气强硬至极,还冷飕飕的。 要是换了平时,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彭满仓早就觉得被人轻视冒犯进而火冒三丈了。 可今儿晚上亲眼看见这小娘们儿一个人就干死了一头棕毛大公熊,彭满仓哪敢惹恼她啊,悄悄咽了口唾沫,连忙回答:“是胖子钱三儿吃的,他一个人吃了个精光!” 精光二字就好像正往火上浇的油,将青梅本就腾腾燃烧的怒火又引爆到新高度。 青梅眼睛一转,盯着驴脸,驴脸忙忙点头表示这是真的。 青梅眼眸一眯,盯视二人片刻,确实没找出撒谎的痕迹,怒而转身,一步步携风带雨刮回篝火旁。 似乎篝火都感受到了青梅身上的杀气,火舌摇曳,让光影交错着,看得人眼花。 胖子正偷偷摸摸看完青梅这个方向,又拧着脖子去看后面,发现满脸络腮胡那大汉还在帮着其他人拖树枝,根本没注意这边,立马心头窃喜,转头就要去摸汤勺偷吃。 不成想刚才还往窝棚里钻的青梅眨眼间就如风般刮了过来,脚未站定就伸出一只胳膊。 胖子只觉眼前一黑,下一秒脖子一紧,差点勒得他喘不过气来。 “哎你…嗷――唔!” 胖子刚大声嚷嚷着想要质问,话才刚开个头,脸上就迎来一只拳头。 拳头不大,却呼呼带风,与他脸颊相撞的瞬间,甚至把胖子脸上的肉都打得荡出几个余韵不绝的肉&波,嘴唇更是变形露出牙齿来,隐约能窥见牙齿上流下几缕艳红。 胖子被这一拳打得整个人都甩了出去,可见力道之大。 幸好脖子那里的衣领已经提前被青梅扯住,这才让胖子稳住了身形。 可是很快,胖子这点卑微的庆幸就变成了沉重的懊恼,因为如果第一拳就扑下去,反而能让他少受点罪。 可是谁又能想得到呢,青梅居然拎着胖子来回吊打! 甭说远处回答之后就紧张观望的彭满仓跟驴脸,便是不远处原本还在忙活的江红军周堂叔等人也是看得傻眼。 “叫你吃我饼,叫你吃我饼!” 砰砰砰! “居然吃我饼,居然吃我饼!!” 揍够了胖子的脸,青梅左手一松,没了支撑的胖子当即就被一拳的余力冲得往身侧扑倒,旁观者只是听见那一声声沉闷的皮肉撞击声,就能感觉有多痛。 这边青梅已经开始上脚踹得胖子嗷嗷叫着到处翻滚,江红军他们终于回过神来,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狂冲过来。 “青梅,咋回事?” “丫头,是不是这死胖子欺负你?” “放开他,让我来!” 有人询问,有人直接就撩膀子准备亲自动手,场面闹哄哄的,一片混乱。 吵吵嚷嚷听得江红军耳朵隆隆响,头都要吵吵炸了。 江红军举起双手连连下压,吆喝好几声才总算将众人暂且安抚住了。 看了看趟在地上蜷腿抱头还在呻&吟痛呼的胖子,江红军看着青梅问:“丫头,咋回事,受了委屈就跟俺们说,别自己一个人面对。” 本来还以为自己终于得救了的胖子闻听此言,差点老泪都淌下来了。 哪怕此时此刻浑身都痛得要命,胖子还是忍不住心头一阵骂娘。 别一个人面对?我靠你老妹! 难不成你们还要一群人来面对我?换句话说,就是要一群人来揍我? 还要不要人活了?还有没有天理啦! 没人问还好,被一群给予了她温暖与疼爱的长辈这么一问,青梅情不自禁鼻子泛酸眼眶泛红,喉咙口堵了棉花似的,委屈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她的饼,她的饼!她凭自己的本事赚来的三合面烙出来的饼! 结果居然被这个跟她毫无关系,对她也毫无贡献的人吃光了,吃光了!! 江红军他们不知内情,一看青梅居然露出这样委屈的模样,登时心头“嚯!”了一声,纷纷扭头目光森森盯视胖子。 徒手干棕熊的丫头/闺女都被气成这样了,肯定是胖子干了什么欺负丫头/闺女的事! 这下子就连保有大局观的江红军都忍不住心生气恼,于是周铁牛石头胡子牛大牛二等人围拢过去对着胖子一顿拳打脚踢的时候,江红军背着手转身仰头望天,活似被云层遮得没几颗星子的夜空多美。 江六伯倒是没转身回避,反而在旁边看戏,时不时指点两句打哪里最叫人有痛说不出。 “哎?大山,你咋也来了?” 群殴的场面有点混乱,挥出去好几拳周堂叔才发现自己身边干得正来劲的兄弟居然是平时最沉默寡言没啥存在感的大山。 大山闷闷地“嗯”了一声,没说话,继续埋头给了胖子一拳。 就这么放纵他们打了片刻,江红军估摸着差不多了,干咳两声,转回声来,假兮兮毫无诚意地喊了两声:“算了算了,先别打了,死刑犯不是还要领导人审了才能判刑嘛,咱们也不能做无组织无纪律的事。” “都停手都停手,咱听听青梅说两句,怎么也要搞清楚到底啥情况。” 远处躲在窝棚里看得心肝直颤的彭满仓跟驴脸默默吐槽,打都打了才说要搞清楚到底啥情况,这话怎么听着就这么怪嘞! 偷猎者 眼看着一群叔伯帮自己揍了胖子,青梅心里憋着的那股气也渐渐消散不少,虽然一想到烙饼还是心痛如绞外加想要燃烧熊熊火焰。 江红军一问,青梅才终于说清楚了。 “这个人偷吃了我放在窝棚里的烙饼,一共还剩十五个,全被他吃光了!” 虽然她的饼子都是半个巴掌那么大点儿,可这可是磨得细细没有掺杂一点棒子外壳的三合面嘞,对于耕地少的山里人来说,可是十分稀罕。 也怪不得青梅被气成这样! 江红军等人纷纷了悟,并没有一个人觉得胖子这顿打挨错了。 眼看着胖子被打得只能滚地唱“哎哟”歌,彭满仓跟驴脸躲在窝棚里瑟瑟发抖,这边青梅说完,得到大家不约而同的安慰。 胡子叔率先义愤填膺提议到:“丫头,这损失得让他赔!一口气吃了那么多饼,居然还有脸来讨肉汤喝,简直太不要脸了!” “对对对,说得对,该赔!” “就是,刚才差点没想到。” 青梅眼睛一亮,最后一点气也呲溜灭了,积极提议:“那我能不能把他绑起来,万一他跑了咋办?” 跑了可不就没人赔那十五块烙饼了嘛? 是这个理儿。 于是众人纷纷点头表示应该这样,江红军想了想,也没发表反对意见,任由这几个人起哄着找来麻绳,三两下就将胖子捆成条肉虫。 青梅不放心,继续提议,“那么短的时间,这钱三儿哪能那么快就吃完烙饼?肯定有同伙,俺们也不能放过他们!” 彭满仓跟驴脸发现不远处那伙人居然都扭头看了过来,吓得连忙往窝棚里退。 左边半截的窝棚都被青梅抬手掀了,现在他们能躲的也就右边半截,没提防直接踩到了躺地昏迷的老四。 昏睡不醒的金老四在做噩梦,一望无际的森林里,他们四个人在奔跑,眼睛已经看不清身畔迅速略过化作或深或浅绿影的树木。 呼哧呼哧―― 金老四觉得自己肺就跟破了个大洞一般,痛得厉害,像他小时候踩破了再也鼓不起风的那个风箱。 吼――! 熊瞎子紧追不舍,金老四等人相继寻机开了一炝,却只有两炝擦到了熊瞎子脖子跟肚皮上。 熊瞎子皮糙肉厚,简直就是打不穿的城墙,梦里的金老四整个人都泡在了绝望无助里。 忽然,金老四肩膀被重力推了一把,又惊又恨中,金老四肚皮手臂被熊瞎子踩烂,痛得金老四惨叫一声,蓦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安静躺尸的人猛不丁这么猝然痛呼一声坐了起来,昏暗的窝棚里,彭满仓跟驴脸都被吓得抱成一团齐齐跳开了。 金老四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得救了,而刚才真真切切的痛是被两个同伴踩到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还是彭满仓迅速反应过来,瞅了一眼外面,发现刚才还齐刷刷望向这边的那行人已经在往这边走了,也顾不得先前的恩怨,忙低声跟金老四说了一通他们现在的身份。 “别说漏嘴,大家现在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俺们被抓了喂炝子儿,你也跑不掉!” 他们是十几天前偷偷摸进山的,转悠了这么久,已经打了一头老虎,摸了几头角长得漂亮的鹿,另外还有一些别的值钱的猎物。 没有进山打猎的资格,单单一头大虫就够他们吃炝子了。 金老四面色变幻不定,最后垂着眼皮子咬牙点头,表示知道了。 彭满仓拍了拍他肩膀,他一点都不担心金老四说话不算话,能活着,谁会想找死? 不过回头离开了山里,他可得想个法子制住金老四。 就说话的这段时间,青梅他们已经走了过来,看见金老四醒了,江红军还问了两句,看起来像是挺关心对方的。至于到底是在斟酌对方伤势重不重,需不需要绑,会不会还手,那就没人知道了。 时间仓促,彭满仓只捡着重要的柳下屯的事交代了一番,所以金老四目前还不知道胖子被群殴的事。 听见救了他们的老乡还这么关心他的伤势,心里还挺暖呼的。 暖呼过后,金老四就有点愧疚了,只能低着头不说话。 彭满仓笑着先跟众人打招呼,完了忐忑不安地问:“队长,钱三儿是犯啥事儿了?” 值当整出那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胖子搞了啥事,彭满仓也有点摸不清头脑。 要是只因为那小娘们儿问的谁吃了烙饼的事,那其他人也不可能问清楚了还帮着揍人绑人吧? 耳聪目明,早就在问饼之前听见二人说虎皮虎骨这些事的青梅却半点不跟二人嗦,上前就先把彭满仓拧着胳膊反手将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一边往他身上套绳子一边说:“你们的兄弟钱三儿吃光了我的饼,我要他赔我的饼,万一你们半路把他放了,我找谁去?” 驴脸看青梅上来就动手,吓得瑟瑟发抖,不敢动弹,只能傻呼呼等着青梅把大哥绑完了再来绑他。 周堂叔他们还没觉出问题,江红军跟江六伯却对视一眼,咂摸出点问题来。 虽然青梅绑人的时候给出了理由,可听着却不怎么认真,就好像…… 就好像她只是随便找个理由,目的只是要绑人。 虽然大家只是相处了短短两天多,可对青梅的秉性,江红军自认还是信任的,她不像是爱挑事的人。 青梅手脚利落的把彭满仓当成粽子给绑好了扔一边,她打结的手法很特殊,看起来绑得不密集,却处处桎梏着人体能发力的部位。 彭满仓还在为自己喊冤:“妹子,误会,真是误会!我们肯定不会帮钱三儿逃跑,毕竟是他不问就吃了妹子的饼是吧?这纯粹就是偷,偷了当然要赔!不仅要赔,还要加倍的赔才对!” “俺们也不是忘恩负义的畜生,妹子,你们救了俺们的命,等回去以后俺们一定砸锅卖铁都要报答你们的...唔,唔唔!” 不耐烦听彭满仓满口谎话,绑完了青梅还顺手操了他自己的裤腰带往彭满仓嘴上一勒一绑。 有绳子绊着,彭满仓舌头动不了嘴唇合不拢,根本说不清话。驴脸看自家大哥被勒了嘴巴,口水都控制不住,登时吓得像鹌鹑,乖乖让青梅绑了。 这么乖,青梅绑完后看了看他,大概是觉得驴脸话不多,就没绑他嘴。 驴脸松了口气,转头却发现彭满仓正恶狠狠地瞪着他,驴脸心虚地别开脸。 看完全程的金老四木楞楞搞不清状况,等青梅扭头看向他,金老四下意识往后躲。 好在青梅并没有继续绑他,金老四也偷偷摸摸舒了口气。 既然人都绑好了,干脆把胖子也扔过来。胡子叔看肉汤炖好了,招呼大家回去开饭。 吃着喷香的烤饼,嚼着肉喝着汤,一晚上的紧张后怕在肚子被一点一点填饱的过程中烟消云散。 等吃完了,天边都能看见一道青光了,那是早晨即将到来的征兆。 今天已经不准备再组织人出去打猎了,江红军就让他们去睡觉,准备睡到太阳出来后就拔营下山。 下半夜也没啥露水了,从窝棚里扯了干草出来,随便找个背风的地方一铺,躺下就能睡。 青梅没瞌睡,干脆主动表示要给大家守夜,坐在篝火边看着火好似出神,其实是在翻来覆去回味鲜美肉汤以及哀悼掉进别人肚皮里的烙饼。 过了半晌,营地重新安静下来,查看好周围情况的江红军也回来了,就坐在青梅一臂远的旁边,看了看窝棚方向,轻声问青梅:“丫头,你绑彭满仓他们,是真的为了预防他们帮着钱三儿逃跑吗?” 两天的接触,让江红军认识到青梅似乎天生就脑子里缺些弯弯绕绕,所以要说什么,最好直截了当,能说的她都会说。 果然,青梅也没隐瞒,把自己听见的话全说了:“……一开始我就觉得奇怪,彭满仓说他是柳下屯社员的亲戚,可咱们打猎队进山一般都不会在山里停留太久,彭满仓他们身上的气味却很重,一闻就知道至少十好几天了。” 听到这里,江红军失笑:“闻个味儿都能闻出他们在山里呆了多久啊?” 倒不是质疑,而是觉得神奇。 青梅认真点头:“当然能。” 虽然在末世里,每天呼吸到的空气都是充满了腐臭,可青梅的嗅觉还是十分灵敏。 来了这个美好世界有一段时间了,青梅的鼻子也渐渐适应了这里。 好吧,也就是神奇了一点而已,反正青梅都能一个人打死一头熊了,这么一想也不咋奇怪。 江红军点头,示意青梅继续说。 青梅:“之后我本来想从看起来比较傻的钱三儿嘴里套点话,看看他们是不是真有问题,结果他居然偷吃我的烙饼!” 说到后面四个字的时候,音量一个比一个高,显然对于这件事青梅想一次就气一次。 江红军哭笑不得,连忙安慰青梅:“别气,要是他们真是偷猎的,咱们把他们扭送到公社,上面领导指不定能给咱们啥奖励,有白面儿都不一定。到时候我做主,给你分大头的!” 一说白面,青梅就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吃奶奶烙得外酥里嫩的麦饼,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江红军,好像在用眼神问:真得能有奖励呀?江红军故意板着脸认真点头。 青梅高兴了,继续说她去窝棚质问彭满仓时听到的话。 其实不是那时候听到的,而是在自己睡的小窝棚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听到了。 只是那时候青梅一心一意要回窝棚拿饼泡肉汤吃,随后又发现自己的饼全被偷吃光了,哪有心思想别的。 不过这一点青梅就不用详细跟江红军说了,只需要说她听到的内容就好了。 一听居然有虎皮,江红军眉头紧皱,沉吟片刻,说到:“这可不是开玩笑了,咱们能上山的人,这两年公社都发文件了,除非遇到大虫伤人,要不然咱们都不能随意捕杀。” 倒是狼跟野猪,因为它们族群庞大以后会下山伤人,上面是没有规定不能猎杀的。 下山回村 既然已经知道彭满仓几人是跟偷猎有关,江红军自然对青梅二话不说将能跑能动的三个人都绑了有啥意见。 “怪不得狼群跟鹿群都离开了龙眼泉那片,跑到这边来了。” 龙眼泉汇聚成了落凰湖,而以落凰湖为中心点向外辐射出了一大片草地,很多食草动物就聚集在那里。 有食物,就会有以此为食的动物。 同样的理由,以它们为食的食肉动物,自然也偏好于往那边汇拢。 落凰湖在西,凤凰岭在东,所以大岗屯才把打猎的主要区域定在了这边。 虽说过去了肯定能有大收获,可同样也将遭遇大危险,倒不如摒弃那点贪心,就在别的地方打些野味儿就算了。 之后江红军又跟青梅说了些下次进山打猎的事,有了独战棕熊的战绩,江红军俨然已经把青梅看成了大岗屯打猎队的骨干力量。不用青梅说,就已经把她算进了以后再入山打猎的队伍中。 断断续续说了些杂七杂八的话,中途青梅还把胡子叔炖汤剩下的野山药摸来烤了两段,自己一段,另一段分给了江红军。 知道青梅对食物的看重后,江红军一个糙老爷们儿,得到这段烤山药,居然生出一丝诡异的感动。 看了眼埋头啃得认真专注的青梅,江红军摇头失笑,也学着青梅那样剥皮吃起烤山药来。 还真别说,跟青梅这丫头一起吃东西,吃啥都觉得香! 很快,天就彻底亮了,江红军没急着叫醒大家,拍了拍手上吃烤山药沾上的灰,叫上青梅一起去水洼那边。 “咱们下次进山打猎,就要走另一边来,走之前得把陷阱处理一下,免得咱们走了还有动物掉下去困死。” 这是他们代代相传的老讲究,传到现在都没人去琢磨为啥要这样做了,已经习以为常。 他们设置陷阱打猎是为了生存,人都不在这里了,再有猎物掉进陷阱里,困死发臭了也没人来捡,怪可惜的。 青梅觉得这个传统挺好的,想想看,要是各种肉在陷阱里腐烂掉,想想就让人心口发疼。 两人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水洼处,走在后面的青梅忽然耳尖一颤,眼睛噌一下亮了。 走在前面的江红军没发现,还在观察附近情况,等再走近一点,江红军才发现之前挖坑设下的陷阱居然已经被什么动物给踩塌,里面也隐隐传出声响。 “啥情况?是有啥东西掉下去了,看起来个头还不小?!” 江红军脸上一喜,加快脚步跑过去,青梅紧随其后。 两人到了坑前往下一看,嘿!可不就是昨天没出现的那群黑皮野猪么。 数了数,掉进去的居然有四头,两大两小,大的一公一母,两只小的也得有七、八十斤,这还真是全家都在坑底齐齐整整了。 摔下去的时候应该是大的公猪在前面,直接摔断了脖子,早就断气儿了。 紧随其后的母猪也是倒霉催的,也不知到底是如何摔的,竟然一肚皮摔到了公猪那两根又弯又长的獠牙上,扎了个透心凉,也没了生气。 两只小的蔫哒哒蹲在旁边,坑壁上一片坑坑洼洼,一看就知道这两头小野猪往上爬了起码好几十个来回。 江红军觉得这次他们进山打猎,不能说是开门红了,简直就是有神庇佑啊,短短三天时间,没咋转悠摸索,居然就收获了这么多好物。 当然,神神鬼鬼啥的,自然不能说出口,江红军也就心里默默感谢一番八方神仙,而后让青梅赶紧回去叫人。 “红军叔,还是你回去叫人吧,我现在就下去把它们都丢上来!” 这两大两小三头野猪,落在青梅眼里,那就是肉啊,要不是缺乏情感表达,现在青梅就该一抹口水直接跳下去了。 让她回去叫人,青梅坚决不干。 经她一说,江红军才想起青梅的一身神力,不由一拍脑门笑着说:“也是,我都给高兴糊涂了。那成,我回去叫人,那两头小的暂时别打死,这次要搬的东西太多,试试看能不能套上绳子赶回去。” 能赶的话,那就能省下不少力气。 大半夜的经历了一遭生死危机,快天亮才睡下,这会儿周堂叔他们被叫醒,眼皮子都粘在一起睁不开。 “赶紧的,四头野猪等着你们搬嘞!” 江红军都要急死了,抡圆了胳膊连比带划。 喝――! 搬肉啊,那还等啥,赶紧滴! 彭满仓跟驴脸都被他们风风火火的响动给惊醒了,扭着身子想要去看,可惜扭了几下,身上的绳子居然跟活了似的越收越紧。 彭满仓赶紧停下动作,感受到绳子渐渐放松,这才松懈了浑身肌肉。 过了一会儿,江红军他们整装待发,四个用树枝做成的拖架,最结实的那架上面放着至少三百多斤的熊,剩下的大野猪一头一架,小野猪跟雄鹿都套了绳子被人牵着,剩下一架,却是为了放待会儿回去路上打到的各种猎物。 这一派大丰收的场景,看得彭满仓都眼红了,别的不说,单单是那头熊瞎子,就老值钱了。 入冬前的熊掌最有市场,可以说是有市无价,根本就入不了市场,因为一出现就已经被某些人给买了去。 再说那熊胆熊心熊皮,通通都是钱啊! 浑身发痛的胖子也对着几头野猪流口水,边看边咽口水,完全忘了自己被群殴的事了。 倒是作为病号暂时被安顿在空拖架上的金老四,注意力没放在江红军等人的收获上,而是有些疑惑的琢磨着事。 看了看不远处面上没多少表情,眼睛却亮晶晶的青梅,又看了看被绑得连嘴都没放过的彭满仓,金老四看不出破绽,也想不出问题,可他的直觉却告诉他,这其中有问题。 金老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可他的直觉却特别敏锐,很多次都救了他,这事他从没告诉过任何人。 遇到熊瞎子之前金老四就感觉不妙,奈何这次进山是彭满仓牵的头,入伙前彭满仓就说了一切都要听他的。 胳膊扭不过大腿,加上心存侥幸,金老四就跟着去了,结果差点丢了小命。 而现在,直觉在不断拉响警报,让金老四无论如何都放松不下来。 且说彭满仓这边,因为一开始青梅就表现出了胡搅蛮缠的态度,直接以防止彭满仓二人帮助偷饼犯胖子半路逃跑为由,蛮横的将人给绑了,虽然觉得冤,彭满仓却没怀疑。 毕竟胡搅蛮缠无理也要闹的娘们儿,哪个屯没有?彭满仓见得多了,丝毫不觉奇怪。 这会儿太阳已经彻底升起来了,江红军一挥胳膊,喊了声出发,大家伙儿就该拖的拖,该推的推该拽的拽,赶猪赶鹿,还要赶彭满仓胖子驴脸三人。 彭满仓跟驴脸也还算配合,就琢磨着赶紧下山解决胖子偷饼的事,也好早点把他们俩给放了,彭满仓还满心惦记着摸回山洞拿虎皮卖钱发财呢。 都怪钱三儿着好吃懒做管不住嘴的死胖子!要不然他们哪能落到这个地步? 虽然口不能言,彭满仓跟驴脸都不约而同的在心底一遍一遍的埋怨痛骂,全然忘记了当时他们俩可是都看见了的,却没有一个人阻止,只因为那时候他们都没把被熊瞎子盯上的江红军等人当回事。 被怒气腾腾的熊瞎子盯上,怎么也要死几个人才勉强收得了场,等一切结束的时候谁还有心情来查看干粮?千算万算,总归是算漏了青梅一个瘦小的小媳妇竟一个人就能毫发无损的就把熊瞎子给收拾了。 为了安全,下山的时候走的就是来时的路。 上山的时候耗费了不少时间,一来是要辨别确认方向,二来是要开路并且做好标记,等回程的时候速度就快多了。 早上太阳升起时出发,也不知道是不是收获太大,大家伙人逢喜事精神爽,脚下不自觉加快,竟然在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就走出了林子。 这个点屯里还是上工的时候,地里翻了土挖了草埋了肥,但还有排水沟可以先挖一挖。 这样一来,等开春化雪的时候,挖沟渠的任务能轻松不少。 在村口出来林子踏上泥巴小路,从这里开始就不好拖架子了,牛二跟石头叔主动表示要跑去找人来帮忙。 这次他们可有得风头出啦,谁不高兴?就连大山叔都脸上泛红眼睛放光,一个个眼巴巴瞅着村里的方向,心里怕是都在想着一会儿自己要如何吹牛如何炫耀,再如何被人夸着羡慕着。 虽说熊瞎子不是他们打的,可亲眼看见青梅如何打死的熊瞎子,这一点就够他们当作好几十年的谈资嘞。 一听打猎队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还打死了一头熊瞎子,屯里人竟然全部都放下手里的活儿跑来了。 老支书走在最前面,屯里杵着拐杖轻易不怎么出门的几个老人家都被后辈搀扶着颠着老胳膊老腿急匆匆赶来,这场景,简直就是电影里十里送红军的再现。 甭说周堂叔他们了,原本还努力憋着的小队长江红军都忍不住咧嘴露出个傻笑。 这天下午,屯里根本就没人再继续上工了,都围着放在场院的一堆猎物说说笑笑,旁边多年没操刀的六十八岁老屠户掀开自己儿子孙子,抢了杀猪的活计。 又有擅长剥皮剔骨的老瓢头乐呵呵耍着一套各式各样的刀具,围着熊瞎子转来转去,这里一刀那里一锤。 屯里擅长做饭的妇人也不闲着,迅速垒起灶,搬了大食堂的两口大铁锅过来,施展手脚准备为大家做一顿喷香的杀猪宴。 大岗屯的人忙得热火朝天,小孩子都放开了胳膊腿儿跟小伙伴们追逐打闹,他们娘可偷偷跟他们说啦,多多的跑,跑饿一点,待会儿能用肚皮多装点肉! 距离场院不远的杂物间屋檐下,还被绑着扔在那里的彭满仓四人在大岗屯众人喜气盈天的气氛中衬托得越发凄凉。 彭满仓的嘴已经松了绳子,可以说话了,身上却还绑着,就连伤员金老四也被绑了手脚。 歪嘴斜眼活动了一下被绑得僵硬的脸,彭满仓很是不满,用脑袋狠狠撞了旁边还只顾着紧盯场院吞口水的胖子,骂骂咧咧到:“死胖子,都是因为你,要不然咱们早就脱身了!” 大概是觉得下了山,很快就能被放了,一只安静如鸡的驴脸也开口附和:“就是!吃吃吃,整天就知道吃!早晚你要死在吃这事儿上!” 被骂被撞,胖子不痛不痒,反正身上被大岗屯那几个人群殴的伤还痛得厉害,多一点不多,少一点不少,胖子都懒得吆喝了,哼哼唧唧两声,头都不回地继续看场院那边冒着白气的两口大锅。 也不知道主动要求加倍赔偿烙饼,能不能让那凶神婆娘原谅他。 如果原谅了,大岗屯的人是不是得热情好客地邀请他一块儿去吃这顿杀猪宴啊? 反倒是金老四,被驴脸老黑皮说的那个“死”字刺痛了神经,忽然再也呆不下去了。 回家 青梅发现自己好像突然就变得特别受屯里男女老少的喜欢,这种过于突然的改变让她有些不自在,不过表现出来的却依旧跟以前一样,表情木楞楞,眼神有些涣散。在以前,这就是木讷胆小,可现在全屯的人就觉得,这才是那啥大将风范啊! 有好事人深入的一琢磨,最后一拍巴掌,可不是嘛,那电影里演的我&党&特&工,不就是这样无论面对啥状况都面不改色嘛。 电影里说,这就是那啥啥山塌了也不挪脚,悖反正就是老厉害了! 终于,杀猪宴准备妥当,再牛气哄哄的杀熊英雄事迹也抵不住大家伙对肉的渴望,一个个脚步匆匆各回各家拿碗拿钵。 这次收获太丰厚了,老支书乐得头晕,好歹记得让杀猪匠赶紧把两头死掉的大野猪统统处理好。 死掉的牲口要是不赶紧处理好,很容易发臭。放出来的血做成血豆腐,掏出来的内脏也洗洗刷刷,晚上刚好就吃顿好的。 虽然都是些猪下水之类的,可好歹也是肉啊,大家排队打饭的时候腿都急得直抖,时不时伸长脖子扒拉一下看自己前面还有多少人头。 青梅原本也急着要回家拿碗,江燕子却提前把自家的大碗钵借给青梅,自己拉着青梅让她好好跟自己说说如何杀熊的。 ――虽然回来的时间短,可抵不住说的人多,七嘴八舌,青梅杀熊的现场转播早就被重复百八十回了,可江燕子还想听,特别是想听杀熊英雄青梅自己说的。 对于这个称谓,青梅是不知道该用啥想法来面对了,索性当作耳旁吹过的风,过而不入,这才找回了她习惯的状态。 因为有江燕子拉着要听故事,打到了肉菜跟馍馍,青梅也没能回家,而是像屯里其他社员那样,在场院里随便找了个能蹲能坐的地方端着碗吃。 “当时你爹挂树上要掉下去了,我就冲上去了……就是把刀往熊嘴里捅咕,就完事儿了。” 青梅讲得干巴巴的,江燕子却听得特别有味儿,光靠幻想就能看见梅子当时的英姿。 青梅一口菜一口馍馍再一口菜汤,吃得嘴巴泛油光,等她吃完了发现江燕子居然还有一半没吃,登时像看外星人一样抬眼看她,“燕子,你不喜欢吃肉?” 这年头居然还有人不喜欢吃肉?也太震惊了叭! 江燕子笑,抬手就把自己碗里的肉菜倒到青梅吃空的碗钵里,另外还有一个馍馍。 “就是给你留的,我爹这次能平安回来多亏了你。当然啦,这点吃的肯定不是报答你的救命恩情,只能算是我听故事的茶钱。” 江燕子听她爷爷说,以前有说书先生讲故事,客人都是要给润口茶钱的,这是真把青梅当说书先生了。 看着碗里江燕子倒过来的菜,难怪刚才江燕子都没怎么吃里面的肉,只捡着炖在里头的配菜吃,菜汤也喝得差不多了,尽剩些肉。 青梅第一次面对吃的这么犹豫。 看出青梅的犹豫,江燕子坦然一笑,催促她赶紧吃:“你干啥呢,再不吃就凉了,猪杂不趁热吃怪可惜的。待会儿每家每户都能分到些肉,第一次打猎队带回来的野味儿一般都要留好多给各家分了打牙祭,更别说这次你们带回来这么多,回头我奶肯定要炖肉给我们吃。” 听江燕子这么一说,青梅总算摆脱了犹豫,埋头开吃。 别人可不像她胃口这么好,要是现在就吃猪杂吃撑了,回头吃不下肉,那还不悔得肠子都青了。 事实上原本第一次秋猎的收获,屯里都不会送去公社,要交任务也是后面攒够了一次□□付,剩下的就或分或卖。 可这次不是熊就是鹿,还有野猪,老支书拍板,决定明早就赶紧往镇上送,剩下的一拖板狍子野兔野鸡这些,就留下来各家各户分一分。 像熊瞎子这样特殊的猎物,有药用价值的必须上交。 上头也会给发放补偿款。 这边青梅正盼望着分肉以及分钱,另一边,江红军正在跟老支书说彭满仓他们的情况。 老支书吧嗒吧嗒抽了一口旱烟,再喝口菜汤,砸吧嘴考虑片刻,皱着眉招手叫来不远处正在清点猎物并且记账的江会计,吩咐到:“杂物房那边的四个人,今晚安排民兵队的人给看严实了。” 江会计啥也没多问,应了一声就拿着笔跟本子小跑着去找民兵队的。 屯里的民兵,其实就跟夏大嫂那个妇联干事一样,都是个名头,根本没在公社挂名,只负责管一管屯子里自己的事。 大岗屯不大,民兵队的队长就是江红军,成员自然就是屯子里那二十多个壮劳力。 等到秋猎的时候,有经验的壮劳力都跟着江红军开始轮流上山了,民兵队则换成了屯里像周柱子那样十几二十岁的小伙子。 这会儿江会计安排过去的就是这样的小伙子,其他人都是要参加秋猎,今晚肯定是都要去江红军那里唠唠嗑啥的,没空去看几个被绑了的人。 对于打猎队带回来四个不认识的人,大岗屯里的人都没啥特别的想法。一来有熊有野猪有活鹿,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比那四个人有意思。 二来这也是周围山村屯子的老风气,只要不是屯里的人,也不是屯里谁家的亲戚,那就通通是外人。 自己人绑了外人,帮亲不帮理的屯里人谁都没觉得不对。 至于问原因?嘿,那不是有老支书呢。 反正老支书跟民兵队队长能解决这些问题,他们瞎操啥心啊,还不如盘算自家能分到哪只鸡哪只兔。 晚饭吃完了,该分的野味也都分好了,像青梅这样的猎手主力,直接分到了半只狍子。 场院里的社员们却没有就这么离去,分到的肉就随手放在脚边,自己继续借着土灶里还烧着的火,就跟开大会似的三三两两席地而坐,连带孩子的妇女都没急着回家,任由孩子在夜色里玩耍。 青梅却不准备继续呆下去了,看江燕子被她爷爷叫过去,自己拎着狍子肉,拍拍屁股摸黑溜了。 回去的路上有些黑,青梅目力不错,脚下平稳地回到了家。 家里漆黑一片,早在吃饭的时候青梅就知道赵三明又不知道去哪了。对此,青梅没多大反应,甚至还有点暗喜在心――赵三明不在,她可以放松身心的炖肉吃了! 之前赵三明就说过要出去,青梅只盼着他能在自己肉吃完以后再回来。 进了院门,推开镶嵌在泥巴墙里的木门,走的时候青梅就把火柴盒给摸走了。 家里能吃的赵三明都不许碰,一日两顿都吃大锅饭,赵三明也没需要点火的地方,留了火柴盒青梅还要担心这厮搞事。 擦亮火柴,青梅看了一眼盒子里,只剩下两根柴火了。 刚才江燕子问青梅明早要不要一起去镇上,青梅自己懒得去,就问能不能托她帮忙买些东西,用她能分到的那份钱。 江燕子有点失望,原本还想着一路上有青梅说话陪伴呢,不过还是立马就答应了青梅的事。 又在心里过了一遍,确定没落下必须买的东西,青梅端着点亮的煤油灯,开始点火烧水,准备把狍子肉处理一下。 家里没盐巴,青梅只能把肉煮一煮再挂起来风干,好在山里的夜晚很凉,最近也有逐渐降温的趋势,肉放上两三天应该不会出问题。 用下肉之前就提前打好的热水去站院子里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水缸里原本是不能用的脏水,可下午青梅回来后,就有特崇拜她的周柱子抢着给她挑了满缸的水。 把换下来的衣服洗了晾在夜风中,青梅进了屋,站在外间站在煮好挂起来的肉前,用视线在上面描摹一番。 半晌后,分割好一顿要吃的量,青梅终于心满意足的进里屋上炕睡觉了。 场院那边,随着夜色渐浓,喧闹的声音也慢慢消停了。 夜风呼呼的吹,偶尔有狗吠声传来,响彻整个屯子。 杂物间很是破旧,屋顶都破了好几个大窟窿,冷风就嗖嗖直往里面钻。 可冷风再使劲,还是没能吹醒里面的几个人。 彭满仓驴脸胖子昨晚就没休息好,今天就被迫跟着大岗屯的打猎队一起走下山,晚饭都没捞到顿饭吃。 又困又饿之下,三个人很快就挤在一起睡着了。 之所以说是三个人,是因为看起来同样睡着了的金老四不知何时悄悄睁开了眼。 四个人里,只有金老四托了受伤的福,下山的时候有一半的路程都是坐在拖板上的,晚上也因为是伤员,被老支书叮嘱人给他喂了半碗稀粥。 因为这个区别对待,彭满仓他们三个已经抱团排挤金老四,金老四也心知肚明,彭满仓肯定已经打定主意不会把该他的那一份再分给他。 事实上金老四现在也不稀罕,因为他知道,大岗屯的人很可能已经发现了他们是偷猎的,要不然为什么把他们弄回了屯里,却一点没有询问他们家在哪里的意思? 要是真想让胖子赔烙饼,难道不该问一问他们是哪里人,家里又有些什么人么? 金老四没有动,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听了大概十来分钟,门口都没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看来负责看守他们的人不是在打盹儿就是暂时离开了。 动了动手脚,感觉到绳结比较容易弄开,金老四居然陡然生出庆幸,幸好他受伤了,幸好绑他的不是那杀熊的娘们儿。 杂物间里黑漆漆的,只有轻微的[emailprotected]声,听起来就像是有老鼠在悄悄行动,根本无法引起谁的注意。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身影猫着腰,从门缝往外看,发现看守的人果然躲去旁边库房角落里捂着棉衣在打盹。 深呼一口气,黑影缓缓拉开被随意别了一下就完事的破木门,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嘎声,惊得黑影出了一身白毛汗。 停下动作谨慎等待片刻,见看守人动都没动一下,黑影终于拉开了门,垫着脚迅速钻了出去。 火柴跟盐 早上天还没亮,屯子里就热闹起来,提前被老支书安排好的壮劳力纷纷将货物搬去村口,要带的东西太多,屯里也没个驴车马车牛车啥的,只能先搬去村口,那里已经有几个木筏下了水等着。 等搬得差不多了,老支书就让人把彭满仓他们带过来,待会儿要送去公社。 至于证据啥的,反正有公社那边的领导决定接下来要如何处理,到时候该配合的配合就完事了。也是这个时候,看守的民兵才发现金老四跑了。 青梅也起来了,正在嚼碳刷牙,江会计带着周柱子跟许大河跑了过来,看青梅没事,才算是松了口气。 “咋滴了?发生啥事了?” 青梅看他们一个个跑得大喘气,不由好奇。 难道是老支书让她去帮忙? 江会计摇头,呼呼紧喘两口气,说到:“不是,是金老四不知道啥时候跑了,老支书让咱们来看看你这边有没有事。” 绑人是青梅提议绑的,偷猎的事也是青梅揭穿的。 老支书听说金老四跑了,第一反应难免就是担心青梅被报复,也没想过金老四又不是大岗屯的人,哪里能找到青梅住哪。 更别说也没人当着彭满仓等人的面议论过这事儿,彭满仓他们哪能知道这其中都是青梅的功劳。 就像彭满仓他们三个,也是今早上发现金老四跑了,而大岗屯的民兵又要压他们去公社,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事情不对。 可惜发现了也没用,周围十几二十个壮劳力,彭满仓再有能耐也逃不掉。 青梅愣了一下,反应过来金老四就是被熊瞎子伤得很重的那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随机心里浮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金老四还挺有毅力的。 别看金老四成功跑掉了,可不代表他身上的伤多轻松。 恰恰相反,能让青梅都懒得捆他,下山的时候还要坐拖板,金老四身上的伤很严重。 棕熊的指甲很长,金老四背后那三道伤口就是被熊瞎子给挠的,深得很,昨晚上在杂物间休息了半宿伤口的血才慢慢凝固。 除此之外,金老四右腿脚踝扭伤,左边脸侧也不知在哪里擦伤了一大片,总之可以说是伤痕累累。 都这样了,他还能保持警惕发现不对劲,而后趁夜寻机独自跑掉,这可不是普通人能随便做到的。 除此之外,青梅就没更深的感触了。 至于逃脱了法&律的制裁,目前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刻满了“吃”这个字的青梅还没有这么深的觉悟。 周柱子还在说话:“梅子姐你放心,等问清楚他们是哪地儿的人,我就去金老四家里看看。” 打熊归来后,在周柱子江胜利这群年轻小伙子心目中,青梅也顺利升任为“姐”,哪怕青梅其实比他们年纪还要小一点。青梅点点头,看了眼许大河,觉得有些稀罕。 原主跟赵三明结婚快两年了,许大河过来的次数屈指可数。青梅不确定对方这次过来是不是找她有事。 许大河被看得有点尴尬,别着脸左看右看,啥也没说,就安静地跟在江会计身后。 他跟着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担心,另一个,也是对青梅有点复杂的感触。 熊瞎子都能一个人打死的兄弟媳妇,就为了能跟他兄弟好好过日子,居然对兄弟的混账一忍就忍了快两年,每次一想,许大河都觉得脸红。 既然没事,江会计也就带着两人先走了,待会儿上公社,江会计是要跟着一起去的,负责记账,回来后就要按照账本给大家分钱。 看着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三人,青梅对着大山伸了个懒腰,活动下筋骨,然后就是抱柴点火烧水,烧开了水舀出一瓷缸作为一天的饮用,而后开始炖肉。 没菜刀砍肉,不过没关系,青梅用手撕开就好了,骨头也掰断,露出里面的骨髓,放进汤里一炖,不消片刻汤面上就浮起了油花子。 没盐,青梅揪了点进山前埋在菜园子里的野葱叶子胡乱丢进去一块儿炖。 说到厨艺,青梅基本上没这东西。 末世来临前她也就是个初中生,跟很多大城市里的初中生差不多,虽然没到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地步,却也没怎么下过厨,一回家父母就让她赶紧学习,别的事少插手。 更何况青梅头上还有个姐姐,作为幺妹,家里爷爷奶奶父母姐姐难免对她宠了些。 等到末世过后,能有口吃的都算好运了,哪还会去考虑味道好不好。除开末世前,至今青梅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就是在山上胡子叔做的烤肉炖肉。 肉在锅里慢慢地炖着,青梅自己则去屋后清理荒废许久的地窖。 这房子是许大河为了赵三明结婚给盖的,地窖挖好以后赵三明就根本没用过,原主倒是偶尔用一下。 可惜第一年冬天发生了赵三明一声不吭把地窖里的菜跟粮食全搬走后,原主就再不敢把东西放在地窖里了。 虽然放在屋里赵三明想拿还是能拿走,至少她能知道。 如今青梅来了,像地窖这种可以存储大量食物的宝地,绝对是不能荒废的。 放在地窖里会不会被人偷走?地窖就跟里屋炕床隔着一堵墙,对青梅来说,跟自己亲自守在地窖口有啥区别? 来一个打死一个,来一伙打死一堆,说不定还能揪住送到公社换奖励,或者让小偷的家里人拿东西来赎人,好歹也算是一门赚外快的营生。 废弃的地窖有堆积的泥土,窖壁也有些地方松散垮掉,青梅干得很仔细,该挖的挖,该铲的铲,窖壁需要压实抹平。 青梅出了地窖,先看了看火,往里面加了根柴继续炖,自己打了桶水提到地窖里。 用手掬几捧水洒到泥巴墙上,稍微浸透打湿后,青梅就捏着拳头开始往里面捶。 地窖不算大,地平面积也就大概五个平方,倒是挺深的,能有三个青梅的高度。这也是因为地窖没有用砖头等物加固,要想保证地窖头顶的土不垮塌,厚度上就必须留够。 四面加上头顶的墙,捶下来也算是个大工程,换个壮劳力来干,怎么地也要分成两三天来完成。也就青梅臂力惊人还一点不觉得累,像机器用固定的力道匀速捶打,中途只有去打水的时候顺便看看灶膛中的火,其他时候半秒都没休息,竟然一个上午就完工了。 捶打过后的地窖虽然还是泥巴墙,可既光滑又结实,不像之前那样一摸就嗦嗦地往下掉泥疙瘩。 青梅对此很满意,决定去找几根木杆插到泥巴墙里,到时候好挂肉――坚信自己能在秋猎结束后攒到不少肉的青梅已经安排上了。 干完了活,爬上地窖,还站在水缸前打水洗脸洗手冲脚,青梅就已经闻到屋里传来的肉香味。 干完活就能吃肉喝汤,这生活,太幸福了。 老支书他们是半夜的时候赶回来的,到屯里时已经疲乏得很,也就不再干什么,让大家伙各回各家,先睡一觉,明儿再起来整顿带回来的那些东西。 不是他们急着回家,而是这年头在外头想找个地方睡一宿都不容易。 老支书倒是能开介绍信,甚至还能去他嫁到镇上的闺女家住一晚,可抵不住一起去的人太多,十好几个,还都是大老爷们儿,舍不得花钱住招待所,又没地方好借住,还不如干脆辛苦点打着火把赶路。 索性他们也都习惯了,走起夜路来也利索。 第二天早上青梅刚吃了早饭准备出门挑水的时候,江燕子就给她送了买的东西。 “梅子,这是准备去挑水呀?我昨晚上下半夜才回来的,喏,看看吧,都是我让椿树拿的内部价。” 说着话,江燕子就把手上挽着的篮子递过去,面上有些按捺不住的高兴,一双眼睛就看着青梅,就等着得青梅一声夸。 为了完成梅子交给她的任务,江燕子这次跟着去镇里都没抽空跟对象散步,就想在青梅面前好好表现一回。 椿树就是江燕子定亲的对象,在供销社里当布柜的柜台员。 这年头供销社里的人可都是金饭碗,这门婚事还是江燕子的小姑给拉的红线。 赵椿树喜欢江燕子的性子跟容貌,再加上江燕子爷爷是老支书,亲爹是未来村支书,时不时能搞到肉,两家人就这么结了亲。 让赵椿树帮忙买东西,能买到内部处理不需要票的商品。青梅连忙放下桶跟扁担,上前接了篮子翻看。 只见里面放着用纸包住的一大包盐,十盒一打的火柴盒,另外就是肥皂。 前两样是必需品,肥皂却是青梅随口一说,问江燕子能买到就买,买不到就算了,因为青梅知道这会儿买肥皂可是要工业卷的,光有钱是买不到的。 没想到江燕子不仅买到了,还给她买了一整块。 供销社里的肥皂都是巴掌那么大一块,卖的时候就按照人的要求给切割成小块。九块的六块的四块的,价格都不相同。 这么大一块,也是少有,青梅抬头看江燕子。 江燕子正得意于自己的办事能力,此时终于有计划夸耀自己了,当即就笑着说到:“这块肥皂摔瘪了一个角,就当瑕疵品内部处理了,总共才收了两毛钱,是椿树听说你救了我爹,特意说要拿来感谢你的。” 这让江燕子既自豪又甜蜜,赵椿树能这样做,证明他心里有她,也看重她的家人。 青梅“哦”了一声,没啥说的,发现篮子里还有别的东西,想着应该是其他谁让江燕子帮忙带的东西,于是就把自己的盐、火柴以及谢利肥皂给拿上,将篮子还给江燕子。 江燕子噘了噘嘴皮子,又给她推了回去,“这些都是你的,这包是红糖,我小姑给的,这个是布头,我从椿树那拿的,用来补衣服被子最合适。” 江燕子最后指着一个布袋子说:“还有这个,我爹说是屯子里补偿给你的三合面,你的烙饼不是被钱三儿给糟蹋了嘛,我爹说先给你补上。” 青梅看着布袋子发愣,确定里面的三合面儿比之前她拿到手的量多了好几倍。居然真的翻倍补偿了啊?! 除了布头,其他送来的都是能吃的,青梅衡量了一下,觉得能收,于是也没说客气话,伸手就把所有东西都抱进了怀里,只剩下一个空篮子推给江燕子。 江燕子就开始笑,还笑得没完没了,看得青梅一脸莫名其妙。 分粮 所幸江燕子笑了一会儿就止住了,也没回应青梅的疑惑,说了下彭满仓他们的情况。 “公安那边一审就审出来了,彭满仓三个暂时被关起来,明天上面就会派人下来,让咱们配合着进山找虎皮那些。” 青梅点头,没说啥。 江燕子好奇地瞅她:“你干啥都不关心这个事啊?” 青梅想了想,果断说:“我相信公安同志一定能查清真相,不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很好,很符合这年头的主流思想。 江燕子果然严肃了面容,对青梅的佩服更深了。原来梅子不仅有本事,思想上还这么进步。 对于大岗屯的人来说,这事儿就算是这么了了,逃跑的金老四根本就没回家,不知道去了哪,公安紧抓了一段时间,都没摸到他的踪迹,渐渐的也只能暂且作罢。 又过了几天,老支书把当时正趁着不上山打猎,就下地挖沟渠赚工分的青梅叫过去,笑眯眯给了她一条毛巾一个搪瓷缸。 毛巾是白色的,角落绣了个红灿灿的五角星。搪瓷缸就是很经典的“为人民服务”款,上面用大红漆印着主席头像。 “公社书记听说了打熊英雄的事迹,特意给你批的奖励,让你以后多多发挥自己的本事,保护人民保护集体。” 老支书说完就把毛巾跟搪瓷缸交给了青梅,青梅抱着两样东西看来看去,很高兴,以后她也有洗脸的毛巾了,也有喝水的杯子了。 “另外,这不是全国秋收运动结束了嘛,公社上来慰问人民群众的队伍也要下来了,今年放电影的放映队很大可能要来咱们大岗屯。” 这可是很荣耀的事,也是亏得有青梅打熊救人的事迹,让公社那边对大岗屯多了期待,透露给老支书这么个意思。 能看电影,好像也不错,青梅露出个看似淡定实则很高兴的浅笑以示期待。 老支书说了这么多话,愣是没从青梅这里得到多少回应,再是激动也找不出话说了,只能暗叹一声青梅太实在了,遗憾地提前结束了这场谈话。 青梅抱着毛巾跟搪瓷缸回家的路上没少被屯子里的人看见,见了的人就没有不羡慕的,不过也仅仅是羡慕,倒没说什么闲话的人。 要说以前青梅表现得力气大一点,那还在正常人范围内,可现在青梅一个人就能打死一头熊瞎子,连屯里几个男人合起来都不一定能做到,青梅却一个人就做到了。 这说明啥?这说明青梅比屯子所有爷们儿都还厉害。 那可就不得了了,攀升到一定高度,哪怕有人嫉妒,也没底气站出来说点啥。 因为第一次收获太丰厚了,打猎队的人情绪都过于激昂高亢,为了避免众人进了山犯错误,江红军跟老支书商量一番,特意把第二次进山打猎的安排给压后几天。 青梅得到公社发的奖励第二天,终于得到了要再次进山打猎的通知。 江红军跟江六伯是肯定要去的,算是固定成员,其他人都是轮番上阵。 而现在,固定成员又多了个青梅,毕竟带上青梅,遇到熊瞎子都不用怕,所有人都多了份沉甸甸的安全感。 这次秋猎队里没四支猎炝压阵了,毕竟其他屯也普遍要开始秋猎了。 同时,之前被借出去的大黄也牵了回来,粮仓里的粮食也只剩下过段时间要分给每家每户的份额,不多,让留守的民兵队看守就可以了。 拴在粮仓外的大黑也能腾出来,这次就跟着秋猎队一起进山。 有两条猎狗,有青梅,少了两支猎炝也完全没人觉得虚,反而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看着大山的方向眼睛里都在放光,就好像在看自家的粮仓。 第二次进山,四天后所有人身上都挂满了兔子狍子野鸡,还又拖了几头膘肥体壮的大野猪回来,又是一次大丰收。 青梅还给江燕子单独套了两只狐狸,本来上次就想给江燕子打狐狸的,结果遇到意外临时提前下山,就没得手。 嘴上不说,青梅还是暗自补偿上了,一送就送了两只,还都是白毛狐狸,姑娘家都很喜欢白毛狐狸做成的帽子围脖。 对此江燕子很惊喜,也很感动,当场就抱着青梅发誓说青梅是她一辈子最重要的朋友,跟小情侣发啥山盟海誓似的,弄得青梅有点尴尬,也有点不知所措,还有点小小的感情波动。 估计是觉得大家表现都不错,这次老支书就没压了,毕竟眼看着天气一点点冷起来,西北风就要刮起来了,到时候雪一下来,很快就要封山。 像大岗屯这样靠山吃山的小山村,每年秋天的集体打猎是十分重要的,每家每户都要在这个时候靠着打猎攒上许多腊肉储存起来,为漫长的寒冬做准备。 往后多压一天,就多一份不可预知的危险,接下来青梅他们只在家里歇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又进山去了。 有了两条猎狗,追踪猎物就方便多了,打猎队只需要计划好包抄上去,总能得到个大丰收。 赵三明还是没有回来,也不知道去了哪,这次是他离家最久的一次,秋老太都有些担心了,几次都在打猎队回来的时候站在人群里望着青梅欲言又止。 要是心思细腻点的儿媳妇,该是已经主动上前询问了,可沉浸在又又又又收获了好多肉的青梅根本就没注意到,一门心思想要多打点野味,囤起来冬天慢慢吃。 而秋老太本身就是个性格绵软爱纠结的人,一会儿担心儿子想要去问问小儿媳,一会儿又觉得小儿媳正努力打猎攒粮过冬,这时候去打扰实在不合适。 纠结来纠结去,许大河也忙着找机会跟着一起进山多给家里挣点肉,一时也没发现自家娘的心情。 刘大妞倒是早就发现了,可啥也没说,在她看来小叔子那在家霸王在外怂包的货色,没回来说明在外面过得好得很。 再说了,那么大个人了,能出啥事,她还要忙着处理分到的野味,既要照顾两个皮孩子,又要小心肚子里揣着的这个,哪里有闲功夫体谅婆婆的那些个小心情。 就这么的,一直到了十月末,第一场带着寒气的冬雨稀稀拉拉的落下来,今年的秋猎也终于结束了,青梅的地窖里也挂起了好几排的腊肉。 因为青梅每次都要跟着进山,每次分到的野味都来不及处理,江燕子主动包揽了这个活,跟她娘以及嫂子一起在熏自家腊肉的时候就帮青梅一起做了。 对江燕子,青梅还是挺信任的,毕竟到目前为止,她跟老支书一家的关系,都是她从老支书家得到好东西。 这样单箭头的关系,在青梅眼里就代表着老支书一家都是绝无仅有的大好人。 今年的雨水有些少,这让屯子里的老人们忍不住泛起了嘀咕。 屯里的地已经都收拾妥当了,大家也没啥需要干的,今年上工挣工分的任务告一段落。 这天早上,断断续续的小雨还在下,从昨天下到了今天。不过大家一点都不介意,纷纷兴高采烈地冒雨前往场院集合,因为老支书昨天傍晚就让江会计来通知大家了,说今天上午要分口粮。 虽然一年到头主要的嚼头都是出自山里,可地里种的却是不可或缺的主食,大家就盼着能分到些粮食,过年的时候能吃顿闷干饭,一年也就圆满了。 青梅也挺振奋的,不过掰算了一下,她今年的工分不是很理想。 算了,等到明年一定要努力上工挣工分! “刘得胜,一百二十三个工天,一天十工分……” “青梅。” 念到青梅,江会计抬头朝站在面前的青梅笑了笑,而后低头继续念,“一百二十个工天,一天十工分,一共……扣除赵三明缺的……” “领十斤饭豆,十五斤斤苞米,两斤黄豆,五斤核桃,五斤大枣,十斤木耳蘑菇……” 青梅本来就缺少表情的脸绷得更紧了,抿着唇盯着江会计写在本子上的字。 也是这时候,青梅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家里要是有个光吃饭不干活的人,是要扣其他人工分的。 青梅:“!!!” 人的记忆区是十分奇妙的,像是一些被大脑主人判断为习以为常的事物,记忆区就会自动忽略,除非有个什么点触发,这个记忆才会浮现。 在原主的认知里,赵三明不干活就要扣她工分,这个就是习以为常不值得多想的事。 而青梅得了原主的记忆,因为一直阴差阳错也没听人提起过这事儿,在此之前居然都没想到还有这个事。 满心欢喜要领粮,结果最后因为赵三明的缘故,就领回去拢共三十多斤杂粮,木耳核桃那些对于山里人来说都不是啥稀罕货,不管饱,多是留着拿去镇上卖到供销社。 青梅浑身的喜气化作火焰,腾腾腾直线升腾燃烧。 江会计忽然觉得有点冷,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天,想着大概今天下的是雪雨吧。 扯紧了薄棉衣,江会计继续喊下一个人的名字,而青梅也板着脸去旁边默默领了属于自己的口粮。 三十多斤,一个冬天,五个来月,越想青梅越觉得自己现在分外想念赵三明,恨不得他立马就回来。 可不就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嘛,青梅拎了粮食回家,当天傍晚天黑到一半的时候,赵三明真就鬼鬼祟祟地回来了。 当时青梅正坐在灶膛前烧火,院门吱噶一声,有人蹑手蹑脚进了院子,又一声吱噶,院门被关好,来人立刻一溜烟儿就跑了进来,就像屁股后面有恶狗在追。 青梅全程淡定地坐在木墩子上,默默往灶膛里添里一根粗一些的柴火,免得待会儿她忙起来没空照看。 可等到赵三明摸进屋门的时候,青梅却没能第一时间下手,反而看着他拎着的麻袋愣了愣。 别看跑进来的时候动作迅速利落,可其实赵三明心里虚得很,就怕一跨进屋门就要迎来拳打脚踢。 他也知道自己这次离开得太久了,满打满算,都有二十来天了。 甭说,在外面的时候,赵三明居然还想念过家里的这个恶娘们儿。 特别是被人欺负的时候,只能一边抱着脑袋挨打一边暗想,要是劳资媳妇在,还不得把你们全部打趴下啊! 靠着这点心理安慰,赵三明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次居然扛到了最后。 发现自己安全跨进门槛,赵三明看见还坐在原地暂时没有动作的青梅,一口气先就松了一半,下意识对青梅露出个谄媚讨好的笑,特猥琐。 “嘿嘿,青梅,还没睡呀?” 这不是废话嘛,青梅一双黑溜溜的眼睛就这么不冷不淡地盯着他,盯得赵三明背脊骨嗖的一凉。 别打我! 好歹也是被青梅亲手打了好几顿的人,赵三明一个哆嗦打完,立马意识到危险即将逼近。 求生欲&旺盛的他连忙把手里的大&麻袋放到地上。 关上门,把头钻进麻袋里,摸出个东西来,扯开布袋朝青梅晃了晃,让青梅能看清里面是啥,而后嘿嘿讨好地笑:“青梅,这次我出去可不是去玩的,我兄弟带我入了个特别来钱的门道,你看,这是我给你买的,喜欢不?” 不得不说,赵三明这人虽然是大岗屯有名的懒汉,可小聪明还是有点的,特别是关键时刻,脑子灵光一闪,常常能够歪打正着。 看见赵三明拿出来的东西,青梅不断压缩却一点没少的怒气噌的一下,减少了一点。 不为别的,只因为赵三明拿出来的东西竟然是一袋白面馍馍! 虽然色泽没有几十年后的精磨白面,带着点暗黄色,可来自小麦的纯澈香味,却只多不少。 青梅的第一反应就是默算自己多久没吃过白面馒头了,这么一算,居然已经有八年多了。 最后一次吃白面馒头还是在末世后一年多的时候,那时候她父母还活着,一家四口途径某个村子,在一家村民家里发现了有些生虫的白面。 她爸爸就拿白面给蒸了馒头,还放了一点同样在村民家找到的白糖。 刚蒸出来的时候那味道好极了,等放冷放硬了,用水泡一泡,同样是很好的食物,至少真的能填饱肚子。 因为陷入久远以前的记忆中,青梅不自觉露出了怔怔的表情,身上冷冽待发的杀气都松软了些许。 直觉敏锐如狗的赵三明第一时间接收到空气中释放的信息,忙趁热打铁又从大&麻袋里接连拿出了红糖糕饼等吃的,最后甚至还摸出了一个装糖果的铁盒。 青梅视力好,一眼就看见了铁盒上写着的“上海米广果”四个字,青梅视线在“米广”这个字上顿了顿,怀疑自己太久没看书,居然不认识字了。 赵三明看青梅视线停在铁盒上,以为青梅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胆儿也肥了,兴致勃勃的凑到青梅身边,指着上面的四个字,挨个挨个念:“上海糖果,这玩意儿老稀罕了,我可是花了大价钱才弄到的,抢手货!” 赵三明把一盒糖果说得是天上有地下无,吹得很是卖力,着重突出自己把糖买回来给青梅是如何如何用心。 事实上对于这年代的人来说,这么一盒糖也确实特别稀罕,拿去镇上都是让许多铁饭碗羡慕的。 铁饭碗们虽然吃公家饭,可也不是人人都舍得花半个月工钱去买这吃不饱的玩意儿。 青梅从“米广”与“米唐”的自我怀疑中回过神来,赵三明已经手脚利落地打开盒子,给青梅取了颗糖出来,巴巴地送到青梅手上。 要不是怕挨打,赵三明都恨不得亲手将糖拨开喂进青梅嘴里。 据多个有见识的“大哥”说,女人家就喜欢吃糖,再生气,一吃糖就笑了。如果真的这么有效,那他以后就再也不会挨打了吧? 赵三明包含期待的眼神专注地落在糖果上,随着糖果又落到了青梅嘴巴上。 也不知道怎么地,看见青梅把糖塞进嘴里,赵三明居然觉得有点口渴。悄咪咪咽了口口水,赵三明赶紧弓腰驼背,让青梅看不清他吞口水的动作。 没别的原因,就怕青梅觉得他要抢糖吃。 那样的话,铁定得挨打,赵三明出去一趟涨了些见识,居然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 糖是加了花生碎的牛奶糖,其实很普通,三十多年后都是没多少人吃的那种,剥开包装纸就能看见裹在半透明米纸里的乳白色糖块。 放进嘴里就是牛奶的醇香,用牙齿一咬,里面花生碎的香味也碾碎了冒出来。 青梅觉得挺好吃的,伸手把糖盒整个收了,看了看赵三明脚边并没有瘪下去太多的麻袋。 不用她说,赵三明立马狗腿地将里面的东西都一一捡了出来,给家里的老大过目。 这次赵三明为了讨好青梅避免挨打,也算是拼了,买回来的东西居然都是十分靠谱有用的。 比如说里面有件给青梅的棉衣,新的,棉花也软得很。比如说最大的一件就是扎得结结实实的一床棉被,刚好过冬需要用到。 青梅都没想到赵三明竟然能贴心顾家到这个程度,看了看摆满桌子凳子木墩的东西,埋头一声不吭地收了。 赵三明在心里掐指一算,嘿,从跨进门槛到现在,怎么着也已经过了十几分钟了,这娘们儿都没动手,现在看起来也很平静。 赵三明剩下的那半口气也缓缓吐了出来,看青梅乖乖把东西都收进里屋整理好,心情倍儿好地左右看了看,而后双手一扯裤腿,大马金刀地往灶膛前的木墩上一坐,很是意气风发,说话的声儿都洪亮了:“青梅,锅里煮的啥?好了没有?赶紧给我也舀一碗,哎呀为了不让人看见,我愣是在村口林子里淋了大半天的雨,又冷又饿又累。” 没得到回应,赵三明也不以为然,继续说到:“等吃完了饭我可要好好睡一觉,你是不知道我在外面过的啥日子……嚯!干哈嘞!” 说着话,赵三明扭头往里屋看了一眼,结果回头就发现青梅不知啥时候无声无息地站在了他身后。 一开始赵三明也就是惊了一下,可视线下滑,看见青梅手上居然捏着两根格外眼熟的麻绳,原本还很N瑟的赵三明浑身一软,一屁股就从木墩上滑到了冰凉的地上,说话也打起了结巴:“咋、咋咋回事?我我我…呜呜我错了,青梅我错了你别打我!” 甭管错没错,错在哪,求生欲让赵三明秒怂认错,人都要跪地上了。 青梅转着手上的两根麻绳,围着赵三明转了一圈,最后站定,居高临下地对赵三明说:“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赵三明一听,脑子疯狂回忆,今天是啥日子?这婆娘的生日?她娘家的啥日子? 可平时赵三明根本就没关心过这些,此时此刻再努力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这下子,赵三明是真要哭了,急哭的!赵三明恨不得给自己两嘴巴子,叫你平时不注意!叫你平时不关心! 青梅不管赵三明如何瑟瑟发抖,语气平缓地继续说:“今天是屯子里发口粮的日子,而我,青梅,辛辛苦苦挣了一年的工分,却只分到了三十多斤杂粮。你说这是为什么?” 说到这份儿上,赵三明终于懂了,可他也委屈啊。 就扣点粮食嘛,他今天不是带了这么多东西回来吗?难道还不够补上的?明明你都收了我带回来的东西了,干啥还要因为这个打我? 赵三明在心里狂喊不服,面上却只能哆嗦着努力保持安静,希望青梅能看在他这么乖的份上打轻点。 青梅也确实没准备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狠狠收拾他,吓唬了一番,青梅就把绳子挂到了墙上,回头就看见跪坐在地上的赵三明松了口气的样子。 青梅皱眉,冷冷地看着他:“被你霍霍的口粮今年就算了,要是明年你还这样,哼,那就打断你的腿,听说现在公社上面对失去劳作能力的残疾人有优待政策,情况严重的还能给工分补贴。” 未尽之言吓得赵三明又狠狠哆嗦了一下,小媳妇似的对着青梅连连点头,也不管自己答应后能不能做到,反正最重要的是现在别挨打。 想了想,青梅补充了一句:“这次你出去干了些什么,老老实实给我说清楚,免得给我惹祸。你刚回来恐怕不知道,前段时间咱们龙凤山里抓到三个偷猎的,今年都过了不了冬了,已经被判要喂炝子儿了。” 一听到喂炝子儿,原本还琢磨着如何编谎话糊弄人的赵三明神魂一震,眼睛都瞪大了,迫切追问:“啥喂炝子儿?到底咋回事?就偷偷进山打个猎,还能喂炝子儿?” 娘哎,也太凶嘞吧! 那他跟着大哥干的这事儿,是不是也要被公安逮了喂炝子儿? 想想当时他们都是东躲西藏跟搞地&下工作似的,大哥还一直强调让他们把尾巴夹紧了,回家了连媳妇孩子都不能说这事儿。 越想,赵三明心里越没底,此时站在他面前脸色“威严”的青梅在他心目中形象就越发高大起来。 不自不觉间,赵三明对青梅产生了些许依赖,连忙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了自己这次出去干了些啥,完全把回来之前他“大哥”拎着他们耳朵千叮咛万嘱咐交代的那些话给忘到天边去了。 原来赵三明一开始确实是想要去哪个兄弟家随便蹭两天吃喝,他怕青梅怕得不行,躲出去一来是逃避,二来也是想看看能不能从哪个兄弟那里得点收服家里恶娘们儿的办法。 在外面挨个蹭了两三天,也是赵三明走运,凑巧就通过兄弟的兄弟的兄弟,认识到了如今的“大哥”,人称海哥的张大海。 张大海在县城里有些门路,也说不清是搞什么的,反正就是特来钱,想要啥都能弄到啥。 这可羡慕坏了一帮兄弟,赵三明也羡慕得要死,暗想:海哥这么有本事,家里的娘们儿怕是听话得很。 这么想,赵三明私底下也就跟自己兄弟这么说了。 也不知怎么,这话就传到了张大海耳朵里,张大海看赵三明,越看越觉得顺眼,于是就通过两道弯跟赵三明接触上,表示愿意带他以及他兄弟一起发财。 居然遇到这么慷慨豪迈的大哥,赵三明跟他兄弟感动得稀里哗啦,当场就认了张大海做大哥,还煞有其事的喝了酒拜了天,反正就是瞎搞那么一套。 “之后大哥就带我们进了县城,专门给人倒腾东西转手。大哥在海城那边有认识的人,时不时还能从那边搞到稀罕货。” 赵三明说完,垂着脸抬着眼,可怜巴巴地等着青梅发话。 赵三明:我好饿 听赵三明说完,青梅皱眉,没想到现在就开始有黑&市跟倒&卖了吗? 来到这个世界后,根据原主残留下的记忆,再加上观察以及旁听别人的闲聊,青梅确定了自己应该是穿越,而不是重生。 简单来说,这个世界应该是她曾经所在银河系地球世界的另一个平行世界,因为这里大体框架跟地球的中国一样,比如说山川江河古今历史,还有如今处于领导阶层的领袖们。 大概也正因为此,这里的1958年社会背景还是跟中国的相差无几。 抗&日战、解&放战,这几年的斗&地&主,土地集体制,以及今年年初开始的大炼钢跟吃大锅饭,这也是青梅认为这里接下来的几十年发展会跟中国一样的主要原因。 可大体一致的前提下,却又有很多无关紧要的地方与青梅曾经生活的中国不同。比如说她所处的国家不再叫中华人&民&共&和&国,而叫华夏人&民&共&和&国。 又比如东北没有三省,而只有东北省,大岗屯所在的清河镇就是东北省辖内松花市所管治。 这些变化都不会影响到她的生活,所以青梅并不关心。 可现在,赵三明的所作所为,却很可能破坏她如今安稳的生活状态。 根据她猜想的历史,接下来十几二十年里,对于倒&卖跟黑&市,有关部门可是管得特别严的,但凡被抓住就是送去劳改,情节严重或者恰好倒霉碰上严打的,还可能被判炝决。 青梅担心的不是赵三明,而是自己平静的生活。 如果赵三明因为倒卖被抓去劳改,等过几年批评与自我批评的风潮兴起的时候,作为犯人家属的青梅,可能会遭遇麻烦。 要是赵三明被抓去喂炝子儿了,同样有这个麻烦,并且原主的继母肯定会跳出来搞些幺蛾子――能把便宜继女卖两次,继母一定不会错过发财良机。 放这年代,作为父母的权利是大到超乎想象的。 全国才解&放几年,像大岗屯这边还好,原主的娘家嘎子村那边才最是民风粗蛮彪悍,孩子被父母活活打死都不会有人说什么。 大概一开始会嘴巴上说两句可怜的话,可回头说多了,又会说那孩子如何如何不听话不争气。 好像身为某些人的孩子,这个人就不再是一个受法律保护的自然人,这种可怕的思想观念却被当地人代代相传过后,变成了理所当然的常识。 就连原主,被继母搓磨,最后一块腊肉就换到了大岗屯给个不事生产的二流子当媳妇,内心里有惶恐有失望有不安,却唯独没有怨恨。 这就是思想洗脑的可怕之处了。 没有了赵三明,继母煽动嘎子村的族亲要过来强行带走身为寡妇又无子的青梅,大岗屯也没办法硬碰硬。 青梅倒是能凭借自身的武力挣脱甚至打伤几十上百人,却没办法对抗整个嘎子村甚至整个小范围内的社会风气,除非她愿意深入小兴安岭,从此过着野人般的生活。 刚从末世穿过来的青梅大概会不介意,可已经在大岗屯生活过一段时间,还交到了第一个朋友的青梅却不愿意。 赵三明看青梅脸色少有的变化这么大,登时心里越发惴惴不安,本来就弓起的背驼得更加厉害了,连两条胳膊都缩在一起,整个人都恨不得当场缩成个球。 沉默半晌,青梅终于再次说话了,“你要跟谁做兄弟,我不管,但以后不准碰这些东西,你不知道倒&买倒&卖是犯法的吗?” 赵三明还真不知道,就懵懵懂懂的知道干这事儿能挣大钱。 要说他胆子有多大,绝对是胡扯,一听是犯法的,不用青梅多说啥,自己就飞快的摇头,痛哭流涕地悔过,“青梅,我以后再也不敢去了!” 赵三明为自己上次试药事件后的怀疑猜想感到羞愧,明明他媳妇还是很关心他的,怎么可能想过要给他下耗子药啊。 要不然这次他都拿回来这么多好东西了,但凡贪心点,在乎钱比在乎他多一点,肯定应该怂恿他多多的出去干这档子事。 赵三明偷偷抬眼看了板着脸眼神冷漠的青梅一眼,眼神有点扭捏的垂下脑袋:嘤,青梅居然这么在乎我。 青梅还不知道赵三明发了什么癫,勒令赵三明自己烧水把自己洗刷干净才准进里屋,自己则将锅里炖着的猪头盛到敞口陶罐里,洗了手开始趁热把上面的肉都撕下来。 今年因为有了青梅,龙凤山上的野猪群可是倒了大霉,每次打猎队进去一趟,野猪群都要少七、八头成员。 野猪肉多了,老支书给大家分的肉也就多了,社员们把一部分肉卖去了供销社换回来许多东西,像猪头猪蹄猪尾巴这些没啥肉,在供销社那边不怎么受欢迎的部位,就基本上都留下来自家消化了。 青梅对钱没多大追求,因为只把分给她的一头猪一只鹿给卖了,换回来五十多块钱。 心里掰算了一下,确定这五十多块钱用来开销明年一整年的日常必需品绰绰有余,剩下的肉青梅就全部留下来了。 地窖里有很多腊味,到现在还没有风干入味到达美味的巅峰期,所以青梅就决定暂时不动那些,先把没腌的新鲜肉给吃了。 这个猪头就是前天最后一次分到的,炖熟了准备今晚吃一点,明早上再当早饭――一天三顿都能吃肉,简直太奢侈了。 作为坐拥满地窖肉的女人,青梅决定让自己奢侈两天。 也是这个时候,闻到肉香看见大块大块炖肉的赵三明才发现自己家的变化。 因为瘸了一条腿而总是歪斜的桌子被人用新木头换了一整条桌子腿,桌子上摆着一个只在老支书家里看见过的为人民服务搪瓷缸。 曾经挂麻绳的墙壁上拉了根绳子,绳子上挂了条洁白的毛巾。 家里唯一一扇总是脏兮兮的窗户被人从里到外都擦干净了。 灶台前的窗台上也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不知道装了些什么,总之都擦得很干净,摆放得也很整齐。 赵三明没想到,自己离开不到一个月,家里就变了这么多。要说添了多少东西,也谈不上,至少没有他那一麻袋的东西多,可就是多了种奇怪的感觉。 连小学都没上过的赵三明说不清到底是啥感觉,就是走进来了就觉得暖和,舒服,让人想踢了鞋子躺炕上翘个二郎腿哼小曲儿。 当然,现在还跪坐在地上轻易不敢动弹的赵三明肯定是不可能真这么享受,只能在脑子里偷偷幻想一下那个画面。 很快,赵三明的注意力就从这虚无缥缈没啥意思的感觉上转开了,因为他看见青梅正站在桌子前撕肉。 提前剥了脸皮的猪头砍成两半,用盐腌几个小时,然后啥也不用放,下锅炖到半软,捞起来趁热把上面的肉给撕下来,往嘴巴里塞一口,满口都是肉香! 要是能有一碟子沾酱,那就更不得了了,绝对是老少爷们儿酒桌上的最爱。 用最原始最简单的烹饪方式,做出最原汁原味的食物。 在赵三明满眼垂涎中,桌子边正在撕肉的青梅扣出一块猪头脸骨里的一块肉,却没扔进盆里,反而是不断抬高,最后抵达嘴边,食指微动,肉块就被指头抵着送进了微微张开的嘴里。 比之以前丰润不少的脸颊开始鼓动起来,藏在口腔里的上下两排座牙正在一下一下碾压着那块泛着热气的肉。 咕咕咕―― 点了煤油灯的屋里,一阵响亮的异响忽然出现,打破了满室的安静。 嚼着肉的青梅动作一顿,侧脸用眼角去睨还跪坐在地的赵三明,一双眼睛充满敌意,手还把装肉的盆子往里面推了推。 这明显就是不给他吃的架势,让赵三明委屈极了,屁股往后一挪,改跪坐为席地而坐,捂着肚皮眼巴巴看着青梅:“媳…青梅,我真的好饿了,买的糕点馍馍我都没舍得吃,就为了给你留着。” 其实是没敢在屯子里偷吃,在从县城回来的路上赵三明还是吃得很欢的,直接把买来的十个白面馍馍吃得只剩下四个了。 可自从下午踏进大岗屯的范围,赵三明犹豫了好几次都没敢吃,总觉得自己咬下去的瞬间,家里的恶娘们儿要突然从背后蹿出来。 只是这样脑补,就让赵三明再不敢动麻袋里的吃食了。 所以赵三明说饿了,那是真的饿。 青梅不为所动,挪了挪站位,让自己的身形把整盆肉都挡住,撕肉的动作也快了不少。 赵三明就是典型记吃不记打,给点阳光就灿烂给个梯子就上天的主儿。 眼看今晚青梅不打他了,刚才他说饿青梅也没明显动怒,赵三明放松了,飘了,发现坐在地上屁股有点冷,就拍拍屁股坐到了木墩子上,还顺手往灶洞里添了根柴,继续叨叨卖惨:“在外面,俺们是吃没地儿吃个热乎的,住也没个软乎棉被盖,为了躲人,俺们都只能晚上摸黑干事,下乡收东西,进县城卖东西,那叫一个累一个惨,要是遇到另一拨的人,人家还要打俺们......” 越说越悲伤,赵三明都要为自己抹一把心酸的眼泪,老毛病又犯了,嘴巴叨叨得停不下来,“被打的时候我就想你,就想咬牙忍一忍,多挣点钱给你买好物,那啥城里女人用的雪花膏,我家里的媳妇也要能用上......” “......在县城里的国营饭店买了白面馍馍,闻着那个香啊,吃起来还有嚼劲,我饿得不得了,可看见白面馍馍我就想到了你,就想带回来给你尝尝。青梅,我是真想跟你好好过日子,以后你能不能别打我了?” 青梅撕完了肉,舔了舔手上的油,慢条斯理擦了手,转身对上满眼期待看着她的赵三明,嘴角翘起,露出一个最近才从燕子那里学会的皮笑肉不笑表情:“白面馍馍吃起来很有嚼劲?好吃吗?” 青梅的皮肤还算不上白,可比之以前的黑黄,现在至少是白黄的程度。 这段时间伙食开得好,瘦瘪的脸颊也丰盈起来,显露出青梅清秀干净的五官面貌。 正所谓灯下看美人,赵三明哪懂这个啊,就觉得这会儿的自家媳妇还挺好看的。 许久没看见青梅脸上露出面无表情杀气腾腾以外的表情,蓦地这么一笑,赵三明哪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这是冷笑啊,一时迷迷瞪瞪,顺嘴就干脆而有恳切地回答到:“好吃!” 所以这么好吃的白面馍馍都给你了,是不是能让我吃口肉? 咳,要是能摸个小手钻个被窝,那自然更好了。 青梅脸上的皮笑肉不笑消失了,于是眼里冷冽的杀气完全暴露出来。 赵三明眼睛一瞪,浑身打了个突,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对劲,心里哀嚎一声:糟了! 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一时脑子不清,说瓢嘴了! 坐在木墩上的赵三明膝盖一软,扑通往前跪倒在地,望着青梅试图解释,“媳、青青青梅!你听我说,我就是、就是猜的!国营饭店的白面馍馍那肯定好吃对不对?不用尝都知道!” 镇定,一定要镇定! 呜呜呜可去他妈的镇定吧! 眼看着青梅背着光鬼气森森地一步步靠近,赵三明崩溃了,汪地一声哭了出来,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快点讨好青梅,让她别生气了。 “青梅,我我我这里还有钱,很多很多钱,都都都是给你的,呜呜别打我!” 原本只准备给他点苦头吃的青梅脚步一顿,眼珠转动,看向赵三明哆嗦着抬高的双手。 在他合拢的手掌心里,捧着一堆各色的钞票,有角有分,也有元,其中还夹杂着几张墨绿色。花花绿绿,看着着实不算少。 在赵三明诚惶诚恐惊慌失措的眼神中,青梅最后一步落定,站在了他面前,沉默片刻,伸手将他手心捧着的钱一张一张拿过去,大的放在下面,小的放在上面,叠得很整齐。 赵三明见她真愿意收钱,没心疼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反而暗自高兴,急忙把裤兜里剩下的最后几个钢G儿都掏了出来,全心全意捧到青梅面前盼望着她能收下。 心里默默数完了钱,一共一百一十三块六毛四,青梅把钱卷起来,捏在手心里,抬脚就把跪着的赵三明踹了个仰翻叉。 忽然被打的赵三明懵了一瞬,而后熟练的抱头蜷腿,用背对迎着不断猛踹而来的脚。 一开始还能闷哼着接两脚,可等到第三脚下来,尖锐猛烈的痛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赵三明终于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声似乎是开启了喉咙口的开关,赵三明嗷嗷叫得越来越高亢凄惨,青梅听得下脚的力道都歪了一下。 远处,距离赵三明家最近的一户社员家里,正趁黑办事儿的两口子冷不丁听到外面传来的惨叫声,女人吓得一哆嗦,趴在她身上拱得正起劲的男人也呲溜一下泄了气。 “娃他爹,啥、啥声儿啊?怪吓人的!” 两口子扭头往窗外看,当然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小雨虽然停了,可天儿却没敞亮,黑沉沉的好像在酝酿一场大的,夜里自然黑得一点星子都没有。 这样的夜里,配上因为距离太远而显得若有似无的凄厉惨叫,怎么想怎么吓人。男人也吓得心里咚咚乱跳,不过在家里媳妇面前,当然要咬牙硬撑着。 两人安静的听了一会儿,那声儿还在,女人一个劲儿地推男人去外面看看啥情况。男人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提上裤头越下了炕。 想想不咋保险,男人又把煤油灯给点上了。 有了光,心里就没那么虚了,女人也没像平常那样骂他浪费煤油,半坐在炕上光着身子伸长脖子慢慢往门那边探,好像魂儿也跟着男人打开了屋门。 打开门后,那惨叫声就更清晰了,男人觉得有点耳熟,心里地害怕倒是少了些,壮着胆子端着煤油灯往院子里去。 男人出去了好半晌都没回来,炕上地女人心里开始打鼓了,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出去看看时,男人终于回来了,腰不弯了背不驼了,脸上也不虚了,甚至还带上了笑,一看就很轻松。 不等女人问他,男人就兴致勃勃地跟媳妇分享起乐子来:“娃他娘,你说这是咋回事?嘿,是隔壁那二流子正在挨打嘞!” 都已经扯开嗓子嗷嗷叫了,可见被打得不轻。 女人也是一松,笑着拍胸脯:“嗨,他呀?该!人家青梅忙着进山打猎换粮过冬,就这二流子还不知道死哪去了,换了我我也抽他!” 好好一大老爷们儿,哪有让女人挣口粮养活的道理,前两年青梅这个新嫁小媳妇不懂事,还把赵三明当个人物似的惯着。 现在青梅终于想通了,以后啊,这二流子还要吃的苦头多着嘞! 男人看她拍胸脯,眼睛都看直了,搓着手嘿嘿一笑,敷衍地说了几声是是是,自己急忙爬上炕,哄着女人要继续弄。 “哎对了,之前俺们家老母鸡下的蛋,肯定是赵三明给摸去了,明儿你就去问问……” 先不说第二天全屯都知道了昨晚赵三明被青梅打得嗷嗷叫的事,这会儿青梅在心里默默数到第二十下时,就脸不红气不喘地停了脚。 用脚尖轻轻拨弄了一下死狗一般躺在地上放弃挣扎的赵三明,青梅语气平缓地问:“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耳朵被赵三明唱歌似的男高音给吵得有些疼,青梅没耐性等“学生”自我领悟了,直接给出官方标准答案:“因为你骗我,你可以不说,可以隐瞒,但对着我说出口的话就必须是实话。” 青梅讨厌被人欺骗,哪怕末世里最常见的就是欺骗。 遥远褪色的记忆里,她温柔坚强的姐姐就是因为被欺骗而丢了性命。 不得不说,赵三明遇到青梅倒霉,可大倒霉中也有小幸运。 要不是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宁静而又不缺食物的生活磨灭了青梅身上一部分的戾气,今晚赵三明办的这些事,就足够青梅手起刀落弄死他了。 似乎是不敢相信这次的毒打结束得这么快,赵三明反应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青梅也没管他会给予怎样的回应,转身回到桌子前,背对着赵三明说:“别躺了,今晚只是痛一下,没有受伤,这些钱就当你今年冬天在我这里的伙食费,明年开春了就给我老老实实下地挣工分,要不然就别去食堂吃饭。” 只吃不干,回头又扣她工分! 想到今天被扣得只领了三十多斤杂粮回来,青梅手下力道一沉,撕光了肉的猪头骨直接被捏成了小碎块。打完了青梅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打得太轻了,用脚踹的时候都没像以前那样用脚尖,而是用脚底脚背,踹的地方也只是痛不会留下太多的痕迹。 赵三明还能说啥,当然是立马答应。 缓了一会儿,赵三明发现身上的痛真的退了,爬起来上下按了按,嘿,一点不痛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赵三明做小伏地恭维了两句青梅厉害,然后就颠颠跑去抱柴烧火烧水,忙得团团转,瞧上去还颇为自得其乐,饶是“见多识广”的青梅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想了想,青梅默默拿出属于赵三明吃饭的那个粗瓷碗,给他装了半碗猪头肉放在旁边。 装完了,看着少了一个小角的肉堆,青梅眼底闪过心疼。 往左看了看盆,往右看了看碗,青梅回头又看了看再不喊饿乐呵呵往锅里打水的赵三明,趁着他没注意这边,伸手迅速把碗里的肉又揪了一把放回盆里。 半碗变成了小半碗,盆里缺的那一角也填平了,青梅这才满意地点头,转身把盆子端起来锁进里屋的木箱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让梦里都充满肉香味,这才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日子。 第二天屯里人刚把赵三明挨打的事拿出来热乎乎的议论了半天,没等大家再深入剖析探讨一番,大岗屯又一次迎来了堪比□□的大新闻:放映队今天下午就要来他们屯! 嚯――! 放电影的来了,还是来他们屯!听到风声的社员纷纷跑去老支书家问到底是不是真的。 等老支书点头了,社员们都激动起来,就连食堂的炊烟都提前小半天就烧了起来。 为了迎接今晚的电影,全屯提前两个小时吃晚饭! 老支书也没想到放映队的同志来得这么快,来问他的社员络绎不绝,连一群小萝卜头都呼啦啦跑来问他。 想着今天反正也没啥事,老支书索性拿了自己的老烟炝,往屯里上下溜达去了,路上几乎是遇到人就必定会被问一番放电影的事。 “老叔,咋今年放电影的来咱们屯儿嘞?” “哈哈,这可就有得话说咯,简单来说,就是咱们屯儿出了个全公社有名的打熊英雄。” “这么说来,还得感谢青梅?走走走,咱们赶紧去找青梅,还要把最好的位置给青梅留着!” “大伯,放电影的啥时候到啊?要不要咱们去迎迎?” “等着吧,咱吃了晚饭差不多就该到了,放心,今晚上要在咱们屯歇一宿嘞。” 食堂已经给放映队的同志单度准备饭菜了,给他们留宿的房子也正在打扫中,这副火热朝天的样子简直比秋收的时候还要热闹。 拒绝一波又一波来邀请她一起提前去占座的婶子婆子嫂子姑娘,青梅也被全屯的火热气氛给带动起兴致,从一开始的毫不关心变成了有点关心。 赵三明见机得快,立马扛起家里的条凳就跟青梅说:“青梅,我去给你抢个最好的位置!” 说罢,雄赳赳气昂昂地撒腿就跑了。 青梅看了他一眼,就没多管。 默算着食堂那边炊烟升起了多久了,估摸着饭菜该是就要好了,青梅这就放下手里的木锹,捡干净挖出来的土豆,捡进簸箕里端着往地窖里去。 很快就该下雪了,菜园子里的土豆必须收了。 白菜倒是还能再缓缓,听燕子说,被第一场雪冻过的白菜更脆甜,青梅就惦记上那个味了。 照常放好了土豆,青梅也没急着上去,反而先转着圈仰着头数了数自己的肉。 等确定一块不多一块不少,青梅这才爬上地窖,重新把盖子给盖好,最后又把旁边放着的大石压到上面。 大石头是青梅特意从后山给搬来的,之前她还是想得太简单了,虽然晚上不怕有人去地窖偷东西,可抵不住白天她不在家的时候啊。 想来想去放心不下,青梅就找了块厚木板当地窖盖,又搬了石头来当门锁。 石头很大,屯里四、五个壮劳力才能推动,只有青梅能搬来搬去,这样的重量给了青梅很大的安全感。 刚忙完,大食堂那边就哐哐敲起了开饭盆,青梅拍拍手,加快脚步去打水洗手,端上饭盆就跑了。 至于跑去给她占座的赵三明?天大地大吃饭最大,赵三明是谁? 你咋哭了 赵三明扛着长凳跑去占座,为的就是献殷情,讨好青梅,让她以后别打他,要是非打不可,那能不能就像昨晚那样打。 一开始大家看见赵三明,有的三三两两对着他指指点点嘻嘻笑笑,有的对他翻个白眼就很是不屑地走开了,也有好事的妇女笑哈哈地问他:“三明,昨晚上你是不是被你媳妇打了?听马家的说夜里都听见你嗷嗷叫的动静嘞!” 闻言,赵三明脸红了一下,很快就恢复成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反正他没脸没皮惯了,嘴巴像是张不开似的N吧:“老马家那多嘴婆说的,能信吗?嗷嗷叫那是弄啥事你们这群老娘们儿还能不明白?” 挨打那也是关起门来两口子的事,干你们啥事? 赵三明在青梅面前变成了软蛋,可不代表在这些娘儿面前也犯怂。 那被怼的大嫂子老脸一红,瞪了涎皮赖脸的赵三明一眼,转身拉着自己蹒跚学步的小儿子就走了。 要是她再接话,那成啥了,被人看了去可不就成了跟赵三明勾搭么?让家里男人知道了,这不是找抽么。 其他妇女也纷纷避开赵三明,不敢跟他搭话了。 旗开得胜,赵三明得意洋洋地抬手一抹鼻子,哼了一声抬着下巴鼻孔看人地走了,径直把位置最好的地方放着的凳子给踢开,然后把自己扛的凳子认认真真在那地儿给安平稳咯。 被抢了位置的人看见了,生气地要上前找赵三明理论,不过立马就被身边的人拉住,说了句啥。 一听赵三明是给青梅安凳子,那人才按捺住火气把自己的凳子给捡走了。 这一刻,赵三明忽然尝到了威风,感觉贼他娘的爽! 神清气爽的赵三明好似风中少年一般跑回家,想要找青梅邀功,结果看见的就是空无一人的房子。 想起什么,赵三明去放碗筷的地方一看,还真就缺了一幅碗筷。赵三明就明白了,原来是去食堂打饭去了,还真是积极。 食堂里,青梅打了饭本来准备回家塞点肉到碗底热一热一起吃,可给她打完饭的江燕子飞舞着眉眼神秘兮兮地把她叫住,完了连连招手示意她去后厨。 食堂就是个特别简陋的大房间,厨子做好了饭就用大盆子大木桶装了饭菜端出来,放在一个石头做成的矮桌上,打饭的人就站在后面给排队上前的人打饭。 所以后厨其实就是烧饭的小房间。 青梅犹豫了一下,觉得肉放在地窖里也不会长腿跑了,这顿吃不成回头晚上回去还可以加餐。 于是跟朋友说话战胜了吃肉的想法,青梅端着碗去了小厨房。 江燕子很快就让自己嫂子帮忙接了勺子,自己溜进来,从旁边还在锅里蒸着的蒸笼里拿出碗鱼肉,笑嘻嘻地端到桌子上,双手捏着耳垂凉手指头,一边招呼青梅吃肉。 “快尝尝,这是我大哥今天早上去河里捞的,我特意给你留了一碗。” 虽然村口就有条不算小的河,可正是因为上游流下来的水太过丰沛了,除了冬天河面结冰,其他时候很难弄到鱼。 至于去钓鱼? 这年头,谁有那闲功夫啊,就算是家里干不动活的老人,那也是老太太料理家务照顾孩子喂养家畜,老头子则修修补补或是编点藤筐簸箕啥的,总归轻易不会空闲下来。 更别说这鱼弄起来了,谁家又舍得那些个油盐酱醋去炖? 也就只有冬天,没有别的食物可以去搜寻,大家才会去弄鱼回来冻在屋外院子里,要煮啥的时候就弄条鱼进去,味道可能不容易弄好,可至少能节省点粮食。 居然是放了大料的炖鱼! 好久没吃鱼肉的青梅用看似冷淡实则特别感动的眼神看了江燕子一眼,啥也没说,埋头就一口鱼肉一口窝窝头的吃了起来,另外还有一碗饮品(稀饭)。 青梅不仅第n次真心实意地发出感慨,这日子,简直太美好了! 虽然江燕子比她小,可这样不求回报地总是拿食物投喂她的样子,让青梅想起了本以为已经快彻底遗忘的姐姐。这也让她想起了很多事。 她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姐姐还是小学生,可总会省下爸爸妈妈给她的午饭钱,等到下午来幼儿园等她的时候,就会拿出钱给她在校门口的小摊上选她喜欢吃的零食。 末世前姐姐就最喜欢给她买吃的,一边笑着说她是小猪,居然能吃她三顿饭的量,一边又不断给她买零食堆满她的书桌抽屉。 而末世后,姐姐也是挨着饿也要尽量让她多吃,因为姐姐知道她的饭量好大…… 江燕子忽然愣住了,有些慌,又有些不确定,迟疑片刻,江燕子小心翼翼地轻声问:“梅子,怎么了?是不是被鱼刺卡喉咙了?” 自然不可能是刺卡喉咙了,可江燕子也不敢直接问她为什么忽然哭了。 这样面无表情地流了满脸的泪,无声无息的,反而让江燕子看得心里一揪。 青梅不明所以,抬眸迷茫地“啊?”了一声,对上江燕子奇怪的眼神,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脸上怎么凉飕飕的。 捏筷子的手抬起来用手背抹了一下脸,这才发现自己脸上湿漉漉一片。 “嗯?我怎么哭了?”青梅是真的疑惑了,一边擦脸一边嘟囔着发出疑惑。 江燕子不知道自己是该心疼还是该笑了,你忽然哭了你还问我为什么? 转念一想,怕是青梅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毕竟青梅以前的日子真的太苦了,江燕子稍微把自己带入进去想象了一下,很快就受不了了。 对上江燕子心疼的眼神,青梅自己感情上没什么波动,可脸上的泪水就是停不下来,她自己都挺郁闷的,还有点尴尬,觉得在唯一的朋友面前这样,很丢脸。 这么想着,青梅擦脸的动作越发粗鲁了。 江燕子看不下去了,摸出一条手帕,动作轻柔地给她擦,擦完了情不自禁地上前抱了抱这个比她大三岁却受尽苦楚磨难的小姐妹。 这样表达感情还是很让人不适应的,江燕子脑子一热抱了抱就不自在地放开了,等抬眸发现青梅脸居然涨得通红,本来还不自在的江燕子噗嗤一笑,反倒不再有啥窘迫了。 这么一笑,气氛重新暖起来,青梅放开腮帮子埋头苦吃,江燕子也端了碗饭过来,一边说话一边吃。 江燕子:“听我爷爷说,放映队这次带了新片子,也不知道是说的啥。” 青梅埋头吃了口窝窝头,抬头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江燕子:“不过我还是喜欢看狼牙山英雄,他们太英勇太伟大了,每次都能看哭好多人。” 青梅呼呼喝了口稀饭,觉得嘴巴里有点淡,夹一筷子鱼肉塞进嘴里,继续抬头看她。 江燕子:“刘胡兰也很好看,哎对了,说不定能有苏联的片子嘞,我记得去年到尖嘴坳看电影那回就看到了......” 江燕子边吃边说,青梅边吃边喝边听,两个人愣是相处得十分愉快。 等吃完饭走出食堂,青梅才发现屯里不知不觉间竟然多了好多陌生人,江燕子在旁边舀水,看青梅望着场院那边出神,都没问就知道她这是在疑惑,于是笑着解释:“那些都是赶来看电影的,每次听到哪里有放映队放电影,方圆几十里的人都要赶过来,现在到的还都是附近屯里的人,等晚一点那才叫人多。” 青梅点头,“哦”了一声。 “我爷爷都说没想到咱们屯也有放电影的时候,咱们屯小,位置也偏,放映队一般都不过来,以前都是咱们翻山越岭去别的屯赶场看电影,现在终于轮到咱们了,大家伙可高兴坏了。” 青梅心想,可不是嘛,比过年都还高兴。 说到这里,便是江燕子也忍不住夸了青梅一番,“要不是你,咱们屯哪有这个机会啊,我爷爷说了,以后咱们屯说不定能经常有电影看了。” 所谓的经常,顶多也就是一年一次到两次,不过对于江燕子他们来说,这个频率已经是“经常”的范畴了。 这时候,端着饭碗到处溜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的赵三明终于看见了青梅,眼睛一亮,端着碗就跑了过来,笑嘿嘿地把碗里剩下的一个窝窝头给递到青梅面前,“青梅,这是我给你留的,赶紧吃。” 看见青梅手上还没洗的空碗,赵三明一把抢过来,“要洗碗?这种事当然是我来!一会儿洗好了我回去放碗,青梅你直接去场院等着看电影就成,咱们家的凳子就放在最中间,上面我放了块石头做记号,到了那你一眼就能看见!” 江燕子看赵三明三两下冲了碗筷就跑了,回头又看拿着个窝窝头慢慢啃的青梅,不知怎地,觉得这画面有点好笑。 不过看样子赵三明已经彻底翻不起浪花来了,江燕子也替青梅高兴。 “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电影,好像布都扯起来了。” 这天晚上,青梅看到了狼牙山英雄,看到了今年刚出的猪八戒吃西瓜。 画面都是黑白色的,幕布上脏兮兮,周围还十分吵闹听不打清电影里的声音,可这两部电影,却深深印刻在了青梅的脑海里。 看电影 电影放到半夜才结束,老支书自然安排人带着放映队去休息,社员们呼朋唤娃,或是一家子回去睡觉,或是叫上三五个伙伴站在场院里继续闲聊,交流交流观后感。 至于跑了几十里路来看电影的,在附近有亲戚的就去借宿,没亲戚的就打着火把走夜路。 对于他们来说,走几个小时的夜路完全不是什么大事,更别说一路上还有刚看过的电影刺激着他们亢奋的情绪,遇到第二天还要上工的时候他们也不会耽误正事。 青梅想了想,觉得大概是这年头几乎所有人都是早睡早起,精力太充沛了,偶尔熬个通宵啥感觉都没有。 电影看完了,众人却还乐淘淘沉浸其中,走到哪都能听见对电影里某某角色某某剧情的议论。 青梅在别人斑驳摇曳的火把亮光中慢腾腾走着,一边好奇地看着村口那条路亮起的一条“火龙”。走在后面的赵三明扛着长凳唾沫直飞地跟同路年轻人胡吹海吹。 虽说赵三明平时是人厌狗憎,可到底都是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没有多深的感情,却也不至于平时连话都不说。 更别说现在屯里人都知道赵三明被青梅收拾了,私底下都说以后赵三明该是能学好了。 穷山恶水有刁民,但也有淳朴的,他们的想法很简单,赵三明以前再如何泼皮无赖,只要能学好了那自然是件可喜可贺的事。 因为青梅的一顿疼痛教育,有心拿自己去了县城挣了大钱来卖弄N瑟的赵三明嘴巴闭得死紧,一个字都不敢说。 这可就憋坏了赵三明,好在今晚上看了电影,此时此刻自然是抓着同好加倍的侃大山。 其他片子都是看了好几回的老片子,所以他们讨论得最来劲的就是新电影。 “猪八戒也太傻了,偷吃西瓜都被孙悟空看见。” “哈哈孙悟空那多厉害啊,猪八戒就是头猪变的,你说他能有多聪明?” “嘁,猪八戒不是猪变的,人家被打下凡间之前好歹也是天蓬大元帅,那多威风啊!” 说到大元帅,他们其实也想象不出那到底能有多威风,不过肯定很厉害就是了,毕竟是管人的嘛。 几个二十一二岁的年轻人越聊越来劲,逐渐聊到了嫦娥,聊到了七仙女。 无论是哪个年代哪个时空,大部分的男人们一旦聊到了跟美色有关的事物,总会忍不住亢奋,身体跟精神双方面节奏一致。 赵三明他们放慢了脚步,走在前面的青梅却没顿足,甚至因为村口的火龙已经消失了,自己收回视线专心走路加快了脚步。 “说到仙女儿,也不知道能好看到啥样儿。” 有人无意中说到这里,赵三明就想到了自己在县城里见识到的半掩门儿。 所谓半掩门儿,就是那些背地里做男人生意,表面上却一本正经的“买卖人”。 能做那生意的,就算长得一般,却也肯定是很会打扮,在赵三明这个第一次进县城的土鳖眼里,绝对是最好看的。 说仙女好看,赵三明贫乏的想象力只能想到这个,嘴巴痒,忍不住就想说出来炫耀炫耀。 可开口之前,赵三明却下意识伸脖子去搜寻青梅的身影。 毕竟说这个事,赵三明心虚,想要确定一下青梅听不见,也好壮壮胆色。 结果不看还好,这一看就发现青梅居然走远了,赵三明哪还顾得上跟村里小伙伴们炫耀啊,连忙打了声招呼,“诶?我家媳妇走远了,我得追上去,免得她看不见摔了!” 在被屯里人问候了大半个白天“昨晚是不是被青梅揍了”这个问题后,为了在外面强撑面子,赵三明就刻意每逢说到青梅都以“媳妇”这个亲近的词语来称呼。 好像这么说了,他被青梅揍得嗷嗷叫也不再丢人。 当然,这也是赵三明暗戳戳在青梅面前试探后,确定青梅对这个称呼毫无反应之后,才敢这么继续说的。 这边说完,赵三明就急急忙忙扛着凳子跑了,还带起了一阵风。 留下的小伙伴们面面相觑,片刻后,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他也没火把,嘿嗦嗦的,还这么跑,都不怕摔到土坎下面?” 也是巧了,这人刚说完,远处就传来“哎呀”一声惊呼,众人凝眸看过去,只看见一个黑影从土坎下的地里爬起来。 黑影拍了拍脑袋,而后弯腰从地上扛起一个长条黑影,这就又呼呼跑远了。 再度沉默片刻,不知谁哧一声笑了出来,其他人也纷纷笑出声。 “这赵三儿,还挺逗的。” “他不是小时候就挺逗的嘛,那时候就追着咱们跑,结果被大黑大黄的妈追得裤子都掉了……” 几个人又说了几句小时候的事,对电影的谈兴稍稍减退,一看时间也不早了,这才分开各自回了家。 青梅回了屋,点了煤油灯烧水。虽然晚了,这会儿天气也转凉了不用每天洗澡,可青梅还是喜欢泡泡热水脚。 大概人都是有得寸进尺不知足的本性,对生活各方面都满足的青梅此时也不免有点想念几十年后的各种热水器了。 这年头热水器是肯定没辙了,只能盼望过些年弄个暖水壶。 至于现在,青梅没想过要弄,因为不知道要立多大功,公社领导才能奖励这样稀罕的大件。 赵三明回来的时候青梅才刚把火生起来,看他回来了,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蹲在灶前查看里面的火烧牢靠没有。 青梅没理他,赵三明反而松了口气,轻手轻脚放了凳子,一看锅里还是空的,连忙积极地说自己去外面打水。 非是赵三明忽然变勤快了,而是总怕自己杵在屋里,一不小心又哪里让青梅生气。 青梅生气可不像别家娘们儿,她就闷声不吭地直接上手,揍完了才慢条斯理跟他说为啥打他。 遭遇过几次毒打,赵三明再傻也总结出了点经验教训。 反正在青梅面前,勤快点总比杵着好,总不能他干活还能惹恼青梅吧?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青梅不叫赵三明干活,相对应的,赵三明的付出与消耗都在青梅心里小本本上记得清清楚楚。 赵三明不干活,看在他上缴的那些东西的份上,这个冬天总不会叫他饿死,但也仅此而已。 如果赵三明干活了,有付出了,青梅就会划拉一下,提高他的待遇。 比如说今天晚上,赵三明打了水烧了火,青梅啥话没说,却给他留了一半的热水。 得到热水的赵三明觉得自己摸索到正确的道路了,干劲十足地连夜又把屋子给扫了一遍,还将家里的坛坛罐罐擦了个锃光瓦亮。 干完了这厮还不消停,找出张这次用来包东西带回来的废弃报纸,对着炕床那面被他撕得坑坑洼洼的墙壁跃跃欲试。 始终躺在那里姿势丝毫未变,却因为睡眠浅而频频被响动惊醒的青梅终于忍不住了,抬脚就往他腰上踹了一觉。 “睡觉!” 半边身体摔下床的赵三明怏怏爬起来,乖乖“哦”了一声,放下报纸蹭到了炕边。 这下子赵三明不敢动了,可抵不住大脑太活跃,于是闭着眼转着眼珠子提前琢磨明天自己还能做些啥活儿好好表现表现。 房间里安静了,青梅终于舒坦地睡过去了。 对于赵三明的改变,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青梅才发觉。 像平常一样,青梅在屯里第一声鸡鸣十分就醒了,刚越过赵三明跳下炕,听见些响动的赵三明竟然前一刻还小声的打着呼噜,下一秒就嗖地坐了起来,把青梅都惊了一下。 赵三明眼睛还闭着,可意识却已经挣扎着清醒了,含含糊糊跟青梅说:“媳妇,我来做早饭!” 先前还没啥感觉,可现在听赵三明这么称呼她,青梅就感觉古怪。 “好好说话,叫我名字。” 听到这个话,赵三明终于睁开眼睛了,小心观察青梅脸色跟眼神,确定青梅只是态度平淡的纠正,而不是生气,瞬间绷紧的肩膀重新挎了下来,从善如流地“噢”了一声,扯到当枕头的外套,一边往身上穿一边下了炕。 既然赵三明要做饭,青梅也没拒绝,不过全程都站在门口能看见大锅的位置盯着。 对于赵三明,青梅是谈不上放心的,或者说整个屯里,目前也就江燕子让青梅放心。 若是赵三明趁着做饭,往里面下东西,青梅不是怕自己被药到,毕竟她嗅觉味觉灵敏,哪怕遇到无色无味的毒,强化过后的身体机能也可以在短时间内强行催吐而不伤内脏。 她担心的是下了药,岂不是浪费一锅粮食? 这样不好。 别说,赵三明站在灶台前操起长柄木勺摆开架势,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早饭是赵三明看了看青梅搬开大石从地窖中拿出来的食材,临时给敲定的。 食材有一碗撕下来的猪头肉,吃剩下的半个白菜梆子,八个土豆,半碗囊括了苞米碴、饭豆、黄豆、高粱小麦的杂粮,以及赵三明买回来的两个白面馍馍。 还是挺丰富的,赵三明在心里悄悄重点标记青梅对吃食的看重与大方,然后准备就做个蔬菜肉粥。 毕竟啥都份量不多,还不如混一起搞个大聚会得了。 烧火下水淘洗粮食,下锅,大火烧开小火煨炖,等杂粮都爆开花了,再把白菜梆子给掰碎了下锅。 一边把白菜丢进锅,赵三明还一边试探着对站在院子里劈柴的青梅问:“家里也没把刀,忒不方便了,青梅,要不然我找机会去跟海哥说说,看能不能弄把菜刀?” 不是都说不反对他跟朋友兄弟来往嘛,那他不自己倒&买&倒&卖,就找人买把刀总成吧? 青梅也对家里没菜刀略有不适,闻言看了他一眼,点头,而后低头继续劈柴。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赵三明浑身皮痒痒,忍不住叨叨:“劈柴的斧头要不然也弄一把?要不然咱们劈柴都要排队跟队上借,多耽搁事儿啊。” 咔嚓又劈开一块砂锅大的圆木头,青梅又点头。 得,接连两次毫不犹豫的应和,让赵三明屁股后面的尾巴又偷偷翘起来了,“那要不然咱再买个扑克牌?等买到了我就私底下组个局,让人来打牌,隔壁屯的刘大壮就是干这个的,两幅扑克牌就能老多钱嘞,还能赚粮!” 越说,赵三明越觉得这门营生好,既不是倒&买&倒&卖,也不用离家太远,嘴巴上就叭叭越说越来劲了,“扑克牌可稀罕了,不过海哥在上海有熟人,弄两幅完全没问题......” 啪――噌! 一声木头劈开的脆响后突兀地响起金属与石头相撞的尖锐声,捏着木勺子正搅拌的赵三明吓得往后一蹦,瞪圆了眼睛看发出声响的方向,然后就对上了青梅杀气腾腾的那双黑眼睛。 赵三明:“我我我瞎说八道的!我哪是那种人啊,大家伙儿日子都不好过,还用这种害人的东西去霍霍人,坎子屯的刘大壮真不是东西!” 语气铿锵有力眼神坚定不移,抬头挺胸眼睛怒瞪,一身正气站在氤氲着水汽的锅边,捏着长柄木勺的年轻男人好似这个年代最正派的社会积极青年。 青梅默默盯着他看了良久,在发现赵三明喉结颤抖鬓角滚下豆大汗珠后,若有似无地“哼”了一声,低头伸手,把镶嵌在石头缝里稳稳立着的斧头给拔了出来,将刃举到面前,用拇指横向滑了滑,确定这斧头质量真好,居然都没劈缺。 不过确实有点钝了,一会儿劈完了柴,还回去之前还是得好好磨磨。 公社来人【收藏满1500加更】 劈完了柴,赵三明负责的早饭也煮好了。 赵三明殷勤地给青梅舀了满满的一大碗蔬菜肉丝粥,里面绝对是最浓稠最多肉丝的一碗。 ――没办法,舀的时候青梅就双手环胸站在锅边看着,赵三明往自己碗里抖一块肉青梅眼神就冷一分。 刚惹恼了一次青梅,赵三明正是尾巴夹得最紧的时候,到最后他碗里竟是一块肉都没敢舀。这么分好粥,赵三明小心翼翼去看青梅颜眼色,终于得到了青梅友善地一瞥。 赵三明:心里小小地开心一下。 早饭就是白菜肉丝粥,调味料很简单,就只有盐。 可青梅吃了一口,端碗捏筷子的一双手顿了顿,收回原本要去插白面馒头的手,倾斜碗沿,继续默默地又喝了一大口。带 着丝清甜的白菜被煮得软软的,搭着恰到好处的咸味特别适口。 肉丝是粥起锅前几分钟才下的锅,这会儿刚刚好,既让粥里沾染上了肉味,又让肉丝不至于煮烂煮没味儿。 粥舀到碗里的时候,赵三明还往上面撒了些从菜园子里掐来的野葱嫩叶子,用指甲掐得细细的,被粥的热度一烫,粥里立即多了一股描述不出来的香味。 青梅抬起眼皮子,终于正眼看向赵三明,心里暗暗琢磨起一件事。 赵三明正满眼期待地看着青梅吃饭,此时眼见着青梅投来“赞赏”的一瞥,激动了,高兴了,飘…想飘没敢飘起来。 情绪起伏一激烈,赵三明的老毛病就总忍不住蹦出来,此时赵三明也开始滔滔不绝,说起做饭的时候如何如何。 “这白菜要是换成叶子,那就要切丝晚一点下锅,不过要论用来煮稀饭,还是耐煮又带点甜的白菜梆子更适合……” “这个肉,我特意最晚放进去,就是想要保留它那股,那股那股,嘶……” 赵三明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急抓耳挠腮。 青梅轻轻补充:“嚼劲。” 赵三明一拍巴掌,抻着脖子狠狠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嚼劲,要是肉烂了,那就不好吃了。当然,也要看什么情况,比如说要是肉拿来炖汤,那就要换个方法了……” 从肉粥说到炖汤,再从炖汤说到小鸡炖蘑菇,赵三明吧啦吧啦说了个痛快,青梅也听得津津有味。 等一顿饭吃完了,积极收拾碗筷的赵三明忽然眉头一扬,后知后觉的发现,这次他叨叨了一顿饭的功夫,青梅居然都没生气,放下碗的时候甚至嘴角还是翘着的。 虽然弧度特别特别小,可已经习惯了随时去观察一眼青梅的赵三明还是第一时间捕捉到了。 赵三明觉得自己大概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赵三明的一顿美食播报加上殷勤的洗碗刷锅,。 吃完饭,赵三明收拾碗筷,青梅则拿了扁担木桶去河边挑水。 菜园子里的土豆已经收完了,屯里的活也干得差不多,连田垄都堆好了。 要是往年,这个时候其实已经迎来了第一场雪,可今年却只飘了几场短暂的小雨。 放映队的同志还没离开,因为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公社的几位干事以及几名公安。 因为起得早,等吃完饭挑完水,天也才刚大亮,太阳都还没从山后面跳出来。 老支书带人过来的时候,青梅正站在菜园子里日行一计的清点自家大白菜,而洗了碗扫了地擦了屋里屋外的赵三明也正拿着高粱杆扎成的扫帚唰唰唰埋头扫院子。 看见这场景,走到院门口正准备推开院门的老支书都愣住了,跟在老支书身后的两名女同志也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其他几名穿制服的同志不明白他们三人为啥露出这样奇怪的表情,领头那人往院子里看了看,视线落在已经发现他们并转身看过来的青梅身上,问老支书:“江支书,那位就是徒手杀熊的英雄青梅同志吗?” 大岗屯这边的院门,都是很矮的那种,也就到成年人腹部位置,站在外面能直接毫无阻碍地一眼就看清里面。 老支书从看见赵三明这么勤快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无意识地“噢噢”两声,推开院门侧身让公社来的同志们进去,一边跟青梅说:“青梅,这些是公社来的公安同志。” 说完,老支书回头看了看队伍里唯二的两位女同志,又看了赵三明一眼,这才接着道:“这两位你还记得吧?今年春耕结束的时候才下来过,是公社妇联的叶主任跟钟干事。” 叶主任跟钟干事朝青梅露出温和友善的笑。 青梅点头,表示自己认识这两人,毕竟今年春耕结束后,这两位做乡村走访工作,来大岗屯重点关照的就是常年被家暴的原主。 也是这一次,原主才知道世上有妇联这个专门帮助妇女的单位,也第一次知道原来男人打女人,哪怕两人是两口子,也是不对的。 可以说叶主任跟钟干事点亮了原主晦暗认知中的一点光,让原主在接下来的家暴中悄悄升起一点想要反抗的想法。 可惜这点光到底不够,在一次次的挨打中,原主重新沉寂下去。 不,或者说比之以前沉得更深了。 以前还是晦暗,之后就是漆黑。 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会在当初昏迷间就毫不留恋地直接消失了吧――醒过来的第一时间,青梅就确定了身躯上没有致命伤。 什么是希望,什么又是失望甚或绝望,青梅缺乏同理心,不能明白为什么她会产生这样的变化,不过这并不妨碍她想起这些,而后侧脸看了赵三明一眼。 看见叶主任跟钟干事,扫地扫得哗哗作响的赵三明也在第一时间抱着扫帚偷偷摸摸往边上蹭,争取让青梅忽略他的存在。 然而这一眼,却让赵三明绝望了,想哭。 这明显是想起旧恨,准备跟他秋后算账的意思啊! 场面一时有些僵冷,老支书连忙招呼叶主任钟干事也进院子,又招呼赵三明进屋拿凳子来给几位同志坐。 总算有机会跑掉的赵三明“噢”了一声,颠颠儿跑进去拎着家里仅有的两条长凳拿出来摆上,怕不够坐,赵三明连屋里几个木墩都搬了出来。 木墩就是没劈的圆木头,锯得矮矮的,就当个小凳子用,挺重的,可赵三明却搬得很快乐。 来的公安一共有四位,对于一个镇公社来说,来的人已经够多了。 不同于妇联的两位,四位公安同志更注重的是青梅本人。 他们都对青梅很好奇,不过对面的毕竟是个年轻小媳妇,几人也不好多看,就一边偷偷在心里嘀咕,一边保持严肃认真的表情。 领头的男人看起来三十岁出头,国字脸,面皮发黑,刀子似的风刚冒头呢,他脸上就有了干燥脱皮的意思,一看就知道是成天在外奔波的。 男人自我介绍说叫林凯旋,这次来是要进山搜寻彭满仓等人招供的虎皮等赃物,希望能得到青梅的帮助。 老支书叫他林队长,青梅就跟着叫了,自然表示这是她应该做的。 怎么说公社的奖励她都已经用上了,最近屯里也没活计,都准备着猫冬,这时候她跟着进一次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要进山,肯定不可能只有青梅一个人,林队长他们也知道龙凤山不是随便进的,所以早就在昨晚上跟老支书商量好,准备在屯里的民兵队里选些人一起进山。 能有机会跟公社里的公安同志接触,还能在他们面前表现表现,民兵队里的人谁不乐意啊。 虽说知道可能性不大,可万一呢?万一公安那边要从民兵队选人,万一让他们其中谁给选上了,那可就是端金饭碗吃国家粮的人嘞! 所以一听说这个事,民兵队里的人都三三两两走出家门,自发聚集到老支书家的院子里。 青梅既然答应了,也不耽搁,这就跟老支书林队长他们一块儿出门,前往老支书家,看看怎么给合计合计。 按照林队长的意思,当然是越快越好,派出所里人不多,需要处理的事却不少,他们四个人出动,直接就让派出所里少了三分之一的人手。 他们必须尽快完成这边的任务,然后赶回去。 青梅都没能跟妇联的两位多说一句话,就跟着老支书林队长等人脚步匆匆地走了。 这下子,院子里就剩下叶主任钟干事,以及还在给大家端水的赵三明。 端着水站在屋檐下的赵三明:“……喝水?” 看着年轻男人全程忙里忙外一派贤妻范儿十足的叶主任&钟干事:“……谢谢。” 妇联管男同志吗? 林队长他们四个人齐刷刷穿着五五式制服。 因为最近降温,俨然有了初冬的迹象,所以林队长等人是穿的冬装蓝,头上戴五星公安帽,走路腰背挺直。 不说派头,精神头是绝对足的,特别是国字脸的林队长,浓眉大眼,一看就正气十足。 这样四个人走在屯子里,是极其醒目的,几乎全屯的人都在张望。 有胆子大的还能站出来瞅瞅,胆子小一点的就多在家门口伸长脖子瞅。 这年头的公安特别具有威慑力,屯里成天闹闹喳喳跟一群小猪崽一般到处乱蹿的小孩子们都销声匿迹了,不知道正躲在哪里偷看。 这也没办法,要是在彭满仓等人之前,大家伙还能因为没怎么正面见识过公安的“厉害”,上前围观攀谈。 可彭满仓三人判死刑要吃花生米的消息传遍附近几个屯子后,哪怕大家都知道他们是罪有应得,可多多少少还是产生了“忽然发现公安好厉害”或者”违法犯罪的后果居然这么严重“的认知。 时不时摸进林子里打点野味的男人们最近都老实了,女人们也用公安来吓唬不听话的孩子,于是就不知不觉造成了现在这样的影响。 林队长他们倒是很从容,大概这样的场面他们见过不少,一路上林队长都在跟青梅聊天,问彭满仓等人的具体表现。 因为彭满仓等人本身就已经招供,细节上也配合着补充完整,所以要说问青梅,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内容。 不过从青梅家走到小马路上,这个话题就说完了,林队长笑了笑,语气轻松地问青梅:“青梅同志,你的力气是天生就这么大吗?” 其他三个默默跟着的公安神色不动,耳朵却悄悄支楞起来了。 要知道,在镇上,大岗屯小媳妇徒手杀死熊瞎子这事儿,可已经是被传遍了。 传到最后,大岗屯的这个小媳妇已经成了三头六臂虎背熊腰了,林队长家的弟媳妇甚至用大岗屯的小媳妇来吓唬他侄子,这么干的大婶子小媳妇还不少。 女人家觉得青梅肯定长得很奇形怪状,就是男人们也觉得这能徒手杀熊的小媳妇,怎么说也要高两米,强壮得像座小山似的吧? 这时候大部分人还没有太过丰富或者说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所以只能往早年被撕掉的门神形象上靠。 然后昨晚上到林队长等公安,下到放映队同志,都对坐在前排安静看电影的青梅本人很难以接受――就这么个干瘦且矮小的年轻小媳妇,就杀了熊? 叶主任跟钟干事倒是说起过青梅长得怎么样,可惜在此之前也没人相信,其实就连她们自己都不敢相信。 要是大岗屯这个青梅早前就这么厉害,还能被嫁的二流子打成那样? 不过等今天正面跟青梅见到了,林队长他们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对青梅剥去猎奇心理,就只剩好奇了。 青梅摇头,“这我不知道,就是力气越来越大。” 说得越少越含糊,反而越容易让人相信。 林队长他们也是这样,点点头,觉得这好像也很正常。 林队长是从部队里退下来的,没亲眼见过,可也听说过一些奇人奇事。比如说某某部队里有天生视力就特别好的人,到了晚上都能看清楚数百米开外的靶子。 又有人短跑爆发力十足,拔腿就能达到最高秒速。 青梅应该就是这种人,可惜了她不是男人,要不然这会儿也能进部队里发挥作用。 林队长心里暗道一声可惜了,又问起青梅杀熊的过程。 青梅都说了不下三十回了,熟能生巧是不可能的,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还是原汁原味,干瘪且无趣。 老支书见状,急啊,连忙接过话头,融合了屯里众人各自润色后的细节揉合在一起,绘声绘色地把这事儿给说了。 即便老支书本人当时根本就没在场,可抵不住他会取百家之长,一个在青梅看来不过是几分钟就结束的事情说得跌宕起伏,充满了传奇色彩。 青梅自己听着都觉得这个故事有趣。 就这么说着话,很快就到了老支书家,青梅一看,喝!好家伙,挺大一院子居然都站满了人,就连老支书家还有白菜没收获的菜园子里都站满了人。 青梅的视线在势单力薄的几排白菜上顿了顿,心里微微泛起心疼。 好在想起这些白菜不是自家的,青梅心情这才轻松了些。 对于青梅的出现,大家伙都觉得理所当然,要不是有青梅一起进山,他们再想搁公安同志面前表现,也不至于都这么积极热情。 看见青梅,民兵队的一二梯队都上前笑着跟青梅打招呼,打完了才喊老支书林队长等人。 其他三个公安没太放在心上,反倒是林队长心里默默记下了这情况,面上却不显,照常与众人打了招呼,这就说起正事来。 又说赵三明这边。 昨晚上叶主任跟钟干事也从其他社员嘴里听说了赵三明挨打的事,今天亲眼看见赵三明勤快贤惠的样儿,终于相信了社员们那番青梅嫁人后为了好好过日子,所以之前对赵三明都忍让着的说法。 这让二人心情有点微妙。 站在她们自己身为女人的角度来看,知道赵三明挨打,其他她们心里都有点爽。 当然,这个肯定是不能表露出来的,毕竟她们可是代表了公社妇联的态度。 而站在自己职务的角度来看,对于赵三明挨打这样影响夫妻和谐的因素,好像她们应该管管? 可问题是,到目前为止,她们都是为解救妇女儿童做斗争,还真没遇到过解救男同志的工作啊。 趁着赵三明把多余的凳子搬进屋的时候,钟干事扯了扯主任的衣角,问:“主任,这事儿,是不是就算是咱们管完了?” 大岗屯的典型已经改邪归正了,虽然是被拳头逼着的,可也算是一个实例吧? 钟干事是希望能拿去别处当个宣传案例的,也好让那些被婆家欺负的女人们知道,其实女人也能把男人打到服软。 叶主任还没想到这里来,自然不知道钟干事的心里想法,琢磨了一下,觉得这事儿确实没有她们帮助的必要了,于是点点头,站起身扯了扯衣裳,就准备跟赵三明说一声,她们就要走了。 既然来了大岗屯,肯定要关心一下屯里妇女的生活状况,另外再去隔壁柳下屯走访走访,那边要抓的典型可有好几个。 特别是那个早些年死了媳妇又虐待娃娃的男人,最是让妇联头疼。 说吧,说不听,打吧肯定也打不过人。 当然,能打得过她们妇联的干事也不能真去动手。 这次叶主任跟钟干事之所以跟着放映队和公安下来大岗屯,其中也有柳下屯这家人的关系。 前阵子听柳下屯妇联编外干事传来的消息,说是那男人跟个寡妇好上了,准备搬一块儿过日子。 寡妇不喜欢那孩子,男人就直接将不过才六岁大的孩子给撵了出去,这段时间都是由村长支书给组织着社员们一家一户出把粮食,暂且将娃子养在了废弃的牛棚里。 大岗屯这一片,讲究个有老人,不分家――赵三明家这种特殊情况除外。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这年头谁家不是十几口子人,多的能有二十多口人,要把娃子硬塞到谁家,这是不可能的。 所以叶主任跟钟干事,这次下来,也有看看如何安排这孩子的任务。 最好的解决办法当然是让娃子亲爹带回去养,可多次跟这人接触过的叶主任却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想着这烦心事,叶主任也坐不住了,跟走出来的赵三明说到:“赵三明同志,既然你们两口子如今和好如初了,以后就好好过日子。” 赵三明听完,忽然问:“叶主任,你们妇联的工作是不是就是帮助那些不和的两口子?” 叶主任心里咯噔一跳,直觉不好,硬着头皮强调了一番她们妇联的工作范畴:“我们妇联不仅仅是帮助调节夫妻矛盾,更多的是关爱妇女儿童的权益……” 听见了吗?妇女儿童,你是这其中之一吗?所以可别给我瞎说啥话啊。 赵三明有些失望,可还是忍不住询问:“像我这样在家挨打的男同志,你们真就不能帮忙管一管?”要说赵三明现在是服软了,可谁还喜欢成天提心吊胆忙里忙外,就为了不挨打的生活呀? 才勤快了半天不到,又做饭又洗碗又打扫卫生招待客人,赵三明已经感到身心俱疲了。 想想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这样度过,赵三明心累啊,绝望啊。 再想想就算一直这么辛苦,还是有可能惹怒青梅招来一顿毫不留情的毒打,赵三明更坐不住了。 刚才看见叶主任她们,赵三明一时脑子没转过弯了,就觉得尴尬,希望两人赶紧走。 可其他人一走,搬着凳子进屋的时候赵三明蓦然想到了妇联当初苦口婆心给他说的那些话,脑子里灵光一闪,就想到那些话完全能让叶主任她们去跟青梅说嘛! 什么既然都已经结婚,入了一家门,彼此就该包容体谅,争取将这份升华的革命友情再上升一个台阶。 什么家庭和谐,夫妻同心,为建设共产主义社会一起努力。 当初赵三明就觉得这些话都是屁话,可现在回想起来,说得多好啊! 家里娘们儿当初就对这两位妇联来的领导很是信任,现在让她们去把这些话原封不动说给青梅听,指不定青梅就真听了,从此以后再也不随便打他了。 是的,赵三明的要求已经从绝不打他,变成了不要随便打了。 公安队长的邀请【留言满500加更】 妇联的叶主任跟钟干事正左右为难,自我纠结妇联到底保不保护男同志的问题。 青梅在老支书家里站了会儿,工作效率极高的林队长就点好十个民兵,招呼一声,给了半个小时让大家各自回家准备。 半小时后,再次在老支书家汇合。 至于上山要吃的干粮,林队长也带来了粮票交给老支书,让他给安排上。虽然已经全国解放数年,可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的领袖思想还是占据主流的。 大岗屯的社员是为了支援他们工作,公社上面当然要批口粮补助。这还是青梅第一次看见这年头的粮票,不由多看了几眼。 票上有红紫两色,跟周围大家穿的灰扑扑的衣服比起来,堪称花里胡哨。 印的画是挖机往火车货箱里装什么东西的画面,青梅对这个时代的认知也只限于很久以前奶奶的描述,原主留下的记忆也根本没有粮票的任何踪迹。 所以青梅也搞不明白这画是有啥深刻含义,再一看字,大号字写着“叁市斤”,其他也有“贰市斤”的,无一例外上面都印了东北省的字样,说明这是全省通用粮票。 老支书推辞了一番,林队长坚决表示这是必须的,于是老支书就收下了,转头让大儿媳,也就是江燕子的妈去拿些面粉给大家烙饼。 青梅看到这里,也没留下来多做耽搁,转身回家简单收拾东西去了。 这会儿进山也没什么好带的,顶多就是一件深山里御寒的棉衣,另外主要是弓箭绳索火柴等物。 青梅回去的时候叶主任跟钟干事已经走了,没走多久,可脚步却十分急促。 青梅远远看见两人的背影,不由暗暗感慨,这时候的领导干部真的是很多都把自己当成人民的公仆。 看这二位领导,多积极啊。 赵三明还站在院门口满眼失望的目送妇联二人组,转眼发现青梅回来了,脸上的失望瞬间强行扭成惊喜的笑,“青梅,回来啦?商量得怎么样?是不是下午就要上山?那要不要给弄点干粮?” 青梅只觉得比起自己离开之前,此时的赵三明更狗腿更谄媚更猥&琐了几分。 她也没好奇对方变化的原因,只摇头,简单说了自己现在就要走。 “干粮有公社来的同志负责。” 青梅自顾自进屋,翻出包袱皮,转身将自己那件穿了许多年的老旧棉衣放上去,其他一样没拿,这就把包袱皮给打包拴好。 往肩膀上一背,青梅又到外间取了挂在墙上的麻绳和弓箭,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个事,扭头看了赵三明一眼,皱着眉脸色不是很好看。 跟在后面不知道想啥的赵三明被吓了一跳,往旁边墙壁上一贴,恨不得自己能像孙悟空那样穿墙消失。 结果最后青梅什么都没说,只是放下弓箭包袱,去后面地窖里拿了一簸箕土豆一碗杂粮,“这些是你这段时间的早饭,没下雪之前大食堂还开着。” 按理来说有大食堂在,总饿不死赵三明,可好歹对方也是拿了一百多块钱回来的,青梅多少有点身为小食堂老板的责任感。 “菜园里的菜允许你消耗一颗。”说完,青梅脸色更不好了,用缓慢的速度一一逡巡菜园里还长在地里水灵灵的白菜们。 赵三明领悟到青梅的心痛不舍,嘴角抖了抖,到底没狗腿到说出让青梅不用给他留口粮的话。 要是真不留,这一上山短则几天多则十几二十天,他在家里还不得饿死?临时去找人借粮?除了大哥老娘家,赵三明也知道不可能有人愿意借。 被青梅折腾了这么几回,赵三明也多了些自知之明,四舍五入下来,也算是心理上变成熟了不少。 进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重重,一来因为今年雪来得晚,二来林队长他们从彭满仓等人口中早就审问出了洞穴具体位置。 带路的是对龙凤山最熟悉的江六伯,江红军作为民兵队长,绝对是要一起的,另外就是周柱子等年轻力壮、经受得住此时山里寒冷潮湿气候的年轻小伙子。 周堂叔他们年纪大有经验稳得住,这是个优点,可这回他们进山,目的明确,需要的就是急行军。 这就不是周堂叔他们能扛得住的了。彭满仓他们是从另一个方向进的龙凤山,打的虎是龙眼泉那边的,洞穴就距离大岗屯这片区域有些距离。 龙眼泉那边有一大片泥淖子,江六伯带着众人绕了两天的路,途中还遇到了狼群,结果头狼直接被青梅用她手上那不起眼的自制弓射了个脑壳对穿。 忽然没了首领,又有林队长他们的手炝震慑,狼群来得快,去得也快。 动物一般都对炝声很敏感,附近的猛兽都不约而同潜伏了起来,这让青梅他们后面的行程顺利多了。 一直到五天后,绕了小半个龙凤山的青梅等人才找到了洞穴。 林队长他们有人带了相机过来,给洞里拍了几张照片,这才开始清点赃物。彭满仓他们四个人都是新手,仗着手里的猎炝,这才打到了花皮大虫,另外就是野猪野鹿,其中还有一头雄麋子。 处理过几次这种案子的林队长拨开麋子已经半腐的尸体查看,肚脐处的麋香没能完整取出来。 看来彭满仓他们没能得到麋香,林队长让负责拍照的那名公安把这里拍了下来,以此证明赃物中有哪些,没有哪些。 这些回去后都是要严格登记入档的,不能有含糊不清的地方。前两年就发生过有人含糊记录,从中谋取如麋香、鹿茸等贵重物品。 “这些都要带回去?” 江红军看了看,只有虎皮是及时简单处理过的,其他的都没好好处理,连皮带肉,肉经过这么久,已经呈半腐烂状态,里面一拱一拱的,全是蛆。 大自然的清理速度是很快的,再过不了多久,这些东西就都要变成泥土。 林队长摇头,“不用,只把虎皮虎骨鹿角这些带回去就够了,其他的有照片为证。” 这事儿到此就算是彻底了结了,回到屯里,林队长又表扬了一番青梅江红军等人及时抓住偷猎者的英勇行为,又鼓励大家以后继续爱护山林,爱护集体财产。 回屯里的时候是上午,老支书留他们吃个午饭再走,林队长却坚持要马上赶回去。 因为中途绕了趟泥淖子,比预期多耽误了几天,这已经让林队长很着急了。 老支书也就不再多留,就在村口给林队长等人送行。 到了河边,其他人帮忙把东西都搬上木筏,林队长犹豫了一番,还是找青梅单独问了一句:“青梅同志,你的射击精准度很高,力气也足,要不要考虑来我们派出所做事?虽然一开始是临时工,可就你这一身本事,以后肯定能转正。” 之前林队长没考虑这个,因为只以为青梅力气足。单有力气,并不值得他把人招揽进派出所里,毕竟现在这制度卡着,不是随便就能弄人进去的。 可这次进山,林队长却看见了青梅非同常人的能力,换了是他自己,也无法保证能够在自己与狼都在高速运动的情况下准确射中狼。 更别说这个所谓的射中,是让箭从狼的眼窝穿进去,破后脑勺头骨而出,最大程度的保持了狼皮的完整度。 在那种忽然被狼群包围的情况下,青梅居然还能考虑到这一点,可见当时的她半点没有慌张。 而那支箭,只是青梅自己用桦木做的,箭头都只是用火碳化了削尖的表层。 这让林队长不得不设想,如果青梅手里拿的是炝,那是否她能够做到百发百中? 有能力,性格有沉稳内敛,林队长不得不又暗暗可惜,要是青梅是男同志,他绝对毫不犹豫地就把人从屯子里带走了。 不仅仅是往派出所里送,林队长甚至愿意用以前人脉关系,把这样的人才往部队里送。 青梅愣了一下,显然也是没想到林队长单独叫她过来,是为了说这个事。 认真考虑了一下,青梅还是摇头拒绝了,“谢谢林队长,不过我既没训练过也不会用炝,还是就留在屯里种种地打打猎就好了。” 不得不说青梅刚才真的心动了一下下,可趋利避害的潜意识却迅速考虑完这个决定的得失,而后果断拒绝。 如果原来的青梅成长环境稍微复杂模糊一点,青梅还可以考虑接受这个机会。 可问题是原主的成长几乎是完全暴露在嘎子村所有人眼前的。 别看大岗屯众人对于她现在的变化接受良好,可如果她答应了林队长的邀请,真进了派出所,做政审的时候上面部门肯定能从嘎子村发现端倪。 此时国内局势还暗潮汹涌,政审十分严苛,青梅这样身上带着疑点,且本人也疑似具备高危能力的对象,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秘密带走,接受严格审查。 青梅目前表现出来的所有能力,都是原主不可能有的,糊弄下普通人还可以,要想糊弄不可言说的有关部门,青梅半点信心也没有。 离开大岗屯进镇里当个公家“铁饭碗”,对于如今很喜欢大岗屯,也很喜欢目前生活的青梅来说,是完全不值得去冒这个险的。 青梅说得很坦然,很真诚,林队长看着她眼里的平静恬淡,不由失笑摇头。 亏得他下山的这几天里翻来覆去犹豫纠结考虑后续自己要如何如何应对,没想到青梅却毫不犹豫就拒绝了这个天大的好机会。 而原因,居然是对现有的生活足够满意。 林队长想,要是他把这个事说出去,怕是听到的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吧?可事情确实就这样发生了。 林队长叹气点头,“好吧,那就祝青梅同志生活顺心如意!” 青梅接受了这个祝福,笑着回了句“你也是”,这场传出去绝对会让整个屯的人都认为青梅疯了的谈话就此结束。 第一场雪 大岗屯1958初冬的第一场雪,是从龙凤山那边下过来的,一来就气势汹汹的,似乎是察觉自己误了任务的雪神要赶紧把之前错过的都一股脑补上。 又干又冷的西北风呼呼吹了好几天,这场雪也断断续续下了三天,从一开始的绒毛般落地就化小雪,变成了现在能遮挡人视线的成片大雪。 雪来得太过凶猛,往村口河边的路老支书安排人铲了好几趟的雪,道路两边已经堆了到小腿肚那么高的积雪了。 至于进山的路,能乘船这一截倒是因为河水还没来得及完全结冻,所以还能走,可过了河流这一截要上岸那边,却是已经没法走了。 好在今天秋猎很顺利,该交的交,该买该卖的都置办妥当了,大家伙儿早就攒好了口粮。 除了出门扫扫雪,或者听从老支书的安排跟着江红军去搬一些被雪压断挡了路的树枝,其他时候都窝在家里猫冬。 屯子里,也不知谁家养的大公鸡,大雪天的还勤勤恳恳按时打鸣,一声公鸡噢噢叫,尚在睡梦中的赵三明忽然打了个哆嗦。 明明知道该起床了,可奈何被窝里太舒服,赵三明哼哼两声,扭了几扭,还是抵挡不住梦乡的勾引,几个呼吸间又沉沦了。 里侧,一只脚从蓝面大红牡丹花被下面伸出来,一脚就快准狠地踹在了赵三明后腰上。 用破旧老棉被把自己卷成春卷的赵三明登时咕噜噜飞下了炕。 被骤然而至的失重感惊醒的赵三明嗖睁开眼,“哎呀”惊叫了一声,连滚带爬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嘴上急忙忙喊:“我没偷懒我没赖床我就是眯一下想想早上做啥。” 不等青梅问,赵三明又急急说到:“早上吃烤馒头片加酸辣白菜揪片汤!” 听到说吃的,炕上的人沉默片刻,似乎是对于这个安排挺满意的,“嗯”了一声,语气挺温和的。 赵三明松了口气,头也不敢回地将被子往炕尾一堆,往外跳着边走边穿棉裤。 自从那天早上赵三明献殷勤讨好青梅做了顿早饭,自山上回来后,青梅就找赵三明同志来了一场严肃认真的“和平谈话”,确定下来以后大食堂停火后家里的一日三餐都由赵三明负责,食材由青梅提供。 而作为报酬,赵三明被允许跟青梅吃一样的食物。 当然,鉴于青梅是这个小家庭的主(唯)要(一)劳动力,赵三明只能吃青梅食物的二分之一。 青梅食量大,二分之一也足够赵三明吃得肚子溜圆了,青梅觉得自己为了吃赵三明做的饭,让步付出了很多。 可惜那时候青梅跟着林队长等人进山十来天,赵三明在家也松快了十来天,按照他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德行,自然是当场表示不服。 “先前你不是说了我交出来的钱管我一个冬的吃喝吗?” 赵三明“据理力争”,对上青梅麻木不仁的脸,却越说越怂,音量上完全展露了出来。 不过他心里是理直气壮的,他才不要像个娘们儿在家围着灶台转悠,要是传扬出去,那可就不仅仅是笑话他了,比挨媳妇打都还要严重。 青梅自然是很友善地帮他松快了一身筋骨,打完了才开始跟他算起这两年他吃的喝的到底都是谁辛苦挣来的。 “现在跟你好好商量,是给你尊重,如果你不喜欢,那咱们就换个法子。” 这话说得平平淡淡,可听得当时摊开手脚躺在地上缓气儿的赵三明却是一骨碌爬了起来,涎着笑脸表示自己太喜欢现在的相处方式了。 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的敲定了这个小家庭短时间内的相处方式,自此以后青梅在外忙碌,赵三明就负担起了家里的家务,无论是打扫还是烧饭。 有时候青梅忙不过来,挑水劈柴也是赵三明的工作。 从送走林队长他们到现在,不知不觉间竟是已经有半个来月了,三天前开始下雪,大食堂宣布停火,社员们就各回各家各自开火。 在这之前赵三明只需要负责早饭以及宵夜,三天前开始却要负责一日三餐了。 不过自家开火后,青梅就取消了宵夜这一顿,赵三明算了算,自己也就比以前多煮一顿饭,心里偷偷高兴了一阵。 又想着等以后隆冬腊月时天亮得越来越晚,到时候大家都改吃两顿饭,他就只需要做两顿了。 再往长远一点去想,熬过了开春,春耕的时候大食堂可是要煮三顿的,那他就能彻底从灶台前解放了。 想一想,好像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 不过这会儿刚开始,外面又骤然降温,赵三明难免偶尔会成起床困难户,每当这时候,青梅都会号不接介怀的果断选择帮助他人。 帮厨子赵三明成功起床后,青梅自己也没多睡,扯着被子最后深吸了一口里面热乎乎的暖气儿,下一秒就干脆利落地掀开被子穿衣服裤子。 天冷了,炕床肯定不能像秋天那样顺便用做晚饭的火烧一烧就完事。 夜里青梅都会起床两三次,添些大块的柴火在里面。 晚上烧炕最好的柴火当然是耐烧的生长多年的植物根系,青梅怕不够烧,趁着土还没冻上,这两天都在村口外的树林里找灌木丛挖根。 大岗屯这边哪怕是外面在下雪,空气依旧干燥得很,灌木根挖回来了,放在火墙边上烘几天,很快就能干了。 早饭吃得青梅心情不错,二合面揉成面团揪成面片,用酸辣爽口的白菜熬汤,又切了几片肥瘦相宜的腊肉在里面,有荤有素,再搭配着烤得喷香的馒头片,这顿早饭实在又美味。 要说遗憾,也就只一点,馒头是粗粮蒸出来的,没白面馍馍烤出来的香脆。 辣白菜是赵三明前几天做的,当时还没下雪,不过打了霜冻。 当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赵三明为了迎合青梅的喜好,越过门口看见被霜裹了一层的白菜叶子,就笑着随口念叨了一番酸辣白菜炖菜做汤炖鱼如何如何美味。 天地良心,赵三明虽然做饭的手艺还可以,可此前真没这么贤惠到连辣白菜都会做。 他只是在别人家吃过,又听人吹牛的时候吹过。 要说为什么第一次早上给青梅做的蔬菜肉丝粥那么好吃,还是因为赵三明出来单独过日子后太懒,每次就给自己胡乱煮点稀饭粥啥的。 为了不单独做菜,做粥的时候赵三明就琢磨出了那些乱七八糟一锅炖却十分美味的做法。 可他都说出来了,还说得青梅馋上了,于是当天青梅就洗了坛子砍了白菜,还去跟人换了辣椒面之类的材料,往家里一堆,要求赵三明做辣白菜。 有拳头威胁,牛又是自己吹出来的,没办法,赵三明只能硬着头皮上。 知道青梅对食物特别看重,要是他做坏了浪费了白菜,铁定要被收拾,所以动手之前赵三明还去找了亲娘学习一番,先把理论知识学到了,回来后才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开始动手。 辣白菜几天后就能吃,昨儿晚上赵三明偷偷摸摸去开坛子尝过,确定自己没搞砸,这才欢欢喜喜回屋找青梅邀功。 昨晚上青梅听了很高兴,虽然没露出笑脸,可看她拿出来的食材多了许多,赵三明就知道她是高兴的。 吃了早饭,外面天色还很暗,厚重的铅云里大片雪花飘飘扬扬不停洒落下来。 这天色,也不好估摸时间,按照青梅在末世里带过来的经验看,这会儿也就七点多。 大冬天里一下雪就没啥活儿干,为了节省粮食,大家伙都窝在家里睡大觉。冬天里一般都要十一点多才陆陆续续起床,直接就吃午饭了。 青梅穿上棉衣,戴上兔皮帽,踩着垫了乌拉草的鹿皮靴,再围上一条白净的狐狸毛围脖,整装完毕,捞起麻绳拎上借来的铁锹就拉开门板掀开门帘出去了。 做鞋子衣服被褥之类的技能,都是这年头姑娘家必须会的活计,青梅有原主的记忆,请了屯里擅长熬皮子的老人把自己得的兔子狍子等皮给硝好,仗着力气大,三两天就把这难做的鞋子帽子给做好了。 脖子上的围脖是江燕子做的。 当初青梅给她套了两只狐狸,一红一白,红色的狐狸不好找,是青梅想着让江燕子明年开春嫁人的时候能用上喜庆色儿,这才特意费了不少功夫才套到的。 说是红狐狸,其实偏黄,肯定没有火红的那种,还带杂色。 可这年头,能让自己身上穿着打扮带点鲜艳的颜色,已经是很让闺女姑娘们羡慕的事了。 江燕子一看就知道青梅是怎么的打算,感动至极,拿了皮子硝好,紧赶慢赶,先就把白狐狸的皮给做成了围脖跟手套。 前几天青梅从山上忙完回来时,江燕子就把才做好的白色围脖手套送给了她用。 青梅不会客套,对方真心实意的送了,青梅也就收了,这两天下雪,刚好用上。 因为出门是要砍柴,青梅就没带手套出门,可双手往衣袖里一揣,还是很暖和的。 以往青梅是很讨厌冬天的,可现在青梅却不讨厌了,甚至还有心情欣赏雪景。 出了门,院子里堆了一夜的积雪又有些厚实了,青梅仰头看了看房顶,想着待会儿回来的时候就把房顶的积雪推一推,于是回头朝门里交代:“院子里的雪暂时不用扫,等我回来还要弄房顶上的雪,到时候一块儿扫。” 收捡碗筷的赵三明高高兴兴“哎”了一声,还心情倍儿好的废话了一句让青梅注意安全。 青梅当没听到,颠了下手里的铁锹柄,孩子气地故意朝空中哈出一口热气,看着雾气迅速消散,这才往院子外面走。 路面的雪还一片平整,青梅是踩上它们的第一个人,吱嘎吱嘎声中,蓬松的雪被一下下踩严实,脚印踩过的地方,雪都从雪白变成了半透明的冰。 走出去一段路,青梅回头看自己的脚印,很喜欢这种安静的游戏。 大岗屯里没有水井,冬天要喝水都必须去河里凿冰挑水,所以往村口这条路是一定要扫干净雪的。 堆积了一夜,村口小路上也只脚背那么厚一层,是昨晚才堆上的。 这会儿时间还很早,屯里安静得很,连大黑大黄都被牵进了屋里呼呼大睡。 一路上理所当然没有遇到任何人,青梅脸不红气不喘,一路走到林子里,往昨天找好的方向直线前行。 路上青梅一双眼睛探照灯似的左右逡巡,发现有兔子跑过的痕迹,就上前小心翼翼用麻绳弄个套。雪地里最容易抓的就是兔子,因为它们习惯来回都走那一条路,若是能在雪地上发现一排单向的脚印,往中间下个套子,回头很快就准能把那兔子给套到。 虽然地窖里攒了许多腊肉,可从末世过来的青梅还是喜欢抓住一切机会搞食物。 一路下了好几个套,终于到了目的地。 那是一丛长了至少二十多年的灌木,根系在地底下盘根错节,别看它长在地面的枝桠最粗壮的也才大拇指那么大,可地下的根系却有碗口粗的像瘤子似的结。 这个拿回去烧,一块就能烧好久。 脱了围脖帽子,解开两颗纽扣,舒展了一下筋骨,青梅开始埋头挖灌木根。 铁锹到了她手里,微微冻上的泥巴全都跟豆腐似的轻易被挖开,挖开后青梅只把看得上眼的根给挖出去丢到麻绳上,其他的都埋回去。 如此挖了十来丛,两捆灌木根就扎起来了。 青梅急着去看兔子有没有套到,也无意继续挖,收拾收拾就拖着两捆灌木根往回走。 树林里时不时有枝桠卡嚓清脆的断裂声,青梅听觉敏锐,甚至能听见有松鼠在枝头跳跃,偶尔抖落枝桠上的积雪,自个儿把自个儿吓得吱吱乱叫。 脚步轻快的青梅抬眸看见不远处,忽然动作一顿,眉头微微皱起,再抬脚,脚步放缓,竟带上了些迟疑不确定。 走近了,青梅看见了将脸埋进兔子脖颈处的小孩儿,而小孩儿也显然终于听见了脚步声,吓了一跳,抬头似受惊的小狗般看过来。 青梅视线在对方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定在小孩满是血迹的嘴上。 “你在偷我的兔子。” 青梅语气依旧平缓冷淡,皱眉凝眸,看起来脸色并不怎么好看。 小孩嚅嚅片刻,黑瘦的脸上也不知是冻的还是羞的,红得跟猴屁股一样,同时松开了紧紧抱着兔子的双手。 被人活活咬死吸干了血的倒霉兔子蹬了蹬腿,长耳朵软趴趴地随着脑袋倒在了雪地上。 爆炒兔肉丁 风还在呼呼的吹,鹅毛般的雪幕都被大风刮歪了,倾斜着洒落在大地上任何存在的事物上。 北方的树落叶总是很快,有时候头天还看见树叶尚且带着一半儿的绿坚韧地支棱在树干枝桠上,结果一晚上的风刮下来,第二天早上树木就似被恶汉强剥了衣裳的小媳妇。 树林里的树一旦集体变得光秃秃,再茂密的树林也会显得空旷。 而空旷的树林雪地上,此时站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大的不动,小的那个也不动,两人默默矗立在雪地里,头上肩膀上很快就沾了一层雪。 青梅又是帽子又是新棉衣又是围脖鹿皮靴,再加上她体制耐寒耐冻,自然不觉得如何。 可小孩儿却穿一件破了好几个大洞露出里面黑棉芯的薄棉袄,既没围脖也没帽子手套,脚上还穿着夏天穿的用乌拉草编的破草鞋。 短了一截的棉裤露出整个脚踝骨,此时从脚踝骨往下,连同脚趾头,都已经被冻得红肿泛紫了。 青梅不动,小孩儿也不敢动,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啥,反正就硬撑着站那儿。 可身体跟意志力,有时候真不能达到同步,小孩儿能咬着牙硬撑,身体却在一阵大风中克制不住地哆嗦起来,终于,一个喷嚏打出来,打破了沉默的氛围。 青梅动了动脚掌,往兔子尸体那里迈出半步又停下。 垂下眼皮子看了看兔子,又看了看兔子旁边被小孩儿扯开的绳套,青梅再次抬步上前。 小孩儿如梦初醒般,连忙往后腿,怕青梅打他。 毕竟这是对方套的兔子,自己趁着对方不在,就偷偷取了人家陷阱里的猎物,这是不对的。 到了近前,青梅弯腰,在小孩儿努力按捺渴望失望的小眼神中转手捡起了扔在旁边的麻绳。 其实套兔子,用自制的草绳也可以,但青梅喜欢多次反复使用的工具。 大概从末世过来的人,都会染上拾荒以及舍不得丢弃旧物的毛病,青梅用过的东西就总舍不得丢。 与其以后身边堆太多无用的东西,还不如一开始就用寿命长一些的工具。 捡了草绳,看了看这怎么看怎么惨的小孩儿,青梅眉头皱得更紧了,吓得小孩儿浑身僵硬地屏息瞪眼看着她,大气不敢喘。 半晌,青梅不情不愿地从衣兜里掏出一盒火柴,伸手递出去的动作做到一半时又缩了回去。 等到从里面倒出一半火柴,青梅这才把盒子递过去。 小孩傻愣愣地伸出紫萝卜似的双手捧着接了,还想看这个人要干什么,却发现青梅什么话都没说,直接拖着两捆柴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似潇洒实则心痛的青梅努力回想着小孩儿凄惨的模样,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心头好不容易升起的怜悯心别呲溜一下就被风吹灭了。 而小孩儿则是站在原地傻傻看着远去的这个陌生人,眼珠子都像被冻住转不动了。 走远了,又去别的几处顺利收获四只肥肥的兔子,青梅心情这才重新好起来。 再想到刚才让出去的半盒火柴跟一只兔子,心痛感好像也没那么浓郁了。 青梅拍了拍胸口,对着被她一巴掌拍晕的四只兔子抿唇笑了笑,憧憬起赵三明上上上上次说过的爆炒兔丁。 至于小孩儿,在青梅眼中,不过是外出途中偶然遇见的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在她离开后会不会湮灭?这又与她有多大关系? 这个世界上每天每时每刻都有生命在消失,也有生命在出现。 无论是小孩儿还是她自己,都与所有生命没有什么不同。 中午,在压榨了一番赵三明后,青梅如愿吃到了麻辣爆兔丁,配菜是土豆片、蘑菇还有木耳。赵三明尝了尝味儿,又看了看青梅满意的神色,终于长舒一口气,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脸上露出个得意的笑,记吃不记打地又开始吹嘘起来:“也就冬天没啥配料,要是能弄来一窝蜂蜜,咱就能吃到蜜烤兔肉,撒上孜然粉胡椒粉,兔子用木杆子一撑,架上火烤得滋滋冒油……” 要说为啥赵三明知道这么多吃的? 一半是靠着自己幻想胡编乱造的,一半是以前在外面瞎混的时候听别人吹的,而别人吹的内容里面,大概又有一半是道听途说加自己瞎编。 所以每次青梅听得心动,然后准备好所需食材让赵三明做时,赵三明都能吓出一身冷汗。 好在大概他在这方面真有些天赋,每次一边抹汗一边胆战心惊小心尝试,最后都能叫他做出味道不错的菜来。 至于这菜是不是他描述的那种菜名,那谁知道呢,反正能吃、好吃,这不就得了。 这么多来几次,赵三明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要翻船,所以下定决心要找机会去跟老娘学几招。 两人在屋里吃着午饭,冬天里房子小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只是灶膛里烧火做饭的热气,就烘得房间里暖洋洋的。 在食物的香气里,青梅心情都软和了许多,赵三明贼眉鼠眼瞅了好几回,看起来就是有什么事想说。 青梅只当没看见,依旧一口菜一口饭一口肉的吃得香,眼风都没往对面扔一个。 赵三明心里泛起嘀咕,不确定这时候提那事儿,会不会挨打。 可他都已经在兄弟面前夸下海口了,不提前跟青梅说,直接领人回来,赵三明觉得青梅抽他的可能性百分百,甚至还会抽得特别狠。 “咳,青梅,那什么,咱们屯儿往外面去的路,好像快要被大雪封住了哈?” 虽说现在入山的悬崖小路不好走,已经阻断了去镇上的路,可跟隔壁两个屯的山路却还能穿过森林勉强行走。 赵三明鼓起勇气,抖着嗓子试探着说废话。 青梅夹了一块兔肉,塞进嘴里细细咀嚼。 新鲜的兔肉被滚水用几秒钟的时间焯水去血污,捞起来后立马放进冰水里浸泡,这样炒出来的肉很适合青梅他们这样牙口好的年轻人,咬起来带劲儿。 家里只有野猪肉熬出来的猪油,不过自从赵三明掌厨后,把青梅带回来的野鸡肚子里的鸡油单独熬了油。 这次爆炒兔肉,赵三明就是用的鸡油。 在缺少姜葱蒜的情况下,赵三明往热油里倒上从老娘那边要来的黄豆酱,再捡些晒干的野辣椒切段丢进去一起爆炒,末了再加些自家摘的野狗椒,让汤汁更添一味麻爽。 等到这些都爆香了,趁热把泡凉的兔肉丁倒进去,导热极佳的大铁锅登时发出呲啦一声骤响。 噌噌的木勺撞击铁锅的翻炒声后,又依次倒入土豆片,热水泡发的蘑菇丁与干木耳…… 青梅一边吃肉一边回想着刚才赵三明炒菜时的流程,试图把它整个记录在脑海里。 不管怎么说,美食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更让人安心啊。 赵三明还在硬着头皮继续说:“我有个铁哥们儿,这两天有事,在隔壁屯耽搁了,没办法,就,就想来咱们家住两天。” 青梅终于从美食制作的回忆纪录片里抬起头来,嚼肉的动作都停下了,一双黑眼睛幽幽地凝视着他。 赵三明自己都说不下去了,连忙改口:“我当然拒绝了,毕竟咱们家就一张炕是吧?总不能来咱们家跟咱们俩一起睡对吧?” 接连用两个“咱们”试图提醒青梅别急着动手,好歹他们俩是“咱们”,一个整体,一个家的,对吧? 两个“是吧”来强调自己绝对不是没有思考周全就随便答应谁的性格,虽然他的性格还真就是挺随便的。 青梅终于收回了目光,淡淡“嗯”了一声。 在赵三明略带不甘还想尝试的目光中,青梅慢腾腾说到:“你朋友犯了错,就由你负责。” 至于怎么负责,赵三明抖了抖,眼神情不自禁落到青梅此时捏着筷子愈显骨感的手背上。 经过这段时间好吃好喝的养着,青梅身上已经有些肉了,虽然还是瘦,却能说一声苗条,而不是曾经的只剩皮包骨头。 瘦的人,手总会显得纤细脆弱。 然而吃过好几次老拳的赵三明却知道,就是这只瘦小纤细到他一只手就能握俩的手,打起人来真跟个铁锤似的,能让人痛到骨头缝里去。 就冲着青梅这句话,赵三明哪还顾得上在兄弟面前丢不丢面子啊。 丢面子总比挨拳头强吧? 赵三明老实了,不说话了,埋头安静吃饭。 一顿饭刚吃完的时候,青梅忽然站起身,走到门口打开门掀开门帘,不顾外面强势闯进来的寒气,站在那里盯着远处。 赵三明做了饭还没来得及穿棉衣,被风一吹登时打了个哆嗦,却不敢开口说啥,只能趁着青梅背对着他的时候朝青梅背影翻了个白眼,嘴唇无声张了张,自我安慰式的在肚子里骂了一声“恶毒的臭娘们儿”。 “怎么了?” 肚子里骂完了,赵三明面上还要假装神色自若的关切询问。 青梅却没时间欣赏他过于自信的演技,而是皱起了眉,转身进屋拿帽子手套围脖等物,“你嫂子好像是要生娃了。” 刘大妞是初夏的时候怀上的,也就是五月份,现在才十一月末,满打满算也才七个多月。 青梅自己没生过孩子,却也知道孕妇不出意外,妊娠期应该是九到十个月。 赵三明一惊,也连忙竖起耳朵去听,却什么都没听到,不由纳闷,“啥?你咋知道的?” 青梅没理他,穿戴好,又坐在饭桌前的凳子上穿鹿皮靴,赵三明还想再问,蓦然听见外面隐约传来谁的叫喊声。 听不大清楚喊的内容,可听着就知道很急切。 等到青梅推开赵三明走出家门,赵三明追出来,这时候才终于听清楚了,是屯子里接生婆贾大娘的小媳妇崔大嫂特有的尖锐叫喊声。 崔大嫂一边迎着风雪笨拙的奔跑,一边朝这边叫喊:“青梅,青梅呀!你大嫂早产了!” 翻山越岭 刘大妞突然早产,贾大娘都拿这事儿没办法,很可能会难产,这个消息打破了大岗屯的平静。 崔大嫂之所以冒着大雪急匆匆跑来找青梅,是希望她能跟着许大河一起去隔壁屯卫生所,找附近唯一的医生李医生过来。 虽然那李医生也不擅长给孕妇接生,平时也就给人抹点紫药水打打针,偶尔开点草药啥的,可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青梅,你大哥要去半月屯请李医生,咱们拦也拦不住啊,老支书说看你能不能跟着他一起去。” 刚下大雪,山上的狼群很有可能要往森林边沿溜达试探。 如果让许大河一个人去,路上出个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崔大嫂嘴巴里全是雪沫子,风呼呼往里灌,说几句话就吹得嗓子眼都冻干了,只能咽口唾沫,喘着粗气继续说:“你们俩去,一路上好歹有个照应。今天这事儿,你看给闹得!哎呀,我婆婆就怕女人娃娃还没出事,男人就先出事啦!” 如今大雪刚铺下来,到处都是蓬松的积雪,其他地方还好,若是路过悬崖峭壁,头顶上的积雪一股脑跨下来,人很可能就要被撞到悬崖下去。 小兴安岭这边的悬崖峭壁可不是闹着玩的,摔下去了能找个囫囵尸首回来都是祖宗保佑。 可现在情况危急,要去半月屯,肯定得抄近路走悬崖上只能放两只脚的小道。 青梅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埋头闷声走路,脚下步子迈得很大,比她高一点的崔大嫂都要时不时小跑几步才追得上。 后面,赵三明也歪歪扭扭追了上来,棉衣帽子都还没穿戴好,一身在屋里带出来的热气眨眼间就被风给带走了。 虽说平时赵三明没少埋怨刘大妞多嘴多舌管着他老娘大哥不许拿东西给他,可在人命面前,这些都是小事。 赵三明也不是那黑了心肝的人,想到要是大嫂没了,他大哥还不知道要咋样,他老娘怕是也要哭瞎了眼。 当初他爹没的时候赵三明年纪还不大,可也记得一些事。他爹死的那几天,他娘见天的哭,三天三夜没吃没喝没睡觉,等到第四天,整个人就有些不正常了。 大家都说秋老太这些年慢慢变正常了,是因为大儿子长大了,结婚生子有了稳定的家。另外又有两个活泼健康的侄子常常在老太太面前晃悠,让她有了盼头。 要是这次出事,大哥那个家怕是就要坏了。 赵三明越想越害怕,竟然腿都有了发软的征兆。 人在雪地里奔跑的时候如果呼吸节奏乱了,就会跑得浑身使不上劲,肺也刀割似的痛,赵三明就是这样,呼哧呼哧喘气如牛,只能盯着前面越来越远的隐约身影努力追上去。 青梅跟着崔大嫂到达许大河家的时候,家里已经乱成一团,秋老太在抹眼泪,时不时还要揪着衣襟努力缓气,因为太伤心了,一口气喘不上来就要晕过去。 可她又知道现在不是自己能晕的时候,只能哭一阵缓一阵,看着就十分辛苦。 平时调皮活泼的许小鱼跟许小米吓得像两只鹌鹑,眼神慌乱不安,只知道一个劲儿往爹身边挤。 许小鱼是想进屋子里去看娘的,可大人们怕屋里的血腥味冲撞到孩子,就把两个孩子给赶了出来,不准他们进去。 至于许大河,脸上是一片红肿,嘴角都破了,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一看就知道脸上是被扇了的。 后来青梅才知道,这是许大河自己扇的,因为他嫌麻烦,一时偷懒,没把院子里的冰给剁碎铲掉,害得刘大妞踩到冰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 看见青梅来了,许大河恍惚的神情一定,噌地站起来,抖着手给自己戴帽子,一边抖着唇要跟青梅说话。 可他整个人太紧张了,声带都绷得缓不过来,愣是说不出话。 在这边帮忙的还有另外几个嫂子,江燕子也在,刚好端了盆热水从厨房掀帘子出来,看见青梅,也顾不得说话,里屋有嫂子钻出来大喊要热水,江燕子连忙把热水递过去。 屋里,并没有青梅看过的电视剧里那种产妇的大喊惨叫,反而是接生婆贾大娘的指挥声:“三子媳妇儿,热水端过来!大河媳妇,稳住咯别慌,别夹腿。小芳,小芳啊!” 小芳是崔大嫂的名字,一听婆婆在喊她,崔大嫂也顾不得许多,胡乱拍了身上的雪,站在门帘外高声应了,“娘,我把青梅带回来了!” 很快,门帘就被人掀开,贾大娘走了出来,许大河直愣愣要往里看,被贾大娘一巴掌拍了回去。 “看啥看,别偷风进去知不知道?好歹也是两个娃的爹了!” 教训完,贾大娘就跟青梅交代:“现在你大嫂情况不大好,娃娃出来的口子还没开,头也没转过来,要是再这么拖下去,娃娃大人都……” 贾大娘没说完,转而说起请李医生的事,“李医生那里有人参片,那个东西救命吊气的,另外李医生会给娃娃看病,你们赶紧去把他给请过来,晚了娃娃出来肯定憋坏了,得让李医生瞅一瞅才行。” 这都是贾大娘捡了乐观的来说,她也知道这会儿一屋子人都慌了神。要是她再说点不好的,怕是真要乱套了。 要乱也得等会儿再乱,现在屋里炕上还有对母子等着救命呢! 青梅看了许大河一眼,摇头说:“另外找个人给我带路吧,大哥现在还是留在家里更合适。” 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要是许大河再走了,里面躺着的刘大妞恐怕也要失了主心骨稳不住。许大河闻言,转动眼珠子看向青梅。 大概是被青梅沉稳的表现感染了,许大河抬手抹了把脸,努力让自己镇定,稍微一想也明白了弟媳妇这样安排的道理。 纠结了一下,许大河果断点头,刚好看见还在扎裤腰带匆匆跑进院子的弟弟赵三明,忙走出去,郑重地搭着赵三明的肩膀说了几句话。 一开始赵三明吓得直甩头,许大河眼泪登时就淌了下来,膝盖一弯,好像是要跪下。 赵三明大惊失色,手忙脚乱把许大河拖起来,这下才点头同意了。 老支书那边是崔大嫂通知的第一家,让她去叫青梅陪许大河一起去半月屯,也是老支书说的,另外还让江燕子把家里那张传了好几代人的弓箭同猎炝一起带了过来。 至于其他大男人,此时过来就不合适了,所以来的是江燕子跟她娘和嫂子。 屋里有的烧火有的端水有的搓洗带血的巾子,还有炖红糖鸡蛋给刘大妞灌下去好叫她多长些力气的。 忙乱中江燕子跑出来把猎炝、弓和箭兜递给青梅,匆匆说了句路上小心,身后厨房里她娘就在喊她赶紧回去帮忙。 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青梅当下背上弓箭拿起猎炝,片刻也不耽搁的就出了屋子,把一室忙乱抛在身后,顺便拎走了还想进一趟屋子的赵三明。 许大河亦步亦趋,把两人送出院门,哽咽着让青梅两人路上注意安全。 冒着风雪抄小道,又是悬崖又是森林,不小心还会踩到冰窟窿里,其中的危险谁都知道,可许大河现在只能昧着良心让弟弟两口子去帮他冒险。 这边派人去请医生,屋里的接生婆还是要想法子,这也是为了做两手准备,毕竟请医生肯定是要花不少时间的,而躺在那里的刘大妞跟孩子能不能等得了,还是两说。 让人倍感压抑的院子渐渐被甩在身后,青梅一如往常的沉默,带着赵三明一前一后离开许大河家,又路过一座座房屋。 有人躲在门背后稍微撩开一点门帘,扯着嗓子问青梅刘大妞情况咋样。 青梅本身就不擅长跟人聊天,这会儿也不是聊天的时候,所以一律摇头表示自己要去找李医生。这年头别说在乡下,便是在城镇里也有好些产妇是在家里生孩子。 一旦牵扯到要找医生,那肯定是情况不大好了。 大岗屯附近隔得最近的两个屯,一个是比大岗屯还要穷些的柳下屯,一个就是比大岗屯要富裕一些的半月屯。 半月屯地势更平坦,可耕土地多,还是从小兴安岭出来前往镇上的必经之地。 三个屯呈三角形的方位散布着,距离都差不多,直线距离大概就四十多里,也就是二十多公里。 可走路,肯定不可能走直线,绕来绕去,差不多要走四五十公里的路程,饶是长期锻炼着走山路的山民,单向一趟不停歇地走,也要八、九个小时。 若是换做平时,乘坐木筏顺流而下,一个多小时就能到。 可现在河里肯定是不能走了,寻常路线也没那么多时间耗,只能抄小道,穿过一片原始森林后再翻一个大垭口,这样能直接节约二十几公里翻山越岭的路程。 大垭口并不是坡度和缓的两山之间的凹沟,而是不知道多少年前震断的一条沟壑。 沟壑深得很,青梅他们要走的小道,就是最高那道崖壁从古时候就留下来的一条栈道。 说是栈道,边沿拓宽地面以及防止摔下山崖的护栏木板都早就朽烂了,如今只能看见零星几块破木头渣。 一个小时后,穿过了原始森林,站在断崖路边,赵三明喘着气苦着脸,看着前方被雪铺得煞是好看的两掌宽小路,硬着头皮做了好半晌心理准备都没敢踏上去。 青梅站在旁边等他歇气,这条山道要走一个多小时,如果不让赵三明在这里就先歇好气恢复好体力,到了上面更难应对。 可歇了好几分钟,赵三明腿一个劲打哆嗦,还是不敢上,抖着嗓子叨叨:“青梅,咱们非要走这里啊?” 这个就是废话了,屯里也没雪橇,要想快一点,只能抄近道。 待会儿回来的时候,倒是能借半月屯的雪橇,那个跑得快,再加上从半月屯过来,大部分路段都是下坡路,走普通的那条路也能很快到大岗屯。 青梅对赵三明最后一点耐心耗尽,上前用麻绳绑在赵三明腰上,另一头则绑在自己身上,“有我在,怕什么。” 哪怕他掉下去,青梅也能把他再给拽回来。 要不是因为前面还有许多岔路需要熟悉的人分辨方向,青梅自己以及原主又都从来没去过半月屯,青梅根本不乐意带上赵三明做累赘。 赵三明却听得十分感动,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媳妇儿”。 青梅这次没计较他的称呼,看他腿不抖了,麻溜地带头先上栈道。 半月屯请医生 上栈道之前里八嗦,等半被迫半自愿地真踏上狭窄危险的栈道,赵三明反而没那么畏葸不前,脚下走得也挺顺当的。 一旦不小心瞟到右侧让人晕眩的悬崖,赵三明立马就去摸腰上的绳子,再看看走在前面如履平地的青梅,立地就腰不软了腿不抖了。 也是今天青梅他们运气好,吹的是西北风,栈道刚好在背风区,一个多小时走得还算顺利,原本以为自己说不定要掉好几次的赵三明也觉得神奇,因为他居然什么状况都没出。 “没想到我这么厉害。” 回头可以跟兄弟们吹牛了! 赵三明抓紧时间抖腿甩手,放松紧绷了一个多小时的浑身皮肉。 青梅要解开他身上的绳子,赵三明连忙拦着:“别别别,还是别解了吧?这眼看着风雪越来越大,天儿都更暗了,咱还是拴一块儿稳当点。” 赵三明不能说有了这根绳子,他能更有安全感,好歹也是一大老爷们儿,不能稍微有点面子上的追求啊? 青梅看了他一眼,鉴于刚才他表现不错,青梅也就如了他这么一回意。 赵三明高兴了,一双三眼皮的大眼睛都给笑弯了,心里还透着股甜,觉得媳妇嘴上不说,心里其实还是挺在乎他的。 刚想完,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狼嚎,赵三明脚下一滑,差点给摔了。 站稳以后赵三明马上往青梅身边挤,一边忐忑不安地问:“青梅,咱咱是不是遇到狼群了?” 忽然下这么大的雪,山脚下都这样了,山顶上的雪更大。 狼群这类消耗食物量大的群体就会往山下转移,难道他们刚好就碰上了? 青梅凝眸顺着狼嚎的方向看过去,那边是一片密林,根本看不清。 可雪天,山上,食物不足,这样的条件下狼群发现了他们,肯定是会准备狩猎,青梅心知肚明。 然而如今耽搁不得,哪怕知道附近有狼群,他们也必须抓紧时间赶路。 “走,别怕。” 推开恨不得挂到她身上的赵三明,青梅扯了扯麻绳,让赵三明走前面。 赵三明也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一边战战兢兢环顾四周,看到哪里有动静就要一叠声地喊青梅的名字。 喊到最后,青梅实在耐不住,低呵一声“闭嘴”,赵三明这才缩着脖子老实了。 狼是极具韧性、耐性与纪律性的动物,青梅他们往前走了十多分钟,才有几只狼打头阵冒了出来。 青梅果断挽弓射箭,三支齐发,眨眼间就穿透了狼颅。 三头狼立时毙命,惨叫声都没来得及留下,只腿部肌肉反射性弹了几弹,就落了气。 这一变故吓得剩下两头一起打头阵的狼退了几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还保持拉弓射箭之态的青梅,眼里有浓郁的忌惮。 “吼!” 青梅陡然大声呼喝,响彻整片空旷的林子。 这声呼喝中气十足气势凶猛,饱含了警告与煞气,站在她身边的赵三明都因为这声呼喝太突然,吓得浑身狠狠一哆嗦。 两只狼伏地身躯,龇牙咧嘴,做出攻击的姿态。 青梅却对此视而不见,吼完之后站在原地,只用紧迫的眼神注视着某个方向。 半晌,那边没有动静,青梅再次抬手,从背后的箭兜里抽出两支箭,搭弓拉弦,箭头直指雪地里这两头狼。 做攻击状态试图恐吓猎物的两头狼下意识腿后一步,有拔腿奔逃的冲动。 终于,在青梅即将放箭的时候,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一阵狼嚎,不同于刚才的高亢,透着股低沉压迫。 雪地上的两头狼听了,连忙转身以非直线的奔跑方式蹿进了密林中消失不见。 赵三明看见狼走了,终于放心了,又有点不甘地问:“咋把这两头畜生放了?就该把它俩一块儿给射死!” 青梅没理他,转身大步前行。 狼是十分记仇的野兽,狩猎的时候死了同伴也就算了,在刚才对峙妥协后青梅若是还动手,恐怕今天她就必须得跟一群狼肉搏了。 赵三明小跑着跟上,嘴里又开始可惜起那三头狼了,“这个天儿正是吃炖肉的时候,狼肉炖起来可好吃了,做成肉干也不错……还有狼皮,冬天的狼那皮毛才叫厚实,剥下来硝好了都能做件狼皮大衣了……” 青梅只当耳旁风,不闻不问自顾自赶路。 赵三明以为狼群已经离开了,青梅却知道,这群狼一直跟出了好几里地,见他们即将离开密林,这才不甘的撤走。 如此埋头紧赶慢赶,中午的时候出发,五点多的时候才到达半月屯。 二十多公里路,走了五个多小时,主要还是栈道那里放慢了速度耽误了些时间。 半月屯比大岗屯大多了,住户能有上百户,大队部就设置在这里。 在大岗屯,老支书只管一个屯的事,大队部这边却有正儿八经的大队长、支书、妇联等配置。 方圆数百里唯一的一所卫生所也设在了这里,赵三明看起来对半月屯很熟悉,进了屯就带着青梅直奔卫生所。 这会儿大雪也逐渐转小,变成了飘飘扬扬的绒雪。 屯里的卫生所也没有正经的上下班时间,唯一的李医生就住在卫生所里,护士则是李医生自己的闺女。 这会儿像这种山村里,对于护士也没多高要求,只要会扎针就成,偶尔扎错了都没事。 卫生所是间左右中三间房的小平房,周围都光秃秃的,连个院子都没有。 这个天气,卫生所自然是门户紧闭,赵三明上前就去敲门,敲得砰砰作响。 很快,屋里就有人大声吆喝:“谁啊?” 同时,门也没人从里面打开,青梅定睛一看,是个扎两条麻花辫,长相清秀的年轻姑娘。 姑娘开门一看见敲门的是赵三明,立马柳眉倒竖,俏丽一冷,双手这就要把门给关上。 赵三明悻悻然心虚地飞快回头瞅了一眼青梅,见青梅没啥变化,连忙伸手把门给挡着,也不理姑娘,伸着脖子往里面喊:“李医生?李医生!救命啊!我大嫂早产了,等着你救命嘞!” 坐在屋里抿着小酒吃蒸鱼的李医生一听,连忙放下筷子酒杯几步走出来,问赵三明到底咋回事。 一听是有正事,这会儿也看见了站在台阶下的青梅,年轻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身,把两人给让进屋里。 青梅没进屋,赵三明自然也没进,就拉着李医生要把给人带走,“李医生,咱赶紧出发吧?咱们从屯里过来的时候我大嫂都躺床上生不出来了,再晚就来不及了!” 救人如救火,李医生也不耽搁,一边让自己闺女去找大队长借用雪橇,一边自己转身进屋里穿衣戴帽,手套跟药箱也不能少。 李医生的女儿叫李兰,应了一声,也回屋扯上自己的棉衣就往外跑,边跑边穿,帽子手套围脖都没来得及带,风一吹雪一灌,整个人都缩得矮了一大截。 很快,李兰跑回来说借好了,马已经套上了,“爹,我要一起过去吗?” 李医生已经知道刘大妞那里有接生婆,所以摇头,不让李兰跟着一起去。 这鬼天气,能不出门最好还是别出去,更别说还是去大岗屯那么远的地方。借到了雪橇跟马,还要有人会赶。 马是十分宝贵的资源,半月屯也才两匹老马,自然有专门伺候的人,李医生也是考虑到有喂马的外侄,路上也算有个照应。 说来话长行来话短,一应准备很快就准备妥当,李兰不放心,替今年已经四十多岁的爹拎着药箱,一路把他们送到村口。 在那里,一个穿得跟只熊,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年轻小伙子正等着他们。 知道是要急着去救人,大队长直接批了两匹马,这样能跑得更快。 看见青梅他们过来,小伙子扬了扬马鞭,转着眼珠子看了看青梅跟赵三明。 看赵三明的时候,小伙子眼神里明显有轻蔑,结合之前李兰看见赵三明时的表现,青梅知道赵三明当初在半月屯怕是有点名声。当然,这个名声肯定是不好的那种。 等看见青梅,小伙子视线顿了顿,转而跟李医生说:“海存叔,人太多了吧?” 连上他,这就四个人了。 虽说两匹马也不至于拉不动,可自己养的马自己心疼,李丰收就是心疼栗子跟山桃。 李医生也没搞懂为啥来的人里还有个瘦小的小媳妇,刚才是太匆忙,没来得及多做考虑,现在外侄子这么一说,李医生也觉得有些这个意思。 李医生回头看青梅,用商量的语气说:“要不然这位女同志今晚就留在我家歇一晚上?放心,家里就我闺女,我们今晚上是肯定回不来的。” 还没走的李兰看向青梅,没抵触的表情,应该也是赞成这样的安排。 一个女同志,跟着风里来雪里去的跑个来回,确实太辛苦了。 然而不等青梅说什么,赵三明就率先不干了,连连摆手,整个人还跳到青梅身边,恨不得又把自己拴到青梅裤腰带上,“这不行,这绝对不行,要是没青梅一起走,我可不敢走夜路!” 在夜里,山上的猛兽可就不仅仅是狼群了。 哪怕替大哥大嫂着急,赵三明到底不是那舍己为人的性子,还是怕死。 李丰收扯下挡嘴巴鼻子的围脖,露出一脸嘲讽的冷笑,“赵三明,你能有啥出息,离了女人就走不动道?” 倒是李医生听见青梅的名字,忽然想起来什么,恍然大悟道:“你就是打熊英雄青梅同志?” 李兰听了,也是表情一变,惊讶地看向全程毫无存在感的青梅。 刚被李丰收的话说得变了脸的赵三明听见“打熊英雄”四个字,立马转怒为喜,得意到眼角眉梢都飞起来了,张嘴就要说刚才来的路上遭遇狼群时他媳妇如何如何威武剽悍呵退狼群的事。 可惜他刚张开嘴,后脑勺就被人拍了一巴掌,青梅皱眉,看了李丰收一眼,“要是马拉不动,你们跑前面,我在后面追着跑。” 这话说得李丰收都噎得说不出话来了,哪可能让个娘们儿跟着雪橇跑啊,再说了,怎么可能有人能跟上雪橇? 已经想明白什么的李医生摆手,招呼赵三明跟青梅赶紧上雪橇,一边跟外侄子说:“丰收,前阵子你不在屯子里,不知道这就是大岗屯徒手打死熊瞎子那位女同志。三明,来的时候你们是不是抄小道了?” 这么一说,赵三明就顺势把过栈道遇狼群的事给说了。 因为刚才后脑勺挨了一巴掌,赵三明也没敢放开了瞎吹,只能简单说了一下。 李丰收虽然觉得太神奇了,可自家叔都完全信了,他虽半信半疑,却也没说什么别的话。 “本来是我大哥要过来的,可老支书说让我媳妇跟着,我媳妇又想着让我大哥留在家里陪大嫂,所以最后就咱们俩来了。” 赵三明有意炫耀,一口一个“我媳妇”,说完了眼角余光还去瞥青梅。 青梅只坐在靠边的位置,目视前方,脸上依旧是面无表情,跟这片堆满积雪的雪地一样冷嗖嗖的。 李医生从闺女手里接过药箱,最后一个上雪橇,摆摆手让闺女自己回去,转头坐好,招呼外侄子赶紧出发。 “从发动到现在,都这么久了,咱们得赶快。” 要是晚了,怕是就来不及了。 大岗屯这边,许大河送走青梅跟赵三明,转回屋子里,看见老娘跟两个孩子,好歹回过神来。 先把老娘劝回屋里,又让两个孩子跟着奶奶进屋玩耍,自己这才到堂屋里,内心焦急又隐含期待地盼望着媳妇孩子能多坚持坚持,至少要坚持到弟弟弟媳妇把李医生带回来。 还兔子的小孩儿 女人生娃娃,都是一脚踏入鬼门关的事,饶是刘大妞前面已经生了两个娃,盆骨已经完全长开了,可遇到这种事也是生产艰难。 接生婆也不敢硬来,就怕弄个大出血,娃娃大人一个都保不下来。 唯一能做的就是稳住刘大妞的情绪,一边用特殊的手法让肚子里的娃娃掉转个方向,为随时需要被迫进行的生产工作做准备。 有句老话,叫七活八不活,意思就是七个月大的孩子生下来,比八个月大早产的更容易活下来。 其中道理也不知道咋来的,可在这个缺医少药又技术落后的时代里,这句老话还是给了许大河他们不少信心。 大岗屯里的贾大娘带着几个妇女全力保人,青梅这边李丰收也是扬起马鞭,让雪橇在雪地上跑得飞快。 人要走八、九个小时的路程,雪橇跑起来只花了四个多小时,这还是有些地方不适合极速奔跑的原因。 到大岗屯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过了,各家各户都已经漆黑一片,按照习惯,社员们早就该休息了。 不过今晚上听见马儿奔跑的声音,却有挨着小马路的人掀开门帘探出头来看,没叫住青梅他们,青梅却能听见说话声。 不可否认,这里面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的,但也有很多人是在替刘大妞担心的。 雪橇直接跑到了许大河家坡坎子下面,有人听见了马儿打响鼻的嘶鸣声,跑出来一看,见青梅他们回来了,登时兴奋大叫,“是青梅他们回来嘞!李医生也来了!” 这话听得已经疲倦的满屋子人都精神为之一振,不说别的,就是躺在床上已经昏死过去好几趟的刘大妞都精神好转了不少。 大岗屯平整的地面很少,大多都开垦出来当耕地了,大部分人的房子都建在小山坡上,稀稀拉拉,这里一座那里一间的,基本上每家每户家门口都是斜坡。 许大河家是他长大后推倒了破房子,在他亲爹留下的宅基地上重新修的。 这既是一个对亲爹的念想,也是为了节省屯里宅基地的消耗。 就像赵三明那房子,也是推了赵三明亲爹留下的老房子再建的。 许大河家门口是个七十多度的斜坡,坡度太陡,许大河就挖了台阶铺上石板。 其他时候还好,可到了冬天,特别是现在,雪下下来还没踩出冰层,人的脚往上一踩,没能凝固结实的碎冰层就要打滑。 李医生路上吹了这许久,浑身都冻僵了,下了雪橇还要活动活动筋骨。 青梅却听见上面院子里许大河着急的询问声,干脆上前跟李医生说了句“得罪了”,膝盖一弯,直接将没听懂她这话啥意思的李医生扛起来就跑。 “赵三明,把药箱带上!” 交代的声音落下,青梅已经往上爬了好几个台阶了,赵三明傻愣愣地“噢噢”两声,缓过神来,连忙抱着李医生的药箱就跳下雪橇。 落地的时候因为腿麻,踉跄了一下,赵三明即使在地上撑了一下,站起来就甩开膀子大步跑着追了上去。 虽说李医生已经四十好几,可身子骨却还算硬朗,不胖不瘦,怎么说也得有一百三、四。 然而到了青梅手里,却轻飘飘似一袋棉花,轻巧得好像能抛起来再接到。李丰收看得一愣一愣的,两匹老马打着响鼻摇头晃脑,李丰收这才回过神来,呐呐道:“我滴个乖乖,这还真是大力神手啊。” 被扛着的李医生也是全程晕圈,他不就是跳下雪橇后伸了伸胳膊,准备再踢踢腿吗? 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就天旋地转,回头他就像是在飞一样? “快快快,李医生来了,让他进来看一下!” “娘,娘哎!李医生来嘞!” “好好好,等一下我们这里收拾收拾,快让李医生进来看一看!” 经历了十二个多小时,刘大妞已经气息奄奄,听到李医生来了,她还是硬撑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李医生也顾不得多想青梅扛他的事,一被放下来,揉着脑袋重新辨明方向,这就拎着赵三明气喘吁吁送上来的药箱,跟着一个小媳妇就进了里屋。 辅一进去,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李医生脸色一变,赶紧上前查看刘大妞的情况。 李医生是学中医的,等到华夏建国以后,他也学了几手西医,就此在半月屯的卫生所里上班。 据说李医生小时候跟着他爹帮助过我军士兵治病,他能安安稳稳在卫生所上班,吃国家发的工资,肯定也有这个原因在里面。 屋里如何忙碌,没进去的青梅就不知道了,她能帮的忙也就这些,稍微在外面坐了坐,就起身准备回家休息。 今天吃了午饭就遇到这事儿,风雪里奔波了这么久,到现在都还没吃晚饭呢。 本来已经带着两个孩子在屋里勉强睡着的秋老太被李医生到来的这阵嘈杂惊醒,拍着两个孩子哄着他们继续睡下,秋老太就自己掀开门帘出来了。 看见小儿子紧紧挨着小儿媳安安静静坐在堂屋一角,又得知李医生已经进大儿媳那边的屋子了,秋老太想起来两人还没吃饭,赶紧穿上棉衣挽着头发,声音沙哑却满怀感激地问青梅:“青梅,你们回来啦?娘去给你们赶面条成不?厨房里还有给大妞熬的鸡汤。” 鸡是秋老太专门为大儿媳养的,就两只,初夏刘大妞刚怀上的时候就养上了。 平时也没有粮食喂,只能让孩子们挖点蚯蚓什么的,喂了这几个月,两只鸡还是瘦得浑身没几两肉。 今天下午就杀了一只炖上,断断续续都有给刘大妞喂,要不然人折腾到没力气了,那就完了。 屋里现在这么乱,青梅再好吃也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只是站起来朝秋老太摇摇头,说:“不用了,我现在要回去休息,如果有什么事,再让人来跟我说。” 这话完全是出于对一位挣扎在生死线上的孕妇的帮助,有什么事可以去叫她,但能不能帮,帮不帮,却是青梅到时候再考虑决定的事。 虽然中午的时候她二话不说就答应去请医生,可不代表青梅就要全心全意帮助谁同情谁。十一点多,对于习惯了天黑就睡觉的人来说,绝对已经不早了。 秋老太性子并不强势,甚至很软弱,看青梅说得果断,也只能呐呐然不知道说什么,下意识拿眼神去看小儿子。 拿不定主意的时候,看儿子的意思,这也是秋老太的一个习惯,哪怕她现在看的是一点出息都没有的小儿子。 赵三明都要打瞌睡了,看青梅要走,连忙自己也站起来。 揉了揉眼睛,注意到老娘求救的眼神,赵三明也没太在意,摆摆手含糊说到:“行了娘,你好好照顾小鱼小米,一会儿大嫂那里好了还有得忙,我回去给青梅煮完揪片汤就成了。” 说完,赵三明摸着自己的肚皮,往青梅身侧撞了一下,带着点委屈地说:“青梅,我都要饿死了,回去咱们做顿饭吃吧?” 虽然也困,可怎么说也是填饱肚子更重要吧?赵三明就怕青梅回去后不准备吃饭,直接睡觉。 要是那样的话,他是会中途饿醒的。 吃过了一段时间的饱饭,青梅也受不了挨饿,于是“嗯”了一声,顿了顿,接着道:“拿只腊兔蒸一下吧。” 饿过头了,又吃了一肚子冷风寒雪,想吃肉了。 还有两只新鲜兔子剥了皮挂在外面冻着,新鲜肉自然更好吃更解馋,可这会儿时间太晚了,青梅想尽快吃到肉。 要是可以的话,她其实更想吃火锅,可惜家里调味料严重缺失,对着赵三明用拳头打也打不出火锅来。 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外走,其他人注意力都到了里屋,一时倒也没人察觉到。 只秋老太茫然地追了两步,站在堂屋门口目送两人离开,心里充满了自我怀疑。 秋老太想,难道是她老眼昏花之后耳朵也不好使了?为啥刚才她好像听见小儿子说要回家做饭? 应该是她听错了,大概三明说的是让青梅回家做饭。 这孩子,青梅今天受了这么大的累,还让人半夜硬撑着给他做饭,太不叫话了! 里屋忽然一阵哄闹,秋老太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吸引了过去,连忙也挤到门口,跟许大河一起隔着门帘听里头的响动。 回家先戳盐吃了几个冷的蒸土豆垫肚子,赵三明像只勤劳的小蜜蜂,围着灶台一通忙碌,很快就整治出两盆面片儿一盆蒸腊兔。 人太饿了,闻见啥都香得很,吃食一上桌,最爱叨叨的赵三明都顾不得废话了,两个人埋头呼啦啦一顿猛吃。 吃到半饱的时候,赵三明忽然想起什么,哎呀一声,抬头看着青梅说:“糟了,咱们好像还没安顿赶车的李丰收!” 青梅随口“噢”了一声,头都没抬继续吃,反正这又不是她的事,她只负责把医生尽快带回来。 看青梅毫不在乎的样子,赵三明也觉得这不是啥大事,挠了挠冒出些稀罕的鼻子,嘿嘿一笑,埋头继续往嘴里扒拉面片儿,时不时地还伸筷子夹块肉塞进嘴里。 还真别说,这腊兔啊,越嚼越香,连骨头都能一块儿给嚼碎了吞下去。 在寒风中还老老实实等着的李丰收打了个喷嚏,抬头望向还亮着灯的小坡上许大河家。 刚才赵三明两口子走的时候也没跟他说啥,那应该是上面这家人对他有别的安排吧? 这么晚了,要是能有碗热汤面吃就好了。 雪花又变大了,鹅毛般的大雪飘洒得越来越密,李丰收捂紧了自己的棉袄,双手往袖筒里使劲塞,试图多找到一点暖和。 青梅这边,两人吃完了饭,赵三明偷懒,想要明天再收拾碗筷,被灯火下的青梅抬眼沉默地看了一眼,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试图为自己偷懒行为找合理借口的赵三明吓得一个激灵,啥也不多说,麻溜地收拾起碗筷。 青梅自己也没歇着,往灶膛里添了几根柴火,又提上桶去外面打水倒锅里。 刚才做完饭,两人都急着吃饭,锅里就没洗,自然也就没把热水给烧上。 在外奔波了这许久,没条件泡澡,可怎么也要泡泡脚。 北方冬天挂在外面的门帘子都是厚实的那种,里面缝了层薄薄的棉花,遮挡光线的能力很强。 青梅出了门,门帘一搭下来,外面就只剩下雪映照出来的白光,以及窗口粗糙玻璃照射出来的昏黄微光。 走到水缸前,青梅打破水面结出的一层薄冰,哗啦啦舀了两瓢水倒进桶里,忽然听见轻微的脚步声,青梅下颚一绷,眼含戒备地看向菜园靠近的篱笆外。 那里是青梅挖树根的时候顺便捡回来的两捆枝桠,还没来得及掰断挽起来收进后面屋檐下堆柴的棚子里。 那里的人似乎也察觉青梅发现他了,犹豫片刻,一个小小的身影从枝桠后面蹭了出来,手里还拎着一个东西。 借着积雪倒映的光线,青梅看清楚了这是白天遇到的那个小孩儿,而对方手里则拎着一只被勒死的兔子。 “我、我来还你兔子。” 小孩儿吞吞吐吐小声说完,就小心翼翼观察青梅脸色。 可惜他却没有青梅那样好的视力,加上青梅站着的地方没有雪,光线就比之其他地方更暗,小孩儿根本就看不清青梅的脸。 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青梅转身,继续打水,安静的院子里只有哗哗的水声。 小孩儿垂下了头,动了动脚趾头――其实他不确定自己的脚趾头到底动没动,因为他已经感觉不到脚趾头的存在了。 明明应该走的,可小孩儿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凭着一股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坚持倔强,就那么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就好像非要亲耳听到青梅拒绝或者撵人的话,他才肯离去。 打水声终于停下了,女人清冷的声音突兀响起:“还有什么事?” 好不容易才等到她说话,小孩儿不敢耽搁了,连忙说:“我想在你这里借住一晚,明天我还去逮只兔子给你!” 要是换做别家,这样的报酬还是不错了,可小孩儿想到这个人白天随随便便就逮到好多只兔子,一时又不确定起来。 又是一片安静,青梅提上水,转身往屋里走,掀开门帘进去的时候,背对着院子说了声:“进来吧。” 小孩儿愣了愣,回归神来确定自己没听错,闭着嘴巴忍不住在原地蹦了一下,而后脚步轻快地跑到院门处,一矮身就从下面的缝隙钻了进去。 其实他早就找到这里了,之前等待的时候也已经把院门摸清楚了,连院子里的基本布置摆设也一清二楚。 当时小孩儿就幻想过好多遍自己走进这个院子的情形,却到底只是幻想。 而现在,他真的进来了,像他设想了无数遍那样,这个院门下面他真的能轻轻松松就钻过来! 狗杂种 赵三明怎么也没想到,青梅出门一趟,打桶冷水的功夫,再回来居然就带进来一个小屁孩儿。 刚才屋子里锅碗瓢盆噼啪乱响,青梅又只简洁无比地说了几句简短话,赵三明还真没听见外面的响动。 发现屋里还有个年轻男人,小孩儿原还按捺着兴奋的眼神立马一变,怯怯地看了赵三明一眼,小孩儿一点一点蠕动脚后跟,往青梅那边蹭。 “这娃子,谁家的?” 站在里侧桌子边的赵三明把洗好的碗筷放进簸箕里控水,回身叉腰上下打量小孩儿。 他确定自己没见过这孩子,肯定不是屯里的。 再一看,这小孩儿又矮又瘦又黑,这才刚下第一场雪呢,小孩儿脸上耳朵手脚都长上冻疮了。 衣服穿得破破烂烂,裤子都还是夏天穿的单裤,鞋子更是直接穿的草鞋。 就算屯里最穷的人家,也没这么糟蹋自家娃子吧。 那边,青梅把水往洗刷干净的锅里倒完,回头对赵三明说:“把兔子拿去外面挂上,拿家里那个破桶进来,你给他搓个澡。” 既然收了对方的兔子让他留宿,肯定是要上炕的。 可小孩儿身上太脏,为了自己的睡眠环境考虑,青梅决定让他洗个澡。 反正动手的也是赵三明,她是不可能亲自上阵的。 看小孩儿缩着脖子眼巴巴望着她,青梅顿了顿,没说什么,收回视线坐到灶台前的木墩上,双眼放空地看着灶洞里的火。 眼看着青梅又陷入“甩手掌柜”状态,赵三明挠挠头发,只能上前蹲在小孩儿面前,耐着性子跟他说话。 “娃子,你叫啥?打哪儿来的?” 小孩儿瞅了赵三明一眼,不吭声,要往青梅那边蹭。 赵三明想动粗,伸出手要去揪小孩儿衣领,结果放空状态的青梅却精准无误地扭头看了过来。 赵三明抽了抽嘴角,感觉到一丝不妙,心里泛起了嘀咕。 平时打他也就算了,现在难道还要因为一个不认识的小屁孩儿打他? 那是不是说明,在青梅心里,他跟这小屁孩儿相比较起来,反而是小屁孩儿更重要? 这能忍吗? 赵三明想:没错,能忍。 看看青梅,再看看小孩儿,赵三明肩膀一垮,认怂。 “娃子,你叫啥,冷不冷饿不饿?” 小孩儿嘴巴闭得像蚌壳,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还是盯着青梅不放。 偷偷瞄了一眼继续转头盯着火看的青梅,赵三明脑子一转,掰正小孩儿肩膀,严肃认真地对他说:“娃子,你这么脏,想去挨着你姨姨,她肯定不乐意。” 提到青梅,小孩儿果然有了反应,虽然还是没说话,可眼珠子转过来终于看向赵三明了。 赵三明暗道一声,有门儿,趁热打铁继续哄小孩儿:“晚上你要在这里睡觉对吧?咱们家可就一张炕,就你现在这么脏的样子,咋上炕啊?” 小孩儿嘴唇动了动,小小声,却很坚定认真:“我睡地上。” 赵三明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毕竟有暖呼呼的炕睡,谁还会主动去睡地上啊? 赵三明回头去看青梅,想看看她是什么意思。 盯着火看得认真地青梅皱眉,侧脸看小孩儿,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地,说的话却带着暖意:“睡炕上。” 既然是青梅说的,小孩儿当然立马点头,乖得很。 赵三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忽然乐了。 因为他发现,这一大一小,外表上肯定是一点不像,可给人的感觉却出奇的像。 吃饱了饭原本特别想睡觉,可忙了一通,倒是重新来了精神。 大概是因为那个小小的发现,赵三明对小孩儿多了点兴趣,用破桶给小孩儿搓澡的时候都耐心了不少。 小孩儿瘦小得很,泡澡都不用盆子,只一个大木桶就能装下他。 这个木桶上沿有缺口,提杠也坏了,平时就放在水缸边装水。 “你这身上咋还有伤啊?是不是你不听话,被你爹娘打的?” “唉不是,小娃子,你别是离家出走的吧?” “到时候你爹娘找到你,还不得说咱们是拐娃娃的拍花子?” 赵三明嘀嘀咕咕说了一通,越想越觉得不太好,跟旁边安静泡脚的青梅说:“青梅,这小孩儿是哪捡来的?要是他爹娘找来了感谢咱们也就算了,要是遇上混不吝的,咱不得麻烦缠身?” 刚才赵三明一个人念叨的时候小孩儿一声不吭,跟青梅一样安静沉默。 可现在见赵三明跟青梅说这个话,瞧着好像是要劝青梅把他撵了,小孩儿登时着急了,双手把着桶沿对青梅说:“我没有不听话!是我爹撵我走的,他才不会来找我!” 怕自己解释得不够清楚,小孩儿接着道:“我没娘,听说我娘病死了,从小他就打我。我都听见了,他跟田寡妇商量要把我冻死在外面。” “田寡妇?” 赵三明重复一句,一拍巴掌,恍然大悟:“喔!你爹是柳下屯的孙酒鬼?” 柳下屯的孙酒鬼,一个连赵三明都能抖着腿抬着下巴斜眼儿鄙视一下的男人,今年都三十多岁,是个老酒鬼。 早年为了喝酒,孙酒鬼偷了他爹的救命钱,等爹病死了,娘也气死了,孙酒鬼却没有就此改邪归正,反而喝得更凶了。 为了喝酒,孙酒鬼家的房子没了,家当也没了,落魄到住进了屯里废弃的牛棚里。 三十来岁的时候,孙酒鬼去外面不知道搞了些啥,听说是在路上糟蹋了一个走亲戚的闺女,就这么荒诞又神奇地不花一分一厘就娶到了媳妇张小花。 张小花那时候才十几岁,正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先是被恶汉糟蹋,后又被娘家人绑了嫁给糟蹋她的恶汉,自然不甘心。 嫁过来张小花后没有停歇的寻死觅活,被孙酒鬼打得下不了床也不肯罢休,非要寻死。没想到又一次跳河被救上来后,张小花发现自己怀了孩子。 为了孩子,张小花就此安分下来,家里家外一把抓,两年下来渐渐的竟然给家里也修起了一间泥巴房。 可惜张小花生来命苦,没过过好日子,在儿子才刚满三岁的时候,又因为一场风寒没得到救治,就这么病死了,据说死的时候都舍不得落下那口气,硬是拉着儿子的手不肯放。 这么一想,赵三明就想通了,看着小孩儿满脸同情。 要说他也没爹,可他爹在的时候至少对他特好,总喜欢把他顶到脑袋上骑大马。 等他爹没了,又有大哥在上面顶着支撑起一个家,赵三明越想越觉得自己还挺幸运的。 青梅不知道柳下屯什么孙酒鬼,不过看赵三明的样子,明显小孩儿身世有些惨。 看赵三明张嘴要说什么,青梅打断他:“水要冷了,还没给他洗好?” 一听青梅话里透着不满,赵三明哪还有空去同情别人啊,连忙闭嘴认真给小孩儿搓背。 把小孩儿搓得浑身泛红,赵三明拿干巾子给小孩儿擦干水,囫囵地用他夏天的衣服把小孩儿给裹起来麻溜地抱到里屋,放到已经烧得暖呼呼的炕上,再用棉被给小孩儿捂上。青梅也泡好了脚,赵三明出来看了,也不嫌弃,想着能偷一下懒算一下,往里面兑点热水就将就着青梅的洗脚水自己也泡上了。 “呼,贼他娘滴爽!” 赵三明感慨,青梅在旁边擦了脚,趿拉上薄布鞋就进里屋径直上了炕。 赵三明没敢随意动青梅的棉被,所以给小孩儿捂着的是他自己那床破棉被。看见青梅上来了,只露出个脑袋的小孩儿动了动,虽然没说话,可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 青梅往炕上看了看,还是选择自己睡到了里侧,躺好了忽然开口问到:“你叫什么?” 小孩儿很珍惜青梅开口跟他说话的机会,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叫狗杂种!” 狗杂种年纪还小,看起来三、四岁。 没有上过学,也没人好好教导过的狗杂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有记忆起他爹就这样叫他,后来屯里其他人也都这么叫他。 青梅“嗯”了一声,又问他几岁了。 狗杂种这次为难了片刻,沮丧地垂头,说自己不知道。 赵三明刚好胡乱甩干脚上的水进来了,闻言乐了,代替狗杂种回答这个问题:“他娘嫁去柳下屯的时候,我记得我好像是十四岁,那今年他应该六岁了。” 今年十二月赵三明即将满二十一。 六岁,按照山里孩子的养法,这会儿还是漫山遍野乱蹿撒欢的时候。 “哎你叫狗杂种?这名字哈哈哈,忒好玩了。” 赵三明毫不顾忌地嘲笑了一通,又问狗杂种其他问题。 比如问狗杂种平时在家是不是经常被打,是不是饭也没得吃,睡觉也不准进屋。 反正就是一些乡村妇女惯爱唠嗑时关注的一些问题。 狗杂种不知道这些问题是否尖锐和善,因为这样问过他的人太多了,几乎认识他的人都要这么问一遍。 大概是赵三明说的话里意思好像是认识他娘,加上刚才赵三明非但没打他也没撵他,反而给他洗了澡,身体渐渐回暖的狗杂种对赵三明也亲近了些许。 具体表现出来的就是赵三明说三句话,他总算有一句回应的话了。 全程青梅只闭着眼双手交叠在腹部,双脚脚尖自然分开,作平时睡觉的姿态。 良久,听赵三明得寸进尺竟然问到孙酒鬼跟田寡妇怎么干事的时候,青梅终于在心里的小本本上记满了,抬脚越过狗杂种,一脚就踢到赵三明肚子上。 狗杂种睡的中间,为了跟狗杂种聊天,赵三明就是朝里面侧躺着的。 青梅这一脚,直接踹到他柔软的腹部,登时痛得赵三明嗷嗷叫,忙不迭翻身就滚下了炕――没办法,要是不自己翻下去,赵三明知道自己还要挨踹。 孩子没了 赵三明挨打了,终于老老实实睡觉了。 狗杂种安安静静,赵三明以为是小孩儿被吓到了,然而青梅却从他平稳的呼吸声里知道狗杂种根本没被吓到,甚至还在昏暗的房间里偷偷笑了一下。 青梅不自觉松了口气,等到身边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睡着了,青梅才放松警惕地进入浅眠状态。 夜已深,整个大岗屯都陷入了沉眠中,只有许大河家还在点着灯忙碌。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梅隐约好像听见有人在哭,可很快又停歇了。 朦胧中青梅想,大概是许大河那边出事了。 想完,瞬息之间青梅的意识又再度下沉。 晚上睡得晚,第二天早上青梅难得放纵了赵三明睡懒觉,自己在鸡打鸣的时候就起床烧火热水。 大概是到了全然陌生的环境,潜意识里充满了不安,听见外间锅碗瓢盆的轻微碰撞声,狗杂种很快就醒了。 醒来后也没贪暖,立马就从赵三明的被窝里爬了出来。 可轮到穿衣服的时候,狗杂种又犯难了。 犹豫来犹豫去,浑身从被窝里带出来的热气儿都跑光了,才从角落里找到自己昨晚上缓下来的棉衣单裤以及草鞋。 青梅看了也没说什么,狗杂种要过来烧火她也没撵人。 屋里虽然有两个人,却愣是一句话都没人说。 赵三明醒来的时候发现早饭都要做好了,吓得在温暖的被窝里都打了个寒噤,连滚带爬下炕穿衣蹦出去,发现青梅都已经煮好了,只得胆战心惊束手束脚站在门口看着青梅。 青梅没理他,自顾自把锅里煮好的稀饭舀进罐子里,又从脚边的木桶里舀了冷水倒进锅里涮锅。 今早上青梅煮的是乱炖稀饭。 自从吃过赵三明那肉丝白菜稀饭后,青梅就像打开了烹饪的新世界大门,从此以后但凡遇到她自己做饭,都是什么都往锅里扔,一锅乱炖,完了啥味儿都有,吃得赵三明有苦难言。 可看见青梅面无表情吃喝几大碗,赵三明就啥也不敢说了,只是渐渐的,做饭这件事就从被逼无奈满心委屈,到后来的下意识习惯并具备一定的主动性。 赵三明一看青梅身前的罐子里那一锅灰不灰黑不黑的稀饭,头皮就是一麻,更加后悔自己睡过头了。 这些自然不好表露出来,看青梅刷锅,赵三明连忙涎皮赖脸跑过去,嘿嘿笑得讨好:“这样的粗活哪能让你干,我来,我来!” 抢过锅刷,赵三明嚓嚓涮锅,麻溜地将脏水舀出来倒进脏水桶里,又多涮了两次,这才把水倒进锅里烧热水备用。 现在已经是初冬了,屋里一整天都少不了火,像其他家里没锅的,这会儿就会用个铁皮盖子把灶口盖上,下面火烧一天,铁皮盖上能用陶罐装水坐在上面,用热水就很方便了。 除此之外,上面还能坐上陶罐慢慢熬汤,屋子里也能一整天都保持暖和。 干家务干多了,现在赵三明干起这些活儿顺手得很,比青梅都还像模像样,半点看不出来刚开始那笨手笨脚还满脸委屈的样。 青梅端了罐子,不用说,狗杂种就帮忙把碗筷都拿到桌子上。 他拿的是两副碗筷,放下后自己就乖乖站到角落里去。 涮了锅,发现青梅没有动手的意思,赵三明从睡晚了的不安中迅速恢复过来,扭头看看狗杂种那怂样,嘴一秃噜,顺口就问,“站那干啥?还不过来吃饭?” 说完了,赵三明后知后觉明白狗杂种为啥那样了,当即小心翼翼缩脖子看青梅。 青梅对食物的看重,那可是六亲不认的,赵三明害怕青梅气他自作主张,后脚跟悄悄往后挪,双臂紧绷,准备好了随手抱头蹲下挨打。 青梅没吭声,自己给自己舀了一碗稀饭,又把另一只空碗舀满,这才抬头看赵三明:“不拿自己的碗筷,是准备不吃早饭?” 狗杂种跟赵三明都愣了,不同的是,狗杂种是感动,赵三明是委屈。 虽然刚才是他先叫狗杂种过来吃饭的,可他以为桌上的碗筷有他一副啊。 现在怎么看起来,他反而比狗杂种还不如? 赵三明很心酸,很委屈,很想问青梅:他和狗杂种,到底哪个是她心头的小宝贝。 自然,这一切也只是存在于“想”,因为他还想好好活下去。 因为平时起来太早,鸡鸣第一声就起来的,出了春耕秋收这两个时间段,屯子里很少有人会这么早起来。 所以哪怕赵三明起来晚了,这会儿时间也并不晚,等吃完饭,外面天才蒙蒙亮。 下了三天四夜的第一场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今天天边是靛蓝色,看来会出太阳。 赵三明洗碗收拾房间,青梅带着狗杂种去院子里扫雪,昨天上午才把房顶的雪推下来,今天就只需要清扫院子。 天空开始从墨蓝完全变成靛蓝的时候,有人从小路上走过来,离得近了,这才看清是接生婆的小儿媳崔大嫂。 “青梅,你今天有空就去看看你大嫂,下半夜醒了两趟,结果都给哭晕过去了。” 青梅这才知道,原来昨晚上她听到的那阵哭声是真的,之所以很快消失,是因为刘大妞很快就哭晕过去了。 因为摔倒的时候是屁股着地,直接摔坏了娃娃住的胎盘,开始流羊水,后来又流血。 昨晚上李医生到了以后,给刘大妞用了人参吊气,可惜产道开不了,一直到下半夜四点多的时候,李医生跟接生婆就摸到肚子里的娃娃没生气了。 为了保住刘大妞的命,李医生跟接生婆合力,将死胎给弄了出来。这个弄,自然就是指不再顾忌孩子身体的那种。 折腾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刘大妞怀了七个多月的娃娃到底没保住,就连刘大妞的身体也垮了,到今早上都还恶血不断,跟小河似的哗哗流。 好在不久前李医生紧赶慢赶给熬了两剂中药,终于暂且把血给控制住,要不然刘大妞直接就要大出血死了。 “唉,大妞以后是没办法怀孩子了,身体也垮了,李医生偷偷跟你大哥说,让他以后别让大妞下地干重活。” 还有一点,以后刮风下雨天气变化,刘大妞也会很容易生病。 这对于一个不算富裕的家庭来说,绝对是个噩耗。 站在崔大嫂他们这些外人的角度,甚至私心里觉得这个结果反而比大人孩子都没了还糟糕。 当然,这个话肯定是没人会说出口,只是心里暗暗琢磨。 青梅不知道崔大嫂心里的想法,只是平淡地点头,“至少大人没事。” 末世里,怀孕的女人很多都选择把孩子弄掉,青梅对此没太大感想。 有女人愿意拼尽全力保护孩子让孩子降生,青梅佩服。 有女人选择提前杀死自己的孩子,青梅尊重。 崔大嫂被青梅这态度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最后只能甩甩手嘴皮子动了动,转身走了。 反正该通知的她也通知到了,青梅要咋做也不关她的事。 青梅眼神微动,垂下眼帘,继续用手上的铁锹凿破被踩成冰黏在地面上的冰面。 崔大嫂没说出来的那三个字:真冷血。 狗杂种察觉到青梅情绪上微妙的变化,想了想,以为她是在为死掉的孩子难过。 嘴笨的狗杂种绞尽脑汁,半晌才硬邦邦地说出一句不算安慰的安慰话:“弟弟妹妹没出生,说不定是觉得这里太冷了。” 这里这么冷,又吃不饱穿不暖,出生以后的日子都是苦难,还不如一开始就没来。 此时的狗杂种真心觉得没能活下来的小孩子并没有什么值得哀伤可怜的。 青梅“嗯”了一声,转而问狗杂种昨晚拿来的那只兔子是怎么抓到的。 昨晚狗杂种提来还给她的兔子,青梅看过,并不是被狗杂种吸了血的那只,毫无疑问是之后他自己抓的。 说起这个,狗杂种总是没表情的小脸上露出一个腼腆的浅笑,手上扫雪的动作没停,眼睛却抬起来看向了青梅:“我是跟你学的,之前取兔子的时候我就把绳子看过。” 狗杂种说起自己套兔子的经过。 一开始他傻乎乎地把绳子恢复成绳结,原样安在原地。 结果等了许久,都没有兔子经过。狗杂种总结经验,觉得这条路上的兔子大概是被套光了,所以才没有收获。 可到处都是一片雪茫茫,他该去哪里找兔子呢? 用青梅留给他的火柴勉强点了一堆篝火,兔子连毛带皮,肚子都没破,就那么丢进火里烤了个半熟。 囫囵吃饱了肚子,狗杂种又有力气到处走了。 走走停停,终于让他发现了雪地上有兔子经过的足迹,狗杂种就连忙把绳套安在那里。 这次终于套到了,然而狗杂种用的绳子是自己搓的草绳,他刚兴奋地跑过去,兔子见到有人,吓得胡乱挣扎,真就让它挣断草绳跑掉了。 要是别的孩子,这时候肯定沮丧地选择放弃了,可狗杂种没有,他反而为自己成功了一半感到振奋。 重新搓了更结实的草绳,他终于套到了昨晚拿来给青梅的那只兔子。 这个过程,被狗杂种说得很是详细有趣。 分明充满了艰辛困难,可青梅从里面听到的却是高兴满足。 青梅听完,第一次抬头认真看眼前这个孩子。 狗杂种悄悄挺起小胸脯,啥话也没说,可眼睛里却泛着光。 半晌,青梅说了句:“你很好。” 狗杂种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咧嘴笑了。 青梅觉得他这样有点意思,有了些说话的意愿,于是开始跟他说为什么套兔子要找脚印,又该找哪种脚印,一般又该去哪些地方找。 “……冬天积雪下面,也有兔子能吃的东西……” “要是没有兔子,而你又因为饥饿失去了足够的体力,有技巧的翻找雪地下的根茎……” 不知不觉,青梅就说了许多,有简单的,也有复杂的,就好像她只是纯粹想说,而不是特意说给狗杂种听的。 好在狗杂种性子沉,有听不懂的就在心里重复两遍暗暗记住,听得懂的就结合自己平时所见所闻迅速融合,倒也听懂了七七八八。 留下 等赵三明出来的时候,青梅跟他说了刘大妞的事。 “你过去看看吧。” 顿了顿,青梅加上一句:“带只兔子过去,那块狼皮也送过去,让你大嫂用。” 青梅跟着林队长等人上山那次射杀了几头狼,林队长做主,给青梅发了一块狼皮以作奖励。 等回来后,老支书又悄没声息地给青梅送来一张硝好的狼皮,青梅准备用来做褥子,或者大衣,不过最近忙,还没来得及动针。 现在刚好送一张去给身体变差又正在月子里的刘大妞,不是同情不是感伤,单纯是青梅对她的尊重敬佩。 一个女人,在死亡线上抗争了将近二十个小时,只为了把孩子生下来,这样的勇敢,是许多男人都望尘莫及的。 赵三明愣了片刻,眉头皱起来,脸上没了刚掀帘子出来时的轻松笑意。 这样的他,才显露出些许属于青年的气息。 可惜这点气质转瞬即逝,也没人懂得抓取欣赏。 沉默片刻,赵三明点头,双手使劲搓了搓脸,“行吧,那一会儿我过去。” 赵三明没提让青梅也去的话,这年头没个孩子都是很寻常的事,更别说是他大嫂肚子里这样还没出生跟其他人建立感情关系的孩子。 再说了,赵三明觉得青梅能做的已经做得够多了,去不去看只看妯娌之间的感情。青梅跟刘大妞有感情吗? 呵呵,别搞笑了。 就连赵三明之所以心情不大好,更多的也是因为他第一次那么辛苦地奔波,最后却没能把孩子给留住。 不过转念一想,至少大人留住了,也没算白跑。 既然要去,赵三明也没耽搁,想着早去早回,当即就带上东西走了。 赵三明走后,青梅很快把雪扫干净,狗杂种放下扫帚,说自己要去套兔子。 “要是我今天套到两只兔子,还能在这里睡一宿吗?” 狗杂种说得很迟疑,因为小小年纪的他都觉得自己好像太不要脸了。 昨晚上那只兔子是还债的,提前预支了一只兔子当作昨晚的留宿费,今早上还白吃了一顿早饭。 而现在,兔子的毛都还没看见,他却又想要再留一晚了。 可是他太喜欢这个看起来冷冰冰可是特别厉害的姨姨了,也特别喜欢这个院子这个房子。 嗯,那个老被打的人他也凑合着还算喜欢。 有喜欢的人,又有温暖的房子,狗杂种心里偷偷盼望着自己能多在这里停留一会儿。 屋檐下,青梅凝眸直视狗杂种,在狗杂种背脊弯下的时候最后说到:“每天一只兔子,可以留下来吃饭睡觉。” 这是一个瘦小的孩子,可也是一个坚韧、充满无数可能性的生命。 狗杂种现在年纪还小,一天的饭量并不会特别大,一只兔子足够他自己吃自己。 至于睡觉,反正炕不会越睡越少。做饭的话,一般也不是青梅自己做。 如此考量一番后,青梅才决定让狗杂种留下。 不算做好事,也谈不上善良,只是想看看,没有在稚嫩时就被风雪摧垮的小生命,以后会长成什么样子。 不过听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青梅认为在这个过程中她可以多教给狗杂种一些本事,好让他交上来的东西跟得上他本身注定会剧增的食物消耗量。 没想到自己被人当作观察对象以及长工的狗杂种此时很惊喜,特别惊喜,超级惊喜! 他奢望的不过是能在这个地方多停留一段时间。 刚才他还想,姨姨不答应,那他努力套更多兔子,争取让姨姨同意他再在这里呆半天――赵三明还没回来,狗杂种想自己离开之前再听一会儿那个人的瞎说八道。 可没想到对方却忽然说一天一只兔子就可以一直留在这里吃饭睡觉,狗杂种太高兴了,兴奋得小胸脯起伏得厉害,最后忍不住放开嗓子学着屯里的狗那样汪汪大叫几声。 青梅:“……” 别人都是学狼叫,这小孩儿倒好,学狗叫。 狗杂种高兴地带上青梅借给他的麻绳走了,青梅目送他离开。 确定他直奔的方向并不是特别偏远,这才转身进屋,把原主那套穿了许多年的旧棉衣棉裤翻出来,开始穿针引线裁剪修改的忙碌起来。 青梅现在穿的是新棉衣棉裤,原本只有新棉衣的,可后来赵三明找门路买菜刀斧头的时候,秉持着讨好青梅的理念,赵三明又给搞了条新的女士棉裤。 说是女士的,其实跟男士的一样,都是黑色灰色这类颜色,只是裁剪上略有不同。 男士的前面有个微凸的设计,而女士的则只有裤缝。 青梅的就是黑色的,什么装饰都没有,倒是棉衣上还有几朵红线在黑布上绣出的小山茶花。 有了新棉衣棉裤,旧的青梅原本是洗晒后收起来,准备当替换衣物。 现在狗杂种来了,为了让他更好的套野兔找吃食,青梅觉得让他先把身体的健康问题确保好,如此才能走可持续发展道路。 青梅难得没有出门,坐在炕沿上拿起针线,时不时又去灶前往里面塞块大木头,保持屋里以及炕上的热度。 半个多小时后,赵三明就回来了,一进屋就脱帽子棉衣,搓着手往炕面上贴着取暖。 缓了缓,这才跟青梅说那边的具体情况。 “那娃天还没亮的时候大哥就找老支书借了铁锹,带去后山埋了,就埋在村口上山的路边,免得太偏的地方被那些不长眼的畜生刨了。” 刚出生的娃娃嫩呼呼的,还带着血腥味,别说野外的那些畜生了,就连家养的大狗都要提防着。 “我拿过去的狼皮,娘说裁了可惜了,就给大嫂披着保暖,回头还能给两个孩子做个褥子啥的。” “大嫂已经醒了,吃了碗粥,瞧着脸色不大好,蔫蔫的,眼睛还发直,我在那边坐了这么久,也没见她开口说句话,不过大哥说她情绪比之前好多了。” “小鱼小米都吓坏了,怕到大嫂炕上一个劲儿往她怀里钻,娘说有两个孩子陪着,大嫂能好得快一点。” “对了,大哥说过几天大嫂好了能出门了,就要好好谢谢咱们,请咱们去吃顿饭。” 赵三明叨叨半晌,说到这里的时候青梅终于从针线里抬头看他,“李医生不是说要坐月子吗?” 赵三明不以为然地嗨了一声,低头去拨弄剪刀,说:“大嫂运气算是好的了,现在是冬天,大家都在家里猫冬,她也能多在炕上养几天。可要一直坐一个月的月子,那哪可能啊。” “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这大冬天的,总不能盼着我娘拾掇家里家外吧?这几天洗洗刷刷的大哥还能勉强撑一撑,可久了也不成。” 说到这里,赵三明露出个得意的笑,抬眼看着青梅的眼神里带着点骄傲自得:“毕竟谁家爷们儿会像我这样家里家外一把抓,洗刷煮饭全都会啊。” 看吧,我这样贤惠勤快能帮家里娘们儿干家务的男人可不多,还不赶紧稀罕我? 青梅眼皮子都没抬起来看他一眼,听着赵三明理直气壮的说出这番话,只若有似无地摇摇头。 不过不可否认的,青梅此时心里确实生出一点感慨,还好当初她没弄死赵三明,而是把人留了下来。 要不然现在她就算没有被原主娘家人强行弄回去,时代社会背景在这里搁着,她一个小媳妇不可能一辈子都一个人过日子。 这里的大男人大多数都是骨子里就烙印上了大男子主义,对自己媳妇体贴一点,拿出去被人知道了都是一桩笑话丑事。 像许大河,既不抽旱烟也不喝酒,更不耍牌,每天勤勤恳恳干活养家,对媳妇也基本不动手,这样的秉性,在大岗屯已经算是对媳妇顶好的爷们儿了。 可这次刘大妞遭罪,他却只是伤心了一番,很快就能恢复过来。 青梅手上的针停了停,想,大概过段时间,许大河就能彻底放下因为他的疏忽而意外没能生下来的孩子。 说不定过个几年,还会埋怨刘大妞身体不好,或者连不能继续给他生娃娃了也要成为刘大妞身上的一个缺点。 此时再想,若是没了赵三明,她还能打哪儿找来这么一个拳头一举就跪地喊娘让干啥干啥的软骨头男人啊。 青梅对赵三明很满意,都不计较他偷偷摸摸拿剪刀剪碎布头玩儿的小动作了。 中午的时候,狗杂种没回来,青梅都没关心,反倒是赵三明担心起来,一边做饭一边冲青梅念叨:“青梅,狗杂种是不是摔哪沟里被雪活埋了?要不然我去瞅瞅?” 青梅没跟赵三明说自己决定留下狗杂种的话,赵三明却心思简单,觉得这会儿外面都咂雪了,孙酒鬼还要跟田寡妇一起冻死狗杂种,那狗杂种当然不可能回去啦。 一个小屁孩儿,不能回家,那理所当然就该是要留在他们家的,至少要留到冬天过完或者那天孙酒鬼找上门。 至于告诉老支书,让老支书想办法解决狗杂种这事儿?抱歉,赵三明的脑子暂时还没转到这上面来。 青梅还在缝棉裤,像往常一样没理他,可赵三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自顾自转移话题独自碎碎念了,反而胆儿肥地持续不断骚扰青梅。 “青梅,听见了吗?你说要不要去找他?青梅?青梅啊,青梅?青梅青梅青梅唉嘿青梅,啊哟青梅……” 喊着喊着还唱起来了,调子乱成一团,魔音灌脑似的。 青梅觉得刚才对赵三明十分满意的自己简直太甜了。 你这个坏人! 最后赵三明被踹了一脚,终于得到青梅的首肯,允许他出门找狗杂种。 拍了拍屁股,赵三明适应良好地高高兴兴出门了。 屁股有点痛,腿有点瘸,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反正没断胳膊断腿,脸上也没带伤,青梅果然还是心里有他的! 赵三明屁颠颠儿跑去找狗杂种去了,原本以为两人很快就会回来了,结果青梅左等右等,等了一个多小时都没见他俩回来。 手上改小的棉裤完工了,青梅没再继续等两人,而是自己拿碗筷先吃了,留了一半的饭菜在锅里热着。 常年在北方生活的人都知道,冬天最冷的时候并不是下雪时,而是雪后出太阳,开始化雪的时候。 虽然今天算不上化雪的时候,可早上大太阳出来那么一照,等到中午的时候,积雪表面多多少少有了化雪的痕迹,树梢枝头的雪更是连连滴水。 人走在林子里,时不时就要被洒上几滴雪水。 偶尔还有堆积在枝桠上的雪因为化了些许,整个噗噗往下坠。 一处被积雪覆盖尚且还透着绿色的灌木林里,狗杂种跟赵三明相继钻了出来,两人双手都不得空,握着满手的鸡蛋。 “呸,呸!” 赵三明吐出刚才撵鸡摔倒时啃进嘴里的雪,扬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鸡蛋,笑得见牙不见眼,“嘿,这畜生真傻,大冬天的抱窝,活该被咱一锅端!” 狗杂种也很高兴,没笑得像赵三明那么傻,可一张冻得通红泛紫的脸蛋上也是绷不住的喜气。 原本他是过来套兔子的,一上午的时间也收获不错,有了三只兔子入套。 除掉今天必须交给青梅的两只,狗杂种还能多出来一只,明天留下来是妥妥的了。 想着青梅愿意收留他,狗杂种整个人都还没从兴奋中平静下来。 穿着还是跟之前一样,可狗杂种就是觉得自己现在浑身有劲一点不冷。 有了精神,狗杂种就想着时间还早,干脆再去转转,刚好试一试早上青梅教他的那些。 要是能再弄点别的吃的带回去,青梅肯定会高兴,也会更愿意他留下来。 秉持着这个想法,狗杂种没有赶回去,而是寻摸着不会有狼群野兽的林子扎了进去。 赵三明找到狗杂种的时候,他刚根据蛛丝马迹找到一只野鸡,正转动脑筋想着要怎么才能不让野鸡跑掉。 赵三明虽然平时没个正经,活到二十出头也没干过啥活儿,可摸鸡撵狗的勾当却没少干。 一听狗杂种说那丛灌木下有只野鸡,赵三明就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出了个主意,两人就这么把鸡给逮到了,顺便还好运气地发现了一窝七枚鸡蛋。 乐完了,赵三明抬头一看太阳,脸色一变,嘟囔着“惨了惨了”。 狗杂种并不是个天生沉默寡言的性子,毕竟还是个几岁大的孩子,更多的沉默只是因为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有了一起抓鸡捡蛋的情分,狗杂种对赵三明已经熟悉起来,此时闻言,就疑惑地问:“什么惨了?” 赵三明一个劲儿摇头叹气,“你是不知道,你梅姨最讨厌我犯错,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说了要叫你回去吃午饭,结果现在都过了午饭时间点了咱俩谁都没回去。” “我现在回去,肯定没饭吃,说不定还要挨一顿打。” 说到挨打,狗杂种肩膀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原本是该沉默的,可想到赵三明说的是青梅,狗杂种还是忍不住替自己喜欢的姨姨辩解:“梅、梅姨才不会随便乱打人,她是杀熊英雄,我在屯里的时候就听说过。” 在此之前,狗杂种都没敢直接称呼赵三明和青梅,有赵三明主动替他说了称呼,狗杂种才有样学样的叫起了“梅姨”。不过喊得有些结巴,喊完了还激动得心跳加快脸上发热。 总觉得这么喊出口后,他就真的跟梅姨有了一层很亲密的关系了,哪怕狗杂种知道这并非青梅自己许诺愿意,可他还是受不住这个称呼的诱惑。 赵三明撇嘴,“喔,杀熊英雄就不会乱打人了?反正她经常打我,还特别痛!” 明明是他的小伙伴,刚逮完鸡居然就叛变了,赵三明有点小郁闷。 对狗杂种,赵三明没太多同情,也不是善良有爱,单纯就是想着家里能多个说话的人也不错。 另一个,狗杂种来了,家里不就多了个分担挨揍风险的小屁孩儿了嘛,以后他犯错了还能及时甩锅,让啥事儿都不懂还寄人篱下的狗杂种给他背黑锅。 这么一想,简直完美。 可惜现在看来,好像有点不大对劲? 赵三明郁闷,狗杂种比他更气,要不是手里握着鸡蛋,他两只拳头都要捏起来了。 此时狗杂种梗着脖子辩驳:“梅姨就是好人,要不是她,我昨天就饿死了,反正她、她是所有屯儿里最好最好的好人,我不许你这么说她坏话!” 就是因为听说大岗屯有个连熊瞎子都不怕的人,被撵出来后无处可去的狗杂种才抱着一种天真到残酷的想法一路往大岗屯而来。 他就是想在自己死掉之前看看,看看大岗屯这个能打死熊瞎子的姨姨长什么样。 在狗杂种心目中,他早就去世的娘就是天底下最最最厉害的女人,因为他常听人说,要是他娘在就好了,肯定能保护他。 对狗杂种来说,从小就打他虐待他的孙酒鬼就是他所在的世界最可怕最无法战胜的人,他娘都能从这样的人手中保护他,肯定就是比爹还厉害好多好多的人。 都是特别厉害的女人,狗杂种已经看不见自己娘了,所以就想来看看大岗屯的杀熊英雄青梅。 大概也正因为这个原因,狗杂种对青梅天然就有一股想要亲近的感情。 赵三明居然说梅姨的坏话,在狗杂种心目中瞬间就从好人变成了坏人。 赵三明一看,哟呵,还来劲儿了是吧?噎得他把鸡蛋往旁边一方,做了个撩袖子的动作瞪着眼竖着眉就上前要揍狗杂种。 狗杂种丝毫不怂,以前被爹打没反抗,那是因为需要保护的是他自己。 可现在狗杂种觉得自己是为了保护梅姨,所以见状,也把鸡蛋往旁边蓬松的积雪里一扔,率先像个炮仗一样埋头就往赵三明身上撞。 狗杂种个头儿比同龄人矮小许多,可抵不住他憋着一股气,跟个牛犊子似的。 赵三明本来是为了吓唬吓唬他,身上就没使多大劲儿,被狗杂种这么一撞,还真就一时不察被撞了个屁股着地。 赵三明心想:好哇,吃我家的喝我家的,还亲近我媳妇,现在居然还打我。 这能忍吗?当然不能忍! 于是赵三明一翻身,把狗杂种压在下面,一个劲儿抓雪去糊狗杂种的脸。 狗杂种奋起反抗,双手双脚蹬得跟风火轮似的。 “你这个吃了不认的白眼狼,还敢跟我犟!叫你犟!叫你犟!” 赵三明也没真打,就是抓雪去糊狗杂种,去冰他,还挠他胳肢窝。 “噗!呸!我才不是白眼狼!我吃的都是梅姨的!喝的睡的也是梅姨的!你才是白眼狼,tui!\" 狗杂种打不过,吐口水张嘴乱咬,什么招都来。 饶是赵三明一个大人,也被他这拼命的架势搞得棉袄改被窝――两头儿苫不过来。 霎时间,一大一小就这么在雪地里打了起来。 偶尔翻滚中撞到了旁边的树木灌木,惹得上面的雪哗哗地往下垮,将两人都给埋了,没一会儿两人又从雪堆里滚了出来继续互掐...... 青梅在家里吃完饭都还没看见那两人回来,放下碗筷也没去收拾,青梅回里屋,继续修改旧棉衣。 棉裤是比较好修改的,只需要缩一下裤边,让裤腿瘦一点,然后就是剪掉过长的裤腿,锁一下边,收一下□□以及裤腰带就收工完事。 而棉衣就需要把每个缝合的地方都挑开拆线,该剪的剪,该缝的缝。 末世前青梅是不会做衣服的,可末世后却经常改衣服,因为那时候很难找到符合自己身材的衣服。 又因为经常需要战斗,他们是不能穿太大或太小的衣服。 不说青梅,就连很多大男人都被末世生活硬生生打磨出了这样本事。 加上原主记忆里也有关于做衣服缝棉被的记忆,两相结合,青梅做起来还算游刃有余。 棉衣改到一半,大概下午三点左右,没个踪迹的两人终于回来了,头发湿漉漉,棉衣也半湿着,双双蔫头耷脑跨进门来,看起来心情都不太好。 青梅放下棉衣针线从里屋出来,没问什么,只是拿了狗杂种挂在腰上的三只兔子。 “三只,多了一只,你是要今天就做了加餐还是留着当明天的食宿费?” 青梅掂了掂三只兔子,抬眸问到。 狗杂种一听,也顾不上打架没打赢的失落沮丧,连忙说要算明天的份儿。 说完,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狗杂种小心翼翼抬眼看青梅,唇角动了动,嚅嚅喊了声:“梅姨。” 喊完了,狗杂种就用隐含期待的小眼神瞄青梅。 忽然被他这么称呼,青梅愣了一下,眼神恍惚一瞬,想起了什么,再看狗杂种,青梅眼神软了两分。 [姐,你是不是谈男朋友了?][是啊,怎么了?] [那以后你的孩子就要喊我姨姨了呀?可不可以喊我玫姨,这样更好听!] ...... 来到这个和平的世界后,青梅发现很多久远的记忆并不是真的被遗忘了,只是在末世时除了活着,她已经没有精力去追忆曾经。 想到那些过往,青梅久未拨动的心弦有片刻的轻颤,迟钝麻木的感情也有些许触动。 “嗯。” 青梅最终给了个清浅得好似风一吹就散的回应,想了想,抬起另一只手虚虚地拍了下狗杂种的头,没再说什么。 过于简洁的回应,语气也冷淡得很,可狗杂种却激动坏了,脸红脖子粗,眼睛亮晶晶,整个人都投着股要飘起来的快活。 旁边的赵三明“哼”了一声,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见青梅循声看过来,还故作不在乎地别开脸抖着腿望黑漆漆的屋顶。 青梅:明白了,又皮痒了。 红烧肉拌干捞饭 在又要挨揍的危机逼迫下,赵三明满肚子委屈咽下了肚。 不过等到发现锅里居然还给他们留着饭,回来时都已经做好挨揍挨饿心理准备的赵三明瞬间复活,因为他发现自己不但没挨揍,还不用挨饿! 这种事在此之前可是不太可能发生的,所以留下狗杂种果然有用。 赵三明振奋了,高兴了,还有点跃跃欲试想要飘一飘,进一步试验狗杂种的用处有多大。 下午狗杂种没再出去,帮青梅打下手,将昨天那只以及今天的三只兔子都给剥皮剖腹。 寻常孩子见了觉得有些害怕,狗杂种却看得很认真,因为他想下次就自己来,不让梅姨这么冷的天还要脱了手套又是摸刀又是用冷水洗肉的。 反而是赵三明,只要觉得不是自己范围内的活儿,能揣手就揣手,此时就蹲在旁边看。 青梅让他拿小半边兔子肉,去跟老瓢头要些硝皮子的硝液。 虽然用草木灰也能硝皮子,可耗费的时间更长,硝出来的皮毛也没那么柔软。 老瓢头自己做的硝液则是用米浆跟皮硝兑制出来的,屯里有谁要用,就随便拿点东西去跟他换。 地窖里已经吹了不少兔子皮了,青梅准备抽空把它们给硝出来,拼凑一下看能不能做成手套帽子围脖之类的。 但凡青梅开口叫他做的,赵三明必定要麻溜地办妥,这会儿也应了一声,拎上青梅砍了用草绳拴上的兔肉,甩手甩脚往外面去了。 狗杂种看了又看,挪着脚踌躇片刻,不确定地小声问:“梅姨,他不会把肉拿去赌牌了吧?”他爹就经常拿东西去换酒,他还看见屯里有人拿肉去赌牌。 所闻所见,即世界,狗杂种看见的这类事多了,就自然而然产生了这样的担忧。 青梅掰着兔子脖子,将喉管整条抽出来,头也没抬地说:“他比我怕。” 傍晚,该做晚饭的时候,出去换硝液换了两个多小时的赵三明果然按时回来了。 “我去了趟大哥家,李医生已经回去了,大嫂还在炕上躺着,大哥让咱后天去家里吃饭。” 青梅虽然本人没去,可前有连夜奔波请医生,后有送狼皮,许大河跟刘大妞商量了一番,觉得应该好好请弟妹来家里吃顿饭,感谢感谢。 虽说大岗屯就在小兴安岭脚下,狼皮却不是谁家都能有的,恰巧换完毛发即将度冬的完整狼皮更难寻,也就出过厉害猎人的人家里才有长辈传下来的用着。 遇到那没出息的子孙后代,这些珍贵皮毛还都霍霍得差不多了。 连能传家的狼皮都说送就送了,崔大嫂念叨的什么冷血,便是失去了孩子如今身体精神都萎靡不振的刘大妞都不信,强打起精神估算着明儿请客的事。 要请客要感谢,最好还是赶早,要是拖久了,人家指不定心里犯啥嘀咕呢,特别是难得主动示好的弟妹青梅。 往日里两家也没多少来往多深交情,现在青梅起来了,刘大妞也是个俗人,自然也想找机会跟青梅拉拉关系。 不指望能占啥便宜得啥好处,只希望彼此能当门正常亲戚有来有往,以后再出个啥事儿,也有个能送信求助的地儿。 这次让青梅帮忙去请医生的事,要不是老支书给提了一嘴安排上,许大河也不好意思去麻烦青梅。 青梅倒是对此可有可无,不过她对吃这回事,一向态度最宽松,因此点头应了。 送了东西,去吃一顿,也不算占别人便宜。 “老支书听说咱家收留了狗杂种,问我到底啥情况,我给说了。” 赵三明继续叨叨,一边刷锅点火,麻溜地开始准备晚饭。 “老支书知道孙酒鬼居然要把狗杂种冻死,气得很,说回头有机会了一定要跟大队长说。” 说到这里,赵三明停下动作,皱着眉扭头看青梅:“哎对了,老支书问咱们以后是不是要一直养着狗杂种。” 刚才听见赵三明说起自己,狗杂种就安静地竖起了耳朵。 现在涉及到他以后是不是要留下来,狗杂种听得更认真了,一双眼睛也不知不觉间抬起,愣愣地看着青梅。 青梅垂眸间看见了,唇角抿成一条直线,半晌语气淡淡道:“狗杂种是自己在养自己,我们只是收了房租跟伙食费。” 顿了顿,青梅垂眸,继续手上的针线活,“以后他要是能一直交,就能一直住。” 赵三明用木锅铲的把手挠了挠因为冒胡茬子有些痒的下巴,点头:“好吧,回头我就跟老支书这么说。要我说,干脆狗杂种的户也落在咱大岗屯算了,就孙酒鬼那人,看见狗杂种没冻死,指不定还要怎么想办法弄狗杂种。” 别人都说孙酒鬼被田寡妇迷了心窍,可实际上迷他心窍的也就那口马尿水。 只要有得喝,让孙酒鬼挖了自家祖坟他都会干,也不知道田寡妇到底有啥能耐,竟然让孙酒鬼那么听话,也没听谁说田寡妇有啥钱能给孙酒鬼买酒喝啊。 既然都已经留下了人,顺手就能做的事,青梅也不会嫌麻烦。 想了想,青梅看了狗杂种一眼,说:“待会儿我带狗杂种去老支书家里走一趟。” 至于为了啥,自然是为了狗杂种。 原本青梅是想着收留狗杂种到化雪开春,到时候狗杂种总不至于冻死,再慢慢等公社上调节安排,反正跟她无关。 可有了先前感情上的些微波动,青梅对狗杂种也多了一分感情。就好像听他喊自己一句“梅姨”,曾经那个要侄子喊她玫姨的随口之言就真的一点点变成真了。 狗杂种很聪明,听懂了,咧嘴朝青梅露出个灿烂的笑来。 狗杂种脸上因为冻疮,也因为干燥,红青交杂像是调色盘,并不好看,可青梅瞧着觉得倒挺顺眼的。 晚上又吃的兔子,之前是爆炒,这次就红烧,用火慢慢煨,煨到骨肉分离,汤汁完全浸透了肉丝,咬一口,满嘴香。 为了搭配菜汁,赵三明花费了大量的口水跟青梅描述汤汁拌饭的美味程度,让青梅点头答应拿出了两碗杂粮,赵三明高高兴兴蒸了干捞饭。 如今已经是十一月末,再有两天就是十二月了,冬天彻底降临。 今天白日里有太阳,傍晚的时间拉长了些许,昨天六点左右都已经天黑了,可今天却还有余晖映照在天边。 吃完饭,青梅就带着狗杂种出门了,手上拎了半只剥好的新鲜兔子。暖和了一天,许多人家门前都全是化开的雪水。 雪瞧着白生生的,可一朝落地,跟泥土一搅合,最后就成了脏兮兮惹人厌烦的泥水。 现在谁家都有孩子,大人在屋里窝得住,小孩子却关不住,跑出来玩,一不小心摔在地上,那浑身上下都得被泥水打湿弄脏。 不少人都趁着这会儿走出房门,开始扫院子清理泥水。 路上就有人看见青梅竟然领着个不认识的小孩儿往支书那边去,忍不住问青梅这是谁家的娃。 虽然以后也不一定能瞒得住,且并没有隐瞒的必要,可青梅不耐仔细解释,只说是亲戚家的小孩儿。 “是不是你娘家那边来的娃娃?咋以前没见过嘞?” 对此,青梅就没多说什么了。 满屯人都知道,青梅跟娘家人并不亲近。 自从原主被继母一块腊肉就打发到大岗屯来,原主就再也没回嘎子村过,而嘎子村那边也没来过。 现在忽然来个小孩儿,还是看起来很是可怜落魄的样子,有人不由泛起嘀咕,猜测难不成是青梅亲娘那边的? 大婶子小媳妇们一窜门一议论,这个说法就渐渐得到了大家的支持与赞同。 “要我说,青梅现在有那本事,嘎子村的那位怕是也要上门咯!” 最后有人断言,说不出是期待是幸灾乐祸还是真替青梅担忧。 到了老支书家,他们还没开饭,江燕子跟她娘和嫂子一起在厨房忙活。老支书家是屯里少有的人口简单之家。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家孩子少,只是留在身边的儿子只有将红军一个。老支书有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女儿们都嫁去了外面,小女儿更是嫁去了镇上。 而江红军则只有一儿一女,儿子江开明,跟江会计是同学,回来在屯里呆了几年,江会计当了屯子里的会计,而江开明则被小姑姑走关系,安排去镇上当了老师。 江燕子的嫂子带着才两岁大的儿子跟着丈夫住在镇上小学的教师宿舍里,只偶尔会回屯里。 不过最近要入冬了,学校也要放假了,江嫂子就提前带着孩子回来了,前段时间秋猎的时候她也在,对青梅感官很好。 看见青梅来的,端一盆脏水出来倒的江嫂子笑着招呼了一声,而后回头,朝厨房里喊了一声。 小姑子跟青梅要好,每次青梅来家里,小姑子都能高兴坏,就像娘笑话她的那样,看见青梅来了,比看见椿树还要高兴。 “青梅,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找我爷爷有事?” 江燕子带着一身烟火气钻了出来,笑着跑到青梅面前拉着她胳膊说话。 青梅也挺喜欢江燕子的,觉得她长得好看,还爱笑。 每次看见她笑,就跟看见小太阳一样。 青梅抿唇笑,“嗯,找老支书,看能不能给狗杂种上个户口。” 现在大家都普遍并不重视户口问题,像原主,都是长到十岁出头,华夏建国后进行第一次人口普查的时候,派出所的同志查到嘎子村了,才把原主的名字户籍给上到了户口本上。 继母怕原主户籍留在青家,以后还要搞出啥变化了,在原主嫁过来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将原主的户口给迁到了大岗屯。 而第一次普查过后出生的孩子,就基本上都没上户口,除非是家长有点见识,对孩子又颇有期待。 显然,这两点,狗杂种绝对完全不搭边。 江燕子这才看向躲在青梅身后的狗杂种,好奇地眨巴眼,问:“他怎么叫狗杂种啊?是你娘家那边的亲戚吗?” 江燕子也往这个方向上想了。 下午赵三明跟老支书说的话,老支书并没有拿回家来多说,所以江燕子并不知道狗杂种是柳下屯的。 青梅摇头,简单说了下狗杂种的来历,“能上户口的话,就给他改个大名。” 对青梅来说,名字只是个代号称呼。 可狗杂种毕竟还小,以后要面对的人和事也很多,继续使用“狗杂种”这个名字,显然不合适。 听说孙酒鬼竟然跟田寡妇商量着要冻死狗杂种,江燕子气愤至极,对狗杂种也同情又可怜,摸了摸狗杂种的脑袋,毫不嫌弃他满头脏兮兮打结的头发。 摸完了,江燕子拉着狗杂种要把人往屋里带,“走吧,爷爷就在屋里打瞌睡,我去叫他!” 狗杂种撅着屁股往后坠,不跟着走,反而拿眼睛去看青梅,等青梅点头,狗杂种这才顺着江燕子的力道往前走。 “嘿,他这么亲你呀?小孩子,有眼光啊,咱家梅子可好啦!” 江燕子感慨,还顺嘴赞了一番青梅。 青梅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只当是听赵三明叨叨一般,全当风吹过耳边。 狗杂种却听到了心坎里,对江燕子的好感立马嗖嗖往上蹿,认真附和道:“梅姨可好了!” 看吧,就赵三明那个坏人才说梅姨不好,其他人都觉得梅姨好! 狗杂种心里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还有点自豪跟骄傲。 上户口 对于青梅带来的狗杂种,老支书态度很好。 得知青梅希望能直接给狗杂种把户口上在大岗屯,他倒是没啥意见,反正这年头,多个人的户口,也不会有啥税之类的。 不过对于青梅说要狗杂种单独利一个户口,这老支书就有些为难了。 “这孩子年纪太小,没办法给他上成户主。” 老支书捏着自己的烟杆子摇头。 青梅犹豫地看了狗杂种一眼,到底还是说了让老支书把他放在赵三明那个本子上。 原本青梅就是过来问问,并没有带上户口本,这会儿老支书就问了青梅要给孩子改个什么名字,之后就让青梅回头啥时候有空了,把户口本拿过来他填上就成。 这会儿好多地方的户口本都是手写的,老支书这里就可以写,写完了给盖个红章子就算完事了。 回去的路上,青梅问狗杂种想好要改什么名字没有。 狗杂种正因为听懂了自己以后要跟青梅是一家人而高兴――一个户口本,那就是一家人了。 闻言,狗杂种想也不想,就眼睛亮闪闪地看青梅:“我不知道,梅姨帮我取吧。” 他也要有正式的名字了! 在柳下屯里,好多娃子都还没取大名呢,有些姐姐更是出嫁的时候都没取个正儿八经的大名。 狗杂种特高兴,他觉得自己现在跳一下就能整个儿飞起来。 青梅点头,没再说话,安静地认真思考。等到要到家了,青梅才想出一个名字,问狗杂种:“你叫孙致远吧。” 在几十年后很常见很烂大街的一个名字,不过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却足够雅致了。 对于男娃来说,这名字也算是挺有寓意的,以后狗杂种长大了有出息了,也不会为了名字而自卑,走出去跟人一说自己的名字,多少也有些派头。 青梅考虑的是这个名字不会太难写,以后狗杂种上学的时候学习写自己名字,不至于太犯愁。 狗杂种自然什么都好,努力学着青梅的口音重复念叨了几遍这个名字,难得露出个咧嘴傻笑的表情。 见状,青梅心情也不错,接着说:“小名就叫狗子。” 狗杂种还是不懂自己原本的小名有什么不对劲的,不过梅姨愿意给他取小名,狗杂种一百个乐意。 要是梅姨愿意,天天给他取十个八个大名小名中名上名下名,狗杂种都喜欢。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得只能看见铺了雪的路面了,青梅没有照顾狗杂种的意思,狗杂种也没吭声,跟在青梅身后走得东倒西歪。 偶尔踩到泥泞的路面上滑得摔倒了,狗杂种马上就一声不吭地爬起来继续跟上。 等回到家,赵三明还在灶台前烧火,跟青梅打了个招呼,再看狗杂种,愣了一下,登时笑得捂肚皮,“哎呀娘哎,这是哪儿来的泥娃子?也太好笑了吧!” 原来狗杂种滚了好几下,这会儿就剩下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的,其他地方都是稀泥或者泥水。 青梅侧身回头看了一眼,神色自若地转回视线盯着赵三明:“给他洗澡,衣服就换我今天改好的那套,以后他就由你照顾。” 这两人好像挺聊得来的,一个爱说,一个爱听。 青梅对自己,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要是狗杂种都跟着她成长,长大以后说不得就也成了不善交际的闷葫芦。 这个时代,闷葫芦还勉强凑合,可等到几十年后,闷葫芦老实人就从褒义词变成了贬义词,也从优点变成了缺点。 “嘎――?” 赵三明的狂笑戛然而止,瞪圆了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青梅。 青梅不为所动,语气淡淡:“以后他的小名叫狗子,大名叫孙致远,明天就拿户口本过去,让老支书把狗子的名字写上去。” 上了你的户口本,当然是你来照顾,青梅觉得这个逻辑很正常。 赵三明不大乐意,他自己都还是个少年性儿,现在居然要他照顾孩子。 可面对青梅的吩咐,赵三明也只敢动着嘴唇嘟嘟囔囔,连声儿都不敢发出来,只能背着青梅偷偷瞪狗子。 狗子依旧傻笑,因为梅姨居然给他改了衣服,果然梅姨啥也不说,心里却是对他很好的。 狗子心里暖得跟有把火在烧,浑身充满了力量,才不在乎有没有被这个坏人瞪呢。 “对了,把他头发也洗洗,用我的肥皂。” 身后传来青梅的声音,赵三明更憋屈了,总觉得虽然狗子能给他背黑锅用,可现在更像是自己要伺候一个人变成了要伺候两个人。 而且狗子居然能用肥皂,他居然能用青梅的肥皂! 虽是满肚子郁闷,赵三明还是乖乖“喔”了一声,不情不愿打水兑水,然后按着狗子洗洗刷刷。 狗子头发有点长,之前打着结都能挡到眼睛,现在用肥皂洗干净又坐在灶台前烘干后,额前发梢直接就到了鼻梁一半的位置,小半张脸都被挡了。 青梅出来看了,回身去里屋找了根布条,给狗子扎了个公主头。 别说,这么一看,忽略狗子脸上的冻疮,有碎发自然垂落在脸旁柔和了他消瘦的脸颊,篝火映照下的狗子还真像个眉清目秀的小女娃。赵三明一看就乐了,觉得青梅肯定是把狗子当个小女娃养着玩,一肚子酸劲儿全变成了看好戏。 狗子倒没觉得有啥不好的,反正梅姨说的话做的事,全都是对的。如果有不对的,那说不对的那个人一定是坏人! 第二天是许大河那边请客吃饭的日子,既然要请客感谢大家的帮忙,当然不会只请了青梅跟赵三明,而是把江燕子崔大嫂等人都请上了。 虽说粮食珍贵,可接连好几年的风调雨顺,家家户户倒也不至于饿肚子,一年到头请一回客还是没问题的。 青梅不是喜欢跟人扎堆热闹的性子,赵三明虽然爱凑热闹,可也不代表他就喜欢去跟一群妇女玩。 所以两人早上还是按照平常那样,该做饭做饭,该吃饭吃饭,完了再扫扫院子。 昨儿才停了一天的雪似乎又要有接着下的意思,早上起来的时候天上黑沉沉的,时不时飘点白绒毛下来,稀稀拉拉,就好像天上装雪花的簸箕漏了个小口。 因为昨晚没下雪,扫院子也就是扫些雪水泥浆。 家里的柴早就劈好了,菜园子里的菜也全部收入了地窖,青梅还把地给翻了,表层又铺了一层拉来的干粪。 ――等明年化雪的时候,干粪的肥力已经随着雪水浸透到地下,到时候再翻翻地,就能直接种东西了。 家里也没别的活儿可干,吃完饭青梅就拿上弓箭斧头麻绳,身后跟着穿上新棉衣棉裤、扎着小辫子戴上兔皮帽的狗子,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 兔皮帽子是昨晚上青梅才用之前存着的兔皮给缝的,都没裁剪,缝得很简单,就四个角一捏一缝,暂且凑合着能用用。 至于赵三明,自然是在家里洗洗刷刷,洗碗洗锅擦桌子捅炕洞,另外还要把狗子昨晚换下来的衣服给洗了。 搓洗泥浆的时候赵三明仗着家里没人,终于可以放声骂骂咧咧,“个臭娘们儿,早晚有一天老子要打个翻身仗,到时候有你好受了,老子要也要把你捆起来扔炕上!” 扔炕上干啥?赵三明想了想,就扔炕上钻被窝!哼,现在都不许他钻被窝了,以后捆了就使劲儿钻,弄死她! 捋顺了,赵三明继续找回刚才的节奏,坐在木敦子上的身子往前一推,大直的胳膊带动按在盆里脏衣服上的手狠狠一揉,嘴上继续叨叨:“还有那个小屁孩儿,居然说老子是坏人,好,以后老子就天天虐待你,让你给老子洗衣服做饭套兔子抓野鸡!” 就好像那样美好的生活就近在眼前,赵三明心情越来越好,洗衣服的动作也越来越有劲儿,看见有揉不干净的污渍,还特有耐心地哼着小曲儿抹上皂荚液细致认真地来回搓。 不知过了多久,一套笨重又肮脏的棉衣单裤都搓洗干净准备开始打水清洗了,院子外传来男人压低嗓音地喊声,“三明?三明在家吗?赵三明!” 洗完了衣服心情倍儿好的赵三明听见这声音,蓦然一愣,心情嗖嗖往下掉,甚至还开始有点冷了。 要是换了以前,朋友兄弟找来家里,赵三明早就兴奋坏了。 在赵三明心目中,他这群哥们儿既有情有义,又会玩会闹,还特有本事,吹起牛来一个个那真是,跟能上天似的,赵三明就爱跟他们玩。 可自从家里媳妇从任打任骂当牛做马变成了对他随打随…好吧,没骂,可闷不吭声忽然动手可比骂可怕太多了。 完了还要他当牛做马,围着灶台尽干些娘们儿干的事。 这之后虽然青梅说了不理会他跟朋友来往的事,可为了保险起见,赵三明自己就渐渐减少了跟朋友碰头瞎混的频率。 一来是赵三明怕挨打,二来也是很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接手了一日三餐后,赵三明根本就没时间出门。 毕竟他的兄弟都是在其他屯儿其他村的,最近的一个朋友家,都是要走五、六个小时才能到,要是去的话,显然会耽误给青梅做饭的任务。 摸了这么久的雷,赵三明也清楚,他犯了别的错青梅可能就是教训他一顿,事儿就过了。 可要是涉及到吃的,那可不得了,真就是能达到恨不得打死他的地步。 想到当初自己偷吃白菜挖了土豆那回,当时青梅盯着他的那冷冰冰充满杀意的眼神,到现在赵三明都还忍不住心里发冷直打哆嗦。 家里来人 外面的呼喊一声高过一声,且听着声儿,像是已经走进院门了。 回想完毕的赵三明打了个哆嗦,赶紧站起身擦干手迎了出去――总之,绝对不能随便让人进来。 屋里还有一盆洗到一半的衣服正摆着呢,赵三明可不乐意在兄弟面前暴露自己刷锅洗碗做饭洗衣的日常任务。 赵三明出去的时候刚好撞上正抬脚要上台阶进屋檐的男人,男人也被忽然冒出来的赵三明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两步。 等看清是赵三明,男人不由笑了,抬手就去捶了赵三明肩膀一拳头:“三明,你咋走路都不带响儿的?” 来的人叫吴军,是赵三明玩了好几年的铁哥们儿,也是对赵三明最阔绰最热情最友善的朋友。 见到吴军,赵三明也忍不住高兴起来,抬手往他肩膀上回了一拳:“军子,你可来了,说好了前两天就过来,我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你,还以为你不来了咧!” 吴军就是之前跟赵三明说要在大雪封山的时候跑来大岗屯借助一阵子的那人。 看赵三明这热情依旧的态度,吴军偷偷松了口气,可这口气松到一半的时候忽然噎住了,因为他垂下眼帘刚好就看见了赵三明拍他肩膀后收回去的右手。 吴军:“……三明,你这还、还挺讲究了哈?手都养得白里透红。” 说他的手白,这就有点夸大其词了,可也是有依据的。 最近这段时间赵三明被灶台给拘住了,天天的就在家洗洗刷刷,手触碰到水的机会多了,手掌心的皮子都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皮肤也养白了不少。 虽说还是黄褐色,却比以前的黑黄色白了不老少。 赵三明也明白过来,看着自己干净到指甲缝的手,不由讪讪然笑着收回胳膊,不自在地往袖子里一揣,刻意转移话题,“军子,咋今天才过来?” 吴军也无意继续追着这个话头说啥,顺势说起自己这次的来意。 原来吴军本来前天就要过来的,不过路过了柳下屯,就在那边的张四儿家里耽搁了两天。 张四儿全名张满全,也是跟赵三明他们一起玩的,不过跟赵三明关系不是特别近,就是能一起吃肉喝酒打牌,但不会到彼此家里去那种。 吴军就是很会来事儿那种,跟谁都能勾肩搭背称兄道弟,这本事在赵三明看来,就是厉害。 “三明,最近都没怎么出来跟哥几个聚啊,上次碰面,还是上镇里找海哥拿菜刀……” 吴军没说在张满全那里做了什么,话题一转,就跟赵三明随意闲聊起来,一边说还一边拔脚要进屋。 原本还心情不错的赵三明下意识陪着吴军往里走了两步,忽然回过神来,吓得后脖颈汗毛都炸了,连忙把吴军给拽住往院子里带,“哎哎哎军子,这不能进屋不能进屋!” 吴军眉梢一扬,诧异地拉开点距离,上下瞅他:“咋了,不是,三明,你这是啥意思?哥们儿来了,连进屋喝口水都不让了?” 上次说的时候不还满口答应,说是到了大岗屯能借住在他家吗?当时赵三明还拍着胸脯表示随便吴军想住多久都成。 赵三明尴尬了,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胳膊一甩,豁出去了,对着吴军说:“军子,真不是我不讲义气,可上次那不是喝多了,脑子不灵光嘛,还以为自己是没结婚之前那样儿呢。可等回头醒了我再一想,家里就一张炕,总不能你来了跟咱们两口子睡一个炕吧?!” 赵三明觉得自己这么说,吴军总无话可说了吧。 吴军也确实无话可说,可心里却存了些想法。 赵三明结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哪次出去不是拿自己揍媳妇的事儿当资本炫耀啊?有的兄弟不以为意,有的兄弟嘻嘻哈哈,也有的人面上笑嘻嘻,心里对赵三明越发不屑。 吴军其实就是最后一种。 吴军自己也已经结婚,孩子都有两个了,对家里娘们儿谈不上多好,可也不算坏。不说照顾媳妇,看在孩子的份儿上,吴军也时常从外面弄东西回家。 按吴军来看,赵三明在外怂得一比,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唯一会干的也就是吹牛以及跟风瞎混。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愣是娶了个心甘情愿任打任骂,还要像老黄牛一般努力干活养家的女人。 当初赵三明结婚的时候,吴军看见过青梅,知道青梅长得体面,这种不忿就越发深刻了。 这次吴军过来找赵三明,一个是他得了个发大财的机会就落在了大岗屯这边,二来,吴军也对赵三明的媳妇,生出点不可言说的心思。 要是以前,有好哥们儿来家里借住,赵三明肯定二话不说就把家里娘们儿撵去睡地上。 至于现在是冬天,地上冷?赵三明啥时候是个体贴人? 吴军知道,赵三明的家里肯定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变化。 “嗨,还以为你是啥意思呢,就这?那有啥,到时候我在外间打个地铺不就得了。” 面上一派豁达不以为然,吴军眼角余光却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自己能看到的各处。 院子里很干净,屋顶上也只有薄薄的一层白,屋子有门帘挡着,看不见,可看门帘,却丝毫污渍也没有,洗得挺干净的。 赵三明见吴军铁了心要留在自己家里,怕得不行,也顾不上兄弟情深了,拽着吴军就往外走。 当然,嘴上赵三明自然要说得义薄云天正气凛然,“那哪成,咱们可是两肋插刀的铁哥们儿,我自己睡地上也不能让你睡地上啊!” 吴军心想,你要自己睡地上也成啊,让我跟你媳妇睡炕上也没问题。 赵三明:“这段时间我也早就给你想好办法了,不就是要在咱们大岗屯留一段时间嘛,小事儿!咱们屯有个孤寡老头儿,我已经跟他说好了,给他点东西他就能让你住在他家,住整个冬天都没事。” 就这么半搂半拽,赵三明把吴军给带出了自家院子,一路捡着避开村口树林方向的小路,把吴军给安顿到了村尾一个小凹地里独门独院的一处房子里。 要说赵三明对朋友还是挺讲义气的,之前试图跟青梅说,失败后愁了两天,终于想到办法,就借着自己没顿做饭的便利,历经千幸万苦才终于攒够了两个鸡蛋,偷摸给老光棍送去,说好了有个朋友要去他家借住。 至于赵三明嘴上吹的住多久都成,这就纯粹是吹牛了,因为老光棍不情不愿答应的是住“两天”。 村口往森林里步行半个多小时的针叶林中,青梅正低头调整着弓弦,不远处,狗子如奔跑的兔子一般从不远处跑了回来,手上拖着一只羽毛斑斓的野鸡。 “梅姨,我把鸡捡回来了!” 狗子喘着气,喷出来的白雾把他一张小脸都给遮住了,可他还是望着青梅咧嘴傻笑。 狗子觉得梅姨简直太厉害了,这只野鸡不过是从远处路过,扑腾着翅膀半飞半跑溜得飞快,可他梅姨都没多看,发现野鸡后抬手就抽了支箭,他才眨巴了一次眼,远处的野鸡就咯咯叫着扑腾几下就栽倒在地。 往常,狗子一般就是在林子最外围套兔子,可今天跟着梅姨,却深入了好长一段距离。 随之而来的,也是更加丰富的猎物踪迹。 这让狗子颇有中涨了见识的感觉,他所见的世界又广阔了无数倍。 而对于青梅来说,这却已经是最“外围”的狩猎了,这还是因为有狗子在,青梅担心遇到狼群或老虎熊瞎子等猛兽。 不是担心自己保护不了狗子,而是担心那场面吓坏小孩儿。青梅放下弓,看了眼狗子,什么也没说。 可对于狗子来说,青梅的一次正眼直视,就已经是对他的鼓励了。狗子很兴奋,小脸上更是红彤彤的,冻疮开始发痒他都没顾得上在意。 青梅看了看天空,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转身准备回去,同时头也不回地招呼狗子把地上堆放的猎物都带上,一点压榨小孩儿劳动力的羞愧都没有。 今天狗子并没有套到兔子,只能勉强把昨天多余的那只当作今天的伙食住宿费,青梅让狗子搬猎物,心里决定晚上让赵三明给狗子多煮枚野鸡蛋。 狗子把野鸡往自己腰上一挂,接着又用麻绳把脚边的五只兔子都给拴到一根绳子上,就这么拖着快跑几步,追上了青梅的脚步。 “梅姨,你刚才说的套松鼠,咋找它们来着?” 跟着青梅跑了半天,狗子话多了起来。 之前还是青梅主动在追踪猎物的时候随意教他一些得用的经验理论,现在狗子却能态度自然地主动询问了。 青梅觉得这样挺好的,好学又有天赋的孩子,总比懒惰成性只能靠撒泼卖痴争取生存资源的孩子好。 狗子在打猎这方面,确实挺有天赋的,一点就透不说,还很能够举一反三。 青梅嘴上随口解说着关键点,心里则微微走神地想着,过段时间有机会,就给狗子专门做个小弓,回头开春了狗子也能时不时往山里钻,给她带回来更多肉吃。 等青梅跟狗子到家的时候,赵三明已经火急火燎地寻机脱身,赶在青梅回来之前终于把衣服洗好晾起来了。 冬天里肯定是不能晒在外面的,今天虽说没下雪,可气温并不高,大概是零下七、八度。 要是这会儿把湿漉漉的衣服晾到外面去,保管很快就能给你冻成一块板。 这年头谁家的衣服不是珍贵物件儿,可不能这么霍霍。 所以冬天大家都很少洗衣服,非得要洗,那就在家里放个木桶,桶上弄个能挂的地儿,就把湿衣服挂在那上面滴水。 屋里一天都烧着火的,晾在屋里烘上几天,衣服也就给烘干了。 青梅跟狗子进院子,做贼心虚的赵三明赶紧就热情地迎了出来,围着青梅嘘寒问暖,末了还对着他们带回来的猎物大夸特夸。 “哟,这鸡也忒壮了吧,哈哈哈,瞧着死得利索劲儿,狗子,这肯定是你梅姨射的吧?” 青梅垂下眼皮,看了眼脚下的地面,心里滑过一抹了然,抬眸问赵三明:“家里来人了?” 捧青梅脚丫子捧得越来越顺溜的赵三明:“嘎......” 孩子 青梅一言点破赵三明努力想要掩饰的事,吓得赵三明跟被掐住脖子的公鸭似的,嘎了一声,就抻着脖子瞪着眼说不出话来了。 青梅面无表情眼神冷淡地注视他。 站在青梅脚边又矮又瘦,穿着女士团花棉袄戴着兔毛帽子的狗子有样学样,也跟着收起小脸上的笑,似冻僵了面颊般用嘿嗦嗦的眼睛盯赵三明,同时心里嘀咕:这个坏人,居然又骗梅姨,一看就知道没做好事没安好心! 赵三明感受到雪地里化雪时带来的冻感,又接收到青梅投注过来的死亡射线,两条腿抖得跟摇筛子似的停不下来。 最后,在青梅眉头微蹙向着他迈出一步脚的瞬间,赵三明扑腾一跪,抱着青梅的腿就把事儿给全交代完了。 为了讨好青梅不让她抬起她尊贵的双手双脚,赵三明还指天发誓地说自己撵人出去的时候绝对没有动摇过不留人的决心。 “当初我就是多喝了两杯才迷迷糊糊答应了军子,等醒过神来后我就给安排好了,就让他住在段大爷那边,我发誓,我从头到尾都是这么打算的!” 青梅听完了,却眉头皱得更紧,问:“他说大雪封山的时候,要来大岗屯住一段时间?” 虽然赵三明说吴军是镇边上的人,可到底是小兴安岭这一块的,到了冬天,大家都是窝在家里猫冬,即便是走亲访友都尽量不攒在冬天里。 可这个吴军,居然还要挑大雪封山的时候,这是为啥? 青梅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经历过的世界太危险了,所以到了这里以后也危机感过剩,总觉得这个吴军的到来,并不是赵三明说得那么简单。 然而对方不住在自己家里,青梅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好奇心,因此踢了赵三明一脚,让他赶紧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咱们该去你大哥家了。” 同时青梅也对赵三明生出嫌弃来。 赵三明交的那群朋友太过复杂了,三教九流的好似都一锅炖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又要出现一个有可能带来危机的朋友。 看来以后要把他的任务给安排重点,好叫他一天到晚都没时间去瞎混。 那些狐朋狗友,只要隔开一段时间不来往,交情自然就淡下来了。 现在大概是上午十一点多,冬天里,午饭的时间比较晚,约莫一点左右吃刚好。 一听不用挨打,赵三明麻溜地起来,跑进屋里拿湿毛巾擦了膝盖上沾着的泥巴雪水。好在早上的时候扫过,赵三明扑腾一下跪上去,再起来,也就是膝盖上弄脏了一点。 作为一套棉衣能穿整个冬天的人,这点脏完全是小事,走出去别人都不带多看一眼的。 “把户口本拿上,下午回来的时候你就去找老支书。” 青梅安排好,想了想,自己去地窖放今天的兔子野鸡的时候,也带上了一小块腊肉作为随礼,另外还有卖熊瞎子那回江燕子带过来作为谢礼的一小半包红糖。 至于鸡蛋跟野鸡?那都是青梅想吃的,自然不可能大方到拿去送给别人,刚小产过的妇女也不行。 赵三明对于送啥礼向来是不在意的,反正给了也不是他的东西,不给他也不觉得有啥,毕竟都从大哥老娘家拿东西拿习惯了,哪回不拿赵三明都能感动一下自己。 眼看青梅不再追究吴军的事,赵三明哪有不殷勤讨好的,听了吩咐二话不说就照做。 等出了院子,赵三明终于松了口气――目前青梅还没在外面打过他。 虽说许大河家是为了感谢大家的帮助,可到底刘大妞才没了孩子,又要坐月子,所以来的人多多少少都拿了些东西。 少的一个鸡蛋一把细面,多的就一小块肉啥的,倒是衬得送了红糖这等稀罕货的青梅赵三明两口子礼重。 不过外人只觉得赵三明好歹跟许大河是亲兄弟,送重礼也正常。 青梅没关注这些小事,到了之后就有早就等着的江燕子拉走。 狗子像尾巴似的想要跟着青梅,却被青梅按着背推了一把,让赵三明照顾狗子。 原本想要寻机蹭到厨房提前讨两口吃食的赵三明无奈,只能把狗子给带上。 哪怕青梅是踩着点故意晚到,可刘大妞躺着的屋里,这会儿崔大嫂刘大娘等人还是在说些个东家长西家短。 看见青梅来了,崔大嫂笑盈盈问青梅狗子是不是她娘家那边的。 “怎么之前也没看有嘎子村的人来,咋忽然就不声不响送个娃娃来?”崔大嫂喜欢说,也喜欢打听事,旁的什么都好,屯里谁家遇到难事让她帮忙她也跑得溜圆,可就是那张嘴太爱说了,啥都想打听清楚。 用某些人的话来说,就是瞎操别人家的心。 青梅对崔大嫂没什么想法,或者说她对大岗屯绝大部分的人都是这样,没多大好感,但也没恶感。 江燕子看了青梅一眼,没说啥,就等着看青梅是个什么态度。 忽然要给孙酒鬼养儿子,虽说是心善,怕孩子给冻死了,可说出来了,肯定有人会有不同的声音。 青梅也没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不过取了巧,没说狗子的来历,只说是雪地里捡回来的。 “当时看他抱着我套的兔子在吸血解渴,应该是好久没吃没喝了,就把兔子留给了他。没想到半夜回家,在院门口碰见狗子来还我兔子。” 青梅声音平淡,语气也波澜不惊,没甚起伏,可难得一见地多用了许多词汇来描述细节,已经足够爱说爱聊的妇女们脑补出当时狗子的惨状了。 崔大嫂率先拍巴掌,皱巴着一张脸张嘴谴责狗子亲爹娘:“天底下还有这样当爹娘的,就算是养不活娃娃,那也少有趁着大冬天把这么丁点大的孩子给赶出来的。” 说完想了想,崔大嫂扬眉,猜测到:“难不成是狗子爹娘出事了?” 也就只有爹娘出事了,有那狠心的叔伯为了霸占孩子家的家产,这才故意把孩子给撵出来了。 半躺在炕上靠着棉被的刘大妞感触最深,不由自主地就抹起了眼泪,点头附和:“是啊,怕是他爹娘不在了,要不然哪个当娘的舍得自家孩子受这样的苦!要是我家小闺女活着,我肯定得把她当心肝儿搂在怀里才睡得着!” 刘大妞死去的那个孩子正是两口子盼望着的闺女,可惜那孩子死了,刘大妞连看一眼都没机会看到。 当时她已经晕死过去了,李医生急着救大人,许大河在外面蹲着哭了半晌,最后摸不吭声拎起铲子,用家里一块旧襁褓,把孩子一裹,就摸黑带出去埋了。 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刘大妞才知道孩子没了,当时就哭晕了好几次。 大概是这次的事对她打击太大,又或者是难产后就一直哭,当初还身材健硕性子爽朗又爱说笑的刘大妞现在说着说着话,就不知不觉落泪。 她这一哭,屋里众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最后只能说些他们两口子还年轻,要娃娃以后还能加把劲儿之类的话。 青梅就坐在旁边的凳子上,跟江燕子挨着,没去说什么安慰的话。 因为刘大妞身体已经很糟糕了,短时间内怀不怀得上且不说,就算怀上了,要是再选择继续生,怕是再厉害的医生也救不回她那条命。 说到生孩子,屋里的女人们自然又转到了青梅啥时候生孩子的话题上。 “虽说青梅你心善,把狗子捡回家养了,可到底不是长久的事儿,回头让老支书往公社一报,公社上肯定是要管这事儿的。” “要我说,青梅你现在跟三明感情也好了,到底准备啥时候要个娃娃?别看你们还年轻不着急,可你想想,你现在越早要孩子,以后享福才享得越早哩!” 抹了一回眼泪的刘大妞也关心起弟妹怀娃的事,哑着声音说:“弟妹,要是有啥不懂的,尽管来跟嫂子说,以前你跟三明那样,我跟你大河劝也劝了打也打了......好在现在你们俩越来越好,三明也都在家里安安分分地陪着你过日子,早点要个娃,也好让男人的心彻底落在家里。” 这个观念是如今的主流,其他女人不管老少,纷纷点头表示赞同,青梅坐在那里不动如山,有非得她表态的,就随意点个头,事实上这些人到底说了些什么,青梅根本就没听进去。 对于这样的精神洗脑,青梅早就司空见惯,甚至觉得跟末世里那些起起落落的各种教派相比,这样的主流观念洗脑,就是耳旁知了,叫一叫就完事,也不影响别人。 不过孩子这个事,青梅也触动了些许念头。 要想在这里过得平凡安宁,似乎一辈子没有孩子,会多一点琐碎麻烦? 很快,外面秋老太就进来,拘谨地一边擦手一边干巴巴笑着让大家摆桌吃饭。 原本该是在里屋炕桌上摆桌的,可刘大妞身上血腥味重得很,连带着这间主卧里味道也不怎么好闻。 于是许大河就在堂屋里摆了一桌,妇女们则去秋老太那边的炕上吃饭。 大岗屯的人最喜大乱炖,特别是冬天里,什么食材都往一锅里扔,也不说什么厨艺,总之瞎炖也能炖出一锅好味道来。 中午就两大盆菜,一盆栗子粉条炖腊肉白菜,腊肉自然不多,切了小颗粒的丁,捞一筷子,基本上不可能捞到肉,只能用勺子舀菜汤拌饭的时候能舀到。 另一个则是萝卜香菇木耳兔肉大乱炖,兔子就是之前青梅让赵三明跟狼皮一起送来的那只。 别看青梅成天都能去林子里套到兔子,可不是屯里人人都有这本事。 换了旁人,一天窝在雪地里能套上一只回来,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可见青梅愿意留下狗子,也是有看中他打猎天赋这个原因。 许大河就是没多少打猎天赋的人,大概主要愿意还是因为他没长辈手把手传授相关经验,平时就只能种种地,再跟着打猎队一起混个份额。 吃了这一顿,青梅有点后悔,兔子是她送的,腊肉也就那么一丁点,萝卜家里没有,可白菜蘑菇木耳栗子粉条这些,却是屯子里集体分的,家家户户都有。 关键是这菜是秋老太煮的,老人家过惯了苦日子,今天为了宴客,也算是手松了不老少,吃在青梅嘴里,却还是缺油少盐,味道真不如何好。 反正是绝对比不上赵三明的手艺。 出门那会儿才生出的嫌弃,在这样惨烈的对比中,赵三明的重要性在青梅心目中增加了不少。 算了,以后要是赵三明惹上啥事儿,青梅决定自己多花费一点耐心跟精力也是值得的。 青梅一边默默想着等下回去就让赵三明拿鸡炖了蘑菇,一边埋头认真吃饭,并不参与饭桌上满桌子喷口水的女人们谈天说地。 因为刘大妞的忽然落泪,崔大嫂想继续问狗子的事也只能暂且歇了。 等全部转移到秋老太屋里吃饭,大家七嘴八舌说着事,青梅又毫无存在感,崔大嫂竟是把这事儿给忘了。 等青梅吃完饭就一声不响走了,帮着收拾了碗筷的崔大嫂这才一拍脑门,想起这个事来。 新思路 吃完午饭,青梅没多留,让赵三明去跟他大河说了一声,三人就先走了。 赵三明拿着户口本要去老支书那里给狗子上户口,青梅原是不想去的,可看这狗子满眼依赖地瞅着她,青梅心中一动,就也跟着去了。 刘大妞生孩子那天,去帮忙的除了李医生,其他的都是女人,所以今天请客的时候老支书跟李红军都没去,就在家里。 青梅跟赵三明带着狗子去的时候,老支书他们已经吃过饭,正在屋檐下一边修理农具一边说话。 看见青梅他们来了,老支书笑着站起身,问是不是来上户口的。 说完,老支书就看着狗子问:“这就是那娃?瞧着挺精神的。” 特别是那双眼睛,瞅青梅的时候跟条狗崽子一样,可等到看其他人,就像狼崽子了,既警惕戒备又隐含攻击性。 对于青梅要把个捡来的孩子上到自家户口上这事儿,老支书没表达什么看法,别人可能不知道,可老支书却隐约知道点事儿,比方说上回林队长私底下招揽青梅那事。 事实上,老支书已经跟儿子江红军私底下商量过了,既然青梅没有往外面走的想法,那以后等老支书退下来,江红军上去了,屯子里民兵队的队长,就交给青梅。 青梅有本事,人也沉稳,端得住大事,头脑也聪明。 比如说上次彭满仓他们那事儿,江红军都没往那上面想,偏偏青梅就感觉出不对劲来。 对此,老支书跟很多老人一样,觉得是青梅天生直觉就准。这样的人也不是没有,要不是现在不准信封建迷信,老支书怕是都要生出旁的想法。 这样的能人,不拿出来用,可惜了。 有了青梅压阵,以后江红军在屯里,甚至在镇上公社里,说话的份量也更足。有了这样的想法,老支书跟江红军对青梅越发信重,铁了心要拉拢青梅。 见青梅来了,江红军笑着起身,先跟二人打了招呼,又对着狗子笑了笑,自己转身去房间里拿了个罐头倒进碗里,给三个人端了出来。 罐头可是稀罕物,要不是江红军的大儿子在镇上教书,小妹又是汽车站里的,未来女婿还是供销社里头的,有钱也不一定能弄来这样的好物。 青梅看见江红军端出来的黄桃水果罐头,注意力免不了就被转移了,话也不多说了,就坐在那里,看着赵三明拿出本本来,随口跟老支书寒暄几句。 还甭说,有青梅在,又是从小就相熟的人跟环境,赵三明那张嘴确实比青梅会说多了。 当然,以前他那张嘴是专门尖酸刻薄,等跟着海哥去了趟县城,赵三明的嘴终于能说好听话出来了。 老支书跟江红军也察觉出来赵三明的改变,不过也只以为是青梅现在能压着他,赵三明自然智能服软,哪里想得到这个二流子还能干出跟人去县城搞买卖这等吓人的大事呢。 也就亏得赵三明本来就跟屯里人没多亲近,青梅以及原主也都不是与人热情往来的,所以青梅他们家多了棉被,青梅多了穿在里面的棉衣,居然这许久也没被人发现知晓。 “叫孙致远是吧?这名字好,是青梅取的?” 赵三明小学都没上几天,就因为太调皮不服管教,被学校里的老师给劝回来了,大字不识几个,当然不可能给狗子取这样有文化的名字。 老支书戴上个碎了一边镜片的老花眼镜,眯着眼拿着笔,在赵三明提供的户口本上填写信息。 赵三明已经对拍青梅马屁形成了良好的惯性,闻言那自然是麻溜地接过话头,嘿嘿一笑:“那可不,咱家里就属青梅最能耐,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以后能干大事的人。” 其实赵三明连“孙致远”这三个字到底咋写都不知道,更不知道是啥意思,可只要是青梅决定取的,就算是还叫“狗杂种”,那也必须得变着花样地夸啊! 老支书笑呵呵抬头看青梅,“丫头,这是自己跟着书上学过?能给娃娃取这个名字,可不是一般的有文化。” 青梅面不改色,放下碗“嗯”了一声,垂着眼帘看着吃空了的碗,舔了舔嘴唇。 狗子一看,连忙把自己还剩许多水果罐头的碗捧着送到青梅嘴边,小小声说:“梅姨,你吃!” 青梅看了看碗里的糖水跟水果块,又看了看狗子,伸手把他的碗接过来,倒了一半,把剩下的还给狗子。 青梅又有吃的,高兴了。 狗子把自己的分享给了梅姨,也满足了。 一大一小眯着眼开吃,旁边的江红军看了,只觉得好笑。 之前他就发现了,青梅这个人看起来沉默寡言,关键时刻也很稳得住,可在吃这上面,就跟小孩子一样。 转念一想,青梅今年也才刚十九岁,还没当娘呢,可不就孩子气了些么。 大概是小时候饿怕了,现在长大了,青梅对吃的多看重几分也是正常的。 老支书那里,青梅就回了个“嗯”,老支书也就笑笑,没多问,心里则想着青梅怕是跟嘎子村那些“臭&老&九”学的。 嘎子村是方圆有名的穷村子,前两年定罪打下来的那些人,好些都被放到了嘎子村。 嘎子村恶汉泼妇懒汉贼汉多得很,整个村子的民风就那么形成了,到了那里的那些“臭&老&九”少有不被欺辱的,有的受不住欺辱,直接上吊跳河自杀的。 到现在,下放的十来个人,硬撑着还活着的,竟然只剩一个了。 想到这里,老支书忍不住摇头,嘴巴却闭得很严,什么都没说。 他信得过儿子,信得过青梅,可信不过赵三明。 万一他透露了点口风,这二流子拿出去有意无意说漏了嘴,那可就是天降横祸了。 这也是老支书没再问青梅如何学习识字的原因。 赵三明却根本没往深处想,看老支书正认真写字,自己就松快着去端自己那碗水果罐头。 正端起来要吃,结果赵三明忽然感觉头皮一凉,抬眼一看,才发现青梅跟狗子都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端着水果罐头碗的赵三明:“……” 吃,还是挨打,这是一个问题。 要是换个人来,赵三明咬咬牙,也就选择挨打了。 毕竟水果罐头可是好东西,他长这么大,也就上回去沾了海哥的福,才尝到了一小块。 可现在盯着他的是青梅,是不出意外他必须得跟着过一辈子的娘们儿,是随手都能伸手出脚毫无压力碾压他的恶婆娘。 赵三明没法,笑得很勉强地问:“青梅,喜不喜欢吃?要是喜欢,我这份也给你。” 赵三明还抱着卑微的期盼,期盼青梅能在老支书跟队长面前忽然害个臊,不好意思说喜欢吃。 然而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期盼是多么的渺茫不切实际,不为别的,就因为这是吃的,还是挺好吃的那种! “喜欢!” 青梅果然干脆利落地点头,还开口吐出清晰明白的两个字,赵三明再舍不得,还是智能僵着脸把碗送了过去。 青梅接了碗,唇角抿出笑地弧度来,眼睛亮晶晶地看了赵三明一眼,而后转身跟狗子一人分了一半。 真好,她吃了两人份,狗子也吃到了整份,赵三明还是挺识趣的嘛。 青梅对赵三明,那是赞赏满意地一笑,可赵三明却看愣了眼,缓过神来就飘起来了,觉得是家里娘们儿在对他抛媚眼。 嘿嘿,这是被哄高兴了,终于愿意软乎的意思了? 想到先前在厨房里老娘跟他说的那番话,赵三明心里热乎乎的,脑子里旖旎遐想一堆堆往外冒。 当时赵三明使计把狗子暂且支走,而后立马就跟亲娘诉苦,说自己成天在家如何如何操持家里家外,一个不慎还要挨打。 赵三明越说越觉得自己这日子过得没啥盼头,冤啊,憋啊,根本就看不见自由的那一天。 秋老太对此没啥想法,反而对着赵三明没好气地啐了一口,让他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满屯子,谁有青梅那样有本事?天天弄兔子野鸡回来,满屯媳妇都说了,你们家天天都冒肉香,这伙食,满屯谁家比得上?” 至于青梅打赵三明,嗨,那不是三明这死小子太皮太不落家了嘛,秋老太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她再也不用担心小儿子跑去外面惹上祸事了,也不用担心小儿子吃不饱穿不暖睡不香。 “像青梅这样一个人就能养起一个家的媳妇,你娘我走出去,哪个不羡慕我?以后你自己听话,乖一点,顾家一点,眼里看得见活,我就不信青梅能无缘无故就打你!” 赵三明听了,很郁闷,也很绝望,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娘,啥叫她不会无缘无故就打我?你是不知道,就今天出门的时候,就因为我一个铁哥们儿来家里站了一会儿,我都没让他进屋呢,结果青梅回来后发现了,就差点对我动手了。” 所以她是真的想打就打我! 秋老太失望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把身后泡发的木耳扔进锅里,一边搅拌一边吹着眼皮说:“就你那些朋友,能有几个好的,青梅要打你,肯定是因为发现你那朋友不是个好的。行了,你也甭跟我抱怨了,反正我对青梅是很满意。” “三明,你可不能再犯糊涂了,听娘的话,好好跟青梅过日子,指不定这个冬天过完,娘就能抱小孙子了。” 赵三明原还有满肚子憋屈,可一听“小孙子”,忽然灵光一闪,觉得亲娘给自己打开了新思路。 要是家里这臭娘们儿怀上崽,到时候为了肚子里的娃娃,肯定不敢对他大打出手,到时候他说不定能翻身农奴把歌唱。 这边厢赵三明想得正要双眼冒光,青梅忽然抬眸直直地看了过来,吓得赵三明一个激灵,赶紧双手往膝盖上一放,抬头挺胸打直腰背,做专心致志看老支书写字状。 民兵队队长 老支书留青梅说话,赵三明眼珠子在老支书江红军青梅三人脸上一转,知情识趣地主动开口:“那啥,青梅,我带狗子去外面走走,小娃娃在屋里窝不住。” 说罢,赵三明拉着狗子就走了。 今儿虽然没像昨天那样出太阳,乌云也从原始森林深处压了过来,可也就是飘着绒毛小雪,对于屯里已经被关了好几天的孩子们来说,也是难得能出来奔跑放风的好日子。 青梅自己不擅长,也不喜欢与人过多交流,不过也知道狗子多跟屯里小孩子来往是好的。 江红军起身,把碗收起来,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就端着三杯茶,这是摆开了架势要谈正事啊。 老支书率先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热茶,这才笑看青梅说到:“丫头,林队长招你去派出所,你咋不去?” 江红军诧异地看了自己老爹一眼,而后又看青梅,显然对于这件事,他是不知道的。 青梅面色如常,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没想过要把这件事捂着。 这世上很多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句话不是说笑的。 “就是觉得在屯里挺好的。” 这回答简单,朴素,还有点傻,却是青梅真心实意的想法。 在末世的时候,很多人都幻想过,要是能找到一个不受外面变化影响的小世界,像世外桃源那般,大家都觉得,哪怕是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里面生活几十年,他们也是愿意的。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了尸体也得不到安宁,不是变成丧尸吃人,就是被丧尸吃。 无论哪一个,总归没一个能让国人心平气和接受的。 对于青梅来说,大岗屯就是这样理想中的小地方。青梅答得坦然真诚,老支书自然看得出来,点着头笑着说起正事。 过完这个年,开春以后春耕结束,老支书就要上公社做个交接,他身上这副担子也就要放下了。 当然,到时候肯定是要举行屯里公投,选举出下一任村长兼支书。 不过像这种事,不出意外,是已经敲定了江红军了。 “你一身本事,不使出来,单用来干活,太可惜了,我的意思是,到时候红军退下来,民兵队就由你带着。” 说完,老支书停顿了一下,拿了桌子上摆着的老烟炝到手上摩挲。 青梅确定老支书跟江红军都没有恶意,想了想,也没多做推辞,点头答应了下来。 既然老支书都直接找她本人说了,江红军肯定是会腾出民兵队队长这个职务。 说起来,支书跟民兵队队长,虽然不纳入华夏底层公务员范畴,却也是能领工资的,三年一选,由地方财政供给。 不过现在大家在钱财上还是比较敏感的,老支书跟江红军也从来没在外面说自己工资是多少,青梅心里默默猜想,大概也得有五六块钱吧。 虽不多,可至少每个月都能有固定工资,家里柴米油盐能解决不说,还能攒点票买些紧俏货。 青梅点了头,老支书就没多少话说了,之后就是江红军跟青梅说起冬天例行巡逻的事。 冬天里,像大岗屯这样紧挨着森林的山村,自然不能什么事都不做的就安生呆在家里。 像民兵队的人,就要分成几个小队,分批次在屯里巡逻,或是查看有没有猛兽下山的痕迹,或是查看耕地里有没有地鼠等动物搞破坏。 目前民兵队一共有二十九人,加上青梅,就是三十人,刚好分五个人一队,六队人马巡逻一天,既早晚两次,五天后轮到第二次,也不算太累。 “这个巡逻,屯里还是有补贴的,算工分。” 提起工分,青梅就来劲,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事情说妥当了,也就没别的事了,家里都是两个男人,也没个娘们儿,所以老支书跟江红军也没多留青梅。 江红军把人送到院门口,还给了一瓶水果罐头,“这是燕子她姑给的,从外面弄回来的,听说是南方的什么水果,你拿回去尝个鲜。” 对青梅,江红军既有同袍情意,又有救命恩人的情分,还有一点长辈看晚辈的意思。 便是青梅也知道罐头有多稀罕,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当时没说什么,可回去以后却让赵三明拎了两只新鲜兔子过来,连皮带肉的送给了老支书他们。 晚上吃到新鲜兔肉,江燕子还惊讶地问自己爹什么时候去套兔子了。 “居然都不叫我!” 套兔子,也算是屯里人冬日里难得的娱乐消遣。 江红军只笑着说让江燕子要玩就去找青梅带她,江燕子这才知道兔子是青梅给送来的。 江燕子咬着筷子叹气:“爹,你说要是青梅是男的多好啊,那样的话我就要嫁给青梅!” 这话惹得一桌子人都喷笑,江燕子的娘更是往她背上拍了一巴掌。 江燕子很郁闷,她说这个话明明是很认真的好嘛! 若是青梅真是男人,满屯的闺女谁不盼着嫁给她啊。 且说青梅这边,得了水果罐头,一路忍不住捧着看了又看,认出来里面居然是南方小樱桃。 这确实很稀罕,哪怕是几十年后的北方,也比较难见到小樱桃,无它,全是因着这样水果十分娇贵,轻易碰不得。 这让青梅顺利地回忆起自己小时候。 奶奶老房子的院子里就有两棵樱桃树,每逢樱桃快要成熟的时候,年纪还很小的她就仰着脖子,拿一根顶端绑了个白色塑料袋的竹竿赶那些来啄食樱桃的麻雀。 回去后,青梅就让赵三明拿了兔子当回礼送过去,自己则好心情地把罐头锁进了炕头的木柜里。 木箱里已经陆陆续续摆进去了不少东西,有山枣,有核桃,有栗子,还有江燕子给她她还没吃完红糖、糕点。 现在里面终于来了一位“贵族”小伙伴。 重新锁好后,青梅趴在木箱上,只要想一想里面全是吃的,她就忍不住偷偷地笑。 狗子在外面拾掇屋里屋外,他也知道自己的户口上在了这里,以后这里也算是他暂时的家了,这让他很兴奋,兴奋到不知道如何发泄,只能转来转去地找活儿干。 赵三明送完了兔子回来,就开始杀鸡除毛剖内脏捋肠子,忙得冬日里都出了一头的细汗。 这是他的工作,青梅自然不会去过多插手,抱着箱子偷着乐了一会儿,就出来去后面的柴垛里找了根能用的硬木,坐在灶膛前的木敦子上埋头做弓箭。 现在全国各地都在大炼钢,要买铁箭头基本是不可能的。 没有铁箭头,箭的损耗就特别快。 前面两次还能磨短一点,可再三如此,箭矢就无法用了。 青梅早前就想弄根牛筋,可惜这东西,对于如今的人,只能说是可遇而不可求,只能等以后是否有机会遇到再两说。 狗子好奇地蹲在旁边看,看了一会儿,就拿起斧头帮青梅削毛胚。 赵三明嘴角动了动,瞅了那边一眼又一眼,最后还是满肚子郁闷地继续埋头干活。 既是要炖鸡汤,当然要早早地就开始炖,从下午三点多炖到五点多,外面天色都开始暗淡下来,一锅鸡汤也就能吃了。 在南方,鸡汤搭配米饭,自然是十分妥帖的。 不过在北方,汤水类的吃食搭配饼子面条等物,才是正经。 所以晚上青梅他们喝的是蘑菇炖鸡,吃的是锅边烙饼。饼子都是往锅沿上贴的,并未用油煎,可烙的过程中有鸡汤的热气氤氲B透,一面烙至微微焦脆的烙饼也就多了一份鸡汤的鲜美。 刚出锅的烙饼趁热掰开,热乎乎的气争先恐后地蹿到空中。 因为是热度慢慢烘烤熟的,烙饼里面被热气蒸熟,嫩口得很――当然,用的是糙面儿,再嫩也有限。 有汤有饼,一心靠厨艺努力提升自己家庭地位的赵三明也算用心,把鸡杂鸡血用泡发的菜辣椒爆炒一番,这就是一道酸辣可口的菜了。 狗子还是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热饭热菜,哪怕再惦记着自己少吃点让梅姨多吃点,一时间还是忍不住吃得头都没从碗里抬起来。 赵三明按照惯例,边吃边得意地欣赏青梅对饭菜的满意与享受。 这倒不是什么饲主的投喂心理,而是赵三明的啊扣精神。 [平时再厉害又咋样,再能打又咋样,最后还不是乖乖吃我做的饭吃得筷子停不下来吧?] 这样的想法,让赵三明有种扭曲的满足N瑟之感。 不过他面上肯定是不敢表露出来的,只能用唠唠叨叨掩饰心情。 “炖鸡汤其实最好的还是正下蛋的母鸡炖,知道为啥吗?因为那时候的母鸡是最有营养的,肚子里的鸡油也最多,用它炖出来的汤,那家伙,啧,油汪汪香喷喷……” 青梅跟狗子被他的描述吸引,齐刷刷从碗里抬起眼看他。 这下子,赵三明更得意了,左脚踩到屁股下面的凳沿上,筷子在空中指指点点,颇有中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派头:“等开春了,要是能去河边芦苇荡里逮到野鸭子,嘿,那才美滋滋,烤鸭沾酱,或者用酸萝卜炖汤,味儿鲜得跟吃神仙肉一样。” 村口的无名河对岸有一片芦苇荡,春天夏天秋天的时候都会有野鸭子白鹤等动物。 今年青梅穿来的时候这些要南飞的家伙已经跑了,让青梅没能一尝它们美妙的躯体。 酸萝卜老鸭汤,这个在南方也是一道名汤,青梅嘴里还嚼着鸡肉呢,就已经泛滥起口水了,因为她已经想象出老鸭汤的微酸滋味了。 狗子没吃过,倒很难想象,不过看赵三明说得那么美好,也不由咽了口口水。 青梅想了想,说:“明年我们就种两行萝卜!” 赵三明嘿嘿一笑,大包大揽:“只要能有鸭子,酸萝卜咱们可以去娘那边抓,炖汤,老年头的酸萝卜最好!” 说得好像自己是手掌金勺的国宴级大厨,其实他根本就没炖过。 不过到现在也算是久经考验的赵三明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一边圆谎做饭一边战战兢兢不停擦汗的那个稚嫩的他了。 哪怕牛吹破了天,赵三明也坚信自己能够圆回来。 不就是做饭嘛,这点小事算个屁! 吴军探虚实 青梅挺喜欢赵三明爱在饭桌上唠嗑这个习惯,一是他描述的食物总是很好吃,她还能在其中随心所欲地进行点餐。 二是赵三明嘴巴忙着说话,有时候吹得来劲儿了,举着筷子在空中抖来扬去,直接就忘了要夹菜了。 他吃得少,青梅就能理直气壮地多吃了,反正吃饭的时候又不是她压迫着赵三明不准动筷子的。 狗子细细观察了两顿饭的功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所以再好奇酸萝卜是什么,老ya又是什么,他也没出声打扰,免得打断了慷慨激昂喷洒口水的坏人,会让坏人想起来吃饭夹菜。 眼疾手快地从汤钵里夹了个鸡腿放到梅姨碗里,狗子继续一边安静地听着一边咬饼子。 屋里的气氛堪称热闹又和谐,一顿饭吃到一半,赵三明终于开始认真吃饭了,结果却发现汤钵里的鸡肉差不多都捞空了,只剩下鸡屁股、鸡皮子……等。 赵三明懊恼地皱眉,又转而去夹菜,结果菜里好吃的鸡肝鸡胗鸡肠也没多少了,倒是鸡血还剩下不少。 大概也算是上天注定要进一家门,狗子跟青梅都不太喜欢吃鸡血。 换做没吃的时,两人也不挑食,可现在桌子上有更好的吃食以供选择,二人默契地避开鸡血,吃其他的。 赵三明:“……” 满肚子自我怀疑地收回筷子,赵三明咬着筷头看了看已经吃饱,正在喝最后一碗汤的青梅跟狗子,眨巴眼努力回忆了一番,好像是他自己说得太投入了忘记吃菜? 算了,鸡血也挺好吃的,还有鸡汤里的蘑菇也好吃,怎么说都是实打实的鸡汤。 舀了鸡汤泡着饼子,赵三明也吃得稀里哗啦。 晚饭正要吃到结尾,院子外面忽然有人喊赵三明,一听就是个陌生的年轻男人,青梅脑子里一转,就知道来人应该就是赵三明那奇奇怪怪的朋友吴军。 赵三明也是吓了一条,屁股往后一撅,直接带得凳子往后仰倒,哐一声,赵三明整个人就以坐着的姿势往后摔在了地上。 摔下去之前习惯性拉拽能拉住的东西,差点把破旧的小木桌都给拉倒了,幸亏青梅跟狗子眼疾手快及时按住了桌子。 “梅姨,你没被撞到吧?” “没有,幸好碗没摔下去。” 赵三明屁股摔得跟碎成八瓣似的,麻过之后才是痛,眼看着那两人坐得好好的啥事没有,还在互相关心,甚至还关心起碗,就是不关心他。 赵三明很郁闷,还有点酸溜溜的委屈。 然而还不等他委屈的情绪发酵完成,青梅就开口说话了。 “是你的朋友吴军来了。”青梅说着,用幽幽的眼神看着赵三明。 赵三明扁着的嘴一僵,抬手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干巴巴地努力扯出个僵笑,“哈哈,嘿嘿,应、应该是有啥事儿,我马上就出去问问!” 说完,赵三明立马就站起来往外跑,就怕自己慢一步,吴军就真个走进来了。 赵三明怀疑吴军真走进来并且不知道哪里惹到青梅,到时候他跟吴军都要挨打。 青梅也没管他,问狗子吃饱了没有。 狗子喝完最后一口汤,打了个饱嗝,摸着肚子满足地拍了拍:“梅姨,鸡汤真好喝!” 青梅点头表示赞同:“下次再逮鸡,让赵三明做黄泥闷鸡。” 这个菜也是赵三明说过的,比青梅自己在山上偷偷打牙祭那回说得更复杂更美味,青梅早就盘算着要尝尝了。 院子里,赵三明跟吴军说话,好说歹说想要把吴军给劝走,可吴军愣是像听不懂,端着一碗红烧兔肉笑呵呵地硬是拽着赵三明进了屋。 当脚踏进门槛,头从门帘下钻出来的时候,赵三明有种“人生要完”的绝望。 特别是抱着侥幸心理抬眸看向青梅的时候,正好对上青梅平静无波却暗藏杀气的熟悉眼神时,赵三明觉得泥巴地里的冷气儿嗖一下就从脚板心蹿到了头顶。 跟浑身僵硬站在原地贴墙不动的赵三明相比,吴军就自在多了,进屋后视线在屋里一扫,下一瞬就自来熟地对着青梅灿烂一笑:“弟妹,我是吴军,三明的好哥们儿,第一次来这里,有些仓促。我这人性子粗,也没想着带个啥礼,就跟段大爷买了半只腊兔,这不,趁着晚饭的时间点给你们送过来了。” 看了看桌子上的碗筷,吴军好似后知后觉地发现了问题,不太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看来你们已经吃完饭了?不过没事,这天气放一放也不会坏,弟妹,你们就留着明天再吃吧。” 说完,吴军就大大咧咧往青梅走了几步,把手里的碗给递过去,看样子是要青梅伸手接碗。 这动作看起来很正常,现在虽说男女之间不够开放,却也不会像几十年前那般严苛,顺手互相递个东西,便是摸到个手也没人会放在心上。 然而青梅却没伸手,只是垂下眼皮子看了看那碗蒸腊兔,朝恨不得钻地缝的赵三明抬了抬下巴,态度冷淡地说:“你给他吧,狗子,跟我进里屋,我给你做了个袜子。” 狗子身上有棉衣棉裤,有围脖有帽子,却没有手套跟袜子,连裤衩都没有。这些都要青梅找自己的旧衣裳慢慢改。 青梅虽说会做针线活,却并不爱做,她宁愿大冬天冒着暴风雪上山打猎,也不愿意窝在家里埋头做针线活。 倒是袜子比较简单,青梅今天抽空就给狗子摸了一双出来,用的是赵三明的袜子,收了下袜子口,就能给狗子当长筒袜穿。 也亏得赵三明没有脚臭,要不然里屋早就要成他禁止踏足的空间了。 狗子乖巧地“噢”了一声,小跑两步,跟着青梅掀开里屋门帘,消失在吴军跟赵三明的视线中。看着尚且晃动的门帘,吴军微微皱眉眯眼,眼神变幻莫测。 这边厢,赵三明被青梅的吩咐惊醒,兔子似的一蹦,急忙忙将吴军手里的碗给接了。 眼看着青梅没动手,还进了里屋,赵三明压力骤减,勉强恢复过来,又忍不住抬手抹了把冷汗,扭头对着吴军笑:“军子,你咋这么晚还过来,外面天都黑了。” 今晚肯定有大雪,才六点钟左右就黑得透透的了。 赵三明看吴军手里也没个火把,还挺担心一会儿他回去的时候咋走路。 段大爷的家在屯子边沿比较偏的位置,有好几处专门用来蓄水的坑要路过,如果没有照明的,吴军对大岗屯又不熟悉,很可能会踩空摔进去。 对待自认为铁哥们儿的吴军,在不受青梅威胁的情况下,赵三明还是很用心的。 把腊兔往桌子上一放,自己也不急着继续吃饭了,蹲到灶膛前撅着屁股往里面放了几根木柴,想着一会儿就绑在一起再往上面融几大块树脂,给吴军当火把。 树脂是每家每户空闲时候都会去林子里收集的,用处很多,比如最常用的粘合剂用途。 这会儿要沾个什么东西,自然不可能有胶水等物,山里人就常用树脂来代替。 有人家里没有煤油灯可用,也能暂时用树脂融上最细最干的松针,做一支“自制蜡烛”出来照明。 猎人们进山,就更常用到它了,粘合、做陷阱,或者遇到潮湿天气要点燃篝火。 别看赵三明现在家务事全包圆了,可好吃懒做能躲懒绝不多动一下手的本性还是难移。 能这么用心的准备火把,已经算是很难得了。 吴军却没放在心上,只一心想着如何从赵三明口中套出更多关于青梅的事。 之前吴军都在外面游荡,这回也是走大运了,结交上了一位大哥。 大哥是做大生意的,能直接做到省外的那种,认识不少大人物。有了大哥的对比,连之前他们这些人只能抬头仰望的张大海海哥都算不上啥了。 吴军一心一意要在大哥面前出头,好不容易靠着自己的本事在大哥身边占据一点地位,得了这回吩咐的差事,吴军就连夜赶回家四处奔波,竟是没能听说大岗屯青梅这个打熊英雄的传奇事迹。 还是这次到了段大爷那边,吴军去弄了瓶小酒,忽悠着段大爷说了许多大岗屯早些年的事儿,这才无意中知道了青梅的改变。 一个为了跟男人好好过日子,任劳任怨任打任骂熬了近两年的小媳妇,竟然身俱那样的怪力! 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吴军惊呆了,可人就是这么奇怪,青梅没有把这当成大事仔细认真去解释,围观群众们反而自己就想出了说服自己的各种理由。 吴军也是如此,他想到了青梅能在那样刻薄的继母手下活到成年,他想到了长得瘦小却一直干着壮劳力才能干的活儿,拿着成年男人的满工分。 想到最后,就连青梅能在赵三明没轻没重的暴打中活到今天,都成了吴军想象中青梅深藏不露的表现。 虽然之前吴军对青梅有那想法,现在那想法也没彻底消失。 可跟他要替大哥办的大事,青梅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变量,还是让吴军很反感。 目标龙凤山 接下来的几天里,吴军没有再上门了。 上次见过一面,青梅越发觉得这人来大岗屯来得古怪,因此拘着赵三明老老实实在家做饭,每日里尽点些需要忙碌一阵子才能做出来的菜。 而青梅自己,则开始作为民兵队的一员,进入小组开始巡逻工作。 大岗屯并不大,民兵队巡逻的范畴也不会特别大,除了饶屯子最外沿转一圈,确定雪地上没有野兽脚印。之后就是往村口无名河上游走一段路,查看河面结冰情况,最后就是要往地里走一趟,看是否有鼠类刨出来的洞。 山里的鼠类很多,哪怕是有人类居住的地方也有,春耕之后要防止它们破坏庄稼,就连冬天地里休息地时候也要防止它们胡乱打洞破坏耕地。 青梅被分到了第五小队,其他成员多是一家子,比如说青梅这一组,就有周堂叔周大柱以及周大柱的哥哥周大树。 大岗屯的人给孩子取名都很是随便,讲究一点的还会拿粮食去找有文化的人帮忙取,可更多的就是孩子出生的时候看见啥想起啥,一拍脑门,就把名字给定下来了。 像周大柱,他出生的时候他爹正坐在撑房梁的柱子边跟人唠嗑,一听屋里的接生婆说生了个男娃,他爹就一拍柱子,给取了这么个名儿。 周大柱是个活泼的性子,许久没能跟青梅说话了,辅一见面,话就多得很,说到名字,就顺口说到了赵三明的名字如何来的。 “三明的爹还去过县城哩,是咱们屯里少有的有见识的人,我爹说叔是个脑子聪明的,给三明取这个名字是希望他能明白三件事。” 说到这里,周大柱抠脑壳子,扭头问走在前面的周堂叔,“堂叔,那三件事是啥来着?” 一直沉默地走在青梅跟周大柱前面的周大柱他哥周大树扭头看了弟弟一眼,闷声闷气地说:“是明白尊老爱幼,明白照顾家里人,明白承担起男人的责任。” 周大树是个国字脸的壮小伙,比青梅大几岁,是个跟他爹一样沉默寡言的青年。 说来也怪,周大树面容上跟周堂叔很像,而周大柱则是性格上跟周堂叔像。 人家都说外甥肖舅,到周大柱他们这里,就是肖了堂叔。 也亏得屯里人思想朴素,没经过后世各种奇葩事迹的轰炸,要不然怕不得有人说周堂叔跟周大柱娘有点那啥。 青梅一听,倒挺意外的,想了想,青梅点头:“说得挺好的,赵三明全都完美规避了。” 说这个话的时候青梅脸上依旧神色淡淡,语气还挺认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话,愣是自带一股子幽默。 周大柱登时被逗得噗嗤一声,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另外一个安静听着的江胜利也憋不住笑了。 江胜利是听说青梅要加入民兵队开始巡逻的时候特意跑去找他三伯,也就是江红军,特意给调换了一下,从他爹叔伯那一组单独调到了青梅这组。 在屯里,青梅虽然跟大家来往并不频繁,可人缘却很好,特别是当初跟她一起上山打过猎的民兵队队员,也就是全屯年轻力壮的主要劳动力人群。 年长的看待她像看待闺女,年轻的则纷纷学着柱子,甭管是不是比青梅大,都喊“青梅姐”或者“梅姐”。 要是可以的话,他们恨不得叫青梅大哥,可惜青梅的性别不允许。 这次听说青梅也加入了民兵队,没人不乐意不说,年轻小伙子们更是热血沸腾,摩拳擦掌想要去跟偶像亲近亲近,要是能拜个师学一手杀个熊啥的,那就更美了。 几天前小雪变大雪,今天又转了中雪。 不过对于北方人来说,下雪天出门,正常。 青梅他们五个人戴着能护耳朵的帽子,穿着棉衣围着围脖,脚下再穿双自家做得粗糙甚至丑陋,却不会B水不会灌雪的皮靴子。 戴着一水的毛绒皮手套,胳肢窝里挎上铁锹木棍等武器,唯一的一支猎炝则挎在领头的周堂叔肩膀上。 一般巡逻的时候都不会遇到需要放炝的危险,挎上炝,主要是为了震摄。 几个人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就逛完了屯边,走上了前往村口的小路。因为冬天大家伙都要去河里挑水,这条小路都会每天及时清理。 至于谁来打扫,则是由老支书给安排,每家每户都要出力,挨着轮流着每天一家人负责。 要是哪天哪家负责的人没及时把路给清理出来,老支书也不说啥,就给那家人记账本扣工分,扣出来的工分就当作工钱发给愿意帮忙扫的人。 这可是个好活儿,不少人都盼望着谁家偷懒一回。 可惜有了几次后,屯里所有人都不敢偷懒了,轮到哪家哪家就积极地天还没亮就把活儿给干了,让很多勤快又想多赚点工分的人家扼腕叹息。 青梅他们这一趟是早上,天还没咋亮,就天边一片灰蓝,今天扫小路的人是段大爷家。 段大爷是个年纪一大把的老光棍,身体却很健朗,碰见巡逻队的时候他已经扫完了,杵着铲子正在休息,远远看见了巡逻队,就吐着白烟笑着看他们。 “这么快就扫完了?哟,段大爷,你这是起得有多早啊?” 周堂叔嘴上利索,会说话,亲亲热热就跟段大爷唠上了嘴。 段大爷笑容更大了,露出一口豁牙:“那倒不是,不是三明有个朋友过来玩嘛,就住我家,这孩子勤快利索,知道我今天要扫雪,一大早就跟着起来帮我。” 收留一个外人,还是赵三明的朋友,一开始段大爷是很不乐意的,哪怕收了赵三明两个鸡蛋,段大爷对吴军还是不冷不热。 可多接触两天,段大爷就发现吴军跟赵三明完全不同,这男娃体贴周到,关键是特勤快,每天天不亮就起来了,忙里忙外给他洗洗刷刷,搞得段大爷还挺不好意思的。 那孩子还实诚,花钱从别人家买了肉回来,不自己一个人吃,非要拉着他一起吃,段大爷还喝到了许多年没尝过的酒,那滋味,让段大爷想一想就觉得美。 年纪大了的人,别看平时性格如何,到底还是有点寂寞的。 吴军每天都会陪段大爷唠嗑,听段大爷说一些陈年往事。 这种老黄历,屯里的年轻人一般是不爱听的,吴军却特别爱听,段大爷对吴军,真个是越看越喜欢。 可惜了他也没个闺女孙女啥的,要不然段大爷都恨不得招了吴军当他女婿孙女婿。 说起吴军,周堂叔也知道屯里来了个外乡人,就昨儿周堂叔还碰上吴军跟隔壁邻居家买鸡蛋拉呱呢。 “吴军吧?那小伙子我也看见了,是个好的,跟赵阿婆买鸡蛋,钱拿得贼爽快,还大方!” 可不是大方嘛,兜里揣一把糖,屯里他遇见的小孩子都得了糖吃,他们大岗屯啥时候有过这样的人。 说起吴军,段大爷话就多了,巴拉巴拉说了许多吴军的好。 周大柱周大叔江胜利他们听了就是好奇,还心生好感,青梅却越听越觉得吴军来大岗屯是有什么目的。 段大爷跟周堂叔说的时候无心,青梅却听出点问题。 比如说吴军这几天都在屯里积极走动,还时常去有老人的家里去买菜买肉等物,给钱大方,给完了就喜欢拉着人聊天,聊的还多是龙凤山的传说老历史,无名河里捞坛坛罐罐这些往事吴军也没少打探。 看来吴军的目的,就落在了龙凤山里,更确切的说,是顺着无名河往原始森林里走的那一片。 早在知道无名河里捞出了不少碗啊钵啊坛子之类的东西时,青梅就知道,龙凤山里应该是有个规模不小的古墓。 毕竟粗瓷器这些玩意儿又不是山里长出来的,被水冲下来,该是无名河中汇聚了一条穿过古墓的暗河。 不过青梅又对古墓没啥想法,只琢磨着把家里的那些东西好生看顾着,别在用的时候磕着碰着摔碎了,说不定十几二十年后就有上面的专家来收这些玩意儿。 到时候家里也能换点钱啥的。 这就是青梅全部的想法。 可没想到,现在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盗墓? 转念一想,青梅明白是自己思维被禁锢了,甭管现在古董市场多低靡,过几年又会有怎样的大动&荡,哪行哪业都会有暗地里的运转流通。 历史只是只言片语,可历史里的人却是活着的,她不该用片面的了解去认识。 另一边,周堂叔跟段大爷的拉呱已经接近尾声,周堂叔问:“吴军去哪了?我们从屯里过来,咋没碰见?” 段大爷拍了拍头顶帽子上的雪,嗨了一声,说:“他知道河边是咱们要挑水的地儿,就拿着木棍去敲冰窟窿去了,说是昨晚上雪大,咱挑水的那里怕是已经给冻上了。这孩子,还让我快点回家烤火。” 这年轻人太体贴了,还孝顺,段大爷再次遗憾吴军不是他孙子。 周堂叔也颇为感慨地点头赞扬了一番,“那成,段大爷,你呢赶紧回家暖呼暖呼,待会儿我们要是碰上吴军,就让他早点回来,那冰窟窿可不是开玩笑的,他也不熟悉,万一出个啥事儿也没人瞅见。” 这么一说,段大爷还真有点担心,想着就要自己去河边,被周堂叔好说歹说给劝回去了。 “放心,咱们小队里有青梅丫头在,到时候就算我们一串都摔冰窟窿里了,丫头一个人也能把咱们给拉起来甩干。” 这就是说笑了,人哪能像衣服毛巾一样甩来甩去的脱水呢,段大爷哈哈大笑,不过也确实放心了。 大岗屯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对青梅都特有安全感,总觉得有了青梅在,遇见啥危险都有个指望。 这也是因为棕毛的熊瞎子在世世代代的山村人心目中的可怕性。 青梅一朝轻而易举单打独斗杀了熊瞎子,在大家伙的心目中,那份量,那地位,当然是噌噌噌往上涨到了需要仰脖子的高度。 遭遇大花猫 告别了段大爷,巡逻队继续往村口而去,却没在挑水的那处窟窿眼周围看到吴军。 周堂叔泛起嘀咕:“吴军该不是跑去河上游了吧,或者去林子里了?” 最后一个猜测还真有可能,毕竟吴军来了屯里,几乎每天都在跟社员买肉买蛋,不是个能过艰苦日子的人。 可再有钱,也经不起这么造啊,说不准吴军就是想要自己进林子里套兔子打牙祭。 周堂叔皱眉,回头吩咐一句:“待会儿咱们往上游走的时候注意看看周围的脚印,这么早,肯定没别人来过。” 周大柱三人都应了一声,青梅没吭声。 对此,其余四人都见怪不怪,因为都知道青梅是个话少的人。 雪越来越大,飘飘扬扬打着旋儿落到人的头上肩上,过了村口这个河面窟窿眼,其他地方的路就完全没有人打扫过了。 这几天陆陆续续下的雪攒起来,都已经到了青梅膝盖那么高了,踩下去吱嘎一声,厚厚的蓬松雪层就瞬间压缩成手指长的冰层。 而这些冰层,会存在一个冬天,等到来年春暖花开时才会化作水,潺潺流入无名河中,为北方河流的春汛添砖加瓦。 这一片确实还没有人踏足,放眼望去除了光秃秃的树木或尚且苟在枝头的松针外,就全都是白茫茫一片,所以上面出现了一行脚印,就十分明显了。 青梅顺着脚印看过去,发现吴军确实是在顺着无名河往上走,偶尔还要拐个弯,靠近河畔。 “这小子,还真是进树林了,也不怕遇到狼群。” 就算没有狼群,撞上野猪也够呛的,周堂叔摇头。 周大叔走过去看了看脚印,抿着唇望向林子深处,一边说到:“走了有一会儿了。” 稍微有点经验的人,都能从雪地上的脚印看出这个人离开了多久。 周大柱扯着帽子顺口接到:“那还走得挺急的哈。” 距离段大爷说吴军往河边走,也没多长时间,可现在他们走过来,宽阔的视野里却根本没有吴军的人影。 江胜利点头表示赞同:“大概是想早点去套兔子吧,铁牛叔,咱们要去找他吗?” 说完,江胜利还给了好哥们儿一个眼神。 周大柱一愣,反应过来,往前走两步,用手肘给了自己堂叔一拐子,嘿嘿一笑:“堂叔,要不然咱们去找找他?好歹也是来咱们大岗屯走亲访友的,万一因为不熟悉环境出个啥事儿,咱们脸上也没光啊是吧?” 周堂叔哪还有不明白了,原来这臭小子也想自己去打兔子呢。 巡逻队巡逻的时候都带了炝,另外还带了弓箭弹弓这些防身的武器,要打兔子撵野鸡,但凡遇上了总能有所收获。 甭说,吃了小半个月各种腊肉的周堂叔也有点馋新鲜肉了。 周堂叔回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看向青梅,问:“丫头,咱要不然进去一趟?” 说到底,小队的安全问题还是要落到青梅身上。 青梅正想看看吴军到底在干什么,闻言就“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周大柱高兴得很,当即就跟江胜利挤一块儿去了,热火朝天地开始商量起一会儿要如何打兔子野鸡了。 这个天要是能碰上黄鼠狼,那也很好,冬天里的黄鼠狼皮子特别好,拎去供销社能换好些东西。 要不然剥了皮子糅好了让家里老娘姐妹帮忙做个围脖手套帽子啥的,送给自己喜欢的姑娘也特有面儿。江胜利跟周大柱都已经二十了,家里已经给他们相看好姑娘了,只是还没定亲,就互相走动着。 年轻小伙子么,总是盼着能早点把媳妇娶回家暖被窝,自然毫不吝啬讨好心爱的姑娘。 周大叔倒是已经成家了,娃娃都能在雪地里打滚儿了,此时只沉默地跟在旁边。 而周堂叔,则顺势跟青梅聊了起来。 当然,无论是谁,跟青梅聊天的模式总会是那么回事,一方说,一方听,基本上不会逆转。 巡逻小队一直顺着吴军的脚印走进了林子里,却还是没看见人。 这下子周堂叔真担心上了,吴军看来是往树林更深处走了。 “大柱,大树,胜利,你们就在这边等着,我跟青梅进去看看。” 周堂叔操起炝,招呼了青梅一声,两人就顺着脚印继续去找吴军。 二人又在雪地里吱嘎吱嘎走了快十几分钟,青梅忽然停住脚步,看向前方,“他回来了。” 周堂叔疑惑地“啊?”了一声,不过还是相信青梅的话,选择站在原地不继续前行了。 再往前走就是一群野猪的领地,保不准他们过去就会被外出觅食的野猪群给发现。 就算青梅不说,周堂叔也不准备冒险继续深入了。 等了一会儿,果然,周堂叔也听到了吱嘎吱嘎的声音,再过片刻,穿一件半旧军大衣,戴黄褐色狗皮帽的吴军揣着手走了出来。 抬头间发现了青梅跟周堂叔,吴军也是一愣,很快就回过神来,笑得灿烂地加快了步伐,迎了上来。 “铁牛叔,青梅,你们咋找来了?” 看起来就好像他只是随便散散步就散到树林深处来了似的。 周堂叔没多想,嗨了一声,板着脸教训吴军:“小伙子,你咋啥都没带就一个人跑进来了。知不知道这多危险,再往前可就是一群野猪的地盘了!” 吴军眼神一动,嬉皮笑脸地认错讨饶,而后顺着话题就问起周堂叔龙凤山里都有哪些野兽划了地盘不能招惹。 屯里懂这些的人对年轻人总是丝毫不隐瞒,甚至很乐意把自己从上一辈人口中学到的关于打猎,关于龙凤山的经验知识教给下一代。 所以周堂叔张口就开始说起来,“要说咱龙凤山,其他方向我不知道,可咱们屯往里走的这片我却熟了个七七&八八……” 青梅在旁边忽然给了周堂叔一拐子,惊得周堂叔一脸莫名地扭头看她,吴军也眼底闪过一瞬寒光转头注视着她,像一条发现威胁的毒蛇。 青梅只当作没看见,压低声音跟二人说话的同时缓缓压低身躯,“前面,怎么来了只大花猫?” 大花猫自然不是真的猫,而是老虎。 这一下,不仅周堂叔,便是吴军也是浑身一震,跟着伏低上半身,一双眼睛顺着青梅紧紧盯着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远处的一丛被雪装点成银白色的灌木后发现了显眼的黄黑条纹。 那大家伙似乎也发现自己暴露了,压低前半截身躯探出硕大的脑袋,一双虎目含着跃跃欲试跟防备警惕,同样紧盯青梅三人。 周堂叔倒抽一口冷气,发出点“嘶”的声响,双腿都要忍不住打哆嗦了,嗓子眼儿抖抖索索,几乎用气音说出一句话:“这不是南面的那头母老虎暴风雨吗?怎么跑这来了!” 屯里人遇到某只新的没出现在老一辈人描述中的凶猛野兽的时候,就会习惯给它们暂时取个代号似的名字。 取名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比如这只暴风雨,就是因为它第一次被人发现的时候,是在一次暴风雨中。 暴风雨的气候对于人来说很恶劣,对于动物来说也算不上外出狩猎的好天气,所以那次暴风雨只是远远观望了进山的打猎队一番,在众人战战兢兢的对峙中选择了退走。 从此以后,大岗屯以及附近其他两个时候得到消息的屯里,都不会在打猎的时候靠近南山那一带。 吴军心里咯噔一跳,脸上不由就带出了点惊悸,被始终用眼角余光防备着的青梅看了个正着,登时也明白了,这只暴风雨,恐怕是被吴军给无意中引来的。 吴军正在那里后怕加庆幸,庆幸暴风雨跟了他一路,却始终因为太过谨慎而没有选择立马动手,庆幸自己走到这里就碰上了来寻他的周堂叔跟青梅二人。 青梅那边则是忍不住升腾起些微惋惜,怎的这暴风雨不积极一点,要不然早就把吴军给解决了,也免得以后他搞出什么麻烦事。 虽然青梅大概猜出了吴军来大岗屯的目的,可没有证据,总不能空口指认人家是盗墓的,更别说对方负责来探路,肯定就是个马前卒。 丢了个马前卒,吴军背后的团伙收手的可能性不会太大,青梅没接触过盗墓贼,可也知道,这些人手里说不定就是沾了人命的,说句心狠手辣也不为过。他们看中了一处古墓,发死人财的盗墓贼可不会轻易放弃,说不得到时候她还要被这些人当成首先要除掉的拦路石。 青梅不怕他们来动手,却怕他们踩坏了自己家的菜园子,也怕他们妨碍了自己进树林套兔子打野鸡的日常行程。 正当三人大气不敢出的时候,暴风雨也终于谨慎地从灌木丛后走了出来,尾巴伏低尾尖微微晃动,腰部压低,前半身同样微微伏地,前爪爪子弹出又收起,摆出了准备攻击的姿势。 周堂叔看得眼睛里都冒出血丝了,既不敢大喘气,却又忍不住呼吸急促。 吴军缓缓挪动脚下,浑身肌肉绷紧,已经做好了见势不对拔腿就跑的准备,反正他不需要跑赢老虎,只需要跑赢周堂叔或者青梅两人中的任意某人就足够了。 而青梅,则不再犹豫,抢过周堂叔小心翼翼从肩膀上取下来的猎炝,前腿微倾,手臂平举肩膀绷紧,瞬间就把猎炝架在了胳膊与肩膀之间。 顶针上膛的声音带着点闷,可老虎听力极佳,远远地就听清楚了。 这个声音,似乎让它回忆起了某些不好的经历,原本已经做好攻击准备的暴风雨看青梅架起了炝,竟是吼都没吼一声,转身就以Z字形的方式火速逃跑了。 等暴风雨跑得见不到影儿,这才远远传来它的一声咆哮怒吼。 周堂叔跟吴军面面相觑,而后不约而同放松了身体站直腰背,抬手扯开帽子狠狠抹了一把汗。 虽是虚惊一场,可那让人头皮发麻心脏能蹦出喉咙口的惊却是实打实的。 青梅则是眯着眼,没有为了那一身虎皮虎骨虎肉而追上去,一来,是暴风雨没有攻击他们,杀它在现在也算不上合法。 二来,青梅视力绝佳,看见了暴风雨腹部有奶&头若隐若现。 冬日里都是野兽动物们皮毛最厚的时候,暴风雨会露出那里,说明它正抚养着幼崽。 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它会跟着吴军一路追踪过来了,因为对于猛兽们来说,手无寸铁且没有什么皮毛的人类,是自己捕猎能力不够充足时的绝佳狩猎对象。 青梅收起猎炝,抬头看向一望无际的森林。 此时被大雪覆盖,显得格外冷清的森林,看起来毫无生气,实际上每个角落,都有生命存在着。 腊月二十七 自遭遇暴风雨跟踪的危机后,吴军总算老实了,又在屯里停留了两日,第三日,什么话都没留下地就离开了。 段大爷对此很是费解,又惋惜。 “难得跟那孩子投缘,之前在我家的时候还每天好吃好喝的让我跟着沾光,我还说等他走的时候给他准备一份过年的腊肉呢,现在这孩子走得不声不响,我这心里老担心他咋走半月屯往镇上那截路。” 看得出来段大爷是真的喜欢吴军,边说边叹气,一张丑橘似的脸皮上也满是叹气,眼神里带着点又要变成一个人的落寞黯然。 或许在他心里,吴军这样不告而别,是不是因为讨厌他这个糟老头子。 屯里人也附和着陪端大爷说了几句,再过两天,也就只有段大爷还惦记着吴军了,就连赵三明这个吴军正儿八经来大岗屯“探”的友都没放在心上。 毕竟对于他们这样到处瞎混的人来说,随时拍拍屁股就走人再正常不过了,他自己当初也没少干这种事。 就结婚之前,在他老娘大哥家生活的时候,去半月屯打个酱油都能两三天不落家,回来后打酱油的钱早没了。 可惜现在赵三明再也不敢了,不仅不敢,他还要每天油里来烟里去的忙活饭菜。 曾经赵三明觉得呆在家里忒无聊贼无趣,一个冬天能闲得他头上长蘑菇,可现在他一点都不闲了,反而充实到他沾炕就睡。 时间久了,赵三明的希望就变成了每天干完了家务后能多点让他自己安排的时间,哪怕是用空闲时间发呆他也觉得是一种享受。 等吴军走了,青梅看赵三明确实忙了一段时间有点眼神恍惚了,于是结束了前几天随意点菜无声逼迫厨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举动。 不再做动不动就要提前一天做准备的大菜,赵三明终于得到了喘气的时间,心里竟然对目前洗洗刷刷洗衣做饭的生活感到了一丝平和满足。 冬天里基本上就这么过了,中途除了巡逻队发现一窝土拨鼠刨了地于是集体打鼠外,也没遇见别的大事。 时间就这么顺滑地到了腊月里,到腊月二十四,满屯的家庭主妇们就带着媳妇闺女忙活开了。 当然,青梅他们家,忙活的就是赵三明了,青梅的任务是带着狗子,去雪地里多弄点丰富的新鲜食材。 腊月二十七,这天出了个大太阳,雪地里都像在反光似的,青梅没带狗子再出门,而是在家打扫院子,把屋顶上的雪扫扫。 忙完了屋里的事,赵三明戴上帽子手套,胳肢窝下夹一个簸箕,跟屋顶的青梅打了个招呼,就出门往自己老娘那边去了。 大岗屯这边二十八晚上就是过小年,按照老规矩,小年之后一直到新年初一,期间都不准动刀。 所以有句话,叫“二十七,杀年鸡。” 另一个家庭主妇们为春节忙碌的主要准备任务,就是炸丸子了,炸各种各样的丸子,豆腐的,土豆的,萝卜的,鱼肉的,荤的素的。 昨儿老支书就带领全村人去村口无名河里凿洞捞了年鱼,家家户户都分了两条,一条小年吃,一条除夕年夜饭上吃。 这两天晚上吃鱼,是这边的规矩,寓意年年有鱼年年有余,老百姓都喜欢的好兆头。 现在还没有大搞文化&改&革,老百姓自己搞点有好寓意的传统,还是没那么风声鹤唳的。 赵三明还是第一次自己动手准备年夜饭,去年他一个人跑去大哥老娘家蹭了一顿,再往前,单身一个人的时候更是窝在了老娘家。 今年肯定不行了,赵三明也根本没想过要去大哥那边过,并不是不想偷懒,而是习惯了照顾青梅跟狗子的饮食。 想想看,自己家食材那么丰富,菜色那么时髦,要是不吃自家的年夜饭,而是跑去吃低好几个档次的大哥家的年夜饭,赵三明想着就怎么那么亏得慌呢。 为了吃,为了让青梅跟狗子吃好,赵三明决心自己出手。 至于不会的传统菜色咋办?那还用说,当然是去老娘家学,尝到味道好的再摸一碗回来。 青梅蹲在屋顶上,第一次目送赵三明离开的背影,心里惦记的全是炸丸子。 既然是传统菜色,肯定很好吃吧,不知道有多少吃…… “梅姨,我铲好了!” 屋檐下,穿成狗熊的狗子喊了一声,就赶紧小跑着让到稍远的地方。 青梅回过神来,推动手里的推耙,把屋顶上积攒了厚厚一层的雪全部推了下去。 青梅力气大,单手握着推耙的杆子往前移动,那平展的雪层就像波浪,哗哗地往下垮,狗子在下面看得眼睛放光,看着那些垮下来的雪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宝贝。 对于从来没跟人玩过堆雪人游戏的狗子来说,这些洁白蓬松的雪确实是宝贝。 推完了雪,青梅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 为了保暖,大岗屯的房子普遍修得很矮小,站在屋顶,也不过五米左右,跳下来双脚落地的时候青梅都不带踉跄的,膝盖一曲就卸去了力道。 狗子看得瞪圆了眼睛,嘴巴无声地发出“哇噢”的惊呼声。 青梅心情不错,看见狗子的傻样儿,抬手拍了拍他脑袋上的帽子。不过是随手一拍,对狗子来说却兴奋极了,捂着自己的脑袋笑得见牙不见眼。 “走,我们在这边堆雪人。” 院子里的雪多了,作为没能好好玩过雪的青梅来说,心血来潮,也想要玩雪,于是就提议狗子堆个雪人在院子里。 这让狗子一大早就对扫房顶的雪很积极,因为那些雪都是可以用来做雪人的。 也不脱手套,两人都不会堆雪人的一大一小在院子里开始团着雪艰难地往一处糊,努力地想要弄个大圆球出来。 可惜想象中很容易,真动起手来却很难,一直弄了一个多小时,两人的脸都冻红了,院子里也只有一堆歪七扭八的抽象雪团怪模怪样立在那里。 赵三明炸了一簸箕的各种丸子回来,进院门就发现了“雪怪”,再看还在努力的青梅跟狗子,哪能不明白他们想干啥。 看看雪怪,再看看满眼倔强不服输的两人,赵三明胆儿肥的哈哈大笑,差点把手里端着的簸箕都给笑翻了。 “这个就是你们堆的雪人?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哈……唔――!” 笑得长大的嘴里忽然砸进一团雪,赵三明冷不丁吞了满嘴的冰凉,闷哼一声,赶紧埋头呸呸呸吐雪,可还是已经有一部分雪被口腔融化化作水咽进了肚子里。 那雪水直冰得他喉管发疼。 赵三明抬眼一看,青梅跟狗子双双冷眼瞅着他,赵三明立马不敢放肆嘲笑了。 场面一度十分冷凝,不大的院子里,抽象派雪怪旁边站着双手自然垂落,一双眼睛没默默凝视某人的青梅跟狗子。 院门口,端着一簸箕各种炸丸子的赵三明小心翼翼缩了缩脖子,就像一只被猎犬包围,正探头探脑试图找到突破重围逃脱升天的野鸡。 对峙片刻,赵三明试图打破僵硬的气氛,缓和青梅跟狗子对他散发的冷气,“那个……”刚开口,忽然狗子弯腰抓起一团雪,一捏一甩,眨眼间一团雪就砸到了赵三明肩膀上。 雪团并没有被捏实,咋在肩膀上啪一下就炸开了一朵银白的雪花,并没有给人带来多大痛感。 这事儿发生得太突然了,赵三明还没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 青梅嘴角向上弯出一个弧度,下一秒,也跟狗子刚才那样,弯腰抓起一团雪往赵三明这边砸。 可惜青梅没打雪仗的经验,第一弹因为没有捏实,导致“弹&药”才刚被抛出去就在空中散开了。 赵三明终于反应过来了,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气,最后“嗷呜呜”狼嚎一声,放下簸箕就佝偻着腰一边捏雪团一边逃窜,逃窜的过程中凭借十几年的实战经验,成功击中敌方二人。 这下子不得了了,满院子都是雪弹飞蹿,偶尔赵三明往菜园子那边跑偏了,还会有一团捏得实心的雪弹快准狠地打中他的狗腿。 多疼了两下,赵三明就学乖了,也不敢往那边跑了,或滚或爬的一边躲避敌方雪林弹雨,一边寻机打击敌人。 这场雪仗来得莫名其妙,不过结束的时候三个人心情都不错,赵三明甚至找到了意气风发的精神面貌。 打完了,赵三明就脱了手套教青梅跟狗子如何堆雪人。 “像你们那样一坨一坨的往上糊,肯定是不行的,要这样,先滚雪球,滚一层拍一拍,滚到足够大,就这样……” 中午吃饭的时候,院子里站了个大肚子小脑袋,左右插了两根枝桠手,脸上还有煤炭眼萝卜鼻子的雪人。 饭桌上,青梅严肃认真地对赵三明同志强调:“那半截胡萝卜一定要及时换,只用一根的话,等到雪人化了萝卜都不能吃了。” 赵三明表示自己一定完成任务,保证不浪费任何一截胡萝卜。 今天腊月二十七,同时也是立春,下午青梅作为家里的代表,去参加了屯里给耕地动土的活动。 所谓动土,其实就是拿锄头随便挖一下,是个什么意思,青梅也没搞懂,反正就是保佑来年丰收之类的。 挖完了,老人们被老支书请去家里喝茶唠嗑,青梅知道,他们已经该是要谈这个冬天下雪比往年少的事。 今年的雪确实比往年要少很多,屯里老人们偶尔聚在一起,难免会谈论这事儿。 不过他们都没拿出来谈,怕其他年轻人东想西想反而搞出什么事来,只是老支书带着江红军江会计往地里转悠的次数悄没声息地增加了不少。 想到即将到来的春旱,青梅的好心情有些打折扣,沉着眉眼回了家。 刚进院子,赵三明就从厚厚的门帘下一脚探出半张脸来,朝青梅喊:“青梅,水烧好嘞,可以洗澡啦!” 二十七,不仅仅是杀鸡炸丸子,还要打扫屋里屋外,打扫完了,还要一家子都滚个热水澡,让整个家都干干净净迎接新年。 洗过澡头发还带着水汽的狗子也从那小片门帘下探出小脸来,冲青梅笑得像朵花。 青梅呼出一口浓郁的白雾,沉重的心情略好,脚下加快速度,很快就进了温暖的屋子。 “青梅,热水给烧好啦,我跟狗子都洗过了,我们还互相搓背,可爽嘞。” “嘿嘿,青梅,要不要我给你搓背?” 不久之后,赵三明袖着手蹲在屋檐下,抖着肩膀眯着眼看天,今儿咋这么冷呢? 过年 二十七,杀鸡动土扫屋洗澡炸丸子。 二十八,烙饼蒸馍,屯里唯一的磨坊里排起了长队,再是艰难的人家都要磨些细面儿,这是用来大年夜包饺子的。 北方人,过年不吃饺子,那就一年都没劲儿。 赵三明在家烙饼蒸馍馍,青梅就带狗子去磨面子。 晚上,赵三明憋着一股劲儿脱了棉衣撩起袖子,搞了一桌丰盛的小年夜饭,吃得青梅跟狗子头都抬不起来。 晚上赵三明被允许睡进去一张宽的距离,赵三明很满足,睡前决定大年夜的年夜饭一定继续努力。 二十九,连青梅都留在了家里,老支书让江燕子给青梅送来了一副红对联。 “我哥回来了整天就窝在家里看书写字,连石头哭了都不会哄一下,嫂子忙得都脚打后脑勺了,还要带石头。要是椿树也这样,我都不想生娃了。”江燕子碰见青梅,总免不了缠着她说些小烦恼。 石头就是江燕子的侄子,这副对联就是石头爹,也就是燕子的哥江雄鹰写的。 青梅看了看,字迹谈不上书法不书法,不过至少很齐整。能拿软趴趴的毛笔写出这样清晰的字,在青梅看来就挺了不起了。 这个年是江燕子在大岗屯过的最后一个了,开春以后她就要嫁人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婚前恐惧症,这段时间她情绪都有点儿绷,特别是她哥回来后。 对待从小就是她骄傲的哥哥,现在江燕子横看竖看,愣是挑拣出了好些缺点。 青梅光是听她说的这些话,就能猜到她哥这段时间该是很难受,毕竟这兄妹两感情很好,当哥的被妹子挑剔嫌弃了也只能憋着。 青梅一如既往地安静听着,不需要给啥回应江燕子就十分顺溜地继续这场唠嗑。 “青梅,等过完年,我来找你做绣活儿好不好?以前我还觉得椿树挺好的,可现在我怎么一想到他就怕得很。不不不,也不是怕,就是、就是…哎!反正就是不想看见他!” 看见他就意味着自己出门子了,离开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然后到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家里与一堆陌生的人共同生活。 这是每个女人都会害怕不安甚至抵触的。 青梅不懂这些,也不知道该咋劝江燕子。不过江燕子都这么说了,青梅在心里掰算了一番,老实且耿直地说:“我不一定有时间。” 这是老实话,青梅还惦记着吴军那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 虽说冬日里已经大雪封山了,可上次吴军却能在大雪过后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让青梅对于大岗屯冬日里的“与外隔绝”产生了疑问。 显而易见,吴军是个聪明人,也是一个爱财又惜命的人,这样的人,会明知危险还要离开吗? 所以青梅一直怀疑吴军是否根本没出去,而是他身后有一伙人始终在龙凤山附近某处。 可惜这段时间青梅趁着去林子里套兔子的时候搜寻过,并没有发现什么踪迹。 面对青梅如此耿直的回答,江燕子气得鼓起了腮帮子,最后还是扯着青梅的胳膊耍赖:“我不管,反正我的枕巾你一定要给我绣几针!” 本地风俗,新嫁娘带出门子的枕巾必须自己绣,上面也可以让她要好的朋友绣上花鸟字等寓意祝福的图案。 江燕子有两对枕巾,为了青梅,她特意空出一对枕巾不让别人动针,就想由自己跟青梅两个人一起完成。 这些风俗,这段时间青梅也听了不少,自然知道。 对此,不喜欢绣花的青梅还是点头答应了,上一刻还气鼓鼓的江燕子当即就重新高兴起来,拉着青梅继续巴拉巴拉像个小喇叭似的叨叨起来。 看着口若悬河的江燕子,青梅莫名生出一个想法:不知道赵三明跟江燕子小时候是不是一起玩的。 要是他们小时候就是这么能唠的性子,那两个小豆丁凑一起,不得唠到天黑都唠不完? 然而青梅想象中的两位并不如何喜欢对方,在屋里又蒸出一笼粘豆包端出来晾的赵三明看江燕子还在拉着自己媳妇在院子里唠嗑,心里不乐意了,眼一沉眉一皱,冲那边嚷嚷到:“咋还在唠嗑?屋里忙得很,青梅,你快进去看着点锅里,别水烧干了把锅给烧穿了。” 因为大炼钢,屯里只有少数几家人还有铁锅,到了炸丸子蒸豆包馍馍的时候,大食堂那边就排起了长龙。有跟几家人关系好的,也会去借用。 不过青梅他们家却没人来,一是有赵三明在。 虽说大家都接受了他改邪归正浪子回头的人设,可谁家没被他摸过鸡偷过蛋,到他家借锅用,想想就怪得很。 二是青梅在。 屯里人对青梅是格外信任甚至崇拜的,可也正是因为过于崇拜,加上青梅冷淡的性格,大家伙总觉得跟青梅套不上近乎。 换句话说,就是距离感太明显了。 都是一群没多少弯弯绕绕的人,反正大食堂也能做,不急,何必跑去麻烦了别人,还勉强了自己呢。 再说了,大家排排队,一起热热闹闹的聊聊你家准备了什么,说说我家要做些啥,不是挺好的嘛。 江燕子听赵三明在家的时候居然用这种毫不客气的语气吩咐自己心目中的英雄干活,也不乐意了,梗着脖子就怼回去:“你自己不会看啊!一个大男人,这点活儿都做不好!” 天地良心,这年头谁家干这些活儿的不是娘们儿,赵三明这么包揽家务的甭说在屯里了,就是拿到整个镇上去,那也是少见的独一份。 可江燕子就觉得既然自家梅子已经那么辛苦的养家糊口了,赵三明这个男人就该把家里家外的活儿都给做好。 她的想法也很简单:既然青梅做了爷们儿做的事,赵三明当然就该把娘们儿做的事都给做完。 这个想法也是大岗屯许多社员的想法,所以对于青梅这么压着赵三明干家务,除了个别人,真没几个嚼舌根的。 赵三明不服气,跟江燕子怼了好几个来回。 最后还是狗子伸出脖子来喊锅里水要烧干了,赵三明这才放好粘豆包朝江燕子冷哼一声,扭头掀开门帘进了屋子。 ――走得很有气势,其实内心是后悔且忐忑的。也不知道青梅会不会生气,早知道就不怼江燕子那臭丫头了,不就是一口气嘛,又不是没憋过,多憋这一口气又能咋滴? 好在青梅最后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赵三明那颗吊在半空好半晌的心终于落下来了,记吃不记打地又兴致勃勃跟青梅狗子吹起啥啥好吃的牛来。 腊月后半个月,就在忙碌中匆匆流逝。 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一大早,青梅跟狗子扫院子。 这几天都没下雪,反而出起了大太阳,屋顶上的雪水哗哗地往下落,跟下大雨似的,很快就把屋檐下的泥巴地打出了几个坑。 青梅跟狗子就把泥水又铲又扫的弄到菜园子那边,争取让院子变得干净整洁。 几天前堆的那个雪人又化了半个脑袋,青梅一路扫到了院子外面,负责铲院子里脏雪的狗子扫完院子,就站在那里仰着脑袋看了许久,最后噔噔噔跑回屋里,扯了扯站在灶台前忙活的赵三明衣摆。 等赵三明抽空低头看过来的时候,狗子抿着唇抬起胳膊直指院子里的雪人,一双眼睛圆溜溜地看着他。 这就是问赵三明,那雪人还能不能补好的意思。 今天早上赵三明问了青梅后,就暂时把外面这间屋子的门帘子给彻底撩起来挂在旁边,给屋子里换换空气。 所以站在门边灶台前,赵三明一眼就看见了雪人。 赵三明抬脚不轻不重踹了狗子一下,不耐烦地敷衍:“反正都要化,下次再堆个新的就得了,去去去,别挡道!” 刚骂完,抬眼就看见不知道啥时候站在门口外面的青梅。 对上青梅那双没啥情绪的黑眼睛,本来被火烘出一身热汗的赵三明蓦地打了个寒颤,脸上的表情毫无停顿地瞬间转换,从不耐烦到微笑和蔼:“狗子乖,等咱们吃了早饭,我们一起去外面铲点干净的雪回来,把雪人给补上就成。对了,萝卜鼻子也该换一换了,都用了一天一夜了,再不吃就要冻坏不能吃了……” 赵三明眼角余光一个劲儿去瞥门外,果然看见青梅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暖了回来,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然后心里给自己打气,争取继续保持,千万别在腊月里挨揍。 就算是挨揍,也要讨个好彩头啊。腊月挨揍,岂不是意味着新的一年里摔摔打打才能过得去? 狗子当然知道赵三明为啥这么忽然变脸,因为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刚才进来扯赵三明的时候,狗子就特意看了看院子外扫雪的梅姨,确定梅姨很快就要回来,这才跑进屋找的赵三明。 不过就算如此,雪人能修好,狗子还是很高兴,仰着小脸露出个大大的笑,声音算不上好听,却足够亲昵:“谢谢小明叔!” 没错,狗子就是这么称呼赵三明的,哪怕赵三明威逼利诱好几十次,让他喊爹喊明叔或者三明叔,哪怕赵叔叔也成啊,可狗子就像是听不懂似的,死活认准了要叫他小明叔。 叔就叔吧,带上个“小明”当前缀,让赵三明总有种自己还是小时候,被一些大人这么喊的感觉。 赵三明的直觉告诉他,狗子这臭小子是故意的,可惜没有证据,根本无法到青梅那里伸冤。 非要伸这个冤? 青梅特茫然地反问他“小明”不是挺好的吗,亲切得就像邻居家的小屁孩儿一样。 赵三明还能说啥,只能暗暗咬牙忍了,回头私底下带着狗子出去玩儿的时候就找个没人的地方,把这臭小子按到雪地里好一顿收拾,才算是暂且解了一口闷气。 狗子也是个有骨气的,被赵三明偷偷收拾了,回来也没找梅姨给他撑腰报仇,而是斗智斗勇,随时随地努力给他小明叔挖坑,以报此仇。 年夜饭 大年三十,一整天的任务就是做吃的,做的是赵三明,吃的是青梅跟狗子。 晚上这一顿最丰盛,主食有粘火烧,粘豆包,烙饼,卷饼,配菜则是炖鸡烧兔蒸腊肉,并一锅汇聚了各色山珍的炖菜。 占据饭桌正中间位置的主菜,自然是煎得两面微微焦黄,打了刀花张嘴翘尾的大鲤鱼。 许大河那边,刘大妞端着一钵土豆炖兔肉,脸上带着开怀的笑进了堂屋。 “开饭咯!” 许小鱼早就伸长了脖子等肉吃了,见状把手里的泥巴蛋子往衣兜里一揣,抬手擦了鼻涕就蹬掉鞋子往炕上爬。 “吃肉咯吃肉咯!” 小跟班许小米紧随其后,也撅着屁股往炕上爬,可惜腿短了点,蹦Q了好几下都又滑了下来。秋老太笑咪咪地用手捧着小孙孙的屁股把他往上送,许小米这才成功爬了上去。 许大河杵灭了手里的自卷烟,硬朗黝黑的脸上也难得露出了笑。 刘大妞身体不如以前,好在她年轻,养一养,表面上如今也看不出啥。 虽说失去了孩子让她伤痛,可这种事太过常见,随着时间的推移,多听一些别人谁谁谁更惨的遭遇,刘大妞也庆幸起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娘,咱们不用等小叔吗?” 许小鱼迫不及待夹了一块子肉,狼吞虎咽吃了才忽然想起这事儿,好奇地问大人。 秋老太脸上的笑一滞,似乎触动了什么,没刚才那么高兴了。 许大河也皱起了眉。 刘大妞给秋老太夹了一筷子新鲜兔肉,又给自家男人也夹了菜,这才瞪了大儿子一眼,“你小叔跟婶儿在家里吃饭呢。” 说完,刘大妞又转头对两个大人说:“三明今年好不容易安分下来,守着青梅过日子也挺好的。” 往年赵三明都是跑来上面吃年夜饭,至于青梅,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觉得不自在,都是一个人留在家里随便煮点东西凑合。 可以说,对于秋老太他们来说,这是第一个赵三明不在的年夜饭。 亲人就是这样,平日里嫌弃失望,可到了团圆日,缺了这个人缺难免心里觉得没劲。 刘大妞暗暗咬牙,面上却不得不说些话哄着爷们儿老太太。 不得不说,怎么说也是一起生活了这许多年,刘大妞对秋老太跟许大河还是很了解的,她这么一说,秋老太跟许大河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我早就说了,青梅是个好的,守着你们弟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 想到小儿媳,秋老太很欣慰,脸上的笑重新浓郁起来。 许大河也点头表示赞同,“是,青梅现在都进民兵队了,我瞧着等明年江队长退下了,说不定上去的就是青梅。屯里的壮劳力都服她。” 许大河没别的情绪,单纯就有点儿藏在心里的骄傲自豪。 刘大妞顺口笑着活跃气氛:“可不是嘛,还是娘眼光好,当初拿块腊肉就把青梅给娶回来了,以后三明跟着可有福享嘞。看这兔肉,就是青梅让三明拿来的,娘,这兔肉你可要多吃点,这是三明两口子特意孝顺你的!” 忙活年菜这几天,赵三明没少上来跟老娘取经学习,学习之后按照习惯,赵三明也没少顺手弄点东西走。 当时刘大妞看得暗暗咬牙,可又念着当初请医生的情,刘大妞也不好说啥。 没想到回头赵三明就拎了两只兔子来,说是青梅让给的。 刘大妞这才心里舒坦了,甚至还回过头来觉得脸臊。 小叔子端走的不过是些不值钱的丸子,结果弟媳妇回头就给回了两只肥美的兔子,上一刻还在嫌弃小叔子占便宜不知足的刘大妞就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跟被甩了个大耳刮子似的。 不过再臊,刘大妞还是收下了。 入冬下雪后去林子里套兔子的也不是没人,甚至一大半的爷们儿闲着的时候都去过,可满屯子也没人比得过青梅那手艺。 别人是偶尔有收获,她则是偶尔收获不多。 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刘大妞没少在年夜饭的饭桌上夸青梅。 而青梅这边,人虽然只有三个人,气氛却不失热闹。 主要还是赵三明太会说了,指着一道菜愣是能吹出十道八道相似的菜,明明用词都是粗浅的大白话,可就是说能吹得色香味俱全。 再有如今满满一大桌的菜衬托着,青梅跟狗子听得更香了。 年夜饭按照老规矩,得吃很久,可青梅跟狗子都是吃饭快的,很快饭桌上就只剩下吹完牛一本满足捡“残羹剩饭”的赵三明了。 接下来要守夜,不过也不是非要守,青梅打了热水跟狗子先洗了脸脚,就准备上炕睡觉了。 屋外,赵三明一个人坐在桌边抖着腿儿哼着曲儿慢悠悠吃菜,屯里一片安静。 这年头,能放鞭炮的也是家境殷实的人家才会考虑的。 在大岗屯,每年也就老支书家会在半夜十二点的时候准时放一挂鞭炮。 不过夜色空旷,鞭炮声能传至方圆几十里。 在屋里,青梅就能偶尔听见半月屯那边方向传来的噼啪声,很飘渺,很短暂。 听惯了安静得只剩不知名鸟啸虫鸣的声音,忽然听到鞭炮声,青梅不觉得吵,反而有种活在人间的恬淡满足。 赵三明也没准备守夜,可今晚这大好的气氛,大好的时光,就这么睡过去,赵三明又觉得太亏了。 于是洗碗刷筷收拾好自己后磨磨蹭蹭摸进来后,赵三明的眼神就忍不住一下又一下往青梅身上瞟。 算算日子,这都好久没跟这娘们儿钻被窝了,她都不想那啥的吗? 赵三明又怂又想要,蠢蠢欲动又努力假装若无其事,整个人就透着股扭捏。 狗子挨着梅姨躺好了,看看蹭过来的赵三明,扭头好奇的问青梅:“梅姨,小明叔咋了?是不是吃撑走不动路了?” 青梅抬眸瞥了一眼,虽然不明白赵三明在想什么,可一看那眼神那神态,明显就是欠揍了。 压了压被角,青梅躺好,任由狗子转身俏咪咪一点一点蹭到自己身边,闭上眼平淡道:“大概是吧。” 在被人问过什么时候生孩子后,青梅就有了让狗子给她当儿子的想法。 既然都要有孩子,那还不如白捡狗子这么大一个崽,省了几年的粮食,还不用亲自怀孕。 哪怕这个世界很安全,青梅还是无法想象自己要经历长达九个多月的孕期。孕期,意味着她身上有了可被攻击的破绽与弱点,也意味着要降低她的自保能力。 九个多月随时紧绷着神经防备周围的一切,青梅不用亲身经历,就知道自己心理没那么强悍。 到时候不是自己提前杀死腹中孩子结束孕期,就是精神崩溃带着孩子一起寻求彻底的解脱。 既然有了这样的打算,对待狗子,青梅自然多了一份温情。 哪怕不多,甚至寻常人都看不出来,可从小就敏感细腻的狗子却体会到了,每天都像只小兽般小心翼翼往青梅这头大野兽的地盘试探靠近。 通过这段时间的努力,狗子成功从赵三明的破棉被里试探到了青梅的新棉被里,看得赵三明羡慕又嫉妒。 至于他也学着狗子那样伸出一只脚想要去钻新棉被的试探性行为,结果不用多说,自然又是一顿无影脚回馈。 此时看见狗子光明正大滚在青梅的被窝里,赵三明嫉妒得嘴皮子都要掀到鼻子上了。 弱弱地哼了一声,赵三明掀开自己冷硬的破棉被,装作潇洒硬气地一侧身就钻了进去。 钻进去后,感受着除了身下,四面八方都是冰凉一片的赵三明委屈地缩着腿抱住了自己。 狗子人小,平时又习惯了早睡,很快就挨着青梅睡着了。赵三明委屈半晌都没等来一声询问,憋屈就渐渐酝酿成了他想要搞事的狗胆。 房间里安静一片,因为有门帘隔绝了外间的灶膛,里屋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赵三明听见了狗子均匀的呼噜声,慢慢从被窝里探出了头。 刚想要伸手去摸,想到那些日子的毒打,赵三明还是认怂地缩回了手,压低声音喊青梅:“青梅,媳妇?睡了吗?” 青梅睡得快,可意识却始终保持在可以感知外界的状态。 赵三明这么一喊,青梅自然瞬间就醒了。 转了转头,青梅没回答,可转头的动作却让枕头发出了些响动,让赵三明知道她还醒着。 黑暗中,赵三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可想到那事儿,许久没有纾解的年轻身体嗖一下就燃起了火,压都压不住。 火一烧,赵三明胆儿更肥了,一只手探进被子中,往裤子里兜了两把,赵三明声音暗哑地问:“媳妇儿,我想要,你把狗子给弄进去!” 青梅缓了缓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黑暗中,赵三明没有发现青梅缓缓坐了起来,还给狗子压了压被子避免漏风。 赵三明还在说:“媳妇儿,你倒是应一声儿啊?哎?你咋不吭声?你真不想要啊?这大年夜的,咱们努力努力,说不定就能揣上娃娃嘞!” 揣上了娃娃,赵三明觉得自己翻身的日子才能到来。 展望的未来是如此的美好,以至于赵三明除了燥火,还升腾起追逐梦想的力量,自然越发来劲儿,直接就掀开被子要往里面爬了。 房间里突然发出嘭的一声沉闷巨响,睡梦中的狗子都吓得浑身一抖,揉着眼睛挣扎着要醒来。 一只手准确地拍到了他小小的胸脯上,动作生疏的拍了几下,狗子又重新睡着了。 地上,当胸被踹得岔了气儿的赵三明闷哼几声,缩成一团直打滚。 赵三明觉得自己胸口都被踹出一个大窟窿,凉飕飕的直灌风,他啥也看不见,只能依靠经验努力保护重要部位。 挨打的时候,啥委屈啊郁闷啊生气啊,根本不可能有,因为他唯二存在脑袋里的念头就是千万别被打死了,以及他以后再也不敢了! “今晚的饭菜很好吃。” 在挨打的赵三明看来,是过了很久,可事实上青梅只踹了他五脚,丢下这句话就准备回炕上继续睡觉。 赵三明躺地上生无可恋地缓气儿,心里忍不住的反复咀嚼青梅丢下的那句话。 好吧,饭菜好吃,所以他今晚幸运的没挨更多打,赵三明决定以后有机会,就去镇上跟公社食堂的厨子多学两手。 大掌柜 事实上今晚的毒打,也就第一脚力道大些,加之从炕上硬生生摔下来,赵三明岔了气儿,清晰的体验了一回断气的痛苦感。 对赵三明,青梅如今已是宽容许多,比之刚来时认真考虑杀人灭口的情真意切,现在不过是给他警告。 赵三明缓了一会儿,也就爬起来,拍拍身上的泥土,蔫头搭脑往被窝里钻,乖乖闭眼睡觉去了。 一个稍微收手,一个对挨打有了抗性,也不得不叹一声缘分奇妙,咳,即便是份孽缘。 屋里很快重新恢复了安静,动弹了一番,青梅的困意反常的消失了,闭着眼酝酿半晌都没找回来。 这对青梅来说是很难得一见的,重新睁开眼看着昏暗中只能勉强辨别出些许轮廓的屋顶,青梅开始反思自己今晚为什么这么反常。 难道是因为,这是她十年后过的第一个正常的春节? 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空中回荡的鞭炮声越来越密集,忽然,青梅听见一声“轰――”的闷响。 这声音混杂在鞭炮声中,常人听来并不觉得奇怪,可青梅却疑惑地皱眉深思片刻,倏然眼眸一睁,掀开被子就跳下了炕。 这声闷响,不是鞭炮声,而是炸&药的爆炸声! 虽然低沉且充斥着杂音,可青梅还是能分辨出来,因为在末世中,也有人自己做土炸弹来开路,青梅听过不止一次。 只是因为刚才思想太飘渺遥远了,这声音又混杂在鞭炮声中,青梅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看来吴军等人真的在山里! 只没想到这些人居然在大年夜动手,这一点太违背如今老百姓对春节的重视习惯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青梅已经迅速穿戴好,掀开帘子出了里屋,借着灶膛里的残火取了墙上的麻绳弓箭,临走前还别了把斧头在裤腰带上。 吱嘎一声轻响,青梅抹黑出了门,目标明确地往村口疾步走去。 等到顺着无名河走进林子的时候,青梅清晰地听见了背后屯子里传来的鞭炮声。 噼里啪啦的骤然声响响彻整个大岗屯,那是老支书家在放跨年鞭炮,现在是夜里十二点整。 青梅脚下没有停顿,甚至在进入林子以后速度再次提升,快得好似一阵风,在厚厚的雪地里只留下一串浅淡的脚印。 等夜风一吹,表层蓬松的雪花一翻,脚印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青梅不知道古墓的具体位置,不过她记下了刚才那声闷响发出的具体方位。 为了节省时间,黑夜中孤身一人的青梅不再掩饰自己非比寻常的能力,遇山翻山,遇崖跳崖,翻山的时候只需要找到借力点,青梅轻盈得就似燕子,在崖壁间腾挪转移。 跳崖时也是同理,凭借强大的目力以及对身体的极限掌控力,青梅能够在跳下的瞬间找准自己接下来要在哪里借力卸力的十几个踏足方位。 唯一的苦恼就是跑得太快,头上的帽子像灌满了风的小伞,总要脱落飞走,青梅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来按着它。 顺着无名河往上数里路,过了一个深邃黑暗的天然溶洞,龙凤山深处,一伙人正打了火把忙得热火朝天。 “耗子,拿铲子来!” “老牛,赶紧挖!”“哎好嘞!” “二哥,炸&药&包要摆吗?” ...... 原本平坦的地面已经被人挖出一个大坑,坑里汇聚了不少人,都在挥舞着锄头铲子等工具。 坑边,一个戴狗皮帽子蹲在那里抽土烟的老头子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合着嘴里的热气一起吐出来,一张刻满风霜的脸登时被雾气给模糊了。 老头子身边,一个年轻小伙子恭恭敬敬单膝蹲跪地,微微垂头说着话:“大掌柜,洞门已经找到了,还要接着炸吗?” 怎么看怎么像个老实农民的老头子叹了口气,最后一敲烟杆子,说了声:“炸!” 这是一伙有组织有规矩的盗墓者团伙,平时就是种地的贫农,一旦探到哪里有宝贝,就会由大掌柜牵头布置安排。 现在这年头,古董卖不上价,可大掌柜是个有远见的,知道现在也是他们干活的最好时代,等以后局势稳定经济发展起来了,他们藏在地窖里的古董可就成了无价之宝。 虽说现在苦了点,可想想后代娃娃们能靠着这些个玩意儿吃香的喝辣的。 要是娃娃们再稍微有出息点,那带着整个家族走进上流社会,成为华夏有头有脸的人物,也不是不可能。 年轻小伙子点头,起身就去安排人放炸&药&包。 大掌柜也不抽烟了,站起身背着手在不大的场地里转了两圈,点点头,偶尔还要指点一下哪家的年轻后生如何辨别泥土如何挖坑最快最省力。 现场有二十来个人,十个老手是固定班底,另外一小半就多是年轻人,这是有些人家特意送来跟着大掌柜历练学习的。 大掌柜一家掌握了寻墓辨方向的本事,这些人自然都是听他的,如今大掌柜费力调&教年轻人,也是给他儿孙调&教手下,自然挺用心的。 对于普通人来说,要走一天的路,青梅却一个小时就走完了,等到了目的地,青梅没有草率行动,而是蹬着树干,蹿上了一棵光秃秃的大树。 夜色很暗,天上一颗星子都没有,反而是酝酿着大雪的厚厚铅云。人站在雪地上还能看见哥大概轮廓,等青梅蹿上树干,反而藏进了黑夜中。 居高临下间,青梅将不远处的营地看得一清二楚。 大掌柜下了命令,第二弹很快点燃,土炸&药的闷炸声引得近处的地面微微颤动,树干上的青梅也晃了晃。 好在也就是一瞬间的波动,很快就停歇了。 这里是密林,可如今树木全是光秃秃的,于是就显得很空旷,下面的人说话声很轻易就传到了青梅耳中。 “敞了敞了!” “走!跟着大掌柜的翻咸鱼去!” “算我一个算我一个!”“哎呀这个道道瞧着挺深的啊。” “耗子,耗子?!人哪儿去了?还愣着干啥,放鸟儿进去,赶紧的!” 坑里被挖出来的一片石壁处,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口,黑洞洞的,许多人都围在那里。 大掌柜见状,赶紧上前,让其他人都散开,又抬手示意之前那个年轻人,也就是“二哥”,给其他人分派任务。 青梅注意观察了一下,竟然没在人群中发现吴军,这让青梅有些纳闷儿。 不过很快,青梅的疑惑就解开了,却更添一分迷茫,因为分明做了这伙盗墓贼探路先锋的吴军竟然是被五花大绑推着出来的。 很明显,这些人对吴军毫不客气,动作粗鲁神色轻蔑,一点都没把他当回事。 而之前还挺有一股聪明劲儿的吴军也很惨,脸上青青紫紫好似开了调色盘,被推着走出来的时候一条腿还使不上力,大概是被打折了。 吴军被推到了大掌柜面前,大掌柜还是那副劳动人民的愁苦脸,对着吴军上下看了看,点点头,摆手让“二哥”把人给安排上,“老规矩,让他打头探路。” 探路,自然是最危险的。 吴军一听,立马又挣扎起来,被压着他的方脸大汉不耐烦地一脚踹到膝盖窝,扑腾一下跪在了大掌柜面前。 吴军也顾不上这许多,膝行着去求大掌柜:“大哥,大哥我是真心实意要跟着你的,你咋能这样!” 大掌柜懒怠理他,眼皮子一抬,背着手就往旁边去了。 二哥上前给了吴军一耳刮子,直扇得吴军扑到了地上,吃了一嘴的泥巴雪。 “铁头,把人松开,用狗链。” 方脸大汉应了一声,果然从后腰掏出一条哗哗作响的狗链,给吴军往脖子上套住了,这才将他身上的绳子给解开。 “老实点,惹恼了二哥,小心一铲子拍你下锅!” 他们把盗墓叫做支锅,所以这里的下锅,就是把吴军扔墓里的意思。 吴军果然被吓住了,乖乖套着狗链子给这伙人当了探路的。 先下去的就只有几个人,这些都是探路的,其中就有那个长得贼眉鼠眼身材矮小干瘪的耗子,二哥押后,最后一个跳下去。 大掌柜则带着还留在地面上的十几个人,或是检查装备,或是讨论下面可能有什么。 “大掌柜,这银国太后,咋死了还特意埋这嘎达地儿啊?”有个中年男人好奇地问。 显然,这人是跟着大掌柜的“老人”了,说话做事虽然也对大掌柜挺尊敬的,却也多了份随意。 大掌柜笑了笑,有意卖弄,就说了些银国当年的历史,听得其他人连连惊叹,也越发对这个一女三嫁,还受宠一生的太后墓充满了期待。 树梢上风更大,也更冷,青梅却好似感受不到,一动不动贴着树干站在那里,整个人就像融成了树干的一部分。 很快,先前下去的那批人上来了两个人,说了些下面的情况。大掌柜听得点头,显然下面的情况跟他的设想差得不多。 “对了大掌柜,二哥让我问问,那吴军要不要顺手在下面宰了。” 吴军腿断了一条,一开始的墓道里还能用来趟机关,可到了后面就是个累赘了。 从一开始,这伙人就根本没想过要让吴军活着离开。 这也是他们惯用的手法。 先选定墓穴,然后再在附近找个当地人去打探墓穴周围情况。对待这个人,一开始大掌柜自然是以礼相待,许下重利,必要的时候还会先给点好处把人给勾住。 被选定的人一心以为自己是要跟着“大哥”发大财,哪里知道这伙人选定他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弄死他了,满心欢喜地跑前跑后做了探路先锋。 正如青梅所猜的那样,这些个发死人财的人,死人摸多了,渐渐的就不再拿旁人当人命看。 他们抱团,有自己内部的规矩,不可能随便吸收外来人,因为吸收外来人,就意味着他们要增加暴露的风险。 探路人先拿卖命钱吃喝玩乐,等完事儿了宰了往墓里一扔,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以后盗墓的事暴露了,大掌柜他们这伙人也没有一个人暴露在当地人面前过,百分百稳妥安全。 其实一开始大掌柜看上的是大岗屯的一个二流子,可惜那二流子许久没上镇上瞎混,听闻是被家里娘们儿给拴裤腰带上管住了。 听说了大岗屯打熊女英雄的事迹后,大掌柜也不像事情生变,于是就改变了人选,盯上了跟赵三明有关系的吴军。 大岗屯作为距离龙凤山最近的一个屯子,里面的老人肯定知道很多往事,而这些往事里,就有对大掌柜他们来说有用的信息。 大掌柜想了想,态度随意地一点头,就好像在他这一点头之下杀地不是人,而是一条狗,“行,怎么方便怎么来吧,咱们要加快速度,十五之前得赶回家。” 今年过年都没能留在家里,大掌柜也怕大家伙儿心里惦记着这个。 过不了除夕,怎么说也要过个十五的元宵节吧。 大掌柜想着,又点上一块烟草,狠狠抽了一口,而后仰头看着不远处一棵挺拔光秃的大树出神,看来是人老了,没年轻时候那么有干劲了。 他都忍不住想念家里年前才出生的小孙子了。 压岁钱 听见大掌柜等人要宰了吴军,青梅不为所动,依旧像壁虎贴在树干上。 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大掌柜终于带着剩下的这拨人收拾妥当,纷纷脱了棉衣绑上裤腿,胳膊上再缠上一圈白布,一个个从炸开的豁口处鱼贯而入。 地面上,则只剩下两个人坐在篝火旁一边烧火煮汤一边唠嗑。 留在上面的,一个是大掌柜的小儿子,一个是二哥的亲爹,可见大掌柜安排留人也是有讲究的。 青梅安静地等了大半个小时,其中那个年轻人起身,甩着胳膊腿儿一边走一边解裤腰带,看起来是要去旁边放水。 这两人也够谨慎,哪怕这里是无人的深山老林,也不肯松懈半分。 年轻人看似轻松随意,站的地方却绝对没有离开篝火照耀范围内,让自己始终处于同伴的视线范围内。 一旦发生个什么意外,两人瞬间就能通气儿。 青梅想了想,顺着树干无声下滑,绕开一圈,到了留守在篝火边的中年男人背后。 从地上捏起一团雪用力握实,青梅趁着年轻人背对着这边,而中年男人也低头捡拾柴火的时候,使出五分力气将雪团扔了出去。 雪团砸在雪地上,发不出多大响动,可青梅准头好,扔出去的雪团直接砸在了一丛灌木上,上面堆积了一个冬天的雪顿时簌簌直往下垮。 那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撞上了灌木丛,年轻人跟中年人嗖一下扭头看了过去。 雪垮下来的声音渐渐停歇了,年轻人裤腰带都没绑好,就急忙走了回来。 两人一碰头,传了两个眼神,而后默契地拿上猎炝插上杀猪刀,肩背相依的一步步靠近灌木丛。 等到走近了,年轻人松了口气,失笑道:“原来就是一堆雪垮下来了,吓我一跳。” 说着话,年轻人就松懈了紧绷的肌肉,端起来的猎炝也垂落下来了。 中年男人却皱着眉没吭声,埋头认真观察垮下来的那些雪,时不时还用脚去刨一下。 忽然,中年男人脸色一变,转身就端起炝眼神迅速逡巡四周,同时嘴上低喝到:“不好,有人!” 年轻人一愣,不过还是手忙脚乱重新端起炝,学着中年男人那样警戒周围,可他还是觉得奇怪,不由问起怎么回事。 中年男人脸色越发难看,简单地说了一下他刚才发现的一团明显被捏实过的雪块,“那个人发现了咱们,还故意用这样的法子惊醒咱们,肯定有什么依仗,小东家,小心点!” 年轻人听了,也是神色凝重起来,“张叔,这个人不能放走,咱得把他留下!” 年轻人再是天真,到底是大掌柜手把手教出来的,当初十四岁第一次跟着老爹出来支锅,那探路的人就是他宰的,那叫开刃。 骨子里的狠辣是家族里传下来的,年轻人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就知道,这个人一定不能放跑了。 现在华夏刚建国没几年,上面的都还没腾出手来,可按照规定,像他们这样的盗墓贼,一旦被抓,妥妥的就是一颗花生米送到阎王殿。 时局不稳,不代表律法就宽,恰恰相反,这时候的律法反而没个清晰的规定,于是一切就都从严处分。 像前段时间清水镇就送了三名盗猎的去县城法场处决,年轻人可不想自己也吃花生米。 既然要自己活,死的当然就是别人,年轻人跟中年男人眼中都凶光大冒,默契地开始不动声色观察起周围雪地上的脚印。 既然雪团子是砸在了这处灌木丛上,那砸过来的方向大概就是…… 因为中年男人之前坐的那边距离灌木丛距离太远,根本不可能有人能轻轻松松砸团雪过来,所以青梅所在的位置反而被两人第一时间就否定了。 青梅在末世里见过的人多了,有些人一看她就知道手上带没带人命。 之前还不显,可现在再看二人的表现,青梅确定两人都不是善茬。 既如此,青梅也不再嗦,两发捏成冰球的雪弹子嗖嗖两声,带着破空之声,被青梅以最大的指力弹射出去。 正好背对着这个方向的年轻人跟中年男人只听见背后有异动,刚在脑海中闪过“不好”二字,还未等他们来得及反应,后脑勺一痛,呲一声,有很小的血花于空中绽放。 噗噗―― 两声重物倒地的声音相继传来,青梅耐心等待片刻,确定营地里没有出现别的意外,这才脚下无声地走了出来。 来到二人倒下的旁边,青梅将两人翻过来查看一番,确定两人是晕了过去。又去看伤口,青梅摇头,果然,冰弹子杀人,还是欠缺火候,做不到。 青梅也不嗦,果断将两人一手一个拖到洞口,噗通两声闷响,把二人扔下去,而后跑去抱来一块巨石,轰隆,压在了洞口上。 这块石头是青梅刚才就相看好的,是附近能找到的最坚硬的整块完整岩石,巨大的一块,至少能有数吨重,保证里面的人哪怕用火药包也轻易炸不开。 放完石头,青梅把营地里属于自己的脚印处理了一番,这就毫不留恋地迅速离开了。 不管这伙盗墓贼最后能不能逃出来,青梅要的就是将他们吓退,以后再也别来龙凤山倒腾。至于若是都死在了下面,想到这个结局,青梅心里半点波澜也未生出。 回到大岗屯的时候,也才下半夜四点左右,屋里安静一片,只青梅脱了被寒风浸透的棉衣,刚要上炕的时候,睡在最外沿的赵三明忽然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声音含含糊糊地随口说到:“青梅?你去哪了,咋身上这么冷?” 青梅抬起要上炕的右脚缓缓放下,黑暗中,一双同样黝黑的眼无声地盯着睡意朦胧的赵三明。 赵三明无知无觉,打了个哈欠,掀开被子一边嘶嘶地打哆嗦一边抱怨:“蹲茅坑蹲这么久,都把我给憋睡着了!” 赵三明说完就自顾自胡乱套着棉衣眯着眼往外走,路过外面灶膛的时候还发出了一阵悉悉嗦嗦的响动――那是在摸卡屁股的木棱子。 这年头自然没人用草纸,有树叶的时候就用树叶,没树叶的时候就用木条子。 讲究一点的人家会在劈柴的时候特意劈出一些没毛刺不割人的木条子备用。青梅也弄了,不过是用个袋子装了挂在外间墙上,要用的时候就去拿。 现在赵三明是憋坏了,都懒得去点煤油灯摸木条子了。青梅站在炕下看着赵三明连摸带踢跌跌撞撞出了门,想了想,脚下无声地跟了上去。 等目送赵三明抱着胳膊浑身发抖地进了茅坑,青梅又在门口站了半晌,直到赵三明火速解决了冲出茅房,青梅这才转身跳上炕钻进了暖和的被窝里。 现在满脑子就是被窝炕床睡觉的赵三明哪里知道,自己脖子上那颗脑袋在刀锋上滚了个来回。 带着寒气钻进被窝里的时候,赵三明还嘀嘀咕咕抱怨一通,不外乎就是抱怨狗子喜新厌旧,忘了当初是谁跟他互相取暖之类的话。 以前不觉得,可体验过又失去,赵三明就很遗憾自己怀里没个娃娃可以抱。 夏天里就算了,可冬天里能往怀里揣个娃,那真跟揣个不烫手的炭盆似的,贼他妈暖和! 深山里发生的事,其他人毫不知情,甚至难以想象,第二天青梅照常起床,先去村口挑水,又吃了赵三明精心准备的早饭。 等赵三明说要带着狗子去给屯里人拜年蹭吃喝的时候,青梅还大方地给了赵三明五毛钱的零票,好让他待会儿给屯里那些给他拜年的小孩子发压岁钱。 对于小孩子们来说,五毛钱也算是一笔巨款了,赵三明瞅了瞅,都是些五厘一分两分的零票。 想到自己交上去的一百多,赵三明撇撇嘴,胆儿肥的把此时此刻的心里话脱口而出:“青梅,咋我就没压岁钱?” 说完了赵三明才秒怂,后背倒是不冒冷汗了,可脖子肩膀却习惯性地一缩,随时准备启动神龟挨打形态。 谁知青梅不但没生气,反而认真地想了想,真给他发了五块钱:“这段时间你表现不错,只要不是赌钱喝酒,以后每个月我都会给你一些零花钱。至于零花钱的多少,就看你当月的表现。” 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赵三明表现得还可以,虽然偶有犯错,却也及时得到了惩罚与改正。 青梅认为自己对赵三明应该稍微放松一些,免得把人给搓磨没了或者跑了。 毕竟过完年就要迎来开春的春耕了,到时候她还要压着赵三明下地挣工分呢。 青梅不擅长御下,只能艰难地从记忆中抠出一点队长以及基地领导人的作为,好像是要有松有紧。 青梅无法分析得太透彻,就只想着既然要松紧有度,那之前紧了,春耕还要给他继续紧,那现在就该松一松吧? 再则说,羊毛出在羊身上,给出去的钱也是赵三明自己挣来的。 赵三明没想这么多,就是受宠若惊,然后感动,特感动,贼他天王老子娘的感动! 脑袋往左,看了看左手还握着的那一把零票。 脑袋往右,看了看右手新拿到的五张一块钱,赵三明吸溜了一下鼻子,抬头看向青梅,满眼感动,就差泪眼汪汪了。 “青梅,你真好,你对我真好,我以后再也不偷偷骂你了!” 青梅:“......你偷偷骂我了?” 赵三明:“!!!” 糟糕,说秃噜嘴了! 新年的第一天,对于很多小孩子来说都是记忆深刻的一天,因为在这一天,屯里总是偷鸡摸狗的赵三明居然给他们发了压岁钱。 虽然很少,可至少够买颗糖甜嘴儿。 对赵三明来说,这一天也是值得铭记的。 虽然出门的时候眼睛上多了两个黑圈儿,可兜里揣着媳妇儿给的五块钱巨款,赵三明走得步步生风,狗子在后面都差点没撵上他。 开春化雪 初一是不能干活的,无论是大人小孩,都要腾出这一天揣着手啥也不做,就吃吃饭唠唠嗑。 等到初二,则是各家外嫁媳妇回娘家的日子,除了因为大雪封山不能走的清水镇方向,其他娘家在柳下屯半月屯的妇女同志,则收拾行囊回娘家去了。 要是吵嚷着跟去的孩子太多,女人们就找两块木板当雪橇,麻绳一拴就能把孩子都给拖走。外面虽然还是一片冰天雪地,可大家伙的脸上却全是热闹喜庆的笑。 这些都跟青梅关系不大,昨晚青梅去查看过古墓入口,发现营地彻底荒废,没有人来过的痕迹。而大石头则还稳稳的压在洞口上。 又围着其他地方转了转,青梅也没找到别的出口,不过盗墓的人总会有几手,青梅不敢轻易下定论,之后一段时间里对这个方向还是很关注。 初四这天,江燕子家里昨儿刚招待了一批客人,今天可算是偷出点空,摸了张枕巾就端着簸箕过来找青梅。 “青梅,说好给我绣几针的,呐,我针线都给准备好了!” 屋里太黑,两人就在外面坐着。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下过一场小雪,此后就没再下雪,近两天还有回温化雪的意思。 院落里每天都被青梅跟狗子扫得干干净净,晒着太阳往院子里一坐,没吹风,也算不上冷。 青梅应了一声,接过簸箕,按照江燕子的指导,往她正在绣的一条红鲤鱼嘴巴上下针。 初一十五不能动针,说法是各地而异,有的地方是说动了针就扎了佛心,有的地方则说扎了老鼠眼睛,到时候老鼠要来报仇,啃坏家里不少东西。 不过大体上的风俗差不多,比如说初三初五初六初八初十,十三十六二十二十三,这几天也不能动针,动了针要生病。 至于这风俗的源头来历,却是没人能说得清了,要问老一辈的为啥,他们也只能讲一句“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了事。 江燕子的婚期就定在出了正月后的二月初二,龙抬头,又称春耕节,是个宜婚嫁的好日子。 别看算一算还能有一个多月,可刨去这些不能动针线的日子,留给江燕子准备针线活儿的日子也不多了。 “椿树跟他爹娘十五的时候要来这边,听说狗牙湾那里今年的雪化得挺快的。” 狗牙湾,就是半月屯不远处的一个阶梯式陡峭斜坡小瀑布。 大岗屯的人要去镇上,水路就是从那里断的,到了狗牙湾就需得离开木筏上岸走路。狗牙湾化雪早,那镇上往大岗屯这边几个屯子的路就恢复得更快。 青梅“嗯”了一声,给了点回应,表示自己有在听就够了,并不需要她对此事发表什么看法。 江燕子没像之前那样焦虑抵触甚至不想嫁人了,而是充满了对大岗屯的不舍,以及对未来的忐忑:“人家都说对待媳妇,没几个婆婆能当亲闺女,我这几天就盯着我娘瞅,还真发现是这么个情况。” 得,不盯她大哥,改盯她亲娘了,青梅有一瞬的好奇,正常的嫁人,都这样吗? 可惜末世前她也没能有幸看见姐姐嫁出去。 青梅自己是根本不会绣花的,原主也没人教过。 所以青梅在江燕子的指点下,只是象征性的在鲤鱼嘴巴尾巴这两个地方各扎了六针,之后还是江燕子自己接过去,手脚麻利的一边绣鲤鱼一边跟青梅说话。 太阳晒得人暖融融的,耳边是人美心善的妹子脆生生满是少女愁绪的说话声,身后屋里,赵三明开始生活造饭,狗子在院子外不远处,正跟隔壁新认识的小伙伴一起玩泥巴蛋子。 青梅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世界和平永远是创作者的经典主题之一,因为和平真的特别美好。 一晃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家家户户掌勺的煮妇们撩起袖子要给家里人做今年春节前最后一顿丰盛的饭菜。 下次再要吃到这样的饭菜,可得等年末的春节咯! 初四的时候江燕子就说狗牙湾开始化雪了,果然到了十五,就有人说能去镇上了。 老支书带着江红军单独去了趟公社,谁也不知道是去干啥的,对外只说是给即将出门子的江燕子置办些东西。 青梅却知道点消息,今年春耕结束之后,老支书就要退休了,这是老支书带着江红军去公社领导们面前混个眼熟。 虽说是要由社员们投票表决,可事实上,像这样的屯子里,投票的结果谈不上透明或者公正。 当然,就江红军这情况,屯里大家都愿意投票给他,不是说对他当支书抱有多大期待,而是给老支书以及他们老江家面子情分。 华夏是个人情社会,真要在这里面掰扯,那真不一定能掰扯清楚。 自大年夜之后,老天爷还真铁了心的要让今年的春天快一点到来,此后也就飘了几片唾沫星子似的雪,就再也没下雪了。 山里化雪比较慢,屯里路边的积雪化得更快,从一开始堆积起来的一人高,很快就化到了半腰高。 对此,老支书让青梅他们巡逻的时候多注意注意耕地里的情况,另外,今年冻土还没开始完全化冻呢,老支书就叫来江会计,安排上十来个劳动力开始上工了。 上工干啥?干的就是挖耕地边储水池的活儿。 算的是满工分,要不是还有巡逻的活儿,青梅都想去争取一下。 一时间,刚过完大年的大岗屯开始忙活起来,壮劳力们脱了臃肿的棉衣,两人一队抱着大木桩一下下把土给夯实,旁边熬树脂的火也烧得旺旺的,把周边的残雪都给烤化了。 要想坑能储好水,四周自然都要有石头堆砌,石缝之间就要用树脂黏合。往年储水池都是清理一番就继续用了,今年老支书却表示要全部大整修。 反正不管老支书咋说,他们照做就得了,做了有工分,有了工分,秋收后就能多分点粮食,谁愿意去问这活儿干得值不值啊? 若是往年,一直要到了三月份,也就是农历二月末,雪才会大面积融化,可今年正月末,屯里向阳的位置都没了雪,只山林子里因为有树叶遮挡,雪还有厚厚的一层。 这种时候最是难穿衣了,在屋外有阳光的地方就得脱了棉袄穿夹衣,在屋里没阳光的地方,那可就要赶紧加上棉袄了。 真真儿的是早中晚换三趟衣服不算,进屋进林子都还要换一趟衣裳。 屯里不少体质稍弱的人都感冒了,大家伙也没当回事,随便捡点姜或者大葱蒜啥的,熬一锅水咕噜咕噜喝掉,再出出汗,啥事儿都没有了。 秋老太跟刘大妞都感冒了,刘大妞还发起了烧,许大河一个大男人,拿家里两个娃娃没办法,只能厚着脸皮来找赵三明。 “老弟,我把粮食给你,你帮我做个饭,过两天大食堂就要重新开起来了。” 许大河跟很多男人一样,不会做饭,连煮个稀饭都煮不好。 要不是这次老娘媳妇一起生病下不来炕,许大河都不知道自己这么没用,往日里他总觉得自己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离了他就成不了家。 可现在他才知道,没了老娘媳妇,这个家也成不了家。 两个娃娃饿得嗷嗷哭,老娘挣扎着要起来做饭,结果脚下一滑闪到了腰。 他媳妇也挣扎着像想下炕,头晕得站都站不稳。许大河满脸落魄地耷拉着脑袋,站在这个一向只能给他带来麻烦的同母异父弟弟面前低声下气打着商量。 听闻老娘闪了腰,赵三明倒也没故意为难人,挠着脸颊皱着眉说:“等一下,我去问问青梅。” 意思就是他自己是同意了的。 青梅刚好挑着一桶水回来,赵三明赶紧上前把水桶给接了,拎着就哒哒哒跑去水缸边把水倒进去。 青梅收了扁担站在原地,等赵三明把另外一桶水也拎去倒。 这画面,瞧着就像是挑水的男人跟拎水桶的女人,若不是赵三明比青梅高出一大截,画面还是相当和谐的。 看见站在屋檐下门口的许大河,青梅翘了翘嘴角朝对方点头示意,许大河愁苦的脸上也带出点笑意来,随意攀谈两句:“青梅去挑水了?现在那边人多不多?回头我也该去挑水了。” “没什么人,大家好些都一大早就挑了,那时候的水更清。娘跟嫂子病好一点没有?去拿药了吗?” 在称呼上,虽然青梅平时不爱说话,可非说不可的时候,喊出“娘”这样的话也完全不勉强。 对她来说,这些不过是一个代称,就像当初听见狗子说自己叫狗杂种一样。 “拿了,昨儿我就拿老支书开的条子去半月屯找了李医生,拿了退烧药。” 退烧药也是稀缺药物,能拿到,也是难得。 赵三明回头看见大哥跟青梅唠嗑,怎么看怎么像地里两个大老爷们儿干完活偶然碰见了,就随口唠几句的样子。 摇了摇头,赵三明觉得是自己成天在家里做家务给弄头晕了,倒好了两桶水,赵三明把两只木桶重新拎来放到青梅面前,就说了给许大河做几顿饭的事。 青梅眉头都没抬一下,平淡地应了,“娘生病,你也有尽孝的一份子,该做。” 这事儿就这么敲定了。 在家里做饭,也就只有这两天了,后天江燕子出嫁,老支书摆桌请客,就直接在大食堂开火做饭了。 新年大食堂第一锅做的就是喜事饭,这是个好兆头,大伙儿都很高兴,就盼着今年无论是庄稼地里还是林子里的收成都能跟新嫁娘的盖头那样红红火火。 这会儿也快中午了,许大河回去拿了粮食并一棵白菜一簸箕土豆过来,额外的还有一块腊肉。 这已经是他为了摆脱占老弟一家便宜,特意咬牙往好里开的伙食了。 可等到来端饭回去的时候赵三明听青梅的话,多分了一碗自家菜给他,许大河端回去一看,嚯,土豆炖鸡肉,鸡还是新鲜的,且肉多土豆少。 许大河看得脸上火辣辣的,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得不错了,拿腊肉的时候还跟赵三明说让他们自己留一碗肉菜,结果人家的菜比他拿去的好了不知多少倍。 臊了一阵后,许大河也有感动,老弟现在是真过上好日子了,听青梅的意思,对娘也要尽孝。 这样就很好了,都是许大河之前二十多年想都不敢想的。 等一家人吃到赵三明做的饭,许大河刘大妞秋老太自然少不得惊讶一番,连许小鱼许小米都对小小叔有了新的印象。 以前的小叔就是好吃懒做懒汉,可现在就是小叔做的饭真好吃! 许大河等人一连吃了两天赵三明做的饭,等到第三天即将要吃大锅饭的时候,刘大妞还开玩笑一般遗憾的叹气:“要是大锅饭能有小叔子做的那么好吃就好了。” 好好休息了两天,刘大妞已经退烧了,身上也有了些力气。 秋老太对现在两个儿子的日子都很满意,哪怕药上还贴着臭膏药,脸上却还是笑容满满,对儿媳妇的玩笑也有心情接口了:“就三明那又是油又是盐的使劲放,谁来做也能香得很!” 对此,赵三明也有点遗憾,这天早上起床做早饭的时候还特意熬了一锅食材丰盛的粥。 吃的时候赵三明想起以后要吃大锅饭,就有些提不起劲来,饭桌上都不吹美食佳肴了,撩着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去看青梅。 等青梅跟狗子都要吃好下桌了,赵三明终于吞吞吐吐地说话了:“青梅,你看,这大锅饭开了不是还要回屋里加餐嘛,要不然还是我给你们煮?” 当初入冬的时候青梅就说了只包他一个冬天的伙食,大锅饭一开,就意味着猫冬结束了。 当初赵三明是一心一意盼望着这一天早点到来,可现在真要来了,赵三明又不愿意了。 就大锅饭里那些饭菜,能跟这个冬天他们吃的伙食相比? 窝了一个冬,赵三明猛地蹿了一大截的个子,以前大概就是一米七五,现在棉衣一脱,赵三明才发现自己裤子短了好大一截,瞧着得有一米八了。 狗子跟青梅的变化最大,狗子来的时候脸上跟调色盘似的,脱了衣服搓澡的时候赵三明还发现他是脑袋大,身子小,四肢更是跟木杆子似的。 现在狗子脸上有肉了,冻疮也不知不觉长好了,两颊有雪风吹出来的酡红,手指头没有肉窝窝,可用手指头一掐,已经有点肉了。 现在晚上睡觉,赵三明就喜欢偷偷去摸狗子的屁股。 对此,青梅见他没别的举动,倒也宽容的只做不知。 青梅也是如此,整个骨头架子上的肉丰盈了不少,凹陷的脸颊丰润了不说,现在还有了苹果肌。皮肤也白里透着红,搭配上她炯炯的眼神,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极其健康的人。 闻言,青梅头也没抬,而是扭头看狗子:“狗子,你会做饭了吗?” 狗子连忙挺起小胸脯,像一名合格的小战士:“梅姨放心,我已经学会好几样了!” 赵三明眼睛一瞪,用看叛徒的眼神注视狗子,合着你小子一直以来都守着我做饭,不是为了帮忙,而是为了偷师?! 狗子看起来瘦小,却已经实打实的有六岁了,六岁的孩子满屯里,就算是调皮的男娃娃,也都是能帮忙烧火了。 若是女娃娃,踩着凳子就能做一家子十几口人的饭菜。 狗子懂事,早熟,一颗红心向梅姨,知道梅姨喜欢吃,狗子早就开始跟着赵三明偷偷的学了。 一开始他就是想着希望梅姨能吃到自己做的饭,等今天梅姨一问,哪怕两人根本没有提前通气儿,狗子还是二话不说就拍胸脯做保证,才不管小明叔会咋样嘞。 二月二龙抬头 这可把赵三明给气坏了,拿着筷子隔空点着狗子愣是说不出话来。 可惜事实就是青梅并不是非要他做饭不可,赵三明没办法靠这个为自己讨要好处。 至于拿饭菜的味道说事?换个人可能还有点机会,可青梅是谁,白水煮土豆都能吃下小半簸箕的人,哪里在乎味道如何,能吃就可以了。 赵三明气得饭都吃得不对味了,等到青梅放下碗筷,郑重其事的声明今年赵三明要跟着下地挣工分后,赵三明就不是气了,而是郁闷,憋屈,却又没办法。 “之前就说好了,今年如果你还不下地挣工分,那就别去食堂吃饭。” 赵三明苦着一张脸暗恨当初自己为啥就一口答应了,那时候只以为就是说说而已,反正又不是马上下地干活,可谁知道时间忽然过得这么快呢! 青梅可不管赵三明心情如何,吃完饭就主动收拾了自己的碗筷,用实际行动表明拼了一个冬天的饭就此解散。 狗子有样学样,还特殷勤地小跑着追上去要帮青梅洗碗筷。坐在凳子上的赵三明看见了,不知道为啥,总有种迫切的危机感。 在原地硬着头皮磨蹭了一会儿,赵三明到底还是没能管住自己的腿,站起身端起碗一口气喝光稀饭,拿着碗捏着筷子就追了上去:“家里的活儿都是我的,女人娃子摸冷水都不好,狗子,去给你梅姨拿抹布擦手去!” 出门前,终于抢到洗碗刷锅工作的赵三明总算觉得舒坦了,这才是新的一天开始的正确方式嘛。 今天江燕子要出嫁,老支书跟江红军这两个当爷爷当亲爹的也是大手笔,直接出粮出菜在食堂宴请满屯的人。 另外还有江燕子嫁出去的几个姑姑也是昨天就纷纷拖家带口的赶来了,跟江家尚且有交情往来的人家也受到邀请,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就尽量往镇上赵椿树家去。 大岗屯这边嫁新娘子,都是在娘家这边请午饭,等下午新郎官接了新娘子回婆家,婆家就办晚上那一顿。 当然,中午那一顿,如果有客人的自然还是要把酒席给摆上,只是没有晚上那顿丰富。 青梅虽然是江燕子(自认为)最亲近的好朋友,可就青梅那咋笑的脸也实在不适合当江燕子的伴娘或者送妆娘。 青梅不喜欢交际,江燕子也不至于强人所难,只是昨天抽空跑出来,抱着青梅眼泪汪汪地让青梅早上一定要早点来,到了她家还一定要进屋让她知道。 青梅想着这点小事也没什么为难的,于是就可有可无地点头答应了。为着这个,青梅吃过早饭就出门了,身后跟着赵三明跟狗子这一大一小两条尾巴。 江燕子作为新娘子,今天绝对的主角,一大早就在闺房里被一大群婆婆婶婶围着转,哪怕现在新时代新社会,摒弃了很多繁琐的流程,江燕子还是被整得蒙圈不已。 等到青梅终于寻机挤进来兑现给江燕子的承诺时,青梅就看见了满脸通红,脸颊上还各有两团猴子屁股似的红。 青梅:em…… 对不起,打扰了,你再也不是那个漂亮的妹纸了。 江燕子不知道自己脸上到底被弄成了啥样儿,看见青梅来了,无神的眼终于泛出些让青梅熟悉的光彩,迫不及待拽着青梅胳膊往自己身前拉:“青梅!呜呜呜我脸现在好痛啊,就像挤了山椒水儿在上面!” 那是开脸的大娘用棉线给江燕子绞了脸上的绒毛。从来没弄过这个的小姑娘,第一次绞就是整张脸,可不痛得难受了嘛。 青梅想了想,才想起来这会儿结婚是有这个风俗,这还是原主小时候偶然瞥过几眼的浅淡记忆。刚才青梅还以为江燕子是把腮红摸了满脸呢,不过光有脸颊上那两坨,就够夺人眼球了。 青梅没多说什么,只是伸手按住想要往她身上蹭的江燕子,认真建议:“别把腮红蹭我衣服上了。” 免得回头江燕子还要补妆。 江燕子早就习惯青梅说话简洁且耿直了,刚才真湿润起来的眼眶背她这么一噎,什么伤感不舍忐忑害怕都没了。 倒是旁边有个女孩子噗嗤一笑,等大家都看过去时才不好意思地揪着自己胸前的辫子抿嘴笑:“赵二嫂,你这衣服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补丁摞着都看不出原来的色儿,沾上新娘子的腮红能有啥可惜的。” 说完,女孩子似乎才发现自己说话太直了,懊恼地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嘴,一双眼睛笑盈盈地看着青梅:“赵二嫂,不好意思,我这人说话不过脑子,其实我没别的意思。” 她不说最后一句还好,一说,反而让大家多想了,有头脑简单的女孩子就笑了笑,视线也往青梅衣服上溜。 虽说家家户户都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可今天要来参加江燕子的喜宴,稍微好点面子的人家都会把自己最好的那身衣服给翻出来穿上,特别是屋里这些陪着新娘子聊天的女孩子们。 像大岗屯这样偏僻的小山村,社员们去得最远的地方就是镇上,平时大嫂子小媳妇的交际网也就拘在这个小圈子里,屯里很多人都是跟半月屯柳下屯噶子村等这些地方的人接亲。 十几年前青梅的小姑姑嫁去镇上,说句毫不夸张的话,当年可是震惊了方圆上百里。 现在江燕子也托了她小姑的福,能嫁赵椿树这样的好对象,哪家不羡慕眼红啊。 可江燕子家的条件摆在那里,还真没多少人能越得过去,回头再掂量掂量自己的长相,想要挖墙脚的心思也就歇了。 不过这并不妨碍她们抱着满怀的期待去等着今天跟新郎一起来接亲的年轻小伙子们,说不准她们就能跟哪个看对眼呢? 青梅还没说什么,江燕子就落了脸子扭头瞪说话的人:“赵银花,不懂青梅的意思就别瞎插嘴,梅子的意思明明是让我注意别花了妆!” 今天是江燕子出门子的日子,要是闹起来,对江燕子的名声不好。就站在门口外说话唠嗑的嫂子婶子们听见了响动,伸头探脑地往里瞅。 青梅拍了拍江燕子头顶,转头正眼看赵银花。 称呼她为“赵二嫂”,对方又姓赵,青梅明白这人应该是赵三明那边的亲戚。 赵三明的爹是大岗屯土生土长的人,往上数,倒是有几个堂叔堂伯隔房亲戚之类的。 说话的人正是赵三明隔了两房的堂妹赵银花,赵银花长得一般,可也称得上五官端正眉目清秀,再加上她活泼单纯爱说爱笑,在大岗屯甚至她外婆家半月屯那边都挺受小伙子们欢迎的。 此时因为被江燕子又瞪又凶,赵银花满脸委屈,瞧着倒像是在被新娘子欺负,这就更让江燕子膈应了。 江燕子平时还好,可大概是从小就被家里人宠着,就是不能受委屈,一受委屈整个人就要原地爆炸。 眼看着江燕子就要站起身撸袖子跟人吵架,青梅又拍了拍她头顶,这次手掌上用了力道,压得江燕子愣是没能一口气站起来。 青梅没理赵银花,反而把自己刚才一直夹在胳肢窝下的布口袋拿出来,低头跟江燕子神色如常的说话:“你不是说开春了不想戴帽子耳朵又冷嘛,给你做了两对耳捂子,还有这个可以裹在玻璃瓶外面,就不用怕刚装了开水的玻璃瓶太烫了……” 都是些小东西,可没一样都是江燕子平时唠叨抱怨的时候随口提过的。 这下子江燕子忍不住了,捧着东西仰脸看着一脸冷淡的青梅,心里只觉得梅子咋就这么好呢! “呜呜呜梅子,你娘咋不把你生成个男娃哩!” 江燕子一把抱住青梅就呜呜咽咽地哭开了,这可把外面的婶子婆婆们看乐了。 外面有人好奇地问她们笑啥,她们就说新娘子哭嫁嘞。 这还没出门子呢,又转头一看,队长两口子不是还在外面忙活嘛,新娘子对谁哭嫁呢? 屋里的气氛终于恢复了正常,不管是跟江燕子交情好的,还是交情一般却抱着别样心思来的姑娘闺女们纷纷出言安慰江燕子,说些嫁人了以后还能经常回来看青梅之类的话。 倒是赵银花站在那里一时有点尴尬,最后只能瞥了跟江燕子一起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青梅一眼,双手揪着两条辫子撇了撇嘴。 “既然知道自己没脑子,以后就少说话。” 青梅忽然说话,大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青梅这是对着赵银花一开始那番话的回答。 众人面面相觑,她们还以为那事儿已经过了,谁知道青梅又给突然转了回去。 青梅说话的时候神态严肃语气认真,不结合赵银花之前的话来看,还真像是青梅在认真的给予建议。 安慰江燕子的都是些没经多少事的黄花闺女,听到这话,倏的一静。 这么一安静,反而像是架起了火把,要等着赵银花再表演点啥。 江燕子却是破涕为笑,差点儿鼻涕泡都吹出来了,赶紧掏手帕给自己擦,自然是擦了一帕子的红。 此时江燕子却顾不上自己的狼狈样,笑得开怀,扭头对脸色不好看的赵银花恳切地说:“梅子说得对,脑子没长好也不是你的错,只要以后记得该闭嘴的时候别开口就成。” 赵银花那套“我人太单纯率真说了不好的话你别怪我怪我就是太小气开不起玩笑”的手段,从小到大屯里可有不少女孩子都吃过其中的苦头,现在听江燕子这么说,觉得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可能有的人不觉得好笑,或者没能理解其中的歧异,可看见别人笑了自己不笑,好像不够合群?于是一个笑了,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跟着笑起来。 这只是个小插曲,赵银花一开始被架得不知所措,可十几年的心直口快单纯活泼不记仇的性格不是白装的,很快赵银花就自我打趣一番,把这事儿给揭过了。 至于她心里还有没有什么想法,那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要说青梅跟她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赵银花开口就捏青梅,也不可能是替赵三明打抱不平,纯粹是知道青梅平时为人沉默寡言,一般不会跟碎嘴的人计较。 说白了,这就是个软柿子,看青梅一进来,她们如何讨好都没怎么上心的队长闺女就跟她那样亲近要好,再一想自从青梅不挨打以后,屯里上到叔伯爷爷辈儿,下到小伙子,谁提起青梅都是比划大拇指,心服口服说一声好。 屯里的小孩子更是都把青梅当成了向往学习的英雄,就连赵银花家那不听话皮得要死的十岁小弟弟现在都不皮了,整天就拿着个弓箭比划来比划去,不上学的时候还积极地跑去挣工分,说是要多挣粮食多吃饭,努力长成梅姨那样的力气,长大了好去打熊瞎子。 就那臭小鬼挣的两个工分能抵啥用?吃大锅饭的时候也就算了,冬天里家里不让多煮饭,小弟偏又吃得多,赵银花可是饿了一个冬了! 谁家小媳妇像你青梅这样,好好的家务不做爷们儿不伺候,反而成天跟些男人混在一起,都这样了还让大家夸,赵银花想想就来气。 可惜事实证明,青梅不轻易理会说闲话的,却不是真的软柿子。 赵银花捏了一手刺儿,还要笑盈盈的装作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她还怕江燕子不顾名声地直接把她撵出去呢。 要是撵出新娘子的闺房了,待会儿她还怎么近距离接触跟新郎来接亲的那伙人? 青梅没有在房间里陪江燕子太久,一来是不喜欢里面的氛围,二来要让她表现出更充沛的感情就很为难她了。 江燕子也要赶紧补妆,青梅出来的时候还看见镇上来的田媒婆手里端着一碗细腻的粉末。 鼻子嗅了嗅,青梅闻出是上好的米粉。 一看媒婆是端着往闺房里走的,青梅就知道这是干啥用的了。 想了想满怀期待的新郎官突破重围终于到了新娘子面前,结果就看见惨白脸蛋上抹了两坨红的准媳妇,青梅忍不住在心里默了默。 不过大概是青梅跟这里的人审美不在一条线上吧,等到赵椿树带着人吹着唢呐来接亲的时候,看见江燕子的模样笑盈盈的满眼欢喜。 中午吃了一顿好饭好菜,吃完饭,江燕子就洗了脸上的妆,换下盖头揣上包袱,跟着赵椿树走了,嫁妆则由同赵椿树一起来的小伙子们挑上,同去的还有江雄鹰一家三口。 江雄鹰是要送妹子入婆家门的,江嫂子则代表娘家人,至于才一岁多的石头,则是江燕子跟赵椿树的滚炕福娃。 随着大家一起站在村口目送江燕子等人离开,一直到转身回到家里,坐在炕沿上的青梅终于后知后觉的升腾起一股淡淡的惆怅。 三名知青 下午青梅难得遇到晴天也留在家里哪里都没去,就坐在屋檐下的木敦子上认真地看着赵三明清洗靴子冬鞋。 二月里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穿厚棉袄稍微动一动就已经会出汗了,脚下自然也不需要穿又是毛又是棉的皮靴子了。 这些东西都是皮毛做的,大岗屯这样的山村村民们有祖宗穿下来的清洗方法,不过一年一般也就清洗一次,晒干后就好好收捡起来,等到下一个冬季的时候再把它们拿出来用。 今天下午整个大岗屯都显得格外清闲,东一伙西一群的社员随意站在能晒到太阳的小马路上或土坎上,吹牛唠嗑不亦乐乎,说到兴起的时候,哄笑声能传遍半个大岗屯。 妇女们则多是拿了针线筐去大食堂前的场院里,一心三用,嘴巴上唾沫直飞的说,手上一刻不停的纳鞋底搓麻线,眼睛还要时不时去瞄一眼自家的皮孩子们。 赵三明挤干一只皮靴放到脚边的木盆里,恰好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小伙子们的哄笑声,赵三明不由抬头眯着眼看过去,而后摇头叹气低头继续洗。 曾几何时,他也像那些小伙伴一样潇洒,可现在呢? 满屯都说他娶了青梅是他爹生前积了德,可咋就没人看见他现在在干啥? “小明叔,水缸里没水了!” 狗子穿着一双从别人家换来的鸡婆鞋噔噔噔跑过来,手上握着的瓢里还有半瓢水。 鸡婆鞋就是布鞋的加厚版,里面缝了柔软的动物毛,既暖和又透气,是这个天儿正当穿的鞋。因为形状像毛羽蓬松的母鸡而得名。 狗子下午也没事,不过他闲不住,也不贪玩,赵三明跟青梅都在家里,哪怕隔壁的男娃子来叫他去玩他也没出去,就在屋里屋外转得跟陀螺似的,就想找活儿干。 炕被他爬上爬下的收拾了一遍,不多的柜台桌面也用炕扫帚清理过,屋里摸完了就来院子里,现在正在给赵三明打水。 赵三明“嘿”了一声,扔下鞋子瞪他,暗骂这臭小子咋不去背后那谁说缸里没水了,家里这样的力气活儿不都是她干的嘛。 可赵三明又不敢骂出声,只能仗着自己背对着青梅,龇牙咧嘴地吓唬狗子。狗子可不怕他,眼皮子都没多眨巴两下,就直楞楞杵在那里等着赵三明表态。 这神情,忒像青梅了,看得赵三明牙疼,只能甩甩手站起身妥协道,“得得得,知道啦臭小子,白吃白喝还不干活,养你有啥用!” 狗子被戳了心窝子,也没兴致围着赵三明挖坑了,皱着眉跑去屋里拿青梅给他做的小弓箭认真的对着篱笆上挂着的草窝练箭。 终于回味够自己送走唯一朋友的空落落之感,青梅恢复了往日的古井无波,起身去纠正狗子某些用弓时不规范的小习惯。 “你现在手臂还是力气太小了,等过段时间,我想办法给你做个弹弓。” 做弹弓只需要弄两根弹性好的黑胶绳,再随便在家里割一块皮子就成了。 屯里几乎每个男孩子都有弹弓,狗子其实也想要,却没说,怕青梅嫌他麻烦。 此时听青梅这么一说,狗子当然很是高兴,刚才练箭练出来的沮丧都瞬间消失了。 悠闲了一下午,晚上青梅就带着狗子去大食堂打饭了,也是让狗子认认路,以后如果她有事不在家,也好让狗子不至于不敢出门吃饭。 吃完饭回家,赵三明又腆着脸来问青梅要不要加餐,青梅倒没说让狗子做饭的事,还是照常去地窖拿了食材。 赵三明见状,悄悄松了口气,下地干活挣工分有啥,反正现在干多干少都一样,他到时候就机灵点呗。 赵三明就怕青梅觉得他没用,要深思起来其实赵三明也不明白自己为啥怕这个,就是一想到青梅不管他了,赵三明就坐立不安,整个人都不踏实。 二月二之后,又是连续的大晴天,老支书开始带着江红军给屯里社员安排上工的事了。 现在耕地肯定还太早,那就挖沟渠陇田坎,这么一忙活,也是要好几天才能忙完的活儿。 到时候冻了一个冬天的土差不多也就解冻晒干了,不硬邦邦也不黏糊糊,刚好开始翻地。 江燕子三天后回门,当天青梅正好巡逻完就下地干活去了,跟壮劳力一起挑从沟渠里挖出来的泥巴,浑身上下弄得灰头土脸,刚好江燕子来地里找江红军。 看见青梅,江燕子还是很高兴的,也不嫌青梅衣服上沾着的泥,拉着青梅有说不完的话。 以前的江燕子说的话多是家里屯里的事,再不济就是些有些幼稚天真的少女遐想。 可现在江燕子嫁人了,眼界也增长了不少,说得最多的也从青梅熟悉的大岗屯老支书家,变成了青梅完全不了解的清水镇供销社赵椿树家。 江燕子拉着青梅说了好半晌,这才意犹未尽地冲青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梅子,那我就不耽误你上工啦,我爹过来了。” 青梅态度一如往常,可有可无地“嗯”了一声。 等江燕子跟江红军一起往老支书家走,已经挑着箩筐走出一段距离的青梅回头看了一眼,嘴角抿出个浅浅的笑。 江燕子让青梅想起了自己上学时候的事,末世来临时青梅还没有初中毕业,所以只能用小学毕业时的同学朋友做对比。 那时候的他们在老师买下的一张红布上,含着眼泪用黑色签字笔签下自己的名字,约定好多久多久后回学校聚一聚,一起看往老师。 至于是多久,青梅忘了,大概就是三年五年十年之类的吧。当时老师就噙着浅笑在旁边看着他们,没有说什么话。 青梅今天忽然就明白了,大概当时老师就知道这些天真稚嫩的誓言抵不过时间的侵蚀。 不是谁薄情寡义,真的是生活的环境不同了,经历不同了,所遇到的人和事不同了,没有了生活的交叉圈,再要好的朋友也难免越醒越远。 一切的开始,只是让人无奈又无措的相顾无言。 青梅丢开了最后一点触动,恢复了平常心去珍惜现在的生活。 此后该上工就上工,该巡逻就巡逻。 到了三月份,春耕即将开始的时候,老支书带着江红军跑了两趟公社,第一趟拉了几袋肥料回来,最后一趟回来时竟然带回来了两男一女三名知青。 知青,在五五年的时候就有了,这个时候的知青还不是后来被强迫分配下来的,而是真的怀着伟大志向来到农村搞建设。 对于大岗屯或者说清水镇,知青也是挺稀罕的,据说这次这些知青是从北京来的,总共有二十多个,都是一个学校组织报名共同上山下乡,为祖国建设做贡献。 也不知道为啥,大岗屯这次就莫名其妙拿到了三个名额。 老支书也是第一次接手这样的事儿,既没经验也没可以借鉴的,只能硬着头皮把三个精力格外旺盛的小年轻给带了回来。 可带回来了该咋安置呢?这让老支书烟杆子都要敲断了。 这些知青都是首都来的,还都是高中生,公社里书记可是跟他们说了,让他们好好照顾这群知识分子,让他们在农村发光发热,做到城市与农村的交融。 这话忒是假大空,也没说给他们明确的支个招儿。 可人已经来了,连粮食户口都给划过来了,老支书想来想去,只能把三个知青就近安排在自己家。 没法子,谁叫现在就他家刚好因为孙女嫁出去空出个房间呢,再则,他家的条件确实是大岗屯头一份呢,虽说比不上大城市,可好歹也能让三个知青同志没那么艰苦。 这些领头人才有的烦恼青梅不知道,对于知青,她也就看了个新鲜,有种见证历史的新奇感,过后也就什么都没有了,该干啥干啥。 倒是屯里人对此震撼颇深,刚开始的几天里三名知青都要被当成猴子看秃噜皮了,随后春耕开始忙碌起来,大家的注意力才算是重新转回了地里。 不过,屯里尚且单身的小伙子大闺女们,却心情依旧沸腾着。 对于大闺女们来说,有别于周围所有异性的男知青就像天上忽然掉下来的神仙,让她们看一眼就觉得天都亮了。 而对于小伙子来说,首都来的女知青那皮肤咋就能那么白呢?白得跟雪似的。 头发也不像一般女同志那样梳成辫子,剪了个露脖子的短发,听那位唐知青说,她这个叫胡兰头,这是唐知青表下要向女英雄刘胡兰学习的决心。 啥决心不决心的乡下人不懂,可小伙子们就是觉得与众不同的唐知青忒好看! 是挺好看的! 这天赵三明分配到挖土翻地的活儿,杵着锄头假装屁股痒偷懒时刚好瞅见从土坎上路过的唐知青,也忍不住多瞅了两眼。 谁知道刚看完,一回头就对上了狗子黑黝黝的眼睛,当时就吓得赵三明嗷了一嗓子,整个人像炸毛的猫蹦了起来。 赵三明缓过神来,不由拍着胸脯闭眼没好气地说:“狗子你干啥!吓死我了!” 刚才看见那双眼睛,赵三明还以为是青梅呢。 这狗子,是越来越像青梅了! 赵三明现在就特别想回到当初看见狗子被带回来还偷着高兴的自己面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狠狠给自己两耳刮子! 这哪里是能帮他背锅分担怒火的啊,这分明就是青梅那地主婆身边的奸诈狗腿子! 捅蚂蚁窝 春耕里,大岗屯要说多忙其实也算不上,主要是耕地面积不多,挖渠,翻地,挖拢,播种,全屯的人忙活个十来天也就差不多了。 可这就苦了刚来的三个知青了。 三个知青是一个学校的,两个小伙子一个叫阳臻,长得高挑白俊,戴个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给人的感觉就是乖巧不惹事儿。 另一个叫韩江,黑胖黑胖的,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儿。 唯一的女知青叫唐稼,说名儿屯里人不懂,韩江就在旁边抖机灵,说了个庄稼的稼。 于是屯里人都明白了,自此以后提起唐稼就说“那个叫庄稼的女娃娃”,可把唐稼给气坏了,据说后来唐稼动不动就追着韩江撵,就是这个时候结下的缘由。 当然,这个时候的唐稼为了保持自己知识青年的形象,咬着牙根子努力保持矜持的微笑。 三个人最大的韩江也就十九岁,最年长却反而最不靠谱。 阳臻跟唐稼都是十八岁,性子瞧着稳重,可到底是没下过乡的小年轻,刚来的时候看啥都新鲜,等到老支书让他们休息两天就开始下地后,三个人都累得不清。 此时,在屯里小伙子们眼中看起来特别好看的唐稼内心已经充满了尖叫,因为老支书为了照顾他们三个知青,给他们安排去扒黑土。 去年下雪前地里才埋了一层干粪,到三月里雪化完了一翻地,干粪已经被土壤跟雪水溶进深耕的泥巴里了。 要想种子发芽更好,就得从林子里扒天然肥,也就是发酵了一个冬的黑泥。 这个活儿都是老幼病残做的,很轻松,就只需要蹲在那里用小耙子扒就成,挖好了堆在旁边,自有人运去地里。 挣的公分因人而异,年纪小的孩子就给两公分,大人则给三到四公分,老支书照顾知青,给唐稼记的四个工分。 可轻松是轻松了,唐稼却做得头皮发麻,没办法,扒拉开半腐烂的落叶,下面总能有一窝一窝的虫子,也亏得唐稼想着心中的理想,硬着头皮咬着牙根没让自己退缩。 旁边的几个老大娘就很淡定了,一边扒还一边兴致勃勃的唠起嗑,先是说东家长西家短,说着说着,难免就说到了青梅头上。 “青梅丫头心善是好事,可真要给人白白养个儿子?要俺说,谁家粮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冬天都过了,该是给孙酒鬼送回去了!” 另一个老大娘不屑地撇了撇嘴,“送回去?送回去还给那田寡妇想法子害死?反正青梅丫头有本事,狗子那娃娃也是个能的,冬天里可是没少去外面套野兔儿,有啥好的都念着青梅,是个好的!” 又一个老大娘似乎更知道内情,圆盘脸上浮起幸灾乐祸的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前几天俺家兄弟不是过生嘛,我就去过,特意打听过了,嘿,你们猜孙酒鬼跟那田寡妇咋样了?” 围着她的几个老大娘自然是配合地伸长脖子凑过去追问。 圆盘脸老大娘嘿嘿一笑:“也不知道发生了啥,听说就正月初六,田寡妇跟孙酒鬼不知道因为啥大吵了一架,当天田寡妇就带着拖油瓶跑了,谁也不知道去了哪!” 这可就神秘了。 说完了,对孙酒鬼跟田寡妇的破事二号老大娘给了个精辟的总结,“人在做天在看,这些黑心烂肺的婆娘汉子就该这样!” 完了,还狠狠往地上呸了口唾沫,惹来诸位老大娘的赞同附和,而后继续兴致勃勃说起青梅的其他事。 旁边的唐稼看得眼角抽搐,因为二号老大娘是真的朝地上吐口水那种。 唐稼忍不住想,一会儿大娘的手还要往那里扒…… 刚想完,唐稼眼角余光就瞥见老大娘扒泥的手毫不犹豫地抓了上去,一点不在乎上面自己吐的口水。 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唐稼默默别开脸,让自己脑子里赶紧清空刚才的记忆,不过一双耳朵却还是竖着。 他们来大岗屯也已经有五天了,从一开始的全然陌生到现在勉强努力适应,其中最让他们三个人好奇的就是杀熊英雄青梅。 这位小媳妇可不得了,名声都传到清水镇上去了。 他们三个之所以分过来,也是公社的领导念叨了一句大岗屯还没有得用的知识分子,于是就特意挑拣了他们三个看起来不惹事的给拨过来。 因着这个,在来的路上他们就好奇地问过老支书跟江队长了。 这对他们三个知青来说,就跟书本上类似的英雄事迹一般,可活生生的英雄本人他们却还没看到过呢。 还没搞清楚三个知青的秉性,一向谨慎的老支书并没有说太多,不过话里话外对青梅很是喜欢赞叹。 等到了屯里,跟社员接触过后,他们又听了不少关于青梅的事迹。 无论是小时候受苦,嫁人后为了跟丈夫好好过日子忍辱负重近两年,还是最后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反揍人渣丈夫,这一桩桩一件件都透着戏剧性的传奇色彩,听得不仅唐稼好奇女英雄了,就连阳臻跟韩江都想要接触接触。 可惜这几天都没机会,因为青梅是跟壮劳力一起上工,唐稼他们三个人则都是拿的轻省活儿。 正想着事,唐稼忽然听见不远处有动静,只听身边不知道哪个老大娘说了句“是青梅丫头”,唐稼登时来劲儿了,赶紧也抻着脖子去瞅。 只见不远处走过一行人,粗略一看大概得有十来个,一溜的都是壮劳力。 这些人身上穿的不是先前下地干活的衣裳,不说穿得多好,可都比大家穿得更厚实些,裤腿袖子这些地方都扎得紧紧的,脖子上也严严实实捂着样式颜色杂乱不一的围脖。 而这些人里面,一个穿靛蓝外套围白色毛绒围脖,个子瘦小的女同志久显得格外醒目,唐稼看过去的第一眼就忍不住落在了她身上。 那些人手里都握着长木棍,前进方向是树林深处,所以路过她们扒黑泥的林子外沿附近,也不知道是去干啥。 等队伍逐渐路过,唐稼听周围人说是巡逻队发现了一大窝白蚂蚁,必须给趁早捅了,要不然等夏天会引来雷电。 ――这是当地流传的一种说法,没有科学依据,可是大岗屯的人深信不疑,见到了白蚂蚁窝,一定会处理掉。 这片森林攸关着他们祖祖辈辈的生死,若是燃了山火,他们的日子必定难过。 唐稼听得心痒痒,特别想去看看,可她这还上着工呢。 正当唐稼都要抻成长颈鹿的时候,两个小伙子探头探脑猫着腰做贼似的躲在扒泥队伍侧后方想要穿过这片林子。 唐稼无意中眼角瞥见,登时一惊。 其中那黑胖的小伙子正好跟唐稼眼神对上,自己也愣了愣,而后扯了扯身边还在侦探“偷跑”路线的眼镜小伙。 三个小伙伴隔空对望片刻,眼镜小伙露出个云淡风轻的笑,淡定从容地朝唐稼招了招手。 既然被发现了,那就想办法把人拖下水同流合污呗。 唐稼犹豫了一下,还是抵不住看热闹的心,很没有责任心地匆匆跟人说自己要去方便,臊着脸埋头就跑了。 到了近前,唐稼还放不下自己知识青年的包袱,装模作样质问两人:“你们不是在撒黑泥吗?” 黑泥运到地里,当然不能堆在一处,就需要有人拎着满地撒匀,这也是个轻松的活儿,跟韩江阳臻一起干活的都是些大着肚子背着孩子的小媳妇大嫂子。 阳臻抿着笑不说话,就瞅了唐稼一眼,意思是你不也出来了嘛。 三个人之前不熟悉的时候还挺客气的,韩江跟阳臻觉得唐稼骄矜,唐稼韩江觉得阳臻文气,结果才在一个院子里生活了五天才发现,除了胖子韩江,另外两个全是假的。 唐稼一点就炸,偏还喜欢装骄傲,阳臻鬼点子多,偏爱装乖巧,只有韩江是真的嘴巴爱犯贱找抽。 两个人眼神儿交锋,韩江根本就没发现,还在旁边一拍大腿吓得阳臻唐稼都看了过来,这才嘿嘿笑着说:“还真甭说,你们俩着眼儿对眼儿的,还挺有升华革命友谊的样子!” 韩江唐稼都朝他甩了个眼角白眼儿,也不计较这许多了。 “闲话少说,赶紧追上去!” 阳臻琢磨好了路线,这就继续保持蹲着的姿势前行,遇到有特殊情况的时候还匍匐前进,滚了一身泥的唐稼回过神,觉得自己就是个勺子(傻子)。 又听见那两个嘀咕声,走在最前面带队的青梅原本没想理会,可等到又走了十几米远,听见个女孩子的说话声,青梅脚步越来越慢。 虽然是捅白蚂蚁窝,可现在春天伊始,森林里有数不清的危险潜伏着,青梅又是老支书钦点的临时带队小队长,她这一放慢脚步,身后跟着的十三人自然都跟着慢了下来。 性子跳脱又跟青梅最熟悉的周大柱率先好奇问:“小队长,咋了?是不是发现情况了?” 这么一说,其他人纷纷握着手上的长杆,露出戒备的神色。 青梅摇头,皱着眉盯着远处一丛已经开始抽绿的灌木。 一个人盯,十几个人自然也跟着盯,躲在灌木后面的三个人吓坏了,紧张得背后冒细汗,大气不敢喘,用眼神紧急交流起来。 韩江:咋办咋办咋办!!!老阳你是咱的参谋长,赶紧想办法呀! 阳臻微微偏头,瞪眼:“参谋长个蛋!你他娘的不是拍着胸脯说被发现了就主动跳出来一力承担嘛! 唐稼捏着手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只蚂蚁,不知道这两人之前咋回事,只能来回地看两人:还瞅啥呢!你们倒是想办法呀! 野鸡脖子 躲在灌木丛后面的三人还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阳臻思来想去,心一横就决定站起来,反正被发现了顶多就是挨批评,现在主动站出来,说不准还能说服他们带上自己三人。 主要也是因为这里距离屯子已经有一段距离了,阳臻这才有了些依仗。 三个人眼神一对就明白了,虽然莫名有点儿心虚害怕,可也知道现在没别的法子,三个人就蘑菇似的冒出了脑袋试探着往那边看。 谁知这一看却是吓得齐唰唰摔了个屁股蹲儿,因为就在那一瞬间,青梅已经抬手毫不犹豫的拉弓朝这个方向同时放出两箭。 在阳臻他们的角度看来,就是他们刚一冒头对面那唯一的女同志就眼神冷冽地朝他们射出两箭。 虽说弓是自制的箭也没铁制箭头,可被利器瞄准锁定的危机感还是刺激得三人浑身汗毛嗖一声起立。 “饶命啊英雄!” 韩江当场就带着破音高声求饶,唐稼眼泪水都给刺激出来了,阳臻更是被自己倒吸的那口凉气给涨得胸痛,抖着唇角眼神儿都木了,看得出来这不是沉稳,而是脑子里都一片空白了。 胖子一声嚎叫,惹得原本还警惕着的民兵们面面相觑,而后忍俊不禁纷纷笑了出来。 大概是发现自己身上没被射出个血眼儿,三个人终于从灌木丛后面连滚带爬满身狼狈地钻了出来,发现民兵们笑,也是摸不着头脑。 见他们这样,哪怕有偷偷对唐知青生出好感的小伙子这会儿也顾不上那点爱慕心思了,笑得都要直不起腰来――在围观笑话面前,仙女儿是啥? 因为灌木丛里还有很多冬天里残留下来的枯枝残叶,三个人头上身上多少都粘在些草屑枝叶,身上裤子上更是沾上了黑泥巴。再加上三个人都是脸色惨白眼神发直,一副吓惨的模样,怎一个狼狈了得。 周大柱笑得不行,不过还是记得要去给梅姐捡野味儿,拜师学艺的心周大柱可是随时随地都还谨记在心间的,不讨好卖乖还能傻站着? 周大柱小跑过去,顺口就带着笑腔对三人说:“还傻站着干啥?赶紧过去吧,你们也忒胆儿大了,不知道春天林子里多危险啊?” 说完,周大柱就一个助步,猛地往上一跳,伸手往上一捞,再落地的时候手上就多了一条手臂粗的蛇。 阳臻他们不认识这是啥品种,可看蛇身上花花绿绿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蛇有毒! 回头往灌木丛上面看了看,三人这才发现上面刚好是一根横向斜着生长的歪脖子树,而现在歪脖子树上最低的那根粗壮树叉上就多了两个箭射出来的眼儿。 原来刚才女英雄是在杀蛇救他们啊! 韩江抹了一把冷汗,满脸佩服崇拜地回身朝青梅抱拳,“多谢女英雄救命之恩!” 这会儿还没搞文化大改革,像水浒这类书籍并没有成为□□,在学校里还是很受男生们欢迎的课外书籍。 因此很多男学生就以江湖侠气为时髦,自觉这么说的时候自己特帅特有派头。 韩江就觉得自己现在肯定特时髦,浑身发光的那种。 可惜在其他人看来,就是浑身泥巴,头上还顶着几根枯枝。 阳臻跟唐稼也回过神来,一边往青梅那边走,一边勉强笑着说感谢的话。 青梅看了他们一眼,视线在唐稼身上着重溜了一圈,确定对方身上除了狼狈点,没啥外伤,也就不管了,转而叮嘱周大柱注意蛇头。 杀蛇人若有马失前蹄的时候,那大多数都是因为没有注意已经被宰下来的蛇头还活着。 虽然青梅已经一箭射穿蛇头一箭射穿蛇七寸,可也不能保证这条野鸡脖子不会再伤人。 周大柱应了一声,要去拔箭的手一拐,转而直接抓着两只箭把蛇拿了过去,笑着转了转蛇身:“这条野鸡脖子还挺肥的。” 青梅“嗯”了一声,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迅速定下这条蛇要半截炖汤半截红烧。 想着晚上才能回去吃,青梅有点儿馋,偷偷咽了口唾沫,扭头精准无比地找到试图靠安静如鸡蒙混过关的阳臻:“你们怎么回事?不用上工?” 阳臻:……不是,你问就问,咋就盯着我? 阳臻觉得压力有点大,低头顶了顶眼镜,垂着眼皮子眼观鼻鼻观心,背在后面的手却悄悄捅咕了一下胖子。 韩江是个心粗的,刚才还吓得嚎了一嗓子,回头一得救,迅速恢复了不说,还积极热情地跟民兵队的人称兄道弟起来。 连打入人民群众内部的共同话题都是现成的,逮着女英雄刚才一射二箭的本事使劲儿夸不就得嘞! 猛不丁被阳臻一捅,韩江没明白过来,傻愣愣地回头问阳臻:“老阳,你刚是不是撞我了?” 唐稼都要被同伴蠢哭了,只能期期艾艾说起他们是想跟着一起去看捅蚂蚁窝。 早就知道主谋是谁的青梅看眼前这漂亮的小姑娘满身狼狈满脸后怕,说话的时候也小心翼翼战战兢兢直瞄她,只能暗叹一口气,松缓了态度,嘴上还是不赞同地训他们:“捅蚂蚁窝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捅蜂窝。” 捅蜂窝还能弄点好吃的,蚂蚁窝?高蛋白也不是谁都乐意吃的。 以吃看世界的青梅很不能理解他们,不过事到如今,也只能让他们跟着队伍。 “你们两个,大柱胜利,你们俩多照顾照顾,唐知青,你就走我身后,铁牛叔多看顾一下。” 年轻女知青放在年轻小伙子身边让人照顾,多少有些不合适,在这里也算是生活了快半年了,青梅在思想上还是在逐步接受并适应。 之前青梅发现了阳臻跟韩江,没点破,想着也是两个十八、九岁的男同志了,遇到危险总能有反应的能力。 没想到这两人这么逊,头上的蛇都挂出一半的身子了都一点没发现。 关键是都这么逊了,还要带个女同志,忒没自知之明了。 路上,有人给阳臻他们解释了一下野鸡脖子是啥蛇,三个人又是一阵后怕,韩江连连拍着胸脯表示自己这条命就是小队长救的了。 这厮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厚着脸皮就跟着其他人一起喊起青梅“小队长”来,话里话外都像是自己跟青梅自此以后亲如一家了。 可惜周大柱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屯里人,队伍里念书最多的还是周堂叔,解放时期扫盲班毕业生。对韩江话里的意思也没察觉,反而认为这个胖知青性子不错,是个能来往的。 知道周大柱一直在致力于要拜青梅为师,韩江更是变身灵活的胖子蹭到了他身边,两人互吹海吹,等到抵达蚂蚁窝的时候,二人已经是哥们儿了。 阳臻总觉得青梅之前看着他问话的那一行为有深意,此时也不敢说啥做啥,走在队伍里乖得很。 最没别的心思的反而是唐稼,虽然刚才的毒蛇吓了一跳,可现在抬眼就能看见青梅那坚毅的背影,唐稼就觉得什么危险也不怕了。 周堂叔家就俩闺女,是少见的不使劲儿生男娃的家庭,对待年纪不大的女娃娃周堂叔就比较用心,知道唐稼吓住了,特意拿青梅杀狼灾熊的事儿来说。 周堂叔口才不错,说得又不是一次两次,堪称经验丰富,所以整个故事那真是跌宕起伏有高潮有惊险,听得唐稼一愣一愣的,很快就忘了毒蛇的事,对青梅的敬佩越发浓郁。 伟人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虽然青梅之前的所作所为有不珍惜自己的嫌疑,可现在她醒悟了。 这不仅仅是敢于翻身为自己而活的女同志,这更是思想上一次冲破枷锁的升华! 唐稼觉得自己找到了比革命前辈胡兰更贴近自己生活的学习目标。 她要多跟青梅同志接触,以便更好的学习她的思想。 走在前面的青梅看见路边有丛野姜残枝,用心记下,待会儿回来的时候挖挖看,也不知道里面的姜被雪水沃烂没有。 要是没沃烂,那就挖回去,一半用来炖蛇肉,一半试着往菜院子里种着,看看能不能生。 播种的时候到了,青梅也没因为忙碌而忽视了自家的菜院子。 去年原主体力有限,只在菜园里种了省心的土豆跟白菜,今年青梅可舍不得浪费每一寸土地,什么都想往里面种,就盼着收获的季节里菜园能给她带来更多的食物。 白蚂蚁喜欢在大树下筑巢,青梅觉得这应该就是本地流传出雷电要劈白蚂蚁窝的原因之一。 能让巡逻队特意跑回来叫人挖的蚁窝,自然非同寻常,青梅带着人到了大树下,经验最丰富的周堂叔上前绕着敲敲打打一番,回来冲青梅摇头:“这棵树都给蛀死了,蚂蚁窝怕是大得很。” 这样的话,如果被雷劈,那引发山火的可能性就又增加了一大截。 青梅二话没说,招呼大家操家伙开干。 森林里一些角落还能看见苟延残喘的白雪,因为树叶还没完全冒出来,太阳得以毫无阻碍的晒进来。 不过有沃了一个冬的树叶遮挡着,泥巴还是很湿润,用削尖的长棍就能开始挖泥。 除了撬蚂蚁窝的长杆,他们还带了砍柴刀、火柴。 现在刚好能用上,青梅亲自拿了砍柴刀,先让人拿绳子拴了大树控住倒下的方向,自己上前开始挥刀砍树。 这棵树已经被白蚂蚁祸害死了,就算没有蚂蚁窝,他们遇见了也是要砍掉运出去的。 原始森林里每年都有很多树苗从泥土里钻出来迅速成长,也有很多树因为种种原因彻底失去生机,变成枯树。 山民们没有那么力气去走遍每一寸森林,把每一棵枯树都及时处理掉,可看见了,就不能放任不管,这是他们传承自祖先的生存智慧。 这是阳臻韩江唐稼他们三个城里长大的娃子第一次看见十几个人喊着号子齐齐使力干活的场面,也不是说没见过比这场面更恢弘庞大的,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 其实农村的人,也不是像他们想象中的那样无知,他们有属于自己的智慧跟力量。 反常的天气 大树本来就被白蚂蚁长年累月的蛀空了,三个成年男子拉手才能环抱的大树,青梅却一斧头就能砍到里面中空的部位,可见是只剩下一层外皮勉力支撑了。 入冬前大树还有一些枝桠,化雪后就剩下了许多支棱着的树叉子,周堂叔组织其他人拉拽树干。 等到青梅这边砍到二分之一的时候,只听嚓嚓嚓裂断声由小迅速变大,负责指挥的周堂叔赶紧扯开嗓子大喊一声“顺山倒咯!” 周围的人纷纷避让,拉绳子的人更是最后猛使一把力气,而后一哄而散,拔腿跑向早就看好的地方躲避。 唐稼他们三个一开始就被青梅叮嘱着周堂叔提前给安顿好了。 看见这么一棵大树,他们再是想要上手干点啥,也不至于这时候蹿上去找麻烦。 靠山生活的人长年砍大树,有经验,确定如何砍树能让树倒向哪个方向还是很简单的。 被冬雪浸泡侵蚀得不算结实的大树顺利倒地,眼看着时间也不算晚,大家也不急着挖蚂蚁窝,而是先把树给简单处理一下,该剃的剃该捆的捆。 这些都是要作为柴火运出去的,另外还有一个,就是待会儿掏出蚂蚁窝,他们得用火烧。 自从下完最后一场唾沫星子似的小雪,之后就再也没下过雨。 大树的树干还好,有些水分,可枝桠却已经干枯发脆,用来烧火当然好,可如果不小心火星子溅上去引燃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唐稼他们三个就去旁边帮着准备待会儿要用的干柴,青梅等人则用木棍往下挖,原本要是能用铁铲镐头来挖,自然是更方便。 可现在屯里还在翻地呢,全是用镐头跟铁铲,哪里还有多余的能挪出来。 挖蚂蚁小分队也只能凑合着先用,只是多费点力气罢了。对在场的壮劳力们来说,最不缺的就是一把子力气。大树砍倒后,树干里的白蚂蚁都暴露了出来。 忽然天光大亮,蚂蚁们都惊慌失措到处乱爬,有工蚁反应过来,纷纷叼着白蚁卵就要往下撤。 “大柱,快帮我撒粉!” 杉木炭淹没成粉,撒在最外围,可以防止蚂蚁逃跑。 周堂叔迅速撒好炭粉,又回身喊了声:“生火咯!” 那边立马有人应了一声:“好嘞!” 大家都戴上手套,顺着大树留下的树桩往下挖,树桩一片片敲碎,上面爬了许多长翅膀的白蚂蚁,有人掰下来就往旁边已经点好的篝火里扔。 树桩还有些水分,不好烧,丢进来就砸灭不少枯枝,引出一大股白烟,唐稼学着其他人一起扔易燃的枯枝进去,保持篝火不灭。 阳臻自发地帮忙搬运柴火,韩江则围着挖树桩的人满脸跃跃欲试。 看见青梅停下动作站直了腰好像在歇气儿,韩江赶紧挪了过去,搓着手嘿嘿笑:“梅姐,整累了吧?我来替你!你看我一身这肉多吧?全都是能发力的肌肉!” 刚好抱完了柴走过来的阳臻嗤笑,等有人看过去,又下意识收敛了。 青梅看了他一眼,又回头看韩江,觉得还是这胖子更顺眼,既然他想玩那就玩吧。 韩江只是抱着不试白不试的想法上前搭讪,没想到青梅就瞅了他一眼,抬手就把杆子抛给了他。 手忙脚乱接住木杆,忽然被惊喜砸懵了头的韩江这才回过神来,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完了笑得本来就不大的眼睛都要看不见缝了:“谢谢梅姐!” 青梅想:果然是只灵活的胖子。 有了玩儿的机会,韩江也不忘自己的革命同志,招呼来阳臻,两人一起轮流撬蚂蚁窝。 一开始唐稼瞅见了还跑过来也试了试,可等到越挖越深,把蚂蚁窝的主巢部位挖出来,看见那密密麻麻的白蚂蚁,唐稼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憋着尖叫的冲动转身就跑了。 周大柱他们这些小年轻都没少看人挖蚂蚁窝,动作也很是熟练。 一开始是扔到篝火里烧,等到挖出个坑,他们撬的时候就会注意把爬有蚂蚁的泥块戳回坑里,等多攒多了,就找来干草,点燃了丢进去。 烧一层,又挖一层,一直挖下去得有一米深,一个蚂蚁窝才算是没有了。 饶是周堂叔也不由抹汗,感慨到:“这蚂蚁窝还真大!” 现在大家伙儿也不是啃树皮的年代,也没人吃蚂蚁蛋。 不过还真别说,闻着烧焦的味儿还真香。 有人咽了口唾沫,跟身边的人嘀咕:“有点儿想吃。” 同伴点头:“比烤蚂蚱还香。” 挖蚂蚁窝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临走的时候把坑严严实实给埋了,确定埋进去的全是泥巴不会夹杂着枝叶引发暗火,一行人就收拾家伙准备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分出几个人扛树干,不多的枝桠刚才就烧光了,大家伙儿倒也轻松。 青梅没有扛树干,擎等着出个意外好伸手救急。 来的都是一群老少爷们儿,对于路上见到的蘑菇木耳之类的并不太在意,毕竟靠山吃山,这些玩意儿基本上一年四季都能出现在饭桌上,吃都吃腻了。 倒是周堂叔会指点三个知青随手采一些,唐稼还掐了几把刚钻出地面嫩生生的野菜,一路上很是惊喜,像只掉进米缸里的小老鼠。 “这个地方也太好了吧,能吃的东西满地都是!” 唐稼抱着用衣服兜住的蘑菇木耳野菜,矜持的气质完全忘记端了,满脸都是心满意足的傻笑:“我以后要多捡一些,晒干了好给我妈寄回去!” 哪怕是在首都,哪怕她家是双职工,可抵不住上有爷爷奶奶下有弟弟妹妹,一家子挤在狭窄的职工房里,真是恨不得窗户都给支出个空中楼阁好睡人。 在吃食上自然也说不上多自由,特别是如今实行计划供应,不是说有钱就能买到粮食的。 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大家谈起乡下农村,总觉得那是一群穿着破烂衣裳眼神麻木需要他们可怜同情的人,可现在唐稼来了才发现,他们才可怜好嘛? 因为大岗屯的人地窖里存着过冬的食物里居然有肉!好多好多肉!! 韩江跟阳臻也颇为感慨的点头,他们俩也跟着捡了些蘑菇木耳,野菜他们没捡,虽然也能晒成干菜保存,可两人毕竟是男同志,心思还是挂在肉上面。 阳臻跟韩江对视一眼,默契地落后几步,不动声色就蹭到了好说话的周大柱旁边。 “柱子,咱们现在就直接回去?咋不顺便打个野兔儿狍子麋子啥的打打牙祭?” 他们跟着来的时候就有个念想,还以为忙完了活儿会去打猎呢。 打猎有肉又好玩,韩江跟阳臻晚上睡觉的时候可没少捂在被窝里嘀咕这事儿。要是能打到,除了自己吃,他们还能弄点肉干啥的寄回去孝敬爹妈。 韩江家庭条件比唐稼好一些,至少是分了家没跟老人一起住,可就因为他们俩坚持要报名下乡,韩江出发前还吃了顿竹子炒肉。 韩江就想寄肉干回去稀罕稀罕他爹妈,好叫他们知道自己在乡下没吃苦,反而是来享福了。 阳臻家的情况就没多说了,就简单说自己家里有不方便说的事儿,韩江就自动脑补了许多小白菜的故事话本,平日里对阳臻绝对是当小弟一样罩着。 ――当然,关键时刻装傻什么的,那纯粹就是求生本能,控制不住啊。 周大柱没多想,笑着瞅着他们说:“现在刚开春,可不敢随便进山打猎嘞,刚冬眠过后的蛇毒性忒大,各种有毒的虫子也好些刚从泥巴里爬起来,一个不注意就能把你脚给叼一口。” 周大柱长出一口气,扛着长杆继续说:“另外还有饿了一个冬的野猪狼群老虎熊瞎子啥的,但凡碰见其中一个,八成就得凶多吉少了。” 而后又说了说春天里老支书不准人上山打猎的事。 “春天动物都得生崽,打猎容易碰上圆肚儿的。” 春天夏天里,碰见怀孕的动物猎人们一般不会猎杀。 这还有规定?韩江跟阳臻对视一眼,觉得热情有点儿被打击到了。 青梅虽然带了弓箭,却并不是用来打野味儿的,而是用来防身的。开春后入山打猎可就跟冬天里无事可做上雪地里套野兔儿性质不一样了,她还不至于光明正大的违反规定。 有了这次一起捅蚂蚁窝的经历,三个知青渐渐融入大岗屯社员之中,这不是生活习惯上的融入,而是一种感觉。 以前他们也并没有端大城市里知识青年的架子,可就是有种格格不入之感,可现在却完全没有了。 另一个值得一说的事,托韩江嘴贱又爱逗唐稼的福,唐知青渐渐暴露了她暴躁起来就挠韩江的缺陷,吓退了屯里不少小伙子,而阳臻倒没露出蔫儿坏的一面,身上却多了烟火气儿。 没有了距离感,怀&春的少女们也纷纷清醒过来,理性比较一番,纷纷调转方向,寻摸起别的能搭伙过日子的对象去了。 对此,三个知青啥感触也没有,除了每天上工,就是想方设法上树掏蛋下河摸鱼的不消停,让老支书很是头疼。 四月初,地全部翻好,开始播种,青梅分到了挑水浇地的活儿。 赵三明则带着狗子播种。 狗子是不领工分的,他跟着赵三明一来是帮忙,二来是监督。要是因为偷懒而扣了工分,青梅知道了,赵三明少不得要挨一顿收拾。 不过正是春耕农忙时,青梅当然不会粗暴地动手揍他,免得受了伤还能顺势躺炕上躲懒。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减少他加餐的食物数量或质量罢了,很文气的一种家庭惩罚。 白天被迫劳动,晚上还要挨饿,赵三明咬着被角默默流泪。 这一日清晨,天边还是一片墨蓝,上工的锣鼓却已经敲响,老支书看了看天,忍不住叹气。 显然,今天还是个艳阳高照的天儿,今年的春雨,竟是到现在都还一场未下。 这情形,不好啊。 青梅一家就连赵三明都习惯了鸡鸣第一声就起床,所以这时候也早就已经吃过早饭收拾妥当来了场远。 唐稼眼下一片青黑,眼神儿都还在发直,阳臻跟韩江更是直接坐在场远边的石头上闭着眼打瞌睡。 哐哐哐,又是三声锣鼓响,老支书跳上略高的屋檐台阶上,宣布今天的任务是挑水浇地。 有周堂叔他们一辈儿四五十岁的庄稼老把式跟着发愁:“麦子已经种下去了,可天老爷一点雨没下,再这样下去,麦子咋发芽生根?” “是啊,今年咋一点雨都没下嘞?忒怪了吧!” 都说七、八月的天气像孩子,多变,可今年四月的天气也多变得很。 才热火朝天全屯挑水浇灌了刚种下去的小麦,一转头,忽然就下起了狂风暴雨,还带着闪电,忒吓人。 大颗大颗的雨滴连成线狠狠地砸下来,地里埋好的小麦又给全冲了出来。 一天后,如注暴雨停了,老支书唉声叹气地又组织大家重新埋种子。 这样的开始,让大家伙儿对今年的收成都有些忧虑。 我自由啦! 青梅知道,要持续三年的饥荒即将开始,结束了重埋种子的任务以后,傍晚吃过饭回家,就独自去地窖里清点目前的存粮。 去年秋收的时候分到的三十多斤粗粮,加上入冬前让赵三明去买回来的一袋粮食,长达四个多月将近五个月的漫长冬天过去了,哪怕几乎顿顿都吃的稀饭,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儿也消耗得所剩无几了。 要不是因为青梅几乎每天都能带回新鲜肉改善伙食,让大家肚子里都有了足够的油荤,粮食的消耗量还要再高一倍。 就这么依靠大锅饭过一年,肯定是不行的。 青梅坐在地窖里已经空置下来的白菜矮木架上,盯着自己提前运了黑泥土进来育苗的红薯发了会儿呆,等听到狗子跑过来叫她吃加餐的时候青梅才出了地窖。 红薯只有两个,只需要用个破烂簸箕装上肥力十足的黑泥巴就能在温度相对温暖的地窖里提前育苗,现在已经长出两丛藤蔓了,只等这段时间就剪了藤蔓插扦。 目前地窖里除了分量还挺足的腊肉,白菜剩一棵,另有一些洒了些湿润泥土特意养出芽苞留作种子的土豆。 虽然会持续性干旱,可村口的无名河源自原始森林中,再是干旱应该也不会断流,另外,森林里还有龙眼泉,用水上应该没有问题。 所以菜园里肯定是要种上耐干旱又足以饱腹的土豆…… 菜园里安排好了,主种土豆跟红薯。 趁着这难得下来的一场雨,第二天早上青梅比平时醒得更早,点着煤油灯开始摸着芽苞削土豆块。 削完了,再用草木灰一裹,青梅端着煤油灯就去外面开始挖坑种土豆。 如今已是四月中旬,种土豆刚好。 青梅已经埋下去一行土豆块,狗子也迷迷糊糊地起来了,看见青梅点着煤油灯种土豆,没说什么话,就乖巧地拎着煤油灯上前帮青梅照明。 赵三明起来的时候看见炕边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原本伸出去要揉眼睛的手一缩,喊了声“娘呀!” 同时手脚并用屁股着地一脸惊恐的往炕里面躲。 青梅跟狗子不约而同扭头看了他一眼,又眼神一致淡然地收回视线继续低头看着一处。青梅在给狗子缝一枚布绊子,也就是布打的钮扣。 开春天气热起来了,一下雨又有些凉,早上青梅让狗子添上一件用旧衣裳改小的单衣外套。 旧衣服都被改了一套给狗子,青梅自己就没什么换洗衣服了,还得让赵三明去找他兄弟们鬼混一下才成。 不理会被吓到鬼叫的赵三明,青梅缝完最后一针,埋头凑过去偏头咬断针线,将线往针上绕的时候头也不抬地跟赵三明说话:“家里粮食要没了,再等一段时间大家都要青黄不接,不好买粮食,你这两天出去问问看,能不能买点粮回来。” 刚熬过冬天,其实各家各户也不会剩太多粮食。 可大锅饭开了,有节省的人家也会愿意把存粮给卖了。 反正大锅饭能吃到秋收入冬,到时候又有新粮下来了。 赵三明这时候也回过神来了,擦了把额头的冷汗,“喔”了一声,眼神还有点儿惊吓过后的直愣。 也不知道赵三明哪里得了那位海哥的喜欢,哪怕现在赵三明犯孬,不再愿意跟着搞投&机&倒&把了,可张大海还是拿赵三明当兄弟对待,他要去玩,张大海都会好生招待着。 领头的海哥都对赵三明另眼相待了,围在张大海身边讨好巴结他的人自然对赵三明也很是客气。 因为从来就没啥自知之明,赵三明一直以为自己在一群兄弟里是很受欢迎的,吃得开玩得转,一群人里他好歹也能算得上是个小中心。 因此阴差阳错,没有发现海哥对自己另眼相待的赵三明态度很平常,对不怕老婆又有本事到处吃喝玩乐的张大海也是发自内心的敬仰崇拜,没有添加任何谄媚讨好。 这也是张大海对赵三明这个不能常来往的兄弟哥外看重的原因,可以说,这就是个良性循环了。 有张大海做大哥,赵三明要买点东西,还是很容易的,价格都能比黑&市上低不少。 赵三明愣愣地“喔”完了,终于回过神,浑身一震三眼皮儿的大眼睛一睁,不敢置信地追问:“啥?我可以去镇上?” 能去外面浪?是真的吗? 赵三明忽然一掀被子,穿条裤衩子就往外面跑,看得狗子跟青梅两脸莫名其妙。 在外面瞅了瞅天色,天边已经冒出条白边了,看样子是天亮了,没做梦啊! 赵三明又往自己大腿上一掐,疼得大声抽气儿。 “痛的?好痛!哈哈哈哈哈这是真的?我自由啦!!” 赵三明身躯灵魂都飘了,连蹦带跳还挥舞着胳膊,脸都笑烂了,连连大喊:“我自由啦!我自由啦!!” 狗子收回视线,仰头看梅姨脸色。 果然,梅姨脸色更冷了。 狗子给了欣喜若狂还在发疯的赵三明一个同情的眼神,心说:小明叔,原来不用我挖坑,你就能把自己给埋了啊。 对不起小明叔,我以后再也不坑你了。 天亮了,隔壁王家媳妇起床一边在院子里梳头发,一边瞅着天边的白光叹气。 前儿才下一阵雨,刚打湿了泥巴,又开始出太阳了。 蓦然,王媳妇听见左边传来一阵B人的惨叫,吓得王家媳妇手上一哆嗦,梳子都摔地上了。 刚出来打着哈欠伸着懒腰的老王也听见了,扭头往那边看,只能看见赵三明家点起了煤油灯。 片刻后,又是一阵嗷嗷惨叫。 王家两口子明白过来了,看了看彼此,都从对方眼里看见了幸灾乐祸。 老王更是笑了笑,一边慢悠悠走到水缸前准备拿桶跟扁担去挑水,一边说:“大清早的赵三明又干啥了。” 王媳妇笑着接腔:“还能干啥,不就是欠揍呗,青梅都有三个月没打他了。” 两夫妻相视一笑,转身各做各的事去了。 一会儿就该要敲锣上工了,他们还要挑水做饭呢。 春耕刚结束,食堂已经不提供早饭了,可当家的爷们儿还要干体力活挣满工分,家里还有些余粮,王媳妇还是想让爷们儿跟几个孩子早上多少吃点。 哪怕是喝口汤垫垫肚子也挺好的。 新的一天,场远集合分派任务的时候,赵三明缺席。 早上他挨打的事已经被王家两口子随口闲聊的时候传遍了,就连老支书都没问今天赵三明为啥没来。 站在不远处的刘大妞跟许大河低声说了几句话,等到分派好任务散开的时候,刘大妞小跑着追上青梅,爽朗地笑着跟青梅说话:“青梅,早上三明又干啥混账事了?打归打,你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对青梅,一来许大河跟刘大妞是怀着感激的,二来也是真心希望彼此能当门亲戚多走动,可不能因为赵三明干了啥混账事冷了青梅的心。 躺在家里暂时下不来炕的赵三明默默流泪,等半上午秋老太抽空过来看望他的时候,赵三明更委屈了,张嘴就要诉苦。 可秋老太忙着回去,就拿了把枣子来,靠坐在炕沿上对着赵三明苦口婆心地劝说一番,不外乎还是那些你娶了青梅是你爹保佑,别作了我的儿,好好珍惜儿媳妇,安安生生过日子吧! 赵三明听了直捶胸,觉得自己太惨了,华夏第一惨! 可惜等到第二天恢复到活蹦乱跳离开大岗屯的时候,赵三明觉得自己是华夏第一幸福的爷们儿,娘说得对,能娶到青梅简直太好了! 又又又又一次掏出几张大团结出来亲了又亲,赵三明甩着胳膊身形轻快地沿着无名河往下走,都不用乘木筏他就能走到镇上! 头绳 春耕不单要种麦,另有饭豆高粱栗子等也要寻摸着合适的时候点下去,年后已经持续个多月的干旱,地里融化浸下去的雪水早就晒干了。 大岗屯的社员们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挑水灌溉,民兵队也有了重要任务,那就是巡逻森林,查看河流的水位。 除了劳作,每天民兵队都要抽调一支小队负责巡逻,也给算了工分。可算了工分,还是让社员们暗暗担心。 因为工分值不值钱,还是要看屯子秋天里的收获。 毕竟人那么多,东西就那么点,公分多只能说在少的基础少略多而已。而老支书在满目愁绪中,还是上公社开了场大会,正式卸职退休。 今年春天的干旱,是整片北方都遭遇的事,公社里正急着忙这个事,小小一个屯子里的支书,公社没太过重视,连监督选举投票的干事都没派下来,摆摆手让老支书他们回来自己搞个投票就成了。 回头结果报上去,公社领导盖个章子发下来就完事儿。 大岗屯里除了外面嫁过来的媳妇,其他人百分之九十几都是祖祖辈辈生活在屯里的,真要去数各家祖坟,谁都能跟谁扯上亲戚关系。再加上老支书这些年也没干过啥缺德事,众人在一次吃过晚饭后的夜里随意举手投票,候选人都只有江红军,结果自然不需多说。 回头老支书带着江红军再去公社递交了选举结果,公社里砰地一盖章,江红军就从民兵队队长变成了大岗屯的新支书兼村长。 等江红军回来,召集了民兵队的成员碰了个头,当天就一致通过,让青梅成了民兵队队长。 对此,青梅没啥感觉,顶多就是从以前的巡逻队小组长变成了大组长,要干啥还是听支书安排就成。 几天前叫嚷着自由了的赵三明,是在离开后的第十天晚上摸黑回来的,当时青梅正坐在门口的木敦上,抬头看着满是星子的夜幕出神。 不知不觉进入了五月中旬,粮食都已经下了泥巴窝子,只等着发芽扎根。 可除了四月里的一场暴雨,之后就只下了几场毛毛细雨,泥疙瘩都没打湿。 屯里的老人说,清明节的时候没能下雨,那今年的雨水恐怕多不了,看来还是有点道理的。 今晚满天星,明天又是一个晴天,村口的河,比起开春的汛期,水位下降了不少。 好在跟夏日里的差不多,这让大家松了口气,没天里依旧顶着大太阳埋头挑水灌溉,争取让种子能好好发芽。 听见篱笆外有动静,青梅收回视线,往那处看了一眼,赵三明做贼似的猫着挪过来探头探脑往院子里瞅。 屋子里黑乎乎的,院子里半点动静也没有。 狗子已经睡着了,青梅站起来发出点响动,赵三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等到定睛一看,发现那忽然变长的影子是青梅。 赵三明夸张的呼出一口气,翻身爬起来,朝青梅招手:“呲、呲,啤呲――过来!” 压着声音,赵三明用气音努力呼唤青梅。 也亏得青梅耳力不错,要不然谁能听到他这点儿响。 青梅看他没有露出心虚害怕的神色,眼角眉梢还有点儿得意,知道他应该是把事给办妥了,且办得可能比她交代的还要好。 如此一想,青梅的心情也轻松了不少,不计较赵三明的怪模怪样,听话的放轻脚步走了过去。 等青梅出了院子,赵三明伸手往青梅胳膊上一拽,拉着青梅就往后面小山坡走,一边走一边说:“这次我可是弄了不少粮食回来,还有其他好东西。不过白天不敢进屯,我把东西藏在那边!” 昏暗的夜色中,青梅垂下眼帘看了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想了想,没挣脱,顺着力道跟着赵三明走。 他们的房子本身修的就很偏,赵三明没走多远,就在一个小洼地前停下。 “就在下面,我去拿上来,你在上面接一下!” 赵三明跳下去,把当作掩饰的枝桠野草都给掀开,露出了三只麻袋。 青梅接的时候拍了拍袋子,感觉出其中两个只装了一半的袋子里是粮食,一只装满了的麻袋里则是其他杂物。 “呼,好重,我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差点没累死在路上。” 赵三明努力在青梅面前强调自己这一趟的艰辛与困难,希望在她面前讨个好。 讨了好想要个啥?也不是,大概就是习惯成自然了。 青梅点头,给了个“不错”的夸奖,把赵三明高兴得,牙齿都在夜色里反光了。 对赵三明来说格外沉重的麻袋,青梅却轻轻松松一趟就给拎回了家,一个手两只麻袋,一个手一只,脚步还能做到轻巧无声,看得赵三明在后面偷偷咽口水。 乖乖,难怪平时揍人的时候他咋那么痛,感情没打断他骨头都是手下留情了。 赵三明为自己这十天里抵挡了赌牌、吃喝玩、花光钱跑路等诸多诱惑感到庆幸,要真那么干了,他肯定得被青梅给拆了不可。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屋,点亮煤油灯清点东西。 “今年到处都干得很,愿意麦粮食的人就没以前那么多了,这些粮食是海哥从其他地方弄来的,总共一百斤。” 冬天里规律的生活以及勤快的活动,春耕还天天下地挣工分,赵三明到底是个年轻男人,身上力气比起一般女人,自是也不算小。 所以扛这么一百斤粮食回来,累是累,却也还能爬回来。 这年头物价不高,一百斤高价粮食,两张大团结差不离。另外,赵三明还弄回来了青梅要的衣服,半新不打眼的那种。 能用来做贴身衣物,男女都能用的灰蓝色棉布。 这两样都是青梅点名要买的,剩下的钱青梅没说,赵三明很有自觉性的给买了罐头、面粉、糖块之类的东西。 青梅翻看后,给了赵三明一个赞赏的眼神,“吃饭没有?饿了我去地窖给你拿东西。” 赵三明受宠若惊,还没答话,肚子里就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很是响亮。 对上青梅的视线,赵三明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朵根子悄悄的红了,揣在裤兜里的手不知道为啥,愣是掏不出来。 青梅往他肚子上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去地窖拿了东西。 如今窖里已经没什么存粮了,空荡荡的,只剩下腊肉。青梅烧火,赵三明自己掌勺,用腊肉片跟一枚野鸡蛋,就着刚买回来的面粉,煮了锅疙瘩汤。 这待遇,让赵三明感情很复杂,自己都说不出的那种复杂。 你说高兴吧,又有点儿酸有点儿胀,你说不高兴吧,吃这么好的疙瘩汤还能不高兴? 煮好以后赵三明自然不敢自己一个人吃,分了半碗给青梅。 两个人,就着灶洞里残留的火随便将疙瘩汤给几口就喝了。 之后就是赵三明烧水洗澡,在外面十天,赵三明都没洗澡换衣服。 之前不觉得,吃饭的时候赵三明闻着自己身上的味儿,脸上烧得慌,都不敢离青梅太近,总怕被她闻见。 等洗了澡,摸到炕沿顺利躺下,赵三明松了口气,浑身上下都是放松后的舒坦。 还是家里的炕更舒服啊。明明很困,赵三明却越躺越清醒,手里捏着根头绳,手心里慢慢生出汗。 “咳!”赵三明咳了一声,除了狗子翻了个身,啥动静都没有。 难道她睡着了?应该不是,这娘们儿睡没睡着都这个样子。 把手心里的头绳从左手换到了右手,赵三明往衣服上蹭了蹭手心,侧身面向里侧,努力瞪大眼,试图看清楚青梅到底睡着没有。 原本已经睡着的青梅在他咳嗽的时候瞬间清醒,察觉到他那些小动作发出的细琐声,青梅精神一震,暗暗皱眉,心想,难道这家伙又要搞事? 这就让她有点为难了,因为这次赵三明办的事青梅很满意,搬东西回来的时候甚至还一个人把东西都给扛了,让赵三明空手跟着回家。 半晌,等得青梅又要睡着的时候,赵三明终于试探着出声了:“青梅,青梅?睡着了没有?” 青梅额筋一蹦,忽然被人惊醒的感觉真的不怎么让人高兴。 青梅决定不等了,直接出声,问:“有事?” 不管他有没有啥鬼心思,今晚先给他吓退再说! 听着暗含警告的语气,让赵三明吓得脖子一缩,下意识否认:“没事没事,没啥事儿!” 说完了赵三明又懊恼,好歹他也是个爷们儿,咋能这么怕家里媳妇?就像海哥说的,抬头挺胸说话的时候嗓门亮起来,保管能把家里娘们儿的气势给压下去。 可惜了他这么些天努力学来的本事! 赵三明扼腕。 青梅满意了,“没事就赶紧睡,明天还要上工。” 这下赵三明更是啥话也不敢说了,悄摸摸把头绳塞到枕头下面,闭上眼睛苦着脸,本人却很快就打起了小呼噜。 确定他真的睡着了,青梅也呼出一口气,放松心神陷入沉睡。 安逸的生活环境大概真的是最具腐蚀性的存在,这段时间以来,但凡是在家里睡觉,青梅的警觉性渐渐也比之当初放松了许多。 睡梦中,身边的狗子右腿一抬,搭在了青梅身上。 而青梅只是眉头动了动,朦胧的意识浮起瞬间又落下。 上交国家 赵三明的失踪又回归,在大岗屯里也只因起小小的议论。 也没人来问青梅,顶多就是瞧见重新来上工的赵三明时苦口婆心地劝一句别好好的日子不过,还像以前那样犯浑。 赵三明想起昨晚上跟今早上青梅给的好态度,心不在焉地嗯嗯啊啊应了几句,也没觉得自个儿多冤枉了,时不时就往裤兜里掏一下。 怕手上太脏,弄坏了头绳,赵三明每次都是手指间碰一下,或者隔着裤子布料按一按,感受下头绳儿的存在。 他自己也想不明白为啥要这样,想来想去,觉得自己这种心情应该是害怕。害怕啥?大概是害怕挨揍,怕青梅觉得他乱花钱。 今天青梅负责巡逻,不用下地。 一大早,吃过早饭后,青梅带上弓箭麻绳长棍就离开了。 麻绳跟长棍,是巡逻队必须配置的工具。 每天负责巡逻的人员,是不必去场院集合的,天刚亮就要去村口那条小路上集合。 青梅到那里之后,稍微等了片刻,其他几个人陆陆续续就来了,照旧是冬日巡逻队里那几个人。 虽说青梅从小队长变成了大队长,队员却没变。 经验老道的周堂叔,沉稳听指挥的周大树,年轻力壮的周大柱跟江胜利。 江胜利今年秋天里就要结婚了,对象是柳下屯那边的,周大柱还在等着相看对象。他家里人犯愁,周大柱自己却还跟小孩儿一样万事不愁。 六个人一碰头,互相打了个招呼,这就转身往村口走。 他们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巡查河流以及森林的情况。 “今儿又是大太阳,听老三叔说,今天红军要去公社开会,看看今年上头今年有没有发救济粮的打算。” 老三叔就是指老支书。 地里的庄稼在大家紧锣密鼓的灌溉中,已经陆陆续续生根发芽,不过发芽率没往年风调雨顺时高。 江红军安排着补了一轮窝子,尽量补救。周堂叔抱着长杆子揣手,说起这个事就是叹气。可以说屯里说起天气的事,就没人不叹气的。 沉闷的周大树也忍不住接个话头,两条毛毛虫似的黑短眉毛也皱出个死结,“不下雨,苗子都不肯长。” 要说东北省这边,土壤是很肥沃的,北方的东西,只要有雨水,什么东西都噌噌往上长得很快。 可若是雨水不充沛,那就蔫哒哒没个精神头,长了苗子也不肯结果。现在地里的庄稼都是每天必须在傍晚的时候灌溉一遍,劳动量不小。 早上还有点冷,青梅随大众,在短袖外面加了个外套,是赵三明才弄回来的二手旧衣裳,不仔细的人,一般不会发现这衣裳不是她以前的。 毕竟这年头大家的衣服多般灰扑扑的,也谈不上款式,布料褪色也很严重,多洗几次就没见衣服都差不多了。 周大柱跟江胜利虽然也愁下雨的事,可到底年轻,不喜欢聊这种丧气的话。 周大柱更盼望别的事,比如说逮鱼。 “梅姐,沙子沟那边要干了,待会儿转完了林子咱们一起去抓鱼吧!” 比起队长,周大柱还是更喜欢叫青梅“梅姐”,青梅对此也不介意。 其他年轻小伙子见状,也一个个跟着继续这么叫。 虽然沙子沟平时就是个沟渠,没啥水,只有每年春天的汛期会有河水倒灌进去,等汛期结束,沙子沟就重新干掉。 这个时候屯里的小孩儿就喜欢跑去摸鱼挖泥鳅。 提到要抓鱼这种找食物的活动,青梅当然不容错过,磕绊都不带打一下的就点头答应了。 有青梅加入,周大柱更期待了,叭叭说起自己之前在沙子沟里逮到了多大的鱼,说得青梅都已经把这两天的菜谱给定好了。 几个人说着话走到村口河边,抬头就看见揣着手蹲在路边不停往这边张望的两个人,定睛一看,却是阳臻跟韩江两个知青。 看见巡逻小队来了,韩江胖脸上满是惊喜地站起来,朝周大柱他们打了招呼,最后略带讨好地对青梅笑:“梅姐,今天我跟老阳不上工,就想跟着你们也巡逻巡逻。” 多相处几次之后,不知道为啥,饶是粗神经如韩江,也对青梅有点儿怕怕的,韩江称之为对英雄豪杰的敬畏。 毕竟亲眼见识过青梅单手抬树之后,很难不产生敬畏――总觉得对方一只手就能把自己给折成两截儿。 阳臻就在旁边顶了下眼镜安静地笑,文气又无辜。 其实有没有人跟着也没所谓,巡逻队一般走的地方都不会太危险,密林深处也是隔两三天巡一次,确定没有野兽到过的痕迹就成。 可是青梅却不大愿意带他们俩一起,因为周大柱说了要去抓鱼的。 依照这段时间俩知青的表现,他们知道了肯定会跟着一起去。 可抵不住周大柱跟韩江交情铁,还没等青梅说啥,周大柱就热情邀请了两人,“凑巧了,我们刚跟梅姐说好巡逻完了就去沙子沟抓鱼,那边要退水了,肯定老多了,咱们一起去呗!” 韩江当然是好啊好啊,然后两人就汇入了巡逻小队。 青梅:“……” 算了,反正也不可能她一个人捞完鱼虾泥鳅。 身后几个年轻小伙子聊开了。韩江:“这河的水真好,清泠泠的,还凉飕飕,柱子,夏天咱们可以下去洗澡吗?” 周大柱:“当然可以,不过咱们得去下游,挑水的那点儿不行。” 江胜利:“那也得看今年水会不会下降,要是降了,脚能踩到河底的话,还不得被下面的瓦片给硌到脚疼啊。” 阳臻好奇插嘴:“河里咋还有瓦片?以前河边有啥房子不成?” 周堂叔也忍不住接腔,带着点儿炫耀:“嘿嘿,咱大岗屯外面这条河,没房没瓦,可它能捞坛坛罐罐,就现在,咱们屯里家家户户谁没几个丛河里捞出来的罐子碗儿啊?” 周大柱:“俺们家撒尿的那个罐子就是从河里捞的,不过我爹说现在没以前多了,我记得小时候我跟我哥还会去泅水寻宝。哎对了哥,你还记得俺们小时候从河底捞出来的那个长满绿刺儿的四脚缸子不?” 忽然被点名的周大树被迫出声加入群聊:“嗯,记得。” 阳臻越听越不对劲,皱着眉沉思半晌,忽然不确定地问周堂叔:“铁牛叔,这不会都是从山里冲出来的吧?” 那么多,怎么也得是个大规模的什么地儿吧。 一时间,隐藏在山里的遗民聚集地啊,大型山中墓啊,这些想法纷纷从阳臻脑子里冒了出来。 周堂叔见怪不怪地摆摆手,嗨了一声:“可不是嘛,这个事屯里人都这么觉得,还有说是个啥太后墓的,不过这些都跟俺们没关系,寻了也莫啥用啊。” 韩江也是一惊,不由跟阳臻对视了一眼。 还是个啥太后的墓?那可不得了啊,肯定是有好东西啊,这咋就成了莫啥用了? “铁牛叔,你们这个想法就不对了,现在古董是不咋卖得起价,可咱们又不是要弄出来卖,怎么说也得跟公社领导报告一下吧?看看国家有啥用没。” 韩江脖子都从毛领子里伸出来了,整个人充满了要为国家人民冲锋陷阵的意气风发。 阳臻点头,抠了下夹在耳朵里的眼镜腿儿表示赞同:“听说洋人挺爱这些玩意儿的,说不定还能帮国家换外汇。” 原本还不以为然的周堂叔听到能换外汇,眼睛都睁大了不少,脚下步子不由自主地放慢,侧过身去看阳臻:“那些破烂还能换外汇?不能够吧?” 听完全程的青梅始终目视前方步伐匀速,认真行使着自己身为今日巡逻小队长的职责。 一直到几个人瞎起哄都商量起要带些人去探寻太后墓里到底有些啥的时候,青梅终于出声了:“既然是国家的财产,进去的人多了反而会破坏太后墓,不如就直接报告上去,看公社领导咋指挥。” 大掌柜那一行人还不知生死,墓里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危险,青梅不愿意大岗屯的人去冒险。 被说得热血上头的周堂叔像是被人兜头撒了一把雪花子,清醒过来连连点头表示这个办法才最稳妥。 率先提议想先进去看看的韩江有些不甘心。 毕竟太后墓什么的,一听就肯定贼牛掰,要是能亲眼看一眼,或是运气好弄到点啥宝贝藏起来,那都能当传家宝了。 阳臻虽说脑子好使,可也就是个十几岁的热血青年,刚才还真没想到危险这方面。 此时跟周堂叔一样,理智回归后,阳臻觉得确实往上面打个报告更稳妥。 虽然那样的话肯定比不上孤胆冒险来得精彩刺激,可现在上头的风向有点把不准,阳臻可不敢在这里闹出什么大事。 这件事就这么确定了,一开始还继续聊了些跟太后墓有关的话题。 等进了林子青梅故意用箭射到两只野鸡,韩江跟阳臻这两个还是第一次见识到打猎的愣头青就完全被青梅手里的弓箭给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梅姐,这弓是你自己做的啊?” “用的啥木头?这么硬?老阳,你试试看拉得动不?” “滚!你都拉不动还让我试,成心的是不?” ...... 顺着河岸往上,确定目前水位还没下降,又巡逻完森林,青梅等人就直奔沙子沟。 至于没有装鱼虾泥鳅的工具?嗨,这算啥问题,周堂叔随便弄了点藤蔓,三两下就编出了几个简陋的密条筐子。 有周大柱他们几个经验老道的逮鱼高手在,青梅他们回去的时候每个人都大丰收,筐子里都是鱼虾泥鳅,青梅还捡了些蚌壳螺丝。 在地里干活的赵三明偷懒歇气儿的时候一抬头,刚好看见不远处跟那两个男知青聊得笑容满面的青梅,拧巴了半上午的心忽然就嗖嗖不停往下沉。 放卫星 在赵三明眼中与首都来的俩知青聊得喜笑颜开的青梅也看见了地里的赵三明,想着鱼虾蚌螺都要吐沙处理,青梅跟周堂叔他们说了一声,抱着筐子就径直往赵三明那边去了。 今天赵三明的活是拔土坎上的杂草,这些草有的可以让人带回家喂鸡,有的可以倒进粪坑里沃肥,算是个细致活儿,所以多是寻摸轻巧活儿的女人家干的。 对于赵三明能干一天多少工分的活儿,青梅是没有硬性要求的,只要求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啥也不干就吃白饭。 有年纪大的婶子看见青梅往赵三明这边过来了,还笑吟吟的打趣:“三明啊,你媳妇儿过来了!” 赵三明心说,你甭废话中不中?我媳妇…青梅那么大个人快步走过来,他能看不见? 刚还嗖嗖往下沉的心噶嘣一下就跳了回来,并且还有往上面使劲儿跳的迹象。 赵三明没理会瞅着他笑的那些人,抓紧时间飞快咽了口唾沫,不等青梅到近前,他就自己放下除草用的小铲子站起来,冲青梅笑:“你、你咋过来了?忙完了就回家歇着呗。” 巡逻队的人一半大半天就能忙完早上的巡逻任务,之后就可以休息,等到晚上的时候再出来转一圈,就能领满工分。 这在屯里可是让不少人羡慕的,可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进民兵队,也不是每个民兵队的人都能参加巡逻任务。 这么一想,赵三明好像感受到了其他人羡慕的眼神儿,不由悄悄挺直了腰杆,等着青梅走过来。 青梅看了一眼赵三明拔过的草,毛毛躁躁还剩不少杂草没拔光,这活儿干得够糙的。 再一看赵三明,正对上一双不知道为啥显得有点儿小激动的茶褐色眼睛。 青梅:“em…你先回家处理这些东西,我来替你。” 赵三明发现从回来那天晚上开始,青梅对待他的态度就有了很大改变,今天甚至愿意替他上工,反而让他回去休息。 要是换作以前,赵三明早就啥也不问地跑了,可今天赵三明就是高兴,心里甜滋滋的,还不太想走。 “不用了,我一个大老爷们儿,干点活应该的,还是你回去歇着吧!” 说着,赵三明就乐得重新埋头蹲下去继续拔草,结果却被青梅一把拽着胳膊拉了上去。 那力气大得很,赵三明腿儿都没蹬一下就被扯了上去。 还不等赵三明回过神,怀里就被塞了个湿漉漉的腾筐,里面是还在滑来游去的泥鳅、装死躺在原地随意被人晃动的蚌壳螺丝,以及奄奄一息的鱼虾。 “回去把这些都处理了,中午我想吃酸菜炖鱼,螺丝蚌壳放着吐沙,晚上吃泡山椒爆炒螺丝蚌壳肉。” 青梅把剩下的鱼跟泥鳅也给安排好了,“泥鳅还能喂两天,明天干煎跟红烧,剩下一半的鱼烤了做小鱼干。” 河里野生的鱼,能钻进沟渠里的自然不会特别大,最多的是鲫鱼,另外还有油餐条跟尖嘴子、虾虎鱼这类小杂鱼。 鲫鱼最大的有巴掌大,最小的能是刚睁眼那种,其他小杂鱼就多般是瘦长型,做小鱼干最好不过了。 对赵三明,青梅一向只有在点菜的时候话最多,平时基本上两三个字就说完了。 赵三明抱着筐站在原地傻愣愣地,就那么视线跟着青梅的身影,看见她跳下土坎,看见她卸下长棍弓箭麻绳,看见她弯腰埋头开始重新拔他之前拔过的那一段…… 忽然为自己之前干活时瞎糊弄的态度感到羞愧。 中午青梅打了饭回家就吃到了她点名要吃的酸菜炖鲫鱼。 酸菜是赵三明去秋老太那里抓的,老坛腌水儿泡出来的酸菜,地道得很,青梅直接把汤倒进从食堂打来的稀饭里,清汤寡水的稀饭顿时就变成了好喝的汤饭。 狗子年纪不大,赵三明有意表现,特意把大个儿的鲫鱼拨给青梅跟狗子两人。看着两人吃得头也不抬,赵三明比之从前多了一股子说不出的满足。 收拾碗筷的时候,赵三明从裤兜里掏出那根怎么也不好意思掏出来的头绳放在桌子上,挠了挠脸颊,放完就满头抱着碗筷转身去了灶台前,一边就着锅里的热水洗碗一边状似无意地说:“你看看这头绳你用着中不中,不喜欢我就给娘用了。” 也没好意思说这头绳是为啥买的。 青梅也没想着问,因为头绳这样的东西,无论是末世前还是末世后,头绳都不具备过多的意义。也是她思维没彻底转变过来,一时想岔了,不知道这年头男人给女人买头绳一般是在啥情况下才会出现。 这会儿青梅只想着自己刚好得用,顺手就拿了,当场把头发拆了用头绳绑起来。 原本青梅用的就是一根布条,没办法,穷得根本不可能有毛线,屯里不少女人都是这样凑合的,还有用搓得细细的麻绳绑头发的。 赵三明侧身用眼角余光去瞥,见了忍不住偷着乐。 老支书家,阳臻跟韩江在食堂打了饭就跑回来了,唐稼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被韩江喊着一起跑了。 刚才韩江跟阳臻带回去一筐鱼虾泥鳅,也不藏私,全部拿出来拜托江红军的媳妇江婶子收拾收拾中午一锅烩了。 到大岗屯后,老支书一家可没少照顾他们。 一开始他们还不适应老支书家的房子炕床以及伙食,可等多生活两日,他们也明白过来老支书把他们安排在自己家里就是对他们最大的照顾了。 无论是阳臻韩江还是唐稼,都是知恩图报的性子,当即就拿出了自己带来的一些东西跟老支书一家子分享。 虽然不足以报答人家的照顾之情,可也是他们目前能拿得出来的全部了。 要不是知道他们三个是好孩子,老支书哪能容忍他们,特别是阳臻跟韩江成天在屯里上蹿下跳的闹腾啊。 特别是听儿子从公社开完会回来说起其他知青的情况,老支书再看这三人,也不像刚开始那样嫌麻烦了,真是有了对比就有了满足感。 中午有了烩鱼,老支书跟江红军也打了饭就回家跟大家一起吃饭,饭桌上,韩江跟阳臻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把太后墓上报给公社的事了。 老支书跟江红军听了,觉得也在理,之前他们只是没想过这玩意儿能有啥用。 既然首都来的娃娃说有用,那就试一试,反正也就是多说几句话的功夫。 “刚好我过几天还要上镇里一趟,唉,今年都搁这儿闹春旱了,听公社的意思,秋天交上去的粮食还要涨不老少。” 说古墓说到了这个上,江红军愁得连鱼都吃不下了。 虽说卸了职务,可今天上午江红军不在,老支书也在田间地头帮忙照看着,刚刚才回来,也没时间跟儿子说话。 此时闻言,老支书不由一惊,连忙问:“咋回事?不是让看救济粮的事嘛?咋还把任务粮给涨了?” 埋头苦吃的韩江阳臻唐稼也停下筷子,扭头看着支书,眼睛里也全是询问。 江婶子在旁边给自家男人舀了勺菜汤,脸上也露出愁容,她倒是因为在家做饭,所以江红军中午赶回来的时候听了一耳朵。 江红军说到:“去年天津一个村儿的试验田,稻子亩产十二万。也是那边,另一个村子随后又打报告,说他们那儿亩产十二万六千多,连伟人都去视察了,都上报纸了!” 这事儿阳臻他们倒是听说过,可当时根本就不相信,难不成还是真的? 三个首都来的知青面面相觑,都想着难道是自己太孤陋寡闻了? 老支书吓得嚯了一声,身子往后一退,晃得桌子都跟着摇了几摇,一双浑浊的老眼也是瞪得老大,想也不想出口反驳:“胡说八道!这世上哪可能有这种事!” 江红军连忙看了三个知青一眼,而后连连给老父亲使眼色。 老支书也不是无知的村老头,刚才也就是太诧异了才失态,回过神来就闭紧了嘴巴,啥也说不出来。 要是不把嘴闭紧一点,老支书怕自己忍不住说点更过头的话。 江红军说:“到处都传来粮食亩产放卫星的喜讯,咱们清水镇哪能落后。” 上头都直接给各镇下发任务了,其他公社据说都有准备要报个亩产几万斤的数量了。 老支书沉默半晌,问:“那咱们这里准备报多少?” 江红军摇头:“现在哪知道,要报也得等秋天的时候。” 可消息这么早就传下来,让知道的人肩膀上总觉得压上了沉沉的担子。 阳臻想了想,试探着插嘴:“既然还没定下来,那也说明还有转变的机会,老支书,支书,咱们要不然试试看太后墓能不能搞出大动静。” 只要有了大动静,引起上面的注意,那老百姓的诉求就能有个渠道递上去。 当然,这也是比较理想化的想法,阳臻没有多说,至少这样也是一个办法。 江红军跟老支书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沉默片刻,也点头不再多说。 一顿饭,吃得有点沉重,还是韩江捧着江婶子的厨艺热情澎湃地吹了片刻,桌上的气氛才算慢慢好起来。 下午,上午才刚火急火燎赶回来的江红军二话不说,又坐上了去镇上的木筏,今晚上准备就在他女儿女婿家歇一宿了。 有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哪怕明知希望不大,江红军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尝试。 因为只要想到父老乡亲们这么努力每日灌溉,用汗水种出来的粮食要因为上面的亩产放卫星就全部被收上去,江红军就觉得没脸回来跟大家伙儿说这事儿。 说来也巧,刚好上面有建个博物馆的意思,清水镇公社的领导听江红军报告有个太后墓,想来规模不小。 打了电话一层层上报,第三天,江红军就带着两位从省城赶来的考古专家回到了大岗屯。 这可是稀罕事,沉浸在辛苦与压抑愁闷中的社员们也忍不住看起热闹。 陈教授杨先生 下来的专家只有两位,可跟着的团队却另外还有五个,都是两位专家的助理或学生。两位专家一位姓陈,大家叫他陈教授,带了三名学生过来,据说目前正在省城大学里任职。 一位姓杨,大家叫他杨先生,是即将筹建的省博物馆馆长,带了两名助理。 这两位来头可都不小,就连亲自上报的江红军都给吓了一跳。 事实上要不是查过清水镇龙凤山这边的地方志,知晓这边确实有过大动静,这二位也不会第一次勘探就迫不及待的亲自跑来了。 公社领导也没想到上面这么重视,连忙让公安那边的林队长带人随行保护。 一行十几人热热闹闹地来到大岗屯,当时已经是傍晚,大家都在忙着挑水灌溉,忽然看见支书江红军带回来这么一大帮子人,消息很快就被传遍全屯,就连呆在家里照顾娃娃的老人都纷纷走出家门看稀奇。 青梅没有巡逻的时候,都会负责挑水,这也是力气活。 别看一担水就算是女人家也能挑,可连续不断的挑半个下午,却不是谁都能撑得住的。所以挑水队累的只是傍晚这小半天,拿的却是满工分。 整个大岗屯的人,上到老人下到小孩儿,都知道但凡有满工分的活儿,必定有青梅。 江红军他们回来的时候,不少人都静不下心,伸着脖子想要去凑热闹。 青梅该干啥干啥,负责浇水的赵三明心不在焉,被青梅拍了拍肩膀,连忙回过神埋头提桶,把青梅挑过来的水都倒进自己脚边的大桶里,又殷勤地给青梅把扁担绳重新挽好。 狗子在不远处蹲在地上慢慢拔草,认真把每一棵冒出来想要抢夺庄稼苗营养的杂草都除掉,干得很专注,颇有青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姿态。 正当青梅挑起扁担要继续去村口挑水的时候,不远处,阳臻跑来土坎上叫青梅:“梅姐,支书让你现在过去一趟。” 看见是阳臻,赵三明带笑的脸马上一变,可又怕被青梅看见,因此显得十分古怪――青梅能看见的时候脸上还带着浅笑,青梅一转身背对着他,他立马就对阳臻怒目而视。 阳臻瞅见了,顶了顶眼镜,平淡地转开视线,面色如常地继续跟青梅说话:“我瞧着刚才来的那群人都在院子里,应该是叫你去商量进山的事。” 要进山,肯定是要找大岗屯的人带路。 这样的话,肯定少不了梅姐这个现民兵队队长。 阳臻这么积极地跑来喊人,也是有心想要走了青梅的路子跟进去开开眼界。 至于没来的韩江,则是选择走老支书跟专家团队的路子,反正两个人都是牟足了劲儿想要跟着去一探究竟。 倒是唐稼有心想去,可又怕得很,只能在旁边围观,打算以后听韩江跟阳臻看完了回来吹牛,自己过过干瘾。 青梅也明白自己肯定要跟着走一趟,刚好能进去看看大掌柜等人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且说从省城连夜赶来的陈教授跟杨先生等人到了清水镇也没多做停留,在公社办公室里跟江红军碰了面,稍微了解一番情况后,就马不停蹄继续赶往大岗屯。 大岗屯本就偏僻,路也不好走,到了大岗屯的时候陈教授等人已经是马疲人倦。 可到了老支书家发现桌上用来招待他们喝水的碗居然有一个是胎色灰白釉色艾绿的北宋青瓷,一堆人又精神亢奋起来,简直恨不得把老支书家的夜壶都给抄出来把玩观摩。 老支书跟江红军还好,江婶子却是臊得没脸见人了,因为她用了好些年的一个夜壶也被这些人给翻出来。 一堆人围着又是用放大镜看又是拿手去摸的,这些人可都是大老爷们儿,江婶子只要想一想就脸都要烧起火来了。 青梅到的时候没看见江婶子,端茶倒水的活儿都是江红军亲手做。 对此,青梅也没多问。 院子里这些人都在围着一个夜壶打转,一时半会儿没注意到青梅的到来,毕竟他们进了大岗屯以后,过来瞅他们的老乡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林队长看见青梅,连忙笑着上前伸手,跟青梅郑重其事地握了握手,两人站在院门口叙旧。 “听说你当了大岗屯的民兵队队长,以后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合作的地方,还请青队长不要吝惜一身本事。” 这话说得就把青梅一个小小的屯子民兵队长看得很高了,不过跟着林队长的其他公安却一点都不觉得自己队长把自己放得太低了。 当初进山,他们可是都亲眼看见过青梅的能耐,早就佩服的五体投地。 青梅还是他们记忆中那样沉默寡言,许久不见,也只是对他们露出个浅淡得一不留神就能被忽略的微笑。 要跟青梅许久,林队长也知道叙不起来,因此简单说了两句话,就谈到了这次要请青梅一起进山的事。 “这次我们的任务就是护送陈教授跟杨先生他们进山寻找银国赵太后的墓。” 按照陈教授跟杨先生联手寻查线索后判断,龙凤山里的墓乃是北宋时期北方少数民族政权国银国的第三位太后赵太后之墓。 在大岗屯老人们口耳相传的古老传说里,道人改名龙凤山的事迹应该就是有道人为赵太后看风水寻宝地。 只是因为当时老百姓普遍没有什么见识,于是把道人改龙凤山之名的事给神秘化了,传到后人耳朵里,就越发像是不真实的神话故事。 赵太后乃北宋皇室嫁过去的公主,在银国历史上具有很高的地位。 所以赵太后的墓,对于考古学家们来说,具有十分重要的研究价值,这也怪不得能让杨先生跟陈教授这么激动了。 一路上陈教授他们都在对赵太后的墓进行各种推测,随行的林队长听了不少,这会儿刚好就简单给青梅说了说具体情况。 这些事倒也不怕别人知道,毕竟大岗屯地处偏僻。 这会儿的老百姓对政府,对公安,都抱有敬畏之心,不至于知道古墓里有了好东西,明知道有公安介入,还能偷偷跑进去干点什么。 所以阳臻也在旁边听到了这些。 陈教授他们看完了江婶子的夜壶,知道时候不早了,一个个意犹未尽地站起身,准备再找林队长问问,到底啥时候能动身。 要是可以的话,陈教授是恨不得现在就动身进山寻找古墓。 还是杨先生理智些,想着老友身子骨不如他利索。 这几天接到消息后又是连夜查资料,又是马不停蹄赶路的,三天时间里休息的时间不足四个小时,再硬撑,怕是还没进山就要倒下了。 两边一商量,决定第二天早上出发,陈教授等人就赶紧休息,林队长跟大岗屯的支书以及大岗屯的民兵队队长,就今晚连夜做好准备工作。 知道大岗屯的民兵队队长竟然是位女同志,陈教授他们也分出落在古董上的心思,对青梅生出好奇来。 陈教授是一位典型搞学术的文化人,已至知非之年,一身儒雅温和的气质叫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信任。 说到青梅,老支书的脸上也不由露出里自豪骄傲的笑,主动为陈教授他们引荐了青梅。 面前的人就算是那几个跟着陈教授来的在校愣头青,可因为他们都是大学生,便是江红军这个支书,面对他们的时候也难免有种拘谨。 可青梅面对这一群人充满好奇的目光集体盯视,只刚开始有些不自在,过了片刻又恢复了平时的淡定内敛。 反正紧不紧张的,只要棺材脸板得住,谁也看不出来。 陈教授主动上前伸手,笑得和蔼地对青梅说到:“这位就是柴刀杀熊的英雄青梅同志?久仰久仰!” 青梅身为一位女同志,能有这样的成就,本身就已是很让人敬佩的了,陈教授的久仰不是客气,全是由心而发。 青梅微微躬身,抿唇勉强说了句客气话:“陈教授好…不敢当。” 话语笨拙,却叫心思更加圆滑的杨先生笑了,也上前与青梅握手说了两句话,无非就是赞青梅一身好本事,又说明天进山以后的安危要麻烦青梅之类云云。 青梅不善言辞,干脆就都微微弓腰低头,说了句一定竭尽全力做好工作。 老支书也知道青梅的为难,扭头看了儿子一眼,江红军硬着头皮上前替青梅应酬几句。 闲话也不多说,陈教授他们今晚肯定是要安置在老支书家的,毕竟也就老支书家条件最好。 至于老支书他们本人,则暂时去亲戚家挤一挤,顶多也就今天晚上一晚,明天陈教授他们就要进山。 跟着一起来的林队长等人也算是老熟人了,不需要太过生疏客气,八名公安由江红军给分成两批次安排到了老乡家里凑合一晚。进山要准备的,除了吃的烙饼馍馍腊肉等物,另外就是宿营需要的东西。 锅,柴火,猎炝不可或缺。 现在虽然白天已经是穿短袖的气温了,可到了山里,还是要往地下钻古墓,陈教授他们现在穿的那些衣服肯定不足以抵御寒冷。 哪怕他们来之前已经每人自备了一件军大衣,可在山里过夜,依旧不够用。 所以老支书又安排了十来个手巧的女同志,搜集屯里能集出来的各种皮毛,连夜缝制了十几个皮毛披风。 劳苦人民也有属于自己的智慧,这些披风都是按照曾经山上猎户的样式来缝制的。 白天能披在身上当披风,晚上脱下来,把几个位置上的系带一系,就能变成了简陋睡袋,让人钻进去暖暖和和地睡大觉。 陈教授他们陆续被安排着吃了晚饭就去休息了,青梅却还跟江红军、林队长等人碰头开了个会。 商量的主要就是明天要带哪些人去,一直在旁边盯梢的韩江阳臻登时急了,一下一下往青梅那里看。 对于带多少人去,青梅的意思是不需要带太多人,一来屯里本身就处于忙碌阶段,壮劳力带走太多,影响种庄稼。 ――当然,这一点青梅肯定是不会明确说出来的,在她心里啥研究不研究考古不考古的都比不上庄稼重要,可在其他人眼里,重要程度却是反着来的。 所以青梅说的是山里条件差,人去多了,消耗太大。 “我们这次进山也是打前锋探查情况,要是情况属实,后面大部队再开进去就是。再说,等进了山,进古墓的人也不适合太多,到时候人进去了都在地面上扎营守着,反而没多大用。” 这个理由,得到了林队长跟江红军老支书的点头赞同。 最后确定,除了八个公安,大岗屯再选十个民兵出来,负责扎营早饭以及前面开路。 十八个人,加上青梅跟江红军,二十个人,保护陈教授他们七个人,打个人防战也能安全撤退了。 寻墓 十个民兵,肯定是优先选择有经验又有耐力的周堂叔那一辈儿的人,确定人选的事青梅表示没有任何意见,听支书的。 在平时青梅也是这个态度,可那时候还没啥特殊的感触,毕竟大家都是一个屯的,又早就有了老支书一手指挥安排的前例。 可这次在林队长面前青梅这么直白的表态,却让江红军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手下有本事,被上头的人看重,若是这个手下又恰好是青梅这样不念权不藏私的,那做她顶头上司绝对是很好的体验。 江红军此时此刻就有深刻的体会。 感觉受到了尊敬,在比他更高几头的人面前有面儿。 眼看着人手已经敲定,全程当小透明蹭在旁边的阳臻跟韩江着急了。 韩江想要出声直接求青梅带上他俩,倒是阳臻,顶了顶眼镜,扯了一把韩江,略略摇头不让他说话。 青梅安静地侧头看了他们俩一眼,没说什么。 这两人的打算,青梅自然知道,不过她可不准备真带这两人进山。这两人不说别的,就是体力上也连屯子里的小伙子都比不上,带进山里除了当累赘,也没啥别的用处了。 现在两人不开口,青梅反而乐得节省说拒绝话的那点口水。 晚上回家,赵三明已经知道了青梅要跟考古专家团队进龙凤山找什么墓。赵三明这样的普通人,并不知道墓在哪儿,又是哪个大人物的墓,就觉得要进死人的坟坑忒晦气。 饭桌上,看青梅吃着小鱼干下蛋花汤,赵三明在一旁愁眉不展。 “这死人坑,真要下啊?就不能让别人去吗?” 青梅发现赵三明是真在为她担心,也就多说了两句话:“陈教授他们的安全问题不能疏忽。” 甭管最后青梅能不能把这些人全给保护好全须全尾的回来,反正她身为大岗屯的民兵队队长,绝对是要跟着去的。 去了,那就是尽了人事。要是不去,回头这伙人真出个意外,大岗屯肯定要被问责。 只要不是智商下线,赵三明还是有点小聪明的,也明白这个道理,问这么一句废话,实在是他太担心了。 死人坑里除了死人还能有啥,他媳妇要进坑里看死人,这能不让人担心么。 听见身后灶洞里的柴火头染完掉地上了,赵三明懒洋洋起身把柴火头捡起来,迅速扔回灶洞里,又想到个主意:“那你进去了,能争取留在地面上嘛?山里野兽多,可不得留人在面上接应么?全下坑里了,万一出来就发现出口被狼群给包围了,那不得危险啦!” 看赵三明这么坐立不安,青梅只能随口敷衍一句,先把赵三明的心给安抚住,争取让他甭在她吃饭的时候唠唠叨叨了。 要唠叨,好歹也唠叨些好吃的给她开胃健脾啊。 虽然对此还是有所担心,可好歹不是要下死人坑,赵三明双手叉腰在屋里转了几圈,忍了又忍,好不容易才闭嘴憋着没继续说这个事儿了。 狗子疑惑地眼神跟着赵三明身影晃来挪去,虽然他也有点担心,可更多的是舍不得跟梅姨分开。 在他心里,梅姨就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下个死人坑又有啥,死人都不会动,能比老虎毒蛇更吓人? 且不说晚上赵三明太紧张翻来覆去睡不着,结果被青梅不耐烦地一脚踹下去这事儿,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青梅就在赵三明依依不舍万般担忧的目送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集合的地方自然是老支书家,大食堂早上不管饭,他们这些要上山的人都到老支书家吃了一顿热乎面条当早饭。 一开始看见唐稼阳臻韩江三个小年轻也在,青梅没在意,毕竟三个人本来就是住在老支书家,家里开饭,三个知青总不能被排除在外不让人家吃饭。 可等吃完饭收拾收拾,由江六伯带路,江红军带林队长等人在前,青梅带十名民兵队队员殿后,陈教授等人走在中间。 这时候青梅忽然看见韩江跟阳臻一左一右跟在陈教授身边,一个殷勤小意又是挡风又是送水,一个面露对知识的渴望认真向陈教授问问题时,青梅终于发现不对劲了。 陈教授喝了一口尚且温热的水,韩江重新拧好军用水壶的盖子回头张望,刚好跟青梅视线相对。 看见青梅,韩江笑容灿烂地朝青梅挥舞胳膊。 一个陈教授的学生好奇地问韩江:“韩江同志,你跟青队长很熟吗?” 关系特别好才会有这样热情洋溢的打招呼方式吧。 学生忍不住回头瞅了一眼青梅,在察觉青梅要转眼看过来的同时连忙扭头收回视线。 不知道咋回事,他有点怕这位青队长。明明就只是个面容清秀身材娇小的女同志,为啥眼神儿那么冷嗖嗖的呢,跟他家那位看死人看多了的法医小叔有点儿像。 韩江完全没感觉到青梅有啥可怕的,一听这位同学这么问,还以为对方是羡慕自己跟梅姐感情铁,登时忍不住N瑟起来,巴拉巴拉说了许多梅姐贼牛的话。 同学们在学校的时候都是成天埋头认真学习的主儿,稍微有闲暇时间,也不是去跑图书馆就是去拜访请教老师们。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跑现场,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这会儿听一听韩江吹牛,说些青梅的传奇故事,同学们惊叹连连之下也减轻了紧张感。陈教授见了,也就没打断,反而看着韩江暗暗点头。 这小伙子,别的不说,心理素质是足够好的。 又看身边还在认真思考,且很擅长举一反三的阳臻,陈教授还真动了要收学生的念头。 原来阳臻这心眼儿忒多的年轻知青明白直接说要跟着进山,无论是支书还是青梅,肯定是不会答应的。 所以阳臻就想到了另一个办法,那就是从陈教授这里入手。 为何不选杨先生?嗨,那不是因为纯粹搞文化研究的人更单纯么。 就像陈教授,阳臻跟韩江演了一出,就让陈教授相信了他们俩虽然因为支援祖国农村建设下了乡,却一直没有放弃自我提升与学习。 这次阴差阳错来到大岗屯,发现老支书家以及其他社员家多多少少都有古董。 阳臻跟韩江觉得奇怪,这么一番多方的追问,才知道了龙凤山里有个太后墓,于是有了劝说支书上报国家。 陈教授听了这番话,又知道了古墓的事是面前这两个知青劝说之下才让他们知道的。 从这一点上,陈教授就很是夸奖了二人一番。又看这两个年轻人一片赤诚爱国之心,到了这里也时刻不忘为国做贡献。 如此这般下,一听阳臻腼腆又期待地说起想要跟着进墓学习更多的新知识,说不定他们以后有机会上大学的时候也不至于选专业没个方向,陈教授哪里有不答应的道理。 于是最后,阳臻跟韩江就成功混了进来,还是跟在陈教授身边,受到公安跟民兵们保护的那种。 此时青梅不知道这些个弯弯绕绕,只暗叹一声麻烦,埋头认真听周堂叔说起山里可能会出现的状况。 虽然有公安同志做主力军,可同样民兵队的肩膀上也担子很重,大家都有些担心陈教授等人出个啥意外。 这次进山,为的是寻找古墓,所以走得比较慢。 一开始,陈教授等人是顺着河流走,一路往上追溯,时不时还要民兵队的人下河捞片瓷器上来。村口无名河的上游,是一条从北往南贯穿整个小兴安岭原始森林区域的河流,是黑龙江的一条分支。 中途又汇聚了不少原始森林里的地下暗河以及泉水形成的山溪。这就给陈教授他们辨别方向产生了不少干扰。 好在大概是年头太久远了,古墓里冲出来的大家伙也不少,在上游某一处暗河出口处的河滩上顺利发现了一座残缺石雕,陈教授等人拉着龙凤山地形地势图纸后,初步大概圈定了赵太后古墓位置。 “应该就在这座山的山体里,以山为陵是在唐朝的时候兴起的,那时候国力强盛……” 陈教授时时刻刻都不忘给自己的学生们讲课,发展延伸了一番后,陈教授又说起赵太后在银国的非凡身份以及为何以银国的国力,会愿意大兴土木为赵太后在这里修建陵墓,甚至为此还改了个龙凤山的名字。 “龙凤山东南为落凰岭,西南是龙眼泉,这个在风水学上……” 陈教授知识面确实很广,无论是横向还是纵向,说到兴起时,还能就玄学风水来扯两句。 然而陈教授刚说到这里,走在旁边原本在自习观望周围山岭走势的杨先生却及时扯了扯陈教授的胳膊,打断了他的话,抬手指向不远处,说:“老陈,你看那边悬崖断层,应该是海西期花岗岩,这边的地下结构层……” 两人就岩石层讨论了一番古墓在具体哪一片开凿更有可能,陈教授当即就被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等到两人讨论完,有个学生好奇地希望陈教授继续刚才被打断的那个话题,陈教授却一时没想起来,于是这个话题就暂且不了了之了。 在山林里花了三天的时间,他们才确定了古墓具体方向。山体下有一条地下暗河从溶洞中流出来,查看之后,否定了从暗河直接深入古墓的便捷想法。 这样一来,自然智能从地面上老老实实寻找办法进古墓。 走走停停,路上又见识了一番青梅百发百中的弓箭,几个学生少不得好奇围观,就连杨先生跟陈教授也赞叹不已,对青梅这位女英雄有了更深的认识,也明白了清河镇公社跟大岗屯支书对他们的人身安全做了多尽心的考虑与安排。 路面上可不好走,根据暗河在地下有可能辗转的流向走走停停,遇到悬崖峭壁也要想办法绕路。 这么一耽搁,一行人又花费了四天时间才终于走到青梅熟悉的那片树林。 发现树林里居然有明显人工搭建的营帐以及残留的篝火痕迹时,陈教授跟杨先生脸色俱是陡然一变。 等走进了看见明晃晃的盗洞时,陈教授更是气得身子一晃,差点没直接当场厥过去――盗洞上挡着的巨石已经在昨晚被青梅连夜赶过来搬开了。 其他人还有些不明所以,有人就皱着眉嘀咕山里有啥动物能打出这么大的洞,该不会有啥奇奇怪怪的危险野兽吧。 林队长倒是看明白了,脸色也不大好看,咬牙切齿地说:“这里被盗墓贼祸害过了!” 下盗洞 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古墓所在地,结果却发现了明晃晃摆在那里没有半点掩盖的盗洞,一行人除了青梅,便是跟着的周堂叔等人也很是气愤。 气过以后,还是要继续动作。 陈教授被人扶着坐在旁边石头上缓了片刻,又硬撑着站了起来,跟杨先生一起对盗洞进行分析,确定这帮子盗墓贼很专业,应该是长期团伙作案。 而挖掘盗洞的时间,应该就是半年内。 青梅听了,心说陈教授跟杨先生还真挺厉害的,丛大年三十晚上到现在五月中旬,可不是还没超过半年么。 “陈教授,现在我们是顺着这个盗洞下去还是怎么着?” 林队长询问接下来该怎么做。 按照他的想法,当然是顺着盗洞下去更省时省力,可又不确定陈教授他们是否介意走了盗墓贼的路。 好在陈教授也没那么迂腐,铁青着脸还是点了头。 杨先生处事更全面周到,先提议大家就在这里扎营,“大家风餐露宿这么多天,既然目的地已经到了,应该先安营扎寨生火做饭,这古墓就在脚下,也不急于一时。” 之前为了尽快找到古墓,大家伙儿都是咬牙硬撑着,现在终于找到了,却发现早就有盗墓贼提前祸害了古墓,一口气就这么泄了,杨先生就怕有人身体承受不住。 公安跟民兵们都是身强力壮的人,可他们这几个人却是缺乏锻炼的。 七天的风餐露宿日夜兼程,陈教授那边已经有两个学生脸上发红,隐隐有生病的征兆,另外几个人也都是没精打采面色憔悴。 经他这么一提醒,陈教授恍然回神,看了看自己的几个学生,陈教授颓然摆手,“确实该好好休息一下了,特别是林队长青队长你们,这么多天白天要保护我们,晚上还要守夜,干脆今晚就早点休息,明天起来再商量怎么下去。” 盗洞都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里面要被祸害,也早就祸害光了,硬要抓这十来个小时,根本没什么必要。 阳臻跟韩江唏嘘不已,没说啥,跟着大家一起忙活起扎营的事。 五月里,正是夏初水草丰茂的时候,虽说干旱了几个月,可森林里草木繁荣,除了干死的树木,并没有干草这类东西。 好在他们出发的时候就准备充分,知道在这里肯定要停留好一段时间,所以江红军带着青梅他们砍来粗壮的树枝挖坑埋下几根承重的主要桩子。 又用韧性十足的藤蔓编好框架,最后再掰断叶片光滑茂密没有刺毛的枝桠铺在上面固定扎好,十来个大岗屯里上来的社员前后不过忙活半个多小时,一座一米多高的屋子就拔地而起。 不过这屋子也有缺点,没窗户,只有个门,地面也都是杂草跟湿润的泥土,屋子里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水汽,一看就知道睡在里面肯定湿漉漉的。 青梅看了,对江红军说到:“支书,不如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平整的自然山石,有的话就搬过来铺在地上,好歹晚上睡觉的时候不用直接躺在地上。” 躺在地上,哪怕有皮毛做的简易睡袋,人身上的热量照样会源源不断的被泥土吸收带走。 那样的话,睡一晚上都暖和不了。 体质好的还好说,可像陈教授这样的,恐怕一晚上下去,第二天就起来不了了。 要是换了平时上山打猎的时候,江红军他们也就凑合了。 可这次来的有陈教授等人,再加上刚才陈教授情绪激动差点晕过去,明显身体不太好,江红军可就半点也不敢马虎了。 想到青梅的本事,江红军也不担心,让她带上三四个人一起有个照应,这就放青梅去找石板去了。 此时已经是傍晚,森林里比外面天黑得更早,有茂密的树木遮挡,早就看不见太阳了。 青梅也不敢带着人走太远,在附近找到个碎石群,寻摸到平整不硌人的石板。 其他四个人抬一块,青梅一个人扛一块,跑了七八趟,其他四个人换了几个来回轮流搬运,就连跟着林队长来的公安都跑了两趟,总算在吃晚饭前把石板给搬运完了。 这也是因为青梅一个抵四个,承担了一大半的搬运工作。 用石板扑完整个树枝屋肯定是不现实的,所以退而求其次,每个人能有一块石头躺着睡觉。 晚饭吃的是江红军带着周堂叔胡子叔江六伯他们拿猎炝去附近打的狍子野兔野鸡,掌勺的自然是胡子叔。 主菜是红烧野味儿,主粮则是烘烤过后越发香脆的烙饼,另外还有吊在篝火上边喝边炖的蘑菇鸡汤。 吃了一顿热乎乎的饭,大家身心都放松了不少,心情也随之好转。 不管怎么说,现在他们要做的就是努力抢救有可能遭受严重破坏的古墓,其他的,只能交由林队长他们去追查了。 杨先生也在旁边低声宽慰老友:“现在国内古董市场不景气,那些人挖到了东西也肯定没那么容易卖出去,咱们还是有希望把东西追回来的。” 陈教授也就刚开始一时无法接受,怎么说在来的时候他们也都是抱着极大期待的,等缓过那阵,陈教授也没那么生气了,更多的还是惋惜。 是他们来晚了一步。 而全国各地,这样的事恐怕同样在发生,他们却什么也做不到。 晚上要安排守夜的,看来看去,也就青梅跟韩江最精神,最后再加了一个自告奋勇的阳臻,三个人就负责守上半夜。 在森林里钻来爬去转了七天,饶是江红军他们这些山林老手也守不住,裹着睡袋钻进树叶屋里很快就呼呼大睡。 他们一共有二十九个人,肯定不可能都睡一个树叶屋,江红军带人一共搭建了五个屋,陈教授跟杨先生带着两位助理睡一个屋,其他人就随便挤一挤凑合着。 反正无论宽窄,进了屋都是一人一块石头各睡各的,要挤也挤不到别人石头上去。 营地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青梅三人身上都披着皮毛披风坐在篝火边,半晌,韩江站起来,去另外三个篝火边上添了柴火,然后溜达着去看盗洞。 看完了,又溜达回来,低声跟青梅阳臻说话。 “梅姐,你说这盗洞,是啥时候挖的?” 青梅抬起眼皮子看了他一眼,伸手捡起一根木棍当烧火棍,撬了撬篝火里燃烧的柴。 阳臻朝韩江白了一眼,缩着脖子揣着手眼睛盯着火,声音懒洋洋的:“你这不是废话嘛,这事儿谁能知道?陈教授他们都看不出来的事。” 韩江嘿嘿一笑,“我这不是没话找话,试图拉开咱们聊天的序幕嘛。这叫啥,这叫抛砖引玉,我说的话那就是石头,废话点儿不是挺正常的嘛。” 阳臻习惯性怼他:“呵呵,是啊,人家狗嘴里吐象牙,你是胖爷嘴里吐石头,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估计是啥武侠小说看多了,韩江动不动就自称爷,韩爷江爷。 阳臻听不惯,每次听见了都会喊他胖爷,现在这么称呼他,也是在拿他逗趣儿。 韩江也不在乎了,坦坦荡荡受了这声爷。 两人就那么唠起了嗑,中间也有试图带青梅进去的,可青梅顶多就是“嗯”一声或者沉默不语。 嗯就是“知道”,且表示“你说得对”,沉默不语就是“我不知道别问我”,三个人这么着,也唠了小半晌。 等到下半夜的时候,江红军跟胡子叔、周堂叔起来接替,青梅就捂着披风钻进屋里睡了周堂叔之前睡的那块石板,韩江跟阳臻也同样打着哈欠睡了江红军跟胡子叔原本的石板。 第二天早上,胡子叔煮了早饭后才回去补觉,江红军没睡,满眼血丝地喝着水提神。 青梅见了,想了想,上前让江红军去睡:“支书,一会儿要有什么需要安排的,我顶上,有不懂的我也会问江六伯。”江红军一想也成,于是跟林队长陈教授他们打了个招呼,又不放心的跟青梅江六伯叮嘱一番,这才受不住地打着哈欠抹着眼泪睡钻回树叶屋睡觉去了。 今天肯定是要下洞的,陈教授想要亲自下去,不过被杨先生以及他的学生们给劝住。 最后林队长跟杨先生商议一番拿定主意,先派几个人打头阵,看看下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青梅跟林队长两人,肯定是不能少的。 之后按照青梅的建议,民兵队暂且没有再选人。 毕竟他们都只是普通山民,在山里还有些办法跟经验,可谈及下古墓,那就全都是两眼一抹黑,说不定还会因为粗心大意坏了事。 所以除了青梅,其他的就都选了受过训练,有一定办案经验的公安同志。首次下去,也不适合太多人,就五个人,万一遇到什么意外,进退都能灵活变通。 放下绳子,青梅首先滑下去。 盗洞打得是先直后横,中间拐弯的地方有一定坡度。刚下去,就算是青梅,视线上也需要一个短暂的适应过程。 林队长他们直接趴在地上往下张望,确定青梅已经安全落地双脚踩到地面上,这才松了口气。 林队长朝下喊:“青队长,下面情况如何?” 是否可以让其他人跟着下去。 青梅眨巴眼,适应昏暗的光线后,这才打开下来时杨先生给的铁皮手电筒。 一条往前延伸的下斜坡小道出现在眼前。 青梅蹲下探头往里面照了照,没吭声,先查看了一番周围的泥面,发现曾经有人在下面试图往周围扩挖洞口,心里明白这些应该是大掌柜等人发现洞口被堵,于是尝试挖开一条斜斜的通道出来。 可挖了也就一指长的距离,凌乱的挖痕忽然就没了。 那时候大概是他们身后发生了什么意外,让他们不得不被迫放弃从这里逃生。 盯着歪着延伸出去的一段泥巴通道,青梅忽然想明白,应该是大掌柜等人担心放石头在洞口堵了他们生路的人还在外面等着。 换位思考一下,挖着挖着发现洞口堵着的石头是块一两个人根本挪不动的巨石,那青梅自己肯定也要想,外面的人肯定是一伙不少于十来个人的团伙。 发现了盗洞,这伙人却不吭声,反而直接对他们下死手,很可能是跟他们一样盯上了这个古墓的同行。 想明白这一点,青梅不由心里暗暗感慨,也略略放心。 之前青梅总担心这群人会不会在古墓里留下遗言之类的文字。 要知道大掌柜等人不知道这世上有青梅这等力能扛鼎的人,可林队长等人却都知道。 但凡大掌柜他们在古墓里留下类似“巨石堵洞口”的文字,难免会让林队长这样办案经验丰富的公安精英心生怀疑。 耳室中的尸体 确定应该不会有跟自己有关的线索留下,青梅这才朝上面晃了晃电筒。 林队长松了口气,一挥手,自己当先攀着绳子滑下盗洞。 大掌柜等人是团伙作案,挖掘寻墓的时候来了个铲平式往下推。 这就导致盗洞竖直往下这一段只有两米多,青梅踩着的地方还是泥巴的,等倾斜往下挖掘的时候,很快就遇到了用□□直接炸开的石道。 过了石道,里面就是半人高的墓道,可见大掌柜寻墓点穴的能耐已经十分厉害了。 林队长也想到这一点,蹲在青梅身边探头往下看了看,叹了口气嘀咕到:“也不知道这伙人挖了多少墓了。” 要不然哪能经验这么丰富。 青梅一如既往的安静如木桩,平时还不觉得,这会儿特希望有个跟自己同仇敌忾一起吐槽,遇见青梅这样的,林队长就觉得有点郁闷了。 林队长侧头无语地瞅青梅,青梅感受到了,回以一个带着询问的平淡眼神。 虽然歌里唱的华夏人是黑头发黑眼睛,可事实上大多数华夏人的瞳孔都是茶褐色的。 然而青梅的瞳孔却是纯黑,白日里瞧着黑白分明,可到了昏暗的地方再瞧,搭配上青梅独一无二的日常棺材脸,还真别说,林队长瞅了两秒忽然觉得背脊骨有点儿冷。 默默收回视线,身后又有人相继落地的声音,林队长悄悄松了口气,暗哂自己这是被环境气氛给影响了。 这可不是身为一名人民公安应有的心理素质。 此间种种且不多说,清点好人数,确定要下来的人都齐了,林队长跟青梅说了句小心,这就由青梅打头阵,没人相距一臂远。 这个距离既可以及时给予前方支援,也不会妨碍匆忙间紧急撤退。 五个人保持蹲行的姿势鱼贯而入,在逼仄的墓道中通行。 比起影视化小说作品中的机关重重,显然现实中的古墓并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一路上青梅他们只看见了几处水银渠跟陷坑,都被已经下来过的那伙盗墓贼全趟过了,青梅他们倒也捡了个便宜。 一路直到进入墓室都顺风顺水,可到了墓室,却在角落里发现了几具半腐的死尸。 原本已经因为墓道里的顺风顺水而有些松懈的林队长等人立马神经绷了起来,林队长神色凝重地让人查看尸体,自己则去周围转了几圈。 青梅安静地站在角落里戒备。 “金玉古董部分装在包袱里落在地上,基本可以排除因分赃不均起内讧……” “这几人身上没有致命外伤,具体死亡原因,还待进一步调查……” 其他三名公安相继报告自己收集到的信息。 林队长摇头,指了指墓室另一边的墓道,“应该是被困死的,那边有被触发的千斤闸。” 千斤闸也是古墓里比较常见的防盗机关,一旦触发,厚重的石门就会落下,人力轻易抬不起来,就连用□□也不容易炸开。 这里应该只是一间耳室,棺椁被撬开,里面是早已腐朽的普通棺木。 棺木中只散落着几块骨头,明显已经被盗墓贼翻过了。 耳室面积不大,摆设也很简陋,一眼就能看清每个角落。除了盗墓贼的尸体,这里面也没有什么观察价值,所以青梅他们停留片刻,就原路返回了。 上地面后,陈教授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里面的情况。 林队长简单说了一下,听闻里面居然还有四具尸体,那几个学生脸色就是一白。 倒是陈教授,也不知是不是死人骨头看多了,对于盗墓贼的尸体并不如何在乎,更多的注意力还是放在了被破坏过的耳室本身上。 “看来那伙盗墓贼也没多顺利,说不定墓里的东西都还在。”陈教授喃喃自语,眼神里重新有了光彩。 杨先生眉头皱了皱,视线不动声色掠过在场所有人。 其他人都被描述着地下情况的林队长吸引了去,只有青梅察觉到了杨先生的这一眼打量。 既然初步确定了安全,接下来就是进一步发掘。 不过,因为种种原因,现在并不适合大规模全面挖掘,所以陈教授等人只是顺着盗洞下了耳室,先对耳室里的墓穴结构、棺椁、陪葬石雕瓷器、棺椁上铭刻的文字图案等进行拓印记录,还有个学生专门负责拍照。 阳臻跟韩江也终于亲眼看见了古墓的一角到底啥样,可因为不宽敞的耳室角落里躺着四具半腐的死尸,显然这个初体验并不怎么美好。 毕竟本身耳室就逼仄,空气更谈不上新鲜,半腐的尸体简直充满了存在感。前方有千斤闸拦路,这个就需要从长计议了。 为何要从长计议? 主要还是看目前陈教授他们是否具备全面发掘这个赵太后古墓的条件。 如果在技术,在政策上都不具备,那贸贸然对其进行发掘,就不是保护研究文物,而是不负责任的破坏。 之后的十来天里,陈教授带着学生对古墓进行研究,每一寸墙砖都被他研究了个透彻,那态度,真是恨不得把砖缝里用来粘合的糯米石灰都扣出来用放大镜好好看看。 而杨先生,则带着助理匆忙离开大岗屯,回清水镇,回省城,向上面有关部门提交对清水镇大岗屯龙凤山银国赵太后古墓发掘的申请报告。 跟了两天,韩江跟阳臻就受不住考古的沉闷了,趁着陈教授沉迷下墓道无心他顾的时候,转头就跟着青梅跑去打猎去了。 这么多人在山里停留,对食物的消耗绝对不少,更别说有陈教授他们在,江红军少不得要想办法把伙食质量给尽量提上去。 夜晚,青梅把晒得半干的驱虫草丢进三个篝火里,旁边江六伯也在撒驱逐蛇虫鼠蚁的粉末。 胡子叔拿长柄木勺搅了搅吊锅里的蘑菇野菜肉丝粥,又舀一勺起来看了看,抬头就拔高了嗓子吆喝一声:“开饭咯!” 学生公安们都拿上各自随身携带的铝饭盒,大岗屯的社员们拿出碗钵,纷纷上前排队打饭。 看见社员们都用北宋瓷碗当普通粗瓷碗用来吃饭,陈教授眼角抽了抽,干脆扭头当作眼不见为净。 没办法,这些社员们带碗上来之前也不知道这些是啥古董啊,问他们,他们都理直气壮的说自己一家子都用惯了。 就算是陈教授,也不能强行夺了人家现在唯一的吃饭家伙什,让人家没碗可吃饭吧? 周堂叔端着香喷喷的粥,急着想吃,可奈何太烫,一双筷子就在碗里搅得撞上碗沿叮叮作响。 坐在不远处一双眼睛骨碌碌转来转去的陈教授第一时间发现了,憋了又憋,最后还是忍不住出声,“哎哎,铁牛老弟,你小心点,别把碗给敲破了。” 周堂叔瞅了他一眼,“哦”了一声,倒是不搅了,鼓着腮帮子吹,却眉头皱了起来,显见也有些郁闷。想来也是,他们祖祖辈辈都把这些当普通碗用了好几辈儿人了,忽然有一天冒出来一伙人,让他们吃个饭都要小心别碰了碗,可不得郁闷么。 韩江小声跟阳臻嘀咕:“没想到咱们屯儿里的父老乡亲才是真正的奢侈啊,想想看,连平时撒尿的夜壶都是北宋的古董,啧啧啧,早知道我就在老支书家多往夜壶里撒几泡尿。” 阳臻嗤他,其实心里何尝不是这么遗憾的呢。 这次回去以后,屯里的这些古董很可能就会全部被收上去。 想想在此之前他跟胖子还因为尿壶放在房间里味儿太重,半夜起床放水都是能往茅房去就往茅房去,少用了多少次古董夜壶啊。 这么一想,亏啊,忒亏了!所以老话都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也难怪韩江跟阳臻做了好哥们儿,原来根源还是在这里的。 心里偷偷遗憾了一番,阳臻眼角余光忍不住就去找青梅。 对古墓的兴趣已经因为死尸给臭得差不多了,经过这几天的森林打猎,阳臻跟韩江如今又成了青梅的铁杆跟班。 之前想要跟青梅拜师的只有屯里几个年轻小伙子,最热衷的就是周大住,可现在对此最热情最直白的,却变成了韩江。 阳臻视线一挪,韩江也下意识跟着飘了,刚好在对面一个角落看见了安静吃饭的青梅。 处于这几天迅速养成的习惯,韩江第一时间忍不住吹起了青梅的彩虹屁:“老阳,你看师父,像不像武侠小说里的隐士高人?你看那永远沉稳内敛的神色,你看那隐入昏暗就能叫人轻易察觉不了的气场……” 阳臻没听完胖子的马屁,站起身端着饭就往青梅那边走了。 韩江哎哎叫了几声,没能叫住人,自己左右看了看,也端着饭菜跟着去了。 对于二人的到来,青梅垂着眼帘继续吃自己的,咀嚼的节奏都没变一下。 阳臻知道青梅在吃饭的时候喜欢听菜谱,所以也没像韩江那样东拉西扯胡吹海侃,而是顺着今晚吃的蘑菇肉丝粥跟烤鹿肉说起了自己在首都饭店吃过的菜肴。 说起吃的,华夏人第一时间想到的大概就是烤鸭,听见阳臻说烤鸭,青梅重要抬头,给了他一个正眼。 阳臻受到鼓励,暗暗牟劲儿再接再厉。 “要说烤肉,我觉得还是蒙古人最懂得如何把它做出极致的美味……” 一旁的韩江见他们俩话题都是围绕着吃的,自己也忍不住思维转到了这个方向。 忽然想起个事,韩江来劲儿了,咋咋唬唬喊了两声,强行打断了阳臻的话,成功把二人的注意力都抓了过来。“老阳,师父,今天我们不是去小湖泊那边打鹿了嘛,在那边玩看见了一片野花,还有蜜蜂路过。那边附近肯定有蜂窝,要不然明天咱们一起去搞蜂蜜?” 一直沉默的青梅这次率先开口了,“我也看见了。” 不过当时她注意力都在小湖泊边喝水的鹿群身上,所以没有多想。 现在想想,肯定是有蜂蜜的。有了蜂蜜,就能烤更好吃的肉,还能让胡子叔炒蜂房...... 就着捅蜂窝的明日计划,青梅跟韩江聊了起来。 韩江暗戳戳没一次都叫青梅“师父”,发现青梅都没出口反驳纠正,于是就暗爽在心。 一个抬眼挠脸颊的功夫,韩江突然瞥见坐在青梅另一边的好哥们儿阳臻,冷不丁被他幽幽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干啥?吃醋了吧?嘿嘿,谁叫你丫的只会说不会做呢,光说菜谱却不给师父弄点实际能吃到嘴的好东西,能怪得了谁? 韩江给了阳臻一个胜利者的得意眼神,继续跟青梅话题延伸到摸鸟蛋的事上去了。 捅蜂窝 古墓周围是一片常青的红松,红松树皮发红,单棵看时还不觉得,成片看过去时却格外亮眼。 不知道打哪儿听说了青梅他们要去捅蜂窝,陈教授身边的三个学生也想凑热闹,眼巴巴看着青梅。 虽然他们是来学习研究的,可一个小小的耳室,就这么一研究就研究了十来天,年轻的学生们也抵不住其中的枯燥无味,想要往外发展点有趣的好玩的。 青梅不乐意带太多人,到时候出个意外这些人受伤是小事,影响她掏蜂窝取蜜是大事。 韩江都已经搁人家面前打了包票了,这会儿少不得笑嘻嘻地打圆场,一再保证到时候会带着几位同学离远点。 三个学生分别是小吴,小李,小熊。 小熊这个称呼可谓是让人一听之下就记忆深刻,也是三个学生里性格最外向开朗的,同韩江很谈得来。这次跑来凑热闹,就是托的小熊跟韩江深厚的革命友情。 知道青梅要带几个娃娃出去,江红军稍微叮嘱了一声注意安全,就没再多过问了。 在大岗屯的人看来,在危险面前,再没有比青梅更值得放心的人了,江红军这位支书也不例外。 最后出发的队伍从三个人变成了六个人。跟韩江阳臻不同,因为有老师管着,小吴他们今天还是第一次离开营地。这让他们看什么都感觉很新奇。 昨晚上下半夜洒了一阵小雨,水汽已经被太阳晒干了,可新长的蘑菇却还藏在角落里,小吴等人一路走一路采蘑菇,有韩江跟阳臻这两个半罐子教他们哪些能吃,哪些不能碰。 青梅则独自走在距离他们十几米远的林间,这次出来,青梅还要负责带回今天中午的食物。 要是跟那几个叽叽喳喳的学生走在一起,林子里藏着的野物还没被发现就要听见声音远远跑掉了。 有了几天的原始森林赶路经历,小吴他们虽然年轻没经验,可驱赶附近的毒蛇还是会的,青梅只需要在他们遇到其他危险的时候负责保护一下就可以了。 “青队长好严肃啊,我这几天好像都没看见她笑过。” “是啊,第一次跟着下墓的时候我还偷偷吓了一回……” 对青梅,因为对方是年轻小媳妇,三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学生也不好多做接触,可私底下却都对她十分关注。 现在终于跟青梅一起出来了,又彼此隔着一段距离,不知道话题怎么转着转着就转到了青梅身上。 三个学生偷偷跟韩江阳臻说话,问两人为啥能跟青梅玩得来。 这会儿男女关系还是比较纯洁的,只要不是偷偷摸摸一看就见不得光的那种来往,也不会有人轻易就往不正当男女关系上靠。 像青梅,大概是因为她不苟言笑的性格以及平时表现出来让人倍增的安全感,屯里人对于那许多年轻小伙子喜欢跟在她身后,并没有闲言碎语,便是赵三明也从来没多想过。 所以说起这个话题,无论是三个学生还是阳臻韩江,都挺坦荡的,韩江甚至还为此十分得意。 “梅姐其实挺好相处的,就是面冷心热,你们看,梅姐在那边打猎呢,还时不时注意我们这边,这是为了保护咱们的安全。” 在别人面前,韩江还是懂得分寸的,没有瞎喊青梅“师父”。 五个人说说走走,青梅则时而离开一阵,再回来,腰上必定会多一只野味儿挂上去。 就这么走了一个小时,终于到了小湖泊边,往东走上几步路,果然看见一大片的草地,草地上是姹紫嫣红铺展得跟地毯似的野花。 “哇,这真好看!李达,咱们明儿再带上相机过来拍几张吧,拍了拿回去罗思甜她们肯定特喜欢!” 小吴是个高高瘦瘦,带着点儿文艺情怀的小年轻,此时见眼前铺展蔓延开的鲜花地毯,不由惊呼一声,满脸兴奋。 在他们考古专业里,女生可是珍惜动物,罗思甜她们就是被男同学们捧着偷偷爱慕的对象,小吴跟小李都是其中之一。 听小吴这么说,小李也很是心动,琢磨了一下偷偷挪用两张胶卷的可能性。 小熊则是跟韩江一样,更关注的是蜂窝在哪里。 阳臻趁机挪到青梅身边,看她腰上挂着的野兔野鸡,说到:“梅姐,这些兔子野鸡怎么不拔箭?” 箭头上还被撒了许多泥巴,都沾到青梅自己的衣服上了。 青梅摇头,“这边靠近龙眼群,是一头老虎的地盘。” 要是老虎闻到血腥味追过来就麻烦了,青梅不太想在陈教授他们面前杀虎。 阳臻一点就透,也明白青梅话里的意思了,没再多问,转而说起了该如何找蜂窝的事。 “要找蜂窝,咱们是不是得进草地里先找蜜蜂?跟着蜜蜂采集的方向走。” 越靠近蜂窝的地方,蜜蜂越密集,这个办法是很有效的。 不过青梅却摇头,反对进入草地。 “别看草地看着好看又平静,里面的东西一旦遇上,都是要命的,我们绕着边上走,蜂窝肯定就是靠近草地的附近树上。” 不说这边靠近龙眼泉水群,草地里有没有泥淖子,就年复一年生长的草甸下面也很可能潜伏着一丛丛数不尽的毒虫,一不小心被蜇一下,那可真是玩儿命。 出发的时候就说好一切要听青梅的,所以哪怕小吴小李不太相信,还是听话的没有贸贸然跑进草地花丛中感受大自然的瑰丽美好,一步三回头地跟着青梅绕开草地,专心在附近的树上寻找蜂窝。 大概因为这片草地花丛存在的年头太久远了,蜜蜂们早就定居在此地多年,一路绕过去,青梅他们就找到了好几个废弃蜂窝,最后在一棵不算高的树桠上发现了一个沉甸甸的大蜂窝。 蜂窝大概有屯子里磨细面儿的小磨盘那么大,虽说是小磨盘,却已经不算小了,得有成年男人双臂环抱那般大。 蜂窝挂在树桠上,呈倒圆锥形,此时正是上午九点多蜜蜂大量外出采蜜的时候,有很多蜜蜂嗡嗡地进进出出。 青梅他们躲在不远处的灌木丛里观望,蜂蜜就近在眼前,韩江也顾不得吹牛打屁了,眼神专注地盯着蜂窝低声出注意:“这边距离湖泊有点距离啊,梅姐,这里能放火吗?” 要是不能放火,那还玩个屁。 青梅眉头皱起,要是没有其他人,她直接就能蹿过去连蜂窝带蜜蜂一起给打劫了。 “我先过去弄隔火带,你们去附近找点枝桠,干柴也捡点。” 拔草磊石做出一条隔火带后,另外几人也把柴给弄来了。 青梅在蜂窝正下方点火,弄出许多烟来,趁着没风,浓烟直直往上熏。这也就是蜂窝距离地面不高,大概就两米左右,要是再高一点,这一招就不好用了。 稍等片刻,进出的蜜蜂被烟雾熏得方寸大乱,纷纷往外跑,青梅朝后面摆手,带着其他人一起退出十来米远。 先寻好了藏身之地,这才站在边上拿了弓箭,搭箭上弓,两支箭一前一后射出。 随着咄咄两声轻响,磨盘大的蜂窝咚一下就从树桠上掉了下来,正好砸进浓烟滚滚的柴火堆里。 因为柴火本身就没有燃起来,上面厚厚一层都是刚从灌木丛里折断的新鲜枝条,沉甸甸的大蜂窝这么一压,原本还在干柴里挣扎着的微弱火苗也瞬间被砸灭,浓烟却一时半会没有消散。 蜜蜂这下子彻底慌神了,不少蜜蜂在周围徘徊飞舞,想要寻找罪魁祸首。 青梅他们几个人则全部用衣服捂住脑袋,趴在灌木丛里一动不敢动,尽力减弱存在感。 有蜜蜂嗡嗡的从头顶飞过,却没有发现他们,如此安静地趴了十来分钟,头顶嗡嗡声渐渐消失,青梅率先揭开衣服瞅了瞅,确定蜜蜂已经离开了,这才招呼其他几人起来。 “没事了?哇,我都要趴成化石了。” “我也是,特别想掀开看看,可又怕被蜇。” 一开始就说好了,除非青梅让他们起来,否则全都不准动。 因为太紧张了,小吴他们连轻轻挪动一下都不敢,浑身肌肉绷了这么十来分钟,可不都僵硬发麻了么。 韩江最关注的是蜂窝,跟着青梅去看了看,发现上面只趴着零星几只受了伤的蜜蜂,高兴得蹦起来。 丰收的感觉真不错!一起抬着大蜂窝走在回营地的路上,几个年轻小伙子心情一致,聊天说话的声音都高昂了不少。 青梅照旧走在不远处,因为她至少还要猎一只狍子或麋子,才够中午的食物。 那几个年轻人哪里还能想起这个,聊着天不说,后面还唱起了□□。 “东方红,太阳升,华夏出了个……” 激情高昂的□□响彻树林,震得鸟都飞了虫也不叫了。 安静得宛如猎豹寻找猎物的青梅:“……” 好想一箭一个戳死他们。 忽然,青梅脚下一顿,挺拔的脊梁瞬间弓起,绷出一个充满力量的弧度,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充满冷意地对上一双虎目。 “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呼儿嗨哟,领导我们向前进……” 不远处的五个青年还毫无所觉地抬着蜂窝昂首挺胸大步前进,丝毫不知道十几米远之外,有人正在跟一头藏在大树后的斑斓大虫视线厮杀着。 第一个罩面,青梅就认出了这头大虫就是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暴风雨。 虽然老虎长得都差不多,可青梅已经习惯了见面的瞬间将对手的每一处细节强行烙至记忆中,所以暴风雨的纹路,青梅记得再清晰不过。 没想到暴风雨的地盘就在这边。 不过想到当初吴军被暴风雨跟踪,应该就是因为吴军进了山,跟当初大概就暂时落脚在这附近的大掌柜等人碰了面,恰好就被暴风雨盯上了。 对面的暴风雨似乎也还记得青梅,原本盯着小吴等人跃跃欲试的眼神逐渐收敛,匍匐的身躯缓缓恢复成四足站立,有了退缩的意思。 在它细微缓慢的动作间,青梅眸光微动,视线落在了暴风雨明显行动不便的右侧后大腿上,那里是一大块已经腐败生蛆的伤口。 暴风雨第一时间发现青梅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伤处,下意识摆出准备战斗的姿势,更是扬起头颅发出一声气势汹汹的咆哮。 虎啸声一出,前面的嘹亮□□陡然一停,看来小吴等人终于察觉到有老虎了,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挤在一起,第一时间就是去寻找青梅的身影。 视线晃动间,又看见暴风雨腹部的软毛处依旧露出了哺乳期的痕迹。 又见暴风雨腿上的伤明显是土炝打出来的,不用多想就知道一定是它遭遇了大掌柜等人。 青梅抿唇,松开搭在弓箭上的双手,动作缓慢的从腰上解下一只兔子,拔掉上面的箭,同样动作缓慢地弯腰放在了地上。 想了想,忍着心疼,青梅又放下一只兔子跟一只野鸡,最后看了一眼暴风雨,青梅转身脚步轻盈地几个跳跃,瞬息之间就离开了原地。 保护古墓 看见青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五只小鸡崽连忙挤过来找妈妈,一个个脸色惨白眼神忐忑。 “梅姐,是不是有老虎?刚才我们没听错吧?” 韩江忒大一块头,这会儿身上的肥肉一颤一颤的,就怕老虎瞅见他肉多,第一时间就把他给盯上。 青梅摇头,没有多做解释:“走吧,它不会追上来。” 几人也不敢多问,抬上蜂窝也不唱歌了,脚下生风,急匆匆往前小跑。 看他们逃命都没忘了把蜂窝带上,青梅对这几人的观感恢复了不少。 半路上青梅又打了几只兔子,端了两窝鸡蛋,再加上发现了一丛野山药,中午凑合一下也应付一顿了。 回了营地,青梅才知道杨先生带人回来了,不过看营地里气氛比较低靡,大概带回来的消息并不乐观。 看见青梅他们回来了,向来和蔼爱笑的陈教授都只抬头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又回头继续低声跟杨先生说起什么去了。 倒是江红军迎着青梅走过来,接了青梅带回来的东西交给胡子,径直跟青梅说了一下情况。 “吃过午饭咱们就要开始收拾东西,再歇一晚上,明天就下山回家。” 原来杨先生带回的消息岂止不容乐观,简直就是很糟糕。 上面驳回了杨先生陈教授他们发掘这个古墓的申请报告,言明目前的工作重心不能放在这里,另外省博物馆的筹备似乎也出现了什么岔子。 这一点杨先生没多说,所以江红军也只听到一点苗头,并不多清楚。 “不过杨先生说,咱们屯里的那些东西他已经申请好款项,到时候直接收购。” 收购的价格肯定是不会太高的,给个关怀价就差不多了。 然而江红军他们都没多大野心,哪怕是领导说要一分钱不给地收上去,屯里社员们也顶多就是发愁一下家里要添置多少碗钵。 所以知道要给钱,周堂叔他们还是很高兴的,迫切的希望能快点回家让家里媳妇赶紧把那些东西都给找出来换钱。 高兴归高兴,周堂叔他们也不敢摆在脸上,毕竟陈教授他们都愁云惨淡,他们笑得灿烂的话,岂不是扎人心窝子嘛。 那边林队长也叫了青梅跟江红军一起过去商量这个事。 “现在这个墓暂时不能发掘,保护它的重担就只能交给大岗屯的同志们了,这是国家的宝贵财富,出不得岔子。” 陈教授说完,也很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江红军跟青梅。 看来他也知道这个要求多为难人,这个赵太后墓距离大岗屯可不近,一路上还要穿过一大片充满各种危险的原始森林。 哪怕是因为目的地明确,所以不需要像他们一开始那样绕了七天才到,却也要走两三天,一队人马巡逻个来回,至少也需要两三天。 中间所要消耗的食物跟住宿,以及需要面对有可能发生的危险,都是问题。 杨先生眉心皱着,脸上却带着点若有似无的笑,看起来就像个明明为难却不大愿意把难题转嫁给他人的神态,“其实这个问题我也跟上级领导反应过了,他们也是有这个意思。为此,他们还表示愿意每个月直接往大岗屯拨下一笔钱,用作巡逻这个古墓的人员每个月的工资。” 这个话一出,周堂叔他们神色都不一样了,拿政府给发的固定工资,这岂不就是人人羡慕的铁饭碗了吗? 江红军也被这个晃了一下神,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有些为难:“杨先生,这个有工资肯定是好事,可频繁上山不是谁都能做到的,如果是十几个人一队上山巡逻,每个人分到的工资低不说,还耽误了屯里的正常生产工作。这个……” 听江红军一说,周堂叔等人也回过神来,纷纷摇头,“是啊,夏天秋天还好说,冬天跟春天,一个是大雪封山走不了,二个是春天里的野物最凶最毒辣,冬天里也有狼群……” 其他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看样子他们是不打算自己上来,也不大乐意自己家的小辈冒险赚这份工资了。 最后,杨先生跟陈教授的视线都不由自主落在了没吭声的青梅身上。 如此一来,林队长跟江红军等人也不由看了过去。 原本还在走神想暴风雨的青梅忽然被众人视线集中盯着,愣了愣,抬头看了一圈,略有茫然地问:“怎么了?” 看她干什么?不是在商量巡逻古墓的事吗? 陈教授咳嗽了一声,扭头看老友杨先生,杨先生转头,看林队长,林队长又想去看江红军,结果江红军率先看向他。 最后,林队长只能摸摸鼻子,组织了一下语言,没跟青梅说话,反而先问杨先生:“不知道可不可以说一说,上面领导表示每个月拨多少钱做巡逻墓地的工资?” 杨先生明白了,笑了笑,张开手掌比了比,说:“一开始就是按照十个人的队伍拨的,每个月至少要上来五到十次,确保古墓安全。” 十个人,那这根手指头,代表的就是五十块钱。 一个人五块钱,跟所需要冒的险比起来,真的是鸡肋一样的存在――丢之可惜食之无味。 林队长点头,终于扭头看向青梅:“青队长,五十块钱,分给十个人少了点,可一个人领的话,就差不多了。” 意思很明显,就是问青梅是否可以一个人上山巡逻古墓。 青梅也不是傻的,自然明白这是杨先生陈教授他们的意思。想了想,青梅也没拒绝,点头应了。 陈教授跟杨先生都松了口气,周堂叔他们羡慕了一下,也没别的情绪。 毕竟要是换做他们来,肯定是十个人才敢进山,就十个人,他们都要提心吊胆。 更别说一个月还要进来那么多次,多折腾几次他们的心脏都要受不住,就为了那五块钱,不值得。 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接下来就是陈教授连连叹气摇头,一边带着学生们最后一次进耳室观摩。 接下来,在得到上面审批之前,他们都没有机会再来这里了。 杨先生也明白老友心里的沉痛,不去打扰他,自己安排着对古墓周围进行保护性复原。 比如说被盗墓贼挖盗洞之前为了找准方位而挖出来的诸多坑洼不平之地,都需要填上。 傍晚,陈教授他们从耳室上来,亲手埋下一块与盗洞大小相近的石头,而后将这个盗洞扯地掩埋。 晚上营地里的气氛都不太好,搞得小吴他们也不敢拿遇到老虎的事多说,转念一想这是森林里,偶遇老虎也不算什么稀罕事,最后结果是他们没出事就行了。 于是此事揭过,不再多提。 晚上青梅负责守下半夜,盯着篝火,不知道为什么,青梅脑海里总是不由自主想起暴风雨。一直到即将天亮,青梅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暴风雨的样子,同末世后她最后一次见到姐姐时的情形格外相似。 不过姐姐并不是要哺育自己的孩子,而是哺育她这个异能废柴的妹妹。 末世来临后,出现了丧尸,出现了变异兽,就连植物也有许多出现了变异,于是人类里有了异能者。 大概是家庭基因问题,很不幸,他们家除了青梅觉醒了一个废柴的强化异能,父母姐姐都是普通人。 末世后很快,父母在外出寻找食物的时候被丧尸咬伤,挣扎着逃了回来。 把抢到的几包面包饼干留给了她跟姐姐后,父母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一起自杀了,到最后青梅也没看见过他们死后的样子。 不过透过门,青梅没有听见里面发出什么动静,想来为了让自己死后不要变成丧尸,父母的死状并不会多么体面。 之后,姐姐就带着青梅离开了家,跟随军队去了基地。 没有异能的普通人,显然不大可能获得多好的待遇,而因为有青梅存在,姐姐的处境更糟糕。 在异能者面前,青梅是毫无用处的废材,在普通人面前,青梅是跟他们不一样的异能者。 一开始还好,可等到后来基地里普通人跟异能者之间等级分化越来越严重后,饱受异能者压迫的普通人无法反抗厉害的异能者,这时候像青梅这样既废柴又没有靠山的异能者就成了他们发泄的对象。 最后一次,是姐姐腿受了伤,已经只能拖着走。 基地里给她们这样的人住的都是小窝棚,堪比难民营,里面空气谈不上多好,加上当时是夏天,天气已经开始变幻无常,夏天的时候热得人能脱掉几层皮。 于是姐姐的腿上就生出了蛆,姐姐面对她的眼泪时,总是笑着说这是免费的蛆虫治疗法,等晚上的时候却能听见她呜呜咽咽的低泣声混杂在附近女人们有气无力的呻吟中。 那种独特的声音,伴随着青梅走过了好几个晚上,最后就是早上姐姐佯装无事地离开,此后再也没能回来过。 “青梅丫头,过来喝碗热汤就去打个盹儿吧。” 胡子叔粗旷的声音骤然响起,将青梅从灰暗的记忆中惊醒。 “哦,好的。” 喝着热乎乎的鸡汤,吃着绵香肥美的菌菇,青梅第一次感觉到心里空荡荡的,好似有一个总也填不满的窟窿。 收拾行囊,整个队伍气氛都很差,大家都不吭声,埋头走路。下山的脚程比较快,到傍晚的时候,这群人终于结束了二十多天的野外生活。 赵三明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才把青梅给盼了回来,当即兴冲冲打了两个人的饭菜,也不管还撒腿跟在他身后狂追的狗子,自己就甩开两条瘦长腿跑回了家。 到家后也不急着吃饭,先点火给青梅烧水,烧完了又就着火蒸了一大碗腊肉,蒸屉下是炖的稀饭。 大食堂晚上吃的是菜汤跟馍馍,青梅洗完澡回来后就看见自己的碗里有三个半馍馍并一碗浓稠的粥。 破烂的小桌子边,一左一右一大一小,两张完全不像的黑脸上是相似的灿烂笑容。 “青梅,饿了吧?赶紧坐下来吃饭!” 赵三明殷勤地拍了拍凳子。 另一边的狗子也眼也不眨地盯着青梅笑:“梅姨,来吃饭!” 青梅知道大食堂里分饭,都是大人两个馍馍,小孩一个馍馍。 她碗里有三个半,明显是赵三明给里她一个,狗子给里她半个,都是把自己的一半口粮毫不犹豫地给了她。 灌凉风的地方渐渐回暖,青梅脸上不自觉带出一个浅笑。 吃了饭,赵三明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跟青梅唠嗑,说的多半是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屯里发生了些什么。 旁边,一贯少言寡语的狗子也忍不住时不时插嘴,想要跟青梅说上两句话才甘心,惹得赵三明很是火大,憋着火把狗子指挥得团团转。 明明只有三个人,说话的也只有两个人,可不大的屋子里愣是显得热闹异常。 青梅想,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的家,以后几十年都要生活在这里的家。 考古队离开 晚上照常躺到炕上的时候,赵三明心情是不太平静的,心窝子那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 这个火跟以往想拉家里娘们儿钻被窝的火还不一样,不会让他□□发痒,而是精神上格外亢奋。 伴随着的,就是耳朵特别灵敏,用尽全力地去捕捉炕里侧那人发出的任何一点动静,哪怕是呼吸声。 赵三明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怎么说也是娶了媳妇钻了被窝的男人。 一开始的时候只是因为没往这方面想,可等到青梅上山了,赵三明白天晚上就抓心挠肝地想青梅,想啊想啊,就这么忽然自己想通了――原来他是稀罕上自家媳妇了。 对此,赵三明接受良好,虽说变了之后的媳妇是凶残了一点,可平时只要他不惹她生气,青梅还是很好的。 越想越觉得青梅哪哪都好,等到青梅真个回来了,赵三明看青梅的眼神都自带滤镜了,只觉得他丛没见过像青梅这么漂亮好看又特有能耐的女人,比县城里的女人还好看! 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赵三明就心痒痒,特别想跟青梅说点啥,也特别想在青梅那里得到点什么回应。 可苟了大半年的第六感,让赵三明岌岌可危的理智苟延残喘地保留了下来。 不能说,说了肯定要挨打。 这说明赵三明头脑还是清醒的,至少明白目前只是他稀罕青梅,人家却是一点都不稀罕他。 青梅对赵三明已经有一点信任了,听见他时急时缓的呼吸声也并没有高度警惕,只是保留着意识习惯性盯梢。 赵三明一个人激动着激动着,终于睡着了,睡着前本来期待着能做个好梦。 嗯,带点颜色的那种就更好了。 闭上眼的时候赵三明是满怀春心的,第二天睁开眼的时候赵三明是绝望的。 因为他梦里一开始是梦见那啥了,可一抬眼忽然发现自己压着的是不认识的女人,炕下站着的青梅板着棺材脸左手握刀右手扛棺材…… 青梅发现赵三明今天早上起来得特别早,真的特别特别早,饭都做好了屯里才响起第一声公鸡打鸣。 青梅下炕,就着外间灶洞里映照出来的火光穿好衣服,又摸到木柜上的梳子一下下将头发梳顺,待会儿要全部扎起来编成一条辫子。 这会儿乡下的女人们很少有剪头发的,多半是结婚前梳两条麻花辫,结婚后就梳一条。 夏天天气热的时候,就用头巾或者头绳将编成辫子的头发给全不挽起来盘好。 因为头发长,很多人都不勤洗头,有些不讲究的人一年洗两三回也是常事。原主在的时候每天只是跟壮劳力一样赚满工分就已经精疲力尽了,哪里有那许多心思去打理自己。 所以青梅刚过来的时候,头上甚至还长着虱子。 来了后青梅也没特意去弄它,第一次借到劈柴刀的时候就直接割断了一大半头发,留下一半长,之后就勤洗头。 坚持大半年下来,哪怕现在头发又长长了,上面却已经彻底干净了。 狗子刚来的时候也有虱子,被在这方面意外有点讲究的赵三明抓着洗了一段时间,现在也没了。 乌黑油亮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披散在肩背上,赵三明在外面刚好能看见背对着他的青梅这一头长发。 青梅正反手编着发根处的辫子,长发随着动作有节奏的来回晃荡,发梢就好像晃到了人的心尖上。 赵三明抬手挠了挠心口处,总觉得痒嗖嗖的。 咳嗽一声,赵三明站起声,鼓起勇气上前跟青梅说:“是不是不好编?反正我已经把早饭煮好没事干了,我来帮你编吧!” 说完,不等青梅拒绝,赵三明就上手抢过了那三股头发,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地继续编了下去。 别看他说话都没打哆嗦,可心里却绝对是一颤一颤的,嘴巴还无声煽动。 如果青梅能正对着他,就能发现他现在说的是:不怕不怕,没有棺材没有刀,不怕不怕…… 虽然有些意外赵三明的举动,不过青梅也没强硬地拒绝。 单个辫子因为头发长,她也能扯到前面来编,可估计是因为角度问题,这样编好后的辫子总爱往前面钻。 有的女人喜欢把辫子搭在胸前,可青梅却嫌弃这样很碍事。 赵三明想要放慢动作,可也不敢太慢了,因为那样青梅肯定会不满意,下次他再要帮忙,肯定就没机会了。 等编好了辫子,又从青梅手腕上扯了他给买的头绳扎好辫子,青梅什么话都没说地就转身出去洗漱去了。 赵三明站在原地,头随着青梅的身影扭到后面目送青梅抬脚出来外间房门,这才偷偷吐出一口气,暗戳戳把手举到鼻子前嗅了嗅。 啊,肥皂的味道真香! 不过媳妇的头发有点干燥,赵三明想到了城里女人们喜欢用的那种粉红粉红的洗发水,决定下次有机会出去,就去弄点那个回来给青梅洗头发。 闻了一下还不过瘾,赵三明跟吸什么似的,把手放在鼻子前闻了又闻,最后还心情荡漾地亲了两口。 刚亲完,赵三明抬眼就跟狗子“你是不是脑子不对头”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赵三明:“……咳!瞅啥瞅?还不快起来吃饭!” 上午,大岗屯里出乎意料的热闹,就连上工的事支书都做主暂且停半天,因为陈教授他们就要走了,而今天上午,上面有专人送了一笔钱过来给杨先生。 昨天青梅他们回来的时候屯里社员们就都知道,省城里来的专家要收他们从河里捞出来的那些坛坛罐罐,这玩意儿还能换钱?! 当时整个屯就炸锅了,要不是因为时间上不早了,屯里还没那么快安静下去。 不过昨晚没来得及酝酿起来的热闹,经过了一夜的按捺,今天是彻底呈数倍地爆发了出来。 一大早,江会计拿个瓷盆铁勺duang-duang那么一敲,吆喝着大家拿上家里的坛坛罐罐去场院集合,就连大黑大黄都汪汪欢快地叫起来了。 赵三明看见能有钱拿,搓着手问青梅要不要也把家里的东西都给拿去换钱,青梅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想法,只是考虑了一下,摇头。 “现在我们也不缺钱,卖了这些,家里还要去镇上再买来补上,太麻烦了。” 大岗屯离清水镇可不近,坛坛罐罐太沉,搬运起来很不方便。 青梅接受了一个巡逻看守山里那古墓的工作,每个月能有五十块钱的工资,这个昨晚上青梅吃饭的时候也跟赵三明和狗子顺口提了一下。 除了这个,青梅还另外有一份民兵团队长的六块多工资,算起来,他们家可是一下子就成了全屯,不不不,应该是方圆百里内收入最高的了。 这会儿才1959年,工人的工资才三十多块钱呢,青梅就在屯里,领的工资就是高级技术工的等级了。 赵三明这么一想,骄傲自豪下也登时觉得卖坛坛罐罐那点钱就是不值一提的毛毛雨。 怀着这样的骄傲自豪,赵三明上午去场院看热闹的时候特别得意,看谁脸上都带着一股“我骄傲我自豪我跟你们不一样”的优越感。 要不是看在青梅的面子上,屯里有几个跟赵三明不对付的小伙子都想捶他了。 因为屯里收集的这些东西大多都很粗糙,像在老支书家看见的那个青瓷碗那么精致有价值的并不多。 所以陈教授跟杨先生也并不是强制收购,对于青梅这样因为懒得去添置碗罐而选择不卖的社员,并没有太在意。 上午就这么轰轰烈烈地收了不少东西,还有人临时跑去跳河里泅水,试图在陈教授他们离开前多捞点东西起来换钱。 一直到中午,这场热闹才渐渐消停。 在食堂吃过一顿午饭,陈教授杨先生林队长等人就如同来时那样,急匆匆地又走了。 不同的是来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精神都很饱满亢奋,走的时候却普遍精神不振眼神发木。 都上了木筏漂远了,陈教授的视线都在执着又不舍地落在龙凤山赵太后墓的那个方向。 站在岸边目送他们离开的青梅心神一动,想起陈教授的年龄,想起华夏在接下来二十年里的动荡不安,不由低叹一声。 如果没有意外,陈教授有生之年,恐怕都无法满足发掘这座赵太后墓的心愿了。 考古队离开了,带走了一堆从大岗屯收购的东西,另外还有林队长他们带走的四具盗墓贼留下的尸体。 这件事暂且算是告一段落,再有后续,也是林队长他们对盗墓贼团伙的追踪调查,同大岗屯的人已经没多大关系了。 时间不紧不慢的走过了五月,跨入了六月,这段时间里干旱还在持续,哪怕每天都在坚持灌溉,地里的庄稼苗还是抵挡不住烈日的暴晒,一个个蔫了吧唧,长得也瘦弱得很。 眼看着就该进入开花的季节了,屯里的社员们都很焦急,江红军更是一趟一趟地往镇上公社跑。 青梅不放心,让赵三明又出去买了两次粮食,刚拿到的工资也全都搭进去了,她就怕再等一等,钱拿在手上都不好花出去。 这一天,因为青梅昨天才从山里巡了一次古墓回来,今天就在家里休息,并没有去参加劳动。 赵三明跟狗子去了,中午带回来了饭菜。 青梅在家也没闲着,天气热起来了,从山上带回来的野味放不住,赵三明他们回来的时候锅里已经炖好了一锅鸡汤。 对于青梅从山上回来的时候带上的几只野兔野鸡,老支书跟支书他们都睁只眼闭只眼,一来数量不多。 二来,青梅本身就是在山里转了三四天,出来的时候带上几只打了没吃完的野味,也说得过去。 山里的野菜已经有些老了,屯子附近的野菜叶子都被人拔光了。 不过在深山里却还有很多,青梅捡着嫩尖掐回来不少,鸡汤熟了就把野菜下下去烫一烫,烫熟了再捞起来,随便撒点酱油拌一拌就是一道菜了。 鸡汤是狗子跑回来特意放好了各种佐料炖着的,青梅唯一负责的工作就是看火,所以鸡汤味道还不错。 至于青梅一手烹制的拌野菜,em…… “中午有野菜啊?哎呀我最喜欢吃野菜了!青梅,你就吃打回来的这两碗菜,拌野菜就归我了!” 赵三明强颜欢笑迫不及待抢了野菜,把从食堂打回来的栗子粉条炖咸菜干推过去,末了还拉狗子一起,理由都是现成的。 “狗子人还小,多吃点野菜更能长个儿!” 这两个多月的相处,青梅对赵三明跟狗子认同感更甚,对他的容忍度也大了不少。 像这种公开抢食的行为,放在以前绝对是要被绑起来抽的,不过现在青梅则只是看了眼被他推过来的菜,下意识对比了一下两碗菜的分量,还是点头应了。 现在地里干旱,大食堂的菜地也长得不好,时蔬供应不上,都已经开始吃囤积的干货了。 小孩子确实应该多吃新鲜蔬菜,青梅也没多想,埋头继续吃饭。 狗子也没抗议,因为他也觉得好吃的就该都给梅姨,他跟小明叔是爷们儿,随便吃点能填饱肚子的就够了。 “这几天大食堂里做的饭越来越稀了,不少人都说指不定啥时候要断粮了。” 吃饭的空当,赵三明又叨叨起来。 以前赵三明叨叨,是因为想要讨好青梅,所以说的多是各种好吃的。 可现在赵三明叨叨,却是暗搓搓想要拉近彼此的关系,营造出一个家的氛围,所以他在青梅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夹带私货,喜欢说些家长里短的话。 小老虎【补昨日更新】 青梅没有去镇上,最多的都是在屯里跟山里打转,对于外面发生的事,多半来源于赵三明。 比如说半个月前吴军的家里人终于发现吴军失踪了,跑去报案。 比如说林队长他们关于盗墓贼的案子查到了柳下屯田寡妇身上,大家这时候才恍然明白为什么田寡妇正月初几里头就悄没声息地带着孩子消失了。现在的公安还没有几十年后的各种高科技,尸体腐烂太严重,加上户籍也并不是特别严,根据失踪人口进行排查,进度相当慢。 “听说孙酒鬼也失踪了,之前我还有点担心孙酒鬼会不会来找狗子,结果现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了。大家都说他应该是被田寡妇给偷偷接走了。” 这样的事迹,简直就跟身边出了个间谍一样惊奇,附近三个屯子的人都在议论去向神秘的田寡妇跟孙酒鬼,各种猜测汇聚起来都能出一部新聊斋了。 赵三明说这个话的时候也没避开狗子,狗子听见自己爹失踪了,反而松了口气。 虽然他年纪小,可因为没少听屯里碎嘴的婶子阿婆拿他爹什么时候来接他这个话逗他,狗子一直都特别担心这件事真的会发生。 一顿饭吃完,赵三明的唠叨就从外向内转了好几个来回,青梅也听了满耳朵的小道消息。 这边吃过饭,刚歇会儿脚,外面轰隆隆打起了雷,乌云也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瞬息之间就拨了过来似的。 眼看着一场大雨就要到来,大家都很高兴,就连赵三明都一边洗碗一边声音敞亮地笑着说:“可算是下雨了!希望这场雨多下点,这几天就不用挑水了。” 现在正好是六月初,下这么一场雨,庄稼吸饱了水,七月里开花抽穗的时候就能更有力气。 因为这场雷雨来势汹汹,下午自然是不用上工了,各家各户都在家里歇息,连串门儿的妇女们都只能留在家里各自纳鞋底操持家务了。 似乎老天爷的坏脾气就在这一场夏日雷雨中消停了,此后要风有风要雨有雨,也称得上是风调雨顺。 不过到底在庄稼抽条的时候没能得到充足的水分滋养,可以遇见今年的收成肯定是比不上前面两年了。 过完了春耕,之后的农活就没那么艰难,赵三明也渐渐适应了这样的劳动强度,虽说在集体劳动中他绝对是最会偷奸耍滑的那个,可每天总归是下了地拿到了工分。 狗子则操持家里家外,也渐渐成为了这个小家庭的一个重要小成员。 大概是因为知道自己亲爹失踪了,不用再担心什么时候他会来找自己,狗子的性格也渐渐开朗起来,偶尔也会在干完家务后跑去跟屯里其他孩子一起抓个蝗虫老鳖盖什么的。 抓了拿回家细致地烧了,装在碗里摆上饭桌,也算是一碗带肉的小吃。 第一场雷雨下了半天外加一整个晚上,两天后又下了一场。 头一天结束了自己巡逻的任务,第二天,青梅又背上弓拿上屯里唯一的那支猎炝出发再次上山。 杨先生跟陈教授哪怕是回去了,对于龙凤山里的这座古墓也十分惦记,距离他们离开也才过去一个月,就已经往清水镇的公社里打了两通电话了,都是询问大岗屯的巡视工作进展得是否顺利。 因为这个,原本不太在意此事的清水镇公社也重视起来,等到江红军去开会的时候,就特意叫了江红军去办公室里好好说了这个事。 也因为这份重视,青梅的工资发得十分及时。 拿了钱,自然要好好办事,所以青梅每个月上山的次数也从五次变成了六次。 至于说最高要求十次?来回三天,十次就干脆不用下山了,直接住在山上当个正儿八经的守墓人得了。 其实这样算起来,青梅再下地干活的时间就基本没有了,六次就是十八天,回来后休息半天,还要每周一次巡逻任务要做,一个月能下地挣个四五天的工分就已经是青梅体质极佳了。 好在今年赵三明这个浪子回了头,家里有人挣工分,到了年底总能分到些粮食。 在别人看来,虽说一个月有五十块钱,可同样也没有时间挣工分,也谈不上是赚了还是亏了,反正大岗屯的社员们都觉得青梅这样奔波很累。 可实际上,青梅在山里却过得很快活,身边没有其他人,不需要哭不需要笑,面部表情都是格外放松的棺材脸。 最让她高兴的是到了山上,周围的一切能吃的都是她的食物,这简直就是让末世的人忽然掉进了吃喝不愁的大粮仓里。 如同往常那样,青梅进了山林没了人烟后,就提高速度化作山间一道风,踩踏在每一棵粗壮的树干上,整个人呈横向的姿势往前面跳跃穿行。 偶尔心血来潮,青梅踏上树干的脚掌施力方向一转,整个人就笔直地往上蹿,三两下就如同武侠小说中的轻功那样飞至茂密的树冠上纵览正片森林。 不过除了心情极度愉悦的时候,青梅一般是不会往上蹿的,因为越往上树冠越发茂密,每次钻完了浑身都会十分狼狈。 咬着唇按捺激动地等待振奋之情消退,青梅抿着笑眼睛亮晶晶地松开攀着一根树枝的右手,整个人就往下自由落体。 等落至五六米加速度过快时,青梅轻松写意地又一伸手,在旁边飞快倒退的枝桠上轻轻一拨,落下的速度就又慢了下来。 落到一半的时候,青梅忽然左腿一横勾住横向的树杈,倒挂在树上仰头朝地面看去。 因为没有人烟,自然也就没有路,地面全都是自由生长的灌木杂草。 林间一阵风吹过,树林里霎时间满是簌簌的树叶拍手声。 似乎什么都没有,可青梅如电双眸却依旧直直盯着某个方向。 不知道过了多久,比拼耐力的另一方似乎确定自己比不过,只能懊恼地低声嗷了一嗓子,垂着大脑袋一瘸一拐地从茂密的灌木后转了出来。 看见它这样,青梅眼底闪过笑意,丝毫没有麻木感的左脚一松,右手一拉一扯,整个人如猿猴一般灵活地从头着地变成了脚朝下,眨眼间就落到了大树下还算平坦的地面上。 “你要吃我?”青梅出声,因为有大半天没有说话,声音有些干哑。 说话的时候,青梅迅速打量了一番暴风雨,发现它的伤势更严重了。之前是一条腿不能用,可现在,整个后半身几乎都要废了。 都这样了,暴风雨还能走动,这让青梅很是意外。 暴风雨自然听不懂人类的话,不过大概也从青梅充满防备的备战姿态中明白了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暴风雨一双澄黄的虎目已经没有以前那般精神灵动了,带着一股死气,青梅知道它离死亡已经不远了。 视线在暴风雨身上又打了个转,青梅有些遗憾它的虎皮恐怕是很好。 因为受伤严重,这段时间应该也没能有什么食物补充能量,整个虎的毛发都暗淡无光,有些地方甚至打了结满是脏污,这是一条落魄至极的山中之王。 暴风雨想要表现得更强势一点,可刚摆出震慑的姿势,瘦削的身躯就是一晃,差点没摔到地上。 青梅见状,摇摇头,收起攻击的姿态,“你走吧,我不杀你。” 顿了顿,青梅真心实意地继续说:“与其做无谓的挣扎,不如早点回去,哪怕是死,一家人也要死在一起。” 暴风雨死了,还在哺乳期的小老虎们自然也活不了。 说这番话,青梅自己都不知道是说给暴风雨听的还是说给姐姐听的。 与其让她不知道姐姐孤孤单单死在了哪里,青梅是真的希望当初他们一家四口就死在了一处,没有后来的痛苦,没有后来的挣扎,也没有后来的麻木。 情绪是没有国界,也没有种族隔阂的,暴风雨感受到了青梅此时此刻的情绪,抬起大脑袋,一双无神的大眼定定地看了青梅许久。 最后,暴风雨垂下脑袋,一步一拐地向青梅走去,喉咙里发出低低地哀求声。 青梅看它没有攻击的意图,仗着自己有足够的能力随时抬手屠杀了对方,所以并没有阻止它的靠近。 等终于走到了青梅面前,暴风雨喘着气,身子一歪,蹭着青梅的腿翻倒在地,露出了自己拥有柔软细毛的白肚皮。 这是老虎表示臣服的动作,青梅感到意外。 别看暴风雨现在瘦得好似只有一个骨头架子裹着皮毛,可它却是正儿八经的东北虎,也称西伯利亚虎,体型很是庞大。 雄性东北虎能达到体长两米多,暴风雨身形比较娇小,可连同尾巴在内,也足足有两米左右。 倒下来撞到青梅腿的时候,她都感觉到了一股重力,也就是她才能岿然不动,若是换个人来,少不得要被撞得踉跄。 要不是暴风雨翻出了白肚皮,青梅都要怀疑这是它的猎食策略――用体重撞翻猎物然后压死。 暴风雨翻了一会儿肚皮,看青梅没有别的动作,大概是以为青梅接受了它的臣服,蹬着腿艰难地翻了回去,重新站起来,转身往前面走。 走了几步,暴风雨又扭头朝青梅继续发出低低的哀嚎,听起来十分悲恸,完全褪去了它该有的威风与凌厉。 青梅见状,心神一动,抬脚试探着走了几步。 果然,暴风雨见她跟上了,扭回头继续往前走。 青梅明白了,暴风雨是在让她跟上。 这样通人性的暴风雨,让青梅心里震撼更甚,也不介意花些时间跟上去一探究竟。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青梅发现暴风雨的伤势到底有多严重。 缓慢行走都尚且艰难,更别说捕食猎物,看暴风雨已经干瘪成一块皮的肚子,青梅猜想它应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能进食了。 路上偶然有个地上,暴风雨摔了一跤,当初就受伤腐烂的那条腿骨扭了一下,竟然直接冒出了一茬白色骨头。 青梅看得心里一紧,唇抿成一条直线。 如此艰难地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一处树洞,暴风雨晃了晃,又往前走了几步,终于倒在地上。 声响震动,吵醒了树洞里的两团黄黑相间的斑斓毛团。 原本在昏睡的两小团哼哼唧唧醒了,睁开眼茫然四顾。 此时暴风雨距离树洞只有几步远,暴风雨听见虚弱的哼唧声,悲伤地低声咆哮一声。 听见妈妈的声音,那两团小东西就精神一振,抖着四条小短腿扑腾着跑了出来。 看见倒在地上的暴风雨,两只小老虎也没发现什么,而是高兴地围着妈妈打转,在暴风雨脑袋上舔来舔去,而后就下意识去拱它肚皮。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两只小老虎也不失望,依旧快乐地蹦Q着撞了好几下妈妈的脑袋,想要暴风雨起来陪它们玩。 青梅脚下动了动,发出点响声,这时候两只小老虎才发现不远处站着的陌生动物。 大概是觉得这是妈妈给它们带回来的食物,两只小老虎也不觉得怕,抖着腿一蹦一跳地跑到青梅脚下,张嘴嗷呜一声就去咬青梅的脚踝。 可惜这两只小老虎看起来也才五六个月大小,牙齿称不上坚硬锋利,再加上青梅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可实际上每一个细胞都已经被异能强化过了。 这一口咬下来,只痛得两只小老虎嗷嗷叫着满脸委屈地跑回妈妈脑袋边一个劲儿去蹭妈妈毛茸茸地大脸寻求安慰。 老虎跟在母亲身边成长的时间很长,如果没发生意外,这个时间能长达十八个月,断奶一般是六到八周,不过看样子,暴风雨是第一次做母亲,对崽子还很宠溺,把哺乳期拉长到了三至六个月,到现在都还允许它们吃奶。 小老虎在六个多月开始,基本上就会跟随母亲外出活动,十一个月左右开始被母亲教导如何捕猎,显然,这两头小老虎,还没能等到母亲教它们独自生存的能力。 这样的老虎幼崽,在这片原始森林里是很难存活的,或许在暴风雨死后的不久,这片地盘就会被另一只猛兽占据,两只幼虎也会被驱赶。 如果流浪的时候不幸遇到了其他的老虎,它们的结局很可能是被咬死。 暴风雨任由两只小崽子在自己身边玩耍一阵,等到积蓄了一点力量,暴风雨重新抬起脑袋,将两只玩累了蜷缩在它身边准备打盹儿的幼崽往青梅那个方向拱了拱,又朝青梅低低咆哮。 青梅顿了顿,抬步走上前,蹲下,伸手,在两只幼虎色厉内荏的稚嫩咆哮声中抬手按了按它们的脑袋,问暴风雨:“你是要我帮你照顾它们?” 旗杆裙子【一更】 六个月大的老虎,原本应该有小猪崽那么大。 可暴风雨受伤以后,显然这两只幼虎也跟着遭了不少罪,这会儿本该粗壮的四条腿都显得很瘦弱,站起来都在打哆嗦,勉强玩了一会儿就开始打瞌睡了。 这并不是它们真的想睡觉,而是因为体力透支,供应不上运动所需的能量,所以身体潜意识里要用沉睡来尽量减少消耗。 暴风雨听不懂青梅说的话,只一个劲地把幼崽往青梅怀里拱,两只小老虎不明所以,但明显不愿意离开妈妈,所以又挣扎着努力爬回去。 看这母子三虎拱来爬去,青梅叹了口气,又拍了拍两只小老虎的脑袋,朝暴风雨说了声“等我一下”,站起来想走。 可暴风雨以为她是要彻底离开,急得扒拉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还朝小老虎龇牙咆哮,凶巴巴的样子吓得两只小老虎圆圆的耳朵都往后面折,可怜兮兮地发出哇哇声。 青梅看暴风雨急得都咬着幼虎的脖颈皮要往她怀里塞了,想了想,青梅把自己身上的猎炝取下来。 暴风雨显然知道炝的厉害,看青梅居然拿炝,以为是要杀它们,登时悲戚至极,一双虎目竟都含上了一汪泪花,却也放弃了挣扎,只重新匍匐在地,用下巴将两只幼崽拢到自己身下怀里捂着。 青梅叹气,把炝放在旁边,又伸手拍了下暴风雨的脑袋,哪怕知道它听不懂,却还是说到:“等我一下,很快就回来。” 暴风雨放弃了挣扎,眼皮子半耷拉着,显得很没有精神,似乎鼻息间那口气随时能停止。 想到暴风雨的状态,青梅也不敢走太远,在附近随便用弓箭猎了三只兔子就赶回来了。 看见青梅回来,还带着食物,暴风雨有点懵。 倒是两只已经拱在妈妈怀里睡着的小老虎闻到了血腥味,挣扎着醒了过来,嗷嗷叫得很着急,想要吃,可对青梅的气息又很戒备。 拔掉箭,青梅自顾自徒手从箭伤处把兔子撕开,露出里面带着温热血液的肉,而后放到幼虎面前就没管了。 暴风雨也想明白了,用嘴拱了拱幼崽。 两只小老虎得到了妈妈的首肯,这才迫不及待地一个扑腾跳过去,整个脑袋都恨不得钻进兔皮里吃肉。 两只小老虎吃得嗷嗷呜呜的,青梅把最后一只撕开送到暴风雨嘴边。 暴风雨试着张嘴咬了一口,却没能咬下一块肉就没了力气,浑身一软,脑袋都支不起来了。 青梅知道,暴风雨已经彻底没了恢复的可能性。 抿唇看着张嘴喘气的暴风雨,青梅垂下眼帘,干脆就地坐下,不顾双手血腥,撕扯着肉块去掉骨头,一小块一小块地塞到暴风雨嘴里。 咽不下去,就把手伸进去给它塞到喉咙口。 暴风雨勉强吃了半只,最后喘着粗气奋力抬头再看了两只还在努力吃兔肉的幼崽,终于颓然倒下闭上了双眼。 若是换个人来,恐怕还会觉得暴风雨都要死了自己还硬逼着它吃东西实在太残忍,可对青梅来说,这样死掉才算是没了遗憾。 死之前至少吃了点东西,哪怕都不够垫肚皮,青梅觉得暴风雨应该也算是可以瞑目了。 剩下半只,青梅分给了两只小老虎。反正是它们母亲剩下的,算是它们母子三虎共同吃的最后一餐。 两只小老虎还懵懵懂懂,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就在刚才去世了,青梅伸手喂过去兔肉的时候两小只还奶凶奶凶地嗷嗷叫着要把青梅的手一起咬来吃掉。 可惜最后磕痛了牙齿,只能甩了甩脑袋,等痛感过去了继续没心没肺地埋头从兔皮里寻找残存的肉渣。 两只小老虎目前已经有大狗那么大的块头,虽然瘦得皮包骨头,动物的本能还是趋势着它们想要多吃点食物,只两只兔子的肉肯定是不够填饱肚子的。 青梅任由两只小老虎挨着身躯渐渐变冷的暴风雨撕扯兔皮玩耍,自己又去附近猎了只山羊。 两小只对青梅已经有些熟悉了,知道她是能给它们食物的两脚动物,看见青梅扛着食物回来,立马丢下母亲嗷嗷叫着围过来。 青梅扔下山羊,取了柴刀剥皮,两小只就不停地扑过来想要吃肉,被青梅踢开了又扑,契而不舍的精神很让青梅头疼。 夏日的山羊羊毛并没有什么用处,剥了羊皮后青梅先扔到旁边灌木上晾着,等有空了再刮毛取皮。 一大团肉袒露在眼前,两只小老虎更加着急了,都开始对不让它们吃肉的青梅凶巴巴地叫了。 青梅不理它们,弯腰砍下一条后腿肉,这才让两只小老虎扑上去大快朵颐。 虽然答应了暴风雨要照顾两只小崽子,青梅也没想把它们带回山下养。 它们注定是山林里的猛兽,绝对不能因为她而养成与人类亲近的致命习惯。 所以趁着两小只还在进食,青梅拎起那腿山羊肉就离开了。 找了个能听见那边响动的地方,青梅这才点起篝火烤肉准备吃午饭。 暴风雨的气息大概还能在这一片保持几天,如果遇到下雨,那就很快会有猛兽占去这块地盘。 青梅需要给目前还没有自保能力的它们想办法制造出一个相对安全的地盘。 吃完烤肉充当的午饭,青梅又去看了看两只小的,发现它们已经吃饱喝足,回到暴风雨身边挨着睡着了。 旁边是剩下的一大半山羊肉,有苍蝇蚊虫开始在上面盘旋滋生。 青梅蹲在树叉上,凝眸认真看着两只睡得肚皮一起一伏格外安心的小老虎,她心里也渐渐沉静下来。 虽然失去了母亲,可它们的母亲却在临死前费尽心思给它们找到了一条生路。 就像她姐姐,在姐姐离开后的第二天,有人来找她,表示愿意收留她在他们的异能小队做后勤…… 两只小老虎一睡就是两个多小时,青梅也坐在树叉上看了两个多小时,等两小只醒来继续吃肉玩耍的时候,青梅也给它们俩各自取了名字。 托两小只睡觉时不太老实的福,青梅知道了这是一对兄妹――甭管到底谁先出生,且以体型轮谁大的话。 哥哥脑门上是一个笔画较为清晰笔直的“王”字,很喜欢嗷嗷叫,自以为很凶。 尾巴尖上有一团白毛,玩耍的时候尾巴像旗杆竖起来,那白毛就像逗猫棒,总逗得它妹妹扑腾过去又抓又咬。 青梅显然是没什么取名天赋的,所以直接给哥哥取名叫“旗杆”。 妹妹个子要娇小一些,额头上的“王”字像幼稚园小朋友写出来的,衬得它正只虎看起来憨憨傻傻的。 因为翻身露出白肚皮的时候,可以看见它肚皮跟肋骨交界处的斑纹规律得像是裙摆,于是它的名字就叫“裙子”。 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如此难听的名字的两小只有了充足的食物,属于猫科动物的探索好奇心就重新冒了出来。 看妈妈还在“睡觉”,旗杆跟裙子就扑腾着往附近的灌木丛里钻,或是用鼻子去杵蟋蟀,或是跳起来用两只前爪子去抓蝴蝶蜜蜂。 青梅看了一会儿,也没继续围观,走之前又在附近查看了一下,确定方圆数里都没有猛兽,这才选定方向,朝人熊沟那边快速掠去。 傍晚,青梅带着一壶用泥巴叶子层层叠叠包裹好的东西回来,看旗杆跟裙子还围着暴风雨,也不管两只看见她是抗拒还是欢喜,上前就把尸体已经凉透僵硬的暴风雨用麻绳绑了背在背上。 发现妈妈被两脚动物抓走了,旗杆嗷嗷叫着就扑上来咬青梅。 傻白甜一些的裙子则是竖着尾巴要卧在青梅脚背上,俨然是已经把青梅当成了它的第二妈妈。 青梅轻轻踢了旗杆一脚,确定暴风雨不会掉下来,弯腰左右手各捞一只,抱大猫似的往胳肢窝下一拢,这就带着一大两小离开了这里。 为了觅食,老虎一般是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的,因为每到一个地方,其他动物看见老虎就会逃之夭夭。 暴风雨因为受伤,已经带着旗杆跟裙子在这里停留有一段时间了,这也是为什么上午的时候青梅出去打猎,竟然只在附近找到了几只兔子。 可现在暴风雨不在了,青梅不可能真的像一只合格的母老虎那样带着旗杆跟裙子在领地里不断迁徙,她只能先把两只带去古墓那边。 刚好古墓位于龙眼泉群附近,植被浓密覆盖,水源也十分丰富,对于不喜干旱炎热的老虎来说,那绝对是最佳的领地。 这一片原本就是暴风雨占据的领地,可半年前因为遭遇了大掌柜等人,暴风雨受伤,就带着旗杆裙子躲开了。 半年的时间,这里被一群野猪占领了,下午青梅就去屠了野猪首领撵走了野猪群,算是强占了这片领地。 在古墓附近放下旗杆,青梅又把暴风雨放下来,也没准备掩埋它,只是放在两只小老虎的新家旁边。 有妈妈在,受惊不小的旗杆跟裙子一落地就连跑带跳蹿到了暴风雨身边,两双圆溜溜的眼睛充满忐忑警惕地盯着青梅。 没办法,就算是凶巴巴的旗杆,也从来没感受过在天上“飞”的感觉啊,傻白甜的裙子也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错把坏兽当好兽。 一人两虎大眼对大眼,彼此对视半晌,旗杆跟裙子撅着屁股往后推,碰到了妈妈,自觉有了靠山,又重新底气十足地凶起来。 旗杆&裙子:“嗷――!!” 青梅:“……” 吃了她一只零四分之一只兔子,外带半只山羊肉,还对她凶,白眼虎。 虽是这么嘀咕,青梅却并不把它们的表现当回事,毕竟青梅原本就不希望旗杆跟裙子真的对她像小猫咪一样撒娇卖萌,那样反而会让青梅生气。 拿上弓箭去附近的鹿群里打了只小鹿回来丢在地上任由旗杆跟裙子上前死要撕咬,青梅又去附近撵走了一窝山猫,杀了两条大蛇。 把从人熊沟那边的那只雄虎身上强行弄来的尿液撒在了不同的地点,确定这块地盘重新被圈起来,青梅这才松了口气,先拿换洗衣服去湖泊里洗了个澡,这才随手打了两只野鸡挂在腰上赶回去看旗杆跟裙子。 老虎的嗅觉十分敏感,哪怕青梅换了衣服洗了澡,甚至都躲在树上没有露面,旗杆跟裙子还是顺着风闻到了陌生雄虎的气息。 这让它们很焦躁,不断地抬着鼻子嗅空气,嗅完了又转回去拱还在“睡觉”的妈妈,希望妈妈起来带它们离开。 青梅也没多做停留,确认它们还好好的,立马就回到了盗洞那边自己搭建的简陋营地里,生起篝火开始炖鸡汤烤鸡肉。 江燕子回来【二更】 到底是刚接手的小老虎,青梅不放心,这次就多在山林里逗留了两天。 往日里都是三天准时回家,这次青梅都四天了还没回去,赵三明很着急,在家吃不下睡不着。 等到第五天一大早,赵三明早早起床,勒紧裤腰带别上家里的菜刀跟斧头,这就准备要上山找青梅。 虽然赵三明没提前说,可狗子大概也是同样的心情,也不吭声,穿好衣裳带上自己的小弓箭,跟在赵三明屁股后面打死也不离开,铁了心要跟着他一起上山找梅姨。 “你个小屁孩儿,跟着上山有啥用?赶紧回去!” 赵三明不耐烦,要拿脚去踹他。 狗子不躲,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里,捏紧拳头倔强地昂着脖子:“咋没用?遇到老虎要吃人,俺能给老虎塞牙缝!” 赵三明气得牙痒痒,嘿了一声,转身撩袖子就要把这臭小子绑了扔回去。 这会儿天色还早,青梅也知道自己回来得晚了,仗着自己在夜里视力也绝佳,干脆下半夜就往山下赶。 这样的话等屯里支书问起,就说自己下山的路上遇到路不好走,给耽搁了。 这才刚到院门外就看见赵三明把狗子拎在空中,显见是要打小孩儿,青梅脚下一顿,抬手推开院门。 院门被青梅修葺过,可门轴本身就是木头的,从来就没上过油,转动的时候难免发出吱嘎吱嘎声。 听见自家院门被人悄没声息地推开了,抬起拳头的赵三明跟蹬腿甩胳膊的狗子不约而同停下动作,齐刷刷扭头看了过去。 一看进来的竟然是青梅,原本还满脸愤怒的一大一小倏然脸上一惊而后一喜。 “青梅你回来了!” “梅姨你回来啦!” 一个松手一个落地就撒腿跑,赵三明跟狗子一前一后都奔着青梅迎了过去。 青梅任由两人围着自己打转,进屋里又用了赵三明殷勤端上来的热水跟热汤面,到最后舒坦了,青梅老神在在坐在凳子上,看向赵三明,问:“刚才你在院子里,是要打狗子?” 要是搁在古代,恃宠而骄这词儿绝对是赵三明的专属名词。 因着前阵子青梅给的好脸色,此时赵三明也不一听就吓得打哆嗦了,反而眼珠子一转就梗着脖子义正言辞说到:“是,我就是准备把这臭小子绑了扔在家里,梅子,你是不知道,我准备上山找你,这小屁孩儿居然非要跟着来,还说遇到老虎了自己能给老虎塞牙缝,你说气不气人!” 说得大义凛然,就好像他真担心狗子安危似的。 为自己争辩的同时还偷偷夹带私货喊了声“梅子”,赵三明觉得自己就算挨打了也值了。 看着青梅越发莹润的脸庞,赵三明甚至想起曾经青梅跟他的那些“亲密接触”都心里美滋滋的。 可不是亲密接触么,第一次打他的时候青梅都是坐在他身上打他的! 可惜那时候他太傻了,居然都没多花心思去感受感受被媳妇屁股坐着的滋味,害得他现在回忆起来都只能自己连蒙带猜地去幻想。 狗子人小,听着小明叔说的话,感觉有点不对劲,可想来想去愣是找不到自己能说的话,毕竟小明叔说的话都是实话,狗子可不是那种自己说了回头偏要狡辩说自己没说的人。 因此青梅用询问的眼神看向狗子的时候,尽管肚子里莫名其妙憋着一口气,狗子还是十分诚实地点头表示是真的。 既然赵三明是因为这个才对狗子动的手,青梅想了想,只不轻不重说了赵三明几句,回头又对狗子说:“你人还小,不要提什么上山给老虎塞牙缝的话,我要是在山上出了事,必定是你们都到了山上也应付不来的大事。以后要是再有我晚归的事,你们尽管在家里等着就是。” 这话再理,赵三明跟狗子都点头应了,不过心里却默默想着到时候一定要想办法多找几个人一起上山找媳妇/梅姨。 原本赵三明昨天就在支书那里提前请了假,青梅看两人这样担心自己,都要冒险上山了,对于赵三明的旷工也就默许了。 这一天,赵三明就在家里拾掇青梅随手带回来的野兔大鸟等小件野味,还没到晌午呢,家里就能闻见喷香的炖肉味儿了。 有路过赵三明家的人一闻,就知道这是青梅从山上回来了,羡慕一番自不必多说。 晌午过后,青梅就坐在荫凉的房檐下处理这次从山里带回来彻底干掉的山核桃木。 山核桃木硬度足够,略硬重,纤维的结构细且均匀,韧性较强,在抗震、抗磨这两方面性能极好,本身就具有足够的耐弯曲、耐腐蚀性,是制作弓的绝佳材料。 青梅原本那张弓已经用了大半年,当初就是生木做的,若不是因为铁桦木够坚硬,早就该被青梅拉得失了韧性。 饶是如此,现在青梅用着也颇有些不得劲儿。新制作一张能长久使用的弓这件事,已经迫在眉睫。 最近一个多月青梅在山里游走时就开始搜罗可用材料,直到这次去了趟人熊沟,才算是找到了一棵上百年的山核桃树。 恰好这棵树枯死了,青梅在整棵树上挑剔一番,才算是找到了一块刚好得用的制弓材料。 要做长久使用的木弓,最重要的就是寻一块干死,没有泛灰皲裂的硬木,木头不能有结巴、弯曲部分要均匀有度,弓体部分不能有分支。 要求之高,真真是可遇而不可求。 青梅得了这么一块材料,虽然没说什么,可熟悉她的赵三明跟狗子都明白她现在很高兴。 弓体自带弧度,青梅拿了柴刀仔细谨慎地削弧形内侧,落下每一刀都要认真查看确定。 恰好削到一半,外面忽然传来有人喊她的声音,青梅抬头一看,竟然是许久不见的江燕子。 江燕子看见青梅,有些软润的脸上不由露出笑来,像曾经的小太阳,不过以前江燕子是夏天的太阳,灿烂得耀眼,现在的她则是春日的太阳,暖融融的多了一股子温柔。 “梅子,你在家干什么呢?吃午饭的时候听说你回来了,我没事,就过来找你说话。” 江燕子是前天回来的,刚才吃午饭的时候赵三明唠叨时就提了一嘴。 原本青梅没太放在心上,没想到江燕子这么快就来找她了。 说话间,江燕子已经自己打开院门走了进来,她挺着的大肚子就暴露在了青梅视线内。 虽说早就知道江燕子怀孕了,可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青梅不由看得愣住了。 江燕子看青梅没吭声,知道好友还是那个性子,不由更觉好笑,端着针线篓子扶着腰大步走了过来,毫不见外地往青梅身边的凳子上一坐,声音清脆响亮:“咋地不说话了?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青梅老老实实说:“是有点不认识了。” 江燕子噗嗤一笑,抬手拍了她肩膀一下,嗔怪道:“你还真敢说!” 要是换个心思敏感的人来听这个话,少不得要心里不高兴了。 不过江燕子就喜欢青梅这样的性格,听了反而因为青梅一点没变而感到高兴,把针线篓搁在腿上,从里面翻出一包油纸包裹的东西递过去:“呐,给你买的冰糖,很好吃的,本来早就想给你送回来,可椿树总不让我回屯里。” 虽然是埋怨,可江燕子脸上却带着甜蜜的笑。 结婚后赵椿树对江燕子很是宝贝,再加上支书每次去镇上开会,多多少少都要给江燕子送些吃的东西,江燕子的婆家人对江燕子也很是满意。 婚后的生活,江燕子过得很舒坦,这次回娘家,也是赵椿树特意请了两天假送她回来的,在岳父家留了一晚,昨天才回的镇上。 青梅垂眸打开油纸包,看见里面都是敲碎的冰糖,带着点黄褐色,不过透明度还是很不错,看得出品相很好。 “我上次打到一只短毛狸子,皮毛挺细软的,你拿去给孩子做个帽子手袖之类的用着吧。” 江燕子的孩子出生的时候应该是十二月到一月上下,短毛狸子的皮毛做个细软的小鞋子也是合适的。 江燕子也不跟青梅瞎客气,笑着歪头往青梅肩膀上靠了一下,像以前那样亲昵:“那我可替孩子提前谢谢梅姨啦!” 说孩子以后称呼青梅为梅姨,这就是江燕子自己把青梅当作姐妹了。 其实要不是因为青梅还没生孩子,江燕子都想让自己孩子认青梅做干娘了。 江燕子是农历二月二出的门子,转头过了一个多月就传来怀孕的消息。 这样的高效率,在这个时代是很常见的,要是结婚后三四个月都没传来怀孕的消息,那肯定是要被人嚼舌头根子的。 从四月份到现在的七月中旬,江燕子这肚皮刚好四个多月大,刚开始吹气似的大起来。 江燕子早就想回来看看,可因为怀孕前三个月不能太过奔波劳累,回来的路又太难走,所以一直等到坐稳了胎才得以回娘家走动。 上一次江燕子回门,让青梅明白了结了婚的女人真跟结婚前很不相同,这次江燕子再回来,青梅又发现了,怀孕的女人跟没怀孕的女人也大不相同。 哪怕肚子里的孩子还小,江燕子一举一动间却多了一股子柔和的母性,针线篓里也都是缝制小孩子的衣裳鞋子等物的材料。 不过不管江燕子怎么变,每次她回来都会特意抽空来找她,青梅觉得这个朋友就挺值了。 两人坐着聊了会儿天,江燕子就看赵三明高高兴兴挑着水桶回来,进了院子江燕子再定睛一看,原来这两只水桶一边装了几件才洗好的衣裳,一边装了一桶水。 看见江燕子来了,赵三明也不像以前那样横眉冷眼的,反而乐呵呵地跟她打招呼,一看就知道心情很好。 狗子跟在后面,用盆端着一双刷洗干净的鞋子,见了江燕子,也乖乖喊了声姨。 青梅眉眼间都是寻常之色,反而是江燕子一眼一眼地去瞅。 等赵三明晾好衣裳又挑着桶出门挑水,狗子也晾好鞋子后拿上盆子小跑着追上去,江燕子笑嘻嘻地打趣青梅:“梅子,可以啊,我看赵三明现在是真老实了,我爹还说今年他都在下地挣工分。” 青梅没觉得这个话题有什么好聊的,不过别人说的很多话题她都有这种想法,因此照旧“嗯”了一声就没多管。 谁知江燕子忽然说:“梅子,你准备什么时候跟赵三明要个娃?以前那么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现在赵三明变好了,你一身本事也有了用处,这个家就差一个娃了。” 偷偷的 江燕子忽然来这么一句,青梅一时给愣住了。 半晌,青梅才迟疑地说:“不是有狗子了吗?” 还缺娃?为什么缺?明明不缺了啊。 江燕子也是惊讶得直瞪眼:“狗子?他又不是你生的娃,哪能算!”但凡是自己能生的,哪可能不想生个自己的孩子而是去养别人的孩子? 以前江燕子还觉得生不出就抱养一个也挺好的,可现在她自己怀上孩子即将当娘,就真切的理解了孩子是不是从自己肚皮里掉下来的那块肉,真的特别重要。 “梅子,你现在没怀娃,不能体会到那种差别也是正常的。想想看,生个跟你血脉相连的娃,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特贴心?” 说完,江燕子忽然眉梢一跳,想到了什么,脸上显得欲言又止,估计是对于自己刚想到的事要不要说出来还不够确定。 血脉相连这种事,对于青梅来说,或者说是对于经历过末世的人来说,已经完全没有吸引力了。 青梅收起那点呆楞,可有可无地“噢”了一声,埋头继续认真谨慎地削弓。 那边,江燕子终于纠结出结果了,还是选择了说。 不过说之前,江燕子神神秘秘地左看右看,伸长了脖子往院子外面看,确定周围没有第三个人,这才抻着脖子凑到青梅耳畔压地了声音试探着问:“梅子,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赵三明不行啊?” 青梅都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削好了一刀,抬头问:“什么不行?” 赵三明不行?现在的赵三明还是可以的吧?至少比她刚穿过来的时候乖觉多了。 比方说今天这挑水洗衣做饭什么的,根本就不需要青梅再用拳头威胁,自己就主动积极地做了。 江燕子挤眉弄眼,有点儿臊地悄悄说:“就是那个啊,那个!听说有些男人不能让女人怀娃!” 这个还是江燕子出嫁的头天晚上她娘给她说的,本意是提前用来宽慰闺女的心。 好叫闺女知道,万一结婚后迟迟不见怀,也别只顾着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现在时代可不同了,至少江燕子的娘当初就是上过扫盲班的,可涨了不少知识。 比方说以前的人总觉得生不出孩子就是女人的问题,这样的认知害了不知多少好女人,江燕子的娘可不愿意让自己闺女成为那样因为觉得自己生不出孩子就在婆家当牛做马任人糟蹋的女人。 江燕子喜欢青梅,当然觉得青梅跟赵三明怀不上娃娃,坏的肯定是赵三明。 另外一个原因大概就是所有人都会下意识去认定的,那就是青梅力气大,体力好,明摆着是特别健康的。 至于赵三明,那可就不一定了,谁知道是不是前两年在外面瞎玩,把身体给搞坏了。 看赵三明那瘦巴巴的样子,哪怕个头够高,站在青梅面前的时候也有点儿骨头架子撑着块头,可任谁也不会觉得赵三明比青梅身体更健康。 青梅终于明白过来了,自然形成的棺材脸都懵掉了。 看青梅这个样子,江燕子还有啥不明白的,叹了口气,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梅子,一定是你上辈子享受了大福气,连老天爷都不愿意看你这辈子过上好日子。” 这叫什么事儿啊,从小没娘疼就算了,嫁人还嫁个二流子。 等好不容易熬过来,男人又不行。 女人家,一辈子没个自己的娃,那能圆满吗? 江燕子自顾自地嘀咕起来:“怪不得你们俩把狗子上到一个户口本上来,不过我瞧着狗子也是个记恩情的,只希望他以后也能这样吧。” 转个年头江燕子又说:“哎梅子,你咋不把狗子的姓儿也改改,还让他姓孙,那能行吗?要不然回头找个时间,让我爹带去镇上给改改?” 江燕子话题转得特别快,快到青梅这个长年累月没啥与人闲聊经验的人都没能跟上思路,刚想解释一下江燕子就又吧啦吧啦转到其他话头上去了。 青梅想了想,反正赵三明也是一脑袋的虱子,也不怕多这一只,于是干脆闭嘴不解释什么了。 等到赵三明又挑回来两桶水的时候就发现江燕子看他的眼神儿有点古怪,可到底古怪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 “梅子,狗子在河里摸了好些大河蚌,要今晚上就吃吗?” 既然想不明白,赵三明也懒得费心多想,一边把水往缸里倒一边询问青梅。 还在干活就关心起她晚上想吃啥,青梅心里难得升腾起一丝心虚,点菜都点得没以前那么理直气壮的干脆了,只含糊地说了句想吃,赵三明那边就把爆炒跟碳烤给安排上了。 这让青梅心里那丝心虚越发壮大,因此等送江燕子离开的时候,青梅冷不丁说了句“他能行”。 当时江燕子还在推辞青梅硬塞给她的一只野鸡,听到这三个字,还反应了片刻才结合上下文明白青梅啥意思。 江燕子笑了,“梅子,我啥人你还能不知道?放心吧,这个事我保证不让其他任何人知道,包括我娘我家椿树,我都绝对不提半个字儿!” 拍着胸脯下了保证,江燕子拎着野鸡端着针线篓走了,一边走还一边摇头叹气。 也不知道那赵三明有啥好的,让她家梅子不仅不怪他,还这么积极地替他打掩护。 半路上遇到跟狗子一起回来的赵三明,江燕子没忍住,脚步站了站,情真意切地对赵三明说:“赵三明,你要是不好好珍惜梅子,你可真该挨雷劈!” 赵三明莫名其妙地看着江燕子离开,半晌,不屑一顾地朝江燕子的背影大力“哼!”了一声,回头对狗子说:“这些人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我媳妇儿,我能不珍惜?要她管!” 果然是怀了孕的女人,就是事儿多! 不过说到怀孕…… 赵三明叹气,挑着水忍不住对狗子叨叨:“狗子,你说你梅姨啥时候才想要生崽子啊?” 越想赵三明越后悔,当初他就不该那么不懂事,明明有大把的机会让青梅给他生一窝崽子,非得天天跑去外面瞎混,回来后还对青梅动手。现在好了,他想生崽抱窝,青梅却一点都不想了。 端着一盆螺蛳河蚌的狗子眼神动了动,想起屯子里那些带着弟弟妹妹一起玩耍的小伙伴,心里有点痒痒。 其实他也好想有个弟弟妹妹呀,要是梅姨生了弟弟妹妹,他一定会当个好哥哥,天天照顾他们带他们去玩,绝对不像王狗蛋那样嫌弃他弟弟不肯带弟弟出来玩! 晚上吃的是菜干泡发后爆炒的河蚌丝,河蚌被煮开口,剥出里面的肉,清理干净后用凉水泡一泡,而后切成不粗不细的丝。 捏出水分控干,锅里下了油把切碎的泡山椒跟野葱头丢下去炒香,倒河蚌丝,加酱油等调味,简简单单的调料就能炒出喷香的菜肴。 无论看多少次,青梅都不会看腻。 赵三明发现青梅在旁边偷偷咽口水,眼珠子一转,笑了笑,拿了筷子夹了几根河蚌丝弯腰送到青梅嘴边,一双三眼皮的大眼睛笑盈盈地看着她:“尝尝看味儿够不?” 因为赵三明动作做得很自然,又根本没有要把筷子交给她的意思,青梅也没多想,张嘴歪着头就吃了。 甭管其他方面如何废柴,没人能否认赵三明在做饭这事儿上的天赋。 青梅吃了连连点头,心里还给他点赞。 坐在木墩子上一脸满足的青梅抬起眼眸全心全意地看着他一个人,赵三明觉得心里暖滋滋的,就像暖开水加了三大勺蜂蜜。 脸上的笑不自觉带上温柔,赵三明问:“今晚的菜可能有点辣,给你兑碗蜂蜜水好不好?” 青梅想说有稀饭呢,不过想到蜂蜜水甜甜的味道,这个头就没舍得摇。 爆炒河蚌丝起锅,赵三明又去查看旁边烘烤在炭盆里的河蚌,河蚌不用煮,生撬开后仔细清洗,剔除不能吃的部分,确保河蚌肉还算完整地留在蚌壳上。 就着半开的河蚌,先用葱姜水、酱油、盐腌制一番,清洗,控水,再放辣椒碎跟蒜末进去,加少许调淡的酱,往装了炭火的盆上一放,这就可以等着吃烤河蚌了。 青梅倒是知道海鲜能这么处理,可赵三明这个到目前为止根本就不知道海鲜长啥样的人能想出这个方式,完全就是靠着偶然听来的胡吹以及瞎想,自个儿给琢磨出来的。 晚饭很丰富,青梅跟狗子吃得照旧头也不抬。 不同的是赵三明现在不会胡吹海吹了,而是一本满足地看着青梅吃,偶尔还要找机会给青梅夹菜,暗戳戳地让青梅不知不觉间习惯他的亲近。 满心都是美食的青梅根本没发现,倒真叫赵三明得了逞,暗喜在心。 半夜,上一秒还熟睡的青梅忽然睁开了眼睛,确定赵三明跟狗子睡得沉,翻身轻巧无声地下了炕。 穿好衣服,拉开房门,青梅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岗屯。 清早,在第一声鸡鸣前,青梅带着一身寒气的赶回来,顾不得多想其它的,脱了衣服翻身上炕闭上眼就秒睡了,而且睡得无比的沉,哪怕赵三明醒来她都没察觉到。 对山里的旗杆裙子,青梅不放心,可她又不能天天在山上,所以只能半夜摸上山去看了看两小只。 旗杆跟裙子傻乎乎的,还没发现他们的妈妈没了声息,只是觉得妈妈太奇怪了,不过晚上两只小老虎还是下意识紧紧挨着变得一点都不暖和的妈妈睡觉,并不肯进青梅给它们寻找的低矮洞穴里休息。 青梅也没在意,在她的观念里,死亡、腐烂,直到最后被森林里的生物分解成泥,这是所有动物的宿命与归宿。 她不埋葬暴风雨,任由旗杆跟裙子守在暴风雨身边看着暴风雨一步步死亡消失,也是顺应森林中野兽的结局。 与其让旗杆跟裙子忽然找不到母亲焦急忐忑地到处找,不如让它们守着。 青梅心情毫无波澜,甚至很是平静地摸黑抓到几只睡得正香的野鸡拧断脖子扔到旗杆跟裙子旁边。 两只小老虎半夜惊醒吓了一跳,不过等闻到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青梅的气息,旗杆跟裙子都有些高兴,对着周围呜呜地叫。 可惜青梅并没有如它们所愿的出现,甚至气息也很快就消失了。 旗杆跟裙子失落地各啃了一只野鸡,填饱了本就不是特别饿的肚子,垂着脑袋尾巴又转回妈妈身边继续睡觉去了。 半个晚上就要往深山里赶个来回,即便是青梅也累坏了。 要知道普通人赶这么一段路,需要一天多,青梅平时也需要半天。早上赵三明随着鸡鸣起床,都已经穿好衣服了,发现青梅居然没有反应,不由有些奇怪。 不过想来是难得放松,赵三明打了个呵欠,揉了揉眼睛就没去多想了。 伸手去抓自己裤腰带的时候,赵三明没注意,错抓了青梅不知什么时候扔在那里的衣裳。 触手就是一片湿润,赵三明更觉纳闷,眯着眼又仔细摸了摸,确定上面就是湿润的。 “昨晚没关门?”赵三明自言自语一声,又去外面看了看门,关得好好的,所以屋里的衣服咋回潮了? 准备交粮 江燕子在娘家留了十来天,这期间给青梅送了三次烙饼,送了两次小鸡炖蘑菇。 小鸡是她娘养的。 还送了四次红烧兔肉跟鸡汤,兔肉跟鸡肉都是青梅回礼给她的,江燕子接了,转头等她娘做好了又给端过来一大海碗。 两家人这样的来往,看得屯里不知多少人羡慕得流口水。 也不是没有屯里的小媳妇大闺女试图跟青梅交好,可以前是除了江燕子,也没人能受得了青梅的沉默寡言以及棺材脸加成。 等知道跟青梅交好有好处了,可青梅却已经忙得三天两头见不着人,比如说现在青梅就是只能在屯里留一两天,其他时候都是在往山上跑。 所以折腾下来,屯里很多大闺女小媳妇就这么跟青梅平平淡淡算了,有些酸的大闺女,则不知不觉同赵银花走到了一起。 没办法,这年头屯子里多没趣啊,大闺女们又没嫁人,屯里妇女们的话题消遣她们都是不会去凑的。 掰来算去,也就只能靠着一起背地里说说青梅的酸话维持生活的样子。 对此青梅一无所知,哪怕知道了也不会在脑海里停留太久,因为她太忙了。 青梅增加了上山的次数,跟支书说的理由就是山上有情况,有一处因为上次的雷雨出现了垮塌,露出了古墓的石墙。 要把垮掉的山体给补回去,这可是大工程,上面又没有硬性要求,江红军也不能二话不说就拿屯子里的粮食资源去组织人上山补这个缺口。所以江红军只是摆摆手让青梅自己做决定,他则回头把这个事往上打个报告就算完事了。 对此,赵三明有点酸,可也知道青梅去山上也不是会野汉子,而是正儿八经的工作,是对自己工作的负责任。 于是他只能鼓足了劲儿每天琢磨能做啥好吃的,回头等青梅回来了,就马不停蹄给青梅做,希望能用美食让青梅在家里多留几天。 江燕子离开后,青梅的生活就一如往常,整个重心也偏到了旗杆跟裙子身上。 进入七月末,哪怕是山上,也开始热起来,只有早上跟晚上能得些凉爽。两天后,旗杆跟裙子终于发现不对劲了,因为从它们妈妈身上传来了肉腐烂的气味。 懵懵懂懂间,旗杆跟裙子隐约明白了什么,半夜青梅过去的时候,两只小老虎没有挨着暴风雨睡了,而是相互挤着睡在距离暴风雨几步远的距离,睡梦中都很不安,时不时蹬蹬腿,好像是在梦里拼命逃跑。 青梅照常扔下去一只扭断脖子的小鹿,噗通一声,把旗杆跟裙子惊醒。 已经渐渐习惯了半夜起来进食的旗杆裙子这次却没有迫不及待地蹦Q着去吃肉,反而是对着空气中青梅气息最浓郁的方向嗷嗷哀叫。 大概它们已经把会给它们送食物,会给它们庇护的青梅当成了母亲以外的另一个依靠。 现在妈妈出事了,饶是倔强的旗杆也急切地盼望着能从青梅这里寻求些安慰。 然而这并不是青梅想要看见的,所以她没有出现,只是蹲在树上默不吭声。 半夜的山风有些大,刮得茂密的树叶嗖嗖簌簌乱响。 旗杆倔强地嗅着空气,一个劲往青梅蹲着的大树这边跑。 裙子娇气一些,被草绊倒了好几回后,终于不肯爬起来了,而是对着周围昂昂叫,发出的声音有点像小猪,又有点像小狗。 青梅蹲在树上不为所动,旗杆跑了一段距离,发现妹妹没跟上来,梗着脖子朝青梅所在的那棵树上看了片刻,这才不甘心地扭头跑回去把妹妹拱起来。 两只再跑过来的时候,青梅已经换了个方向,还把随身带着的臭草捏碎,握在手上朝空中挥了挥。空气里有了更浓烈的臭草味,旗杆找不到青梅了。 半个晚上,青梅都在变幻方向,偶尔泄漏出自己些许气息,等到旗杆跟裙子要找到她所在的树下时,又用臭草掩盖自己的气味。 全程下来,任由两只小兽如何哀恸低嚎,郎心似铁的青梅都没有心软,反而去驱赶了一只老狼来,让狼叫声吓得旗杆跟裙子哆哆嗦嗦第一次挤进了之前青梅为它们择定的低矮洞穴里。 这半个战战兢兢的晚上,显然效果很好,第二天,旗杆跟裙子虽然还是很弱小,却学会了强装凶悍地龇牙,并咬死了并没有被扭断脖子的瘸腿兔子。 接下来,青梅接连几天都没有出现,当旗杆跟裙子饿狠了的时候,它们的领地附近都会凑巧出现一只手上的小鹿或小野猪。 等到两只小老虎多了丝血性后,青梅才终于出现。大概是幼崽忘性都大,刚开始旗杆跟裙子对忽然出现的青梅很是防备,龇牙俯身,露出了准备攻击的姿态。 青梅倒没有养了白眼虎的心情,反而对此十分满意,并没有多吭声,只是把两只小老虎逼到了一群野猪的领地。 当然,鉴于这是旗杆跟裙子的第一次狩猎,青梅提前把野猪群里有獠牙的大野猪撵走了,没杀。 一来杀了她也吃不完,二来杀了怪可惜的,完全可以等到旗杆跟裙子长大一点后再赶回来给两小只做训练。 七月悄然过去,等到秋天的时候,旗杆跟裙子已经能够独立捕杀兔子野鸡小鹿等没有太大危险性的猎物。 再一次揍翻雄虎取得一壶尿液,青梅去做了定期圈地盘任务,又巡逻了一番她的领地,确保领地内暂时没有凶猛野兽,这才极速下山。 这两天就是秋收了,干活挣工分的事她可以不去,但等到上镇里交公粮的时候,身为民兵队队长的青梅再不到场,就说不过去了。 因为青梅经常上山,民兵队里很多日常事务还是由江红军分管着,对此,青梅也记江红军一份情。 毕竟要是换个支书,保不准就趁机撸了她这个队长,另外再选个合心意的。 旗杆跟裙子经过两个月的生存训练,自己谋生的本事增长了许多,身型也随着运动量与食量正比增加而长得很快。 以前青梅遇到它们的时候,还是如同三、四十斤左右的大狗,现在却能比得上七、八十斤的猪仔了。 不过对于这片原始森林来说,旗杆跟裙子还是弱小不堪的生命,对于老虎而言,八个月大,差不多就是人类六岁左右,还属于儿童阶段。 别看青梅平时训练它们的时候一点不手软,可心里却有一杆秤,不会因为太过着急而伤到旗杆和裙子。 一路下了山,刚出了深山林区,就听见不远处有屯里汉子们喊着号子砍树的声音。 青梅脚下一转,就往那个方向走,行了二十来分钟,就碰见了周堂叔他们。 周堂叔他们也看见了青梅,站在旁边休息的周大柱笑呵呵地跑上来,跟青梅打招呼:“梅姐下山了?刚才我们还在说你啥时候下来呢。” 青梅“嗯”了一声,一边往砍树的那边走一边说:“砍了多少了?这段时间我不用上山了。” 秋收结束后,交公粮,紧接着就是要秋猎,任何一件事都少不了青梅。 周大柱一听,很高兴,因为今年他也能跟着进山打猎了。 去年听堂叔他们说起青梅打熊瞎子的事迹,可把周大柱等一群年轻小伙子给羡慕坏了,今年年纪到了能跟着上山的小伙子们都殷切期待着能跟青梅一起。 青梅身为民兵队队长,每次场秋猎都会跟着去。 青梅走近后,大家都跟她打招呼,青梅也没说什么废话,上前就接手了一个人手里的斧头,二话不说就开始干活。 现在已经是傍晚了,青梅干了活今天也不会记工分。可青梅不在意,别人都说她在山上多累,可青梅自己心虚啊。 想想这些柴火回头都要分她一份,不帮忙干点活青梅总觉得心里不自在。青梅力气大,砍得也就快了,等回去的时候青梅照旧扛了树,跟大家一起回屯里。 接下来两天,青梅跟着上工,第三天,江红军让青梅准备准备,明天中午的时候就带十几个人,同他一起去公社交粮。 之所以要选择在中午,也是因为这个时候河面上更好走,河水温度最高,人太多了,又有许多东西,木筏很容易翻。 中午出发,无论是人掉下去了还是粮食掉下去了,都更方便应对。 知道青梅要去镇上,赵三明也搓着手表示想去。 “这不是到处都收粮了嘛,咱们要买粮食,这会儿肯定好买!” 赵三明可知道青梅对于储存粮食这事儿有多执着,一提这个,保准管用。 果然,原本想要拒绝的青梅收回了到嘴边的话,闭嘴点头,并且拿出了才从江红军那里领到的五十六块八毛二。 留了八毛二,其余五十六全给了赵三明,青梅叮嘱他:“大部分买粗粮,小部分买点细粮。” 随着秋收的到来,空了一年的地窖再次迎来长胖的日子。菜园子里的红薯土豆已经全部收获了,带着点泥土通通下了地窖。 如今菜园里只有大白菜还矗立着,算是院子里难得的装点。 另外,随着气温开始下降,青梅也从山里弄了些野味回来,吃不完的就都被赵三明处理成糟肉腊肉肉干肉松等物储存了起来。 可吃的东西,青梅从来不会嫌多,能买到粮食,自然是赶紧买。 要是这个世界华夏接下来的历史轨迹没有发生大变化的话,1959年,也就是今年,大概是三年来最后一个尚且能自给的收获年了。 三年的时间,想一想连续性大干旱造成几乎颗粒无收,青梅晚上不去地窖转一转,都要睡不着觉。 赵三明高高兴兴地接了钱,想了想,试探着问青梅:“梅子,你看咱们要买粮,肯定得多赚钱才行,眼看着地里要休息了,要不然我去跟海哥跑一趟?” 当初赵三明被青梅吓得不轻,胆儿也小,自此以后都不敢去了。 可现在赵三明又动了这个心思。一来,经过一年的劳动与成长,赵三明胆子长了点儿分量。再加上这都快一年了,也没见海哥那边出啥事儿。 每次出去看见海哥身边的兄弟里谁谁谁跟着赚大钱了,赵三明肯定还是有些遗憾跟羡慕的。 二来,男人嘛,有了想要讨好的女人,总会觉得裤兜里缺了点钱,赵三明想去弄点钱,给青梅买些东西。 青梅却摇头,并不愿意他去冒险。 四年前,割&资&本&主&义&尾&巴闹得轰轰烈烈。 而三年前,领导阶层有人重提资本&主&义&工&商业的问题,就连自由市场都因此取缔了。 此后的二十多年里,投&机&倒&把&罪都是很严重的罪名。 接下来还要经历十年动荡,青梅坚决不允许赵三明在这方面留下隐患。 赵三明只当青梅是关心他,虽然有点失望,可心里也未尝没有喜滋滋。 眼看着两人感情“越来越融洽”,赵三明当然是青梅说啥就是啥,一叠声的表示既然青梅不答应,那他绝对不会去参与。 “上次海哥还说可以让我拿钱入个份子,回头直接分钱。” 赵三明一高兴,就说漏了嘴。 青梅一听,竟然还有这事儿?一问之下才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原来赵三明每个月都要去找海哥那边的人买粮食,接连几个月下来,自然是被人给盯上了。 其中一个叫陈三的人就提议,既然海哥跟赵三明是好兄弟,那不如赵三明给出一部分本钱,赚了钱以后就大家一起分。 海哥一听,也挺乐意的,结果赵三明想了想,只说自己要回家问问媳妇才能做决定。 可回来后赵三明睡了一觉,酒醒了,就知道青梅肯定不会答应,所以赵三明就权当没这回事,一直也没给海哥那边递消息,就当是默认拒绝了。 虽然赵三明说得轻巧,可青梅总觉得陈三的这个提议有些古怪。 “陈三是你以前走得近的朋友吗?”青梅问。 赵三明没多说,摇头道:“不是,是我走了以后才跟着海哥干的,不过他为人很仗义,谁家有困难,伸手跟他接个五块十块的他都不介意。” 这就是仗义疏财了,赵三明觉得陈三很够意思,是值得深交的铁哥们儿。 可惜他现在要顾家,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在外面潇洒了,赵三明略有点遗憾地想,想完了也就没啥感触了。 比起像以前那样潇洒,他现在更希望能像以前那样可以钻媳妇儿被窝。 屯里建学堂 仗义疏财?仗的是什么义,疏的是什么财? 青梅在脑袋里过了一下这个问题,随后抛开没再去多琢磨了,只让赵三明在外面机灵点,买粮食也别总在一个人手里买。 赵三明也点头,心有戚戚然:“我也是这么想的,之前不久是为了省事嘛,结果就被发现家里有稳定收入,要不然陈三也不会提这个建议,搞得我都不好意思见海哥。” 这年头,也不是谁都能没个月都拿出五十块钱来买粮食的,特别是清水镇这样的偏远地区。 赵三明当初也是想着都是兄弟,不用遮掩。 可现在赵三明的想法也变了许多,比如说刚开始的时候赵三明特别喜欢炫耀自己媳妇如何听话乖巧如何有本事赚大钱。 可现在,赵三明在外面对自家媳妇都是三句话不多说,一句话不开口,有人问起来了他也就是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完事了。 因为他不希望自己这么好的媳妇被人给惦记了去。 大概真的是毒打与劳动让人成长,这一年里,赵三明成长了很多,以前就是个自私自我的中二病,现在每次去食堂打饭见到许大河秋老太他们,赵三明都会笑着打个招呼。 与此同时,赵三明跟屯里人的关系也和缓了许多,至少不会谁家一丢鸡蛋瞬间就想到他,并且坚定不移地认定是他偷的。 青梅看赵三明说得真心实意,不像是在糊弄她,也就丢开没管了。 第二天中午,赵三明带着狗子直接去了村口,青梅则是上午的时候就去场院粮仓那边搬运粮食,就连中午吃饭都是直接在食堂吃的。 今年的收成果然比不上前面三年,只能说除了公粮外勉强能自给自足。 不过不用等上面的救济粮,已经很让人满足了。 因为陈教授杨先生他们对大岗屯以及清水镇的关注,果然今年清水镇没有放丰收的卫星,所需要交上去的公粮跟往年一样。 “也不知道去年天津那边那几个放卫星上报纸的地方,老百姓能有粮食吃嘛?” 试验田亩产十几万,那可不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完事的,上面还等着这十二万粮食交上来。 下面的卫星都放出去了,全国人民都知道了,就算是勒紧裤腰带硬着头皮也必须得交啊。老支书嘀咕一声,也没想跟谁唠这事儿,说完就扬声让扛粮食的社员注意点别摔了。 至于别摔的是粮食还是人,大概老支书自己都说不清。村口木筏,一水儿排开,得有二十来张木筏。 他们要交的公粮有五百多斤,已经是屯里耕地收获的五分之四了,回头上面会再给返回一部分粮。 粮食加十几个人,每张木筏的吃水线都很浅,能载的重量不敢太多,基本上就是一张木筏两袋粮食两个人。 也亏得大岗屯本身就靠着小兴安岭一大片的原始森林,不缺树木,要做木筏还是很容易的。 唐稼韩江阳臻他们三个知青也蹭木筏,收拾好东西准备去另一个屯看望他们的老朋友,另外还准备去镇上的书店或者回收站看看,能否收到一些教科书。 经过一年的劳动,三个知青已经很好的融入了大岗屯这个大家庭。 江红军去公社开了不少会,回来再跟老支书一商量,对三个知识青年的未来也有了点安排。 那就是在屯里建个小学。 一来把三个干农活不大行的知青给安排了,还利用好了他们的知识。 二来,屯里的娃子们上个学太艰难了,冬天里还要在炭盆都没有一个的小学里留宿。 这年头,舍得送孩子去上学的家里,哪个家长不是真心心疼孩子的? 既然屯里有了三个高中生,屯里也有不少小娃娃,为啥不自己开个学堂,让娃子们就近上学。 不说学出个什么名堂,怎么说也要会写自己名字,不像爹娘爷奶辈儿做个睁眼瞎才成吧? 这个想法江红军上半年的时候就有了,不过谨慎起见,一直等到秋收下来,确定粮食收成还可以,江红军这才提了出来。 结果也跟他预料得差不多,只是送娃娃上学的人家挪出几个工分来贴补做老师的唐稼他们三个,娃子的爹娘基本上都愿意。 “梅姐,我跟你一起坐木筏好不?” 韩江一看见青梅,就挥着胳膊想要挤过去。 从年初春耕的时候过来,到现在秋收即将入冬,唐稼他们只去过镇上一次。 那次韩江坐木筏,直接给翻到了河里,亏得有江红军在一起,及时把他给捞了起来,要不然这黑胖子就要填了村口这条无名河了。 不知韩江本人,唐稼跟阳臻也吓得不轻,自此以后就轻易不愿意去镇上了,就算是有包裹信件要取要寄,三人也是拜托时不时就要去公社开会的支书帮忙捎过去。 这次他们三个必须得出大岗屯,一来是准备教科书,二来,支书跟老支书准备在屯里找个地方腾出来,给他们当个教室,意思是让他们以后就半劳作半教书。 能偷得半天的空闲不用下地干活,唐稼他们当然是很乐意的。 三个人一商量,觉得以后开始给孩子们上课了,肯定没啥空闲时间,干脆就趁现在去外面探老友。 咳,自然还有一层看望老友们情况如何,以及低调地炫耀一下自己仨即将半脱产的运道。 最后这一点,就不足为外人道也了,他们心里门儿清,闷着乐呵就成。 闲话不多扯,总之有过一次落水经历的韩江一看见青梅,第一想法就是跟青梅坐一张木筏,铁定安全了。可惜这么想的不仅紧是他,阳臻表示自己又有一些新菜色跟青梅详谈,唐稼表示好久没跟梅姐聊天了,好想聊一聊哦。 就在旁边不远处的赵三明见状,二话不说就将身侧的狗子搂起来夹在胳肢窝下,三两步蹿过去,抬手就把狗子往青梅怀里塞,板着脸满眼认真地看着青梅:“梅子,狗子还是第一次坐木筏,肯定怕得很,还是你带着他一起吧,我去帮着守粮食!” 狗子年前冬天里过来,一路上走的都是山路,没被狼群发现吃了都是运气好,碰巧去年下雪不多,山里的食物足够狼群维持生存,所以没有往山下走。 狗子是有些怕,可他没说,咬着牙硬着头皮准备待会儿上了木筏就打死不乱动。 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他就被小明叔塞进了梅姨怀里。 感受到梅姨瘦瘦的手臂稳稳地托住他,狗子眨巴眨巴眼,回头看小明叔,眼睛里有点感动。 没想到小明叔平时爱欺负他,可事实上却这么细心体贴,肯定是发现他害怕,所以才主动把他送到梅姨这里。 青梅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狗子,狗子面无表情地撒娇:“梅姨,我怕。” 青梅点头,然后就抱着狗子转身去了江红军所在的那张木筏。 原本还在打内战的唐稼&阳臻&韩江:“……” 事实上不管有没有赵三明横插一杠,青梅都是会跟支书一起走的。怎么说也是民兵队队长,甭管有没有意义,负责一下上级领导的人生安全还是很有必要的。 好在一路上都顺风顺水,到了镇上,一行人先去交粮,至于唐稼他们,则是分开去办别的事去了。 交完粮食,江红军要去自己儿子的教师宿舍那边吃饭,青梅他们这些人则没人得了几两粮票,让他们自己去食堂吃二合馒头。 别看二合馒头好像很寒酸,可它的出处却是公社食堂,对于民兵队的队员们来说,这可是一年才能有一次的福利,一个个拿到粮票后都很高兴。 青梅也把粮票拿去买了馒头,同赵三明狗子一人吃了一个垫肚子。 吃完馒头,赵三明叹气,问青梅:“要不然你们俩跟我一起去找海哥?好不容易来一趟镇上,啥也不买啥也不吃就回去,多吃亏啊。” 每次赵三明去海哥那里,都能得到招待,他想带媳妇去吃顿大餐。 至于狗子,那是谁?不认识,不记得了。 好歹也是吃了一年饱饭的人,青梅可不是当初那个为了多吃一顿饱饭就能哪都去的人,摇摇头,带着狗子就要去同其它民兵汇合,然后就一块儿先回屯里了。 临走的时候,青梅又提醒了一下赵三明:“陈三那个提议太过了,说不定是故意那样说的,无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海哥肯定会对你有意见。” 赵三明满不在乎地“嗨”了一声,直摆手:“那不可能,陈三儿就是性格豪爽,仗义,海哥也对我好得很,拿我当亲兄弟一个样儿!” 说是这么说,等送走了青梅跟狗子,赵三明心里也不由泛起了嘀咕,越想越觉得青梅说得有道理。 赵三明这边如何暂且不提,青梅回了屯里,过了两天,屯里却是有了新鲜事,因为唐稼他们带着三个漂亮女知青一起回来了。 传了半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狗子说了,青梅才知道那三个女知青是唐稼的老同学,听说他们在大岗屯要当屯子里的小学老师了,都很羡慕,想要过来看看。 青梅当时就想:看看?看什么? 第二天,支书江红军就“把”其中一个漂亮女知青给抱了,还是大庭广众之下,抱完了女知青就嘤嘤哭泣表示没脸见人了,闹腾着要去跳河。 刚好挑水路过这里,却被一群人挡了路的青梅在旁边揣手,听说她要去跳河,还体贴地侧身让开了去往村口无名河的小路给让出来。 心里则想,要寻死干啥不直接撞墙撞石头啥的,跑去村口跳河,路有点远啊,多累啊。 五十年代的碰瓷 “大闺女,大闺女!你别这么想不开啊,俺们大家伙儿能给你们作证,保证不会有人乱说你闲话!” 作为大岗屯专门管妇女之事的夏大嫂死死拖住要往前面冲的女知青,急得满脑门儿汗都出来了。 旁边江婶子也是忍着怒气一个劲儿的劝,另有十几个婶子阿婆围着拉人。 “犯案人员”江红军反而满脸茫然,就差脑袋上挂几个问号了。 不远处,老支书被人搀扶着小跑赶来,上前就给了江红军一烟杆子,下手一点没留情,当即就把江红军挽起袖子露出来的手臂抽得留下一道红痕。 江红军缩着肩膀摸着手臂,回过神来,也明白自己这是遭人算计了。 要说江红军也是冤枉,前天中午他才从镇上回来,昨儿知道唐稼带回来三个女知青。 唐稼在大岗屯本身就是住在老支书家,炕上也不存在能不能睡下四个苗条大闺女的问题。 唐稼来说想要借被子,江婶子都没多为难人就爽快地借了。 当时江红军也就晚上吃饭的时候跟三个女知青打了个照面,她们笑盈盈叫了支书,江红军回头就给抛在脑后了。 谁知今天中午他才从河边洗了个坛子回来,迎面就碰上这个叫彭爱红的女知青。 张口还没打招呼呢,下一秒那彭爱红就扭了脚,身子一拐,就撞进了江红军怀里。 江红军第一反应就是要护住自己手上抱着的坛子,这是他媳妇让他拎去河边刷洗干净准备用来做咸菜的,家里其他坛坛罐罐被陈教授他们收走了不少,可不能让这个坛子摔坏了。 要是摔坏了,冬天没咸菜吃,还要去镇上费心费力地弄一个回来,太难了。 江红军当时就抱紧坛子下意识侧身,用胳膊肩膀撞开扑过来的彭爱红,撞完了江红军也有点心虚愧疚。 可接下来彭爱红居然扯着嗓子叫了一声,然后就是坐在地上捂着脸嘤嘤呜呜地哭,活似他那一下撞死了彭爱红的亲娘老子。 因为之后发生的事太突然了,现在被老爹抽了一烟杆子江红军才反应过来。脑子一清醒,再去琢磨,自然就能发现不对劲。 比如说这路也不窄啊,迎面碰到为啥非要跟他面对面?比如彭爱红一个昨儿才刚来的女知青,咋空着双手要往村口走? 再比如,彭爱红扭了脚撞过来的姿势,太刻意了。 江红军只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可去公社开会的时候闲暇里唠嗑,却没少听过。另一边,老支书招呼夏大嫂等人先把彭爱红给拉住拖回去,一边跟彭爱红严肃保证:“彭知青,但凡我儿子当真干了混账事,我这个当爹的肯定把他绑起来吊树上抽!” 说得很严厉,却根本没有说出彭爱红想听的话,这让彭爱红有些慌,做戏都没心思专心致志地做下去了。 唐稼阳臻韩江以及另外两个女知青这时候也赶了过来,唐稼心思单纯,也没多想,当即就疑惑地问:“爱红,你不是说要回去蹲茅坑吗?怎么跑这里来了?” 落后一步的阳臻一听,脚下一顿,看彭爱红的眼神就有点不对了。 韩江没想太多,特着急地扒拉进人群,到了彭爱红面前却是急着替支书辩解:“彭爱红同志,俺们支书真不是那种人,是不是有啥误会啊!” 这急得都把近一年来学会的乡音给急出来了,可见是真着急。 跟屯里人不同,韩江是亲眼看见过流氓罪被炝毙的,支书跟老支书都对他们这么好,韩江看彭爱红闹得这么凶。 不是夸张的说,他那两条胖短腿真的都要软成面条了。 唐稼也是不相信的,急得一个劲儿问彭爱红是不是误会了,总之整个场面搞得一团乱,闹哄哄地比前几年春节时期的集市都还要闹腾。 好不容易勉强镇住场子的老支书一看又乱起来了,捂着脑袋一脸头疼的表情,刚好转眼看见站在不远处的青梅,连忙招呼青梅过来帮忙。 青梅本来也是迟疑着要不要上来帮老支书跟支书,一听老支书招呼,也就不再迟疑,走到老支书身边。 老支书叹气:“丫头,赶紧帮忙把彭爱红给弄回院子里去!” 老支书人老了,平时还好,最近降温,给整感冒了。 今天又被这事儿一闹,脑袋痛得像有铁锤在里面敲,说起话来难免就没了平日里的仔细。 青梅一听,噢,弄彭爱红! 于是青梅轻巧地挤进人群,伸手就往彭爱红脖子上一按。 变化跟计划越来越不一样,彭爱红慌了神,不确定自己要怎么闹。 等到唐稼他们来了,唐稼跟韩江一个比一个会戳关键点,闹得彭爱红更摸不着方向了。 好在跟她一条心的“好友”趁着扶她的动作,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彭爱红找到主心骨了,立马又开始哭天抢地抹眼泪的闹腾起来。 眼看着场面又要如她们所愿,彭爱红梗着脖子仰头痛哭的时候,脖子上忽然一凉,而后就是一只手掐住了她的后脖颈。 场面一度十分安静,每个人都看傻了眼,不知不觉保持着自己上一瞬的动作,或是瞪眼张嘴伸展手臂,或是苦口婆心满脸焦急。 不管动作表情如何,总之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垂着眼皮子盯着这场闹剧中心点的青梅跟彭爱红看。 唯一不受影响的就是听老支书命令行事的青梅。 按住彭爱红后,青梅不做停歇,左手施力右手捞人,眨眼工夫就把彭爱红给按在了地上。 众人惊呆的时候,青梅已经动作熟练地从腰上取下麻绳,三两下就将彭爱红给绑了起来。 彭爱红反应过来,扭头瞪着青梅张嘴要叫嚷,却被青梅眼疾手快地扯了脖子上干活时用来擦汗的汗巾给堵住了。 好了,这下彻底控制住局面了,青梅拍拍手,丢下绑成肉虫地彭爱红,自顾自站起来回头看老支书,等待老支书的下一个命令。 饶是一辈子经历了各种大小局面的老支书也不由无语片刻,最后干巴巴地说:“绑、绑上了?” 青梅满眼莫名其妙,不过鉴于对老支书的尊重,青梅还是回应了这个废话,点点头,说:“绑上了。” 语气之平静,表情之坦然,在场诸位谁也不知道该说啥。 最后还是江红军站出来,咳嗽两声,趁机解释:“今天这个事我也很迷糊啊,事情是这样的……” 包括自己因为舍不得撞掉怀里抱着的坛子,就想也不想地把彭爱红同志给撞倒在地的事,江红军也没敢隐瞒,通通都说了。 因为有青梅的操作震慑,现场二十多个人,愣是安静得能听见路边树梢上的鸟叫声。 江红军话说得清楚,大家也就听明白了。再一看,江红军现在怀里都还抱着个明显洗刷后还没晾干水汽的大坛子,众人也都信了他的话。 这不是废话吗,你试一试怀里抱那么大个坛子,再隔着坛子去抱个大闺女,你当自己是熊瞎子啊! 至于江红军是不是在撒谎,万一他当时是把坛子放地上再去抱的彭爱红,嗨,傻子都知道怎么分辨,看看坛底有没有泥巴不就清楚了嘛! 江婶子颠颠走过去,上下看了看坛子。 确定上面啥泥巴点子都没有,登时松了口气,没好气地捶了自家男人一拳头,脸上是要哭不哭的表情,声音都有点后怕的哽咽:“你说你,洗个坛子回来遇到人就躲远点,你撞人家干啥,看把人知青同志撞成啥样了,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把她咋样了!” 最后半句,江婶子拔高了嗓子,还扭头斜眼去睨彭爱红。 江婶子平时脾气挺好的,可脾气好不代表没脾气,刚才江婶子一边是慌乱自家男人是不是真当上支书涨了点见识就生出那些个花花肠子了。 一边是担心事情闹大了对自家男人产生啥坏影响,可谓是内外煎熬。 结果现在自家男人一解释,原来就是路上遇到,撞了一下。江婶子又不是傻子,到现在哪还不知道彭爱红做的是哪场戏,登时火冒三丈。 其他社员乡亲有的明白了,眼神古怪地看彭爱红,连带她身边的另外两个女知青也接受了这样奇怪眼神的洗礼。 原本很是气愤,正要去解开彭爱红身上麻绳的两个女知青被看得脸红,不由自主缩了手脚,往旁边躲开了。 有没明白的,则是责怪起彭爱红来,更有暴脾气的婶子偷偷踹了地上的彭爱红一脚,双手叉腰喷起口水:“哟,敢情彭爱红知青是豆腐做的?撞一下就要死要活闹着去跳河?噢,往坛子上撞一下就觉得自己不清白了,你还以为自己是在大&清&朝呢?” 看来这位婶子也是上了扫盲班的,要不然也说不出大&清&朝来。 不过婶子这么一说,其他人心思也活络起来,夏大嫂是个明白人,闻言立马也顺着婶子的话头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彭爱红。 “唐知青,你说彭爱红同志是你老同学,那你对她家庭背景知道多少?该不会她真是清&朝的哪啥后代吧?看她这做派,可不像咱们华夏新时代的知识青年,你们可别是被她骗了吧!” 这身份要是坐实了,那肯定是要送去革掉的呀。 彭爱红被吓得不轻,哪顾得上啥争取名额留在大岗屯啊,连忙晃着脑袋唔唔挣扎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老支书跟江红军对视一眼,虽然明白彭爱红耍的是什么把戏,可这也阴差阳错给了他们收场的机会。 于是江红军抱着坛子招呼青梅,“先把她带去场院,然后召集大家伙来审问审问,看彭爱红同志是不是真是啥封建残余势力。要真是,咱们可得立马扭送去公社。” 彭爱红吓得更惨了,被青梅拎起来的时候两条腿都软得站不住了。 好在青梅力气大,皱眉不满地看她一眼,青梅就直接一个打横,把比她高比她壮实一点的彭爱红给抱了起来。 众人都跟着走,边走边大声议论自己知道的如何处理封建小姐少爷的画面,也不管是亲眼看见的还是听说的,反正一个比一个严重,一个比一个吓人。 等到了场院,青梅都要相信彭爱红就是封建小姐了。 闻讯而来的众人都围着场院站好,摆好了围观的架势。 青梅把彭爱红丢到场院中心,自己就退到旁边,刚好旁边就有个好开玩笑的大嫂子笑着夸赞到:“青梅,你刚才绑人的动作,老干净利落了!” 青梅想了想,噢了一声,淡淡道:“习惯了。” 熟能生巧而已,没啥好值得夸赞的。 周围恰好听见的社员纷纷仰头望天,脑袋里同步翻译:噢,原来是绑习惯了啊,被绑的人还能有谁?当然只有赵三明咯! 麻绳 比起屯里的人,来自首都的知青们反而更明白那些罪名有啥严重后果。 到了场院里,架势一摆开,这头刚扯开彭爱红塞嘴里的汗巾,彭爱红立马就老实了,连连表示她不是封建家庭养出来的小姐。 “那你之前嚎啥?往支书怀里的坛子上撞一下就要死要活要去跳河的?” 夏大嫂快人快语率先发出质疑。 作为立了大功的坛子,这会儿都还被支书抱在怀里呢,誓要让大家伙都相信他当时真没碰这位女知青。 彭爱红着急,眼睛忍不住一下一下往她“好友”身上瞟,嘴里吞吞吐吐解释不出个所以然来。 在场的人也不是傻子,一看彭爱红的表现,纷纷把怀疑的目光落到了那位叫周自英身上,一时间把周自英看得面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黑。 人是唐稼带回来的,唐稼脸色也不大好看。 江红军恢复了往日的平常心,也瞧出问题来了。 想了想,侧身跟老支书说了两句话。 老支书皱眉看了唐稼一眼,到底还是出面暂且把这个事给了结了,“既然啥也没发生,那这事就先这么着,大家伙都该干啥干啥去吧。” 到底没决定彻底翻篇,所以老支书也就说了先这么着,回头要是有什么变动,彭爱红还是该拉出来公审就拉出来,半点不带虚的。 彭爱红暂且没想到这个,唐稼周自英却都明白。唐稼感激地看了老支书跟支书一眼,周自英则是脸色更不好看了。 甭管谁脸色好看不好看,既然老支书都说散了,青梅当然甩甩胳膊就要回去继续挑她的水。 刚开始也没人喊她,可等青梅都走出去一段距离了,韩江小跑着又追了上来,隔得老远就扯着嗓子喊她。 青梅站住脚,回头看他,以眼神询问什么事。韩江喘了口气,苦着脸说:“梅姐,支书让我喊你回去给彭爱红松绳子。” 之前都是喊彭同学彭同志的,现在直接喊名字了。 青梅诧异,解个绳子都需要她? 虽然没有说出口,可青梅本身就不如何擅长遮掩情绪变化,韩江一眼就看明白了,觉得有点羞愧,挠着胖脸蛋垂下了脑袋,没什么底气地为自己辩驳:“不是我一个人,老支书支书阳臻,他们都试了,都解不开。” 所以废柴的不是他一个人! 青梅点头,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啥也没说地跟着韩江回去给彭爱红解了麻绳,顺便把麻省盘成圈,重新挂回了自己腰上。 江红军看了,顺口一问:“丫头,你每天带个麻绳在身上干啥?” 自从担了山上古墓安全问题后,上山成了青梅的生活重心,腰上就习惯时刻带上麻绳。 在山里,麻绳是最好用的工具。 青梅低头挂麻绳,随口回答:“有备无患。” 江红军知道自己不该想歪了,他应该想深山里时不时攀高爬低肯定要用到,可不知道为啥,此时此刻他就是不由自主想到了赵三明身上。 脸皮子抽了抽,江红军含含糊糊地“噢”了一声,转身扭头抱着坛子,跟老爹说话去了。 看了看现场,青梅准备走了,不过为了避免待会儿还被支书找回来,青梅决定多问一句:“支书,老支书,还有啥事儿不?” 说的时候青梅眼神还在往周自英以及另一个女知青身上看,看得另一个完全没有参与这件事的女知青头皮一麻,俏咪咪挽住唐稼的胳膊,整个人都往唐稼身后躲了躲。 这可苦了周自英,往右想躲,唐稼跟另一个女知青齐嗖嗖挪脚避开,身边还有个被青梅吓破了胆哆哆嗦嗦一个劲儿往她身后躲的彭爱红。 这下好了,她需要想的是待会儿怎么把自己摘出来。 原本只是想投石问路的周自英万万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自己被这块石头砸了脚。 江红军瞅老爹,老支书咳嗽一声,背着手摇头:“没啥事儿了,你先去忙你自己的吧,回头要有什么事,我再让韩江来叫你。” 这话说得青梅反而不放心了,走之前又慢吞吞逐一看了三个女知青一眼,这才转身走了,腰间的麻绳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 不知道为啥,明明是条普普通通的麻绳,可挂在青梅腰上,总觉得那麻绳都非同一般了。 清水镇上,且说送走了青梅跟狗子的赵三明甩个胳膊腿儿有些无聊地先往镇上又转了一圈。 想到媳妇儿说的买粮食甭在一个地方买,赵三明没像以前那样急着第一时间去找海哥,而是往镇子附近的一个村子去了。 镇上也有偷偷接头的黑市,赵三明对那里熟得很,可海哥作为清水镇头一份的这方面大哥,在黑市里有不少小弟。 赵三明要是去了,肯定得被海哥知道,到时候面子上不好看也不好说。 忙活了半天,傍晚的时候赵三明把五十块钱的粮食都落实了,说好了让老乡自己偷偷准备好粮食,等回头他再来取。 这次运气好,在一个老乡家弄到了二十来斤稻米,赵三明挺高兴的。 虽然青梅没说过,可赵三明就是家里掌厨的,自然看出来青梅对稻米的偏好。 就是这稻米肯定比其他杂粮粗粮贵一些,市面上一毛二,黑市上没票,就要了一毛五,十斤就是一块五。 不过这点钱花得也值,本来还犯愁如何把粮食弄回屯里,因为买了稻米,这家老乡愿意帮他接骡子板车偷偷拉回去,只需要给点人工费就成了。 五十块钱,搁在几十年后,那是出门吃顿饭都不敢敞开了点,可放在这年头,却能买不少粮食。 之前几次赵三明都是买了粮食后由海哥安排兄弟帮忙送回去,这次就得他自己想办法了。 接连买了四个月的五十块钱粮食,地窖里已经堆了上千斤的粮食了,按赵三明的想法,堆这么多粮食干啥?就他们两个大人一个小屁孩儿,都不知道要吃到猴年马月。 可青梅就喜欢买粮食,赵三明也不敢说啥。 去了五十块钱,还剩下六块钱,赵三明溜达着准备还是去海哥那里看看有没有啥稀罕物件儿,买了回去就说自己是在黑市上淘到的,青梅肯定不知道他撒谎了。 傍晚,赵三明离开村子,回到镇上,熟门熟路地来到一片居民区,敲响了一处院子的大门。 里面有脚步声靠近,到了门边上却没吭声,赵三明往门眼儿那里站了站,好叫里头的人看见他的脸。 不管赵三明这个人咋样,抵不住带头大哥海哥喜欢他,所以私底下如何嫌弃不屑赵三明,其他人见到赵三明都是一水儿的和气笑脸。 门后的人看见是赵三明,当即打开门把人迎了上去,一边关门一边笑得亲热,“三名哥来啦?中午牛蛋子就说看见你来镇上了,咋现在才过来?海哥都念叨你好几回了。” 这话说得,让赵三明瞬间就有种自己是大哥的飘飘然之感,好像自己是个多重要的人物一般。 不过再飘,赵三明也没傻,打着哈哈说自己去找了个以前的哥们儿。 “好久没出来了,我那兄弟,吴军,知道吧?不知道咋回事,闹失踪了,到现在都大半年了也没找着人,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反正吴军也失踪了,赵三明随手就拉了他来给自己打幌子。 开门的人果然信了,注意力转到这件人人都很感兴趣的奇人怪事上,“可不是嘛,我们也都议论过,听说吴军失踪前认识了一个外面来的大哥,八成是这小子被人黑吃黑,挡刀了!” 虽说他张大海他们搞的就是倒&买&倒&卖,说起来就是做买卖的,可抵不住现在这些都是见不得光了。 见不得光的地方,有老老实实做买卖的,如张大海。 自然也有喜欢空手套白狼的,性质就有点像黑&道了。 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张大海少不得纠集了这些兄弟,也是为了震慑外头那些人,好叫人别以为他好欺负,吞货吞到了他头上。 这些事儿赵三明也没少听,当初听的时候真的是热血沸腾,激动时刻恨不得自己操起铲子就亲自上阵干架。 可现在赵三明自觉成熟了许多,再一想到这些事,就只想避开别被自己碰上了。 赵三明心里偷偷想着,还是媳妇儿看得长远,啥都不知道也早早地就让他不准搅合进去。 胡思乱想间,嘴上也随口瞎扯几句,没走多久就进了堂屋。 张大海正在里面吃猪头肉喝小酒,看见赵三明,眼睛一亮,赶紧挥了挥他那满是肥肉的膀子,“三明来啦!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紧地,坐下陪哥哥我走两个!” 许久不见,海哥还是这么热情,赵三明高兴地啥都给暂且抛到了脑后,颠颠儿上去就给张大海殷勤地倒上一杯,“海哥,有段时间没见了,你还是这么雄壮威武!” 这马屁忒是粗糙,可张大海就是喜欢听,当即哈哈大笑着拉赵三明坐下。 听见有人来报告说赵三明那孙子来了,陈三儿连忙从外面赶了回来,人还在院子里就听见了从堂屋那边传来的张大海的大笑声。 陈三儿一张消瘦的长脸上面色阴晴不定,有他的心腹立马为他抱不平,“三哥,你看海哥,这叫什么事儿啊,那赵三明有啥好的,每次来都是占便宜不说,连入伙的胆子都没有,哪点比得上你!” 站在陈三儿另一边,也就是之前给赵三明开门的那个矮胖子不屑地嘁了一声,唱双簧似的接着道:“就那种胆子比老鼠还小的村里小混混儿,咋能跟三哥比!” 陈三儿听完了两人的溜须拍马之言,这才出声呵斥:“说啥说,大家都是兄弟,三明能让海哥高兴,这就够让咱们尊重着了。” 说罢,陈三儿脸上表情整理一番,挥退开门那人和自己心腹,自己一个人就进了堂屋。 看见陈三儿,喝酒吃肉都高兴得差点忘了自己姓啥的赵三明忽然就想起来媳妇儿分析的那些话,心里泛起了嘀咕。 也不知道是啥原因,以前明明觉得陈三儿人挺好的,可现在赵三明咋看咋觉得陈三儿就是电影里那尖嘴猴腮的狗汉奸形象,越看越不像好人。 因为这个,本就演技辣眼的赵三明对陈三儿也不像以前那样坦然了,脸皮抽了抽,算是笑了,就喊不痛不痒喊了声“陈三哥”。 陈三儿是个心里有黑墨水的人,对人的情绪尤其敏感,瞬息之间就看出来赵三明对他有意见了。 陈三儿心里冷笑一声,暗道:你个小瘪三,哪哪比不上我,以前跟你称兄道弟笑脸相迎,完全是为了面子上过得去,怎么着,还真把自己当一号人物了? 心里如此想着,陈三儿面上却是老好人地笑盈盈道:“怪不得刚才我进门大老远就听见海哥的笑声了。当时我就想了,肯定是有啥海哥信任的兄弟来了,进来一看,还真就是三明来了。” 这说话的技术,真不是盖的,既捧了赵三明,又拍了张大海的屁股,两边都把人给照顾得舒坦了。 张大海对陈三儿已经很信任了,哪怕陈三儿是才靠拢过来不久,可抵不住陈三儿会来事儿。 一个既会说又会做的人,哪个当大哥的能不喜欢? 到现在,张大海很多事都交给陈三儿去办了,俨然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下面的二把手。 张大海手底下也没具体搞啥团伙,对外就都称是清水镇海哥的兄弟。 这种平等到等级不够分明的关系,让陈三儿有些不满,可同时又很满意,因为正是这样,才方便了他的那些个动作。 背叛 一个是自己的得力干将,一个是投自己眼缘的兄弟,张大海明面上肯定是不能厚此薄彼的,连连招呼陈三儿也坐下喝酒吃肉。 这个院子只是张大海跟别人见面的住所,他也是个谨慎人儿,就连陈三儿也不知道他家具体在哪个地方,只知道就是清水镇的本地人。 赵三明还不是啥有城府的人,情商玩不转陈三儿,吃酒吃到一半的时候,心里那点芥蒂就全然忘了,又打心眼儿里觉得陈三儿是个好人,好兄弟。 看见送出去几样女人用的玩意儿就又跟他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赵三明,饶是陈三儿也不由眼角抽搐,深觉自己还对这样的人耍心眼儿,忒掉份儿了。 三个人,一个没有多想,一个根本就没有脑子去多想,在另一个心眼儿多情商高的人忽悠下,场面也很是融洽和谐。 喝了酒吃了肉,最后赵三明当然是留在这里住下了。第二天,张大海带着赵三明一起去看了他这次从外地带回来的货,是一批上海牌的手表,瞧着就贵气得很,有派头,赵三明看得直流口水。 “海哥,这手表多少钱一块啊?肯定特别贵吧?” 现在买这些东西,都是要专门的票,普通人哪能弄来票啊。 就手表,赵三明都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货真价实的物件儿,以前都只存在于听说。 公社领导那些人倒是有人戴,可赵三明就是个小混混儿,哪敢往领导面前凑。 张大海很是骄傲,环抱着膀子说:“一块怎么着也得卖一两百块,不过我有门路,拿的时候就这个数。” 说着,张大海比了比自己肉乎乎的五根手指头,表示五十块钱。 赵三明吓得一缩脖子,脑子里算了算,更是抻着脖子咽了口口水,满眼崇拜地看张大海:“海哥,还是你牛掰,一转手就能挣那么多!” 张大海嘿嘿笑,心情倍儿好的问:“怎么样,要不要给你家娘们儿整一块?你要是想要,我收你入手价,钱不趁手以后有了再给也没所谓。” 张大海对赵三明确实很大方,没办法,看见赵三明,张大海就觉得这兄弟跟自己同病相怜。 上次赵三明来,可是跟他诉苦了,说自己就是吃了半颗白菜,就差点被家里娘们儿给打死。 张大海一边同情可怜着赵三明,一边从赵三明身上得到了幸福满足感――看,还有人比他更惨,所以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惨嘛。 别看张大海在外面过得潇洒威风,可顶不住家里有头母老虎,张大海每次回去上交所有的钱不说,还要被拧着耳朵审问在外面有没有跟狐狸精勾搭。 每次回去都要过个三堂会审,张大海每次一到回家的时间,浑身老不得劲儿了。 这次就是因为下午就该回家了,所以昨晚上张大海又吃肉喝酒,准备好生养精蓄锐,为接下来的硬仗做准备。 不过赵三明来了,张大海觉得自己可以找理由硬着头皮推迟一天再回家。 张大海这么说,赵三明要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 可想想青梅总是去山里,赵三明又迟疑了,“我家媳妇经常上山,这手表用着怕是也不趁手啊。” 张大海满不在乎地摆手:“小老弟,这就是你不懂了,甭管趁不趁手,你给她买回去了,那就是心意,她收到了能不高兴吗?” 赵三明本身就是想讨青梅欢心,就盼望着青梅高兴了欢喜了,就愿意跟他生娃娃了。 所以想来想去,赵三明一咬牙,就点了头,“成,那就谢谢海哥的照顾了,这钱小弟我肯定想办法赶紧凑上。” 赵三明开始琢磨起自己能有啥办法挣钱。 工分肯定是不能动的,今年青梅在巡山的任务上耽搁了许多精力,没挣多少工分,一家子吃饭都看他的。 每个月的工资,那都是青梅的,赵三明只是没啥城府,不代表天真成傻子,当然知道那个钱动不得,动了钱,青梅肯定就要动他这条狗命。 算来算去,只能看冬天套兔子卖钱了,另外下次还可以跟青梅打个商量,看他能不能跟着进一趟山,找找看能卖大价钱的药。 反正接下来就是农闲了,没地儿赚工分,青梅肯定会同意让他进山。 有人进山,踩空摔了一跤,结果刚好碰上了人参/灵芝这类传奇故事,赵三明可以说是从小听到大的,据说在某某屯子真有人撞大运遇到过。 所以赵三明生出这个念头,也不是瞎想。 张大海也不在意赵三明啥时候能凑够钱,十分豪爽地让赵三明挑一块。 其实要说挑,也没啥可挑的,因为除了男女式有区别,其他款式颜色牌子,全都一模一样。 可赵三明却挑得下不了手,一会儿觉得这块更好看,一会儿觉得那块似乎更亮,挑了好半晌,才算是终于挑好了。 往内衬衣兜里一揣,赵三明总觉得身上都沉了好几十斤,走路的脚步都下得轻了不老少,就怕把手表给颠坏了。 这模样看得张大海忍不住又是一阵乐呵,带着赵三明出了房间,去看别的东西。 张大海就喜欢赵三明每次看到那些货之后满脸惊讶满眼崇拜的样子,看一次爽一次,爽完了身心舒畅充满了干劲。 要不是赵三明不愿意,张大海是真想把他时时刻刻带在身边,那样的话,想到回家面对母老虎,张大海都不会那么痛苦了。 这边张大海是爽了,陈三儿那边得了消息,脸色更加难看了。 心腹牛犊子也觉得自己三哥憋屈得很,忍不住说到:“三哥,累死累活是咱们的,那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海哥居然就把货全摆出来任他挑选。要是个女的也就算了,海哥要养小妇,那咱兄弟们没话说,可那就是个鳖孙,啥关系都没有,这叫兄弟们怎么想?” 陈三儿听得眼神闪烁,显然这话说到他心里去了。 牛犊子看陈三儿没呵斥他,眼珠子一转,压低了嗓音壮着胆子说:“三哥,你说咱们现在要货源有货源,要人有人,要卖出去的渠道,也有了,干啥还搁这里受这窝囊气?” 陈三儿抬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牛犊子却越说越觉得是这个理,急急抢先接着说:“三哥,反正只要你愿意,我跟兄弟们肯定更愿意跟着你干!” “好了,别说了!” 陈三儿嘴上阻止,可心里却是暗喜,面上做为难状:“你这叫啥话,千万别被人知道了,俺们都是跟着海哥才有了今天,让人知道了还以为咱们是忘恩负义没心没肺的人,以后还怎么混!” 这话说得在理,可性子倔犟的牛犊子反而更加不服气,心里憋着股劲儿。 陈三儿要的就是这股劲儿,三言两语看似劝说实则拱火,确定把牛犊子心里那股劲儿拱成了憋闷着不发不行的火后,这才背着手愁眉苦脸地离开了。 晚上,赵三明又在张大海院子里歇了一宿,晚饭的时候肉吃多了,口渴了就老喝水,喝多了,结果下半夜的时候就被尿给憋醒了。 睡得正是香甜的时候,赵三明在炕上翻来翻去,夹着腿憋了半晌,最后还是受不住,没办法,只能闭着眼睛摸下炕。 去房角踢了踢,没踢到尿壶,赵三明可为难死了,要是去外面上茅房,就得穿衣服裤子啊,赵三明不想那么折腾。 可没办法,再不去放水,肚子都要给涨爆了。 赵三明心里骂骂咧咧,暗道哪个龟孙子,尿壶都不给房间里准备好。 其实这就是赵三明错怪人家了,赵三明住的是张大海隔壁的房间,平时都是用来当货仓的,谁没事往这里面放尿壶啊。 往回赵三明来,都是陈三儿给吩咐人准备好的,可这次陈三儿心里惦记着事,一时就给忘了。 满院子都是大老爷们儿,谁没事惦记着这些小事。 赵三明胡乱穿好衣裳,缩肩弓背地哆嗦着往茅房那边去,外面吹着冷风,呜呜地叫,还真有点儿吓人。 被风这么一吹,赵三明清醒了不少。 人啊,脑子一清醒,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赵三明觉得半夜的院子安静得有点吓人,胆儿颤颤巍巍地抖。 赵三明把自己缩得更小了,脚下也放得更轻了,就像怕惊扰了半夜黑暗里的某些脏东西。 院子不算小,茅房又在最后面的角落,赵三明越走越害怕,越害怕就把自己抱得越紧。 忽然,不知道从那里传来一阵人的说话声,赵三明吓得狠狠一哆嗦,眼睛睁得溜圆,惊慌忐忑地左顾右盼。 好在对院子他也算是熟悉了,所以很快就发现那说话声是从陈三儿的房间里传来的。 赵三明松了口气,知道院子里还有人没睡着,胆儿也壮实了些许,抱成球的身体都不知不觉舒展了些。 “……你们咋能这样做,要是海哥被抓进去,那肯定会被送去农场劳改的!” 赵三明突然听见陈三儿的说话声里出现了海哥的名字,脚下一顿,眉头皱了起来,犹豫了一下,偷偷摸摸往那边蹭了过去。 “三哥,反正这事儿是我干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回头我就跟海哥一起进农场劳改!” 牛犊子梗着脖子拔高了些许声量,让赵三明听了个明明白白。 知道他们说的是啥事儿后,赵三明吓坏了,膝盖哆哆嗦嗦,腿直发软。 别看赵三明有点儿傻,可自从青梅给他说过倒&买&倒&卖是啥罪后,又见识过盗猎的那三个人全吃了炝子儿,赵三明就知道了要是海哥被抓了,劳改都是最轻松的。 虽然不知道陈三儿为啥要这么说,可赵三明知道,绝对不能真让海哥被抓了去。 里面的人还在说话,“反正我就看不惯赵三明那小子啥都不干,就能从俺们这里拿好处,海哥脑子糊涂了,以后兄弟们就跟三哥混了……” 赵三明捂着嘴慢慢倒退,等退到一定距离后,转身撒腿就往回跑,尿也不憋了,满脑子就是赶紧回去把海哥叫起来! 大岗屯里,青梅挑着水回了家,正在打扫院子的狗子连忙迎了上来,好奇地问:“梅姨,刚才发生啥事儿了?闹哄哄的,我在家里都听见了。” 家里蹲着猪蹄汤,猪蹄是青梅昨晚半夜去山里投喂小老虎后带回来的。 赵三明不在家,要想吃到味道正常点的食物,也只能指望狗子了。 狗子要在家看火,所以听见动静,也只在院门口张望了一番,就看见很多人围成一团,又从村口小路那边围到了场院那边,隐约还听见女人哭嚎的声音。 青梅想了想,总结一番,说:“就是才来的一位女知青被坛子给撞到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这前因经过结果都总结完毕,青梅自认说得很完整。 狗子傻愣愣地想了想,不明白被坛子撞一下为啥能弄出这么大阵仗。 不过梅姨说的肯定是对的,狗子噢了一声,就没兴趣继续问了。 整个大岗屯都在就此事热议纷纷,就青梅跟狗子淡定从容地继续忙碌自己的小日子。 张大海投靠 公粮已经交了,剩下的就是第一场雪下来后就分粮各家自己造饭猫冬了。 九月末十月初的天气最是难穿衣,有太阳的时候是夏天,没太阳的时候是初冬。 傍晚,青梅跟狗子去食堂打了饭。 秋收以后大食堂开的伙食都会扎实一些,比如说稀饭里多一些粮食,吃馍馍窝头的频率高一些。 今晚上就是一碗炖菜加窝头,拿回家刚好就着狗子炖了半下午的猪蹄汤吃。 狗子的手艺比不上赵三明,可至少比青梅那种加水加盐加肉一锅炖的厨艺好上不少,青梅吃的时候想念了一下赵三明,随后就埋头照样吃得喷香。 因为下半夜还要上山看旗杆跟裙子,所以吃过晚饭后青梅只是又去看了看浸泡在水中的牛筋,确定还需要几日才能用,这就早早的上炕睡觉了。 这次的新弓,青梅从七月做到了十月,也只是将弓体琢磨好了。 既然要尽力做一张好弓,青梅也不怕麻烦,一点一点琢磨弓体,尽量避免伤到木头的纹路。弦也特意花了三天时间去小兴安岭原始森林中寻摸了一头野牛,杀了取筋剥皮。 牛皮炮制后可做护弓甲跟箭筒,也能做护手指的牛皮手套。 牛筋从牛脊中取出晒干后,需要浸泡在水中,泡到能析出丝线,弓弦就用这种丝线拧成一股。 对新弓,青梅很期待,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去看看泡的牛筋到什么程度了。 晚上,大岗屯里的居民都陷入了沉睡,整个屯子都安静了下来,于是周围山林里的声音就越发清晰。 有风呼呼地吹,看来明天的温度又要降好大一截。 今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要来得着急一些,老支书跟支书已经在同屯里的老人们商量今年秋猎是否要提前。若是遇上第一场雪提前下来,那可就要忙着赶冬荒了。 度过冬天的绝大部分食物都来源于森林,这是他们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生存方式。 睡着前,青梅挂念着的事有第一场雪,有秋猎,有山上日益矫健凶猛的旗杆跟裙子。而半夜将青梅惊醒的,却是她吃晚饭时随意想了一下的赵三明。说是半夜,其实也算不上。 这会儿天黑得早,睡下的时候虽然外面已经黑了,可大概估计着也顶多就六点多,不到七点。 赵三明回来的时候约莫是晚上九点多。 青梅才睡下不久,耳朵里接收到地窖那边的篱笆发出了声音,对地窖的重视让大脑中还活跃着负责警戒的传感神经第一时间将警惕意识传达到主脑。 青梅瞬间睁开眼睛,翻身下炕,伸手随意捞了件薄棉袄往身上一套,这就脚步轻巧地出了房间,手脚熟稔地取了麻绳摘了弓,另一只手上还顺了门边用来巡逻的长棍。 “过来,海哥,没事,没人。” 赵三明压低了嗓音跟张大海说话。 青梅听清了是赵三明,可看他偷偷摸摸,还带着另一个看身影就块头不小的男人,青梅只当这家伙是旧病复发,又欠揍了。 让买的粮食没带回来,反而带个男人回家,这是从哪里琢磨出的坏主意? 青梅有一点失望,不过也只是一点,转瞬即逝,下一刻,青梅手上长棍如标枪,被青梅快准狠地投掷了出去。 正在琢磨着如何提前叫醒青梅的赵三明只听见一阵破空声,抬头一看,当即倒抽一口凉气,整个人僵在原地。 旁边,紧挨着赵三明的张大海也看见了,不过他却是第一时间连滚带爬地躲开。等那从天而降的长棍擦着赵三明的脑袋插入地里,张大海顾不得噤声了,嗓子抖啊抖,如同寒冬腊月长在地里的小白菜,弱小可怜又无助:“三、三三明?你咋样了?别吓哥啊,活着就吭一声?” 外面太黑了,张大海就看见长棍从赵三明脑袋的方向插过去。 赵三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没回答张大海的话,反而是先往院子里低声地喊:“梅子,青梅,是我回来了!我身边这个是海哥!” 刚才摸黑到家,就是因为没跟青梅提前打报告,赵三明都不敢先把张大海带进院子。 原本想着先饶着篱笆往最靠近卧房的那个方向去看青梅,没想到青梅已经悄无声息地就藏在暗处盯着他们了。 张大海满脑子浆糊,有疑问,有后怕,有忐忑不安,反正有啥他自己都分不清,就知道努力瞪大了眼睛,往赵三明喊话的方向看。 同时他脑子里也凌乱的瞎想一通:甩长棍的人是三明家的母老虎?天这么黑了她是怎么看见他们的?靠着声音瞎投的?这么厉害?歪一点他们俩岂不是就要被戳个窟窿了? 那边,赵三明还在等着青梅的回应。院子里安静一片,过了片刻,才有一个身影从不起眼的黑暗中走了出来。 赵三明松了口气,赶紧用衣袖的布捂着手电筒打开,好叫青梅能看清楚他的脸。 手电筒是赵三明跟张大海连夜跑路的时候操上的,怕被人发现,晚上赶路路过有人家的地方,两人都不敢让手电筒的光被人发现,毕竟这年头,能用手电筒的人特别少。 要是被人看见了,保管会被记住。回头万一陈三儿那边心狠手辣非要斩草除根,寻摸着这一点,肯定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借着手电筒透过布料散发出来的微弱光线,三个人彼此总算看见了对方的脸。 青梅先看了看赵三明,看他一身狼狈面色憔悴,眼神儿里还剩下些惶恐后怕。 再看躲在赵三明身后同样眼神怕怕地看着她的张大海,青梅皱眉,问:“他是不是有麻烦了?” 要是有麻烦,青梅可不愿意让他进来。 赵三明也知道,顾不得什么兄弟义气,三言两语就麻溜地把事儿给说了一通。 昨天半夜的时候,赵三明因为一泡尿,提前撞破了陈三儿他们的破事。 跑回去后,赵三明进了张大海的房间,把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张大海家连拍带摇,很是艰难地弄醒了。 也是亏得张大海晚上睡觉没拴门的习惯,要不然赵三明不敢把动静闹大,保不齐努力一番后就决定自己一个人提前跑路了。 叫醒了张大海,赵三明把事儿一说,张大海也是吓出一身冷汗。 想了想,张大海都不确定自己身边哪些人信得过,另外也不知道牛犊子找的人到底是不是拿了他好处的那种。 要是拿了好处办事的,张大海就算是立马去找门路,也来不及了。 左思右想一番,张大海果断决定连夜跑掉。 可直接跑回家,张大海也不确定是否够安全。 陈三儿有心机,这一点张大海一直都知道。之前他就觉得陈三儿聪明有头脑,是好事。可现在这有头脑的人变成狼回头要咬他,这份聪明就很不好了。 别看赵三明的转述里一意孤行决定干这事儿的是牛犊子,可张大海也不是真傻子,联系平时陈三儿的一些刻意行径,也知道这一切都是陈三儿在主导。 陈三儿人聪明,也下得去狠手,忽然毫无准备地跟他对上,张大海也没有完全的把握能斗赢陈三儿。 而陈三儿铁了心要占他打出来的这片江山称王,张大海可不信对方还能心慈手软放他回家种田。 虽说张大海平时对自己的家庭住址保密工作做得好,可清水镇这边没人知道,不代表他老家村里一点风声都没有。 怎么说张大海在外面赚了钱,家里人在村里的生活肯定会露出点不一样来。 到时候陈三儿从这上面一搜,张大海就怕自己连窝都被人一锅端了。 “我家那边没啥深山老林,藏个人都不方便,三明,你放心,你带我回你那边以后我也不住下,就挤点时间搜罗些必需品,转头就进山里躲他十天半个月。” 张大海对赵三明如此这般一说,赵三明顾念兄弟情谊,这才咬牙硬着头皮把人给带回来了。 张大海也反应过来,连连做保证:“弟妹放心,我就是来这里歇个脚,保证准备好东西缓口气就马上走!” 张大海也不怪青梅不愿意收留他,干这个行当这么久,张大海也不是蠢货,甚至他还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同行被抓后是个啥下场。 人家跟他无亲无故的,三明老弟还在危机关头拉了他一把,张大海不是忘恩负义的人,不至于人家不伸把手就恨上人家。 青梅盯着张大海看了片刻,大概也是看出了这人秉性尚可,侧身回头看了赵三明一眼,而后伸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长杆,转身率先回了屋。 张大海以为这是拒绝,有些失落,赵三明却是偷偷激动地扯了扯他衣袖,让他赶紧跟上,“我媳妇儿答应了,赶紧进来把海哥。我就说我媳妇人美心善,肯定不会介意的……” 张大海默默无语,黑暗中在后面眼神复杂地瞅了他一眼,心说之前在路上,最忐忑最不确定的可就是你了,现在咋这样说话呢? 等走到房檐下看见屋里点亮煤油灯的青梅,张大海顿悟了,原来刚才那话是三明老弟说给这位听的啊。 “要做饭吗?” 点好了煤油灯,青梅甩了甩手,把火柴甩灭,回眸看赵三明。 赵三明把不准青梅问这话是个啥心情,犹豫了一下,试探着小心翼翼点头,“我们是昨天半夜跑的,路上都没敢跟人买吃的,就路上吃了几个野果。” 青梅“哦”了一声,端着煤油灯出了门。 张大海站在门口贴墙让开,见青梅目不斜视地出去了,不由好奇地问:“三明,弟妹去外面干啥去了?” 看青梅啥也没说就去地窖拿东西去了,赵三明松了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拉了根长凳一屁股坐下,“没啥,就是去地窖拿吃的。海哥,你也坐着歇会儿吧,等下就能吃饭了。” 两个人都快要有二十四小时没吃东西了,几个酸涩的野果吃了饭儿更饿。一说吃饭,张大海也顾不得旁的事,口水一个劲儿地冒,嘴巴都要包不住了。 张大海以为等会儿就能吃饭,意思是赵三明媳妇给做饭,谁知青梅用个簸箕装了些吃的进来后,自己就进屋里没再出来了。 饭儿是坐在凳子上捶了会儿腿的三明老弟熟门熟路地打水生火切菜做饭。 张大海看得一脸懵逼,等到热乎乎的鸡汤面糊糊上桌时,张大海都还没能彻底回过神来。 愣愣地埋头喝了一口汤,咸香美味,比他那方圆十里八乡办个大事都要被请去掌勺的岳母做的饭都还香! 热乎食物一冲,张大海的脑袋可算是重新活络起来了,笑着打趣赵三明:“没想到三明老弟还有这样的手艺,要是我早知道的话,肯定请你去给我们做饭!” 说到这里,张大海忽然不说话了,赵三明笑了笑,也没多问。 因为他知道,海哥肯定是想到了院子里的事儿。 稀里呼噜吃下去大半碗,赵三明这才有心情跟张大海说劝慰的话:“海哥别灰心,革命同志们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就海哥你的本事,回头要重新站起来,容易得很。” 张大海摇头苦笑,没多说啥,他也需要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想想以后该怎么着。 巡逻领地 张大海是个大男人,家里又只有一张炕,当然不能让他上炕睡觉。 赵三明跟张大海都十分乖觉地准备一起打地铺。 谁知赵三明进屋抱破棉被铺地的时候,青梅却已经穿好了衣服,等他进来就让他带着张大海进里屋睡觉。 “明天早上我要去巡逻,需要起早。” 不是很有诚意地随便给了个理由,青梅抱起被子跟枕头,“要上茅坑就现在去,明天天亮之前不要出来。” 赵三明愣了一下,抢了话头想要说海哥睡地铺没问题,可青梅就是看了他一眼,赵三明就知道青梅是打定主意要这样安排了。 赵三明有点感动,晚上回来的时候虽然给了他一杆子,可现在却能为了他在兄弟面前的面子,心甘情愿让出暖呼呼的炕,自己去睡外面。 青梅没有给赵三明继续感动的时间,再一次提醒该上茅坑就赶紧上,“天亮之前最好不要出来。” 郑重其事地再一次给出善意的提醒,赵三明忽然get到了青梅想要表达的重点。 赵三明:“呃,好的,保证天亮之前绝对不出来!” 对此,张大海觉得有些疑惑,不过赵三明说这是青梅让他们好好休息,张大海又实在又困又乏,于是两人结伴去上了趟茅房,回来胡乱用热水洗了洗就上炕睡下了。 外间,青梅用两条长凳拼到一起,棉被往身上一裹就躺上去秒睡了。 在炕上睡更舒服,可在地上,在凳子上,也不是不能睡。 半夜的时候青梅准时醒来,将棉被裹好放在长凳上,让它晃眼一看以为还有个人裹在里面。 即将入冬,这是旗杆裙子离开妈妈后要面对的第一个冬天,两只半大的老虎因为没有从妈妈那里得到更多的教导,对于冬天的严寒与缺乏食物并没有太深刻的认知。 因此两小只还在懵懵懂懂地过自己的日子,只是身体下意识地胃口变得更大,吃得更多了。 青梅对它们放心不下,哪怕会因为体能透支导致第二天格外疲倦,青梅还是坚持每天半夜都上山一趟。 夜里有些冷,饶是青梅这样的体质,在寒风中快速穿行,也能感受到寒意。 随着在山林间奔跑的熟练度磨上去,青梅现在的速度也更快了。 之前是半天才能一个来回,现在青梅还能在营地附近多逗留一个小时左右。 既可以休息恢复体力,也可以多保护两只小老虎一段时间。 这片原始森林里,危机重重,哪怕青梅每天都要把领地里巡视清理一番,还是无法保证旗杆裙子的百分百安全。 半夜起来加餐的习惯已经彻底养成了,青梅扛着一头被绑着四肢的成年鹿抵达洞穴的时候,嗅觉已经发育成熟的旗杆第一时间闻到了熟悉的气味,从洞穴里跑了出来。 裙子被哥哥的动作惊醒,茫然地往洞口外看了看,片刻之后明白这是吃饭时间到了。 甩了甩随着气温下降越发厚实的毛绒绒脑袋,裙子张开大嘴打了个哈欠,又像大猫般塌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这才心情不错地小幅度摇曳着尾巴走了出来。 青梅将成年鹿放到地上解开麻绳,获得自由的同时成年鹿就翻身跳了起来拔腿就跑。 旗杆动作熟练地嗷了一嗓子,发出摆脱稚嫩稍显浑厚的虎啸,趁着震摄得成年鹿心慌意乱找不准逃跑方向的时候一扑而上,很快就咬断了成年鹿的脖子。 咬着成年鹿拖回来的时候,旗杆的一双虎目还一直盯着青梅看,瞧着十分吓人,就好像它下一个捕杀对象就是青梅。 青梅本人却并不如何放在心上,等裙子过来挨着她裤腿挤挤蹭蹭的时候,青梅伸手毫不犹豫地狠撸了两把裙子越来越好摸的皮毛。 一开始青梅以为是性别关系,相比起更加独立自强的旗杆,裙子更爱撒娇。 可后来想想“母老虎”这个称谓,青梅觉得老虎应该也是生来就各有各的性格,裙子恰巧就是比较娇气的性格。 当然,所谓的娇气,也只是相对于旗杆而言,在捕猎的时候裙子也是十分有耐心与毅力的,只是对于青梅这个长期饲养者更加依赖亲近。 过了刚开始的那段独立期,在它们学会了自力更生后,青梅并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完全不出现在它们面前。 不亲近人类,但青梅也希望它们以后见到跟她长得相似的人类时,能够再三斟酌。不是因为亲近感斟酌,而是武力值差距。 显然,对于妹妹的这种行为,旗杆很不高兴,丢开成年鹿后朝裙子低声怒吼。 裙子扭头看了它一眼,翘了翘胡须回头继续蹭青梅,甚至还故意气旗杆似的直接卧趟在了青梅脚下。 青梅弯腰揉了揉它的大脑袋,猜想它应该是不怎么感觉饿。果然,青梅在洞穴外面的草地上看见了还剩下的半只野猪,还是长了獠牙的刚成年的野猪。 青梅嘴角露出个浅笑,揉着裙子脑袋对着旗杆夸了一句“不错。” 身为动物,自然听不懂人语,不过旗杆已经可以从青梅的语气变化里分辨出大概意思。 旗杆状似不屑地别开脑袋,一双虎目却斜着看青梅,一副偷着乐不让你知道的样子。 好吧,青梅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一点自娱自乐的脑补。 旗杆跟裙子才九个月大,能独自猎杀一头刚成年的野猪,确实不错,至少证明她的训练方向没有大错误。 等着旗杆吃了成年鹿的腹部内脏,裙子也懒洋洋地去随便咬了几口,就像吃零食一样凑合着塞了塞牙缝。 看它们俩都不吃了,青梅也不再耽搁,取下被在肩膀上的弓,朝两只半大的老虎扬了扬。 裙子精神起来,跃跃欲试地蹦Q了两下,便是旗杆也眼睛亮晶晶地站直了身躯,专注地看着青梅。 用得有些破旧的弓在空中竖直停留片刻,随着弓的主人思考,最后手臂一挥,择定了今晚要巡逻的方向,“就先从这边开始吧!” 老虎的活跃时间一般是黎明和傍晚,但也并不是一定的,什么时候捕猎,取决于它们要猎食的对象什么时候出来。 旗杆跟裙子保持下半夜活跃的生活规律并不会影响它们的身体发育,反而能够更好更快地适应原始森林里危险的夜晚。 龙眼泉群这一片已经被青梅占据成属于他们的领地,而最近,青梅就在训练裙子跟旗杆巡视领地。 这样一来,人熊沟那边的雄虎尿液就不能用了,那样会让旗杆产生抵触与危机感。 若是青梅强行让它在这样的领地中生活巡逻,那可能会让旗杆在以后的虎生中对自我领地的圈占规则认知紊乱。 可旗杆的尿液会暴露它并未成年的信息,这会让有可能偶然路过这里的成年老虎产生抢领地的想法。 好在龙凤山的地盘划分都比较稳定,大概是因为这一片到底还靠近人类居住地,凶猛的野兽并不多,且每年冬天都会折损一些。 不过每晚的巡视,却必须要认真完成了。 虽然现在旗杆跟裙子还在一起生活,可以后它们肯定是会分开的,无论是种族习性还是为了繁衍后代。 训练期间,青梅并不会因为裙子爱在她面前撒娇就放低要求。 老虎是没有定居一个地方的习惯的,一般时候都是在自己的领地内不断迁徙,以略呈三角形或略呈不规则圆形进行着巡视。 青梅在树上跳跃,旗杆跟裙子在下面往前或行走或奔跑,前面有危险,青梅不会刻意为它们驱逐危险,而是蹲在树上看着它们如何选择,只在它们有危险的时候动用箭矢。 巡视领地的训练已经进行又一段时间了,刚开始的时候懵懂茫然不知道什么叫巡逻领地的旗杆跟裙子在走错路,或者抗拒走出熟悉的地域时,都吃过青梅的箭矢警告,现在基本上不会再出错。 在夜里,老虎的视力可达到人类的五倍敏锐度,与青梅目前强化过后的夜视能力旗鼓相当。 在巡逻结束后,旗杆同裙子没有再选择回营地附近的洞穴,而是在另一个方向找了个废弃洞穴,进去后低吼一声,就没再出来了。 青梅知道它们是选定了今晚的住处,离开前在附近,青梅又去地毯式地搜索了一通,确定附近还算安全,这才冒着寒风往山下赶路。 今晚是旗杆跟裙子第一次选择在外面睡觉,这让青梅有些担心,但也有种孩子终于长大,可以自己单独睡觉的欣慰。 暴风雨的尸骨在腐败后,只剩下皮毛与骨头,青梅稍微收捡一番,就埋在了营地附近的那个低矮洞穴的洞口。 旗杆跟裙子明白妈妈已经不在了,心情很是低落了一段时间,不过因为青梅的失踪,强迫它们面对残酷真实的森林,两只小老虎很快就不得不振作起来。 不过在今晚之前,旗杆跟裙子还是更喜欢睡在靠近妈妈消失的那个低矮洞穴里。 下山的途中青梅路过了营地相反的方向,原本是打算看看古墓周围的情况,却没想到冷不丁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噔一声轻响,青梅在一棵几人环抱的大树上停下脚步,蹲身垂眸,注意力集中,凝视着一处草木被踩踏折断过的痕迹。 原始森林里的夜晚并不安静,反而另有一番热闹。 头上有一阵若有似无的[emailprotected]声,青梅头也不抬,一个呼吸间完成拔箭挥臂猛扎,一条青油油的蛇发出嘶嘶声。长而软的身躯扭缠着,却无法从箭矢上挣脱,没过多久就被钉死在了树枝上。 确定周围没有人,青梅如低飞的燕子轻灵落地,顺着踩踏过的痕迹一路追寻而上。最后,顺着痕迹青梅并没有找到人,可这条痕迹的最终点却是营地旁边的草丛中。 显然,有人上山,并且目的明确地直奔古墓而来,在她没有在山上的时候又及时离开了。 最大可能性,应该是大掌柜那一伙人的某些人。 因为没有进古墓,大掌柜等人的死活到现在青梅也不知道。 林队长那边调查的进展并不乐观,现在户籍管理得不算特别严,只要不是外出要去哪里干什么,一辈子没有户口也并不会影响正常生活。 只是没想到,大掌柜那边的人反而先有了动作。 沉默寡言人设 青梅下山的时候天边已经有了些许青色,有起得早的人家已经有了闪烁的火苗光线从粗糙的玻璃窗漏出来。 比预计的时间要晚,青梅加快脚步,总算时在天亮前回到了家里。 看自己留在里屋门帘上别着的那根枯枝没有掉到地上,知道赵三明他们果然没有在天亮前起床,青梅松了口气,转身将棉被叠好。 隐约听见开门声,里面早就夹着腿等着的赵三明就跟得到了救赎似的,连忙跳下炕趿拉着鞋子就往外冲。 因为太着急,赵三明根本就没注意到青梅看他的眼神带着审视,只夹腿扭了扭悻悻然问,“那啥,梅子,外面天有点儿亮了,我可以出来了吧?” 出都出来了,还问。 青梅没回答,反而眯着眼神色莫名地看他,“什么时候醒的?” 赵三明一脸茫然,艰难地从膀胱那里抽出点精力想了想,“有、有一会儿了,不过我没出来,听见你开门的声音才出来的!” 所以我这不算不听话吧?可别打我。要打也等我上了茅房放了水再打吧? 昨晚上吃的是面糊糊,临睡前虽说已经上了一趟茅房了,可半晚上的时间还是让赵三明又生产出了一肚子水。 这种事很难忍的,能从两个小时前憋到现在,赵三明觉得自己已经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哪怕是出来要挨打他也认了。 可见这也用光了他所有的勇气跟毅力。 青梅垂眸,收回视线,继续把叠好的被子放到旁边,没说什么。赵三明知道这就是默许了,连忙冲了出去,就怕下一秒听见青梅说出别的话。 事实证明青梅现在对他的容忍度确实高了不少,这一切都是他自己吓自己。放完水松快后,赵三明回来,心情不错地开始准备早饭,一边还随口跟青梅说着话。 青梅听了半晌都没听见他提粮食的事,终于出声问了一句:“这个月的粮食,没买到吗?” 都去了那么多天了,没买到粮食,就说明赵三明一直就在张大海那边吃吃喝喝。 埋头点火的赵三明感觉到一股凉意从脚后跟网上爬,头皮嗖地一下凉透了。 跟粮食有关的事,赵三明可不敢踩雷,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已经买到了!我还跟一个老乡买到了大米,回头就能熬白米粥吃了!” 一听有大米,青梅果然情绪好转,给赵三明的直接感官就是从冬天跨越到了春天。 抬手擦了一把不存在的汗,赵三明继续说:“今天我忙完了海哥的事就回镇上拉粮食,已经跟老乡说好了花五毛钱借骡车拖回来了,放心吧绝对没出啥问题。” 说完,赵三明想到什么,脸上露出笑来,压好了灶膛里的木柴后,转身一边朝青梅走过去,一边往自己怀里掏,掏出贴身藏了一天两夜的上海牌女士手表:“梅子,你看我给你买了什么。” 不等青梅询问,赵三明就把张大海愿意赊账的事给说了。 “梅子,我想着眼看就要农闲了嘛,等哪次你进山的时候我也跟着去两趟,说不定就能找到啥值钱的药了。” 寻药,也不是谁都可以干的,比如说青梅自己,就算是人参就在眼皮子底下,她也不认识。 “以前我在别人那里看见过人参灵芝长啥样,要是遇到的话肯定能认出来。” 赵三明眼巴巴看着青梅,希望她不要说出拒绝的话。 赵三明之所以欠了五十块钱,也不是乱花了,反而是消费在了她身上,青梅也不至于骂他。 不过要高高兴兴地接受,也不可能。 拿了手表,青梅眉头微拢,不太想收:“我戴着不方便,不然你还回去,或者转手卖给别人。” 赵三明不太高兴,虽然知道青梅说的是事实,可满怀期待的送出礼物,却被拒收了,这就很让人失落了。 这份失落给了赵三明脑子发热的冲动,因此赵三明也不接收边,转身垂着脑袋就默不吭声的回到灶膛前,沉默地坐在木墩子上认真烧火做饭。 一向叨叨惯了的人忽然沉默安静下来,给人的感觉真的很不一样。 至少青梅就觉得有些不自在,或者说不适应。 每次赵三明在家的时候,耳朵边总少不了他的絮絮叨叨。 虽然以前总觉得吵吵,可忽然真安静下来了,青梅就觉得心里哪个地方很不舒服,不自在,想要把这个变化给扭转回去,恢复成她习惯的样子。 青梅站在桌子旁,手上还拿着那块手表,前面,是背对着她坐在灶膛前,半个身子被暖黄色火光映照得有些寂寥的赵三明。 青梅想要说点什么,可不善言辞的她想来想去,又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能说什么。至于做什么,就更摸不着头绪了。 最后青梅只能把手表暂且收起来,寄希望于赵三明不靠谱的性格,大概这场沉默很快就会自己消失。 然而一向不靠谱的赵三明,这次却意外的靠谱,说要自闭就一点不含糊。 这场沉默,一直到狗子起床,张大海起床,吃了早饭都还没有接触。 青梅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拿水壶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故意又把水壶给放到桌上。 要是之前,吃过早饭开始收拾家务的赵三明一定会发现她落下的水壶,然后小跑着笑盈盈地追出来给她。 可这天早上,追出来给她水壶的却是狗子。 青梅接过水壶,皱着眉问:“是你发现我忘带水壶了吗?” 狗子横着擦了下鼻涕,揣着手摇头,“不是啊,是小明叔,梅姨,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去巡逻啊?放心,我会一直都自己走路的!” 巡逻的时候走的路并不算少,以往狗子想要跟去,都是赵三明怼他小短腿走不动路。 青梅沉吟不语,片刻后点头答应了。 狗子本来也就是怀着羡慕向往的心情习惯性一问,没想到梅姨真的答应了,狗子惊喜万分。 等到青梅带着欢欢喜喜的狗子离开了,躲在屋里门口的赵三明才耷拉着嘴角走了出来,望着渐渐走远的一大一小差点变成望妻石。 张大海在旁边围观了全过程,总觉得回家以后的三明老弟脑子不太正常的亚子。 陪着赵三明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张大海沉不住气了,出声询问:“三明老弟,你在看啥呢?” 赵三明当然不能说自己在看青梅有没有回头,可青梅没回头,这让赵三明觉得青梅是真的一点都不挂念他,也不把他放在心上。 之前的一切都是他的自我感动,自我欺骗。赵三明丧丧地长叹一口气,转身垂头回屋:“没啥,就是在想我媳妇儿还有没有啥忘记带了。” 说完了赵三明还像只勤劳的小蜜蜂一般开始在屋里屋外的转成陀螺,那洗碗刷锅的动作,那扫地铲土的姿势,熟悉得仿佛呼吸,明显是做习惯了。 张大海无声叹气,因为看着看着,他就特别想他家的母老虎了。 虽然媳妇儿要拧他耳朵,要怼着他耳朵大声嚷嚷发脾气,要踹他下炕,要他跪搓衣板,要他上交所有的钱…… 可他媳妇儿会给他准备热乎乎的丰盛饭菜,会把家里家外搭理得井井有条,会拍着儿子的屁股让孩子不准打扰他休息。 会在骗心眼儿老娘来家里捞东西的时候不顾惜自己的名声,就为了保护他们那个小家。 等赵三明忙完家务,张大海也收拾好心情,开始考虑起以后要怎么办。 “三明老弟,现在哥哥能相信的就只有你了,今天就拜托你帮忙弄点吊锅褥子帐篷雨衣啥的,粮食也借我一点,以后我肯定加倍的还给你。” 对此,赵三明倒是没拒绝,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爽快地点头答应了。 “咱们之间的关系,说这些话就外道了。 放心吧,俺们屯里每年都要上山秋猎,平时还有巡逻队,所以安全的林子还是不少的。” 至于吊锅之类的,屯里老猎户不少,随便花点钱就能借或者买来一口。 其实他们家就有一个,是赵三明特意给青梅弄回来的,为的就是让青梅能在山上方便点。 经常上山的人不带吊锅是肯定不行的,单吃烤肉,吃不了多久牙龈就要出血,还要便秘,腹胀腹痛。不过青梅隔三差五就要上山,吊锅用得频繁。 另一个,赵三明也不太乐意把自己给青梅买的吊锅转给其他爷们儿用,那不就成了自家媳妇儿跟别的男人一个锅吃饭了嘛。那绝对是不行的。 赵三明也怕张大海在自己家的事被屯里人发现,所以手脚很是麻利地把这些东西给准备好,等青梅巡逻完回来的时候,张大海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再吃一顿午饭就只等天黑了好摸上山躲起来。 青梅看了看还在保持沉默寡言人设的赵三明,抿唇又吃了口菜,实在忍不住了,主动朝赵三明开口:“既然要进山,还是选个安全点的地方吧,晚上我跟你一起去送他。” 赵三明愣了愣,筷子上夹着的菜都忘记放进碗里了。 他的沉默其实真不是打冷战或者故意冷待青梅,而是因为整个人就陷入了低靡的情绪里去了。 他知道自己很差劲,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就像屯里很多人跟他开玩笑时说过的话那样,家里都是青梅在养家糊口撑起一个家,而他什么都不是。 赵三明觉得青梅不把他放在眼里放进心里,是因为对他太失望了。 这一点赵三明自己也特后悔,可他见识不多,又没啥文化,磨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自己能朝哪个方向使劲儿。 有力没处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样糟糕的局面持续下去,就觉得自己很没用,头顶上都全是乌云密布。 可青梅这么主动跟他说话,还是主动帮忙,这让赵三明受宠若惊的同时,失落的心又很不应该的生出一股卑微的期盼。 这、这总算是青梅为了他才主动包揽别人的事吧?这次应该不是他自个儿强行幻想的吧? 就、就很惊喜。 亲眼看着那双茶褐色的眼睛一点点重新亮起来,耳边是赵三明瞬间恢复的叨逼叨,表面稳如泰山的青梅偷偷松了口气,继续淡定从容地夹菜吃饭。 狗子啥感觉都没有,一如往常地埋头吃饭,顺手再把特别好吃的部位快准狠地夹上,放梅姨碗里。 唯一察觉到不对劲的也就张大海,不过他只以为三明老弟在家里的时候就是这样跟他媳妇相处的,因此只能无声叹口气,食不知味地一边想母老虎一边胡乱填饱肚子。 也不知道清水镇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了,他家母老虎是不是知道他出事了,会不会带着孩子在家干着急,着急得哭出来了可咋整啊。 西北风 这一顿午饭别人吃得如何青梅管不着,反正赵三明恢复了活力积极的唠叨声,这让青梅有种生活又恢复了正轨的平静满足之感。 赵三明在消失了几天后又回来了,这件事在大岗屯如今已经完全激不起丝毫风浪,就连最爱碎嘴八卦的大婶儿都懒得把他当话题。 有好事者如刘老太这样的人偶尔念叨两句,别人也不咋当回事,甚至还笑嘻嘻地说:“这有啥,只要青梅喜欢就成了!” 可不是嘛,只要人家有本事又能挣钱的青梅喜欢,就是赵三明再烂也能过上好日子。 这话堵得刘老太很是难受了好一阵子,只暗恨自己两个儿子咋就没一个能顶替了赵三明呢! 张大海肯定是不能出门的,于是下午狗子留在家里,青梅去支书家里开会,赵三明则是去做每天都要做的挑水、洗衣服这类日常工作。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了,赵三明在外面游荡的时候不知道从哪听说过,说是女人家经常碰冷水,会让肚子变冷,回头要怀娃娃都不容易了。 虽然生娃娃的事八字还没一撇,可赵三明已经十分积极地暗戳戳准备起来了。电影里的某某革命领导人不是说过那么一句话嘛,成功从来都是属于有准备的人的。 赵三明琢磨着,自己提前准备个十几二十年,指不定等他四十多岁的时候就能顺利抱上自己崽子了呢? 反正不管怎么说,赵三明干得很高兴,回来的时候在村口遇到唐稼跟另外三个年轻漂亮女知青,赵三明还兴致勃勃地跟唐稼打招呼。 “唐知青,这些是你朋友啊?这么快就要走啦!” 赵三明走的那天唐稼他们才去看望了老同学,也是那天带回了趁着刚农忙结束想出来“看看”的彭爱红她们三个。 所以赵三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三个人。 以前唐稼刚来的时候赵三明还能看偷偷地去看唐稼,可现在面对跟唐稼的漂亮程度不相上下的三个女知青,赵三明却是扫了一眼就啥想法都没从脑子里闪过,心里就嘀咕一声没他家媳妇优秀。 同大岗屯阳臻韩江唐稼他们这三个与社员相处融洽的外来知青相比,其他几个分到知青的屯子村子可就热闹多了。 特别是去嘎子村的那几个知青,前段时间甚至直接跟整个村子的人操起锄头铲子打起群架来了。 当然结局肯定是几个知青被揍得爹娘都认不出来,毕竟嘎子村可是出了名的流氓恶霸村。最后结果就是几个知青都被公社那边给带回去,重新分配到别的大队去了。 也是因为这些断断续续传来的消息,江红军跟老支书对三个知青越发宝贝,再也没有三人刚来时对他们深觉麻烦的想法了。 这些事闹得很大,在屯子里的人不去关心这方面可能还不知道,可对于赵三明这个时不时往镇上跑,还有一帮子来自各个大队可以唠嗑吹牛的兄弟的人,却是再清楚不过。 要是换做以前,赵三明肯定特期盼这样惊涛拍岸跌宕起伏的生活,可现在,赵三明就喜欢跟着青梅过过小日子,对这些会闹腾的知青很没啥好感。 所以哪怕还不知道彭爱红闹出的那场戏,赵三明对三个人还是态度很冷淡。 彭爱红跟周自英只以为面前这个土里土气的社员是因为撞坛子的事瞧不起她们,憋得脸红却又不敢吭声。 唐稼脸色也不太好,不过面对青梅的丈夫,她还是挤出了一个笑,“是啊,她们在大队里也还有不少活儿要干,不能在外面逗留太久。” 因为顾及唐稼他们三个知青在屯子里以后的日子,江红军跟老支书商量了一下,就没把事儿给彻底撕扯开,只让彭爱红当众承认是场误会。 回头带回了老支书家的院子里,江红军态度强硬地审问一番,彭爱红就什么都招了。 也是这时候唐稼才知道竟然是屯子里刚商量好都还没来得及动工的村小学惹来的祸。 当然,唐稼也不至于怪老支书他们要建设村小,毕竟人的心性就那样,今天不因为这件事暴露真面目,明天也会因为别的事露出毒牙。 唐稼只庆幸自己到了大岗屯这样的友善的屯子,也感激支书跟老支书对他们的爱护照顾。 彭爱红虽然是出头的鸟,背后却是周自英在怂恿。 周自英对彭爱红说的是让她赖上江红军,看有没有机会让江红军出面把她跟唐稼换一下。 可她自己打的什么主意,哪怕她没有亲口说出来,其他人稍微一想也就明白了。当然,像彭爱红这样脑子单蠢的,还真没想出来。 周自英不过是想要用长相比较娇艳的彭爱红去试探一下江红军是个什么样的人,如果彭爱红成功了,那江红军就是好色。 如果失败了,周自英就要想办法试探一下对方是否好财。在周自英这样的人看来,江红军这样屯子里的一把手,说是个土皇帝也差不多了。 这样的人,能打动他的无非就是财色名三样。 可惜算来算去,却没算到彭爱红脑子那么蠢,明明看见江红军怀里有个坛子,也不知道视情况而定稍微改动一下计划,愣是原模原样地干。 周自英心里如何想的,要死了牙就坚持自己当时只是跟彭爱红随口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她还当真了。 这样,江红军跟老支书还真拿她没办法。 不过,这样的老同学,甭说还只是同学了,就算是曾经的好友,唐稼也是万万不敢多留她们的。 另一个全程没有参与其中的女知青也有点被吓到了,没等唐稼说就主动表示自己该回去上工了。 清水镇附近大多都是靠山吃山的大队,地里的庄稼收完了,林子里的山核桃干木耳之类的还需要女社员们趁着天气还好的时候赶紧收回来。 赵三明不知道这些,只看唐稼脸色不大好的样子,以为是小姑娘舍不得老朋友,笑了笑就埋头挑水走了。 青梅这边,还在老支书家开会。 说是开会,其实就是老支书找来屯里那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然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喝点野山茶泡的开水,然后絮絮叨叨说些最近天气如何,今年庄稼收成如何,明年会不会如何,之类种种的话题。 今天着重讲的就是即将开始的秋猎。 去年有了青梅加入,可谓是十年来的难得大丰收,今年青梅成了带队的民兵队队长,其实大家伙儿对秋猎都很放心。 要说以前秋猎的时候,大家对肉,对食物很期待,可也有些担心自家的儿子男人收了伤。 不说受伤的,就算是因为意外丢了性命的,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这份过于沉重的“放心”,老支书跟江红军也知道其实来得不是很讲道理,可没办法,全屯的人都这么想,他们也没办法硬掰正。 所以想来想去,两父子商量了一番,只能叫来青梅,在其他老人家到来之前,就先提前给她做做思想工作,让她知道保护所有人毫发无伤并不是她必须完成的责任。 在能保护的情况保护一下,自然是好的,可若是遇到实在保护不了的情况,也不要自责内疚,觉得对不起谁。 青梅对此倒没太大感想,能做的就做,不能做的就算了,愧疚?不存在的。 唠了小半天的嗑,最后决定三天后准备进山,这个会就算是开完了。 青梅离开前,跟江红军打报告,表示明天早上她准备上一趟龙凤山。“有几天没过去看了,我心里有点不放心。” 江红军沉吟片刻,皱眉不太放心:“还有两天的时间,你这一来一回的,会不会太累了?” 他们都默认上古墓一趟来回需要三天,这都还是挺赶时间的。 青梅表示没问题,“我到时候就在那边看看,确定没有人进去过就返回来。” 青梅确实也有几天没上去了,既然她自己都说可以,江红军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明明白天的时候温度还有二十四五度,到了傍晚居然刮起了西北风,温度一下子就降低了好几度。 傍晚都这样了,若是晚上继续西北风,明天恐怕气温只有十二三度,那就是真正过冬天的温度了。 更让人在意的是,寒冽的西北风一刮,会不会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要提前来临了。 西北方向来的风,一般都是冬天即将降临的征兆,每年要下雪之前就肯定要吹西北风。 这打乱了屯子里的计划,青梅刚吃完晚饭,江会计就跑来找她,让她赶紧去支书家走一趟。 家里,收拾好行囊准备进山的张大海也被唬住了,踌躇着不确定这样的天气下自己一个人进山能不能活。 赵三明不怎么想留他来着,就怕镇上的人追到他家里来,到时候连带着他跟青梅也要受牵连。 还是青梅走之前看了张大海一眼,让赵三明把人送先留下来,“多给他装床棉被,晚上我们把他送到后山木屋里躲着。” 后山,就是他们家后面这座矮山,没名字,往深处走,有一个废弃了多年的林场。 因为砍伐得比较严重,那片林子里都是年头不长的树木,处于休养期,基本上没人会上那里砍柴捡柴火什么的。 也因为曾经那里是个林场,哪怕废弃多年,却还是因为曾经那里生活了许多人类,附近连动物都不怎么过去。 于是就连雪天里套兔子,也没人愿意往林场里去。距离屯子不算远,又没有危险的大型猛兽,张大海去那里躲一段时间,算是比较合适的。 赵三明一拍脑袋,嗨了一声:“我咋没想到这里!” 其实是想到过的,可赵三明潜意识里觉得张大海不会在这里躲太久,那木屋又很破旧,要住人的话非得收拾一下才成。 张大海不知道赵三明心里的想法,还真以为是他没想到,很是高兴地期待起来。 比起直接在野外搭个棚子,那肯定是有个木屋遮风挡雨更舒坦。 青梅说完就走了,留赵三明在家转着脑筋把他那床破棉被也给张大海塞进了行囊里。 到了支书家,也没啥废话,商量了片刻,就拍板决定明天一早就出发,出发干啥?赶冬荒! 一时间,明明都已经天黑了,可屯子里却难得家家户户亮起了橘黄色的灯光。 粮仓那边,大黄大黑汪汪直叫,那是有人在粮仓进进出出准备明天上山要带的东西。 大食堂里也重新冒起了炊烟,那是厨子在赶着烙饼蒸馍馍准备干粮。 赶冬荒,跟冬天的脚步追赶时间,秋猎也就不能像往常那样讲究,明天首次进山秋猎的人员从二十几个人,猛增至五六十人。 需要准备的东西有很多,支书会计等人忙得团团转,青梅这样的秋猎队主力人员却被叮嘱着早点回家休息,养精蓄锐,明日好负责秋猎队的主要工作任务。 本该安静的大岗屯热闹起来,反而让青梅跟赵三明更方便将张大海连夜送去林场。 赶冬荒 狗子一个人在家,好在大岗屯里都是相处了几十年,甚至祖祖辈辈都在此生活的本地人,现在唯一爱好偷鸡摸狗的赵三明都从良了,屯里已经许久没有发生什么鸡狗被摸事件。 赵三明跟张大海走在后面,有些艰难地喘着气努力跟上前面青梅的脚步。 反观青梅,扎着裤腿穿着鹿皮靴,左肩挎弓右手拿长棍,腰间还别着斧头跟麻绳,头上戴一顶黄毛狐狸帽,步伐铿锵而又轻巧,忒是英姿飒爽。 张大海咽了口唾沫,就觉得嗓子眼儿跟被刀割一样,干痛干痛的。 可稍微被唾沫滋润了一下,张大海还是忍不住挤过去跟赵三明说话:“三明老弟,你家媳妇真是这个。” 比划了一下大拇指,张大海一张胖脸上全是佩服。 媳妇被夸,赵三明与有荣焉,气都呼吸不过来了,还要硬撑着回应,“那可不,海哥你是不知道啊,我媳妇儿,不仅能打熊,打的时候还特别漂亮!” 虽然他没看见过青梅打熊,可他见过青梅打他呀! 稍微带入一下,赵三明就觉得他家媳妇打熊的时候一定特别好看,才不像镇里那些把他媳妇传成三头六臂母夜叉一样的谣言。 张大海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原来三明老弟的媳妇还是打熊英雄。 没办法,见到青梅本人之前,张大海想象的就是五大三粗,可见到青梅以后,真的很难把这样一个身姿娇小苗条的女人跟打熊英雄对上。 不知不觉,就容易把这事儿给忘了。 青梅在前面带路,同时还要负责对周围的警戒。 今晚忽然降温,蛇类虫类肯定都已经躲起来了,狼群老虎野猪熊瞎子等猛兽也不会出来,所以一路上还是很安全地就到达了林场小木屋。 看到木屋,张大海觉得自己的想象又一次遭受了沉重的打击。张大海也是见过山里木屋的,有猎人留下的,也有林场工人留下的。 刚开始听说是林场工人留下的,张大海想象着应该是一排由宽厚木头修建而成的木屋。 可能有点过于宽敞而导致不够保暖,不过张大海想了,觉得宽敞点冷一点也还能勉强接受,大不了到时睡觉的时候就距离火盆近一点。 然而到了木屋前,张大海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木屋确实有一排,可基本上全都腐朽破烂了,他们三个人围着找了找,才找到一间还剩下半个屋顶四面墙的破木屋。 赵三明挠了挠脸颊,露出被迫营业的尴尬微笑:“这个房间还凑合,哈哈,就、就半边屋顶烂了,回头我去弄张大雨布,咱们俩一起爬上去一盖就完事。” 张大海叹了口气,还是跟两人道谢:“能得这么个落脚地儿已经挺好了,谢谢老弟,谢谢弟媳妇儿,这次真是麻烦你们了。” 主要是后续肯定还有特别多的地方需要麻烦人家两口子,张大海也挺不好意思的。 想了想,张大海走到放行囊的地方,从里面掏出一块男士手表硬塞给赵三明,“这次亏得三明老弟肯救我,要不然现在指不定我就吃花生米儿下地见我早死的爹去了。之前那块手表是当是我送给弟妹的,这块就给老弟了。” 在逃跑的时候,张大海肯定舍不得丢下那么大一摊子。 可时间紧迫,张大海也相信赵三明没忽悠他,所以最后张大海就去隔壁库房,把最值钱的那二十多块上海牌手表全揣兜里带走了。 同时带走的还有这次外出赚回来的几千块钱。 这时候给赵三明钱,肯定不适合。 不是说张大海不信任赵三明,而是在外面混久了,习惯了给自己留一道最后的保险锁。 张大海对赵三明信任,可并不信任赵三明在大岗屯里有可能结交到的其他兄弟。 万一赵三明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让其他人知道张大海身上揣着几千块钱的巨款,要说不动心,那绝对是很少人能做到的。 所以别看张大海像是临时起意给送手表,这事儿却是他早就琢磨好的。 赵三明吃惊不已,想要,可面儿上又不好意思,于是故作客气地想要推辞。 张大海却一把握住赵三明的手,不准他把手表还回来,特诚恳地说:“老弟,咱俩的交情,如今也是同生共死过了,一块手表而已,要不是现在我身上就只带了这么些手表,我也不好意思就拿这样的谢礼来寒碜你,所以你就不要推辞。要是你不收,反而叫哥哥我心里过不去。” 之后的话,张大海说得特没压力,“这样吧,要是你觉得收下来不好意思,那你就再帮我个忙,过两天你不是要回镇上拉自己买的粮食嘛,到时候就麻烦老弟你帮我打听打听镇上到底啥情况。” “另外再往清水镇往东几里路的梁山村儿走一趟,我媳妇儿蒋小月就在村儿里。到了那里,你只管说自己是团结囤来的,我媳妇儿娘家就在团结屯。” 手心里摸着手表金属的凉意正在暗暗心喜的赵三明冷不丁就听了这么长一串话,整个人都有点儿懵。 可对上张大海那双盛满信任的小眼睛,赵三明懵懵懂懂就给点头答应了。 张大海大喜,又拍着赵三明的肩膀感动得热泪盈眶,看样子是恨不得给赵三明来个爱的拥抱。 青梅在木屋前后转了一圈,回来看完了整场,见张大海唱完了戏,揣着手出声打断两人之间脉脉含情的对视:“时间不早了,赶紧简单收拾一下,先把篝火生起来吧。” 张大海一拍脑门儿,笑着赶紧应是,乐呵呵地就转身忙活去了。 青梅站在原地没动,她能主动负责两人上山的安全就已经很难得了,要让她再忙前忙后地替赵三明照顾朋友,那是不可能的。 赵三明跟张大海也没这个想法,都忙得挺顺手的。 木屋里本来就有火塘,重新去外面捡了石头在火塘边上围了一圈,添上一并带来的干柴点起篝火,吊锅架起来,倒了水壶里带上来的水烧上。 因为木屋是工人们长期居住的,所以修建的时候就是把底层架起来,泼了桐油防腐防虫,到现在木地板都还是完好的。 地板上用树枝扎成的扫帚随便扫了扫灰尘,铺盖卷往上面一铺,嘿,还真就像那么个样子了。 除了头顶灌风,还可能会漏雨,其他的啥毛病都没有,连门都刚好找到块木板给替代上了。 等到安顿好张大海,赵三明跟青梅冒着越发寒冽的夜风下山,走到半路上,摸着手腕上刚扣上去没多久的上海牌手表,赵三明忽然醒悟过来。 “不对啊,海哥不是说一件事吗?” 赵三明掰起手指头,嘀嘀咕咕数起来,“去镇上打探消息,去梁山村儿……” 自认脑子不是很聪明的青梅给了他一个怜悯的眼神,补充插刀:“联系到了他家里人,回头你还要负责两边来回的联络。” 赵三明登时傻眼了,站在那里好半晌没动。 眼看着青梅越走越远,背后森林里传来一阵狼嚎,赵三明打了个哆嗦,连忙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要不然明天我回山上把手表还回去?”“哎呀不行啊,这可老值钱了,卖出去怎么也能有二百块钱。” 呜呜的风声里,赵三明絮絮叨叨翻来覆去车轱辘似的废话渐渐被吹散。 回了家后,关上门,外面的寒风就被拒之门外了。 即便是青梅也松了口气,感慨了一声今晚的风好冷。 青梅不回应都能说得兴致勃勃的赵三明当然立马接了话头,顺势感慨:“可不是,我记得这样的降温,就我小时候几岁的时候遇到过,当时好像我才八、九岁,头天在外面玩泥巴的时候还穿短袖,睡了一觉起来外面就下了层雪沫子。” 话痨的人大概都有一个共同点,逮到一个自己知之甚详的话题,就会控制不住的吧啦吧啦越说越多。 赵三明一边忙活着给青梅拿毛巾打热水一边回忆:“那年屯里也是像今天这样,忙到半夜都还热闹得很,我哥当时也去帮忙了,还拿回来了一块肉干。”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尝到嘴巴里有肉干味才知道我哥头天晚上给我喂了肉,哎哟那时候可悔死我了,还闹我哥不该在我睡着的时候喂我吃东西,害得我都记不得肉干是啥味儿。” “那时候我爹都死了有两年了,家里穷得叮当响,秋猎分到的肉不多,为了填饱肚子,全都被我娘拿去换钱买杂粮麦麸了,好不容易吃回肉干吧,还叫我睡梦里给糟蹋了。” 说起往事,赵三明语气里还是满满的后悔懊恼,脸上却不自觉的带笑。 这样普通的亲人间的小事回忆,让青梅觉得有些暖和,听完了忍不住开口:“你哥对你挺好的。” 把装热水的木盆放到青梅脚下,赵三明感慨地长叹一口气:“是啊,是挺好的,明天等你们上山打猎去了,我就去帮娘劈柴挑水。” 家里有个狗子需要人照顾,加上他们家已经有了青梅这个主力军,所以赵三明是不用跟着秋猎队上山的。 以前赵三明对许大河满肚子埋怨,怨他掏钱不痛快,怨他不给自己饱饭吃,怨他结婚生娃了只顾自己的小家庭,都不管自己这个弟弟了。 甚至还想过果然不是一个爹妈的,要是一个爹妈的亲大哥肯定会对他如何如何好。 现在赵三明回头再看看曾经的自己,真够混账的。 青梅也不管赵三明如何对待他自己的亲人,哪怕赵三明要拿食物去接济秋老太等人,只要别乱动属于她的那份就可以了。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也洗好脸烫好脚相继进了里屋。 狗子早就睡着了,毕竟从林场那边一来一回,还是要费两个多小时。 小孩子觉多,一开始一个人在家还有点害怕,可听着外面屯子里热闹的响动,听着听着就睡着了。青梅照常上了炕,躺在属于她的里侧位置上。 赵三明拖拖拉拉上炕,可脱完衣服,却迟迟没有躺下。 故意坐了片刻,赵三明迟迟没能等来青梅的询问,扭头一看,青梅都已经摆好姿势闭上眼睛,眼看着就要入睡了。 见状,赵三明也顾不得矜持了,开腔声音弱弱地喊青梅:“梅子,我那床棉被给海哥了,今晚上没盖的,你看这么冷的天儿……” 话没说完,可意思表达清楚了,不就是想要盖青梅这床棉被么。 若是以前,别说盖了,就是碰一下赵三明都要被一脚踹下炕。 不过现在嘛,青梅想了想,说:“那你盖这床吧,不过不准抢被子。” 至于万一抢了被子会有个什么下场,不用青梅明说,赵三明瞬间就能想到,自然忙不迭地点头答应:“放心吧梅子,我睡觉老实得很!” 如愿蹭到了青梅的被子,简略一说,那就是等同于钻了一个被窝啊。 赵三明很高兴,赵三明特高兴,黑暗中闭着眼睛的他都忍不住乐出了声儿。 听见这古怪笑声的青梅皱了皱眉,呈八字形自然分开的右脚动了动,犹豫了一下,到底决定这一次先忍了。 同时暗暗决定,如果他再发出一阵奇怪的笑声,那就不怪她太冷血无情了。 在别人那里是事不过三,在她这里,就是是不过一。 窗外呼呼的大风刮得越来越起劲,时不时有附近树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赵三明笑出声,青梅渐渐放松了紧绷的右腿肌肉,意识沉沉浮浮间睡着了。 明天就要山上,所以今晚青梅决定不去看旗杆跟裙子。 而在青梅不知道的龙凤山龙眼泉群附近,旗杆跟裙子照常半夜醒来。 没等到“饲养员”投喂,已经长大了不少的两只小老虎也不在意,悠闲地逮住了两只兔子,一虎分吃一只,而后精神奕奕地开始像青梅训练它们那般呈三角形路线继续往前迁徙。 相比起悠闲散漫的裙子,旗杆更加警戒,时刻都在注意着附近的动静。 忽然,旗杆两只圆耳朵竖了起来,凝神仔细听着某个方向的声音。 等确定那就是跟“饲养员”说的话有些类似时,旗杆没有贸贸然跳出去,而是用身体撞了下裙子,示意妹妹跟自己一起潜伏前进。 陈家庄 龙凤山里,距离曾经青梅他们捅蜂窝的湖泊不远处,一个天然形成的碎石滩中,今晚迎来了几个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一共有五个人,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 为首的一个年轻男人戴着雷锋帽穿着军大衣,腰里鼓鼓囊囊,显见是藏了手炝或匕首这类短武器。一阵冷风平地刮来,拇指大小的石子儿都被卷得索簌簌到处跑。 男人紧了紧身上的军大衣,双手往袖子里揣得更深了。 旁边蹲在篝火旁烤兔子的短眉毛骂骂咧咧:“草他老子娘的,咋忽然就这么冷了!” 年轻男人叹了口气,长得老实巴交的国字脸上也满是愁容:“本来是准备去找爷爷五弟他们的,结果没想到才上来没多久就撞上刮寒风。” 原来这面容老实得有些眼熟的男人就是大掌柜的孙子,这次再上龙凤山,也是为了找他爷爷以及五堂弟他们尸身的。 虽然在林队长跟青梅那边,盗墓贼们生死不知,可大掌柜的家人却都知道大掌柜等人全都丢了性命。 二十多个人,一半是盗墓团伙的骨干老人,一半是年轻辈儿天赋不错的接班人,全都一个没能回来。 这让这个传承了好几代人的盗墓团伙震惊了。 震惊之后,还剩下的一半经验老道的人赶紧想办法走门路,把这些人失踪的事都找了个借口先糊弄过去。 就这么等啊等,小心谨慎地安静了半年后,这些人终于等来了调查失踪人口的公安。 这时候,这些人反而松了口气,至少知道大掌柜等人没有被捕快给抓进去,他们其他人算是暂时安全了。 也是亏得这个团伙的人并不全是一个大队的,要不然一个地方忽然出现这么多人同时走亲戚/上山砍柴烧碳/外出干活,即便是他们在大队里关系再硬,也糊弄不了下来排查的公安。 大掌柜原名陈东,一个与他老实人面孔格外搭配的名字,而这个年轻人则叫陈峰,来自陈家庄。 在陈家庄,陈东的大儿子就是大队长,也是给他们打掩护的自己人。 陈队长借着每次去公社开会的时候,都会打听龙凤山这边的情况,七月份的时候还借着跟大岗屯的支书攀交情,得知了有考古队进了龙凤山。 当时陈队长等人还不确定大掌柜等人是死是活。 等得知考古队拉回来了四具尸体,陈队长借着被公安叫去认人的时候就确定了死去的四个人就是他爹的手下,这才有了公安前来排查前他们就安排好了一切的做法。 因为知道龙凤山多了个打熊英雄专门负责巡逻古墓周围,陈队长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耐着性子等到了秋收之后即将入冬。 大掌柜他们死后的尸体都还下落不明,就这么放着不管肯定是不可能的,经过多方调查搜索情报后,陈峰刻意挑选了大岗屯即将忙着秋猎的时候偷偷摸进了龙眼泉群这边。 可千算万算,没想到刚来两天,都还没来得及摸去盗洞那边,就遇上了忽然降温,这让陈峰等人心里落下了隐忧。 这次他们上来本身就是为了找人,一开始就是走的轻装简行的路子,带的东西并不多。 要是明天天气没有变好,那他们恐怕要无功而返了。 下次再过来,恐怕又是要好几个月才能成行。 陈家庄并不在清水镇,而是在隔壁镇,来一趟并不容易,加之路上还要避人耳目,他们各自的家里也要对他们的失踪拿出一个能对外说明的理由,出来一趟并不是说说那么容易。 可是再不容易,也必须得来。 已经有四个伙伴死后的尸体没能带回去入土为安了,要是剩下的十几个人也死后都回不去,团伙里肯定会产生不好的影响。 更别说其中有两个,还是陈家的重要人员。 就算是为了这个团伙继续团结的存在下去,大掌柜的尸体也绝对要找回去。 五个人围着篝火默默分吃了三只烤兔。 短眉毛的男人没吃饱,拍了拍肚皮,到底还馋肉,干脆站起来,裹紧衣裳操起土炝,跟陈峰说到:“峰哥,我再去附近打点野味儿,这么冷的天,今晚上咱们肯定睡不着,不多准备点肉,怕是有得难熬了。” 陈峰想想也是这么个理儿,于是点点头就让他去了,还点了另外两人陪他一起去。“这都大晚上了,别走太远,注意安全!”陈峰叮嘱一句。 短眉毛笑着应了一声,“放心吧峰哥,这附近就是那巡古墓的娘们儿经常来的,附近肯定没啥大条的畜生。” 不远处,匍匐着潜伏在周围灌木丛中的旗杆跟裙子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看见跟饲养员长相类似的两脚动物,裙子有些蠢蠢欲动,被哥哥旗杆拍了一爪子,这才没有莽撞的跳出去。 等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炝响,旗杆虎目一瞪,扭头用大脑袋撞了下妹妹,带着同样被炝声震慑住的裙子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青梅上山巡逻的时候也会带上猎炝,不过她很少用。 只在训练旗杆两兄妹的时候用过几次,都是在它们面前用猎炝放倒了吓得它俩只能夹着尾巴太跑的大型野兽。 这是为了让旗杆裙子明白,炝是多可怕的武器。 这也确实有了效果,再加上两兄妹还隐约记得曾经妈妈就是被这个声音打伤的朦胧记忆,所以现在两只已经初显丛林之王的半大老虎十分机敏地选择掉头就跑。 与炝声同样具有这种震慑作用的,还有箭矢的破空声,这都是因为青梅特意着重训练过的。 一是为了以后裙子跟旗杆长大独立生活后,如果在丛林中遇到人类,只要人类用炝声或箭矢震慑,就能避免受到旗杆裙子的攻击。二来也是保护旗杆裙子远离来自人类猎人的危险。 一夜过去,第二天早上鸡鸣第一声,赵三明就自觉起床做早饭,青梅紧随其后下炕穿衣。 大概是因为昨晚上终于睡了一个被窝,今天赵三明看青梅,怎么看怎么好看。 比昨天好看,比前天好看,比之前都好看,哪怕现在青梅脸上还带着刚起床的油腻跟眼角上火的证明。 换句话说,就是现在赵三明看青梅的滤镜是越来越严重了,说话的声儿都柔得能拧出水来:“梅子,等会儿再洗脸,你先去整理你要带的绳子啊弓箭啥的,我给你烧热水洗脸。” 正在一边走出去一边扣棉衣上斜襟布纽扣的青梅耳尖动了动,皱眉抬头,一双黑幽幽地眼睛看着赵三明。 等接触到赵三明奇奇怪怪的眼神时,青梅整个人都站在原地顿了顿,默默按下想要打哆嗦的冲动,静待鸡皮疙瘩缓缓消退:“你有病?” 难道是昨晚上山吹了风,又没盖好棉被,所以感冒了? 赵三明自发理解为这是青梅在关心他,甜滋滋地笑着摇头:“没有啊,我身体好得很。” 随时可以准备造娃的那种健康。 赵三明在心里自得其乐地偷偷加上这一句,自己过过干瘾。 大概是感受到了赵三明一大早就乱挥发的骚气,青梅有些不喜欢这样怪模怪样的他,语气里也带出了不满:“那你怎么说话怪怪的,掐着嗓子说话舒服吗?” 其实青梅想到的是末世前从一本网络小说里看见过的形容词,那就是夹着菊花的说话方式。 可直接说这样的描述语句,也不是青梅能说得出来的,所以换了一种形容。 赵三明:“......” 赵三明不想说话了。 没多久,狗子揉着眼睛起来了,看见青梅跟赵三明像往常一样都在家,很高兴,穿好了衣裳就挨着青梅坐,一边看青梅收拾她的箭囊新弓,就连青梅挽麻绳他也能看得津津有味。 吃过早饭,青梅带上才做好不久,都还没有开弦的新弓,背上尚且还热乎着的带馅烙饼与包子,裹好棉衣围脖,这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赵三明带着狗子站在院门口垫着脚目送她离开,见青梅从头到尾都没回一次头,不由叹气:“狗子,你说你梅姨是不是太潇洒了,一点都不挂念咱们俩父子。” 想要孩子想疯了,赵三明直接把狗子当自己儿子了。 狗子人小,且心神都跟着远去的梅姨飘走了,一时也没注意这个用词,不知道赵三明是在惆怅,而是用十分羡慕向往的语气说:“梅姨是最潇洒的,以后我也要像梅姨这样!” 赵三明默默瞅身边的小矮子一眼,心里酸酸的想,好哇臭小子,还这么小就已经想着以后要头也不回的离开家门了。 当便宜爹当上瘾的赵三明还没儿子呢,就操起了空巢老父亲的心酸人设了,用雪沫子都泼不醒的那种。 上山 整个大岗屯拢共也才一百多户人,而这次上山的就有五十多号人,可以说是近几年来最热闹的一次秋猎。 江红军跟江六伯各拉着大黄跟大黑,两条猎犬看起来就知道昨晚上肯定是吃好喝好过的,整个狗都皮毛发亮眼睛泛光,冲着龙凤山上汪汪直叫,仿佛迫不及待地要冲进它们的狩猎场大展犬威。 屯子里年满二十且身强力壮的劳动力都扛着长棍铁锹弓箭等物,甚至还有人腰上别着弹弓。 别看弹弓个头不大,就像是小孩子玩的玩具。 可到了这些经常打鸟儿的小伙子手里,却能打到兔子野鸡等体形小一点的野味儿。 赶冬荒,就是要跟冬天的步伐抢时间,必须得赶在下大雪之前就打够过冬的口粮,要不然整个漫长寒冷的冬季,缺吃少喝,那是真能冻死人的。 山上的气温比山下更低,虽说只是刚起了西北风,可谁能算计到山里啥时候就能刮起带雪颗粒儿的白毛风呢。 再加上天气一冷,山里很多动物都要提前冬眠,到时候再要打獐子撵袍子逮野猪,那可就难了。 青梅一到,聊得热火朝天的老少爷们儿纷纷跟青梅打招呼,隔得远的都扯开了嗓子喊了一声“青队长”好。 他们都盼望着青梅能带他们到猎物丰富的新地盘来个大丰收。 既然是想要尽快打到足够多的猎物,江红军跟老支书以及江六伯等有经验的老猎人商量一番后,就决定冒险往人熊沟那方向推进一段距离。 以往他们大岗屯的狩猎区基本上都固定在龙凤山这边,就连龙眼泉群都很少过去,无他,龙眼泉群天然环境是十分适合老虎居住的。 目前那里还是暴风雨,一头剽悍的母老虎占领的地盘――江红军等人还不知道暴风雨死了。 另外,往龙眼泉群往东,紧挨着的就是人熊沟,人熊沟不仅有人熊,还有另一头雄虎。 这些都是要人命的玩意儿,要不是逼急了,谁也不会往那边靠近哪怕一步。 青梅回应了众人的招呼,一路顺着人群自发分开的道路直接走到了江红军跟老支书面前。 老支书赶紧招呼青梅过去,稍微压低了嗓子问:“青梅丫头,这次我们准备往人熊沟那边走走,要是遇到老虎人熊,你有把握吗?” 有什么把握?当然是杀熊屠虎的把握。 虽说之前青梅就独自一人杀了棕毛儿,可当时那头熊瞎子已经追赶彭满仓有一段距离了,不排除那头熊瞎子被提前消耗了部分体力。 青梅沉吟片刻,眉头不自觉皱起,最后在老支书江红军等人担忧的眼神中还是点了头:“可以。” 回答得简单干脆,可因为她回答之前又是皱眉又是沉吟的,这让几人觉得青梅回答得有些勉强。 老支书叹气,安抚青梅:“要是扛不住也别一个人扛,你身后还有一群叔伯兄弟,这都是大家在挣个活路。” 青梅不明所以,不过这种时候,只需要点头就好了。 事实上青梅之所以迟疑,是因为她想到了圈定龙眼泉群一带作为领地的旗杆跟裙子。 这么多人呼啦啦全扑过去,恐怕会把它们俩吓到。 如果悄咪咪离开也就算了,若是到时候被发现了,少不得就会有关于龙凤山多了两头半大老虎的消息传扬出去。 虽说明面上是不准随意杀虎,可抵不住虎皮虎骨虎鞭等物值钱。但凡身俱利益的生物,总会被某些人盯上。 不过转念一想,哪怕是上山,他们也至少需要两天左右才能抵达,到时候她提前在晚上摸出去将旗杆跟裙子带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一群人在村口小路上集合,分明只五十多个人要上山,可因为关心这件事的人太多,最后愣是整条小马路上都占满了人,形成了一条黑色的长龙。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队伍终于出发了。 这么多人,自然不可能一窝蜂地胡乱往山上跑,所以他们分了小队,就按照巡逻时那样分。 韩江跟阳臻也混入队伍中,就跟在江红军那个小队里。 青梅没问,路上听了一耳朵,从江胜利跟周大柱的对话闲谈中得知两人是在支书面前露了一手弹弓打小鸟的本事,又慷慨激昂地做了各种保证,这才获得了同行的机会。 原本秋收结束后屯子里就准备把村尾那家破旧老房子修一修弄成学堂,这样的话也好叫泥巴墙壁在雪下来冻了土之前被秋天干冷的风给吹干。 没想到中途生变,所有人都要上山忙着打猎,修葺老房子的事就这么搁置下来了。 阳臻他们三个也不泄气,反正一年中最累的时候都已经熬过去了,只要明年能让他们享受到半脱产的状态就成。 三个知青这还是第一次见识到山民们的集体秋猎,还是规模这么大的,别说韩江了,就连阳臻也兴奋得丢弃了装模作样的文人架子,替江红军拉着大黄在山里蹿得跟两只皮猴子似的,为大家带来了不少欢乐。 一路前行,因为是目标明确地急行军,第一天晚上也不特意找宿营地,就在林子里随便找了个平坦地准备对付一宿。 扎营第一步,就是布置出双层防火带,即在周围拔草砍灌木,露出一圈地皮。 第二层就是篝火边上,用石头砌出两圈。 干这些事,就算是屯子里的小孩子都能手脚麻利的很快完成,更别提青梅他们这些人。 有江红军做指挥,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下去。 青梅作为主力军,则带着两支小队出去打猎,作为今晚大家的晚餐。 五十多号人,光吃带出来的干粮充饥,这绝对是不现实的。 晚上吃的饭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肉,烤肉,红烧肉,炖肉,唯一不算蔬菜的蔬菜,也就是野味儿不可或缺的锅内搭档蘑菇了。 哪怕已经穿过来一年有余,哪怕这一年来没少吃肉,可青梅还是吃得很幸福,很满足。 阳臻跟韩江更是吃得头也抬不起来,大呼在大岗屯太幸福了,比他们在首都的时候还要幸福无数倍。 啥倍数不倍数的大岗屯社员们听不懂,不过大概意思能明白。 看到来自首都的知识青年都这么夸赞,社员们也是与有荣焉,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气氛越发融洽热闹。 晚上安排巡夜的时候,支书安排青梅守前半夜,方便让她后半夜好好睡个整觉。这次青梅没有拒绝,默默接受了。 露天的火塘里,半干的木柴发出燃烧的哔啵声,偶尔里面会拱出一条熟睡中被热醒后才发现自家着火的虫子挣扎翻滚着想要逃跑。 青梅默默拿着临时烧火棍捅了它肉乎乎的身子一下,约等于没有腿儿的白肉虫就无助地滚进了火苗中。 青梅有些无聊地悄悄吸了一口烟,判断出这条虫烧起来并不是很香,看来蛋白质含量不高。 五十多个老少爷们儿,在寒风中裹着自己带来的皮毛大衣,或躺或靠地就在地上睡着了,呼噜声此起彼伏。 跟青梅一起守夜的,是阳臻跟韩江。之所以要安排他们俩跟青梅一起守夜,看得出来江红军也没指望他们俩能起到啥作用,顶多就是给青梅说说话解解乏吧。 “哈――梅姐,你都不打瞌睡的?” 韩江打了个哈欠,一边擦眼泪一边含含糊糊问青梅。 青梅扭头看了他一眼,抬头看天,结果没看见月亮,所以猜不到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赵三明送给她的手表,青梅收了,不过没戴,放在炕头那个木箱里。 阳臻见状,抬手掏出自己衣兜里带链子的怀表打开看了看,说:“已经晚上十一点了。” 青梅“嗯”了一声,说:“不困,你们先去睡吧。” 凌晨一点做交接,还有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也是人一天中最困的时候。 阳臻跟韩江倒是想困,可也不至于真就因为青梅一句话丢下了属于他们的责任。 俩男知青别的不说,却很具有责任感,就像屯里有大闺女对他们示好,两人都很清楚的表示了自己这两年里还没有处对象的打算。 这一举动,让之前家里有适婚大闺女,对二人防备至极的婶子们也对两人改观了不少。 韩江把自己的胖脸拍得啪啪作响,都跟抽自己耳光一样了。 “不困不困,就是有点无聊。” 阳臻笑了笑,笑容看起来有点疲倦乏力。 没办法,就算是精力再旺盛,经过一整天的匆忙赶路,两个人也受不住,困得眼皮子直往下耷拉。 既然他们俩要坚持,青梅也就没强求,继续安静地看篝火。 阳臻跟韩江都需要提神,绞尽脑汁地想一些比较刺激的话题来聊。 韩江提议说鬼故事,被阳臻一脚踹得噤了声。 两人就聊起了学校里的事,首都的事,家里人写信寄包裹的事。 青梅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就听阳臻说到:“咱们现在估计是走到了一头老虎的地盘了,白天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个黄黑条纹的大家伙躲在一棵树后面看咱们。” 其实阳臻并不确定,因为当时他看见的是一条黄黑条纹像老虎尾巴的长条物。 当时确实吓了他一跳,可仔细一看,一棵大树后面竟然露出了两条“老虎尾巴”,这反而让阳臻觉得自己是认错了。 毕竟老虎哪怕是一公一母,除非交&配期,否则也绝对不会同行。 至于交&配期?那无论是公虎还是母虎,都是暴躁的脾气,发现了他们这伙人不说跳出来咬几个人,也至少会发出咆哮来震慑他们。 不过现在阳臻是想要用来给两人提神,所以故弄玄虚地说得肯定。 韩江听得惊奇,连连追问到底啥时候看见的,为啥他没看见。 “老虎嘛,在森林里也很擅长潜伏,说不定它现在就藏在咱们营地周围,正瞪着绿油油的眼睛瞧着咱们呢!” “我说老韩,你可快点缩小抱紧点儿,保不准我们说话的功夫老虎就在挑肥拣瘦......” 还真别说,就连阳臻都越编越觉得周围影影绰绰的树木草丛后蹲着一只大老虎,背脊骨都给他们盯凉了。 这么一吓,真就把瞌睡给吓飞了,不过阳臻跟韩江同时也忍不住一点一点往青梅那边蹭了过来。 他们这里是闲聊瞎扯淡,青梅却是听得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开始观察起周围来。 随着身体的吃饱喝足供养异能的恢复与蜕化,青梅现在夜里的视力也增长了不少。 眼睛适应了周围昏暗的环境,暗暗搜索几分钟,青梅视线一顿,在某处好似夜风吹拂得晃动不止的灌木丛上停顿良久,最后若无其事的收了回来。 躲在灌木丛后的旗杆用尾巴抽了裙子两下,不满地喷出一股鼻息,右前爪还在地上刨了刨。 那个两脚兽明明看见它们了,竟然还要当作没看见,果然是狡猾的家伙! 挖盗洞的五人 青梅发现旗杆跟裙子居然真躲在营地周围,也是心头猛然一跳,半晌才收敛心神,重新收回视线盯着篝火出神。 这里距离龙眼泉群还有一天不到的路程,就算是抵达它们俩的领地边沿,也有半天。 青梅想不通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它们,而裙子跟旗杆那一直躲在灌木丛后闷声不吭的样子,明显是在等她。 难道领地被其他猛兽抢了?那它们有没有受伤?早知道这样,昨晚就该上山看一看。 青梅心里思绪万千,全都是忐忑担心。 一直熬到交接班后,青梅跟负责下半夜看守的周堂叔说了一声自己要去附近林子里走一趟。 还有些没睡醒的周堂叔愣愣地想了一下,明白过来,点头摆手让她尽管去:“有啥事儿就吆喝一声。” 周堂叔以为青梅去林子里走一趟是解决个人问题,想来也是,这不是都半宿了嘛,其他男人倒是随便摸到边上找棵大树往后面一钻就能解决问题。 可青梅到底是个女娃子,肯定是不好意思在太近的地方。 青梅本身就比几个爷们儿加在一起都厉害,周堂叔倒也不如何担心她的安全问题。 青梅顺利走出营地,篝火发出的光线逐渐被她抛在身后。经过一丛茂密带刺的灌木时,青梅往躲在后面的裙子旗杆看了一眼,脚步也没停顿,继续往前走。 旗杆跟裙子自发跟在她身后,一人两虎脚下无声地走到了距离营地更远的地方。 “你们怎么过来了?” 知道它们听不懂话,也无法回应,可青梅反而更喜欢跟它们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 如果赵三明在这里,就能发现青梅居然对两只老虎说的话都比对他说的话更多。 一边说着话,青梅蹲下身查看它们俩身上有没有带伤。 虽然一起相处了小半年,却是青梅第一次主动跟它们这么靠近。 裙子倒是挺兴奋的,还趁着青梅伸手在它身上查看的时候一个劲儿扭着屁股去蹭,求抚摸的态度不要太明显。 青梅也使劲在它身上搓了两把,满足了裙子的亲呢。 摸完了裙子,青梅又去摸旗杆,旗杆浑身紧绷得厉害,明显很不适应,甚至有点抵触。 可它张大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嘴巴都杵到青梅手臂上了,却连牙齿都没碰上青梅的皮肤,更别说真的咬下去了。 青梅没有去猜测旗杆到底是什么原因没有真的下口,要么就是因为小时候被她的脚踝手腕硌痛了好几次牙齿,要么就是真的通了人性,对她产生了些许感情。 青梅的手掌摸到肚皮位置的时候,旗杆就发出不满地轻声低吼,并且扭身躲开了,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肚皮不让她摸。 青梅也没强求,确定它们身上没带伤,甚至比起上个月长了不少肉,忐忑的心也就放下了。 “既然没有受伤,那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难道是发现有雄虎进入了领地?” 闻到了比自己更强壮的成年虎,就要赶紧离开,这是青梅拿着人熊沟那只雄虎的尿&液对旗杆裙子特意训练过的。 青梅站起身,双手抱着胳膊,歪头疑惑不解地低头看着两只。 旗杆端着森林之王的架子,昂首挺胸别开脑袋看向右前方,也不管青梅能不能理解它的意思。 还是裙子蹭够了,在青梅的两条裤腿上沾满了属于它气味的毛发,心满意足地张嘴轻轻咬住青梅的毛皮大衣衣摆往右前方拽,一边拽还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青梅有点儿明白了,试探着往那个方向走了两步,“要带我去什么地方?” 就像武侠小说里带着主角找到某某神功除秘籍的野兽? 自己养大的两只老虎没受伤,青梅也有心情胡思乱想自我娱乐了。 看青梅走了两步,旗杆垂下脑袋颠着小步径直往前跑。裙子继续拽青梅衣角,青梅无法,回头看了看远处只能看见些许火光的营地,只能先跟着裙子走了。 只希望裙子跟旗杆要带她去的地方不会太远。 走了一段距离,确定青梅不会再回去,裙子也松开了衣角,追着哥哥的屁股加快速度,青梅也从地面奔跑变成了树上跳跃疾驰。 虽然是晚上,天上也没有明亮的月光,可对青梅跟两只老虎来说,却一点问题都没有。 一人在半空,两虎在地上,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只能看见飞驰而过的影子。 一个小时后,裙子跟旗杆放慢速度,青梅也从树上跳下来,跟着已经呈潜伏状态的两虎,猫着腰提高警戒。 只往前走了片刻,青梅就明白为什么旗杆跟裙子会跑那么远来找她了。 因为古墓这边,来了五个陌生人。 而这几个人,正在挖掘当初被陈教授他们掩埋好的盗洞。 如此举动,不用问,青梅就瞬间明白了五人的来历。知道这个盗洞的,除了青梅等人,就应该只剩下大掌柜那边的人了。 既然是传承多年的团伙,那大掌柜他们选择下手方位的手法,他的同伙应该也能知道。 青梅蹲下身,一手一个,按着自觉有了靠山正蠢蠢欲动想要跳出去一逞虎威的旗杆跟裙子两只大脑袋,决定暂且按兵不动。 虽然搞不懂为啥不动嘴,可裙子在这方面都很听青梅的话,顺着力道整只虎都匍匐在了地上。 只有旗杆郁闷地往上冲了冲脑袋,被青梅强力镇压后也就放松了力气,乖乖垂下了毛茸茸的大脑袋。 相距两百米开外的破旧营地上,因为这里曾经作为考古队众人扎营休息的地方,周围都被弄得很平坦,地皮上今年刚长出来的草都没别处放肆桀骜。 陈峰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这才摘下手套接了陈刚手里的铲子继续挖盗洞。比起需要用土炸&&药炸开的墓墙,已经挖开过又被考古队填上的盗洞当然更好挖。 可抵不住他们人少,当初陈教授也是很不放心,让林队长跟青梅他们又是用石头又是用泥沙最后才用粘土里三层外三层填了又夯夯了又填的折腾,这让陈峰他们挖起来,也少不得要费许多力气。 “呼――呼――加把劲儿,今晚争取就挖开,下去了就没外面这么冷了。” 陈峰喘着粗气给同伴打气,自己又埋头挖了一会儿,重新跟另一个同伴交接铲子。 盗洞并不大,在上面的时候还能大家围着一起挖,可等到挖出一定深度后,就只能一个人跳下去挖,这样一来,就很大程度的拉低了进度。 陈峰他们白天的时候就在周围搜索过了,确定在古墓的范围内没有发现别的盗洞作为出口。 加上陈峰的爹陈队长私底下打探来,说是考古队进入耳室后发现古墓里的千斤闸触发了,这么一想,陈峰的爷爷等人很可能是在古墓里遭遇了不测。 现在他们就只能重进古墓,才有可能找到大掌柜等人的尸首。 新的同伴跳下去埋头苦干,其他四个人就都围着盗洞蹲着,冒着寒风一边抽烟一边说些有的没的。 短眉毛的陈刚说:“峰哥,你说咱们这次进去,能不能捞点宝贝出来?” 死的人里面也有陈刚的爹,不过他爹小时候就经常跟着大掌柜走南闯北。 后来建国了,几年后社会秩序也逐步稳定了,他们这个行当就不能到处跑了。 可这时候陈刚都已经长大了,对自己爹的感情很单薄,印象最深刻的一句话就是小时候他问娘爹去哪了,正跟村头剃头匠抛媚眼的老娘不耐烦地顺口丢来一句:“你爹死了!” 大概是这个回答影响太深刻了,到现在,陈刚对于自己爹真死了这事儿接受得很平静,平静到格外冷心冷肺。 另外四个人也见怪不怪,还真就都考虑起这个事来。 “肯定行,毕竟都在锅里,也没出来过,俺们下去一趟,还不得捞满了碗钵钵。” 脖子上有颗大黑痣,大黑痣上长了两根长毛的男人嘿嘿一笑,肯定地说到,同时眼睛还止不住地往盗洞下面看。 就好像他的眼睛已经穿透了泥沙石头,看见了墓室里的各种值钱宝贝。 五个人就这样,轮流交换着,你挖一会儿我挖一会儿,很快洞口就堆了好些个烟头。 在这个过程中,青梅始终保持着无声无息的状态潜伏在不远处。 旗杆跟裙子焦躁了两回,见青梅坚持,干脆也不警惕了,脑袋往粗壮的前爪上一搁,闭上眼睛就睡起觉来。 反正对于它们来说,在哪儿睡都是一样的。 寒风呼呼的吹,一动不动几个小时,饶是青梅也感觉到身上有阵阵寒意。 好在身边一左一右有两只皮毛舒适暖和的大猫,睡着以后旗杆跟裙子都自发往中间挤,刚好把青梅护在了它们中间,让青梅能从它们身上汲取源源不断的温暖。 一直到天边露出些许青色,眼看就要天亮了,青梅终于闭了闭眼,小幅度动着身体。 轻微的动作,几乎是瞬间就引起了旗杆跟裙子的注意,相继睁开了眼睛。 发现青梅终于动了,两只老虎还有点小激动,站起身抖抖浑身皮毛,就想要跟着青梅行动。 谁知活动好身体的青梅却还是按着两虎的脑袋往下压了压,这是让它们不准动的意思。 旗杆大为不满,张大开就要吼她,可看见青梅按完了它们就取下了肩膀上挎着的弓箭,旗杆张到一半的“血盆大口”只能讪讪然重新闭上。 裙子挤过去,蹭了蹭哥哥的脑袋,给了它一个无声的安慰。 旗杆别开脸,用后脑勺撞开妹妹,表示自己拒绝这接收个安慰。 两只大猫的举动,青梅只当它们是在交流兄妹情,自己全神贯注地盯着盗洞那边。 在那里,陈峰等人即将挖通盗洞,五个人很是欢喜起围着盗洞站着,商量着先去打几只兔子烤来吃了再继续。 “吃饱喝足了,咱们一口气挖通了就直接下去。”陈峰拍板决定好,其他四个人自然都是赞同的。 挖了这么大半宿,几个人都是又困又饿又累,等下了斗,一定要好好睡一觉。 想到里面不用吹寒风,还能放心睡觉,五个人都是心神放松。 就在此时,陈峰忽然听到什么声音,就好像空气被划破,刚察觉到漫不经心地往声音源头一瞥,最后视网膜里留下的就是一支箭矢急射而来的影像。 哧――! 耳边的声音被无限放大,陈峰好像听见了箭矢刺破衣服撕裂皮肉的噗嗤声,下一瞬,陈峰被一股怪力撞得往后一个仰倒,紧随其后的就是左肩胛处剧烈的痛。 有人!! 陈峰痛得声音都发不出来,像只搁浅的鱼无力地张大嘴无声嘶喊。 心里喊着小心! 可下一秒,陈峰身边是接连不断的噗噗重物倒地声,眼角余光一扫,陈峰整个魂儿都要吓出来了。 因为他剩下的四个同伴,竟然在一个呼吸间就全部同时被箭矢射中。 而这些箭矢力道都奇大无比,把他们几个年轻力壮身板结实的大男人都给撞翻在地。 他们一定是中埋伏了!! 陈峰心胆俱裂地想到这个,最后不甘地硬生生痛晕了过去。 抓人 青梅走出来,被冷风一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赶紧裹好了身上狼皮做成的披风,并且忍不住把视线落在了相继走出的旗杆跟裙子身上,眼底是藏不住的羡慕以及“想要”。 论起舒适程度,果然还是虎皮最好吧。 小跑着习惯性想要上来蹭青梅裤脚的裙子不知道为啥,感受到一阵寒意,于是站在原地从头到尾地抖了一次皮毛。 黄黑相间色的皮毛显得更加蓬松柔软了。 青梅已经考虑起人熊沟那边那头雄虎的皮毛是否也这么舒服了。 远在人熊沟睡大觉的某只单身雄虎在睡梦中打了个寒战,不由自主蜷缩得更紧了。 盗洞边五个盗墓贼齐刷刷躺平,青梅知道他们昏迷不了多久,也不耽搁,上前取了自己腰上的麻绳就把人给绑了。 因为麻绳只有四根,为了用最少的绳子绑最多的人,青梅把五人绑成了蚂蚱串,成功地为自己省下了一根麻绳收回腰间继续挂好备用。 旗杆跟裙子不断地去嗅五人的脖颈,青梅看了片刻,在旗杆张开嘴想要咬下去的时候才拿弓往他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 这是阻止、不允许的意思。 青梅知道,这是它们身为食肉动物的本能,是被这五个盗墓贼散发着肉香与血腥味的脖颈处吸引了。 裙子很轻易地就放弃了到嘴的食物,傻乐呵地跳过来蹭青梅。 似乎每次青梅出现在它们面前的时候,蹭青梅,让青梅身上沾染着自己的气味,就是裙子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事。 旗杆性子有些桀骜,对青梅凶巴巴地长啸一声,然而在青梅晃动弓的时候,很没面子地扭头用屁股对着地上的五人。 绑好了人,青梅也不急着将人带走,而是暂且将五个人安置到旁边不远处的小木屋里。 那个木屋是青梅每次上来一点点自己动手搭建起来的,没什么技巧,可抵不住青梅力气巨大无比,作为支撑点的几根圆木使劲往下夯,自然站得很稳。 安排好盗墓贼,青梅这才往回赶,离开之前旗杆跟裙子也被青梅指使着离开了这片,暂且龟缩到它们领地与人熊沟相反的边沿地带。 临时营地这边,众人都已经渐渐焦躁起来,江红军带着一队人马往周围几个方向都找遍了,还是没找到青梅。 “梅姐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周围没看见她的人,可也没瞧见有啥野兽的痕迹。” 周大柱跑了小半夜了,脸色不大好看,不过说的话还是往好的方向推测。 江红军点头,“应该是临时发生了什么事,没来得及跟我们说一声。” 最后决定,全体留在原地等一会儿。 他们还是相信青梅只要没出事,能回来,都一定会尽快赶回来。 等到白惨惨的太阳一点点往头顶挪的时候,大概早上九点多,青梅终于回来了,脸上头发上都是汗水,显然是赶路赶得很急。 看她这样,大家也没人责怪,反而都松了口气。 “梅姐,你可算回来了,出啥事儿了?” “青队长,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梅姐,你没事吧?” “丫头,你到底去哪了?” ...... 众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询问。 这样一点不责怪地的众人,反而让青梅有些心虚,默默垂下了脑袋。 还是江红军挤过来,让其他人让开,自己带着青梅到篝火旁,接了胡子递过来的早饭转交到青梅手中。 等青梅喝了一碗粥,江红军才问起来。 青梅也已经收敛好心虚愧疚,语气平淡地按照自己事先考虑好的说辞解释起来。 “昨晚上我去附近解手,本来是准备回来的,可想到好几天没有上山看古墓了,就想着干脆过去看看。” 上古墓的路就在附近,也不算远,这个也合情合理,更别说在忽然出发之前,青梅就跟江红军说过想要提前上山,到古墓边沿巡视一下。 青梅是个很负责任的性子,到了这里临时起意要去看一眼才放心,江红军是一点都不怀疑的。 青梅继续说到:“没想到我到了那里,发现有陌生人上山的痕迹,痕迹还很新,就这一两天。我心里当时就急了,因为去年龙凤山这边出了彭满仓他们几个人的事,就算是偷猎的人也不敢往龙凤山来。” “所以我想来想去,除了咱们知情的那些人,恐怕只有去年莫名失踪的那伙盗墓贼最后可能偷偷摸回来了。” 听到这里,江红军神色也凝重起来。 要知道,林队长他们花了这么多时间,到现在也没找到啥头绪,这件案子就只能暂且搁置着了。 可以想像,只要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这件龙凤山盗墓案就要成死案了。 所以在这个时候,青梅忽然说那伙人可能又来龙凤山了,也怪不得江红军如此慎重。 青梅看了江红军一眼,确定可以继续说下去,于是接着道:“我一想,这件事太重大了,我必须跟上去确定一下是不是那些人回来了,也顾不得回来跟大家说一声,就偷偷跟着痕迹追了上去……” “......我到那边的时候,刚好看见那五个人正在重新挖开盗洞,这时候就算他们不是原来那伙人,肯定也是其他得到消息跑来盗墓的。” “看他们有土炝,其中一个人还有王八盒子,我没敢正面上去求证,又怕他们跑了,所以我就用箭给他们肩膀上一人来了一下,现在几个人都被我绑了放在木屋里。” 听说居然还有王八盒子,江红军倒吸一口冷气,对青梅的选择点头做出赞同:“带了这些家伙什过来的人,肯定不可能是啥好人。放心吧丫头,就算把人给射坏了,林队长也绝对不会怪咱们。” 说一句怪咱们,这意思就是后果要一起承担了。 青梅心里一暖,心神也放松了下来。 这事儿不宜声张,江红军去找江六伯周堂叔胡子等人单独说了这事儿,最后决定,由青梅带着江红军他们十几个人先去盗洞那边。 韩江好奇地蹭过来问:“支书,到底发生啥事儿了?” 江红军没心情仔细跟他解释,也怕这胖子咋咋唬唬泄漏了出去,摆摆手就让他赶紧回去,“跟阳臻一起,乖乖留在这里等我们,我们有点事要离开一趟。” 说完,江红军不放心地瞪着韩江再次强调:“不准瞎跑,听见了没有?” 虽然平时是皮了点儿,好奇心重了点,可韩江跟阳臻也不是那种听不进话硬要唱反调的人。 见支书再三强调,周堂叔等人也是脸色凝重,韩江不敢多问,乖乖听话回了大家伙儿的队伍中。 “青梅,这次还是要辛苦你再跑一趟,咱们几个单独去的话,也拿不住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王八盒子,是有些年头的老炝了。 能用上这个的人,不管是抗&日&英雄的后代还是汉女干走&狗的后人,肯定不是普通人就对了。 江红军没办法保证这种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 所以哪怕这样一来要辛苦青梅,江红军还是觉得带上青梅一起去,更合适。 青梅也并不介意再跑一趟,点头答应了。 周堂叔,胡子叔,周大叔江六伯等,一连点了十四个人,这才一起带上大黄大黑并唯一的一支猎炝出发了。 紧赶慢赶,偶尔还会跑一段路,一行人也走了三个多小时才抵达目的地。 这是青梅算着脚程刻意等了一段时间才放倒五个盗墓贼的原因。要是当时她就放倒了盗墓贼,回头盗墓贼被林队长等人一提审,就很可能会暴露她从暂时营地赶到老营地的时间太快这一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不算重要的原因,就是青梅也想要等几个盗墓贼把盗洞挖得更深一点再动手,这样一来,被抓后盗墓贼想要否定自己的身份,也没人会相信。 哪个不是盗墓贼的人,会无缘无故去把盗洞重新挖开? 江红军他们到了地方,先去看盗洞,一看挖得都只剩下最后一层石头了,也是感慨不已。“还好青梅来得及时,要是再晚一点,盗洞一挖开,这些人往里面一躲,咱们就算是撵到这里来了也不敢随便跳下去。” 周堂叔摇头晃脑地说,反正就是变着花样地夸赞青梅。 其他人对此也纷纷附和表示赞同。 江红军插着腰,看看盗洞,再看看不远处装了几个盗墓贼的木屋,饶是他一贯沉得住气,此时也不由生出一种意气风发之感。 “走吧,让俺们一起去会会这几个盗墓贼!” 嘿嘿,林队长他们都没抓到的人,偏偏叫他的民兵队队长给抓到了,还一抓就好几个,可不得让他得意得意么。 木屋里,陈峰五人早就已经醒了。 一睁开眼,他们就发现彼此都被绳子绑了起来,嘴巴里也毫不客气地塞上了他们自己的裤腰带。 为了别东西在腰上,陈峰等人都习惯了绑宽布条那种裤腰带。 现在被裤腰带塞了满嘴,一个个不由暗暗后悔自己为啥不捆麻绳当腰带! 他们也挣扎过,可身上的绳子绑得也忒是古怪了些,竟然越挣扎就勒得越紧,要是别的也就算了,可问题是他们脖子上也被人绕了一个结。 挣扎到累得脖子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五个人终于不敢折腾了。 听见有人来了,陈峰他们都知道等了这么久的刀终于要从头上落下来l。 可不甘心啊,真他娘的不甘心! 五个人不由自主又唔唔挣扎起来,等看见一群穿着打扮忒是土气的人时,更是气得很不得吐出一口血来。 这哪是什么专门的公安搞埋伏啊,原来抓住他们的就是几个山民! 转念一想,陈峰他们也知道是自己想岔了,要真是公安,一开始就不会用箭。 想到射到自己身上时箭矢所带来的巨力,陈峰眼珠子转动,最后将视线定在了其中一个方脸招风耳黑脸皮的大汉身上。 对方胳膊很粗,身形也粗壮,手上还拿着一张一看就用了好些年的弓,绝对是这个人射的他! 跪着也要走完! 眼前这五个人看见他们,皆是眼冒凶光,一看就都是些狠角色。 再加上旁边还有青梅绑了人以后顺便收缴的各种古怪器械以及猎炝王八盒子,怎么也不能认错了五人盗墓贼的身份。 江红军一拍巴掌,扭头跟青梅商量的语气说到:“丫头,看来今天俺们必须得兵分两路了。” “铁牛!” 江红军又看周堂叔:“你们跟着丫头去说好的位置先安顿下来,我这边就带上一队人,把这五个人通通送到公社去!” 这事儿一早不宜迟,怕就怕来历不明的这五个盗墓贼背后有啥厉害人物,留在大岗屯,就怕给屯子里招来横祸。 周堂叔连忙点头应是。 江红军又跟青梅说,让她今天就好好休息,“打猎的事虽然紧迫,可还是安全更重要。” 往人熊沟那边推移一段距离,有一群野猪跟鹿群,他们的目标就是这两个,刚过去,应该不至于倒霉到直接迎头就撞上熊瞎子。 至于撞上在领地内迁徙转移的老虎?看见他们这么多人,就算是森林之王也不会冒冒然就跑出来伤人。 江红军如此这般安排好,这就立马开工。 五个盗墓贼被人扛起来就走,工具等物也用个蛇皮袋一股脑全装上带走。 本来江红军是想要把五人脚上的绳子给解开的,青梅绑人的时候把手脚腰膝盖这些部位都给绑得保证他们动弹不得,要是解开了脚上的,就能牵着他们走,能节约一些力气。 不过青梅给劝住了,“这些人看着就狡猾得很,晚上让他们自己走,等走到危险的路段他们拉着大家一起死,也不是不可能。” 这个可能性说得江红军吓出一脑门冷汗,乍然一听很不可思议,可细细一想又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盗墓贼被抓住,无一例外都是要吃花生米的。 反正都是个死,死之前拉几个垫背的,也算赚了。 有了这个顾虑,哪怕扛人再累,江红军等人也不敢把人放开了,顶多就是下山的路上多歇几口气,等到了屯里村口安排好木筏,那就方便多了。 至于上了木筏这几个人要是滚进河里怎么办?嗨,拉着绳子就把他们当野味儿泡在水里拖着走也没关系,反正一时半刻出不了人命。 江红军带着一队人马绕道直接往山下赶,其他等在临时营地的人发现出去一趟再回来,支书咋不见了? “支书有要事,现在赶去办事去了。”江六伯简单一句话,大家也就没人追根究底了。 说句那什么不太好听的话,上山打猎嘛,有队长青梅在,比支书本人在更让他们安心。 虽然青梅并不需要休息,可做戏做全套,一路直奔人熊沟附近的蘑菇坪扎营后,青梅二话没说倒头就睡。 蘑菇坪,顾名思义,是一大片专长各类蘑菇的草坪,要说是天然形成的一大片没有树木的平地,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里是十来年前一个夏天,发生了一次滑坡,整个坡头都垮到了这块低洼地,直接填平了。 也是因为这样,树木倒塌腐烂,于是各种菌类植物就多了。有人来过这里,看见一大片蘑菇,之后就有了这么个名字。 可以说这片原始森林里的各处名字都取得特别随便,甚至会出现同一个地方,这个屯的人叫它蘑菇坪,那个屯叫它烂泥洼的情况。 秋猎的队伍是下午两点多到的蘑菇坪,埋锅造饭吃了青梅就睡觉去了,其他人就在附近转悠,打打兔子探探路什么的。 等青梅傍晚醒来的时候,吊锅里已经炖上了肉汤,篝火上烤了只刺啦冒油的肥獐子,周围也搭起了好些个树枝窝棚。 看见青梅起来了,周大柱这些小伙子就忍不住蹿上来问:“梅姐,俺们今晚上要不要大干一场?” 晚上的时候也是可以狩猎的,不过危险性也高。 青梅回忆了一下附近的地势地貌,朝来时路过的方向一笔划:“赶紧吃饭,吃完了我们去那边挖个大坑。” 那边有个山泉冒出来的小溪,之前赶路的时候青梅在周围游走,发现小溪边踩了不少猪蹄印儿。 这说明那个小溪是野猪群时常出没的地方。 野猪,鹿,獐子麋子狍子,这些中型动物就是他们的主要狩猎对象。 挖大坑设陷阱,一般都是为了捕野猪群。 胡子叔他们这些老猎手也带着人去布置了一些陷阱,就在营地周围,一来是可以捕猎,二来也是可以对营地起到戒备保护的作用。 这些活儿他们都干习惯了,不用人安排吩咐就知道该做什么。 傍晚带着一伙精力旺盛到无处发泄的年轻人去挖了个两米深六米宽的大坑,上面又覆盖好伪装,基本上也就累得差不多了。 虽然大家都怀着一种迫不及待的心情特希望明天早上赶快到来,到时候他们就能来看看坑里有没有野猪。 可不管人是着急还是咋样,时间它永远都是那么不紧不慢地按照自己的步调一点一点往前挪。 回去后,由江六伯跟青梅一起商量着安排好巡逻,其他人或是留下来在外面围着篝火聊天,或是钻回窝棚里睡觉。 青梅作为唯一的女同志,自然有单独睡一个窝棚的优待。 陪着其他人在篝火边坐了一会儿,青梅就眯着眼打着哈欠回了窝棚。 其他人只当她下午没能休息好,并没有过多关注。 进了窝棚后,青梅从后面由枝桠穿插编织而成的“墙”上开了个洞,自己拿上弓箭钻了出去,悄无声息地偷偷离开了营地。 附近,旗杆跟裙子早就等得不耐烦了,抬头嗅了嗅空气,忽然顺着风吹来的方向闻到了青梅的气味,裙子乐得连忙从趴卧的姿势变成了竖着耳朵乖巧蹲坐。 ――这是两脚兽最喜欢的姿势,每次它这样坐着都能得到一个主动的摸头。 旗杆不屑一顾地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站起身从头到尾抖了抖毛,顿时,原本还有些凌乱的毛发柔顺又蓬松,就好像毛毛尖都泛着光泽。 一股“好摸”的气质,不用特意展现,就已经透体而出。 青梅在山里带着两只大猫在森林中肆意奔跑享受自由的时候,赵三明在家里带娃做家务,半夜还要战战兢兢跑林场去给张大海送东西。 眼看着西北风还在嗖嗖的刮,赵三明也不敢耽搁,青梅他们离开的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来做好够狗子吃两顿的饭,又叮嘱好狗子热饭的时候烧火小心点。 好在现在大食堂还开着,就算狗子不会烧火热饭,也顶多就是吃得没平时那么好那么饱。安排完了,赵三明就打上手电筒深一脚浅一脚地去河边划走了一艘木筏,匆匆赶往清水镇。 到镇上的时候也才早上八点多,赵三明先是去派出所外面徘徊了一阵,本来是想看看情况,比如说陈三儿他们有没有跟里面的“关系”搭线交流。 结果好死不死地,倒霉催了刚好碰上林队长。 林队长是认识赵三明的,虽然对他本人印象不咋样,可看在青梅的面子上,林队长还是跟同事打了个招呼,自己端着帽子脚下一转,就往赵三明面前走。 赵三明一看林队长过来了,脚都哆嗦了一下,想转身就跑吧,脚下愣是跟生了根似的,挪不动。 几乎是下意识的,在第一时间赵三明就在脑子里迅速一搜摸,确定自己没有干啥违法犯罪的事儿,壮着胆子就站稳了,脸上扯出个僵硬的笑率先跟林队长打招呼。 林队长点点头,问:“赵三明同志是来派出所有什么事吗?” 赵三明这个人,胆子不大,还有点欺软怕硬,怂,天生吃软饭的命。 可也不得不承认,他这个人还是有点儿小聪明的,特别是紧急关头,还有两分急智。 此时赵三明眼珠子一转,脸上顺势露出个忐忑不安的表情,声音弱弱地问:“林队长,是这样的,我听说张大海被抓住了,好歹以前我也喊他一声海哥,我这不是就琢磨着,能不能进去看看他,至少知道他会被下放到哪个地方劳改吧。” 林队长一双锐利的眼眸盯着赵三明看,就好像能把他脸上的肉都给刮下来,看透到他骨头缝儿里似的。 半晌,林队长突兀一笑:“三明同志,没想到你还是个讲情义的人。不错,我们接到举报,说张大海倒&买&倒&卖,搞资&本家那一套。不过,现在我们还没抓到人,正好,你以前跟他有些交情,来,跟我进去坐坐,刚好问点他的事。” 赵三明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巨大后悔,不过话都说出口了,这一步也迈出来了,能有啥办法?跪着也要走完! 也亏得赵三明平时在众人印象中本来就是个孬的,在被询问的时候头脑发昏说话也吭吭吃吃,额头上还直冒冷汗,也没引起太多怀疑。 等到一个小时后,赵三明从派出所走出来,双腿都有些发软。 走出大门,回头看向写着清水镇公安局几个大字的匾额,赵三明胸中又莫名生出一股豪情:看,连公安局哥也单炝匹马地闯了! 办公室里,林队长正在整理赵三明的口供。 其实也没什么内容,就是问赵三明跟张大海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久,之后又是否有在联系。 这些事赵三明也有理有据的说了,中间给他介绍张大海的那个哥们儿也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之后,赵三明就说年前他就没跟张大海有过联系了,因为他媳妇儿跟他说,干这个事不行。 其实这里,也涉及到一点赵三明知情不报的问题,可现在规章制度并不完善,赵三明也说了自己年前跟张大海有过交集,可对方拉他一起干的时候他拒绝了。 加上有青梅的面子在,林队长也就对赵三明没有为难。 旁边一个公安端着为人民服务的茶缸子蹭过来歪头看口供,一边笑着说:“青队长那样一个花木兰,结果就嫁了这么个男人。” 林队长呵斥,让他不准随便议论别人的家事。旁边一个整理资料的女公安撇嘴:“可得了吧老驼,你以为谁结婚都能自己选对象?” 虽说伟人主张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可到现在许多地方还是盲婚哑婚,能在结婚前跟结婚对象相看一回,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可也有一点,如果相看了一回没相中,回头这事儿又被外人知道了,也会对男女双方的名声造成一定的影响。 那男公安一听,想了想,点头表示确实是这么回事。 赵三明没走多久,大岗屯的人又来了,而且来人一个个都是浑身汗湿格外狼狈的样子,看起来就知道路上多匆忙。 这十来个人有五个人肩膀上还扛着浑身湿漉漉的大活人,一路进了清水镇,可是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瞩目。 甚至还有人一路跟来了公安局。 林队长这边还在开会商议某大队私自处理入室抢劫案的事,听见外面闹哄哄的,转身一看,竟然是大岗屯的支书带着人喘着粗气脚步匆匆地进来了。 一看这阵仗,林队长心头猛不丁一跳,有种即将发生大事的预感。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江红军梗着脖子咽了口唾沫,喉咙喘气喘得剌嗓子的感觉还没缓和,就迫不及待地大喊一声:“林队长,盗墓贼被俺们给逮到了!” 围猎野猪群 之前带回来的是死尸,还是半腐的那种,面容根本就不清晰了。 虽说清水镇是个小地方,可抵不住原始森林太广袤了。 更无法百分百确定盗墓贼就是清水镇的常住居民。 所以饶是林队长费心尽力,因为有陈教授跟杨先生关注,上面也三催四问的,可最后龙凤山盗墓案还是被迫不了了之。 而就在这个关头,大岗屯的乡亲们忽然扛来五个五花大绑的人,说这几个人就是盗墓的。 更重要的是,这几个还是活的! “前天俺们上山打猎,昨晚上半夜发现山上有人,青队长就追上去,结果刚好发现这五个人带着全套家伙什正搁哪儿打盗洞……” 江红军简单说了一下前因后果。 林队长笑容满面地一会儿看搁在地上躺尸的那五人,一会儿又转回来听江红军说话,可见是乐坏了。 “又是青队长跟大岗屯乡亲们立下的功劳,这件事我现在就去上报,小李,赶紧给乡亲们泡热乎茶!” 清水镇公安局里一片喜气盈门的架势,赵三明则一边反思自己说的那些话妥不妥一边有丁点儿后悔没扯出陈三儿。 当然,这个后悔很快就被西北风给吹散了,赵三明再傻也知道这件事自己不能再牵扯进去。 一来,陈三儿是今年夏天才开始跟着张大海的,要是赵三明说了陈三的事,那就证明他今年还跟张大海有牵扯。 二来,陈三儿肯定已经知道是他带着张大海提前跑路的,说不定现在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盯着他呢。 赵三明很没义气的想,反正他跟海哥就是普通的兄弟交情,他跟陈三儿的是是非非,就该由海哥自己去解决。 如此胡乱开解了自己一番,赵三明裹紧了棉衣加快步伐。 他现在要去当初买粮食的村子找那位老乡拉粮食。 至于帮张大海去梁山村送信的事,赵三明觉得自己还需要回去窝上两天缓缓劲儿,今天被林队长拉进公安局里,已经把他攒了二十年的勇气都给用了个精光。 要再去梁山村干,赵三明还需要攒上几天才有可能攒出一点够花销的劲儿。 ―――― 林队长原本是要留人的,可江红军说打猎的大部队都还在山上等着,他们回去晚了青梅没个能换班的。 林队长一听,只能亲自把十来位老乡给送到了局子外的马路尽头,临走的时候还一再跟江红军保证:“江支书,回头忙空了一定要带着青队长来镇上走一趟,我这边会尽快给你们把该得的奖励全部争取下来。” 说白了,就是让江红军一定要记得早点来公社领奖。 这可是好事,江红军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 不过,嘴巴上肯定是要一个劲儿的说这些事都是他们应该做的。 “龙凤山养育了大岗屯一代又一代的老百姓,既然…落在了俺们那点儿,俺们就有责任跟义务守卫每一分属于国家属于人民的财产!” 说得慷慨激昂,让跟着江红军一起来的几人都心潮澎湃,胸脯都又往上挺了不老少,都觉得自己干了为人民服务的事。 当然,他们肯定只是打下手的,真正的英雄是青梅,这一点他们可一点没忘记。 就人民的国家人民守这个事,林队长跟江红军又扯了好半晌,眼看着时间不早了,惦记着还要赶回山上,江红军这才意犹未尽地收了话头。 林队长也是意气风发,转身回了局里,当即一挥胳膊,发动所有人开始行动。 干啥?当然是分头行动。 一队人对抓来的五个大活人进行审问,一队人想办法落实这五个人的户籍落在哪里,家里又是个什么情况。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陈家庄的队长利用队长的职务,替团伙探听到了不少内部消息。 另一方面,陈峰作为陈家庄队长的儿子,也曾经被人注意过,于是陈峰很快就被人认出来了。 顺着这条线往下一查,这可不得了,林队长当即连夜一层层往上面打报告。 第二天,省城那边都派了人赶过来,正式接手这个案子。 而案子的名字,也从龙凤山盗墓案改成了陈家庄团伙盗墓案,其中涉及的人员以及罪刑严重程度,可不是只大了一丁半点。 且说青梅下半夜陪着旗杆跟裙子浪了小半宿,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告别两只不太满足的老虎同样悄悄潜回了营地,从之前那个洞钻进了窝棚。 闭上眼休息了两个小时不到,外面就响起了有人起床走动的声音。 青梅等了一会儿,自己也收拾好衣裳头发,挎好弓背好箭袋,左腰麻绳右腰斧头地出了窝棚。 看见青梅起来了,正在用打来的水洗脸的人纷纷跟青梅打招呼。 周大柱那几个跟青梅交情不错的小伙子也都迫不及待地跑来,跟青梅打报告:“梅姐,昨晚上好像那群野猪没去喝水,陷阱里就进了两只鹿子。” 陷阱挖得很大,本身就是为了抓野猪的,所以上面作为掩饰的枝桠都铺得很牢固,野鸡野兔这样的动物踩上去,基本上没什么感觉。 只有体型大一些重一些的动物踩上去才能踩塌表层。江胜利:“我们已经把两只鹿子拖回来了,还是活的,赵三伯给它们夹了夹板拴在那边。” 说着话,江胜利往一个方向指了指。 青梅看过去,果然看见两头成年鹿躺在一棵树下的草地上,正在不自在地用嘴去撕脚上绑着的麻绳。 另外有一个小伙子抢先表示陷阱他们已经重新恢复完毕了。 青梅点头,给了个浅笑外加赞赏的眼神,引得小伙子们都很高兴。 别看青梅比他们还要小一点,可大概是武力值加持以及青梅平时表现得跟四五十岁老头子还要沉默寡言内敛深沉,大岗屯的小伙子们真的很难把她当作年轻小媳妇看待。 喊梅姐喊多了,慢慢的,小伙子们都习惯性地把青梅当成了他们的长辈――比真正的亲长辈还要让他们尊重佩服崇拜的那种“别人家”的长辈。 青梅倒没有什么大家长的情怀,只是也觉得有些失望。 虽然山里的野猪因为不是专门饲养的肉猪,皮厚不说,肉里也带着一股味道,可野猪肉却是冬日里给人带来充足热量与脂肪的好东西。 想了想,青梅定下计划:“吃过早饭以后我去找找野猪群,它们平时的活动范围应该就在这一片。” 昨晚没有去溪水边活动,应该是被昨天他们这么多人过来的动静给吓到了。 有青梅在,哪怕是围猎一群野猪,大家伙也是不怕的。 胡子叔他们知道青梅的决定后,也都表示赞同,并且补充了一番到时候各方要如何如何做,又要注意些什么。 青梅对龙凤山已经格外熟悉,就连人熊沟都去过十几次,对山里哪些地方生活着那些动物,比江六伯他们还要熟悉。 所以上午,很快青梅就找到了附近那群野猪的踪迹。 众人悄悄潜伏着暗中拉好包围圈,青梅则在接近野猪群的时候就手脚利索地爬上了一棵大树。 “我的个老天爷哎。” 第一次看见青梅爬树的韩江咽了口唾沫,昂着脖子瞅得眼皮子都舍不得眨一下,嘴里喃喃着跟身边的小伙伴感慨到:“梅姐也忒牛掰了吧,这树爬得,比猴子还厉害呀!” 那手脚并用,噌噌噌的,还没等人看清楚她的具体姿势呢,人就已经迅速钻进茂密的树叶里了。 旁边上次就有幸亲眼看见过青梅单刀斗熊瞎子的大叔笑了,得意又骄傲地说:“青梅丫头厉害的地方可多了,她还会一次射三支箭出去,三支箭都能想射哪儿就射哪儿,当之无愧的百步穿杨神射手!” 这么百步穿杨神射手,是大叔在电影里看见的,人家打炝的是神炝手,青梅射箭,当然就是神射手了。 韩江跟阳臻都忍不住啧啧称奇,深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以前他们在首都的学校里上学,看见武侠小说里的例无虚发、一次射几支箭矢的情节,都还以为是文字的艺术加工呢。 所以说对很多传奇性的事,不能自己没看见过就以为世界上不可能存在。 两个知青学到了许多,越发觉得自己才是井底之蛙。 伟人不愧是伟人,农村确实大有作为呀! 青梅不知道自己间接给两位首都来的知青,未来的小学老师上了一节人生课。 登上了树,青梅寻了根树杈半蹲着观望一番。 这个位置能让周围的人都能看见她,却不会让地上的野猪群发现。 围拢在包围圈的众人就以树上的青梅为中心点,开始不断合拢。 也有人担心野猪群发狂乱冲伤了人,不过看看蹲在树上的青梅手上已经上了箭拉开了的弓,这人心里又踏实了。 终于,包围圈缩到最小,再也不能继续收缩了,青梅握箭拉弦的双手往天上四十五度角一扬,看懂了信号的众人都停住了脚步。 率先开弓的当然是青梅,这次青梅射出去的箭有所不同,每一支上面都绑了个简陋的自制哨子,疾射而出的时候哨子被风一灌,就发出了尖锐的啸声。 咻――! 这是让大家发起进攻的信号,同时也意味着,这个野猪群家庭的头领脑袋被箭矢彻底贯穿,瞬息之间庞大的身躯就沉沉倒下。 “嗷嗷嗷嗷――!” “呜哦噢噢――!” 众人嘴里发出气势汹汹的嚎叫声,手上拿着的长棍不断敲击地面或者树干,发出很大的动静。 一看被包围了,又忽然失去了头领,野猪群家庭成员们果然乱了阵脚,昂昂惨叫着到处乱跑。 可惜不知道从哪里射过来的箭,三声尖啸响起,总会有三头野猪倒下。 而野猪倒下的顺序,几乎都是从强壮到弱小这么一次排列下来的。 也有野猪无意中跑到了包围圈跟周堂叔等人面对面撞上。 这个时候也不用惊,扬起手上的工具,有弓的射箭,没弓的就用斧头劈柴刀铲子长棍等物乱打乱射。 带了弓箭来的人箭矢上都绑上了能发出声音的哨子,已经被上空时不时飞来例无虚发的箭矢吓成惊弓之猪的野猪们一听见这个声音,直接就给吓得拼命蹬前腿刹车改变方向,还有的野猪刹车拐弯太急,直接翻了车。 嘎子村青家 最后围猎的战果十分丰厚,这是一个野猪大家庭,十来头成年猪共同养育着二十多只半大野猪,野猪头领更是一头獠牙弯曲尖锐的壮年公猪,那身板儿跟个小山丘似的。 从老到小,一个都没逃掉,从青梅响起第一支箭矢到围猎结束,前后也不过才二十分钟不到。 打扫战场的时候,周堂叔上前踹了两脚,很高兴,笑得脸上全是褶子:“这头猪得有三四百公斤吧?” 也亏得是即将要入冬,这些东西正是一年中最肥的时候。 落在大家伙儿眼里,这可都是一块块的肉啊。 阳臻跟韩江更是差点儿乐得找不着北了,一个劲儿跟身边的同伴嘟囔:“这是肉啊,这可都是肉啊!” 就算是阳臻家里背景有点特殊,可平时也没达到肉随便吃的程度。 两个知青干劲十足,觉得自己这报名当志愿者知青上山下乡,可算是来对了。 他们甚至已经在畅想自己在信里跟亲朋好友如何如何炫耀自己平时吃肉能吃一块扔一块儿喂大黑大黄的奢侈场面了。 有了这么丰厚的收获,当然要先安排一支队伍把东西都给护送下山。青梅肯定是不能走的,需要留在山上继续带着大家打猎。 江六伯也不能走,他可是龙凤山的活地图,在野外的生活狩猎经验都十分丰富。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就敲定由胡子叔跟周堂叔带着一半人马扛着野猪下山。 等到江红军他们也回来了,打猎的队伍又壮大不少。 上山的第四天,吹了好几天的西北风终于夹带上了细碎的白毛,这就是第一场雪既降下来的征兆了。 众人不敢耽搁,直接兵分三路各自去打猎,查探到有野猪群鹿群等群居动物的时候,就会进行大规模围猎。 也不知是啥运气,青梅带的这支队伍总能遇到迫不及待往他们这边撞的动物。 一开始大家看那些动物都惊慌失措好像在被什么可怕猛兽追赶的样子,也是吓了一跳,还全神戒备上了。 可打完了这些跑过来撞他们青队长箭头的动物,等了半天,除了又跑来些什么山羊狍子之类的动物,其他啥也没有。 “指不定是俺们青队长有动物缘。” 说话的人也知道不能说山神这类的话,就换了个说法。 同伴听了忍俊不禁:“动物缘就是动物等不及地来贡献自己身上的肉?” 还是靠谱一点的人说:“应该是前面有什么大家伙在捕猎,咱们得小心点。” 一开始青梅也觉得奇怪,可等到发现这些动物屁股后面都出现了两个黑黄相间的身影,青梅就不奇怪了,甚至还有点想打那两只不靠谱的老虎。 你们可是老虎,是森林之王,什么时候竟然干起了猎犬的工作? 也亏得青梅这支队伍因为有青梅探路,大黄跟大黑分给了另外两支小队。 要不然撞见了跟它们抢工作的旗杆跟裙子,大黄大黑怕是要吓得夹着尾巴一溜烟儿逃下山去。 晚上青梅照旧半夜溜出去,本来是要教训两只大猫,然而面对隐隐透着股邀功之意的两只,青梅说不出话来,只能叹气地狠撸了一通裙子,连倔强地表示自己不能撸的旗杆也被按着脖子压在地上乱摸乱揉。 刮了白毛风之后,又过了七、八天,今年的第一场雪,就在十月末落下来了。 相比较于去年的十一月末才来的第一场小雪,今年几乎整整提前了一个月。 而且这场雪下得还不小,颇有种气势汹汹誓要盖住整片大地的意思。青梅他们顶着大雪,踩着尚且松滑的山路有惊无险地回了屯里。 老支书在屯里也时常望着山上发愁,等青梅他们回来了,可算是松了口气,连忙招呼大家赶紧回家暖和暖和。 “这场雪下得可真大,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上公社还是先等雪停了再说。” 大食堂已经停了,粮食也给各家各户发了。 现在秋猎队也带着足够多的食物回来,这个冬天总算是能撑过去了。 至于猎物上交的事,公社那边也给发了同志,说是今年大岗屯社员勇于同恶势力作斗争,抓获了重要罪犯,耽误了宝贵的秋猎时间。 因此经过上层领导们审批后,公社一致决定,免了今年大岗屯的猎物交公。 听到这个消息,青梅他们都挺高兴的,毕竟这意味着他们能分到更多的肉,这些天的艰苦不是白受的。 众人稍微说了几句话,就纷纷受不住外面的风雪,各自裹紧了衣服埋头脚步匆匆地回了家。 青梅到家之后啥也不用做,狗子殷勤地给她拿干净棉软的新衣裳,是赵三明上次去镇上拖粮食时给她新买的。 从农户家里买的那种,土布自己缝制的棉袄,青灰色,里面却缝得特别厚实,一穿上身就觉得整个人都被温暖给包围了。 赵三明则是端上好吃的好喝的,又给她打了提前备上的热水。 青梅发现赵三明倒热水是从一个铁皮壶子里倒出来的,那是个年代感十足的暖水壶。 赵三明以为她是不认识,笑得有点儿得意地说:“这个叫暖水壶,热水倒进去放个三天三夜都不会凉!” 原来赵三明前两天已经摸去了梁山村,帮张大海跟他媳妇联系上了。 张大海媳妇带着孩子在家都还不知道这件事,只纳闷为啥爷们儿还没回家。 听赵三明说的事情的经过,张媳妇气得咬牙,一边麻利地收拾好东西,带着孩子跟包袱就回了娘家。 对外,就说跟家里爷们儿吵了架,要带着孩子们回娘家。 张媳妇自己却是把孩子送回自己爹娘家后就背上包袱跟着赵三明来了大岗屯,直接上了林场,同张大海汇合去了。 有了张媳妇操持一应吃喝用,赵三明也不用每过两天就上去送吃送喝了,这暖水壶就是张媳妇不知道怎么去弄来的。 为了感谢赵三明,张媳妇直接弄了两个,他们自己在山上用一个,另一个就送给了赵三明。 赵三明一向秉持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想法,当然就给收下了。 青梅觉得也不错,有了暖水壶,要喝热开水也方便多了。 且说这次秋猎的交公任务给直接减免了,上次的古墓考察团也让清水镇公社的领导们放弃了秋收放卫星的决定。 一来,他们本来就不太赞同放卫星。 二来,龙凤山银国赵太后墓已经让他们清水镇在省领导们面前出了风头。 反正放个亩产几万的卫星也不能在一群七、八万十几万的卫星群里脱颖而出,干啥就为了“别人做我也要做”这点面子伤了农民兄弟们的筋骨呢。 这事儿附近的生产大队多多少少都知道点风声,当时就有不少农民对大岗屯充满了向往与亲近。 现在又得知大岗屯秋猎居然都被领导们亲自免了交公,那对大岗屯这个小山村,一个个的可都是好奇心十足,都说大岗屯里的人每个人都是能杀熊斗虎的好汉,总之一个比一个传得更神奇。 偏偏还真就有很多人都信了。 嘎子村的一处破烂低矮泥巴房里,冰凉的炕上有个男人正裹着灰扑扑硬梆梆的棉被睡觉。 泥巴房因为许久没有修葺,在屋顶跟墙壁交接的地方出现了不少大大小小的窟窿。 此时外面下着大雪刮着大风,有雪花直接就从那些窟窿眼里钻了进来。 屋子里本身就没多少暖和气,这么一吹,就更是冷得人骨头都在打磕。 炕上胡子拉碴须发斑白的男人在睡梦中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最后直接把自己给咳醒了。 男人艰难地侧身趴到炕边,俯身咳得好像肺都要从喉咙口卡出来了似的。 终于咳完了,男人喘了几口粗气缓过神来,睁开眼往家里看了看,没看见人,不由暴躁地骂骂咧咧起来:“个撅着大腚□□的臭老娘们儿,又去钻哪个野男人的裆了,男人病了也不留在家里守着,擎等着守寡开窖子!” 骂完了一句,喉咙口又开始发痒,男人捶着胸口又趴在边上使劲咳,咳得脑子都发晕了。 门吱嘎一声被人打开,一个十三岁的半大小子佝偻着背从外面钻了进来,怀里抱着东西抬头一眼就看见炕上的男人在哪里咳老痰,小子脸上不由露出恶心嫌弃的表情。 抬手用脏兮兮看不出原色的衣袖捂着鼻子,小子转身就往里间走,一边走还一边捧着个东西不停凑到鼻子下闻。 一股热乎肉香钻进了男人鼻孔里,男人也不咳了,连忙叫住小子:“伢子,你拿着啥吃的?赶紧给你老子拿来!” 小名伢子,大名青叶的小子扭头朝他“嘁”了一声,脚下一点都没耽误地很快就进了里间,揭开手上那包东西最面上被烧得半焦的叶子,露出里面烤得喷香的鸟肉跟鸟蛋。 青叶在里面吃得满嘴肉香,外面的男人也闻到了更清晰的食物香味,嘴巴里口水哗啦啦直留,暗骂臭小子一点不孝顺,早晚要遭天打雷劈。 不过到底是他唯一的儿子,以后的根儿,男人能乱骂家里娘们儿,却绝不会用这样的话来骂儿子。 青叶吃得狼吞虎咽,只有两只麻雀三颗鸟蛋,自然很快就被他吃光了。 擦了嘴,青叶摸着肚子,还是觉得饿,出里面出来翻箱倒柜的试图找点吃的。 男人连忙问:“伢子,你娘呢?又去哪瞎混了!这都到吃饭的点儿了,也不知道打饭回来,是不是诚心想饿死俺们爷俩?” 跟大岗屯不一样,很多其他生产大队,哪怕是下大雪的冬天,大食堂依旧开着。 像今年这样收成只能勉强自给自足的年头,更是家家户户抠不出半点粮食,只能指望着大食堂那边一天两顿或者一天一顿的伙食把命给吊着。 翻遍了锅底灶洞都没找到点吃的,耳朵边又有这没用的孬种唠唠叨叨骂骂咧咧,青叶不耐烦地一摔破木盆,站起身对着炕上的男人没好气地嚷嚷,“能他娘的别叨叨了吗?烦死了!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知道出去找吃的给你儿子,我都要被饿死了!” 越说越来气,青叶上前一脚踹到炕墙上,炕没事,脚却踢痛了。 他整个人更暴躁了,看起来恨不得直接把炕上的男人给拽着扯下来,“你看村里的谢家宝,人家今天又在吃烤鸡,一个人,吃一个!你看你,跟个废物一样只知道躺在炕上等吃等喝。” “娘也是,还去食堂帮忙干啥,害我被谢家宝他们笑话,就为了拿那点皮子肠子回来养你这个孬种,还不如丢去喂狗!” 男人被儿子一通火气吓得不敢吭声了,讪讪地往炕床里面挪了挪,就怕儿子脾气上来又跳上来打他一顿。 年轻的时候男人还有个好身板,可惜那时候瞎造,等第一个媳妇病死了,男人更潇洒了,家里闺女也不管,跑去睡个寡妇睡出了一身毛病。 好在那毛病有得治,男人被吓住了,终于收了心娶了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可年轻时候到底糟蹋了身子,到这两年年纪大了,身上的毛病就一个个挨着冒出来。 今年夏天的时候男人热伤风,当时没当回事,结果没想到陆陆续续咳嗽一直没能好。 到现在,村里人都说他是得了痨病,没得治不说,还要传染! 自此以后,男人就天天搁家里躺在炕上要死要活,家里的生计就都落到了青叶的老娘,也就是张翠花头上。 青叶发泄了一通,又看自己爹畏畏缩缩很不像个男人,对他的轻蔑不屑就更重了,心想,娘的打算才是对的,只要娘跟徐叔成了,那以后他肯定也能像谢家宝那样吃整个儿的烤鸡! 青叶想出去,不想留在家里,免得被这个痨鬼传染,可掀开破门帘子看见外面嗖嗖刮得打横着飘的大雪,青叶又迟疑了。 想了想,青叶还是没迈出脚,转身回了里屋,裹着棉软的新棉被睡大觉去了。 娘说了要给他带肉回来吃,这次秋猎徐叔可是主要劳动力,肯定能分不少肉…… 挖地窖 破烂泥房子外面风雪来得越发厉害,就算是躺在炕上裹着棉被,那呼呼呜呜的风声还是近在耳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炕上的男人都要捂着肚子囫囵睡过去了,门终于吱嘎一声,又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男人,也就是青有粮连忙睁开了眼睛做起来,动作虚弱却急切,看见回来的是张翠花,也顾不得骂娘了,第一句话就是问:“吃的呢?有没有带吃的回来!” 正低头拍打着身上雪花的张翠花闻言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转身将怀里揣着的碗钵哐当一声放在炕头木柜上,“吃吃吃,就知道吃!不知道今年收成不好,食堂都只给做一顿饭了?一天天的就知道找老娘要吃的,我能去偷还是去抢?” 别看之前青有粮对家里娘们儿骂得凶,可真面对张翠花了,却只能讨好地笑。 没办法,他想活啊。 想活,就只能靠张翠花,所以对某些事他也睁只眼闭只眼,甚至还有点偏向于乐见其成。 张翠花见不得他那怂样儿,撇撇嘴,一扭腰进了里屋,去给她宝贝儿子送肉去了,才懒得管这个早晚要死的废物。 张翠花虽然已经一把年纪了,可身材苗条为人又风&骚,在嘎子村也是很有些男人乐意跟她亲近的。 不说真的能发生点儿啥,嘴上占占便宜,偶尔得手摸一把也是好的。 青有粮看着碗钵里的菜干稀饭,忍不住心里暗骂:这贱人,现在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今天分明是打猎队分肉的日子,她肯定从徐大伟那里拿到了肉,却偏偏不给他吃! 青有粮牙齿咬得嘎吱吱作响,可最后还是只能一仰脖子,把清汤寡水的稀饭三两口就灌进了肚皮里。 因为这稀饭是张翠花从外面端回来的,早就被风雪给吹凉了,里面还不知道掺杂了多少雪花,一经下肚,本就没多少热气儿的身体更是从心眼子开始凉透了。 青有粮舔干净粘在碗沿上的几颗栗米,哆嗦着将碗放到木柜上,自己使劲儿往被窝里钻,试图找到一丝暖和。 靠着一碗稀粥填饱肚子,肯定是不可能的,青有粮忍耐着一直等到傍晚,张翠花终于从里间懒洋洋地出来烧火,准备做饭。 大食堂只提供一顿饭,张翠花哪受得了,所以每天都会在晚上自己做一顿。 青有粮打起精神,瞪着眼睛看张翠花从里屋拿出一块肉,又舀出一碗杂粮面。 青有粮也没问她从哪来的,反正他要做的就是盯着张翠花,让她没机会糊弄自己。 对于张翠花跟徐大伟的事,两人都心知肚明,也就青叶人小,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还以为自己亲爹不知道头上发绿呢。 张翠花看他那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嗤笑一声,转身一边揉面一边说:“你看你现在活得啥样儿,忒不是个人玩意儿,你也别怪我跟伢子心狠,老娘能养着你不让你饿死已经够对得起你了,也算是这些年夫妻的情分。” 话头一转,张翠花忽然说到了青有粮嫁出去的那个赔钱货女儿身上:“老青,你说你都病了大半年了,你闺女青梅也不说回来看看你。” 青有粮一愣,有点不明白张翠花忽然提起青梅是啥意思。 嘎子村的人没几个好脾气的,或者说好脾气的都在前面几年比较乱的时候差不多都被欺负死了。 外面的人都知道嘎子村众人的德行,并不喜欢跟他们来往。 所以嘎子村的人对于青梅的事,知道得并不多。 就算偶尔有一两个人无意中听说了,也并没有放在心上,更不会好心到跑来给青有粮说。 都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大概是嘎子村的水跟土不好,养出来的人也不怎么好。 嘎子村的主流思想,就是巴不得别人过得比自己惨。 青有粮出了个有出息的女儿,万一青有粮知道后靠着他这个女儿过上了好日子咋办? 那多让人心里不舒坦啊。 所以知道的人,几乎都下意识瞒着青家的人。 所以在七月里就病得不出门的青有粮认知里,他那一块腊肉就换出去的闺女还是像以前那样,活得比现在的他都还惨。 虽然他现在啥都要依仗家里这娘们儿,可至少啥也不干就有得吃,还没人能随便打他。 不过说到青梅,青有粮也是有点不满,偷偷瞪了张翠花一眼,嘴上没好气地说:“你还提她干啥?早年就说过让你留她两年,等她长开了随便嫁给哪个老光棍也能得几袋粮食几块钱,结果可好,大岗屯那老娘们儿一块腊肉就拣了个大便宜!” 张翠花哼笑一声,玩笑似的回头看他:“青有粮啊青有粮,所以说你是个不中用的孬货。你可不知道吧,你那闺女天生力气大得很,去年秋天就一个人打死了一头熊,现在都已经是大岗屯的民兵队队长了,指不定现在正坐在暖和的大房子里看着雪吃着肉,过得不知道有多滋润!” 青有粮不相信,“可拉倒吧!就她?还打死熊瞎子?嘁!要真有那本事,能叫她男人打得下不来炕?” 说起闺女被打,青有粮一点感触都没有,就像是在说一个陌生女人被男人打似的,言语间不自觉地带着中冷漠围观党的幸灾乐祸。 张翠花懒得跟他争辩,自顾自地说:“反正你这个当爹的生病了,她就该拿钱拿粮食,过几天雪停了我就寻摸着让人带个话,让她过来看你!” 从徐大伟那里听说了青梅的事儿,张翠花一开始也是难以置信的。 可徐大伟坚决表示这事儿已经不是新鲜事了,就连清水镇上都有不少人知道大岗屯打熊女英雄的事迹,听说前不久大岗屯的人还在打熊女英雄的带领下抓到了几个公安局重点要抓的犯罪分子。 省城的领导下了命令,让公社给大岗屯免了今年打猎的交公任务。这可让附近的生产大队都羡慕坏了,徐大伟看着分出去交公的那些肉,也是羡慕嫉妒得不行。 也是因为羡慕嫉妒,在跟张翠花睡了之后徐大伟一时口松,这才说了这个事。 着重了解了一下那赔钱货的近况,张翠花真是心里抓心挠肝的难受,还说不出的后悔。 不是后悔当初没好好对待青梅,拉拢她占便宜,而是后悔没有听了青有粮的话,把青梅多留两年,再找个老光棍给卖了。 现在青梅能过上好日子,肯定是因为她嫁的不是老光棍,而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张翠花很不讲究逻辑地想。 当年张翠花就想着眼不见为净,早点把人给撵了。 再加上当时家里条件还不错,张翠花也不屑于为了两袋粮食就让青梅在她面前多膈应她两年。 回来的路上,张翠花心思就活络开了,刚才在里间也是在跟青叶说这个事。 青叶就是个半大小子,每天最占据他注意力的就是饿饿饿,一听说赔钱货姐姐有肉吃,青叶当即就表示自己要去送信,要去赔钱货家里过冬! 张翠花也心动不已,可看看外面下了一天一夜都还没停的大雪,张翠花渐渐冷静下来,拦住了恨不得马上就出发去大岗屯的儿子,表示她会让人带个口信,让赔钱货自己送肉送粮上门。 至于青梅在来的路上会不会因为风雪而遭遇危险?无论是张翠花还是青叶,都没想过。 反正来得了他们就有粮有肉,来不了死在了路上,他们也只能骂一声晦气,之后说不定还能跑去大岗屯闹一通,得点好处。 青叶不甘不愿地哼唧半晌才勉强答应了,埋头继续睡大觉。 青有粮见张翠花不是开玩笑的,忍不住陷入沉思。 他在努力想象这样的女儿,可惜因为太久没有注意这个女儿了,青有粮连青梅的脸都回忆不清楚。 远在嘎子村的青家人惦记着青梅的肉跟粮食,大岗屯这边,青梅也正在自己的地窖里视察家里的食物储备情况。 白菜已经收进来了,一大半被赵三明同志拿去做了腌白菜辣白菜酸白菜,争取做到在冬天里也能将家里的饭桌装点得多滋多味。 种下的两排红薯并没有受干旱天气太大影响,收获不错,两个红薯育出来的苗,秋天里就挖了两箩筐出来。 另外有分到的木耳蘑菇栗子山核桃干菜等干货若干,半扇切条风干腊制的野猪肉,整只风干的野鸡野兔若干,三只风干的整个儿乳猪,鹿肉狍子肉麋肉獐子等等。 一个小房间大小的地窖,空中领地愣是被这些肉填得满满当当。 至于地面,除了白菜土豆红薯,旁边特意用木头与地面隔开的架子上堆放了二十多麻袋的粮食,麻袋都很大,粗略一估计,怎么说也得有两千斤左右的粮食。 站在没有多大点落脚地儿的地窖里,转着圈的看周围,青梅胸中越发膨胀,那是满足与幸福的感觉。 视察完地窖,青梅爬上地面顶着风雪回了房,跟赵三明还有狗子表示,自己决定再在屋里挖个专门放粮食的小地窖。 “外面那个地窖虽然砌了石头,可万一雪水化下去,就很可能要让粮食回潮。还是挖一个在屋里好,有炕墙烘着,还有屋顶遮风挡雨,应该能干燥不少。” 青梅是觉得那么多食物,全放在一个地方太不安全了。 要是有条件的话,青梅是恨不得挖它十个八个地窖来藏粮食的。 对此,赵三明跟狗子当然是双手双脚表示赞同。 “还是梅子想得周到,这样一来咱们还能想办法继续多攒粮。” 赵三明知道青梅喜欢攒粮食,每次他买回来粮食,青梅都能对他和颜悦色好一段时间。 这个投其所好,可以说投得太精准了,堪称完美。 狗子也点头,表示自己要帮忙:“梅姨你看,我胳膊上有肌肉了!” 肌肉是屯里知青给孩子们说的,狗子是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平时就喜欢帮着家里干活,偶尔有空了也不会像其他男娃那样满山遍野的跑,他喜欢去找唐稼问很多关于外面的事。 听说外面的大城市里有车,要是他也有了车,梅姨就可以不用去哪都要走路了。 听说外面的大城市里有专门卖熟食的地方,叫什么饭店,梅姨喜欢吃好吃的,狗子想带梅姨去吃,想吃什么就点什么。 听说...... 反正最后,狗子就问到了他的力气什么时候才能变大。 唐稼想了想,就给他说,人的力气是由肌肉发出来的。 肌肉是什么狗子不知道,可他记住了,只要胳膊上有了肌肉,他的胳膊就能有力气了,就能帮梅姨干更多的活了。 此时狗子拍着自己的胳膊,满脸都是认真跟骄傲:“梅姨,我这里已经有一大坨肌肉了,我能跟你一起挖!” 上公社接受表扬 说要挖地窖,第二天早上一家三口吃了早饭就开始收拾里屋,该搬的搬,该挪的挪,把选中的那一块地面给腾空出来。 今年的第一场雪已经连续下了两天两夜了,上午的时候开始变小,不过瞧着天上浓厚的铅云,不像是要停的样子。 江会计头上顶着狗鼻子帽,就留小半张脸在外面,站在院子外面扯着嗓子喊他们去大食堂分肉。 昨晚上老支书已经带着屯子里的妇女同志们,把打猎队昨天带回来的那些猎物都给简单处理出来了。 再把之前打猎队还在山上时就派人分批次运送回来的野味儿都搬出来,今天就要全部分完,只留一部分肉干挂在大食堂的房梁上,这是准备明年开春后留在食堂给大家吃大锅饭用的。 一年到头,总不能缺肉吃吧,反正大岗屯靠山吃山,缺粮食也不会缺肉。 肉吃多了,大家伙儿的肚皮里有了油花花,消耗的粮食也会少很多。青梅在屋里已经开挖了,听见声儿,想了想,让赵三明去,“就说我在休息。” 打猎队的人虽然在山上也没熬夜啥的,可呆在山上太长时间,还是会感觉身体疲倦,精神上也累。 昨天下山的时候一个个绷紧了浑身的肌肉跟神经,肩膀上还都或扛或抬的负着重,单单就是一个下山的动作就累坏了。 到村口的时候大家都松了口气,纷纷表示自己回家了一定要睡个一天一夜。所以青梅觉得今天打猎队的人去得应该不多。 事实也正是如此,赵三明去大食堂的时候一看,还真没几个打猎队的人,就连周大柱江胜利这些往日里精力旺盛到无处可用的小伙子都没去。 一听,都说是在家里睡大觉呢。 “这次虽然打猎的时间不长,也就十来天,可累是真的累,我看我家大柱都瘦脱相了!” 虽说在山上顿顿都吃肉,还是管饱的那种,可人的精神跟身体却是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吃再多也长不了肉。 因为免了交公任务,今年大家分到的肉都多了将近一倍。 众人都喜笑颜开,招呼着一大家子一起来搬肉。 赵三明就一个人,狗子还在家里给青梅打下手。 好在有许大河帮忙,赵三明跑了两趟也就把肉都给搬回家了。 “大哥,你家里人口多,上有老下有小的,这些肉你拿回去吃。” 赵三明特意问过青梅,这会儿搬完最后一筐肉,赵三明就捡了一腿野猪肉递给许大河。 许大河有点无措,下意识往里间看,可惜只看见了垂落得一点没动弹的门帘。 自从刘大妞生娃娃亏了身子,刚开始的时候还没看出来,可等到春耕开始忙活起来,刘大妞身上的问题就显露出来了。 稍微一变天就必定感冒,头重脚轻的发烧流鼻涕不说,还咳嗽气喘。 哪怕是夏天暖呼的时候,下地干了活流了汗,一吹风,晚上又要不好了。 家里有两个正在长身体的孩子,再加上一个不能下地挣工分的老娘,现在全家五口人,就全靠许大河一个人埋头挣口粮了。 今年打猎队里也有许大河,其他人回家了都能松快了,可他不行。 就像今天,能顶着风雪出门分肉的,竟然就他跟只能拿只野兔野鸡的许小鱼跟许小米。 这日子过得就有些没劲,许大河心里憋了许多愁苦,脸上自然而然就带了出来,整个人看着都有些死气沉沉的老气。 跟还有些跳脱少年感的赵三明站在一起,不知道的都能把两人当成父子了。 虽然自己很需要,可许大河摆手直推辞:“不用不用,三明,你快放回去,我那边分了不少,够吃了!” 许大河作为打猎队的一员,分的肉确实不少,他准备冻上一些新鲜的,等雪停了就都拿去镇上卖掉,换些粗粮杂粮回来。 至于自己家,就留些供销社不收,卖相不大好的零碎肉就够了。 赵三明笑着直接往许大河怀里塞,“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吧,以前我不懂事,拖累了大哥跟大嫂不老少了,对娘也一点没尽到孝心。我跟梅子已经商量过了,回头咱们再合计合计,看怎么给娘养老。” 这事儿是昨天晚上赵三明跟青梅说的。 对此青梅也没太大意见,赵三明付出的代价就是这次他拉回来几百斤粮食的青梅愉悦度,以及他以后每顿都要少吃半碗饭。 从来没想到有朝一日能从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嘴里听到这样的话,许大河眼眶一热,赶紧抬手抹了把脸,眨巴眼皮子只能笑着点头,满脸欣慰,“三明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娘知道了肯定很高兴,回头咱们两兄弟一起去给赵叔叔烧纸,他知道了肯定也能安心了。” 许大河对继父还是很有感情的,孺慕中更有感激。 毕竟继父对他好,还教会了他很多做人的道理,要不然这些年许大河也不会一直惦记着赵三明。 换了是一个爹娘的亲弟弟,没了对继父的感激,说不定许大河早就甩手懒得管了。 赵三明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点头表示赞同。 这两年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去上坟烧纸,所以许大河说的是两个人偷偷寻摸个没人的时候去。 两兄弟商量好,许大河出上祭的白刀肉,赵三明则准备纸钱香烛这些不好弄的玩意儿。 两兄弟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找回了小时候亲密的那种感觉。 里屋,青梅听了个完完整整,不过她一点心情波动都没有,甚至还在认真琢磨这个地窖该怎么挖才能更完美。 反正只要不超额送出食物就行了,青梅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一腿猪肉够自己吃几顿,几顿里又可以变着花样如何吃。 第一场大雪来得早来得快,走得却很慢,足足下了五天四夜。 这时候,青梅在里间炕床前挖的二号小地窖也即将竣工。 因为当初修房子的时候就是挖了地基的,地下的泥土层很扎实,不需要像挖外面那个地窖那样重新夯土。 因为这个地窖很小,大小也就跟个粮仓一般,自然就不好砌石头进去了。 所以将墙壁夯了一番后,再该上两层盖子――一层木板一层石板,这地窖就算是完成了。 雪停了,屯子里有不少人都观望着准备这两天要是不下雪,就带上自家的肉去镇上卖。 屯里家家户户一年到头的柴米油盐各种必要的花销,可都在这上头,年前是必须要去一趟镇上的。 一场雪,从十月末跨度到了十一月初,青梅想着江燕子生孩子的日子就在十一月十二月,到时候她肯定是去不了,江燕子也回不来。 想了想,青梅就去问江婶子会不会去镇上看江燕子。 知道青梅跟他们闺女关系好,江婶子也不隐瞒,笑着点头:“封山之前肯定是要去一趟的,今年我儿子儿媳妇过年不回来,就留在镇上,免得燕子临时有个什么事需要娘家人,都找不到人。” 要不是家里还有两个爷们儿,江婶子都恨不得自己去镇上守着闺女。 在当娘的眼里,闺女永远都是那个小女孩儿。 现在闺女要生孩子当娘了,江婶子可是焦虑得很,晚上还总做噩梦。 一会儿担心闺女怀相不好生产艰难,一会儿想到许大河家的刘大妞那事儿,代替到自己闺女身上,哎哟心痛得跟有只手在捏一样。 一会儿又想到万一闺女生个女娃,婆家人会不会嫌弃,不肯让闺女好好坐月子。 总之零零碎碎,老支书还好,江红军都要被念叨得头爆了。 最后还是江雄鹰表示干脆今年他就带着媳妇孩子留在小学教师宿舍里,到时候也还守着妹妹生孩子。这样一来,江婶子才算是放心了不少。 不过封山之前,江婶子也是一定要出去一趟的,不亲眼看一看,那颗心就放不下。 青梅没想到那么多,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问了江婶子具体要去的日期,回去以后就从木箱子里找出一卷棉布。 棉布是赵三明弄回来的,放了有一段时间了,青梅原本是想着用来做内衣内裤。不过现在刚好送出去让江燕子给她孩子做个贴身的衣裳。 除了棉布,另外青梅又裹了几张柔软的皮毛。 这些东西老支书家也有,不过他们有是他们的,给了江燕子也是他们家人之间的来往。 青梅给了,就图个回报江燕子的友情。 只要不是吃的,青梅送出去还是挺轻松的。 江婶子看了那软得刚好能给新生崽儿用的细棉布,再看青梅一点都没有心痛不舍,可是感动坏了,拉着青梅的手一个劲儿说燕子交了个好朋友。 等青梅离开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小摊子江婶子拿手的坛子肉。 青梅心情美滋滋,回家后就把小坛子放在了炕头柜子上,准备算着时间能吃了就要马上尝尝。 雪停了两天,开始出太阳,确定路上的雪层都踩结实了,大岗屯里的人三五成群的带上肉徒步出山。 河面上还没结冰,可已经没人愿意乘木筏了。 那么冷的天儿,万一连人带物地掉下去,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原本青梅是不准备去镇上的,可江红军提前一天就来叫了她,让她明儿个穿上最体面的衣裳,跟他们一起去公社接受领导的奖励。 一听有奖励,青梅也就不嫌弃路长且陡了,第二天早早就出发。 赵三明不跟众人一起,反而是捡了偏僻稍远一点的一条路悄摸摸离开的。 至于狗子,外面太冷,他又太小,就留在家里看家。 人潮中,青梅他们这个部队是人最多的,除了青梅跟支书,另外还有当初帮着一起扛了五个盗墓贼去公安局的那十个人。 大家脸上都泛着红光,眼睛亮闪闪,浑然一身喜气盈盈的面貌。 “这次听说连省城的公安都下来了,俺们抓的那五个人肯定不简单!” “可不是嘛,要不然能把俺们的打猎交公任务都给取消了?” “也不知道他们干了啥,保不准是在其他地方犯了事儿,要不然咋就有人喜欢转干挖死人坟的勾当。” “哎呀这个你就不懂了,我听说……” 都是些三四十岁的叔叔伯伯了,可这会儿却都兴奋得像小年轻,不说点废话总觉得浑身不舒坦,叽叽喳喳叭叭叭的一路说了四个多小时,愣是一点没觉得累。 江红军一开始也在跟青梅说话,说上次他们去公安局交人时如何如何,说这次领奖可能会得到些啥之类的。 前者可以当故事听,消遣时间。 后者是青梅格外关注的重点内容,青梅听得很认真。 不过讲完了这些,江红军要再说些别的,青梅就没多大兴致了。 显然,在此时此刻此番情形下,青梅绝对算不上是个好听众,所以最后江红军跟别人唠上了。 到镇上后,没等江红军招呼,众人就收了嘴,开始端起成熟可靠的人设来,一个比一个严肃认真。 江红军回头看了看,满意地笑:“不错不错,注意保持!” 现在才十一月初,可镇上的人却一点不少。 究其原因,却是今年这么早就下了第一场雪,很可能会提前封山。 像大岗屯这样的山村,清水镇附近可不少,大家都急着来镇上把该卖的卖了该买的买了,一切都准备好了,才能安心猫冬。 所以这次不仅人多,街上可以说是人挤人,不用点劲儿还可能会被逆行而来的人流给往回挤。 江红军带着大家伙儿一起穿过一条街,到了公安局跟公社附近,人就少了许多。 既负责收山货野味儿,也负责卖东西的供销社在街的另一头,跟公社是相反方向。 整理了一番衣裳,又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江红军抬头挺胸,带着十个同样抬头挺胸的爷们儿跨进了公安局的大门。这样一来,神色如常,个头身板都小了好几号的青梅就格外显眼了。 街道口不远处,一个穿土布棉袄,头发胡乱扎在脑后的一个妇女伸长脖子盯着青梅看。 一直到看不见了,妇女这才回过神来,脸上夹杂着嫉妒羡慕贪婪,偏偏还要刻意做出不屑的神情。 身边的同伴不耐烦地喊她:“徐家媳妇儿,你干啥呢!还不赶紧走,一会儿东西都要卖光了!” 徐媳妇儿回过神,“哦”了一声,皱着眉头走,走着走着忽然眼睛一亮,脸上的复杂神色全变成了欣喜若狂。 那老娘们儿当初对赔钱丫头可不好,成日里打骂都是轻的,要是让那丫头知道自己爹现在也在老娘们儿手里吃苦挨饿,指不定就会发火。 就她那打熊的力气,一个失手打死了那老娘们儿也是很可能的。 徐媳妇觉得自己找到了希望,也顾不得买东西了,急匆匆跟同伴说了一声,自己就转身回了街口,找到个避风的墙角就蹲下来盯着公安局大门按捺着激动,满眼期待地慢慢等着。 带口信的人 去年打了熊,青梅没有亲自到镇上来。 公社里的领导们也只把青梅的事迹当作传奇故事来听,对本人也就怀着点好奇。 可今年大岗屯干的事却不是杀头熊那么小的事了,而是抓到了一个团伙。 有了活人,又得知了几人身份,哪怕陈峰等人咬死了牙不开口,林队长他们还是找到了陈家庄。 之前找不到破绽,被陈家庄的大队长联合陈家庄的人一起把公安给糊弄过去了,一是当时下去排查走访的林队长等人对陈家庄不熟悉,只当作普通生产大队给过了一遍。 二来也是谁也没想到一个盗墓贼团伙,竟然还能有这么大规模,并且还是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手艺。 现在锁定了目标又有意深挖,没多久就把陈队长等人一起给抓了出来。 也有人听到风声,提前跑掉了,可这个案子性质实在恶劣,省城总局局长亲自拍板下发了通缉令。 有了通缉令,那可就不一样了,别看像张大海他们这样的倒卖贩子有自己的鼠道,平时瞧着好像有关部门都不知道。 实际上公安们却对这些门道不说一清二楚,却也知道个大概。通缉令一下,这些地方都要加强搜查。 还真是不巧了,清水镇的陈三儿一伙人,就倒霉催地正撞到炝口上,被有关部门给顺手一锅端了。 这些事都是进了公安局后,青梅在一个招待她的女公安那里听说的。 女公安年纪三十来岁,平时就是在局子里当文员。 说是文员,因为就是个小地方的警员,所以干的活都很杂,从端茶倒水安抚女同志,到整理档案资料,都是她的工作。 “说来也巧,陈三他们被抓到以后,还有十多号人嚷嚷他们的大哥是张大海,结果队长往深了一挖,才知道,前不久跑掉的张大海就是被他们窝里斗给举报到咱们这里来的。” 女公安就当是趣事跟青梅聊了,“青梅同志,张大海你知道是谁吗?前几天你丈夫还来问过,问咱们抓到张大海没有,想去劳改场看看张大海。别的不说,你丈夫还挺讲义的。” 青梅只当不知道,全程板着脸听,一双眼睛里全是认真。 这极大满足了女公安的唠嗑兴致,反正她的任务就是招待青梅,必定要做到让青梅宾至如归,那姐妹好的拉家常,可不就是最好的办法嘛。 “不过青梅同志,不是我多嘴,你回去还是要跟赵三明同志说一说,有的义气能讲,有的义气却不能讲,比如说张大海犯了错,要是以后再遇到张大海,一定要及时向我们局里举报……” 得,拉家常唠嗑都不忘搞宣传。 青梅点头,心里暗叹,果然这个年代思想觉悟不高的都不好意思吃这碗公家饭。 江红军那边跟林队长聊了半晌,看时间差不多了,这就带着江红军青梅他们去隔壁的公社办事处,他们局长的办公室也在那边。 最后,江红军代表大岗屯,从公安局局长那里领到了一张锦旗。 锦旗上写着“为民除害”四个大字儿。 江红军拿到锦旗,高兴得浑身发抖,脸上都笑傻了。 青梅作为主力军,单独获得了十块钱奖励,另外还有一个暖水壶,一个印着大红牡丹写着“富贵”二字的搪瓷盆,一块香皂两条毛巾。 得,这端着盆去澡堂子搓澡都不用再带其他东西了,简直就是澡堂子标配。 “青梅同志,以后一定要继续发扬勇于与恶势力作斗争的精神,为保卫四方百姓的安危而奋勇前进!” 局长握着青梅的手,满眼都是鼓励与赞扬。 这台词听着有点尬,抱着搪瓷盆的左手紧了紧,青梅严肃认真地用力点头:“局长请放心!” 场面很是和谐融洽。 眼看着已经到中午了,一行人又被局长叫了林队长带去公社食堂吃了顿好的。 除了青梅,江红军得到了一个搪瓷盆,别看他得的奖励少,可功劳都记在他的名字上呢。 以后要是公社有什么需要,江红军再努力一把,想要从大岗屯调到公社办事处,成功的机会就大了不止一点半点。 另外十个人,得到了口头奖励之外,也一人得了一个喝水的搪瓷缸。 白底红字,上面写着“为人民服务”,这就足够让他们高兴的了,一个个已经盘算着回去以后要如何端着水往屯子里转上几圈,好好跟人显摆显摆。 青梅等人在食堂里吃着红烧鱼猪肉粉条子,大口啃着白面馒头的时候,已经偷偷从公安局跟到公社门口的徐媳妇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关键是蹲在墙角哪怕是背着风,也还是冷得人想钻牛屁股。 徐媳妇冻得牙齿打架嗑嗑作响,只能靠着想象青梅如何收拾张翠花来勉强坚持下去,“咋、咋还不出来呀,个赔钱货小娘皮,害得我好等……” 在公社食堂里吃饱喝足,再加上食堂里很暖和,一行人都要打瞌睡了。可想着还要赶回去,众人也不敢多耽搁。 再三谢过林队长后,江红军带着青梅他们就直接从食堂后门离开,也不用去街上跟人挤了,抄个小道就离开了清水镇。 “也不知道我家媳妇能不能买到红糖,这搪瓷缸用来泡糖水招待客人,忒有面儿。”“哈哈,你还用来招待客人呀?反正我是舍不得的,回头我就去河边刨雪,看能不能找到没冻坏的薄荷叶,回头把薄荷叶往石板上一烘干,嘿嘿,泡茶喝着多气派啊!” 其他人一听,都是眼睛一亮,纷纷挤过去跟人约好到时候一起去找薄荷叶。 想象着自己端着一杯茶在屯子里一晃悠,那不就是领导的样儿了嘛。 还有人琢磨着过年以后陪家里娘们儿去岳父岳母家,这路上走累了走渴了,可不得需要喝一杯薄荷茶水解解渴嘛。 嗯,到时候端去了岳父岳母家,还能让老人家也喝一口用搪瓷缸装过的茶,这可是报纸上伟人领袖开大会都用过的茶杯子,多稀罕啊! 青梅根本就不知道公社大门外还有个人正苦苦等候着她,回到家后就怀着一种隐秘的激动心情烧了热水把搪瓷盆洗了洗,这就装上热水开始洗脸。 洗完了用毛巾擦水的时候,青梅捂在毛巾下面的脸上忍不住偷偷露出个笑。 狗子在一旁帮忙看火,一边还在围观梅姨拿回来的暖水壶很家里本就有的那个有啥不一样,眼看着梅姨站在旁边仰着脸用毛巾捂了好半晌的脸都还没擦完,不由摸着后脑勺疑惑地问:“梅姨,你怎么了?” 为啥毛巾要一直捂在脸上啊? 抿唇把笑给憋了回去,青梅拿下毛巾,干咳两声,别开脸不好意思去看狗子全然好奇疑惑的眼神,“没啥,就脸上冷得很,都冻僵了,用热毛巾捂捂。” 狗子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那梅姨你再捂捂吧,毛巾不够热了我来给你拧!” 已经笑完了的青梅默默伸手搓了一把狗子的脑袋,说:“头发有点长了,我给你扎两个小揪。” 一听要在自己头上扎头发,狗子瞪圆了眼睛,很想抗拒。 可偏偏想这么干的是梅姨…… 几分钟后,狗子耷拉着脑袋坐在灶膛前有一搭没一搭的放柴,整个人显得生无可恋。 唯独脑袋上两个用布条扎起来的小揪战得挺拔又骄傲,瞧着就十分神气。 下午,青梅在家翻菜地,之前大雪来得急,他们也只把白菜给收了,地还没来得及翻。 冬天的时候得把土深耕一回,将泥巴里的虫卵草根等不利于庄稼生长的动物从温暖的土层中翻到最表面来,然后利用冬天的雪来把它们冻死。 狗子人小,本是要来帮忙捡草根的,不过让青梅给撵回去了。 去年狗子一个人从柳洗啊屯来到大岗屯,虽然没冻死,可身上的冻伤却很多。 暖和的时候还不显,可一到下雪天,之前冻伤的地方就开始显出紫红色来,一摸全都是冰凉一片。 青梅把赵三明买给她的蛤蜊油拿给狗子用,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果。 不过平常时候,青梅跟赵三明都有意不让狗子碰太冷的东西,看看能不能养好。 这事儿还是赵三明先发现,然后跟青梅说的。 要不然像青梅这样一心都落在山上的性子,估摸着怎么也要等狗子脸上身上都是冻疮了才能知道。 大概是因为平时家里的吃喝家务都是赵三明料理,还真就给他养出了家庭责任感,现在不用青梅说,家里的活计赵三明都会打理得妥妥贴贴,对狗子也比青梅多了许多关心。 从家庭责任分割上来看,两人确实有点男主内女主外的意思,青梅两眼都往外面看,一个劲儿往家里挣食物。 而赵三明就是照顾家里,再把一应繁琐的事务都给安排好。 到目前为止,青梅对于现在的生活模式是很满意的,不巧,赵三明似乎也很满足现在的小日子。 挖土,哪怕是要往深处挖,对于青梅来说也是挥挥手的事儿,一点不费力。 边挖,青梅还有余力去想这个冬天赵三明能不能做点新鲜的美食尝尝。 菜园子挖到一半的时候,院子外来了个人,好像是屯子里谁家的亲戚,身边跟着带路的刘老太。 到了院子门那里,刘老太伸长脖子往里面瞅了瞅,只看到青梅跟狗子,没见到赵三明。 刘老太撇撇嘴,挪开视线的时候还瞪了狗子一眼,这才转而看向青梅,一张风干橘子似的脸上露出个古怪的笑:“青梅啊,在家翻地呢?你男人又上哪鬼混去了?” 青梅抬眸看了她一眼,没吭声,继续低头弯腰去拾掇挖出来的草根。 刘老太身边那长得尖嘴猴腮的婶子啧了一声,挑剔地眼神在低矮的房子上遛了一圈,只在门口挂着的两排苞米上顿了顿,继而扯开嗓子发出尖锐的说话声:“是青有粮家的青梅吧?你爹都病了大半年了,听说你不是富贵了嘛,也不知道回家看看爹娘,只顾着自己吃香喝辣的,没孝心的人可是要天打雷劈的!” 刘老太在旁边笑,就好似尖嘴猴腮说的话多有趣儿似的,笑完了还装好人,语重心长地劝青梅:“青梅丫头,大家都知道你在娘家过得不如意,可再怎么说你爹娘都把你养大了,好歹没饿死你冻死你对吧?一家人没有过夜的仇,你爹都病得下不来炕了,不回去看看就太说不过去了。” 尖嘴猴腮掀掀薄得跟刀子削过似的嘴皮子,尖酸刻薄地嚷嚷:“嫁人了还是这副鬼样儿,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 狗子听得嗖一下站起来,两只小拳头捏得紧紧的,一双眼睛像狼崽子一样狠狠盯着她们。 青梅也听得皱起了眉,停下了挥舞铲子的动作。 刘老太跟尖嘴猴腮没怕,反而因为青梅终于有了反应而越发来了兴致。 两个人就站在院门口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尖嘴猴腮负责刻薄瞎咧咧,刘老太负责装好人全方位地劝青梅,总结出来一句话:你爹你后娘没弄死你就是天大的恩德,你就该回去当牛做马孝顺人家。 青梅很久没听过这么刺耳的吵吵了,嚓一声,把铲子深深地插进土里,边往院门口走边掏了掏耳朵。 尖嘴猴腮眼珠子一转,抬手就搭在院门上:“老青闺女,这么久才来给客人开门,叫个什么话,要不然咋就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呢,一点都不懂事!” 刘老太:“哎呀刚子媳妇,你别这么说,青梅丫头也是打小就没人教,要不然哪能不知道赶紧泡碗糖水来招待你这个给娘家人带口信的贵客嘞!” 唱双簧的唱完了一曲,青梅也走到了院门前,并且抬手打开了里面别着的门闩。 刚子媳妇哼了一声,下巴一抬就要进院子,谁知下一刻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就被人整个儿给举了起来。 举、举了起来!! “啊――!!” 刚子媳妇吓得尖叫一声,刚叫到一半,身边也响起了二姑婆撕心裂肺地大叫。 刚子媳妇一扭头,恰好刘老太也扭头看了过来。两人在空中对视,然后不约而同往下看,只看见了一个黑乎乎的头顶。 “你们好吵,不准在我家门口骂我。”要骂就去其他地方骂,至少要让我听不见。 青梅一手一个,胳膊打得笔直,虽然她自己个头不高,可刘老太跟刚子媳妇也算不上高个儿。 所以把两人完全举起来并不用担心她们的脚会拖在地上。 举着两人,青梅左右看了看,找到可以放两人的地方,这就大步疾走。 自己疾走,跟被人单手撑着疾走感觉是绝对不能相提并论的。 刚子媳妇跟刘老太吓得吱哇乱叫,蹬着腿挥舞胳膊想要去抓挠青梅,结果青梅往上举的胳膊往平展方向一甩,两个人就吓得恨不得抱紧青梅的手臂。 多来几个回合,两人再也不敢嚣张放肆了,直哭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也不敢吭声,就怕这个怪力女人一来劲儿就把她们俩给扔出去了。 叫我娘家人来闹! 早在刘老太跟刚子媳妇唱起戏来的时候,隔壁王家媳妇就被孩子们拉着出来远远瞧见了。 王媳妇有些拿不准主意,按理来说她是该去帮青梅的,毕竟青梅是他们屯的人,还因为青梅连夜去逮到了五个什么逃犯,让他们每家每户都多分了不少肉。 可刘老太在大岗屯里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王媳妇就怕自己过去了也帮不了忙,回头还要被刘老太记恨着见天儿到她家门口来骂人。 挨骂的人要是想要还嘴甚至动手,这老虔婆还能直接往地上一坐打滚撒泼让人赔了东西才肯罢休。 正当王媳妇犹豫不决的时候,就看见了青梅上前一手一个举着就走,当场就惊呆了王媳妇。 王媳妇的几个孩子也是看傻了眼,回过神以后就兴奋得哦哦哦地叫,甩开膀子就冲了出去。 去干啥?跟着青梅他们肯定是不敢的,可是他们能去找狗子玩儿! 青梅沉默寡言总是冷着脸,屯里的小孩子都有点怕她,不过小孩儿们也发现了,要是他们是去找狗子玩,又不欺负狗子的话,可怕的青队长就会当他们不存在。 王媳妇想得更多,吓完了就是担心,这刘老太怕是要讹上青梅了。 青梅还是太年轻了,不就是被骂几句嘛,也不会少块肉。 这么想着,王媳妇赶紧转身躲进了屋里,就怕刘老太闹腾的时候看见了她,把她也给记恨到心里去。 到了屯子的主道小马路上,青梅就把两人给放到了地上。 她放得倒是挺轻的,奈何刚子媳妇跟刘老太已经浑身软烂泥了,根本站不住脚,顺势就都坐在了地上。 地上还有一层雪,坐着可不咋舒服。 有人看见了,不由好奇地伸长脖子直往这边瞅。 终于落到了实处,刚子媳妇跟刘老太看向彼此,下一刻就抱到一起哇哇大哭起来。 青梅甩了甩胳膊,发现这两人哭声忽然一停,不由觉得有趣,于是就站在旁边时不时甩一下胳膊,还围着两个人打转。 这下刚子媳妇跟刘老太哪还敢哭啊,战战兢兢抱在一起,哭嗝都努力憋着不敢打,跟两只瑟瑟发抖的鹌鹑似的。 看了一会儿,发现两人不表演忽然大哭忽然停止的戏码,青梅觉得无趣,略带一丝遗憾地转身走了。 走出去几步远,隐约听到身后两人深呼吸好像是要扯开嗓子重新开哭,青梅又嗖一下转身,眼睛亮晶晶隐藏着期待地重新看向两人。 刚子媳妇还好,毕竟人还年轻,被空气噎了一下很快就缓了过来。 刘老太却被空气呛得咳嗽起来,咳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震天动地,喉咙里还发出咔咔的声音,就像有口老痰堵在那里即将被咳出来。 青梅从鼻子里无声叹了口气,彻底没了围观的心情,总算回身抬脚走得干脆利落,不多时就走远了。 平常时候跟这个二姑婆感情说不上多亲密,可现在刚子媳妇就是想要抱个啥东西才能安心。 刚子媳妇抱着刘老太,声线都抖成波浪花了,“二、二姑婆,这还是人吗?” 真不是恶鬼附了那丫头的身? 刚子媳妇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当初十几岁就嫁到嘎子村,也算是看着青梅长大的。 那可是满村里最受人欺负的小可怜,在嘎子村,你不强势,就要被人欺负。 像老青闺女这样没娘护着爹也不管的可怜虫,真就是谁来都能踩一脚取个乐子。 刚子媳妇真的很难相信那样一个小丫头片子,竟然能变成现在这样。 刘老太则是暗暗后悔,可她这人骨头硬了大半辈子了,哪能承认后悔这个话啊。 身为嘎子村出来的女人,就不能有服软认输的时候! 刘老太在心里发狠,好歹重新振作起来,一把掀开抱着她的侄儿媳妇,哆嗦着两条老腿踉踉跄跄站了起来,“刚子媳妇,你现在就回嘎子村,把你男人还有我哥哥弟弟侄子们都叫来,就说老青家的死丫头把我打坏了,都搁炕上起不来了!” 原本刘老太是想说都要搁炕上准备办后事了,可嘴滑溜到了嘴边又觉得这话忒晦气,不能真个说出嘴,免得被阎王爷听到,真给勾魂的小鬼儿给惦记上了。 刚子媳妇有些迟疑,觉得青梅看起来可不像是以前二姑婆对付过的那些人,“二姑婆,这真能成吗?那丫头不是什么英雄嘛,跟公社领导还有公安局里的人可都相熟着呢。” 刘老太没好气地瞪了刚子媳妇一眼,怪她尽说啥大实话,都说得她有点不敢这么干了! 可瞪完了,两个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见了怂劲儿。 刘老太嘴巴子硬,梗着脖子喊,“愣着干啥?快扶我回去,待会儿你就回嘎子村叫人,我就不信了,俺们那么多大老爷们儿,能都叫她一手一个给…扔…出来?” 话说到尾巴上,反而越说越没底气,最后俩字儿都把铿锵有力的狠话说成了软绵绵的迟疑问句。 刘老太有些恼火了,掐了侄儿媳妇一把,颠着大脚丫子恼羞成怒地嚷嚷着让她赶紧把自己扶回去。 “要不是你力气小,就该直接把昏迷不信的我给背回去!” 还要背着满屯子绕一圈才得劲儿! 刘老太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到了刚子媳妇身上,压得瘦成精骨人的刚子媳妇差点摔倒。 好容易把人给扶稳了,刚子媳妇偷偷撇嘴,心说你以为谁都能跟老青闺女那样子? 一手一个举起来胳膊都不带打颤的,那还是人吗?根本就不像人! 刚子媳妇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心里怕得很。 等把刘老太给扶回去交给了刘老太的儿子儿媳们,刚子媳妇连忙挎上自己的篮子,都不敢等刘老太的儿媳给她装肉了,几乎就是小跑着离开大岗屯的。 刚准备去刘老太屋子里询问一下婆婆给不给刚子媳妇拿肉的儿媳妇看着刚子媳妇迅速消失的背影,不由纳闷。 婆婆家的这个侄儿媳妇,哪次来不是盯着家里的肉啊粮食啥的挪不动步? 咋这回跑得这么快呢? 刘老太早年丧夫,就得了江得贵一个儿子。 江得贵三十岁出头,算起来也是江红军他们的亲戚,不过已经出了五服,关系并不如何亲近。 早些年刘老太跟秋老太一样丧夫,两个人的儿子也一般大小,少不得就要暗暗比较。 秋老太带着许大河嫁了赵三明的爹,当时刘老太可没少嘀咕秋老太守不住,还说什么秋老太的男人知道自己头上戴了绿帽,保不准晚上要去找这一家子说道说道。 总之就是一些难听的话,秋老太性子又软,并不敢跟刘老太正面对上,知道被说了这些难听话也只能自己在家偷偷抹眼泪。 可谁知道刘老太其实是心里嫉妒秋老太啊,同样都是带着拖油瓶的寡妇,刘老太想找个男人都找不到,那哭哭啼啼啥也干不了的秋老太却能找到赵老大那样的好男人。 过了几年,秋老太第二个男人也没了,刘老太可很是高兴了一阵子。 可惜转头人家十四、五岁的大儿子就顶天立地撑起了一个家。 她自个儿的儿子呢?悖还在那里跟屯里小娃娃一起撒尿玩泥巴呢! 刘老太自认在别的方面完压秋老太,可在唯一的儿子身上却总是输。 许大河自己撑起了家不说,还自己娶了媳妇生了俩儿子。 她儿子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老大个年纪了还是她拿了棺材本儿废了老大劲才娶回来一个儿媳妇。 结果儿媳妇也不争气,这么多年了竟然就得了俩丫头,可气得刘老太恨不得蹬腿闭气儿得了。 秋老太有个不成器的小儿子,结果愣是拿一块腊肉就换回来这么个能干媳妇。 刘老太躺在炕上,越想越气,气得胸脯起起伏伏越发厉害。 这样子吓得话不多还有点呆的江得贵都怕得不行,连忙喊娘,“娘,你咋地了?哪儿不舒服啊?娘你倒是说话呀!” “是啊娘,有啥不舒服的一定要说出来,就算是砸锅卖铁我跟得贵也要送你去医院!” 得贵媳妇也在旁边着急,其实心里是巴不得这老婆婆赶紧蹬腿儿,免得成天骑在她头上拉屎撒尿。 可心里想的,面上肯定得着急心焦,要不然等老婆婆缓过气来,铁定要跟她算账。 刘老太两口子围着刘老太嚷嚷,把刘老太吵得头昏眼花,没好气地一把推开儿媳妇给她顺胸气儿的手,一骨碌坐起来,“我能有啥事,说了你们能干哈?我说我被赵三明家的娘们儿打了!你们是不是要去给我打回来?” 江得贵跟媳妇面面相觑,没说话,可神态中含着无奈,显见是觉得娘又要讹人了。 江得贵是老实人,得贵媳妇虽然对老婆婆不满,心里也有点小九九,可并不喜欢去害人家。两口子对刘老太讹人的行为是很不赞同的,甚至觉得很丢脸。 毕竟大家都是在一个屯里生活了好几辈儿的人,刘老太这样,不就是在跟人交恶嘛。 她倒是啥都不怕,以后一蹬腿啥也不用管,可他们的娃娃后代还要继续在屯里生活,以后把大家都得罪光了,万一家里出个什么事,谁愿意搭把手帮忙啊? 刘老太还能不知道自己儿子儿媳是啥样的人? 一看两人的表情,就知道二人想的啥,登时气得直拍炕,恨铁不成钢地大骂:“我咋有你们这两个儿子儿媳!自己老子娘被人打了,结果屁都不敢放一个,真是气死我了!滚滚滚,都给我滚出去!今天这事儿没完,待会儿我娘家人就要过来,赶紧去给我准备好饭菜招待你们舅舅表兄弟……” 被大骂了一顿,江得贵跟媳妇埋着脑袋出了刘老太的房间,老老实实准备饭菜去了。 刘老太一个人在炕上胡思乱想,想到当年秋老太嫁给赵老大享福的时候恨得咬牙切齿,想到今天欺负她的青梅被公社领导如何如何夸奖的时候气得直捶胸口,总之就是没想到啥值得自己高兴的事。 没办法,刘老太只能愤愤地想一会儿娘家兄弟侄子们来了以后她要如何如何耍威风,还要索赔多少东西,这才心情好了点。 可左等右等等了又等,眼见着外面都黑透了,刘老太还是没等到娘家人! 得贵媳妇捅咕着男人进屋问刘老太:“娘,饭菜都凉了,老舅他们啥时候到啊?” 秋老太暴跳如雷,逮着儿子就一通好骂,从三岁尿床骂到三十岁还只知道种地,打猎都只能混个边儿。 江得贵觉得有些委屈,这样过日子不挺好的嘛。 可娘要骂,就让她骂吧,就像他媳妇儿说的那样,娘脾气不好,可又能再骂他们几年呢?娘爱骂就让她骂吧。 刘老太可不知道自己唯一的儿子心里想的啥,要是知道了,怕不是要当场气死。 得贵媳妇在外面给两个外出找了蘑菇回来的闺女洗了手擦了脸,竖着耳朵听了听,知道老婆婆还要骂好一阵,这就悄悄带着两个闺女进厨房吃好东西去了。 反正老舅他们也没来,下午又做了那许多肉啊饭的,让两个孩子多吃一碗,老婆婆也看不出来。 刘老太这里气了一个下午,哪里知道刚子媳妇被青梅给吓怕了。 回了嘎子村又找自家男人打听清楚青梅啥来路,越了解越害怕,最后刚子媳妇啥也没说,安安静静就自己搁家里做饭带娃伺候爷们儿去了,哪还记得要给二姑婆带帮手去大岗屯闹腾这回事。 下午青梅把人拎着丢出去以后,回家继续挖菜园子,并没有把刚子媳妇带的话放在心里。 甭说娘家人对待原主并不好,那点情分早就耗光了,就算是关系好交情深,要让青梅拿肉拿粮食去给别人吃,还要当牛做马不图回报的养那一家子,这是不可能的。 让青梅死多少回穿多少个世界都不可能。 晚上赵三明没回来,青梅烧火,狗子掌勺,两人吃了晚饭洗漱一番就睡了。 第二天,天上又开始下起雪坷垃了,乌云迅速在龙凤山这一片集结,看样子,要来一场大的了。 青梅皱眉,有点担心赵三明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场大雪一下来,估摸着就要封山,断了往镇上去的路了。 赵三明是去置办年货的,要是他回不来,今年的年夜饭肯定就没去年那么丰盛了。 中午的时候,去镇上看望了闺女的江婶子估摸着也是看见了即将下一场大雪,紧赶慢赶地赶回来了。 刚吃过午饭,江婶子就过来,给青梅送来了两卷布,都是能用来做衣裳的那种,有点硬有点糙,染色上也有点班驳。 “这是燕子专门给你留的,她家椿树内部拿,几个钱就能拿好多,你留着看是做个被套还是开春了做衣裳啥的,都中。” 江婶子把布塞给青梅,往手上哈着气搓了搓手,又从兜里摸出个油纸包笑着塞给站在青梅腿边的狗子怀里,“狗子,这是你燕子姨姨给你留的江米条。” 狗子眨巴眼,抬头看青梅。 在吃的这方面,青梅向来不会客气,冲狗子点点头,狗子这才收下了,小声地说了声:“谢谢江奶奶。” 说完,抿着唇想了想,狗子又说:“谢谢燕子姨姨,江奶奶,燕子姨姨肚子里的弟弟还好吗?他啥时候出来呀?下次我逮了兔子去给他玩好不好?” 狗子是看见过江燕子大肚子的,也没人教他,他就说里面是弟弟,这可高兴坏了江燕子跟江婶子。 虽然生个闺女她们也喜欢,可要是生个儿子的话,江燕子在婆家就更得看重了,这是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江婶子摸着狗子的脑袋朝青梅说:“这孩子越来越乖了,还是你教得好。” 青梅唇角动了动,想说她平时没教,除了狗子的狩猎技巧是她教的,其他都是赵三明在管。 可说了也没啥意义,江婶子也不会信,所以青梅干脆节约口水跟力气,啥也没说。 江婶子夸完了狗子,又耐心回答了狗子的问题:“你燕子姨姨挺好的,弟弟还要一两个月才能出来。刚出来的弟弟可不能玩兔子,不过弟弟的小帽子就有你逮的兔子剥的毛给做的,可暖和了。” 听江婶子这么说,狗子很高兴,表示自己还要套兔子剥了皮给弟弟做小衣裳,“今年我要跟梅姨学套黄皮子跟狐狸,梅姨说那个皮子更舒服。” 江婶子笑:“狗子可真能干。” 去年冬天,狗子一个小娃娃,愣是套了不少兔子,全屯的人都知道,少不得都夸狗子能干,以后长大了肯定跟青梅一样,是个厉害的猎手。 想到啥,江婶子犹豫了一下,这才问青梅:“听说昨天你娘家人让刘老太家那侄儿媳妇来带话了?梅子,你也别怪婶子话多,管得宽。你现在的日子虽然好了不少,可这都是你自己拼命挣回来的,可不能犯傻,被娘家人给拿捏住了。” 刘老太从昨天等到今天,都没等到娘家人,哪还不知道自己被侄儿媳妇给耍了,当即也不躺在炕上装病了,而是在屯子里东家走走西家站站,可劲儿的吧啦着嘴,说的都是青梅的坏话。 昨天青梅把两个人举出来,屯子里不少人都看见了,早就传遍了,又有青梅邻居王媳妇说了个全程,屯里人就都知道到底发生了啥事。 王媳妇自己不敢站出来帮忙,可也不至于瞎说八道,所以都是说的事实。 屯里人一听,好哇,你个刘老太,帮着嘎子村的人来欺负他们屯的打熊英雄,这可不能够。 大家不敢亲自招惹刘老太,可他们能排挤孤立她啊。 所以任由刘老太如何宣传,愣是没有一个人附和她说的那些话。 刘老太觉得很累,这怎么跟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啊! 江婶子中午回来吃过饭,刚才出来找青梅的路上就遇到不少人。 这些人知道江婶子是要去青梅家,就都嘀嘀咕咕说起话来,末了都让江婶子好好劝劝青梅,可别让青梅真就回嘎子村让人给欺负了。 打熊那回青梅救了好些人,这次抓住几个罪犯,更是替全屯的人挣来了不少肉。 有那嫁出来的大小媳妇们拿了肉回娘家,可得了不少人的羡慕,大小媳妇们回来以后,对青梅亲近不了,可单方面的好感却噌噌往上涨了不少。 说这些话既不用自己当面去跟刘老太闹腾,又卖了青梅一个好,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谁都乐意说。 青梅听了这话,还愣了愣才从脑袋里把昨天那尖嘴猴腮说的话给捞出来,虽然不太明白这事有啥值得特意说的,毕竟不理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青梅也知道江婶子是好意,因此乖乖点头:“婶子放心,我知道的。” 江婶子满意了,怎么看怎么觉得青梅跟狗子一样乖,心说难怪闺女都嫁人了还一心惦记着青梅这个朋友。 这样的好朋友,就该多交几个。 可惜了她也没个小儿子,要不然...... 悖乱想啥呢,人青梅都结婚这老久了,就算她有小儿子也不可能让别人两口子分开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都结婚两年多了,算一算,现在得快三年了吧?咋也没看见青梅肚子里有个动静? 江婶子想了些有的没的,一边跟青梅狗子打了招呼就转身快步离开了。 家里就剩下俩大老爷们儿,另外还有三个知青,她就一个晚上没回来,今儿一回来,真是看见哪里都需要好好拾掇拾掇。 惦记着青梅肚皮的不仅仅是江婶子,秋老太也惦记着呢。 刘大妞昨晚上受了凉,又感冒了,头有点昏沉沉的,正坐在堂屋的炕上纳鞋底。 眼看着自家老婆婆在家里走来走去,把个堂屋都来回收拾了好几遍了,刘大妞抬手理了理额头上绑着的抹额,无奈地喊住老太太:“娘,你是不是在找啥?” 转得她头更晕了。 可算是有人跟她说话了,秋老太捏着炕扫帚站住了脚,愁眉苦脸地酝酿了半晌,等得刘大妞都纳完了好几拍针脚了,秋老太可算是说出口了。 “大妞啊,你说你弟媳妇,咋这多年还没怀上呢?” 刘大妞冷不丁听见秋老太说这个事,手上力气一松,一针就没扎透。 把针□□往头上划拉抹油,刘大妞想了想,说到:“怕不是老弟没这方面心思?” 跟很多人一样,刘大妞也觉得青梅身体这么好,不可能生不出娃。 所以想来想去,刘大妞只能往赵三明身上想了。 秋老太还真没想到这一茬,大儿媳一说,她也想到了。 说来也是,之前她小儿子就是个没长大的性子,成日里一门心思就是想往外面跑。 好不容易回来了,还总爱对小儿媳妇动手,打了媳妇,还能睡一块儿嘛? 既然不是青梅的责任,秋老太就没那么为难了,一拍大腿就丢了炕扫帚,到门边摸到拐杖就出了门。 刘大妞怕她摔了,连忙掀开盖在腿上的小方被下炕追上去,“娘,你干啥去呢?!” 已经下了台阶走到院子里的秋老太头也不回地喊:“去找三明!” 这臭小子,现在都已经懂事了,还不抓紧时间跟青梅生个娃娃,万一以后青梅出息更大了,见到更好的爷们儿,回头还能稀罕他吗? 肯定不能够啊! 秋老太就盼着小儿子赶紧让小儿媳生个娃,女人家,生了娃娃就算是拴住了,那样才安心呢! 路上来客【收藏满6000加更 顶着夹杂着雪坷垃的刺骨寒风正走在路上的赵三明还不知道自己亲娘已经到他家等着他了,这会儿他正喘着粗气扛着一麻袋的东西走在回家的路上。 因为没了张大海,再加上清水镇上的黑市经过抓通缉犯的事儿给闹得全散了,赵三明要买东西,在镇上根本买不着,除非正儿八经的去供销社买。 可赵三明都习惯了想买啥用钱就成的黑市环境,让他去供销社同一群大婶子小媳妇挤着抢年货,还不一定能抢得到,那真是比拿绳子拴他脖子还难受。 更别说他也没啥票,只青梅每个月随着五十块钱工资下来的一点票据。 一路寻摸着,赵三明就顺着买粮食的那个村子一路寻摸了许久,这才在外面耽搁了两天。 这个时候赵三明是真怀念当初海哥还在清水镇上的时候,他想要啥,跟海哥那边的一群兄弟打个招呼,回头一顿饭的功夫就能给准备好,一个个还全都是内部价。 “呼――” 赵三明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到了半空就变成了一阵白雾。 肩膀实在受不住了,赵三明把肩膀上的麻袋放下来歇一歇,从怀里掏出个还带着点体温的馒头胡乱啃两口。 干馒头有点噎,赵三明随手从路边的树叶上揪两撮雪扔进嘴里,很快就化成水滋润了喉咙。 一路从外面走回屯子里,可要费不少的功夫,好在这会儿山上的虎狼野猪还没断食断到把目光往山下投的时候,这条路也是有许多人踩过的,人气儿十足,赵三明走着也不算危险。 正走到一个分叉路口的时候,赵三明远远听见有人的说话声,扭头伸脖子一看,来的是两个人。 女的应该是个上了点年纪的妇女,嗓门儿尖利的说着啥。 因为彼此距离还有点远,赵三明就偶尔听见几个音。 另一个是半大小子,戴个雷锋帽,露出一张冻红的脸蛋。两人背了个包袱,穿得跟熊似的,走得也挺慢的。 赵三明心里嘀咕一声,这难道是去大岗屯走亲戚的? 要说大冬天里,谁出个门都是里三层外三层的可劲儿裹着,可一个屯子里的人,看个身形还是能看出眼熟来。 赵三明确定这两个跟自己一样往大岗屯方向走的人不是屯里人。 不过这个事儿也就在脑子里一闪而过,赵三明自己都累得不行了,哪还有时间去想别人的事。 歇了一分钟不到,一心想着早点回家的赵三明很快就重新扛上麻袋,弓着背快步往前走。 人驮着重物,反而会下意识走快一点,加上后面那两人走走停停的,赵三明没多久就消失在了。 半大的小子走着走着身上就开始发汗了,青叶要把帽子取下来,张翠花看见了连忙拍开他胳膊,呵斥着不准他摘帽子:“别看现在热,一取了帽子脑袋还不得冻坏!” 说着张翠花就去帮儿子整理扯歪了的帽子。 青叶不耐烦的挥着胳膊把她手打开,可也没继续坚持摘帽子了,只郁闷地看着前方:“娘,这大岗屯到底还有多久才到啊,我腿都要走断了!” 今天早上张翠花去问刚子媳妇带的话带到了没有,青梅又是个什么反应。 歇了一晚上已经缓过劲来的刚子媳妇当即就朝她翻了个白眼,张开嘴巴就要说自己被举起来扔出去的事。 可眼珠子转了转,忽然想到什么,刚子媳妇脸上不耐烦的表情一变,变成了幸灾乐祸:“我说翠花嫂子,当年你嫁进青家可劲儿糟蹋青梅,等人长大了一块腊肉就给换出去给个二流子当了媳妇,你还真以为自己多大功劳?嘁,把人害惨了现在还想去要好处,你真当人青梅是个傻的?” 刺儿了张翠花一番,刚子媳妇继续嘴巴不停歇地说:“人青梅说了,就没想到你能脸皮厚到这程度,甭说老青叔病了,就算是埋坑填土了人都不带回来瞅一眼的!” 眼看着张翠花被气得鼻孔一张一合的直喘粗气,刚子媳妇心情愉悦地哼着小调转身走了。 虽说她再不敢去对付青梅那小娘皮,可被欺负了也不能白欺负,就让张翠花一家子去折腾呗。 怎么说张翠花也是那小娘皮的娘,还有个混不吝的亲老弟青叶,她才不信小娘皮回头能把这两个人也给举起来扔出去! 张翠花确实被气得不行,虽然相好的说那丫头现在如何如何厉害,可在张翠花固定的认知中,青梅还是一个随便她搓磨的小丫头片子。 想来想去,张翠花回去就冲青有粮发了一通火。 青有粮知道了青梅确实发达了,又有粮又有肉吃,每个月上山跑几趟就能从政府领工资。 虽然没人知道那工资有多少,可青有粮想着,再不济也能有个五、六块钱吧? 张翠花是靠不住的,青有粮需要给自己找个活路,这个活路最好还能把他宝贝儿子也给拉扯着过上好日子。 恰好这个时候就知道了青梅的事,可不就是赶巧了么。 青叶知道青梅不会给他们送肉,也是很恼火,闹着要收拾包袱去青梅家住他个三、五年的。 自从青有粮生病挣不到工分,青叶都好久没吃饱过了。 好不容易熬到了秋猎,结果因为他爹没参加,他娘也没去帮着处理野味儿,所以他们家就分到一点点肉,都不够他多吃两口的。 青叶馋肉馋得不行,晚上流出来的清口水能把枕头都给湿透,白天里看见啥也是一门心思想要往嘴里塞。 现在知道了自己便宜姐姐那里有肉有粮随便吃,青叶哪里还忍得住啊,真就是抓心挠肝地恨不得立马飞过去吃肉。 青有粮一听,连忙也在旁边敲边鼓,就盼着儿子去稳住了脚他也就能顺势也住过去享福。 张翠花拦人也是因为担心儿子安全问题,看青有粮也支持,想了想,就决定自己亲自出马,把儿子送到大岗屯安顿好了自己再回来。 其实张翠花也明白青有粮的小心思,要是真能丢掉这个老废物,张翠花是举双手双脚地赞同。 到时候儿子能吃好喝好,这老废物也有人接收,她就在嘎子村担个青有粮媳妇的名头,每天里想跟哪个好就跟哪个好,潇洒得很。 时不时还能借着老废物的关系去青梅那里弄点好处回来,只是想一想,那日子就美得人脚下发飘。 可过上美日子之前,两母子就被这看不见头的路给累坏了。 青叶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张翠花也没去过大岗屯啊,就知道大概方向如何走,现在也没办法回答儿子。 不过张翠花嘴巴上还是说:“快了快了,哎伢子你看,前面有个人,咱们刚好去问一问!” 张翠花看见了前面一个人正站着歇气儿,拉扯着儿子想要快走几步撵上去。 青叶不情不愿地跟着跑了几步,可没跑多远,前面那人就扛起麻袋走得飞快,就像有狗在后面撵似的,很快就看不见人影了。 青叶一气,扭身甩开张翠花拽着自己胳膊的手,双腿一软就直接坐地上了,“我不管我不管,我不要走了!我现在就要吃肉!娘,你去大岗屯找死丫头,让她把肉都给我送过来!” 青叶小时候没少欺负青梅,特别小的时候他还不懂如何欺负人,还是他娘亲自手把手教会的。 所以到现在,青叶都觉得有他娘在,青梅再厉害也逃不出她娘的手掌心,啥都应该听他娘的。 张翠花一张风韵犹存的脸登时便成了苦瓜脸,儿子犯起浑来可不好哄,可让他就这么坐在地上肯定是不行的。 前几天的那场雪还没化完,天天刮着冷风,都给把雪吹成冰凌子了,踩上去都能打滑。 现在这雪也眼瞅着要越下越大,张翠花知道再耽误下去,两个人都得挨冻。 “伢子乖,快起来,你看刚才那人走那么快,肯定是没多久就能到大岗屯了!” 这边张翠花挖空心思哄坐在地上蹬腿撒泼的儿子,赵三明埋头赶路,可算是在傍晚的时候摸黑进了屯子。 要说现在其实也不晚,看时间,才五点多,可抵不住今天天上阴云密布,老早就集结起来一层又一层乌云。 这么一来,天黑得自然就更早。 不过这个时间到家,反而刚好让赵三明不用再在外面挨上几个小时的冻,绕着弯专门捡没啥人的小路直接就回了家。 到家的时候青梅跟狗子正准备吃饭,听见有人推开院门,青梅本是想站起身的。 等听清楚了脚步声的频率跟轻重,知道是赵三明回来了,青梅就重新坐了下去,继续烧火。 踩着个木头墩子正专心致志查看着锅里炖汤的狗子可没青梅那么好的耳力,等到赵三明掀开门帘吆喝一声“我回来了”,还把狗子吓得丢了锅铲踉跄着要从木敦子上摔下来。 赵三明眼疾手快,伸手一把给接住了,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嘴上顺口训他:“咋毛毛躁躁的,你要是摔了,谁给你梅姨做饭吃?” 赵三明走了这两天,狗子看着外面的雪也挺担心他的,现在看他回来了,狗子在地上站稳了脚,转身仰头就冲赵三明露出个大大的笑:“小明叔,你可算回来了!” 有人惦记的滋味还是挺不错的。 赵三明笑着在狗子头上搓了两把,这才整个人走进来,把门给关上,门帘也掩好,放下麻袋转身跟青梅邀功:“梅子,这次我可弄到了不少好东西,你快来看看!” 赵三明买的东西确实多,而且还不像以前,总买些雪花膏啊罐头糖果这些稀奇却不实用的东西。 这次的东西多是从村里偷偷跟人买的,有花生,有土布,有布鞋,还有些豆干啥的,都是用得上的东西。 青梅给了赵三明一个赞赏的浅笑,乐得赵三明差点找不着北,也笑得他心情荡漾,一瞬间的功夫就从青梅这个笑想到了青梅愿意跟他钻被窝那上头去了。 “对了,你娘今天下午过来等了你许久,应该是有什么事。” 一边清点东西,青梅一边说了秋老太的事。 赵三明“哦”了一声:“那我明天过去看看。” 青梅这边一家人围着灶膛暖呼呼的清点东西,张翠花跟青叶却还在路上跌跌撞撞赶路,天黑了,山上时不时传来虎啸狼嚎的,可把两人给吓得不行,青叶都不用人哄了,走得比他娘都还快。 这次换成是张翠花在后面上气不接下气的追着喊他走慢点了。 “走慢点干啥?你是巴不得我被狼叼走吃饱了好不来害你是吧!” 青叶没好气地嚷嚷,嚷完了自己走得更快了,最后更是直接小跑了起来。 万一狼群来了,肯定是先吃跑得慢的! 赵三明的小聪明 家里吃饭,原本青梅就胃口很好,倒不是肚量大,主要是她想吃,吃到撑了都还能再往里塞点。 对别人来说吃撑了那是难受,对青梅来说那就是幸福。 不过今天赵三明回来得晚,也不至于再重新给他开一锅,看在赵三明带回来那么多东西的份儿上,青梅今晚愿意分一点自己的幸福感给他。 一碗饭,是青梅吃饱后吃撑的量,对赵三明一个大男人来说不够吃饱。 不过没关系,到时候多喝汤就成了,反正他们家的汤不说基本上,而是全部,百分百都是肉汤。 这年头能吃到六分饱都是难得事,赵三明之前就把自己的饭分了一部分给他老娘养老,所以一直都是吃的这个量。 能从青梅这里分到一碗饭就已经够赵三明偷着乐了,一顿饭的功夫都在吃一口就抬头对着青梅直笑,简直就是就着青梅的脸下饭。 这傻样儿,狗子都看不过去了,一脸疑惑地问赵三明:“小明叔,你为啥老看着梅姨笑?” 始终没反应的青梅也皱着眉停下吃饭的动作,抬头看他。 那眼神,就好像他一个回答不好,兜脸就能来上一拳。 赵三明干咳两声,瞪了狗子一眼,这才对青梅笑得十分狗腿子:“瞎说啥,我这不是看梅子越涨越好看了嘛。狗子,你说你梅姨是不是越来越好看了?”狗子当了真,认真盯着青梅看了半晌,苦恼摇头:“可是梅姨一直都很好看啊,我分不清是不是比之前的好看更好看了。” 青梅被狗子的话给逗笑了,气氛为之一松。 可赵三明却不咋高兴,郁闷地瞅了狗子半晌也分不清这小子的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故意的。 赵三明说的也不是假话,在大岗屯生活了一年多,哪怕是夏天,青梅也是往山里跑得多,晒的太阳还没有屯子里在家带孩子料理家务的妇女多。 再加上她强化系异能已经恢复至巅峰期,寒气酷暑对身体的影响削弱了许多。 就像是现在,别人出门,必定要从头到脚包裹得只剩下一双眼睛在外面才会觉得暖和,可青梅只穿一件棉衣就足够了。 当然,为了让自己不显得异于常人,青梅还是照旧穿衣,这就考验了她身体的耐热程度。 身体对外界的抵抗力增强,并不单单体现在肌肤强度血肉韧度,小到空气中的灰尘大到阳光射线,对青梅的影响都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人之所以会变黑,是皮肤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而青梅的肌肤已经不会对阳光中的各种射线生出自我保护的刺激反应,自然也就不会变黑。 在别人看来,就是青梅长胖了,血肉丰盈了,皮肤也光滑白皙了,瞧着比唐稼这个正儿八经首都来的女知青都还干净透亮。 青梅对这些并没有太过关注,比起异能带来的这些外表变化,更让她满意的反而是年龄带来的变化。 今年身体也才十八岁多,这一年多,她刚好赶上了女性骨骼闭合停止生长期的尾巴,才这一年多,她就长高了一点。 哪怕只是短短的三厘米,可摆脱了穿越前后的固定身高,即带鞋160,现在她净身高就能有160了! 虽然就这个身高,在北方还是要落在矮子堆里。 吃过饭,分一碗饭的情分已经抵消了青梅的好心情,赵三明也不需要多说,主动包揽了刷锅洗碗烧热水的活儿。 泡了脚准备上炕睡觉的时候青梅忽然想起个问题,问:“怎么没买床棉被回来?” 家里之前的两床破旧棉被都给了张大海卷去了林场木屋,等他媳妇过来的时候倒是带了床厚实的新棉被,可山上冷得很,那两床破棉被就没还。 这就导致家里只有一床盖的新棉被,三个人用倒也不至于盖不到,可青梅并不喜欢跟人挤。 赵三明弯腰搓脚,闻言语气如常的“哦”了一声,“俺们这边也没人种棉花,都是要靠外面的,最近到处都在严打,老乡家里谁也挪不出棉被来。” 假装忘记了还可以收人家半旧棉被翻新这个常规操作,赵三明起身的时候面色严肃认真,“梅子,你是不是觉得三个人睡太挤了?这么着吧,明天我就去弄点材料,在门口火墙那里给砌个小炕床,那地方位置不宽,也长不了,不过让狗子睡完全够了。” 说完赵三明心里还战战兢兢,小心翼翼打量青梅的神色,也不知是怕青梅多想了还是怕青梅发现了他打的小九九。 所幸青梅并没有往他担心的那方向上想,毕竟刚来的时候两人就睡一张炕了。 青梅扭头看向门口,狗子去外面完成睡前一泡水的日常任务去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是狗子挨着她,现在三个人盖一床被子,狗子就不得不往她身上靠近,把狗子摘走好像是能解决这个问题。 不过…… “给他砌了小炕床就能有多余的棉被了吗?” 赵三明一听这个问题,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来:“那我肯定是提前就想好了的,就大嫂那边,生了两个孩子,以前孩子小的时候就有那种小方被,到时候我过去跟大嫂借过来用一个冬天,保管没问题。” 心情好了,赵三明都不用青梅问,就自顾自把一系列问题都给解释了一通。 “那边更靠近火墙,比咱们这边热乎多了。等过完年开了春,我就找大哥帮忙把外面那间屋子弄一下,到时候砌个正经大炕,家里来个人那里也能睡人,冬天里吃饭也能在那上面吃。” “至于这个小炕,等以后用不上了也不用拆,改成个烘干东西的石台,既不多费柴火也可以烘东西,上面再拉根晾衣线,冬天咱们洗个衣裳啥的也能往上晾开。” 青梅顺着他的描述想了想,觉得挺好的,点头表示赞同。 家里的一些小事,只要不是涉及到食物的,青梅一般都不会太在意,赵三明说要怎么弄就怎么弄。 赵三明心里偷着乐坏了,可又不敢表现出来,怕被青梅发现。 于是等狗子放完水回来正一身冰凉,赵三明上前就把人使劲儿往怀里揉,嘴上说着要给狗子暖和身子的话,其实就是在借此掩饰自己的乐呵。 偏把狗子给感动坏了,还对以前自己坑小明叔的行为十分后悔。 虽然崇拜的是梅姨,心里永远最重要的人也是梅姨,可狗子毕竟还是个几岁的小孩儿,赵三明经常照顾他,狗子对赵三明就多了不少跟对青梅不同的亲近。 晚上睡觉的时候,狗子都下意识往赵三明那边挤了。 赵三明那德性,对狗子的好就是一阵一阵的,平时还是当狗子是个完整的人,该嫌弃嫌弃,该嘲笑的时候比谁都笑得大声。 对于狗子的亲近,赵三明一开始还挺不待见的。 可发现青梅一下一下地压被子边,赵三明肚子里转了个弯,一把搂住狗子,在黑暗中眼睛冒着光,声音却一派正经:“狗子把你那边的被子给扯过来了吧?哎这小子,睡觉就是不老实。等一下,我往里挤一挤,把他夹在中间他就挪不动了。” 三个人盖一床棉被,两个人之间如果距离拉开太大,又没有足够宽的被子掖着,那肯定就会扯出个通风的口子。 青梅闭着眼“嗯”了一声,任由赵三明又靠近了自己一段距离。 虽然中间还是有个碍事的狗子,可赵三明伸手摸了摸炕沿,还悄悄用手掌比划了一番,确定自己终于跟媳妇儿的距离拉近了三个巴掌的距离,这才嘴角带笑一本满足地闭上眼准备睡了。 外面呼呼的风声又刮起来了,躺在炕上都能听到雪花变大后扑扑簌簌落在地上的声音,看来是又下大雪了。 赵三明庆幸自己今儿连夜赶回来了,要不然说不定又要在外面停留几天。 明明很累了,可一时半会儿就是睡不着,身边的狗子已经摊开手脚打起了小呼噜,里侧的青梅也呼吸平缓,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应该是睡着了。 知道青梅觉浅,赵三明一点一点蹭着小心翼翼换了个睡姿,从面朝屋顶变成了背对狗子侧躺。 里屋没窗户,实在不舒服,赵三明琢磨着明年要不要寻摸点材料,把屋子给扒了重新盖一个宽敞明亮点的。 现如今盖房子贵的不是工钱,人力反而很便宜,只需要管饭就成。 最费钱也考验人脉的是修房子的材料,赵三明也想给媳妇儿修个宽敞明亮的砖瓦大房子,还要安个双层玻璃的窗户。 可这些也就是想想,赵三明还寻摸不到该去哪找这些玩意儿。 转念一想,赵三明又想起了还在林场里躲着的海哥,不知道海哥能不能弄到这些东西。 瞧着海哥媳妇都能不声不响弄来俩暖水壶,赵三明觉得他应该还有别的门路。 另外,陈三儿牛犊子他们被抓的事,还要跟海哥说道说道。 这事儿就先惦记在心里了,赵三明又不知不觉想起了一年多以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自己,简直恨不得天天都在外面,哪能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因为提前赶回来而感到庆幸呢。 感受着背后从狗子身上传来的热度,赵三明假装那是另一个人传递过来的,抿着唇缩着脖子揣着手忍不住又偷偷笑起来。 快点睡觉,明天争取早点起来,也好早点把小炕给修好,到时候烧一天的话差不多也就能烘干了。 顶多两三天,他身后的人就要是他媳妇儿了。 这么想着,赵三明又转了个身,变成了面朝里面,伸手搂住狗子,幻想替换一下,两三天后他搂着的就是梅子啦! 下半夜一到,青梅睁开眼。 虽然上半夜因为赵三明翻来覆去的声音弄得她没睡好,可该醒的时候青梅睁开眼,眼睛里照旧没有半点朦胧的睡意。 动作灵巧无声地下炕穿衣,开门,拿上弓箭绳索,青梅熟门熟路地离开了大岗屯,照旧一路直奔龙凤山。 因为盗墓团伙被抓住了,在明面上,青梅的巡逻守墓任务放松了很多,不像以前那样三两天就要往山上跑。 不过守墓的任务依旧还在,这也就是大冬天山里封了山,要不然青梅一个月还是要上山几趟才算是完成了本分职责。 现在青梅已经习惯了下半夜上山看望旗杆跟裙子,白天不能上去倒也不着急。 这是旗杆跟裙子离开暴风雨后独自度过的第一个冬天,哪怕最近秋日里它们在狩猎本事跟身体霜方面都成长飞快,青梅还是不放心。 半夜里,雪越下越大,青梅也不用担心留下脚印被人发现。 带雪的风刮在脸上像冰刀子似的,饶是青梅身体强度异于常人,也能感觉到麻酥酥的微疼。 特别是刚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反差太大了,心理上还需要稍微适应一下,所以青梅稍微减慢了速度。 刚以常速走到村口准备进山林,青梅忽然站住了脚,顺着风吹来的方向仔细听。 那是两个人急促的喘息声,其中一个明显音色还处于变声期前的男娃正骂骂咧咧说些入不得耳的脏话,另一个偶尔艰难应一句的是个中年妇女。 两个声音青梅没听过,不是大岗屯里的人。 大岗屯只有出去的路,所以这两个人大概是来这边走亲戚的。 确定了这些,青梅神色如常地继续拐进上山的小路,丝毫没有前去帮忙救人的想法。 也是在大岗屯生活了一年多,要不然青梅今晚连那十秒钟的停顿都不会有。 她喜欢大岗屯的生活,所以希望大岗屯一切如常,不要发生什么意外。 然而刚走出几步,青梅又停了下来,这次不仅仅是停下脚步,整个人还转身面朝着村口,极目远眺。 顺着风飘来的声音里,青梅捕捉到了她的名字。 “......青梅那死丫头为什么不来接我们......” “娘你为啥不自己过来找她要肉......” “没良心的臭小子!是我......要来......吗?” “爹都生病了,让她来接爹...呼...她肯定不敢不听!” ...... 青梅抬手扯了扯帽子,把脸给护得更紧,心里想:哦,是她现在的娘家人来了,而且还惦记上了她的肉。 想罢,青梅扯了帽子的右手放下,落在了腰上的麻绳上。 发现了大秘密 张翠花跟青叶也是倒霉,先前还能看见一个往大岗屯去的人,本想问问路啥的,奈何那人走得忒快。 之后天黑得也嗖嗖的,两人被狼啊虎的吓得闷头啥也不管地只知道往前面冲。 结果毫不意外的,两人给迷路了。 要是换了别的时候,至少他们还能根据前一个人的脚印来找路,然而天黑之后天上的雪是越下越大,地上很快就铺了厚厚一层。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哪怕青叶再嚷嚷着不想走了,还是得硬着头皮冒着寒风继续往前面走。 毕竟跟身后的嘎子村比,肯定是前面的大岗屯更近。 这一走,就走到了大半夜,别说没怎么吃过苦的青叶了,就是张翠花都恨不得倒在地上直接睡过去。 可他们都不想死,为了活下去,两个人竟是使出了毕生所有的毅力,可算是终于走到了大岗屯的村口。 两人揪成一团的心总算放松了,也有心情开口说话了。 “娘,一会儿咱们就把青梅给拉起来,给咱们住一大锅吃的,要全部都是肉!” 似乎已经看见了一大桌的肉,青叶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张翠花也想象到那个场面,口水直蹦,“好,要是她敢不答应,咱们就收拾她!还有,咱们要在她烧得暖呼呼的炕上摆个炕桌慢慢吃!” 张翠花太想念烧得滚烫的炕了,现在她从里到外,骨头缝里都给冻出冰凌子似的,脚下都木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青叶忽然停住了脚步,让紧跟在他后面偷偷躲风的张翠花给撞了个正着。 “干啥呢伢子?咋不走了?” 张翠花奇怪地问,一边伸头往前面看。 青叶觉得自己心脏都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了,要不是两腿冻得没了知觉,他能吓软了腿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娘,娘,那个,那个是不是站着个人?”大半夜的,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那还是人吗? 青叶可没少听村里老人们故意吓小孩子时说的那些血腥残暴的鬼故事,这也算是嘎子村的一大特色。 每当孩子们被吓得哇哇大叫,老人们都会发出嘎嘎的笑声,给孩子们留下深刻的心理阴影。 原来的青梅是个软性子,小时候还被吓得高烧不退,似乎这就是一件证明她可以被人欺负逗乐的证据,于是之后原来的青梅就连小孩子都能来吐她口水。 可以说嘎子村的孩子都是被吓大的。 青叶平时也不咋害怕。 可抵不住今天太累了,又累又饿又渴又困,再加上现在是大半夜。 忽然看见这么个人,青叶登时就被吓得直打哆嗦,脑子里往日听过的所有鬼故事以老人们嘎嘎的笑声作为背景音乐,一股脑全都在他脑海里如同幻灯片一样不停闪现。 张翠花好歹也是个四十多岁的成年人,倒没那么容易被吓住,拍开直往她怀里退的儿子,张翠花上前两步眯着眼看了看,而后笑开了:“啥孩子,那是个人!” 还是个女的! 一个瞬息之间,张翠花就把这女的半夜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想出了好几个,不外乎就是躲着家里人出来干点啥。 大半夜的,一个女人,能干啥?嗨,肯定是跟相好的幽会呗! 不过这对儿野鸳鸯可真够拼的,大半夜的冒着大雪来外面幽会,一看就知道两人家里都管得紧。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张翠花甚至都已经想到了自己能不能借此机会从这对野鸳鸯身上弄点钱花花。 想着事儿,也不耽搁她开口说话。 张翠花特意快步走上前,脸上挂着要笑不笑的古怪表情,故意动作夸张地往四周瞅了瞅,这才笑着对已经隐约能看清面容的年轻女人说到:“大妹子,你是大岗屯的不是?俺们是青梅的娘家人,来的路上迷了路,这才大半夜到这儿。” 说完,张翠花一双倒三角眼睛迅速在对方脸上睃了一圈,心里渐渐泛起一丝古怪:咋这野鸳鸯越看越有点眼熟? 她以前见过?不能够吧,他们嘎子村除了青梅以及那刚子媳妇的二姑婆,也没别的女人嫁来大岗屯啊。 至于是不是在大岗屯见过?张翠花可从来没到大岗屯来过。 当初遇到秋老太拎着块腊肉找上门,张翠花稍微一打听,知道男方是个没能耐的二流子,回头就把青梅给拎出来让秋老太带走了,闺女出门子该办的啥都没办。 这两人看见的正是青梅。 原本青梅还怕这两人跑了,所以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没想到张翠花都走到她面前了,也没认出她来。 青梅心情稍微好了一丁点,毕竟抬手就能抓住猎物,跟还要跑一段路费点力气才能抓住猎物比起来,人人都会更喜欢前者。 青叶看娘跟人唠上了,这才重新有了胆子跟上来,一双小小年纪就浑浊不堪的眼睛也一点没遮掩的把青梅从头到脚一通打量,嘴里叨逼叨着:“娘,这谁啊,大半夜在外面站着不动,一瞧就不是啥正经儿人,咱快走吧!” 跟这人有啥好说的,他还等着躺热炕吃肉呢! 青梅神色如常,甚至主动开口问,“你们是来找青梅的?” 张翠花跟青叶点头:“是啊,我是她娘,这是她亲弟弟,她爹都病得下不来炕了,这不孝顺的贱丫头,竟然一直都不回来看看她爹!” 青梅点点头,又问:“你们是来找她要肉吃的?” 这话说得张翠花不乐意了,脸嗖一下拉得老长:“瞧你这话咋说的,俺们是她娘家人,就不兴来看看她啊?你这话啥意思?是在说俺们来打秋风的?” “我呸!你以为老娘不知道你大半夜还在外头是为啥?不就是等男人来钻裤&裆嘛!等俺们吃饱喝足睡一觉起来,就把你这事儿满屯子给宣传宣传,让你跟你那野男人只能跳河!” 青梅听明白了,也不恼,反而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当着我的面说这个话?不怕我杀人灭口吗?” 喝――! 张翠花先是一惊,回过神后就是一怒,抻着脖子口水都要喷到青梅脸上去了,“你当老娘是吓大的?你个破烂儿小&骚&货……” 青梅点头,看来这位是真不怕了。 满足了好奇心,青梅也没兴趣继续听她三句不离生殖器官的脏话,甚至还觉得有点吵。 张翠花嗓门太大了,还是对着她耳朵嚷嚷的,要是继续让她开口,哪怕这里距离屯子里第一户人家还有老远一段距离,青梅觉得还是很可能会被耳尖的人听到点响动。 张翠花正要撩袖子招呼儿子上手抽这敢威胁她的臭娘皮一顿,谁知一直安安静静的小媳妇陡然伸手,往她脖子上一箍。 张翠花就觉得后脖颈被一只温热的手一捏,一股不可抗拒的晕眩酥麻感从那里猛然蹿到头顶。 下一刻,张翠花眼睛往上一翻,浑身一软,直愣愣就噗通倒在了地上。 本来已经配合亲娘准备动手的青叶被这个突变吓坏了,瞪眼张嘴,保持惊讶到说不出话来的姿势,半晌没能缓过来。 等他终于缓过来下意识想要逃命的时候,刚一转身,后脖颈就被一只手给捏了一下。 真的特别轻柔,就好像随手一摸,可晕倒过去之前,青叶却吓尿了裤子。 倒下去的最后一刻,青叶的想法就是:娘被鬼迷了眼,这娘皮真是吃人的女鬼! 留着这两个人,以后肯定还会惦记她的肉,在青梅看来,这绝对是不可饶恕的。 可让她动手杀人,一年前她还能手起刀落,挥一挥衣袖,不在心中留下丝毫痕迹。 就连赵三明,也是在青梅的刀口上徘徊过好几回。 然而现在青梅已经渐渐习惯了这个和平的世界规则,甚至因为彭满仓陈峰等人的结局,青梅轻易不愿意触犯法律。 青梅相信,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如果她今晚直接杀了这两人,再扔去山里喂了狼,指不定哪天倒霉,这两幅骨头就被人发现报了警。 想到有朝一日林队长要带着人来抓她,青梅握在手上的麻绳就没办法往两人脖子上套。站在原地想了半晌,青梅最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挂好麻绳,而后一手一个,将两人拖着慢慢走远了。 赵三明是忽然惊醒的,不知道为啥,就是睡梦中腿一蹬,有种踩空感,然后就这么醒了。 发现那是梦,赵三明心有余悸地把双手搭在心口那里,数着心脏有节奏的跳动慢慢缓过了这口气。 等心情平静下来,睡意也一点点找回来了,赵三明翻了个身,想要继续睡觉,倏地发现了什么,酝酿起来的睡意瞬间飞了个没影没踪。 赵三明几乎是扑过去的,上半身都直接糊到狗子脸上了,伸手一扒拉,甚至还傻不愣登掀开被子枕头一通摸索,终于确定了青梅真的不见了! 不见了!! 赵三明愣愣地保持着这个姿势,等到狗子被捂得受不住下意识挣扎起来,赵三明这才重新坐好。想着是不是吃坏了肚子半夜跑茅房,赵三明从自己旁边的木柜上摸手电筒,结果一摸一个空,原本应该放在上面的青梅的全套衣服裤子也都不见了。 这下事情肯定不简单,赵三明摸黑下炕,去灶膛边的墙洞里摸到火柴盒,掏一根出来擦亮,点燃了煤油灯。 要说穿了全套的衣服帽子手套围脖鞋子,是去蹲茅房也能说得通,可等看见墙上挂着的绳子弓箭都不见了,赵三明就知道青梅是出去了,而且很可能是上山。 她上山干啥? 这是赵三明脑海里第一时间冒出来的疑问。 不知道为啥,赵三明突然想到不知道多久之前,有一次他半夜上茅房,结果刚好遇到青梅在门口,当时青梅表情有些古怪地问他啥时候醒的。 那时候赵三明还没察觉到古怪,可现在回想起来,赵三明就想明白了,当时青梅那古怪的表情,明显就是准备对他动手的时候才会露出来的神色。 所以当时,青梅以为他无意中撞破了什么,甚至已经在考虑对他动手了? 而后赵三明又想到张大海在家里借住那一晚,青梅坚持要自己睡外面的凳子上,并且再三强调让他们在天亮前不准出去。 这一刻,赵三明动物的直觉忽然重新敏锐起来,他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能让他心惊肉跳的大秘密。 难道青梅是反&动&派留在清水镇的秘&密&特&工或者间&谍? 半夜总是神出鬼没,难道她是出去做什么特&派&任务?跟龙凤山的古墓有关吗? 赵三明脑子乱哄哄的,一会儿想到这里一会儿想到那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最终汇聚成一个猜测,那就是青梅身份绝对不简单。 他甚至联想到了嘎子村的便宜岳父岳母一家恐怕也不简单,说不定这些年做的那些荒诞事都是一种掩护。 想来也是,就算后娘再那啥,咋就能一块腊肉就把个好不容易养大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他? 青梅嫁过来后任打任骂,结果一年前忽然爆发,指不定也是因为啥秘密任务有了突破性的进展,需要她在大岗屯提高身份地位。 最后赵三明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凳子上,对着跳动的煤油灯脑袋迟钝的想:所以现在我是不是要回去躺着,还要假装啥也没发现? 养老虎?!! 收拾完两个人也没耽误多少时间,青梅照常上了山。 旗杆跟裙子现在越发通人性了,自从上次在临时营地附近找到了青梅,两只半大老虎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找青梅。 一开始是按照青梅上山的时间跟习惯,两只老虎往熟悉的那个方向找。 等靠近一点的时候闻到青梅的气息,旗杆跟裙子就会训着气味找过来。 现在它们俩不仅仅是会离开自己的领地了,要是在寻找青梅的路上不得不穿过别兽的领地,它们俩还会偷偷潜入,进行偷渡行为。 这次青梅上山,又是在半山腰上一片属于一只熊的领地处撞上了偷偷摸下来的两虎。 要说以前,两只中至少还有个旗杆是靠谱了,可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次来找过青梅的原因,开启了什么神奇的认知,两虎俨然已经把寻找青梅当作了一项十分有意思的训练。 事实上两虎的嗅觉以及搜寻猎物的本事也确实进步神速,可青梅却并不如何高兴。 成功找到了青梅,裙子熟稔地挤过来蹭青梅裤腿,旗杆垂着尾巴扭着大脑袋环顾四周,一对毛发越发浓密的耳朵却关注着这边的动静。 青梅皱着眉没怎么用力地踢了裙子一脚,以示自己的不满。 裙子懵懵懂懂地站了起来,微微伏地大脑袋,抬着眼从下往上看青梅,模样显得有些委屈又无助。 就好像在无声地问青梅,它到底哪里做错了什么。 原本还沉稳内敛的旗杆也不满地垂着脖颈低声嗷了一嗓子,青梅把它的样子自动翻译过来,就是:你干啥踢我妹?我要咬死你! 因为跟旗杆裙子相处的时候更加放松,比起赵三明跟狗子,哪怕同两只老虎相处的时间比前两人短,可感情却反而更加深厚。 它们俩一做出这个样子,青梅就不忍心再做什么相关训练了。 “也不知道以后这一片会不会划分成自然森林保护区。” 青梅自言自语,要是能划分成保护区,旗杆跟裙子的安全也算是多了一层保障。 “你们俩,不准再往下面走了!”青梅语气郑重,还轻轻扯了扯裙子跟旗杆的耳朵。 不过对于两兄妹能避开领地的猛兽自由来去,这一点青梅其实也有一点高兴。 陪着两只老虎半宿,第二天早上天亮之前,青梅熟练地赶了回去。 可踏进院子里的时候,青梅就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屋里的煤油灯是亮着的,厚厚的门帘没有透出一丝光线,模糊的毛玻璃窗户上,却泄漏了一抹暗淡的昏黄。 会点煤油灯的,自然是赵三明。 所以现在赵三明发现了她没在家的时,并且点着煤油灯正大光明地等着她? 青梅有点费劲地去想赵三明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大了,按照他的性格,发现了恐怕也会当做不知道,并且还要战战兢兢掩藏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 在从院子里走到门口,再掀开门帘推开门走进去的这段时间里,青梅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对赵三明太忽略了,所以到现在都还没认识到真正的他。 然而等到看见赵三明本人的时候,青梅明白,刚才是自己想多了。 在青梅的想象中,坐在屋里的男人应该是满脸纷纷双手环胸,坐在凳子上挺胸抬头,甚至还微微昂着下巴,眼神里充满了迫人的质问,从气势上就充满了理直气壮跟愤怒质疑。 然而现实是,赵三明缩肩弓背,耷拉着脑袋,两只手袖着,双腿还习惯性地踩在了凳子上,整个人就是团成一团蹲在凳子上的。 听见开门声,赵三明抬头望过来,眼神里充满了忐忑担心不安等等诸多情绪。 总之也是今天,青梅才算是明白了前世自己初中那会儿听朋友吐槽的“眼神里瞬间闪过心疼宠溺压抑克制”这类描述,也不是那么不靠谱。 人的眼睛,还真能同时表现出许多情绪。 此时赵三明就像守在客厅里逮夜不归宿的花心丈夫的怂包弱气小媳妇,既有气愤,又有担心,更多的是不确定自己这么做丈夫会不会生气的忐忑不安。 青梅有一瞬间感觉自己就是个渣男。 好在,很快赵三明就主动打破了这个渐渐冷凝的气氛,“才、才回来啊?” 在说话的时候,赵三明抖着嘴角试图扯个笑,然而没成功。 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 青梅“嗯”了一声,脚步顿了顿,随后神色如常地路过赵三明身边,走到墙边开始解下身上的弓箭、绳子。 青梅背后,看见青梅卸下武器,赵三明偷偷松了口气,觉得青梅就算曾经是那啥特&务,现在肯定也有弃暗投明的心思了。 你看,青梅发现他察觉了秘密,都没有直接动手。 还有,特&务哪能没有手炝啊,他家梅子就没手炝! 赵三明底气不足地瞎想了一通,那边青梅已经挂好了东西,转身把最外面那件外出时才会穿的厚棉衣给脱下来。 虽说北边冬天冷,零下四五十度都是正常的,可在屋子里,只要烧着火,反而比南方的冬天更好过。青梅就去年在这里过了一个冬天,就喜欢上了北方的这一点。 “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现在是不是该准备早饭了?” 青梅问,虽然是问句,可其实就是催促,提醒赵三明该做早饭了。 赵三明改好以后,青梅就没像以前那样吃一顿就去地窖拿一顿,而是一次性在外面放上十几斤口粮,腊肉也挂了些出来,白菜土豆更是装了两个篮子,就放在外间墙角。 看青梅一如往常,赵三明都差点被她带偏了,下意识站起来要去生火。 可走到灶洞前弯腰拿起一把点火用的干草,赵三明可算是想起自己翻来覆去琢磨了半晚上的说词。 赵三明捏着一把干草站直了腰身,侧身看着青梅,壮着胆子吞吞吐吐地问:“梅子,你、你咋没在家睡、睡觉啊?” 本该是质问的,可说得却忒弱气,就差更直白一点的跟青梅说:你随便找个借口瞎糊弄我我就信了,就啥都不问了。 青梅皱眉,沉吟不语。 这个样子,让赵三明一颗心嗖嗖地往下掉,还有点怕青梅现在不说话是在琢磨怎么处理他。 这样,反而让赵三明更敢说话了,因为他怕再不说,就没机会开口了。 “梅子,我不管你以前是干啥的,被反&动&派下达的命令是啥,你就说,你在大岗屯生活的这一年来,觉得舒坦不舒坦?” 赵三明努力组织语言,真心实意地想要用现在的和平生活引导青梅弃暗投明。“我不知道你是啥身份,在组织里享受的待遇是咋样的,可我就想说,现在这样没有打仗的和平得来不易。” “想想看,要是这个国家再乱起来,以后你的子孙后代都要生活在动荡不安的战火里……我娘可没少说以前打仗的时候老百姓多难,说不定咱们自己打起来,那小倭本儿又要来瞎折腾咱们呢!” 因为这些都是临时发挥,赵三明说得坑坑巴巴,有时候还因为太紧张导致前言不搭后语,牛头不对马嘴的。 可大概意思青梅听完后也捋明白了,所以赵三明以为她是潜&伏在大岗屯的特&务? 青梅:“……” 不知道是该先感慨这人开得忒大的脑洞,还是感慨对方掩盖在二流子皮囊下的一颗忠心向祖国的红心本质。 想了想,青梅觉得透露点风声给赵三明知道,应该也不是什么问题。 一来,旗杆跟裙子至少还要一年才能算是成年,可以独立。 再有一个,青梅扪心自问,就算以前旗杆跟裙子成年了,分开独自生活了,她真的就能彻底放手再不去看它们吗?答案肯定是不可能。 二来,这就是建立在第一点上,既然时间是长久的持续的,赵三明发现端倪,只是迟早的事。 与其让他一个人脑补些乱七八糟的,不如摊开来说,虽然这样的话,可能赵三明会受到一些惊喜啊。 可跟“特&务”相比,养了两头老虎这种事,也只能算是一点点惊吓吧。 “我在山上养了两只老虎。” 没有铺垫,没有委婉,青梅直接开口,打断了赵三明继续苦口婆心的思想工作。 赵三明一愣,刚被打断,脑子里那根筋还没从“招&安”特&务这件大事上拐过来。 缓了有三四秒钟,赵三明忽然整个人像只受惊的虾米,噔一下就跳了起来。 “啥?养老虎?!!!” 里屋的狗子被吵醒了,隔壁起早蹲茅房的王媳妇忽然听见这拔高的尾音,吓得一脚踩空差点就摔进茅坑了去了。 等稳住了身形,发现自己被那么一吓,好不容易要出来的那啥都没感觉了。 王媳妇郁闷地一边擦屁股提裤子,一边没好气地嘟囔:“叫啥叫啊大清早的,又不是第一回挨打了,咋还这么能叫唤呢!” 赵三明为啥忽然干嚎?不就是被青梅打了嘛,有啥可稀奇的。 青梅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蹦Q完后就开始在屋里子焦急转圈的赵三明,不明白为什么他要这么惊讶。 养老虎跟她是特&务比起来,前一桩不就是件小事吗? 青梅深刻的认识到,她跟赵三明的三观认知真的有很大差异了。 不管是否跳掉了裤子,这就是事实,赵三明也没勇气跟青梅叫板命令她不准养了。 甚至连早饭,赵三明都不敢不煮,或者随意糊弄。 一直到吃完早饭,狗子拿着小铲子出去铲院子里的积雪时,赵三明才弱气兮兮地让青梅注意安全。 青梅看了他一眼,可有可无地点头应了,看他那小样儿,难得多说了一句:“放心吧,再来两头我也能打死。” 赵三明没有被安慰到,反而心里更担心了。 赵三明心说,两头就已经够让人担心了,再来两头?可算了吧! 两人就这么一人少说了两句,表面看来至少达成了一致默契,不再继续谈这个事了。 而大岗屯往嘎子村那个方向的一个山腰洞穴里,有两个人正悠悠醒来。 “女鬼”跟杀人狂 在闭上眼的时候,无论是青叶还是张翠花,都以为他们是真要小命玩儿完了。 所以在睁开眼的时候,两人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回过神。 “伢子,俺们这是在哪儿啊?” 张翠花声音虚弱又飘忽地问。 青叶回过神来,抬手在眼前挥了挥,确定自己的手在光亮中没有变成半透明,终于性喜若狂地兴冲冲跳了起来。 也不管浑身僵冷发酸,青叶瞪大了眼睛举着双手在眼前挥舞,“我还活着?我还活着!哈哈哈哈我还活着!我没有被女鬼吃!” 忽然想到村儿里那些老不死的说的那些故事花样百出的结局,青叶倒抽一口冷气,被呛到了也不敢咳嗽,而是僵硬着脖子悄悄扭头,用眼角余光去瞥也回过神来正在庆幸地摸着自己脑袋感慨自己还活着的张翠花。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青叶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娘有古怪。 比如说她摸脖子的手,手臂上青筋鼓起,指甲也因为略长而显得有些锋利。 比如说她眼神有些飘忽,就好像在偷偷观察他…… 其实这些都是他平时没关注的小细节或者心理暗示造成的脑补,可青叶不知道啊,在心里,青叶越来越觉得这个人根本就不是他娘了,而是昨晚那个女鬼变的。 为啥女鬼要这样做?故事里可说了不老少,肯定是想要假扮成他娘,让他带回嘎子村好继续吃更多的人。 一晚上吃一个,女鬼估计也吃饱了。 青叶觉得自己现在不仅仅是身上凉飕飕的了,就连心里头都凉透了! 张翠花冻了一晚上,这会儿已经有些头重脚轻眼前发黑的症状了,可一向受不的罪的张翠花现在却不敢矫情,双手撑着背后干冷的石壁就要站起来。 因为她怕昨晚上那心狠手辣的女人再出现真把他们给做了。 这种事在这年头可不算少,张翠花没出嫁前就听说过好几起外出走亲戚,结果半路被杀了丢到山沟沟里喂狼的真人真事。 虽然不知道为啥昨晚上那女人弄晕他们后没做了他们,而是扔在了这么个小山洞了。 可张翠花还是不放心,万一那女人只是一时疏忽忘了捆他们,万一那女人是以为他们不会这么快醒过来呢?要是这样的话,那女人很可能随时都会回来。 张翠花怕死,可不敢用自己的小命去赌这个运气。 想到昨晚上自己被对方摸了一下后脖颈就晕了过去,而且还一晕就是一晚上,张翠花完全能够推测对方干这种事肯定干得不少,要不然咋就那么熟练呢? 说起杀人灭口这四个字的时候脸上都还能带笑! 张翠花想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那肯定是个杀了不少人的老手! 一直在偷偷观察“女鬼”的青叶看张翠花冷不丁打哆嗦,这又没吹风又没刮雪的,咋突然就打哆嗦了? 难不成是“女鬼”还没适应他娘这个肉皮子,就像穿衣服那样,还不太合身的时候感觉要垮下去了,于是下意识抖了抖…… 等两人各自胡思乱想着走出了低矮山洞,眼前看见的东西又让两人倒抽一口带着雪花的冷气。 就在洞口前,地上全都是还没完全干透的血泊,血泊中浸泡着分辨不出物种的各种内脏大肠,什么脏的臭的都胡乱混杂在一起。 而更让张翠花跟青叶吓得两腿打颤的是周围随意丢弃的白骨,有的骨头一看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有的骨头还能从上面挂着的零星碎肉看出它的新鲜。 张翠花想:昨晚那人果然是杀人如麻的,你看看这场面,明显就是把洞口这一片儿当成了屠宰场,而小洞穴里就是她养“畜生”的地方! 青叶则想:这些肯定都是女鬼以前吃过的人,那还新鲜的内脏啊骨头碎肉啥的,肯定就是他娘! 饶是青叶平时对张翠花并不如何孝顺,此时看见自己亲娘死得这样惨,还是鼻子一酸,眼眶都发热了。 张翠花看见儿子这样,还以为是被吓到了,赶紧一把拽住儿子的手腕,踉跄着拖着儿子要往山下走:“快,我们快点离开这里!” 因为太紧张,张翠花不自觉地用了大力气。 青叶感受到手腕处的大力,只觉得是女鬼怕他被吓到就不肯带她去嘎子村了。 青叶又怕又难过,脑子里都成一团浆糊了,只能被“女鬼”强迫拉扯着离开。 相信等到回了嘎子村,张翠花跟青叶的生活都会很精彩,到时候他们哪里还能腾出空来想青梅地窖里的肉? 青梅不知道自己的安排能够取得那么好的效果,这会儿她正准备带着狗子去林子里打猎。 因为今年收成不太好,留下了一部分够整个屯的社员明年到秋天都不会饿肚子的粮食后,分到每家每户的粮食就更少了。 哪怕分到了更多的肉,大家伙儿还是担心过冬的粮食不够。 对此,屯里的老人跟老支书和江红军反应了之后,老支书拍板,决定不限制大家冬天里去林子里折腾吃的。 江红军也没反对,只需要睁只眼闭只眼就行了,反正连日的大雪,已经把大岗屯跟清水镇的那条路给封了,就连他都不需要再去公社开会了。 不开会,就不会被领导询问屯子里的情况。 不被领导问,他说不说就完全不是啥问题了。 不过老支书跟江红军也一再强调,不允许大家去更深的林子里折腾。 对此,大家伙儿都很高兴,毕竟谁家不乐意自己的锅里多几只兔子野鸡啥的,要是运气好,能打到只傻狍子之类的,那可就全部都是属于他们自己家的! 于是,满屯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甚至连小孩子们都兴起了一股打猎热潮,哪怕现在天上还下着鹅毛大雪,依旧不能浇灭他们外出打猎的热情。 因为在家里耽搁了一阵子,青梅做好外出准备的时候都已经上午十点多了。 在大岗屯这地儿,冬天里基本都是吃两顿饭,要不是打猎热潮,这会儿还有不少人家才刚起床慢悠悠准备吃早饭。 狗子也穿上今年才给他做的鹿皮靴跟狼皮大衣,再加上头顶的黄皮子帽,整个儿就跟一个毛茸茸的小动物一样。 狼皮是去年青梅没用完的,鹿皮靴是青梅拿了点肉去让屯子里老人做的,狗子穿上很合身。 狗子拿着自己的小弓箭跟小弹弓,总觉得自己活动不开,眼巴巴地问:“梅姨,我是不是穿太多了?我看隔壁的王狗蛋就只穿了一件棉衣。” 青梅最近揉裙子揉习惯了,看见毛茸茸就忍不住想上手。 抬手,用帮忙整理帽子为借口,在狗子头上揉了一把,青梅一本正经地给予否定:“不会,你之前都冻坏了,江婶子说要注意给你保暖,多养两年身子骨补回来了再说。” 狗子虽然今年长高了一点,可跟同龄人比起来,还是显得发育迟缓,江婶子就说是这孩子早几年遭了太多罪。 要是不好好养回来,说不定以后就是个小矮子了。 在北方,哪怕吃得再差,男人们多半都是高个儿,要是太矮了,女人们都不稀得嫁给他。 不是考虑啥孩子遗传这等高端大气上档次的问题,而是觉得男人比自己都矮,走出去忒没面儿了。 爷们儿好面子,女人也好面子啊。 想想看,结婚以后跟自家男人去哪里,回头人家一看,哟,那男人比女人都还矮那老长一大截了,可不就要指指点点看稀奇了么。 狗子闻言,只能“噢”了一声,乖乖听话不再纠结穿衣服的问题,而是努力晃动胳膊,试图找到最适合发力的角度。 一会儿他还要用自己的弹弓跟弓箭射兔子野鸡给梅姨做晚餐呢! 两人收拾好,正准备走,在后面收拾房间整理杂物的赵三明手忙脚乱地一边围围脖一边戴帽子地跑了出来,“梅子,狗子,等等我,我也去!” 一个早上的时间,赵三明不得不接受了自己媳妇不声不响就在外面养了两只大老虎的事实。 不接受不行啊,不接受,难不成他还能虎着脸逼着青梅承诺以后不准再去跟那俩老虎接触的话? 赵三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一辈子都不可能了,只能努力让自己去接受去改变,才能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 不得不说,赵三明的自我心理调节能力还是刚刚的,这不,现在他就能从害怕担心,转变成能监督的地方我一定也要跟着去的心理想法。 青梅跟狗子都跟看稀奇似的看赵三明,青梅倒没说啥,毕竟她一向话少,除非是不得不说的,或者跟吃有关的。 而这个吃,还是要能吃进她嘴里,她才会多说两句话。 狗子却正是渐渐变得活泼,有点小孩儿样的时候,跟赵三明感情也不错,此时就很直白的说:“小明叔,你跟去能干啥?我跟梅姨可是要往没啥人的地方去呢,说不准就要遇见狼群!” 说到狼群,狗子一点不害怕,反而眼睛亮晶晶的,小脸上都是激动跟向往。 狗子身上就穿了狼皮做的大衣,这可是梅姨打的狼,狗子心目中全世界最厉害的就是他梅姨了,遇见狼群有啥可怕的? 狗子甚至还特别希望能遇到狼群,这样他就能亲眼看见梅姨杀狼啦,保不准他也能在梅姨身边用他的小弓箭跟小弹弓帮梅姨打狼几下呢。 单只是想一想,狗子就特别激动,激动得俩小拳头都握紧了。 赵三明嘴角抽了抽,下巴微微昂起来,用鼻孔对着狗子,耷拉着眼皮子瞅狗子:“狗子,你这话啥意思?我是谁?我可是你明叔,想当年叔也是上山摸老虎屁股,下河捉老鳖当球踢的人物,区区小山狼,我能怕?” 那肯定是能怕的啊!去年跟青梅一起去半月屯找医生的时候半道上遇见了狼群,就远远瞅了几眼呢,赵三明当时就吓腿软了,差点没尿了裤子! 不过在小屁孩儿面前,赵三明绝对是要表现出自己威武雄壮的一面来。 屯子里谁家小孩儿不崇拜自己爹啊,赵三明已经不知不觉间把自己放在当爹的位置上了,就等着狗子也像其他小孩儿崇拜爹那样崇拜他。 狗子撇嘴:“老鳖有啥厉害的,我也会摸!” 赵三明嗤笑,一点不服软地硬怼:“可拉倒吧!你是不知道老鳖的厉害。那老鳖,可是会咬人的,而且就算是被打死了都不松口。要是被老鳖咬到了,那就只有等下次打雷的时候老鳖听见雷声儿才会松嘴。” 狗子没听说过还有这样的说话,很是好奇,可赵三明故意端架子,哼哼唧唧就是不跟狗子具体说说其中的原因。 青梅看时间不早了,懒得听一大一小的日常互怼,转身揣着手就走:“走了。”狗子也顾不上许多,赶紧跟上,赵三明也忙把屋门锁上,现在家里可不像以前那样家徒四壁啥也没有了,家里没人,那必须得锁好咯。 打猎 因为屯子里的打猎热潮,走到村子口的那条小路上时,青梅他们碰见了不少人,有人出来得早,已经腰上挂着兔子野鸡啥的开始往回走了。 这些人说说笑笑,看见青梅了还热情地打招呼,再用羡慕向往的眼神目送青梅他们离开。 “青队长去打猎,肯定能弄到不少好东西回来!” “是啊,要是支书能给咱们组织个小队就好了,到时候只要跟着青队长出去,那还不是人熊老虎狼群随便搂?” “哈哈哈这想得美,不过今年安排的巡逻小队,要是谁能跟青队长一个小队,肯定就能享受这个待遇。” 这个话一出,不少人都露出了深思的表情,大概心里都在琢磨着要如何把自己或者自己家的小子安排到青梅那个小队中做巡逻任务。 去年江胜利他们跟着青梅一起做巡逻任务,哪一次回来没带上不少好东西? 也有人关注点在别的地方,于是就说:“咋今天赵三儿也跟着出来了?” 在大岗屯的老少爷们儿心目中,赵三明虽然学好了,归家了,愿意好好过日子了,今年甚至还下地挣了工分,可那还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 毕竟谁都知道,赵三明家主要负责挣口粮养家的,肯定是青梅。 而赵三明平时又一直都在料理家务,所以大家都觉得赵三明虽然是个爷们儿,过的日子却跟娘们儿差不离了。 男人们不乐意跟赵三明走得太近,倒是上了年纪不怕有啥闲话的大婶子老太太们很喜欢跟赵三明闲聊。 一来,赵三明时不时就要去外面瞎晃一阵,知道的八卦趣事儿可比满屯所有人加起来都还要多。 再加上赵三明会说故事,一个平常的事儿都能被他说得生动有趣,这可不就是个免费的说书先生了么。 二来,赵三明习惯了做家务,特别是在做饭这事儿上,明显很有天赋。 因为家里有个爱吃的青梅,赵三明可没少认真研究锅碗瓢盆间这些事儿。 用最常见的食材,最简单的调味料,做出最好吃的食物,研究了一年多的赵三明可以说颇有心得,同大婶子老太太们说起来也是头头是道。 这让在家里总是掌勺的主厨们很喜欢,更有那家里小孙子宝贝蛋子不肯吃杂粮的妇女专门跑来跟赵三明请教。 毕竟自从赵三明在家做饭以后,青梅跟狗子在外貌上的变化可不是一星半点,特别是青梅,这一年来,女同志们可从来没有停止过对青梅外貌变化的议论。 谁能知道当初身材干瘪面色黯黑发黄,连个脸颊肉都没有的赵三儿媳妇,长好了以后竟然还能这么标致。 以前不相信老人们说青梅长得清秀的大婶大妈们终于相信了。 屯里人可不知道赵三明搞来了那许多粮食,平日里吃的也不是杂粮粗粮,而是以细粮为主食。 她们就盼着也能从赵三明这里学两手,然后用粗粮杂粮也把家里的爷们儿崽子们养得越来越好看。 在男人们眼里的没出息,在女同志们眼里,却是生错了性别。 “要是秋老太当年就把赵三明生成个女娃娃,说不定早就成了贤惠勤快的小媳妇儿了!” 有人这么说。 不过这都是开玩笑的,这会儿别说男变女了,就是“同志”这个词都无比纯洁崇高。 赵三明也知道屯里人对他的议论,不过他从十三、四岁开始就没少听这些叨叨,现在听到这些话,就跟大象的耳朵扇蚊子一样,不痛不痒。 青梅本就是个更乐于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性子,大概她的大脑里根本就没腾出一丝一毫的位置来储存这些偶尔听到的闲言碎语。 至于新成员狗子,他从懂事起就没少听各种各样的小话,可以说一家三口都是不把别人评价当回事的人,从另一方面来讲,也算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了。 过了村口小路,进了林子,好家伙,那雪地里,真个是脚印遍布,把昨晚上才堆积起来的蓬松积雪几乎都踩成冰烙子了。 赵三明已经许多年没看过这样的场面了,低头使劲儿踩了踩冰面,脸上露出稚气的欢喜:“这踩得可真够结实的!估计再多下几场大雪,这里都能滑冰嘞!” 小时候他们那些小崽子冬天里最喜欢的游戏不是堆雪人,不是打雪仗,而是偷偷跑到河面上去滑冰,那嗖嗖的,跟飞一样,老带劲儿了。 说起来赵三明已经有好些年没玩这个了,自从十三、四岁被几个二流子带着找到了别的乐子,自持已经长大了的赵三明就没玩过了。 现在想想,赵三明特想重温童年记忆。 狗子没玩过,就连青梅这个骨子里的南方人,也对滑冰这件事多了两分好奇。 被两双好奇的眼睛这么一瞅,赵三明更高兴了,揣着手就开始跟个烟囱一样喷着白雾叭叭说起了自己小时候跟人一起滑冰的趣事。 再往里面走,人就都分散开了,有人匍匐在雪地里一边跟同伴小声闲聊一边张望观察着远处,那个方向应该是他们下的套子。 听了一耳朵滑冰趣事的狗子已经满心满眼期待起河面冻结实,或者树林边沿的地上冰滑子被踩得更平整结实点,看见这些,也就小声嘟囔了一句去年他在这边逮到了几只兔子,在那边又发现了几个空鸟窝之类的话。 赵三明知道这两天大家伙儿都干得热火朝天,可一直都没出来看,这会儿也是看个西洋眼镜儿似的,觉得热闹,有意思,好玩儿。 青梅没有多做停留,脚下速度始终保持不变,穿过了外沿的树林,一路向龙凤山更深处走。 其他人看见了也没谁表示担心或者劝阻,反而都用羡慕的眼神看赵三明跟狗子。 就仿佛已经看见了这两个啥也不会的一大一小,就因为跟对了青梅,一会儿出来的时候就要双手不空,脖子上腰上都得挂满了猎物。 到了里面,雪地上就特别干净,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 要不是还有山林间没来得及落完叶子的树木上露出来的星星点点斑驳的绿色缓和,人的眼睛都要给积雪的白给晃花了眼。 一开始赵三明跟狗子还能闲聊,或是互怼两句,可走到后面,一方面是因为青梅表情严肃,考虑到不能惊走附近的动物,两人也就自觉的不说话了。 另一方面,在冬天里穿得像熊一样行走在雪地上,特别是积雪能达到膝盖那个深度的时候,就算是匀速行走,也是一件很耗费体力的累活儿。 赵三明跟狗子一个是常年没得到扎实锻炼的娇弱爷们儿,一个是几岁大的小孩儿,要全程跟上青梅的节奏,需要花费的力气可不小。 所以到最后两人都说不出话来了,就使劲儿闭着嘴用鼻子喷白眼,就怕一个憋不住就张开嘴用嘴呼吸了。 那样的话可难受得很,嗓子眼儿都能给冷空气刺儿得同针扎一样。 距离后面最后一次遇到屯里人已经过去半个小时教程,青梅还在往前走,赵三明忍不住了,上气不接下气地断断续续问:“梅子,咱们这次是要上哪?该不会是要上龙凤山吧?” 说是上龙凤山,现在他们顶多走到了龙凤山刚往上爬的脚根儿略上处。 要用人的脚来比如,那他们现在就是到了脚脖子那里。 青梅站住脚,环顾四周。 这时候,他们已经深入树林,周围都是原始森林里才独有的参天大树,几乎每一棵拿出来一看,都是上百年的。 青梅先回了赵三明的话:“就在附近,我记得有个鹿群会下来过冬。” 到了冬天,山上气温更低,像鹿这样不会冬眠的动物,就会往山脚方向迁徙。 这也是山里村落在冬天里需要警惕食肉猛兽的原因,食草动物都往山脚方向迁徙了,以它们为食的食肉动物自然也会跟着下来。 这样一来,偶尔就会发生猛兽伤人的事。 既然青梅都这么说了,赵三明点点头,明白了,今晚媳妇儿想吃鹿肉了。 赵三明开始琢磨起要怎么做鹿肉才更好吃。 狗子一听是要打鹿这样对他来说比较大的猎物,登时兴奋了,左手摸肩膀上的小弓箭,右手摸腰上的小弹弓,一副不知道该用哪一样武器猎鹿的样子。 对龙凤山,不说每一寸土地都走过,可至少青梅已经完全把这上面的各个族群给摸透了。 特别是像鹿群这样集体生活,身上的肉又忒好吃的动物。 有了目标,三人开始在附近寻摸痕迹。 这一片本身就是鹿群的日常活动范围,要在雪地上寻找到它们的脚印粪便还是很容易的。 三个人摸到一丛灌木后,发现了不远处悠闲站立的七、八头鹿。 而其中,正有三、四只鹿在打架,却并没有用到头上的角,就像是在玩闹,可打得却又挺投入的。 狗子觉得奇怪,想开口问,可又怕被鹿听见了声音逃跑了。 青梅发现了他丢过来的疑惑眼神,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一腿跪地一腿屈膝,保持跪蹲的姿势悄无声息地举起了刚才就握在手上的大弓。 这张弓用了青梅小半年的时间才完成,每一个流程每一个细节都是她精雕细琢完成的。因为考虑到自己异于常人的臂力,青梅一开始就将弓的张力做到了材料最大的极限。 青梅自己估摸了一下,大概就是六十千克,也就是弓弦上需要挂一百二十斤的重物,才能拉开它。 古代的一石弓,弓的张力也就是三十到六十千克左右。 对于青梅来说,还是太轻了,可对于普通人来说,却连弦都很难拉开,更别说用它去射箭了。 弓的张力这么沉,射出去的箭矢带上的劲道自然大到常人难以想象。 就像现在,赵三明就看见青梅举重若轻地随便一拉弦,一支堪称粗糙的自制木箭就嗖一下,带着重影地射了出去。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不远处上一瞬还前面两只蹄子高高抬起梗着脖子跟同伴打架的一头鹿就咚一声倒地。 而那支箭,正正好地从它骨头较硬的左脸颊穿透至右脸颊。 这样的死法,没有流多少血出来,鹿却在瞬间就死亡,是十分省力的手法。 其他鹿似乎也是被眼前的突变惊呆了,纷纷愣了愣才终于回过神来,下意识扬起蹄子转身就跑,跑的时候还都十分有经验地进行Z字形左右横跳。 而显然,手段高明的猎手对它们并不感兴趣,青梅收了弓站起身,率先走向已经死亡,只剩下蹄子脖颈肌肉反射性偶尔动弹跳动几下的鹿。 赵三明回过神,努力压着心里砰砰砰的凌乱节奏,小跑着跟了上去。 “这头鹿应该才刚成年不久,肉还比较嫩,要不然咱们晚上吃涮锅吧?” 赵三明还有点喘气,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却不是看着鹿,而是看青梅。 虽然早就知道青梅厉害,甚至打熊射狼不在话下,可这却是赵三明在动了那方面感情后第一次亲眼见证青梅的优秀。 去年赵三明也看见青梅射狼,可当时赵三明都被狼群吓死了,心里也没有青梅这个人,一心一意想的盼的就是摆脱青梅的“暴政”获得解放获得自由。 一个人心里没有这个人,这个人再优秀,他眼里也看不见。 现在恰恰相反,赵三明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热得很,血都好像滚开了,特想跳一跳跑一跑,甚至放开嗓子高声嚎叫一番。 当然,如果可以的话,他最最想的,还是张开双手狠狠地,用力地抱住青梅。 与他相比,青梅跟狗子就很纯粹了。 想象了一下涮锅涮鹿肉的滋味,青梅点头表示赞同,并且提出相应要求:“再烤个鹿腿吧。” 整个鹿腿一起烤,吃的时候片下来,在蘸酱里一裹,塞进嘴巴里满满的喷香。 狗子围着鹿转了两圈,听说要吃烤鹿腿,咂巴着最忍不住伸手往鹿的大腿上摸了一把。 虽然每天都在吃肉,可狗子还是特想快点吃上烤鹿腿。 “对了梅姨,刚才它们是不是在打架呀?” 狗子又摸了两把,想起刚才的疑问,抬头仰着小脸眼巴巴地问青梅。 青梅摇头:“它们是在取暖。” 鹿身上的皮毛并没有太长的毛发让它们度过严寒的冬天,于是它们就会以打架的方式取暖,等到身体暖和了才会继续觅食。 相对应的,老虎会在开始捕猎之前进行一段距离的长跑,跑步热身的时候哪怕有兔子从它嘴边经过它也不会停下来。 兔子会挤在一起,还会互相撞击肚皮取暖。 而大猩猩就比较有趣了,它们会找个阳光充足的地方,然后开始搬石头,直到大汗淋漓。 有些是去年冬天青梅独自一人进原始森林里发现的趣事,有些则是前世末世之前青梅从电视或者网络上偶然看见的。 比较起人类社会,青梅觉得动物的世界更适合她。 不过青梅也明白自己不可能真的离群索居,把原始森林当成家。 而这样的情况下,大岗屯这样既是森林大山之中,也有人群的地方,对她来说,绝对是最合适的生活环境。 59年的年末 接受大自然馈赠的猎人,不能太贪心,既然今晚的食材已经绰绰有余了,青梅他们三人也不再继续打猎。 虽然这是头刚成年不久的鹿,可正是初冬,动物们最肥美的时候,这头鹿怎么着也得有两百多斤,抗鹿的当然是青梅。 赵三明跟狗子就负责跟着当尾巴,回去的路上赵三明还从雪地里的树根下刨出来不少稀罕的菌类。 “这个用来做汤锅底料,贼鲜!” 赵三明如今也颇有大厨风范了,不再局限于当初就着“听说”来瞎瘠薄乱煮,对烹饪山珍这一道上,也很有心得。 只要是跟吃进自己嘴里的食物有关,青梅总会格外宽容有耐心,看菌菇只有一小把,还主动问赵三明要不要绕绕道,去别地儿多刨点。 其他人就看青梅他们往森林的深处去了两个多小时,再回来就收获了一头鹿,没有人不羡慕的。 也有人动了心思想要也去那里打鹿,不过一问位置,知道都已经往龙凤山上跑了,怏怏地歇了自己进山的心思。 至于纠结三五个好汉一起?支书肯定得骂他们。 虽说老支书跟江红军都很为他们着想,大岗屯的社员们还是有分寸的,知道老支书当年那也是说一不二的主。 平时有啥事不会管,可一旦越过他一开始就划下的线,那可就擎等着挨批吧! 中午这么一耽搁,自然是没能在家吃上午饭的,早上他们又是按照一日三餐的时间点来吃的早饭,回到家后,三个人都饿了。 看看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奔三点去了,赵三明干脆也没单独做饭,就拿暖水壶里的开水冲了三碗鸡蛋花,就着家里早就烙好的烙饼随意垫了下肚皮。 青梅跟狗子在旁边开吃,赵三明却在外面忙活着把鹿皮给剥下来,又是分肉剔骨又是揉搓腌料的。 等把骨头过水煮去了血沫,终于将锅子的汤底给炖上后,他才抽空把半块烙饼撕碎泡进即将冷掉的鸡蛋花里泡一泡,端起来三两口就胡乱塞进了肚皮。 作为主厨,赵三明一个下午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闻着渐渐弥漫开来的香味,青梅也不好意思干等着吃晚饭,拿上刀就去外面分解鹿肉去了。 有今晚要涮的部分,就单独丢在盆里,一会儿赵三明忙完了就出来拿进去切片。 剩下的就用草绳挂起来,也不用风干放地窖里了,直接就就挂在院子里的晾衣绳上。 等到天黑的时候风一吹,雪一下,这些肉就很快会被冻起来,比冰箱都还好用。 经过一年的美味滋养,现在青梅可不像刚来那会儿啥也不挑了。谈不上挑食,毕竟有时候青梅自己在山上也还是要吃自己烤的肉。 可有更好吃的东西,青梅是拒绝风干肉这类食物的。如今地窖里的肉干都成了家里的一种点缀,偶尔吃一吃,算是改改口味,大多数时候都是吃新鲜肉。 晚上,三个人围着陶盆吃锅子,陶盆就是从河里捞起来的,青梅瞧着这上面有精美的画,应该是宋朝文物。 不管也不管啥文物不文物,现在就是他们家吃锅子的专属用具,下面就放个炭盆,大小尺寸刚刚好,特好用。 青梅前不久得到的搪瓷盆,一开始青梅是觉得文物这么糟蹋怪可惜的,就问赵三明可不可以用搪瓷盆吃锅子。 结果赵三明惊诧得瞪大了眼,嘀咕了一声“那多可惜啊”,然后又说搪瓷盆上火一烤,那上面的画就要蹦出渣来,不合适,煮出来的锅子也不香。 一听要影响食物的味道,青梅就再没提过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赵三明觉得青梅居然有拿搪瓷盆来吃锅子的思想太危险还是咋回事,之后几天里都在变着花样给青梅传输搪瓷盆多难得多珍贵的意思,青梅只当没听见,随他念叨了几天。 看青梅确实没有资&本家&小&姐&病复发的迹象,赵三明可算松了口气,这才没继续念叨了。 吃饭的时候,对于一家人来说绝对是最温馨的时候,赵三明帮一大一小涮了满满一大碗肉菜,看两人一时半会儿吃不完,这才自己一边涮一边吃,嘴上随意说着家长里短。 “狗子,我跟你梅姨想着给你在火墙那边上砌个小炕,明天你跟我一起挖泥巴……” “待会儿我上山一趟,找海哥,陈三儿他们的事也不知道海哥听说了没有,说不准陈三儿进去了海哥就能早点回家准备过年了。” 赵三明心里一直隔着这事儿,要是张大海他们两口子今年过年的时候真没能回家,到时候他肯定得请人家来家里吃年夜饭啊。 这是面子上情分上的事,可赵三明又特别不乐意,最好的结果当然是海哥两口子赶紧麻溜地回家,到时候就是各回各家各自欢喜了。 吃一筷子菌菇,看见青梅碗里的肉又造去了小半碗,赵三明麻溜地又下了小半盘肉片,涮好了全都夹到青梅碗里,把被她吃凹进去的那个小洼重新填成了山尖儿。 “今年年夜饭大哥说让咱们过去一起吃,娘还在呢,按照规矩,确实该一起吃年夜饭。” 说完,赵三明瞅了瞅青梅,担心她会不高兴。 青梅埋头认真吃,一口重新烘烤得表面焦黄香脆的烙饼,就着戳了料的鹿肉片。 中间再夹杂点熬汤底的菌菇,吃上十来筷子,再喝一口汤,浑身上下从里到外都暖和得很,人也从胃到精神甚至灵魂,每一个缝隙都被满足感给塞满了。 这种情况下别说只是年夜饭换个地方了,就算是把人请来家里青梅也不会太介意。 当然,前提条件是来家里的人最好是自备口粮。 青梅没吭声,赵三明就知道这是答应了。 狗子也知道许小鱼跟许小米,不过平时并不咋亲近,听说过年的时候要跟他们一起吃饭,眨巴眼没说啥,就是有些好奇那么多人一起吃年夜饭得是个啥热闹的景象啊。 来大岗屯之前,狗子可从来没能正儿八经吃过年夜饭,田寡妇来家里前,孙酒鬼没把自己饿死冻死都是好的了,哪可能照顾狗子。 等田寡妇来家里了,狗子反而能时不时吃点剩下的边角汤水,就跟家里养的一条土狗差不多。 对于田寡妇,狗子其实没啥太深的感觉,现在他们都消失了,狗子甚至已经开始慢慢遗忘他们了。 晚上赵三明收拾好家里这一摊事儿,戴上帽子围脖,一眼又一眼地去看青梅,欲言又止的表情简直不要太明显。 青梅只当没看见,却是也穿戴好,跟狗子说了声她有事,狗子乖巧,也不问啥,乖乖就自己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表示自己能一个人在家睡觉。 “走吧。” 青梅率先走出去。赵三明赶紧跟上。 “梅子,你、你还要去山上喂老虎啊?” 赵三明不想让她去,可又不敢说。 青梅咋就觉得这话听着那么怪呢,可仔细想想又没啥怪的。 青梅“嗯”了一声:“先送你去林场。” 既然赵三明都知道了,青梅就干脆提前上山。 这样下半夜也好早点回来睡个囫囵觉。 赵三明不敢说啥了,缩着脖子安安静静跟着青梅的脚步。 到了林场外面,青梅没跟赵三明一起进去,而是看见他进了木屋,自己转身辨清方向后就直奔龙凤山。 木屋里,对于赵三明的到来,张大海跟他媳妇都很高兴,两口子一起迎了赵三明进屋。 “……陈三儿他们早几天就都被逮了……” “……这事儿给闹得,啧,能不能回去我还得考虑考虑……” “考虑啥?你也不能消失太久,要不然人家没怀疑的都反而要觉得事儿不对了……” 赵三明在林场呆了一个多小时,离开的时候张大海已经决定冒险回去一趟看看情况。 不过他媳妇走之前就安排好了,梁山村的人都知道大海媳妇带着孩子堵气回娘家了,张大海直接去团结屯出现在众人面前就可以了。 至于之前没出现在团结屯的原因,就是两面隐瞒。 梁山村的人以为张大海去了团结屯哄媳妇孩子,团结屯的人以为张大海在梁山村。好在这年头交通不便,信息交流也不方便,这么糊弄还是很容易的。 今年的冬天,依旧很古怪,一开始下雪下得那叫一个轰轰烈烈,可进入十二月初,却开始放晴了。 不过这也不咋影响大家的日常生活,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人并不多。 青梅也摸不透这是什么意思,按照历史进程,59年明显减产,到了60年春天开始,大片地区的干旱,拉开了三年饥&荒的序幕。 好在想到龙凤山,青梅对于即将到来的三年也并不感到多慌乱不安,总归没粮食吃了,还有漫山遍野的肉可以充饥。 既然放晴了,屯子里早就计划好要搞村小教室的事也就刚好能安排上。 现在挖地基单独建房子肯定不合适,江红军想来想去,在屯子里转悠了两天,最后敲定干脆就把屯里食堂附近的一个小房子修一修。 这房子也是当年打倒的那富农地主家修的,就是个独栋的厢房,用的是土窖烧出来的土砖。 过了这许多年,土砖都破了不少,房顶也垮了大半。 屯子里的人多半都有自己家的房子,有儿子结婚的,也更喜欢挨着老宅子周围重新划个地基起房子。 所以这破房子就一直空着,只有爱逮蛐蛐儿的娃子们喜欢跑来玩。 说是修,其实除了地基跟地基石,其他的都拆了重建,跟建房也差不多了。 对屯里的社员来说,这可是关系到屯子里的娃娃们不用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就能学知识的大事。 对唐稼阳臻韩江他们,这就是明年不用在地里累死累活苦哈哈挣工分的希望。 于是全屯上下,一个个都热情投入,干得也是热火朝天,十多天就把房子给捣鼓出来了。 说是村小,其实就是屯子里跟公社那边报备一下,一没上面补贴,二没啥正儿八经的名头。 所以这也注定了教室十分简陋,拢共也才并排着的三个房间。 房间的用处也大概规划好了,为了多给孩子们分两个班,唐稼他们这三个老师没有了宿舍,照旧还住在老支书家。 也没有办公室,或者说他们的办公室就是孩子们的教室。 就这么的,大岗屯小学有了一年级二年级跟三年级,以后孩子们学习跟上来了,再继续想办法把四五年级给办上。 这会儿小学还是五个年级,到时候一个教室安排两个年级,高年级的单独占一个教室,三间教室也就凑合着够用了。 屯子里各个年龄段的孩子粗粗一算,得有五十来个。 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其实年纪已经大到不该上小学了,可他们的爹娘还是希望孩子能进学校,跟着三个知青学一学,好歹能写自己名字啥的。 自己搭起来的草台班子,没那么多规矩讲究,老支书一挥手,让想学的都可以去,就连大人也能去。 青梅听说后,沉吟半晌才埋头继续干自己的事。 不说小学,她都要忘记自己识字这事儿了,到时候她也跟着去听一听,好让自己认字儿的事不那么奇怪突兀。 屯子里许多孩子还没遭受过学校的“摧残”,听说这新房子是给他们上课用了,都觉得很新鲜,每天一群小伙伴都要去转转。 到最后,还没开学呢,这三间教室外面就成了孩子们聚集玩闹的场所。 村小学建好了,这边赵三明给狗子砌的小炕床也彻底烘干能睡人了。 当天赵三明就急匆匆跑去大嫂家拿了三床小方被回来,铺一床盖两床,完全够狗子一个人用了。 对于自己一个人睡,狗子还是觉得很新奇的,晚上洗好脸泡好脚,就乖乖爬上了小炕床。 小炕床跟大炕床就隔着两三步的距离,狗子也不觉得害怕,钻进小方被,感受着身下暖烘烘的感觉,没多久就悄没声息地睡着了。 赵三明有点激动,有点亢奋,还有点那啥,躺在炕上的时候感受着旁边的空荡,一颗心也像是轻飘飘的,呼一口气就能往天上飞的那种。 青梅照旧睡里侧,没感觉有什么变化。今晚她不准备上山,所以可以一觉睡到早上。 “咳,梅子,你、有没有觉得中间有点冷?要不然,我进来点儿?” 酝酿了许久,赵三明努力按捺着激动,让自己的嗓子平常点,自然点,再坦然点。 里侧的青梅始终没有回应,这让赵三明越发惴惴不安,进而胡思乱想,难不成媳妇儿看透了他的小心思,现在正在思考先揍他哪里? 屏息凝神等啊等,不知道过了多久,赵三明不得不承认,刚才他说的话媳妇儿根本就没听见,因为她秒睡了。 说不上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赵三明患得患失地下意识朝里面翻了个身。 感受到有什么东西靠近,并且不是一小团,而是一大团,睡梦中的青梅自动防御机制开启,一脚快准狠地在被子下踢出。 黑漆漆的屋子里,沉闷的声音响起后,是赵三明憋在嗓子眼儿里的痛呼。 别说,这样被踹一脚,赵三明找到了熟悉的感觉,小心翼翼重新爬上炕以后,挨着边边很快就睡着了,还睡得很安心。 秋老太的询问 59年的冬天,对于赵三明青梅跟狗子,是每天打猎吃肉的平凡日子,最大的烦恼大概就是下一顿该吃啥。 赵三明偶尔去外面挑水时同人闲聊,不由发出惆怅的感慨:“天天都吃些狍子啊麋子啊鸡啊兔的,好烦啊。” 同行的人就算是屯子里最大度的爷们儿,这时候也会忍不住朝他翻个白眼,一切就尽在不言中了。 而嘎子村这边,却是天天热闹得很,这给闲得闻屁的嘎子村村民们带来了整个冬天的欢乐,外面下着大雪都有不少人端着饭碗跑去蹲在别人家院门口边看热闹边下饭。 谁家的热闹这么好看?嘿,就那个嫁去大岗屯就变得特能干特出息的青梅娘家! 这事儿简直就是百说不厌,谁家闲得无聊,一提老青家,保管能把场子瞬间给炒起来。 因为老青家这事儿简直就是专门为嘎子村广大群众而生的灵异故事。 这可比村里老人代代相传的那些鬼故事有意思多了,一来这是真人真事,就发生在他们身边,可不稀罕死了么? 二来,这故事本身也带着浓重的灵异悬疑色彩。 嘎子村的村民没事就聚在一起,讨论老青家那老妖精到底是不是真是女鬼变的。 “要我说,那肯定是真的!青叶可是张翠花的亲生儿子,哪会有当儿子的盼望着亲娘是女鬼变的?” 有人用肯定的语气发表自己的意见,当即得到不少人的点头赞同。 “可不!青叶可是把当时的事给说得清清的,他离开山洞的时候还看见了他亲娘被女鬼吃剩下的骨头内脏,啧啧啧,青叶可是被吓惨了,一点不像装的。” “那张翠花瞧着就不是啥正经人,这次回来一看,好像是有点不对劲,你们瞧见没,以前张翠花能在家里呆那么久?可不是天天出来扭着屁股勾&引爷们儿嘛!” 说话的人是个胖黑妇女,她男人就跟张翠花有一腿。 不过现在她男人跟张翠花断了,就是因为听说张翠花现在是女鬼变的,要吃人! 所以这妇女是特别希望这事儿甭管是真是假,盖上真的戳子传得越多人知道越好。 在场的有不少妇女,闻言都点头。 “可不是,我家那冤家都说了,张翠花瞧着跟以前不一样,那走路的样子啊说话的声儿啊,反正好些个不同,应该是女鬼没装好。” …… 要从一个人身上找到不同寻常的可疑点,其实很容易,比如说嘎子村议论纷纷的张翠花好久不出门勾&搭男人这事儿。 刚开始那不是张翠花被吓到了么,好几天都不敢出门。 等出门的时候想要去找相好的徐大伟,结果对方看见她就脸色一变,转身撒丫子就跑,就像有女鬼在后面跟着索命似的。 回来的路上遇到几个男人,张翠花刚扭了扭腰,脸上的笑都还没展开呢,那几个男人也是脸色一变,拉拉扯扯绕开她脚步匆匆地也跑了。 所以说不是张翠花不像以前那样敬业,而是她敬业的男人们都对她闻风丧胆避之不及。 至于不扭腰了,说话的声儿也变了。 都没男人看了,张翠花扭腰吊嗓的给谁看给谁听啊! 青叶回家当天晚上就死活不跟张翠花一起睡里间了,哪怕是睡冷炕他也要跟他爹一起睡。 青叶的想法是他爹虽然肉老还有点臭,可至少肉比他多啊。 要是今晚女鬼非得吃一个人,那肯定会选择吃他爹。 青有粮以为儿子终于肯跟他亲近了,很是高兴,晚上青叶却瑟瑟发抖睡不着,一看就是被吓坏了。 青有粮的第一反应就是孩子被青梅给收拾了,因为张翠花跟青叶回来的时候心神不宁的,平时两人也全把青有粮当空气,竟是一时半会儿忘记说事儿。 他们没说,青有粮自然就不知道他们根本就没到青梅家,看他们空手而回,着急得想问,却又怕张翠花生气,又饿他几天。 在张翠花跟青叶不在家的这一天一夜里,青有粮可算是饿坏了。在他看来,女儿那里的肉当然好吃,可也比不上现在肚子里能有点货。 一天一夜里就两个粗粮饼子干噎充饥,青有粮都觉得自己肚子要被饿穿了。 最后青有粮才在青叶哆哆嗦嗦的叙述中知道了他们两母子经历的事儿,还没缓过来呢,就又听见了青叶牙齿咔咔地说他娘已经被女鬼吃了,现在家里这个根本不是他娘。 这可把青有粮给吓坏了,里屋的张翠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男人跟儿子一整宿都在外面互相抱着哆哆嗦嗦,一晚上都没能睡个踏实觉,就怕眼睛闭上了就睁不开了。 于是第二天,嘎子村里就忽然爆发出了张翠花是女鬼的说法。 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在炕上躺了小半年没出门的青有粮跑去他老子娘家哭天抢地喊救命,任由他大哥嫂子侄媳妇们如何冷嘲热讽,死活就是不回自己家了。 听说大冬天的,两父子窝窝囊囊缩在青叶大伯家的鸡圈里跟鸡一块儿睡觉,都不愿意回家。 嘎子村的热闹,想来过完年开春以后定然能顺利挤下大岗屯打熊英雄的传奇事迹,勇夺最热新闻之位。 虽然年夜饭是在许大河他们家吃的,可掌勺的却还是赵三明,刘大妞跟秋老太则成了打下手的。 没办法,过了一年多有质量的饮食生活,要让他再去吃他大嫂老娘做的饭菜,赵三明觉得自己能忍,却舍不得让自家媳妇儿跟着忍。 一年里头,年夜饭都不能吃好,那这一年过着还有啥意思? 秋老太在厨房门口剥蒜,一边剥一边高兴得抹眼泪,嘴里自言自语说着些话,听不清楚,不过想来也是跟她死去的两个男人念叨两个孩子如今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青梅在院子里劈柴,原本该是许大河来做的,可家里水不够用了,赵三明就叫他哥去挑水。 在冬天里,挑水可不是轻松活儿,赵三明这是心疼青梅,不乐意让自家媳妇去干这个活儿呢。 青梅闲来无事,又不是爱跟人唠嗑的性子,干脆就拿起许大河随手放在院子里的斧头开始劈柴。 秋老太跟刘大妞一开始还一个劲儿阻止,可看青梅单手握着斧头,一下就嚓一声劈开一根大圆木,那轻松随意的样子,说是劈柴不如说是切豆腐。 看见这画面,秋老太跟刘大妞也不能违心说青梅干这活儿太累了,赵三明在旁边让她们别管,“正好天儿有点冷,让梅子活动活动,身上也能热乎点。” 嘴上这么说,赵三明却心想,多活动活动,梅子消化快,一会儿饭桌上就能吃更多好东西了! 现在赵三明懂事了,也不能够空手空脚地上来吃饭啊,所以就拿了一腿鹿肉两只兔子一只鸡。 再加上这段日子里许大河去套的兔子打的狍子,这可算是丰盛得满屯子都找不出第二家了,即便是老支书家也没这么奢侈的。 因为这边的风俗是晚上还要吃饺子,所以这顿年夜饭吃得很早,下午四点多就开始吃了。 赵三明一大早就过来帮忙,狗子本来要去烧火的,被刘大妞笑着唤来许小鱼,让儿子带着狗子跟弟弟一起玩。 许大河没别的本事,可当爹却从赵三明亲爹身上学到过一点,对两个儿子也是真疼爱,没钱给孩子买玩具,却抽空自己做了几个。 许小鱼就有陀螺、木片风车和能吹出响的木片卷哨子,杂七杂八的另外还有一些,谈不上多好,可对小孩儿来说却是稀罕物。 赵三明没这闲心情,青梅给狗子做的也是实用型的弹弓弓箭,这还是狗子第一次玩这些玩具,三个孩子在堂屋的炕上玩得很好。 最后一道硬菜出锅,赵三明吆喝一声开饭了,刘大妞跟秋老太麻利地又是端菜又是拿碗筷的,一家子就掀开门帘都进了堂屋。 全部挤在一起,也才五个大人三个小孩儿,跟屯子里其他人家相比,这人口算是很少的,可秋老太已经许多年没能看见两个儿子齐齐整整在自己跟前儿过年了。 如今混不吝的小儿子踏实懂事了,小儿媳妇也很有本事,看着眼前摆满了炕桌还必须往炕席上放的年夜饭,秋老太忍不住抹起眼泪来,拉着坐在她旁边的青梅就直道谢:“梅子,多亏了你来了咱们家,要不然咱家哪能吃上这样好的年夜饭啊!” 秋老太也是个明白人,知道他们家能吃上这样体面的年夜饭都是谁的功劳。 不过她更感激的是青梅不嫌弃自己小儿子,愿意等他这许多年,现在终于等到小儿子回心转意愿意踏踏实实过日子了。 就单单这一点,可没多少女人做得到。 秋老太都有点后悔当年只给了张翠花一块腊肉了,要是早知道有今天,当时就算是让她掏空自己的棺材本儿秋老太也二话不说就点头啊。 这样好的儿媳妇,嚷她拿啥去换她都愿意!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拉着她边说边抹眼泪,这让青梅不知道咋应付。 说实话,她心里是毫无波动,甚至还有点想快点开饭,可青梅也知道要是她不表示点什么,肯定会被人觉得是“异类”。 好在赵三明靠谱,当即就拉了他娘一把,玩笑般接了话头:“娘,你看你这,还能被满桌子的肉给看哭了,不得让小鱼他们吓到?” 秋老太抬眼一眼,许小鱼跟许小米哪顾得上看她啊,两兄弟正挤在一起盯着桌子上的菜嘀咕着待会儿自己第一筷子要吃哪个,第二筷子又要吃哪个。 也就狗子还看着她,眼睛里也没有害怕,大概是觉得奇怪。 不过赵三明这么一说,秋老太也不好意思再哭,这大过年的,哭多了不得给两个儿子儿媳招来霉运啊? 好在她两个儿媳妇都是好的,要是换个人家,说不定儿媳妇当场就能甩脸子拍桌子骂人。 在秋老太满心复杂的感慨中,一大家子终于开始动筷子吃起年夜饭来。 青梅原本对一起吃年夜饭这事儿没啥感觉的,可在饭菜可劲儿造都造不完的前提条件下,人多了热热闹闹的说说吃吃,确实挺有年味儿的。 许大河很高兴,跟老弟好好拉了家常,等吃过饭两兄弟也坐在一块儿说话。 跟以前比起来,赵三明虽然还是爱时不时往外面跑,可现在他说起外面的事,不再是以前那样的假大空,反而有了不少实事。 许大河成日里就是在地里忙活,对外面的事很少关心,现在赵三明说的都是清水镇公社如何如何,报纸上说天津首都天南海北哪哪发生了啥大事,领导人又下达了什么指令。 听着这些,许大河不自觉地就肃然起敬,对这个不靠谱的弟弟也改管许多。 毕竟以前赵三明一说就是他哪个兄弟哪个大哥如何如何牛掰,现在赵三明说的却是哪个领导人哪个社会事件啥的,思想高度都完全不一样了。 吃完年夜饭,之后就是等着吃饺子了。 这会儿也没啥年欢晚会看,屯子里更是一个广播喇叭都没有,大家都是在自己家唠嗑说话。 赵三明正跟大哥说得起劲,他老娘颠着脚闷声不吭地站到了他身后,还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赵三明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是自个儿老娘,不由好笑地说:“娘你干啥呢,吓我老大一跳了!” 说完,赵三明习惯性地拿眼神儿去找青梅,穿过挂起来一小半透气的门帘子,看见了正站在院子里看三个孩子堆雪人的青梅。 哪怕是下雪后,青梅每天都有自己的事要去做,而且时常一走就是大半天,也只有不回来吃饭的时候会提前跟他说一声,其他时候往往是人都走了赵三明忙完手上的活儿去找,才发现人已经不在家了。 这让赵三明很惆怅,想到的则是自己以前也是一声不吭想起来走,就走了,也没想过要跟家里人交代一声,无牵无挂的。 骂完曾经的混账自己,赵三明又对现在明显对他了无牵挂的青梅伤感起来。 今天青梅没有离开,就一直在他视线能找到的范围内,赵三明很满足,有种自己很幸福的感觉。 秋老太没笑,反而难得表现出严肃认真的一面:“三儿,跟娘过来,娘有话跟你说。” 赵三明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跟大哥说了一声,自己站起身跟着老娘进了她自己的屋子。 秋老太往炕上坐,又指了指地上一把有些年头的椅子,示意赵三明坐下。 赵三明也没多想,回身看了看椅子,扯着衣角一屁股就坐下去了。 然而紧接着听清楚了老娘说的话,赵三明却是屁股一滑,好悬没从椅子里摔下来。 秋老太:“三儿啊,跟娘说老实话,你是不是那点儿不行?” 说也就罢了,秋老太也不给小儿子迷茫听不懂的机会,伸手就直直地指着赵三明裤子里藏小毛虫的位置。 大年夜【补昨天二更 赵三明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被人,这个人还是自己亲娘,问那地儿是不是不行。 赵三明在椅子里稳住了身形,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该对老娘说啥了。 这无话可说的模样,却被秋老太理解成小儿子默认,饶是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一时之间也是难受得眼泪都滚下来了。 秋老太哭得不能自已,嘴皮子抖了半晌,也只哽咽着喊了赵三明一声:“我的儿啊……” 这腔调,听得赵三明都差点跟着生出悲从中来的情感。 鼻子一酸,赵三明忽然反应过来,一甩脑袋,赶紧问老太太:“娘,你说啥咧!我哪不行啊?我特行!” 他真的特别特别行。 虽然当初他在这方面没啥兴致,可每次弄上的时候都能来好几次,咋就突然不行了? 赵三明满头满脸都挂上了问号,不明白为啥他娘会莫名其妙产生这样的想法。 秋老太已经认定了这个事实,要不然咋刚才儿子不反驳,而是愣了一下才忽然情绪激动的否定?那肯定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想要掩饰。 想到这里,秋老太哭得更厉害了,好在她还知道小儿子这毛病不能传扬出去,只泪水淌得厉害,双手捂着嘴没发出太大的声儿。 在院子里看揣着手围观三个小屁孩儿堆雪人的青梅抬头看了看秋老太房间的方向。 感受到裤子被人扯了扯,青梅收回视线,低头一看,正好对上一张被风吹得干裂的笑脸。 许小鱼胆儿很肥,对上青梅冷淡的眼神也一点不怕,横着一抹鼻涕水儿,咧嘴嘿嘿笑:“小婶儿,狗子说你力气贼大,你可不可以把我跟弟弟一起举起来?” 许小鱼跟狗子同年,今年年初的时候刚满了六岁,狗子还比他大三个月。 可许小鱼却长得很敦实,高了狗子整一个头,无论是横向还是高度,瞧着就比狗子重个十来斤。 许小米要小一些,两个加起来,在五十多斤六十斤上下。这个重量,也就青梅拉弓需要的一半力气。 对青梅来说,这个要求一点不过分,所以青梅点点头,都不带给小孩儿打招呼的,直接左右手一伸,当场就揪着许小鱼跟许小米背心的棉衣把两兄弟给拎起来了。 这个姿势,一升空,两兄弟就像是飞机一样横了开来。 许小鱼根本就不知道害怕是何物,发现自己真的飞起来了,当即张开双臂哇哇叫起来,后面的两条腿儿还在空中一蹬一蹬的,真当自己变成了长翅膀的小鸟,要多自在有多自在。 许小米一开始还有点害怕,可扭头看见哥哥玩得那么开心,迟疑着也放松身体。 可惜他身板儿没他个那么硬实,两条腿根本不能打直太久,于是最后就成了耷拉着两条腿的小鸟。 任由他们俩怎么折腾,对青梅并没有造成什么影响,两条水平展开的胳膊一个晃动都不带出现。 扭头看见狗子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 青梅想了想,把许小米暂时放下,再抬起右胳膊的时候,她右手上就抓了两只耷拉着腿一起划拉胳膊的小鸟。 许小鱼玩得不过瘾,大笑着喊:“小婶儿小婶儿,你可不可以转起来呀?就是那样,嗡嗡嗡的那种!” 一边说,还一边抡圆了胳膊胡乱画圈,示意自己想要打圈的那种。 反正闲着也没事,又不能帮忙做啥活儿,青梅对看顾三个孩子的工作并不抵触,能做到的也就做了。 这个天儿转起来带着风,其实挺冷的,可对小孩子来说,这样的游戏简直太棒了,玩得根本停不下来,哪还管冷不冷啊。 在堂屋里包饺子的刘大妞听见孩子们在院子里放开嗓子大笑的动静,好奇地捏着饺子边捏褶子边走出来瞧,一眼就看见了被弟妹拎在空中转成风火轮的仨孩子。 刘大妞:“……” 许大河也恰好走出来看,两口子站在堂屋门口掀着门帘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心疼孩子倒不至于,毕竟大家养孩子都是放养,孩子也没那么娇贵,甚至在他们老旧的观念里,觉得男孩子就应该大胆一点好动一点。 因为这样的孩子身子骨更壮实,以后胆子也更大。 身子骨好,孩子们就可以耕地,胆子大一点孩子们就可以上山打猎。 会这两样东西,在大岗屯这样的山村里,就足够他们娶妻生娃养家糊口,撑起一个家了。 刘大妞跟许大河只是对青梅这样面无表情轻轻松松就能同时拎着三个孩子打转的能力感到无语,就算是许大河,拎着俩孩子打转,也顶多就是转个几圈就要放下。 胳膊酸不说,手指也要发酸,手指一酸就会没力气,抓在手里的孩子就有被甩出去的危险。 然而看见青梅的表现,两口子却根本就没有担心她抓不住伤了孩子的想法,只是默契地感慨青梅力气可真大。 秋老太的房间里,秋老太跟赵三明也听见了外面的动静。 透过小窗户看见青梅耐心的陪三个孩子玩得开心,刚歇了眼泪的秋老太又开始忍不住的眼泪汪汪了。 “三儿啊,你看,梅子多稀罕孩子啊,哎,你咋就出了这么个毛病呢!” 肯定是以前老爱出去跟人瞎混的时候那地儿受了伤都不懂,也不回来跟她这个当娘的说,这才错过了看医生治好的机会! 想到这里,秋老太这样的软和脾气都忍不住怒瞪了赵三明一眼,瞪完了垂头继续抹泪。 赵三明已经不想说话了,他已经很努力地在解释了,可亲娘就是哭着用实际行动表示“我不听我不听”,最后赵三明只能说是青梅不让他碰,应该是不喜欢孩子。 结果刚说完,外面就传来孩子们的笑闹声,赵三明摸了摸脸,觉得有点疼。 嘶,大概是冻的吧。 秋老太抹了眼泪,看着外面接连叹气,哎哎哎的声音都叹得赵三明头皮发麻了。 末了,秋老太终于抹干净眼泪,从悲痛中挣扎出来,扭头眼神坚定表情坚毅地看着小儿子:“三儿,你这样了梅子都不嫌弃你,以后你可要待她好。” “人啊,要懂得惜福,要不然老天爷看不过眼,是会把给你的东西收回去的!” “我想过了,既然青梅收留了狗子,还把他的名字上到了你们家的户口本上,应该是做好了没有自己娃娃也要同你过一辈子的准备,回头你问问狗子,愿不愿意改个姓儿,以后就让他管你叫爹了!” “不是,娘,你、哎呀我…梅子……” 赵三明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很多问题想问,可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先说那一句话更好。 他想问,娘你啥时候想好的?以及娘啊你真的是我亲娘嘛? 我真的行真的可以跟媳妇儿生崽子! 秋老太长叹一口气,爱怜地拍了拍小儿子胳膊,给了他一个“娘理解你”的眼神安慰道:“没事的三明,娘不是那思想老古板的人,只要你过得好,娘也不在乎狗子不是咱们家的血脉,会把他当成亲孙子看待的。在娘这里,但凡有小鱼小米的,一定就有狗子的,你放心,啊!” 说完了话,秋老太又找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跟鼻涕水,又用手抹了抹头发。 确定没啥痕迹了,秋老太这才重新露出点笑来掀开门帘走了出去,徒留赵三明还在脑子打结地想自己到底该先个娘解释哪个问题,又该怎么解释娘才会相信他。 等到吃饺子的时候,刘大妞明显感觉到娘对弟妹更热情了,看着青梅的眼神儿,那更是比亲闺女还亲闺女。 想到晚饭过后娘叫了小叔子进屋,再出来的时候娘又红了眼皮子,明显是哭过的样子。 刘大妞心里转了许多想法,一直到守完夜睡觉的时候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前不久娘跟她说过小叔子跟弟妹结婚多年没孩子的事儿。 刘大妞当时就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忍不住手脚并用把躺下去就秒睡的许大河给连摇带踹地弄醒,两口子就说起了怕是小叔子不行生不出娃的事儿。 被强行弄醒的许大河也用目瞪口呆脸完整地表达出了他的惊诧不敢相信之情。 这年头寻常人家也不会大年三十晚上放鞭炮,所以青梅跟赵三明并没有留在上面守夜,而是吃了饺子又聊了会儿天,两人就带着昏昏欲睡的狗子回了家。 傍晚的时候玩得太开心了,玩过空中旋转飞机后,狗子跟许小鱼许小米的兄弟情迅速加热,俨然已经是小兄弟了。 今天是狗子跟小伙伴玩得最开心的一天,孩子笑闹也是消耗精力的,所以狗子很早就开始打瞌睡了,回去的路上都是赵三明背着的。 说起背狗子,这还是秋老太第一个提出来的,说完就把狗子抱起来放到了赵三明背上。 赵三明莫名其妙扭头去看,还得到了老娘一个“给你机会了一定努力”的鼓励眼神。 想到之前娘找他谈的那一场,赵三明表示自己一点也不想要这个鼓励。 不过背狗子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所以赵三明默默扭回头,双手往背后一箍,就把狗子给背稳了。 这熟练的举动,换来他身后秋老太欣慰的眼神。 到家后也没别的事干,不外乎就是倒热水洗脸泡脚,收拾收拾就上炕睡觉了。 张大海已经跟他媳妇回团结屯他岳父岳母家过年去了,山上的旗杆跟裙子,青梅昨晚上上山,已经给两只准备好了丰盛的年夜饭。 ――两头鹿一只猪,并几只用来调换口味当零食塞牙缝的兔子野鸡羊羔等小动物。 这个天气,也不怕肉变质,只不过要考验两只老虎的牙齿咬冰能力了。 狗子被赵三明安置到小炕上,青梅在旁边擦了脚就自顾自上炕,也没等赵三明的意思,脱了衣服钻进被窝躺好,眼睛都闭上了。回来的路上赵三明就欲言又止吭吭哧哧想要跟青梅说他娘说的那些话,可一个爷们儿,跟媳妇说自己行不行这种话题,赵三明还是觉得脸上臊得慌。 眼看着青梅就要睡了,赵三明就着青梅用过的洗脚水胡乱蹬了蹬脚,又左右开弓在自己秋裤裤腿上擦了脚,屁股一转也上了炕。 吹了炕头木柜上的煤油灯,赵三明摸黑扯了被子躺好,瞪大了眼在黑暗中酝酿片刻,终于克服羞耻心,说话了。 赵三明:“梅子,我娘今天找我说话了。” 黑暗中,青梅没出声儿,连个呼吸频率都没变。 赵三明也不管她睡没睡着,反正在他看来,睡着了都能在他蹭过去准备动手的瞬间把他给揣下炕打一顿,青梅就算是睡着了,肯定也能听见他说的话。 因此赵三明继续说:“娘居然问我是不是不行,不能让你怀娃,我都不知道娘咋想的,咱们到现在还没娃,那不是咱没努力嘛。” 青梅忽然想起上一次江燕子回来时跟她说的话,难道屯子里其他人都知道了? 有点心虚,可心虚完了青梅又想,当时她也帮赵三明解释过了,燕子不信她还能揪着人不听解释? 于是青梅不心虚了,还嫌赵三明呱噪。 然而青梅的安静,却给了赵三明勇气。 赵三明侧身,往里面挪了挪,嗓音压低,说话声里都多了层暧&昧:“梅子,咱年级也不小了,跟咱一样大的两口子,人家娃都会撵鸡了,要不,咱们俩今晚……” 说着话,赵三明尝试着一点点往青梅身边挪,炙热的呼吸都喷洒到了青梅耳边。 这种独特的,带着男性色&欲的气氛,让青梅一直平静如古井的心忽然烦躁起来,烦躁中带着努力压制的暴戾。 赵三明却没发现青梅情绪的变化,以为自己靠这么近都没挨打,心里一喜,觉得是媳妇儿终于态度软和了,答应跟他钻被窝了。 男人偏高的体温已经侵占了她的空气圈,青梅再也忍不住,一把掀开棉被抬脚就将赵三明踢得一骨碌滚下了炕。 赵三明只觉得瞬息之间天旋地转,刚浑身一痛落到了地上,面门上一阵恶风扑面而来。 虽然黑漆漆一片,可属于动物的直觉却让赵三明瞬间浑身汗毛倒竖,生出了自己生命遭遇强大危机的颤栗之感。 狠狠皱着五官闭着眼睛心中大喊“我要死了”的赵三明最终没有等来剧痛,那带来恶风的东西也在最后一刻悬在了额头前。 虽然看不见,可凭借感官,赵三明还是感觉到,停在他额头上的是一只拳头,一只不大,属于青梅的拳头。 想到这一拳挥下来时带起的风,想到青梅的力气,赵三明咕咚一声,咽了口唾沫,抖着嘴皮子睁开了眼。 这一拳要是没停住,当时真带着风落下来,赵三明无比确定,自己的额头上一定能开出个拳头大的窟窿。 说不定这只拳头还能从他后面的头骨穿出来。 赵三明想到了上次他看见的,被青梅一箭射穿了两边脸颊骨的鹿,这次被打个对穿的估摸着该换成他了。 想要跟青梅认错,想要求饶,可喉结上下滑动几个来回,赵三明还是没能发出声音。 青梅没动,赵三明也不敢动。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良久,久到赵三明浑身都被地面沁上来的凉气给冻僵了全身,青梅终于收回了拳头。 赵三明僵硬着身躯等了片刻,呲一声响,炕头木柜上才吹灭没多久的煤油灯被人重新点上了。 刚点上的火苗很小,随着时间慢慢越来越亮,而一腿曲起一腿跪在炕床上的青梅面容也被摇曳的火苗一点点照亮。 烧更多好吃的 点燃了煤油灯的青梅双眸注视着偶尔摇曳着爆出一点油花的火苗,身体不动,眼神也不动,呼吸也放到最轻。 整个人就好像一座栩栩如生的人物雕像。 一时间,屋子里除了跳动的火苗,一切都好像成了静止物。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吐出来的气都冰冰凉的赵三明受不了了,先是悄悄挪动撑在泥巴地面上的手指头。 眼角余光确定青梅没有动静,赵三明继续挪动手腕,然后是手臂,胳膊,脖子,脑袋…… 等动完了全身,赵三明悄摸摸从躺变成四十五度角斜坐,而后腰板儿慢慢地慢慢地打直。 一直到赵三明终于坐起来,盯着油灯出神的青梅动了,扭头看向赵三明,眼神恢复了往常的平静:“我给你一次机会,你可以选择离婚。” 青梅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愣愣出神间就过去了这么半晌。 一开始想的是她刚来这个世界时面对的来自于赵三明的拳打脚踢,最后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赵三明这一年来做的那些美食。 炖的清澈又鲜美的蘑菇鸡汤,红烧的麻辣兔肉,炸过又蒸以至于皮子软糯的野猪五花肉,涮锅,罐子煲猪蹄,黄泥焖鸡…… 青梅一时惆怅,决定给赵三明一个重获自由随便去浪的机会。 然而这话落到赵三明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哐嚓一声头顶挨了一道雷劈。 也顾不得冷啊僵硬啊痛啥的,赵三明翻身就跪在了地上,满脸焦急地膝行到炕边,也不敢去拉青梅的手,只能双手扒拉在炕沿上,眼巴巴瞅着青梅:“梅子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你别说这话,真的,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就是别说这个话行吗?” 赵三明不知道啥叫爱情,可他就是觉得自己离不开青梅,只想一想就难受得想撞墙。 他娘老念叨说青梅不嫌弃他,就让他好好跟青梅过日子,虽然每次赵三明都表现得不耐烦,可其实他心里是赞成这个想法的。 甚至当时他还想,他这辈子都会跟青梅过日子,哪还需要别人说啊。 可万万没想到,才得意没多久,青梅就说出要跟他离婚的话。 离婚是啥,小老百姓很少见到,可也听说过啊。 特别是赵三明,本身就特喜欢到处跑,听他那群兄弟吹牛侃大山,天南海北稀奇古怪糗事乐事,他没少听,就连民国的时候那些大人物的离婚案他也当故事听了不老少。 离婚嘛,就是男的女的分开,以后就能各自找别的人了。 赵三明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明白,他能娶上这样好的媳妇儿,真就是他早死的爹保佑才有了这运道。 这么好的青梅,要赵三明哪舍得放手啊。 二流子也没啥文化,遇到这种距离天塌下来也没多大差别的大事,第一反应就是一哭二闹三上吊。 哭完了,赵三明看青梅只垂着眼皮子看他,脸上一点动容都没有,心想,完了,青梅肯定是不愿意原谅他了。 想想他之前犯了多少次混,赵三明都哭不出来了,因为换成他自己他也不会相信这样的认错啊。 脑子里一团浆糊,赵三明想了想,抬手就猛扇自己耳光,扇一巴掌就呜呜咽咽说一声“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瞧着忒是可怜。 然而青梅却只有疑惑,不明白赵三明这是在闹什么。 难道是以为她说的话是考验,所以这是故意做戏?要真是这样,赵三明也抬下得去狠心了吧。 不大的屋子里,kuakua的耳光声很响亮,再带上赵三明呜咽的认错声,显得气氛很是压抑。 青梅眼角余光瞥见小炕上的狗子翻了个身,约莫是听见了响,即将醒来。 这画面小孩儿看见了不太合适,青梅终于出声阻止了赵三明:“你不用害怕,我说的是真的。这辈子我都不会同男人做你想做的那档子事,所以我想了想,认为应该放你去重新找个正常人过正常人的生活。” 正常人,相对的就是不正常的人。 青梅比谁都清楚自己的不正常,可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人生能简单一点,简单到只有对食物有追求,这样她就不会经历太多的求不得,不满足。 人的感情简单了,获得满足感与幸福感也就简单了。 或许她这个观念不对,可青梅很喜欢,也不需要别人的认同。 难得青梅这么真诚地说这么多话,可见在青梅心目中,赵三明的存在还是挺有分量的。 赵三明是真吓到了,对自己下手也一点没留情。 虽说他力气比不上青梅那么大,可到底是个青壮年,几耳刮子下去,整张脸已经烧呼呼火辣辣了。 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番青梅,只在她脸上看见了认真,眼睛里看见了真诚,赵三明知道,青梅是不说谎糊弄人的。 所以青梅说的话是真的。 前面儿就说过,赵三明这人,脑子时灵时不灵,却有一些个急智。 刚才是被晴天霹雳给劈傻了,稍微缓过来,脑子瞬间变得无比清醒。 此时他脑子里就在迅速分析青梅说的话。这辈子都不会跟男人钻被窝? 忽然眼前白光闪过,赵三明想到了被他遗忘的一些往事。 当初青梅刚嫁给他的时候,又黑又瘦,搂在怀里就是一把骨头,硌人得很。 那时候赵三明啥也不懂,娶了媳妇儿那天晚上,就根据以前听过的那些带颜色的笑话摸索了许久才弄进去。 那会儿赵三明真就是个愣头青,还特没良心的那种,只顾着自己舒服,完全不在乎他媳妇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喊疼。 大概是怕他,那时媳妇儿喊得跟猫叫似的,当时赵三明还偷偷地想,果然女人就是口是心非。 他都那么舒服,这女人肯定更舒服。 要不然咋就那么多女人喜欢勾搭男人呢,听说还有自家爷们儿炕上不行,女人耐不住,就去外面跟人松裤腰带儿的。 所以在赵三明的认知中,女人钻被窝,就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舒服,爽! 赵三明对这事也兴起过一段时间的兴致,天天晚上都要钻,每次他媳妇儿都要哭。 到后来,赵三明就嫌弃哭得太矫情了,转头找到了别的乐子,对这事儿的兴致也就不怎么高了。 对于以前的事,赵三明都没多深的记忆了,要不是今晚上青梅忽然说这个话,赵三明都要想不起来。 回忆到这一段,再结合乱七八糟道听途说的一些事儿,赵三明明白了,感情青梅是被他弄怕了。 用文明点的语言来说,就是有心理阴影了,生不出兴致来了,甚至怕了这件事。 赵三明只听说过一个男人,因为新婚第一夜太紧张,刚入进去就出来了,被他泼辣的媳妇儿给嘲笑痛骂一番。 之后的日子里,男人每次上炕钻被窝,都会不由自主想起那天晚上的嘲讽辱骂,渐渐的再也没办法重振雄威了。 还是后来那男人换了个不嫌弃他又温柔体贴的小媳妇儿,过了几年才渐渐恢复。 赵三明没想到这样听起来跟路边随便哪个人瞎编的带颜色小故事的事儿,竟然有一天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青梅只见到赵三明眼神变来变去,恍然大悟之后就是满满的自责愧疚。 也不明白他愧疚什么,青梅第一次有点好奇赵三明那颗脑子里刚才究竟想了些什么。 想明白了,赵三明又悔又恨,悔的是自己当初太混蛋,恨的也是自己。 现在他很犹豫,也很纠结,跪在地上看着青梅,内心充满了挣扎。 挣扎到最后,赵三明颓然地垂下脑袋,抬胳膊狠狠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再抬头看青梅,眼里全是坚定:“梅子,你这个事我听说过,其实不是你的错,是因为我以前……” 赵三明说了自己的想法跟推论,最后总结道:“所以你这个事,应该只是对我有,要是你趁着年轻换一个对你好的男人,过个几年说不准也能跟故事里这男人一样,当个完整的女人,再生几个属于自己的崽子。” 说到这里,赵三明嗓音抖啊抖,鼻音很重,眼泪又止不住地淌了下来。 赵三明深吸一口气,坚强地又抹了把脸,继续说:“梅子,你是个好女人,都是我对不起你。你、你要是呜呜呜…你要是想走,想试试,你就去吧。要是不行,我在这里等你一辈子。只要你不嫌弃我,随时都可以回来。” 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孤零零守着这个房子,而青梅已经跟另一个男人出双入对带着几个娃娃欢欢喜喜过日子的画面,赵三明再也忍不住了,双手捂着脸整个人趴在地上,额头触碰着冷硬的泥巴地面。 可就是这样了,他还在努力的说话,就好像现在不抓紧时间多跟青梅说点话,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要是别的男人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去揍他!我…我…你要是馋了,想吃肉了,就我也给你送来,偷偷的,保准不让别人发现!要是你嫁得远了,我就抗着锅去你那边找个山洞住下,等你不需要我了…..呜呜呜俄再走!” 再也说不出话来了,赵三明趴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 而青梅也慢吞吞地理解完他一大堆废话里的主要意思,脸上露出了无话可说的麻木表情。 这个人,感情丰沛到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青梅神思缥缈间,不由想到了末世前她姐姐说的话。 当时初一,他们班里有一对情侣,因为成绩下滑,老师跟家长都在干涉,方式也挺温和的。 可那对情侣却觉得自己的爱情受到了阻挠,于是两人相约一起去跳楼。 然而等到真站在阳台上,两人却因为谁先跳而大吵起来。 最后老师跟家长都因为他们的激烈反应选择妥协时,两人却翻脸了,再见面,必定给对方一个恶狠狠的眼神,甚至还满校园地去说对方的坏话。 这件事让当时还年幼的青梅很迷惑,她姐姐听说后笑了笑,摸着她的头对她说:“有些爱情看起来像爱情,可更多的是他们的自我感动,等你心理成熟了就明白了。” 青梅没能等来心理成熟的那天,倒是等来了心理缺陷的今天。对感情无感的青梅不知道赵三明现在是属于幼稚的自我感动,还是成熟的真情实感。 不过不得不说,他透露出来的意思挺好的,青梅很满意。 心情不错地青梅伸脚轻轻踢了踢赵三明的后脑勺,等赵三明一脸生无可恋地抬头看过来时,青梅嘴角翘起,露出个浅笑:“你是说就算没正常的夫妻生活,你也愿意给我烧一辈子的饭?” 赵三明不明所以,不过还是抹了眼泪乖乖点头:“我愿意,就算你跟别人好了,只要想吃我烧的饭,天涯海角我也追着来给你烧饭!” 哪倒不用追到天涯海角,青梅挺喜欢大岗屯的。 “我不喜欢天涯海角地走,我喜欢大岗屯,那你以后就给我烧饭。” 赵三明也不是真傻,登时明白过来青梅是什么意思了。 要说刚才是真绝望,心都要碎了的那种。 可现在也真的是惊喜,赵三明都快要被这两种极端的情绪一冲就给冲傻了,也不知道站起来,就脸上带着眼泪鼻涕地咧嘴露出个傻笑,“好好好,我给你烧饭,还要给你烧好多更好吃的!” 青梅听到更多好吃的这句话,觉得赵三明这人真不错。 虽然本性混帐了点,可混账不怕,因为她能把他打到不敢混。 心情很好地晃了晃刚才踢他后脑勺的那只脚,青梅拍拍炕床,“上来睡觉吧,别把狗子吵醒了,明天早上我要吃烤面饼,两面都脆脆的那种。” 赵三明当然是点头说好啊好啊。 青梅觉得现在的赵三明很好说话,想了想,又说:“还要加酸辣的那种汤。” 赵三明擦干净脸,笑得扯痛了脸还是忍不住笑,“好,再加两个烤红薯。” 想到甜滋滋的烤红薯,青梅很满意,转身进了炕的里侧,还主动掀开被子让赵三明进来。 赵三明满脸美滋滋地进去了,躺平的时候就感觉这人生,太幸福了。 大岗屯的春天【二合一】 经过了那天晚上的“内心剖白”,赵三明跟青梅相处起来明显更亲近了。 一大早,狗子醒来就发现明叔脸肿得跟前几天家里炖了剥肉的猪头似的,两边脸颊肿得老高,眼睛嘴巴都要挤没了。 偶尔梅姨要打明叔,这个狗子知道,可为啥明叔这次被打了还这么高兴? 早饭吃完,赵三明殷勤地扒拉出烤红薯拍干净草木灰递给青梅,扭头就看见狗子还在盯着他的脸一副思考人生的表情。 本来习惯性想挤兑这臭小子两句,忽然想到什么,赵三明跟青梅说:“梅子,你看狗子当咱们儿子咋样?昨天娘还跟我说,说是要给狗子改姓儿的话,现在他年纪小更好改。” 年级大了不好改是两方面的,一是外面的人已经习惯了对这个人的喊法,一个是孩子本身已经对姓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青梅早就听到赵三明跟秋老太私底下说的那番话了,所以也并不意外,只想了想,吃着红薯往狗子那里抬了抬下巴,意思是让赵三明去问狗子自己的想法。 赵三明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并不觉得青梅对此会有啥反对意见,所以才不避讳狗子直接说起这个事。 此时他就顺势问狗子:“狗子,听见没,你愿不愿意当我跟你梅姨的儿子?” 六岁多的孩子,在后世可能还是个不太懂事的一年级小学生,可搁现在,特别是像狗子这样的情况,早就已经被迫长大了懂事了,自然明白赵三明这话代表着什么。 可狗子很高兴,甚至可以说是兴奋激动的。 在大岗屯生活的这一年,狗子很喜欢这里,也很喜欢这样的生活,更喜欢明叔跟梅姨。 但他其实心里是害怕的是不安的,每次别人问他:以后你爹孙酒鬼来接你,你是跟你爹回去还是不回去啊? 也有人说:等你梅姨生了自己的孩子,你可得懂事点少吃多干活,免得被撵出去。 那些人或是玩笑或是无意,却全都落到了狗子的心里。 狗子知道自己哪怕户口上到了梅姨家,然而到底不是啥正儿八经的一家人,甚至连亲戚关系都没有。 现在他听见了啥?明叔跟梅姨都愿意让他当儿子! 总是表现出少年老成姿态的狗子当场就蹦了起来,欢喜得笑容止都止不住,扯着嗓子大喊“我愿意!” 那响声儿,房顶上的雪都能被他给震下来。 赵三明笑了,难得生出一腔慈父心怀地摸了摸狗子脑袋,而后转头看向青梅:“既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咱今儿中午就做顿好的庆祝庆祝。” 有得吃,青梅当然是点头说好啊好啊。 心情太好,都没忍住一叠声说了好几个“好啊。 这举动引得赵三明看着她笑得脸疼都忍不住还是想笑,因为他觉得这样的媳妇儿太可爱了。 原来哪怕不钻被窝,夫妻生活也能过得这么美滋滋啊。 大年初一,本来该是吃先前留下的剩菜剩饭的,可赵三明家却早早的就冒起了炊烟。 有人出来窜门瞧见了,不由跟身边的人嘀咕:“赵三明家又是做啥好吃的了?” 今年老支书开放了打猎,可也不是谁都有青梅那本事。 家里爷们儿隔三差五能弄只兔子回来就是好的,等到后来下套的人多了,附近的兔子都给整成绝户了,那新鲜肉基本上都是没有得。 哪像青梅,天天出去树林子里转一圈,回来的时候不是狍子就是鹿,想吃炖羊肉暖和身子的时候还去山里的羊群中挑挑拣拣,弄回来一只咩咩叫的小羊羔。 那家伙,就跟龙凤山是她家的菜园子似的,这菜园子里还有荤有素,想吃啥就吃啥,可让不少人羡慕死了。 甭管是酸话还是羡慕的话,那都是在外面,赵三明青梅狗子一家三口该咋吃还咋吃。 等吃完了,下午的时候赵三明就拿上一块冻着的羊肉去老支书家,找老支书给改了户口本。 自此以后,狗子就从孙致远正式更名为赵致远,在户口本上跟青梅和赵三明的关系,也从投靠亲属变成了父母。 晚上,赵三明请了秋老太跟大哥大嫂一家来家里吃饭,把狗子认进赵家的事儿,就算是往外宣部了。 大岗屯里的人当天晚上在刘大妞他们吃过晚饭回家的路上就知道了,登时议论纷纷。 毕竟在这年头,除非是没办法自己要孩子的,谁会去正儿八经认别家的种当自己孩子。 刘大妞跟许大河也知道了弟弟身体有毛病的事,很是惋惜。 不过外人问的时候,包括秋老太都没吭声,表示狗子是个好孩子,跟青梅三明有缘。 反正青梅三明两口子也不缺那点吃的,把孩子认成自己的,也免得孩子以后在外面听到些闲言碎语的心里偷偷难受。 这个话说得有些妇女心虚地躲了躲,可后来,关于赵三明不行的话,还是在大岗屯传了个遍。 正月里头有一次赵三明出去,就被人问到这事儿,赵三明亲口承认了是自己对不起青梅。 虽然没直接说他不能让女人怀娃,可这个话,不就是那个意思嘛? 整个正月里头,赵三明顺利承包了所有大小唠嗑局的热搜头条。 要是你出门跟人闲聊,不说就“赵三明那点儿不行”的话题说出个三五句见解来,那可是要被群嘲消息落后的。 秋老太听了满屯子都在议论这个事,虽说是事实,可她还是难受得偷偷哭了好几回。 这天趁着赵三明上来给她送白刀肉的时候拉着小儿子,秋老太问:“三儿啊,你那事儿咋被人都知道了?是不是谁拿出去说的?” 秋老太没怀疑是青梅在外面说的,她怀疑是大儿媳妇说漏了嘴。 赵三明态度倒挺坦然的,笑着对秋老太道:“娘,这是我说的,反正都是事实,是我对不起青梅,与其等那些娘们儿在背后说青梅坏话,不如一开始就说我。我一个大老爷们儿,被说两句又不掉块肉。” 他脸皮厚,再加上又是从小被人说的,赵三明一点不在乎。 更何况,在他心目中,是真觉得他们不能有孩子全是他当年犯下的错。 是他对不起青梅,哪舍得再让青梅背上骂名呢。 闻言,秋老太也没话可说,仔细想想,好像小儿子说得也挺有道理的。秋老太叹了口气,拉着赵三明又说了些你对不起青梅,你以后不准再混帐,你以后要对青梅,也要对狗子好之类的话。 赵三明全答应了,态度很认真。 大概正如赵三明所说,大岗屯里说他些闲言碎语,早就说了好些年了。 这个事虽然够劲爆,可因为主角赵三明态度坦然一点不遮掩也不生气,说着说着就觉得怪没意思的。 于是到了农历二月,大家都盼望着化雪开春,也就没人再如何说叨这事儿了。 刘老太很郁闷,因为她还没说够呢! 正月里,跳得最厉害的就是她,最高兴的也是她,可她还准备再说个一年半载甚至说到她蹬腿儿嗝屁的时候,周围的人竟然都不说了。 听见她再提赵三明没种的话,这些人甚至还露出“你咋这样”的表情,反过来劝她做人别嘴上太毒。 后来还隐隐传起了之所以她儿子儿媳生不出儿子,就是因为她做了太多阴毒事,损了阴德。 这可把刘老太气坏了。 然而这些话都是大家背着她说的,刘老太也抓不住人,哪怕是她站在外面跳掉了裤子骂骂咧咧也没人在意,反而把她当成耍戏的猴儿围观。 1960年的农历二月中旬,也就是三月份中旬,堆积了一个冬天的雪开始化了,村口的无名河水位上涨,原始森林里化出来的雪水哗啦啦流淌过小溪沟壑,最后汇聚到无名河中。 北方的涨水季到了,露出泥土层的耕地也即将开始新一年播种收割的轮回。 去年的二月二龙抬头,江燕子出嫁。 今年二月末,泥巴都晒结实了,江燕子抱着已经三个月的儿子回了大岗屯。 江燕子生了个儿子,别说江婶子了,就连老支书都露出了笑,对这个曾外孙很是喜欢,一把年纪了还抱着在屯子里溜达了好几圈。 因为生了个儿子,江燕子在婆家是彻底站稳了脚跟,送她回来的赵椿树带给岳家的礼都重了好几分。 “梅子你说现在这世道,当个女的咋就那么难?我生孩子那么累,结果孩子一出来,婆婆跟椿树最先关心的就是孩子是男是女。” 江燕子一边麻溜地织毛衣一边嘴上叭叭地说话。 青梅在削枝桠,准备在菜园子里搭个架子。 开春以后赵三明去了外面,不知道打哪弄来一根老葡萄根,说是种上了今年就能爬架子,春夏注意上上肥,今年秋天就能吃上葡萄。 到了大岗屯后,青梅吃的多是野果。 野果虽然好吃,可到底比不上已经被人驯养改良后的品种。 对于葡萄,青梅很上心,忙完了巡逻以及上山巡墓的任务后就抓紧时间凑备起搭架子的事儿。 也不管青梅有没有回应,江燕子毫无障碍地继续唠嗑:“当时我躺在那里一听,真是心都凉飕飕的,我也不是那娇气的主儿,可赵椿树是我男人,好歹也每天睡一个被窝的,总该第一个惦记我吧?哎,我娘也劝我别太在意,爷们儿就是粗心大意,可我心里总有个疙瘩……” “......反正要我再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对他掏心掏肺是绝对不可能了。” 这些都是婚姻里难免会碰到的问题,青梅完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该说啥,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别怕,以后要打人,就叫我。” 江燕子听她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过心里的郁闷也确实被打散了。 想想也是,她身后有娘家,也有青梅,不管是讲理还是动手都不带怕的。 至于赵家要拿婚姻来拿捏她?不是江燕子说混话,十里八乡的也不是没有寡妇,赵家要真敢那样对她,她就把儿子一抱转身就走,有爹娘哥哥还有青梅在,看赵家哪个敢上门抢孩子。 这么一想,江燕子心情也敞亮了,话题一转说起青梅的事:“梅子,你真不想要自己生个孩子啊?赵三明不行,那咱可以换一个啊,就你这样的人才,随便来个有出息的小伙子那也是配得上的。” 青梅皱眉,“他挺好的。” 要是换一个来,她还要慢慢揍人,多麻烦。 江燕子一看就知道她不爱听这个,立马就不说了。 既然青梅喜欢,对现在的生活满意,江燕子就觉得挺好的。 “也是,现在赵三明也挺勤快的,不说下地干活挣工分,就是家里家外一把抓这一点就有不少爷们儿比不上。” 他们这边的爷们儿,在家里那是真的把自己当个爷,哪怕家里再穷,只要是有媳妇的,回家了必定端起大爷范儿,说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也不为过。 别人都说赵三明干娘们儿才干的家务事,那是孬,是没种没出息,可江燕子却觉得自己挺想要一个这样的男人。 女人图个啥,累点苦点没什么,就想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这才真是应了那句话:生活就像喝水,冷暖只能自己知道。 江燕子说话,话题跳转得一向很快,刚说了狗子挺不错的,以后肯定懂事孝顺有出息,话题一转又说起还有十几天就要出嫁的赵银花。 “我说当初她为啥三天两头地来镇上找我,原来是盯上了咱家隔壁的周家辉。” 周家辉就是当初跟着赵椿树来大岗屯接亲的一个年轻小伙子,长得挺周正的,还有股子斯文劲儿,顶替了他娘的工作,在汽车站里卖票。 这也是个很体面的活儿,所以想跟周家辉接亲的人家挺多的。 可谁也没想到,最后周家辉居然跟大岗屯的一个山村闺女好上了。 为了娶赵银花,一向孝顺的周家辉还跟他爹娘闹起了绝食。 周家两口子一把年纪了才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独苗苗,可心疼得很,没办法,只能应了儿子的要求。 不过周家两口子到底对赵银花生了不喜,结婚的事儿就准备得很马虎,前几天才让媒婆来提了亲,二十天不到就要把赵银花娶回去。 这一看就知道是婆家对未过门的儿媳妇表示不喜,可赵银花的家人却顾不得这些。 闺女不声不响就给自己找了那样一个好人家,想想以后钱啊票的都能弄到手,赵银花的爹娘兄弟嫂子们现在都恨不得把赵银花捧上天去。 别说十几天了,他们简直恨不得媒婆来的当天就赶紧把赵银花给领回去。 女人家嘛,跟男人钻了被窝,那就是生米煮成熟饭,绝对没跑了。 这事儿也让大岗屯的大婶子老太太们唠嗑议论的重心从赵三明不行上转了过去,有羡慕的,有酸溜溜的,也有不看好的,总之七嘴八舌说得欢快。 倒是赵银花本身根本不在乎,每日里都一副待嫁的娇羞样儿,时不时还消失一两天,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不过说不知道,那也就是明面上的,大家都能猜到肯定是去镇上找周家辉了。 于是,赵银花早就让人家解了裤腰带这个说法就偷偷地流传开来,甚至还有拓展联想能力优秀的人琢磨起赵银花肚子有没有变大。 这会儿江燕子说起来还有点生气,倒不是气赵银花嫁得好,而是气赵银花拿她当筏子。 “梅子,你是不知道,周婶子现在对我都冷眉横眼的,看见我就哼哼哼的,她以为她是猪啊!又不是我让赵银花去跟她儿子好上的,都说过我跟赵银花关系根本就不咋样。这事儿想一次我就气一次,真是气死我了!” 看得出来讲燕子是真的很生气,还有被恶心到的感觉。 青梅有心想要宽慰朋友,可想来想去都想不出该说啥,最后只能从实际行动上去琢磨。 “要不然今晚我带你去给她送死老鼠。” 这样的恶作剧应该无伤大雅,毕竟屯子里很多没出嫁的闺女也不怕老鼠。 甚至看见老鼠胖乎乎的还要高兴地捡起来拿刀剥皮砍头,找根棍子串上烤得喷香。 江燕子听了直笑,张嘴要拒绝,可眼珠子一转,又笑得坏兮兮地答应了。 “好啊好啊,不过赵银花不怕死老鼠,我知道她怕啥!” 看好朋友高兴了,青梅觉得真吓到赵银花也不是啥大问题。 晚上,狗子睡着了,赵三明也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发现青梅起身下炕,不由手肘往后撑着半坐起来,问:“梅子,你今晚要去山上?不是昨天才回来嘛。” 雪化了之后青梅的龙凤山古墓巡逻任务就又重新开始了,冬天里大雪封山后虽然有两三个月青梅在明面上没有上山,可开春后公社那边还是把三个月的工资一次性给青梅发下来了。 一下子就是一百五十块钱,这可是一笔大款,也亏得帮忙带回来的江红军没有拿出去说,屯子里的社员才不知道。 要是知道了,少不得又要羡慕一番赵三明不行都能娶到青梅这样能挣钱能养家的媳妇了。 经过了一个冬天,旗杆跟裙子都饿瘦了不少,可身子骨却被冬日打磨得更健壮,独自在原始丛林中生活的技巧也更成熟了。 从年龄上来看,它们还没有成年,可从心理以及生活习性上,却已经趋向于成年东北虎。 青梅对它们放心了不少,除了每隔三天上山的那三、四天里会跟裙子旗杆相处,其他时候并不会再担心到晚上都要上去看一看才能放心的程度了。 青梅没有养孩子的经验,可养了两只老虎,却莫名其妙就体会到了当妈的感觉――既为它们的长大独立感到欣慰,又为它们渐渐不再需要自己依赖自己而有一丁点的失落。 好在这种感觉也就一闪而逝,更多的时间里,青梅还是在为它们以及自己的未来考虑。 赵三明知道以后,青梅已经不会隐瞒他了,在彻底说开以后,赵三明更是时不时还会问一问青梅那两只老虎的信息。 他想要更多的了解青梅,在听青梅说了一段时间后,更是表示以后有机会,可不可以带他进山也去看看这两兄妹。 对此,青梅是不排斥的,毕竟带上赵三明,就等同于带上了一个厨子,在大山里也能吃到美味食物。 另一个,去年秋末赵三明说想要让青梅带他去山里看看能不能挖到人参之类能卖大钱的药材,当时青梅给拒绝了。 现在想想,其实带他去也没什么,反正她进山,也多是带着裙子旗杆漫山遍野地瞎跑,多赵三明一个不多。 不过两人说好了,等春耕结束后才带赵三明进山。现在还正是春耕刚进行到忙碌的时刻。 青梅想了想,觉得直接说自己要跟江燕子去恶搞赵银花不太好,于是含糊地敷衍道:“出去有点事,你先睡吧。” 赵三明也不多问,嘟囔了一句早点回来,自己也就躺下睡了。 不是他不关心青梅,而是对青梅太信任了,从来不觉得有什么东西能伤到青梅。 出了家门,晚上还有点冷,青梅扯了扯帽子,争取把自己的脸遮严实点。 怎么说也是去干坏事,态度还是要端正一点的。 青梅到了江燕子家院子外面,拿颗小石头精准无比地砸响了江燕子住的那间房子窗框。 之前江燕子的房间给了唐稼住,现在江燕子回来,唐稼也不好意思占着人家的地儿,主动去了一位婶子家借住。 韩江跟阳臻则住在另一个房间,青梅砸窗框的声音小,肯定不会吵醒这两人。 今年开春后,韩江他们三个知青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了他们的村小教育生涯,一开始想得是挺好的,可等真开始当老师了,三个人才明白自己想得太简单。 当老师,当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真的太难了。 眼看着乡亲们看见他们都露出朴实的笑,眼里都是尊敬跟盼望,叫一声“老师”,就算是他们三个人里最没个定性儿的韩江都忍不住一腔热血在胸怀,起早贪黑地学习备课,发誓一定要当个好老师,对得起相亲们的一声“韩老师辛苦了”。 这么一来,阳臻跟韩江在屯子里撵鸡逗狗的事儿再也没做了,整个人看起来一下子就成熟稳重了许多,看得老支书很是宽慰。 刚开春的时候还好,可春耕开始后,三个知青老师必须是半脱产状态,也就是上半天课,上半天工。 孩子们也要回家帮忙挣工分。 这样一来,三个人就更辛苦了,晚上基本上是倒头就睡,哪还能像以前那样想方设法地寻摸啥有意思的事儿呢。 江燕子的儿子小名叫苗子,顺了他爹的名。 苗子是个乖巧好带的娃娃,满了三个月后晚上基本不起夜吃奶,江燕子回娘家准备住上十天半夜月,好好松快松快。 江婶子心疼女儿,晚上就带着苗子睡,定时定点的半夜十二点以及早上五点,给苗子换两回尿片就没事了。 江燕子难得一个人睡觉,真有种回到当闺女时的轻松自在。 且说江燕子心态一回归,又恰好听青梅提起恶搞赵银花出气的法子,灵机一动,也觉得这事儿能干。 听到窗框上的响,早就穿好衣裳的江燕子偷偷摸出院子,跟青梅顺利汇合。 两人也不说话,默契地走远了江燕子才压低声音说:“赵银花怕干蛤&蟆,咱们去挖一只,给她丢炕上吓唬她!” 大家会吃老鼠,可一般却不会吃蛤&蟆,也不知道是啥原因。 江燕子跟赵银花是一批次的小孩儿,可以说是一起长大的,对彼此害怕啥,就算关系没有特别亲近,却也是知道的。 青梅点头,今晚上本来就是给江燕子出气,所以都听她的。 有青梅保驾护航,夜晚的树林子也完全没啥值得害怕的。 在青梅徒手扔石头砸死了三条蛇后,江燕子没怕,反正吞着口水提议待会儿干完了大事,就回来生火烤蛇肉吃。 青梅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合的,反而认真提意见:“蛇肉烤着太干,全是骨头,不好吃,我去弄只野鸡兔子,给你烤蜂蜜兔肉,再埋个黄泥焖鸡,好吃!” 说得江燕子流着口水都不想去整赵银花了。 说好的去恶搞,结果最后因为盼望着吃烤兔子吃黄泥焖鸡,原本应该是重头戏的扔蛤&蟆都成了可有可无地附带娱乐活动。 随便弄了一窝蛤&蟆丢去赵银花的房间里,也没有像一开始计划的那样做出怪声吓醒赵银花看个现场恶搞效果,江燕子就迫不及待地拉着青梅回了树林子里生火烤肉吃。 这恶搞,堪称极其敷衍不走心。 等江燕子吃得满嘴流油一本满足地拍拍肚皮回家睡了个好觉,第二天醒来,竟然都已经天大亮了。 江婶子也没舍得吵醒女儿,就连宝贝外孙饿了要吃奶,都是江婶子轻手轻脚抱着苗子去江燕子怀里吃了就抱走。 江燕子醒了,回想起昨晚上的事,觉得太潇洒自在了。 再一次感慨青梅不是男的自己不能嫁给青梅享受一辈子这样的潇洒生活,江燕子起床吃早饭,然后就听她娘说了赵银花大清早上吓得光着胳膊腿儿就跑到院子里乱叫乱跳的事。 “虽说屋里都是她哥她爹,可就穿个小衣裳小裤子被看了个精光,她娘她嫂子们可都老大不乐意了。” 那可不仅仅是不乐意,前几天还把赵银花捧上天的几个嫂子今儿个早上愣是叉腰站在赵银花房间外吊着嗓子骂了老半晌,啥话都骂出来了,臊得赵银花今天一直都没敢出房间门。 江燕子闻言一愣,有点儿心虚,她也没想到结果会这么糟糕啊,谁家闺女会就穿小衣裳睡觉呢,再不讲究的人也会穿个长裤吧。 不过转念想到赵银花在镇上若有似无地对外表示自己跟周家辉能成事,是多亏了江燕子这个同乡姐妹牵线搭桥。 巷子里的邻里面上都说好姻缘,然而背地里谁不是说她管得太宽,事儿还多,闹得江燕子的名声很受影响,就连她婆婆都拿话点过她,闹得她很是气闷。 江燕子听说以后也没少对外解释,面对赵银花本人的时候更是从来没给好脸色,可赵银花没脸没皮就是要贴上来表现得跟她感情多好似的,弄得江燕子很是气闷。 想来就赵银花那脸皮厚度,这事儿也要不了多久就能当个没事人。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最了解你的人莫过于你的敌人。 江燕子虽然不是赵银花的敌人,可对她这个人却也算得上了解。 果然,当天中午的时候赵银花就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大家面前,脸上还带着笑。 有人问那个事,她就眼眶里噙着泪花子说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往她房间里扔了好些个蛤&蟆。 有的人觉得赵银花矫情,就蛤&蟆而已,能吓成那样? 开春以后天气暖和了,下地的人睡不见到几只甚至踩到几只? 也有人觉得赵银花挺可怜的,肯定是屯子里哪个嫉妒她嫁得好,就故意整她。 这事儿也就这么过了,赵银花也安抚好了她的家人。 时间匆匆而过,十多天后,赵银花背着一个小包袱,可怜又怯怯地跟着一个高大端正的年轻小伙子离开了大岗屯。 而江燕子也结束了每天晚上出门跟青梅“幽会”的潇洒日子,拎着爹娘爷爷准备的大包小包,被赵椿树给接了回去。 大岗屯的春耕在继续,青梅的生活也在继续,龙凤山里的旗杆跟裙子也在一天天长大。 晚上看粮仓 五月里,春耕可算是结束了,然而又跟去年春天一个样儿,甚至比去年还要严重,从开春到春耕结束,愣是一滴水没下下来。 不过大岗屯的社员们经过了去年的折腾,已经很淡定了,每日里就该锄草锄草,该挑粪去给林子里的栗子树山核桃树啥的上肥就上肥,嘛事儿也不耽搁,还能心情不错地站在田间地头偶尔偷个懒唠唠嗑。 青梅反而没这些人这么放松,晚上做梦都梦见末世开始后自己饿肚子饿到眼睛发绿,眼神直愣愣地盯着地上的死人吞口水。 那种感觉是十分难以形容的,理智与人性让她觉得很恶心,想吐,可身体却催促着她去咬一口。 这打破了青梅这一年多以来平静的心绪,整个人都带出了一股阴郁。 偶尔狗子都会在不经意间被青梅的一个眼神给吓到。 赵三明也发现了,琢磨两天,这天晚上,青梅半夜又被噩梦给惊醒了。 已经对这事儿担心了两天的赵三明也第一时间醒来,虽然还很困,可想到青梅眼下的青黑以及越发萎靡的精神,赵三明还是扒拉着头发坐了起来。 “怎么了梅子,你这几天是不是心里有啥事儿啊?” 赵三明没啥文化,可也知道啥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偶尔做个噩梦也就算了,可像青梅这样每天晚上都做噩梦,那肯定就是有事儿。 赵三明揉着眼睛,也没去碰青梅,反而摸索着点亮了煤油灯,下了炕去外面灶膛里摸啊摸,摸出了一包尚且温热的树叶包。 树叶包外面几层都已经被烤糊了,好在包裹得很厚,赵三明站起身,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拆开一层层的树叶。 到炕边的时候,已经露出了里面的几个鸡胗。 闷进炭火里的时候就往鸡胗上抹了点盐,其他啥也没放。 此时打开,一股让人忍不住咽口水的香味却氤氲而出,让还陷在绝望空洞中的青梅顺着香味扭头看了过来。 看青梅眼里终于有了神采,赵三明暗暗松了口气,笑着把东西往前面一送,“饿了吗?没饿也能吃这个,也不多,就三个。” 鸡胗不大,就这三个还是赵三明特意留下来的,是今天青梅带回来的三只野鸡里掏出来的。 这两天青梅心情不好,赵三明就变着花样地给她弄好吃的,可看样子还是不太成功,要不然咋今晚上还做噩梦了呢? 青梅视线从鸡胗上抬起,看了眼赵三明,正对上他担忧的眼神。 垂下眼帘沉默片刻,青梅伸手接过来,埋头慢慢地咬着吃。 青梅吃得很慢,一点一点地磨,就好像是要把梦里那种饿到能让人丧失人性的饥饿感一点点填补起来。 赵三明也不着急,就坐在炕边上等着。 等青梅吃完了,他再拿了叶子出去丢,再进来的时候还端了温水让青梅洗手。 “要喝水不?” 完了赵三明还问,可以说是对青梅进行了全方位的照顾。 青梅抿唇摇头,因为鸡胗是闷在带有清香的树叶里烤熟的,水分很好的保留了下来,盐也只是淡淡的一点,恰到好处,吃完了三个也并不觉得渴。 赵三明这才踢了布鞋重新上炕,坐在青梅旁边看着她片刻,又开口问:“媳妇儿,咱们说好了要在一起过一辈子的,像狗子,以后长大了肯定会去过自己的生活,可我却会一直在你身边。” 想了想,赵三明继续说:“你看啊媳妇儿,你现在就是我的衣食父母,离了你我搁哪儿寻摸这么多肉啊粮食吃啊对吧?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我不听你话了,瞎搞事儿了,你不是抬手就能揍我嘛,别说我娘我哥,就算大岗屯的父老乡亲,看见我挨打了肯定都是拍手叫好。” “所以说,对我,你是绝对可以放心的,有啥事儿完全能跟我说,说不定你把烦恼事跟我一说,烦恼就传给了我,你就能心情变好了。” 谈话内容很没深度,却是赵三明绞尽脑汁才想出来的,反正意思就是那么个意思。 青梅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随便一听觉得没啥意思,可顺着仔细一想,好像又能琢磨出点道理来。 青梅沉吟半晌,最后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梦见没吃的。” 赵三明提心吊胆等了这半晌,啥思想啥情绪都酝酿老半晌了,结果就听青梅来了这么一句话,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放下悬了老半晌的心呢,还是该心疼青梅。 瞅瞅,瞅瞅,折腾了他媳妇这么多天的大烦恼,居然就是梦见没吃的了? 哎呀他媳妇儿咋就这么可爱呢! 赵三明乐了,一拍大腿重新下炕,伸手拿了炕头木柜上的煤油灯,扭身又朝青梅伸出手:“来梅子,咱们去巡逻巡逻咱家的粮仓!” 青梅迟疑了一下,没搭上赵三明伸过来那只手,却也听话地跟着他下炕了。 悉悉嗦嗦一阵响动,赵三明先把炕前的木地板给掀开,掌着煤油灯让青梅往下瞅。 看完了屋里这处,赵三明又一点不嫌麻烦的带青梅去地窖转了一圈。 回来后赵三明就开始正儿八经跟青梅算起家里有多少粮食:“屋里这处小地窖,之前就放了八袋稻谷,上回我又弄回来十五袋,都搁这里了。” “一袋六十多斤,现在这里拢共就能有一千五百斤左右。要是真没粮食吃了,稻谷舂出来的糠也能吃。外面的大地窖,粗粮杂粮大概能有两千多斤,再加上肉干……” 因为青梅喜欢吃大米,开春后青梅拿到三个月的工资,赵三明再去弄粮食的时候,就多费了点心思,弄回来不少稻谷。虽说他们清水镇这边儿不咋种水稻,可只要你想买,又愿意花钱,总有些人会神通广大地给你弄来。 只要是有利益的门道,总会有人愿意去走。 去年年末的时候,因为公安局抓通缉犯,把黑市搞得是风声鹤唳,大家伙全都风紧扯乎了。 当时瞧着是全都收拾干净了,可今年开春后再去看,嘿,这档子买卖又有人干起来了。 赵三明还特意去找过张大海,张大海也不知走了啥门道,愣是把自己伪装成了脚踏实地的老农。 至于之前牛犊子的举报,嗨,这还不简单嘛? 牛犊子跟陈三儿就是搞投&机&倒&把的,他们的话能信吗? 总之张大海的事就那么不了了之了,不过张大海也确实不敢像以前那样铺开摊子干大事,只给人做个牵线搭桥的中间人。 换句话说,就是他手上既不留货,也不走货,就算以后出事了他也能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这让赵三明对张大海佩服得不行,两人正儿八经当成异性兄弟开始了来往。 张大海媳妇也对赵三明很是感激,时不时就给送点啥东西。 知道青梅不爱做家里的活计,张大海媳妇就给赵三明青梅狗子做了好些个布鞋啥的,不值什么钱,主要是那份心意。 青梅觉得布鞋穿着挺舒服的,转头难得大方地让赵三明回了些肉作为回礼。 有来有往间,两家人就算是当作亲戚长期来往了。 这么着,赵三明要买东西,就更方便了,只要找时间往张大海那里走一趟,喝个小酒吃吃喝喝,再过一段时间,张大海那边就能拎着东西送来。 大件儿的东西肯定是晚上偷偷弄进来,可小件的东西,却是能光明正大地送来。 大岗屯的人都知道了赵三明在外面救了个懂得感恩又有点本事,家境也不错的中年男人。 对于张大海三不五时送东西来,大家自然是羡慕的,可也知道羡慕不来,毕竟他们总不能天天儿在外面溜达,就为了也救一个张大海这样的人吧? 总而言之,最后结果就是有了张大海,赵三明要弄粮食,都不需要他再花费视线到处寻摸。 所以赵三明真不觉得在粮食方面有啥好发愁的。 不过不明白归不明白,媳妇儿担心得好几宿都睡不好觉了,赵三明还是愿意好好安一安青梅的心。 “按照咱俩跟狗子三个人平时对粮食的消耗量来看,这三千多接近四千斤粮食,都够咱们吃好几年了。要是多吃肉,粮食的消耗能更少。” 赵三明是真觉得他们家没必要再继续买粮食了,买多了吃不完也要长虫喂老鼠啥的,那多糟蹋东西啊。 青梅却问:“几年是多少年?” 赵三明挠着下巴不太确定地说:“怎么着也要三、四年往上吧。” 青梅呼出一口气,满脸正色地看着赵三明说:“那我明天上山,多带点肉回来。” 赵三明一摊手,得,咱家都是你说了算。 “不过现在天气开始热起来了,也不能弄太多肉,免得不新鲜。”青梅点头表示明白。 赵三明看她挺好说话的,忍不住得寸进尺试探道:“要不然明儿个咱们一起进山?把狗子也带上,这样的话至少三天家里不用开火消耗粮食了。” 最后这一句是赵三明耍了个小心机,故意加上的。 果然,青梅考虑了一下,还真点头答应了。 赵三明脸上刚露出个惊喜的笑,却被青梅的下一句给弄得笑容渐渐凝固。 “正好带你跟狗子进山看看裙子和旗杆,它们俩已经快成年了,不久之后就要分开去各自的领地独自生活。嚷它们俩记一下你们身上的气味,免得以后它们饿坏了下山的时候碰到你们俩。” 赵三明:“……” 不,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打退堂鼓,不想上山里去了。 老虎要咋记住他跟狗子的气味? 肯定是要近距离闻一闻啊! 只是想一想那个画面,赵三明就心肝儿打颤,腿也有点发软。 他觉得他可能是刚才出去地窖的时候吹了凉飕飕的夜风,感冒了吧。 惊弓之明 然而事实证明,自己耍小心机争取来的机会,再怂也要跪着走完。 第二天早上,狗子一觉醒来就被告知梅姨要带他跟明叔去龙凤山里,而且还是要好几天才能回来。 狗子高兴坏了,一蹦三尺高,扭头就去爬小炕收拾自己的包袱,“我马上就准备好!” 其实也没啥准备的,就一件去了山里可能会用到的棉衣,另外再加一个能当睡袋用的皮毛披风。 这个披风本来只有打猎队的人有的,狗子看见后很是羡慕,青梅想着反正家里别的没有,皮毛却多得用不完,于是就让赵三明拿块肉去找人帮忙做了一件。 狗子拿到后很珍惜,去年冬天的时候都没舍得穿,就想象着哪一天自己有机会跟梅姨一起进山里的时候能用上。 原本以为除非他长大,小时候肯定没机会实现这个梦想,没想到惊喜来得这么突然。 赵三明虽然哆哆嗦嗦,心里眼里脑袋里装的全是一个字:怂。 可也没说不去的话,反而是考虑周全地带了许多东西。 衣服披风皮毛这些东西就不说了,被褥吊锅等物青梅也在古墓那边营地小屋里放了一套,赵三明主要带的就是各种调味料。 这些都是赵三明平时自己瞎折腾的,比如说炒干的野生花椒胡椒等物伙同盐一起,用个小石杵研磨成粉装在一起,另外烤肉必备小伙伴孜然是必不可少的,必须带。 炖汤经常要用到姜来给肉类避腥提鲜,赵三明觉得总是带一坨老姜不方便,要是在山上现挖现用,先不说季节是否一直合适,刚挖出来的湿姜炖汤,味道总会差那么一筹。 于是赵三明琢磨来琢磨去,就把老姜晒干后又放在灶边上烘干,再磨成粉,这样一来保质期长了不说,携带方便味道也不错。 要是在山里淋了雨啥的,煮一锅开水把姜粉放在碗里就那么一冲,一碗驱寒的姜茶就好了。 继这两样东西的实验成功后,赵三明对这方面越来越感兴趣,还把山里香叶肉桂甚至菌菇也盯上了。 对于他这项业余爱好,青梅是十分支持的,每次需要动物实验了还积极主动地抓了活的小动物回来给赵三明折腾。 这会儿看见赵三明把已经证明可以安全使用的这些调味料,青梅给他投去赞赏的一瞥。 这一眼让赵三明稍稍有了点底气,心中不无卑微地想:就凭他这一手做饭的技术,遇到危险的时候媳妇儿肯定也会先救他。 虽然这个想法有点坑便宜儿子狗子,可不得不承认,这么想过以后,赵三明情绪和缓了很多。 一家三口要上龙凤山,也没啥需要提前准备的,因为青梅隔几天就要上山,古墓盗洞那里都已经完全成为了青梅的私人山顶别墅。 这一次带赵三明上去,青梅甚至已经跟他说好了到时候要在木屋外面围个坚固的栅栏,在栅栏里种上些易活的菜。 至于赵三明不上工的事,都不需要跟支书说的,反正也不是一回两回。 屯子里的地也不多,江红军并不强求,来的人给记上工天,没来的就没有,也不是啥大问题。 早上一家三口都习惯了早起,吃过早饭收拾好东西,外面也才天刚蒙蒙亮。 这个时候赶路是最合适的,因为今年北方大面积干旱,造成气温升得很快。 这才五月初,太阳照射下的常温差不多就能有二十六、七摄氏度了。 早上的时候虽然有点凉,可走一走身上就要发热。 这会儿上山,达不到浑身汗湿的程度。 至于本该存在于早晨的露水,这都许久没下雨了,森林里的老树都干死了不少,这段时间江红军都在组织巡逻队做枯树搬运的任务。 场院里已经堆了不少干柴,这些已经都要够食堂今年大半年开火的消耗了。 对于上龙凤山古墓的路,青梅早就已经如同回家一样熟悉。不过因为这次多带了两个普通人,青梅没有再走以往的那条路线。 这样一来,速度肯定就慢很多。 刚开始进山的时候,因为听青梅说过裙子旗杆会循着方向跟气味来找她,赵三明很是提心吊胆,路边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吓一跳,就觉得那后面躲着的是两只大虫。 狗子跟青梅看了他两回,就对他这种一惊一乍的行为习惯了。 趁着这次机会,青梅也一路教了狗子不少更深奥的野外生存技巧。 带着赵三明跟狗子,这次上山,青梅是实打实地要走两天多才能到营地。 第二天傍晚,青梅带着狗子去蹲点打了只麂子回来,这玩意儿用柴火熏着味儿不错,赵三明围着已经被青梅利索地收拾好的麂子忙活开来。 “等明天到了木屋,有吊锅就能做别的了。” 上山的这两天因为缺乏工具,能用的烹饪方式只有烤和闷,哪怕赵三明使尽了浑身解数,三个人还是有点吃腻了。 青梅从狗子腰上挂着的皮兜里摸了个洗干净的野果,嚓嚓地啃着点点头。 赵三明过来,从野果里挑挑拣拣拿了两个青果。 麂子熏着肯定是不能很快就吃到,所以晚饭还是要吃之前过来的路上就随手拿的几只野鸡野兔。 用点野果酸涩的果汁淋在上面,对于吃腻了蜂蜜烤肉的三人来说也算是换换口味。 很快,夜幕降临的时候,青梅把今晚要住的窝棚搭好,赵三明也把晚饭做好了。 狗子围着转来转去,时不时给两人打下手,明明没做出啥成果,却也愣是忙出了一头大汗。 喷香的烤肉味对三个人来说已经没有最初的惊艳了,可对森林中的动物来说,这个香味却很陌生,也很具有吸引力。 山上因为有雪水以及树木植被的根系抓裹,土壤水分还是比较充足的,此时青草植物早就已经绿意盎然。 食草动物纷纷从偏山脚的方向跟着水草迁徙了回来,各种食肉动物自然也紧随其后。 在原始森林中,别以为自己站在原地向周围一看,一只稍大点的动物都没有,说不定你眼中的某棵大树或灌木之后,就悄然潜伏着要命的猛兽。 青梅听见悉悉索索的声音靠近,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是在吃完了鸡翅膀后将手上的骨头随手往某处一扔。 动作随意轻松到赵三明跟狗子都没留意到,直到不远处传来一声狼狈地“昂昂”声,赵三明跟狗子才瞪大了眼睛看向那个方向。 等隐约看见了啥,赵三明又要开始心肝脾胃脏外加胳膊腿儿地瞎哆嗦了,“梅、梅梅子,那个是是是啥?” 他就看见了半腰高的茅草一阵乱晃,偶尔晃出几条灰突突的尾巴。 对森林充满了向往的狗子也不由凝神屏息,看着青梅,也不知道是也想要知道答案,还是想要从青梅这里寻得勇气。 青梅停下来,喝了一口水,语气平淡地说:“没什么,就是一群狗。” 不明白其中厉害的狗子信以为真,还以为青梅说的狗就像是屯子里的大黄大黑。 虽然大黄大黑很凶猛,看粮仓追野兔,就连老虎都敢去怼,可对待屯子里的孩子们却很是温顺。 于是一听是狗,狗子也就放松下来了,脸上甚至还露出了笑,好奇地问青梅:“梅姨,山里也有狗?有没有小狗啊?” 其实狗子挺想养狗的,可他现在打猎的本事还不是特别好,不能保证能同时养活自己跟狗,所以这个话他没再继续说。 虽然户口本上的姓改了,他跟明叔梅姨在法律上的关系也变了,可因为赵三明青梅都没强求非得要狗子改变对他们的称呼,狗子也就习惯了之前的相处方式。 哪怕屯子里的人都说他成了梅姨的儿子一辈子就等着享福,狗子却并不是心安理得享受别人对他的好。 青梅倒是想到了能不能逮两只狗崽回去养,以后也好坐着不动就能吃到肉。 不过养野狗的话,还不如养狼,养一群狼,围猎都绰绰有余了。 话说狼狗是不是真的是狼跟狗的杂&交? 其实养狗的话,狼狗就不错,青梅已经想到什么时候有空了去抓头母狼再弄头公狗关小黑洞…… 明白森林里野狗群可怕的赵三明却已经坐不住了,焦虑地一边拧着脖子去看野狗消失的方向,一边不确定地问青梅:“梅子,咱们真的不赶紧走吗?野狗这玩意儿,虽然一只两只的不用怕,可要是来一群就遭了。” 野狗是群居动物,他们的个体攻击力不高,可集体攻击起来却进退有度有勇有谋。 最让人谈之色变的,除了这个,还因为它们比狼群不要脸。 没错,野狗群最闻名的必杀技,大概就是掏肠。 在围攻猎物的时候,野狗们可劲儿地攻击猎物屁股,直到将猎物的肛肠拽出,然后就是残暴的血腥现场。 人区别于其他动物的,除了智慧外,还有感情。 没有切身体会,只是稍微想一想那样的事发生在自己身上,胆略小如赵三明这样的普通人,那真是恨不得提前跳崖自杀得了。 青梅摆手,“不用,一会儿旗杆跟裙子就该来了。” 其实裙子跟旗杆早在今天上午的时候就已经找到她了,不过碍于她身边有其他人,两只老虎都悄悄跟着没有出现。 这也算是青梅跟两虎间的默契,虽然不知道其他两脚兽哪里可怕,旗杆跟裙子还是默契地没有让自己暴露在青梅以外的两脚兽面前。 对于幼崽时期的记忆,旗杆跟裙子都还记得最深刻的部分。 而对它们来说,最深刻的,莫过于拿个能响的东西伤了它们母亲的两脚兽。 青梅没让它们俩出来,一来是不想让本来就胆战心惊的赵三明知道旗杆裙子能出现在那么靠近山脚的地方,二来也是想让赵三明跟狗子多做做心理准备。 有了野狗群的意外登场,青梅觉得至少赵三明的心理准备应该是提升了一大截,估摸着看见旗杆跟裙子,也不会反应太激烈吧。 被认为反应不会太激烈的赵三明确实安静了几秒,在这几秒钟,他甚至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意境中。 即:明明超级害怕,可大脑跟神智贼特么清醒冷静,身体也完全超脱了感情的控制,淡定到不像样子。 吓过头的赵三明下意识继续啃了两口手上的肉,几秒钟时间一过,嗖一下好似屁股安了弹簧般,瞬间就从地上弹了起来。是真的弹,从盘腿坐地的姿势一步到位弹成了双脚站立。 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弹成站立姿势的赵三明猝不及防间,一眼就跟某两只没来得及埋头匍匐隐藏的斑斓大猫六目相对,都被彼此吓得愣在原地。 平凡的日子 现场的气氛十分古怪,就算是狗子都感觉到了。 这让他没办法专心看大猫。青梅撸了两把裙子,得到安抚,戒备心不高的裙子立马如常歪倒在青梅脚下,求撸。 倒是旗杆,站在不远处没有靠近,一双黄澄澄的虎目看了眼狗子,而后就专注地盯着赵三明。 显然,刚才赵三明忽然发现它们的举动,让旗杆觉得赵三明具有一定的危险性――要不然它们藏得那么严,咋就一下子被发现了呢。 盯着盯着,旗杆就敏锐地发现,这个两脚兽也在暗暗观察它,于是在旗杆简单的脑袋里,赵三明的危险性又提高了至少两个档。 察觉到旗杆又在盯着他目露凶光,赵三明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浑身骨关节都吱嘎嘎作响。 梅子倒是想劝赵三明别太紧张,可这样的话她已经说好两次了。 再说是不可能的了,因为重复两次都无用,在青梅看来,就表示这种方式是不对的。 想来想去,青梅想到自己当初学会坦然面对丧失变异动物的经验,也就闭嘴没多说什么了。 人的神经是很粗的,吓着吓着,也就习惯了。 青梅很看好赵三明。 相较于作为成年人的赵三明,狗子对忽然出现的两只斑斓大老虎几乎没有适应期,只听青梅说这两只一个叫裙子,一个叫旗杆,是她照顾着长大的,狗子立马就对旗杆裙子生出兄弟兄妹情。 “梅姨,它们是啥时候来的?” 狗子有点想摸旗杆,可旗杆哥哥凶巴巴的,察觉到狗子的意图后还朝他低吼,似乎在说:想摸?你试试看我咬不咬得死你! 狗子只能遗憾地收回视线,转而盯上看起来就软乎乎的裙子。 不过青梅并没让狗子摸的意思,她不希望两只老虎身上带有太多人类的气味。 不明白狗子为什么这么问,青梅想了想,说:“就去年。” 狗子听完眼睛一亮,吸了吸鼻涕嘿嘿笑:“那我就是它们的大哥。” 青梅瞥了他一眼,没想到狗子想的是这个,忍不住露出个浅笑,耐着性子指了指旗杆:“那是哥哥,这个是妹妹。” 意思就是让狗子这个大哥认识一下二弟跟小妹。 单方面被认亲的旗杆跟裙子一无所觉,时不时翘着鼻子去闻空中弥漫的烤肉香味,裙子还舔了舔鼻子,从下而上地用眼睛去看青梅,看完了还歪着头去蹭青梅的腰,明摆着撒娇想吃。 青梅往它鼻子上轻轻拍了一下,示意不能吃,裙子嗷了一声,失望地重新把脑袋耷在青梅盘着的腿上。 有了两只大老虎,晚上自然不用怕那群野狗去而复返,青梅安心地睡了。 狗子兴奋地不听从窝棚枝桠间隙往外看裙子跟旗杆,不过到底人小,白天走了一天的路,兴奋完了也很快就睡着了。 倒是赵三明,战战兢兢时不时也从枝桠间隙往外瞅,偏偏因为旗杆觉得他有危险,每次赵三明瞅过去旗杆都能瞬间感知到并扭头看回去。 每一眼都能跟一双虎目对视的赵三明差点哭出来了,特别是老虎属于猫科动物,到了晚上的时候眼睛就像是能发光一样,锃亮亮的,简直就是噩梦的源头。 胆战心惊一夜没睡,到第二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熬了通宵脑子给熬钝了,再看见虎视眈眈的旗杆时,赵三明竟然在某一瞬间产生了醍醐灌顶之感。 ――其实老虎也没啥可怕的,大不了就被咬一口,只要不被咬到脖子,媳妇儿肯定能把他救回来。 想完了,赵三明跟旗杆四目相对,木愣愣地想:对了,除了保护脖子,还要保护手,两只手总要剩一只,这样才能给媳妇儿烧饭。 青梅看赵三明跟旗杆对视半晌都面不改色,不由点头暗自满意。 这样才对嘛,战战兢兢的厨子要如何做出好吃的食物呢? 这一次上山,算是走了个亲戚,被青梅很看好的赵三明也确实从一开始的战战兢兢哆哆嗦嗦到后来的哪怕旗杆对着他露出跃跃欲试的眼神也满脸麻木继续做饭。 赵三明没能找到多值钱的野山参,就找到十几棵几十年的那种,撬回去准备随便处理一下,回头拿来炖汤或者泡茶。 反正当初想要进山挖野参赚钱也是因为欠张大海手表钱,后来帮了张大海,张大海两口子非但把手表钱给抵了,还主动送了赵三明不少好东西。 赵三明是个得过且过的人,天生就是做小人物的命,对钱财没有太大的执着,对未来也没啥太大的野望,每天就琢磨着如何给媳妇儿做好吃的。 既然没有外债加身,自然也就没了必须努力赚钱的理由,于是赵三明心安理得地把挖药卖钱这事儿给抛之脑后了。 龙凤山里的这座古墓,大概是因为林队长他们把盗墓贼团伙一锅端了,这么久也一直没外人再来过。对青梅来说,巡墓,更多的就是做个日常任务。 在山上的木屋前围出一个栅栏,又用自制石木结合的木锹挖了地种下菜种,这一趟前后耽误了六七天,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 自从青梅把木屋建在这里后,旗杆跟裙子时不时也会过来住两日,全然是当成了它们迁徙途中的一个小窝。 下山后的日子照常进行着,平淡无奇又没一顿饭里都充满了小幸福。 五月里赵银花回来了一趟,很是炫耀了一番自己嫁人后的好日子。 可惜周家辉却没陪她一起回娘家,赵银花自己也没带啥贵重物品回来,屯子里已经有她在婆家估计不大被重视的说法了。 江燕子没回来,上次她回来就说赵椿树给她走了门路,弄到个临时工,估摸着这会儿也已经开始上班了。 不过每次江婶子去镇上给女儿送东西回来,总会过来给青梅送一趟东西,都是江燕子让她娘帮忙带回来给青梅的。 大到有瑕疵的布,小到几根头绳一小盒百雀羚之类的,都是她给自己买的时候顺手就给青梅也买了一份。 用江婶子的话来说,江燕子对青梅,比对她嫂子都还要好,也亏得江燕子平时对侄子嫂子也不错,加之她嫂子也不是个计较这些事儿的性子。 有来有往,青梅也时常让江婶子给江燕子带些东西去,多是能吃的。能让青梅心甘情愿分出食物,可见江燕子在青梅心目中也是很有分量的。 大岗屯的日子就这么平静地过着,一直到了七月份,之前还很淡定的社员们终于淡定不下去了,因为村口的河水平线竟然开始迅速下降了! 这种情况,屯里的老人都说很少见,因为无名河是横穿了小半个小兴安岭原始森林区出来的,水流量用一向很稳定。 就像去年,干旱了那么久,无名河里的水始终在石滩的那条线上。 屯里的人在上工的时候也忍不住彼此嘀咕起来,“今年咋还没下雨?都七月间了,眼看着庄稼就该开花挂穗了。” 开花挂穗的时候哪怕根部给浇水浇得再频繁,不是天上下雨,始终少了点啥,庄稼也长得不得劲儿。更别说现在河水减少得那么快,万一继续减少下去,到最后他们自己平时生活的用水该咋整? 青梅这两天都在屯子里,被安排着去砍树队砍枯死的老树。 下午刚干活干到一半,被江会计跑来叫回去,说是老支书要开个会。 到了村里,路过田坎的时候青梅就听见大家都在说话。 今年天也热得很,这会儿是下午四点多,才刚开工没多久,大家的任务就是锄草。 大家干得都有些心不在焉,青梅扫了一眼,在干瘦希拉的苞米林里很容易就看见了身边有狗子帮忙的赵三明。 赵三明也刚好站直身准备偷偷懒,一抬头就看见了青梅,远远地挥着胳膊冲她笑。 青梅迟疑了一下,还是抬了抬手在胸前摆了一摆,算作是给赵三明回应了。得到青梅的回应,赵三明挥舞得更来劲儿了,被晒黑了不少的脸上露出一口大白牙。 等青梅走了,有人不由玩笑般打趣赵三明:“还是三明好,甭管今年粮食产量高不高,只要有青队长,都不会饿肚子。” 其他人点头附和,有玩笑的,也有真心实意如此感慨的。 赵三明叉腰,很没有诚意的谦虚:“哎呀哪里哪里,我媳妇儿不也是大岗屯的队长嘛。” 至于有我媳妇在,你们别怕饿肚子这样吹牛皮的话,赵三明现在已经不会说了。 自己家的好东西,当然要藏着掖着,以前有点啥都拿出来炫耀嚷嚷的自己真是大傻叉,赵三明很真诚地在心里唾骂曾经的自己。 狗子蹲在地上,一边拔草一边仰头看着明叔装比。 走在前面带路的江会计笑着说:“就之前,谁能想到三明能改好呢,还是青队长有招,给咱们大岗屯教育好了一个壮劳力。” 说赵三明是壮劳力,这就有点夸张了,不过江会计也没别的意思。 既不是挖苦讽刺也不是巴结青梅,而是对比着当初赵三明的所作所为,说得很真心实意。 青梅没顺着这个话题说什么,转而问江会计:“老支书要开会,是不是因为干旱的事?” 江会计也不隐瞒,说起干旱,脸上的笑又消失了,叹气道:“是啊,这段时间支书不是天天往公社跑嘛,今天从公社拿回来一张报纸,据说这次干旱是全国大面积内发生的。” 都已经波及到全国范围了,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明白,今年的干旱大概不能像去年那样虎头蛇尾地就过去了。 青梅皱眉,没再说什么话了。 到老支书家的时候,从堂屋到屋檐下,已经坐了十来个人了,一看,全都是屯子里几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家。 青梅微微弓腰,冲几位老人家点头依次喊了过去。 虽然面上表情淡淡,语气也很平静,可几个老人家都知道青梅的性格,能喊他们,已经是对他们尊敬有加了。 “梅子来了,赶紧坐下。” “刚从砍树队那边过来吧?情况咋样?” 问这个话的是江六伯。青梅站住脚回答:“不是太理想,越来越多的老树干死。” 他们这里毕竟是挨着原始森林的,里面的树动不动就是上百年,不要以为树的年纪越大根系扎得越深就越有活下去的机会。 事实上树木间的竞争也是激烈而残酷的,树木幼苗期竞争力弱,可它们本身对土壤阳光水分的需求就不算大。 等它们熬过幼年期开始茁壮成长的时候,老树已经渐渐腐朽的树根有很大几率是挣不过年轻树木根系缠裹的。 于是渐渐的,在自身树木特性以及多年虫蚁啃食下,老树中间开始发空,只努力保留吸取养分的外层。 平时还好,一旦遭遇长时间的干旱,老树必定率先被自然界淘汰。 这是物竞天择的本性,对人类来说不存在好坏。 可对大岗屯这样紧邻森林的山村,却极其危险。 江六伯叹了口气小声嘀咕了一句只希望下雨的话别下雷雨。 这个话江六伯也知道现在说不适合,所以只是自言自语,除了青梅,在场的其他人都没听到。 在大家的观念里,干旱久了必定要下暴雨,暴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对树木动物都是一种潜在威胁。 老支书叫青梅坐下,捏着烟斗眉头紧锁,扭头看了儿子一眼。 江红军拿起一张报纸,开始给大家说起这次干旱的严重性。 “这个是首都那边过来的报纸,目前在蜀川省、陕西省……就咱们东北省……” 说完外面的严峻形势,江红军又说清水镇,“咱们这里情况还算好的,毕竟村口的河也不算小,像镇北那边的几个生产大队,小河已经干得只剩一层混泥了,吃饭喝水都要走好几里路去挑,地里的庄稼是彻底没法儿管了。” 这话一落,屋里的老人们都嗡嗡说起话来,显然对这事儿很惊讶。 惊讶过后,又一起你一眼我一句地开始回忆起十几年前的那场让他们记忆深刻的大干旱了。 “看来,今年这干旱,没办法过得那么轻松了。” 老支书也忍不住叹气。 江红军点头:“本来去年就已经减产了,也就亏得咱们清水镇没有放卫星,听说其他放了卫星的镇里,已经有生产大队闹着要救济粮了。” 生产大队的队长们都豁出脸去公社要救济粮了,那肯定是大锅饭已经要撑不下去了。 很多生产队里大锅饭,哪怕是冬天也是开着的,近的来说,就比如嘎子村跟半月屯。 大岗屯也就是因为江红军跟老支书都有良心,再加上仗着天高皇帝远,自从开了大锅饭后就一直偷摸摸这么干。 换了别的队长支书,哪那么多愿意自己冒着风险给别人争取利益好处的啊。 说起放卫星,老人们少不得又感谢起清水镇的领导们了。 杂七杂八说了不少,最后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议论了不少。 最后,大家总结出几点。 一,森林里的干死树木还是要每天抽出一定的人力去处理。 二,大锅饭再减少一部分粮食支出。 三,让妇女同志那边也分出一个小队,每天去森林里摘取野菜、蘑菇木耳等山货。 虽然大家都吃腻了,可要是真干旱到没饭吃,这些都是能填肚子的玩意儿。 “还有最后一点,既然已经有生产大队开始吃不起饭了,咱们的民兵队巡逻要注意一下,屯子里有亲戚来,也要注意一下。” 老支书语气沉沉地说完,双手撑着大腿,良久没再说出话来。 老人们也莫名安静下来,众人眼里都有年轻人看不太懂的沉重。 要是真闹起饥荒,整个屯子村子出来打砸抢烧的行为,并不是绝对不会发生。 恰恰相反,因为他们这边的民风剽悍,为了活下去,很多人都会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选择这么干。 江会计也听过自己爹娘爷爷奶奶说过当年那些事,自然明白老人们沉默的原因。 看气氛过于沉重,尚且年轻的江会计笑着开玩笑:“爷爷,六叔,你们瞎担心啥呢,就青队长一个人往村口一站,看谁干进来撒野!” 原本还不太明白的青梅听江会计这么一说,瞬间也明白了。 有人要来抢吃的? 这还能忍? 青梅当即眼睛一瞪眉毛一竖,垂在身侧的手都捏起了拳头,一副怒发冲冠要挥拳头揍人的样子,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明显激烈的情绪:“要是有人赶来抢吃的,来一个我弄翻一个,来一双弄一双!” 江会计很会搭戏,忙问:“要是来一个屯子的人呢?” 青梅一捶大腿,声音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地说:“那就一个屯子的人都弄翻!” 江会计紧随其后大喊一声“好!” 喊完了还给鼓掌,就跟看了场精彩戏目似的,把“主角”青梅拍巴掌拍得一愣一愣的。 倒是其他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江会计的爷爷更是无奈摇头,抬手隔空点着孙子:“你啊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这么皮!” 江红军也忍不住笑着对青梅说:“没想到青梅这么会开玩笑。” 都能跟江会计打配合逗大家乐呵了,看来青梅也不是那么严肃冷淡嘛。 被一群人七嘴八舌夸着幽默然而自己却不明所以的青梅:“......???” 不是,你们几个意思啊?要是有人来抢吃的,你们到底是揍还是不揍啊? 并不关心现场气氛如何,反而是希望能得到个准话的青梅看江红军,却得到支书赞赏的点头。 青梅唇角动了动,最后默默松开捏紧的拳头,在心里打定主意。 不管你们啥意思,反正顶多就是明着揍跟偷偷揍的区别而已,问题不大。 唐稼来求助 打定主意的青梅开始有意减少上山的次数跟时间,毕竟在山里享受自己“食物后宫”是挺美滋滋的,可要是知道有人,并且可能是很多人要来抢她后宫的“爱妃”们,青梅当然是选择丢下享乐意志坚定地准备抵御外敌。 对此,江红军也很满意,原本要是青梅不这么做他也是准备要跟青梅就此事商量一番的。 既然青梅已经主动调整任务重心了,江红军也就不多说什么,心里对青梅的好感跟满意度又嗖嗖上涨了好几十个百分点。 屯里参加了那次小会议的几个老人们也有同感,觉得青梅当时虽然是在逗他们乐呵,本人却很有责任感,主动把屯子里所有社员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到了第一位。 于是,青梅开始三不五时地收到来自老人们的关爱,今天是三叔公家的叔婆送来她最拿手的火烧肉,明天是彭爷爷家的老伴儿送来两瓶自家炒的蘑菇酱。 面对这些老太太们研究了一辈子的拿手好吃食,虽然对于送东西来的原因不明所以,却并不妨碍青梅毫不客气地都收下了。 送火烧的,火烧好吃,让赵三明抽空拎一大块肉去,一半当回礼,一半就算是给赵三明公费学习蜜汁火烧的“经费”。 蘑菇酱真香! 让赵三明用蘑菇酱炒成肉酱,回两瓶给彭奶奶。 就这么有来有往间,青梅成了全屯老人们眼中的“别人家孩子”,而曾经猫嫌狗厌的赵三明,也逐渐得到了老头老太太们的认可甚至喜爱。 特别是喜欢研究锅里那一手的彭奶奶,吃过赵三明炒的肉酱后,察觉到赵三明出奇优秀的做饭天赋,拉着赵三明很是唠了些嗑,都是交流在做饭时自己的小发现或者小疑惑,没过多久两人就成了拥有共同爱好的忘年交。 华夏是个将孝顺传承了数千年的国家,家里老人们都对赵三明改变了态度,下面的年轻人自然也跟着变了。 一开始大概是处于面子,可后面就觉得这人确实改好了,你看,来家里竟然都不占小便宜了! 不得不说大岗屯整体民风还是很淳朴的,赵三明不再偷鸡摸狗占便宜耍混,在社员们看来,就是个好人了。 江红军还是每隔几天就要上公社一趟,最近全国各地形势普遍严峻,上面的指令跟雪花一样飘下来,有实用的,也有假大空喊口号的。 公社领导没办法,也只能一层层往下传,也亏得清水镇是个偏远的犄角旮旯,大岗屯更是小到可以忽略不计,那些规定几亩地必须种啥的指令倒没能在他们这边落实,都被公社的领导们给压箱底吃灰去了。 可江红军得到的关于其他地方的信息,却没那么乐观。 “有的地不适合种甜菜,结果新来的领导非要说种甜菜是对制糖业的大力支持,必须当成任务来完成……” 江红军也没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跟老父亲说,只是偶尔心里憋着的事儿太多了,忍不住顺口就念叨两句。 就这,也够让种了一辈子地打了一辈子猎的老支书气得够呛。 从八月到九月,村口的河水量持续下降的情况才有所缓解。 不过这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饭的大岗屯社员们并没有感到庆幸,而是已经接受了今年欠收的事实。 老天爷不给饭吃,他们能做的也只能忍耐着,再把盼望的目光落在明年。 好在大岗屯是个靠山的小村子,地里刨不出吃食,还能把目光往山里看。 因此,今年的秋猎,老支书做主,九月初,秋收都还有个尾巴的时候,屯子里的秋猎队就已经开始进山了。 不知不觉中,青梅到这个世界后已经是第三次参加秋猎了,需要提前准备些什么,进山后又要注意哪些方面的安排,都不再需要问老人了。 宣布了秋猎队明天就开始进山,下半天的工也不用上了,女人们带着孩子去树林里扒肥捡松果栗子,男人们则三三两两碰头,嘀咕些明天就要开始的秋猎。 青梅在家里给自己的弓做些简单的保养,这张弓在做的时候就费了许多心思,用起来也是越用越趁手。 哪怕就她的力气而言,张力还是不够,青梅对它却很是爱护。 不过一年的光景,弓上就已经磨上了一层光泽。 弓,最需要保养的,除了弦,弓体也是很有必要时不时上个桐油。 赵三明在旁边打理菜园子。 因为赵三明照顾得勤快,今年地里的庄稼受了影响,他们家菜园子里,除了受天气影响比较大的其他青菜,土豆跟红薯却丝毫不受影响,涨势很是喜人。 赵三明刨了一把草,弯腰把脸凑到龟裂的地缝上往里面瞅,发现红薯个头长得不错,心情挺好地直起腰身问青梅:“梅子,你今晚要吃烤红薯不?” 除了赵三明做的零食红薯片,青梅最爱吃的就是烤红薯。 用炭火烤出来的红薯,可比几十年后街头叫卖的那种烤红薯好吃多了。 随便捡一个略长的红薯洗一洗,晾干,在烧火做饭的时候就从灶膛里捅一些还亮着的炭火到灰塘子里。 红薯扔进去,用烧火棍撬一些炭火在上面,再用没火星的灰烬在上面盖上厚厚一层。 等到吃过饭再休息一下,就可以去灰塘里翻找红薯了,那时候必定能收获一个烧得表皮略褶皱松散的喷香烤红薯。 青梅听到赵三明一说烤红薯,脑袋里瞬间就条件反射似的想到红薯的色香味。 悄摸摸咽了口口水,青梅表面淡定点头,末了还说:“多烤几个吧,你跟狗子也吃。” 赵三明听了很高兴,也不拒绝,欢欢喜喜地就答应了。 一起生活了这两年,赵三明也知道食物对于青梅来说有着怎样的意义。 想想看,这样一个连老虎都能养的女人,就因为担心粮食不够而每天晚上都做噩梦,还连续几日精神不济脸色憔悴。 就是这样的人,现在都主动要跟他分享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了,可不就说明他在青梅心里越来越重要了么。 这要都不是知青们嘴里所谓的爱情,赵三明就不相信全天下还有比这更真挚的感情。 至于被青梅一同提到的狗子,赵三明选择忽略不计。 赵三明一高兴就忍不住嘴上叨叨,于是一边除草一边说话:“红薯跟土豆可真是好东西,今年开春以后就下了两场泥疙瘩都没打湿的毛毛雨,其他庄稼都不成了,就它们俩长得不显山不露水的。” 可不是不显山不露水么,看藤蔓长得也是蔫了吧唧,干瘦不说,还泛黄。 一开始赵三明都对它们没抱多大希望了,没想到地面一开裂,里面露出的却是一个个土豆蛋子红皮地&雷。 “要是今年屯子里都种了这玩意儿,咋说大食堂也不至于一天就混个水饱啊。” 大食堂基本上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哪怕是农忙的时候,每天就中午一顿清汤寡水的粤菜稀饭。 大家偷偷去林子里抓野味儿这事老支书跟江红军都没管,到后来没粮食的时候隔个五六天江红军还会组织民兵队的人去山里打猎。 打回来的野味儿也不充公,就照人口直接分到各家各户自己手里。 为啥不就留在大食堂里做大锅饭分着吃?嗨,江红军又不是傻子,当然知道如果在大食堂吃肉,大家伙儿肯定是可劲儿的造,谁还去管现在是啥艰难时刻呢。 那时候,谁都会抱着“我不造别人也要造个精光”的心理,那再多肉也不够一群上百人敞开肚皮瞎吃的。 换成分到大家自己手里,这些人也就自然而然知道啥叫勤俭节约了。 现在大家都是中午按人头打一碗清汤野菜稀饭,回家再就着自己煮的东西吃,大人都始终能混个六分饱。 比起外面那些,大岗屯的情况可以说是好多了。 大岗屯也有人走亲戚或者去镇上买东西,对外面的事儿也知道一些。 别说一直都是穷村子的嘎子村了,就连之前比大岗屯条件好很多的半月屯,都已经全部社员勒紧裤腰带勉强熬着。 有本身就年老体弱的,已经给饿死好几个了。 大岗屯就有一户女人是从半月屯嫁过来的,家里一个隔房亲戚家饿死了老太太,她还回去奔了个丧,回来后说起半月屯的情况,社员们都对老支书和江红军感谢得很。 两人就一个坐在屋檐下一个撅着屁股弓腰埋头整理菜园子,外面有人敲响了院门。 不用抬头,青梅就知道来的人肯定是三个知青老师之一。 因为屯子里,只有他们三个去哪会习惯敲门,屯里其他人都更喜欢隔得老远就扯开嗓子嚷嚷着喊人。 青梅慢条斯理地擦好弓槽,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了神色憔悴的唐稼。 比起刚来时的大城市知青气质,现在的唐稼质朴多了。 不是说她之前就高傲不理人,而是十几年生活环境所受教育造成的气质,与大岗屯总有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现在唐稼与众不同的齐耳短发长长了,像屯里闺女一样编成了两个短短的麻花辫,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耐脏耐磨的土布。 肌肤也晒黑了一圈,还因为每天忙着备课教导孩子们疏忽了对外貌的关注,脸上长了痘也没注意到。 对三个知青,青梅还是比较佩服的。一开始三个人还因为稚气未脱的少年气,看起来不太靠谱。 可等他们真的接手屯里孩子们的学习教育后,三个人磕磕绊绊,闹过不少笑话,也出过错,可因为他们有足够的责任感与担当,很快就成长了起来。 能够坚持下来的人,真的很少。 青梅想,大概这就是六二年之前自愿上山下乡与后来强迫性插队下乡的知青之间的不同。 前者,是真的怀着一腔热血放弃城市里更优越的生活与工作,想要来农村开拓新天地支援国家建设的。 这一年里,青梅也跟着凑热闹的社员们去村小教师外面听过几堂课,之后就时不时拿上一页有字的纸,或是残缺书页或是废弃报纸,去找唐稼教她认上面的字。 鉴于青梅如此好学,唐稼也教得很认真,还把自己从首都带来格外宝贝的几本书都借给青梅看过了。 青梅的识字能力跟记忆力也让唐稼很是惊讶,每次看见青梅,都要忍不住劝青梅好好学习,说不定以后能靠着这样天赋走出大岗屯,走出清水镇,走到外面去见识更广阔的世界。 然而青梅对此并不感冒,每次都不咸不淡的,很是打击唐稼的积极性。 这次唐稼忽然找上门,青梅第一反应就是难不成唐稼还要上门做她家属关于支持她在学习方面的教育思想工作。 不过这个想法闪过以后,青梅又立马否定了,因为唐稼的精神状态明显不太好。 怎么说这也是她的小老师,青梅主动出声,让唐稼进来:“唐老师怎么来了?三明,去端碗水来。”青梅主动开口招待的人很少,赵三明脑子机灵,一听就放下小锄头,洗了手去屋里泡了碗糖水出来招待唐稼。 院子门本来也没关,唐稼推开门进来,在青梅身边自己寻了个木墩子坐下,又喝了口温热的糖水。 原本唐稼只是觉得口渴,想喝水,没想到这水里还有精贵的糖。 一看颜色,还是纯白无色的,这水里明显放的还是白砂糖。 不得不说,无论是哪个时代,对于有些女孩子来说,甜品绝对是很好的安慰剂。 唐稼心情稍微好转,抬头冲青梅无力地笑了笑,“梅子,我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来是有事想要求你帮帮忙。” 似乎要说的话很难以启齿,唐稼眼神回避,抿唇犹豫片刻。 青梅没吭声,不过手上的活儿却停下了,摆开了姿态是等着认真听唐稼说话。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唐稼感觉更自在。 唐稼不由无声一叹,感慨着轻声说到:“别人都说你性子冷,可真跟你接触了才知道你是外刚内柔,心里比谁都温柔。” 莫名其妙得了个温柔标签的青梅不确定自己现在该说什么。 既然不知道说啥,那就只要保持沉默就好。 唐稼也不介意青梅的沉默,酝酿了一下,总算说出了来意:“我前天收到家里的来信了,信是我弟弟写的,我是家里的老大,当初我妈是要让我去考食品厂临时工的,可我报了名跟着同校校友来到了东北省……” 其他知青啥情况没人知道,可来大岗屯的三个知青里,却是只有唐稼是没啥别的原因就自己主动跑来当知青了。 当然,到现在觉得自己实现了自身价值与理想的唐稼也没觉得后悔,然而母亲生病,家里生活一下子就困难起来,唐稼难免就会自责,觉得自己对不起家里人。 青梅听了一耳朵唐稼的感悟,最后终于等来了重点。 “我已经跟支书请了探亲假了,半个月时间,想回去看看我妈,也看看我爸我弟他们咋样了。” 过年的时候唐稼他们都没回去探亲,主要是大岗屯的冬天一封山就是三四个月。 没知青能回家探亲探这么久的,支书想批假也不可能。 至于后来,大岗屯小学开学了,唐稼阳臻韩江三个人忙得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儿来使,哪有时间去琢磨想不想家这件事啊。 这次唐稼一说要回去探亲,还是她亲娘病了,江红军没有不同意的,直接就给她批了个最长的假。 “可是我想给他们多带点粮食回去,所以可不可以跟你借点钱,等我回来的时候就还给你。” 唐稼从家里的来信里知道,今年全国大面积干旱,特别是南方粮仓蜀地江南以及东北黑土平原都受到波及,哪怕是首都的工人供应也受到了影响。 城里人的生活并不代表着就是富足,唐稼的家里就是普通工人阶层,之前母亲没生病,他们还是双职工家庭,可现在母亲重病卧床,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提前把工作交给才满十四岁的弟弟。 这会儿还是有高考的,无论是唐稼还是她父母,都是更希望她弟弟能继续念书,考个好大学,端上坐办公室的铁饭碗。 那可比在工厂里没日没夜做工强多了。 唐稼没说的是,她收到的那封信里爸妈弟弟都在劝她回去接母亲那份工。 在其他人看来,唐稼放着好好的工人不当,非要来当个种地的农民,实在是脑子有病。 可唐稼却很喜欢现在的生活,或者说很喜欢在大岗屯的生活,生活条件是艰苦了一点点,可也没艰苦到哪里去。 连首都工人都有开始饿肚子的了,可她还能三天两头吃到肉呢。 这些烦恼唐稼没说出来,青梅也自然就不知道了。 既然是要借钱,青梅想了想家里还有多少余钱,就没多犹豫地答应了。 毕竟现在黑市上,就算是用钱也不太好买粮食了。 跟粮食没多大关系的东西,在青梅眼里就不是啥需要在意的重要玩意儿。 没想到青梅借得这么干脆,唐稼万分感动,眼眶都红了,矜持的女知青激动得拉住了青梅的手,不知道自己能说啥感谢话了。 “梅子,我也不说啥虚的了,以后只要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你尽管说,我唐稼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一定帮你!” 青梅没啥需要她一个普通女孩子上刀山下火海去干的事儿,所以最后青梅只说:“要是有机会的话,你帮我多收集几个首都名菜的菜谱带回来就行了。” 秋猎出事 最后唐稼走的时候得很恍惚,都没来得及剖析表达心里那份沉甸甸的感动。 除了吃,在其他方面青梅一向是手很松的,想到现在黑市上粮食都疯狂涨价了,青梅干脆就借了五十块钱给唐稼。 五十啊,青梅一个月的工资,在首都,那也是师傅级别的技术工人才能领到的月薪。 青梅还多说了一句,提醒唐稼如果不嫌麻烦,可以在清水镇这边想办法买点粮食带回首都。 现在首都肯定是不好买粮食的,青梅有看支书给的报纸里,连续好几张都是拍的供销社外面彻夜排长队的景象。 唐稼也想到这一点,点头表示自己也有这个想法。 唐稼是首都来的知青,又有支书给开的证明,所以不用担心带的同种物品多了被火车上检查的公安打成倒&买&倒&卖的。 唐稼走了,埋头安静拔草整理菜园,以至于毫无存在感的赵三明这才从菜园子里走出来,抱着拔出来的草往墙角走,一边问青梅:“唐老师要买粮,要不然咱们给介绍个卖家?” 说这个话倒不是说赵三明对唐稼多关心,虽说现在赵三明对青梅开窍了,可也仅限于青梅。 对其他女同志,赵三明还是保持着当初那没心没肺,眼里没个男女,只有是人不是人的认知。 具体就表现在有黑市里做买卖的女人,想要占男人便宜,给个眼神让人摸摸小手拍拍屁股,这手段百试百灵。 结果到了赵三明这里,一听那女人叫的粮食价格就原地爆炸了,女人要上来摸他胸口赵三明还以为对方要动手,当即就撸袖子动手推搡人,才不管什么打不打女人的说法。 当时赵三明跳得太厉害,裤子都要跳掉了,直嚷嚷着女人不守规矩胡乱提价。 两边都是有背后靠山的,谁不知道赵三明背后有个张大海啊。 最后结果就是女人背后的男人好声好气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得了好处的赵三明还鼻子不是鼻子很给人没脸,哼哼唧唧教育了对方出来混就要讲规矩之类的话,这才昂着下巴走了。 所以说现在多说一句,赵三明也是看青梅对唐稼好像不错――要不然咋一张口就借出去五十块钱? 五十块钱,对于这年代的农民来说,绝对是一笔绝不可能借出去的巨款。 不说大岗屯,就是外面土壤肥沃耕地也比较多的地方,农民一年到头全家老少一起努力,到了年尾,没遇上个啥天灾,大概也就挣个十几二十。 青梅摇头,埋头继续自己手上的活儿:“不用,他们肯定有自己的道。” 唐稼是比较安分单纯的,阳臻跟韩江却是有些小聪明,除了阳臻偶尔能收到首都来的包裹,韩江跟唐稼一般都是寄东西回去。 可就是这样,韩江还是能时不时不知道从哪倒腾些细粮,给江婶子让她帮大家伙儿改善伙食。 韩江的背后必定有阳臻,最近听屯子里的大婶子们说,韩江好像跟唐稼在处对象。 青梅没多琢磨这事儿是真是假,觉得就算没这个事,韩江跟阳臻肯定也会帮唐稼。 青梅都这么说了,赵三明也就没继续这个话题,转而说起种红薯的事。 “明年要不然咱们在山上菜园里也种上些这玩意儿,山上泥巴肥,还湿,肯定能长得很好……” 傍晚,狗子从外面玩得一身泥巴的回来,到家了也不用大人吩咐,自己就去外面打水洗了手脸拍了头发,然后回屋里换衣服。 换完了,脏衣服也不需要人说,狗子自己就泡到盆子里,准备一会儿吃了晚饭就自己搓洗出来。 自从之前过年的时候两家人一起吃了年夜饭,狗子跟许小鱼成了好兄弟,每天都会带着小尾巴弟弟来找狗子,简直就是风雨无阻。 有许小鱼带着,狗子跟屯子里的其他二十多个孩子也很玩得来,白天一起去学校上学,放学以后就一起去掏鸟窝摸鱼。 至于挖野菜?嘁,那是小闺女才干的事儿! 现在狗子活泼多了,饭桌上就不再是赵三明一个人说话,端上饭碗使劲扒拉几口,狗子这才抬头说:“梅姨,我今天跟小鱼他们去挖地鼠了,一会儿我就扒了皮给你烤来吃,特香!” 地鼠比田鼠个头儿大,肉更多,是孩子们喜欢的一种零食。 赵三明乐了,故意逗狗子:“你咋知道特香?说,是不是已经偷偷在外面烤过了?” 旁边青梅正停下筷子回忆烤地鼠是什么味道,原青梅的记忆里倒是有吃这个的记忆,可并不太美好。 至于青梅自己,末世前没机会,末世后就是有机会也不敢吃。 对一切能吃的东西,青梅都保持着绝对的好奇与探索之心。狗子被赵三明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地缩着脖子笑了笑:“是小米哭着喊饿,我们就烤了两只,小鱼说我带去的那个粉撒在地鼠肉上面特别香特别好吃。” 狗子有自己的小弹弓跟小弓箭,打猎技术说是差,可也是以青梅为参照物。 事实上在整个大岗屯小孩群体里,狗子年纪不大,一手功夫却贼溜,这也是屯里孩子们迅速接纳狗子的原因之一。 小孩子嘛,对特厉害的人,总是很容易就产生崇拜心理。 因为会打猎,狗子随身都带着一包赵三明研究出来的粉末,粉末里咸、麻、辣、香四味儿俱全,对于平时只吃烤白肉的小孩子来说,忽然之间吃到这样的味道,可不就惊为天人了么。 事实上许小鱼还一个劲儿怂恿狗子下次多带点粉末,他们纠结了伙伴一起去林子里打鸟儿烤来吃。 毫无慈父心怀的赵三明板着脸还要逗耍狗子,青梅忽然出声,问:“烤地鼠真的很好吃?” 青梅说话,赵三明哪还管逗小孩儿啊,哈巴狗似的扭头就超青梅笑:“不能说特别好吃,反正就是别有一番风味,要说整个儿的烤,还是山里的……” 赵三明开始大谈美食排行榜,登时就把青梅的所有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了。 赵三明很满意,眼角一斜,给了狗子一个得意的眼神。 狗子两眼茫然,没能很好的接收到来自明叔的信号翻译内容。 第二天一大早,大岗屯就热热闹闹的“活”了过来,青梅照旧去找支书跟老支书,找到后就站在他们身边,等着他们做安排。 虽然老支书已经卸任不做支书了,可大家都习惯了喊他老支书,老支书自己也习惯了把照顾屯子里社员们,对他来说,这是一份无关职务的责任。 江红军也没觉得被亲爹抢了权力啥的,反正只要是好的,他都觉得没问题,可以。 青梅在人群里看见了韩江阳臻这两个原本该留在屯子里给孩子们上课的老师,也看见了正跟韩江说话的唐稼。 瞧着两人并不避讳旁人亲密说话的姿态,青梅心里“哦”了一声,看来这两人处对象的事,还真不是屯子里的妇女同志们炒出来的谣言啊。 此时青梅有点无聊,脑子里不想吃的,就会很放松,放松到放空的程度,思绪也就乱七八糟天马行空了。 比如此时,青梅就看了眼站在两人旁边的阳臻,暗暗琢磨唐稼怎么会看上韩江这么个黑胖子,却放着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阳臻当作没看见。 现在还叫韩江黑胖子,这就有点儿不符合实际了。 说来也是奇怪,之前也不见得吃得多饱多好,可韩江愣是维持住了一身肥肉。 可今年村小开起来后,大概是精神压力大,身体上也疲倦,干了一年农活都没瘦下来的韩江竟然瘦了。 到现在,韩江也就是有点黑,身材上说一句虎背熊腰也就差不离了,距离胖的标准已经拉出一段距离了。 这些别人的私事,青梅也就是脑子里一闪而过,过完她自己都秒忘了,下一刻想的就是狗子一个人在家,也不知道能不能行。 这次秋猎,从来都不参加的赵三明竟然也报名要参加了。 看他好歹也是个正值壮年的劳动力,又有一手好厨艺,支书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这样也好,有了赵三明跟着,他们打猎队分成两队的时候也不至于让其中一队大老爷们儿委屈地啃没滋没味的烤肉瞎糊弄自己肚皮了。 青梅没自己独自安静多久,终于跟老娘大哥大嫂唠完嗑的赵三明像条灵活的鱼一样,带着满满一包袱的各种行李调味料挤过人群,顺利抵达青梅身边。 先冲看过来的青梅咧嘴露出个灿烂的笑,赵三明使劲儿把还被人群卡着的大包袱扯出来,抬手一边整理衣服一边凑到青梅耳边说话:“我娘刚才拉着我翻来覆去的念叨,让我在山上好好照顾你。真的,我都怀疑我是不是她亲生的了,咋就不担心担心我这个第一次上山打猎的亲儿子呢?” 也不需要青梅回答,赵三明自顾自说些看似抱怨实则拐弯抹角讨好卖乖的话。 耳边有了清晰的熟悉的叨叨声,青梅之前那种隔离在人群之外的感觉很自然地消失了。 偶尔青梅也会回他一句,比如赵三明说到狗子还在睡觉的时候,青梅问一句大嫂那边打点好没有。 狗子虽然也能自己做饭,可既然他们成了狗子的父母,青梅认为在狗子十八岁之前,他们有责任跟义务照顾狗子。 所以这次他们两个都上山参加秋猎,狗子就暂时交托到了刘大妞那里,不仅仅是吃饭,就连睡觉也在上面老房子那边。 好在狗子跟许小鱼许小米两兄弟感情不错,听说自己要临时到那边去住一段时间,狗子也就一开始低落了一下,还是因为自己现在年纪小,不能像明叔一样跟梅姨一起去打猎,之后就重新高兴起来了。 大概是因为从小就没爹娘疼爱,狗子对于一家人的分离并不会产生太大的悲伤不舍等情绪。 在他看来,只要他守着这个家,梅姨跟明叔走再远再久,始终都会回来,没什么好难过舍不得的。 大岗屯的社员们世世代代居住在这里,对龙凤山有着世代传承的认知,对秋猎,也格外有经验。 今年的秋猎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进去后先大范围踩踩点,确定附近没有老虎熊狼野猪群等林中霸主的领地,大家就分作两队,青梅带一队,身边有周堂叔江六伯压场子。 江红军带一队,身边有胡子叔等一干老队友做主干力量。 等到打猎的第三天,两队汇合,分出一小支队伍,负责运送目前打到的猎物下山,好让屯子里留守的妇女老人们及时对野味儿进行初步处理,防止肉变坏。 今年的九月,用江六伯的话来说,是近十年来最热的,这也是他们少见的在这样的气温下进行秋猎。 天气一热,哪怕山上夜里温度低,可抵不住各种蚊虫也多,打到的猎物留在山上久了,肯定要腐烂变质。 就这么忙忙碌碌往山下送了四趟猎物,这一天,送猎物下山的小队没能按时回来,等他们回来已经是傍晚了,而且他们身上多少都带着伤。 送猎物下山,来回都需要时间,因为负重,大家得要三天的功夫。 这会儿江红军跟青梅他们又到了三天一汇合的日子,正好都聚集在龙眼泉群附近,准备在水源丰沛的地方歇歇脚。 看见负责送猎物的江胜利周大树他们这副模样回来,大家都吓了一跳,呼啦啦就上前把十几个年轻小伙子都给围住了,七嘴八舌问是不是出事儿了。 看得出来,江胜利他们回来绝对是日夜兼程,一个个狼狈不堪,精神也不太好。 最后还是江红军上前高举双手大喊了几声,让大家先安静,五十多个爷们儿这才都闭了嘴,等着支书问清楚啥情况。 江红军也不耽搁,连忙就挑了一队人中情况看起来稍微好一点的周大柱问:“柱子,你们这是咋的了?是不是路上遇到啥危险了?” 周大柱摇头,想到发生的事,眼眶都红了,一开口就情不自禁带上了点哽咽:“支书,俺们不在屯里的事也不知道咋回事,被嘎子村的人知道了,他们带了一伙人过来,直接把咱们搬回去的肉都给抢走了!” 兵分三路 周大柱话音刚落,现场是一片静默。几个呼吸后,众人才反应过来,登时“嗡――”的一声沸腾起来,一个个都怒火中烧地挥胳膊撸袖子地嚷嚷着要去找嘎子村的人干架! 饶是江红军,也被嘎子村这等行为给气得深觉呼吸困难。 拍着胸口缓了好大一口气,江红军还是没能压住胸中怒火,把身上的军大衣一脱,扬声大喊:“走!操家伙上嘎子村!” 周大柱他们赶上来的这段时间里,嘎子村的人肯定已经把东西都搬回去了。 不过嘎子村距离大岗屯可不算近,加上那些人还搬着许多野味儿,肯定也有将近一天的脚程才能到家。他们现在赶回去直奔嘎子村,好歹还能从那些人锅里把肉抢回来一点。 这会儿也才建国没几年,山里旮旯地儿,不怎么讲究有事找公安,更多的是第一时间集结自己的宗亲同乡找回场子。 江红军即便是支书,可现如今怒火已经烧了满头满身,哪还管平时开会时领导们说的那些个大道理啊。 有了江红军的振臂一呼,众人纷纷呼喝着三两下就简单收拾好东西。 不好带的东西都直接扔山上了。 不过这两天打到的猎物肯定是不能丢的,江红军火速安排一队人在后面搬猎物,他们主力部队则直奔嘎子村。 要打架,江红军第一个想到的人肯定是青梅。想到青梅,刚出发的江红军这时候才想起来,咋刚才一直没看见青梅呢? 江红军扭着脖子三百六十度地去找青梅,愣是没在一群大老爷们儿中找到那朵唯一的白净花朵儿。 江红军觉得纳闷,心想,青梅难不成是落队了?不可能吧!就算是他们这一群人都落队了,江红军也不相信青梅能走丢。 没找到青梅,江红军却看到了心不在焉的赵三明,赶紧挤过去拽着赵三明问:“三明,青梅丫头去哪了?咋没看见她?” 江红军这么一问,其他人也才刚发现。 没办法,刚才大家都气得头顶冒火,之后又到处一片忙乱,一时间就算是有人自己没看见青梅,也只以为青梅在自己没瞧见的地儿。 跟江红军一个想法,作为大岗屯的武力代表,干架这种事,肯定是少谁也不能少青梅。 且不说干架的时候青梅出多大力,主要是有了青梅在后面,他们整个人士气就给拉拔上去了不是? 于是大家都看着赵三明,等他给个回话。赵三明抬手抹了把脸,郁闷道:“早在听大柱说肉被全部抢走的时候,青梅操起弓箭就跑了,我都没来得及拉人。” 当时大家伙儿听说了这件事后,第一反应几乎都是气,特别气,能原地爆炸的那种,可赵三明却是心里当即一个咯噔,扭头就去看青梅。 就算是这样,赵三明也只来得及看见青梅飞速离开的背影。 江红军&众人:“……” 呃,没想到一直都沉默寡言十分稳重的青梅丫头/青队长也有如此暴脾气的时候。 江红军想了半晌,勉强吐出一句话:“那咱们也加快速度!” 且说青梅忽然之间听说肉都被嘎子村的人抢走这等噩耗,当时眼珠子都要瞪红了,脑子里啥也没有,就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去嘎子村! 好在跑到半路上的时候青梅找回了理智,没有直接用非人的速度直奔嘎子村,而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这才回了屯子里。 虽然秋猎期间青梅没有下山过,可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会儿山下应该是十分热闹才对。老支书带着老人妇女该剥皮剥皮,该破肚破肚。 动物内脏不易久放,于是老支书就会让食堂的人把内脏等物好好清洗一番,一锅烩了给大家加餐。 秋猎的那段时间,秋猎队的人在山上顿顿吃肉,山下的社员也顿顿能换着花样的吃各种动物内脏下水,比过年都还要热闹。 可这次青梅下山,一路进了屯子也没看见多少人在外走动,更甚者不少人家都是关门闭户的,就连总是在外呼啦啦跑来跑去的孩子们也不见了踪影。 青梅直奔老支书家而去。 在院门外,青梅就看见了正坐在屋檐下吧嗒吧嗒抽着土烟的老支书,江婶子不在,也不知去了哪里。还不等青梅敲低矮及腰的院门,老支书就若有所感地抬头看了过来。见是青梅回来了,先是一喜,又是一愁,站起身自己就先走了过来,亲自给青梅开了院门。 “丫头,你咋回来了?就你一个人?” 老支书往青梅后面瞅,确定没看见其他人。 青梅点头:“我先回来,支书他们在后面。” 随后青梅就问起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老支书也不嗦,三言两语就把嘎子村跑来抢东西这事儿给说了。 “领头的是他们村徐大海,嘎子村是你娘家,你也应该知道,虽说嘎子村是杂姓躲兵荒过来的,可徐家也是他们村的大姓,很多人都服气徐家……” 原来嘎子村也是有村长的,却不是最有威望的徐家人,而是一个不咋管事的“活菩萨”。 所谓的活菩萨,也不是就说这田村长人好,而是表面上万事不管只揣着手像个泥塑的菩萨,实际上却是耍赖好手。 比如说这一次,虽说明面上是徐家人打头阵带着人来干了打家劫舍的勾当,可要是老支书他们正儿八经去问,田村长愣是可以面不改色地脖子一扬表示自己村的村民绝对不会干这种要被天打雷劈的恶事。 要是拿到证据了?嘿,人家还是能一问三不知,转来转去就围绕着一个意思,那就是他很无辜,他的村民们也很无辜,他们啥都不知道。 别人都说不到黄河心不死,田村长却是到了黄河也不死心,证据确凿放到他面前他也能当个睁眼瞎,理直气壮大喊冤枉,闹狠了他还能嚷嚷出要去首都找伟人帮忙伸冤的话。 有句话说得好,人不要脸,那真是天下无敌。 所以对上嘎子村,但凡听说过它名声的人都知道,除了动手,没别的法子可讲。 可动手哪有那么容易啊,嘎子村是出了名的恶汉村,打起架来不要命,其他生产大队的人只要不是气狠了,也没谁愿意拿命去跟人家拼不是? “应该是刘老太漏了口风,让嘎子村的人知道俺们屯这几天壮劳力都不在家。” 大岗屯里就刘老太跟青梅是从嘎子村嫁过来的,青梅结婚后就再没跟娘家人来往过。 也就刘老太,经常跟娘家人保持联系,最近她还自己拎着一篮子屯里发的肉给娘家送回去。老支书琢磨着,应该就是她回去的那一趟,让嘎子村知道了他们屯今年提前秋猎了。 嘎子村的人应该是半夜赶路,到了大岗屯的时候才上午八点多,那会儿老支书正在场院那边安排社员们继续处理肉,比如野猪就给分割成条,抹点盐挂上,野兔这类小动物,就用木杆子做成十字架形状撑开风干。 嘎子村的人一来就直奔食堂场院,一群凶神恶煞的大汉手握削尖的长棍铁锹锄头等武器,领头的徐大海甚至还端上了一支猎炝对准老支书,上来就开抢。 大岗屯这次上山的人可不少,左右得有五六十人,留在屯子里的都是些老弱妇孺,面对这样的架势,哪反抗得了。 有孩子虎了吧唧天不怕地不怕,上前嚷嚷了一句就被嘎子村的一个汉子毫不留情地给踹翻在地。 孩子妈扑上去要拼命,亏得被其他人拉扯住,要不然还有得亏吃的。 也是凑了巧,等嘎子村的人抢了东西准备去翻各家各户以及大食堂的粮仓时,周大柱他们运着不少猎物回来了。两群人马一对上,啥也不说,就是干。 最后的结果也没啥意外,周大柱他们都被绑了扔在地上,要不是因为周大柱他们又给送回来了一大堆肉,嘎子村的人还真能干出把人给绑走,要挟大岗屯给粮食才能换人的事儿。 “唉,也是我考虑得不周到,单想着今年收成不好,就让大家上山多打猎,没想到留人在屯子里巡逻。” 老支书很是颓然地自我责备,看得出来他是真觉得这件事是自己的错,乡亲们都这样信任他,结果临到老了他竟然犯了这样一个大错误。 也亏得当时屯子里食物够,加上如今也没像十几年前那般饿到啃树皮吃草根的程度,要不然屯子里的人能不能一个不少,都难说。 青梅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弓背塌腰一下子老了十岁的老人。 刚开始青梅满心里只有自己的肉,现在看见老支书这样,青梅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更难受了,不仅仅是难受肉丢了,还有别的。 憋了半天,青梅只能放弃语言安慰,决定用实际行动来安慰老支书,“老支书你别担心,拿了多少,我一定让他们还回来多少!” 老支书不咋相信,他考虑的有很多,不过这会儿面对青梅真诚的眼神,老支书笑着点头,“好,有咱们青梅丫头在,那群人肯定吓都吓软腿儿了。不过吃的能再进山里找,人要是手上了就活遭罪了,安全为重。” 青梅点头应了,跟老支书说了一声,这就转身先出发了。 江红军他们一路赶着下了山,到了村口想了想,让跑得快的人回屯里问了他老爹。 得知青梅一个小时前就回来了一趟,不过又走了,说是先去嘎子村探路。江红军顾不得休息,立马整顿人手,该留下的就留下,该带上就就带上。 说是整顿,其实最后留下的也就赵三明阳臻韩江这三个不适合去干架的。 赵三明自己就不是打架的料,更别说虽然青梅跟青家没了来往,可青有粮等人到底是赵三明的岳家,江红军担心赵三明去了,会被嘎子村的人拿捏着当初打青梅的事来折腾。 至于这次也跟着去打猎的韩江跟阳臻,这两人到底是首都来的知青,代表大岗屯去打架不合适不说,本身要是受伤了也怕公社领导追究。 赵三明很不乐意,却也不敢在这档口耽误支书的时间,只能在他们离开后小声嘟囔一句“为啥大哥能去。” 阳臻跟韩江也没离开,而是站在村口目送支书他们走远。 阳臻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啥也不敢,想了想,就对韩江说:“这件事也太恶劣了,我想上公社去找领导,把这件事给反应反应。” 不管领导能不能管,阳臻主要的目的是提前告状,免得支书他们跟嘎子村的人干起来后吃亏。 韩江觉得这主意不错,点头说行,那这就马上走吧? 赵三明眼见着两人要走,赶紧追上,“你们要去公社找领导?那我给你们撑木筏!” 赵三明准备去找林队长,看能不能搬到救兵。 虽然他其实到现在还是特害怕林队长,不说听见名字就哆嗦,可见着人的时候还是会两腿发软。 没办法,这就是当初做混混儿时留下的后遗症,没得治。 其他人兵分三路,青梅这里却已经在三个多小时后顺利抵达了嘎子村。 嘎子村是出了名的穷,除了因为村民们普遍懒惰以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这里的耕地面积比大岗屯还少,且土壤贫瘠。 当然,土壤贫瘠这一点,其实多少也跟村里人不够勤快有关。 另一个,作为小兴安岭边沿的山村,嘎子村附近能打猎的地方,却并没有多富饶的自然资源。 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嘎子村就最贴切地证明了这句话。 着火嘞! 青梅到了嘎子村,没急着单枪匹马地杀进去,而是真如跟老支书说的那样,暂且潜伏起来打探情况。 可她这个打探情况的方式,却不是留在村子外沿,而是黑猫一般悄无声息地直接摸了进去。 估摸了一下时间,青梅直接就去了一个看上去像食堂的地方。 嘎子村里,这会儿刚好是下午两点多,正是吃午饭的好时候,大食堂里热闹得很,说一句沸反盈天也不为过。 昨天下午刚抢回了这么多肉,徐大海跟田村长默契地对视一眼,都不用具体说啥,田村长当即就笑呵呵地跟大家感慨了一番“打猎辛苦”,然后就顺理成章地让食堂里不停火的开锅造饭。 “大家伙儿勒紧裤腰带饿了这多久,我田开天也愧疚啊。虽说粮食重要,可人更重要,所以啊,大家伙儿就敞开了肚皮使劲儿造!争取把之前几个月掉的膘给补回来!” 瞧他这话说得,是直接把抢来的肉都当成是徐大海带人去山里打的。 其实嘎子村的人,谁还不知道这些肉打哪来的呀? 可他们都觉得能抢来就是有本事,更别说徐大海也有义气,抢来了都给大家一起吃。 能吃肉吃到饱,已经勒紧裤腰带每天喝一碗清汤寡水野菜稀饭的社员们谁还管肉来得正不正当,反正有得吃就行! 于是乎,从昨天到今天,嘎子村的食堂里好似过年,一个个吃得油光满面,还有孩子连吃好几顿,吃得腻了嫌弃野猪肉又臊又硬不好吃,非得打滚干嚎着找爹娘要兔肉鹿肉狍子肉吃。 其他人见了也不觉得有啥不对的,反而哈哈大笑,七嘴八舌说起哪个肉好吃哪个肉不好吃,就好像他们已经过上了传说中不用劳动就能顿顿饱饭餐餐有肉的好日子。 可以说,整个嘎子村的人都飘了,还飘得一时半会儿落不下来。 就好像这会儿,食堂里,徐大海身边围了十几个虎背熊腰的爷们儿,端着肉汤喝酒似的碰碗,碰完了就有人问:“大海哥,咱们啥时候再去搞一票?这光吃肉也不顶饿啊,大岗屯的那些憨货,一个个小孩儿都养得皮实得很,指定仓库里还有不少粮食!” 身边另外的一个人附和:“对对对,咱们附近的生产队,就大岗屯那老不死的惯会偷奸耍滑见缝插针,今年都这样的大旱天儿,大岗屯的人竟然还有饭有肉吃。” 这人说完,咂咂嘴,很是酸溜溜的。 围拢在这里的人都有不少跟此人产生了共同的想法,那就是可惜了自己不是大岗屯的人。 虽然嘴上说大岗屯的老支书是老不死的,可谁心里不羡慕大岗屯有那样一个一心一意为社员着想的村头头呢。 徐大海眼角一瞥,看了刚才说话的那人一眼,那人回过神来,连忙嘿嘿地笑,还把自己碗里的肉捞起来要放到徐大海碗里。 徐大海嫌弃地撇开碗,那人只能干巴巴地笑,试图蒙混过关。 不过这些人都是唯徐大海马首是瞻,甭管是不是真心臣服,面上绝对是徐大海一个眼神他们就一个动作,保证及时准确到位。 说酸话暗暗羡慕的那人迅速地被排挤了出去,另有嘴舌圆滑的人上前捧着徐大海好一顿夸,说得徐大海身心舒畅眉眼舒展了,这才放下碗筷一抹嘴,说:“大岗屯那边不好再弄了,这次都是趁打猎队的人不在才去的,下一次,咱们就往别地儿走,保管能有大家伙儿一口吃的。” 众人一听,都知道徐大海说的是打猎队里的谁。 虽说他们多少都不太相信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小媳妇能有多厉害,可到处都传遍了,就连镇上那挺厉害的公安队长都对那小媳妇敬佩有加,嘎子村这一群乌合之众里,也没人有那胆子敢去亲自试一试青梅的身手是真是假。 徐大海也是有点聪明的人物,要不然也不能带着嘎子村里一票人马活这么久。 这次去嘎子村,也是提前打探清楚情况后,还买通了一个内应,知道青梅不在,这才敢直奔而去,却也是抢了就跑。 在心里估摸了一下,大岗屯的人明天就该追过来了,徐大海站起身,决定去找他爹说一声,让爹娘今晚上一定要加班加点把剩下的肉都给煮好了腌起来,藏进地窖里。 别看徐大海大大方方让全村人一起吃了肉,可实际上他也是藏了一部分的。 食堂里做饭的就是他爹娘以及媳妇儿妹子,可以说食堂就是他徐大海的地盘,肉进了食堂,最后让村里人吃多吃少,还不是他说了算。 像现在这样,全村人都吃了肉,回头大岗屯的人追过来了,徐大海也不怕,要让赔,就让他们嘎子村的所有人一起赔。 村里人的秉性,徐大海能不清楚么? 只有进绝对没有出的道理。 到时候整个村就团结起来了,也不怕大岗屯的青梅过来了。 在徐大海的认知里,青梅厉害,但一个人再厉害,也绝对抵不住上百人一窝蜂地干仗。 徐大海不知道,他所顾忌着的青梅,此时此刻正在房顶上掀开一片瓦盯着下面,也看见了徐大海跟他父母商量如何把肉做好藏起来的谈话。 想到刚刚在外面看见的一大群人肆意吃喝着属于她的食物,再看着徐大海父母手脚麻利切块下锅的一块块或肥或瘦的肉,青梅眯着眼,手上一个没刹住,直接将揭开的瓦片一角捏了个粉碎。 另一只手按在弓上,青梅盯着徐大海看了半晌,最后还是不停用盗墓贼团伙集体吃花生米儿的结局勉强拉住了理智,没有随着心意直接给徐大海头顶来上一箭对穿。 徐大海出去了,不过青梅却没动,一直看着徐父徐母徐家妹子三个人把肉处理好堆放到大簸箕里。 “先放那边吹一吹,现在这么热,放进地窖里得坏。” 徐母说到,一边还在切着肥肉,准备把肥肉都熬了油。 这会儿也不分这些肥肉板油都是从哪个动物身上刮下来的了,抓紧时间都处理好了藏进自家地窖里,那才算稳妥。 关于这一点,也是徐大海考虑后请了全村吃肉的原因之一。 要是他们抢了肉回来偷偷摸摸自己分了,回头在家里一煮,那肉香能堵得住么?肯定堵不住。 到时候饿绿了眼儿的村民们肯定会跑来抢,徐大海倒不怕他们,可就是嫌耽搁时间。 现在是刚刚秋收结束,要想多弄点食物屯起来过年,肯定得抓住这个时间点出去多干几票。 现在食堂里到处都是肉味,他爹娘在食堂里面怎么煮肉都不怕被人发现。 徐父按照老婆子的吩咐,左右看了看,最后把几个簸箕放在了窗户边。 这个窗户是食堂里间唯一的窗户,开得有点大。以前这房子是个小地主的,厨房开窗户自然是为了排油烟。 不过后来被打去劳改后,这里就归为村子共有。 前两年开办大锅饭,这个谁都想争一争的地儿顺势就成了嘎子村的食堂。 食堂是多精贵的地儿啊,可不能让这么大个窗户就那么敞开着,毕竟里面有吃的,甭说小孩儿了,就连大人都会寻思着如何偷点儿。 于是这个窗户就被木条子乱七八糟钉得只剩下几条手都伸不进来的缝隙,保准没人能从里面捞到一点吃的。 所以徐父放得很安心,放完了就去跟老婆子一起继续熬油,旁边徐母则骂骂咧咧让女儿洗下水翻肠子的动作麻利点。 “你个吃白饭的还不赶紧干活,装那有气无力的贱样儿给谁看?这里又没男人,臊了也没人瞅……” 徐母用这样的话骂自己亲闺女,看似很难以理解,然而在嘎子村却实属平常,因为大家都这样。 徐大海的妹妹从小耳濡目染,性格不是个弱的,此时也一边干活一边毫不犹豫地跟徐母对骂起来,“老货嘴巴就不能歇歇?这累得腰酸背痛的,还有劲儿骂人,你这么能,咋就不自己拍胸脯把活儿都给包揽了去?” 徐父见怪不怪,全当没听见,扭头就拿了个碗,也不嫌烫,把老婆子捞起来的油炸抓上一把,撒了盐,就站在旁边吃得津津有味。 厨房里只有油锅里滋滋的熬油声伴随着两母女风格雷同的骂骂咧咧声,青梅眼里就只有油锅,以及被徐父大把大把塞进嘴里的油渣。 想到这些本该属于她――虽然只有其中一部分――可现在全都进了别人的锅别人的碗别人的嘴,青梅心里刚强行压下去的火气又噌噌噌冒了起来。 青梅觉得自己实在不能忍了,脑子里一转,最后再看了一眼下面放在窗口边的几大簸箕肉,而后转身就脚下轻巧地离开了。 食堂一角没人注意的地方,青有粮跟青叶埋头大口吃着肉,等把碗里的肉都捞来吃光了,这才呼啦啦喝肉汤。 打了个饱嗝,青有粮放下碗,拍着肚子心满意足地舍不得抹嘴。 把嘴上的油留着,一会儿舔一舔,那也是肉味儿啊。 旁边青叶也梗着脖子打了个响亮的饱嗝,放下碗,青叶看了看周围,确定没人注意自己,这才面带不满地跟青有粮抱怨:“爹,你看这些肉,都该是姐的,姐的就等于是咱们的,干啥要跟这些人分着吃啊!” 自从被张翠花吓得钻去大哥家的鸡圈里住下后,还真奇了怪了,之前怎么都不好的“痨病”忽然就好了。 小半年不能下炕的青有粮觉得自己一天比一天有力气。 等到现在,除了一点咳嗽,青有粮浑身上下啥毛病都没有。 对此,谁也说不出是啥原因,青有粮也纳闷儿。 要说是因为他那个被女鬼附体的媳妇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最后青有粮干脆也不去想了,反正能好就成。 身体好了以后,青有粮就把整个嘎子村都不待见的张翠花给撵回了娘家,自己带着儿子搬了回去。 可偏偏今年遇上大干旱,青有粮身体好了能赚公分了也没用,同样得跟大家一起饿肚子。 青有粮也起过去大岗屯找赔钱货闺女打秋风的念头,可一听见大岗屯的名字,青叶就吓得瑟瑟发抖。 青有粮对闺女媳妇儿没良心,可对唯一的儿子,却还是有点疼爱的。 毕竟青有粮也知道自己现在年纪大了,就算砸锅卖铁再讨回个媳妇儿,在女人身上播种这事儿,他也有心无力。青叶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儿子,也是他老了以后的唯一依靠,所以青有粮为了儿子,只能暂且打消了念头。 从昨天傍晚起,青有粮跟青叶蹭着连续吃了三顿肉,正所谓有肉能壮胆,青叶再听其他人提起大岗屯,印象里除了女鬼,就还多了肉这一样。 另外,这一年里,青叶听了许多关于他那个便宜姐姐的传奇事迹,已经知道姐姐多厉害了。 这让青叶越发遗憾当初没能顺利进了大岗屯找到他姐,保不准连那女鬼都要怕他姐,毕竟徐大海不是都挺怕他姐的么。 对此,青叶暗地里很是得意,不过他也不傻,没敢表现出来。 青有粮听了儿子的抱怨,也是摇头叹气,“是啊,谁知道你姐能有这大出息呢。” 以前只听说女儿家里生活条件好了,可听得再多也比不上实物展现在眼前更为刺激直观啊。 想到昨天看见徐大海他们搬回来那么多肉,而这些还都是大岗屯的打猎队几天的收获,青有粮心里火热异常,某个念头也弱弱的却十分坚定的重新生了出来。 青有粮扭头看儿子,迟疑道:“伢子,你说你姐他们被抢了肉,还能再猎到更多吗?” 也不知道青叶咋想的,明明跟青梅关系不咋样,偏有一种来得莫名其妙的自信,总觉得他对青梅再不好,青梅一旦见到他,一定会像他爹他娘那样对他掏心掏肺的好,把啥好东西都给他。 同时,青叶也对青梅的能耐格外自信,比青梅自己都还要自信无数倍。 此时青叶一听,想也没想就干脆利落地点头:“那当然!那个死丫头可厉害得很,说不定这些肉一大半都是死丫头打到的!” 青有粮凑近一点,压低声音说:“今年到这会儿都快断粮了,到冬天里肯定得挨饿,要不然咱们俩……” 这边厢,青梅离开食堂后按照原主的记忆,找到了徐大海的家...... 很多人这会儿都还在食堂,虽然吃饱喝足了,可继续在食堂里守着,既能跟大家伙儿唠嗑,还能守着里面的肉,指不定能再吃一顿呢。 嘎子村的村民也有聪明的,知道弄进食堂的肉肯定有一大部分要落到田村长跟徐大海两家人的地窖里。 可这事儿不好明说,于是他们就都默契地尽量守在食堂。 反正食堂就一个出口,徐大海他们要弄肉走,肯定要想法子支开他们。 这么多人,也不好支,那还能咋办?只能给点好处,让大家心照不宣呗。 徐大海看人都不动,自然也明白这些人想的啥。 想着今晚上一定要把肉都弄回去,明天大岗屯的人来了,食堂这里肯定要被搜,徐大海还是有点怕青梅的。 想了想,徐大海掏出一盒稀罕的卷烟,寻摸着在人群里找到了田村长,两人就凑近了嘀嘀咕咕一番。 很快,田村长站起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一下,自己有话要说。 “乡亲们,咱这肉宴也吃了好几顿了,再吃,食堂里也做不出个啥稀罕味儿,刚才我跟大海商量了一下,决定把肉给大家分一分,各家自己带回来,想咋做就咋做......” 田村长的话还没说完,食堂门外忽然冲进来一群小孩儿,带头的小孩儿是徐大海家的,今年有十岁了,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可这会儿却已经吓得笑脸小脸发白。 冲进来后,那小孩儿就喘着气拿眼睛去找自己爹,等看见了田村长身边站着的徐大海,小孩儿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爹,俺们家着火嘞!” 田村长家的地窖 随着小孩儿一声家里着火了的大喊,食堂里倏地一静。 极静之后就是极其喧哗的反弹,几乎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嘴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因为实在太嘈杂了,就算是这些人身边的同伴都必须要把耳朵凑过去才能勉强听清。 徐大海就更别说了,听完儿子的大喊后整个人脑子都空白一片。 等听见他娘从厨房里跑出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尖锐哭喊,徐大海这才回过神来。 第一时间也顾不上听说消息后软倒在地的亲娘,徐大海手上用了蛮劲儿胡乱拨开眼前的所有人,自己挤到了儿子面前,眼睛血红地瞪着儿子粗哑着嗓子问:“徐爱军,你说啥?!” 小孩儿被爹这样子给吓到了,傻愣愣说不出话来,急得徐大海双手捏住小孩儿肉乎乎的肩膀,直接把小孩儿给整个拎起来了,边问边晃:“徐爱军,你说的啥话?是不是说咱们家着火了?是不是?是不是啊!” 要说徐大海为啥这么大反应?实在是难以接受啊! 前面就说了,嘎子村是有名的穷村儿,可穷村里也有相对富裕的人家,在嘎子村,徐大海家就是。 这年头,青砖土瓦房子可不是谁家都能修起来的,徐大海家的青砖房子是去年才做起来的。 因为当时黑市上忽然抓得严,徐大海没能找到门路继续弄瓦,于是就只能先用茅草泥巴屋顶先凑合着。 最近,徐大海手上又有了空钱,已经联系好瓦了,只等着今年年尾就住上青砖大瓦房子。 虽说顶是茅草的,可在嘎子村,甚至几个屯子山村之中,这也是很难得的。 现在忽然说他徐大海平生最是得意的新房子着火了,徐大海没当场吐口老血都是仗着年轻力壮有个身体底子搁这儿。 小孩儿被这么拎在半空不停地晃来晃去,还要面对忽然变得这么吓人的爹,立马哭得更厉害了,一边哭还一边蹬腿儿大声喊娘。 恰好这会儿徐大海的媳妇也从外面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看见男人在掐儿子,疯子似的扑过去救下儿子,声嘶力竭地冲徐大海嚷嚷:“家里都着火了还不去扑火,尽在这里吓唬儿子,徐大海,你咋就这么孬!” 女人这一声怒骂,好歹让失了心神的徐大海回过神来,慌张地扭头招呼自家兄弟赶紧跟自己去灭火。 其他人也从惊讶中缓过来了,左右对视一眼,最后还是在田村长的招呼下不情不愿的连续离开了食堂。 好歹也是刚吃了人家带回来的肉,现在不去帮着扑火也说不过去。 不过扑火这种危险的事儿,不是跟徐大海有多深交情的人,也基本上都是出工不出力,凑个人头,等事儿完了自己能说得过去就得了。 田村长也借口帮忙安排人手,慢慢悠悠就落到了队伍后面。 徐大海一家去年修了青砖房,田村长面上笑呵呵,可回家后没少生闷气。 现在徐大海家着火了,田村长对于救火这事儿表现得很焦急,也很积极,心里却是偷着乐,巴不得火烧旺一点,最好把那些个漂亮结实的青砖也全都烧坏! 食堂里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 为了不得罪徐大海,哪怕有人心里犯嘀咕,怀疑是不是徐大海不愿意分肉给他们,所以故意演了这么一出,好把大家都给支走。 面对大流,这些人也不得不跟着。 等到了外面往徐大海家走了一段距离,远远一看,嘿,这些人乐了,瞧那大火烧得。 啧啧,多旺啊。 别说,还挺好看的,烤得人也贼他娘的暖和。 一群人看起来都在跑来跑去的帮忙打水扑火,其实出工的却全都是徐大海的那些个能带出去一起抢东西的兄弟。 虽说这一伙人也有三十多人,可抵不住徐大海家这火烧得太旺了,还忒邪乎,这里泼水浇灭了,一会儿功夫火又蹿起来了,怎么泼都显得水不够。 徐母亲眼看见自己家就这么烧着,只嗬嗬嗬喘了几口气,眼睛一翻白,两腿一蹬,这次是真的昏死过去了。 嘎子村的人救火的救火,看热闹的看热闹,食堂里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此时,一个纤细的身影出现在厨房唯一的那个窗户口,纤细的手指往缝隙里一插,再往外一掰,那些结实的木条子就像是烘烤得焦脆的烙饼,轻易就碎成了渣。 青梅跑了几个来回,才算是把食堂里的肉都搬空了,就这还不算,青梅又把食堂里唯一的小半缸子杂粮用个袋子全部装了,一并带走。 就这点东西,绝对是不够弥补被这伙人吃掉的那么些肉。 所以青梅把东西藏好后,又趁着这些人都去了徐大海家,青梅又光顾了田村长家的地窖。 对于钱财等物,青梅是一应不理会的,只盯准了这些人家里的地窖粮仓。 嘎子村里要说有存粮,除了徐大海以及他几个兄弟徐大伟等人家,也就只有田村长家最富裕了。 等徐大海那边终于控制住火势,眼看着就要灭完火了,田村长家的小儿媳妇忽然又神色慌张地撒丫子跑了过来。 站在人群边沿,正在背着手“指挥救火”的田村长恰好扭头看见了小儿媳这个神色,不知怎么滴,忽然就心头咯噔,狠狠跳了一下,一股不详的预感冷不丁就这么冒了出来。 田村长扭身正面对着跑来的小儿媳,宽厚酱紫色的嘴唇抖了抖,愣是没说出话来。还是小儿媳跑进了,喘着气迫不及待地跟公公说:“爹,你快回去瞅瞅瞅吧!咱家的地窖被人给掏空了!” 哐――! 田村长耳朵一阵嗡鸣,脚下打了个晃,被身边的儿子给扶住了。 “啥,啥,你、你你说啥?” 田村长好好一个五十来岁的矫健老头子,这会儿说个话都气若游丝,还带着抖音。 小儿媳是个急性子,一拍大腿,哎呀一声,“啥也甭说了,赶紧滴回家吧!!” 话音还没落,小儿媳就挥着胳膊就让自家男人以及几个伯子赶紧把爹给抬着赶紧回家。 几个爷们儿听说家里地窖被人掏空了,也是慌得很,也没多想,按照小儿媳的指挥,五个大男人抬的抬手抱的抱头,这就直接把老爹田村长给举起来就嗖嗖地跑远了。 身后留在原地的人也无心装什么救火了,站在原地就嘀咕起来。 “今儿这是咋回事啊?先是徐大海家着火,现在田老头家地窖又被人给掏了。” “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捣鬼?” “嗨,瞧你说的,能直接放火烧徐大海家房子的人,咱们村能出几个?数完了也找不出一个!所以啊我觉得应该是这么着。有人趁着这边救火,就浑水摸鱼……” “老哥说得有道理,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这么机灵,唉,田老头家的地窖里,可都是一麻袋一麻袋的粮食啊,据说还有人看见他们家偷偷吃白面儿馒头,那可是细粮啊,多精贵啊。” “咱们勒紧裤腰带饿肚子,人家却能吃细粮,唉,这日子,咋就这么不公平呢?” …… 话题越扯越远,那些人也不知是不是被今天这么热闹的气氛给感染了,嘴上越发没个把门儿,一不注意就把平时积攒在心里的不满怨气给说了出来。 等说完了,彼此看看对方,说了不要让别人知道,结果回头谁都知道了谁谁谁在徐大海家着火田村长家遭贼的这天下午说了些什么,就连说话时的表情咋样都一分不差。 青梅在把粮食搬到距离嘎子村有些距离的山里,确定周围都没人,这才安心了。 数着地上堆成小山的各种食物,青梅心情总算是好起来了。 没想到田村长家的地窖里能有这么多粮食,可算是找补回来了。 说来话短,可做起来,却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了。 青梅又回嘎子村探明目前情况,等了一个多小时,大岗屯的队伍这才算是到了。 青梅立马现身,去跟江红军等人汇合。 紧赶慢赶才抵达嘎子村村口,江红军来不急歇口气就准备去找青梅,没想到刚点了几个人,一转身就看见青梅从嘎子村里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江红军一急,赶紧走上前,先打量了一番青梅,见她头发没乱身上也没受伤,可算是松了口气了。 “青梅,你咋这性急的,一个没注意你就自己跑了,到多久了?你咋从里面出来?” 跟着来的周堂叔周大柱等人也是围上来关心青梅,就怕青梅急得红了眼,自己一个人就跑进去了。 在大家心目中,这嘎子村虽算不上龙潭虎穴,却也差不了多少了。 更别说嘎子村里还有青梅的娘家,就怕青梅不善言辞,被人给拿捏住欺负了。 青梅摇头,没多废话,直说了嘎子村里的情况:“他们昨天把肉拉回来就在食堂里让全村人吃,到刚才,他们已经连着吃了三顿肉了,小孩儿都吃肉吃腻了。” 青梅使了点小心机,特意把费口舌,把这个画面给描述了出来。 果然,江红军等人听了立刻就气得不行,捏紧了手上的武器,恨不得现在就冲进去跟嘎子村的这群无耻强盗干一架! 青梅继续说:“现在他们村的徐大海家发生了火灾,现在所有人都还聚在那边……有人趁火打劫,把田村长家的地窖给搬空了,田村长气得差点晕过去。” 说这些话的时候,青梅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顶多就是现在因为气愤,眉宇间多了丝凝重严肃。 一听竟然接连发生了这么两件大事,别说周堂叔他们了,就连江红军都一不小心,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 “听说徐大海家可是青砖大房子,可惜没来得及盖上瓦片,还是茅草的,这烧起来,可不得呼啦啦一下全给烧光了嘛。” 周堂叔嘿嘿笑着说。 性格跟他最像,也最受憋屈的周大柱也跟着说:“今天这风可不小,也不知道还剩些啥,咱们现在就直奔徐大海家?” 江红军点头,一挥手,意气风发地大喝一声:“走,咱们去徐大海家看看!” 看啥?嘿,当然是看热闹啊! 单挑对群殴 徐大海家的火烧得很彻底,哪怕是青砖的墙面也被烧得变了色,拿拳头一捶,就变成热乎乎的泥沙哗啦啦往下掉。 徐大海的媳妇发了疯地扑进原本应该是他们两口子卧房的废墟堆里翻找东西,连哭嚎的几个儿子也顾不上了。 徐大海的爹蹲在地上捂着眼抹泪,徐大伟等几个徐家兄弟则是面带愁容地站在大哥旁边,偶尔说两句自己都觉得没啥用的安慰话。 “这,只要人没事就成了,是吧?房子钱啥的,回头再挣。” 徐大伟勉强说了这么一句,其他三兄弟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心疼。 不是心疼他们大哥,而是心疼大哥家的钱。 都说兄弟齐心,可都是成了家有媳妇孩子的大爷们儿,哪能就一点没自己的小心思呢。 他们五兄弟里,就大哥徐大海最有能耐,四个兄弟跟着他干,也是吃香的喝辣的。 可要说有钱,还是他们大哥。 没看他们爹娘都愿意跟着大哥住么,别家父母养老,儿子多的,都是一家住一个月,轮流着来。 可徐父徐母嫌其他四个儿子家条件比不上老大家好,所以一天都不愿意去,就让四个儿子按时给养老钱就得了。 这么多年了,肯定攒了不少钱,那里面还有他们四兄弟贡献的一份呢。 虽说去年大哥家才做了新房子,可徐大伟他们四兄弟还是觉得大哥肯定急需不少,要不然咋大嫂能那么疯? 要知道现在也才刚把火给扑灭了,废墟里可有不少耐烧的物件儿还冒着火苗子呢,他们大嫂就像感觉不到烫似的,拼死拼活挣开他们媳妇的拉扯冲了进去,一看就知道是着急翻钱票那些值钱玩意儿。 徐大海捶着墙壁,一双虎目中滚出了泪花子,最后还是抬手一抹脸,勉强硬撑着朝周围还围着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乡亲道谢:“多谢大家今天帮忙救火,回头我徐大海一定报答大家,现在就散了吧。” 要是再让这些人在他面前这么嗡嗡嗡地嘀咕,徐大海是真担心自己要豁出去了找到铁锹就给这些人脑袋上砍下去。 嘛的,平时劳资也算是对得起这些杂碎了,他吃肉,这些人也喝到了肉汤。 结果现在他家出事了,这些人不说帮忙,还他娘的在旁边旁若无人地议论他家这次被烧了多少钱,真当他是死人啊! 围观的人还想看热闹,比如说看看徐大海媳妇最后能不能翻出钱盒子啥的。 可再看徐大海那眼睛血红面色青黑的样子,大家也不敢真撕破脸,扫兴地瞎客气两句就走了。 徐大海让几个弟弟跟弟媳妇们帮着收捡收捡现场,看能不能抖落出啥东西还能继续用着。 也是这时候,徐大伟的媳妇儿转悠老半天,终于发现被他们遗忘多时的婆婆醒了。 “哎呀娘哎,大伟你们快来看啊!婆婆咋说不出话来了!” 徐大伟媳妇儿声音尖锐刺耳,这时候忽然这么咋咋呼呼一喊,都不能确定她语气里到底是惊骇更多还是惊喜更多了。 且说徐母在食堂里晕死过去,救火的时候醒来,看见自己家被大火烧得滋啦作响,眼睛一翻又晕过去了。 等到救完了火,哭的哭嚎的嚎,周围这么多人,愣是没有一个人发现被临时胡乱安置在旁边草地上的徐母睁开了眼睛,此时正歪嘴斜眼支支吾吾想要喊出声。 徐大海这边因为徐母忽然说不出话来,还口水直流,又是乱成一团,这会儿大岗屯的四十多号人扛着铁锹长棍弓箭,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到了附近。 有散伙后没走远的嘎子村社员看见了,登时慌了。 有胆小怕事的就撒丫子往自己家里跑,关门闭户坚决不敢出门,也有性子剽悍的,瞪眼竖眉拿眼睛数了数大岗屯来了多少人,这就去找徐大海去了。 嘎子村不大,不过比大岗屯却要大一点,人口也多一些。 整个村子的布局是呈条状的,从村口走到村尾附近的徐大海家,多少也费了些时间。 江红军跟青梅他们到徐大海家的时候,徐大海他们几兄弟正七手八脚把气到中风的老娘给抬起来,准备先送到老二徐大伟家。 远远看见大岗屯众人,徐大海没想到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一惊之下手上就不由得往了带劲儿,被他抬着上半截的徐母就这么忽然后脑勺着地,让整个脑袋结结实实跟粗糙地面撞上了。 徐母嗬嗬地叫唤,却说不出话来,只能那眼睛翻着眼皮子去瞪大儿子。 可惜这会儿谁也顾不上在乎她,甚至都来不及拉她,就让她保持着倒挂半拖在地上的姿势。 江红军上来就大喊:“徐大海,快把抢走的肉全部交出来!要不然咱们就不客气了!” 啥委婉话都甭说了,不趁现在徐大海等人没来得及防备,一举把人给拿下,难不成还要等徐大海召集了人马再正面硬刚? 江红军不嗦,青梅更加直接,支书话音刚落,青梅就大跨步上前,行走的风都带动得头发衣角飞了起来。 这架势,一看就让人觉得是要动手打人,更别说青梅另一只手还搭在了弓柄上。 徐大海不认识现在大变样后的青梅,可这并不耽误他认出一群大老爷们儿里唯一的娘们儿是谁。 对青梅,徐大海是很戒备的,此时一看青梅的神态动作,自然是咬着腮帮子眉眼一横就率先挥出一个大拳头,妄图抢占先机,怎么也要先给青梅来一老拳才能不吃亏。 青梅一晃身,躲开了,却没有如徐大海所想象的那样动手,反而忽然回头朝江红军问:“支书,你看他打我。” 所以我现在是不是也可以还手了?青梅眨巴眼,用期待的眼神看江红军。 江红军抬手一拍脑门,也不说啥了,朝身后的人一挥手,“大岗屯的同志们,咱民兵队队长都被人欺负了,还站着干啥?上!” 早就拿着武器蠢蠢欲动的周大柱江胜利等年轻后生嗷嗷叫着就一窝蜂扑了上去,周堂叔等老一辈的也不甘落后,盯着周围站着明显跟徐大海是一伙的那十几个人就冲了上去,按胳膊踢脚窝子勒脖子踹屁股。 反正咋样有效咋样来,也不计较手上功夫孬不孬,能把人按在地上乱拳招呼,那就是好汉! 江胜利他们平时就喊青梅“眉姐”,那是真有感情的,把青梅当成亲姐了。 亲姐被欺负了,他们哪能放过徐大海这个罪魁祸首? 于是小伙子们分出好几个人要去帮青梅招呼徐大海。 青梅见状,急了,伸手抬腿拦了两把,将扑过来的小伙伴都给顺到旁边去,嘴上急忙忙说:“这个留给我,我自己来!” 说完,扭腰回头就着急忙慌先给了徐大海一巴掌。 那手看着骨节匀称纤细,虽说掌心有点茧子,可整体肤色却很白净,指甲缝里也是白生生的。 可一巴掌呼过来,从小到大没少打过架的徐大海却觉得自己好像是被马往脸上踹了一脚,还是马后腿那种! 这会儿电影里还没高来高去的武侠片,乡亲们也没看过。 等到几年后第一次看见武侠片,大岗屯的许多人都去问放映师傅,电影片儿里的那些演员是不是都特厉害,平时都要在领袖身边保护的那种。 放映员只觉得好笑,耐心跟大岗屯的社员们解释这个是虚构的,说这个叫啥夸张的艺术。 然而大岗屯的社员们却全都用看“没见识的乡巴佬”的眼神看着放映员摇头。 要追根溯源,还是因为就在今天,他们亲眼看见了青梅一个巴掌,就把徐大海一个身高一米八几体重超过一百六的彪形大汉给扇飞了出去,还一飞就飞出去好几米! 青梅打完就心里咯噔跳了一下,眼神有点心虚地发飘,遭了,因为刚才太急着抢徐大海,她手上的劲儿没稳住,使过了。 好在现场也就为之安静了一瞬,很快大岗屯的人就士气大振地高声叫好,还让青梅再来一个。 “反正是徐大海先动手,不打死人就成,俺们大岗屯没错!” 江红军干咳一声,佯装无意地“自言自语”。 这自言自语被大岗屯的人听见了,一个个高兴了,亢奋了,嗷嗷叫着使劲儿打使劲儿踹。 周大柱二十来岁,还是年轻小伙子刚从少年期转变至青年期的过程中,身高是呼啦啦拔上去了,可身形却逃不过比较单薄。 不过不要紧,他体重不够,可是完全能跳起来打人啊。 其他小伙伴把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踩着脑袋压着手脚按在地上,周大柱在不远处助跑一段,高高跳起,双脚精准无比地落在了男人腰上。 只听咔嚓一声,那男人梗着脖子面皮涨红地张嘴惨叫一声,再也没力气挣扎反抗了。 这会儿村与村之间的斗殴可没有“分寸”这个词,像大岗屯的支书还给吩咐一声别闹出人命,就已经是很有良心的表现了。 大概是因为他们这边地处北方,华夏建立之前又多有猛兽匪患,即便是平头老百姓,骨子里也必须要有一股彪悍血性。 当初打鬼子的时候,他们就是靠这么股彪悍保护家园,现在鬼子打跑了新国家成立了,他们的彪悍劲儿却没丢,关键时刻瞬间激发出来。 打群架,最重要的就是气氛。 打红了眼,直接打死几个十几个人,这样的新闻就算是现在,也时不时就能听见。 就像是今年六月里,清水镇公社就处理了好几桩因为生产队抢水而发生持械斗殴致死的案子。 这种案子很难处理,法不责众,大概就是这么来的。 在法律意识薄弱的偏僻地儿,甚至还有公安下来抓人,村民能聚集起来把公安打死的事。 嘎子村里,徐大海家刚烧成废墟的院子前,一伙六七十个人打在一起。 说是打,这就有点看低大岗屯众人的武力了,更贴切的说,应该是大岗屯的人单方面殴打徐大海那一边的二十多人。 原本是十几个人的,不过徐大海在嘎子村也有点威信,期间又自发自动来了十来个人帮忙。 当然,有还在殴打徐大海出气的青梅在,来一个她一脚就踢飞一个,来两个,她还能一脚送俩飞人。 其他人只需要眼疾手快把落地的人全给绑起来,大家就可以快乐的继续单方面殴打报仇出气了。 徐大海觉得自己要死了,产生这种濒死感还不是一次两次,而是每一拳,每一巴掌,每一脚下来,他都能产生这种感觉。 除了第一巴掌有点失控,后面青梅就很注意掌握力道了,争取能让徐大海撑久一点。 天知道青梅从头到尾表现得很冷静,心里却已经怒气冲冲堪比□□爆炸的蘑菇云了。 特别是看见徐大海竟然拿她的肉给嘎子村的人随便吃,青梅真恨不得捏死他! 现在只是让他死去活来好几十回,想到最后他还是能活着吃东西,青梅踢过去的一脚又失了力道。 刚落地躺在地上的徐大海就如同一个呗被玩坏的破布娃娃,嗖一下又被踢得飞出去好几米,恰好压在了他老娘身上。 可怜徐母中风说不出话也动不了,心惊胆战看着时不时飞来飞去的儿子,就怕自己被砸到。 眼看着前面几十下都没被砸到,哪成想刚庆幸完,她大儿子就从天而降。 徐母当即被砸得眼前一黑脑袋一扭,又给晕过去了。 晕过去之前的最后一瞬间,徐母后悔啊,后悔自己把大儿子养得太壮实了! 另一边,田村长也接到消息,顾不得心痛自己地窖里上千斤的粮食,急得脚打后跟地吆喝着聚集嘎子村的男人全部跟着自己去徐大海家。 虽说刚才徐大海家着火了,田村长幸灾乐祸高兴得很,可他也不傻,知道没了徐大海,他们嘎子村肯定要被以前那些受过欺负的人报复。 另一个,徐大海也是他一个很重要的“外快”来源,田村长说什么也要保住徐家五个兄弟! 然而事实证明,幻想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来的路上纠集了上百号男人,田村长边跑边发狠地想,这次一定要让大岗屯的人有来无回,把人绑了还必须要他们屯拿粮食拿钱来赎人! 等到了现场,田村长一看,嘿,小样儿,才这么点儿人就敢来闯我嘎子村? 今天受了地窖粮食被掏空这等刺激,田村长也没平时的死皮赖脸瞎扯淡了,上来一挥胳膊,二话不说,就是干! 对面大岗屯里走出来一个个头不高,还挺瘦的小娘们儿,田村长想,这个应该就是青梅了。 不过这小媳妇儿嫁过去看来是过了好日子,瞧这养得细皮嫩肉的。 田村长这么想,他身后的不少男人也这么想,于是就有人开口对着青梅说起荤话来,笑嘻嘻地问小媳妇儿要不要一起耍。 江胜利他们年轻,看自己崇拜的英雄被人这么言语折辱,气得站起身就要冲。 好在在此之前,根本就没听懂对方话里荤劲儿的青梅就率先开腔了:“一起耍?好啊。” 青梅一把丢下刚拎起来的徐大海。 徐大海已经被打得全身骨头都或折或碎了,刚才青梅还发愁呢,拎着人半天找不到还能下手的地儿。 刚好在她发愁的时候就来了这么多人,想到这些人可都是在食堂吃了她的肉的,青梅看着他们的目光变了,变得很幽深。 说荤话的那人没想到青梅真答应了,愣了愣,而后就跟同伴们一起哄笑起来,“这么干脆?原来也是个小臊娘们儿啊,哈哈哈快过来,我们这么这许多人,保管疼坏你!” 只有田村长觉得不太对劲,视线不停地往刚才被青梅随手扔在地上的徐大海看去。 青梅缓步走出几步,在他们放肆大笑的声音里慢慢加快脚步。 在人眼里,这个动作是慢镜头,可实际上却是青梅倏忽之前就裹携着一阵风来到了他们面前。 田村长瞪圆了眼倒抽一口冷气,刚想要开口喊什么,却被青梅一巴掌就按着脸糊得飞了出去,一把老骨头摔在地上,好半天都没能缓上那口气。 等田村长终于缓过气有精神去看他身后那群上百号人如何围殴青梅时,却愕然发现,那哪是群殴啊,分明就是单挑,青梅一个单挑那上百号大老爷们儿! 原本以为是小白羊进了狼群,结果却是狼入羊群。 青梅打得热血沸腾,偶尔一个力气没控制住,时不时就有人飞出去。 那场景,那画面,真像一场表演,看呆了大岗屯众人。 江红军扔掉手上揪着捶的一个汉子,摇摇头,叹气,“赶紧的,绑人吧!” 说完,江红军双手往背后一背,摇头看不远处青梅着挥洒汗水与青春,脸上是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寂寞孤冷。 周堂叔他们回过神,笑嘻嘻地应了,然后就一边绑人一边朝青梅叫好鼓掌。 遇到还没被打够的,江胜利那群蔫儿坏的小伙子还会把人架起来又给扔回青梅那边的战斗圈,完了就在旁边拍巴掌吹彩虹屁,一口一个“梅姐威武”的叫,愣是把一场两个村子的持械斗殴整成了围观看戏。 “哎呀支书,咱们绳子不够用嘞!” “扯他们裤腰带咯,裤腰带不够就把裤子给剥了,裤腿够长!” 半个小时后,江红军坐在真皮凳子上,对屁股下的呻&吟听而不闻,翘着二郎腿伸手拍了拍田村长那张老脸,像个土匪老大似的,语气叼叼地问:“怎么样田村长,被你们抢去的肉是还啊还是不还,总得给句话对吧?” 田村长浑身骨架子都要抖散了,却不敢躲,被两个大岗屯的年轻后生压着坐在徐大海徐大伟五个兄弟堆成的“凳子”上,颤颤巍巍说:“还、还肯定是是是要还的!可是可是可是,抢的肉没在我那里啊!” 大丰收 田村长不是快哭了,而是真的已经哭了!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啊! 去大岗屯抢东西的是徐大海,抢完了得到大部分东西的也是徐大海,为啥这些人现在要揪着他要东西啊! 田村长当然不会觉得自己是嘎子村的村长就该对此事负责,或者说,在他的认知里,除非对自己有利,要不然负责?这是啥玩意儿? 所以田村长哭得很凄惨,很委屈,用指控的小眼神看着江红军,刚要张嘴说些耍无赖的话,忽然感觉肩膀上压着他的手换了一只。 虽然现在天儿开始冷了,可除开早上跟晚上,其他时候还是有点热的,田村长就穿了一件长袖单衣,所以很轻易就感觉到这只手不同于糙汉子老爷们儿。 这是一种特微妙的感觉,就是那只手一搭上来,田村长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嗖嗖钻进一道细小的冷风,扎得他头皮都抖擞起来了,有种被兜头泼了盆冷水,于是大脑瞬间清醒的刺激体验。 原本缩脖子塌肩膀的小老头儿冷不丁噌一下打直了脊梁,眼皮耷拉的倒三角眼都给瞠开了,脖子抻到嘎吱作响。 等到用眼角余光瞥见现在把手搭他肩膀上的人换成了青梅,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的田村长也忍不住鼠躯一震,当场就牙齿卡哒哒直打磕了。 这怂样儿看得围着他的大岗屯众多汉子哈哈大笑,还有人故意损他,“田村长,你不是连公社领导面前都能闹腾嘛,咋滴了?吓这怂样儿了?” 来的时候江红军他们最担心的不是打不过徐大海他们,而是头疼田村长这人的无赖功夫,谁知现在田村长反而是最乖的那个。 江红军也不得不暗暗摇头感慨,所以说再混的人也怕拳头。 要说在场躺在地上爱哎哟哟乱喊的人里,挨打挨得最少的就是田村长,就一开始被青梅糊了一巴掌扇飞。 可对田村长这样爱耍嘴皮子的人来说,恰恰就是这样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被一个个打趴打残所带来的恐吓震慑,更来得有用。 更别说这画面还是一个长得不咋粗壮的小媳妇对阵上百个粗莽大汉的,那非人的武力,可不把田村长给吓破了胆吗。 到现在,田村长感受到右半边脸那一跳一跳不容忽视的痛感,就一个想法――要是青梅对着他脑袋拍一巴掌,怕是要像拍西瓜那样把他脑袋给拍碎咯! 田村长根本不在乎其他人的嘲笑,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青梅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 就好像他一个不留神,那只手就要拍到他脑袋上,或者掐到他脖子上。 青梅却没像田村长想象的那样有啥接下来的动作,就好像单纯只是把手随便搭在那里,也没说话。 这让田村长越发胆战心惊,连江红军又说了些啥都没听到。 青梅看支书问了赔偿归还问题,田村长竟然搁那儿直着眼装傻充愣,从看见嘎子村的人肆无忌惮吃他们的肉时就萦绕在心头的暴躁不由得又滋滋冒了起来。 青梅抬手,一巴掌拍在田村长后脑勺上,谁知田村长特别凄厉地惨叫一声,噗通跪地双手抱头,埋在地上一个劲儿喊饶命,眼泪鼻涕都糊了一脸。 青梅:“……” 青梅抬起手,看自己的手掌心,确定刚才根本就没用多少力气,终于明白田村长是啥打算了,抬头就跟支书说:“他这是碰瓷,是装的!” 语气没以往那样平静了,明显带着点气呼呼的意思。 其他人不知道啥叫碰瓷,不过也懂了青梅想要表达的意思。 江胜利这些个年轻小伙子,年轻气盛,不管三七二十一,挤上去就围着田村长一顿乱踹乱踢,管你是啥村长不村长的。 敢在他们面前装惨,还想愿望他们梅姐,那就不要怪他们控制不住自己的小暴脾气,好叫他装惨变真惨。 田村长被打得嗷嗷直叫,也不知道是谁,一脚刚好踢到他嘴巴里,踢人的以为田村长要咬人,还很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就踢得更猛了。 而田村长被踹得当场就掉了两颗门牙,一嘴的血,也不敢张着嘴嗷嗷叫了,身上再痛心里再苦,也不得不闭嘴忍着。 眼看着打得差不多了,江红军也不好让唯一能主事儿的人跟徐大海一样瘫在地上说不出话,抬手组织了几个年轻小伙子,还吩咐着把田村长又给从地上提溜到由他几个儿子堆成的“凳子”上。 重新安顿好了田村长,江红军这才语重心长地劝:“田村长,你看你这是何苦呢,不说那些肉本来就是俺们屯的,你们抢东西就是不对,要是搁前些年解放军剿匪的时候,你们这就是活脱脱的嘎子寨……” 田村长这时候也不敢觉得自己委屈了,更不指望嘎子村里其他躲在家里装鹌鹑的那些人来救他们,只能江红军说啥就点头,反正他家也没啥粮食了,要赔也是从徐家人地窖里抠粮食赔。 既然双方达成了一致决定,事儿就好办了,丢下满地一百多号人,江红军他们拎着田村长以及据说负责处理肉的徐大海老爹徐福贵,一群人就这么着先往食堂去拿还剩下的肉。 青梅跟在支书身边,眼神直视前方,抬头挺胸的,一点看不出心虚的神态。 等到在食堂发现窗户被人掰开,肉也被偷了,徐福贵脸都发青了,哆哆嗦嗦就跪在地上抱头喊冤。 之前因为场面很乱,加上徐福贵这人面相显老,五十多岁就满头白发满脸皱纹,打架的时候又直往角落里躲,所以打架的人也没特意去收拾他。 可刚才看见连村长都被人围着踢了一顿,徐福贵现在心里就一句话,还是用他少年时期偶然看见过的几场戏里那种戏腔唱出来的:吾命休矣呀~! 周堂叔他们很气愤,觉得自己被耍了,围着徐福贵就要动手。 倒是江红军看着被人掰碎的窗户木条子若有所思,思完了,江红军就转眼去看青梅。 还没开口问,就见青梅脸色严肃地冲他点头,还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江红军:“……” 不是,这啥意思?整得好像这是咱俩提前商量好的事儿似的,我明明就不知道好吗! 知道肉是青梅拿走的,江红军松了半口气,整理好思绪,转而去对着田村长一叹,莫可奈何道:“田村长,你看这,这叫啥事儿啊。东西是在你们嘎子村没的,那我们也只能找你负责了。” 一直到傍晚,这事儿才算是解决了。 因为肉莫名失踪,嘎子村必须把肉给换成其他能吃的东西,也不拘是什么,总重量必须达到五百斤。 也不是大岗屯不想多要,实在是嘎子村太穷了,加上今年又是大干旱欠收年。 就这,还是亏得秋收才刚刚结束,大岗屯的人把嘎子村必须要交的任务粮单独划拉出来,再给嘎子村象征性的留那么一两百斤粮食,其他的就全部拉走了。 至于其他嘎子村的社员不同意?你谁啊?我们要找的负责人是村长,你们要不同意,也完全可以去找他嘛,或者找来大岗屯抢东西的那伙人也可以。 另外,来大岗屯抢东西的那三十多号人家里,也必须每家赔些钱,带头的徐家人,一家必须拿十块钱出来,其他人就给个三块五块的。 拿不出来就用家里其他东西抵债,他们大岗屯的人可是很有良心的,绝对不会给东西打折扣,还全都按新物件儿的价格算,这总满意了吧? 忙活了一天,大岗屯的人踏着余晖,挥一挥衣袖,不带走身后任何一位伤员,或是挑着担子顶着桌子柜子,或是扛着粮食抓鸡拽狗拖山羊的,就这么潇洒离开了。 这就叫不拿群众一根针,不吃群众一口饭。 大家心情很好,周堂叔给起了个头,一群四五十个爷们儿就这么扯着嗓子开始唱歌。 不说调子在不在线,音色又如何,听那振飞林子里归巢鸟儿的气势,就挺像那么回事的。 “虽然拿到的东西没多少,不过咱们这次也算是打了个胜仗,看谁以后还敢来咱们大岗屯!” 江红军难得一见的意气风发,对着青梅这么说。 想到弄到手的那些粮食,青梅看了一眼支书,没吭声。 其实过了气头上,脑子转过弯来的青梅挺乐意有人来抢东西的,这简直就是能够扛着正义旗帜干的无本买卖啊,青梅心里还挺回味的。 可惜徐大海已经被她打废了,他的四个弟弟以及主要打手也都被青梅有意悄悄趁乱废了右胳膊,以后那只手还是能用,可若是碰到稍微重一点的活儿,右手就会习惯性脱臼。 嘎子村的主要打手已经被废了,基本上接下来十年是没办法继续这个业务了。 青梅有一点点遗憾。 不过转念一想,嘎子村的人不能去打劫其他生产队,也挺好的。 这次被抢了吃的,青梅感悟出一点换位思考的感同身受,她想要是其他人被嘎子村的人抢了吃的,肯定会跟她一样气到恨不得捏爆那些人的脑袋。 太难受了,还是少一点这种事发生吧。 青梅一面胡思乱想一面跟着大部队,一行人走了十几分钟,到了藏东西的林子外,青梅就跟支书说了自己藏了些东西在里面。 江红军只以为是食堂里那些肉,笑着让青梅搬出来,“咱一趟就给扛回去。” 青梅看了看就没有空闲的同伴,抿唇想了想,真诚建议:“要不然大家现在这里休整一下,一路从山上赶下来,午饭也还没吃,做饭的时候其他人再就地砍树做几个简易托架。” 江红军一想,也是,之前是太亢奋了,现在情绪逐渐冷却下来,这才感觉到肚子已经饿到都能贴后背了。 “这还真是,丫头不说我都没感觉到饿,一说这肚子就火烧火燎受不住了。不过托架就不用了吧,咱们这么多人,再加上点肉也随便就弄回去了。” 主要是路上也不全都是宽敞的大路,有些小路用了托架反而不好走。 青梅没多说什么,大家就在原地休息,一些人埋锅造饭,又分出江胜利周大柱他们几个年轻后生跟青梅一起去林子里搬东西。 刚开始青梅他们搬完一趟还要进林子,大家还没觉得又啥,虽然嘎子村剩下的肉比他们想象中的多一点,可肯定也多不了多少。 等搬完第二趟还要进去,众人也就多看了一眼,笑着调侃起嘎子村的人吃肉好像也没那么厉害。 结果等到第三趟扛出几大&麻袋鼓鼓囊囊的粮食,第四趟、第五趟、第六趟第七趟…… 因为那□□&袋装得很满,重量也特沉,除了青梅是一个肩膀扛一个袋子,其他人都是两人抬一个,所以这速度就快不起来。 眼看着搬了十趟还没搬完,青梅他们还要进去,江红军坐不住了,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上前,拦住要走的青梅,一边看呗他们丢在地上已经堆成小山的麻袋一边问:“这些是啥?哪来的粮食?咋这么多?” 青梅莫名其妙地看了支书一眼,用一种“你咋这样问?”的表情瞅他。 不过等看见周围还有其他人的时候,青梅恍然大悟了,重新严肃着脸说:“这些都是田村长地窖里的,也不知道他贪了多久,竟然藏了这么多粮食。嘎子村这件事说到底还是他管教不严,要不然咋能让徐大海他们像土匪一样跑来抢咱们屯呢?所以说他也该像徐大海一样,是罪魁祸首,要赔东西给咱们!” 很难得地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可江红军却已经被青梅说话前那两个眼神表情变化给整糊涂了。 你一副咱们是同盟你为啥还要问的表情是啥意思?接下来看看大家又恍然大悟是整啥嘞? 所以说你到底悟了啥? 江红军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忘了这些事儿其实是他跟青梅提前就计划好的,一时间愣是说不出话来。 青梅本身就不是个善于掩藏心思的人,当然,除了她平时总是板着脸眼神冷淡的时候没人能看出来她心里想的啥。 像刚才那样,青梅的表情太直白了,大家都看懂了。 现在看看粮食堆,再看看青梅,众人由衷地给支书投去佩服的眼神。 江红军:“......” 回大岗屯 在青梅看来,之前支书眼神询问食堂的事是否与她有关时,她就给了个肯定的回答。 那理所当然的,田村长家地窖被人掏空的事,凭借支书的头脑,肯定也是能知道的。 如此一来,自然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思维惯性上出了个小错误的青梅可不知道江红军内心如何自我怀疑中,只盯着眼前堆成小山的粮食偷偷在心里估算着自己能分到多少。 虽然这些都是青梅一个人弄出来的,只要她想,也完全可以私吞下来。 可青梅却从头到尾都没产生这个想法,她自有一套自己的思维逻辑。 既然这些东西都是因为嘎子村等人来抢大岗屯共同财产才得来的,那等价交换,换过来后这些东西的主人也归属整个大岗屯,分也当然就是该大家一起分,为什么会有用大家的东西换自己的东西这样的说法? 知道了这些粮食都是从田村长家地窖里弄出来的,甭说别人了,就连江红军都心惊胆战的。 可也可能还把东西给还回去吧? 所以顶着众人佩服尊敬仰望的眼神,江红军硬着头皮没解释,只让大家也甭造饭了,赶紧就随便弄点热水,把带在身上好些天都已经干硬的饼子泡吧泡吧随便填两口吧。 饼子不多,原本是准备拿来烘烤一番作为加餐的,现在也只能当作主餐,每个人分到小半个巴掌那么大点儿。 泡了水后,也就是一小碗糊糊,众人都随便喝下去,再把洗碗水也喝了,好歹肚子里没饿得火烧火燎的疼了。 众人也没意见,他们倒不是怕嘎子村的人知道了要如何,而是担心人家追上来要把粮食抢回去。 这么多粮食啊,都抵得上他们屯子两年大丰收里才能有的那么多了,就那,还是包括任务粮在内那么算的。 不说全部抢回去,就算是抢走几袋,他们也要心疼死了。 反正现在到了他们手里,就应该全部是他们的了。 一行人顿时忙碌起来,吃呼呼砍树桠做托架,因为都急着赶路,干活儿效率有了显著提高,不到二十分钟就忙活完了。 一忙完,江红军就挥着胳膊催促大家赶紧把东西搬上,加快脚步迅速撤离。 离开嘎子村的时候,天边就已经露出晚霞,好在今天天气不错,天色就暗得慢一些,又走了一个多小时,山凹小道上多了一条蜿蜒前行的火龙。 一直到半夜十二点多,青梅一行人才闹哄哄地回到了大岗屯。 放在平时,这个时间点,绝对是安静到大黄大黑都没动静的时候,可今晚上屯子里却有不少人听见动静就点了灯出来张望。 才被抢了东西,打猎队的人又紧跟着撵了过去,大岗屯谁家没有一两个爷们儿在打猎队里呢。 一想到他们去的是嘎子村那个出了名的恶汉村,谁能不担心呢,就怕发生个啥意外,自己家的爷们儿就那么没了。 这会儿听见了忒大的动静,可不得家家户户急忙掌灯出来张望么。 这一晚,大岗屯整夜都没能平静,哪怕后半夜众人都各回各家了,躺在炕上两口子都忍不住嘀咕起在嘎子村发生的那些事,以及带回来的那许多粮食支书会如何处理。 这年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事关粮食,可不就让人安宁不下来,心口里都在怦怦乱跳么。 刘大妞跟秋老太也等回来了许大河,因为有青梅在,刘大妞跟秋老太倒没怎么担心许大河的人生安全。 不过是习惯使然,不看见家里的顶梁柱回来,总睡不踏实,大半夜了听见外面的动静就一骨碌爬了起来。 秋老太到底年纪大了,在家等到儿媳妇接了儿子回来,打量一番确定大儿子平安无恙,又问了小儿媳。 知道在嘎子村是小儿媳揍人,而不是被揍,也就不多问了,精力不济地打了呵欠就回屋睡觉去了。 刘大妞还要忙活着给当家男人做饭,两个孩子可没那么多大人的烦恼,早就呼呼大睡了。 这会儿,刘大妞跟许大河两口子就坐在厨房里,一个烧火一个做面疙瘩汤,两人就说起嘎子村发生的事。 刘大妞听说弟妹一个人就打翻了上百号人,惊得手上的锅铲都忘记搅了。 不过想了想,刘大妞又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甚至还说:“可不咋滴,弟妹那能耐,单手就能打死熊瞎子,杀狼跟玩儿似的,上百号人又不能一窝蜂全扑过去打一个人,还不是得挨着挨着来。” 许大河听媳妇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个理儿,对于青梅一个人打那么多人的事实也觉得没那么值得惊讶了。 两人又说到食堂里的肉跟田村长家的地窖,说到徐大海竟然请全嘎子村连吃三顿肉,刘大妞心痛得喷着口水骂人。 说到田村长家的地窖被掏空了,刘大妞又乐呵,乐呵完了忽然想到啥,眉头微微皱起,而后叹气:“弟妹还是太耿直了,那么多粮食,换个人还不得偷偷藏起来。” 许大河不以为然:“那哪可能,这事儿可是支书提前安排好的。” 刘大妞恍然,忍不住笑:“没想到支书看起来挺正派的,脑子里还有这许多弯弯绕绕。” 却不是贬江红军,而是夸他脑子活络。 许大河也跟着感慨:“可不是嘛,不过支书这也是为了咱们,今年收成这么差,不这么干,俺们咋熬过今年?” 九月之前还能勒紧裤腰带吃去年留着的预备粮,可再勒紧裤腰带,九月之后也是撑不下去的。 再加上入冬以后山上也不好弄别的食物,现在忽然弄来这么一大堆粮食,可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这边两口子感慨着支书为了他们牺牲良多,同时大岗屯里也有类似的对话正在进行着。 而江红军本人,回去以后被媳妇儿老爹一番询问,却是说了事实真相。 老支书皱着眉,听到最后,闷着没说啥,倒是江婶子,一边给男人端上饭菜一边说:“梅子这次可是给你送出个好名声,就现在这情况,谁能知道明年会是啥样儿?能多这么些粮食也是给大家一个安心。” 饭菜放好,又给江红军递上筷子,江婶子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再说了,这次这事儿本来就是嘎子村不对在先,虽说当时他们没伤咱们屯里这一群老弱妇孺的,可那不是恰好碰上大柱他们回来了嘛,还有那么多肉。” “爹,我还记得十多年前那场饥荒也是干旱,地里庄稼全干死了,听六婶儿说,那时候嘎子村为了自己活命,可没少断别人的活路,就这点粮食,咱也算劫富济贫了。” 江婶子娘家不是附近生产大队的,而是清水镇往另一个方向的大队,对于嘎子村的了解,多是来源于大岗屯的人所说。 劫富济贫这个词儿用得不算恰当,不过江婶子就是这么想的,完全不觉得青梅这么做有啥不对的。 老支书摇头:“我倒不是说青梅丫头做得不对,主要是我发现这丫头有点儿蛮,一根筋,觉得该做啥就直接做了。现在还好,没做啥伤天害理的事,可万一……” 老支书没说尽,转而说:“那丫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受的苦多了,现在是什么事都进不了她的心,除了吃的。” 听到这里,江红军才算是听懂了老爹到底在担忧啥。 想到自己小时候经历的那场大干旱,江红军也不由露出凝重的神色来。 青梅那一身本事,已经不是几个大汉近不得身了,而是上百个大汉都只有挨打的份,江红军觉得那已经不在普通人范畴了。 万一这干旱像十几年前那场一样,一旱就是好几年,地里没个出息,大家伙儿家里没了粮食下锅。 那到时候青梅怕不是要走上嘎子村徐大海他们那样的路子,去抢别人的口粮。 喝了一口汤,江红军想了想,说:“这次青梅也是大功臣,咱们明天分粮食的时候,应该给她多分些。另外,咱们屯子后面不就是龙凤山嘛,青梅喜欢吃,凭她的本事,山里就算是人熊也能成她口粮。” 老支书想想也是,又想青梅至今也没仗着自己的本事做啥损害别人利益的事,性格虽然一根筋,可本性还是善良的。 “看来是我想岔了,钻了牛角尖。” 老支书自我检讨,主要是冷不丁听说了青梅在嘎子村的丰功伟绩,老支书就习惯性担忧上了。 面对青梅那身明显已经超脱常人的能力,刚知道的时候没有点担忧,那肯定是假的。 不过老支书他们到底是跟青梅接触了这么些日子的人,这次青梅又是为了大家出头,担忧过后也就没啥别的想法了,反而多了些安心。 ――有了这次青梅的出手,就算这场大干旱持续下去,他们大岗屯也不用担心再被人盯上。 闹饥荒的时候可没人跟你讲啥道德廉耻,就算是关起门来吃孩子的也不是没发生过。 正是因为自己经历过,所以老支书对今年这场干旱很是在意,想要在还能弄到粮食的时候就尽量让乡亲们囤积些口粮。 不说别人家如何议论,青梅这边回家,家里却是黑洞洞的,就狗子一个人在家睡得呼呼的,赵三明不知去了哪。 青梅也不好把狗子喊醒给自己做饭,摸了摸空荡荡能拍鼓的肚皮,青梅只能拿了点土豆洗干净丢锅里开始煮。 煮的时候又想吃肉,青梅也不讲究,把肉洗一洗,往煮土豆的锅里一丢,再撒点盐,这就盖子一盖,埋头只管烧火。 最后吃了一顿不知道怎么形容味道的夜宵,青梅心里悄悄想念了一下赵三明,倒热水洗漱一番,也就上炕睡下了。 等到快天亮的时候,青梅听见有人推门进了院子,从脚步声就听出来是赵三明回来了。 青梅翻了个身,刚准备继续睡,却闻到了一股食物的香味。 赵三明弓着背搓着手打着哈欠进了院子,推门的时候发现里面没拴,心里就是一喜,困意都退了不少,赶紧推开门就走了进去,一边还把怀里揣着的牛皮纸袋掏了出来。 赵三明直奔里屋,一进去就看见坐在炕上目光亮晶晶看着这个方向的青梅。 这种求投喂的小眼神儿,赵三明再熟悉不过,也特别喜欢,这会儿赶了一整夜的疲倦瞬间没了,颠颠儿地露出献宝的谄笑捧上牛皮袋:“媳妇儿,你啥时候回来的?饿了没?看,这是我去镇上碰巧遇到的卖牛肉干的,人家自己做的,老手艺,味儿不错,我就给你买了些回来。” 听说是牛肉干,青梅还挺有兴趣的,接过牛皮袋往里面一看,才发现这牛肉干还不是普通风干的那种,而是加了各种调味料,瞧着就很好吃的样子。 青梅已经开吃了,赵三明就坐在旁边看她吃,一副傻乐的样儿:“喜不喜欢?要是喜欢,下次我自己试试看能不能做,不过牛肉不好找,看能不能用其他肉代替……” 对于赵三明同志在美食行业不断探索创新的志向,青梅是坚决支持与维护的,“你要用什么肉就尽管说,只要山里有的我都能给你弄来。” 赵三明心里觉得很甜蜜,换了别家女人,哪舍得让男人这么随便糟蹋肉啊。 至于对青梅来说弄肉就跟捡柴一样方便随意?嘁,捡柴那不也得弯腰使力气么? 反正赵三明就觉得青梅待他好,清水镇独一份儿的那种好。 知道青梅是昨晚半夜到的家,都没能好好吃顿饭,赵三明心里很是不好受,都没想起问青梅在嘎子村发生了些啥,当即也不准备睡觉了,这就脱衣服挽袖子去烧火做饭。 等狗子醒来的时候,家里就飘起了熟悉的食物香味。 再一听,还能听见明叔叨叨声,狗子登时就明白了,肯定是梅姨也在家里。 久没见到两人,虽然狗子不是个黏糊的性子,可这会儿也忍不住高兴,衣服都没穿好就一蹦跳下了小炕,掀开门帘探头往外面瞅。 灶膛前,赵三明正在做饭,青梅端着一副碗筷坐在灶膛前的木墩子上,碗里是赵三明要她帮忙“尝味”的食物。 “梅姨,明叔,你们回来了!” 狗子喊了一声,忍不住笑。 昨天知道青梅跟赵三明已经下了山,狗子就在许小鱼他们家坐不住了,坚持要回来,于是昨晚上就一个人在家睡觉。 好在现在这天气,晚上不烧炕也能睡。 青梅捧着碗对狗子点头,露出个浅笑,算是回应狗子的高兴。 赵三明挥舞着锅铲,招呼狗子赶紧穿好衣服,洗漱好就能开饭了。 一大早的,青梅他们一家三口就坐在不大的饭桌前,吃了一顿丰盛到不像话的早饭。 青梅吃得很高兴,狗子边吃边听赵三明吹牛皮,赵三明则吃一口,就必定要停下来好半晌,嘴巴都腾不出来去吃饭的模样。 还是熟悉的美味食物,还是熟悉的氛围,旁边坐的也是熟悉的人。 对他们来说,日子算是恢复了原来的节奏。 而嘎子村的人,却是凄凄惨惨戚戚,每家每户都充满了负面情绪,或是吵架或是砸东西,还有女人背上包袱就气匆匆回了娘家的。 昨天大岗屯的人走后,嘎子村就有人去叫了半月屯的医生过来。 普通的伤还好,可徐大海的伤,李医生却不敢上手,而是让徐家人自己小心点送去镇卫生院。 因为是来嘎子村这个有名的恶寒村,李医生也没敢带自己闺女来打下手,所以忙活了大半夜,才算是把能治的伤员都给简单治疗了一下。 这会儿李医生也走不脱身,被田村长请去家里安置下了。 田村长不乐意跟着徐家人去医院,因为怕这家子人到时候逼着他出钱,一开始就赶紧麻溜写了张介绍信,自己就以养伤的名义躲回了家。 这会儿田村长正躲在屋里,跟几个儿子互相看着彼此的苦瓜脸一起犯愁。 “这事儿肯定不能就这么算了,爹,要不然俺们还是去找公安吧。” 老实巴交的大儿子田大有憋不住,开口说道。 田村长白了他一眼,摇头叹气,圆滑世故的老二赶紧嘲笑到:“大哥,你是不是傻啊?那么多粮食,要是让公安知道了,人家问咱们是打哪来的,你咋说?这不是坑咱们家吗!” 其他两个兄弟纷纷点头,哪怕是家里遭遇了大变故,也不耽搁他们趁机踩大哥一脚。 明明大哥是最没出息的,可爹娘就是偏心大哥家,再想到以后就算分家了爹娘也要跟着大哥一家过,其他三人更不满了。 倒不是他们多有孝心,多想奉养父母,而是都知道爹娘肯定藏了不少好东西。 谁奉养爹娘,那些东西最后肯定是谁拿大头。 田村长看四个儿子都这时候了还搞小动作,不由失望摇头,摸着烟杆子又长长地叹了口气:“都闭嘴吧,要你们说话的时候一个个都成了锯嘴的葫芦,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几兄弟纷纷闭嘴,不敢说啥了。 田村长想来想去,让他就这么认栽,是绝对不可能的。 一边想着办法,一边狠声说:“咱们家地窖被搬空,肯定是本村儿人干的,要不然咋就那么凑巧,刚好大家都去徐家救火的时候咱家地窖就被人掏了?” 还有一个,那么多粮食,要想搬走肯定是不容易的。 所以干这事儿的一定是本村人,只有本村人,才能短时间内,把他家地窖里的粮食,全部搬进自家地窖里藏起来。 这个思路一打开,其他听的人也觉得很有道理。 说到最后,这事儿已经成了个事实,而田家人,则商量起如何找出那个浑水摸鱼的小贼。 嘎子村抓人 青梅是到中午的时候才从赵三明口中得知他跟阳镇韩江昨儿一起去了镇上公安局报过案,因为直到吃午饭的时候,赵三明才终于从灶台前稍微忙空,问起嘎子村的事儿。 也亏得青梅没说自己如何大战上百人的情景,要不然赵三明怕是又要吓一回。 虽说他现在也没做啥惹青梅生气的事,可抵不住身体被揍得狠了留下的条件反射,每次对青梅的武力值有了新的认知,赵三明都要腿脚发软好几天。 对于赵三明他们找了林队长的事,青梅没什么想法,反正架也打了,粮食啊肉啊也都弄回来了,嘎子村的人还都不知道。 就算公社上要管,那也是让嘎子村赔他们东西。 至于打人的事,开端不是徐大海抬手要打人么,青梅一点都不怕被调查。 因此听过就忘,没多去理会。 一直到两天后,林队长等人来大岗屯找支书,支书又让江会计来喊青梅,正准备再进山打猎的青梅这才暂且放下手头的准备工作,去了支书家。 林队长这次来,也就是了解一下嘎子村团伙抢劫的事。 至于大岗屯对嘎子村徐大海等人殴打的事情,林队长并没有做过多表示。 两件事一碰撞,肯定是嘎子村的抢劫行为更严重恶劣。 今年干了一整年,到现在都还咋下雨,地里都干得裂出口子了。 大岗屯半月屯嘎子村这个方向还好,因为有条水流量较为稳定的河经过,可清水镇有些地方却是没这么好的自然条件。 虽不至于连人畜喝水都困难,可也差不离了。 要是嘎子村这件事不往严重了处理,做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今年秋收完了以后,清水镇下面的生产队里可不得人人都蠢蠢欲动,要争相效仿么。 这一片本身就民风剽悍,林队长这个公安大队队长也做得很艰难。 所以这次,林队长带着局长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来处理这件事,到大岗屯,了解一下情况,再一个,就是想跟这边借用一下青梅。 因着这个,见到青梅,林队长就笑着上前握手,先感慨一下许久不见,追忆往昔共同上山打击盗猎者、保护考古队的旧情分,最后才询问起青梅在嘎子村勇斗恶势力的情况。 老支书跟江红军对视一眼,心彻底踏实了。 勇斗恶势力这样的词儿都说出来了,林队长也是个坦率的人啊。 青梅还是干巴巴没个语言表演天赋,就简单说了当时的双方情况,林队长想鼓掌叫好都觉得有点尴尬的。 还是江红军在旁边做了旁边补充,让气氛缓和融洽了不少。 “嘎子村徐大海等人为首的入村抢劫行为情节严重,局里给予了高度重视,像这种整个村子都参与进来的情况……” 老支书跟江红军听得面色凝重连连点头,总之林队长带来的意思就是准备趁机把嘎子村这个有名的恶汉村给清理规整一番。 至于田村长,被拉下马已经成为他注定的结局。 至于还有没有别的,但凡后面查出来田村长也参与了此事,那就是直接押到劳改场,进行劳动改造。 青梅对这些并不怎么关心,就安静地站在旁边,知道自己要出差就得了。 林队长等人在支书家吃了一顿饭,放下碗筷也没多作歇息,带上青梅就这么直奔嘎子村。 嘎子村的人还不知道大岗屯打了人竟然还会报警,等看见三十多个穿制服的公安并青梅一起进了村,这才慌了神。 这次他们目标也明确,率先去的就是田村长家。 也是倒了大霉,这会儿田村长正靠在炕头,跟自己老伴儿清点家里值钱的物件呢。 原来地窖被掏空之后,田村长一家人都受了很大刺激,特别是田村长跟他老伴儿。 人老了,几个儿子娶了媳妇生了娃后,也都各有了各的小算盘。两个老的就越发依赖粮食银钱这些身外之物。 陡然失去了那么多粮食,田村长每天不数几遍自己的小金库,就愣是不能安心做其他事。 今儿个下午也没旁的事,家里儿子儿媳都去了外面,他老伴儿去跟几个儿媳妇一起进林子里搜罗能吃的野物去了,就田村长一个人在家里。 林队长他们冷不丁来敲门,田村长吓了一跳,在屋里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林队长好歹也是办案经验丰富的老手,一看里面分明窗户边有人影,却迟迟不来开门,准是在做啥见不得人的勾当。 想到这里,林队长也不管那见不得人的勾当是不是属于他该管的范畴,一抬脚就踹开了院门,直奔里屋,就这么把抱着个小匣子撅着屁股往炕洞里藏东西的田村长给逮了个正着。 林队长让人按住田村长,自己亲手打开匣子,也是吓了一跳。 好家伙,里面竟然除了花花绿绿的一大堆票子外,竟然还有小黄鱼跟银元! 林队长用严厉的目光看向田村长,质问到:“田有良同志,这是怎么回事?据我所知,田家往上三代都是赤农,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给子孙后代攒下这样的家财吧?!” 说是没地没钱的赤农,都是给田村长家贴金了。 因为田村长家以前就是地主的家仆,连自己都不属于自己。 田村长眼看东西已经到了林队长手里,霎时脸色惨白一片,眼神都木了。 因为他知道,自己这是彻底完了。 没想到一来就逮到个大的,林队长都觉得这一切顺利得太戏剧化了。 不过有时候巧合就是这样,无巧不成书,说的就是这样了。 比起嘎子村其他人,田村长还是知道一点政策的。 在被林队长审问一通后,为了保全家里,田村长表示这一切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家里人并不知道。 这些林队长且不做定论,只问他徐大海等人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为了让自己减轻罪行,田村长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把林队长没问的事儿都给全部倒豆子般说了出来。 得知徐大海带着三四十号人竟然每年都要做土匪那样的勾当,林队长也不含糊,当即分头对这些人进行了逮捕。 青梅作为主力军,重点照顾了前两天没被打,如今还保留着客观反抗力的人。 到嘎子村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不过是一个多小时的功夫,嘎子村的人就看见公安逮了五十多号人。 有被逮的男人试图反抗,那领头的公安都动了枪了,哭嚎着想要打滚撒泼挠人的女人们也被吓成了鹌鹑,战战兢兢再不敢嚣张闹腾了,就怕那一枪打在自己身上。 晚上,要带回去的人里有还在养伤的病好,也不可能带着连夜赶路,所以林队长派了两个人回去找局长要支援,一边就带着剩下的人留在了嘎子村。 人全部都绑了关在食堂里,而青梅他们,今晚也不打算睡了,就在食堂外面青石板铺就的场院里点上篝火,准备将就一晚上,明天早上就带人回镇上。 跟林队长一起下来的,除了局里的局长以及唯一的女公安,其他的人,就连平时站岗看门的都来了,可算是倾巢而出。 饶是如此,相对于整个嘎子村数百人,他们这三十多个人肯定是还是人数太少了。这让大家都很担心今晚会不会出事。 “林队,里面关了五十多号人,又都是从小在嘎子村长大的人,沾亲带故的可不少,万一今晚上……” 说话的小张往里面比划了一下,而后压低声音问:“到时候,咱们能动枪吗?” 虽然他们都有配枪,可轻易是不能冲老百姓动那玩意儿的,要不然组织上会给予严厉惩罚。 其他人也竖着耳朵听,看得出心里都存着这个担心。 林队长手上的棍子在篝火里捅咕了一下,最后把棍子往火里一扔,拍手:“要是真有这情况,那就是小型暴动,只要别出人命。” 意思就是动枪,也别要了人命,捡着手脚之类的部位瞄。 大家一听,这才放心了些,不过要是嘎子村来个上百号人,他们就算有枪也会遭遇危险。 青梅在一旁盯着篝火里烤着的土豆出神,林队长扭头想让她开口说两句稳定军心,结果就发现这丫头到这时候了也一点不紧张,还一心惦记着吃的呢。 林队长都不知道该说啥了,摇摇头,把自己这边埋进去的一把花生刨出来,递给青梅。 青梅的注意力这才从烤土豆上转移过来,也不客气一声地就伸手接了,埋头认真开吃。 用炭火慢慢烘烤出来的花生,可不比直接炒出来的,自是多了一股烟熏火烤的香味。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用炭火烤的一般都不能多了。 东西少了,吃起来自然就觉得更好吃了。 林队长见青梅完全没有参与进大家谈话的意思,也不强求了,干脆自己说起来:“怕什么,咱们这边有青队长在,今天这村里不是伤了百多号人吗?难不成你们都忘了这些人都是谁打的?” 其他人闻言,说话的声音一顿,面面相觑。 甭说,还真不知不觉就给忘了。 这也不能怪他们,实在是青梅的存在感太低了,就像是空气一样。 而她本人也因为娇小纤细的外形,显得格外的无害。 要是没人特意说,像公安们这样并不经常与青梅接触的人,真的很容易就把这位凶残人士给忘了。 听到林队长说自己,青梅从吃花生的忙碌中抽空抬头看了一眼。 众人接触到她清澈如井水的眼神,不约而同扭头去看林队长,用眼神示意忘记她不是他们的错。林队长咳嗽两声,别开脸,这事儿就算是这么过去了。 而在看似到处都没了亮光的嘎子村里,也确实有人在暗处奔波着。 徐大牛,人称徐大胆,是徐大海的一个隔房堂弟。 因为这次陪着媳妇儿去看孩子满月的大舅哥,既没参与到去大岗屯那事儿,自然也就没被一网给捞了。 徐大胆是今天中午才回来的,还在家里睡大觉呢,一觉醒来就听媳妇说公安在抓人,手脚麻利地给他收拾包袱,让他赶紧出去躲躲。 当时徐大胆都睡懵了,一听公安,条件反射地抓起包就翻窗跑了。 等到傍晚他媳妇儿来山里给他送饭,说是抓的去大岗屯抢东西那些人,徐大胆这才松了口气,偷偷摸摸又回了家。 不过听闻这次徐大海他们抓去了就要严判,徐大胆就琢磨起如何救人。 这一晚,在嘎子村基本上就没啥人来的青有粮家可是热闹得很,不说十来年头一回这么热闹,至少也要比当初青有粮娶张翠花那会儿热闹不少。 徐大胆带了几个人来,就堵在青有粮家的门口,说是来求助的,不如说是来威胁的。 “再怎么说你也是青梅的亲爹,她不可能不听你的话。咱们也不用她做啥,只需要咱们一群兄弟冲过去的时候让她别动手。” 徐大胆沉声说到,腮帮子也是咬得嘎吱作响。 现在嘎子村里谁不恨青梅呢?恨她的冷血无情不留情面。 怎么说她自己也是嘎子村出去的,虽说当初她在村里时也没少被人欺负。 可咋说也是吃嘎子村粮食,喝嘎子村水长大的,怎的就下那样的死手? 至于其他打人的大岗屯众人?嘎子村的人却没多想,看来这群人其实心里也明白,人家大岗屯的人来,打了人也是理直气壮,理亏的是他们。 可再恨有啥用?前两日青梅那遇鬼杀鬼的架势,可有不少人都瞅见了。现在听见青梅的名字都两腿直打颤,嘴巴上说句青梅的难听话都心里发虚不敢张口,总觉得自己说完,那简直不是人的青梅就会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蹦出来。 连偷偷骂青梅这样的发泄方式都不敢,嘎子村的人该怎么发泄内心的愤恨? 那还不容易?当然就是对着青家的人呗。 这两天,甭说青有粮跟青叶了,就连青有粮的大哥老母亲一家都没少被村里人吐口水,还有徐家人直接端着屎尿往青家人门口泼的。 至于担心青梅知道了会为青家人出头? 嗨,所以说这些人心里都是明白的,平时表现出来的那都是装糊涂。 谁不知道青梅跟青家早就断了来往,现在青梅出息了,没回来报复青家人都是好性儿。 青有粮也明白这个道理,要说之前他还有心思想要去女儿家打秋风,自从前天躲在角落里看见了青梅大开杀戒的样子,青有粮是彻底不敢有那个想法了。 就连青叶也是吓破了胆子,一直神神叨叨地说青梅肯定也跟他娘一样,被鬼附身了。 青有粮觉得,此时被徐大胆带着人这么拱上架子,真跟举着火把要烧他差不离了。 天黑了,气温降低到得穿棉衣盖棉被的程度,可青有粮却是出了一身冷汗,吭吭哧哧不敢接话。 旁边青叶早就在这些人闯进来的时候就偷摸摸从炕上溜到了炕头柜子后面躲着,此时也是大气不敢出,在心里疯狂默念“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自从亲娘被“女鬼”附身后,青叶就有点神神叨叨的,对神鬼上的事特别相信。 哪怕他亲娘回了娘家又改嫁了,从头到尾也没害人,青叶依旧坚信亲娘是女鬼,而女鬼吃了人,肯定又让她的鬼朋友像她那样穿着人皮继续装人。 所以张翠花舍不得儿子,回来青叶,每次都被青叶又打又骂还泼狗血鸡血地折腾。 来了两次,张翠花也不是啥善良人,对青叶也就彻底甩开了手,回头就过自己的日子去了。 徐大胆看青有粮不吭声,也没耐心继续陪他耗下去了,抬手就搭在腰上那把杀猪刀的把手上。 这把杀猪刀还是徐大海带着他们偷偷出去搞土匪营生时给弄来的。 嘎子村的人以为他们就是去抢个粮食啥的,其实徐大海私底下还带着心腹干打家劫舍杀人放火的勾当。 这也是为啥徐大胆非要想办法把徐大海他们救出来的主要原因。 他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徐大胆可不相信等徐大海他们进去了,会帮他隐瞒身份。 一对上徐大胆寒光湛湛的眼神,青有粮头皮一麻,有种直觉,明白自己要是还不吭声,怕是自己就要遭罪了。 青有粮连忙抬手拦住徐大胆掏家伙的举动,颤颤巍巍说:“大胆,别冲动,那死丫头对我这个爹是啥想法,大家都懂,让我直接去说,肯定是说不通的。” 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青有粮接着说:“不如这样,我现在就去叫她回来吃饭睡觉,就说我跟她弟想跟她说说心里话,这样的话那些公安肯定也不会拦人。” 徐大胆身边的一个瘦高个儿想了想,凑到徐大胆耳边轻声嗡嗡说了句话,应该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劝徐大胆答应的意思。 徐大胆点头,“不过你去叫人,我不放心,你儿子要留在我们手里,你去叫人,我们就在这里等你。” 青有粮一听,小心翼翼看了看这些人,心里哪能不明白,徐大胆说他们要留在这里,那他叫了青梅过来,肯定是不能谈心了。 这些人想要顺势而为,借他哄了青梅过来,然后在杀人! 想到这里,青有粮不仅仅是腿软了,心也砰砰地直往喉咙口跳,脑子都要乱成一团浆糊了。 要是真让这些人杀了青梅,徐大胆他们倒是跑了,可他咋办?! 临时行动 青叶没想到自己躲在角落里安静如鸡,还是被徐大胆他们点到了名,立马慌了神。 抻着脖子去看亲爹,发现亲爹脸上有了意动,青叶急了,连忙嚷嚷:“我姐根本就不稀得理这个老不死的,还是让我去,我是她亲弟弟,她肯定会相信我说的话!” 青有粮还在内心天人交战,没想到他舍不得抛下的儿子竟然毫不犹豫地就选择了抛弃他,一时也是心凉,抢口说到:“你个臭小子打小就欺负你姐,她能信你?好歹我还是她老子,没对她好,那也是给了她一条小命的!” 徐大胆他们也觉得青有粮去更合适,也不给两父子反目成仇继续吵架的机会,来一个人上前就把青叶给掐着脖子拎在手里,徐大胆粗声粗气推搡着青有粮出去,“给我老实点,要不然有你好受的!” 为了防止青有粮临时反口,徐大胆又说:“我们还有兄弟没来,就躲在暗处,就算你跟你闺女说了我们在这里,把我们都抓了,也自有人宰了你给兄弟们报仇。” 果然,这话一出,刚有点小心思的青有粮屁股一紧,满头冷汗地连连点头,再三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干糊涂事。 反正现在是前有狼后有虎,青有粮决定先把眼前的危机躲过了再说。 主要还是比起公安那里,青有粮更怕徐大胆他们这样的亡命徒。 公安那边到时候他顶多就是个帮凶,态度再好一点,那也就是吃几年十几年的牢饭。 就算是劳改,也总比丢了小命强,怎么说也既活着还能有饭吃有房住。 如此安慰自己一番,青有粮打定主意,也就没刚才那么慌乱忐忑了。 青梅吃完了烤花生,又等了一会儿,吃到了烤土豆。 自从赵三明掌厨以后,青梅就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吃烤土豆了,现在再尝,倒也觉出一点返璞归真的意思。 旁边,林队长安排了一半的人进场院旁边的一个临时整理出来的杂物间打地铺休息。虽说要整夜的全员戒备,可也不至于让所有人一起熬夜。 要真发生点什么事,在上半夜还好,若是发生在下半夜,到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已经困乏了,那样可不好。 所以就安排了两班倒,一部分人守上半夜,一部分人守下半夜,等到明天早上出发的时候,每个人也就凑合着算是都休息了半宿。 青梅表示自己能守整夜,林队长考虑了一下,也没劝她去休息。 一来,是今晚上在嘎子村,是关键时刻,让青梅守整夜,肯定是很保险的。 二来,说来惭愧,因为田村长也被他们抓了,嘎子村里也找不出第二个负责人,所以根本就没有人给他们安排个临时住处。 那杂物间里说是打地铺,林队长他们也没好去老乡家强行征用别人好好的被褥。所以大家都是直接找个什么破木板之类的往地上一垫,坐在上面就靠着眯眼打盹儿。 对于他们来说也都习惯了,可这样的条件要是还强行劝青梅去休息,林队长都臊得慌。 为了不打瞌睡,留下来的十多个人都三五凑堆说着话,有工作上的,更多的是家庭生活上的,毕竟在这里,有些工作上的事也不方便说。 青梅跟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林队长带了青梅两次,发现她就是不喜欢说话,也就没再强求,任由青梅一个人对着篝火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始终都很安静的食堂场院忽然来了一个人,远远的就看见了人影晃动。 林队长压低声音,喊了声全员戒备,三三两两闲聊着的公安们就纷纷站了起来,手习惯性搭在右侧腰上。 在那里,有支用皮套装着挂在皮带上的配枪。 青有粮其实已经过来好一会儿了,就躲在不远处一个墙角边往这边张望。 虽说是决定了要引青梅过去,可当真走到了这里,要让他大摇大摆出现在一群公安面前,青有粮还是不敢。 就这么蹲在角落里张望了半晌,蹲麻了的腿换来换去,都倒腾了好几个来回了,青有粮都没能等到青梅离开篝火出来干点啥。 想着家里还有徐大胆他们,那些人可不是啥有耐心的好人,青有粮心里转来转去,转了上万个来回,花了吃奶的劲儿,才算是攒起了一点勇气,犹犹豫豫地站起身,往场院方向走了几步。 就这么几步路,就被那群公安给发现了,对方十几个人还都站了起来,全部盯着他。 青有粮两条腿抖起来,膝盖骨头还软得厉害,想跪。 两边就这么对峙半晌,林队长察觉不对劲,挥手让两个人跟自己一起往前走了十几步,隔开十来米远,发现是个穿得灰扑扑的老乡。 虽然这老乡看起来胆小怯懦,林队长一点也没敢轻敌,谨慎地开口询问:“同志,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就快点离开,这天也不早了,怎么还不休息?” 青梅目力极佳,早就在青有粮探头探脑的时候就发现了他。 这会儿也青梅也没有起身走过去跟青有粮搭话的意思,就坐在篝火前烧虫子闻蛋白质烧焦的香味打发时间。 可惜了有林队长他们在,要不然青梅现在就已经去食堂里摸点能吃的东西出来烤上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若是再不吃东西的话,也太无聊了。 那边,听见公安头头充满威严的声音,青有粮浑身一哆嗦,硬着头皮结结巴巴说:“我、我是青梅的爹,我找、找找她说点事……” 越说越小声,要不是因为这边太过安静,林队长他们都不一定能听清楚他后面半句话说了啥。 林队长身边的一个公安小声说:“林队,青队长跟她娘家关系不大好,这人来得不是时候啊,咱们是不是要把人给留下来问问?” 平时就跟青梅关系不好,咋就这么凑巧,偏偏今晚上有事要找青梅说? 在场的也不是傻子,甚至因为经常跟各种各样的犯罪分子打交道,在这方面直觉脑子都十分敏锐活络。 此时一看青有粮那浑身上下都透露着“我很心虚,我有问题”的样子,谁还能不知道这里头有猫腻。 瞬息之间林队长也想了许多,他怀疑青有粮背后有徐大海等人的同党。 这让林队长有些犹豫,回身看了看青梅,没有自己下决定,而是让青有粮先等一等,自己转回场院里,凑近青梅低声如此这般一说。 “这肯定是有风险的,看你是否愿意,如果你不愿意,这件事就到我们两个人面前就算了结了,以后都不要提。如果你愿意去,我肯定会尽量安排人手保护你,成功以后也会给你申请头等功。” 说头等功的时候,林队长还满脑子都想着要是真让青梅顺水推舟踏进那些人布置的陷阱里,是否会有危险。 毕竟在他看来,功劳不功劳的,哪里比得上生命安全。 林队长是不想让青梅去冒险的,要是今晚青有粮要找的是他,林队长绝无二话,立马就给安排上了。 可如今要承担危险的是青梅,林队长反而拿不定主意。 然而对于青梅来说,头等功就等于有奖励。 虽然搪瓷缸毛巾暖水壶这类东西对于青梅来说,比不上食物重要,可能够白拿,哪有放过这个好机会的。 刚才听了还没啥反应的青梅当即一拍大腿,站起来,对林队长说:“我干!” 语气之果决,眼神之坚定,让林队长陡然之间生出一种自己在让青梅去炸碉堡的错觉。 回过神来后往自己脑门儿上拍了一巴掌,林队长摆手:“这件事充满了不可预知的危险性,现在我们既不知道躲在青有粮背后的人有多少,也不知道他们手上都有些什么危险武器……” 青梅毅然决然打断林队长的话:“林队,为了打击犯罪分子,为了消灭影响社会稳定与和谐的危险因素,千难险阻我也不怕。” 林队长挠脸,不明白这分明就是让人热血沸腾的宣誓,咋从青梅口中说出来,他听着就那么别扭呢? 林队长哪里知道这些套话都是青梅从报纸上学来的。 报纸上么,为了渲染情绪,偶尔总会将笔触放得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夸张。 总之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林队长跟青梅又这般如此的简单商量了一番,敲定布置计划,这就由青梅亲自去到青有粮面前,同这人暂时周旋一二。 而林队长则趁此机会,把其他人都找来,远离青有粮,围着篝火低声说了这件事。 听闻有新的行动,大家也不耽搁,头儿怎么安排他们就怎么听。 这边,青有粮原本还以为自己还要跟那几个公安说几句话,没想到青梅那么轻易就过来了。 这让青有粮觉得自己在青梅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分量。 这点认知给青有粮带来的不是感动,不是良心发现,而是心头暗喜。 喜的是这样一来,青梅答应跟他回家走一趟肯定容易多了。 青有粮忽略了青梅的棺材脸以及平静黝黑的眼眸,搓着手干巴巴地笑了一下,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慈父”一点:“梅子,这些年过得咋样?听说你现在当了民兵队长,每个月上几趟山就能领到不少工资,也算是跟种地的庄稼汉不一样了。” 青有粮想要让青梅对他产生愧疚,毕竟都已经过上好日子了,却没有给他这个当爹的一口饭吃,可不该赶紧给他道歉,然后再提出点补偿啥的。 青有粮满脸期盼地等着,心里想着也不知道青梅现在身上有没有带钱啥的。 青有粮难得换位思考了一下,觉得青梅肯定带了的。 要不然就赵三明那性子,青梅肯定不放心把钱放在家里,随身携带才能正经放心。 所以等会儿青梅是会给他多少钱呢?五块十块?还是二十三十?要是能多拿点就好了,这样等他完成了徐大胆他们的事,跑路的时候身上多点钱,也多点保障不是? 青有粮已经打定主意要跑路了,而且还是自己一个人跑。 之前青有粮就在犹豫要不要带儿子一起,可刚才儿子毫不犹豫丢他出去挡刀的行为,让本就犹豫的青有粮终于有了充分的理由选择放弃这个儿子。 总归他也是个男人,男人跟女人可不一样,就算是年纪大一点,只要能找到个能生的女人,要生娃并不难...... 青有粮想得很美好,几秒钟的时间里都已经想到了要找个什么样的地方通过什么人,弄个□□明,再重新找个女人过好日子。 然而十秒钟过去了,半分钟过去了,站在他对面几步远处的青梅还是那神色,连眼神儿都没晃一下。 要不是知道这人还在呼吸,青有粮都要以为这不是真人,而是个木头人儿了。 这大晚上的,面对着木头人似的青梅,青有粮总觉得涔得慌,浑身凉飕飕的。 青梅也不在乎是不是冷场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转移青有粮的注意力,让林队长他们有时间做好商议跟安排。 青有粮傻笑着盯着她看,青梅也就很有原则地也回以注视。 青有粮撑不住了,脸皮子越来越僵,眼神也飘来飘去,最后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话:“那啥,梅子,你可不能坏了良心,好歹我也是你亲爹,要是没有我,这世上还能有你?现在你爹我要钱有急用,你身上到底带钱没有?” 青有粮自己是穷得叮当响,要跑路,没钱绝对是不能够的。 反正这丫头片子待会儿就要被徐大胆他们剁了,身上有钱也会被那些人给搜走。 与其便宜给外人,倒不是先给了他,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青梅摇头:“我身上从来不带钱。” 这是大实话,她身上从来都只带吃的,不带钱,哪怕是去镇上采购,也是赵三明在做。 前面两三次去镇上,青梅也没带钱,只带着一张嘴去跟着支书蹭了两顿饭。 青有粮不相信,可看了看青梅脸上的表情,又不像是在撒谎。 再说,就算是撒谎,青有粮也没辙,他可不敢动手去搜青梅的兜。 脑子里想得再理直气壮,要真动手,青有粮还是虚得很,不敢。 青有粮脸色不好看,拉长了脸故意摆脸色给青梅看,“你就瞎扯吧!就赵三明那德行,你也放心把钱放在家里?得了得了,我也知道你是个没良心的贱......丫头片子,就当我青有粮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说得太顺口了,差点就把贱字后面的脏话给说出来了,好在青有粮一转眼,看见了篝火旁的那十几个公安,及时止住了话头。 放弃了弄钱的想法,青有粮直白地说了自己之前就想好的由头:“你今晚总不能一晚上都跟这些大男人呆在一起吧?那像啥样!走,跟爹回去,家里已经给你烧好炕了,暖呼得很!还有,你娘给你留的一个东西我以前往了给你,这次过去,顺便我把东西一起给了你,以后咱们就算是两清了,也甭再有个啥来往。” 青梅回忆了一下原青梅留下的记忆,一想就知道青有粮在撒谎。 原青梅的娘不是嘎子村人,是来自一个比嘎子村还要穷苦的偏远地儿,嫁给青有粮的时候连个包袱都没有,就穿一身破烂衣裳,打着光脚就跟着青有粮来了嘎子村。 要说给青梅留了东西,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不过青梅现在要的也不是啥东西,而是要顺着青有粮走。 回头看了看林队长他们,接收到隐秘信号,青梅这才冲青有粮点头,“那好吧,等我一下,我回去拿个东西再跟你走。” 刚才林队长就跟她说了,走之前必须找个机会跟他汇合,再做最后一番合计。 只要青梅答应跟他走,回不回去拿东西完全不是问题。 青有粮搓着手抖着腿,脸上浮现激动的潮红,“你快去拿,赶紧的,这时间也不早了,早点回去早点睡觉。” 没想到这事儿完成得这么顺利,青有粮都觉得自己之前太怂是因为想太多了。 就凭他是青梅的亲爹,咋就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喊过去咧? 青梅其实也没什么好拿的,就跟林队长说了两句话,不过为了以防万一,青梅还是把弓箭给带上了。 功劳肯定是逮的人越多越大,万一到时候有人要跑,用弓箭也能及时把人给打下来,为自己的功劳添砖加瓦――咋说也能多半块肥皂吧? 青有粮看了一眼青梅拿上的弓箭,觉得这东西近距离根本不好使,这就放心了,转身带着青梅赶紧往家里走。 也不知道徐大胆他们等得不耐烦没有,虽说已经打定主要要抛下儿子自己一个人跑路,可要是让他在儿子跟女儿之间选一个,青有粮肯定是毫不犹豫地选儿子。 现在青梅已经被他带回去了,如果儿子能不用死,那肯定是好的。 就算是被抛下了,青有粮觉得只有青叶长大了娶媳妇生娃娃了,那也是给他青有粮开枝散叶了。 嘎子村抢粮案 徐大胆他们也确实等得不耐烦了,拿着青叶耍了两回。 结果这小子太孬,刀刚往脸上贴一下就要死要活地尖叫,亏得徐大胆身边的刘老五及时把他的嘴给捂住了,要不然半个嘎子村都能被他的尖叫声给惊醒。 可捂了一手的眼泪鼻涕混合物,刘老五也是被恶心得够呛,没好气地制止了逗青叶玩打发时间的同伴:“这就是个小孬种,万一吓出一□□屎尿,你来收拾?” 那人也被刘老五描述的画面恶心到了,讪讪然收了刀子,没再去理会瘫软在地连哭都不敢哭出声的青叶了。 像徐大胆他们这样干过杀人放火勾当的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后遗症,基本上都很容易产生焦躁感,安静不下来,轻易就会暴躁发怒。 让这么一伙强人龟缩在青有粮家的破小泥屋里,逼仄,透气性不好,可活动空间小,这些都让徐大胆他们每一分钟都十分难熬。 于是等到发现外面终于传来青有粮的说话声以及脚步声的时候,就连徐大胆也没耐心去分辨具体情况,一个个迫不及待掏出家伙,将全部精力都投注到了青家破旧歪斜的门板上。 就在不久之后,青有粮就会推开门,然后让青梅先进来,到时候他们就…… 青叶努力地往角落里缩,死死咬着腮帮子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就怕这伙此时已经红了眼像恶鬼的人注意到他。 “家里有点黑,你先进吧,我去抱点柴火进去。” 青有粮的声音清晰的传来,这意味着外面的两人已经靠近屋檐,即将进门。 青梅难得给了回应,闷声闷气地说:“我等你一起,里面那么黑,我都多久没回来了,看不见肯定要摔。” 徐大胆等人急得不行,一个个心里暗骂:摔你大爷! 打人的时候那么牛批,竟然还会怕摔那么一下? 可惜青梅就是忽然这么娇气了,任由青有粮怎么说她都不肯抹黑头一个进去。 青有粮跟屋里的人一样,都急出了一身的汗,根本就没发现有三十多号人趁着夜色蹲行着散布到了房屋周围,将整个屋都给包围了起来。 既然要行动,本来就人少,林队长在青梅跟着青有粮一起离开后,就悄无声息地去杂物间里把原本准备休息的那一半人马给叫醒带了出来,只留了两个人在食堂那边看守徐大海田村长等人。 青有粮在还努力,“梅子,你这话啥意思,这里好歹是你家,哪可能就多陌生了?赶紧的进去吧!” 青有粮伸手就要去推青梅,已经没有多少耐心了。 可青梅是什么人,此时也发现了不对劲,眯着眼转身盯着青有粮,很不客气地质问:“怎么,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要不然你为什么非要我先进去?既然这样,我还是回食堂了,你自己慢慢在外面站着吧。” 青有粮跟徐大胆等人登时一个咯噔,又急又怒。 屋里传来一声闷响,而后就是青叶颤颤巍巍假到不能更假的咳嗽。 青有粮明白,那是徐大胆在警告他。 就算不为了儿子,青有粮自己也不能让青梅真个走了啊。 要是青梅真走了,青有粮确定徐大胆他们肯定会宰了他。 没办法,青有粮只能妥协,刻意提高声音说:“哪有啥事儿等你!你这孩子,还是跟爹生分了。行行行,那就我先进去,不就是想抱点柴火好给你煮点吃的嘛,不爱吃拉倒!” 说完,青有粮就硬着头皮手脚僵硬地率先抬手缓慢地推开了门。 吱嘎嘎门轴生涩转动的声音在这一刻清晰到好似打在众人心里,屋里的徐大胆等人握紧了手上的刀,青有粮则绷紧了大腿腰杆准备在徐大胆他们动手的瞬间赶紧钻进屋里去躲起来。 看来看去,反而是青梅这个即将被埋伏的人更放松。 随着门板不断被推开的,还有青有粮跟徐大胆等人越发绷紧的神经与身体肌肉,而青梅则全然放松地跟在青有粮身后。 终于,门被推开到人侧身可进的程度,青有粮跟距离门缝最近的徐大胆来了个四目相对,两人空前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青有粮刚眼珠子一转想要往后瞥。 忽然,青有粮只觉得臀上骤然传来一股力道,这股力量让他整个人猛然飞扑了进去,恰好就扑在了徐大胆身上。 脖子在徐大胆举着的杀猪刀刀尖上划拉了一下,青有粮立马就脖子一疼,抬手一捂,就捂到了温热黏糊的一片湿漉漉。 青有粮发现自己脖子受伤了,还流了好多血,当即就哇哇惨叫起来,还一个劲儿扑腾翻滚。 徐大胆骂咧一声,又踢又推,好不容易才把青有粮给推开,自己挣扎着要爬起来。 可也就是青有粮这么一扑,彻底叫徐大胆他们的埋伏阵形给打乱了。 青梅嫌青有粮他们太过嗦,确定了里面有七个人,六个人的呼吸短促却粗重,明显是太紧张了,还有一个比较虚弱,想来是被留在里面当“人质”的便宜弟弟。 人不多,完全可以单手解决,青梅干脆就帮了青有粮一把。门砰然大开,里面埋伏在门口的六个人就这么暴露在人前。 甚至刘老五他们都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操着家伙的手猛然传来一阵痛感。 低头一看的功夫,眼前就是一黑。 潜伏在屋子周围,原本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可等来等去,几分钟后,却听见青梅大摇大摆亮开了嗓子在喊他们,“林队,你们过来吧,都好了。” 林队长脑子里转着满满的疑惑,不明白青梅所谓的好了是什么好了。 难道是已经动手了?可他们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咋也没听见啥大动静啊。 等林队长带着人过去一看,几个一看面相就不是善茬的大汉已经东倒西歪地晕倒在了地上,而满脸都是血的青有粮则跟青叶抱在一起缩在角落瑟瑟发抖,两人看着青梅的眼神全都是恐惧害怕。 就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怕的画面。 林队长检查完全部都手腕扭曲出一个古怪弧度,且明显一击即晕的六个大汉,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扭头再看青有粮跟青叶,已经有点儿能理解为啥这两个人会是这样一副见鬼的神色了。 “青有粮同志,你也跟我们走一趟吧。” 今晚这事儿,甭管青有粮是被迫的也好主动的也好,反正他跟徐大胆他们脱不开关系是确定了的。 至于参与了多少,还是仅仅参与了今晚的事,这个就需要后续进一步的深入调查了。 逮到了徐大胆他们,林队长担心还有其他同伙,可现在他们人手也不够,要把徐大胆他们提出来审问,也不现实。 好在等到凌晨四点多时候,回局里找帮手的同伴终于来了,带来了三十多个临时抽调的清水镇附近生产队的民兵队队员。 其实在大岗屯,林队长也能临时抽调征用民兵队的人,可现在正是秋季,各个生产队都在进行入冬的准备。 特别是大岗屯这样绝大部分口粮都依赖于大山的山村,秋猎时的壮劳力绝对是十分珍贵的资源。 今年又是大干旱,几乎可以说是颗粒无收,林队长这才只要了青梅一个人过来。 临近清水镇的那几个生产大队情况则要好一点,跟局里也经常有工作任务上的合作,用起来熟,也不会给这些人所在的生产大队造成太严重的影响。 人来了,林队长也不敢把人留在嘎子村审问。 想着徐大海的同伙现在要跑的恐怕也都跑得差不多了,也不急于一时,于是就把这六十来个人用绳子绑上,拉成串,由公安跟民兵一起押着带回了镇上。 青梅跟着去了镇上,把人都送进了局里关起来,她的任务也就算是完成了。 青梅去跟林队长告辞,林队长也没多留她,只说过段时间奖励下来了就通知她,是要亲自过来领还是给送上门,到时候再看情况。 林队长原本是想继续留着青梅的,毕竟有青梅在,安全感绝对够够的。 可惜了被抓的人里有青有粮,一路上青有粮可没少找青梅求情,让青梅救他。虽说青梅全当耳旁风,全程面无表情的神色都没崩过哪怕一瞬。 可林队长想着青有粮到底是青梅的亲爹,让青梅继续留在这里,少不得要闹出些不太好的琐碎事。 青梅就这么走了,带着林队长特意凑票凑钱给她从食堂买的一兜大白馒头,另外还有这次跟青梅一起出任务的其他同志凑钱一起买的红烧鱼红烧肉,两个铝饭盒装得满满当当了。 这沉甸甸的分量,让青梅一个人回大岗屯的路上心情倍儿美。 这次嘎子村的事一开始还以为就是村里饿得慌给闹的,可越查越发现了不简单,到最后,嘎子村抢粮案件竟然上升到了一个在周围作案多年都没被逮到的一个土匪团伙。 重大程度堪比陈家庄盗墓团伙案,这下子林队长他们又开始忙碌起来,一直忙碌到半个多月后才总算是跟上面交接得差不多了。 这种严重程度的案子,已经不再是小地方的小打小闹了。 市里来了人接手,并且把徐大海等人全部带走,就连青有粮也没能例外。 基本上是跟这件事沾上边的人员,一个不落全部给领走了。 这个时候青梅还在大岗屯里继续过自己的日子,秋猎还在进行中,只不过因为粮食够了,秋猎的节奏也就不如一开始那样紧凑。 值得一提的是,半个月前请假回首都看望生病老母亲的唐稼没有按时回来,青梅听了一耳朵,好像说是唐稼可能准备留在首都了,接替她母亲的工作岗位,即将成为一位光荣的纺织厂工人。 至于大岗屯的社员们是如何知道这个消息的? 青梅也觉得这是一件神奇的事,毕竟就连支书跟老支书都没得到来自唐稼本人的确切来信呢。 韩江跟阳臻只参加了第一场秋猎,之后就老老实实在屯子里教书上课。 都说韩江跟唐稼谈了对象,偶尔路过见到韩江的时候,青梅也偷偷在心里以八卦的微妙心情去观察过韩江,发现他确实情绪低落。 不过这些事对青梅来说,都是与她无关的不需要关注的小事。 几天后,青梅等来了公社妇联主席的亲□□问。 妇联主席姓钟,四十多岁,剪了个刘胡兰的发型,浑身颇有一种女强人的干练气息。 此时钟主席带着青梅见过一面的叶主任,正坐在青梅家的院子里,而原本的干事,现在的主席秘书小钟,则蹲在不远处轻生跟狗子搭话。 “青队长,你的事迹绝对是咱们妇女同志应该学习与推崇的,这些都是林队长让我们给你带过来的,据说在此次嘎子村抢粮案里,青队长你又以女子之身做出了突出的贡献。” “这让我很欣慰,看见了你,就像是看见了咱们女同志的崛起……伟大的领袖同志说,妇女能顶半边天,青队长哪里是撑起了半边天,便是一片天也绝对能撑起来……” 钟主席是个很会说话的人,然而青梅听着前面,无感。 听到后面,终于心里有了点儿预感。 青梅抬眼认真地看着钟主席,很好奇想要说的到底是什么话。 钟主席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喝了一口茶,眼角余光瞄了一眼在屋檐下捆着个围裙正忙里忙外准备午饭招待他们的赵三明同志。 钟主席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而后看向青梅的双眼,伸手拉住了青梅的手,郑重其事地发出邀请:“青队长,你的才华,你的本事,留在大岗屯实在是可惜了,不知道你是否有意愿来我们清水镇公社妇联办公室工作?” “你放心,只要你来了,绝对是我们的骨干力量。青队长,你也是从弱势群体走出来的,难道你就不想用你的能力帮助更多的妇女,解救更多思想遭受禁锢,身体遭受无情摧残的女同志吗?” 1960年的年末 青梅难得想了很多,可万万没想到,最后钟主席是想要邀请她加入公社妇联办公室。 对于其他人来说,能进机关单位坐办公室领工资,那绝对是能让整个姓氏家族都脸上带光的事儿。 可比起妇联这样没油水的冷衙门,显然公社公安局那边更有前途。 所以拒绝过林队长招揽的青梅毫不意外地又拒绝了钟主席,理由也没变,说她就喜欢大岗屯。 钟主席应该不知道林队长也曾想要带青梅进单位里,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惊讶,一双眼睛围着青梅迅速上下打量了一番。 大概是觉得青梅的头脑让她有些失望,钟主席回头看了叶主任一眼,而后对青梅笑了笑,倒也没继续劝她了,态度却也没太大变化,只不过是从夸青梅转到了亲切慰问。 这无缝衔接的工作状态,可见钟主席是一位各方面都很出色的领导。 钟主席她们并没有真地留下来吃午饭,要说如果青梅答应了加入公社妇联,这还能算是内部同事之间的饭局。 然而青梅拒绝了,那钟主席是绝对不会犯这种在人民群众家里吃喝的原则性错误的。 于是半个多小时后,钟主席就站起来,表示她们还有其他的工作要做。 不用吃饭就走,青梅当然很高兴,脸上照旧没什么表情,眼神里却明亮了不少,难得亲自把三人送出了院门。 妇联的人终于走了,赵三明偷偷擦了一把脑门上的冷汗,穿着围裙捏着锅铲,也蹭过来往院门外张望。 瞧见钟主席她们真的离开了,赵三明可算松了口气,感慨到:“可算是走了,刚才她们在这里要么往我这里瞅一下,瞅得我盐都差点给忘放了。” 本来看着三人背影的青梅嗖一下扭头,目光凝然地注视着赵三明。 赵三明被她这么一盯,后背一凉,赶紧笑着晃锅铲:“差点!是差点忘了!好在我想起来了,就给补上了,绝对不会影响菜的口感!” 青梅紧迫的眼神这才软和了下来。 狗子在一旁边玩泥巴边看两人,抬手擦了把鼻涕水,又使劲儿吸了吸鼻子。 赵三明一听,连忙借机转移注意力,扭头就超狗子大喊:“不是都让你甭用衣袖擦吗?擦脏了咋洗?现在穿的可是棉衣……赶紧进去把帽子戴上,眼看着这两天降温,自己不知道加衣裳啊……” 说着话,赵三明就特别自然地过去拎上狗子,赶紧麻溜地就钻回了屋里。 今天妇联的人来的时候,赵三明可没少提心吊胆,到现在赵三明也特别害怕青梅忽然翻出以前的老账。 挨打他倒是不怕,就怕青梅不乐意跟他过日子了。 以前赵三明还能一边痛哭一边做出让青梅去跟别的男人过日子的决定,可现在赵三明是绝对不干了。 就好像那么一次,已经把他所有的勇气都花了个精光,现在他就是个胆小鬼。 中午,青梅吃到了赵三明特意准备来招待客人的白斩鸡以及红烧兔,另外还有一盘烤鱼。 鱼是狗子昨天去摸的,结果摸完了回来就开始流鼻涕水儿了,没少被赵三明拎着耳朵念叨。 因为有条河,鱼对于大岗屯的人来说并不是啥稀罕物。 可因为煎鱼耗油,大部分人都是用水撒一点盐直接煮鱼。 这样煮出来的鱼不仅腥臭,还有点发苦。家里条件好一点的,也就是用点大酱炖,基本不用油。 就这么着,屯子里的人就很少去弄鱼了,顶多也就是小孩子们弄了拿去烤,当作零嘴。 像赵三明这样有耐心一条一条处理了又精心烘烤放上饭桌的,不说少之又少,却是只有他一个人了。 吃过饭,青梅他们三个就开始蹲在地上清点钟主席她们带过来的奖励。 这次的奖励也是很丰厚的,并不是物种上的丰厚,而是价值上的。 不仅有二十块钱的奖金,还有五十斤东北省通用粮票,糖票油票这些珍贵票据也分别有几斤,这些都是可以去供销社买东西的。 更难得的是,其中竟然还有一张自行车票,这可是稀罕物。 要知道,现在要买一辆自行车,除一百多块钱,还需要四十多五十张工业卷。 而有了自行车票,一张就能买到。 就算是公社里的领导,也是需要按照职位级别排队才能有的。 可以说这次的奖励里,就这张自行车票,就绝对够真诚了。 青梅对自行车没多大想法,倒是赵三明拿着票翻来覆去地看,整个人不仅仅是兴奋了,而是亢奋。 哪怕是张大海再有本事,可像自行车这种硬通货中的奢侈品,他也是没办法弄来的。 无论哪个年代,男人对车,总是情有独钟了。 不过想到除了票,还要一百多块钱,赵三明再想要,也只能叹口气,转而问青梅:“咱们家也用不上自行车,要不然这个票咱们转手卖出去?怎么说也能卖个三四百块钱。” 三四百块钱,已经是笔大金额了。 对于一个月有五十块钱固定工资的青梅来说,也得有半年多不吃不喝才能攒够。 青梅自然看见了赵三明有多喜欢这张票,想了想两个地窖里堆积的粮食,再想一想赵三明时不时就要出去淘换东西回来,青梅迟疑开口:“这个票能留多久?家里还有多少钱?如果够买的话,你就去买回来吧。”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可青梅也听说过这年代的东西质量都很过关。 就像是自行车,她在二零一几年上初中的时候都看见有人在网上拍卖自家永久牌老古董自行车。 青梅毕竟是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长大的,消费观念还是跟这里的人不一样。 在青梅看来,既然东西是个可以长久使用的物件,那买了肯定比换成钱搁置在家更有价值。 其实主要也是现在粮食根本就买不到了,加上家里存粮也不老少,都够他们一家三口吃两三年了。所以在钱上面,青梅也就不怎么在乎了。 赵三明没想到青梅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瞪圆了眼睛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整个人傻愣愣地看着青梅。 狗子在旁边好奇地翻看花花绿绿的票,对于啥自行车根本就不懂,因为他从小长到现在,还从来没见到过自行车。 等赵三明终于反应过来了,蹲着的腿突然弹了一下,没能弹着站起来,反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算如此,赵三明也顾不得自己现在的姿势有多滑稽,而是不敢置信地问:“买、买自行车?咱们家??”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充分表达了赵三明的惊讶不敢置信。 青梅莫名其妙地瞅他:“嗯,钱够的话,你想买就买吧,反正我用不上。” 青梅更长去的还是龙凤山里,在山里当然没用自行车的机会。 更何况就靠她自己的脚力,便是山地越野车也能赶超。 赵三明在脑袋里飞快地合计家里的存款。 从今年六月份开始,黑市上就很难买到粮食了,加上青梅也默认了家里的粮食够多了。 于是赵三明就没再大量购买粮食了,只偶尔出去一趟,张大海那里有了什么新鲜稀罕玩意儿,赵三明才会花钱买一点回来。 就这么阴差阳错之下,家里的存款已经有两百多块钱了,要买个自行车绰绰有余,还能买特好的那种,一百七十多的永久牌! 青梅不心疼钱,赵三明却忽然心疼起存款来了,此时激动过后就开始犹豫。 “那得要一百多呢,要是买了,咱们家两百多的存款就要去掉大部分,就剩几十块钱……” 以前赵三明是兜里有一毛钱就敢出去潇洒的,可现在捏钱捏习惯了,忽然只有几十块钱,赵三明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没啥安全感。 对于赵三明的纠结犹豫,青梅持无所谓态度,随便说了声“随你”,这就起身拍拍手不管这些东西了。 都是些票,又没有吃的,糖啊油这些,有赵三明在,家里就从来没短缺过。 所以青梅对这些奖励彻底没了兴趣,还不如去菜园里看看地缝,看望看望里面还在努力长大着的土豆红薯。 这些小东西既能煮又能烤,还饱腹,多可爱啊。 对了,过几天去山里,可得去看看木屋前的菜园子,也不知道里面的红薯长得咋样了。 这段时间忙着打猎,身边又都是人,青梅都没找到机会去木屋前转转。 这两天降温,旗杆跟裙子应该会迁徙到木屋去,希望不会有野猪拱了菜园子…… 奖励下来之后又过了小半个月,嘎子村的判决传到了大岗屯。 主犯徐大海徐大伟徐大胆等人,因为涉嫌多起重大抢劫杀人案,毫无疑问地被判了炝决。 这次炝决的就有三十多人,可谓是声势浩大,支书还特意拿了份报纸回来。 报纸是省报,上面用了小半个篇幅来讲嘎子村土匪团伙的案子。 另外,田村长因为贪污、包庇徐大海等人,本来应该也判炝决的。 可因为被捕后积极提供重要线索,最后,田村长被判终身□□。 同样判处□□的还有嘎子村其他从犯,其中就包括了青有粮。 不过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三十年二十年十几年的刑期,就田村长是终生。 就在报纸出来的时候,田村长青有粮已经被押送去了新疆省实施劳改。 现在的新疆省还到处都是戈壁滩,加上那边生活的多是少数民族。 因为一些历史遗留因素,他们目前对汉人还保有一定的仇视。 田村长他们这些犯人被押送到那边,那才真是想逃都逃不掉,因为单单是了无人烟只有狼群的戈壁滩就能让火车跑上一天一夜,人在里面简直就是渺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经此一役,嘎子村也算是“一战成名”了,就连省城那边看了报纸的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了清水镇这边有这么一个村。 对于名声,嘎子村的人不在乎,可他们在乎的是村里忽然就没了六十多号劳动力,基本上还都是主要壮劳力。 这让本来就因为大干旱欠收而过得艰苦的嘎子村社员们日子更难熬了。 值得一提的是,嘎子村村长没了,上面委任了新村长来。 可新村长来了嘎子村才几天,就火急火燎求爹爹告奶奶地终于找了门路,收拾收拾包袱这就溜了。 不是新村长太势力,实在是嘎子村太穷了! 不但穷,这里的村民还都懒惰成性,你说这还有救吗? 公社上没办法,只能向上面求助。 就这么耽搁至十一月份,眼看着就要入冬了,终于找到了一个没门路跑不掉的倒霉蛋接任了嘎子村的村长职务。 在1960年年末这几个月里,大岗屯一共发生了两件值得大家翻来覆去咀嚼议论的事。 一个是知青老师韩江,请假去首都找已经把粮食户口转走的对象唐稼老师,结果一个人回的首都,又一个人回的大岗屯。 回来以后,韩老师就变得沉默了很多,不像之前那样没心没肺地瞎乐呵了。 现在大岗屯里不少有闺女的人家,都开始对阳臻韩江蠢蠢欲动,想要伸出魔爪。 第二件事,哪怕是放在清水镇,那也是一件值得议论的事。 那就是青梅家买自行车了,还是永久牌的! 嚯,这可不得了,自行车啊!两个轱辘的车啊! 买回来的那一天,整个大岗屯的人都端着饭碗跑到了青梅家,院门都给挤破了,篱笆更是被不少人给掰扯坏了。 没办法,来围观的人太多了,院子里都站不住脚了,这些人就只能在篱笆边院门边使劲往里面挤,脖子都给抻长了好几寸。 这还不算完,等大岗屯的人看了好几天终于算是过了新鲜劲,这些人在其他生产大队的亲戚又闻风而来,纷纷趁着年前还没下雪,积极地跑来大岗屯走亲戚,就为了看一眼传说中城里人以及领导们才能用上的自行车。 也不能怪这些人太少见多怪,实在是现在也才刚进入六十年代,在清水镇这样偏远的地方,十里八乡都不一定能找到一辆自行车。 更有许多从民国走过来的老人家,一辈子都没见过自行车。 现在有机会了,就在距离自己家一两百里路之外亲戚所在的屯子里,可不得折腾着老胳膊老腿儿,争取在自己蹬腿儿闭眼之前看上一眼么。 青梅对于家里多了自行车,没什么太大的概念。 可赵三明对自行车却宝贝得很,一天三四次,比做饭都还勤劳,一有空就拿个柔软的抹布在自行车上擦来擦去,就连沾地的车轱辘,都被他擦得可以说是一点泥巴印儿都没有。 为啥没有泥巴印儿? 嘿,还不是因为赵三明特意给自行车搭了个遮风挡雨的棚子,地上还有柔软干草精心编织的垫子么。 青梅看得无语,问他要不要再端个香灰钵,再照着一日三餐,按时给自行车上香。 赵三明想了想,想到现在外面的风气,很是遗憾地摇头表示不能上香。 看他真特别认真思考过的样子,青梅只能彻底无语地背上弓箭拎上想要去看望旗杆跟裙子的狗子,自顾自上山去了,懒得理会这个自从买了自行车就变得神经兮兮的家伙。 1962年春耕 十二月初,今年的第一场雪才姗姗来迟。 虽然是场小雪,可好歹也能给明年的春耕带来些希望,屯子里不少人都松了口气。 而这个时候,才从山里回来的青梅收到了一封来自首都的挂号信。 信是支书去开会带回来的,里面有五十块钱的汇票,另外就是唐稼写给青梅的只言片语。 大概是不知道能写什么,这张信纸大半都是空白的。 而写的内容,也就是简单的劝青梅继续认真学习,有想要买的书,可以写信给她,她在首都可以帮忙买了邮过来。 另外就是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走得这么突然。 原来唐稼回去的时候是准备看望母亲后就回大岗屯的,可到家以后才发现她母亲已经病重,且并不是第一次生病。 只不过之前为了不让她担心,家里并没有跟唐稼说。 家里弟弟还小,唐稼不得不留在家里接替母亲的工作。 因为家里母亲生病用了不少钱,唐稼还青梅的这五十块钱也是她自己攒了许久,刚攒够就连忙给青梅寄了过来,对此唐稼跟青梅再三表示歉意。 青梅把汇票给了赵三明,想了想,又把这封信给了狗子。 “明天你去上学的时候,就把这封信给你韩老师看。”比起刚来大岗屯时那个熊里熊气,皮得一刻安静不下来的少年,哪怕只长大了两岁,二十岁的韩江还是成熟了很多。 此时在老支书家的左边房间里,韩江跟阳臻正在为明天备课。 如今大岗屯小学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刚好就一个负责语文,一个负责数学。 至于体育音乐绘画啥的,也只能两个凑合着分一分,阳臻领了绘画,韩江领了体育。 要让俩大老爷们儿去教孩子们唱歌,这就很为难人了。 所以两个人决定,干脆也甭谁负责了,到了一周一节的音乐课时,两个人猜拳,谁输了就谁负责。 原本可以一人一周的轮流来,可两人都不是那安分守己的,骨子里还带着点儿赌性――说不准自己运气好,就能一直不用上音乐课呢? 想到刚才自己猜拳输了,阳臻顶了顶眼镜,不由发愁明天自己该唱啥。 要是有个风琴笛子啥的,他也不至于这么发愁啊。 那些玩意儿他都会一点,可让他张口唱歌,就他那破嗓子,阳臻在孩子们面前也是很想要保住自己身为老师的包袱啊。 虽然这个包袱早就不知道丢了多少回了。 “要是唐稼……” 阳臻习惯性嘟囔一句,不过刚说到名字就立马停住了,停下笔扭头去看韩江。 果然,韩江也停住了笔,脸上有点愣神。 回过神后,韩江笑着给阳臻坐的那张椅子来了一脚:“得了啊老阳,我又不是啥瓷器人儿,你丫的要念叨就念叨完,甭给我说一半留一半的,不知道我听到这种最难受啊?” 看起来是没啥事了,阳臻再三确定后也是松了口气,放下笔侧身对韩江笑:“说就说,要是唐稼在,咱们也不至于为个音乐课发愁啊。” 其实别的小学也很少安排有音乐课,基本上就是语文数学这两门,可韩江跟阳臻到底是年轻人,怀着一腔热血,就想要好好教孩子们。 大岗屯的孩子们祖祖辈辈就长在这里,对外面的世界格外好奇与向往,两人舍不得让孩子们失望,于是就自己会一点的东西,都争取教给孩子们。 韩江也是叹气:“是啊,当初那小妞在的时候没有好好珍惜她,现在人走了才知道就唱唱歌有多难。” 两个都是破锣嗓子,唱起歌来也就只能糊弄一下小孩儿们,两个人每次看见学生学得认真专注,自己都臊得脸红。 阳臻有些担忧:“老韩,你说就咱们这嗓子,会不会把孩子们的音乐审美给带偏了?” 想到阳臻描述的那个画面,韩江忍不住笑得捂肚皮。 看他笑得没啥阴霾,阳臻松了口气,也没那么小心翼翼了,主动问起唐稼是个啥情况。 就连每天都跟两人相处的阳臻也没想到,当初刚来屯子里时总是顶嘴吵架的两人有朝一日会走到一起去。 到现在阳臻都还能想起韩江嘴贱,惹得唐稼舍弃高冷知青架子,愣是追着韩江撵了半个屯子的画面。 想到此处,阳臻也只能心中暗暗摇头,感慨一声:男女之情实属世间最无理取闹之事。 韩江脸上的笑淡了,不过也确实没太伤心,只是心头沉闷闷的,摇头说:“她家里现在需要她,我就是回去看了看她,当时她已经进了纺织厂当学徒了。” 唐稼母亲退下来,唐稼顶进去,工资肯定是有很大区别的。 像她母亲那样的老工人,工资能有二十多块钱。 而唐稼进去是作为学徒,一个月只有十一二块钱。 后期也需要熬资历,大概也要两三年才能把工资涨到二十块左右。 别看工人是多光荣的工作,可同时工人一家老小的衣食住行,就都要落到那点死工资上,其实能过上好日子的工人还是不多的,毕竟绝大部分工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 阳臻点头,嘴上还是安慰了韩江两句:“唐稼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要是你们不在乎天南海北,其实写信保持联系也没问题。” 要是韩江愿意,阳臻也是能看看能否找到门路,让他招工回首都。韩江洒脱一笑,摇头:“她倒是说了让我等她,不过我没点头,就我这条件,还是就留在屯子里吧,反正现在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两人到底也是做了这么两年的铁哥们儿了,韩江也隐约知道点阳臻家的背景。 可他确实是很喜欢在大岗屯的生活,所以他才真心祝福唐稼能找到更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侣。 像他这样没出息到连梦想都落在大岗屯里的人,还是早点洗洗睡了吧。 因为想开了,第二天去学校的时候韩江拿到狗子送来的信,看了看就搓乱了狗子的锅盖头,笑着让狗子把信带回去。 韩江也知道青队长这样少管他人闲事的人为啥要把信给他看,这份关心他就收下了,至于其他事,还是别多想了。 冬天里的第一场雪下起来就洋洋洒洒没完没了,一连就下了一个星期。 不过大岗屯的社员们却都很高兴,每天没事儿就揣着手顶着雪出来瞎逛,碰见人了就三五成群地随便找个地方,或站或蹲地就聊开了。 不远处的小学里,还时不时传来孩子们齐声朗读课文的声音,偶尔还夹杂着大黄大黑汪汪叫的声儿,让人心悸不安的大旱年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这显然仅仅是一种错觉。 1961年的春天来得很早,这让积雪过早融化,等到该播种的时候,地里已经干出一道道裂缝,挖开泥巴一看,全都是干巴巴的疙瘩,连杂草都没能长出来。 “这咋整?今年怕是比去年还要难熬。” “是啊,去年好歹还能出苗,今年这个,种子都不好下啊。” 老农们杵着铲子,趁着中途休息的时候就坐在田坎上,一边喝水一边愁眉苦脸地说话。 青梅带着一支壮劳力队在挑水,然而今年积雪不多,开春融雪后村口的无名河汛期都涨幅不大。 屯子里用的都是木桶,对于一般人来说,本身木桶的重量就挺压肩膀了,再装满水,就算是屯子里最能干的妇女也跳得咬牙。 壮劳力们已经连续挑了大半天的水了,一个个也是汗流浃背脸色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一鼓一鼓的。 青梅还好,只出了一层薄汗,还是被晒的。 把水倒进埋了大缸的粪坑里,青梅一手握扁担,一手拎两只倒空的木桶,侧身让开,让其他人往里倒水。 旁边,有负责搅拌粪水重新装桶的妇女,也是一副累到没精神的样子。 刚开始还能跟他们说说话,现在妇女却只是对着青梅笑了笑,而后擦擦汗就埋头咬牙继续工作。 “你们都在旁边休息一下吧。” 青梅皱眉看了看日头,交代下去,自己也放下桶跟扁担,却没有坐下休息,而是等在妇女旁边。 没多一会儿,负责挑粪到地头的几个人相继过来了,其中就有赵三明。 歇了一个冬天,刚开春就遇到这样重的体力活儿,赵三明其实干得挺勉强的。 好在他又长大了一岁,只长个儿不长肌肉的身体终于开始横向发展,肩膀更宽了背更厚了,身上的力气也养起来了,相信只要适应适应也就没啥了。 干活干得累到了极点的时候,谁还在乎什么丑不丑的,此时肩膀两边的粪桶里还散发着销魂的气味,可赵三明还是大口喘着气,努力恢复体力。 一抬头间,就看见了等在粪坑边的青梅,赵三明思想还没转变过来呢,脸上就下意识露出个笑。 “梅子,歇脚呢?赶紧去那边晒不到太阳的地儿坐坐,饿了没有?狗子在那边玩儿,你去找他,我早上就给他收拾了个包挎着,里面有吃的。” 三言两语交代好,赵三明就要去换桶继续干活。 现在整个屯子最重要的活儿就是春耕,哪怕开春就升温得很不正常,哪怕没下春雨,可该种的还是要种,甚至要更加努力地去种。 谁知刚从青梅旁边经过,赵三明就觉得肩膀上一松,抬头一看,青梅已经伸手把他肩膀上的担子给拿过去了。 疲倦的身体反应有些迟钝,赵三明愣了愣,才伸手要去抢回来,“梅子,你干啥呢?” 青梅已经把扁担搭在自己肩膀上了,不理会赵三明的蹦Q,皱眉不满地看他:“你身上好臭,中午还要做饭。” 这么臭,岂不是影响了饭菜的味道? 虽然青梅不讲究这些,可能吃到更好吃的饭菜,为啥不积极争取? 赵三明低头扯着衣领闻了闻。 得,鼻子已经习惯了浑身的臭味儿了,根本就啥也闻不出来。 不过青梅说臭,那肯定特别臭,赵三明也就不敢去抢粪桶了,跟着青梅走了两步,“那我去替你挑水的活儿,你挑完了就去洗一洗,香皂我给搁在你弓箭旁挂着的篮子里了。” 旁边有跟赵三明一起挑粪的社员起哄笑话他:“三明,你媳妇儿来帮你干活啦?!” 其他人哈哈大笑,就好像刚才累到麻木的人不是他们本人似的。 赵三明没好气地摆手,“去去去,我媳妇儿心疼我咋滴了?你们要想也这样,自个儿回家找你们媳妇儿去!” 青梅没参与他们的玩笑贫嘴中,也没否认赵三明说的那些瞎话。 反正关于她疼赵三明的话,自从买了自行车后,青梅就没少听。 就连林队长他们知道了,也打趣过她,青梅已经习以为常了。 其实吧,主要还是青梅暗搓搓地发现每次有人这么说以后,赵三明都会心情特好。 赵三明心情一好,就会做各种步骤复杂的美食。 有啥心理波动,等吃了一两回这样的美食后,青梅就啥想法都没有了,甚至每次听到这样的话的时候还会暗暗期待赵三明又要做啥好吃的。 要是哪一回别人说这样的话时赵三明本人不在,青梅还会有点郁闷。 去年从嘎子村弄到的粮食,回来后就分给了各家各户。 分之前,支书跟老支书也说过,让大家不要泄漏出去。事关自己家的口粮,大家也自然纷纷点头。 至于唯一可能给嘎子村徐大海当内应的刘老太,支书跟老支书商量了之后,直接就把刘老太一家排除在外,根本就没把他们一家五口算在分粮食的社员中。 所以到最后,别说刘老太了,就连她儿子儿媳都不知道去年嘎子村抢粮案后,屯子里还分了一次粮。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支书也迟疑过,这样的话是不是对没有参与这事儿的江得贵夫妇不公平。 这两口子还算老实,再则,他们还有两个女儿要养活呢。 不过最后,老支书还是坚持要把这家人排除在外,一来是为了保密安全考虑。 二来,虽说江得贵夫妇没有参与,可刘老太当内应得的好处,两口子身为刘老太唯一的儿子儿媳,要说一点都没沾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说姜还是老的辣,老支书认为没有把刘老太也交出去,跟徐大海他们一起处理,已经是看在刘老太嫁到了大岗屯这么几十年的份儿上了。 要还想要得好处,那绝对是不可以的。 就这么着,刘老太一家就被不知不觉排除在外,之后大岗屯里有许多重要的事,支书跟老支书也不会特意喊上他们。 不排斥不欺负,但也绝对不多照顾一分一毫。 要说起来,现在刘老太也没咋出来跳了。 主要还是嘎子村的案子吓到了这不消停的老太太。刚知道徐大海他们被抓的时候,刘老太就直接吓得病倒在了炕上。 等后来徐大海他们被炝毙,刘老太更是连续做了一个多月的噩梦。 本来年轻的时候就亏了身子骨,年纪也一大把了,刘老太就这么着,变成了个病秧子,顶多就是在太阳好的时候杵着拐杖在屋檐下晒晒太阳。 连儿媳妇都吼不动了。 也是因为粮食都分出去了,大食堂里现在是一粒粮都没有。 开春后老支书去食堂转悠了一圈,又让儿子打探了一下公社领导们对于救济粮的想法,最后拍板,干脆这大锅饭咱们暂时也别开了,就各回各家各吃各的。 粮食就那么多,能吃多久,能吃多好,就看各位自己的掰算了。 其实也是因为这样,屯子里的社员们到现在也还能勉强吃个半饱。放眼往外面其他生产队一望,现在就已经有很多人都吃不饱饭了。 就连要承担主要劳力活的壮劳力都是勉强混个水饱,这样一来,谁还有力气去在这样的条件下春耕? 今年欠收,甚至颗粒无收的秋天,现在竟然就已经能预见一半了。 青梅也没拦着要去挑水的赵三明,还叮嘱他挑完水记得在河里好好洗洗,“多用点肥皂!” 千万不要把美食的气味给污染了。 现在青梅每个月除了五十块钱的工资,还有各种各样的票。 虽然不多,可对于青梅他们家来说,绝对是够用了。 票有了,钱也不差,于是肥皂牙刷牙膏毛巾这类生活用品都齐全了,赵三明还给青梅淘了香喷喷的香皂,作为她的私人用品。 在其他人哄笑着洗干净点好抱媳妇儿的玩笑话中,青梅沉默地挑着粪桶走了,独留赵三明还在那里面红耳赤心里美滋滋地跟人开些带颜色的调侃话。 三月中旬的春耕,就这样在每日的汗水里慢慢煎熬着。 等到了四月初,气温已经达到了白日穿短袖的程度,空气干燥异常,这让大家都很担心。 而这份担心,在四月中旬的一个半夜,终于成了真。 春日里的时候,总会有旱天雷。 所谓旱天雷,就是没有下雨,却依旧会出现电闪雷鸣的现象。 半夜里又是刮风又是打雷的,有担心得睡不好觉的人还以为会下大雨,于是抱着高兴期待的心情从炕上爬起来,坐在窗口往外面张望。 然而等啊等,终于在一声如同撕裂天空的雷声后,不远处地树林里忽然冒起了浓烟,伴随着的还有跳跃的橘红色火焰。 坐在窗口的那人吓了一跳,想也不想地就光着脚跳下炕,拉开门就冲出了院子,一边跑一边大喊:“山火啦!烧山火了!!” 声音响彻整个大岗屯,众人纷纷从睡梦中惊醒! 寻找旗杆裙子 半夜里发生了山火,哪怕是睡得再死的,此时此刻也被家里人连踹带掐地给折腾醒了。 原本睡意朦胧火气蓬发的汉子一听媳妇儿在耳边大喊一声“出山火啦!” 任是再大的困劲儿火气,汉子也是瞬间一个激灵,而后衣裳裤子都顾不上穿,一阵风似的蹿了出去,只留女人抱着衣服拎着鞋子在后面跟着追。 整个大岗屯都惊醒了,老支书跟支书分头行动,老支书组织妇女带着老人孩子赶紧往河另一边撤,而支书江红军则火速组织人手准备救火。 青梅是第一时间被惊醒的。 因为旗杆跟裙子已经成年,并分开单独生活,青梅也就过几天上山巡守古墓的时候会去看看它们,平时再也不会单独去照顾两只老虎。 因为这个,今晚耳朵被雷鸣刮风的声音误导后,青梅并没能第一时间听见火燃烧的声音。 饶是如此,青梅还是第一个到达支书家的。 甚至就连江红军他们都是被青梅叫醒的。 山火开始燃烧的地点就在龙凤山山脚处,就在大岗屯西北面,距离不算远。 好在今晚吹的是北风,火势必定会向龙凤山北面,既人熊沟那边蔓延。 青梅看着越演愈烈的火势,耳边是嘈杂的各种声音,脑袋里却担心起旗杆跟裙子。 裙子的生活领域还是龙眼泉群那边,而旗杆,却是挑战了人熊沟那只成年已久的雄虎,抢了一半的地盘过来作为自己的领地,与妹妹裙子做了邻居。 “老周,你带人去兔儿林砍树,能砍多少砍多少!砍出个隔离带!” “胡子,带几个人去把所有能装水的东西都拿来!” “三明,你有自行车,赶紧骑车带着柱子去附近两个屯子看看情况,完了再去公社找领导要支援!” 这山火烧的可是集体财产,江红军不敢马虎,必须要第一时间派人去跟领导打报告。 分派好了任务,江红军扭头来找青梅。 看见青梅还站在原地望着山里,江红军抡圆了胳膊挥舞:“青梅,组织上民兵队,跟我一起先去林子里看看火势情况。” 这就是要上第一线了。 青梅点头,二话没说就去人群中拎人,看见一个没被安排任务的民兵队成员,伸手就把人给拎着排到了江红军周围。 不过十分钟不到,一切就安排就绪,不远处,是大岗屯里其他妇女携老抱幼往河对岸火势绝对蔓延不到的地方迁徙。 青梅看了一眼,确定狗子跟着刘大妞秋老太等人一起走了,这才放了心,整顿人马带上家伙什,这就跟着江红军一起埋头往火焰最前线靠近。 远远的看着,只能看见一片橘红火焰,可等越靠近,就发现火势超乎想象的大。 等到已经能感觉到灼热的位置,江红军皱着眉神色凝重,却也不敢轻易带人进去了,只是摆摆手,带着大家绕道而行。 大致确定了一下目前山火的范围以及主要蔓延方向,江红军就要带着众人回去,去抓紧时间开辟隔火带。 像这样大型的山火,已经不是他带着屯里社员就能自行扑灭的了。 哪怕明知道这样烧下去,今年如果还大旱,他们大岗屯的生活绝对会比去年更糟糕无数倍,江红军却无能为力。 走了一段路,青梅忽然站住脚步,跟江红军说:“支书,这边再烧下去,就要烧到落凤谷跟人熊沟那边了,那边有鹿群野猪群,要是烧完了,今年咱们打猎都没处去打了。” 这话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现在青梅忽然说出来,众人听了也是愁眉不展。 江红军眉头皱得更紧了,正直壮年时期,眉头处却烙下了一个深深的“川”字,这都是从去年开始就发愁,给愁出来的。 可去年颗粒无收,好歹还有点救济粮以及山里的出产当嚼头。 今年才刚开春,动物们正在繁衍起,却发生了这样大的山火…… 更糟糕的是,山里的食草动物数量骤减,肯定无法满足食肉动物的需求。到时候,狼虎等凶猛野兽,恐怕真要下山祸害他们屯子了。 江红军思绪良多,此时点头点得也就颇有几分无奈跟担忧:“是啊,今年要是还不下雨……” 话没说完,意思却人人都听懂了。 跟着来的都是些经验老道的叔伯辈,不止一次经历这样的山火。 对于山火结束之后的后续影响,没有人比他们更深有体会了。 此时这些人也都是跟着叹气,有人说山核桃野果栗子这些山货也会减产,有人说回去以后必须得勒紧裤腰带,现在就要开始未雨绸缪。 青梅却没跟着叹气,而是表示自己要上山。 “山火蔓延的速度现在还不算快,我去把那些动物群都赶到湖泊那边去。” 龙眼泉附近当初青梅带人去捅蜂窝那边,就有个天然形成的大湖泊,湖泊往南这边,恰好有一片草原。此时就成了天然的隔火带。 江红军听见的第一反应就是摇头,这绝对不可能。 可摇完头对上青梅坚定的眼神,江红军愣神片刻,看懂了青梅的意思。 就算他不答应,青梅也要过去,现在跟他说,并不是征求同意,而是告知一声,好让他等会儿安排任务的时候能把她不在场的因素考虑进去。 想到青梅的能力,江红军最后只能叹气摆手,让青梅自己去,“注意安全,要是火烧过来了,你就往东边跑,那边下去就是月半屯打猎的老虎拗。” 青梅刚才出来的时候就带上了自己进山的常用装备,此时只对着江红军等人一点头,转身就脚下生风地迅速消失在了树林里。 江红军看不见人了,又忍不住叹气,他都不知道自己今晚叹了几百回了,可日子就是这样残酷,好像倒霉事不接二连三地赶趟来,就不够正儿八经似的。 一入森林,等离开江红军等人的视线范围后,青梅就不再双脚踏地,而是横向穿梭在密林中,每一脚踏踩的都是一棵百年树干,速度快到只能看见一道残影。 到这个世界,已经有小两年了,青梅的强化异能已经完全恢复,哪怕全力赶路,也不会轻易就有了精疲力尽之感。 旱天雷点燃了山火,却没有停歇,此时一道惨白的闪电在天边出现,照亮了大半边天空。 两个呼吸以后,一声轰隆隆地闷响,如一头撕裂天空的凶兽在耳边怒嚎。 这样冷不丁地来一下,十分骇人。 青梅却眼神都没动一下,而是一边赶路一边食指曲起,含在唇间,不停打着呼哨。 这样大的动静,龙凤山中的所有动物都慌乱不安,有胆小的,缩在窝里竖着耳朵瑟瑟发抖,也有感知敏锐的,大半夜就整个族群连夜进行迁徙。 青梅脚下时不时就会动物群跑过,甚至还有慌不择路的小鹿一头撞到了树干上,不过眨眼间就掉了队,被后面的其他动物或避让绕开,或避让不及直接踩踏而过。 之前青梅说的火势蔓延追不上她的速度,确实是追不上,可蔓延速度却一点不慢。 一来,森林里本就因为连连干旱,导致枯死了许多树木,灌木杂草也多有干枯的。 正所谓天干物燥,火一点上,霎时间就止也止不住。 二来,今晚有大风,呼呼地一挂,火势竟有越来越大的趋势。脚下奔逃的动物越来越慌乱了,青梅却一直没能找到裙子跟旗杆。 感受到身后不断靠近的灼热感,青梅也不由着急起来。 猛地跳下一处几十米高的瀑布,在旁边凸起的石块上借了两下力,正要落地的时候,青梅忽然在不远处看见了两只斑斓大猫。 显然,旗杆跟裙子是先两虎汇合,后来又听见了青梅的呼哨声,也从远处往这边赶来。 青梅松了口气,紧绷得跟冰块一般的脸上都有了点表情。 虽然这表情就是她常用点棺材脸。 待得青梅落地,又等了会儿,旗杆跟裙子也从不远处的草地上跑了过来。 大概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不说裙子,就连旗杆也失去了往日的稳重,跑进以后挺壮实帅气的大猫,却愣是低垂着脑袋直往青梅身上蹭。 老虎一年就成年了,如今裙子跟旗杆可以说是青年虎,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青梅却还是任由高度都已经快到自己腰间的两虎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寻找安全感。 拍了拍两只蹭得差不多的大猫,青梅掰着它们的脑袋,让它们看已经能看见冲天火焰的山火,认真跟它们说:“遇到这样的火,就往有水的地方跑。” 也不管两虎能否听懂,说完,青梅就拍了拍它们脖子,示意它们跟着自己。 好歹也是共同相处了两年,再加上旗杆跟裙子很多本事都是青梅一点一点教给它们的,默契度已经高得不需多言。 青梅率先奔跑,旗杆跟裙子紧随其后,两虎一人偶尔并肩疾跑,偶尔你追我赶,这样熟悉的相处模式,让被吓坏的旗杆裙子慢慢缓过神来,开始有了平时的活力。 这次有两只大猫一起赶路,青梅也不能尽捡直线距离赶路。 好在找到了它们两兄妹,青梅也没那么着急了,甚至在往湖泊赶去的路上看见鹿群野猪群等东西,还会把它们往那个方向赶。 裙子跟旗杆见状,也当起了“牧羊犬”,尽心尽职地跟青梅一起赶着群体越来越壮大的动物往前奔跑。 有只山羊在奔跑的时候被同伴挤得摔倒,路过的青梅顺手一捞就把这只山羊给拎了起来,让它避免了被后面动物踩死的结局。 放它回族群的时候,青梅没忍住,顺手往它屁股上拍了一把,而后为不佳的手感遗憾。 可惜现在是开春,要是在秋天,山羊的后腿肉肯定肥嘟嘟的,砍下后腿,点上篝火,烤的时候油会发出滋滋的轻响…… 看青梅动手救了山羊,旗杆默默闭上准备咬一只兔子边走边吃的大嘴,抬爪一拍,就把瑟瑟发抖等着命丧虎口的兔子给拍到了一边。 真是的,尽会挡道! 它刚才其实就是想把跑不快还非要挡道的兔子拍开而已,绝对没有其他想法。 1961年的秋 火燃烧得太大的时候,形成了向上的气流,这让火焰有种把天空都点燃的错觉。 而这样的火势,也必将燃得轰轰烈烈。 安置好两只大猫,又把其他动物驱赶着不敢离开这一片,青梅也不耽搁,绕道而行,在天边冒出一缕靛蓝的时候终于回到了屯子里。 这会儿整个屯子的人都在村口河的另一边搭起了简易灶台。 虽然村后的隔火带做出来了,山火也往另一个方向扑过去了,可大岗屯的人还是不敢现在就回家。 失控的山火,谁也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 像这种看起来火势已经拐过去的情况,并不代表大岗屯就安全了。对于大岗屯这样的山村居民来说,面对山火还是挺有经验的。 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等,等山火彻底熄灭后才能回家。第一个看见青梅的是一直在向外张望的狗子。 赵三明去了公社还没回来,哪怕身边有可以信赖的长辈秋老太跟刘大妞,又有感情深厚的小伙伴许小鱼许小米,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山火的狗子还是提心吊胆的。 特别是在发现许大河他们这些同梅姨一起出去的人都回来了,狗子就更放心不下了。 这会儿即将天亮,老支书也正组织着妇女们给忙碌了半宿的大家做饭,狗子就站在搭在临时营地边沿的灶台旁,转来转去地张望。 这下终于看见了青梅,哪怕是平时还颇为懂事早熟的狗子,这会儿也忍不住鼻子一酸,眼睛里含着泪花子就小炮弹一般冲了过去。 青梅被狗子冲上来一把抱住大腿,这点力道对她来说不痛不痒。 因此狗子只觉得一抱上梅姨的双腿,就好像抱住了顶梁的柱子,整颗心也跟着不晃不动的身体一样安定了下来。 悄悄在梅姨腿上蹭干净了眼泪,狗子假装无事地仰头对青梅说:“梅姨,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是不是去山里看旗杆跟裙子了?” 虽然在之前一直很担心,可狗子头脑还是比较清醒的,看着山火离开的方向稍微一想,狗子就知道梅姨肯定是放心不下裙子旗杆。 青梅点头,没说什么安慰小孩儿的话,甚至大脑里根本就没有这个概念想法,只是摸了摸狗子的头,而后就拨开他,准备抬腿往支书那边去,看看现在还有没有她能做的事。 狗子也不腻歪,让开后就小跑着跟在青梅身边,边追边问:“那它们还好吗?有没有被吓到?现在躲好了没有?” 狗子自己都吓到了,他就觉得比他都还小的旗杆跟裙子肯定也吓坏了,心里开始担心起两个大猫小伙伴来。 青梅简单两句话就说了裙子旗杆的现状,看狗子还要跑着追在身边,脚下一顿,伸手把他拨了一下背对着自己面朝篝火那边,又推了推他的背:“去,找小鱼小米玩,我去找支书看有没有别的事,没事的话我就回来。” 狗子乖乖“哦”了一声,顺着背上推的这把力道就往刘大妞他们那边跑了。 青梅一去,却没能回来,因为江红军那里确实急需人手。 估摸着时间,公社的人今天上午应该就能到,另外半月屯跟嘎子村那边的生产队队长以及村长都过来了,江红军要去跟他们碰头交流一下各处山火的情况,自己抽不开身。 这个时候,就需要青梅带着民兵队的人轮流去火线前沿探查火势,另外一个重要任务,就是把能处理的残余火种尽量扑灭,防止这些火种再次复燃。 青梅就这么忙了一上午,早饭都是在送饭的妇女篮筐里随便拿了三个干菜杂粮窝窝头边走边啃,随便糊弄了一下。 等到中午赵三明回来了,才算是有人给她专门送好吃的了。 青梅忙得又头疼又饿得很,看见抱着罐子来送肉干闷罐饭的赵三明时,都觉得整个世界都亮堂起来了。 别人有踏七彩祥云的英雄,她有携美味佳肴的厨子。 吃过了饭,又听了赵三明的叨叨,青梅瞬间头不疼了也不烦躁了,下午干起活来绝对是最卖力的。 因为山林里的树木普遍缺水,火燃得很快,也很猛烈,哪怕过去了小半天,青梅他们踏上满是灰烬的地面,还是能感觉到空气里的炙热以及脚下地面的灼烫。 这场山火,最糟糕的就是有雷有风,却没能把雨给落下来。 中午公社的救火人员赶了过来,公社书记镇长都亲自赶过来了,可商量来商量去,唯一的办法还是只能等山火自行熄灭。 一是因为他们也不敢让社员们用生命去堆,二来,也是因为他们都明白,哪怕大家都不怕牺牲一往无前地冲进去,除了给山火添加点“丰功伟绩”,根本就没什么用。 森林中树木众多,且普遍干燥易燃,而他们一没水二没设备。 几十米高的火焰,就靠每个人拿一把湿润的树枝桠去扑?这不是拿人命当儿戏么。 最终,大家纷纷扛上铲子簸箕扁担,列队铺展开来,以寸寸向前推进的方式,跟在山火后面将灰烬中的火种全部以土掩埋。 这场山火整整燃烧了两夜三天,最后终于在第三天下午的一场大雨中挣扎着熄灭了。 波及的范围之广泛,损毁的自然财产之巨大,惊动了首都的领袖。 一个月后,包括大岗屯在内的龙凤山周遭生产队,都得到了一份救济粮,这让很多大食堂都快要维持不下去的生产队稍微缓了口气。 不过大岗屯却不一样,救济粮一下来,除了来送救济粮的领导来屯里慰问那天大食堂烟囱冒了烟,随后支书跟老支书就把救济粮给分到了家家户户。 山火虽然已经熄灭了,可留下的收尾工作却远远没有结束,大岗屯这边用了两个多月的时间,才算是把燃烧过的森林基本上清理完了。 主要工作其实就是拾取被烧死的动物,能吃的就带回来剥一剥切一切,留下来吃了。不能吃的就用土法子消消毒然后集体掩埋。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热了,这些动物尸体可不能任由它们随便暴露在地面上,要不然容易引发动物内部的疾病,甚至会蔓延到人身上。 另外就是燃烧后的树木,没烧完的就砍了一根根拖出去,烧得差不多的,也需要把树木燃烧后留下的木炭拾取清理干净。 这些东西别看不起眼,如果在空气湿润的地方,就算是随便丢在那里也没所谓。 可现在龙凤山这边刚遭遇了一场大火,下完一场大雨后又烈日炎炎高挂不坠的,大家伙都不敢冒险,让这些木炭留在野外。 四月里用汗水种下的种子,没能给大家带来希望,哪怕日日浇灌,土地依旧龟裂开来,耕地里的庄稼更是在经历过勉强发芽后就焦黄一片,纷纷干死了。 老支书脑门都抠秃了,一面安抚大家硬着头皮补种,一面尝试着种了青梅提议种的土豆跟红薯。 另外,因为上山整理山火现场的缘故,青梅种在古墓处木屋前院子里的红薯被毫无意外的发现了。 大岗屯众人一起经历了许多,倒也没人觉得青梅这样做有啥不对。 甚至处于主流思想的是:青梅经常上山,木屋都盖了,圈个菜园子种土豆又咋滴了? 不过这也给了他们启发,大家伙儿纷纷默契地去森林里找了土壤还算肥沃湿润的地方,从赵三明那里偷摸借用了些红薯藤,就这么夜里去山里种起了地。 别看大家都这么偷偷摸摸的干,抵不住这么干的人太多,闹出的动静着实不小,江红军跟老支书想不知道都难。 然而两父子嘀咕一番,又实地考察一番。 知道社员们不是开荒,而是打个窝子随便把红薯藤往土里一埋,选的地方还多是大火烧过的地儿,也不至于影响了原始森林的恢复跟生长。 于是二人就此装聋作哑,真当自己不知道这事儿了。 有胆小的社员,见大家都这么干,支书也没吭声,顺理成章地也跟风干了起来。 有江红军提点,社员们也不敢真就丢下屯子里的耕地不管,于是就白天上工记工分,到了晚上,山林里就有不少人摸黑干活。 六月到七月,真真儿是蝉喘雷干焦金流石,中途落落一场雷阵雨,却是泥疙瘩都没淋湿。 这时候有消息传来,说是清水镇外的某某地两个生产大队之间发生了大型的打砸哄抢事件,公安去抓了好些个人,连省城里的领导都来了。 大概是因为这个事,八月的时候大岗屯也跟着得到了一点救济粮。 对于大岗屯的社员来说,这救济粮算是聊胜于无,代表着他们可以往自己家的饭锅里多抓一小把粮食。 可对于更多生产队的社员来说,这却是一碗稀粥都算不上,还是只能喝野菜汤。 就这,也是因为他们这边有大山大河,听说在远一点的地方,老百姓都开始啃树皮挖草根吃观音土了! 九月,如果是往年,这时候该是劳累与喜悦并存的丰收季,可今年的九月却过于安静。 嘎子村里,地里上工的锣鼓都不敲了,只每天一顿野菜汤的时候会有锣鼓声,其他时候几乎安静到像是一个死村。 只因为大家都在自己家里睡着,努力保存体力,好让自己活得更久一点。 半月屯要略好一点,可地里照样没人,就连往日里带着孩子在屯子中心处大树下闲聊的妇女老太也都不见了踪影。 倒是大岗屯多一点鲜活气,甚至小学都还在照常上课。 而最近,大岗屯社员们最关心的则是,土豆红薯啥时候能开始收? 屯里耕地中的红薯土豆,肯定是要尽量养大一点,有人家里撑不住了,也是割自己种在山里的红薯藤土豆杆吃。 下午,江红军从镇上回来,身后还跟了个裹头巾的小媳妇,青梅从山里出来,刚好就在村口碰上。 青梅看了那小媳妇一眼,差点没认出来这人是赵银花。 主要是青梅对赵银花的印象跟认知,还停留在她出嫁时的娇俏上。 之后赵银花回来了两次,第一次青梅没关心,也就没出门看。 第二次赵银花抱着刚满月的女儿回来,青梅恰好就在山上。 只回来的时候听赵三明在饭桌上念叨了一句,好像是赵银花跟赵家人大吵了一架,之后就再也没回娘家了。 这次赵银花回来,背上背着个瘦巴巴的小女孩儿,怀里还抱着一个同样瘦巴巴的婴儿。 背上的小女孩儿太瘦小了,青梅也没生孩子的经验,所以并不确定那小女孩儿多大了。 不过想来,按照赵银花生孩子的时间来算,那应该是她一岁多的大女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孩子多半营养不良,许多小孩儿一岁多都无法走路,青梅也就是看了一眼,就没多关注了,只收回视线,冲江红军点点头打招呼。 江红军是去给儿子女儿送口粮的,连续两年颗粒无收,就算是有工作的儿子女儿如今也缺吃的。 特别是今年,就连棉布这些工业商品都开始紧缺,江红军女婿赵椿树所在的柜台就格外不景气。 要是以前,赵椿树还能时不时私底下弄点外快,现在却完全不行了。 而江燕子又是临时工,还没转正,工资少,分配的物资供应也少。 江燕子今年又怀了一个,掰着手指头一算,明年开春就要生了。 婆家一家子都是吃供应粮的,现在也就只能看娘家能否给些口粮上的贴补。 江燕子怀二胎,青梅也很关注,所以打了招呼后,青梅没走,反而站在那里看着江红军。 江红军哪能不知道青梅这是啥意思,笑了笑,喘了口气就主动说:“燕子现在怀向挺好的,前几天椿树才带她去县城医院检查过,医生说孩子很健康。” 听支书翻来翻去都是说孩子好,青梅有些不满,抿了抿唇,难得主动地开口问:“那燕子咋样?有没有长胖?是不是跟春来媳妇一样?” 春来媳妇是大岗屯里的一个小媳妇,今年刚开春那会儿怀上的第三个孩子。 因为吃不饱,春来媳妇到现在都快七个月了,却是肚皮大身子小,看起来很是骇人。 青梅每次看见春来媳妇,就会特别担心江燕子没吃的也要饿成那样儿。 所以每次江婶子或者支书去镇上给江燕子送口粮的时候,青梅都会给补贴上几只兔子或一只鹿啊狍子什么的,就希望江燕子能补点营养,把自己也养胖一点。 江红军好笑地点头:“那当然,燕子可说了,现在这大荒年的,她怀个孩子反而比以前都还吃得好,脸都给吃圆乎了,走在大街上可显眼了。” 可不显眼么,在一群饿得面黄肌瘦的人群里,面色红润身材圆润的江燕子,绝对是最靓的崽。 听支书这么一说,青梅想象到那个画面,常年板着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次我在山上找到了一群野猪,正要回来跟支书你说,今年的秋猎要不要提前?” 顿了顿,青梅又继续说到:“等打了猎,这次就麻烦支书给燕子带半只猪去,腌过的肉孕妇吃了不好,等她吃完了我再去打。” 落后两步站住脚的赵银花听到这个话,不由抬眸盯着面色如常的青梅,就好像她开口送出去的不是口粮,而是什么路边随手捡的泥疙瘩。 这让赵银花心情极其复杂,既对江燕子羡慕嫉妒,又恨青梅要送人也不念着她这个姓赵的。 好歹她也是赵三明的亲戚,这败家娘们儿,咋就看不见她? 江红军想了想,也没拒绝青梅的好意,毕竟到现在他要是看不出来青梅的本事有多高,那就真是瞎子了。 对青梅来说,打猎,是最容易的事。 既然两个孩子感情这么好,要是因为他的不好意思接受就自顾自给两个孩子断了来往,江红军也做不出来那样的事。 因此江红军笑着点点头,随口说了句今年秋猎的事,然后离开的时候顺手把一直拎着的布袋子给了青梅。 那是他闺女给青梅攒的。 这两个孩子,一个送对方吃的,一个送对方用的或者各种稀罕物,有时候江红军一个大老爷们儿都不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慨: 要是青梅或者他闺女换个性别,他都要以为这两个小年轻在处对象。 当然,就算是处对象,就算是男方家境再好再大方,也还没到青梅跟江燕子对彼此的这个程度。 那可真是把自己嫁的汉子都给排到后面去了,眼里心里想的就对方,看见个啥稀罕的好的,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彼此。 江红军略微带着点没把闺女生对性别的遗憾背着手走了,青梅也不准备多留,拎着布袋子,腰上挂着兔子野鸡,转身就准备回家。 这次进山,青梅特意耽搁了好几天,就是为了先摸清山火过后动物群的分布情况,再把一些生活区域过于密集的动物给驱赶到重新长出草茬子的地方。 把事儿都办完了,确定到时候带着大家进山打猎也不会走太远或者收获太少,青梅才告别了旗杆跟裙子,出了山回了屯。 青梅要走,还等在原地的赵银花却连忙满脸堆笑地叫住了她,“三明媳妇,你这是从山里出来啊?哟,这收获可不少,不过现在屯子里都随便大家伙儿进山打猎了吗?” 没想到她会跟自己说话,因为深觉意外,所以青梅站住脚,回头看了她一眼。 赵银花就笑得人畜无害,就好像她问的那个话没啥别的意思。 青梅也没想到那段话有别的啥深意,拐弯抹角的思维方式,已经被青梅摒弃太久,一时半会儿是绝对捡不回来的。 更别说青梅也没想捡。 所以她看了赵银花一眼,觉得自己跟对方一没交情,二这个话题也委实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 青梅也没吭声,瞅了一眼转身就走。 赵银花只觉得青梅是瞧不起她,恨得咬牙,可想到自己这次被婆家人赶回来拿口粮,要是拿不到也不准回去,就留在娘家带孩子,好替婆家省下一份粮食。 想到此处,再看随着青梅脚步一晃一摇的野鸡兔子,赵银花咽了口唾沫,紧走两步追了上去,继续笑着跟青梅搭话:“青梅,论起来我跟三明哥也是堂兄妹,那我就喊你一声堂嫂了!” 赵银花不管青梅答没答应,厚着脸皮就直接喊上了:“堂嫂,你说你这一身本事是咋练出来的?能不能教教我?哎,都是一家人,我也不瞒堂嫂了,我这次是被婆家赶出来的。家里揭不开锅,我又没工作,可不就被嫌弃了嘛?” “......可我心里苦啊,就算我是外人,可我家大妞跟来宝总是他周家的种吧?咋就这狠心地也给我一起撵出来了呢!” 诉苦的话头一开,就跟开了闸的泄洪口似的,堵也堵不住。 诉到最后,赵银花自己都分不清自己这是故意在青梅面前演戏,还是真在跟人说心里话。 青梅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随便听,脚下一刻不停。 青梅再傻也听出来了,赵银花又是攀亲戚又是拿孩子说事,不就是想要她也开口送点吃的么。 可青梅在末世里见多了各种各样人间惨剧,食物之于她,绝对是世界上最重要的。 到目前为止,能让青梅甘愿分出属于自己的食物的人,也就赵三明狗子以及江燕子。 赵银花苦?她两个孩子可怜? 噢,媳妇儿又不是她的,孩子也不是她的,关她啥事儿啊。 她都已经养着法律意义上的丈夫跟儿子了,多余的感情也落在了热情开朗又大方的江燕子身上。 赵银花是谁? 反正在青梅大脑里,绝对不会停留超过五分钟。 赵银花见青梅无动于衷,甚至还“迫不及待”地加快步伐甩开了她。 看着青梅迅速离去的背影,感受着因为追赶对方而费力过度此时正发软的双腿,赵银花听着背后的女儿嘤嘤小猫般哭泣着,不由落下了悲戚的眼泪。 这些人咋就这样心狠呢,连她大妞来宝这样的孩子都不肯救一救! 半月屯求助 赵银花脑子里乱糟糟一团,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拐的思维,愣是把青梅给记恨上了。 可对青梅来说,赵银花整个人都只是跟过眼云烟一个级别的,转眼间就抛之脑后。 想到现在回去说不准还能让赵三明给她在晚饭前来一顿加餐,青梅脚步迈得更大更快了。 既然有青梅特意提前探查好了山里的情况,江红军回去跟老爹一商量,决定今年的秋猎也提前进行。 今年已经颗粒无收,哪怕之前有嘎子村弄回来的粮食分到各家各户,可抵不住今年几乎一整年地里都没个出息。 搁去年,好歹还有山里的嚼头垫巴着,今年一场山火之后,大型群体生活的食草动物至今都还没迁徙回来,各种坚果类树木也全部变成了木炭,那片地连蘑菇蕨类野菜都没以前多了。 换句话说,再不进行一场秋猎为大家填补些口粮,大岗屯的人也要跟外面那些人一样靠树皮草根糊口了。 对秋猎,大岗屯的人已经盼望了许久,所以江红军一发话,整个屯上至老人下到光屁股小孩儿,也不在炕上躺着保存体力了,全都行动了起来。 隔壁半月屯的人听说了大岗屯要进山的消息,急忙亲自在大岗屯打猎队出发之前赶了过来,找江红军,想要跟他打个商量。 “……今年的山火波及范围太广了,要打猎,肯定是要进深山……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气,人民团结才能力量大……” 说这个话的半月屯支书有点脸红,毕竟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之所以这么着急地想要来跟大岗屯一起进行今年的秋猎,说白了也是想要借青梅的东风。 现在清水镇哪个屯哪个村不知道大岗屯有个厉害的民兵队长啊。上能帮助公社公安破获大案连连登上省报头条新闻里。 下能带领大岗屯社员拳打大熊脚踢饿狼,那本事,杠杠的。 甚至有些地方越穿越夸张,不仅仅是青梅本人的形象成了虎背熊腰身高八尺,就连她的本事也夸张到了瞪一眼熊瞎子就能把熊瞎子给吓跑的那种程度。 想想看,这样的人,要是成了自己所在生产队的民兵队队长,那安全感得有多高? 半月屯的梁支书四十多岁,一张脸晒得黝黑泛光,这会儿脸红着倒也看不出来。 江红军也明白对方的意思了,想了想,其实是不太愿意的,于是委婉道:“可是咱们的打猎区域中间还隔着那么远,龙凤山这边今年的情况你也知道,俺们大岗屯的社员都只能勒紧裤腰带凑合过日子,要是两个屯子的口粮嚼头都从这里面出……” 那打完之后,真就是兔子都要绝种了。 大岗屯人口不算多,可半月屯却是个妥妥的中型屯子,人口至少比大岗屯多三四倍。 江红军觉得自己可能还是觉悟不够高,要不然现在这危难关头,他咋就只考虑到自己这边社员的生死问题呢。 梁支书一看江红军担心的是这个问题,连忙笑着摆手解释:“这肯定不可能就指望着一个地儿撸羊毛,所以我的意思是,等大岗屯的秋猎队忙完以后,能不能来我们这边帮忙。” 帮忙,肯定不可能是义务劳动,啥报酬都没有。 江红军明白了,松了口气,不过继而就好奇了,为什么今年半月屯非要请他们这边帮忙。 这么想,江红军也就这么问了。 梁支书也不隐瞒,只得叹气:“四月里那场山火,从你们这边烧过来的,俺们那边倒是受波及范围不算特别大,可能也是因为这样,许多畜生就往俺们那边走了。” 原来,属于半月屯打猎范围的那片原始森林,四月份山火之后,来了不少狼群野狗群之类的猛兽。 山火结束之后,也有些猛兽陆续离开了,可最后,半月屯那边的大龙山还是在原来的程度上,多了两群狼,几头熊,以及一群十分凶悍的野狗。 原始森林里出来的野狗,可不是人们普通认知中的那种流浪狗。 野狗单只战斗力可能不咋样,可抵不住它们有狼的团结合作,又有豺的狡诈无耻鬓狗的纠缠不休。 因为在大龙山里打不过狼也不敢招惹熊,那群野狗经常下山,一步步试探着想要往半月屯里摸。 就这两个月,半月屯里已经被野狗咬死了两头羊了。 就连唯一的那只老马,要不是那晚上住在马厩里的蔡老头胆大不怕死地及时跑出来吓退了那几只野狗,怕是也要被掏空了肠子。 越来越猖獗的野狗群让梁支书很头疼,这次说是请大岗屯秋猎队帮忙打猎,也有想要请外援帮忙一起清理一下大龙山里那群野狗的意思。 江红军点头,感同身受地感慨:“可不是,今年山里的畜生不好过,就想要往咱们这山脚下跑。就咱们大岗屯这边也遇到好几次了,要不是巡逻队一直没停歇,发现得及时,又有青队长去清理了两回,咱们这边也要出事。” 说到出事,梁支书就跟江红军不约而同想到了嘎子村。 嘎子村的狩猎森林资源本来就没他们这两个屯子丰富,加之来的新村长是个外省城里来的知识分子,对森林资源方面的事并不如何了解。 总之因为乱七八糟的因素,今年嘎子村是山里野兽骚扰祸害得最厉害的。 甚至因为嘎子村没有家畜让那些畜生祸害,最后遭殃的竟然是几个娃娃。 据说那几个娃娃是去林子边找吃的,结果父母去找的时候,就找到一堆骨头渣子跟几块带血的碎步。 因为这件事,嘎子村投奔娘家的,投奔亲戚的,能走的都努力走了,就怕接下来遭罪的是自己家孩子。 这件事闹得比较大,公社上面还派了林队长他们带炝进山林里清理。 可林队长他们毕竟是有更重要事务的公安,不可能长期驻守在嘎子村,所以清理了一波之后就离开了,剩下的还是要新村长组织民兵队来进行自卫。 然而嘎子村那些村民是啥德行,恶汉村懒汉村的汇聚地,再不济就是些胆小的跟自扫门前雪的。恶汉团伙徐大海等人已经被逮光了,于是剩下的就是后面两种了。 现在嘎子村说是有村长,其实新村长基本没啥存在感,要指挥人也指挥不动。 梁支书跟江红军就嘎子村发生的事随便聊了两句,就转而继续说起打猎队支援的事。 其实两人说起嘎子村,也是想要试探一下彼此的意思。现在嘎子村搞成这样,公社上面肯定会有新指示。 啥指示呢?看这两三年的情况,人力物资支援肯定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从他们这两个距离嘎子村最近的屯子想办法。 谈妥了事后,梁支书就离开大岗屯,坐上老马拉的板车颠颠儿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嘎子村附近那条岔路口,梁支书就不由叹气。 大岗屯虽然发展得好,可咋说大岗屯都跟嘎子村有仇怨,那嘎子村这个烂摊子最后更大可能还是会落到他们半月屯。 这如何不叫梁支书发愁呢。 且不说其他考量,江红军叫来了青梅以及其他民兵队队员说了半月屯请求支援的事。 能从别人家的狩猎场分到吃的,大家当然是乐意的。 至于有危险?不用多说,大家都不由自主转头去看青梅。 青梅也很乐意从别处弄吃的,虽然她家地窖里的粮食都还没咋吃动,可她从来不嫌弃食物太多,兴致颇高地答应了。 现在队员跟支书都瞅着她,青梅也没让大家失望,眼睛亮晶晶地干脆利落应了这件事:“野狗群不算啥,来两头熊瞎子刚好多分点肉。” 得,青梅都给出承诺了,江红军笑着就拍手,往半月屯去的事就这么定下了。 不过在此之前,他们还是要先把自己今年的秋猎搞好。 一回生二回熟,秋猎进行得很是顺利,甚至因为饿恨了饿怕了,打猎队的人堪称凶猛神勇,不过半个月,就搬回来不少肉。 这一天,大岗屯里正忙得热火朝天,打猎队分成三批,一批是轮换着往山下运猎物,剩下两批则在山里打猎。 而屯子里的妇女老人孩子们,则欢天喜地拾掇猎物。 已经落灰一年多的食堂大铁锅,也终于重新炖上了肉,喷香的肉味儿飘满了整个大岗屯。 最快活的是孩子们,一会儿冲到食堂趴在窗户口门口往里瞅,看看锅里的肉还要多久才能吃。 听见村口有动静,知道是送猎物的队伍回来了,孩子们就又呼啦啦一窝蜂地撒丫子往村口跑。 有老人看见了,不由笑呵呵地跟身边的老伙计感慨:“这才像过日子嘛,今年过了,明年肯定就好了。” 听他说这个话的老头子虽然心里不太相信干旱能这么快就过去,不过还是点点头,也不知道是赞同对方前半句话还是赞同后半句话。 也就是这个时候,去镇上开会,顺便给孙儿孙女送新鲜肉的老支书跟江会计一起回来了,身后还带着一行陌生人。 老支书虽然在大岗屯很有威信,可他本人性格是比较和善的,只要不是惹是生非,他都是笑容和蔼很好说话的。 可这会儿,老支书的脸色却很不好看。 这让跟着他一起过来的那几个年轻男女很是忐忑。 等进了屯子,看见进屯的泥巴土路上落了不少血迹,这群年轻人更慌了,甚至产生了一种自己进了个啥杀人放火的恶人村的感觉。 一个扎红头绳编两条短辫子的女孩儿不由往同伴身边又挤了挤,白着一张笑脸小脸小小声说:“敏姐,你看,这些是不是干掉的血?” 听说有些地方已经开始吃人了,他们分配到的屯子,不会就是那种地方吧!被称为敏姐的女生嘴角抽了抽,心里吐槽,不过还是很好心地安慰女孩儿:“不会的,咱们来的时候公社领导不是还说咱们下来的正是时候嘛,说是大岗屯这段时间正在秋猎,这些肯定是从山上太下来的那些动物留下的。” 女孩儿很是单纯,敏姐一说她就信了,立马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脸上的表情由害怕变成了向往,一双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迫不及待,“那咱们等会儿就能吃到肉了?” 插队这么好的吗?女孩儿都有点高兴了。 敏姐不由叹了口气,看着即将露出真面貌的大岗屯,其实她心里也充满了迷茫。 不过再差,也总比末世好吧。 可是她活了,心却还落在另一个时空的另一个人身上。 敏姐全名青敏,可穿越之前,她的名字叫青蔻。 “红豆蔻,紫玫瑰,谢娘家接越王台。” 耳边好像还有女孩子清脆甜腻的声音兴冲冲地跟她念着这句诗,感慨着原来她们俩的名字是这样来的。 虽然青敏当时不觉得她们爸妈有这么高的文化艺术水准,可妹妹高兴,她也跟着高兴。 “敏姐你快看!那边有一群人抬着东西从林子里出来了!哇!真的好多肉!” 女孩儿感慨完,还吧嗒嘴吸溜了一下口水,眼睛里全是光,看得青敏忍不住想笑。 王家卫 青梅是在第二天送猎物的队伍回山上以后,才听说屯子里来了五个知青,据说是从海南省来的,三男两女,最小的十六,最大的十九。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已经有些地方开始把上山下乡的名额当成任务了,只不过现在安排下来的一般是年纪适中的,安置上也中规中矩。 只等过个两三年,那真就是一批一批地从城里刷下来,最小的十三、四岁就能往乡下放。 所以青梅并没有太在意,只专心打猎,在最后几天里,带着人又围了群野猪,打了头人熊。 那人熊本是在人熊沟那边,大概是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就摸到了青梅他们的营地。 对别人来说,这绝对是一场大灾难。可对青梅来说,却是送货上门贴心服务。 作为支书,原本该是留在屯里掌控大局。 可因为屯里有老爹在,这次秋猎又关系重大,江红军就把屯里的事务都托付给里老支书,自己照旧跟着上了山,操持着整个屯的乡亲接下来一年的口粮嚼用。 至于屯里来了知青的事,江红军知道后也只能叹口气,转头继续忙碌。 虽说在这样的大荒年里还要白白养五个知青,可有韩江阳臻唐稼他们在前头做例子,江红军对知青倒没啥恶感,只是为多了五个人的口粮而发愁。 江红军哪里知道,他老爹都要被一个知青给噎死了。因为王家卫的话,五个知青进了大岗屯后,老支书就不乐意把他们安排到自己家。 当然,老支书也不能把王家卫安排到社员家去坑别人。 所以想来想去,当天晚上老支书带着五个知青在大食堂吃了一顿饭,随后就让五人去小学凑合一晚上。 当初为了办这个小学,整个大岗屯都十分积极,就连刘老太那样的人也忍不住给了不少关注――虽然她现在还没有孙子,可她儿子儿媳妇还年轻,以后肯定会有的。 小学办起来了,以后她孙子就好在家门口上学了,多好! 如她这样的老太太都能有这个想法,可想而知其他人还是对读书这一行很看重的。 有那不重男轻女的人家,更是出粮又出力,希望让自家闺女多多学点知识,以后到了能相看人家的年龄,也能找个更好的婆家。 因此虽然房子是破烂房翻新,可里面的课桌凳子却都是新造的。 屯子里本就有会两手木工的人,再加上大岗屯靠山,也不缺那几块木头,所以造的桌子凳子没款式,质量缺绝对是实打实的。 实木的桌子高矮宽窄都一样,拼到一起给几个年轻知青打个铺盖卷睡觉,不算委屈了。 刚好有两间教室,男女分开正正好。 到得第二天,老支书就跟屯里一个孤寡老人商量好,给他重新安排在食堂的杂物间,然后把他家那两间泥巴茅草房给让出来。 今年别的不说,日头绝对是足的。 所以一个白天,抽调几个手脚利落的妇人一番拾掇,该摸泥摸泥,该翻茅草顶就翻一翻,晒一下,到了晚上,五个知青就搬了进去。 阳臻跟韩江晚上在食堂吃了饭,回来的时候就一起找到老支书。 先给老支书递上一支卷好的土烟,韩江就大大咧咧开口道:“老叔,我跟老阳打听了一下,这次下来的知青里有个来头不一般的,咱们俩就商量了一下,琢磨着准备也搬过去。一个嘛是监督,免得那小子在屯子里惹是生非。” “二个嘛,好歹我们也是老知青,过去好好做做思想工作,也好让他们深刻的认识到,咱们知青来到农村这个广大天地,艰难险阻只是眼前的纸老虎,我们应该不畏艰苦,以自己的辉煌的光焰普照大地……” 阳臻听韩江瞎侃,越说越离谱,没好气地抬脚踹了他一下,自己对老支书笑笑,而后抬手顶顶眼镜。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支书就觉得那一下阳臻眼睛里闪着光。 阳臻踹得韩江不满地直叨叨,也不管他,自己凑近了老支书,压低了嗓音说了两句话。 老支书听完,神色一变,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阳臻。阳臻也不回避眼神,只点点头,肯定自己说的那些话绝对不是他瞎编的。 老支书想了又想,盯着阳臻看了半晌,最后没头没脑地问:“阳老师,你对我们大岗屯是什么个看法?” 韩江不明白这两人打什么哑谜,就是下意识觉得情况不太对,遂乖乖闭了嘴。 阳臻笑容缓缓收了起来,认真地对老支书说:“无论以后我去了哪里,这里都是我的第二故乡。” 老支书叹着气点头,抬手,在他肩膀上空时顿了顿,又叹了口气,重重点头,脸上露出个笑,手也沉沉地搭在了阳臻肩膀上。 “这事要不是你跟我说,我也没想到这方面。上面那些个弯弯绕绕的,我也不懂,既然你跟韩老师提出来了,那你们就放手去做,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韩江脑袋里的疑惑更多了,只眼睁睁看着老支书跟阳臻似乎商量妥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等到他们俩从院子里进了屋,韩江迫不及待地问阳臻:“老阳,你刚才故作神秘地,到底跟老支书说了啥?” 原本韩江还担心老支书不会答应让他们搬去暂定的知青点呢,咋滴一下子就答应了? 阳臻得意一笑,朝韩江勾勾手指头。 韩江哈巴狗一样赶紧把耳朵凑过去。 只听阳臻轻生说:“我骗老支书说,王家卫是……” 这边,韩江听得咂舌,直冲阳臻翘大拇指。 而院子里,老支书抽着刚才阳臻给递的土卷烟,眯着眼也在琢磨阳臻说的话。 阳臻说前次他就接到家里来的信,说是最近会有批知青过来,其中有个王家小子,外祖是海南省的,于是就用了海南省的户籍插队做了知青,要分配到大岗屯来。 如今别看华夏国内一片发展的繁荣,可政&治上却有不少争斗。 阳臻的爷爷跟父亲小叔等都是京官,深谙其中的暗流涌动。 前两年发现势头不对,就找了由头,把阳臻给安插到了下面。 去年,阳臻的堂弟也被安插着离开了首都,去往蜀地,今年,他堂妹也离开了首都。 而阳臻的父亲小叔,更是寻机陆续找了外放的机会,离开了首都蛰伏起来。 这么干的不仅仅是他们阳家,也有别人也这么干,为的就是保全家里小一辈,为自己家留下一条退路。 所以说,阳臻跟老支书说的是真话,跟韩江说的才是骗他的。 倒不是阳臻有意隐瞒,而是这事牵扯得越多,越麻烦。 再加上韩江这个人性子耿直,有时候说话不经过大脑,阳臻也怕他知道后,啥时候就在外面说漏嘴了。 因着说是骗了老支书,阳臻让他甭再提这件事,免得让老支书知道了。 韩江也点头答应了,表示一定会注意。 很多历史大事件,普通人只看见了它的出现,却看不见它出现前就会显露出来的征兆。 这是内部信息的差异问题,也是政&治敏&感度的不足。 第二天,还没等王家卫拿前面两个知青都能住在支书家这事儿来噎人,阳臻跟韩江就麻溜地拎着包袱也跑去了知青点。 别的不说,韩江长得浓眉大眼,性格也好爽大气,还有点幽默感。 而阳臻,心里再多黑墨水儿,面上也是一派风光霁月斯斯文文的文化人模样,再加上他们是早两年的老知青,很快就融入了知青点这个大家庭。 哪怕是王家卫,也不由对阳臻产生了好感,觉得这位是他思想上的朋友,知己,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就被阳臻给知晓了。 甚至王家卫还琢磨起如何把阳臻这个能跟他思想接轨的朋友吸收进自己的那一派里,为几年后的大事业做出一份力。 要说大岗屯这个地方,原本并不足以引起某些人的注意力,可抵不住这两年大岗屯出现了颇多大事,在省领导面前都算是挂了号了。 又因杨先生陈教授联手递交上去的一份资料,于是王家卫家里的长辈,就争取到了这么一份差事,然后王家卫就来了。 这些个弯弯绕绕的,青梅并不知晓。 等几天过后结束了秋猎,下山回了大岗屯,也只在家里吃了一顿饭,第二天,青梅就又跟着江红军一起,带着民兵队中秋猎队的主干力量,这就奔赴半月屯。 江红军倒不会跟着一起大龙山,但他会留在半月屯,关注青梅他们的安全情况,另外就是为大岗屯争取到最大的好处。 为生活忙碌着的江红军都没能从老爹那里知道屯里来了个刺儿头的事,只听赵三明唠唠叨叨一大堆家里的琐事跟地窖里肉啊粮食变化的青梅更是无心关注。 就这么着,王家卫在大岗屯里上蹿下跳不断噎人,凭本事成功的在半个月内就刷满了全屯社员,包括偶尔出来晒晒太阳的刘老太等人的厌恶值。 同时,王家卫同志也顺利荣登自从赵三明改好后就空置下来的“人嫌狗厌”之宝座,可喜可贺。 半月屯这边,梁支书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一个月后盼来了大岗屯的打猎队。 半月屯这边的秋猎队也纷纷激动起来,个个磨刀霍霍,投向大龙山方向的目光都泛起了光,就等着大岗屯的青队长带着他们去山里杀光那群可恶的野狗! 大清早就从大岗屯赶路,抵达半月屯的时候,也已经是下午三点多。 梁支书二话不说,招呼大食堂那边置办了几盆饭菜,这就喜气盈盈地亲自招待起青梅跟江红军,其他人则由梁支书的三个儿子一起招呼。 这热情真诚的态度,让大岗屯打猎队的人都有点忍不住骄傲自豪起来――看他们队长,多厉害啊,都能让他们这些人跟着受人招待了! 吃过饭,也不嗦,江红军跟青梅商量了一下,就决定今晚准备准备,明天早上就出发进山。 梁支书自然很是高兴,搓着手连连道谢,忙不迭就去做最后的准备去了。 青梅这时候叫住了他,“梁支书,不知道我可不可以先进去一趟。” 早在之前答应要来半月屯支援的时候,青梅就想好了,到了这边一定要自己先进山一趟。 要说交情,青梅跟大岗屯打猎队的人交情最深,更别说她现在还是民兵队的队长。 既然领了这份工作,还拿了工资,青梅认为自己有责任保证自己队员的安全。 贸贸然带着这么多人进山,饶是青梅,也不确定自己到时候能否看顾好所有人。 所以青梅也早就跟江红军说好了打算。 要是换个人来说这个话,江红军肯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可说这个话的是青梅,江红军却是思考一番就答应了。 梁支书一愣,下意识去看江红军,以眼神询问。 江红军点点头,表示这事儿自己也知道,并且还点头同意过了。 人家自己的支书都这么说了,梁支书自然没有不答应的,哪怕他心里其实有点儿不确定。 半月屯里,两个屯子的打猎队队员们互相简单认识了一番,之后就是忙碌着准备干粮、武器 装备等。 而此时,青梅已经简装出发,只带上了梁支书临时让大食堂做出来作为晚餐的杂粮烙饼。 这些人不知道的是,他们所以为的独身一人勇闯大龙山的青梅,在进了山后没多久,就打了两个长长的呼哨,于是两只强壮威风的斑斓大猫就跳了出来,挨着青梅好一番亲热。 见了旗杆跟裙子,青梅也放松了不少,撸了一把摆出求抚摸姿态的裙子,青梅呼出一口气,抬头看向眼前这全然陌生的森林,胸中也燃起几分好奇跟征&服&欲。 “走吧!” 其实她有点想中二地抬手往前一挥,喊出要去征服新世界的。 不过到底性格固定了,这样的画面也就是在脑子里俏咪咪地自己想一想,要真做出来,哪怕周围没人,青梅还是觉得很为难。 所幸旗杆根本就不在乎,懒洋洋地甩了甩尾巴,扭头就率先走在前面。 裙子更是啥也没懂,嗷嗷叫得很嗲地腻歪在青梅腿边。 可惜现在她已经不是当初的小奶虎了,声音放得再嗲,也是低沉的虎啸,一点都不可爱甜蜜,反而惊得不远处两只好奇心太重于是探头探脑的狍子耳朵一竖,扭头就撒丫子跑了。 野狗老窝 有了裙子跟旗杆这两只森林之王伴随左右,别说野狗群了,就算是大型狼群也要退避三舍。这对青梅来说,有好处,也有坏处。 比如说现在,在大龙山里转了半个来回,鼻子灵敏的野狗群早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青梅也只确定了两头棕熊跟一群狼的老巢,并没有找到野狗群。 青梅拍了拍裙子的大脑袋,把两只暂且赶走,自己单独再转了一个多小时,才算是找到了几只出来望风的野狗。 看得出来,这群野狗在大龙山的日子,过得也并不如何舒坦,出来望风的这三只野狗,普遍偏瘦且毛发纠结暗淡。 不过从它们细长的腿,以及衬托得腰身越发细瘦的微微鼓起肌肉的大腿上来看,这三只是很擅长急速奔跑的,爆发力十足。 说实话,这种生活在原始森林里的野狗,完全没有家养狗那么好看。 当然,这也可能是人类自己的审美问题。 它们普遍长腿,只大腿处略粗壮,衬托得腰显得较细。 吻长,嘴缝也较长,有不错的咬合力。 而此时,大概是闻到风中传递来的属于陌生老虎的气味变淡了,三只野狗从一处灌木下面掩藏得十分隐秘的洞穴里钻了出来,抖落身上的泥巴,而后机警地竖着耳朵四处打量,同时还抬着脑袋耸动着鼻子,去捕捉风里裹挟的气味。 青梅就蹲在不远处位于下风口的一棵树上,为了掩盖自己的气息,青梅还往脸上抹了刺鼻的草汁,腰上脖子上也挂了那种草编织而成的环。 可以说虽然她现在的形象古怪滑稽了一些,对付野狗群的鼻子却很管用。 很明显,野狗并没有发现青梅这道陌生气味的存在,紧紧夹在屁股后面的尾巴都放松了些许。 一只野狗往洞里细细地叫了两声,等了一会儿,里面就陆续钻出来了十几只野狗。 看来,这是要出发去觅食了。 大龙山整体像一条匍匐在地的龙,龙头望西,龙尾在南,而半月屯,就在龙尾蜷缩着从东往南圈起的那个凹形处。 也是这么个山势走向,让半月屯处于一个极小的平坦地区。 一条从龙头那边蜿蜒而下的小河,也缠绕着半月屯,最后在村口,与从大岗屯那边下来的无名河汇聚到一处,一起继续流向清水镇那个方向。 大岗屯是没有水田的,可半月屯却有,就在村口那边,大约二十多亩,较为平坦开阔。 每年春汛的时候,水田会被两条河汇聚处的水倒灌进来淹没,等到适合播种的时候,水由会恰巧退去。 可以说,半月屯所在的地理位置,是造就它成为方圆百里颇为富裕的生产大队的一个重要因素。 最后,自然也离不开半月屯良好的水土养育出的勤劳平和的老百姓。 约莫也正是因为大龙山这边资源比较丰富,动物的食物链又比较稳定,于是让这群猎食者来了以后就想要安定下来。 现在野狗群选择的方向,是往山脚方向,与两虎消失的方向完全相反。 而另外两个方向,一边是属于一个大型狼群的。 一边错落地居住了两头人熊。 除此之外,青梅也发现了一头棕熊活动过的痕迹。 青梅猜测,此前的大龙山森林中,应该是进行过激烈的领地争夺战,现在她发现的附近领地主人,暂时没有一个跟梁支书说的对得上。 那些原本住在大龙山里的猎食者遭到了驱逐,而野狗群浑水摸鱼,抢到了靠近山脚这一片的领地归属――一般的野兽天然更偏向远离人群。 青梅凝眸看着远去的野狗,想了想,最后轻如落叶般跳下来,抽出腰上磨得锋利的斧头,一步步靠近野狗钻出来的洞穴。 十几分钟后,确定没有漏网之鱼,青梅将洞穴埋了,顺便把斧头上的血擦在干燥的泥土上。 防止血腥味传得太快太远,青梅还花了点时间,扯了味道刺鼻的植物胡乱丢在已经被平整过的地面上。 离开这里后,青梅打了个呼哨,叫来裙子跟旗杆,又一起往深山里走了一圈,这才在傍晚金乌西坠只剩余晖的时候离开森林,回到了半月屯。 半月屯里,这会儿已经开饭了。 有几个半大的小子看见青梅从森林里出来,连忙跑过来笑着带青梅直接去食堂。 跟大岗屯不一样,半月屯就是把大锅饭贯彻到底,哪怕是梁支书也是在食堂吃饭,想要在自己家里做顿小灶好好款待客人,都拿不出铁锅来。 已经有小子跑在前面通知了梁支书,因此等青梅走到食堂的时候,梁支书已经热切地亲自迎了上来。 先是打量了一番青梅,确定她浑身上下一条刮伤都没有,无论心里如何想的,面上梁支书还是笑出一朵花来。 “青队长回来了,快来吃饭,就等着你了。” 说话间,梁支书就带着青梅到了食堂一个角落,那里,江红军也正坐着,面前的四脚桌上摆着饭菜。 饭是干捞饭,在这样的大荒年里还能拿出这样的规格款待他们,可见梁支书确实够有诚意。 另一方面,也证明了半月屯不愧是清水镇人民公社下小有名气的富裕屯。 在吃的面前,青梅也不客气,跟自家支书打了个招呼,这就端起碗开吃。 吃了几口,江红军在瞅见梁支书飘过来好几回的眼神,干咳两声,自己也停下筷子,整了整衣领子,正儿八经看向青梅:“大龙山里的情况怎么样?听老梁说至少来了两头老虎,还有一群狼,熊也被他们撞见了一头。” 半月屯的打猎队今年也肩负起了给屯里改善伙食的艰巨任务,所以上山打猎的次数比之往年增加了不少。 然而再如何增加,他们也是不敢进得太深。 就在边沿活动都能撞上这么多大家伙,这很难不让半月屯的社员人人自危,总担心什么时候狼群野猪野狗就明目张胆地往屯里来。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因为秋天已来。 清水镇这边的秋短促得很,冬天即将来临。到时候山里能吃的东西更少。那些个畜生饿慌了,能吃的也就只没有抵抗力的人了。 人闹饥荒,那些个东西也因为一场山火以及连年大旱,食物严重不足。 支书都端出这样严肃的姿态了,青梅也不好自顾自继续吃饭。好在她在外面的时候吃饭一向很快,别看刚才她就下了几筷子,可半碗饭却是已然下肚。 青梅没放碗筷,就端着停下嘴:“我也没走太深,就到了东边断崖到北面瀑布这一块。目前发现的就是一群大约三十多头规模的狼群,两头人熊一头棕熊。另外野猪群没发现,倒是看见了它们拱过的泥潭子。” 看青梅暂且歇了嘴,梁支书迫不及待地问:“那野狗群呢?” 青梅“噢”了一声,眼帘子一垂,看似面容肃穆,实则眼睛在迅速锁定自己下一筷子该夹的肉在哪里。 同时青梅不紧不慢地回答:“看见了,当时我躲在树上,没被发现,它们就出来了二十几只壮年犬外出捕食去了,然后我就把那窝给端了。” 注意力从那块看得顺眼的肉上面移开,青梅想了想,“现在那群狗应该已经要发狂了,不过没事,它们应该不会下山,我还留了一块粘血的布,明天我们上去刚好用来引它们出来。” 野狗是绝对的群居动物,相较于人驯养的狗,又多了大自然磨练出的野性,对于幼崽也十分照顾。 杀了一窝的崽子还拿血去逗人家,野狗再谨慎,也是要气得盯上拿血布的人,尾随跟踪,然后再寻机报复。 江红军没话说,瞥了梁支书一眼,淡定中还带着点得意。 他们大岗屯的青队长,就是这么牛气轰轰,一人灭一窝算啥,她还能一箭射死一头狼,都不带损坏皮子的那种! 梁支书还是第一次见这种发展,一时浑身一震,愣愣然瞅着青梅。 半晌,梁支书回过神,小心翼翼地重复询问:“端了一窝崽子?” 青梅摇摇头。 梁支书刚松了口气,就听青梅说:“里面也有十来只留下来照顾幼崽的母犬。” 还有几只狗崽都在哺乳期。 用正常人的思维来看,肯定觉得青梅这样做有违天和或者人性。 然而对青梅来说,哪怕那些都是毫无还口之力的幼崽,下起手来也无需犹豫,因为它们注定是捕食者,且生活的范畴选在了距离半月屯如此近的地方。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们的族群把半月屯当作了食物储备库。 而等到它们长大了,在需要的时候,同样会毫不犹豫的对人下口。 没有无辜不无辜,只有种族的对立以及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 斩草不除根,那才是真的蠢。 梁支书显然也根本就没有幼崽无辜的蠢思想,明白过来后,脸上怔忪的表情瞬间变成了兴奋,甚至激动。 激动的梁支书一拍桌子,喊了一声“好!” 拍完了也顾不得手掌心的麻痛,就来握青梅捏着筷子的手使劲摇晃:“青队长,谢谢你!你真是,真是太厉害了!” 十来只留守的野狗啊,一个人就扫平的,这下子梁支书对青梅的本事是彻底服了,也彻底放心了。 青梅看着自己被梁支书紧紧握住的右手,眼角余光一瞥,扫见江红军笑得一脸愉快地拿起筷子,筷子尖笔直地伸向了一块肉,然后毫不犹豫地夹起来,夹走,最后塞进了微张的嘴巴里,一边咀嚼还一边给了她一个鼓励欣慰的眼神。 青梅:“……”青梅有点委屈,好好地吃饭,为什么要忽然握手? 握手就算了,既然大家都在说话,为什么支书忽然就不说话并且开始吃饭了? 那块肉是她再三确认过的最顺眼的肉! 晚上,青梅他们就歇在半月屯。这么多人,梁支书却早就专门打理出了两个院子,这会儿就直接让青梅等人住了进去。 其他人都是住大通铺,就青梅一个女同志,于是就单独睡了一个房间。 傍晚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就有不少妇女闺女甚至老太太拉长了脖子去瞅青梅。 青梅淡定自如,倒是把跟青梅一起的江红军给看得老大不自在了。 等到晚上散去,各回各家睡觉,有女同志的家家户户里,少不得说些跟青梅有关的话题。 这些都不是青梅关心的,简单洗漱一番上炕后,青梅就摆好姿势闭目入睡。 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晚青梅入睡有点难,总觉得身边缺了什么。 想了想,青梅觉得自己大概是认炕了。 想完不久,青梅就陷入了浅度睡眠,意识保持在沉浮之间,时刻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而在大龙山山脚附近,却是尖啸凄冷的狗叫声阵阵响起,附近的狼群被吵得不耐烦。 头狼站起身,舒展了一番筋骨,而后姿态轻盈地几个跳跃,至一处悬崖凸出去的石头上,对月昂首,发出一声悠长的狼嚎。 其他几只健壮的狼也在原地昂着头呜呜地叫,好似在符合着他们的首领,对那群烦人的野狗发出警告。 远处的旗杆跟裙子也从浅眠中醒来,裙子还带着点小时候的调皮,这会儿大概是觉得大家一起唱歌很有趣,于是自己也站起身,抖抖毛,做足了准备,朝着野狗嚎叫的方向发出一声高亢的虎啸。 旗杆甩甩尾巴,把脑袋埋进自己叠搭在一起的前爪里,不想参与。 然而在裙子跳来跳去又是拱它又是踹它的威胁之下,旗杆只能怏怏地起身,敷衍地发出一阵低沉咆哮。 不久之后,另一个方向也传来虎啸,狼群觉得受到威胁,于是狼嚎不断。 一时间,大龙山深处狼啸虎啸交相辉映,偶尔又有熊吼加入,热闹非凡。 而一开始引起这场“大合唱”的野狗群,却已经吓得不敢吱声了。 半月屯里,有睡眠不深的人被山里传来的动静惊醒后就瑟瑟发抖,为半月屯忧心不已。 也听见了动静的青梅睁开眼,等分辨出其中两声虎啸是裙子跟旗杆发出的,也只纳闷今晚旗杆怎地这么有兴致唱歌。 大概是遇到了小伙伴吧,或者在大龙山里遇到了漂亮的母老虎? 最后青梅这么想着,然后一翻身,一秒入睡模式开启。 新老虎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就用完早饭出发的众人进入森林后,没有很快地遇到野狗,大家也并不觉得奇怪。 对于昨晚大龙山里的此起彼伏,早上吃饭的时候众人就开始议论纷纷了,最后得出的结论,大概是山里的猛兽又在争抢地盘。 才来的虎狼跟本地的地头蛇,在这会儿还没完全确定各自领地分配的情况下,少不得各种碰撞。 于是大家今天就更谨慎小心了。 然而更谨慎的却是山里的那些豺狼虎豹之流,就连一向头铁的熊都刻意减少了外出觅食的频率。 这让半月屯等人很是疑惑,大岗屯的人也开始怀疑是不是半月屯的人说话太夸张了。 既然没碰见猛兽,梁支书跟江红军一商量,决定把主要精力投放倒秋猎上。 虽说半月屯还有点余粮,可在消耗了一年多之后,余粮也实在有限。 山里的猎物,对他们来说,意味着是否能安然度过这个冬天。 晚上,众人在山里过夜,时不时有狼啸虎吟,不过感觉都离得比较远。露宿的营地就选在了一处小河的河滩上。 周围都是汛期冲击出的石堆戈壁,不用担心篝火中的火星跳到外面点燃林子。 大家十人一组,围着一个篝火烤肉炖汤,青梅坐在中间一个篝火边,盯着篝火上的吊锅里咕噜噜翻滚冒泡的肉汤。 因为人多,汤里的肉很多,杂七杂八也分辨不出有几种动物的肉,多半是骨头多肉少的小动物砍碎了丢进去一锅炖。 可就是这样一锅乱炖,闻着却比平时还香,青梅已经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分辨被沸水翻滚起来的那块肉是什么肉这个重大问题上了。 旁边,江红军跟梁支书在对今天的打猎做一个总结讨论。说是总结讨论,其实就是闲唠嗑。 梁支书:“这都打了七、八天的猎了,还是没找到那群野狗,连血布都被风吹干了。” 血早就干了,不过□□燥的风一吹,血就干成了粉末,一搓就从步上搓下来了。 显然这一招是没办法把野狗引出来了。江红军想得比较实在,“等把猎打完了,到时候要是还没找到,咱们就直接去找。深山里咱们不敢去,它们也不敢随便过去。” 江红军更有一个想法,觉得那群野狗指不定是被端了老窝狠狠给吓住了,又发现他们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进山,换了他,铁定得连夜搬家。 按照青梅说的,狗崽子跟部分雌犬都被宰了,剩下的都是能外出觅食狩猎的强壮野狗。这样精简过后的队伍,再要迁徙就方便多了。 想完,江红军就把这个想法说给青梅听。 在山里头,青梅比他有经验多了。 青梅听了也觉得有道理,“今晚我出去看看,很可能也跟前几天夜里的那场大动静有关。” 梁支书听江红军说的话也是点头,现在听到青梅说的话,更是猛点头,把江红军逗得差点没蹦住笑出来。 青梅是一心一意盯着吊锅,面上还是那副棺材脸,眼神都没多大波动。落在初初认识的人眼里,这就是高傲冷漠。 落在梁支书这样佩服她一身本事的人眼里,这就绝对是高手的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淡定从容了。 吃过晚饭,又等到大家都开始陆续进入休息状态,青梅跟负责守夜的人打了个招呼,带上自己的装备很快就消失在了漆黑的密林中。 留在营地里守夜的那队人看着隔壁屯青队长离去的背影,一个个低声议论,说的不外乎就是青队长多厉害,那张弓多重拉不开,大岗屯有青队长真是啥也不用怕之类的话。 这边青梅离开营地,又跑了一段距离,打呼哨找旗杆跟裙子。 要是往常,两只大猫不超过三分钟就必定出现在她面前,可这次等了五分钟左右,两只才姗姗来迟。 青梅上前一步,刚要查看一下它们是不是身上受了什么伤,就发现远处一丛灌木后发出细细嗦嗦的声响。 仔细一看,又什么都没有。 换个人,大概会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可青梅对自己的五感拥有绝对的信任。准备去扒拉裙子大脑袋的手顿了顿,青梅重新站直腰,一双眼眸锐利地锁定那丛灌木。 有夜风簌簌地吹过,灌木瘦黄的枝叶随风摇曳。 良久的沉默,让灌木丛后的大家伙满脑子问号,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率先小心翼翼探出了小半个脑袋。 刚到了露出一只眼睛的程度,那只在夜里闪烁着亮光的圆眼睛就与青梅双眸直直地对上了。 大脑斧:“……吼?” 虽是虎啸,却因为过于轻缓低沉而显得好似一个疑问,似乎在问:啥情况? 原来竟然是一头陌生老虎! 青梅没急着戒备动手,而是下意识看向挨在自己裤腿边撒娇的裙子。 托跟旗杆裙子一起相处这么久的福,青梅对于老虎也有了更多的认识。比如说不会觉得所有老虎都长得一个样,也能很轻易地就看出对面那只陌生老虎是男孩子。 没错,男孩子,年纪不大,跟旗杆差不多的那种。雌虎三年才能步入&性&成熟阶段,开始生育繁衍。而雄虎要更晚一点。 所以青梅在脑袋里反应了一圈后,就觉得这男孩子肯定是想要跟旗杆做朋友。所以青梅又把视线转移到旗杆身上。 旗杆果然对这只年轻虎的出现有反应,不太高兴地冲对方吼了一声。 青梅叹气,摸了摸旗杆的脑袋,有心想劝他别太内向。可想到她自己都比内向更内向,堪称自闭的程度,好像她也没资格去给旗杆做这方面的教育。 青梅最后只能看着旗杆上前又是吼又是咬又是扑地把人家给撵了,等旗杆回来往裙子脑袋上蹭的时候,青梅只能怀揣着一颗无处安放的慈母心略带忧伤地叹了口气。 当天夜里,跑遍了大半个大龙山青梅才忘了“儿女”成长的小烦恼,确定了野狗真跑了,还是往嘎子村打猎区域那边跑的。 顺手射死了奔逃的十几只野狗,青梅跳下树稍,把箭拔了收集好,这才转身回去,身后地上的野狗尸体青梅也没收拾。 虽然她爱吃的,可这群野狗对嘎子村这边明显十分熟悉,谁知道它们是不是就是之前偷偷摸进嘎子村吃了好几个孩子的那群野狗。 吃过人的东西,就像丧尸,青梅是绝对不会动的。 没什么大道理,就是她不想。 第二天早上,梁支书知道经常骚扰他们半月屯的那群野狗都被宰了,半点怀疑都没有就相信了青梅的话,很是高兴。 之后几天里青梅又帮着清理了一头熊,几只狼,把狼群撵得往大龙山更深处迁徙,熊也跑了,就两只老虎不知道去了哪里。 饶是如此,半月屯的人也安心多了,还跟大岗屯的打猎队一起合作,端了一窝二十多头猪的野猪群。 十天后,一头头养得肥美的野猪从大龙山里抬进了半月屯,青梅他们也算是功成身退,带上梁支书与半月屯社员们热情分隔出来的许多猎物,就这么浩浩荡荡回了大岗屯。 这时候,来大岗屯的那五个知青也已经初步融入到了大岗屯的生活氛围里。 青梅对这些人也没多少好奇心,回到家里吃了赵三明精心准备的晚饭,这就心平气和地准备过回原来的平淡日子。 可是青梅不好奇,来的这五个知青却对青梅好奇得很。 在第二天,就趁着跟大家伙儿一起处理打猎队从半月屯带回来的猎物时,就时不时去瞅不远处被人围着说说笑笑的青梅。 他们就觉得很奇怪,这个青队长看起来是个面冷的人,也不是跟人说笑的性格。 可大岗屯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很喜欢往她身边凑。 就像现在,其他人都大声说笑着,脸上都是止也止不住的笑,可青梅依旧是神色冷淡,甚至还能快准狠的一刀刀砍下去,把半边野猪肉分成均匀的肉条。 不知道为什么,罗敏心里忽然就冒出这样一句话:热闹欢喜都是别人的,她眼中心中只有肉…… 恰好这时候站在她旁边的林晓玲扯了扯她的衣袖,眼珠子还盯着肉不动,嘴上说:“青队长真的好厉害,我看过了,每块肉都是一样大小的,有长短不一形状不同的地方,她还会找不回来,一点差都没有!” 罗敏下意识歪了关注点,问:“你怎么知道一点不差?” 林晓玲挠挠脸颊,嘿嘿一笑:“因为我爹就是卖猪肉的啊,小时候我写作业都是在猪肉铺子里写的。” 那时候都还没建国,林晓玲的父亲是个城市边沿村庄里的屠户。 不过后来搞计划经济,林晓玲的父亲就进了屠宰场上工。 虽然也能时不时弄点肉回家给家人打牙祭,可肯定是比不上以前那样宽裕了。 罗敏回头看了林晓玲一眼,见她一点都没追忆往昔,反而一脸馋相地盯着青梅那边,一边还在掰着捧在胸前的手指头,不知道在算什么。 分割好了肉,中午吃了顿饭,下午继续,到傍晚的时候青梅收拾好家伙什,看赵三明已经带着狗子打了饭,这就准备过去,三人一起回家。 这会儿大家都在食堂里忙着排队打饭,场院里也没几个人,青梅注意力都在赵三明那边,没提防旁边忽然蹿出个人。 看对方面生得很,稍微一想,青梅就明白这肯定是才来的三个男知青之一。 青梅以为对方也是要走这个方向,稍微侧身让开继续往前走。 谁知男知青又挡住了她的路。 青梅才知道对方是特意找她的,于是站住脚,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对方能跟自己说什么。 这人正是王家卫。 只见王家卫捏着拳头正面双目直直地看着青梅,义愤填膺地说:“青队长,他们这事对你进行毫无人性的铁血压迫!你不要怕,我明天就去上面举报他们,誓要把他们打垮!” 青梅:“???” 下雪了【补上上次更新】 青梅不太能理解王家卫突如其来的操作,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他。 王家卫情绪很是高亢激昂,声音越来越大,丝毫不在乎自己要去举报江红军的事被本人听见。 也说不上来是少年意气还是脑子有病。 事实上,江红军也确实给听愣了,本来准备出来找青梅的,却没想到被迫听了这么个原版“民意”。 青梅抬头看见江红军就在不远处,偷偷松了口气,目光越过还说得斗志昂扬的王家卫,跟支书眼神碰上,点头隔空打了个招呼。 不管这个王家卫是脑子有病还是咋回事,反正有支书在,就跟她无关了。 青梅果断溜之大吉,从头到尾都没跟王家卫说过一个音节。 王家卫看青梅离开,倒是想再拦,可也不知道咋回事,愣是撵不上。 扭头看见江红军就在身后,王家卫也没心虚,反而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继而义愤填膺的表情:果然是被压迫得狠了,远远见着支书就像老鼠一样迫不及待地跑了! 要说王家卫为啥把第一锣敲在了青梅身上,原来是因为他来大岗屯这些时日,听得最多的就是青梅如何如何厉害,打猎队抬回来的一半猎物都是青梅一个人打到的之类云云。按理来说,听到这些话,再听一听青梅智擒盗墓团伙,勇斗嘎子村土匪窝,是人都得感慨青梅多牛掰,就像是罗敏他们四个知青。 可王家卫之所以如此腰椎间盘突出,就是因为他拥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大脑与思维。 别人都去感慨青梅厉害了,其实王家卫也这么觉得。 可别人都说了,他再说,就显得太庸俗了太顺应潮流了。 王家卫绝对不能忍受自己的思想境界落入如此平凡世俗的地步,于是他果断转换思路,从另一个清奇的角度去分析看待这件事,登时就怒了。 好哇,你们这些人,遇到盗墓贼土匪熊瞎子狼群这些危险的时候,竟然让一个弱质女流去打头阵,现在还一个个笑嘻嘻地分享青梅打回来的猎物,简直太不是人了! 终于找到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角度,王家卫找回了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于是飘了,飘得地儿都看不见了。 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八岁总想显得与众不同的少年,哪怕是被家人怀着某种目的送到大岗屯来的,到底没有如何成熟的心智真的蛰伏下来。 江红军终于把人跟老爹说的那人对上号,却也深深地怀疑起老爹是不是在忽悠他。 就这样一个铁憨憨,真是潜伏在他们大岗屯的别有用心的人? 不过激进派这个标签,倒是挺容易就看出来的。 江红军这边如何面对王家卫暂且不说,被王家卫盖上“胆小、弱势”标签的青梅却是根本没再关心后续发展,快走几步路就到了赵三明跟狗子身边。 说起来,他们也已经有段时间没有一起好好吃饭了。 回到家,锅里赵三明提前闷上的干锅兔已经火候刚好,揭开锅,辣香就气势汹汹地扑面而来。 吃着喷香有嚼劲儿的肉,骨头也咬得嘎嘎响,耳边有赵三明叨叨着说些事。 明明都是些生活琐碎家长里短,可经过赵三明的口说来,总能添加一种难言的幽默感。 旁边狗子埋头吃饭,可一旦看见有啥好吃的,筷子一拐就把菜夹到了青梅碗里。 有得吃,还有得听,青梅觉得这日子,就算是末世里的那些站在巅峰的大佬们也要羡慕嫉妒吧。 赵三明还在说话,把新来的那几个知青闹的笑话当谈资,巴拉巴拉说完,最后笑嘻嘻地道:“王家卫那小子,这几天准得挨揍。” 青梅抬头看了他一眼,从赵三明兴致盎然地眼神里看出来,应该是有不少人在私底下说好了。 大概是因为在食堂门口大放厥词的原因,当天晚上王家卫半夜出来放水的时候,就被人套了麻袋抬着丢进土沟里狠狠揍了一顿。 王家卫被打得嗷嗷直叫,前后不过十来分钟,都没等王家卫反应过来放两句狠话,那群人打完就一窝蜂地跑了。 被打了,王家卫自然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也不回知青点,就这么摸黑去了老支书家,第二天青梅知道的时候还听赵三明哈哈大笑着说王家卫因为不熟悉路况,半路上还摔了好几个来回。 等到了支书家敲开门,那灰头土脸的样子,差点把江婶子给吓得翻白眼。 看赵三明说得眼泪都笑出来了,青梅也是默默无语,心里感慨一声少年人头铁堪比平头哥。 因为王家卫说不出到底是谁打的他,也没个证据,老支书都懒得理他。 江红军也觉得他们没当场笑出来都是对王家卫的尊重跟体谅了,于是敷衍着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话,也就甩开不再理会。 至于王家卫要去公社找领导? 虽说王家卫家里有点来头,可都是县官不如现管,公社那里对大岗屯绝对是格外优待的,哪会因为一个不安分的小知青就真把大岗屯的年轻小伙子们全部抓起来挨个审问啊? 总之这事儿就这么结了,大概是因为更看重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待遇,王家卫也没功夫来替青梅喊冤了,几乎是倾尽所有精气神地要去告发大岗屯的一切不公平待遇。 这小子也有点能量,确实惊动了省城那边的领导。 可那边刚准备派个调查队过来,却被两个颇有分量的大佬笑着拦了。 说来也巧,这二位,一个是经手过陈家庄跟嘎子村的公安那边的一把手,一个是当初亲自接待过杨先生陈教授组成的考古团队的政方二把手。 这两人对大岗屯还是印象深刻的,观感也不错,轻描淡写就把王家卫的事给说成年轻小子不适应下面农民兄弟的生活,劝接手的部分别把小事闹大,引起人民内部斗争的消耗。 一顶大帽子盖下来,能帮王家卫说话的那干事也不敢吭声了。 就这么一晃眼,1961年的十月份就过去了,眨眼间就进入了十一月份。 大概是这片天地干涸得太久了,终于熬到了尽头,今年冬天来得很早,十一月几号里头就纷纷扬扬下起了雪。 除了王家卫,其他四个知青是正儿八经从南方来的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大的雪,兴奋得不行,又是打雪仗又是堆雪人。 兴奋过后,就是集体感冒,就连全程完全没兴趣参与的王家卫也不幸被传染了。 知青点里咳嗽震天响,时不时还有人使劲儿擤鼻涕的声音,听着就让人觉得鼻子堵得慌。 也不知道是之前被打了一顿还没养好伤就到处乱蹦Q留下的后遗症,还是申诉无门觉得太委屈了所以把自己给憋坏了,其他人感冒都陆陆续续好了,就王家卫一天比一天严重。 到最后,王家卫自己就受不住了,偷偷躲在被窝里哭了一场,然后就给家里人去了信。 在十一月末,大雪封山阻断大岗屯跟外界来往之前,王家卫就收拾包袱,以养病的名义返了城,可算是离开了这片他豪情壮志的伤心地。 甭说王家卫了,就连大岗屯的社员们也为他的离去松了口气,当天还有促狭的小伙子吼起了□□以示庆祝。 被王家卫多次宣誓一定要斗垮的江红军听了,自己都忍不住乐得笑出了声,哼着小曲儿回去就跟老爹就着烤红薯喝了一小盅。 外面簌簌噗噗地又下起了鹅毛大雪,飘飘扬扬地,隔开十来米远都看不清对面的人。 大岗屯如同北方许多屯子一般,陷入了安静之中。 可这天中午,老赵家却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不少闲得无聊想要看热闹的人挣扎一番,就从暖烘烘地被窝里钻了出来,掀开一点窗户缝,竖着耳朵凝着双眸或听或看。 “爹,不是俺们嫌弃银花,可都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银花回娘家,我这个当嫂子的咋说也不至于撵人。可你看看,这拖儿带女的,一住就是两个来月,眼下可还在闹饥荒呢,咋说就能这么回娘家白吃白住的?” 赵家二嫂子是爱笑的,话说得脆生生,脸上都是带着笑,可一双眼睛却骨碌碌绕着赵银花打转,一副想要从赵银花身上弄点好处的样子显露无疑。 赵家大嫂却是硬邦邦的,没弟妹软乎,此时拉长个脸直接对赵母说:“娘,家里有多少粮食你也知道,不说可怜你几个儿子,好歹也想想你几个孙子。” 旁边赵银花的两个哥哥坐着没说话,可就这个态度就足够表明了他们的想法跟立场。 赵家大嫂的三个儿子更是挤到赵母身边,嚷嚷着让奶奶赶紧把姑姑撵走,不准姑姑抢他们肉吃。 赵银花抱着小儿子背着大女儿,眼泪花子在眼眶里直打转,可屋里这些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们对赵银花的本性可了解得很,知道她惯爱做这样的姿态,别的不说,就赵银花的两个哥哥,没少因为赵银花这个习惯败坏了名声。 再说了,他们能忍到现在,自觉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从赵银花回来大岗屯,已经快两个月了。 一开始因为赵银花带回来了两包糖,加上说的话也好听,只说家里男人有事公干,要去省城一段时间。 她男人体谅她想娘家,于是就让她回大岗屯住一阵子,到时候他回来了亲自来大岗屯接人。 听听这话,说得多好啊。 去省城公干?那肯定是妹夫工作上得领导看重,要升职加薪了呀! 亲自来接人?到时候哪能不拎点啥好东西上岳父岳母家? 于是就这么着,赵银花顺利地在赵家住下了,两个嫂子盼望着小姑子能让她家男人给自己家也在镇上找个啥工作,哪怕是临时工卖苦力也成,于是对赵银花处处照顾,连她带回来的两个孩子也不落下。 结果这么一住就是快两个月了,周家那边却是一个屁都没崩个过来,赵家二嫂子就泛起了嘀咕,于是趁着前几日跟屯里去供销社卖肉的人一起去了趟镇上。 结果怎么着?嘿,周家那小子可在家里好吃好喝地住着呢,哪也没去! 赵家二嫂子再有心一打听,才知道原来周家那老婆子又干了缺德事,竟然因为嫌弃浪费粮食,直接把儿媳妇跟孙子孙女都给撵回娘家了! 这事儿周家那附近都传遍了,家家户户的女人都拿这个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赵家二嫂子想听,可有不少人乐意给她说个详详细细的。 回来后赵家二嫂子也没急着说破,而是又敲了两天边鼓,今儿午饭正要端上来的时候,总算是掐着时间点点燃了战火。 这事儿一说破,就连赵父赵母对女儿也是十分不满的,亏得当初嫁得那么好,结果一点好处没让娘家捞到不说,现在还让他们赵家白白给周家养媳妇儿女。 想到今年肉的价钱,便是赵父也忍不住心疼被女儿外孙女外孙子吃掉的那些个肉――要是没给他们吃,拿去换粮食,肯定能换不老少! 这事儿一说破,赵银花再如何使手段都没用,毕竟如今在闹饥荒是事实,粮食比亲情还贵。 就大岗屯这边条件还好,要不然任是她当初舌绽莲花说破了嘴皮子,娘家也不可能让她吃喝这么些日子。 最后大雪的天儿,赵银花就被扫出了家门。 还算她大哥有点良心,给赵银花这个妹子扔了个能戴在头上挡雪的蛇皮袋子。 赵银花没法,只能去找支书,可江红军也不好说啥,毕竟赵银花是嫁出去的闺女,还是别人家的闺女,这次回娘家也确实是算计娘家口粮的,忒是缺德。 他能做的,也就是找两个劳动力,帮忙送她回镇上。 “唉,周家也忒不是东西了,要是换了我家梅子,看我不去砸了他们家的锅!” 江婶子擦着手看着背后背着娃怀里还抱着娃的赵银花蹒跚着远去,不由唾骂。 江红军眉毛一扬,瞅了一眼,确定老爹不在家,也哼了一声,说:“赵椿树要敢这样,看我不弄死他!” 反正他能养闺女,外孙也能养! 这两口子却完全没想到,他们都为赵银花做到这份儿上了,人家心里却是把他们俩,连同大岗屯都给恨了进去。 不得不说,有些本身性子就歪的人,在经历过一些事后,大概是无力去恨让他们遭遇该种困苦的元凶,于是就使劲儿到处散发自己的怨气。 恨也恨得毫无理由,怨也怨得宛如脑残。 送赵银花回去的两个人也急着赶回屯里,所以把赵银花母子三人送到了距离镇子不远的大马路上就掉头回去了。 而深一脚浅一脚冒着风雪回镇上的赵银花,恰好就遇到了一个早就失踪的人――跟狗子那生死不知的亲爹孙酒鬼有一腿的柳下屯田寡妇。 赵银花回了周家,因为带回来了一袋子粮食,哪怕是对她最为不喜的周母也忍不住露出了笑脸。 腊月二十九【补昨天的更新】 干了两年多,终于开始下起大雪,屯里社员们都很高兴,想着哪怕明年春天里又没啥雨,可村口的河肯定不耽误汛期。 这对于大岗屯这么一个耕地不多的小小山村,已经是好消息了。 可雪大了,也不全然是好事,腊月里,大岗屯就有好几户社员家里的房子被积雪压垮了。 身为民兵队的带头大哥,青梅少不得对外要巡逻防备山上的大家伙跑下来滋事,对内还要帮忙赶紧帮房子垮掉的社员把里面能用的东西都给挖出来,再把房子稍微休整休整,总归是要让人能凑合着住进去过完这个冬天才成。 也是这时候,青梅才感觉到当民兵队队长还挺累人的,害得她都不能一天三顿按时回家吃饭了。 就这么忙过了腊月,因为之前就两家一起过过年,气氛还不错,因此之后年夜饭都在许大河那边过了。 今年也不例外,到了年二十九,刘大妞还特意下来请小叔子上去蒸馒头。 说是馒头,其实都是些杂粮面儿。 可二十九么,总要讨个彩头,蒸个馒头,取个蒸蒸日上的好兆头。 赵三明厨艺好这事儿,如今大岗屯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要不是因为连续两年都闹干旱饥荒,屯里人也没粮食糟蹋,要不然保准有人家里办喜事的时候请赵三明上家里掌勺。 刘大妞吃过小叔子做的年夜饭后,也很是知情识趣,每次都主动让开掌勺的主位,自己跟秋老太一块儿乐呵呵地打下手。 赵三明是不乐意给别人做饭的,可想着自己媳妇儿也要吃,再看在老母亲一小半儿的面子上,赵三明也就没拒绝,该如何提前煎炸炒卤蒸的都给忙活开了。 晚上,青梅带人帮一户人家重新该好房顶,回来得比较早,就拿了土耙子翻上自家屋顶,把白日里又压了厚厚一层的积雪簌簌地全给推了下来。 狗子跟着赵三明去了许小鱼家玩,青梅就推完房顶上的积雪再跳下来继续用铲子铲院子里的雪。 这雪下得是真的大,从十一月上旬开始下雪,期间要么是飘小雪要么就是鹅毛大雪,偶尔有几天没下雪,也是云层厚厚密密地阴着直刮风。 相比较起来,反而是下雪的时候没那么冷。 像现在这场雪,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两夜了,也不知今晚上会不会停,要是不停,半夜里就还要记得起来把屋顶上的雪清理一下。 也亏得许大河是个厚道人,当初给弟弟盖房子的时候就是掏空了自己的家底儿,给盖得结结实实的。 到现在,也没过几年,房顶上覆盖在茅草中间那层的泥土都还没冲薄多少。 铲起一铲子雪往菜园子方向使劲儿一甩,铲子里的雪就飞跃半个院子,落在了已经堆出一米多高的雪堆上,青梅心里还琢磨起晚上上山找找看旗杆跟裙子,看它们俩过冬有没有啥困难。 冬天里天黑得早,才六点左右就黑了,不过地上有雪映照着,天上也飘着鹅毛大雪,外面的亮度不必夏日子圆月时差。 赵三明带着狗子,拎着个篮子回来,篮子里是新蒸好的馒头。 不过因为就用了个褡帘挡雪,热气儿早就被风给卷没了。 回到家,赵三明赶紧让狗子生火,自己则脱下棉衣挽起袖子拴上围裙,开始准备晚饭。 青梅就在旁边摆弄两张狼皮,这是她前两天才射杀的靠近屯子的老狼,皮子不咋好,拿去也卖不上价钱,青梅干脆就跟支书说了一声,自己拿回家练练手――青梅最近在试着自己硝皮。 硝皮这手艺,对于打猎的人来说,就该是基础技能,多多少少都得会一点。 青梅要学,屯里最擅长这手艺的老瓢头很乐意教,就连自己为啥能把皮子硝得最软最亮的秘诀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青梅。 很多手艺都讲究个熟能生巧,这两头被狼群赶出来的流浪老狼皮子,正好够青梅先摸索一下方向。 赵三明是不乐意让青梅吃剩菜剩饭的,不是因为啥不健康之类的原因,毕竟对赵三明来说,吃个剩菜剩饭咋就不健康了? 纯粹就是赵三明那条越发敏锐的舌头察觉到了剩饭剩菜在第二顿加热以后,会有味道上的变化。 当然,有些必须经过反复烹煮才更美味的食物肯定不能划进剩饭剩菜的范畴里。 虽然回来得有点晚了,对于晚饭,赵三明却一点不想敷衍,去地窖挑选好得用的食材后,回来就一边处理一边做个热汤。 冬天里,特别是在这样的大雪天,既然有了新蒸的馒头,那炖个胡辣汤下馒头,绝对是最合适不过的。 这胡辣汤不是他们这嘎达的,还是赵三明去张大海家的时候吃过一回,是张大海媳妇做来款待一位远房亲戚的,味道算不上多好,可生在胜在新鲜。 赵三明觉得这东西好,就学了,回来后自己摸索着改良了一番,现在的味道,绝对符合青梅对美食的定义――赵三明研究这些玩意儿,都是以青梅的口味偏好为标准。 至于狗子? 他有口味爱好吗?嗨,就一小屁孩儿,随便吃吃就得了。 做完了汤,食材也都准备好了,地窖里有几块新鲜狼肉,可那是老狼的肉,味道不咋地,赵三明准备试着拿来做肉干肉松之类的。 这天气,吃鹿肉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不过有了馒头胡辣汤,吃涮锅肯定不搭,要烤吧也不方便,于是赵三明就直接让狗子把锅底的柴都撤出来,留下红艳艳的炭火就成。 微火煸炒,肉熟了,直接撒上各种只有赵三明才分得清的粉末,最后再在锅边烫几片经过霜雪越发显得脆甜的白菜嫩叶子,半熟的时候就分盘起锅。 鹿肉味儿堪比烤肉,还比烤肉多了一分细致的嚼劲儿,那是被铁锅烫过紧缩的肉质。 用半熟的白菜叶包两片沾着调味粉的鹿肉,一口塞进嘴里,啧,就连吃过各种烤肉的青梅都忍不住给赵三明投去赞赏的一瞥。 不得不说赵三明在这方面是真有天赋,青梅又又又又……又一次地庆幸自己刚穿来的时候没有直接把赵三明给弄死了丢到吊顶上。 正在笑着说狗子在许小鱼家糗事趣事的赵三明莫名感觉背脊骨冷不丁蹿上一阵凉气。 吃完嘴里的肉,赵三明反手摸了摸后背,暗暗琢磨难道是自己虚了?嗯,鹿肉大补,今晚就多吃一块吧! 一直数着肉的青梅发现赵三明多拿了一块,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盯着他看了片刻。 想着这人今年表现得都很不错,青梅也就收回目光,决定宽容他这一回。 要是下一回他还敢“恃宠而骄”,那就代表对方又缺少一顿社会主义毒打了。 第二天,整个屯的人都不再干活了,要忙活厨房里那些事儿的女同志们就一头扎进了厨房里,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 无所事事的老少爷们儿则揣着手戴着兔皮帽子顶着大雪在外面走来走去,找到一个适合的地方就不约而同地扎了堆。 另外还有赵三明同志友情提供的一副扑克牌,就因为这扑克牌,赵三明同志成功登顶大岗屯老少爷们儿最喜爱人物之一。 这扑克牌也不是新的,都好些年了,当初赵三明还在走歪路的时候,看见别人凑起一个摊子就在本屯里捞了不少好处,于是他也心痒难耐地想门路弄到这么一副二手扑克牌。 然而当初他在大岗屯里,别说名声了,别人见着他,第一想法就是防备,哪还拉得到人来凑摊子打牌赌钱耍啊。 也是这么阴差阳错,才没让赵三明祸害大岗屯的一众好青年,现在拿出来不堵钱,倒成了老少爷们儿中难得的消遣了。 赵三明本人这时候却是跟大岗屯所有爷们儿都不一样,因为他跟其他女同志一样,也在厨房里忙得恨不得自己生出八只手来。 为了不委屈自己媳妇儿,挺吝啬一人,今天早上上来的时候却是大包小包拎来了不少东西,兔子啊活野鸡啊鹿腿啊猪肉条啊羊肋条的,都快把他自己挂成圣诞树了。 一路上遇到的人,就没有不夸赵三明跟青梅孝顺老人的。 赵三明也不脸红,坦然地受了这些夸奖。反正做出来的年夜饭他老娘也确实要吃到嘴里,说是孝敬老娘的,也没问题,对吧? 食材这么丰富,也是吓了刘大妞一大跳,许大河见了连忙让老弟收起来一多半,让他赶紧带回去。 秋老太也在旁边一边感动得抹眼泪一边劝赵三明别总想着他们,也要多多顾家。 按秋老太的想法,小儿子那地儿不中用,青梅不嫌弃,好好地把他养着,已经是情深意重了,要是小儿子太偏心她这个老娘跟他大哥,保不准青梅心里要生出疙瘩。 秋老太觉得人老了,活一天就少一点,多吃点少吃点也无所谓了。 要是因为这些吃的就让小儿媳妇对小儿子心生不满,以后小儿子日子过得不圆满了,那她真就是蹬腿儿了也闭不上眼。 赵三明不耐烦扯来扯去,就直说自己要做给青梅吃,然而许大河秋老太他们却不信,就连刘大妞都看着小叔子露出满脸感慨的神色。 虽没说话,可意思都表达出来了:儿子/老弟/小叔子也太偏心他们这边来,竟然用这样的话来哄青梅。 被哄被怜悯的青梅就安安静静地站在旁边,把自己负责拎的那小布袋粮食放下,看看外面已经停了雪的天儿,就跟赵三明说了一声,准备带狗子去村口树林里转转。 天天都转习惯了,突然不去转,青梅就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浑身不自在,还总没有安全感。 许小鱼跟许小米也眼巴巴地瞅着想跟小婶子去,可是对小婶子,他们俩都有点怕,不敢开口嚷嚷。 青梅对孩子也不是个体贴细心的,虽然看出来两个小孩儿的意思,可你不开口,我为啥要主动带两个小麻烦? 狗子不忍心小伙伴这么可怜,想了想,扯着青梅的裤脚仰着脸认真问:“梅姨,我可不可以带小鱼跟小米去?上次说好了我要教他们射箭的。”狗子虽然用的还是跟玩具似的小弓,可箭术却已经跟屯里几个打猎老手差不了多少了。 在大人里没啥正经派头,可在一众小伙伴里却俨然已经是一位大佬级人物了。 许小鱼就特喜欢带狗子一起出去玩,他就感觉这么厉害的狗子是他哥们儿,这太牛掰了。 大年三十【补昨天更新】 在一般情况下,青梅还是不会拒绝狗子的请求的。这样的态度,也同样对赵三明以及屯里其他人有效。 因为很多事在青梅看来,连开口多说半句话的意义都没有,伸手就做了也无所谓。 也正是因为这个,大岗屯的人都觉得青梅虽然看起来还是像以前那样沉默寡言,面还冷得很,可心里热乎着呢,特别喜欢帮助他人。 要是现在就有评定谁是无私奉献热爱集体的好雷锋活动,大岗屯的人绝对会全票都投青梅。 看见青梅带三个孩子出来玩,许小米年纪还不大,走在被众人踩成冰壳子的路上总打溜,青梅见了,顺手就把他给拎起来抱着。 这形象,又给青梅添加了喜欢孩子的标签,老少爷们儿粗心,没想太多,看见青梅就笑呵呵地打招呼,再顺便唠两句。 屯里偶尔站在门口往外张望的老太太大婶子小媳妇儿们,甚至连没出门的小闺女都一个个生出了酸涩地心疼。 看看,青梅多喜欢娃娃啊,可就是因为嫁了个不中用的爷们儿,这辈子都没机会当娘了。 至于同样该喊青梅娘的狗子?嗨,不是亲生的,那感觉能一样嘛! 青梅不知道自己就是随便出来放放风,就给赵三明又招来了不少背地里的唾沫星子。 村口的树林看起来稀疏多了,连续大旱,这里也干死了不少。 深山里还能有腐烂的叶子保持泥土水分,可这外沿的树林却因为每年大岗屯的人都会捡落叶扒黑泥。 大面积的泥土裸露在外,于是干旱来临的时候,这里的土壤水分流失得也就最严重。 另外,因为缺少吃的。 虽说因为种种原因,大岗屯社员们还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可危机感让大岗屯众人时不时地就要到林子里转悠,甭说野菜蘑菇了,就连野果都还青溜溜的就被摘了不老少。 可以说这一片地皮都被扒了一遍又一遍,现在大雪一堆,更显得树木稀疏的树林子很是寂寥憔悴。 最大最明显的影响,就是今年这片林子里连兔子都很少了。 要知道兔子是种繁衍能力强到爆的动物,但凡有一点草,兔子就能一窝一窝悄无声息地生活在这里。 因为没兔子,今年来林子里下套的人也没啥,青梅带着三个孩子寻了个平坦的地方,站在旁边看狗子跟两个小伙伴分享自己的小弓跟小弹弓。 许小鱼年纪略大,手臂上也有点力气了,所以在跟狗子学拉弓射箭。 而许小米的力气,暂且可以说是忽略不计的那种,就连他亲哥在这样的时刻都不咋乐意陪他玩。 于是这小可怜得到了狗子哥的弹弓,一个人团了雪球当子弹,自娱自乐地倒也挺乐呵的。 青梅就抱着手臂,手里捏着枚随时用来救急的拇指大小鹅卵石在旁边看。 虽然狗子跟许小鱼现在用的是没有箭头的那种箭矢,可狗子臂力经过一年多的训练,用上带钉子箭头的箭矢已经能射杀兔子野鸡了。 若是不小心扎扎实实射到另外两个小孩儿脸上,肯定得把那两小子疼哭。 要说陪小孩儿玩是特别无聊枯燥的一件事,可青梅匍匐狩猎就能静止不动一整天,这点耐心就是毛毛雨,她本人都没注意,时间就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还是许小米玩累了,跑来扯青梅裤腿,青梅才恍然回神,看自己肩膀上落下的积雪,估摸着竟然都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小孩儿冒着雪在外面玩,不适合太久,青梅动了动脚,准备照顾狗子他们回去了。可转眼间眼角余光一瞥,竟是瞥到了两抹斑斓。 青梅心头一跳,不动声色地转眼定睛一看,果然对上了从那棵树后探出来的一上一下两只大脑袋。 发现青梅看见它们了,两只大脑袋上的圆耳朵都往后面折了折,然后齐齐垂下脑袋,瞧着就有点可怜巴巴的。 青梅转念一想就有点猜测了,嘴里原本要说的回家到了喉咙口一转,就变成了让狗子他们在这里等等她:“我去那边看看,你们就在这里玩儿,放心,我能看见你们。” 狗子连老虎都摸过,对梅姨也有绝对的信任,啥担心害怕也没有地就点点头,乖乖应了。 许小鱼也是个傻大胆,玩得正尽兴,鼻涕水一抹,根本就没想到会有狼啊虎的,傻呵呵脆生应好。 应完了许小鱼眼珠子一转,还满脸跃跃欲试地说:“小婶儿,你是不是发现啥了?兔子野鸡狍子野猪?要不然咱们一起去?!” 哥哥的忠实应声虫许小米咯咯地笑着说:“一起去!一起去!” 青梅看了许小鱼一眼,什么也没说,抬脚自顾自地走了。 这让许小鱼惴惴不安,呐呐地看着小婶儿走远了才悄悄问自己哥们儿:“狗子,你说小婶儿是不是不喜欢我?我刚才就不该说那个话。” 许小鱼特别崇拜小婶儿,也特别希望得到小婶儿的喜欢,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说完刚才的话就特后悔。 因为他觉得小婶儿肯定不喜欢太吵闹不听话的孩子。 狗子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神色认真地想了想,摇头:“梅姨谁也不喜欢,就喜欢吃的。” 许小鱼觉得哥们儿对他不够诚,故意把讨小婶儿欢心的法子藏着不说。 刚开始许小鱼有点儿郁闷,还有点二生气,可转念一想,狗子娘死了,亲爹还那么坏,对他一点都不好。 那狗子肯定不希望小婶儿喜欢除他以外的别的孩子。 想到狗子曾经悲惨的日子,再想想自己跟老弟有奶奶有爹娘,现在也有小叔,小婶儿就算不咋喜欢他,还是他小婶儿。 许小鱼登时就觉得自己太贪心了,竟然还想去抢哥们儿唯一的“娘”。 想通了,许小鱼抬手搭着狗子的肩膀,郑重其事地说:“狗子,对不起。作为补偿,回去以后我让你抄我的寒假作业!” 狗子:“…???” 狗子一脸懵逼,不明白许小鱼这是干啥呢。 刚才他们的话题难道不是在讨论梅姨喜不喜欢小鱼吗? 因为被许小鱼跳跃的话题给整宕机了,狗子都没能来得及拒绝许小鱼百分百诚意的“补偿”。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伯娘家里的炕桌上了。 那时候面对小伙伴热情翻找出来宛如油渣的作业本,狗子是拒绝的:谁要抄你的作业啊!明明每次大红叉最多的就是你! 这会儿懵逼的狗子被许小鱼勾住脖子,哥俩好的继续射箭,旁边许小米找到了一棵横卧的枯死树干,抬着小手努力地拍干净上面的积雪,然后一边把手往棉衣上擦一边乖乖坐下,晃着小腿儿看哥哥们玩儿。 青梅走几步就回头看一眼,等走到大树前的时候确定自己站在这里依旧可以看见三个孩子周围百米内的动静,这才站住脚,伸手拍了拍裙子迫不及待凑过来的大脑袋。 因为跟青梅相处久了,也有点通人性,知道现在有外人在,裙子张开了大嘴,也不发出声音,就是歪着脑袋让青梅看她嘴里的牙齿。 青梅这才发现,裙子左边上面的那颗锋利犬牙断了半颗,现在只剩下半截了。 而旗杆,则是左耳朵以及右臀部受了伤,现在还有血迹。 从血迹的干涸程度来看,应该是最近这段时间才受的伤。 看来要是今天青梅不出来,到了晚上旗杆跟裙子怕是要冒险摸进屯子里找她。 青梅当即眉头就拧到了一起。 虽然旗杆跟裙子并没有母亲长达三年的亲自教导,可青梅到了原始森林里,绝对是最凶猛的老虎都惧怕的野兽。 由她陪练教导出来的两只大猫,别看在青梅面前温顺得好像啥攻击力都没有,在外面,或者说在龙凤山这一片,也绝对是称王称霸的主儿。 现在它们俩都受伤了,由此可见,如今原始森林里野兽们的生存环境有多恶劣。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其他野兽冒险拼命一搏,不得不去抢夺旗杆跟裙子的领地。 探身检查一番,确定是狼群留下的伤,青梅没说什么,拍了拍两只大猫的脑袋,轻声说:“暂时就留在我这边吧,先在附近等着,待会儿我再来。” 听不懂青梅说的话,可青梅的肢体语言两只大猫都懂了,温顺地垂下大脑袋拱了拱青梅的手掌心,而后转身相伴着离开了。 旗杆一向是不会表现得这么粘她的。 青梅得了旗杆的撒娇,却没有高兴的感觉,反而有种孩子在外被人欺负的心酸,酸了之后,就是暗火叠生,心里是已经把龙凤山里的几群狼都给排好了队。 因为要尽快安置两只大猫,青梅转回去后就带着狗子他们三个回去了。 这会儿也才上午十点多,距离开饭还早。 冬天里,大家都习惯了吃两顿饭,像青梅他们家大冬天的十点多才天亮,竟然也要摸黑起床在六点多的时候吃顿早饭,可以说是仅此一家。 中午开饭的时间是在十二点多接近一点,所以青梅送了三个孩子回来,转头又说自己要出去一趟,除了赵三明举着铲子探头在厨房门口让她早点回来吃饭,其他人也没多想。 虽然青梅现在就想带上弓箭去龙凤山里一个个挑了那些狼群的老窝,可也知道今天是大年三十,午饭晚饭肯定要一起吃。 因此青梅出去一趟,绕着大岗屯外沿,把旗杆跟裙子带去了废弃林场那边。 临走的时候青梅又去猎了两只还冒着热气儿的鹿回来,算是给旗杆裙子过年加餐,或者说是病号饭也成。 旗杆跟裙子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青梅打来的猎物了,两只大猫一人一只,边吃边忍不住抬眼睛去看青梅,眼里的依赖显露无疑。 青梅也没在这时候命令它们不准丢失野性,很是心疼地蹲在旁边默默无声地陪伴它们。 说实话,旗杆跟裙子毕竟是野兽,进食的现场委实血腥残暴,那种肉末横飞,骨头渣子都嚓嚓从嘴角漏出来的画面,跟人类的审美完全是相反的。 可青梅却看得认真,甚至还把自己给看饿了。 肚子一饿,对两只大猫的心疼之感就迅速退散,青梅抬头看了看天儿,也看不见太阳,可就是认定了现在时间不早了,嗯,快要开饭了。 “我先回去吃饭了,你们就在这里好好待着,绝对不要去屯子里。” 连比带划,确定两只大猫都懂了,青梅站起身,拍拍肩膀上攒下的雪花,然后就毫不犹豫地阔步离开。 等走远了的时候更是直接飞奔而起,迅速消失在两只大猫的视线。 1962年春 回家没多久,果然就开饭了,青梅为自己没有错过饭点而暗暗欣慰,等吃完了饭才开始琢磨起龙凤山上那几窝狼群。 下午青梅又寻了个机会去林场那边看了看两只大猫,确定它们都安顿下来了,也没多做停留。 腊月三十这天,中午那顿饭虽然也较为丰富,可只能说是开胃小餐。 到了晚上,大岗屯里条件最差的社员家里都会弄上一盆硬菜,并一锅稀饭清汤以外的馒头窝头等粮食。 大岗屯这边就连知青点都吃得热闹喜庆,可在其他地方,却有许多人又冷又饿。 等到半夜的时候,又有不知道多少人,在这样一个阖家团圆的除夕夜里安安静静地没了呼吸。 1961年的华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饥荒危机,在这场大&饥&荒中死去的人,数字高到下面的人都不敢完全准确地往上面报。 有些地方,像甘省,黄土省等地,更是出现了十室九空的情况。 这个年,恐怕就连最高领导人也没能过得舒心,一碗最爱的红烧肉都吃不下去。 全国形势太严峻,之前还搞得红红火火的大生产,现在还没走出多远,就陡然出了这样的波折。 再加上北方盟友老大哥这两年开始闹脾气,华夏,真的是多灾多难。 这一切,都是领导们发际线迅速后撤的老大难,而在偏远的小兴安岭原始森林边沿地带,初一的晚上,青梅杀上龙凤山,把抢了两只大猫领地的两群狼杀得落荒而逃。 另外还有一群想要浑水摸鱼的野狗。 甭管伤了旗杆跟裙子的凶手里有没有它们的份儿,反正因为嘎子村小孩儿被吃的事件,青梅对野狗这个种族是很没有好感的,见到就顺手杀了。 要问原因?哦,大概是它们长得太辣眼了吧,一点都没有家养狗狗的蠢萌可爱。 自此以后,龙凤山里最佳宝地,龙眼泉群这边,再也没有其他野兽敢过去了。 要用拟人的修辞手法来写,大概就是在野兽群体中,永远流传着关于一个凶残两脚兽的传说吧。 传说,那只两脚兽残暴无情,不定时出没,一旦出现,绝对是伴随着铺天盖地的血腥与杀戮。 长辈们一代代叮嘱后代,千万不要去龙眼泉群那边,因为,那只两脚兽经常出没的,就是那里! 大岗屯的1962年,就这么随着平淡与期盼来临了。 四月份,仲春与暮春之交时,清明节到了。 这一天一大早,外面还没天亮的时候就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大家都高兴坏了,冒着雨去祭拜祖先的时候也都忍不住喜笑颜开。 因为在清明节这一天如果下了雨,那这一年都会是风调雨顺。 这个说法没有科学依据,可种庄稼的老百姓却深信不疑。 温润的春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多星期,北方的春天来得总是十分突兀,就像是秋天一样。 明明前一天还光秃秃的只有融化的雪水跟裸&露出来的泥土,可睡一觉起来就会发现,田间地头忽然就多了许多绿茵茵的草,树稍也不知不觉间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 持续了两年多的干旱,终于结束了。 田间地头埋头干活的社员们哪怕身体上很累,可精神头却足足的,挥舞着锄头铲子的胳膊肌肉都鼓鼓囊囊,使足了力气! 虽说在秋天之前,他们还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可总算是有盼头了不是? 踏实耐苦的农民们都欣然下地干活,整个华夏都像是总算熬过了这场灾难,渐渐呈现出再次欣荣的势头。 春日里,也是不少女同志回娘家的好日子。 春耕刚结束,大岗屯就有不少女同志赶紧带着孩子拎着包袱回了娘家,也有从大岗屯嫁出去的女人们回来。江燕子没回来,因为她还在坐月子。 就在三月末,江燕子怀的第二胎落地了,又是个儿子。 江燕子自己很不满意,她希望是个女儿。 要是个闺女,她就要让孩子认青梅做干娘,然后努力把性子喜好往青梅那方向靠。 可现在是个儿子,江燕子就很嫌弃了,生完就负责喂奶,其他的一应都由她婆婆给包揽了。 跟江燕子相反,赵家的人却高兴得很。 赵椿树上头有三个姐姐,都已经出嫁了,很少回娘家。 可以说赵家的人丁还是太单薄了。 之前赵椿树要娶江燕子的时候,赵母是不太愿意的,根本原因就是觉得江燕子的娘只生了一个儿子。 这时候的人对儿子还是很看重的,很多地方甚至为了要儿子,直接把生下来的女儿用各种方式虐杀,为的就是把前来投胎的小鬼吓住,不是男丁就赶紧离开,不要投生到这家妇女的肚子里。 虽然赵家还没重男轻女到那种程度,可现在儿媳妇一口气就生了两个大孙子,别说赵母了,就连一向不过问家事沉默寡言的赵父,也忍不住高兴得笑了好几天。 那笑容,挂在脸上落都落不下去。 江燕子既给赵家添了两个大胖小子,又有之前饥荒的两年里娘家持续不断的口粮接济,可以说现在江燕子在赵家的地位,那是妥妥的。 眼下这样的艰难时候,江燕子都能坐满一个月的大月子,这就足以说明赵家对江燕子的爱护跟看重。 因此,江婶子并不介意女儿不能回娘家,自己还乐呵呵地带上不少好东西去镇上,一半给儿子儿媳孙子送去,一半就给女儿送去。 赵银花也回来了,这也没甚稀奇的。 虽然之前闹得那么僵,可回头啥事儿没有的继续来往,这是常见的常规操作。 要是哪家闺女就因为跟娘家撕破了脸皮,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那才是要一辈子被人戳背脊骨。 虽然这样的观念有问题,可抵不住这就是现在的大潮流主思想。 屯里的妇女们来来去去,青梅也没在意。 早在过完年后,旗杆跟裙子在林场停留了一段时间,养好伤后,就回了被青梅清洗过后的领地继续过日子。 这几天青梅上山比较频繁,因为她十天前上山时发现,在龙眼泉群附近,也就是裙子的领地附近,竟然来了一只陌生虎。 这让青梅瞬间就警惕起来,当时就转了好几圈,没能找到那头陌生虎,无奈只能叮嘱了裙子一番,然后就下山了。 因为还肩负着守墓的任务,化雪以后青梅频繁上山,也没人觉得奇怪。 早上,赵三明没有上工,今天他准备去张大海那边看看,经过一个冬天的消耗,家里缺的东西有点多,肥皂啊洗发水啊油盐酱醋啊,都需要补充。 另外,开春后青梅又一次性拿到了冬日里四个月的工资,整整两百块钱,要是张大海那边能弄到大米面粉啥的,赵三明也准备买一点回来。现在青梅已经不会自己把钱全部捏在手里了,因为负责采买的都是赵三明,他又一直表现良好,青梅就把大部分钱都给了他管着,该买什么就买。 当然,要是敢随便买些跟“吃”无关的东西,那赵三明也得有洗干净脖子等挨揍的觉悟才行。 难得是个悠闲的日子,赵三明当然要把狗子也带上,于是青梅就准备再上山,确定一下那只陌生虎还在不在。 要是换了陌生虎出现的地方是旗杆领地附近,青梅还不会这么紧张。 裙子在外面如何厉害凶残,青梅管不着,可在她面前,裙子就是个大可爱。 饶是青梅这样冷心冷情的人,对总爱粘着她撒娇的裙子,感情上还是有些不同的。 上山已经成了日常,青梅三两下就带齐了装备,不外乎就是绳子弓箭火柴毛皮大衣这几样么。 这次青梅没带菜刀,一般自己山上的时候,青梅都是不带这玩意儿的,杀野兽,用她的双手更方便快捷。 早上出发的时候,赵三明还念叨着要给青梅弄把好用的匕首,青梅没当回事,等他带着狗子走了以后,自己收拾好东西,口粮都不需要带,直接就轻装备好,转身锁好门就出了院子。 虽然春耕结束了,可地里的活儿却还没完,社员们也希望多挣些公分,好让自己在今年秋收的时候多分几捧粮食。 一路上,青梅走过田间地头,有不少人抬头朝青梅打招呼。 不远处,江红军正在手把手教罗敏他们四个知青干活。 虽然也对这四个知青的表现很不满,可每次要发火的时候江红军都让自己想一想王家卫,瞬间就又有了耐心继续教导罗敏四人。 罗敏他们四个人也是十分辛苦,哪怕是两个男知青也是如此。 毕竟是从来没干过农活的人,连手掌心里都没老茧,这段时间可是被搓磨得够呛。 他们也羡慕阳臻跟韩江两个老知青,那两人,就算是春耕的时候,也是上半天课干半天活。 可他们也知道,人家没理由把自己的工作让给他们,现在他们盼望的也就只有支书这里能再想个啥法子,给他们也安插个轻松点的工作。 这样,也好让他们的知识有点作用。 要不然,四个知青就总感觉自己下乡插队简直就是吃白干饭,没啥卵用。 这年头的知识分子,就追求个实现自己的价值,为社会,为人民,为祖国,尽些许绵薄之力。 要是让他们就在大岗屯种庄稼打猎,总归是有些不得劲儿。 江红军现在可没功夫想那许多,他琢磨的是夏天之前能不能要来一批救济粮啥的。 抬头看见青梅,江红军抬手挥了挥胳膊,笑着打招呼:“青梅丫头,咋又山上了?” 青梅半点犹豫都没有地说:“前两天发现有个地方的泥巴松动了,不去看看情况没办法安心。” 其他的详细话语没多说,四个新知青也知道青梅有个巡墓的工作,不过并不知道古墓的具体地点在哪里。 龙凤山说是一座山,可绵延不知几千里,人走进去了,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哪还能轻松地找到路啊。 江红军点点头,没再多说啥,让青梅注意安全早去早回。 在屯里人的认知中,总是往山里跑可不是啥美差。 这边厢,晓玲忍不住看着青梅离去的背影感慨:“还是青队长啊,进了山肯定想吃啥就能打啥。” 这话说得另外两个男知青也忍不住咽了口唾沫,罗敏也不由抬头看向青梅的背影。 江红军哼笑一声:“真以为山里的野兽都是吃素的?青队长进山就她一个人,风餐露宿不说,白天晚上都没办法睡踏实觉。你们要是觉得好,你们也能去。” 这话一出,四个知青老老实实埋头重新干活。 其实想一想,换了他们,肯定走一步都要战战兢兢。 春耕的时候他们也是去林子里扒了黑泥土的,亲眼见识过森林里的各种虫子,里面还有不少有剧毒的危险蚊虫。 边沿经常有人烟的森林里都这样了,那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里肯定更多危险的蛇虫鼠蚁野兽猛禽。 光是想一想,他们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青梅走到村口要进林子的时候,不远处站着不动的一个人影忽然跑了过来,目标明显地冲着青梅。 这让青梅有些疑惑,不由停下脚步,侧身扭头看向来人。 来人是赵银花,跟之前的狼狈憔悴相比,现在的赵银花精神了不少,甚至本来饿得有些脱相的脸颊都丰盈了起来。 跑近的时候,还带来了一阵香风。 青梅闻出来了,是上海牌雪花膏的味道。 视线在赵银花细嫩了不少的脸蛋上顿了顿,又在对方新棉袄新夹裤以及解放牌胶鞋上转了一圈,青梅确定,赵银花在短时间内,一定是发了笔横财。 梳着两条黑辫子,打扮得跟出嫁前的娇花似的赵银花见了青梅,脸上露出了亲昵的笑:“梅子,你是要上山吗?真巧,我刚好在河边走了走。” 青梅没说话,只是把视线落在了刚才赵银花站着的位置。 那里的地面上,正掉落着不少被人扯断的枝叶花瓣,显见是刚才有人站在那里太久了闲得发慌,于是手上随意扯了这些个路边的植物来解闷。 赵银花顺着青梅的视线看过去,眼皮子一跳,也发现自己的说辞有点不妥当,连忙补救:“刚才我还跟来河边洗衣服的翠花聊了老半天,没想到刚准备回去就碰见了你。” 青梅抬眸看了赵银花一眼,没说翠花正在地里背泥巴垒土坎呢。 赵银花三番两次这样找借口掩饰自己特意等在这里,青梅再傻也明白对方一定是有什么不好的意图。 对人,青梅向来是不忌惮以最险恶的心思来看人心的,更何况是揣测的对象是赵银花这个从来没有对她怀有善意的人。 被人跟踪 大概也是发现自己总抓着“巧遇”这一点解释太过刻意,赵银花笑了笑,状态自然地就转了话题:“梅子,你是要进山吗?又是去人熊沟那边的古墓?” 古墓不在人熊沟,而是在龙眼泉群附近。 赵银花这么说,只是想要试探而已。 青梅只是懒得动脑子,而不是不会动脑子。 甚至可以说,在高度警戒的情况下,青梅的智商会骤然提升到最高峰。 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青梅就明白了赵银花拦着她的目的是为了赵太后古墓。 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青梅直接对她视而不见,扭身就走了。 赵银花急着想要再拦,青梅抬手一推就把她推得踉跄着不得不让开。 这样毫不客气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青梅不再多看她一眼,直接就踏上往森林里走的小路。 赵银花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再拿青梅没有别的办法了。 站在原地,赵银花咬着唇角想了想,到底没敢跟上去。 “可惜了那两百块钱拿不到手了,竟然直接推我,我呸!去死吧!” 赵银花往青梅离开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咬牙骂骂咧咧地扭腰走了。 这次回娘家,赵银花特意没带两个孩子。 自从她能赚到钱跟粮食后,她男人也终于发现了她是个有本事的,如今正对她宝贝得厉害。 就连公爹也对她十分看重。 至于周家那死老太婆?嘁,家里两个男人都背她拿捏在手心里了,那老太婆可没好日子过咯! 想到现在的好日子,赵银花心情刚好点,可继而就想到了等在里面岔路口的田姐等人。 要是她能提前套到消息,那她可就能多得二百块钱,真是想想就心痛死了! 赵银花再不愿意站在村口这边闲得发慌,当即就回了屯里等着看几天后的好戏。 也不知道青梅家是不是真有粮食存款,看来这两天也要想办法探探风声,等田姐他们办完事回来,顺便就能把青梅家的地窖都给抄个精光。 可惜赵三明是她隔房堂哥,若不然,她还能解个纽扣就把人给哄得服服帖帖的,青梅死在山里后留下的钱,可不就全部都能入了她的口袋了么。 青梅甩开赵银花后,防备心不减反增,因为她听见了赵银花最后那句满是恶毒的自言自语。 换个人来听这个话,大概会觉得赵银花说的“去死吧”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诅咒发泄。 可在青梅听来,却觉得这一定是有原因的。 等照常往山里按照普通人的速度走了十几分钟,在一侧听见几个呼吸声,青梅那颗悬起来的心才算是踏实了――原来是前面有人埋伏。 辨别了呼吸,有七个人,其中一个呼吸略弱,应该是个女人,或者是身体不太好的男人。 又竖着耳朵听,青梅就听见那边压低了嗓音说的话。 “田姐,咱们是现在动手还是咋样?” “动个屁的手,不知道她老厉害了吗?嘎子村上百个爷们儿都没打赢!” “那咋整?” “嘘,别说了,跟上!” 因为这几个人说话用的是气音,青梅也没办法从不同的音色去分辨说话的是谁,只能从说话内容顺序上大概才出中间两句话就是那个“田姐”。 虽然心里想着事,可青梅面色不变,脚步也没变,一切如常地继续前进。 沉默片刻,那边发出悉悉嗦嗦的轻响,应该是那七个人跟上来了。 瞧这跟踪人的时候脚步声接近于无,青梅猜测,这几个人应该是老手。 只是不知道这几人是哪一伙,怎么突然想起来打龙凤山里这座古墓的主意。 要知道一般的盗墓贼,因为前有陈家庄大案,后又有考古团队往上面打了报告,等于说是这座古墓已经在上面挂了号了。 哪怕明知道古墓完整无缺,里面肯定有数不清的宝贝,盗墓贼团伙也绝对不会把这里当作是首选目标。 况且这伙人能把赵银花弄成内应,看来要么就是对大岗屯有一定的熟悉,要么就是早就打上了赵太后墓的主意,已经搁大岗屯清水镇这一片的某个旮旯里盯梢好一阵了。 青梅就这么在前面走,后面七个人“悄无声息”地跟着,又走了二十多分钟,后面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这次因为发出了些许声音,青梅能听清楚说话人的音色,很是粗嘎。 只听那男人语气阴沉地说到:“田寡妇,你要古墓里的玩意儿可以,不过等到了地儿,你们必须帮我宰了这娘们儿。” 因为忽然听见“田寡妇”这个称呼,青梅忍不住就脚下突然慢了一拍。 后面跟踪的人瞬间察觉,也不敢说话了,就连呼吸都屏住,真真是大气儿不敢出。 可见这几个人对青梅很是忌惮,轻易不敢松懈大意,就怕惊动了青梅。 青梅弯下腰,从路边摘下一丛鸡纵菌,随后就塞进了腰上挂着的鹿皮袋里。 放完的一瞬间,青梅觉得自己都能听见后面几人长舒一口气的声音。 当然,这肯定是错觉,毕竟吐出一口悠长的气,也不过是小范围内暂时性的空气流动,连常人无法察觉的微风都算不上。 青梅耳朵再是灵敏,也还没强化到这种地步。 如此,继续走了几分钟,阴差阳错没能得到肯定答案的男人不甘心地再次说:“我手上有王八盒子,早就保养好了,保准到用的时候一子儿射过去,那娘们儿还没反应过来就得挂咯。你们只需要帮我盯着以防万一。田寡妇,好歹你也是我三叔的老相好,他死得那么惨,你就真没想法?” 青梅暗暗明悟了,原来这男人是陈家庄逃掉的漏网之鱼,而田寡妇也并不是无故失踪,应该是察觉不对,连夜就带着孩子跑了。 只不知道狗子的亲爹孙酒鬼去了哪里,他的失踪,是不是也跟田寡妇有关。 田寡妇沉默半晌,最后给了那男人一个肯定的答复。 男人满意了,之后就不再说话,只沉默地跟着前面的青梅。 听见那男人说手上有枪,青梅已经敲定了主意,脚下照旧往前走。 一开始还能看见小路,可等再往里走一段路,就彻底没了人留下的痕迹,到处都是遮阳蔽日的参天大树,人走在里面很容易迷失方向。 对龙凤山根本就不熟的七个人不敢大意,再加上已经跟踪青梅有一个小时左右了也没被发现,难免就对青梅的警觉性有了错误的判断跟认知,七个人干脆就拉近了跟踪的距离。 青梅带着这么一坨尾巴整整走了三天,晚上就找棵树爬上去睡一夜,白天也只傍晚的时候会点一堆篝火烤点路上随手打来的兔子野鸡啥的。 烤的肉留一半,第二天的早饭午饭就直接啃冷肉,可以说这是青梅进山走得最踏实认真的一次。 这可就苦了后面跟着的七个人,既不能点火又不能安心睡觉,点了火那不是等着被青梅发现么。 安心睡觉?谁知道青梅会不会突然提前出发?更别提原始森林里那些个随处可见的毒虫蛇蚁了。 田寡妇都后悔自己这趟亲自跟进来了,可现在后悔也没用,因为他们都不认识路。 被青梅带着在原始森林里绕来绕去走了这么久,谁也记不住方向了。 如今唯一的出路,竟然只有紧跟着青梅这一条了,不得不说这是十分憋屈的现实。 “这他娘的到底还要走多远!”田寡妇抱怨。 一个音色憨厚的汉子大概跟田寡妇有一腿,听她喊苦,连忙安抚:“应该快了,赵银花不是还说就在他们屯打猎的那附近嘛。” 一个屯子的打猎区一般不会太远,不过憨厚汉子说这话也只是为了安抚田寡妇,事实上他也根本就不知道。 声音粗嘎的陈家男人冷哼一声,阴狠说到:“要是打退堂鼓了,咱们就把那娘们儿给做了,宰她之前逼问出出去的大概方向不就得了!” 陈家男人对古墓里的宝贝并不是不感兴趣,可想一想那古墓原本都已经是他们陈家庄的囊中之物,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害了他们陈家庄半数人的性命。 因此,陈家男人对古墓里的那些东西感觉特别复杂,就像是自己家的东西现在却要靠别人才能拿到,还只能拿到最少的一部分。 所以陈家男人对盗墓没太大热情,只一心一意要杀了青梅,为他一众叔伯父母兄弟们报仇雪恨。 都吃了这么多苦了再说放弃,就算田寡妇犹豫了,跟着她的那几个汉子也绝对不乐意。 好在第二天,青梅终于没了急着赶路的意思,早上的时候还好好吃了顿热乎肉配野菜当早饭。看这样子,应该是目的地不远了,所以才不着急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中午,青梅在走到一处洞穴的时候,左右张望一番,然后就拽着旁边的灌木枝桠滑熘着进了倾斜往下的洞。 田寡妇他们在不远处等了半晌都没看见青梅出来,顿时明白,那洞口应该就是进古墓的入口! 这会儿他们也没想为啥守墓的人会把自己的落脚点安置在古墓里了。 毕竟对于田寡妇等人来说,要是换成他们来守墓,早八百年就跳进古墓里把里面的金银珠宝古董宝贝全弄到自己的小金库里了,还守啥守啊? 监守自盗难道不快乐吗? 田寡妇等人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往洞里张望一番,里面黑乎乎的,也看不清啥。 不过能闻到从里面透出来的空气里,有一股十分不一般的气味。 有点阴森,有点潮湿,可想想下面是啥地方啊?古墓啊! 说来说去就是死人的地方,不是阴森潮湿的味道,难不成还能是阳光灿烂鸟语花香? 于是几个人一碰头,商量了几句,由憨厚男人带头,五个男人鱼贯而入,身体素质不是很好的田寡妇带着一把猎炝留守在上面。 陈家男人在最后,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可也怕那下面真是古墓,青梅跳进去了,到时候他再要杀人,怕是就要因为地形的缘故失去良机。 于是犹豫了一下,陈家男人还是跟着跳了下去。 而几个人消失在洞穴的黑暗中后,原本该也在里面的青梅,却从另一边重新出现。 这时候田寡妇还伸着脖子努力往洞里瞅,要不是顾忌着里面还有个青梅,田寡妇都恨不得扯开嗓子喊几声,问问里面到底啥情况。 因为瞅得太过投入,一直到青梅都走到她身后了,田寡妇才忽然觉得身后的感觉不大对。 刚扭头一看,青梅的手已经快准狠地掐住了她脖子。 陡然看见原本该在洞里的青梅,田寡妇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已是瞪得险些要脱框了。 可惜还不等她尖叫出声,脖子就被铁箍似的手掐住,只能发出点咯咯骨骼摩擦的声音。 青梅看了一眼洞里,不放心就这么离开,因此就保持着掐脖子的姿势把田寡妇拎到旁边:“你要是敢尖叫出声惊动了洞里的其他人,我就掐断你的脖子,信吗?” 面对青梅那双就算事此时也冷静到不正常的招子,田寡妇也不敢不信啊。 她是真的觉得青梅的眼神冷静得可怕,就好像自己手里掐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只鸡一只兔。 已经看青梅用跟现在一样的手势掐了两天兔子野鸡脖子的田寡妇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膀胱更是一阵憋涨,拼命地点头。 都到了这时候了,田寡妇哪还顾得上一动作就扯得生疼的喉咙,就怕自己点头点得迟了一秒钟,青梅就手指一用力,像掐那些兔子野鸡一样,让她的脖子咔嘣一声就断了。 青梅对田寡妇确实存了杀心,也不怕自己松开后对方真的叫出声。 实际上,跳进洞里的那六个人,不出意外的话,绝对是没办法脱身了,因为那洞根本就不是什么古墓入口,而是一条森林巨蟒栖息的洞穴。 这也是之前横扫狼群的时候青梅才发现的。 早在听见陈家男人说要杀她的时候,青梅就对这几个人动了杀心。 哪怕是讲究个法律,青梅也绝对不能容忍惦记着她脑袋的人还能继续活下去。 陈家庄的案子已经结了有一段时间了,很多证据供词都已封档。 当初之所以会判决那么多炝毙,一个是大掌柜等人行径太过恶劣猖狂,还有一个也是因为牵涉的人太多,俨然已经是一个大案件了。 可现在要是青梅再把这个漏网之鱼送去局子里,这人如果一问三不知,再耍点小聪明,青梅不能保证对方绝对能判个炝决。 至于其他人,都是惦记她脑袋的那个人的帮凶,送去局里接受劳动改造,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 在青梅的认知里,两样东西是谁也碰不得的逆鳞,一个是食物,一个就是她的命。 可以这么说,身为帮凶一员的田寡妇,已经上了青梅的死亡名单。 田寡妇还不知道青梅心里所思所想,不过这个时候,她保命的触角却灵敏至极,被松开脖子后像只鹌鹑,轻易不敢动弹,惶然又无助地望着青梅,盼望着青梅能生出些同情,也好叫她活命。 青梅不为所动,眼神都没闪一下,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盯上我的?赵银花是不是你的内应?” 田寡妇很不想回答这种疑似送命的问题,可在青梅冷漠的凝视下,却又不敢不答,只能哆哆嗦嗦地点头。 连生出点急智,装可怜推责任都不敢。 这是一种在凶兽面前什么小花招也不敢耍的惧怕,田寡妇被青梅隐藏的杀意给彻底慑住了。 上交给公安局 青梅问什么,田寡妇就老老实实答什么,半点小算计都不敢有。 于是青梅就知道了,原来田寡妇是在年前赵银花被她娘家人大雪天撵出去的那次搭上线的。 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田寡妇等人就打起了古墓以及青梅的主意。 田寡妇这边给赵银花好处,可田寡妇是个多疑的人,就算身边得用的人,她也一定要捏住点把柄才敢放心用。 对待赵银花,田寡妇也不例外,先给了好处引赵银花上钩,然后又带着赵银花去省城,体验了一把赵银花之前无法想象的“奢侈”生活。 对女人来说,什么把柄最可靠?那当然是男女床上那点事儿。 于是田寡妇引得赵银花半推半就地跟省城一个领导好上了,随后又接连给赵银花介绍了好几个“老板”,还不停地给赵银花洗脑,让赵银花觉得这样的生活才是她想要的精彩人生。 从本质上来讲,赵银花就算有点小聪明,到底也是个没见过世面,根子也不咋端正的人,被田寡妇这么一糊弄,还真就弄成了。 这次赵银花回大岗屯,主要任务其实就是给田寡妇他们几个人打掩护以及带路,从青梅那里打探到古墓消息都还是次要的,那顶多也就是赵银花想要给自己赚点外快。 如果打探到了,田寡妇他们也算是多了个选择跟退路。 说完这些,田寡妇捂着喉咙小心翼翼地看青梅:“赵银花那娘们儿自己就不是啥好人,当初我碰上她的时候,她就在骂大岗屯,还骂你!” 田寡妇不确定青梅对赵银花是个啥态度,从赵银花那里知道的消息,那小娘皮可是青梅男人的隔房堂妹。就这段时间打探到的消息来看,青梅对她男人可谓是死心塌地,就算那汉子二两毛虫不中用都一点没生出外心,谁知道青梅会不会看在家里男人的份儿上就对赵银花不追究了呢? 所以田寡妇就说这个话来试探一下,也好确定后续回答问题的时候要如何叙述跟赵银花有关的内容。 田寡妇不敢对青梅撒谎,可不代表她不会拉其他人下水,多而不少的总能分担一些青梅的怒火。 刚想完,身后的洞穴里陡然就传来阵阵惨叫声。 进去的除了陈家庄那男人,其他的都是田寡妇上过炕的,自然再熟悉不过了,一听就听出来是他们的叫声。 想到本该跳下去的青梅忽然就从另一边出来,还抓住了她,显然是早就发现了跟在后面的他们。那么稍微一想,田寡妇就明白了那洞里肯定不是啥古墓,而是什么要人命的地方! 想罢,刚想耍的小聪明就又被吓回去了,田寡妇浑身发凉,凉得都冻成冰坨子了,站在那里梗着脖子浑身僵硬得愣是扭不动脑袋回头看一眼洞穴。 青梅皱眉,怕里面那大家伙吃完几个人还不够,还要出来,于是冷声喝问:“你还干了哪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赶紧全部给我说出来,否则就送你回去跟你那几个同伴团聚。” 说这个话的时候,青梅已经往田寡妇面前逼近两步,准备随便听听就把人赶紧扔下去,自己也好早点走人。 田寡妇一听,浑身一哆嗦,跟筛糠似的,登时就站不住脚了,噗通一声闷响,就跪坐到了地上,抖着嘴皮子把自己干的那些事全部都倒豆子似的抖落了出来。 “我前头那个男人不是病死的,是我用耗子药药死的……孙酒鬼也不是失踪了,因为他发现我藏在屋后面的宝贝,我就带人把他给骗出来弄死的,就埋在柳下屯往山上走的那条路边上……” 饶是青梅,也听得眉梢一抖,瞅着田寡妇的眼神中杀气渐渐淡了。 田寡妇只以为自己听话的配合态度讨好了青梅,忙不迭地继续说了不少事儿。 “我以前跟陈家庄的陈大友是相好,他们干的那档子事我也参与了,还在省城里认识了好几个老板领导,就是帮陈大友他们拉人脉找买主……” 听到这里,青梅终于决定不杀田寡妇,而是把她送去公安局领奖励。 至于田寡妇到了局子里反咬一口说她杀人? 早在一开始,青梅就给自己找好了退路,那六个人本来就有案子在身不说,这次青梅也是为了自保才借着自己对这片森林的熟悉躲过了这伙强人的跟踪截杀。 更不用说从头到尾青梅都没动过手,就算是要验尸,那也是蟒蛇杀的――这也是为什么从头到尾青梅都没直接出手的原因。 这个世界如此美好,龙凤山里的小动物们如此可爱,青梅可舍不得离开它们。 就这说话的功夫,洞穴里的惨叫声早就已经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渐渐停歇消失了,田寡妇说完了话,只听周围一片安静,连声鸟叫虫鸣都没听见。 这阴沉沉的气氛,让田寡妇脑子里只能想到一句话:这么僻静的地方,正合适杀人。 杀了人都不需要挖坑埋尸,只需要扔在地上,过不了小半天,尸体就要被或许现在就潜伏在附近的野兽给啃个精光了。 青梅终于动了动脚,朝田寡妇走过去。田寡妇吓得面无人色,直愣愣地看着青梅靠近,明明想要逃,可身体却僵硬得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一片寂静中,青梅的脚步声轻且浅,只发出踩在杂草上的微弱悉嗦声。 在青梅走到田寡妇面前,正要伸手去拎人的时候,一阵唏声突兀出现,青梅闻到尿骚味,眉头一皱,很是嫌弃地重新站直了身,收回胳膊,还往旁边挪了两步。 田寡妇就感觉裆里一阵热流,傻呆呆地转动眼珠子往下面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她刚才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青梅最后还是只能动手把田寡妇绑了起来,扔在原地,自己又去重新安静下来的洞穴入口张望一番,只在地面上发现了慌乱中掉落的铲子王八盒子等杂物。 而一截蛇身就懒洋洋地蜷缩在旁边。 大概是闻到人味儿,蟒蛇原本朝里面搁着的大脑袋重新立了起来,扭向洞口。 一双大眼睛就盯着青梅,蛇信时不时吐露出来,看起来像是不确定还要不要再吃个食物。 青梅看了眼王八盒子,视线没过多停留,反而对那把铲子挺感兴趣的。 六个大男人吞进肚子里,哪怕是蟒蛇,也觉得自己需要些时间消化。 况且,从这个人身上,蟒蛇隐约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当时这人身上还带着特别浓郁的狼血味儿。 蟒蛇谨慎地慢慢滑进了山洞,撤退的时候一双眼睛还直直地锁定着青梅,是在防备青梅忽然动手。 青梅见状,也没去管它,而是跳下去,把王八盒子跟铲子都捡了起来。 青梅准备把铲子留着自己用,刚好龙眼泉群那边的木屋里还缺了个趁手的种菜工具。 这铲子跟普通铲子相比,前端格外锋利,反射着冷光,一看就知道这玩意儿除了打洞,还能往人身上砍,效果绝佳。 那王八盒子,青梅就准备连同田寡妇,一起上交给公安局。 因为临时遇到这事儿,青梅也没能去看望旗杆跟裙子,就在山里带着几个人转了三天,转头又拎着田寡妇下山了。 下山的时候速度更快点,毕竟之前青梅还特意带着他们绕了不少路。 饶是如此,也用了两天,毕竟有田寡妇在,青梅就要多个累赘,还不能尽施手段,这让青梅对田寡妇的嫌弃越来越大。 且说大岗屯里,赵三明知道青梅要上山,如今家里还有不少粮食,两个地窖都是满满当当的,菜园子里的菜也才刚种下去,正是需要人照看的时候。 越来越居家的赵三明着实不放心家里那一摊子事儿,所以带着狗子,第二天就早早地赶回了家。 这次出去,他带回来了零零碎碎许多东西,不仅填补好了灶头需要的那些东西,还带回来了几只小鸡崽以及两只大鹅。 因为粮食紧缺的缘故,前两年还有人家养了几只鸡,现在却是基本没有了。 赵三明忽然逮这么些家禽崽子回来,回家的路上可没少被碰巧撞见的妇女询问。 赵三明只说是在干哥哥那里匀的。 对外,赵三明以前救过张大海,两家来往紧密,之后就结拜成了异性兄弟。 这也不稀奇,若是有了救命之恩,年龄差不多的就是做兄弟,年龄差得多一点的,那就是干爹干儿子,总归是要当作家人来看待才是知恩图报。 赵三明跟狗子回到家,看院门还是走的时候那样,也是松了口气。 打开院门,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进去了,狗子率先就放下装小鸡小鹅的篮筐,迫不及待地去给鸡鹅捉虫子挖蚯蚓拔嫩草去了。 这会儿也才下午四点多,如今是五月初,天气已经渐渐暖和起来了,白天变长了。 赵三明也就没管他,自己放下背后背着的蛇皮袋,先去打开房门上的锁,进屋里各处看了一圈,确定没被人动过,这才算是彻底放心了。 也不知道为啥,现在赵三明但凡是离开家去外面,总觉得家里会出啥事儿,特担心家里,可以说是不亲眼看着这个家,他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安生不下来。 这其实就是因为赵三明现在对这个家付出的心力越来越多,可以说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是赵三明在打理。 毕竟青梅从来都是只关注地窖里的存粮以及锅里的食物,其他的地儿? 怕是房子塌了,只要没塌掉灶台以及地窖那边,青梅就能淡定从容地思考该先吃饭还是该先收拾残局。 出门在外总是闹腾的那颗心放下了,赵三明也不急着打扫房间,先去把蛇皮袋拎进屋,然后找出工具,抓紧时间给鸡崽鹅崽圈出个棚子来。 因为院子宽敞,做个临时用的鸡圈还是很容易的,不外乎就是去柴垛里找些得用的木柴,然后就敲敲打打,往泥巴里钉下去几根稳固的桩子。 因为鸡跟鹅都太小,剩下的就需要用藤条一点点编起来,编到两个手掌那么高之后,藤条就能编得稀疏一些。 赵三明正蹲在那里干得起劲,旁边的鸡崽子鹅崽子还在篮子里叽叽喳喳嗬嗬嘎嘎地乱叫,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大黄大黑的叫声。 另又有还在地里上工的社员们高声说笑的声儿。 这气氛,可以说是特别舒服,赵三明都忍不住哼起了小曲儿。 赵三明干得很专心,所以面前忽然有个女人出声儿喊他,愣是把赵三明惊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仰头一看,赵三明才发现是赵银花。 对赵银花,赵三明就直白得多了,当即就站起来,拍着屁股上的泥一边皱着眉不耐烦地责问对方:“你这啥毛病啊,进人家院子都不知道叫个门儿?” 赵银花暗暗咬牙,又一次可惜自己跟赵三明是亲戚关系。 不过这会儿面对赵三明,赵银花还是笑得眼角带春,柔柔地说:“三明哥,我这不是跟你熟嘛,都是一家人,还这见外干哈?” 赵三明都笑出声儿了,毫不客气地道:“谁他娘的跟你熟了?还一家人?我呸!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就你那破名声,谁要跟你是一家人,那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赵三明可不是大岗屯里那些不怎么出去的人,这才刚从张大海那边回来,路上就要路过镇上。 倒也不是特意打听,而是去供销社买东西的时候人家柜台员已经对经常来买东西,且下手从来十分爽快的赵三明熟悉了,知道他是大岗屯的,于是就顺口说起了从大岗屯嫁过来的赵银花。 因此,赵三明可知道赵银花现在是个什么破烂玩意儿,原本对赵家其他旁支亲戚就很不亲近的赵三明,对赵银花就更不喜欢了。 不过现在赵三明都忙着照顾家里家外的,又是个大老爷们儿,也不至于拿个娘们儿的破事出去到处说。 可谁叫赵银花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特特跑来他面前烦他呢。 哪怕是没遇见田寡妇之前,赵银花也很少受到年轻男人这样的慢待,一时半会儿也是被赵三明毫不客气的态度给弄得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张着嘴都不知道说啥了。 赵三明低头看看才完成到一半儿的鸡圈,再看篮筐里已经挤得不耐烦,纷纷拍着小翅膀想要跳出来的鸡崽鹅崽,眉头皱得都打结了,“行了行了,有事儿就赶紧说,没事儿就麻溜滚蛋,没看见老子忙着呢!” 别看赵三明现在在青梅面前有多软,在屯子里干活的时候脾气也还算好。 可对待不喜欢的人,赵三明从来都是那二流子混混儿的德行,才不管对面的是男是女,只要是确定打不过他的,他都能骂骂咧咧,表现出不好惹的一面。 虽然这就是个纸老虎,可抵不住好吃好喝了这么两年,现在的赵三明已经可以说一句人高马大了,凶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赵银花下意识地往后面躲了躲,心里暗暗唾一句:谁说现在赵三明改好,还不是以前那德行嘛! 因为赵三明态度恶劣,赵银花也知道自己肯定打探不出啥。 赵银花甚至怀疑,如果现在她多问两句对方家里存了多少钱多少粮,赵三明怕是真要打她。 赵银花无功而返,只能一边咒骂着等青梅死在山里,看赵三明还有谁来养他,到时候有他苦日子受的! 一边则是决定这两天多去跟屯里的妇女拉拉家常,看能不能打听出赵三明家这两年有哪些收入,又有哪些开销。 这么一估算,还是能大概猜出这家人的家当有多少的。 青梅嫌弃田寡妇,很不愿意多跟她呆。 刚好蟒蛇洞穴那边离半月屯的打猎区比较近,干脆也不回大岗屯了,直取半月屯,然后在半月屯找梁书记借用马车,这就哒哒哒地到了镇上。 对公安局,青梅也算是熟门熟路了,连守门的大爷看见青梅都笑着乐呵呵地打了招呼。 找到林队长,把田寡妇一交,再三言两语说了田寡妇等人以及那陈家男人的事儿,其他事儿青梅就不准备管了。 林队长看青梅交上来的王八盒子,再一听田寡妇身上竟然背着好几条人命,裙子下也拢着不少人脉,登时对此事重视起来。 让人把田寡妇暂时关起来,林队长又叫隔壁食堂送来饭菜,就这么一边跟青梅吃饭,一边问她一些更具体的情况。 林队长听完,放下筷子郑重其事道:“青队长,这事儿你也是受害者,所以今天你肯定是不能走的。待会儿我就叫小周去给你在招待所开个房间,对了,田寡妇交代的那个赵银花,既然现在还在大岗屯,以防她听到风声直接跑掉,到时候还是要你带人去抓一下。” 青梅又吃了一口回锅肉,细细品尝一番,觉得味道也不赖,于是点点头,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林队长很高兴,看她都把红烧肉给吃完了,干脆起身又自掏腰包,去食堂再打了一份过来。 青梅的胃绝对是黑洞,一桌五六个爷们儿分量的饭菜,林队长无心吃饭,其余的愣是被青梅一个人全给光盘了。 这会儿天色已经不早了,青梅是下午从半月屯那边的山里出来的,又在梁支书那里耽搁了一会儿,等到到了公安局,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 得知青梅带着那伙强人在山里转了好几天,虽说青梅说得云淡风轻,可林队长换位思考一下,觉得青梅肯定也是好几天绷紧了神经。 于是吃过饭,林队长就让订房间的小周带着青梅去招待所休息去了,他自己则又是给局长打报告,又是点出一队人马,准备连夜就去各处走访探查。 柳下屯那边也派了人过去,这是要把孙酒鬼的尸骨给挖出来。 青梅在招待所里吃得饱饱的就舒坦地睡着了,林队长等人却是忙了个通宵。 等到第二天,青梅上午又配合着对田寡妇进行了审讯,中午吃过饭,林队长就点了副队长张照并两个队员,跟青梅一起回大岗屯抓赵银花。 赵银花在屯子里积极参加各种路边妇女们的唠嗑闲聊,模模糊糊也对青梅的家产有了些概念。 又想着青梅往常是三四天就从山上回来,这次却已经去了六七天了,赵银花觉得肯定是田姐他们得手了,自己也就开始琢磨着要如何对青梅家的那些钱财动手。 谁知她还没能想出个办法,青梅就回来了,还带着三个穿制服的公安,一回来看见坐在路边大石头上望着青梅家方向苦思冥想的赵银花,一抬手指着她就对三个公安说:“她就是赵银花。” 赵银花听得一脸莫名,然后就这么迷迷糊糊被三个公安扣上手铐板着脸直接带走了。 一直到走出了大岗屯的村口,已经晕菜的赵银花才终于反应过来,她真的被公安逮了,而且还是青梅指认的! 对现实终于有了明确的认真,赵银花顿时脖子一梗,脑袋往后一仰,翻着白眼儿直接就给吓晕过去了。 原本抓着赵银花胳膊看押她的公安无语地松开手,任由赵银花软倒在地。 “副队儿,这咋整?” 张照提了提裤腿,蹲下身,故意说:“要不然咱们就在这儿把她给炝毙了吧?反正带回去也是吃花生米儿。要是咱们抬着她回去,忒累人不说,指不定还要被指责对小媳妇儿动手动脚,那咱们也太冤枉了吧?” 说着话,张照就抻着腰,要去拔腰间炝套里的配炝,发出十分明显的声响。 两个队员面面相觑,不过等看见躺在地上直转眼珠子的赵银花,两人也反应过来了,站在旁边配合到:“啧,好像也是哈,可是咱们也不能无缘无故地开炝啊。” 另一个人想了想,一拍手,出个主意:“要不然这样,咱们把人给拉进旁边林子里,到时候就说是嫌疑人准备逃跑,咱们怕她跑了,只能被迫开......” 话还没说完,刚才还晕倒在地的赵银花嗖一下就坐了起来,胆战心惊地对三个公安说:“公安同志,刚才我就是太害怕了,就晕倒了,现在我没事了!” 张照忍不住乐了,挑高一边眉毛,十分不信任地瞅着赵银花,摸炝的那只手都还没放下:“真没事了?能走好几个小时的山路到镇上?” 旁边一个队员说:“要不然还是别勉强自己了吧,反正咱们也有办法了,保证不会让你受苦。” 赵银花动作麻溜地爬了起来,坚决表示自己完全没事了,走几个小时的山路而已,小意思! 其实她也是反应过来了,就她犯的那些事,顶多就是判几年劳改,要是真装晕再寻机逃跑,这三个人还真可能会直接把她打死。 比起死,劳改完全就是小意思了。 因为这个想法,等傍晚到了局里,赵银花招得特别积极,还主动说出了好些田寡妇他们的事,牵扯出了好几个省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1966年 最终田寡妇毫无意外地被判了死刑,孙酒鬼的尸骨也找出来了,也是这时候柳下屯的人才知道他们屯里竟然还发生过命案,且还不是第一次。 一时间,柳下屯也算是出了名了,跟嘎子村差不多,都是坏名声。 可以想像,此后至少十几二十年,柳下屯跟嘎子村的年轻男女们在婚姻市场上很大概率会滞销。 青梅果然又获得了上头的奖励,这次甚至还有锦旗,上面写着“铲奸除恶,尽忠职守”八个金字儿。 念在这次青梅也遭遇了恶人的报复,险些被杀害,所以上面领导开了个小会,额外又给了青梅二十块钱以作安抚。 也算是受惊吓的精神损失费了。 另外公社里给的杂七杂八毛巾肥皂搪瓷盆搪瓷缸铝饭盒等,就不多说了。 这奖励虽然丰厚,可其他人也只是羡慕一下,没人眼红或者不服气。 毕竟青梅这两年抓的犯罪分子,就算是公安局里也只有像林队长那样的老资历才有比一比的资格。 其他人顶多就是抓抓小偷小摸的,谁能跟青梅一样,运气那么好,一出手就必定是大案子呢,最小的案子那也是钱满仓等人那样的偷猎小团伙。 当然,说青梅运气好,也就是酸一酸,谁都清楚,要是换成他们有这个“运气”,怕是坟头草都长了一米多高了。 到了秋天,因为今年风调雨顺,东北省这一片都是大丰收,可算是把头顶上堆积了两年多的阴霾给吹散了。 清水镇上面的联合公社就琢磨着庆祝一下,另外也把这两年表现好的同志都给拉到一堆来,该做典型代表的就夸一夸,宣传宣传积极向上的精神。 该批评一下的歪风邪风,也要提一提,让下面的基层干部都警醒一番。 清水镇这边,青梅就当仁不让地给推荐了上去。 青梅是不怎么乐意去的,秋收结束,正是野鸭要南飞,山林里鹿肥羊壮的时候。 结果跟着江红军去公社开会的时候,休息时偶然听旁边两个小干事唠嗑,说起联合公社那边的食堂师傅是什么什么御厨后人,青梅立马就改了主意。 虽然面上还是那样淡淡的,可安排这事儿的领导明显能感觉到青梅的积极配合。 戴上大红花坐上拖拉机,去联合公社转了一圈,再回来,青梅不管自己接受表彰的照片跟报纸,反而对怀里揣着的几张纸十分宝贝,回到家就给了赵三明,让赵三明好好研究研究。 赵三明又不认识几个字,就勉强凑合着认出了几样调味料的名字。 得,这肯定是菜谱没跑了! 赵三明自己都觉得挺奇怪的,因为对此他竟然一点也不惊讶。 青梅对锦旗、大红花照片奖状不在乎,可赵三明却很看重,拿着东西在屋里进进出出转来转去都没找到合适的地方贴奖状挂锦旗摆照片。 晚上吃完饭,收拾桌子的时候,赵三明忽然说:“梅子,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做房子了?” 今年大丰收,赵三明又很认真地下地挣工分。 经过这两年的劳动锻炼,再加上好吃好喝,既没饿着也没冻着,赵三明虽然比不上青梅,却也是跟屯子的爷们儿一样了,都是满工分,要用来养活一家三口还是足够的。 地窖里剩下的两千来斤陈粮,也就每日里额外加餐用上一点,看起来也是能再吃个两年多。 过了三年饥&荒,青梅就放松了不少,赵三明也就没再不断的买粮食回来囤积了。 这么一来,今年的钱除去柴米油盐等物的开支,其他的都存了起来。 青梅领两份工资,还得了奖金,到现在,已经存了不少钱了。 这年头做房子,费不了多少钱,像他们这边木柴足够多,只要递交申请条子就可以砍来造房了。 另外,人工费也没有,只需要请来帮忙建房的人吃两顿饭就够了。 如此,造房子花费的也就是砖头跟瓦。 青梅也算是在公社领导那里挂了号了,要申请买砖头瓦片,也是比较容易的。 赵三明在心里过了一遍,算出修房子大概需要多少钱:“咱们家现在有六百多块钱了,修个三间砖瓦房还能剩一点。” 至于房子里的家具那些,隔壁半月屯里就有木工不错的社员,到时候给点加工费就中。 狗子一听修房,停下手上打磨陀螺的动作,竖着耳朵听。 青梅反而想得更简单,一点都没打磕绊地就答应了:“确实该修个更兼顾的房子,地窖也要都弄到屋里来,外面就放点白菜土豆。” 赵三明听她考虑的都是食物的安全问题,不由发笑。 青梅扭头瞅他,问:“你笑啥?” 赵三明摆手,“没啥没啥,就是高兴,嘿嘿,要是咱们把房子修起来,那咱们就是大岗屯房子最好的嘞。” 比用作大食堂的地主家都还好,是该高兴高兴。 青梅没看出问题,只能收回质疑的目光。想着这人这么简单就满足得忍不住傻笑了,青梅不由暗叹,而后主动说到:“看看钱够不够,够的话就多修两件,鸡鹅都长大了,也要关进屋里,狗子长大了也不能继续睡小炕了。” 顿了顿,青梅状似无意地说:“到时候要是你想养猪,也能给搭个猪圈啥的。” 其实是青梅想吃猪肉了。 虽然天天都吃肉,可也不知道咋回事,还是时不时就想吃猪肉。 山里的野猪虽然也肥硕,可一来,毕竟是山里长大的,肉质太紧太硬,屁也厚,肉里还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吃来吃去,还是家养猪好,小时候就劁了,皮薄肉嫩的,无论是炖汤、回锅、红烧、蒸煮炸卤,都是让人无法忘记的美味。 如今赵三明可以说是对青梅的性格习惯摸得门儿清了,一听就明白了啥意思,也就顺从如流地点头:“确实该养猪了,鸡跟鹅都长大了,可以放出去自己找食儿了,那生下来的麸子米糠就消耗不了多少了……” 修房子的事就这么敲定了。 赵三明就站在灶台前洗洗刷刷,嘴里没个停歇地跟青梅说说家里琐碎小事,偶尔还要问狗子一声今天的作业做完没有。 青梅就坐在旁边看,觉得这画面有点像她小时候去乡下外婆家玩时某个时刻发生过的。 不过那时候是外婆站在灶台前洗碗,母亲坐在灶洞前,手里捏着烧火棍,一边跟外婆絮絮叨叨说些家长里短,一边用烧火棍去戳埋在灰里的红薯好了没有。 旁边被外婆特意擦了好几遍,还铺上一块蓝色老旧卡其布的饭桌上,扎着两个冲天辫的她跟梳着两个马尾的姐姐挨着挤在一条长凳上做作业,偶尔还趁母亲没注意的时候偷偷说话吃东西。 赵三明家修房子,又是引起了一阵热议,不过已经有了买自行车的事儿,修房子好像也是理所应当的。 许大河出了大力气,每天都来帮忙挖地基。砖头瓦片买得很顺利,毕竟有青梅的名头,上面相关领导跟部门还是很愿意给这个面子的。 有钱,又有条子,办起事来就很容易了。 前前后后不过两个多月,青梅他们家的新房子就修起来了。 新房子就修在老房子的隔壁,支书给重新划了个大院子,分前后两个院,这样一来,茅房跟菜园子就可以挪到后面了。 而前院,赵三明去联系石场,给弄了不少青石板来铺上,院子登时就气派大气得不得了。 原本青梅以为是要把老房子推了,可赵三明翻来覆去想了好几个晚上,最后还是舍不得推掉老房子。 这可是他跟青梅结婚的房子,里面也有他们共同生活好几年的回忆,赵三明舍不得。 对此,青梅只能瞅赵三明一眼,心里嘀咕一声“嗦”,也就随便他了。 反正造房子的事,除了打申请,其他的都是赵三明在忙活,青梅照常该上山上山,该干啥干啥。 要是把两人的性别换一下,青梅的作为,妥妥的就是渣男本渣了。 可惜了青梅就是个女同志,这样一来性质就大不相同了。 外人都知道青梅他们家养家挣钱的主力军是青梅,这能造房子,也都是因为青梅的高工资。 于是外人没有谁不夸青梅能干,见到秋老太也是掩饰不住地羡慕秋老太好眼光,当初就给小儿子说了这么个能干的媳妇。 秋老太听得高兴,精神头好了不少。 以前她总是在家里,不怎么出来,可自从青梅家开始造房子了,秋老太就每天都要颠着脚下来转转。 大概也是因为多了运动,心情又好,秋老太竟然身体越来越好了,就连早白的头发都有了转黑的迹象。 1962年的冬天,青梅他们住进了新房子里,用青砖造的炕可舒服多了,又宽又平,受热也均匀。 狗子也有了自己的房间跟大炕床,足够他在上面翻筋斗打滚儿好几个来回的。 鸡跟鹅也安置到了新房子旁边单独造的茅草棚里,其他人都觉得该用老房子来养鸡关鹅,可赵三明就是不愿意,宁愿每天多费点神去打扫闲置的老房子,也不愿意给家畜糟蹋了。 对赵三明这样的怀旧念旧之情,青梅是无法感同身受的,不过她也不管就是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三年的饥荒让老百姓受够了苦,此后几年,老天爷都十分宽厚,该下雨就下雨,该吹风就吹风,绝不含糊。 风调雨顺之下,庄稼丰收,山林里的动物也都长得肥美。 大岗屯众人的生活是一年比一年好,虽然比不上半月屯,可至少他们屯没有拖一个嘎子村那样的累赘包袱啊。 春天里齐心协力干活耕耘,秋天里收获粮食,再在青梅的带领下,从龙凤山里收获肥美的猎物,卖了皮肉换来不少钱,年夜饭都一年比一年丰盛了。转眼之间,来到了1966年,这四年里,外面的世界可能发生了大改变,可大岗屯里却没多少变化。 非要说有的话,那大概就是小子闺女们长大了,有的娶了媳妇,有的嫁了汉子。 另外,知青点那边,最不大可能找对象的阳臻竟然跟小玲直接结婚了。 罗敏也跟江会计的弟弟处上了对象,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等今年秋天罗敏娘家那边派个人过来做代表,参加两人的婚礼。 而最可能找对象的韩江,反而渐渐混成了大龄青年,屯里甚至外面没少有大婶大嫂子要给他介绍对象,韩江都是笑呵呵地给婉拒了。 不过这些变化,也只是对这些人自己来说是大变化,对别人来说,并不算多重要。 青梅还是老样子,赵三明越发勤快,家里家外一把抓。 为了给狗子检查作业,赵三明还被迫也开始去学校旁听,学了识字,还学了简单的加减乘除。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日子就是这么过了的时候,春耕刚过,五月中旬,正是地里庄稼冒出青苗子,社员们忙着拔草追肥的时候,江红军接到消息,赶去公社开会。 傍晚再回来,江红军面色凝重,且看起来是赶着回来的,背上的衣服都打湿得全粘背上了。 江红军忙着回家跟老爹说刚得到的消息,在路边叫了个玩耍的小孩儿,让他去青梅家找青梅。 这会儿赵三明已经提前下工,回来做饭了,青梅就在厨房里帮着烧火,狗子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写作业。 小孩儿站在门口探头瞅了瞅,看见狗子,连忙喊:“狗子哥,梅姨在家吗?支书找梅姨过去,说是有啥重要事。” 跟江胜利他们喊青梅“梅姐”一个样,屯里小孩儿们也跟着狗子喊“梅姨”。 青梅简直就是屯里所有小孩儿的崇拜偶像,心目中的大英雄。 虽然他们都有点怕青梅,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叫一声“梅姨”,暗搓搓地拉近自己跟英雄偶像之间的关系。 每次他们去了自己外祖或其他亲戚家,跟那些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吹牛的时候,一说“俺们屯梅姨”如何如何,都能收获一堆羡慕向往的小眼神。 狗子抬头一看,是跟他坐一个教室的四年级同学,于是就应了一声,还邀请对方要不要进来玩。 小孩儿羡慕地又看了看狗子家的大房子,还是摇头:“不了,我还要回家打草喂鹅嘞。” 大岗屯里现在也有不少人家养家畜了。 生活变好了,养些家畜也好改善改善生活,或者攒下蛋来换钱。 这会儿还没有搞啥割资本&主&义尾巴的运动,就算是已经开始了,那股风也还没刮到清水镇这边来。 狗子也没留人,道了谢,看人走了,自己就暂时放下作业,去厨房跟青梅说这个事。 刚才厨房里炒得正热闹,加上那小孩儿有点怕怕的,说话声也不大,狗子没看见梅姨出来,就以为是她没听见。 其实青梅是听见了的,不过她忙着等赵三明让她帮忙“尝咸淡”,所以就没顾得上出去。 如愿以偿地拿到了赵三明铲进一个碗里让她“尝味儿”的肉菜,吃了一筷子,冲赵三明点头表示咸淡正好,青梅三两口吃完剩下的,这才表示自己知道了。 放下碗筷,青梅出了门。 赵三明把菜都铲起来,想着青梅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回来吃饭,于是又把菜放到旁边灶头上的蒸锅里温着。 一边刷锅,赵三明一边跟狗子说话:“作业做完了就休息一下,也出去跟小鱼他们耍一耍,你梅姨不是还给你弄了个铁环吗?小鱼前两天还跟我说,说你现在都不怎么同他们玩儿了。” 狗子抿唇,乖巧地过去给赵三明烧火,“不了,我就是觉得做题看书也挺好玩的。” 赵三明撩起眼皮子瞅了他一眼,叹口气,摇头没继续说啥了。 比起小时候还总爱给他挖坑,现在狗子实在是太懂事听话了。 赵三明也知道狗子为啥不爱出去玩了,就是因为他梅姨说了句读书好。 今年狗子已经11岁了,等到秋天,他就该离开大岗屯小学,去镇里上初中了。 他梅姨已经跟燕子阿姨说好了,到时候他就住在燕子阿姨家,一个月放两天假的时候再回来一趟。 狗子其实挺不想离开大岗屯的,他愿意跟其他上完小学就留在家里干活的同学一样,更别说他现在弓箭射得好,已经完全可以靠这个养活自己了。 比起同龄人,狗子这已经是很好了,至少已经算是有个养家糊口的本事了。 可梅姨说上学好,以后能挣更多的钱,成为更有用的人,见识更广阔的世界,吃更多的美食。 狗子听见最后一个,就不再做沉默的反抗了,而是越发认真努力地埋头学习。 青梅到了支书家,支书正跟老支书坐在院子里的柿子树下,两人面色都挺凝重的。青梅一看,就明白肯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一边走过去,青梅一边在心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琢磨,今年是1966年,该是十年动荡期开始了,所以支书他们应该是在说跟这个有关的事? 事实也确实如此,江红军看青梅来了,也没起身,招手让青梅也过去坐,又让他媳妇给泡碗糖开水来。 等青梅坐下,又喝了口汤水,江红军才说:“今天我去公社,得知会有一批人送下来进行劳动改造,其中就有陈教授。” 陈教授是谁?赫然就是当初来大岗屯的考古队领头教授。 怎么他也被放下来改造了? 陈教授严教授 关于陈教授为何会被下放,这话说来可就长了。 不过简单来说,就是陈教授被他的学生给举报了,那学生也不是别人,正是当初被陈教授带下来观摩学习龙凤山赵太后墓的几个学生中的一员。 当初陈教授在考古的时候就说了一些敏感话,那时候杨先生还两次阻止了,原本想着身边除了大岗屯的人,也就陈教授几个得用的学生,应该也不会有多大问题。 毕竟在杨先生跟陈教授看来,大岗屯的社员们,虽然没啥文化,可都是热情淳朴的好同志。 就像是老支书,为了能让社员们过上好日子,哪怕是被上面领导在大会上点名批评也不在乎。 这样的为民服务的态度,让杨先生跟陈教授很受感动,对大岗屯众人的印象也就自然而然的带上了一层滤镜。 可哪晓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那几个学生都从陈教授手下毕业参加工作了,竟然还有人冒出来举报陈教授,据说就是为了向组织上表忠心,争取一个职称上的评比。 江红军也了解得不多,说到这里,也不由摇头。 老支书更是在旁边往脚畔吐了口唾骂,骂道:“这些坏了良心的畜生,为了那点好处,连恩师都能祸害!” 老支书以前也是在私塾里蹭过课的,在师生关系这上面还是比较老一套的。 正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传道授业解惑的恩情,那真是堪比父母的恩情。 青梅也不由皱眉,不过这种人性险恶背叛的戏码,她已经看得太多了,没甚感想。 皱眉只是因为想到陈教授被下放到他们大岗屯,那以后红&卫兵会不会经常来? 批&斗这样的事,是不是也要落任务到他们大岗屯? 江红军赞同的点头,继续说起陈教授要过来的事:“听说现在首都那边闹得很厉害,学校里都不上课了,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谁也不敢多说半句,就怕说错了话被逮进去……杨先生因为是留学回来的,听到风声就躲出国了,离开的时候还让陈教授一起,陈教授没答应。” 说到外面的形势,哪怕江红军就是个小小的支书,也不由满脸怅然:“这次陈教授能被分到咱们大岗屯,也是杨先生走之前托了关系,让人关照着。今天我去开会,就有个干事私底下跟我说这个事,让我这两年多照顾照顾陈教授。” 杨先生都把陈教授托到他们大岗屯来了,可见也是实在没办法可想了,只能想到大岗屯这个他们曾经来带过一段时间的山村。 老支书对照顾陈教授的事很赞同,“像陈教授这样的人,咱们能帮一把是一把,还不知道来之前受了些啥苦头。红军,一会儿就把咱们家的那间空房子给收拾出来,等陈教授来的时候,就住进去。” 江红军皱了皱眉,想说什么,不过最后到底没说。 他是担心这样会连累自己家,可江红军也做不出来落井下石或者不管不顾那样的事。 江红军叹了口气,只能琢磨着该如何提前找好由头,回头等上面有人责问起来的时候,也好敷衍过去。 说完陈教授的事,江红军又随口说了声过两天还要来几个知青:“这两年上山下乡的知青是越来越多了,咱们这里哪还养得起那么多城里娃娃呢。” 老支书叹气,想了想,说:“那趁着这两天也要忙完了,找两个妇女去知青点把空房子重新归置出来。” 阳臻跟小玲结了婚,就搬出了知青点,另外由阳臻自己出钱做了个房子。 韩江跟他们两口子关系好,也跟着搬了出去。 知青点里就只剩下三个知青,另外罗敏结婚后,肯定是要搬去男人家。 知青下来多了,那就直接分男女,男同志一间,女同志一间,都睡大通铺。 江红军找青梅来,就是让她跟自己一起连夜去镇上等着接陈教授,说完了事,江红军就让青梅回家吃饭。 至于留饭?赵三明烧的饭整个屯子都找不出比得过的,江红军也不好意思留青梅放着大鱼大肉不吃,来自己家吃糠噎菜啊。 这会儿时间也不早了,青梅回去吃饭的时候,江红军又去点了几个民兵。 对这几个民兵,江红军就没像对青梅那样说得详细了。 等忙活完,江红军又胡乱吃了点晚饭,这就带着人离开了大岗屯。 走在半路上的时候,一行人就点上了火把,路过没人烟的荒地树林时,山上时不时传来狼嚎虎啸。 好在这些人都听习惯了,也毫不在意,都埋头赶路。 到镇上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可公社却还亮着,十多名干事忙来忙去的不知道在登记啥,江红军让青梅带着其他人等着,自己去跟一个端着搪瓷杯指挥现场的领导搭话。 那领导是新提拔起来的,大家都叫他姚主任,据说是啥革&委&会办公室的办公室主任,态度很傲气,看人都斜着眼看。 看见江红军过来,姚主任拉着驴脸不搭理人。 江红军也不介意,低声下气上前笑着往他手里塞了包烟。 姚主任垂着眼皮子瞅了瞅烟盒上的名字,嘿,大前门,算是好烟了。 于是姚主任咳嗽了一声,态度好了一点,也搭理江红军了,“你们屯来的还挺积极的啊,跟那两个臭老九是老相识?” 江红军一听,不对啊,咋听起来是两个人? 不过也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讨好地笑着摆手:“姚主任,瞅你说的,俺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哪能跟那些人认识啊,这不是响应组织上的号召嘛。” “我爹是老党员,当年还跑出屯子跟解&放&军一起打过鬼子,那思想觉悟,绝对是杠杠滴。我今天回去一说,有思想觉悟不够的坏分子被领导们放到咱们大岗屯进行改造,我爹二话不说就让我赶紧带人来押回去,一定不能辜负了党跟组织上的信任!” 姚主任听完,满意地点头,给了江红军一个赞赏的眼神,也拿腔拿调的说:“有这样的觉悟,不错不错,我们啊,就需要你们这样的好同志在工作上给予支持与帮助。行了,人就在那边跪着,你们去把人领走吧。” “对了,记住,一定要时刻关注这两个人的思想改造问题,每个月都需要上交一篇悔过书。” 江红军赶紧又是赌咒发誓又是表忠心,表示一定会好好配合组织上的工作,对这两个思想犯也百分百严厉看管。 饶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江红军看见墙角被按着脑袋跪在一堆碎石子儿上的陈教授时,也是心里一酸。 想想当初陈教授多好一人啊,虽然年纪不小了,可在山上,每晚围着篝火给大家伙儿讲外面的风景故事时,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是多么明亮闪耀啊。 可现在呢,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上面还沾着不知道是啥的东西,把头发黏得一捋一捋的。 脸上淤青不少,嘴巴也干得裂出了好些口子,都流血了。 身上更是没个干净地儿,一件白衬衣早就撕得破烂不堪,也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而陈教授跟他旁边的另外一个人,脖子上还屈辱地挂着牌子,双手被绑在背后。 江红军脚下一顿,继而马上收敛好情绪,也不敢看陈教授了,赶紧露出讨好地笑,去跟看押二人的红&袖&章交涉。 听说是姚主任让来领人的,拿着炝杆子的红&袖&章也不敢故意再为难人,抬脚踹了陈教授跟他身边那个人,呵斥到:“赶紧起来,这个是大岗屯的支书,来押你们走了!” 陈教授一听是大岗屯的支书,也是愣了一下,神情恍惚地抬头看过来。 江红军怕他面上露出啥端倪,脸上一板,故意凶神恶煞地也踹了陈教授胳膊一脚:“看啥看,还不赶紧起来跟着我走!你们这群思想有问题的坏分子,真是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想当初还没解放的时候,俺们过的是咋样的苦日子?现在的好日子都是咋来的?真是不惜福……” 江红军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伸手去拽两人,像是不耐烦等他们慢吞吞的动作似的。 周围的红&袖章以及姚主任都很满意江红军这样的思想觉悟,深觉有了这样的民众基础,他们的工作才能办得红红火火。 陈教授已经又累又饿又渴了,跪来跪去不说,还被逮着游了好些街,可以说从首都的街游到了东北省省城的街,然后又来到清水镇的街继续游。 身上受伤不说,精神上也被摧残得十分恍惚了。 其实这时候,陈教授都已经忍不住一次次地想要结束生命了。 可他又担心自己真自杀了,怕是又要被盖上什么大帽子,以至于连累亲朋好友。 所以陈教授没自杀,却也没啥活下去的欲&望了,只盼着自己早些被折磨死,也好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走。 虽说是被押到了清水镇,可陈教授也完全没想到会这么凑巧,自己就被分到了大岗屯。 刚看见江红军的时候,陈教授委实十分意外,要不是江红军及时踹出那看起来凶狠实则没啥力道的一脚,精神恍惚的陈教授可能还真要露出破绽。 被江红军一顿劈头盖脸的喝骂,又被扯着胳膊站起来推着往前走,陈教授才算是回过神来,明白了江红军的意思。 他也没力气去配合,只能垂着脑袋默不吭声的顺着江红军的力道往前走。 青梅跟其他几个民兵队的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昏暗角落,看着他们支书去热脸贴冷屁股时,都很愤愤然。 还有一个人捏着拳头想要冲过去,被青梅一把拉住了。 青梅什么都没解释,可被拉的那个人也明白,自己要是真冲出去打了人,倒霉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要连累支书。 也是这一次来镇上,这几个人才察觉到外面好像要变天了。 江红军骂骂咧咧推搡着两个蓬头垢面的人离开了灯火通明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就变了。 等走到了青梅他们所在的角落,江红军更是浑身松懈了下来。 那姚主任不是好糊弄的,跟着他的那伙年轻小伙子也是一个比一个容易炸,虽然只是短短二十多分钟,江红军还是感觉精神很疲倦。 到这会儿也不敢露出马脚,江红军没多说什么,只是示意青梅他们过来,赶紧把陈教授二人给拎走。 这个决定是对的,因为姚主任那边正眯着眼盯着这边。 倒不是因为对江红军有怀疑,而是因为青梅的存在。青梅他们都消失不见了,姚主任才跟身边的副主任说:“那边那个,就是大岗屯的民兵队女队长?” 副主任推了推眼镜,笑着点头,看起来斯文得很,说的话却满嘴喷粪:“可不是嘛,一个娘们儿竟然当了啥队长,前几年还得了啥女英雄的称号,也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过炕。” 姚主任啐了副主任一口,说话却是带着笑:“老张,这就是你不对了,伟人领袖都说了,妇女能顶半边天,咱们是领袖最忠诚的战士,应该彻底贯彻领袖的思想。” 张副主任诺诺称是,还躬着腰拍自己嘴:“是是是,还是姚主任您思想觉悟高,我们都要更努力地向您学习,争取不断进步,早日赶上您的脚步!” 姚主任眯着眼笑呵呵地呲溜,喝了口茶水,心里其实也是对青梅这个女队长有点想法。 姚主任虽然才刚接触这样的工作,可也算是有点心得了。 被他们批下去的人越有名望,他们的功劳就越大,更别说私底下抄家得来的那些好处。 可转念又想到青梅可是上过报纸,被省里多位领导亲自握手表扬过的女英雄,要搞青梅,那肯定是就要先推翻那几座大山。 ――因为把青梅弄下去,就等于是全面推翻当初夸奖赞扬过青梅的那一众大小领导。 想到这里,姚主任也只能惋惜地叹了口气,转而去想别的了。 大岗屯是不大合适的,没想到老支书竟然是老革命。江红军也是个没处啃的西瓜,再说了那家里也没啥家底,闹腾一回,还不够他们喝酒吃肉的。 半月屯那边好像有点家底...... 也不成,那边有个嘎子村拖后腿,屯里的支书好像是在部队里有人。 算来算去,姚主任往自己要革的名单上排了不少人。 青梅他们这边,带着陈教授跟另一位匆匆离开了公社范围,因为还在镇上,也不敢做什么。 江红军只能让民兵队的队员两人一组,一左一右把两人给架起来带走,别人看见了也只当是在押解犯罪分子。 一直到离开了清水镇,踏上了没人的土路,江红军一抹额头上的汗,第一时间上前解开了陈教授身上的绳子,又把陈教授脖子上的牌子给摘了。 青梅在一边默默给另一个人也解了绳子摘了牌子。 这时候才算是有机会彼此说说话。 “陈教授,我也是今天中午才得了消息,怕你遭罪,就连夜赶着来接你们了。现在也只能让你们多忍耐一下,等回了屯里就能好好休息休息。” 说完话,江红军就拿自己的水壶递给陈教授。 陈教授喝了口水,干得好像裂了口的喉咙才算是好了一点。 陈教授摇头叹气:“这时候还说这样的话做甚,是我们该感谢你。这位是我的同事严中则严教授。现在我们也不是教授了,你们叫我老陈,叫他老严就可以了。” 江红军就跟严教授问候了一声,也给严教授喝了水。 青梅在旁边摸着自己腰包犹豫了一下,还是摸出来个油纸包打开,一股右键饼的香味就传了出来。 这时候已经是大半夜了,大家伙儿都饥肠辘辘的,一下子就被食物的香味给吸引了过去,就连整跟两位教授说话的江红军也忍不住扭头看了过来。 青梅看大家都盯着自己的饼,警惕地挨个盯了回去,最后就给陈教授严教授一人分了一个,剩下的饼就又包起来塞回了腰包。 分两个给陈教授严教授,那纯粹是青梅作为好学生时代残留的对老师的尊敬,要分给其他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就算是世界末日了也不可能! 之前总是沉默,毫无存在感的严教授终于露出了个笑,粗嘎着嗓子跟青梅道了谢,然后就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虽然已经给出去了,可看着别人吃自己的饼,青梅的视线还是情不自禁跟着盯在那上面。 严教授也没觉得被这样紧迫的视线盯着有啥不自在的,甚至在咬了一口后颇为惊喜地对饼做出了感慨:“这饼烙得好,既有面粉的松软,又不缺筋道。里面夹了煎得鲜嫩的鹿肉,啧,鹿肉也是顶新鲜的时候就切割下来的。没想到在这里,我老严还能吃到这样的美味。老陈啊,看来跟着你走,真的有肉吃。” 陈教授原本还颇为愁肠百结,没料到严教授恢复得这么快,竟是已经有心情开玩笑了。 老朋友能这么快放松心情,陈教授也不由受到感染,脸上松快了不少,也笑着尝了一口,对着青梅点头夸赞:“没想到青梅同志还有这手艺。” 美食被人承认,青梅的心情好了一点点,听陈教授夸自己,于是简单解释:“是赵三明做的。” 江红军也不准备继续说些让人不高兴的话题,于是顺势就夸起赵三明的厨艺,还笑着说两位教授一来就品尝到了他们大岗屯最好吃的食物。 气氛轻松起来,江红军也有意照顾两位受了不少苦难的老者,因此就在路边找了个大石头,让两人坐着吃完饼。 看两人穿得单薄,江红军还脱下自己的外套,另外从一个江姓小伙身上扒下来一件,给严教授陈教授穿上御寒。 吃饱喝足,不敢多做耽搁,江红军又安排民兵队的五个小伙子轮流背二人。 严教授性格开朗乐观,而且还不是圆滑,该服软的时候服软,该认错的认错,就连让他认罪,只要不是要他性命的,他也不打磕绊地全签了字画了押。 因为他的乖觉,倒也少受了不少苦。 不过那些人本来就有不少故意折腾人的,总让两人跪在不平整的地方。 像今晚这样跪在碎石子堆里已经算是好的了,且因为江红军来得及时,两人也就跪了个把小时。 这样一来,肯定是没办法摸黑走上几个小时的。 陈教授还有点不愿意,觉得自己不能成为拖累。 严教授却是乐呵呵地上了一个小伙子的背上,还反过来调侃陈教授:“就咱们这老胳膊老腿儿的,不让好小伙儿们背着,那才是拖累呢!” 陈教授也懂这个道理,最后只能受了江红军跟几个小伙子的这份好。 青梅力气大,可毕竟是女同志,不适合背或者扶二人。 哪怕这两人都是年纪一大把了,可抵不住现在外面风头太邪乎了,江红军不得不多考虑一下这方面。 江红军叫青梅一起来接人,也是为了让青梅在来回的路上确保大家的安全。 就这么连夜赶路,因回去的路是往上走的,加之天已黑尽,走起路来难免速度就慢了不少,一直到天边都快天亮了,一行人才踏着天边的启明星回到了大岗屯。 把两人直接送到了支书家,青梅等人又被支书叫住说了些话,不外乎就是让他们对外如何说。 叮嘱完了,江红军就放青梅他们各自回家休息,他则跟老爹媳妇一起忙碌着安顿陈教授二人。 等到中午了,大岗屯的社员才知道当年出钱收他们家那些破罐子的陈教授竟然下放到他们这里来进行思想改造,自然又是一阵热议。 好在大家的心思也确实挺朴素的,知道陈教授跟他朋友严教授遭了迫害,并不在他们面前说三道四,只私底下议论外面到底都发生了些啥事儿。 对陈教授,阳臻跟韩江都是熟悉的,少不得过来探望。二人就简单询问了一下首都的事,然后就有意说起他们在大岗屯的趣事乐事,好哄陈教授高兴。 至于严教授? 嗨,那老头子,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去哄,人自己今儿睡醒了起来吃饱喝足了,就自顾自地乐呵起来了。 阳臻回家后站在窗户前看着外面明朗的天,忍不住叹气。 已经嫁给他做了小媳妇的林晓玲一边拿个小扫帚扫炕,一边声音脆甜语气开朗地说:“快甭叹气啦,现在陈教授能来咱们大岗屯就好了,大岗屯的乡亲们都是好人,至少能让陈教授他们不再受迫害。” 林晓玲是个吃货,性子也跳脱活泼,想什么事都能脑洞大开,不过对待人跟事,又十分乐观积极。 跟她在一起,总觉得天大的坏事也能被她看出其中值得庆幸高兴的点来,阳臻就是喜欢这一点。 就感觉跟林晓玲生活在一起,就是跟轻松快乐相伴。 听妻子这么说,阳臻也觉得自己太钻牛角尖了,万事还是要往好处想嘛。 这些事对青梅的影响约等于零,在家里呆了两天就又收拾东西进了龙凤山。 说来也是奇怪,当初一力促成龙凤山赵太后古墓巡逻保护这个工作的陈教授杨先生都下台了,可这份工作的工资却还是按时按量地拨下来。大概也是有人还在岗位上,想要尽力保护下这些与古文化息息相关的东西吧。 青梅上了山,自然不知道她走后的第二天,江红军又去公社领回来了三个知青,其中一个知青,赫然就是几年前回城接了母亲班的唐稼。 对于唐稼的回来,江红军也很意外。 唐稼反而十分淡然,只是跟江红军聊天的时候,看着周围的一切,眼里时不时泄漏出几丝怀念。 现在城里下乡已经成了硬性规定,很不幸,唐稼的弟弟就被点到了名单上。 这时候唐稼的弟弟本来应该是上大学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高考就这么突兀的取消了。 没有学上,又没有工作,唐稼的弟弟下乡插队也就成了不能更改的事实。 原本唐稼父母虽然难过,却也没说什么,默默给儿子收拾行囊。 可唐稼还是忘不了大岗屯。 哪怕知道那个人没答应等她,也不可能真等这么多年,可她除了那个人的念想,还有第二故乡。 于是最后,大龄女青年唐稼偷偷找了关系,把弟弟的名字换成了自己的。 她弟弟还以为姐姐是不忍心自己受苦,感动得老大一小伙子了,愣是哭得一脸的眼泪鼻涕,还冲出去要去把名字换回来。 可惜那时候名单早就已经交上去了,唐家也不是啥有权有势的人家,不能说你想换谁就换谁吧? 最后唐稼就来了,又重新分到了大岗屯,这是唐稼用自己几年里攒下来的一大半积蓄换来的,也说不上来到底值不值得。 大岗屯里那些知青的情情爱爱,青梅完全没心思去想。 因为她发现有件更重要的事在她面前发生了,那就是裙子进入了发&情&期,且跟在裙子屁股后面转悠的,正是当年她找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踪迹的陌生虎。 约莫是因为没有母亲的亲自教导,三年就该进入&性&成熟期的裙子愣是什么反应都没有。 到今年,裙子跟旗杆也已经四岁多了。 旗杆那个闷&骚去年也消失过一段时间,再回来就已经成熟了不少,青梅特意去探查过,发现旗杆跑到大龙山那边,跟只母老虎配&对过了,还有了一窝三只小崽子。 忽然当了奶奶的青梅心情很复杂,此后的日常生活里就多了偶尔去大龙山偷窥三个“孙子孙女”以及“儿媳妇”生活这一项安排。 而现在,原本还担心过结婚老大难的乖“女儿”裙子,竟然也不声不响的跟外面的大猫走到了一切,青梅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心理失衡。 硬要形容的话,那就是儿女都长大了,有了自己家庭的那种空巢老人的淡淡忧伤。 从1966到1977 作为忽然痛失爱女的空巢老人,青梅盯着那只同样对她警惕防备的陌生虎,默默在心里决定,给它取名为白斑病猫――谁让它斑纹毛发偏浅发白呢。 追着裙子打转的那只白斑病猫对青梅也算是久闻其味。 不过青梅对它是未见其虎,白斑病猫却对青梅见了许多次。 哪怕现在爱妻追到了,白斑病猫还是无法忘记总是对它爱答不理的裙子当初是如何在这个两脚兽面前甜腻成小甜心的。 那时的它是多羡慕嫉妒恨,现在就有多防备不安。 要不是从味道里分辨出了青梅是雌性,白斑病猫早就跳出来,对青梅发出决战邀请了。 这次再见到青梅,裙子倒也像以前那样高兴,可蹭着青梅撒了会儿娇,就又扭身回到了白斑病猫身边,一边用脑袋拱对方,一边从喉咙里发出软绵绵的咕噜声,真像是猫。 青梅也就是心酸了一下下,见裙子也终于成年了,很快就收敛心绪,在白斑病猫的虎视眈眈下,难得主动上前摸了摸裙子的脑袋。 之后青梅就离开了,巡逻了一遍古墓后,又随便照料了一番木屋前的菜园子,左右也没别的事,也就照常下山了。 此后,青梅倒不用再像以前那样三五天就上山一趟。 当初的两只小老虎都长大了当爹当娘了,家里的粮食肉也攒了不少,在这样的前提下,比起上山打猎吃自己做出来的烤肉,当然不如留在家里吃赵三明做的饭菜来得舒服。 下了山,青梅才碰见跟韩江站在村口河边傻傻望天的唐稼。 忽然看见唐稼,这也着实让青梅愣住了。 唐稼反而很快就笑开了,朝青梅挥手:“梅子,你又上山了?” 青梅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看韩江,心里好像想了啥,又好像啥也没想完,“嗯,你怎么回来了?”难道是请假过来的? 唐稼抿唇笑得很温柔:“不是,这次我又来支援大岗屯的伟大建设啦。” 时光赋予了唐稼真正的温柔,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表面端着架子,实际上却有些幼稚天真的少女了。 青梅发现唐稼说这个话的时候,站在她身后的韩江眼神复杂,面上却透着一股温情。 哪怕是不关心感情问题的青梅,也看出来两人这是时隔多年终于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青梅想到的不是感动,而是琢磨几十年后这个故事能不能拍成电视剧,在她模糊的记忆里,好像有一段时间,关于知青的年代电视剧还是挺流行的。 若是真能拍成电视剧,那他们大岗屯说不定还能成为取景拍摄地。 胡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青梅露出个浅淡到几乎看不出来的笑:“那欢迎你回来。” 唐稼并不觉得青梅太过冷淡,反而脸上的笑容绽放得更明媚了:“谢谢。” 大岗屯没变,认识的人也没变,真好。 青梅不知道唐稼笑得这么奇怪是为什么,不过想来也就是那些个原因,也就不好奇了,只问唐稼回来后有没有住的地方,口粮是否充足。 “要是不够,我带你进山。” 这些年青梅进山也进习惯了,支书也没有严格要求她不准在山里随便弄吃的。 唐稼表示足够了。青梅也不是话多的人,说了两三句话也就分开了。 谁知道才说了这个话没几天,江红军就找来家里,跟青梅说以后上山,也不要随便带东西回来,要不然就避开别人。 青梅懵了一下,后知后觉的想起来今年已经是1966年了,好像是该注意一下这方面了,于是应了一声,也确实没再那么随便了。 今年注定是热闹的一年,先是陈教授严教授下放,然后是唐稼这批知青来了,大岗屯这么小一点儿的地方,竟然已经是窝了三批知青了。 六月份的时候,上面下发通知,家家户户不准养超过数量的鸡鸭鹅羊猪等家畜,一旦超过了,就全家老小都要被绑去挂牌游&街,接受人民群众的唾弃惩罚。 这也就是后来所谓的,割资&本主&义尾巴。 赵三明舍不得自己孵出来扩养的鸡鹅,可还是只能一天之内就全部杀了。 青梅倒没啥心疼的,反而心里偷偷高兴。 不过就可持续发展来看,青梅又理智的明白自己的高兴是很不对的。 赵三明一边杀鸡一边叹气,回头就看见了坐在旁边小凳子上板着脸皱着眉的青梅,也顾不得自己心疼了,连忙笑着安慰青梅:“别难受了,反正咱们家人口也不多,剩下的那三只鸡也够了。” 说起人口少,赵三明觉得又自个儿扎自个儿的心了。 因为家里养家畜的数量是按照人头分配的,他们家人少,能养的只有三只。 要是他们家孩子多一点就好了,最好能把十二只鸡五只大白鹅全安人头保住。 想着,赵三明看青梅的眼神又偷偷摸摸的变了,可继而,又按捺住了内心这种想法,整个人都沉静了下来。 不沉静不行啊,他就喜欢青梅,孩子虽然好,可媳妇儿更好。 感受着身体随着一个想法就发生的蠢蠢欲动变化,赵三明想,下次去海哥家的时候摸去牛棚跟那两个和尚讨教一二,男人到底要如何清心寡欲色即是空的。 严教授跟陈教授是要跟着社员一起下地干活的,韩江跟阳臻本来想把自己这教书的工作给两位老人家。 一来,是他们本身学识就绝对高出自己二人好些倍,来教孩子们绝对够。 二来,也是阳臻韩江对两位教授的尊敬。 可只是私底下去跟支书提了一下,支书就连连摇头,并且让两人这几年里都别想这个了,自己好好教好屯里的娃子们。 虽说两人要下地干活,可大家都照顾着,只每日里干些轻巧的活儿,日子倒也不难熬。 也亏得江红军当初借着青梅的风,跟公社几位主要领导攀上了交情,运作一二,上面分到大岗屯的知青也都是人品不错,不爱闹事的那种。 要不然这些人随随便便写几封举报信,就够大岗屯这边受的。 八月,青梅跟赵三明一起把狗子送去了去镇初中上学,又去了江燕子家给粮给票给钱。 回到家里后,明明就是少了一个人,可家里愣是像少了十几个人一样安静空荡。对着关起来的狗子房门轻轻叹了口气,青梅就准备上山了。 这段时间裙子怀上了,白斑病猫倒也乖觉,每日里都把裙子照顾得很好。 可惜裙子一点也不领情,脾气大得很,发&情&期一过,就从小甜甜变身暴走母老虎,成天闹着要把白斑病猫赶出自己的领地。 没办法,可怜巴巴的白斑病猫只能再次发挥当初躲青梅的隐身之术,每天除了给裙子送吃的,其他时候都只闻其味不见其虎。 这小模样,看得青梅都有点可怜它了,决定把它的名字从白斑病猫改成大白。 虽然青梅也知道老虎怀孕的时候也并不脆弱,可毕竟是自己养大的闺女,青梅就忍不住时不时上山看看裙子。 见了青梅,裙子就能安静好几天,对大白送来的食物也不至于再又咬又踢十分嫌弃,一点儿都不肯吃。 青梅是很快就适应了狗子不在家的生活,赵三明却很难适应。 吃饭的时候总会多舀的一碗饭,多摆的一双筷子。 做饭的时候总会习惯性的喊一声“狗子”,结果回应的只有空气――反正不是喊她,青梅是绝不会吭声的。 眼看着赵三明心情越来越低落,连做的饭菜都没以前那样味道鲜活了,青梅才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 放下筷子,青梅想了想,跟赵三明说:“要是你想狗子,就去学校看看他吧,正好也看看他在学校吃得咋样,有没有人欺负他。” 原本还想摇头的赵三明听见青梅说的后半句,顿住了摇摆的脑袋,迟疑了半晌,最后决定第二天就去镇上走一趟。 这个时候狗子也才去学校四天而已,之前带去的各种肉干肉酱肯定还没吃完,可赵三明却当天下午就开始准备各种好吃的了。 坐在院子里闻着味儿打磨匕首的青梅心里有点酸,像挤了两滴柠檬在舌头上。 哼,明天她就上山,去大龙山看孙子! 噌一声,青梅把造型古朴材质哑光,一看就是历经岁月洗礼的匕首收刃入鞘,站起身将匕首一收,就出了家门准备去屯里转转。 两个月后,赵三明终于适应了狗子外出求学的生活,而大岗屯里,也迎来了一个喜事,韩江跟唐稼要结婚了,唐稼的母亲跟弟弟一起来了大岗屯,参加了二人的婚礼。 这两个人时隔好几年终于走到了一起,屯里有感性的闺女喝喜酒的那天都红了眼眶,大婶儿老太太们也是笑着送上祝福,让两人以后好好过日子。 两口子嘛,也不要争个你强我弱的,要相互扶持才能过上好日子。 要举例说明?嗨,那还不简单!看看青梅跟赵三明,人家两口子现在过得多好?从来就没吵过架! 噢,偶尔会看见赵三明的鼻青脸肿?那不是也比前几年少多了嘛,这就是夫妻之间的磨合,青梅跟赵三明显见是即将磨好了。 青梅无意中听见几个大婶大嫂子说的这番话,禁不住都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认识的世界跟她们不一样。 甭管怎么说,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了,66年的初冬,罗敏跟江会计的弟弟结婚,屯里也有不少人家趁着又一年丰收谈婚论嫁。 大岗屯走了长大的闺女,又迎来了更多的小媳妇儿,孩子也一年一年的出生,跟抱窝团崽崽似的,青梅总觉得一个不注意,屯里的孩子就又下来了两批。 而当初光着脚丫子村前村后呼啦啦乱跑的许小米许小鱼那一批孩子,一个个也跟雨后春笋般噌噌地长大了。 1974年,阳臻带着林晓玲以及两个孩子离开了大岗屯,返回了首都。 离开前,阳臻去了支书家吃饭,饭桌上跟严教授陈教授说了些话,表示自己回去后会走动关系,给他们平反。 对于是否能平反,已经习惯了大岗屯生活的陈教授严教授倒不咋在乎,可阳臻说的重新发掘龙凤山赵太后墓这个话,让陈教授淡然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1974年的年尾,韩江也带着唐稼顺利返城,是阳臻帮忙安排的工作,让小两口回了首都也不用担心带着孩子没地方住,没口粮领。 这让这些年没能顺利返城,还留在大岗屯的知青们心重新沸腾火热起来。 一颗心沸腾火热起来的不仅仅是他们,应该说是全国各地,所有上山下乡的知青们。 回城,对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来说,除了是对自己人生价值的追求,更多的,则是对城市生活的向往怀念。 可以说,哪怕其实城里生活并不真的多美好,可在日复一日辛苦劳作中,城市这个名词,也已经被他们小心打磨得如同天堂美梦了。 有些知青甚至到了疯魔的程度。 听说了别处知青闹出来的事,江红军每次回来都是心有余悸,又暗暗庆幸自己手底下这些知青虽然躁动,好歹没真闹出那些事儿来。 啥为了抢名额,挣着跟支书滚炕锁办公室门,啥喝药跳河逼着村委签字同意返城,总之是群魔乱舞似的,吓人得很。 1977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整个华国又掀起一片热浪。 大岗屯里,下午上工的时候又晕倒了一个知青,江红军看得无奈摇头,最后摆摆手,让想要参加高考的知青都回知青点好好看书复习,“俺们大岗屯也不缺你们这几铲子,既然下定决心要走这条路,就要怀着必胜的决心。” 江红军在知青点,跟这些个知青说话。虽然听着有点肉麻,可这都是江红军的心里话。 “吃喝方面……” 江红军皱眉想了想,继续说:“我也知道你们都是好孩子,不是那混吃混喝的,所以这两个月,屯里也给你们补贴点,大头还是要从你们今年的工分上扣。” 眼神专注望着江红军的知青们笑了,七嘴八舌感谢支书,还有性子皮一点,不怕支书的男知青跟江红军开玩笑:“支书,那俺们就抱着必胜的决心吃白饭嘞!” 故意带上的古怪别扭的乡音,逗江红军绷不住脸,笑了出来,隔空点着那小子不知道还能说啥话。 江红军走后,刚才还热热闹闹说笑着的一群年轻小伙子大姑娘纷纷沉默了下来。 “支书可真好。” “屯里的乡亲们都好!” 说完这两句话的两个女知青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见了闪烁的泪花。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总之几分钟后,知青点里就呜呜咽咽哭泣声一片。 甭说女知青了,就算是男知青也有不少偷偷抹眼睛的。 领头的一个男知青咳嗽两声清清堵着团棉花似的喉咙口,收敛情绪,郑重其事地看着大家,说到:“不管咱们以后能走到哪里,人生际遇如何,都不能忘记大岗屯是咱们第二故乡。” 或抱在一起哭泣女知青,或背过身抹泪的男知青,听闻这个话,不约而同转身正对着领头大哥,面容郑重地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江红军可不知道自己的心软,会给大岗屯带来怎样的机遇变化。 江红军离开知青点后,也没回地头,而是转步晃悠到了青梅家。 这两年上头风声没那么紧了,家家户户又重新养起了鸡。 也不知道是不是找补心理,能养之后,赵三明一次性直接多养了二十来只鸡,大白鹅也养了五只。 江红军过来的时候,还没进院子呢,两只大白鹅就嘎嘎叫了两声,扭头对着他就虎视眈眈蠢蠢欲动的,想来叼人。 好在狗子正好坐在院子里一边看书一边剥豆子,连忙起身把几只鹅给撵了,让江红军进来坐。“支书,您怎么来了。” 70年的时候,狗子就高中毕业,那时候也没高考,只有等着每年的推荐名额。 按照青梅在领导们那里的名声,要一个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还是很容易的,可狗子想了想,不准备去读,青梅也没强求。 那时候不少人都说狗子傻,青梅跟赵三明也不管管。 到底不是亲生的,要不然咋这么不上心呢?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等到狗子在家里呆了一年,外面的人更是议论得厉害了,连说狗子要学赵三明,等着被青梅养的话都出来了。 结果等到第二年,狗子就拿了个名额,考进了公社里,当了个十六岁的文员小干事。 到这个时候,外面那些议论又变了,都说人家野心不小,早就打算好了。 所幸狗子也学到了青梅跟赵三明那样不在乎别人议论的性子,一年年下来,这小子越发沉稳内敛。 到现在,狗子已经升到了县上,不过这次却直接办了停薪留职,回家认真准备参加高考。 江红军看着已经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小伙子,不由感慨一叹。 当初来大岗屯的时候还是瘦得跟皮猴子似的,70年回屯的时候,也才是个15岁的瘦竹竿。 现在的狗子,却已经是有闺女的人家都想要的好青年好女婿了。 狗子带女友回家【完结】 江红军也没在青梅家多呆,就是过来看看狗子备考备得咋样。 今年的高考,从下放通知到举行,中间留给考生准备的时间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三个月。 而大岗屯的考生要走运一点,因为通知还没下来的时候,阳臻就在给支书的信里说了这件事,并且还寄来了十套完整的书籍。 这就让大岗屯的考生多出了半个多月的备考时间。 12月份,青梅跟赵三明难得齐整地一起去送狗子上学。 当然,现在在外面,他们都称呼狗子为“致远”,至于狗子这个称呼,自从狗子长大后上了初中,青梅跟赵三明就主动没有再喊了。 倒是狗子自己表示不用太刻意,然而青梅是叫啥都无所谓。 赵三明是年纪上来了,真体会到了当老父亲的心情。 对待狗子,学习上他帮不上忙,可生活上很照顾,甚至连狗子青春期的心理变化,赵三明都抠着脑壳努力代入当年自己叛逆二流子时期的心理,给予狗子最多的尊重跟包容。 相比较之下,无论是在狗子几岁的时候,还是现在他都长成22青年小伙儿了,青梅都是那副模样。 就好像她变的只是面容外貌,内心秉性却一如既往。 这没什么不好的。 对狗子,也就是赵致远来说,无论他成长到了哪一步,一回头,梅姨还是腰背挺直如同不倒的大树一样矗立在原地,那就是他往前探索新世界的支柱。 这一届的考生可以说是多得难以想象的,饶是青梅也只能勉强带着赵三明跟狗子挤到考场外面的铁栅栏边。 赵三明在青梅撑起的保护圈里怀着一颗老父亲忐忑紧张的心,又一次检查了一下狗子的草稿纸、笔以及准考证。 确定没问题了,赵三明又给狗子扯了扯衣角,整了整衣领,最后才露出一个颇为僵硬的笑拍了拍狗子肩膀:“进去吧,我跟你梅姨在外面等你,别怕。” 至于怕啥,已经紧张到头脑空白手脚发麻的赵三明自己也不知道。 大概在他的脑补中,面前这个都已经跟他一样高的青年还是当初刚来他们家,倔着表示自己要睡地上的大脑袋小破孩儿。 那时候的狗子,哪怕再倔,眼睛里的忐忑害怕还是掩不住。 当初尚且年轻的赵三明根本没当回事,可现在每每回想起,他那一颗老父亲的心就纠得厉害,没少半夜里跟青梅絮叨些后悔当初狗子刚来家里时没好好待他的话。 因为这个,还差一年就满四十的赵三明没少被青梅踹下炕。 被踹下炕了赵三明也不去家里其他房间里睡,就扯个被子在脚踏板上蜷缩着唉声叹气地打地铺。 虽说还是长吁短叹听着烦人,可想想好歹没之前唠唠叨叨那样吵,青梅也就没再继续管他了。 狗子早熟,到现在也是要成家立业的年纪了,对待老母亲一般的明叔很是包容。 当然,对待老父亲一般不怎么理会家务事的梅姨,狗子也十分敬爱。 就像现在,狗子耐心等赵三明嗦完,认真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又抬眸去看青梅。 青梅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能太冷漠了,毕竟是高考,在未来几十年里也堪称学生们人生中最重要时刻的一件事。 可想来想去,青梅只硬憋出一句话:“考差了回来梅姨带你去打熊,一头熊就能卖很多钱。” 绝对够你娶老婆生孩子了。 现在黑市已经越来越自由了,不说浮至表面,也没如何查了。 青梅打的猎,赵三明总能拿出去换个好价钱。 说实话,他们家现在虽说不是多有钱,但也绝对是不差钱的。 十年的时间,青梅跟赵三明就一个打猎一个出手卖东西,在加上青梅略有涨幅的两份工资,在没多少花销的基础上,已经是不声不响成了清水镇第一个万元户了。 当然,别人肯定是不知道的。 知道的青梅赵三明跟狗子一家三口,也因为钱是一天天那么攒起来的,完全没觉得积蓄有了一万块钱是多需要在意的事。 狗子憋不住笑了,原本还有点紧绷的脸上开出朵花似的,“谢谢梅姨。” 梅姨这个话,让狗子想起以前他小时候,梅姨有一次一本正经地跟他说:要是你以后长大了没出息,就回来继承我这一片原始森林。 那时候狗子还不明白,山林不是国家的嘛,现在长大了自然就懂了。 送走了狗子,青梅不想还挤在这里,拉着垫脚抻脖子努力往考场里面张望的赵三明要往外面走,“致远都进去了,你还能看个啥?” 青梅都怀疑这几年赵三明是不是进入更年期了,虽然没有易怒,可真的越来越嗦了。 赵三明依依不舍,一边顺着青梅拽他的力道往外挤一边理直气壮地说:“我就数数致远要考赢多少人。” 青梅彻底无语。 算了,反正也就是个糟老头了,且再忍他三四十年吧。 因为比起别的考生多了半个来月的备考时间,再加上屯里支书还在生活上多有照顾,大岗屯的考生们考试结果都不错。 最好的是狗子,考上了首都大学。 以前狗子就有机会上大学,可那时候推荐信上去的,都没办法选自己喜欢的专业。 狗子也是犹豫过几回的,最后想到梅姨的心愿,到底没随便乱选个专业就,干脆就放弃了推荐的那些大学。 现在狗子考自己考上了首都大学,还是分数线颇高的政&法,对大岗屯的乡亲们来说,那震撼的程度,丝毫不亚于蘑菇弹落到了他们面前。 毕竟在他们的认知里,狗子是个能坐得住的,当初上学的时候成绩也挺不错,可再厉害,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大岗屯人,哪能比得上大城市里来的那些娃? 不过再咋样难以置信,这就是事实,惊讶过后,大家就都为狗子高兴,走出去也自豪得胸脯都挺起来了。 按照老支书的说法,从今以后啊,他们大岗屯武有青梅,文有狗子。呸!不是狗子,应该叫赵致远。 听听,这名字多文气啊,一听就是个读书人! 最差的,也考上了省城里的技校。 现在的技校也是许多人稀罕的香饽饽,上两年学,包分配工作,等于说出来就是工人了。 工人多让人稀罕啊,那简直就是光宗耀祖的事了。 江红军也高兴,等过完年,知青们都要走了,屯里考上了的几个娃子也要去学校报道的前一天,江红军大手一挥,表示要开宴席,让青梅家的三明来掌勺! 一听是赵三明来掌勺,那家伙,真是规格忒高了。 要不是大岗屯距离其他地方有点远,有那女儿出嫁的人家都能厚着脸皮去把女儿一家子全都接来蹭饭了。 亲手掌勺,给整个屯儿的乡亲们做饭,虽然累,可赵三明很高兴,甚至十分期待。 要不是狗子跟青梅都按着,早在狗子收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赵三明就要办个流水席了。 现在由支书牵头办这个庆祝宴外加送别宴,不用说赵三明也要大展拳脚,把自己十八般绝活全都好好亮一亮。 78年的二月份,还没过大年,大岗屯就送走了一批怀着期待跟梦想的知识青年。 五月份,阳臻那边一直在试探争取的平反结果下来了,严教授跟陈教授回首都接收以前被抄没的家产。 不过接收完了,陈教授又一个人垮个带布丁秀五角星的黄布包又溜回来了,说是要守着龙凤山里的赵太后墓。 反正上面的领导啥时候通过了这座古墓的发掘跟保护申请,他就啥时候回去继续教书。 这老头子,没想到过了几年中田生活,还种出小脾气来了,也是弄得他那些旧友老领导哭笑不得。 转念一想,能闹点小脾气是好事,这说明他心里没怨气,身体也足够健朗。 在狗子上大二那年,从学校带回来了一个女同学钟雅兰,还正式改口喊青梅“妈”,喊赵三明“爸”。 对比起赵三明那瞬间感动得眼泪哗哗流的淳朴乡村家庭剧的画风,青梅就完全不在线了。 刚听的时候青梅还吓得不轻,用见鬼的眼神盯着已经开始长胡子的狗子看了半晌,怀疑他是不是被人穿越了。 那眼神儿盯得原本还有点尴尬不自在的狗子都笑出来了,气氛顿时一松。 好在这事儿是背对着狗子的对象,他们三个私底下叫的第一声,要不然怕是要让狗子对象心里犯嘀咕。 当然,就算如此,跟狗子返校的时候,走在无人的山道上,钟雅兰犹豫再三,还是出声询问:“致远,你爸妈的相处方式好像有点特别啊。” 虽然现在都说男女平等,钟雅兰也是接受了教育的优秀女青年,可乍然看见男朋友的父亲在家里穿着围裙忙来忙去,脸上还都是笑容。 而母亲却是老神在在地坐在旁边,或是烧把火,或是自顾自地调整弓弦修理农具甚至还随手掰正了略歪的房门,钟雅兰还是觉得这画面有点儿诡异。 狗子自然明白女朋友为什么发出这样的疑问,只是笑了笑,眼里带着温情柔和地扭头回望大岗屯方向:“比起别人家,爸妈相处的方式是有点奇怪,可是他们比绝大部分家庭里的夫妻更融洽。” 钟雅兰一想,也是,据说伯父伯母都结婚二十多年了,可这次她都还能从伯父眼里看见对伯母的感情。 而伯母为人沉默内敛,却对伯父很是包容。 虽然与众不同,却不代表不好。 想罢,钟雅兰把这事儿抛之脑后,笑盈盈地掏出兜里装的两个红包,俏皮地冲男朋友眨眨眼:“不知道伯父伯母给了我多少钱,只有我才有红包拿,嘻嘻。” 然而等到拆开了红包,钟雅兰却嘻不起来了,因为她被吓到了。 要说当初钟雅兰跟狗子处对象的时候,包括她身边的同学朋友都认为钟雅兰太傻了。 虽然狗子人长得不错,脾气也好,在学校的表现,哪怕是在首都大学这样人才济济的学校里,也能划分到优秀那一区域中。 可同样的,谁都知道狗子是从山村里走出来的,听说还是无父无母,被一对生不出孩子的山村夫妻收养的。 这样的家庭出身,哪怕学的是政法,以后顶多也就是分配回他那个旮旯地儿当一辈子的小干事。 反观钟雅兰,不说是什么大家庭出生,可父母都是工厂里的小领导,哥哥嫂子是中学老师。 再加上一条,她还是首都户口,单就这一点,以后大学毕业了分配时也会优先考虑留在首都工作。 都有了这样的条件了,钟雅兰还非要跟赵致远这样的人在一起。 虽然现在还没有“精准扶贫”的说法,可意思也就差不多了。 好在钟雅兰的父母兄嫂在了解过狗子本人后,并没有反对,只是让钟雅兰自己想好。 这次跟着男友回他老家看望父母,其实就已经是一种表态了。 这年代可不时兴谈恋爱见父母还能随便分手各自嫁娶的。 本来男友父母给了见面红包,钟雅兰就有些惊讶与感动了,惊讶于原来男友的父母并不粗俗无礼,还很看重礼数,感动与男友家里没什么钱却还是给她准备了红包。 然而现在拆开一看,两个红包里都装的是十张大团结,这就是整整的二百块钱啊,就这么随随便便给了? 钟雅兰再看男友的反应,很好,面上淡定如常,眼神里还隐约透露出一点对她为啥反应这么大的疑惑。 所以她对象其实一点也不穷,对吧? 钟雅兰那里如何惊讶且不多说,大岗屯里,赵三明拉着青梅一起把两个孩子送到村口,等两人背影都消失不见了,赵三明还舍不得挪脚。 青梅无奈歪头叹了口气,拽了赵三明一把,“行了,你要舍不得,就去看他吧,反正也不远,就坐两天的火车。” 赵三明倒是想去,可他再舍不得狗子,也不可能舍得丢下青梅一个人在家里。 说来说去,在他心里还是有个重量排序的,排在第一的自然就是青梅。 可以说是经过这么多年酝酿而成的浓稠感情,也可以说是习惯。 比起狗子,赵三明更习惯身边陪着他的人是青梅。 赵三明搓着手跟着青梅一起摇晃着回家,一边说:“那不行,不行不行,我要去哪都得带着你。” 这么一说,赵三明忽然灵光一闪,嘿了一声:“对啊,咱们俩可以一起去首都啊!听狗子说,那不是什么烤鸭啊老莫牛排啊,都贼拉子好吃,我也没吃过,想做也做不出那个味儿。” 青梅果然心动了,没出声,这就是在心里琢磨起这个事儿的可行性。 赵三明嘿嘿地笑,期待着青梅的回答。 不过期待着等答案,也不影响赵三明转而继续唠叨别的话题:“也不知道给的红包够不够重,早知道该多给装点,咋说那也是首都来的闺女。见面红包给得多,也是给咱们致远挣面子。” 钱这方面,这么多年早就从青梅还要过问一下,变成了现在完全给赵三明管理。 吃喝不愁,还时不时有新鲜美食吃到嘴里改善改善口味,青梅已经满足得无欲无求了,对此并不在意,给的钱多少也无所谓。 不过赵三明这个话,青梅还是有点不赞同,嘟囔着反驳:“要是致远对象是看红包才给致远面子,那还不如早点分手拉到。” 家世如何外貌如何都不重要,如果品行不好,青梅是绝对不同意的,咋说狗子也是她捡回家的,这点责任还是要负担一下的。 总不能裙子旗杆狗子都是她养大的,最后却只对旗杆跟裙子负责,却不对狗子负责吧? 赵三明:“那咋回,小兰是个好孩子,可我不是担心她家里人有想法嘛。” 青梅不依不饶地小声嘁了一声,“要是家里人有想法,那也要拉倒!” 赵三明很喜欢青梅这样跟他说话,乐得不行,说啥都好。 两个头发已经初现花白,脚步却并不蹒跚的中年夫妻,就这么从村口,背对着蜿蜒曲折延伸至山外的小路,一步一步身影默契的走远了。 龙凤山里,等待发掘的千年古墓沉默不语。 附近的一处泉水汇聚而成的湖泊畔草地上,一只矫健的斑斓大猫正慵懒地躺在草地上,享受着暮春的太阳。 旁边,是两只已经渐渐长大的小老虎摔着尾巴追逐打闹,偶尔还会忽然跳到母亲身上打滚。 身为已经有过一次生育经验的母亲,这只母老虎显然对孩子的打扰冲撞有了足够的淡定与包容。 不远处的灌木丛后面,一只斑纹略浅的大老虎满眼温情地瞅着那只母老虎,一转眼看见玩累了窝在母亲肚子下面睡觉的两只小老虎,这只大老虎的眼睛里充满了羡慕以及嫌弃。 竟然长得这么慢,还不赶紧长大了滚蛋,这样他的大甜甜才能又进入发&情&期...... 而恰好闲来无事,晃悠着过来看望自己妹妹跟侄子侄女的旗杆,恰好就撞见了这只总围着自己妹妹打转的家伙。 于是,在广袤的原始森林中,属于两只大老虎的追杀与逃命,就这么突兀地拉开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