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准影响我学习!》 第一章 八月末。 柳条蔫巴巴垂着,筛下来细碎的太阳光。 热死人的劲头还剩了个尾巴。 时亦坐在行李箱上,吃完了最后一口雪糕。 转学最后要交的档案手续都在书包里。 衣服跟行李装了另一个箱子,扔在路边,在路沿上艰难维持住了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天气比平时闷,没风,有点燥。 手机躺在地上,碎了一道的屏幕顽强地亮起来,接连着震了好几声。 时亦拿起来看了一眼。 -又吵起来了? -祖宗,再这样我回访考评真奔零分去了。 -要不你把你爸妈送我这儿来吧,他俩比你好治多了。 -说真的,给他们俩催眠叫他们相信你们是相亲相爱的一家,都比让你变成无忧无虑的阳光少年难度小。 没人拦着,程航每次都能把短信发出微信的效果。 时亦没理他,在兜里翻了翻,找出张五块钱,跟三步外的自动贩卖机买了瓶冰镇可乐。 手机震了震,最后两条消息跳出来。 -没事吧? -时亦,聊聊? 屏幕亮了一会儿才暗下去,时亦看着手机,拧开可乐喝了一口。 确实刚吵完一架。 吵完的结果就是他爸一气之下把他跟行李一起扔下车,轰鸣着暴躁甩了个尾,头也不回地一脚油门回了省道。 顺便让他体验了一次四轮驱动的车在半个月没下雨的黄土路上加足马力的效果。 时亦拧上瓶盖,拍了拍头发上的土,被自己呛得咳嗽了两声。 为什么吵其实不重要。 毕竟从半年前他被旧高中委婉建议“休学”,到他亲妈都觉得他不正常、把他送去做心理咨询这一段魔幻现实背景考虑,吵起来这种事简直再正常不过。 但他们家吵起来,好像也确实对程航这个半吊子心理医生的什么考评影响挺大。 他才半分钟没回音,程航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时亦把硌在路沿的行李箱拖回去,坐下,翻出副耳机插上:“程航。” “靠。”程航没防备,“你真接啊?” 时亦:“……” “别挂别挂别挂。” 程航显然已经猜到了他要干什么,抓紧时间语速飞快:“在哪儿呢,又被你爸扔出去了?用不用哥踩着七彩祥云过去拯救你?” 太阳光有点晃眼睛,时亦抬手遮了下,看向路边的指示牌:“身份证号。” 程航没反应过来:“干嘛?” “给我哥买票。”KM的标示,“让他踩着七彩祥云号火车来救我。” 程航:“……” 对面异常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程航这个心理医生当得怎么样时亦不知道,但他这个人活得确实戏挺多。 时亦没理他,又喝了两口可乐,电话就又打了过来。 “你爸疯了?”程航还在震撼里没出来,声音都跟着压得有点低,“把你扔哪儿了,半路上?” 天太热,冰可乐瓶身沁出了一片水雾,湿漉漉贴在掌心。 右手有点儿疼,时亦放下可乐,低头看了一眼。 下来的时候没站稳,撑了下地,应该是擦破了,掌心一片血痕,还混了点儿碎砂砾, “没事。” 时亦抽出张湿巾擦了擦,从书包里翻出瓶便携装的酒精棉球:“不远,我自己过去。” 新学校是寄宿制,手续都办好了,到了就能安排宿舍,住不是问题。 时亦倒出两块酒精棉,夹着手机,把沙土擦干净,翻出两个创可贴粘上。 程航沉默了一会儿,像是有话,最终还是没说:“过两天开学吧?” “嗯。”时亦说。 程航:“我这儿有张证明,一会儿扫描了给你发过去。河高管得严,不用这个请不下来出门假。” “不用。”时亦把土黄色的酒精棉捏成一团,瞄了瞄,精准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我不出门。” 上个高中建议他休学,把他跟学籍一块儿建议回了家。 对他来说,其实在哪上学、上不上学都无所谓,想高考了去报个名一样考试。 但时母显然觉得不上高中天大概会塌下来。 就像时母还觉得他必须得去看心理医生,不然就会出门随便找个人把人家胳膊掰成三段。 在到程航这儿之前,他已经看了六个医生,再加一个说不定就能召唤出什么拿电击棒怼他脑袋的神龙。 “万一呢。”程航说,“有备无患,好歹除了学校跟你们家,还有个能待的地方。” 程航:“先前没跟你开玩笑,你爸妈确实需要聊聊,他们俩问题比你大。” 时亦没说话,又喝了口可乐。 “学校有事可以找我。” 大概是心理医生的职业病,程航倒也不用搭茬,习惯成自然地接着往下说:“虽然我治不了你,七彩祥云也飞不了那么远,但我还可以在你们老师打电话的时候假装你爸爸。” “……”时亦没忍住:“程航。” 程航难得听见他说话,挺积极:“诶,是我。怎么了?” “给你办假-证的在哪儿。”时亦说,“我去砍了他。” 人命关天。 半吊子心理医生忧郁地挂断了关心患者的回访电话。 耳朵总算恢复了清净,时亦放下手机,撑着膝盖站起来。 他跟他爸关系一直不好,但跟叛逆的关系其实也不大。 严格来说,他跟他爸不熟。 时父常年在外出差,偶尔回个家,留几天就又匆匆出门,对儿子长个头的印象都得以十公分为单位。 父子俩见面次数都寥寥,更谈不上好好相处。在他被劝退回家以后,矛盾就一路奔着回不来的激烈方向发展。 加上这次时母不在,三句话蹿火五句话闹崩,基本也算是正常发展。 时亦倒不意外他爸会把他扔下来,甚至在终于从那个狭□□仄的空间出来的时候,还下意识松了口气。 但扔的也确实不是地方。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算了,等了这么半天,连个过路的出租车都没有。 荒得刚才买可乐那个自动贩卖机都有点诡异,看起来非常像是什么恐怖或者灵异事件的开头。 时亦觉得自己可以适当离那个突兀的贩卖机远点,把书包往肩上拎了拎,拖着两个行李箱,沿着空荡荡的土路往前走了一段。 天太热,又闷得不透气,在不在阴影下面走都没什么区别。 衣服被汗浸得黏在身上也就算了,掌心也被汗蛰得没完没了地疼。 偶尔有辆从高速上下来的车,也开得飞快一闪而过,卷起阵混着汽油味儿跟干燥尘土的风。 可乐已经一点气都没有了,被太阳蒸的微温发涩,难喝得要命。 时亦拎着行李箱,在路边站了一会儿。 吵到现在,他其实已经很少会因为家里矛盾有什么触动。 永远都是那点事,他爸发脾气,看不惯他,他不说话,然后他爸因为他不说话更看不惯他。 陌生的、针锋相对的父亲,和永远都在忧心忡忡动不动就抹眼泪的母亲。 转到这所学校是他自己选的,时母本来想过来陪读,被他拿“医生说住校好”的理由给搪塞了过去。 时亦呼了口气,把还剩大半瓶的可乐扔进垃圾箱,解开两颗衣扣。 四十公里的马拉松也不是没跑过,八公里居然走得有点儿绝望。 明明一直盼着从那个家里出来,可现在站在这儿,他还是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茫然。 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茫然。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梗着。 说不上多疼,就是吐不出来咽不下去,闷得喘不上来气。 可能是因为他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开始实在不太顺利。 也可能是因为没空调。 可能主要是因为没空调。 时亦揉了揉额角,有点儿后悔。 刚才还是应该再多吵一段。 至少也该吵到市区,找个麦当劳门口的。 H市的路况比想象中更复杂。 走着走着就开始分岔路,动不动还出来座高架桥,方向乱得地图都指不明白。 程航给他把扫描件发过来的时候,时亦正拿着快没电的手机,站在已经快黑透了的天色里,思索这八公里到底怎么能充实到这个地步。 “正常。”程航夹着电话,把原件塞进抽屉里,“我微信步数上有个三万步的,头像有点儿眼熟。” 时亦:“……” “这个点儿,报名别想了。” 程航看了看时间:“你吃饭没有?先找个地方住一宿,明天——” “我知道。”时亦说,“多谢,你忙。” 程航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 导航地点没错,就是忽略了一些客观存在。比如他现在的位置应当是学校的后墙外,按照导航路线可能得翻墙进去。 时亦按了按额头,拎着行李箱在墙下绕了半圈,抬头看向眼前已经浸在夜色里的庞大教学楼群。 除了爱管闲事,本职水平是个谜,程航其实还算是个不烦人的心理医生。 至少在他看过来的一串医生里,程航唯一一个没逼着他做些没意义的疏导倾诉,还能跟他扯淡聊天的。 有时候甚至还会打着治疗的名头,让他从如临大敌的家里出来,在咨询室睡会儿觉,打两局游戏。 作为回报,他还特意在上次那份心理测评量表上给他答了个满分。 “那份表。”程航的声音重新响起来,“你应该也知道,咱们其实一点进展都没有吧?” 时亦停下脚步。 “心理咨询不是考试。” 程航:“我们是为了找到你的问题,不是跟你要一份全对的答案” “我没有问题。”时亦说。 程航没接他的话:“时亦,你不认可我。” 时亦忍不住皱了皱眉。 熟悉的烦闷又从胸口冒出来。 空气闷热黏腻,裹得人喘不上气。 时亦放下行李,准备挂断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不认可你的父母,也不认可我。” 程航:“时亦,你有认可的人吗?” 都一样。 眼看程航也开始跟前面几个医生一样说些毫无意义的内容,时亦闭了下眼睛:“没有。” “将来会有吗?”程航问,“要是——” 时亦打断他:“不会。” 程航非常顽强,继续给他假设:“要是哪天忽然从天上掉下来一个,正好砸你头上了呢?” “……” 自己刚才认为他和其他几个医生一样的念头,好像都有点拔高他的水平。 时亦深吸了口气,准备挂断这通注定要浪费时间的电话,忽然隐约听见头上传来了点挺不对劲的动静。 他站的位置是学校后墙,看灯光,紧挨着的应当就是宿舍楼。 没等他反应过来,墙头已经冒出道黑咕隆咚的人影,单手一撑,异常矫健地翻过了围墙。 第二章 时亦的记忆基本就断片在了这儿。 再剩下的念头,主要是程航他大爷,程航他大爷,跟程航他大爷。 头还晕,脑仁一动就跟着生疼,身上一点力气没有。 乏得像是刚把十来个人往死里揍过一顿。 那一会儿的烦躁基本都被砸没了,时亦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下边挂着的空调,把思维一点一点从眼前一黑的懵圈里抽回来。 空调。 后知后觉意识到环境的变化,时亦撑着胳膊坐起来,再一次审视了一遍自己,终于确定了路上那点茫然的准确来由。 空调拯救世界。 “醒了?” 听见他这边的动静,有人从屏风对面绕过来,递给他支温度计。 时亦皱了下眉,看着他身上的白大褂,没接。 “中暑了。”那人没在意,顺手把温度计放在他身边,“再量个体温,吊完这瓶水就行了。” 屋里就开了盏台灯,外头早黑透了,影影绰绰的光线把屋子里的摆设勾勒了个大概。 几张隔开的病床,办公桌上放着听诊器跟血压计,屋角的铁柜子里码了整整齐齐的备用药品。 离得近了,时亦才看清他白服胸口河榆一中的校徽。 “袁牧,叫袁医生就行。” 往他身上怼温度计的校医又给他递了瓶水:“还难受?” 时亦摇了摇头,夹上温度计,看着他把水也在床边放下。 算不上难受,就是懵。 毕竟断片前的记忆还是他在某个缺德导航的指引下到了河高后墙,拎着行李考虑要不要把墙拆个豁口,顺便跟某个半吊子心理医生吵了个架。 时亦有点连不上这两段剧情,坐着缓了一会儿,看了看那瓶矿泉水。 没拧开过的。 时亦拧开水瓶,抿了两口。 一天没吃饭,才有点东西顺着喉咙下去,胃就条件反射地抽着一疼。 时亦没再喝,放下水瓶:“谢谢。” “没事。”袁牧打着哈欠,揉了下眼睛准备回去睡觉,“来报道的吧?行李给你放门口了,输完液自己拔针,这儿睡一宿也行。” 看见阴影里黑咕隆咚的一堆,时亦才想起自己还有行李箱。 两个,外加一个分量不轻的书包。 其实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但他一说用不上,他妈就忧心忡忡地红眼圈,他爸看着就蹿火,押着他给他妈道歉。 然后他道歉,然后他妈掉眼泪,然后他爸觉得他态度有问题应付了事。 …… 时亦闭了下眼睛,压下那一点突如其来的烦。 小同学挺内向。 校医当久了,袁牧没少见过这种内向话少的小同学,也不意外:“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有。”时亦问,“砸我的人呢?” 程航这人很唠叨,咨询的时候聊不下去,就给他讲自己听过的八卦。 时亦一耳朵进一耳朵出,隐约记得他说过上大学的时候有个辅修他们专业的同学,说话好的不灵坏的灵,屡试不爽,堪称因果律武器。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能近因果律了也容易因果律。 校医都见过了,被咒出来砸自己脑袋上的人居然一直都没出现。 时亦揉了下肩膀。 晕过去之前他没记得这儿疼,没什么意外,大概率也是那一下被砸的。 考虑到对方毕竟把他跟行李弄进了学校,还送到了医务室,时亦觉得只要见个面,这事其实差不多就能这么算了。 毕竟水也喝了,空调也吹了,手背上还多此一举地扎了个一动就回血的针。 道个歉握个手,相逢一笑泯恩仇。 “什么人?” 大半夜被人敲起来看病,袁校医困得迷迷瞪瞪,撑着眼皮有点茫然:“还有人砸你吗?” 时亦给他换了个描述:“送我过来的人。” “哦。”袁牧恍然,“那没有。” 时亦皱了下眉。 “真没有。” 袁牧指了下门外:“我听见砸门,穿衣服出来,你就跟行李躺在门外走廊上了。” 时亦:“……” 大概是怕他不信,袁牧特意补充:“墙上还拿粉笔写了救命。” 时亦:“……” “红粉笔,字特大。”袁牧三杀,“你现在出去看,墙上还有呢。” …… 来河高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医务室门外走廊上血红的救命两个大字都给时亦的身心造成了相当不小的冲击。 尤其刚拔了针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 憋了半个月的雨终于瓢泼灌下来,走廊的窗户没关,风太大,飘进来的雨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抹成了一团。 大半夜,学校空荡荡的,紧急通道的指示牌亮着绿灯。 惨白的闪电底下,“救命”两个字糊着往下惊悚地流着红汤。 时亦沉默着,对着眼前的墙面震撼地站了三秒钟。 雨还在嚣张地往里飘。 他果断过去,把走廊的窗户牢牢锁死,退回医务室,顺手把门挂了反锁。 为了防止第一天来报道的小同学就把自己饿死,校医走的时候还特意给他留了点口粮。 时亦绕回床边,对着那一袋饼干、两根火腿肠坐了一会儿。 实在没胃口。 这会儿倒是不热了,但胸口堵着的东西也没松快多少。 最多就是从糟烂的一团变得紧实了点儿,没那么占地方,可还硬邦邦梗着难受。 雨下得挺凶,噼里啪啦地砸窗户,估计是要把这半个月攒的都下个够本。 时亦敲了支葡萄糖,兑了水,囫囵灌下去。 有点齁,胃里抗议了一会儿,又被接连几口水灌得委委屈屈老实下来。 时亦打开行李箱,翻出洗漱杯漱了漱口,绕回床边。 手机还能用,就是比之前更惨烈了点,原本的裂缝边上又添了两片蛛网似的纹路。 时亦不太想回忆墙上惊悚的凶案现场,念头稍一停滞就远远绕开,看了看未读消息。 他眼前一黑的时候还没跟程航吵完,估计是把他吓得不轻,消息里大半都是对方发过来的“卧槽大哥你怎么了”、“爷爷您理理我”、“祖宗我错了”之类的废话。 他先给程航回了两条消息,正要再看看其他的,手机忽然嗡地一声震起来。 时母的电话。 可能是因为刚才晕的那一会儿,他到现在的思维都有点不顺畅。直到看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才想起自己到现在都没跟家里联系。 暂时屏蔽了程航继续疯狂刷屏的短信,时亦喝了口水,接了电话。 “小亦?” 没预料到这次能打通,电话接起来,对面的声音还有点迟疑:“到学校了吗?” “嗯。”时亦答应了一声。 “路上顺利吗?”时母的声音跟语气都挺轻,“你爸他脾气不好,你别往心里去。” “我没事。”时亦说,“不早了,您睡吧。” 他的话听不出什么语气,时母犹豫了下,才继续往下说:“就睡了,你也照顾好身体,有什么事跟爸爸妈妈说。” 时亦:“好。” “听说那边治安不太好,平时尽量不要出校门,多加小心。” “嗯。” “有什么不习惯的就跟家里讲,生活费都存在卡里了,不够记得说。” “好。” …… 母子两个的对话多半都是这样,再多说也得不到什么特别的回应。时母顿了顿,又叫了他一声:“小亦。” 时亦没说话。 “到了学校,好好学习,跟老师同学好好相处。” 时母放软语气:“别再惹事了……” 可能是因为隔着电话,时母的声音比平时听起来还要小心翼翼不少。 时亦攥着手机,看着窗外深沉得能把人吞没的夜色。 忽然有点喘不上气。 电话两侧都安静得过了头,时母像是也忽然察觉到不妥,有点急:“小亦,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时亦说,“我不惹事了。” 雨水撞在玻璃上,砸下来,在窗台上摔出一片水花。 手机关机的画面短暂地显示了几秒种,屏幕彻底黑下去。 时亦扶着桌沿,把书包扯过来。 他弯着腰站了一会儿才蹲下去,从书包里翻出了副黑框的平光镜。 眼镜还是程航给他的。 半吊子心理医生笑嘻嘻地绕着他打量,努力游说他把名字填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医患联谊表演名单上去:“演一个吧?就演书呆子,坐最边上一直看书就行。特简单,谁都碍不着,台词都不用……” 时亦把眼镜握在手里,走到镜子边上。 又厚又沉的纯黑框,简直傻到极致,戴上眼睛就跟着小了一半,连眉毛都能遮得看不着。 镜片还他妈反光。 也不知道是程航从哪个十元店买的。 时亦看了一会儿镜子里那个同样傻逼的自己,闭了下眼睛,绕回床边仰面躺下。 医务室的床使用率不高,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换过,硬邦邦地把人接住,嘎吱嘎吱晃了两声。 天花板拢着台灯暗淡的光晕。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四周安静得过了头,除了空调来回折腾风速的动静,就只剩下挂钟一成不变的咔哒声。 时亦伸出手,让那一点儿光落在掌心。 老式的白炽灯,光泽偏暖,安安静静地生出点盈满手掌的柔和错觉。 他看着掌心贴着的那两片创可贴,扯了下嘴角,五指屈起攥了下。 光线顺着指缝滑落,掉在地上。 根本什么都没有。 扯淡。 第三章 雨下了一宿。 第二天一早,袁校医踩着晨光回医务室的时候,不爱说话的内向小同学已经没了踪影。 行李都带走了,吃的没动。 屋子收拾得挺利落,床平整得跟没人睡过一样,柜子上那盆干得打卷的绿萝从叶子到根浇了个透。 袁校医挺欣慰,脱了外套,打着哈欠出了医务室。 然后对着墙上两个已经干涸了的、仿佛被什么怨鬼附身了的泼墨新造型血红大字,陷入了更加深刻的沉思。 - 河榆一中是所不错的学校。 至少看起来很像样子。刚修的崭新校门,前两年搬的新校舍,从校舍到设施都用实力写着阔气。 体育馆,篮球场,按年级分的教学楼,该有的一应不缺,宿舍楼在最边上,外头一水儿的空调外挂机,气派地分了好几栋。 从边上那条路过的时候,时亦还是没忍住,往最后紧挨着墙的那栋宿舍看了一眼。 “看宿舍吗?” 旁边的中年老师笑眯眯问了一句,给他介绍:“高三独立出来了,最后那栋就是高二的。两人一寝,有特殊情况可以走读,得办手续。” 他来接时亦的时候已经听主任大略说过情况,看着面前戴着眼镜格外闷声老实的学生,还有点不太能对得上号:“赶在开学前办能简单点儿,得有病。没病就说神经衰弱睡不好,能开出病假单就行了。” “……不用。”时亦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开放的班主任,“谢谢万老师。” 万老师笑着摆了摆手。 高二年级二十多个班,带他的是九班班主任,姓万,叫万永明。 时亦对转学的事没任何兴趣,就在时父跟他说学校定下来的时候听了一句,对班级老师更不了解,但班主任好说话总算是个难得不错的消息。 “你报到晚了,不然还能挑挑宿舍。”老万跟两个路过的学生打了招呼,领着他拐回了教学楼,“学校原则上不让用手机,晚上九点关校门,十一点查寝封宿舍,有违禁品都没收。” 他站在办公室门口,一手掏钥匙,看了看时亦还不大好的脸色:“眼圈这么黑,昨晚没睡好?” “没有。”时亦脚步停顿,闪开了他往自己肩膀拍过来的手:“复……预习。” 老师的态度和蔼得过了头,反而不大容易适应。 时亦扶了下眼镜,跟着他进了办公室,找了个离办公桌稍远的地方,目测过距离,又往后退了半步。 “喜欢学习是好事,但也要劳逸结合,不然身体容易吃不消……站这么远干什么?” 老万找出他的成绩单看了看,唠叨了几句,一抬头愣了,朝他招招手:“来,还有几个字得签。” 办公桌乱糟糟堆着不少东西,老万忙着收拾,两只手都拿了成摞的表格,还在乐呵呵继续说:“我也是头一回带平行班,跟你一样是新来的。不知道教学经验适不适合你们,咱们互相帮助,互相提高。” 时亦看了一眼,走过去,在纸下的空白上签了自己的名字。 成绩单是他在上个高中的。 基本都擦着线,堪堪考了个刚及格的分数,有好几科都玄之又玄地挂在六十分整的线上,多一分都没浪费。 转学的时候,他爸原本想把他塞进实验班。因为分数差得实在太远,谈了半天也没成。 他爸因为这个气得不轻,回家还发了好一通火。 时母每天都徒劳地劝着父子两个间的剑拔弩张,好不容易消停下来的时候,也会坐在饭桌边上百思不得其解地犯愁,想不通刚上初中还次次都年级第一的儿子,再上高中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时亦没接着往下想,签完了剩下的几个名字,扣上笔帽。 他们进来得早,这会儿已经陆续来了几个老师,正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办公室聊什么是老师的年龄阶层决定的。 三十岁以下聊购物旅游,三十岁以上聊家庭晋升,像这种四十岁以上超过半数的,话题一般都是学生不听话、学生不听话和学生不听话。 时亦对这种办公室茶话会没半点兴趣,搁下笔想直接拎行李去宿舍,偏偏那张去宿管那儿领东西的单子还在桌上。 老万还在不着急不着慌地到处翻班主任的印章。 “学校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万老师在高三这么多年,忽然派下来带高二,还是这么个班。” 刚进门的女老师说着话,放下手里的包:“尤其那个林间。不知根不知底的,万一真是刺儿头……” “不会。”老万笑呵呵,“林间同学待人和气、性格友善,评语上都写了。” 老万的态度乐观得有点儿盲目,边上的男老师忍不住出声:“评语都是随便摘抄的……万老师,你在高三待久了不知道,现在这群学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厉害得很,看不住就能给你捅出个篓子。” 万老师笑眯眯:“不会,林间同学很讲道理,不捅娄子。” “看着还行,一届比一届难管。”三号老师给他提醒,“就他们家那个情况,小心点好。” 老万笑了笑:“不会……” 老万又说了什么,时亦没再听 一宿没睡,疲惫跟困倦正一点点不依不饶跟上来,叫他从太阳穴到脑仁都跟着疼。 他吸了口气,让自己把注意力转开,看向窗外。 办公室的视野很好,挨着操场,一眼就能看见篮球场和体育馆。 刚下过雨的天色比平时亮,蓝得像是重新调过饱和度。 草地洗出了原本的翠绿,衬着新铺的跑道,上面的白线都格外清楚。 篮球场上还有积水,东一滩西一片,倒映着一绺一绺被风搅和得稀碎的云。 有人在操场上打篮球。 肩膀还有点疼,时亦揉了下,跟着看了看。 还没开学,返校的人不多,勉强凑了两个队。 拿球的个头挺高,穿着校服,袖口高高卡在手肘上,露出小臂线条强韧的肌肉。 敞着怀,一跑动衣摆就被风兜起来。 挺惹眼。 “喜欢打篮球?”老万看着面前有点瘦弱的学生,试图给他找出点课外能做的活动,“我们班好像有个篮球队,开学还能打比赛……” “不会。”时亦说。 老万愣了下,扶了扶眼镜仔细抬头 男孩子瘦高,眼睛被厚重的镜框遮了大半,低着头,看不出神色。 有点闷,不怎么爱说话,但站得笔挺,肩背都板正,规规矩矩的招人喜欢。 还熬夜预习,看着就像个好孩子。 就是不会打篮球有点儿可惜。 老万一直是个很相信自己班同学的老师,听他这么说,就把篮球队的申请表从那一摞里抽了出去。 时亦没再说话,重新看向窗外。 他不懂这些东西,也没兴趣,只能看出打得应该不错。 至少跑动折返都异常矫健,一转眼球就又回了他手里,每次都能投中,还一脚都没踩在水里。 …… 矫健得有点儿眼熟。 时亦还在回忆自己上次脑海里出现“矫健”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时候,老万已经顺利从一摞卷子底下发现了自己的印章,满意地呵了两口气,给他盖在了宿舍的回执单上。 时亦接过回执单,看了一眼。 709宿舍,2号床。 1号床上签了名,估计是已经来报过到了,后面一趟床单被罩脸盆都打了勾。 字还行,该有的笔锋都有,就是工整得有点过了头。 一笔一划,横是横竖是竖的,挺端正的两个字。 林间。 “先熟悉一下舍友。” 老万坐起来,往外看了一眼:“接下来的一年里,你们都会在一起学习生活,要互相照顾,互相帮助。” 时亦看着他往窗边走,没立刻跟上去。 老万挺耐心,笑着朝他招招手,打开窗户:“来。” 时亦没忍住,看了一眼办公室门口那个三楼的标志,又看了看和蔼可亲面带笑容的老万。 这个学校下楼的方式还挺猎奇。 幸好老万还没彻底失去理智,在时亦开始考虑三楼下去是直接跳还是扯栏杆的时候,慢悠悠拉开了窗户。 老万刚下高二,班里的同学也没认熟,正好昨天没收过一次林间的手机,对小同学的印象挺深。 他这个班主任当得没什么架子,拄着窗台探出半个身子,笑呵呵往你争我夺的球场上遥遥招手:“林间同学。” 时亦:“……” 他不是很想去打这个招呼。 但操场上的林间同学显然十分待人和气性格友善,听见他们班主任招呼,就跟着抬了个头。 准确的说,其实不光是抬了个头。 时亦被老万难却的盛情邀请到窗户边上的时候,正好看见刚才带球的那道身影一个抢断,又一次把球漂亮地拿到了手上。 然后脚下没顿,假动作晃开两个人,跳起来轻松灌了个篮。 少年利落的短发被汗水浸得微湿,衣摆下面露出截劲窄的腰线。 他一手扯着篮筐,晃了两晃,正好吊在了办公室看出去的视线末端。 另一只手斯斯文文地推了下眼镜,朝时亦笑着招了招手。 老万对这个电影镜头似的画面很满意,给窗外的小同学点了个赞,回头看向时亦。 时亦看着窗外,陷入了短暂的思考。 “怎么样?” 新同学需要建立起良好的第一印象,老万循循善诱,坐回桌前拉开抽屉,“说说看,对新舍友有什么感觉……” 他的话音还没落,窗外忽然短暂地传来了扑通一声闷响。 老万回头,看着忽然空了的视野,有点茫然。 时亦扶了下眼镜,把视线从篮球架被硬生生撅碎的木头茬子上挪开,收回目光。 “感觉。” 时亦:“挺沉的。” 第四章 时亦没能立刻和他的新舍友会面。 因为他的新舍友被路过的体育老师抓了个正着,去体育组赔那个被连根压折的球筐了。 “新篮球架没经历过考验,可能有一定几率的质量问题。” 老万有点儿遗憾,又看了看窗外,给意外落幕的镜头补了个话外音的总结升华:“就像我们的人生,如果没有经历过各种压力、打击和挫折,很难知道韧性究竟能强到什么地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量变和质变……” 时亦对韧性和质变的兴趣不大,提了提神,又仔细想了想这个从天而降究竟为什么这么眼熟。 以及他又不是球筐,为什么对“有点沉”这三个字莫名其妙的尤其有心得。 感同身受,不用思考就能脱口而出那种。 特别真实。 在家里的几天就没能睡好,出来第一宿又成功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太阳穴像是往里钉了个楔子似的疼。 严重缺觉的思维像是生了层锈,稍微使点力气转转,都嘎吱作响地往下掉渣。 时亦没忍住,皱了下眉。 他的状态不好得太明显,连老万也看得出来,暂停了对《由新篮球架球筐被压断事件的一点浅思》的汇报,拿着回执带他出了办公室。 到了楼下,老万又特意给他指了遍宿舍。 河高的布局不复杂,几条主干路横平竖直,出门一直走,闭着眼睛都能撞上学校后墙。 但老万显然还不太放心,特意把直走到头左拐这件事掰开了揉碎了,给他变换方式调整顺序,详细讲了好几遍。 本来以为程航那样的就已经话多到极致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一个段位。 在时亦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在班主任的课上直接睡死过去的时候,老万终于铺垫得差不多,话头异常生硬地转回来:“对了,时亦同学,关于你的舍友……” “万老师。”时亦截住他,“我会和舍友好好相处的。” “好好相处要建立在互相了解上。”万老师摆摆手,继续耐心地跟他说,“林间同学性格很好,不打架,不和同学闹矛盾,就是有点啰嗦。” 万老师话头顿了下,看着仿佛忽然精神了的学生:“怎么了?” 时亦:“……没事。” 老万放心了,放手让他自己去了宿舍楼。 返校的学生不多,手续都办得挺利索,核对过身份就发了统一的宿舍用具,附带了张印着一寸照片的门禁卡。 他们这届高二不分班,学生间基本都认识,隔了一个暑假没见,正热热闹闹地到处串寝室打招呼。 时亦拎着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楼,有点儿费劲地摸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还能听见走廊里的喧闹声。 屋里没人,他那个新舍友估计还没赔完篮筐,不在宿舍。 寝室布局很宽敞,上床下桌,两张床摆成了个斜对角。另一张床已经收拾好了,架子上放了摞书,被子在床头,工工整整叠了个豆腐块。 空调一直没关,冷气开得挺足。 时亦扔下大概是装了一个银河系的行李,踩着梯子爬到上铺,草草把褥子床单将就着铺好,仰面倒在床上。 鼻梁硌得生疼,他随手摘了眼镜,搁在床头。 可能是一直憋着股劲,直到躺在新宿舍的床上,这些天的疲惫跟倦意才一股脑涌上来,彻底把他裹了个严实。 时亦屈起手臂,遮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终于把那个憋住了的激灵给打了出来。 能让老万觉得啰嗦。 他在来之前,居然一度还认为就是换个学校,能有什么可怕的。 太天真了。 大概是确实累过了头,爬上来的时候脑子都是空白的,除了迫不及待地想找个安稳地方躺下就没有别的念头。 时亦躺了一会儿,才意识自己上来的有点急。 别的也就算了,药还在行李箱里,忘了一块儿带上来。 时亦扶着床栏,往下看了一眼。 从初中开始,他在睡觉这件事上就有些不大不小的问题,尤其换了陌生的环境,基本别想顺利合眼。 程航觉得他这样不行,试了挺多办法,最后好不容易才把他能睡觉的地方又加了个心理咨询室。 再下去一趟实在太折腾,时亦侧了侧身,翻了个身对着墙,闭着眼睛摸过耳机。 …… 程航接到电话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儿难以置信:“祖宗,你就为这个给我打了个电话?” 时亦其实就是想找个熟人说说话,闻言抬手遮了下有点晃眼睛的光:“那挂了。” “别别别。”程航好不容易才被他从黑名单里拉回来,非常珍惜,“我可以请假买张火车票,到你们宿舍,帮你把药从你床边的行李箱里拿出来,给你送到上铺去。” 时亦:“……” 程航觉得这段沉默传递了患者包括不屑、不信、不想继续跟他扯淡在内的一系列十分丰富的情绪。 “没办法,心理医生也不是万能的。” 程航的话还有点吊儿郎当,语气却已经认真下来:“时亦,我没有强迫你的意思。但我不知道你过去到底遇到了什么,也没办法给现在的你实际有效的帮助。” 程航:“打个比方,你这个情况,一个热心体贴的舍友作用可能都比我这个心理医生大。” 时亦现在听见舍友两个字就一阵头疼:“换个比方。” “啊?”程航好不容易认真一次,猝不及防被他打断,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为什么啊?” 时亦按了按太阳穴,没等跟他解释,走廊里忽然响起了乱七八糟的跑动声。 钥匙的响动从门外传进来。 下一秒,太阳底下晒出来的热气已经涌进了寝室。 进来的人不光一个。 看起来还挺熟,有的抻椅子坐下,有的从饮水机咕咚咕咚接水喝,还有人往桌子上蹦,对着空调的出风口捕捉那一点儿凉气。 估计是那时候打篮球的那群人。 时亦听见他们有人管开门的那个叫“间哥”,还隐约听出了几个吴涛、李磊之类的名字。 脑子困得转不动,剩下的太乱,实在听不清。 “打个招呼,叫他们安静点儿?” 闹得厉害,程航这边都能听得见,在耳机里积极地给他出主意:“你的新定位不是书呆子吗?可以说自己要学习,顺便给新同学们补补课,就当排练了。” 时亦就想在这个地方混过两年,不太有和新同学交流的欲望,枕着胳膊没理他。 程航习惯了他不说话,继续出主意:“或者凶一点,摔个东西叫他们滚出去。当刺头也挺好,刺头不挨欺负……” 时亦闭上眼睛。 他什么也不想干,只想等这群人聊完天出门。 电话没挂断,耳机里还在没完没了地废话。时亦不方便摸手机,阖着眼,继续一点一滴地积攒睡意。 程航自己给自己说得挺带劲,一路展望到两方校霸振臂一呼决战河高的时候,地上的人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寝室里好像多了个人。 “别说话。”林间放下外套,顺手按下来一个坐在桌子上手舞足蹈的,往对面床上看了看。 老万说给他找了个新舍友,当时掉得太快没看清,隐约扫见了一眼。 看着弱不禁风,背着个沉甸甸的书包,戴眼镜。 挺老实。 像个书呆子。 不太清楚不能说话到什么地步,被他按在桌面上闭嘴的男生摇摇晃晃伸出只手,摸了笔在纸上写:间哥,我想喝水。 林间皱了下眉,把笔薅过来:喝屁,人睡觉呢。 林间:外头等着。 一群人蹑手蹑脚鱼贯出了寝室,老老实实蹲到门外,顺便虚掩上了门。 最后个头瘦小的男生特意在关门前探进来半个身子,打着手势示意他把眼镜戴回去,努力做口型:“间哥,和气,友善,友善——” 林间忍不住揉了下额头:“……” 时亦背着床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觉得身后忽然安静下来。 脚步比之前轻了不止一个分贝,一个接一个,静悄悄出了门。 屋子里悉悉索索响了一阵。 声音挺轻,剩下的人来回走了两趟,估计是拿了什么东西。 隔了一阵,时亦的床沿被轻轻拍了拍。 再装也装不下去,时亦吸了口气,撑着胳膊,摘下一侧耳机转身。 林间扶了下鼻梁上架着的眼镜,顺便体贴地一伸胳膊,帮他把搁在床头的眼镜也递到手里,笑了笑。 …… 在接下来的相当长一段时间,每次被同桌和舍友烦到想半夜往对方脸上画个猫的时候,时亦都无数次扪心自问过当初的这个场景。 就应该假装睡着了。 睡死过去,怎么晃都晃不醒。 哪怕床被边上拽着栏杆引体向上的人压翻了都不会睁眼看一眼那种。 时亦戴上眼镜。 本来也根本不近视,眼镜摘了就扔在边上,镜片上还有灰没擦。 光线从窗外斜斜透进宿舍,劣质的塑料镜片马上晃出一片光晕。 他那个挺沉的舍友就站在床边。 男孩子肩宽腿长,长相是很有说服力的友好亲和,眼睛在阳光底下,显出点偏暖的琥珀色:“时亦同学?你好,我是林间。” 第五章 时亦看了一会儿他朝自己伸着的那只手,没动。 其实挺多时候,不光是他爸,时亦自己都觉得自己算是破事儿挺多那种。 不说话,不好相处,东西不让动,换地儿就睡不着觉,还不让人碰。 看着就不招人待见。 也不是没改过。这事程航比别人都有发言权,都过去半年多了,半吊子心理医生还对当初跟自己握了个手就扎进洗手间二十分钟的祖宗记忆犹新。 每次提起来都能念叨半天。 特别受伤,特别影响职业自信,看起来还特别想跟他要点儿精神损失费。 时亦叹了口气,落下视线。 没等他再试图克服障碍握一握手,身体的不适就比意识先反应了上来。 闷,喘不上气。 堵在胸口的东西又开始往上顶。 他没说话,闭上眼睛压了压,想着怎么把这事尽量不那么像挑衅地岔过去。 林间收回了手。 他其实不太了解好学生平时的生存状态,摸了下脑袋,低头看了看那两个大号行李箱跟上头摞着的可能是把高中三年的书全装进去的书包,猜测:“抻着了?” 这句话问得有点儿突兀,时亦没立刻反应过来。 林间又指了指他没准备动的右胳膊。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床下,才想起来自己刚把这堆东西跟床单被罩脸盆一块儿一趟拎上了没电梯的七楼。 …… 也行。 反正也是个理由,时亦收回视线,顺水推舟点了下头。 可能是确实困得不舒服,有些念头在他脑海里闪了下就过去了,老万临走前的好心嘱咐也没额外引起什么警惕。 林间求知欲很强,绕过来特意看了看他的胳膊:“疼吗?酸?抬不起来那种还是使不上劲儿?” 时亦哪知道该疼还是酸,看着对方居然还挺认真的表情,胡乱选了一个:“抬不起来。” 林间:“跟硬拉完了差不多?” “嗯。” “会不会变青,发不发紫?” “不。” “按着疼吗?” “疼。” “用不用热敷,手抖不抖?” “……” 时亦有点头疼。 来宿舍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提醒放在他面前。 总算明白了万老师为什么做那么多铺垫也要特意跟他提出来这一点,时亦按着额头,揉了两下,认真考虑起了自己要不要给新舍友表演一个当场昏迷。 幸好他的新舍友看起来也暂时基本满足了求知欲,看他闭嘴了就没再逼逼,从他那张上床下桌上下来,回了自己的那一头。 时亦本来想就这么躺回去,挪了下胳膊,忽然想起来自己刚才顺坡下的借口。 …… 早知道就不该因为“使不上劲儿”多个儿化音选了抬不起来。 总不能刚答完就自己打脸,时亦固定在原动作抉择了半天,还是横下心闭了闭眼睛,敬业地直接松了左胳膊。 听见身后过于突兀的一声砸床砸出来的闷响,林间书包拉链上的铃铛都短暂地静止了一会儿。 上铺的设计也不知道是合理还是不合理,从这个角度,人躺下去连个影子都看不着。 林间摘了眼镜,谨慎地挪了两步:“时亦?” 时亦:“活着。” “哦。”林间松了口气,“你吃饭吗?” 时亦觉得这是个圈套。 一旦他回答了,可能就要面临“你喜欢吃馒头还是米饭”、“米饭要二两还是一斤”、“喜欢软的还是硬的”、“五常大米还是泰国香米”之类的一系列问题。 再这么下去,时亦觉得自己的缩句能力和耐心可能都将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被热心的舍友提高一个台阶。 他闭上眼睛,没再配合下面可能是蓝猫淘气三千问成精了的舍友,埋进软过头的棉花枕头。 耳机只摘了一边,另一边还塞在耳朵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也不知道程航是把电话挂了,还是震撼得确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间攥着手机,换了个视角,又试着叫了他一声。 没回应。 窗帘被拉上了大半,光线斜斜投落下来,人影半蜷在床上,一动都没动。 估计是睡着了。 林间松了口气,收起手机,抓了抓头发,把书包拎起来。 甩到一半,想起他舍友可能是个不擅长说话的小书呆子,又及时收了点儿劲,轻轻搭在了肩膀上。 时亦躺在床上,听见他来回走了两圈。 脚步声倒是不大,到了窗边,跟着哗啦一声响,闭着的眼皮外面的光线就忽然一暗。 寝室都是新的,门轴合页油都没上,打开又合上,挺尖锐地吱嘎响了一声。 门锁咔哒一响。 早知道门外有人,脚步声凑过来,在走廊里低分贝地乱了一会儿。 …… 然后就彻底安静了。 时亦睁开眼睛。 刚才还能把人眼睛晃瞎的阳光只剩下窄窄一条,从窗帘的缝隙里费劲巴拉挤进来。 宿舍统一发的窗帘薄得一批,光线渗过蓝色布料的空隙,投下片异常柔和的光晕。 他这个新舍友临出门前居然还顺便帮他拉了个窗帘。 时亦往墙边挪了点,枕着据说不能动那条胳膊,躲了躲空调的风。 涌进来一群人的时候不知道被谁抓着遥控器调低了几度,刚没在意,现在才觉得有点儿凉。 被套没套,跟被子一块儿堆在了下面。 他懒得折腾,准备晚上再收拾,这会儿估计也没法探下去条胳膊够上来。 反正总比大冬天被一桶水从头浇透了关外面好得多。 时亦翻了个身,屈起手臂遮住眼睛。 可能是这个环境跟过去的宿舍挺不一样,也可能是刚才那段问答刚好消耗掉了最后一点精力。 他本来还以为自己得再熬一会儿,听段白噪音,或者实在没办法下床去拿药,结果最后都没用得上。 像是滑进了个挺陌生的水塘,没等他反应,整个人已经跟着一个跟头栽进去进去。 难得深沉的睡意没顶地涌上来。 这一觉睡得异常的沉。 时亦醒过来,甚至有点儿没想明白自己究竟是睡着了还是昏过去了。 “别动。”程航的声音从耳机里及时响起来,“你叫时亦,你是个人,你是男的,你今年十七岁,你在你们学校寝室上铺,你掉下去可能就真把胳膊抻了。” 时亦实在不太想听前面那一段毫无营养的废话:“你非要每次都从头开始说吗?” “这样方便。”程航很专业,“反正你永远不知道你的患者刚醒过来断片儿到了什么地步,我还见过醒了以为自己是飞机,非要从六楼滑翔下去的。” “……” 时亦不打算在这种话题上跟他浪费太多时间,撑着胳膊坐起来,看了一眼手机。 没想象的那么久,从他最后有意识到现在,一共也才过了两个多小时。 睡得倒是挺好,胸口没那么堵了,始终如影随形的烦闷焦躁总算消散了大半。 头有点晕,身上有点儿酸。 不严重,可能是中暑的后遗症。 时亦看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意识到重点:“你两个小时都没挂电话?” “我们新发的蓝牙耳机,今天整理病历,戴着又不耽误事。” 程航显然被自己感动得不轻:“没关系,这就是医生。治病救人,一切为了患者,为了一切患者,为了患者一切……” “你大爷的一切。”时亦说,“花的是我电话费。” “……” 程航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改口:“为了患者的百分之九十……” 时亦按了按额头。 他的错。 从一开始就不该给程航打这个电话。 隐约觉得宿舍跟刚才不太一样,时亦没打扰半吊子心理医生的自我感动,坐起来看了一圈。 确实有点变化。 饮水机幽幽飘着的那一点小红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 窗帘挺草率地堆在窗台上,被两本大部头字典压着,彻底堵死了最后一点儿光。 空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调回去的,出风口均匀地从上摆到下,不冷不热地把风慢悠悠往外吹。 “除了上回晕过去,还没见你睡这么沉。” 整理病历太无聊,程航闲得听了全程,给他转播:“你舍友回来了一趟,带了两个人,好像是要拿什么体育队的东西。” 时亦忍不住皱了下眉:“我没醒?” “难说,你醒了也不跟我聊天儿。”程航说,“你听见我叫你孙子了吗?” “……”时亦:“没有。” “那你没醒。”程航挺有把握,继续往下说,“他让那两个人在外边等他,在你床边转了两圈,不知道干什么了。” 时亦胸口蓦地一沉,扑棱坐起来。 他没有叫人靠近身边的习惯,尤其是睡着了没法防备的时候。 本来还以为上铺能好点,没想到舍友居然特么这么高。 还能灌篮。 “冷静冷静。我看你舍友人不错,应该没事儿。” 程航知道他介意这个,有点后悔,飞快在另一头安抚他:“你现在闭上眼睛,深呼吸,想象自己在——算了你什么都别想,先跟着我调整呼吸。” 他这边进了工作状态严阵以待,数完几个数,也没听见对面时亦的动静。 程航有点儿担心,试着叫他,“时亦?没事吧?” “……”时亦坐在床上,“没事。” 程航松了口气:“看着什么了?你舍友没干什么吧?我感觉他挺体贴的……” “是挺体贴的。” 时亦觉得自己现在没有感情:“他把毛巾盖我屁股上了。” 第六章 毛巾带来的震撼比想象中还大。 时亦恢复人形下了床,插上饮水机烧了点水,翻出桶方便面泡上,在书桌前面坐了整整半个小时。 然后依然没太能想明白,自己这个新舍友的脑回路究竟长成了什么形状。 匪夷所思。 下午可能是外出活动的时间,整个宿舍楼都挺清净。林间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出门以后就一直没再回来。 时亦到最后也没能靠自己得出问题的答案,顺利把怎么都捋不顺的逻辑死结打开。 那条毛巾在床栏杆上挂了半天,最后还是被他整整齐齐叠起来,眼不见心不烦地收进了衣柜的最里层。 不能看。 看就是屁股。 时亦决定给脑子里换点儿新的内容,翻出本竞赛题,边吃方便面边刷了几页。 明天开学,下午没什么安排,行李已经差不多收拾完了。 其中一个行李箱被他立在床边,竖着客串了个能活动的置物架,上边放了好几摞衣服。 另一个里面装的都是实在不知道怎么用上的东西,他本来想寄回去,最后还是塞进了衣柜下面,好不容易顶着门合上挂了锁。 东西不少,收拾完看着其实还行。 就是书带得有点多,书架上没放下,又在桌上叠了一摞。 时亦搁下笔,翻出两本全新的习题,把剩下的码齐磕了磕,推回桌角。 他的参考书有不少,模拟题竞赛题各省真卷乱七八糟的一堆,有不少其实都已经做得差不多了。 但时母不太清楚他用哪本不用哪本,又十分担心少了一本就会摧毁他的学习进度,临走前都给他装进了书包里。 掏出来往桌上放的时候,分量沉得他都差点怀疑自己当时能把这堆东西弄上来,可能是因为临时被注射|了什么变身效果的神秘血清。 翻过去两页没什么价值的题目解析,时亦低下头,握着叉子在桶里来回转了几圈。 方便面是临走买的,命运很多舛,跟随行李箱翻滚了不止一次,碎得基本上已经脱离了叉子能掌控的范围。 他徒劳地努力了一分钟,终于决定选择放弃,扔下叉子端起面桶。 手机被两个小时的通话彻底榨干了电量,正在床上充电,忽然嗡嗡响起来。 他最后草草喝了几口汤,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眼。 没有备注,号码是家里的座机。 时亦翻出耳机插上,按下接听。 “小亦?”对面的声音有点犹豫,“……到宿舍了吗?” “嗯。”时亦说。 时母顿了顿,轻声问他:“顺利吗?学校人多不多——” 时亦没立刻回答,侧过头,把耳塞往外调了调位置。 下一秒,刺耳的磕碰声不出意料地响起来。 也不知道一个电话听筒折腾了几轮,再安静下来,对面已经换了时父格外严厉的声音:“不回消息,翅膀硬了?” 时亦没说话。 “好好的,发什么脾气?” 时母打断他:“小亦,你爸刚回家,妈跟他解释……” “解释什么?”时父的声音满是火气,“心理医生也给他找了,要转学也转了!还有哪儿不满意?” 时母有点急:“都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 “你问问他过去没有!这两年他惹了多少祸?上个学好像谁都欠他一样!我们当初什么条件?也没见这么多矫情毛病……” 时亦觉得他们两个大概率还得吵一会儿,顺手挂了电话。 他拿着手机站了会儿,把手机调回了飞行模式,点开了个离线歌单。 睡得确实有点沉,手机开了震动,居然也没听见有短信发过来。 都是家里的,不到半天攒了二十来条。大概是因为他没忍住挂了电话,又一直不回消息,有几条一打眼扫过去就都是异常醒目严厉的感叹号。 时亦没准备动脑处理这些消息的含义,按着短信图标,往后拖了两个屏幕,松手,切回主界面。 眼不见心不烦。 十七年下来,时亦觉得这可能是自己掌握最纯熟的生存技能。 他戴着耳机,跟着里面的歌低低哼了两句,拿过桌上放着的相框,抻了两张纸,重新擦了擦。 相框里放了张单人照。 挺慈祥的老太太,花白卷发,戴着花镜,冲镜头和蔼地眯着眼睛笑。 时亦把相框最后一点儿地方擦干净,戳在了书架二层空出来的一小块。 台灯是学校统一配的,造型不错,灯光也很柔和,暖黄色的光正好罩住相框的边缘。 手机扔在桌上,非常老实,一点儿都没再烦人。 耳机里的歌挺轻快,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着哼哼,来回调整了几次相框的方向,总算确定了个合适的位置。 他来回看了看,满意地吹了声口哨,准备收回手,手指却忽然顿了下。 站了半晌,时亦的手一点点攥实,又把耳机摘下来。 窗帘还被字典牢牢怼着。 屋子里的光线比外面暗了一个度,跟台灯的光芒交织在一块儿。 宿舍楼外是后墙,再外面就是学校后街,现在正好是下班的时间,人来车往商贩吆喝的喧闹声从窗户缝里钻进来。 寝室里挺安静,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时亦扶着桌沿坐下,屈起手臂,俯下肩膀埋进肘间。 闭上眼睛,慢慢收紧了胳膊。 - 虽然没拜托过对方,但毕竟也被莫名其妙地田螺了一下午,除了毛巾之外的事,其实还是有必要跟人家道个谢。 时亦特意备了两本新练习册,等了一个晚上。 然后再也没能见着他的新舍友。 晚上临上床前,他还特意抉择了几秒钟,给失落在不知道世界哪个角落的新舍友善良地留了个门,没反锁。 结果过了一整宿,这扇善良的友谊之门也没被任何人推开。 曙光从外头一点点漫开,透过窗帘大摇大摆挤进来,寝室的起床铃声雄赳赳气昂昂地响彻楼道。 时亦睁着眼睛,听了会儿可能是直接从冲锋号借过来的起床铃,撑着胳膊坐起来。 对面的床铺还是规规整整的,理直气壮地宣布着床上的人一宿都夜不归宿,欢迎检查欢迎举报。 时亦觉得这要是个游戏,现在这会儿应该“叮”一声,从两张床中间跳出个-1。 友谊减一的声音。 对着张空床运了会儿气,时亦抹了把脸,下床洗漱穿衣服,翻出新校服套上。 然后拎着书包,锁门去了教室。 反锁。 作为省内有名气的学校之一,河高其实挺受广大学生跟家长的欢迎。 一方面是因为升学率向来很好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各种条件都确实不错。 尤其刚搬了新校区,环境好得数一数二,教学设施一应俱全,绿化做得尤其叫人眼前一亮。 在时亦按着地图,第四次从被树丛淹没的石子路里费劲地钻出来的时候,对这一点的认识已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主教学楼就在疑似原始森林的树墙后边。 有三栋,从前往后排成一排,高二楼在中间。 左右两块展板上是新学期新气象的宣传报,玻璃门擦得透亮,门口放了个大理石的日晷。 也不知道设计的人是不懂地理还是不懂日晷,或者单纯是担心大理石这种材质会在太阳底下晒得风化开裂,还特意很贴心地把日晷整个放在了高一那栋教学楼投下来的阴影下头。 时亦站在门口,对着那个失去晷生意义的日晷,没忍住多看了两眼。 多少耽误了点时间,等他顺利上到二楼的时候,正赶上他们年级的年级主任在楼梯口把哨吹得气壮山河。 还带节奏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个节奏比较重要,意思就是如果再不跑的话,就要迟到了。” 老万慢悠悠夹着教案过来,正好跟他打了个照面,有读心术似的给他解释:“有班级分,这段吹完还有没进教室的,抓到一个扣两分,影响年底优秀班级评比。” “……”时亦才来得及打招呼:“万老师好。” 看着依然闲庭信步的老万,结合刚才那段话,时亦有点拿不准他的意思是不是让自己先来一个绝境突刺。 不管哪个教室,进去一个算一个。 为了班级的荣耀。 “没关系,你把书包摘下来,不让主任看见就行了,我们可以假装在谈心。” 老万执教多年,经验非常丰富,慷慨地给学生传授:“来不及的话,也可以在洗手间里避一避,藏好书包先去教室,下了课再回来拿。” 时亦看着面前忠厚和蔼的班主任:“……” 老万从容地把他挤到了离主任相对远的窗户一侧,耐心地指导着新来的小同学把书包摘下来,换到了手上拎着。 预备铃响了两遍,主任的哨子吹得气势汹汹,不断有学生匆匆忙忙跑上来,背着书包钻进教室。 时亦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平心而论,他对高中其实没什么印象。 之前好好上学那短暂几个月都有点恍惚,只知道是省里有名的重点,每年几十个保送名额那种。校风严格到男生寸平头女生齐耳短发,校服拉链拉到哪儿都有要求,门口的警告名单动不动就一长条。 后来他被退学回家,在家里自学了半年,几乎已经不太能想得起在学校正常上课是什么体验。 但他还是本能地觉得现在的情况可能不怎么正常。 “这边教学楼都是新修的,还配了多媒体投影仪,比高三楼好很多。” 老万说谈心就真谈心,边走边给他介绍:“高一下半年分文理,高三还有第二次重新分班,你们还有很充足的时间……” 时亦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别的意思:“按什么分?” 老万愣了下,没说话。 时亦不意外,没继续追问,往教室一侧看了看。 教室挺宽敞,桌椅还很新,门上都镶了挺长一条玻璃。 大概是专门用来让班主任趴的,擦得干干净净,里面不管干什么,外面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是按分数分班,但不能用分数定论。” 老万应该是终于整理好了语言,继续耐心地往下说:“现在的分班结果,只是高一学习的阶段性汇报,起点不能决定终点……” 他说得很认真,时亦跟着往前走,努力听了几段,还是不自觉地走了会儿神。 按成绩分班当然是很正常的事。 每个高中都被升学率压着,抓学习抓成绩,别的都无关紧要。 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他这个成绩,想也知道马上要去的会是个什么样的班级。 老万自己认认真真地说了半天,领着他拐了个弯,找到了九班的教室。 时亦没立刻进班,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高二不分班,用不着重新排座位。班里人挺多,两人一座,差不多已经坐满了。 刚睡醒抬头的、叼着煎饼咬到一半儿的、刚从讲桌上摸下来两根粉笔塞进口袋里不知道干什么用的。 老万都站在了门口,下面还有人回头说话,几个没吃完饭的狼吞虎咽往嘴里塞。 “大家先坐好,没吃完饭的慢一点儿吃,教室后面有饮水机。从第一排往后写一下名字,班长收齐交上来。” 老万敲了敲门,看起来对这种情况接受得挺良好,笑着拍了两下手:“安静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学。” 历年拿高三出成绩,河高的高三年级实验班质量奇高,学生都是层层筛出来拔尖的那一撮。 相比之下,高二平行班现在还没分流,尤其这种按成绩排出来要从后往前数的班级,气氛要明显差出一大截。 老万说了几遍,教室里才终于渐渐安静下来。 在高三年级与世隔绝多年,老万早养出异常佛性的好脾气,看谁都像好孩子,耐心地挨个拉着到处乱窜的小同学们回到座位上:“时亦同学,来。” 时亦没动。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那种已经有段时间没出现过的窒息感就又冒上来。 来上学当然要正常在班级里上课,他来之前也不是没做过准备。 昨晚实在睡不着,他看了几遍程航发给他的《一名合格好学生的自我修养》,背得差不多,也基本上都记住了怎么运用。 但情况真摆到了眼前,还是控制不住地抗拒。 抗拒得想撂下东西立刻转身回宿舍。 “时亦同学是新转过来的,从今天起,就在咱们班跟大家一起学习生活。” 老万依然挺祥和,可能觉得他是不会开门,帮挺内向的小同学做了个自我介绍,又过去帮他把教室门拉开:“你就坐在——林间,林间?醒醒,抬个头。” 时亦没忍住,已经准备往回迈的脚步跟着一顿。 可能是一宿脑子里都在转悠这个名字,听见老万叫林间,他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毛巾。 老万和舍友这两个关键词,放在一块儿发生的反应是另外一个。 …… 在他睡死过去之前那段有关“胳膊抻了导致的一百种后果”问答的记忆忽然异常深刻地冒上来。 老万帮忙扶着门,有点儿费解地张了张嘴,难得没流畅地唠叨出接下来的话。 门口,刚才看起来还像是能单手把书包带揪断的小同学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脚底下忽然突兀地绊了一下。 不动声色、不着痕迹地,把书包从身后转移到了左手。 然后右胳膊就跟刚被砍了的杨过似的,非常使不上劲儿地掉了下来。 第七章 直到老万关上教室门,拿着收上来的名单开始点名,时亦都不太想回忆自己是怎么在教室里坐下的。 也怎么都想不通,是什么让他这位舍友认为抻了胳膊的人还能把腿也一块儿传染了。 老万其实也没太想明白。 叫林间的原因其实挺单纯,教室里的空座本来就不多,正好林间身边有一个。 不前不后,靠窗户,舍友坐一起也有个照应。 他让林间把头抬起来,就是想给时亦个比较明显的坐标,以便在教室门口就能最快定位到该坐的位置在哪儿。 结果没想到刚睡醒的坐标自己迷迷糊糊站起来,直接走到门口,接了小同学手里的书包。 要不是困得太厉害,一伸手扶了个空,看起来甚至还打算直接上手把人搀过去。 …… 吓得小同学当场就主动大步走到位置上自己坐下了。 也不知道现在的学生到底又发展出了什么独具特色的社交模式。 老万当了半辈子老师,看着自己落伍了一次又一次,已经跟不上趟得非常佛系。确认了两个人都在位置上坐下,就放心地点了点头,在一片乱哄哄的声音里拿起名单:“好了,点到的同学站起来答一声,班干部主动说一下……” 河高分班原则简单粗暴,拉出排名从前往后,分段异常明显。 哪怕在十来个平行班里,把平均分算出来,从前往后排一排队,九班都显然是坚守在最后一个梯队不动摇的那种。 在外面看区别不大,进了教室就知道,学生的问题不是一般的多。 吃早饭的,补觉的,捣乱的,接下茬的……干什么的都有。 一个早自习都能上成自由市场,讲课能不能听见,完全取决于老师和同学谁嗓门更大。 老万拿着名单念了几个人,下面就嘻嘻哈哈地起哄个没完。班长徒劳地维持了几次纪律,都被更高闹腾的声音给盖了过去。 时亦保持着对自己人设的尊重,从书包里单手抽出来了本英语书,往身边看了一眼。 林间应该是确实困得不轻,晃晃悠悠回位置坐下,就又一头扎在桌子上睡熟了。 看得出来,他老人家的睡眠质量相当好,这会儿闹成这样,居然没有一点要醒的意思。 时亦低下头,随便找了支笔攥着,调整了会儿呼吸。 对自己的成绩单有数,来这个班之前,他对这种情况就有准备。 也不是没在这种乱七八糟的班级里待过。 其实乱七八糟的班级还好一些,学生们最多就是无心学习一心玩耍,荒废也是荒废自己的前途,杀伤力并不大。 真要选,这样总比别的情况强。 刚到陌生人多的环境里那种抗拒感还没消下去,时亦吸了口气,分几次慢慢呼出来,把注意力集中在心跳频率上。 老万是好心,但给他挑的这个位置实在不怎么样。 前后身边都有人,座位又不宽敞,想出去唯一的选择就是跳窗户。 他放下笔,往窗外看了看。 幸好是二楼,还不算太高。 - 因为班级里的特殊情况,老万光是点个名,就点了一整个早自习。 作为班主任,老万的耐性也实在好得有点儿过了头。叫起来一个学生就仔细看一看档案评语,有站没站相嬉皮笑脸的也不生气,反而还能笑呵呵唠上两句。 到后来索性不点了,就拿着那几份名单,跟前排几个同学聊起了天。 班里没人管,一不小心就乱过了头,连下课铃都差点没听见。 “时亦同学,非常抱歉。” 班长是个瘦高的男生,叫周成哲,责任感跟班级荣誉感都挺强,一下课就赶到了新同学桌边上:“其实班里平时不是这样的,刚开学,大家还没调整好状态……” 时亦对班里什么样不感兴趣,摇了摇头,低头翻了页书。 环境闹不闹,对他来说影响不大。 心理咨询的时候,最让程航头疼的一点,就是只要他想,随时随地都能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世界。 什么人都打不开,什么声音都进不来那种。 如果不是在里面待久了他妈容易崩溃,他爸容易因为他妈崩溃爆炸,时亦其实可以永远都不从里面出来。 “你不要误会。”周成哲以为他不信,有点儿着急,“咱们班真的很好。” 时亦把书翻过一页,往后挪了挪。 周成哲又绕了小半个圈:“时亦同学。” 时亦看了他一眼。 周成哲:“真的,咱们班——” “很好。”时亦替他说完,“我听见了。” 周成哲:“……” 周成哲正色:“时亦同学,我们现在是一个集体,你的态度也要端正一点。” 时亦没忍住,皱了下眉。 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个“哪怕好好说话也百分百显得毫无诚意”之类的buff。 明明他就已经答得够认真了。 在人群里待着已经让他挺不舒服,能坐在这儿的突破就让程航那边兴奋了一早上,给他发了十来条消息,还单方面把这次的进步命名为了“的跨越”。 如果非要冒出个人在这时候跟他逼逼个没完,再跨回去。 周成哲显然没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依然试图让新同学尽快接纳这个班级,又往前探了探:“现在大家都是同班同学,我们应该携手共进。” 时亦低下头,看着他扶在自己桌子上的手。 周成哲:“我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就被轰隆一声响给结结实实截断在了半道上。 时亦愣了下,额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声动静是桌子被踹得撞在了前排的椅背上。 不是自己理智那根弦崩了。 效果立竿见影,不光是周成哲,全班都因为这一声巨响静了静。 短暂的鸦雀无声里,周成哲张着嘴,往后退了退。 整个教室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一群人僵硬地嘎吱嘎吱转身,视线颤巍巍往他们这儿飘。 林间撑着胳膊,从往前挪了一大截的桌子上支起来。 他们前排的男生个头挺瘦小,在夹缝里侥幸求了个生,奄奄一息地扒拉桌子:“间,间哥……” 时亦觉得他的声音有点儿耳熟,抬头多看了一眼。 声音耳熟的小个头男生看起来脾气挺好,人也机灵,眼睛咕噜咕噜转个不停。 他们这一块儿地方本来就不大,这么一撞差不多已经挤成了一团。 男生在这一团里居然也顺利找着了个位置,来回看了看,目光跟他一碰,匆匆咧嘴笑了下,又拧过身去给林间做口型:“间哥,友——” 没等他把下头的字说出来,林间已经摸过眼镜戴上,朝还张着嘴的周成哲挺友好地笑了笑:“班长。” 周成哲有点恍惚:“林,林间同学。” “是这样。”林间扶了下眼镜,把桌子拉回来,“刚刚我在睡觉,根据科学研究,人类每天的平均睡眠时长是八小时。” “……”周成哲:“啊。” 林间拿出手机,给他看了一眼计时器:“我今天睡了三小时四十五分钟,可能还得再睡四小时十五分。” 周成哲:“……” “一段质量合格的睡眠,需要舒适的卧具、安静清洁的环境和愉快的心情。咱们的桌子睡起来就很舒适,我的心情也很愉快。” 林间推推眼镜,很客气地跟他笑了笑:“为了我的健康成长,可以麻烦你下次说话的时候闭嘴吗?” 第八章 在林间亲切和气的目送下,周班长听话地闭上嘴,飘回了自己的座位。 震撼效果在教室里又延迟了一会儿。 隔了几分钟,低分贝的嗡嗡声才终于重新在四面八方的角落响起来。 林间打了个哈欠。 他还有点儿没醒透,揉了两下肩膀,放下手机,转过头看向时亦。 时亦拿着书,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谁都没说话。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小区域不知道为什么就忽然更安静了。 “间哥。”坐在前排的梁见有点紧张,来回看了两圈,“你……醒了吧?” 梁见拱了拱,拖着椅子一起挪回原位,在两个人中间勇敢地冒出来:“是这样的,这是你的新同桌,刚你梦游时候领回来的,叫时亦……” 要放在平时,林间的脾气其实还行。 尤其最近因为一些原因需要友善度,从来只讲道理不动手,他们这一堆小弟都跟着积极努力,特别友好和平。 但也毕竟是平时。 换了谁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补觉的时候被闹起来两次,可能都不是特别能有什么好态度。 而且第一次是因为他的新同桌。 第二次是因为他的新同桌。 梁见刚差点被椅背钉课桌上,有点忧虑地别过头,看了看新同学那副好像加了个“我是书呆子”备注的眼镜。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新同桌可能是他间哥追寻和平的道路上一个不小的坎儿。 在梁见忧心忡忡的注视下,林间扶了下眼镜,先结束了这段有点微妙的沉默。 林间:“没着凉吧?” 时亦:“……” “你被套没套。”林间笑了笑,“怕你盖不习惯。” 时亦:“……” 林间:“不盖被不好。” …… 时亦合上书,放在桌上。 刚才理智因为被打断幸存下来的那根弦,终于又嗡地响了一声。 缓慢地,十分安静、异常隐蔽地。 崩了。 时亦觉得现在自己就很想出去,随便上哪儿找条毛巾,糊他这个舍友的脑袋上。 “靠!”梁见来回看了半天,愣了一会儿,忽然大惊小怪地反应过来,“间哥,这就是你新舍友啊?” 林间醒得差不多了,整个人身上那种“别惹我,惹我就跟你讲道理”的气场消下去不少,脾气挺好地点点头。 他趴着睡的时间有点儿长,脸上硌出来了好几道印子,也没管。 一条胳膊架在椅背上,把手机上面那一排推送拉下来,从上到下挨个戳开看。 边看边从书包里摸了半天,翻出盒酸奶,插上吸管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看得还挺认真。 时亦暂时不太想跟他经过同一片空气,往墙边上挪了挪,给他誊了点地方。 梁见还没从劫后余生的惊喜里缓过来神,拉着林间东问西问,比他俩还高兴:“多巧啊,这就是传说中的缘分!来来来,回头一块儿出去……” 新同学进来的时候,谁都没想到老万会把人塞到他们这个地方。 这种班级就是等着分流的,将来在学校升学率里都不配有姓名。整个班级自然分成两拨,听课学习的卯着劲等分班上楼,剩下的该睡睡该玩玩自由生长。 井水不犯河水 他们这一片儿散漫惯了,来了个戴眼镜闷头看书的书呆子,干什么都得小心,还不知道得多不自在。 梁见本来还很担忧他们这片会不会因为新同学变得和小伙伴们格格不入。现在意识到时亦居然跟林间一个宿舍,顺理成章把他算成了自己人,立刻放心不少。 时亦低头去找练习册的功夫,甚至还听见他十分活跃地又把“间哥同桌就是间哥舍友”这件事儿向四面八方传达了好几遍。 不明白和一个宿舍对自己的属性能有什么加成,时亦没太能对他的喜悦感同身受,换了本练习册拿出来,翻出支笔。 梁见绕了一圈,还没从兴奋里回过劲儿,看起来还想拉着他聊聊天。 时亦及时低下头,审着题摸出支笔,单手拔开笔帽。 临走没仔细看,拿了套专门拔高的偏题难题集锦。 题目确实挺刁钻,每道题都能从知识点漏洞里打条隧道,再从另一个漏洞里钻出来。 时亦审了遍有点复杂的题干,手里的笔晃了晃,才转了半圈,又堪堪刹住。 …… 程航说书呆子不转笔。 时亦觉得这句话很可能是在驴自己。 但慎重点毕竟没错。 他搁下笔,抬头看了看。 完全陌生的、杂乱的、几乎找不到什么章法的班级。 刚才宝贵的那一点儿安静稍纵即逝,班里的混乱程度已经恢复到了跟之前差不多的水平。 班长看起来还没能顺利想明白腹语该怎么说,暂时还没恢复维持纪律的能力。几个男生在门口打闹,有人叼着牛奶到处乱窜,后排一群甚至还掏出了两幅扑克牌。 学委正挨座收暑假作业,抱着厚厚一摞,还很灵活地绕过了两个正在较量拳脚的男生。 走位熟练得让人心疼。 真说起来,时亦自己其实都有点惊讶,居然就真安安生生地在这个地方待了这么长时间。 整整一个早上。 左手写字毕竟不方便,时亦有点儿想用右手,又往边上看了一眼。 林间应该是终于看完了那一溜排了一长排的推送,正好扔下手机,叼着吸管站了起来。 “我靠。” 梁见正拿两条椅子腿儿着地晃来晃去,被他桌沿一磕,整个人哐当一声落到地上,吓了一跳:“间哥,你干嘛去啊?” “洗手间。”林间抻了下肩膀,“用我给你带瓶水吗?” “……”梁见:“间哥,这个时候其实可以不友善。” 林间很有觉悟地摇了摇头:“不行,友善是基本准则,是社会主义价值观。” 梁见:“……” 林间边说话边往外走,一句话说完,人已经走出挺远。 梁见好不容易反应过来,从桌膛里摸了摸,飞快翻出什么东西藏在衣服口袋里,小跑着跟上去。 时亦没太弄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也没费力气想。 看着林间出门,他就换回了右手拿笔,彻底把注意力收回到了题目上。 洗手间在每层楼的尽头。 他们这层的保洁阿姨很有个性,经常会因为不想收拾卫生,直接把门反锁上,让学生们上楼或者下楼去厕所。 但整个教学楼的锁又都非常没水准,拿张随便什么卡一撬就开。 到了后来,男洗手间干脆就成了一群男生偷着抽烟的地方。 锁芯咔哒一声弹开,林间收起校园卡,拉开了洗手间的门。 “间哥,还能去你宿舍吧?” 梁见等他睡醒等了一早上,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说话,鬼鬼祟祟压低声音:“我们那几个宿舍都成重点监控对象了,宿管成天就蹲楼门口盯着,简直没人性……” “去什么宿舍。”林间把酸奶盒子捏扁,扔进垃圾桶,“我又不在。” 梁见回头看了一眼,带上门,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连烟带火递给他:“间哥,你这个月还出去啊?” “去。”林间看了眼他递过来的烟,没接,“戒了。” 梁见好不容易偷渡出来的烟,瞪大眼睛:“那你来厕所干嘛?” “废话。”林间继续往里走:“上厕所啊。” 梁见:“……” 有理有据。 自从他们间哥开始讲道理之后,说出的挺多话都仿佛隐藏着莫名的道理。 梁见自己没胆子抽烟,又怕出去了叫年纪主任逮着查烟味儿,只能拿出一根闻着过过瘾,一边不死心地把着门跟里面说话:“间哥,那我们到底能不能上你宿舍煮火锅啊?” “看你像火锅。”林间说,“宿管养那只猫就是专门逮你们煮火锅的,你们在七楼煮,它在一楼就能闻着味儿。” 梁见挺不甘心:“万一呢?门缝塞严实点儿,让新朋友帮咱们放个哨,咱们见势不妙就快点儿收摊……” 林间从里间出来,在水龙头底下冲了冲手,看了他一眼:“你们在里面吃,让人家蹲门口学习?” 梁见缩缩脖子,闭了嘴,挺遗憾地把烟揣回了口袋里。 毕竟一宿才睡了三小时四十五分钟,刚醒那会儿的精神头过去,林间的眼睛就又有点儿睁不开。 梁见蹲在洗手池边上,看着他一捧接一捧凉水往脸上泼,忍不住出主意:“间哥,要不翘课算了,新班主任好像挺佛的,说不定也不管。” “翘个屁。” 林间攥着袖子,囫囵擦了两下脸:“我现在有一颗好好学习的灵魂。” 学校引得是地下水,冰凉,洗两把脸就能叫人精神不少。 林间又抻了个懒腰,转身往外走。 “眼镜,间哥,眼镜。” 梁见眼疾手快,把放在边上的道具带过去:“说真的,好好学习什么感觉,过瘾吗?” “得看怎么学。”林间等了他两步,接过眼镜戴上,“你不能把学习当折磨,要当游戏,通关那种,做题就是刷怪。” 梁见听得挺向往:“真哒?” “真的。” 林间推推眼镜,非常深沉:“只要你爱上学习,会发现做题其实是件能打发时间的事。” 做题确实是件挺能打发时间的事。 时亦再抬头,第一堂课都已经上过去了一半。 英语。 还是班主任的课。 老万应该就是出去遛了个弯,顺便抓了两个幸运的小同学聊了聊班级里的情况,衣服都没换。现在正随机抽查同学们的口语,袖口还沾着刚才趴讲台蹭上的那点粉笔灰。 班里还是该干什么的干什么,黑板上的字都没擦。 老万在讲台上站着,笑呵呵跟同学聊天的画面能跟之前早自习的画面无限循环。 时亦抬着头,有一瞬间几乎有点儿怀疑刚才到底是下了次课,还是其实根本一直就在上早自习,他又被自己弄出了什么潜意识的幻觉。 身边窸窸窣窣响了响,胳膊又被什么东西戳了两下。 ……不是幻觉。 时亦扣上笔帽,看了看把自己从题海里戳出来的那本书。 《英语》。 他看了看那本书,又往书被推过来的方向看过去。 林间应该是刚做完笔记,坐得挺端正,也正侧过头看他。 “没带书?” 林间看着他除了练习册就空荡荡的桌面,指了指,示意他把那本书放在两个人中间:“上课,要看课本。” 时亦看了一眼。 崭新的书,紧实得一看就没翻开过,还有新书才有的油墨味儿。 按着老万刚要求的,打开到了第四页,把头两句拿荧光笔勾了出来。 苹果绿色的。 荧光笔没扣盖,笔杆花花绿绿的挺热闹。 画完的道还有挺淡的苹果味儿。 不太适应这个充满童趣的审美,时亦收回视线,翻开那本英语书看了看封皮。 “上课专心听讲,效率比自学高。” 林间看起来挺喜欢这支笔,一边跟他说话,一边在页脚上画了个绿色的小花:“老师讲课很重要,要重视课堂传递知识的功能。” 时亦配合地点了下头,俯下去,在书包里翻了翻。 “没事。”林间脾气挺好,“先看我的书,回头下课找。” 时亦没说话,找了本书抽出来。 林间按了按额头。 也不知道梁见都给谁说了他瞎掰扯的话,现在一圈人都在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想要获得好好学习的正确方法。 林间有点头疼,深吸口气,继续以一个好学生的身份邀请同桌:“先听课——” “听了。” 时亦把自己那本高二上半年英语课本放在中间,合上他已经很认真地勾完了两句重点、还画了朵小绿花的那本书:“高一的。” 林间:“……” 第九章 人生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 比如当你好好上了节英语课,好好听了讲,好好记了笔记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拿错了书。 拿错的还是去年的书。 直到上午的课上完,林间都没太能缓过来这个残酷过头的打击。 “间哥?” 梁见一上午回头了好几十次,下课铃一响,立马跨着椅子转回来:“太牛逼了,你就是我们的动力……” 第一节课的时候正好做赶上游戏任务,他戴着耳机全神贯注打了整四十五分钟,没能亲眼目睹英语书事件,单纯对他们间哥居然纹丝不动专心上了四节课佩服得五体投地。 虽然不太懂学习,但梁见依然充满乐观地坚信,只要照这个学习热情下去,他们间哥一定能突飞猛进,迈入好学生的优秀行列。 一群学生能维持在教室里待满四节课,基本上已经到了九班潜力的极限。好不容易熬到下课,班里立刻欢实地撒开,转眼就空了一大半。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林间不太能跟他们的兴奋感同身受,趴在胳膊上,摆了摆手:“哪儿凉快?” “啊?”梁见愣了下,想了想,“就,食堂三楼吧,他们今天发冰镇绿豆汤……” 林间:“去待着。” “……”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间情绪不高,梁见摸了摸脑袋,围着桌子绕了一圈,弯腰看了看。 林间叹了口气,撑着胳膊坐起来。 虽然已经挺饿了,但还不是特别想去吃饭。 吃屁吃。 英语书都他妈装错了。 林间抬起胳膊,把梁见充满好奇的脸扒拉开,又看了看身边空着的桌子。 最后一堂课是物理。 物理老师还是原来教他们那个,靳梅,隔壁班的班主任。 课上内容讲得不多,逼事儿不少。训个人就能训半个小时以上,动不动就搞连座。 九班没一个不烦她的,林间自己还跟她杠上过两次。 时亦上课的时候没跟着听讲,自己做了会儿练习册,被她看见了,下课就给叫去了办公室。 “间哥?”梁见来回看了看,试着在他眼睛前面晃了下手。 林间回头看着他。 “那还去食堂三楼吗?”梁见问。 “……”林间吸了口气,站起来:“去。”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半大的高中生们正是需要营养长身体的时候。 下课铃响了才十分钟,整个教学楼都已经跑得没剩几个人,空空荡荡的,走在楼梯上都能听见回音。 林间看了眼标识,从楼梯往左拐了个弯。 梁见听着空荡荡的回音,来回看了看,忍不住举手:“我有个小问题。” “问。”林间说。 梁见:“我们去食堂,是不是应该先从教学楼出去?” 刚才上到三楼的时候他其实就想问了。 结果正好跟年级主任擦肩而过,给他吓得硬憋了回去,一直上到五楼才问出来。 “着什么急。” 林间懒得跟他解释,沿着走廊一路往前走:“看一眼就走,顺路的事儿。” 梁见:“……” 可太顺路了。 都从二楼顺到五楼了,还没顺到地方。 腹诽归腹诽,看着林间又绕过个楼道,他还是加快脚步跟了上去:“间哥,等我一会儿——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跑两步。” 林间看了看办公室上挂着的牌子:“物理办公室。” 河高的教学楼布局其实挺简单,不算一楼,办公室统一在每层的最东边,每层两科往上走。 位置很明确,但林间就没上过几次楼,也不清楚物理组具体在哪儿,走了两回冤枉路才总算找对了方向。 “办公室?”梁见吓了一跳,“你要问问题啊?” “我又没疯。”林间摆了下手,站在物理办公室的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从兜里翻出张卷子塞进他手里。 “……”梁见:“给我干什么?” 林间抬起胳膊,帮他敲了两下门:“问问题。” …… 时亦站在办公桌前,低头看着摊在桌上的练习册。 从靳梅把他叫到办公室问他知不知道错在哪儿,他不知道之后,对方就让他站在这儿看自己的练习册,没再跟他说话。 站了二十多分钟,靳梅吃了个饭,打了个视频电话,现在正在补妆。 两个人不认识,以前从来没见过,他才来学校没两天,没惹事。 时亦不知道靳梅对他莫名其妙的成见是哪儿来的,也不太想知道。 他已经罚站习惯了,也没多在意还要站多久,就是这一页的题已经都做完了,有点儿想把下一页翻过来。 但靳梅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 时亦把这一页的字从前到后数了一遍,再从后往前数的时候,就听见靳梅搁下手里口梅的声音:“现在知道错了吗?” 时亦抬起头。 靳梅看他这个态度,火气就压不住地往上冒,重重敲了两下桌面:“眼睛里没有老师?站好!” 尤其看不惯这个学生的眼神,她还想再开口,办公室门忽然被不轻不重地敲了两声。 靳梅皱了下眉,没理会,把统计的各班课外教辅购买表拿出来。 她看了一眼时亦,刚要说话,门外的人又不厌其烦地敲了两下。 “老师下班了,下午再来!” 靳梅不耐烦,厉声朝外面说了一句,把表格拍在时亦面前:“觉得你自己的练习册好,不用老师选的?你以为你是谁?”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他爸刚办完手续的时候,扔给他了一堆乱七八糟要填的表格。 学校额外购入的教辅是允许自选的,物理这份他觉得用处不大,对比过价格又比均价贵出了不少,就没打上勾。 老师因为没买推荐教辅针对学生。 还以为是多大的事。 “班里别人都有你没有,作业怎么留?小测怎么考?!” 靳梅显然觉得这件事挺大,语气越来越严厉:“一本练习册也就算了,像你这样不信任老师,学习成绩怎么能上的来?” 门又被重重敲了两声。 这次的动静比之前都大,想忽略都不那么容易忽略得过去。 “说了下午来!” 靳梅声音直接拔高了八度:“本来就在那么个不入流的班了,自己也甘心在烂泥里,将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办公室的锁咔哒一声响,外面的人直接推开了门。 靳梅吓了一跳,训斥的话也卡在了半道上,倏地抬头看向门口。 时亦往后退了半步,也抬头看了一眼。 “老老老师。” 梁见拿着卷子站在门口,脸上苦得沟壑纵横:“我有问题。” 可能是他的气势太悲壮,靳梅的一肚子火都硬是憋在了胸口,沉着脸色没发出来:“不是说了下午来吗?” “来不及。” 梁见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儿不稳定:“求知欲太强,忍不住了。” 求知欲旺盛的梁见拿着卷子,追在靳梅屁股后面,死皮赖脸从第一题问到了第三题。 在他完全忘了第一题怎么做,并且又倒回去再问了一遍的时候,终于在余光里看到门外伸进来只手,把办公桌边上站着的新同学薅了出去。 …… 而薅人的人和被薅的人看起来居然都并不很感谢他的贡献。 “谁让你问回去了。” 林间拉着时亦一路跑到楼梯间,松开手站稳,帮他抻了抻外套:“你不能问第四题吗?” “我想问啊!” 梁见刚才找到机会拔腿就跑,差点儿把门甩靳梅鼻子上,悲愤得不行:“我他妈都不知道那个手插兜溜达的符号怎么念!” “……”林间:“啊?” 卷子是他拿来的,桌上堆了一堆,就随手摸了一张。 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题目,怎么还会有手插兜溜达的符号。 梁见跑出来的时候心情太激动,卷子也扯碎成了好几块,在手里皱皱巴巴攥成了一团。 两个人费劲巴拉把卷子展平,头碰头拼了半天。还没找着那个符号,忽然听见身后时亦的声音:“Lambda。” 林间扬扬眉,回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拉姆达。” 时亦退了半步,自己把衣服扯平整,换了个他们更容易听懂的发音:“波长。” “啊!”梁见为数不多的知识储备啪地亮了个灯,“光学的是不是?那节课我好像听了!还有个符号是A缺一横,有点儿像劈叉……” 时亦看了他一眼,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劈叉那个符号也念lambda,就是手插兜的大写。 没等他做决定,林间已经朝他笑了笑,留下还在为自己的博学狂喜、继续在卷子上寻觅着自己认识的新符号的梁见,站起来朝他伸出手。 时亦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往后退了一步。 “害怕?”林间神色很和气,“没事,我们都很友善,从来不打架。” 时亦摇摇头:“多谢。” 物理办公室离得这么远,他就算再不识相,也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要弄出这一出。 倒不是怕他们,主要是怕自己控制不住。 刚才有人忽然抓住自己胳膊的时候,他几乎花了全部力气,才忍住了没揪住人从办公室窗户直接扔出去,串在高一楼后那个日晷尖儿上。 林间看了他半天,没忍住笑了:“小书呆子。” 时亦:“……” 可能不是特别适合让他的新同桌知道他刚才脑海里的画面。 “估计没什么饭了,多少吃点儿。” 林间从口袋里摸了摸,翻出饭卡递给他:“够好欺负的。靳梅那么混蛋,你也不生气。” 时亦没接,摇摇头:“不用,谢谢。” 也不是不生气。 只是没必要,要是连这种事都生气,按照程航的评判,他现在可能已经得绑着束缚衣拴在家里,防止拿刀跑到大街上随便砍人了。 时亦看了看被攥过的那条胳膊,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频率上,稳了稳心跳。 不知道是不是程航弄得什么乱七八糟治疗的影响,以前的记忆每次冒出来都像是隔着层纱,不清楚,也没感觉。 就像是看了场模糊、冗长又无聊的劣质三流电影。 连同和过去相似的那些场景和记忆,都很难再有什么更深的触动。 他恍惚着站了一会儿,抬起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行,那你自己出去找点儿吃的。” 林间笑了笑,难得的没啰嗦,朝他伸出左手:“合作愉快?” 他记得小书呆子昨天好像是把右胳膊抻了,今天进班的时候,还一直在身边垂着使不上劲儿。 也不知道怎么好得这么慢。 刚才往外偷人的时候,他还特意分了下左右,拽的小书呆子左胳膊。 上次握手没成功,这次总该为了友谊象征地握一下。 林间伸着左手,耐心地等了一会儿。 然后眼睁睁看着没良心的小丧尸站在原地,对着他斟酌了半天。 然后两只胳膊都啪嗒垂下来,理直气壮地耷拉在了两边儿。 第十章 自从开始修身养性,走和谐友善的社会主义道路之后,林间觉得自己的脾气其实已经好了不少。 但哪怕脾气再好,胳膊这东西也不能是说抻就抻的。 抻得还带延时。 走路拽衣服都没事儿,就赶在要握手的时候咔吧掉了。 上回拿行李还能说得通,这种车停了跑前头坐下的讹法儿,他要是还信,智商可能已经掉得比梁见多不了多少。 林间看了时亦一会儿,突然扶住他的胳膊肘,晃悠了两下。 …… 效果甚至还非常逼真。 使不上劲儿,抬都抬不起来,扒拉扒拉胳膊还特别敬业地跟着晃。 林间没忍住,自己先气乐了:“就不想跟我握手是吧?” “没有。”时亦说,“是——” 林间扬扬眉:“是什么?” 时亦:“……” 是不想握手。 时亦垂在身边的左手攥了下,又慢慢松开。 也不是不能碰一下就走,但他们现在是在学校。 新学校,第一天上学。 他不想冒这个险,不想失控,不想惹事,也不想伤人。 林间打量了他一阵,皱皱眉想说话,自我陶醉完的梁见忽然冒出来:“间哥,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估计是被课堂压抑了太多精力,梁见这小子一兴奋就停不下来,看了看时亦垂在身边的胳膊,下意识伸手过去:“怎么了这是?刚任雯跟你动手了?不会吧——”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林间一把扯了回来:“别乱碰,抻了。” “又抻了?” 梁见吓了一跳,心说间哥这新舍友可能有点儿脆,把手收回来:“怎么弄的?” “我扯的,劲儿大了。”林间看了一眼时亦,“好学生,身板儿太不结实。” 他不讲道理的时候听不太出来语气,时亦看了他一眼,也没太分辨出这几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事儿都解决完了,林间也没准备再在这儿睡个午觉,转身就往楼下走。 梁见快步跟了上去。 这个点儿了,也不知道食堂三楼的绿豆汤发没发完。 林间走得有点儿快,三步并两步下到一层,刚要出门,听见时亦在后面叫他:“等一下。”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跟上,林间回头:“还有事?” 他说着话,顺手捞住冲得太快的梁见,拎着领子把人提溜了回来。 “我不是好学生。”时亦把手里的几页纸递给他,“刚才的事,多谢。” 林间把纸接过来,没立刻抬手,低头看了一眼。 也不知道上头写的是什么,好几页,拿透明夹夹着,外头居然还用空白算草纸简单地折了个封皮儿。 想起刚才时亦那个造型,莫名其妙的,林间脑子里忽然就蹦出了小丧尸蹦蹦跳跳跟在他们后面下楼的画面。 他把那几页纸接过来,绷了半天没绷住,自己先笑了:“行……去食堂?” 时亦摇摇头,确认他拿稳了,转身又回了楼梯间。 - 好消息是食堂的绿豆汤没发完,还剩下个桶底。 梁见磨了食堂师傅半天,好不容易让人家把剩下的都给他们盛了,端着一碗绿豆两碗汤高高兴兴回来:“坏消息呢?” 林间刚打完两份饭,捏着筷子单手玩手机:“任雯去了年级组,说这次的事性质很恶劣,现在正在通缉中午来问问题那个兔崽子。” 梁见:“……” 他们来得太晚,菜都只剩了几样,食堂里基本也已经没什么人。 阿姨正挨桌收拾,攥着抹布风风火火地从一个桌子换到另一个,动作麻利得叫人眼花缭乱。 “不至于吧?” 梁见往边上挪了挪,给阿姨的发挥提供了点更广阔的空间:“应该是编的,她哪会用通缉跟兔崽子这么亲切的词。” 林间点点头,挑了碗绿豆少的汤端过来:“到恶劣那儿是她,后半句属于年级主任。” “……” 梁见沉痛地坐了半天,垫着胳膊一头撞在了桌子上。 来食堂的时间是个技术活。 来早了阿姨怕卖完,手抖得能把一勺颠成半勺,来晚了给的分量通常都非常足,就是能被那点儿菜汤齁死。 林间看着浇在饭上的菜汤,把饭跟菜和了两下,看梁见还奄奄一息,顺手在他头顶施了个法:“行了,你还指望任雯能记住你?” “为什么记不住。”梁见很忧郁,扒拉开头顶的手,“因为我差点把两百块的门拍她两万块的鼻子上?” 林间扒了两口饭:“她教你一年了,能记住你,还去年级组通缉个屁。” 梁见眨着眼睛,还在反应这里头的逻辑关系,林间已经撂下筷子,抓着手机站了起来。 “怎么了?”梁见愣了下,抬头问,“不吃了?” “吃。”林间觉得自己可能是吃了整道菜最精华的那一把盐,整个人都有点儿想变成蝙蝠挂在房梁上,“买个水。” 梁见飞快举手交饭卡:“我想要冰可乐!” “看你像冰可乐。”林间乐了一句,没接他那张卡,朝食堂角落的窗口过去了。 河高生源广,食堂每个窗口都有勤工俭学的名额,来打工的学生能免饭钱,还能按时长拿着工资。 不算多,但也能当生活费。 卖水的地方是个小姑娘,动作有点儿慢,挺内向,见着人也不敢抬头不敢说话。 他们平时没事儿都不上这儿来买,免得把人吓着。 林间要了一杯冰水一杯可乐,靠在墙边等着她绕回去拿,拿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屏幕上忽然跳出了个来电。 老万打过来的。 林间一直觉得他们这位新班主任稍微有点儿唠叨,要不是为了友善度,其实不是特别想接这个电话。 他跟老万其实也没多熟。 就只在开学前两天,因为被宿管没收了一回手机,听新班主任耐心地当着宿管教育了他半个小时手机对同学们学习的不良影响,把手机给他领了回来。 说实话,林间觉得不光他当时没听进去,老万可能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 毕竟老万自己找他打得都是手机。 外头没有冰可乐,小姑娘又转回库房去找,估计还得再有两分钟。 电话还在耐心地一声接一声震,林间准备充分,深吸口气接了电话:“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 “林间啊。”老万笑呵呵出声,“你们是不是去找物理老师问问题了?吃完饭来年级组一趟,找你们有点儿事。” …… 林间扬了扬眉。 任雯教了他们班一年,到现在人都认不全,应该不能这么快就追到她们这儿。 办公室就他们仨,除了跟任雯就没外人。倒是可能有监控,但就论她自己干的那点儿破事,估计也没底气让学校查。 他靠着墙,在脑海里过了遍当时的情形,眉峰蹙起来。 “怎么就没外人啊?” 梁见啪一声把可乐撂在桌上,后悔得不行:“大意了,怎么把那个书呆子给忘了!” 林间没说话,就着水吃了大半份饭,放下筷子。 梁见显然没什么心情喝他的冰可乐,在桌子边上,来回转着犯愁。 “急什么。”林间说,“多大点事。” 好歹也要去年级组,梁见觉得事儿还是挺大的:“万一任雯非得说咱们是去闹事的呢?不尊重老师,闯办公室,故意捣乱……” “有证据吗?”林间问。 梁见愣了愣。 年级组那儿就有一小片扯了的卷子,他半个字都没写,也没法判断是哪个学生的。 任雯专门负责拿来看人的鼻孔又分不出哪张脸进去过,就算真认出来,只要咬死了不承认,不调监控也没别的办法。 回去再随便借谁的卷子去印一份新的,连物证都没有用。 也就是文化班这群傻白甜的学生,才能让这种级别的老师就给镇住。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梁见转忧为喜,跟着林间出了食堂:“也不能怪我,我还没拿过处分呢,绝对不能把第一次就这么草率地交给这种人……” 林间扫了他一眼,懒得打扰他的顾影自怜,拧开瓶子喝了口水。 “对了,间哥。”梁见小跑两步,接着跟他对供词,“那要是书呆子真承认了,咱们怎么说?” 他们全班对上任雯都同仇敌忾,梁见对拯救个无辜的受困同学倒是没意见,就是本能地不信任那些就知道读书听话遵守校规校纪的好学生。 一点儿胆子没有,乖得跟什么似的,老师问什么就答。 跟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林间皱了下眉,推开教学楼的门,没说话。 年级组就在一楼,梁见一进楼就被人掐了脖子似的瞬间消了音,安静如鸡地跟在了他身后。 手机嗡嗡震了两声,老万又发了两条短信。 林间有点儿烦,没细看,随手扒拉掉提醒,退出了那个“不愿意被人碰是怎么回事”的搜索页面,收起手机。 年级组的门开着,任雯、老万跟年级组的几个负责老师都在里头。 时亦也在。 梁见挺紧张,两条腿不会拐弯儿地往里头迈,被林间顺手扯回去。 两个人拿门挡着,没立刻进去。 “时亦同学,你刚来咱们学校,同学都不认识也正常。” 他们主任在桌子前头坐着,平时凶神恶煞的人和蔼下来循循善诱,看起来特别像在从事什么非法传销活动。 主任:“就说当时在办公室,除了你们任雯老师,你还记住了哪个名字没有?” 时亦点了下头。 主任非常慈祥:“叫什么?” 时亦:“拉姆达。” 第十一章 不记得自己学校里有交换生,冷不丁听见个外国名字,主任还茫然地反应了一会儿。 任雯毕竟还是个物理老师,回过神气得火冒三丈,刚要发作,被老万笑眯眯截下来:“同学们求知欲高,主动想要好好学习,是好事。” “万老师,您刚来不知道,就他们那群人也能想学习?” 任雯话里直往外呛火星子,冷嘲热讽:“直接给他们张答案,能不抄串都算他们厉害!” “最好还是不要给他们答案。” 老万很耐心,边跟她聊天,边把时亦一点点往身后挡:“高二是承上启下的年级。同学们刚学完高一的知识,又要为高三打基础,要锻炼自主学习的思维和能力……” “……” 就老万这脾气,任雯觉得这架都没法吵起来,一肚子火硬生生堵在胸口:“万老师,没人跟您开玩笑!” 她本来就看不上九班那群学生,中午被摆了一道,怎么都咽不下这口气:“就那帮学生,一个个成天不是翘课就是打架,早就废了!浑浑噩噩也不知道丢人!” 老万点点头:“对,这种事不能开玩笑。” 任雯总算顺了点气:“您也知道,尤其那个林间——” “好好的孩子,到咱们这儿就不好好学了。” 老万说话慢,才把后半句接上,顺手去拉椅子,看起来还想跟任雯坐下讨论讨论:“咱们当老师的肯定不能丢这个人。” …… 二十分钟后,老万顺利把自己班的小同学带出了办公室。 林间在门外听了全程,看他领着时亦从年级组出来,觉得任雯没把办公室拆了都是个生命的奇迹。 “找你们两个呢。” 老万一点儿都没意识到自己都做了什么,看见门外的两个学生,挺高兴地招招手:“怎么没换衣服,不是给你发短信了吗?” “急着过来,没看着。” 林间这才想起来他给自己发的短信,摸出手机看了一眼。 老万居然还真提前给他们打了预防针。 甚至还很周全地考虑了色彩心理学,综合整体的班级环境、座位分布,替他们挑了好几个相对安全不起眼的色号。 “年级主任中午看见你们两个上楼了,就叫你们来问问。” 老万笑呵呵给他们解释:“任老师应该认不出来你们,换件衣服保险一点。” 班主任考虑得挺周全,林间看了一眼,还是没提出他们其实可以在外面套件最不起眼的校服:“行。” “这两天尽量不要和任老师碰面。” 老万带着他们往外走:“任老师可能是心情不好,先不要和她起冲突。” …… 说实话,就从中午这个气氛来看,林间觉得最先跟心情不好的任老师起冲突的大概率会是他们班主任。 他本来也不想惹事,打了个哈欠,迎着老万显然在等他说话的目光:“行。” 老万挺相信同学们,点点头,把时亦交给他:“好了,回班级吧。” 林间收起手机。 一顿饭吃到快上课才回来,他们在年级组外头听了半天,又耽搁了不少时间,这会儿第一节课都上过去一半了。 任雯被老万这么一搅和,整个人都有点不理智,晚上还有一节物理自习,也不知道得拿他们怎么发火。 林间不太想去围观任雯爆炸,想着能用什么正当理由跟老万请个假,又下意识看了一眼被老万交过来的时亦。 小书呆子站在边上,也不说话。 垂着头,镜框跟刘海都快搭在一块儿了,抱着他那本物理练习册,不知道在出什么神。 刚才年级组里吵成那样,亏他居然没被吓着。 林间揉了把头发,还是什么都没说。扯了把还没太从这件事居然就这么解决了的惊喜里回神的梁拉姆达,跟着老万一块儿上了楼。 - 高二上半年,课表还没到紧张起来的时候,跟高一相差不大。 下午四堂正课,两堂大自习,排了各科老师坐班解答问题,有时候也被老师们联合起来考点儿试。 一上午都没睡,中午又没能歇着。下午的课艰难撑到一半,林间终于还是向伟大的睡眠之神低了头。 时亦分心听了两句课,看着他同桌脑袋从手里往下掉到第七次,终于自暴自弃地屈起胳膊往下趴,及时抬手把自己桌上的课本挪开。 “……”林间掉到一半,被他的动作吸引了点儿注意力:“怎么了?” “不睡吗?”时亦问。 林间没太明白自己上课睡觉同桌为什么要清桌子,困懵逼的脑子转的慢,愣了会儿:“一起睡?” 时亦:“……” 其实时亦就是想给他挪点地方。 高中的男孩子,个头都抢着往上蹿。林间肩宽臂长,窝在课桌那一亩三分地里,睡得人看着都憋屈。 脸上还硌一排印子。 林间缓过神,看着两个人桌子交界空出来的地方,也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问得有点儿引人遐想,咳嗽一声:“……不是那个意思。” 时亦点点头:“我知道。” “我就是——”林间还在想怎么能让对话发展得不是那么尴尬,愣了下,枕着胳膊侧过来,“你知道?” 时亦刚跟程航聊了会儿天,又要了几份对优秀学生行为心理学的研究报告。 他想了想,学以致用:“不是邀请一起我睡觉,让我懈怠,趁机在成绩上压过我。” “……”林间:“啊。” “你睡吧。”时亦低头看了一眼报告,“我先听课。” 林间:“……” 时亦拿起笔,大概是认为这段对话已经可以结束了,转回去听了会儿课。 这一节是生物,生物老师是个眼神不大好的男老师,一上课就捧着课本埋头苦念,大半节课都没抬过头。 他简单看了课本,把重点画出来,又打开张今晚作业要写的卷子,压在课本底下简单扫了遍选择题。 林间看着他同桌,有点儿恍惚地揉了揉额头。 虽然整件事在逻辑上的问题不大,但不知道为什么,好像还是有什么地方不大对。 …… 可能是他还不太熟悉好学生这个圈子。 地方宽敞了,睡起来确实舒服不少。 林间枕着胳膊趴了一会儿,困得不行,摸索着摘了眼镜,立起课本在书桌前面挡着,打着哈欠彻底闭上眼睛。 时亦把最后一个选择答案写上,搁下笔,往边上看了看。 他挪了小半个桌子,林间占得地方其实不大,胳膊稍微过了点线,压了他这儿一个边。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课上睡觉毕竟不舒服,平时看起来挺和气的人,睡着了眉峰反而蹙着,显出点儿平时看不出的气势。 更像那种不好惹的街头一霸。 看谁不顺眼,拎过来直接往墙上抡那种。 时亦觉得自己的想象实在太离谱,没接着发散思维,从课桌里摸出手机,看了眼程航的消息。 半吊子心理医生对他的进展异常欣慰,问个没完没了,到现在还在追问他在新班级的体验。 认没认识什么新同学,老师怎么样,课堂氛围好不好,在教室里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时亦开始还答几句,后来发现这个人根本不为医学就为八卦,索性把手机调成静音,让他自己兴奋地跟自己唠嗑。 其实他到现在也没认全班里的几个人。 除了他们班班长,就只剩下林间和林间前座那个拉姆达。 在练习腹语有所成就之前,他们班班长应该不会再来这儿找他。同桌应该挺斯文,就是遇着事不打架光知道讲道理这点挺烦人,但也还能忍。 他只要把活动缩小在这么个范围内,问题应当就不算太大。 程航觉得这是个挺好的开始,谆谆善诱地跟他聊:这就是个好的开始啊!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慢慢来,不着急…… 时亦看了眼一会儿跳出来一条的消息,打断:我妈找你了? …… 对话框上头在“正在输入中”卡了一会儿。 消息停在了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停了半天,也没再跳出新的内容。 时亦扯了下嘴角,收起手机。 他一点儿都不想知道他妈跟程航说什么了,也不想知道程航又知道了什么新的东西,所以才连他在上课都不顾,没完没了地给他发消息。 事实上,他有时候都不太清楚他妈究竟在想些什么。 一边希望他好,希望他变回以前那个乖巧听话的儿子,一边无处不在地提醒他,他内里其实是什么样。 现在程航知道了,说不定老万哪天也会知道,他这个只会讲道理的同桌也会知道,上次在他边上坐着的人,被他拎着领子往桌子上朝死里砸了几回,拧折了条胳膊。 要是他们那个所谓的学校主任不报警,他可能还会把对方抡起来镶墙上。 时亦没再回想,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呼吸频率上,闭上眼睛坐了一会儿,把卷子翻了个面。 他摸过支笔,想再做几道题,桌面忽然被敲了两下。 “同桌。” 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睡醒了,枕着胳膊侧头看他,眼睛里又是平时挺和气的笑:“一会儿下课了,敢不敢来点儿刺激的?” 时亦蹙了下眉:“什么?” “特刺激。”林间说,“逃课,害怕吗?” 第十二章 “真可怕,吓死我了。” 梁见飞快溜出教室,堪堪躲过了刚转过楼梯的任雯,长舒口气:“实不相瞒,我刚才已经开始考虑在物理自习上安全隐蔽的一百零一种方法了。” “你这个智商,什么都别干就是最好的方法。”林间扫了他一眼,顺手去拎小书呆子手里那个书包,“逃个课,用不着带这个。” 他说着话,也没当回事,拎住书包才被分量吓了一跳:“这么沉?” 时亦摇了摇头,把书包拿回来。 林间看着他把那个沉甸甸的书包背在肩膀上,手掌在他头顶虚划了下,跟自己比了比:“怪不得长不高。” 时亦:“……” 看他挺在意那个书包,林间也没再说。 虽然梁见信誓旦旦说他早上跟个土匪抢亲没多大区别,差点儿就把同桌从门口扛回来撂下,但他自己回忆了半天,其实一点印象都没翻扯出来。 早自习那会儿他还没睡醒,听见老万叫就过去了,满脑子就是回来接着睡,也没注意身边跟了个人。 据说还帮忙拎了书包。 当时也没注意,没想到看着规规矩矩个书包,暗地里居然这么沉。 林间揉了把头发,又打了个哈欠,把最后那点儿困劲也跟着一块儿打了出去。 逃课的规模不小,还有几个负责断后,现在还没出来。 梁见今天中午刚改名,对时亦的印象好得不行,这会儿挺兴奋,有一句没一句地追着人家唠嗑。 预备铃响了两声,走廊里也渐渐安静。林间顺手把他抻回来,塞进墙角:“消停点。” “消停不下来。”梁见特别骄傲,“我今天刚刚战胜了任雯,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也是我们集体的一大步……” 林间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哟,任老师。” “……” 梁见瞬间消音,一头钻回了墙角安全的小角落里。 耳边总算比之前安静了不少,林间往后靠了靠,站在空荡荡的走廊里翻了会儿手机。 等人终于凑齐,上课铃都已经打了五分钟。 高二只有住校的学生才上晚自习,老万手松,九班小一半都批了走读,班里本来就稀稀落落空着座,再空点儿其实也不算过于明显。 尤其任雯这种老师看自习,基本上全程干自己的事,学生问个问题都爱答不理,更不可能费那份心点班上少了几个人。 “我出来她还往讲台底下看,估计是找你呢。” 最后出来的男生叫吴涛,瘦高,校服基本挂在身上,栓根线风一吹都能上天:“书呆子,这回间哥带你躲了,下次自己没事儿也记得躲着点,她估计还得盯你几天……” 夏天太阳落得晚,校园里还挺亮堂,安安静静的没什么人。他们一群人穿过了大半个学校,都没遇着什么路过的老师。 时亦看了他一眼,没开口,边上林间先出了声:“好好说话。” “啊?”吴涛愣了下,“我说的不对吗?” 林间指了下:“人有名字,叫时亦。” 林间在这一群人里显然挺有威信。 在他发话以后,时亦发现自己在这些人口中就从“好学生”、“书呆子”之类的称呼,就统一变回了原本的名字。 还有几个没听清楚,还一个劲儿追问他到底是十几的。 …… 这种一堆人混在一块儿的感觉叫他不太舒服,攥了下肩膀上的书包带,走得慢了几步。 “紧张?” 林间走了一段,发现他落在了最后面,示意其他人直接去老地方准备翻墙,自己绕回来等着他:“不要紧,任雯的自习,严格来说其实不算逃课。” 时亦觉得他这个理论有点自欺欺人:“算什么?” “敌进我退,敌退我浪,敌驻我滚。”林间说了一句,自己没忍住乐了,“算灵活作战。” 时亦不太能体会他的笑点,低头看了眼手机,正在想要不要配合地扯扯嘴角,林间已经停下了脚步。 河高的宿舍后头就是条夜市。 很热闹,人也挺多,小吃地摊什么都有,一到晚上就是另一个世界。 正门绕实在太远,历代河高学子前赴后继地翻墙,已经把那一段围墙磨出了个不大不小的豁口。 其他人都翻得差不多了,梁见看起来有点儿费劲,扒着墙头蹬了半天,好不容易把自己从这头扔到了那头。 “书包给我吧。” 林间朝他伸了下手,把校服拉链拉高:“我帮你,一使劲儿就过去了。” 时亦觉得翻个墙其实用不着帮,但优秀学生行为规范里确实没有这一条。 而且他对翻墙这件事莫名挺有阴影。 一想起来就对应着另外一个画面,狂风骤雨电闪雷鸣,黑漆漆的楼道,墙上狂草的救命俩字。 血红。 往下流汤那种。 时亦才意识到,他好像到现在还没弄清砸了他就跑的那个混蛋究竟是谁。 “这边。”林间找着地方,招了下手。 时亦过去,看着他把书包搭到肩上,没助跑直接起跳,轻轻松松扳住了墙头、 然后也没怎么费劲儿,手撑着稍微一按,整个人就矫健地蹲在了墙头上。 要是有其他观众在,时亦觉得这个时候甚至该有掌声。 毕竟虽然就是翻个墙,但也几乎没几个人能翻得这么漂亮。 干净,利落。 眼熟。 …… 念头在他脑海里过了一瞬,没等契合上某段记忆,林间已经蹲下来,单手扳着墙头回身叫了他一声。 时亦抬头,准备跟着上去,忽然愣了下。 林间等着拽他那只手几乎整个藏在了袖子里。 男孩子的手干净,大半都被布料垫着,带松紧的校服袖口露出一点指尖。 “先试试。”林间笑了笑,“你这个身板倒不费劲,但能拉上来,我还是不扛你了。” 被隔着衣服拽上墙头,时亦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这么着没事儿?”林间看了看他脸色,放心地点了下头,“行,我知道了。” 不知道为什么,时亦本能觉得他这个知道了没什么好事:“我——” “你不能握手,主要是不能碰着,不接触就还行。” 林间摆了摆手,给他科普了下自己这一下午的研究成果,“跟过敏差不多,没大事儿。” “……”时亦差点直接从墙头下去,及时往回撤了半步。 “我也过敏。”林间补充,“一碰芒果就肿,特别心烦,想把全世界芒果都直接榨成汁。” 时亦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话。 其实差的还是有点多。 毕竟芒果过敏就很通顺,但他可能不能出去跟人说自己人肉过敏。 也不能榨汁。 …… 但好像也还行。 林间没再多说,从另一头稳稳落地,抬头扶了他一把,把他一块儿从墙上给接了下来:“吃火锅吧?中午就没吃好,学校那个炖土豆可能是想咸死我——时亦?” 他扬了扬眉,低头看了一眼。 从第一面就一直特严肃老成的小书呆子靠着墙,扶着额头,闷头笑得站都站不住。 还摘了眼镜揉眼睛。 跟小猫洗脸似的。 林间不太知道自己哪句戳笑点戳得这么有效,愣了会儿,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半天。 事实证明,笑这种事可能确实是容易传染。 尤其是刻意把脑子放空,什么都不想什么都懒得考虑的时候。 两个人在墙头下边儿,也不知道干什么,神经病似的闷头对着笑,乐得谁都顾不上谁。 停了好几次都没停下来。 梁见刚买了杯芒果汁,好奇得不行,跑回来想问他们笑什么。犹豫半天,还是谨慎地退出了眼前这个异常微妙的气场。 - 跟着迈进火锅店的时候,时亦特意往后落了两步,揉了揉酸得不行的脸。 他也不记得自己上次这么笑是什么时候了。 可能是退学以前,可能是两年前,也可能三四年前或者更久。 他爸老觉得他故意甩脸色给别人看,其实也不是。 就是累。 想要调动起什么情绪,都需要把力气全使上,才能稍微赶得上趟那种。 他被封在自己里面,被推搡着走。 能松快点儿实在太难得,他没接着想那些事,把注意力集中回眼前。 巴掌大小的火锅店。 其他人好像都已经来得挺熟,热热闹闹地围着桌子坐下,老板娘笑吟吟出来给他们端电磁炉,有几个来回跑着帮忙,把菜跟肉都端上来。 时亦站在门口,又觉得好像看见了什么,停下多看了一眼。 女人围着围裙,正弯腰越过桌子,给电磁炉插电。 很温婉的人,说话都带着笑。 天热,她的袖子稍微挽起来了点,露出小臂上一片异常狰狞的疤痕。 林间对这些疤痕的形状很熟悉,蹙了下眉,下意识抬头。 不光小臂,在她敞开的领口、颈后,甚至鬓角下面的部分,都散落着已经很淡的疤。 “漂亮吧?” 身后传来林间的声音,时亦愣了下,回身给他让了点儿进门的地方。 林间手里拎了个袋子,应该是刚去夜市买东西了,笑着指了指里面的女人。 时亦点点头:“很好看。” 他不擅长跟人攀谈,又觉得这么直接评价长相有点唐突,沉默了下,补了一句:“很……有气质。” “这么会说话?”林间没忍住笑了:“一会儿你过去夸她,她可爱听了。” 时亦扬了下眉,回过头又仔细看了看。 刚才没注意,听林间这么说,再仔细对比两个人,其实长得有点儿像。 眉眼上差很多,老板娘的长相是那种纯粹温婉柔和的古典美,林间相比之下要英气得多,但剩下的部分就明显看得出相似。 时亦仔细想了想,觉得林间身上那种有说服力的友善气质可能就是从这儿来的。 “又带小朋友来啦?” 女人看见两个人站在门口说话,笑着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走过来:“这次把人家哪儿打坏——” “……”林间及时咳嗽了一声:“妈,这是我同桌。” 第十三章 在新同桌听清自家老妈究竟在说些什么东西之前,林间眼疾手快把人拉进店,顺手扒拉开了音响。 时亦站在门口,没来得及迈步,被突然燥起来的气氛震得一懵:“……” 火锅店是林间家开的。 老板娘其实不该叫老板娘,叫静姨,也姓林,就是这家店的老板。 闹中取静,开在夜市角落横插出来的一条小巷子里头,来往路过的人不多,可每桌也都坐得满满当当。 生意好,店里也不显得乱。 人来人往这么频繁,桌子地面居然也始终干净整洁,柜台上还养了盆已经冒骨朵的兰花。 “间哥原来是体育队的,李磊吴涛猴子他们也是,后来都跟着转到文化班了。” 梁见自认已经跟他有了交情,攥了筷子等着抢肉,一边在震天响的重金属摇滚里跟他聊天:“我加入组织比较早,高一上半年就认识间哥,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时亦接过筷子,道了谢,看着林间把肉倒进热腾腾滚着的红汤。 周围太吵,他隐约听见几个词,顺嘴一问:“什么组织?” 林间手一顿。 “就——”梁见迎着他间哥异常和善的凝视,喉结动了下,急中生智:“学、学习互助组织。” 林间:“……” 李磊吴涛猴子:“……” 他们这桌的气氛莫名就在热烈的重金属摇滚里寂静了几秒钟。 时亦在程航那儿也听过这个词,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扶了下眼镜抬头。 “……”林间有点头疼:“对。” 刚刚排队翻墙逃了个课的学习互助组织坐在火锅店里,围着热气腾腾的鸳鸯锅,心照不宣地低头伸筷子,在锅里勤奋地捞起了刚煮好的肉。 平心而论,河高的食堂其实还行。 除了来早来晚没法控制咸度,抢饭的时候要排挺长的队以外,至少口味还算能保持在接受范围之内上下波动。 到他们这届,也还没出现过在菜里发现什么意外惊喜的事例。 但就算食堂再行也永远是食堂,相比之下,哪怕是仅仅一墙之隔的后街夜市,对学校里的学生来说也有着永恒的吸引力。 “等一下——诶诶,我下的!” 梁见努力在一堆筷子里找自己那两个丸子,好不容易夹起来一个,筷子一滑就蹦进了旁边人的碗里:“靠,猴子,我跟你拼了!” “拼什么?”猴子白他一眼,“在下次月考里提出堵上男人尊严的挑战,以学习的名义?” 梁见:“……” 学习互组组织成员猴子夹着那个牛肉丸,冷漠地塞进了嘴里。 梁见也觉得自己这个急中生智可能有点儿问题,憋憋屈屈认了这个亏,准备知耻而后勇,再奋起抢几块肉。 结果才站到一半儿就被林间顺手按着坐了回去。 “不要抢,斯文点儿。” 林间和蔼的语气跟手上的劲儿根本不是一码事,把几个人塞回去,掏出了把不知道哪儿来的漏勺:“来,都坐好。” 他拎着漏勺,往边上看了一眼。 以前没见过这么个架势,为免误伤,时亦从他们开始抢丸子的时候就提前往边上挪了挪。 还在想程航课上给他发消息的事,他出着神,眼前忽然被一团手型光晕晃了两下。 “碗能看得清吧?你这眼镜都该自带马赛克了。” 林间挺高难度地没碰着他,捏着镜腿,把他鼻梁上被雾气糊满的眼镜摘下来,在旁边架子上放好:“辣的还是不辣的?” …… 在漏勺的加入下,热火朝天的火锅吃得非常斯文而有秩序。 林间抄底捞上来一大勺,找了双没用过的公筷,熟练地给一桌人排排坐分肉肉,场面异常温馨和谐。 “间哥。” 李磊叼着筷子,看了半天:“我觉得你这么分好像有点问题,但我没有证据。” 猴子:“附议。” “什么意思?”吴涛没听懂,但投了李磊一票,“我也觉得好像哪儿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林间头都没抬,给他碗里扔了块蟹排。 梁见坐直举手,实况转播:“猴子一个新同桌一个,磊子一个新同桌一个,吴涛一个新同桌一个,你一个……” “我同桌一个。”林间接了一句,“公平,一人一个。” 他顺手把那块里脊搁进他同桌面前的小碗里,又看了一眼时亦。 平时戴着眼镜还不显,这会儿摘下来,才发现他同桌的眼睛居然格外好看。 纯黑,干干净净的,睫毛挺长,眼形也跟猫似的偏圆。 有人想趁机偷渡块鱼豆腐,被梁见顺手拿漏勺敲了一把,把鱼豆腐也扔进时亦碗里。 小书呆子。 眼睛这么好看,肉都不会抢。 梁见眼巴巴看着分了一圈,看回自己碗里:“靠,我碗里为什么是脑花?” “奖励你。”林间慈祥地看着他,“学习很辛苦,很费脑子。” 林间给他倒了点儿酱油,补充:“吃哪儿补哪儿。” “……” 好好一顿饭,吃得混乱到不行。 林间给时亦捞够了肉,终于放下了他那个漏勺,抄起了筷子。 时亦看了眼那一碗满满当当的牛肉片,再抬头,看着眼前瞬间哄抢在一起的一群人,端着碗又往后挪了点地方。 刚才一定是吹了个什么他听不见的哨。 时亦看了一会儿这群人拿筷子混战的局势,听见身边的脚步声,下意识收回视线起身。 “不合胃口吗?”林静走到他身边,朝他眨了眨眼睛,“要不要吃烤馒头片?” 时亦摇摇头:“阿姨好。” 林静看了看他面前的碗,没忍住笑了,又去消毒柜里拿了个调料碗:“等一下。” 时亦抬头看过去。 光是从那身温柔娴静,几乎看不出来这样一个人会开着家还很热闹的火锅店。 放得还是重金属死亡摇滚。 林静的动作格外熟练,三两下调好了蘸汁,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谢谢阿姨。”时亦站起来,想过去帮她关消毒柜的门。 林静拨了下头发,笑着示意他坐回去,自己关了门:“就当自己家。后面还有厨房,不合胃口的话我再去炒两个菜。” 时亦赶紧摇了摇头,低头夹了块肉。 给他夹肉的时候,林间是直接从锅里捞出来的。 碗碟是刚拆的一次性消毒塑封,很干净,公筷。 没什么能出问题的环节。 时亦吸了口气,闭了闭眼睛。 挑了块肉夹起来,在蘸料里放了放,试着搁进嘴里。 …… 有点儿凉,但还很好吃。 哪怕他以前没怎么吃过火锅,也能感觉出来肉质和锅底都很不错。 蘸料可能是加了什么秘制的酱汁,混了油炸过的芝麻跟花生碎,跟肉香和辣椒的麻辣香酥混在一块儿。 中午在学校里的超市随便买了个面包,食欲忽然被打开,从胃里饿得一路慌到胸口。 时亦把肉咽下去,落下视线:“谢谢——” “不用谢。”林静含笑答应了一声,背在背后的手递过来,示意他伸手。 时亦愣了下,把手伸过去。 黄澄澄的橘子,还带着片翠绿的叶子。 “就剩一个了,不够分。”林静轻声跟他说,认真指了指已经打到白热化的一群人,朝他眨眨眼,“保密。” 她和林间的鼻形唇线都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说着话的时候向天然带着笑,叫人没来由提不起提防。 时亦点点头,试着朝她抬了下嘴角。 儿子难得带回来个能好好聊天的小朋友,林静在边上坐下,跟他多聊了一会儿。 等他们吃饱了,又亲自把一群人送到门口。 执意没收钱,还特意给他们每人打包了一袋爆米花。 时亦头一回吃这么多东西,撑得胃都有点儿不舒服。 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蹦了两下,跟着一群人回到热热闹闹的夜市上,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爆米花跟橘子。 “特好吃,静姨自己弄的。” 梁见动作灵活,把大家凑的钱趁林静不注意塞进了柜台,在招呼声里一路狂奔回来,喘着粗气跟他聊天:“你尝尝,包你一吃就爱上了。” 时亦点了下头,摸出手机准备给他转账:“多少钱?” “没多少,我们摊完了。”梁见摆了下手,一眼看见他手里那个橘子,“静姨给你的?” 时亦怔了下。 林静让他不要告诉其他人,应当是不想让林间的朋友想多,闹得都不愉快。 他蹙着眉,还在想要不要找个什么捡的之类的借口,梁见已经继续问下去:“静姨是不是还跟你说,就这么一个橘子,不够分,就给你自己了,让你别跟别人说?” 时亦:“……” “还跟你说间哥本来是体育生,因为热爱学习,才在高一下转到了文化班,一直都很努力学习?” “……” “还说间哥离开了熟悉的环境,其实很孤单,希望大家都能多跟他说说话?” “……”时亦抬起头:“你听见了?” “我没听见。”梁见显得很高深,“给你出道题。” “什么题?”时亦问。 梁见:“你猜为什么间哥才来了几个月,我们班就这么多人跟他熟,这些人还非常巧合地都来过这个火锅店?” 第十四章 高手在民间。 时亦头一回遇到这种局面,拿着那个不知道排到第几号的橘子,莫名震撼地在原地站了几秒。 发现小书呆子又不知不觉掉了队,林间掉头回来找他,看见熟悉的水果就一阵头疼:“那个……” 时亦抬头。 “我妈。” 林间自己都没忍住,按着额头笑出来:“她比较关心我,想帮我处好关系,你不用当回事。” 时亦摇摇头:“阿姨很好。” 他顿了下想措辞,隔了一会儿,还是没想出来太合适的:“就……真的,很好。” “当妈的嘛。”林间乐了,“一般都好。” 时亦没说话,认真把那个橘子装进了书包。 可能是吃得实在太撑得慌,思维转得也比平时慢了两个度,像是泡在温水里,混混沌沌的不大清醒。 时亦没刻意让自己恢复,看了看人来人往的夜市。 他们进火锅店的时候天还亮,这会儿已经黑透了,灯都亮起来,各种小吃摊你挨我我挤你地堆在路边。 梁见他们挺热闹在前头走,偶尔还忽然追着扳会儿肩膀勒会儿脖子,嘻嘻哈哈闹成一片。 用来招揽顾客的投影灯,配色鲜明的招牌,滋滋冒油的铁板烧,烧烤飘起来的烟。 他忽然觉得有点儿累。 那种好像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一直走,然后整个人猝不及防被拉着忽然短暂停住,所有路上的疲累倦怠反而彻底涌上来,想埋头好好睡一觉的累。 “困了?” 林间走得慢了点儿:“挺晚了,先送你回宿舍?” 时亦看了看走在前头的一群人。 “不用管他们。”林间猜着他是想问这个,“他们打算去网吧——” 梁见急中生智出来的学习互助小组的包袱有点儿重,林间吸了口气,咳嗽一声:“去网吧……听网课,查学习资料。”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起来好像有点儿牙疼。 可能是刚吃火锅的时候咬着花椒了。 时亦没多想,点点头:“我自己回去。” 火锅店开在这儿,林间他们家住得再远,也不会远到什么地方去。 老万管得松,有人想走读就给批。时亦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住得这么近还要住宿,但也差不多能猜到林间为什么不在宿舍睡。 毕竟家里又不查寝,回去晚了不锁门,还不断网断电。 家里的气氛还这么好。 他走了几步,脑海里又不自主地冒出来林静手臂和颈面部那些疤。 时亦抬了下头。 林间显然不打算让他自己回去,叫其他人先去网吧开机子,陪着他绕出了夜市,正往学校后墙走。 也不好好走人行道,踩着路沿双手插兜,摇摇晃晃往前走,居然也一直没掉下来。 时亦往前走了两步,叫住他:“林间。” “嗯?”林间绕了个圈,转回来,“怎么了,有事?” 时亦攥了下拳。 他知道这样不合适,可还是忍不住。 林间在路沿上来回找了两下平衡,最后彻底放弃地跳了下来,等着他说话。 “你——”时亦觉得自己好像又有点儿想转身就走,吸了口气,没动:“你妈妈现在是单身吗?” 林间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扬扬眉:“暂时是……你要给她介绍对象?” 时亦:“……” “介绍也行,得往后排。”林间笑了笑,“而且希望估计不大,现在好几个特别靠谱的人都排着队追她呢。” 时亦松了口气,攥得有点儿僵的手指一点点松开:“那就好。” 林间眉峰微扬,视线落在他身上。 时亦没再跟他搭话,转身想走,才迈出两步,就被一条胳膊拦在了胸前。 时亦皱了下眉,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儿。”林间看了他半晌,自己先笑了,“小书呆子,眼睛还挺尖。” 时亦抿了下嘴角。 别的无所谓,只要确定了林间的妈妈现在是安全的,已经和那个给她留下这些疤的人不在一起,不需要帮助就行了。 他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想翻开任何人的伤疤,弄清楚其他人的过往。 过往是自己的,有权利锁起来,叫任何人都不知道。 林间没再说,拎过了他肩膀上的书包,翻到墙上伸手等着他。 时亦伸手,被他拽上了墙头。 对面的地面被历代翻墙的学生猜得不太平整,林间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稳稳当当把他放下去。 “不跟别人说,也别跟她提。” 确认了人顺利落地,林间也跟着跳下来,伸手帮他抻了抻衣服:“行吧?” 时亦点点头。 这个人啰嗦起来就没完,安静了一会儿,又转过来低声跟他解释:“以前的事儿,早过去了。她特别棒,特坚强,是我不想再提起来。” 时亦往宿舍方向走,点了点头。 “我就想让她敞开了拥抱新生活,不想让她不高兴。” 林间跟他一块儿往前走,看起来甚至还打算给他做个完整的思想汇报:“高高兴兴的谈恋爱,高高兴兴地开火锅店,高高兴兴过她明明早就有权利该过的日子……” 时亦有点儿头疼,闭了闭眼睛。 身边的人看起来还想继续说,他没忍住,出声打断:“我知道。” 林间收住话头。 他停了脚步转过来,扬扬眉,仔细看了时亦一会儿。 不习惯被人这么盯着看,时亦皱了下眉,转身接回书包,拉开拉链检查了一遍那个橘子。 好好的,没因为跳上跳下的被磕碰挤坏。 时亦没再让自己继续想林间说的那些话,拉好拉链背上书包:“晚安。” “……”林间有点儿没法接:“啊?” 时亦转身,进了宿舍。 - 晚自习还没下。 宿舍楼里没几个人,空荡荡的,挺安静。 时亦给程航报了个平安,抓紧时间出去洗了个漱,回宿舍的时候刚好赶上放学大军涌进宿舍。 他及时锁了门,靠着门清净了一会儿,找到空调遥控器,调低了两度。 本来以为逃课出去至少也要通个宵,特意带了作业,没想到居然还被送回了寝室。 看那些去网吧查资料听网课的人,也没有要放纵一宿的意思。 居然也能号称逃课。 时亦开了灯,接了程航的视频,顺手把手机戳在桌上,翻开作业。 “你们这是就翻山越岭吃了个饭吗?” 程航也觉得这次逃课之旅实在太没挑战性,没忍住感慨了一句,在有限的视野里努力看了看他们宿舍的布局:“挺好的……没有独立卫浴?” “没有。”时亦说,“用不着,出门厕所,洗澡下楼。” 程航本科在某所颇负盛名的北方学校,老校舍修得早,从没享受过独立卫浴的待遇,有点儿遗憾:“我当年考研就两个理想,一个宿舍一个食堂。独立卫浴多方便啊……” “方便往马桶里倒草酸,把人反锁进去,祝你考第一,生日快乐?”时亦问。 程航怔住,张了张嘴,没说话。 时亦放下笔。 程航至少曾经说对过一件事。 患者脑子太好用,对心理医生而言其实非常头疼。 他能清楚地察觉到程航在试探着铺垫,想靠聊天找机会,引导他进入治疗。 从他意识到他妈已经跟程航摊牌,把他以前那些烂事儿都说出去了之后,他就有了这个准备。 等了一晚上,本来想不接这个视频,到最后想了想,又觉得是早晚的事。 要是不在这儿解决,说不定下一个知道的就是老万,再下一个就是林间。 林间的妈妈自己就遭受过暴力,根本不可能让儿子跟他这样一个危险因素做舍友。 也不会让他们做朋友,不会让他跟林间说话。 时亦忍了忍,没抬头去看那个放在书架上的橘子。 他有时候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一遍又一遍问他,都执着地想知道当初究竟都发生了什么。 明明发生的时候从来没有人。 那么长时间,那么久。他从忍下来,到尝试被人发现,再到主动求救那么多次。 那么多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的放松,今晚的情绪反而有点格外失控。 时亦闭了会儿眼睛,依然没能压制住胸口不断强烈的窒息感。 他重新睁开眼睛,吸了口气,格外缓慢地呼出胸腔。 “时亦。”程航低声叫他,“别忍,发泄出来。” 时亦摇摇头。 程航有点儿着急:“时亦!” “我不想发泄。”时亦看着屏幕,“你想让我发泄,我妈想让我治病,我爸想让我别折腾了好好过日子。” “伤都好了,都变成疤了,没人看了。”时亦说,“我只想遮上,接着活。” “没好全,时亦。” 程航嗓音有点哑,透过手机:“没好全,你有个坎儿根本没过去。这么捂着,它会化脓,会烂——” 时亦打断:“让它烂。” 程航怔住,没接着说话。 “我也想有新的生活。”时亦按住右胳膊,慢慢收紧,“我也想好好上学,想过我早有权利过的日子。” “你们,你和他们。” 时亦停了停,扣下手机:“放过我。” 程航看着忽然黑下来的屏幕,半天没说出话。 完全错了。 在听时母说完情况之后,他本来以为时亦的问题就是校园暴力之后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什么理由,当家长的显然还有事瞒着他。 时亦现在的状态无疑很不好,甚至比他任何一次接受治疗的状态都更不好。 程航在办公室里转了两圈,几乎就要忍不住去翻身份证车钥匙出门买票,没被挂断的视频里忽然传出点儿响动。 敲门声。 男孩子的声音,隔了层门,隐隐约约从手机另一头传过来:“小书呆子,开个门。” 第十五章 宿舍锁着。 林间在门口,试着推了两下,没动。 在他翻了翻口袋,找出那张撬门专用的学生卡,开始考虑要不要自助开个门的时候,锁终于响了一声。 门稍微拉开了条缝。 小书呆子的脑袋从缝里露出来。 脸色不太好,嘴唇抿着,唇色有点儿淡。 应该是准备睡了,衣领没抻好,头发比出门那时候乱了点儿。 林间卡在门口,反思了几秒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趁他同桌不注意伸手揉一把就跑这种不合适的冲动。 “有事?”时亦问。 “啊。”林间回神,侧身闪进宿舍,“快,关门。” 时亦关上门,看着他擦着自己肩膀过去,几步跨到床边。 走到灯光底下,才看见林间手里还拎了个非常显眼的纸袋。 挺有分量,晃晃悠悠的,看不见装的什么东西。 时亦没多问,转身回了床边,扶着梯子靠了一会儿。 本来以为说两句话、打个招呼总还不算多难,真张嘴才发现出声都困难。 连一直以来始终就缠着他的、不适应不舒服的那种窒息感都没了,整个人唯一的感觉就是茫然。 不知道往哪儿去,不知道还要做什么的茫然。 躲都没力气。 他没再撑着装得跟正常一样,用最后那点儿力气把自己弄上床,整个人砸下去。 闭上眼睛的时候,他听见林间在哗啦哗啦拆纸袋子。 不知道里头装的什么,拆的动静还挺大,响了半天忽然噗通一声。 碰撞声,吸气声,布料撕裂声。 …… 时亦没忍住,撑起来看了一眼。 林间半蹲在地上。 他看起来正在跟某种生物较量,脖子上多了道血痕,两只手都高高扬起来。 一只袖子已经扯成了拉花。 时亦沉默半晌,闭上眼睛,清醒了一会儿。 人在震惊的的时候,是很难把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的。 尤其在震惊到已经有点儿怀疑人生的时候。 他重新睁开眼睛,对着床下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用力按了按眉心。 …… 按照“看到过于奇怪的人和事物”这个标准,他可能有必要再因为出现幻视幻听去找程航开点儿药了。 他甚至还听见幻觉里的林间跟他叫救命。 宿舍里一片狼藉。 大灯没开,台灯的光芒底下,几包妙鲜包洒在地上。 人影猫影纠缠晃动。 弄得林间找人救命的橘猫膘肥体壮,看起来战力非常高,轻轻松松绕过林间,在他们宿舍的墙角打了个滚。 丝毫没把林间递过去的猫罐头放在眼里,毫不留恋地一脚踹开,威风凛凛地亮着爪子,张开嘴。 …… “宿管的猫。” 林间又多付出了两条血道子的代价,艰难地捂住了准备震声大叫的猫嘴,给时亦解释:“我想跟它处处关系。” “靠捂死它?”时亦问。 林间:“……” 宿管的猫伙食太好,常年接受各类投喂,脾气大尤其高冷,一般零食根本看不上眼。 偏偏鼻子格外灵,责任感也格外高。 每天都蹲在宿管怀里,精准搜查各个寝室,严抓违规用电煮火锅开小灶晚回宿舍等一系列违规行径,历届学生无一幸免。 没别的办法,只能靠贿赂处好关系。 时亦靠在床边,听着林间简单介绍了一遍情况,低头跟橘猫对视了一会儿,抓了把猫粮递过去。 橘猫对猫粮的兴趣不高,在他裤腿边上绕了两圈,毫无诚意地哐唧躺下碰了个瓷。 时亦蹲下来,揉了揉它圆咕隆咚的脑袋。 橘猫打了个滚,把他另一只手也扒拉下来,按在了自己屁股上。 …… “有诀窍吗?” 林间看着三秒钟融化在新室友脚边的一滩猫,有点儿震撼:“哪儿出的问题,我的手法不对?” 时亦摇了摇头,坐下来,让地上的猫淌到了膝盖上。 他换了只手,让那只猫枕在掌心,另一只手放轻力道,给它挠了挠下巴。 林间也跟着在一边儿蹲下,仔细研究了半天,猜测:“那就是因为你特别招人喜欢。” “没有。”时亦说。 林间扬扬眉。 他趁着那只肥猫闭上眼睛,把手伸过去,连猫胡子都没摸着,就又在猫爪底下闪电收了回来:“怎么没有?” 时亦没说话,空出只手,握住了橘猫的两只前爪。 林间看他半天,没忍住乐了。 居然还真有人会在他想撸猫的时候帮忙按爪子。 就没见过这么乖的。 时亦抬头:“笑什么?” “没事儿。”林间一撑地,也跟着他坐下了,配合地伸手过去怒搓猫头,“心情好点儿了吗?” 时亦蹙了下眉,手臂不自觉绷了下。 他手上忘了使劲,橘猫腾出爪子,毫不留情地给林间来了三道。 林间嘶了一声,甩甩手,吹了口气。 “你听见了?”时亦没动,依然看着他。 林间:“啊?” 时亦不太打算抬头去看对方的目光里都有些什么内容,落下视线,肩背绷紧。 “听见什么了?”时亦问,“从哪开始,听见多少?” 小书呆子身上的气势忽然跟平时不太一样。 林间眉峰微扬,把手放下来,抬头看着他。 …… 没等他反应过来,宿管豪放的笑声就从不知道哪个楼梯口无孔不入地传进了每个宿舍。 绵延不绝,还越来越近。 也不知道是看了什么冷笑话。 “糟了。”林间回味了三秒钟,一撑地,飞快跳起来,“宿管找猫呢,他们家猫叫呵呵。” 时亦怔了怔,还没回神,已经被他拉着袖子塞进了墙角。 林间的动作显得格外熟练,顺手把纸袋子毁尸灭迹,关灯开门放猫一气呵成,把门牢牢关严。 一片漆黑里,他蹑手蹑脚回来,跟时亦一块儿借着床的掩护蹲进了视觉死角。 时亦蹲了一会儿,胳膊肘被人轻轻碰了碰。 “什么也没听见。”林间侧头看着他,“就回来路上看你有心事,真的。” 屋子里黑,林间的声音也压得低,语气跟着轻得不带半点儿力道。 时亦没说话,点了点头。 林间探头看了一眼,小心摸出手机开了手电,有点儿心酸地看了看自己手:“放心,你说了我也听不见。拎着这么个祖宗,光跟它斗智斗勇了……” 手机灯光一晃,他手上的血痕就显得格外明显。 时亦抿了下嘴角,帮他把手机接过来,从书包里翻出便携装的酒精棉球递过去。 “这个也有?”林间有点儿惊讶,抬手接过来。 时亦去抻书包:“碘酒也有。” “不用,就这个吧。”林间把手机递给他,“帮忙拿一下,小心点别漏光。” 时亦接过他的手机,往边上侧了侧,看着林间挺费劲地处理伤口。 原本以为他这个舍友身手不错,至少翻墙跟拆篮筐都非常利索,没想还怕疼。 吸气声就没停过,擦一下还得吹吹,自己给自己揉半天。 时亦实在看不下去,拿镊子夹走了那个酒精棉球,换了个碘伏的递过去。 “这个不是带色儿吗?”林间问。 时亦点点头:“这个不疼。” “但是太明显。”林间有点纠结,“是不是不够男人?” 时亦:“……” 时亦吸了口气,按了按额头。 不知道是因为眼前这个格外惨烈的画面,还是因为现在躲着宿管处理伤口的行为实在过于沙雕,原本那些念头跟情绪都被已经足够奇幻和乱七八糟的现状挤到了一边儿。 他把手机递还给林间,又翻出个镊子,夹着沾了碘伏的棉球给他重新清理了一遍。 林间的手其实很好看。 小麦色,干干净净骨节分明,手指颀长,指甲也修得格外平整。 跟碘酒涂上去干了一个色儿。 也不知道这人哪儿来这么多包袱。 记得他脖子上还有一道,时亦示意他抬头,夹着棉球简单沾了两下 林间挺配合,特意把两只手都背过去叫他弄,自己回味了半天,有点儿怅然地叹了口气:“就摸着那么一会儿。” “还想摸?”时亦问。 他应该是挺喜欢猫,零食猫粮逗猫棒买了一堆,就是都没派上用场。 “想。”林间点头,“没过瘾。” 时亦又在书包里翻了翻,给他找了副手套。 林间:“……” 破案了。 他同桌书包不沉,天理都不容。 “厚的。”时亦看他没接,额外解释了一句,“戴上就不疼了。” 林间觉得他舍友的认知可能还存在一定误区,没弄清楚撸猫的重点是人爽不是猫爽,但还是接过手套,挺认真地看了看。 蓝白配色,很亮堂。 手腕上居然还有个迷你的哆啦A梦。 “真不疼了?”林间问 “嗯。”时亦点点头:“它不舒服,你动作轻点。” 林间点点头,带上只手套,试着活动了下五根手指。 加绒的,还挺舒服。 就是有点热。 林间看了半天,转过来:“我能先演练一下吗?” 时亦愣了下。 林间认认真真看了看他。 小书呆子蹲在地上,呼吸频率稍微有点儿快。 嘴唇原本就没多少血色,在手机的光底下,看上去几乎发白。 但也比他进门那会儿好了不少。 刚进门的时候,他都以为给自己开门的是个魂,一捏不住就散了。 结果拆纸袋的时候分了个心,就被那只肥猫跳出来占了上风。 “就一下。”林间保证“我轻点儿。” 时亦:“……” 他舍友可能是被猫挠傻了。 时亦没心思跟他闹,听见找着猫的宿管呵呵大笑着离开,就扶了下眼镜,撑着地站起来:“我去写作业——” 蹲的时间有点儿长,他眼前短暂地一黑,下意识扶了下桌沿。 才站稳,头顶忽然覆上格外轻缓的力道。 稍微一停,又短暂地揉了两下。 “手套不错,借几天。” 林间跟猫练出了反应速度,飞快收回手朝他晃了下:“明早见。” 时亦还没缓过神,看着他带着手套身手矫健地道别开灯关门,脚步在楼道里响了几声,就顺着楼梯拐下去。 …… 恍惚地站了一会儿,他才意识到胸口在疼。 和以前的窒涩闷滞都不一样,格外鲜明的,像是被什么当胸划开的力道。 时亦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屏住呼吸,把手抬起来,小心地落在了头顶上。 第十六章 林间跟猫可能是个长久战。 等时亦想起来问问他用不用打疫苗的时候,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人已经很熟练地撩起半袖,给他看了针眼。 “才打完两个星期。”这人居然还非常知足:“管六个月,特别合适,你值得拥有。” “……”时亦没太被他的推销打动,转回去在昨天的作业上补了几个答案,合上交给了课代表。 假期的气氛已经结束的差不多,直到现在,他们班还有半个班的人在埋头补暑假作业。 剩下的半个班在努力研究暑假作业究竟是什么。 “转学真幸福。” 梁见补作业补得天昏地暗,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会在网吧包厢里狂抄《滕王阁序》,灵机一动:“要是我半年转一回学,是不是每个假期都不用写作业?” 李磊刚把数学作业抄完,隔着两条过道扔过去,传给了下一个幸运的小同学:“别做梦了。别的科不知道,就老董,你辍学搬砖都能追杀到工地,让你垫着砖头把古诗文默写完交了。” 老董是他们语文老师,叫董定成。 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跟老万关系挺好,对默写课文格外有执念,整个人都有一种催收作业一定成功的磅礴气势。 他们班人再皮,也没人愿意在语文作业这件事上阻挡命运的齿轮。 梁见想了半天,遗憾地打消了转学的念头,重新翻开了默写本。 早自习是老万的,刚下两分钟,班里就完全换了个面貌。 毕竟还是学生,再怎么乱,还对新班主任有基本的忌惮,勉强拖到了早自习结束,一天才算正式开始。 时亦没怎么见过作业本满天飞的盛况,握着笔,抬头看了看。 哪一科的都有。 物理和数学比较紧缺,流通性也最强。 扔得还很准,这么飞居然也不撞车,这边一招呼,那边头都不抬就能接着。 他跟着一本飞出去的数学作业看了一会儿,没回神,眼前被一只手晃了晃。 “想什么呢。”林间枕着胳膊侧头看他,“没睡好?” 时亦摇摇头:“还行。” 他也以为自己会睡不好,但意料之外的,昨晚还睡得不错。 顺利睡了好几个小时,凌晨也没醒。 差点就迟到了。 林间困劲儿还没过去,打着哈欠点了下头,在书桌里翻了翻,递过去个画着健康早餐的纸袋子:“吃吗?” “不了。”时亦摇了摇头,“谢谢。” 林间扬扬眉,没再跟他客气,打开袋子,拿出来片烤馒头。 烤得油亮,刷了酱汁。 撒了孜然跟辣椒粉,两边已经有点酥,一碰就掉渣。 脆得能卷边儿。 时亦:“……” “靠!”香气太明显,他们四周都一片骚动。梁见被勾得坐不住,转回来,“间哥,做人要友善!” 林间挺友善,垫着纸袋咬了一口:“写你的作业,梁拉姆达。” “这个外号过不去了吗?”梁见有点儿忧郁,“我都劈叉好几天了。” 林间考虑得很周到:“第四节物理,提前帮你适应一下气氛。” 梁见飞快转身,仔细看了看黑板边上的课表,整个人迅速从大写枯萎成了小写。 连林间递过去一片烤馒头都没救回来。 “没用的,间哥。” 实在克服不了对任雯的心理阴影,梁见把手插进兜里,凋落在课桌上:“这不是一片你亲手烤的馒头片就能抵消的悲伤。” “那就好。”林间松了口气,把馒头片递给时亦,“吃吧,他不抢。” 梁见:“???” 梁拉姆达同学风化的速度太快,时亦没忍住,轻咳一声笑了笑。 林间又把馒头片朝他递过去。 时亦犹豫了一会儿,道了句谢,把看起来就非常焦酥香脆的馒头片接过来。 他其实不太能感觉得到饿,也不是非得吃早饭,但烤馒头这个词最近在他身边出现的频率实在有点儿高。 吃火锅那天林间的妈妈就问过一次,现在林间居然还拿来了实物。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里的什么地方特产小吃。 时亦低头,仔细看了一会儿手里疑似特产的小吃,试着咬了一口。 味道确实挺好。 酱汁跟调料都刚好,入味还不咸,吃着尤其香。 连在书桌里放得凉了,也没多影响口感。 林间消灭了剩下几片烤馒头,抻了张湿巾擦手,顺便给时亦也扯了一张,一回头才发现他同桌居然还没吃完:“不好吃?” “嗯?”时亦下意识抬头,摇了摇,“好吃。” 林间扬扬眉,没说话,枕着胳膊趴下去。 时亦咬了两口,侧头看他好几次,实在没忍住:“看我干什么?” “看你喜欢吃。”林间笑笑,“没听过吗?厨子就喜欢看别人吃自己弄的东西,特有成就感。” 时亦怔了怔。 虽然听梁见说了一句,但语气太像是艺术虚构下的合理夸张,他也没当真。 没想到居然真是林间自己烤的。 按照白天的睡眠时间推算,这人晚上可能都不睡觉。 也不回宿舍。 还烤馒头。 时亦忍不住想像了一会儿林间每天晚上到底都在干什么。 林间找了找成就感,揉揉头发,又打了个哈欠,咬开袋牛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 早自习的课间永远是短暂的,预备铃刚响起来,老董就雄赳赳气昂昂地推开了他们班的门:“同学们!新的一天!!” “……”林间一口牛奶噎在喉咙里,好不容易没浪费,硬是咽了下去。 老董的课教得其实没什么毛病。 就是嗓门太大,尤其赶上第一堂课,能帮他们这一层都醒个神。 他们隔壁几个班都一致觉得,只要不分班,让老董吓成神经衰弱应该只是个时间问题。 林间锤了两下胸口,熟练地找了个封口夹,把牛奶夹上,垫着袖子帮时亦拍了拍背:“没事吧?” 没想到今天老董来得这么早,班里吃早饭的或多或少都受了波及,有咳嗽的有喷水的,比下课还热闹点儿。 时亦咳了两声,摇摇头,没出声。 新同桌不爱说话这个习惯不太好,林间决定自己动手,低头看了一眼。 林间:“……” 时亦:“……” 林间觉得他同桌可能是在用目光暗示他别笑。 他吸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趴在了胳膊上。 “……”时亦努力咽了咽,张嘴想说话,被林间笑着拍了两下胳膊:“没事没事,不要紧。” 时亦有点儿噎得慌,抿了下嘴角,还想坐直,反而被他拽着袖子稍微趴下来。 “这个时候。”林间拿起他桌上的语文书,“就需要变通。” 时亦侧过头,看着他把书打开,立着戳在自己面前的桌面上。 老董精神头非常好,砰地一声把门关上,嗓门依然震得窗户嗡嗡响:“把书翻到第五页!动作快点儿,你们每人浪费一分钟,咱们就浪费一堂课……” “老董这个数学都对不起他英语老师。” 林间低声念叨一句,最后调整了下页数,满意地收回手。 他拄着桌子,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儿脸颊都被撑得圆鼓鼓的小书呆子,没忍住笑了:“没事儿了,吃吧。” - 老董给同学们带来的阴影直接持续了一上午。 第三节课下课,梁见还有点儿恍惚,回头扯着林间给他把脉:“真的,间哥,我觉得我已经被吓得窦性心律不齐了……” 林间懒得理他,随便比了个姿势:“提醒你,这个病没用,请不了假。” “真的啊?”梁见瞬间失望,自己把手撤回来,摸出手机,“那我再查一个……” 林间收起课本,看了一眼时亦。 他们班没人愿意上任雯的课,这会儿整个班的抗拒要是能实质化,都能从这儿捅到物理办公室,直接把人给挑出去。 时亦看起来倒是没什么特殊的情绪,还在埋头做那本他从上节课就开始做的练习册。 “大家注意,注意一下。” 学委从门外进来,清清嗓子,努力在一片混乱里出声:“下节课查卷子,就之前发那套,背面大题插图斜面上有二十八个小方块那个……” 物理课代表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下头班里没人喜欢,上头还要受着任雯的气。 他们班挑了好几轮,每一个都两天就撂挑子,最后只能让学委兼着。 “心疼学委,学委小小的身体里有大大的力量。” 梁见嘴欠了一句,埋头在书包里找了半天,也没翻出二十八个小方块那张,估计是落在了家里的哪张桌子底下:“间哥,江湖救急,借兄弟半张?” 林间干脆连翻都没翻:“江湖也没有。” “啊?”梁见愣了,“你不是从来不背书包回家吗?” “说来话长。”林间说,“你记不记得,有张卷子的第四题非常有趣。是一道光学题目,它有个亲切的符号。” 梁见:“……” 千算万算,居然忘了复印。 梁见团团转了两圈,又跳起来,挨桌借起了卷子。 林间打了个哈欠,在桌子上翻了翻。 他是真忘了。 本来想着去网吧的时候顺便复印,出门的时候被那只肥猫举着爪子大声挑衅,就没忍住戴着借来的手套过去大战了三百回合。 还把人家手套也弄拉丝儿了。 林间看了一眼戴着耳塞埋头做题的同桌,把嗡嗡个没完的梁见薅过来,抬手捂住嘴:“大不了就是罚站,不要方。” “我不方,我是个劈叉的拉姆达。”梁见已经飞快地绕了班级一周,勉强从他手底下留出一口气,“要是我被不幸地轰出了教室呢?” “那你就——”林间话说到一半,胳膊被碰了下,下意识回头:“怎么了?” 梁见站在边上,没忍住揉了下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他间哥这一回头,莫名像是加了层异常友善的柔光。 不光语气,连动作都跟着轻了不少,整个人显得非常慈祥:“有事儿?” 时亦收回戳他胳膊的格尺,摘下耳塞,指了下被一堆东西压着的透明本夹:“卷子。” “这个?”林间愣了下,拿出来翻了翻,“做完了的?” 中午被叫去年级组,下午回来直接困得人事不省。他都忘了当时小丧尸一路跟着蹦下来,好像是给自己了个东西。 居然也一直没看。 时亦点了点头:“你们用。” “那你呢?”梁见特地过来吓唬他,“你们好学生不知道,这种老师特烦人,她要是查着你没有——” “我就可以出去罚站了。”时亦说。 梁见:“……” 第十七章 在梁见还没彻底回神、想明白他们这个片区里最不合群的到底是谁之前,时亦已经在任雯“没带卷子自觉出去”的训斥里主动站起来出了门。 配合着那句“就可以出去罚站了”,梁见总觉得他间哥新同桌的脚步还挺轻快。 特别主动,如愿以偿那种。 换个活泼点儿的说不定都能一路小跑。 任雯准备半天理由针对这个学生,看着时亦自己出去,整个人都有点没反应过来:“回来!你——” 时亦刚在门外站好,听见她说话,又探回来半个身子。 规规矩矩帮忙关上了门。 任雯剩下的话硬生生被跟门一块儿关上,半天没说出来。 教室里的人实在憋不住,转眼哄笑得乱七八糟。 “闹什么?都坐好!” 任雯气不打一处来,重重把书摔在讲桌上:“把卷子都给我拿出来,今天别让我抓着……” 还说了什么,时亦没再听。 走廊里挺安静,上课已经几分钟了,一个人都没有。 还没到吃中午饭的时间,他找了个窗台坐下,摸出耳机戴上,点开了个歌单。 他其实没少被罚过站。 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迟到,打架,和同学闹矛盾,在卷子上乱涂乱画,弄脏校服弄脏课本。 或者更简单的,老师看他不顺眼,或者老师觉得他看老师不顺眼。 他一开始也试着想过为什么,后来索性不想了,再后来连问都不问,上课就自己出去。 可能是因为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待在教室里,出来的次数多了,反而觉得走廊是个相当不错的地方。 空旷,安静,两头都能跑。 视野好,不烦人。 闭上眼睛就像是属于一个人的。 时亦闭着眼睛听了会儿歌,睁开,看了看面前跟自己抢走廊的第二个人。 “查得严,没办法,舍生取义造福梁见了。”林间解释了一句,朝他伸手,“吃东西去吗?” 时亦:“……” 说实话,林间前半句的遗憾和失落其实挺逼真。 要是没有转折过于突然、语气过于轻松的后半句,可能就更逼真了。 时亦没去想任雯得气成什么样,摘下耳机,低头看了看。 早上刚噎进去片烤馒头,他其实没太饿,也不是太想吃什么东西。 “不过在梁见那儿待得时间可能也长不了。” 林间也没催他,撑着窗台做了两个推拉,接着给他往下唠叨:“我刚才出来的时候,感觉半个班的人都不太坐得住。” “咱们应该给他们提供了个不错的思路。” 林间:“没意外的话,可能他们都有趁这个机会出来的打算……” 他就是随口念叨,话音还没落,小书呆子已经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还挺利索,半人高的窗台一蹦就下来了,稳稳当当站在他身边。 自己低头扯了扯衣服。 “……” 林间揉了下鼻尖,没忍住乐了:“走吧。” “去哪儿?”时亦问。 “到了就知道了。”林间说,“带你吃好吃的。” 他这个基调起得太高,时亦走了一路,都在想怎么能礼貌而不显得生硬地多往下塞两口。 趁他不注意,还特意走得慢了点儿,找地方蹦了好几下。 然后被林间神神秘秘带着翻了墙。 拐了好几条路,顶着大太阳绕了九曲十八弯,进了个小巷子。 找到了个路口的人,接头似的说了半天。 …… 时亦站在边上,看着棉花糖机叽里咕噜往外吐蓝色的糖丝,一圈接一圈往竹签上缠,觉得自己整个人可能都不太好。 “卡通造型,哆啦A梦的。”林间特意给他解说,“喜欢这个?” 时亦抉择半天,还是配合着点了点头。 “大爷年纪大了,没看过动画片儿,就会做小白小粉小蓝兔。” 林间看着老老实实点头的小书呆子,压了压想上手揉一把的念头:“我跟他描述了一遍,他差不多应该能弄出来。” 时亦点了点头,看向棉花糖已经开始逐渐成型的两个耳朵。 林间:“……” 描述显然不怎么准确。 时亦举着两个蓝白配色的圆爪大胖猫棉花糖,边吃边跟着林间绕了条街,找了块儿阴凉的地方坐下,把其中一只递过去。 “不忍心看。”林间遮着眼睛,拧开瓶水喝了两口,“翻车得这么严重么?” 时亦想了想:“还行,基本要素都对了。” 林间深吸口气,从指头缝里瞄了一眼,觉得他同桌可能有点儿脾气好得过分。 这根本就不是机器猫,是蓝猫淘气三千问。 还特么是把淘气给吃了的蓝猫三千问。 时亦是真不太在乎这个,抿了下嘴角,拿着自己那个转圈看了看,换了个耳朵往下吃了两口。 棉花糖反正也是糖,做成什么样都是拿来吃的。 吃下去都一样。 “也不一样。” 林间调整好了心态,接过另一个,一口咬掉小半个脑袋:“我小时候每次吃棉花糖,都得要个不一样造型的。” 时亦抬头看他。 “知道我要讲故事?”林间有点儿惊讶,没忍住笑了,“你眼睛还真挺尖——” 时亦没接他的话:“你可以放心,我不会说阿姨的事。” 林间扬了扬眉,放下手里那个棉花糖,看着他。 时亦攥了下拳。 太阳挺大,他掌心反而有点儿凉。 “没必要。”他顿了下,侧过头“我问你,是怕——” 他有点突兀地停下,收回视线。 说这个也没必要。 时亦没再往下说,吃了口棉花糖。 甜过头的糖丝化在舌尖上。 他大概能猜出林间家里的事。 林间明显是不想提起来的,也不想让林阿姨再想起来,只是因为被他发现了,所以特意把他带出来解释。 所以给他吃的,老是跟他搭话。 其实用不着,他们又不熟。 他就是怕他们还没脱身,怕他们没人帮忙。 既然已经和那些过往划清界限了,就应当一直这么好好的生活下去。 时亦攥了下拳,想跟林间说没事他就先回去了,才转过来,忽然愣了愣。 …… 哪怕最难熬那几个月,他都没这么容易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幻视幻听了。 “有必要。” 林间叼着棉花糖,看起来还挺认真,一只手举着个带伸缩的痒痒挠,抻长朝他瞄准:“想跟你说的不是这个。” 时亦没动,眼睁睁看着银色的金属小手远远递过来。 摇摇晃晃找了找角度,落在他肩膀上。 挠了两下。 时亦:“……” “本来就想带个手套,幸亏考虑全了。” 人类的懵逼也不相通,林间看起来就对自己的做法非常自信,把痒痒挠按回去:“怎么了?” 时亦没理他,扶着眼镜,重新用力揉了下眼睛。 “没见过?” 林间晃了下那个痒痒挠:“上铺神器,专治懒得下床想拿书包想找东西想关灯,用一次就离不开。” 他低头看了看,给时亦递过来:“要吗?” “……”时亦摇摇头,“不了,谢谢。” “回头给你买个新的。”林间没在意,收起来揣回校服口袋,“说棉花糖的事儿。” 时亦觉得自己还是忍不住想那个痒痒挠。 “没想给你卖惨,惨不是拿来卖的。” 林间看他没说话,笑了笑,低头把剩下半个棉花糖团成团吃完:“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管闲事儿……我一说你一听,不爱听让它滚蛋。” “我妈每次给我棉花糖的时候,都会告诉我,你就像里头这根竹签子。” 林间把那根签子在手里转了个圈:“扎出来不怪你,怪别人伤着你的棉花糖了。” 时亦没说话。 林间深沉了半天,看见他还在出神,没忍住在他眼前晃了下手:“想什么呢?” “你。”时亦实话实说,“脑袋长在棉花糖签子上。” 林间:“……” 画面太美。 他不太敢继续污染自己的精神,深吸了口气,努力把注意力拉回被小书呆子咬没了两个耳朵的大胖蓝猫:“你就不能想个别的,比如我妈说这话的时候循循善诱的耐心形象?” “想不出来。”时亦说。 林间愣了愣。 时亦看了他一眼:“你能想出来吗?” “……不能。”林间实话实说,“完了,我现在满脑子都是竹签顶上戳个脑袋。” 他们俩坐了一会儿,又跟上回似的,不知道谁先开始笑。 笑得停不下来,好像打开了个什么阀门,压都压不住。 什么念头,什么乱七八糟的执念,都跟着这么神经病似的笑被冲淡得差不多了。 比如明白了也不管用、讲道理也白搭的那些烂事儿。 “要命。”林间好不容易喘过气,用力揉了两下眼睛,“好几年没这么戳笑点了。” 时亦有点岔气,按了按疼的地方,吸了口气:“林间。” 林间扬扬眉。 时亦挺认真:“谢谢。” “不谢。”林间摆了下手,“反正也没派上用场,你卡着的根本不是这儿。” 时亦很坚持,摇了摇头:“谢谢你。” “我舍友跟我认识几天,说了能有一百句谢了。”林间跟他开了句玩笑,“什么时候表示表示?” “吃饭。”时亦说,“我请你。” 小书呆子的态度太认真,林间愣了愣,下意识回手去掏口袋。 时亦本能警惕,往后退了两步。 林间没忍住乐了,“口可,我又不用痒痒挠。” “口可?”时亦没听懂。 “就是呵。”林间给他翻译,从口袋里摸出钱包,递给他,“改天请吧,我有点儿事,送你回去就走。” 时亦愣了下,抬头看他。 “夜市把头那家,两份京酱肉丝盖浇饭。” 林间看了看时间:“回去差不多就该吃午饭了,你自己吃一份,给我留一份,我回宿舍吃。” “我不用。”时亦皱了下眉,把钱包递回去。 “一次要两份,他们家给打八五折,特合适。”林间精打细算,“钱不多,不能让你请,改天讹你顿好的。” 他动作挺快,领着时亦站到路边,招手给他打了辆车。 出租车轧着路面停下,车门才拉开,引起强烈舒适的冷气就迎面扑出来。 时亦没忍住,深吸了口气。 “拿里头的钱付就行。”林间指指钱包,帮他拉着车门,“回去帮我跟老万请个假。” “说什么?”时亦问。 “随意发挥,相信自己。”林间说,“想着什么说什么,怎么编都行,老万不管。” 时亦通常都是直接翘课,不太擅长跟老师说这种谎,还想再具体问问范围,林间已经给司机报出来了目的地。 他扶着门,弯腰站了一会儿,又叫了声时亦:“小书呆子。” 时亦:“嗯?” “多谢。”林间说。 时亦皱眉:“谢我什么?” 林间没说话,笑着朝他摆了下手,关了车门。 …… 后来,林间其实也问过自己,如果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儿,他还会不会这么嘱咐时亦。 其实明明就有别的办法。 比如让司机多等一会儿、多说几句,或者干脆跟看着就快中暑了自己居然还意识不到的舍友一块儿回学校也行。 但他当时毕竟没想那么多,也觉得应该出不了什么问题。 所以在两个小时后,当林间拎着水泥管站在街边上,接到老万的电话,措辞非常委婉地问他“烧烤摊摆摊穿串非常有意义、是不是需要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的时候,手一哆嗦,当场就把玻璃捅碎了一地。 第十八章 “动手吗?”他身边的李磊打了个激灵,伸手去抄家伙,“先砸哪个?” “……”林间揉揉额头:“不动,待着。” 窗户碎得差不多了,玻璃散得满哪儿都是。 他看了一眼边儿几个挥着树枝玩打仗的小孩子,把碎玻璃扒拉到边上,伸手扯了两张窗户里头糊着的报纸,蹲下往一块儿包了包。 “不至于吧?”李磊问。 林间没说话,扫了他一眼。 李磊张了张嘴,闭上,认命蹲下来。 “说真的,就这个公德心,就这个环保意识。” 李磊帮忙压着报纸,忍不住感慨:“一般人都不敢信咱们是来打架的。” “本来也不是来打架的。”林间看了眼手机,“也用不着你来。” “我这不是太想翘课了吗。”李磊说,“当初还觉得文化班不用训练真轻松,现在才知道,体育队简直是天堂。” 林间没说话,一手漫不经心地摸索着捡玻璃,一只手翻了翻手机,回了两条消息。 李磊探过来看了一眼:“老万说什么了,你那个书呆子同桌没给你请假?” “不准叫书呆子。” 林间捡完玻璃,拍拍手站起来:“请了……我的问题,刚才就该陪他回去。” 他的语气有点儿费解,李磊自己蹲边上品味半天:“什么意思啊,出事儿了?迷路了?中暑了?” “没有。”林间托着一坨碎玻璃看了看,在外头又裹了两层破报纸,“就是——” “就是什么?”李磊问。 “……”林间:“没事儿。” 不能想。 一想就是他用拟人的棉花糖签子形态摆烧烤摊,挥洒汗水辛勤劳动,一边儿穿串一边儿翻面。 就没见过这么找借口请假的。 林间揉揉额头,站了半天还是没忍住,乐了。 小书呆子。 “没事吧?” 李磊被他乐得有点儿愣,探过去仔细看了看:“所以你是终于被扯淡的命运逼疯了,还是心情不错?” “心情不错。”林间顺手扒拉开他的脑袋,“中午聊了会儿天。” “那你以后先去聊会儿,聊完再过来,比你每天默写一百遍友善靠戳羊毛毡修身养性管用多了。”李磊说。 林间一阵头疼:“能不提羊毛毡吗?” “不能,你当初戳的那个长得像蘑菇的乌龟现在还在体育组办公室搁着呢。” 李磊:“恐龙说了,什么时候你想清楚你确实不是学习的料,回到体育队的大家庭,就把它还给你。” “放屁。”林间说,“我就戳了个乌龟盖,蘑菇杆是恐龙戳的。” …… 李磊被忽然解开的体育组谜团震惊了一会儿。 林间没打扰他接受真相的洗礼,往边上阴凉里站了站。 河高有对口的初中,恐龙姓孔,叫孔兴隆,是体育队的教练。 体育队能直升体校,他从初二就被挑进去,恐龙本来打算直接把他送出去比赛,结果他在高一下半年自己偷偷退了队,转到了平行的文化班。 据说恐龙知道这事儿的时候连摔了四个杯子,他们一个办公室都拿罐头瓶喝了半个月的水。 “间哥。” 李磊缓了一会儿,叫了他一声:“你是真不想练了,对吧?” 林间看了看手里的管子,“对。” “你有事儿,我们其实也能帮忙。”李磊说,“还有你那个同桌,你要愿意跟他聊——” “没你们的事儿,少瞎操心,也别招人家。”林间说,“就随便聊两句。人家好好的,犯不着拽下来沾一身泥。” 李磊:“你不老说屁大个坑,只要肯站起来,爬也爬出去吗。” 林间没说话,扔了那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碎玻璃,抬头。 李磊愣了下,忽然反应过来,抄紧了家伙跟着转过去。 浑身酒气的男人摇摇晃晃,一只手里拎着瓶啤酒,拿着个破烂手机,大声说笑着绕过街角,往这边走过来。 李磊想往前走,被林间在身前拦了下。 “间哥?”李磊问。 “过去看着,小屁孩儿轰走。”林间说,“看见带家伙的直接报警。” 李磊张了张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没多说,绕回去守在了街角。 林间抄着那根铁管,往前走了两步。 “什么玩意……找辣点儿的,带劲!钱算屁……”男人大声对手机里说着话,晃悠悠走了一段,看见面前拦了个人,眯了下眼睛停步。 林间迎上他的视线。 “哟,这不是我亲儿子吗。”男人看了半天,目光恍然大悟似的一亮,伸手去拉他胳膊,“真孝顺,又给他爹送钱来了——” 男人话还没说完,快碰着林间的那只手已经被攥着一拧,毫不留情地掰到了身后。 林间抬腿照他膝窝一踹,把人按在地上,扯下他手里的啤酒。 冰的,水汽贴在掌心。 黏腻湿冷的一层。 男人放声惨叫,被他照着后心猛砸了一下:“不长记性,是不是?” “你——你放手!”男人惨嚎,“儿子打老子啦!来人啊,儿子打老子了——” 林间拎着拿瓶啤酒,径直砸下去。 扑地一声,冒着气泡的黄色啤酒淌得到处都是,几块碎玻璃散在男人耳朵边上。 不到五公分。 林间拎着半个酒瓶,甩了甩:“刺激吗?” 男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还来一下吗。”林间说,“你知道,我韧带断过,砸不准,我努点儿力。” “你,你干什么!”男人音量低了不少,却依然不肯认怂,“我告诉你!我朋友多,我一个电话就能叫来一车人——” 林间打断他:“你叫过了,我开学前一天晚上。” 男人张了张嘴,彻底没了动静。 “趁我在宿舍,找人去火锅店闹事。” 林间扼着他的脖子,手上使了点力气:“给你胆了?我跟没跟你说过,别再让我妈看见你?” 男人被他扼得喘不上气,脸色涨的通红:“我,我打牌输了,欠了账,他们催得紧……” “我不管你干什么了,一个月给你八百,不准找我妈。” 林间根本不听他废话:“是不是说好的?” 男人眼睛已经有点翻白,艰难应声:“是,是……” 林间松开手。 男人好不容易喘过口气,扑过来呛咳了半天。 林间站起来要走,被他从身后拽住:“儿——” 他迎上林间的视线,话头硬生生卡住,张了张嘴,磕磕巴巴改口:“林,林间。” 林间把他那只手扯开,往后撤了一步。 “钱不够花。”男人彻底没了之前的气势,还想去拉他,“是我生的你吧?是我养了你妈跟你这么多年吧?你得补偿我,你不补偿我,我只能去找你妈……” “你还揍了我跟我妈这么多年。”林间打断他,“我一块儿还给你?” 男人话头一窒,往回瑟缩了下。 “你砸了四扇窗户,账结了,两清。” 林间重新把那根管子捡起来,当着他的面又抡碎了三扇玻璃窗:“再有一次,我砸的就不是窗户了,明白吗?” 男人拼命往后缩,浑浊的眼睛里透出点恐惧,不迭点头。 林间扔下东西,看着在地上呻|吟着翻来滚去的男人,闭了下眼睛。 他没再多说,转身走到街口,叫了一声蹲在垃圾桶边上抽烟的李磊。 “完事儿了?”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离得太远也听不清动静,李磊依然没从刚才的震撼里缓过劲儿:“玻璃还用收拾吗……” 林间按按额头:“不用,我往里砸的。” “哦。”李磊拍了两下衣服,“他……怂了?长记性了吧这回?” 林间没说话,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已经叫这些年的酒色放纵掏空得差不多了,被他刚才那几下揍得不轻,连疼带吓,踉踉跄跄进了住处。 “不知道。”他说。 李磊问:“用不用叫几个人来,往狠里收拾他一回?” “没用。”林间说,“他害怕我,还咽不下这口气。等他缓过来回去找茬,折腾的还是我妈。” “操。”李磊想了半天,越想越烦,没忍住踢了一脚垃圾桶,“垃圾玩意儿。” 林间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李磊已经条件反射跳过去,重新扶正了垃圾桶。 “……”林间:“我对你们的道德教育已经这么有效了吗?” “谁知道你还管哪儿啊。”李磊摸了把后脑勺,“你不说为了让阿姨毫无顾虑地冲向新生活,我们要在你的带领下告别暴力,亲切友善阳光文明,做新世纪的优秀学生吗。” 林间扯了下嘴角,抬手抹了把脸。 李磊看了看他的脸色,想说什么没敢说,犹豫半天又问:“找个网吧,打会儿游戏?” “不了。”林间揉揉额头,“都快打吐了。” “那干点儿别的,痛快痛快。” 李磊给他出主意:“打球?KTV?酒吧——你不去酒吧,要不找个拳击房,打打沙袋……” “等会儿。” 林间的手机响了一声,低头看了看:“你自己去吧,我得回学校,有事。” 李磊愣了愣:“现在?什么事,这么重要吗?” “重要。”林间点点头,收起手机,“饭要凉了。” 第十九章 打架的地方离学校挺远。 李磊中间就忍不住奔市区打游戏去了。林间倒了两趟公交车,眼看到了宿舍楼下,没能上去跟他舍友一块儿吃饭,先被老万堵了个正着。 也不知道老万在宿舍底下蹲了他多长时间,林间路过宿管办公桌,甚至还发现了盘两边都只剩下了一个子儿的象棋。 士象都没有,俩老帅在田字格里绕圈玩儿。 也不知道怎么下出来的。 “林间同学。” 老万挺亲切,站起来低声跟他聊:“是这样的,有关你的烧烤摊——” 林间:“兴趣爱好。” 老万:“……” 林间诚恳地推了下眼镜。 “……很好。” 老万清了下嗓子,尽力对爱好广泛的同学作出鼓励:“这是——这是一项非常实用的兴趣,有利于同学们的身心,尤其是身体的成长……” 林间朝他斯斯文文地笑了笑:“谢谢老师。” 老万是个好老师,就是太容易相信小同学。 林间对他印象还不错,客气道了谢,绕过他上了楼。 老万来显然不止为了八卦传说中的烧烤摊,跟着他上了两个台阶,又把他叫住:“林间。” 林间回头。 “这个给你。”老万递过去张填了一半的表格,“回去填一下。” 是张综合测评的档案表。 身高体重学科成绩,联系电话家庭住址,评价栏空了两行。 “你高一的档案差半年,还得补一下。”老万给他解释,“填完了交上来,帮你录档案。” 林间看了一眼:“我自己评价自己?” “我刚来,还不了解你们。”老万挺耐心,“不知道怎么填合适。” 林间想了想,觉得也是。 就老万这个无条件相信同学的程度,真让他自由发挥,不一定能给自己发挥出什么来。 林·火锅店二代·烧烤小王子·间。 他乱七八糟地脑补了一会儿,自己都没忍住乐了,把那张表递回去:“简单,您就写热爱生活和气友善,好好学习从不打架。” 老万点点头,摸出支笔,挺认真地记了下来:“还有吗?” “没了。”林间说,“您还有事吗?没事我回去吃饭了。” 老万看起来其实还有事,但对着评价仔细看了看,又看了看他,还是摆摆手:“没了,快回去吧。” 林间跟他说了再见,朝门口懒洋洋舔爪子的肥猫打了个招呼,转身上了楼。 一来一回,天色都已经有点儿擦黑。 寝室走廊背阴,没到学生下晚自习的时候,灯都没开,暗得台阶都看不清楚。 林间走了两层,还是摸出手机开了手电。 这种半暗不暗的环境其实挺烦人,挺容易就让人胡思乱想。 暗淡的光,晃动的人影,痛呼,东西被砸到地上的刺耳碎裂声。 叱骂声。 什么东西打在身上的闷响。 林间打了个响指,维持着动作等了几秒钟,抬头看了一眼毫无反应的声控灯:“……” 一点都不配合。 他没再耽搁时间,顺手拍亮了灯,三步并两步上了楼。 本来以为寝室里没人,走到七楼,才发现居然还有一个宿舍亮着。 位置还挺熟。 暖色调的灯光,从门缝里藏不住地挤出来。 林间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试着敲了两下,拧开门。 小书呆子难得的没在做题。 灯开着,桌上摊着五六本练习册,也不知道是在进行什么有关学习的秘密仪式。 时亦戴着耳机趴在桌子上,应该是刚在补觉,被推门声弄醒的时候还有点儿懵,撑着胳膊坐起来看他。 “没上晚自习?”林间一眼看见桌上那份京酱肉丝盖饭,看了看他的脸色,“不舒服?” “没有。”时亦说,“万老师让我帮你收钱。” “……”林间:“啊?” 时亦记性挺好,原原本本给他转达:“收钱的时候注意,尽量转账,不要收大票。提防假|币小偷,烧烤摊人流大,出问题不容易追责。” 林间:“……啊。” 幸亏老万没替他自由发挥写评价栏。 林间都不敢想,要是让他自己写能写出些什么过于神奇的内容来。 他按了按额头,没敢接着往下脑补,朝时亦招招手:“小书呆子,过来。” 时亦愣了下,走过去。 林间已经挺熟练,抻了校服袖子垫着,摸了摸他的额头。 中午那会儿他就看时亦脸色不好,额头的汗细细密密一层,自己还没察觉,热了都不知道脱外套。 搁外头就得是昏倒了没人给送医务室那种。 本来还想请他好好吃个饭的。 隔着袖子不太好测温度,林间特意多贴了一会儿,确定了没发热,点点头:“行了,没烧就行。” 他低头看了看还没什么反应的时亦,伸过手,在那双挺好看的眼睛前边儿晃了晃:“怎么了?” 时亦回过神,摇摇头:“没事。” “还怕你中暑。”林间乐了,转身回了桌前坐下,“咱们这校服质量好,从不透气非常缩水,穿它打球我都怕一场下来袖子短一半儿。” 时亦没忍住笑了笑:“穿校服打球?” “帅啊。”林间中午就没吃,饿得厉害,连菜带饭扒了两口,“校园生活不都得这样,灌篮,拉链不拉,风穿过你的头发,撩起我的衣摆并打了个结……” “……” 时亦原本还听得挺认真,到最后才意识到这人又在信口胡扯,抿了下嘴角,转回书桌前坐下。 小书呆子其实没看起来那么不喜欢笑。 林间枕着胳膊,看着他舍友嘴角旋起来的那个不甚明显的小窝,自己也没忍住跟着笑了,又往嘴里抓紧扒拉了几口饭。 身后翻动书页的声音响起来。 翻过两页,静了一会儿,变成了笔尖接触纸面的沙沙声。 林间没再打搅他,把饭跟菜搅和在一块儿,咬开袋牛奶喝了两口。 他们寝室的设计挺有意思,两张上床下桌的位置正好是个对角线,背对背坐着谁也打搅不着谁,面都不用碰。要是遇上作息时间不一样的,都能发展成最熟悉的陌生人。 今天下午闹了这么一出,林间还以为自己未必能吃得下去这顿饭,结果这会儿明知道身后坐了个人,居然也没多不舒服。 甚至还挺饿。 空空荡荡,快饿瘪了那种。 他没再让自己想那些有的没的,暴风吸入了半份盖浇饭,一口气灌下去半袋牛奶,长长舒了口气。 - 时亦再从练习册里抬头,晚自习都下过了一个小时。 回来的学生收拾得差不多了,都已经躺下准备就寝,喧闹过的走廊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零星的水声跟说话声。 时亦习惯了这时候出宿舍洗漱,放下笔,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一回头,才发现林间居然还没走。 桌面已经清干净了,吃完的空饭盒跟筷子都归拢在一个塑料袋里,口系得严严实实,搁在椅子边上。 林间抱着胳膊靠在椅子里,眼睛闭着呼吸平稳,半个身子歪到了靠背外边儿。 睡得非常高难度。 高到只要一根指头戳一下,应该就能把人戳掉在地上那种。 时亦攥了会儿眼镜腿,拿起来,重新戴上。 照这个趋势下去,哪怕没人,地心引力也能把这人毫无悬念地戳一跟头。 他犹豫了下,走过去,碰了下林间的肩膀:“林——” 原本快睡成了个《创造亚当》的人忽然猛地打了个激灵,睁开眼睛。 镜片没擦,还有点儿模糊,时亦没来得看清,胳膊已经被攥着一把拧了过去。 动完手林间就醒了。 本来就是吃完饭懒得动,想再歇会儿,闭目养养神。结果一不小心就养睡着了,还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破梦。 意识到不对已经来不及,林间一秒回了现实,脑仁压不住地一疼。正要松手,时亦已经顺着他的力道弯腰,转了个身,灵巧地把自己卸了出来。 “抱歉,我——”林间站起来,看着时亦身上被他扯乱的衣服,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我睡着了。” 时亦摇摇头,自己把衣服扯平整。 林间没立刻过去,先把手背到了背后,向后退了点距离。 他及时察觉松了力道,应该不至于把人弄伤,但换了谁被忽然来这么一下,也难免要吓一跳。 林间抹了把脸,呼了口气抬头:“没事吧,要不要紧?” 时亦低头看了看衣服:“没事。” “刚睡蒙了。”林间揉揉头发,“以为做梦呢。” “噩梦?”时亦问。 “……啊。”林间不太想回忆,“算是吧。” 他看了一眼时亦手里的脸盆,猜测着让了个路:“洗漱?” 时亦点点头。 林间没再说话,过去帮他开了个门。 时亦端着盆出了宿舍。 看着人转过拐角,林间才合上门,长长呼了口气。 他靠着墙站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 和气友善。 他扯了下嘴角,把脸埋进手心,用力揉了两把。 时亦出门洗漱的时间有点儿长。 足足长到了熄灯。 林间原本打算帮忙看个门,人回来再走,结果在黑漆漆的寝室里趴着椅背,把手机里的推送新闻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都没等着人回来。 他扔下手机起身,站了一会儿,拉开窗户透了透气。 说不定把人就这么吓跑了。 躲在哪个楼梯口,等自己出了门再回去那种。 对自己动手时候的样子有了解,林间靠在窗户边上,看了看他舍友落在桌上的手机,忽然有点想抽根烟。 他戒烟的时间不短,这种念头其实已经不常冒出来。 林间在兜里毫无意义地摸了摸,正在考虑要不要留个条就这么走,宿舍门忽然响了一声。 门没锁,把手转了转,被轻轻推开。 一片漆黑里,疑似吓跑了的小书呆子挺努力地端着盆,摸索着进来。 难得地只穿了半袖,校服外套盖在了那个盆上。 林间对舍友这个姿势有点茫然,过去帮忙接了一把,半开玩笑:“什么东西?给我驱驱邪吗……” “别动。”时亦说,“闭眼睛。” 林间扬扬眉,撤回了手。 说不定真是驱邪。 也不知道是符水还是符灰。 不知道为什么,他脑海里忽然就跳出了小书呆子蹲楼底下对着个盆儿烧符纸的画面。 林间扯了下嘴角,没忍住乐了,挺配合地闭上了眼睛,站直:“行吗?” 时亦点点头:“嗯。” 林间没着急,背过去手压在桌沿上。 他对声音挺敏感,哪怕闭上眼睛也能听得出来时亦放下了那个盆,从里头弄出来了什么东西,走到自己的面前。 …… 过了几秒,在特别不高兴的哈气声里,毛绒绒暖烘烘的猫脑袋被轻轻蹭在了他的下巴上。 第二十章 猫从天降。 毛绒绒的幸福感让林间一时半会儿都没缓过来。 “可以睁开了。”时亦说。 “不能睁。”林间埋在猫脑袋里,异常珍惜,“一会儿醒了。” 时亦:“……” 林间清了下嗓子:“我能喜极而泣吗?有点儿忍不住。” “最好忍一下。”时亦说,“我只有两只手。” …… 回答的内容量有点大,林间睁开眼睛看了一眼。 小书呆子举着猫,踮脚放到他下巴边儿上,尽职地平均每只手攥着两只猫爪。 猫眼睛里闪着冷漠的光,倔强地仰着头。 还差一点儿就能咬着他的下巴。 林间惋惜地往后退了两步,用目光跟他仗义偷猫的舍友征得了个同意,伸长胳膊,暴风揉搓了一整遍呵呵圆咕隆咚的猫头。 时亦举着猫,觉得自己回头至少得赔出去一袋妙鲜包。 就没见过这么搓猫的。 一看就是在丰富的实战中演练出来的,一触即跑走位精准,爽完就撤,绝不在同一个部位停留超过两秒。 非常高效。 不光猫,连他都不一定反应得过来。 “好了。”林间揉完最后一把收手,满足地舒了口气,身心舒畅,“人生巅峰。” 时亦没忍住,抬了下嘴角。 他看了眼林间,把猫收回盆里,理顺了被揉成小狮子的一脑袋毛,摸了摸呵呵的耳朵:“我还回去。” “一块儿。”林间拎起垃圾袋,在桌上翻了翻,“我也走。” 他书包平时都扔在学校,又不在外面正经睡。翻了两圈,又觉得什么都用不上,还是只把钱包跟钥匙揣进了口袋。 时亦在门口等他。 男孩子穿着短袖,显得比平时看起来还更单薄点儿。 盆上蒙着的校服扒开了个小口,他正低着头,食指跟里头探出来软绵绵的肉垫拉勾。 “怎么了?”时亦迎上林间的视线。 “嫉妒。”林间有点忧郁地叹了口气,“判若两猫,我就没见过这玩意不带爪子的模式。” 时亦压了压嘴角的弧度:“嘘。” 林间愣了下:“嗯?” “别说话。”时亦压低声音,一只手遮住呵呵的眼睛,“伸手。” 林间伸出手,看着时亦握住橘色配奶白色的猫爪,揉了两下,不着痕迹地拉出来。 软绵绵的肉垫被牵着,印在他掌心上。 …… “什么感觉?”时亦问。 林间实话实说:“你看见的可能是我的残影,因为我已经爆炸了。” 时亦没忍住,跟着笑出声:“那你快点重组。” “啊?”林间没反应过来,“这么着急吗,我还想再领悟一会儿幸福的真谛——” 话还没说完,他闪电地往回撤了下手。 掌心悬之又悬地留下了三道浅浅的血印子,一团校服里钻出个脑袋,气得无影爪十八连,轻轻松松把幸福的真谛挠成了拉丝。 林间:“……” 时亦挺尊重地忍了半天,还是把盆塞他手里,自觉地背过去冲了墙。 “不能这样。”林间看着他半天还没平复的肩膀,挺沧桑地叹了口气,“这叫幸灾乐祸。不好,不友善……” 时亦深呼吸了几次,好不容易把笑意压下去,抬手揉了揉眼睛。 林间挺欣慰,想拍拍他肩膀,才抬起手,视线忽然凝了下。 宿管睡得早,没发现自己的宝贝猫不在窝里猫爬架上床底下或者任意一个盒子里,传达室安安静静地没一点动静。 时亦蹲在特意开出来的小门边上,把还想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猫尾巴一块儿塞进去,轻轻合上了挡板。 “明早见,想吃什么?” 林间对出去的路线很熟,已经轻松撬开了后门,把衣服跟盆递给他:“豆浆?包子爱吃吗?” 时亦摇摇头:“不用——” “我交保护费。”林间一本正经,“还得靠你,不然明天它就能把我挠呵呵了。” “……”时亦试着给他提建议:“不能换只猫吗?” “换一圈了。”林间挺黯然,“要不是因为它对我这么友善,我也不会光惦记它。” 时亦:“……” 他都有点儿不敢想林间跟别的猫能弄出什么效果。 可能是世界大战。 林间还有事,看了眼时间,把手机揣回兜里:“刚才。” 时亦抬头。 “是做噩梦来着,梦见挺烦人的事儿。”林间笑了笑,挺认真地接着说:“现在全好了。” 时亦站在台阶上,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 “没有要说的?”林间问。 时亦想了想:“下次不要找外面的猫。” 林间:“……” 时亦:“不安全。” 林间:“……” 好好个感谢现场就这么偏到了挺奇怪的方向。 新同桌从来能说一句不说两句,林间大概能明白时亦的意思是下次再做噩梦再去偷猫,揉了把头发,还是觉得挺不对劲。 ……外面有猫了什么的。 他没忍住乐了下,把叠好的校服塞回时亦怀里,推开后门,一按栏杆轻轻松松跳过去:“包子什么馅儿自己挑,给我发短信。” 时亦低头看了眼叠得乱七八糟的校服。 林间跑得挺快,一转眼就没了影,也不知道急着去什么地方。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吹了吹风,伸手出去,尽量不着痕迹地重新合上了门。 虽然被林间提醒了两回,回宿舍以后,时亦还是把包子的事儿给忘了个干干净净。 也可能是宿管听见外面的动静起来查看、踩着了呵呵的尾巴、关门躲手电跑上楼锁门装睡这一系列经历有点儿难得的激动人心,叫人不是特别能想的起来剩下那些柴米油盐的琐琐碎碎。 第二天早自习,时亦背着书包坐在座位上的时候,书桌上就跟着同步放下了一塑料袋的包子。 七个。 热气腾腾,薄皮大馅。 巴掌大。 …… 时亦对着包子坐了一会儿,觉得他舍友对他可能有很严重的误解。 “你挑,剩下的我吃。” 琐琐碎碎的林间枕着胳膊,看了看他表情,自己先乐了:“怎么没给我发短信?” “忘了。”时亦看了看那一塑料袋长得一模一样的包子兄弟,按亮手机翻了翻。 他有睡觉前关机的习惯,这会儿开机才发现林间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电话是老万开学第一天让全班填的,通讯录每人一份,方便大家互相联络沟通。他没存,林间那几条短信现在还在一串光秃秃的数字下头。 “白菜,萝卜,西葫芦,牛肉,猪肉,玉米,奥尔良。” 林间流畅地给包子从上到下挨个作了介绍,又翻出杯豆浆,插上吸管放在他桌上:“还有别的,你可以看一眼短信。” 时亦:“……谢谢。” “不用。”林间说,“一顺手的事儿。” 时亦看着一顺手拎回来的七个XXL码的包子,沉默了一会儿:“林间——” “我不开早点摊,我只是早点的搬运工。”林间补充,“有事?” “……”时亦:“没事了。” 差一点儿就能解开室友每晚消失之谜了。 时亦有点遗憾,挑了两个包子,把课本立起来,一个上面咬了一口。 第二十一章 老万向来不太管他们早自习吃早餐。 在执教多年的老班主任看来,早自习这种注定没什么效率的时间段,正好被同学们充分利用发挥,做有助于调整好状态开始一整天课程的任何活动。 比如吃早饭、补觉、补作业、聊天、跟老师聊天。 可能主要是跟老师聊天。 一个班的同学都挺怕老万唠叨,眼看老万背着手笑眯眯在过道寻找目标,目光齐刷刷的跟着转。 看着跟向日葵似的。 时亦靠着墙,在一片咔咔扭头的向日葵田里把那两个XXL号的包子吃完,觉得自己午饭可能得往后再推两个小时。 “才多少。” 林间总认为他同桌这个饭量跟呵呵比都差点儿,枕着胳膊,顺手在他头上虚量了下:“得长个儿呢。” 时亦抿起嘴角,偏了下头让开他的手,抽出张纸巾擦了擦手。 林间觉得他这个态度挺不端正,在书包里摸索两下,又翻出袋牛奶放在他桌上。 时亦:“……” “不多。”林间挺认真,“遛缝。” 给牛奶留的缝也不多。 时亦咬着那袋牛奶,好不容易遛下去,早自习都已经上了一半儿。 这种放羊的管法,班里依然维持着一贯的乱七八糟。 早自习例行是林间补觉的时间,这人看起来一点儿都不挑,拿校服卷了两下当枕头,垫在底下睡得挺熟。 学委已经正式向现实低头,拿着纸笔跟后桌认认真真下五子棋,班长还在勤恳地维持纪律,试图以身作则带动班级里的学习气氛。 梁见闲不下来,眉飞色舞地给同桌讲故事。 老万搬了把椅子坐在讲台上,挺耐心地给几个来提问的人讲语法。 …… 他就能认得出这么多人,剩下的基本都是脑袋上带个同学标志的NPC。 时亦有点儿撑得慌,揉了两下胃,不着痕迹地坐得直了点儿。 手机搁在桌膛里,有两条未读消息,呼吸灯一闪一闪地亮。 他点开消息看了一眼。 知道他电话的人不多,除了程航跟他爸妈,最近也就只有林间热爱骚扰他,有时候错过条短息都要被念叨半天。 手机有段时间没开飞行模式了,电量跟以前比起来跑得不是一般的快。 收件箱没特意整理过,随缘收消息,常年充斥着各类辅导班治疗小组咨询师的广告。 时亦滑着消息,不经意扫了一眼发信人,手上顿了顿。 他坐了一会儿,把手机按灭放回去,攥了下右胳膊。 早自习慢吞吞到了头,下课铃响起来,老万慢悠悠收拾东西,顺便又拉走了两个无辜的小向日葵一块儿聊天。 “半天的假!” 梁见转回来,眉飞色舞:“半天!足足半天!朋友们,怎么安排!” 时亦没太弄清他在跟谁说话,侧身让了让,林间正好打了个哈欠坐起来:“什么半天?” “明天教师节,给咱们放了半天,没课没晚自习。” 梁见一猜他就没听,熟练地给他当复读机,又兴致勃勃压低声音:“这么自由,肯定是给咱们做更有意义的事用的。” 林间没睡醒,打了个哈欠:“更有意义的事?” “对啊!”梁见特兴奋,“比如旧校舍探险啊,新校舍探险啊,新旧宿舍探险啊……” 林间初中就在附属校区,一点儿没觉得学校里头有什么险可探:“不去,睡觉。” “间哥!先别睡!” 梁见兴致勃勃,一点儿没因为他的态度受到打击,还在努力试图说服他:“你没听说吗?咱们学校之前就是片墓地,男生宿舍之所以分开两栋,不就是为了童男阳气……” 时亦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下。 “看你像童男阳气。”林间乐了,回了他一句,截断他的脑补,“热爱科学,少搞封建迷信。” “可你想想!”梁见觉得自己这个八卦很有道理,据理力争,“男生宿舍为什么是两栋?学校肯定有特别的考虑——” 林间:“男生宿舍分成两栋,是因为一栋放不下了。” 梁见:“……啊。” 时亦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梁见还在为谜题的破解失落不已,忧郁地转回去,继续努力在学校贴吧里刷有价值的八卦。 听林间跟他的朋友聊天也挺有意思。 时亦压下嘴角的弧度,把第一堂课的课本拿出来,才发现林间没睡,正侧着头看他。 “怎么了?”时亦问。 “半天假。”林间回肘碰了碰他胳膊,言简意赅,“请我吃饭?” 时亦愣了下。 之前确实说过请林间吃饭,但这人日常神出鬼没,除了早自习例行补觉、规规矩矩上完一天八节课,能找到人都不容易。 他努力了几次,都实在挺难掌握对方出现的规律。 以为林间没当回事,他也就暂时把这件事搁置了,想着找个生日之类的机会还个礼。 时亦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林间先笑出来:“逗你的,什么都当真?” “说了请你。”时亦抿了下唇角,“明天——” 他没立刻说下去,又想起了刚收的那两条短信。 “有安排了?”林间有点儿好奇,探过来看了看:“去哪儿,教师节看老师?” 时亦没立刻回答他。 有安排吗。 程航跟他提出门假的时候,他还没什么安排,也不打算出去没事找事地干点儿什么逼疯自己。 以为重新开始上学的第一个月会乱七八糟到什么都顾不上,能控制得住自己不惹事就是极限,结果不知不觉就上了这么多天的课。 再去接触跟过去有关的人和事其实不是多有利于治疗,程航一向支持他跟以前一刀两断,可凡事也总有例外。 时亦看了一眼手机:“……抱歉。” “没事儿,先欠着,正好等利息攒够第二顿饭。” 林间挺痛快地改了价:“利滚利,两顿还能变成四顿。” 时亦就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什么时候变成四顿?” 林间算得非常清楚:“变成两顿的第二天。” “……” 时亦低下头,挺认真地考虑起了要不要换一天请假出去,先把他放高利贷的舍友这顿饭请完。 可惜林间也没给他这个机会。 当天早上,他可能是每天晚上出去放高利贷的舍友匆匆忙忙回来监督他塞了趟早饭,转头就没了人影。 连着上了一个多星期的课,半天假都是挺宝贵的财富,学生们撒欢涌出教室,老万差点儿都没能在人潮涌动里站稳。 时亦收拾好书包,在座位上坐了一会儿,伸手碰了碰已经冷透了的豆浆。 班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挺安静。 他吸了口气,摘下眼镜攥紧,埋进胳膊里。 林间其实没猜错。 坐上回本市的大巴的时候,时亦特意又把校服扯得规矩了点儿,袖口卡了枚抻不上去的别针。 大巴慢腾腾地晃,也不知道是空调坏了还是没开,闷得要命。 每个人都懒洋洋地不想动,尽力避免再制造出任何一点儿热量。 边上的人在看电视剧,外放音效,刺耳的嚎哭震得脑仁疼。 快到站了,时亦没费劲儿挪地方,摸出副耳机,往边上看了一眼。 标准的八点档。也不知道哭得不成人形的是不是女主,正拼命摇晃着同样不成人形的男主。 男主看起来也挺痛苦,不知道是头疼还是被晃的,嘴角还带了点儿血。 “我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你了!”女主哭得格外撕心裂肺,“现在你也把我忘了!” 男主用力抱住她:“对不起,对不起!” 女主悲痛欲绝,看起来可能是想继续把男主摇死:“你也不记得我了,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 气氛有点儿激烈,时亦没再跟着蹭这种可能拖累智商的剧情,戴上耳机侧身挤到门口。 跟着报站声下了车,外头就又是一片火辣辣的刺眼阳光。 他已经来过这个地方挺多次,没用找路,拐过两条街口,绕到了个挺不起眼的朴素小区,踩着心跳声上了楼。 程航要是在这儿,肯定会惊喜到跳起来。 时亦敲了两下门,站在门口,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照片。 半吊子心理医生好奇到抓心挠肝的那张。跟他宿舍相框里放着的一样,花白头发、慈祥笑着的老人,眼角都蔓出格外和蔼的纹路。 时亦攥了下手机,揣进口袋里。 门被人打开。 “终于等着你了。” 护工是新来的,扶着老人坐下,笑着跟他搭话:“快进来,外头热,脱了外套凉快凉快。” 时亦进门,看了一眼门廊边上堆着的礼物。 “都是学生来送的,上午来了好几拨了。说是以前教过的学生,说用不着送东西也不听。” 护工给他倒了杯水:“你是之前照顾过温老师吗?我在家里电话簿上看见的,上一任走得急,有些地方交接得还不太清楚,想请您来确认一下……” 时亦没解释,道了声谢,把水放在一旁,走到靠椅边上蹲下来:“温老师。” “好孩子,快坐下。” 温老师扶着老花镜,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仔仔细细看他,拿着本拍立得的相册一页一页翻:“叫什么名字呀?我找找……” “没有照片,老师。” 时亦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相册合上,蹲下来:“我叫时亦。” 他说话的时候掌心有点儿凉,没忍住攥了下,又松开。 “时亦。” 温老师点点头,认真拿笔记下来,端起拍立得对他照了张相:“来,朝老师笑一下。” 时亦牵了下嘴角。 “谁来都得照照片。”护工笑着打趣:“其实还是记不住,下次还得找半天。” 时亦站起来,接过相机,把印出来的照片帮忙贴在相册上。 老人的脑退行性疾病,记忆一点一点被时间蚕食,向来没什么好办法。 护工自己每天都得不厌其烦地自我介绍一遍,早习惯了这个流程,过去帮忙接过相册:“听说温老师是去年得的病,然后才退休了,是吗?” 时亦点了下头,在茶桌前坐下,拿热水温了温杯。 “不是教师节,都不知道温老师居然教了这么多学生。” 护工过去帮忙:“你也老听她念叨吧?教了那么多好学生没印象,每天就说自己有个学生没教好,跟人打架打坏了胳膊,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 时亦倒了杯茶:“是我。” 护工愣了下。 时亦站起来,试了试粗陶的茶杯外面的温度,把茶放进老人家手里:“不烫了,老师,慢点儿喝。” - 老人家平时独居,只有护工照顾,就喜欢跟人说话,拉着已经不记得的学生,一口气喝光了两壶茶。 时亦帮护工熟悉了家里的电器,简单说了老人平时的生活规律,出门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了一半。 地方本来就偏,坐着大巴晃悠到半路,天就彻底黑了个透。 他在路上有点儿头疼,没撑住睡着了,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的老师白头发还没那么多,格外慈祥好脾气的老太太,夹在班主任、家长跟学生中间,第一次急得手足无措插不上话。 班主任对着他妈,说得义正辞严:“一直都是他先挑事,欺负同学违反纪律,都有处分记录,不信您可以问班上的同学……” 他捂着胳膊,往前冲了一步,手腕又被死死拉住。 他抬头,迎上时母眼里的焦急神色:“小亦,你怎么——” …… 刺耳的喇叭声响起来,时亦睁开眼睛,身上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格外难受,他脱下外套,右臂的疤贴在有点儿烫的车厢上。 他那时候的状态已经不算好,那段记忆其实挺模糊了,再回忆起来,印象也并不深。 只记得时母满是担忧地拉着他,叫他给老师给同学道歉的那只手。 他确实不是个好学生。 时亦头有点疼,拎起书包,没管到了哪站,在大巴下一次停的时候下了车。 伏天还没过,晚上也闷。 一点儿风都没有,空调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掉,空气潮得叫人喘不上气。 他随便找了个小超市,买瓶冰镇矿泉水洗了把脸,又买了根雪糕,为了扔包装纸从街头找垃圾桶找到了街尾。 这些小巷长得好像都差不多,房檐不高,窄得并排走两个人都不容易。 墙上都是斑驳的小广告,垃圾桶下面的阴影里,脏兮兮的野猫警惕地盯着他。 时亦低着头,跟它绿油油的眼睛对视了一会儿,把雪糕递过去。 野猫对雪糕的兴趣不高,纡尊降贵地躺下,尾巴盘着他裤脚蹭了蹭。 时亦蹲下来,碰了碰它的下巴,轻轻揉了两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林间对猫的执念实在太强,时亦现在看见猫,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居然是能不能哄回去让他舍友暴风揉搓。 …… 可能是又中暑了。 他晃了晃脑袋,把乱七八糟的脑补晃出去,从书包里翻出林间那儿拿的妙鲜包,咬开包装。 夜市长大的猫,什么好吃的都不缺,对时亦递过来的妙鲜包也不屑一顾,继续把脑袋往他手底下塞。 时亦换了只手,摸了摸它的耳朵。 路灯的光斜斜照下来,正好照见他胳膊上的疤。 有烟头烫的伤,有锐器割的伤,有在地上拖行的擦痕。 他很熟悉这些伤,就像很熟悉当时林间妈妈的那些伤痕 这些伤里的每一种都是怎么来的,他比谁都更清楚。 温老师是为他好。 帮他包扎伤口,劝他不要打架,偷偷通知他的父母过来,想让爸爸妈妈替他撑腰,都是为了他好。 是他不懂事。 后来温老师得了病,忘的人和事越来越多。他高一休学的时候还常去,直到有一回不小心被看见了胳膊上的疤。 老人家的情绪波动大了就对身体不好,他仓促套上衣服,被扯着推搡出门,迎上温老师的女儿。 一身职业装束的女人面带为难:“同学,对不起……” 时亦没再想下去。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 他会吓到别人,所以当然要尽量少去,少露面,即使露面也不能挑起有关他的回忆。 也不能留痕迹。 时亦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那张从相册里撕下来的照片,看了一眼,攥成了个不大的纸球,一起扔进垃圾桶里。 那时候没把绷带扯下来就好了。 好好养着就不会落疤了。 头还晕,时亦呼出胸口滞着的那口气,看着野猫抖抖耳朵蹿上墙头。 他抬起视线,停在围过来的几道人影上。 六七个人,手里都有家伙,衣服不好好穿,头发什么颜色造型的都有。 恨不得在头上加个备注,写着“不是好人”、“反派NPC”、“可以揍”的那种。 很不满意他的眼神,为首的鸡窝头咬着烟,满脸不耐烦的戾气,手里拎着的铁管径直捅到他胸口:“小子,看什么看?” 第二十二章 蹲在地上的少年实在不起眼,鸡窝头甚至懒得说废话:“哥几个手头紧,识相点,身上有什么都拿出来! 时亦把没给出去的那袋妙鲜包藏在了身后的阴影里,拍拍手上的灰,站起来。 “耳朵聋了?” 鸡窝头不耐烦,往前走了两步,手里的铁管抡过去:“不想挨揍,就赶紧给钱走人!别以为老子好糊弄――” 时亦问:“多少钱?” “……” 鸡窝头的话没说下去,跟在他身后的小弟没忍住,嗤笑起来:“小屁孩,还挺上道!看你有多少……” 几个人离得远,乱哄哄笑了几句,发现气氛不对,渐渐没了声。 鸡窝头脸上一点笑都没有,瞪圆了眼睛,牢牢盯着面前单薄得好像一拳就能打穿的少年。 时亦站在原地,单手攥着刚才还在鸡窝头手里的那根铁管。 “先打,后结账。” 没等鸡窝头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时亦已经冲了过去。 疼甚至比其他反应都排得靠前。 一看就是内行的打法,抬膝冲撞下腹,手肘硬生生往肋间磕。下手又准又狠,挨一下就够人眼前发花冒星星缓半天。 站在前头的几个人只来得及喊了两声,就疼得彻底没了动静。 时亦闭了下眼睛,没管砸下来的木棍,反肘顶在那个小混混胸口,揪住领子,一点儿空不留地狠狠抡下去。 小混混砸在垃圾桶上,闷哼着滚了几滚,不动弹了。 鸡窝头瞳孔猛地一缩,正要叫人快跑,手肘肩膀忽然一沉。 没等反应过来,他已经被对面戴着眼镜单薄文弱的小子箍着肩膀重重砸在了地上。 时亦踩着他的后背,蹲下来。 鸡窝头疼得眼前发黑,额头直冒冷汗:“你,你要干什么――” 这一片靠近汽车站,人员混杂,一直是H市最乱的地方,鸡窝头这群人算是能报上名头的势力,当然也没少打过架。 耍横混久了,也不是没遇见过能打的硬茬,可也从来没见过这种人。 这小子看着还没成年,身手却一点不弱。打起架来连声都不出, 专挑最疼的地方打,一点儿都不浪费,下手狠得一分一寸余地都不留,被镜框遮掩着的瞳底戾意叫人脊背发冷 时亦没理他,把不知道谁掉下来的手机捡起来,递给边上瑟瑟发抖的小弟:“报警。” 小混混不敢接,捂着肚子磕磕巴巴:“大,大哥――” “报警。”时亦说。 小混混还想说话,时亦手上已经一寸劲儿,往前挪了几公分。 鸡窝头听见咔吧一声,艰难侧头,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条胳膊被卸得脱了臼。 他还是头一回看见这种场景,愣了愣,反应了几秒,才终于在激烈的疼痛里惨叫出声。 …… 派出所离这儿挺近。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哭着报警说自己打劫未遂,警察还是及时出了警,才过几分钟,警笛就响到了巷口。 最叫人头疼的那群小混混乱七八糟躺在地上,惨嚎声没断过。 除了老进出警局这几张熟脸就没再见别的人,垃圾桶翻倒在地上,一地狼藉,墙上的野猫懒洋洋舔着毛。 “是个学生!” 鸡窝头半边儿胳膊耷拉着,疼得龇牙咧嘴:“戴眼镜,个不高,刚往那边去了!” 警察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就一个?” 鸡窝头一噎,有点儿磕巴:“就,就一个。” “打你们一群?”警察问。 鸡窝头:“……” 警察顺着他的手比划了下:“就这么高,戴眼镜的,学生?” 鸡窝头:“…………” 要不是这群三天两头犯事儿的小混混一个都没跑,警察都觉得这些人可能是吃得太饱了。 这片的治安一直乱,警方早锻炼出来了相当的效率,简单明了问过几句,警车就鸣笛闪着灯把人拉回了派出所。 小巷短暂乱了一阵,没等出来看热闹的人凑齐,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安静。 时亦坐在巷尾,拎着书包站起来。 反正也不认识路,他也没费力气辨认自己是在哪儿,随便找了个街口,绕到主干道上。 挺长时间没动手,起初还有点手生,围攻的人多,难免挨了几下。 他找了个路灯,使了点儿力气,拍了拍衣服上沾的灰尘铁锈,把校服重新披上。 后背跟肋间都火辣辣地疼,其他地方应该也多多少少有点磕碰擦伤。 这么疼着,反而比之前好受了不少。 时亦深吸口气,遮了下眼睛挡着灯光,抬起头。 豆大的雨滴砸在路边的遮阳棚上,乒乒乓乓响个不停。 闷了一天,终于开始下雨了。 时亦靠在路边,揉了揉额头。 下车的时候就有点头晕,这会儿更晕了,全身上下乏得要命。 动都懒得动,就想找个地方一头倒下去睡一觉。 他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这么晚了,回宿舍肯定不可能,他没带身份证,要找旅馆估计也得费点儿劲。 雨下得像是把天捅了个窟窿,时亦徒劳地遮了一阵,索性彻底放弃,在雨砸出来的水雾里草草往马路两边扫了一圈。 这种小城市完全没有夜生活可言,一溜都关得严严实实,只剩了个灯牌还亮着的网吧。 时亦摘下眼镜,聊胜于无地拿衣摆擦了下,朝网吧走过去。 “包间都满了,就剩这边散座了。” 老板叼着烟打游戏,抬了下眼皮,扫了他一眼:“成年没有?没成年别进,要玩儿叛逆离家出走上天桥底下睡去,别连累我们小本生意。” 夜里的网吧跟白天差得远,通宵大都是全神贯注打游戏的,哪怕墙上就贴着禁止吸烟,也一样有不少人吞云吐雾。 时亦看了看,没忍住皱了下眉。 “开不开机子?”老板催他。 “不了。”时亦把书包背上,“没成年。” 他待不惯这种地方,呛得咳了几声,转身往外走。 没走两步,正好有人从楼梯下来:“两罐红牛,泡面,红烧牛肉――” ……声音有点儿熟。他按了下发涨的额头,正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困到出了幻觉,有点熟的声音也跟着追上来:“时亦?” 时亦已经走到门口,停下回头看了一眼。 “认识?你朋友?” 老板有点诧异,从游戏里抬头:“从哪儿认识的?你都从良到这个地步了吗――” 林间摆了下手,没叫他接着废话,几步追上去。 时亦看着林间,快停转的思维勉强转了转。 …… 没道理这么巧。 他随便找了个站下车,乱走一通,进了个最近的网吧,居然就破解了他舍友每晚消失之谜。 八成可能是出现了什么卖女孩的小火柴之类的幻觉。 太困太累,自我安慰脑补出来的那种。 这种时候就不能较真,时亦落下视线,转回去准备往外走,胳膊忽然被幻觉拉住:“小书呆子,怎么了?” 时亦:“……” 还挺逼真。 林间扫了一眼他身上湿透了的衣服,几步过去,把人往回拉了拉。 “不舒服?” 林间垫着袖子,试了下时亦的额头,眉峰蹙起来:“是不是又发烧了?” 时亦觉得他这个又字好像有点儿看不起人。 就是头有点晕,走路有点不稳当,抡着人砸垃圾桶都没问题,怎么就发烧了。 还又。 时亦没说话,还想往外走,才发现胳膊还没被松开。 “外头下雨,别出去跑了。”林间拦着他,指了指楼梯,“上去吹会儿空调。” 时亦摇摇头。 他想说自己不热,也不想待在这种一会儿就能成仙的地方,可才一使劲儿想把胳膊抽出来,眼前就忽然冒起一片黑底金星。 林间反应快,蹿了一步伸出手,及时把他差点儿要跟地面亲密接触的舍友捞了回来。 …… 时亦再醒过来,已经躺在了网吧包间的沙发上。 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包间跟下边儿完全不是一个世界。 没人抽烟,有沙发有空调,还配了机械键盘电竞椅电竞鼠标。哪怕他一点都不了解,也能看得出灯光设备都非常高端。 他的校服湿透了,跟书包一起被不知道哪儿来的竹竿挑着,一边一头搭在空调下头。 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擦伤了几道,裹了两层纱布,被包扎得格外妥帖。 林间戴着耳机,侧坐着那把看着就挺舒服的电竞椅,边看着他边打游戏。 可见的心不在焉。 时亦撑着胳膊,使了点力气坐起来。 第一次,他觉得程航在耳朵边上逼逼那一段他是谁他在哪儿其实的确有点必要。 “醒了?” 林间显然一直注意着他,发现他动弹,加快速度把手里那盘游戏打出了个结局,扶了下耳麦:“今天有事,就先播到这儿,晚安。” 时亦蹙了蹙眉,下意识躲了下那个摄像头。 “没开。”林间闭麦,笑笑站起来,“就直播打打游戏,不露脸。” 他看着时亦动得挺费劲,抻了下袖子,垫着扶了一把:“好点儿了吧?” 这附近没有医院卫生所之类的地方,他也就会应急处理那几种伤病,看时亦的情况跟中暑差不多,就先把人弄上来歇了会儿。 本来是打算等打完这把,时亦要是再不醒,就打个车把人带去医院看看情况的。 林间要了两瓶矿泉水,看了看他右手的绷带,拧开一瓶递过去:“缓一会儿,喝点水。” 矿泉水瓶口碰上嘴唇,濡湿了一小片。 格外逼真的沁凉的水意。 时亦皱了皱眉,撑着胳膊坐稳:“真的?” 林间:“啊?” 他就是直播中间出来透了个气,也没想到居然就捡了个舍友。 上来之后两头忙,顾着人还得顾直播,光想着人会不会有事了,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这个问题。 他蹲在沙发边上,没立刻想明白该怎么答,愣神的功夫,眼睁睁看着碰一下都当场掉胳膊的小书呆子把手伸到他眼前。 捏着他的脸,横竖抻了两下。 林间:“……” 时亦:“……” 林间:“啊。” 第二十三章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时亦其实都不太想回忆到底是怎么过的。 顺便还挺想把教他“再有幻觉就直接动手”的程航揪出来,跟他那个放高利贷神出鬼没扶着墙笑到站不住的舍友系一块儿,从网吧二楼的窗户扔出去。 “抱歉……有点儿突然。” 林间笑够了,清清嗓子,站起来恢复人形:“饿不饿?” 时亦愣了下。 “没吃饭吧?”林间指指他嘴唇,“都没血色了,不难受?” 时亦侧头避开,摇摇头。 他对自己的状况一向体会的不太及时,像是隔了层浓雾,不论往哪儿撞出去,都是混沌的一片。 热了吗,渴了吗。 疼吗,难受吗,不高兴吗。 好像已经很久都没关心这种事了。 时亦动了动,把右手靠在背后。 按林间平时的嗦劲儿,他以为对方至少会问问他么到这儿来的,干什么去了,为什么受了伤,为什么大半夜来网吧。 这种问题他答得多了,虽然刚清醒的思路转不太动,也总能编出个差不多的答案。 可林间现在看起来显然更在意那桶泡面。 看他没回答也没催,按亮手机算好时间,掀开压在泡面桶上的练习册,打了个响指:“完美。” 时亦没忍住吸了口气。 是挺完美。 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特别的泡面技巧,练习册一掀开,格外诱人的香气就跟着热腾腾的水汽冒出来。 屋里空调的温度有点儿低,那点水汽在灯光底下,莫名显得雾蒙蒙的。 时亦胃里跟着凑热闹地狠狠抽了下。 “看来是饿了。” 林间看了他一眼,自己先笑了,把泡面递过去:“吃点儿东西。” 时亦接过来,低头看了看。 这人好像在这种事上很擅长,连泡面都挺豪华,小香肠切八瓣,转圈开着花,汤底下还藏了个茶叶蛋。 “吃吧。”林间在他对面坐下来,“没事儿了。” …… 时亦其实不太清楚,林间这句“没事儿了”是说现在直播完了没什么事可干,还是别的什么更复杂的意思。 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忽然就莫名其妙地跟着有点儿疼。 他把被雾气熏得一片白的眼镜摘下来,抬头,看着靠在转椅里转着圈打哈欠的林间,迎上那双眼睛里暖洋洋的琥珀色。 一下午了,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忘了就忘了,又不是第一次去,又不是第一回忘。 过去是发生了挺多事。同学间那些烂事也好,班主任污蔑也好,他爸妈让他出去道歉也好,唯一对他好的老师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什么都没剩下也好。 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时亦吸了口气,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突然因为一句话不争气成这样。 林间靠在椅子里,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站起来。 有点突然,时亦下意识跟着抬了下头。 “你先吃,我让他们把烧烤摊支上。”林间说,“等你吃饱了,我就去烤馒头片。” 时亦:“……” “冰箱里应该还有点儿肉串。” 林间这人挺过分,不急不慢盘算:“鸡胗也有,菜不多了,洋白菜土豆片――对了,还有点儿鱼豆腐,这个烤不久,最好是外头有点儿焦,里头还嫩的那种……” 时亦听不下去了,放下手里的面桶。 这个人简直过分得有点…… 有点太过分了。 这种时候就应该有骨气。 宁吃泡面不屈那种,对诱惑嗤之以鼻,根本一点儿不放在眼里。 时亦重新拿起塑料叉子,插着面条搅了搅,深吸了口气,静心凝神地坐了一会儿。 然后站起来,推开了林间出去的那扇门。 林间说烧烤的地方,其实就是网吧后头的一个露天小阳台。 不临街,外头看不出来,意外的挺宽敞。烧烤架就摆在凉棚下头,木炭拿防雨布遮着,调料都齐全。 林间下去找了趟老板,从冰箱里把要的东西找齐,一推开阳台门就看见了抱着泡面闻味儿上来的小丧尸。 “逗你的。” 林间扬扬眉,探头看他一口没动的泡面:“真不吃了啊?” “假的。”时亦说,“我能吃两桶,十个馒头片。” 林间没忍住乐了,把泡面接过来,自己囫囵吃了两口,放在边上:“坐会儿,一会儿就好。” 阵雨,就下了那么一阵,现在已经停得差不多,凉快得叫人有点儿不习惯。 云都散了,能看见不少星星。林间给他拿了个小板凳,搭上烧烤架,把弄上来的东西一样样放上去。 时亦坐在边上,看着他挺熟练地摆弄食材。 听他说烤馒头片的时候还没什么直观的体验,现在跟着看,才发现其实烤个串也不那么容易。 火候都得控制好,隔一阵就得翻个个儿,偶尔还得往上撒点儿孜然,刷两层酱汁。 炭烧得挺烫,偶尔蹦起来几个通红的火星。 时亦眨了下眼睛。 林间不说话的时候本来就和气,外套宽宽松松地披着,袖口高高卡在手肘,敞着怀,露出里头的纯色T恤。 左手带了个护腕,显得随意又利落。半边轮廓落在阴影里,侧脸安静,垂着视线不急不慢地弄。 整个人都挺…… 挺舒服。 “给,先垫垫。” 林间拿了个烤馒头片,避着他手腕的伤,回头递给他,“烫,吹两下。” 时亦道了声谢,把还泛着油光滋滋作响的馒头片接过来。 刚出炉,跟闷在塑料袋里带到学校去的显然不是一个级别,酱料跟孜然的香气格外霸道地往上窜。 林间把剩下的翻了个面,看着小书呆子低头认认真真地吹气,挑了下嘴角,自己也扯了把椅子坐下:“还想吃什么?” 时亦摇摇头,低头咬了一口馒头:“够了。” 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胃里疼了疼,缓过一阵,饿的劲儿就又冒上来。 他上回就觉得林间手艺挺好,这回吃刚烤出来的,味道比之前还强出不少,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诀窍。 时亦专心吃了一会儿,抬起头,正好迎上林间的视线。 “看什么?”时亦问。 “看你好养活。” 林间笑了笑,顺手拿了串鱼豆腐,晾了晾递给他:“多吃点儿,我好不容易摆的烧烤摊,总不能就烤俩馒头。” 时亦抬头:“……” 林间:“小本生意,挺不容易的。” 时亦:“……” 他舍友不光放高利贷,还记仇。 记仇的烧烤摊小王子很过分,没等他手里的鱼豆腐吃完,又塞过去了两串土豆片。 “一晚上呢。”林间拿着铁仟在炭里戳了戳,“不着急,慢慢吃。” 时亦还记得他刚才关上的页面:“不播了吗?” “劳逸结合,总不能天天播。”林间说,“就是挣点钱,没有时长要求。” 时亦看了他一眼。 林间这种格外坦然的态度,反而叫他有点不知道还有什么可问的。 为什么挣钱,挣了钱要干什么用。 为什么半夜跑出来,为什么还回去上课,为什么不跟别人说。 他一直觉得火锅店的氛围很好,林间的妈妈也很好,很舒服也很自由。 但这种自由显然不是绝对的,不可能只想一想就唾手可得。 时亦转了下手里的竹签,低头把最后一点馒头片吃完。 下完雨的风格外凉快,有点儿潮,吹在人身上舒服得不行。 林间抻了个懒腰,抱着胳膊往后靠了靠:“我得攒点儿钱给我妈。” 时亦放下手里的东西,抬头看着他。 “这么认真?”林间迎上他的目光,笑了笑,撑着坐起来,“保密啊,她还不知道呢。” 时亦摇头:“阿姨不会问我。” “难说,我觉得她挺喜欢你。”林间说,“她特别喜欢乖的,从我小时候就是,看见又好看又听话的小孩儿就走不动道。” 时亦想说自己也不听话,张了下嘴,还是没出声。 “我还有个――就打她那个男人。” 林间继续往下说:“我想把她送走,离那个畜生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能彻底跟以前的生活没关系。” “那个人……” 时亦皱了下眉,不知道该用什么称呼:“他还在?” “在。”林间笑了一声,“没事儿,不是什么大的麻烦。” 时亦本能绷了下肩膀。 林间说这句话的时候,他好像在对方身上察觉到点格外的冷意。 尤其快,没等分辨清楚,一晃就过去了。 几乎像是什么没留神的错觉。 ……应该是错觉。 时亦低头,把注意力放回鱼豆腐上。 毕竟他舍友连猫都打不过 “等钱攒够就好了。” 林间还不知道他都想了什么,推推眼镜,拍干净袖口沾上的炭灰:“她就自由了,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你呢?”时亦问。 “我也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林间扬了下眉,朝他伸手,“来。” 时亦站起来:“干什么?” “付账。”林间说,“不收假|币。” 时亦:“……” “呵呵吃零食还得让我揉呢,一码归一码。” 林间挺认真,一本正经:“欠着也行,收利息。” 时亦听见利息就头疼,没理他,摸了下口袋。 校服跟书包都湿着,还晾在包间里头。 他转回身,想去拿一趟,没迈开步就被林间的胳膊拦在了面前。 林间拦着他,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小书呆子。” 时亦:“嗯?” “我过分一点儿。”林间问,“不过分吧?” “……” 这个人简直不讲道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时亦呼了口气,没跟他计较:“不,你想干什么就――” 他还没说完,头顶上就压下来了点儿沉甸甸的重量。 挺暖和,力道很轻。 什么也没隔着,踏踏实实覆在他发顶。 试探着按了一会儿,又慢慢揉了揉。 第二十四章 时亦整个人都有点懵。 他下意识想退开,意识往下传到一半就石沉大海,身上没一点儿反应。 雨后深夜,风有点凉,林间的掌心覆在他头顶上。 “林间。” 时亦闭了下眼睛,抬手架住他的胳膊:“别闹,离我远点。” 林间低头:“为什么?” …… 时亦攥了下拳。 手指不知道是冷还是僵,顶在掌心的力气都使上了,也不知道到底是哪儿疼。 他用力咬了下嘴唇,把有点儿乱的呼吸压回去。 林间说得对,可能确实是过敏。 碰一下就有症状那种。 “别碰我。” 时亦架着林间的胳膊,压了压心跳,吸了口气:“我会还手,没分寸。” “谁跟你说的?”林间问。 时亦蹙起眉,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这叫还手吗。” 林间看了看他舍友拦住他的那只手,另一只手伸过去,捏着他胳膊晃了晃:“猫都比你能打。” 时亦:“……” 这话甚至没法接。 毕竟在跟猫打架被猫还手这种事上,林间的经验无疑是宗师级的。 “放心,你就这么还手,我能打你一百个。” 林间挺客观地评价了一句,撤回手,背在背后:“哪儿不舒服了没有?” 时亦没出声,摇了下头。 林间弯腰看了看他,放心了,点点头转回去接着翻烤串:“账结完了,去坐着,剩下的算请你。” 时亦没动,站了一会儿。 胸口不知道为什么疼得厉害,他缓了缓,把窒着的那口气慢慢呼出来。 他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林间问的那句话。 …… 不能碰。 怎么就不能碰了。 谁跟他说的。 他已经习惯了默认自己不稳定,默认有人碰他就会失控,习惯到自己都当成了个毛病,格外谨慎地能避则避。 林间忽然这么问他,他甚至没法立刻答得上来。 “想什么呢?” 林间端着烤盘绕回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下:“后返劲儿?” 时亦没听懂:“什么?” “我碰你,你过敏。”林间解释,“现在恰好波及到脑子。” “……”时亦揉揉额角,没理他,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 林间跟着他坐下,把刚烤出来的肉串分了分,往上头均匀地洒着辣椒面。 “我不记得了。”时亦看着他的动作,隔了一会儿才出声,“不记得谁告诉我的了。” 林间顿了下,放下手抬头看他。 小书呆子低着头,格外浓深的眼睫垂着,把眼睛里的光遮了大半,呼吸又有点儿乱。 偏偏自己还没察觉,手攥在身边,指节都有点儿泛白。 “不一定每次。” 时亦接着说:“我自己也拿不准。有时候没事,有时候可能就忽然――” 林间:“小书呆子。” 时亦愣了下。 “不是我问什么你都得答。”林间看着他,“也不是想干什么都得解释。” 他打断得突然,时亦有点儿没来得及反应,张了张嘴,抬头看着他。 林间扬扬眉。 光知道他舍友的眼睛好看,没想到睁大了这么圆。 黑得干干净净,玻璃球似的,什么都映得出来。 “你看呵呵。”林间一边儿想着他舍友的眼睛,一边儿补充,“每次都直接挠我一脸,留给我一个冷漠又尊贵的屁股。” 时亦没忍住笑了下。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自己也笑了,随手把辣椒粉扔在边上,靠着墙往后一倚:“你也一样,想干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时亦问。 可能是因为呵呵的屁股,他也被他莫名被带得放松下来,撑了下胳膊,有样学样靠在墙上,伸手去拿肉串。 林间点点头:“什么都行。” 林间:“不想笑也行,不想说话也行,不想被人碰也行。心情不好了自己一个人待着,想发泄了找点儿什么事干,都行。” 时亦攥了下竹签,没动。 …… 他可能确实林间过敏。 症状主要表现在疼,胸口疼,疼得喘不上来气那种。 这种疼既熟悉又陌生,他不太知道该怎么应付,抿了下唇角,尽量平稳地控制着动作坐回去。 “你要确实不喜欢别人碰,我就记着。” 他听见林间的声音,继续在往下说:“下次不闹了,该戴手套戴手套――” “不是。”时亦打断他。 林间扬眉。 “下次……你轻点。” 时亦抬手,草草按了两下头发:“都乱了。” - 烤串确实挺浪费时间,一不小心就吃到了后半夜。 时亦还没适应林间这个生物钟,收拾好东西就有点撑不住,被林间领回包间塞进沙发,迷糊了半宿,正好早上一块儿回了学校。 沙发里毕竟睡不舒服,他身上还一阵接一阵酸疼,坐在教室等着上早自习,倦意又不依不饶地冒上来。 “困?”林间枕着胳膊,侧头打量他,“睡会儿?” 时亦摇摇头:“不用。” 在教室睡觉太危险,他没这个习惯,在书包里翻出盒薄荷糖,倒出来一颗含在嘴里。 没等收起来,桌面就被轻轻敲了两下。 时亦侧头,迎上林间的视线。 “友善。”林间指了指他的糖。 时亦没太弄清楚他的意思,愣了下。 “要懂得分享。”林间一本正经教他,“是朋友,有饭同享有糖同当。” 时亦本来想解释,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把糖盒递过去,在他手心倒了一颗。 不大,没什么特别的造型,看起来挺没威胁的小白片。 林间拿着糖看了看:“就这么吃?” 时亦点头:“一。” “啊?”林间把糖扔进嘴里,“什么?” 时亦摇摇头,拄着桌沿转过来:“二。” 小书呆子有时候眼睛就格外亮,尤其认真看着人的时候。 看不太出避着人的习惯,眼底映着人影。 干干净净的。 “行,知道你会数数了。” 林间看着他的睫毛尖儿,脑子里过了下眼镜真碍事的念头,嚼了嚼那颗薄荷糖:“不用挺着,困了就――” 时亦还挺认真地看着他:“三。” 林间:“……” 事实上,林间其实不太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把这种糖做出来。 以及这玩意儿怎么他妈能叫糖。 凉气差不多是从天灵盖钻下来的,伴随着整个人的爆炸重组,基本能把最后一点困劲儿都彻底扔到日晷尖上。 吸口气都冻肺。 林间把糖干咽下去,要去摸水,被时亦及时按住了胳膊。 “不能喝?”林间攥着矿泉水瓶,挤着字儿往外问。 “最好先不喝。”时亦看了一眼高高兴兴跟同桌聊天的梁见,“要坐这边吗?” 林间觉得自己现在这个状态,他舍友应该不是为了让他靠着窗户补觉:“这边风景比较好?” 时亦摇摇头:“这边可以往窗外喷,水雾会比较均匀。” …… 小书呆子可能学坏了。 学坏得还挺快。 林间一只手遮着眼睛,艰难从意念里寒风凛冽的北极收回意识,用最后一点儿理智反思自己昨晚到底是哪句话没注意,打开了个什么不得了封印。 早自习的预备铃响起来,紧跟着就是年级组长的夺命连环哨。林间顺手捞了本书支上,埋头伊税胩斓钠。 好不容易重新找到舌头在哪儿,基本上已经是年级组长吹完哨,拎着今天捕获的小同学回去教育以后的事了。 “时亦同学。” 林间撑着胳膊转身,准备对他一点儿都不友善的舍友进行爱的教育:“这种行为――” 他话说到一半,扬扬眉,后头半句顿了顿,又转了个圈咽回去。 老万不紧不慢进了班级,夹着教案,开开心心跟同学们打招呼。 好几个人拎着书包遛进教室,乱而有序地往位置上流动。 林间支着桌沿,看了半天揉眼睛的小书呆子,还是没忍住,跟着笑了一声。 一边笑,一边顺手摸起本书,翻开戳在了时亦桌子上。 时亦把自己那颗薄荷糖吃完,蹭了蹭眼角,压着笑意,把眼镜重新戴好。 他已经挺久都没这么跟人玩儿过了,要不是林间主动跟他要糖吃,几乎都没想起来。 身边的人难得精神,坐得笔直,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翻书。 时亦抿了下嘴角,翻出盒燕麦酸奶,趁着老万转身放在他桌上。 昨晚烤了半宿的串,杂七杂八地聊了不少。 都是漫无边际的闲聊,回头再想,印象其实也已经不深。 就只格外清楚地记得,两个人一块儿收拾东西的时候,林间拎着一堆零零碎碎,避开他的伤,拿胳膊轻轻撞他。 “那个。” 男孩子的五官都被灯光模糊得柔和,语气难得的格外轻,朝他右臂的疤示意了下:“都过去了吧?” 时亦碰了下胳膊。 过去了吗。 他不知道,也不愿意去想。 在沙发里睡的那几个小时,他做了不少乱七八糟的梦,多多少少想起来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真正多了不让人碰的毛病的。 也不是多清晰的画面,无非是些无聊又无趣的散乱回忆。 他站在新学校的走廊,看着追逐打闹的学生,听着办公室里断断续续传出来的声音。 “情况特殊……我们家长一定配合……” “学校照顾照顾……” “对对……也请同学跟老师们多包容……” 他被领到新的班级,老师站的离他格外远,把校徽递给他:“时亦同学,你的情况你家长已经和我们说了,学校会尽力照顾。” 校徽不大,长方形的一小块。 他低头,看着对方特意谨慎避开他的手指。 …… 时亦又含了颗薄荷糖,喝了口水。 过去了吗。 可以吗。 能过去了吗。 他能继续往前走了吗。 时亦不想再继续想这些没意义的事,尽力叫自己转移注意力,抬起头,正好听见梁见满是兴奋地回头跟林间说话。 “……是真的!”梁见激动得语无伦次,连比带划跟林间解释,“咱们学校真有怪谈!见鬼的那种!” 林间觉得这颗薄荷糖就挺见鬼:“哦,恭喜。” “间哥――我都记下来了!” 梁见觉得他间哥这个态度就挺不合适,扳着椅子转了转:“我听他们说的,你们肯定都不敢信。” 他神神秘秘压低声音,往四边看了看:“开学前一天,校医室外面的墙上,拿血涂了七七四十九个‘救命’!” “……”林间呛了一声:“几个?” “四十九个啊!”梁见认认真真,“听说还没干,往下流成血河,把校医室门口都淹了。” 林间:“……” 梁见:“校医都撞见了,就是吓得不肯承认!” 林间:“……” 梁见:“听说当天晚上还有动静!神秘鬼魂夜闯校医室,浇了整个校医室所有的花!” 时亦:“……” 过不去了。 第二十五章 梁见对自己刚掌握的这个惊天内幕挺重视,一个早自习就把纸条传遍了教室的每个角落,热情洋溢地邀请朋友们一起去校医室来一次属于男人的探险之旅。 时亦往墙边靠了靠,给飞来飞去的纸团让了点儿地方。 每个学校都有点奇奇怪怪的传说,他对这种事一向挺想信其无偏偏信其有,梁见每次回头讲校园怪谈系列的时候也都尽量不怎么听。 结果这次居然还客串了个怪谈主角。 史上最勤劳厉鬼。 写了足足九十八个血字,浇了整个医务室的花。 时亦被自己的脑补逗得笑了一声,没接着想,翻出本练习册摊开。 这些天的事儿不少,动脑的机会多,没人提起来,他都快忘了校医室那回事。 头顶上掉下来个人,红粉笔,半夜下雨什么的。 事发得太突然,当时也没心情细想,现在回忆起来,才觉得当时砸他脑袋上那个人也挺有本事。 别的不说,居然能把他连人带行李弄到校医室门外,还能在墙上写那么大两个字。 身手估计相当不错。 至少能轻松徒手撸十只猫。 梁见的情绪非常高涨,时亦没打扰他,翻开练习册准备做题,才注意到林间居然还没睡觉:“还凉?” 林间还在七七四十九个救命的打击里没反应过来:“啊?” “薄荷糖。”时亦指了下放在他桌角的酸奶:“喝了就好了。” 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林间没忍住乐了,揉了下脖颈,拿过酸奶看了看:“没事儿,早好了,就是校园怪谈的冲击有点儿大。” 尤其这个怪谈还是在梁见这儿传出去的。 粗略估计,一个早自习上完,大概就连他们班后窗台鱼缸里那两条鱼都该知道医务室外头有一墙的救命了。 时亦有点好奇,搁下笔:“你相信吗?” 梁见不是第一次提闹鬼探险的事,林间平时基本都不以为然,他还以为林间不在乎,看不出来居然也怕这个。 “不信,就是有点儿震撼。” 林间咬着酸奶的吸管,抹了把脸,还是忍不住感慨:“七七四十九个,这鬼生前是个刮大白的。” “什么?”时亦问。 “粉刷匠。”林间给他换了个说法,“粉刷本领强,刷完房顶又刷墙,刷子像飞一样。” 时亦咳嗽两声,没忍住笑。 “间哥,你不能这么破坏气氛。” 梁见正好听见林间没有感情地朗诵歌词,挺不赞成,转过来纠正他:“跟以前不一样,到现在都没人站出来承认,这件事肯定和闹鬼脱不了干系。” 林间按按额角:“说不定他是因为嫌丢人?” “救命都写了,还怕丢人!” 梁见很认真:“你想想,他在校医室门外墙上写救命,一定有什么目的,有什么冤屈,有什么希望传达给我们中某个人的信息……” “不能是给校医传达信息吗?”林间说。 “校医又没有故事!” 梁见刚跟一群人把学校这些年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盘了一遍,激情澎湃文采飞扬:“没有求而不得的爱情,没有不共戴天的仇恨,没有荡气回肠的过往,有什么信息好给校医的――” 林间:“救命啊。” “……” 梁见被他格外简明扼要一针见血的逻辑击中,愣了半天,缓慢而沧桑地重新转了回去。 林间靠讲道理打败了封建迷信,揉揉脖颈,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明明就是个逻辑特别正常的操作,也不知道这堆人哪儿来这么强的想象力。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真相估计都已经没什么价值,说出来都未必有人信。 还丢人。 他重新趴下来,枕着胳膊侧过头,看了看他同桌。 平时困得倒头就睡,都没怎么注意过,小书呆子居然还会在他补觉的时候帮忙抻窗帘。 一只手写练习册,一只手拽着那种。 窗帘鼓鼓囊囊兜着风,新鲜空气能进来,还正好把有点儿刺眼的太阳光拦在外边儿。 时亦察觉到他的视线,侧过头:“还睡不着?” “睡不着。”林间看了一眼没再管那群依然不死心要去探险的人,不带感情地吐槽,“校园怪谈吓死我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高中生都有一颗探索未知世界的心,违反个校规都吓得不会走直线,居然还有胆量计划违反自然定律地吓鬼一大跳。 薄荷糖的效果也就是那一阵,过去就好了不少,喝了酸奶基本上就没了感觉。 他打了个哈欠,准备继续睡,余光正好看见时亦放下了手里的笔。 小书呆子拽着窗帘坐了一会儿,有点生疏地抬手,扶上他的胳膊肘。 拍了两下。 林间愣了愣。 “假的。”时亦说,“不是鬼浇的花。” 林间:“……啊。” 时亦不太能分辨他的反应,看他眼睛还瞪得跟铜铃区别不大,犹豫了下,又补了一句:“我浇的。” “……”林间:“啊。” 不经常安慰人,时亦的手抬起来,靠着墙,有点茫然地看了一会儿他同桌往书桌上撞自己的头。 “所以说。”林间从桌上抬头,恢复理智,“晕的是你――” “是我。”时亦点点头,“校医室里有动静应该也是我,字不是我写的。” 林间心情有点儿复杂,吸了口气:“是,字肯定不是你写的……” 时亦觉得这种事只要证明了不是灵异事件,应该就不会那么吓人,看着应该还没从惊吓中回神的舍友,组织了会儿语言:“我来学校报到,被一个翻墙的砸了,字应该是他写的。” 林间麻木补充:“当时天太黑,也看不清楚谁是谁。” “对。”时亦说,“不过可能是个身手很好的神经病,就不计较了。” “……”林间更麻木了:“哦。” “还害怕吗?”时亦问。 林间怔了怔。 他反应了一会儿时亦这个问题,侧过头,认真迎上他舍友的视线。 还是不太适应这么被人直勾勾盯着,时亦蹙了下眉,不自觉地避了下,重新低头去翻练习册。 刚才还在一本正经哄人的小书呆子绷着嘴角,肩背挺直坐姿端正,就跟没说过之前的话似的,又低头写作业不理人了。 …… 林间揉揉额头,笑了一声:“不怕了” 时亦笔尖从画了十来圈的那个圆上停了停,点了下头,把算草纸翻了个面。 “小书呆子。”林间叫他,“其实――” 时亦抬头,等着他往下说。 林间张了张嘴,没立刻出声。 那天其实是个意外。 开学要检查宿舍,他本来就是回趟寝室收拾东西。结果接了个电话,说那个男的又带人去火锅店闹,喝得烂醉,还砸了好几扇窗户。 他急着赶过去,翻墙的时候没来得及细看,等发现不对已经没法抗拒地心引力,不偏不倚正好掉在了人家头上。 天太黑,他又连急带烦,没看清楚砸的人长什么样,可也不能把晕了的人就这么扔着不管。 …… 可能确实是不应该用红粉笔。 林间反思了下自己把人家连行李一块儿拖到校医室外面,还特意留了字的行为,觉得问题可能主要出在求救留言的色号上。 时亦等了他半天,光见他盯着自己看,没忍住问了一句:“其实什么?” 林间:“……” 其实我就是那个身手很好的神经病,从天而降正好砸中了你。 还把你拖到了校医室门口。 还写了救命。 …… 虽然跟舍友之间的友谊建立可能基本已经快成功了,林间还是本能地觉得,至少现在不适合就这么承认这件事。 没等他想出自己能其实点儿什么出来,前排的梁见忽然兴致勃勃转身:“间哥!江湖救急!” 早自习已经下了一会儿了,他动静挺大,把两个人都瞬间扯回了神。 时亦肩膀板了下,收回视线,重新低头翻开练习册。 林间揉揉额头,觉得自己迟早能被他这么一惊一乍吓出神经衰弱:“不救,江湖没空。” “没事没事。” 梁见笑嘻嘻跟他商量:“你不用有空,借我们一下你同桌就行。” 没意识到这些人的对话还能跟自己有关系,时亦蹙了下眉,从题目里抬头。 “不借。”林间问都不问他们要干什么,“要去探险自己去,别带坏我同桌。”“我们没理由去校医室啊。” 梁见指了指时亦手腕上的绷带,好说好商量:“就借一下,帮我们打个掩护。这是青春和校园才有的冲动!校园时代没有几次冒险像什么样……” 林间知道这些人肯定没好主意,挥挥手想叫他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视线扫到不知道听见哪个关键词忽然搁下笔的小书呆子,眉峰轻轻扬了下。 追逐青春和校园的冲动的队伍人数又加了两个。 下晚自习,梁见最后垫底从教室里溜出来,看着靠在墙边打瞌睡的林间:“间哥,你不是还有事吗?” “回忆青春。”早上没睡好,林间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动作快点儿,速战速决。” 时亦看了看他眼底不太明显的黑眼圈,想把书包接回来:“我自己背。” “不沉。” 林间翻了下手腕,绕开他的手:“我害怕,攥着点儿东西安心。” 时亦还没听过这个理论,侧过头问他:“会好吗?” 林间迎上他的目光,扬扬眉,没忍住笑了:“会,不信回头你试试。” 时亦点点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试着虚攥了两下。 小书呆子脾气其实特别好。 就是太容易认真,不忍心逗得太厉害。 林间看着他,压了压眼底的笑意,还想说话,前头带路的脚步忽然慢下来。 他们已经走到了校医室在的行政楼。 老师们都下班了,楼里灯灭着,里面黑黢黢的,只有应急通道的绿色指示灯尤其显眼。 行政楼的位置最偏,几乎挨着学校边缘的土墙,今晚风大,穿过枝条的动静}得人不敢仔细听。 “间间间哥。”梁见对探险积极性最高,这会儿的腿也最软,“你你你说我们能进进进去吗?” “校医室灯亮着呢。” 林间往里面看了看:“说好了我们把你们送到地方就走,你们自己想办法出来。” 梁见腿肚子有点儿哆嗦:“那那那我们能出来吗?” “你要是不回音的话,应该是能。”林间说。 梁见:“……” 一群人你推我搡地谦让了半天,终于把梁见推出去打头阵。 才往楼里走了两步,不知道谁的手机没拿住,啪地一声,响在空荡荡带镜子的黢黑大厅里。 手机的屏幕幽幽亮起来,人的影子映得乱七八糟。 …… 林间打着哈欠,花了点力气没让乱七八糟的脚步踩到自己,往后退回时亦边上:“别踩着,过――” “来”字还没出声,时亦已经往前走了一步。 小书呆子站在前面,半个身子挡着他。 呼吸不太稳,唇角抿得有点儿白,右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 第二十六章 手腕上的力道太突然,林间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小书呆子肩膀绷着,站在他前面,看起来跟平时没什么区别。 他刚想说话,时亦已经往后退了半步,低声嘱咐他:“是假的。” 林间张了下嘴,没出声。 “没有鬼。”时亦说,“不用害怕。” “小书呆子。”林间叫他。 时亦接着往下说:“我跟他们过去,你怕就先走……” 林间:“小书呆子。” 时亦抿了下唇角,没等说话,走在前头的梁见忽然吓得震声惨叫:“妈呀――!” 校医没在,医务室的门关着,走廊里空荡荡没半个人影。 窗户没合严,阴恻恻的冷风吹出了哨响。 白影从一片漆黑的拐角飘出来。 来体验青春的队伍转眼吓崩,鬼哭狼嚎地到处乱窜,惨白的人影晃晃悠悠飘飘荡荡。 …… 也说不清谁更吓人一点儿。 时亦脚步顿了顿,吸了口气,把思路从对现代科学的质疑跟封建迷信的动摇里艰难抽出来。 他舍友还怕鬼。 时亦定定神,回头想让林间别紧张,没等出声,眼前忽然被手掌遮住。 林间单手遮着他的眼睛,把人牵到没人撞得着的角落里。 梁见失魂落魄逃过来,没等抱住大腿,就被他间哥顺手拎着转个圈扔了回去。 时亦退了几步。 耳边忽然静了一瞬,再往后退,后背已经靠上了冰冷的瓷砖。 背后是墙,面前是人。 不等他反应,空间就忽然狭小得叫人喘不上气。 有些记忆又不合时宜地腾起来,叫嚣着要把他扯回熟悉的过往里头。 他用力咬了下嘴唇,额外多花了点力气,把抡着人钉墙上的念头尽力压下去:“林间――” “在呢。”林间答应了一声,“时亦。” 时亦这一会儿已经被他叫了三遍,没忍住抬头,想问问他到底要说什么,却不自觉一愣。 两个人离得太近,他一抬头就几乎成了面对面,甚至能借着那点儿暗淡的光看清楚林间眼底的影子。 林间两条胳膊都在他身边。 一只手撑着一面墙,正好框成了个不大不小的正方形,把他圈在了里头。 时亦呼吸有点儿不顺畅,抬手格住他:“你……远点儿。” “远点儿就拦不住了。” 林间回了下头,指指身后还没稳定下来的局面:“你确定?梁见现在可逮谁抱谁大腿。” 时亦:“……” 小书呆子憋了一会儿,老老实实不动了。 林间挑了下嘴角,看着这群人乱得差不多,松开手往后退了退。 梁见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踉跄着扑在晃晃荡荡的白色人影上。 光线太暗,站位不巧,接二连三绊倒了好几个。 时亦被他挡着,始终没能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忍不住往外探着脑袋看了看。 白影早看不着了,一群人你拽我我搂你,全无章法地摔成了一坨, 胳膊腿纠缠着,看起来还挺难解开。 一时甚至不太能分辨探险小组跟神秘白影到底谁赢了。 时亦又探了下头,没等看清楚,林间就又顺着他看的方向往边儿上挪了半步。 平时没太觉出来,这人身形还挺结实。 视野再一次被占得严严实实,时亦抿了下唇角,抬起视线。 林间低头看了一会儿,没忍住乐了,抬手摸了下他的头发,“你是不是怕鬼?” 时亦不自觉僵了下。 他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侧身避了避:“不怕。” “不怕?”林间扬扬眉峰,一本正经逗他,“从楼梯上往下爬那种也不怕?” 时亦一绷,没说话。 林间:“能穿墙的,能压床的,把自己塞电视里的……” 时亦:“……” 大意了。 刚才就应该把他这个舍友钉墙上。 林间自己也编不下去了,没忍住笑,咳嗽一声没再往下说。 时亦靠着墙,看了他一眼。 身边乱的要命,阿弥陀佛阎王上帝喊什么的都有,偏偏墙角比哪儿都安静。 林间靠在他身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姿势挺放松。 不太适应这个气氛,时亦没忍住蹙起眉,正要说话,忽然被林间拉着往边上站了站。 时亦:“干什么――” “嘘。”林间把他往身后藏了藏,看了一眼,拽着人往回一扯,“跑。” 两个人说话的功夫,大厅外已经传来急促的跑动声。 下班时间,行政楼里没有老师,门卫总还不缺。闹腾这么大动静,离得再远也该听见了。 一堆人折腾半天,好不容易你扶我我搀你站起来,手电的晃动跟脚步声就遥遥追了过来:“谁!干什么的!” …… 第二天早上,某班级部分学生大闹行政楼的八卦就以无数种崭新的变形传遍了整个学校。 老万笑眯眯领着自己班的学生回来,心情还很好:“集体活动,团结,有冒险精神……” 梁见顶着两个黑眼圈,走路都发飘,奄奄一息趴在座位上。 “追逐青春放飞梦想,值了。” 林间心情挺好,拍拍他肩膀:“怎么处理的,罚的什么?” 虽然闹了一通,可也毕竟没闯什么祸,学生们也被神秘白影吓得三魂七魄跑了两块六。学校也就没下处分,改成了义务劳动将功补过。 林间反应快,拖着室友先撤离了事发现场,后头的事儿还都不知道。 “间哥,你这种临阵就拖一个逃的行为就一点不友善。” 梁见连抗议都有点儿有气无力,摆了两下手:“主任要求我们每人三千字检查,主谋六千字,放学轮流帮袁医生洗白大褂。” “你们都摞成一坨了,我也得能拖得动。” 林间卷了卷练习册,代替话筒递到他嘴边:“走近科学,白影到底是什么东西?” “说来话长。”梁见双手接过话筒,双目无神:“主任还要求我们,洗完的白大褂绝对不准晾在走廊,尤其不准在乌漆麻黑的半夜,晾在没关严的窗户边上。” “……” 一件白大褂引发的血案。 林间咳嗽了两声,挺厚道地忍了会儿笑。 “间哥,你觉得这样跟不忍有什么区别吗?” 友谊就这么毁于一旦,梁见义正辞严谴责他:“兄弟情!你看看你同桌!看看!” 林间扬扬眉,看了一眼肩背笔挺坐姿端正埋头做题的小书呆子:“我劝你最好别看。” “凭什么不看!”梁见震声悲愤,“我要送他一瓶饮料!五块钱的!看人家――” 时亦放下笔,趴在桌子上。 梁见:“……” “这是悲伤的哭泣。” 林间这人非常好心,拍拍他舍友实在绷不住抖个不停的肩膀,给梁见解释:“信我。” 梁见吸吸鼻子,拿回自己五块钱的饮料,在上课铃里搬着椅子冷漠地往前挪了五公分。 - 不考虑内容的情况下,白天的课其实基本都差不多。 林间几个晚上都没怎么正经合眼,第四次勉强挑起眼皮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画出来的蚯蚓,没继续努力欣赏黑板上的内容,垫着校服趴下去。 窗帘不着痕迹地动了动,漏在桌上那两道挺刺眼的光暗了下来。 林间没忍住,抬了下嘴角,配合地假装没发现,闭上眼睛。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 中午在一片空荡荡的班级里坐起来,他甚至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 也不知道怎么就睡了一上午。 林间抹了把脸,打了个哈欠,把最后一点困劲儿也打了出来。 梁见独自冷漠了一上午都没人注意,孤独地转回来:“间哥,你醒了啊?” “醒了。”林间揉揉脖颈,“放学了?” “早放了。”梁见还在跟六千字检查厮杀,打了个哈欠,“我也想睡,昨晚吓得我一宿没敢合眼睛。” “被白大褂?”林间问。 “那是普通的白大褂吗?”梁见对他这个语气挺不满意,“那是洗完了晾走廊被风吹得大晚上晃来晃去的白大褂!” “……哇。”林间给他鼓了鼓掌,“立刻就不一样了呢。” 梁见终于直抒了一把胸臆,满足地呼了口气,气宇轩昂地坐回去。 才转到一半,就被他间哥拎着领子拽了回来。 “着什么急。”林间抹了把脸,“多说几句,困,精神精神。” 挺长时间都没睡这么踏实,一个梦没做也就算了,居然也没被各种收作业发作业扫地打闹维持纪律的打扰。 整个人都好像因为这一觉轻松了不少。 他使了点儿力气,往后抻了个懒腰,听着骨节声噼里啪啦响了个遍,长呼了口气。 “啊?”梁见愣了愣,“说什么啊?” “爱说什么说什么。”林间说,“比如我同桌――” 他话还没说完,先扬了下眉。 本来想问问他同桌跑哪儿去了,怎么出去的,怎么出去了他居然都一点儿没察觉。 结果一侧头才发现根本用不着问。 小书呆子枕着胳膊,趴在座位上,睡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安安静静的,靠着墙,占了块不大的位置。 不注意都差点儿没发现。 梁见还很好奇他要说什么,想说话,被林间顺手捂住了嘴。 “……” 梁见挺悲愤,翻了张纸一通狂草:不是让我多说几句吗? 林间找出支笔:够了。 梁见:…… 梁见:我就说了一句! 梁见:你不是困,要精神精神吗! 林间扬扬眉,看了一眼在他身边儿睡得稳稳当当的同桌。 同桌了这么长时间,时亦几乎没几次这么放松的时候。 半张脸藏在胳膊里,呼吸均匀安稳。 男孩子眉眼干净,没了眼镜遮着,透出一点儿难得符合这个年纪的柔软。 林间看了一会儿,扯过那张纸利落划拉了几笔,塞进梁见怀里。 林间:不困。 林间:可精神了。 第二十七章 时亦被掠过额头的气流弄醒的时候,下午课已经上完了两节。 “醒了?”林间侧身坐着,手里攥着本练习册,看他醒了就没再接着扇,顺手搁回了他桌上。 “嗯。”时亦应了一声,撑着胳膊坐起来。 “下堂任雯的课。”林间指指黑板边缘的课表,“出去透口气?” 时亦没立刻回答,扶着额头揉了揉,缓了一会儿。 没有程航提醒,他确实得花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把思维拉回到现实,又额外多花了点时间想了想任雯是谁。 其实本来是没准备睡的。 偏偏昨晚上一宿都没怎么睡好,困得要命,他身边那个还睡得雷打不动,不跳桌子都出不去。 程航还驴他,跟他说好学生都不跳桌子。 时亦摸过眼镜戴上,看了一眼课表。 物理课,大半个班的人都开始提前准备,把那一堆厚厚的练习册努力往桌上堆。 任雯上课的时候不怎么讲,放完课件就叫他们自己做题,只要练习册摞得到位,教室里变成菜市场也没见她有过什么要管的意思。 梁见堆了两本书,听见后头桌椅挪蹭的动静,格外敏锐地扑回来:“间哥,你们又出去!” “敌进我出。”林间伸过手,帮同桌拎了一把书包,“来追逐青春和校园才有的冲动吗?” “……”梁见趴回去:“再见。” 林间拎着书包,侧身等时亦出来,回头看了一眼。 平时一说逃课就挺活跃的一群人在座位上打蔫儿,一个都没动,显然都被三千字的检查磨平了棱角。 梁见这个主谋被六千字摩擦得尤其平,在桌子上趴成了一摊,奄奄一息地继续在纸上忏悔自己不该跟校医的白大褂打架。 任雯从来都是踩着上课铃进门,早一秒都不会下楼,这时候走还来得及。班长周成哲撑着胳膊坐起来了点儿,眼看着这两个人又轻车熟路从后门出了教室,张了张嘴,还是又坐了回去。 林间撑着门,等到时亦走出来,才把楼梯间的门关上。 防火楼梯走的人少,常年空空荡荡,静得能听见脚步声。 时亦下了两个台阶,眼前多了只手。 他走手也走,等他停下脚步,又挺耐心地晃了两下。 一抬头,就正好迎上林间靠过来的脸:“还没睡醒?” 离得有点儿近,时亦顿了下,往后退了半步:“醒了。”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扬扬眉,侧靠着墙招招手:“过来。” 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两下,翻出了盒糖。 时亦皱了下眉。 “不是薄荷。”林间研究了一会儿,撕开包装,打开了个口,“巧克力的,尝尝。” 他往手心里倒了两颗,迎上小书呆子蹙着的眉头,顺手拿糖盒敲了下:“想什么呢?我没动弹,梁见跑腿买的。” 时亦肩膀放松了点儿,看了看那两颗糖,伸手拿了一颗。 林间自己把剩下那颗扔进嘴里,按亮了楼梯间的灯,接着往下走。 其实本来他打算自己去买的,发誓要买个像样的,教教他身边趴着这个没良心的小书呆子到底什么才叫糖。 结果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动弹,把这个艰巨的任务放在了去买新草稿纸的梁见身上。 林间含着糖,看了一眼不远不近跟着他下楼的小丧尸。 他其实不太清楚时亦以前都出过什么事。 那天时亦中暑还淋了雨,倒在网吧门口,他光顾着给人弄上去拾掇利索,多余的也没顾得上想。 后来好不容易收拾得差不多妥当了,伤也处理好,他才注意到时亦胳膊上的疤。 一看就是有人恶意弄出来的。 压着右胳膊,强行拽出去动的手,说不定还有人按着肩膀,眼睁睁看着留下的伤。 多疼多害怕也就算了,还是右边,好学生写字答卷子都离不了的胳膊。 他差点儿就给老万打了电话,想起时亦刚发现他们家的事儿时候他的态度,还是没动手机。 然后没忍住,在直播的时候把对面一队堵在泉水门口屠了两轮。 时亦不喜欢在教室里待着,身边不能近人,能看得出来的紧绷成一根弦,总叫人觉得说不清什么时候这根弦就断了。 他不知道这些习惯到底跟那些旧伤有没有关系,但没事儿的时候少往外跑几趟,总还挺容易做得到。 林间看了一眼严严实实套着校服的时亦,转了个弯,把下一阶楼梯的灯也拍亮,嚼了嚼那颗糖。 挺普通的糖,巧克力脆皮,里头裹着不知道什么夹心。 挺甜。 他把自己那颗咽了,看了一眼含着糖腮帮子鼓出来一小块儿的小书呆子,没忍住乐了:“还没吃完?” 时亦含着糖,没说话,摇了下头。 林间往下迈了几步,回头看了一眼,索性把那盒糖整个塞他手里:“给。” “够了。”时亦本能地想避开,往边上退了一步,“不要了,你――” 说晚了一步,林间没反应过来,已经松了手。 他没能及时接住,那盒糖沿着空掉下来,顺着楼梯一路往下滚出去。 时亦本能跟着追了两步,弯腰去捡。 下层楼梯刚做过清洁,地上的水还没干,滑的不行。他没留神,脚底下跟着不由自主滑了下,整个人就也重心不稳地往下栽。 林间反应挺快,伸胳膊拦了一把。 他站得靠下,怀里揽着人没收住,跟着退了几步,堪堪站稳。 事情的发展有点儿突然,两个人都没太反应过来。 林间已经不是第一次抱他舍友,偏偏前几回都是意外情况,就这么一次,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人往怀里砸得满满当当。 也不知道之前都是吃什么长大的,他舍友这个分量拎着都不太能找着感觉。 林间把那两级台阶下完,活动了下手腕:“磕着没有?” 也不知道这个楼层的扫地阿姨是不是拿洗洁精拖的地。 瓷砖地面倒是挺干净,能照人影,就是站上去一不小心就能走出花滑的效果。 特别霸气。 一言不合就能劈个叉。 “没有。”时亦摇摇头,“对不起。” 林间愣了愣:“啊?” “糖。”时亦往下看了一眼,还想下去捡,“我――” “等一会儿。”林间截住他的话头,把他拉到楼梯角,手掌在他头顶平平虚晃了两下。 时亦愣了愣:“干什么?” “收收惊,我妈老这么给我作法。”林间边晃边给他念叨,“天灵灵地灵灵,妖魔鬼怪快显灵――” “……”时亦没忍住:“靠妖魔鬼怪给我收惊吗?” “不是这段?”林间张了张嘴,手抬起来,“完了。” 时亦皱起眉:“有说法?” “没有。”林间说,“就是可能还有另一段也背串了。” 时亦:“……” “应该还能试试。”林间扬扬眉,看着又不说话了的小书呆子,忍不住笑了,“给我个机会。” 时亦抬头,抿了下嘴角,等着他说话。 林间一只手撑着墙,低下头,迎上他的目光:“有我在,能不能好点儿?” 他这个问题问得有点突兀,时亦怔了怔,才意识到他可能是在说今天在班里睡觉的事。 其实趴下去的时候也就是想歇一会儿,毕竟身边的人睡得看起来就特别舒服,叫人特别想学。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就这么睡着了。 醒来也没头疼,没觉得哪儿紧张。 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还在上初中,或者更早以前,不用紧张,不用时时刻刻防备被人捉弄围攻,还能背着书包满心期待地往教室里冲、每天回家都雀跃着跟父母讲故事的那些时间。 究竟有多久没这样过,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时亦站了一阵,看着他揣在口袋里的那只手,点了下头。 林间放心了,松口气一笑:“那就行了。” 口诀都记错了,再继续意义也不大。林间在他脑袋顶上最后草草晃了两下,把手收回来:“不管了,你现在理论上应该感觉挺好。”时亦觉得他这个作法的态度有点儿随意,牵了下嘴角:“嗯。” “那就行了。”林间松了口气,挺满意地拍拍手,“说明我比我妈强,都不用念台词。” 时亦笑了一声。 林间看着他,自己也跟着笑了:“没事儿,糖掉了就掉了,回头再给你买……请我吃饭?” 两个人接力睡了一天,现在才出教室,谁都还没吃午饭,这会儿说不饿都是假的。 “好。”时亦点点头,“想吃什么?” 林间也没什么头绪,打开手机,点开外卖软件边翻边往下走。 才走了几步,面前难得的也多了条胳膊。 林间抬头,看着难得进化成了小僵尸的舍友:“怎么了?” “下楼梯,小心。”时亦接过他的手机,放回他口袋里,“滑。” 林间扬扬眉:“你摔了我抱着,我摔了你都不抱我?” 时亦愣了下,张了张嘴。 林间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像不太对劲,揉了下鼻尖,清清嗓子:“不是,我是说――” “我在看。”时亦说。 林间微怔:“什么?” 时亦:“你。” 他同桌这个靠词组为生的习惯还是有必要纠正一下。 林间站在原地,额外多想了一会儿这句话到底该怎么造成句子。 小书呆子没再说话,耳廓一层一层刷上血色,闭上嘴,转身自己下了楼。 第二十八章 在画着白胡子老爷爷的连锁快餐店坐下的时候,时亦耳朵上的热度才好不容易降得差不多。 他抬手碰了碰,又往空调风口底下站了点儿。 林间站在点单的机器前边,托着下巴,挺认真地组合搭配,还没挑完。 这人本来说要好好宰他一顿,信心满满地要找一家好吃的,扯着他在附近绕了好几圈,偏偏看哪个都不满意。 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了万能搭配的汉堡炸鸡专卖店。 时亦看了眼排号,拿回来了自己的那一份,坐回位置上。 他没走过学校正门,都不知道原来学校附近还有这么热闹的商业区。 不是周末,也一样人来人往的不少,卖什么的都有,健身房咖啡店都齐全,底下还有个规模不小的超市。 这层还有个眼镜店。 时亦看了一眼那家挺文艺的店面,觉得自己有必要找个时间过来,把这副道具眼镜换一下。 “想什么呢?”林间总算点完了自己的那份,看了一眼他的托盘,“就吃薯条?” 时亦摇摇头,把多要来的那一把小袋子给他排成一排:“番茄酱。” 林间:“……” 他舍友确实有点儿好养活过了头。 他看了一眼排得整整齐齐的番茄酱小队,没忍住乐了,跟着坐下来,拿了根薯条:“小书呆子。” “嗯?”时亦抬头。 林间转了下那根薯条,没立刻想起来自己要问什么。 不知道时亦是什么时候默认了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外号的,总归不管他叫什么,都能听见对面跟着应声。 小书呆子眼睛干净,被镜框遮着也藏不住的好看,安安静静地等着他说话。 ……也不知道怎么就能乖成这样。 林间没忍住多看了一会儿他舍友的眼睛,把那根薯条怼进嘴里,才想起来没沾那一排浩浩荡荡的番茄酱:“你周末回家吗?” 河高课制挺严,连上两周休息一个周末,住校生也只能趁这个时候回家出校门。碰上有法定节假日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调休得连上三个星期。 他们学校最初那一批鬼故事跟校园怪谈,就是三周连上的时候,住校生在宿舍厕所哭出来的。 这种课制当然有利于教学,可也直接导致周末变得格外珍贵。不少学生从周四就开始蠢蠢欲动,周五下午放学能放出大赦天下的效果,加上他们学校对面两条街的重点初中,一不小心就能把半个市的交通冲击瘫痪。 “不回。”时亦帮他挤了一袋番茄酱,摇摇头。 “出去玩儿?”林间问。 “不。”时亦说,“在宿舍。” 林间扬了下眉峰,提醒他:“留宿舍挺没意思的,要么回家要么出去玩儿,基本都空了。” “挺好的。”时亦说。 “没商量吗。”林间问,“真不出门?” …… 时亦隐约觉得他舍友可能又要开始嗦。 两个人同桌了这么长时间,时亦基本也已经掌握了规律,自觉扩句完完整整回答他:“不出去,不回家,在宿舍睡觉。” 身边的一切都好不容易才有了点起色,他不想在这种时候回去,也不想去试探自己接受能力的底线。 寝室里没多少人,就应该能比平时还安静一点,能在正常的时间出去洗漱,能出去透透气。 听梁见他们说寝室的尽头有阳台,楼顶还有一片能偷渡上去的空地,他一直想去看看,到现在还没试过。 他舍友…… 时亦没接着想,把不自觉画出来的番茄酱小人涂了两下,吃了薯条。 他舍友应该还是要忙直播的事。 这件事对林间无疑很重要。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的路,林间继续这样下去,说不定可以走竞技打比赛,他不懂,但也觉得应当很不错。 林间又拿了根薯条,看他半天,还是笑了一声。 时亦蹙眉:“笑什么?” 林间:“你。” 取餐台的排号跳出来,林间看了一眼,起身过去,拿了自己点的餐。 就说用单个词组沟通费力气,他把东西端回来的时候,时亦还没太反应过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孩子靠在窗户边上,偏淡漠的眉头蹙起来,嘴角抿起来点,看着他。 整个人都有那么点儿平时看不出来的活气。 “小书呆子。” 林间笑笑,把冰淇淋倒在滚烫的蛋挞上,整个递过去,耐心教他:“我这是在约你出去玩。” - 他舍友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走神的时间有点儿长。 林间探过胳膊,接过时亦手里早挤空了的番茄酱:“会不会打游戏?” 时亦怔了下,又拿了一袋番茄酱,摇摇头。 “下棋?玩牌?”林间问。 时亦摇头。 他是真不会。 小时候家里管得严,每天学习上辅导班,杂七杂八地学了一通,也没什么玩儿的时间。 他本来也对那些游戏不感兴趣,也不觉得有多难熬。直到后来跟着他爸调动工作转学,身边的环境走马灯一样的换,就更没什么跟同龄人相处的机会。 …… 他没再接着往下想,捡起根薯条,沾着番茄酱画了两笔。 “打球呢?”林间还在坚持,“篮球,足球,羽毛球,网球,乒乓球――” 时亦没等他继续列举奥运会项目,先打断他:“不会。” 林间觉得自己迟早能找出来一个:“玻璃球。” 时亦:“……” 林间看着他,挺惊喜:“会玩儿――” “不会。”时亦及时截断。 “哦。”林间有点儿失落,揉了把头发,重新坐回去。 时亦坐在位置上,花了点时间把他跟林间蹲在地上打玻璃球的画面清出了脑海。 …… 不能想。 实在太要命。 他揉揉额头,自己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被没清除干净的脑补逗得笑了一声。 林间的食谱挺全,从汉堡到炸鸡到蛋挞再到甜筒堆了满满一盘,看起来就挺丰盛。时亦不常来这种地方,被一片黄灿灿晃了半天,没忍住多看了两眼他的餐盘。 “一块儿吃,第二个半价。”林间挺大方地递过去一个巧克力味儿的甜筒,熟练地拆开包装,把炸鸡给他分了一半,“喝不喝可乐?”时亦点了下头:“多少钱,我请你。” “不急,欠着。”林间把可乐也分给他,“进本金利滚利。” “……” 时亦看了一眼他据说成绩不太理想的舍友。 这么欠下去,光是利息,他可能就得管他舍友一辈子的饭。 林间本人显然没有半点儿放高利贷的自觉,挺利落地把东西分进两个餐盘里,一般分一边跟他说话:“挑一个喜欢的。” 时亦去拿上校鸡块的手顿了下,低头看了看餐盘里形状各异的炸鸡块。 他舍友活得还挺精致。 可能是对食物的仪式感。 入乡随俗,他把手里那块形状不明的炸鸡块放下,看了一圈,准备挑个好看点儿的出来。 没等他在一块挺端庄的正方体跟另一块不规则多面体里做出抉择,林间先忍不住,咽下嘴里那口气泡咖啡,一头埋进了胳膊里。 …… “让你挑个喜欢玩儿的。” 林间及时把笑点从仪式感里抽出来,清清嗓子,勉强收住笑意:“我教你。” 时亦愣了下:“都会吗?” “差不多”林间拿走了那块挺端庄的正方体鸡块,“打游戏你看见了吧?” 时亦点了下头。 “围棋不行,太费脑子,象棋扑克牌没问题。” 林间:“之前我妈也跟你说了,我在体育队待了挺长时间,当时练的就是网球……小时候精力旺盛,看什么都好玩儿,乱七八糟什么都试过。” 时亦点点头。 他又想起了刚开学的时候,跟着老万进了办公室,正好看见林间在操场上跟人打球。 这些集体项目从来跟他没什么关系,他自己也没有兴趣。可也依然不得不承认,林间扣篮的时候确实很吸引人。 颌下的汗,伸展的手臂,肩背利落的轮廓跟线条。 像是什么都束缚不住。 …… 时亦觉得回忆到这儿就差不多可以切掉,用不着特意再多想他舍友后头被地心引力束缚着跟篮筐一起下去的事。 “要是不挑,回头就先带你去球场上玩玩儿。” 林间看他没出声,试着提了个建议:“不想上场也行,在边上坐着,看看热闹。” 时亦攥了下右胳膊,没立刻回答。 “不着急。”林间算算时间,“过阵子才有篮球赛呢,到时候再想也一样。” 他舍友看起来比平时悠闲一点儿,时亦看了看马上已经融化的冰淇淋,吃了一口:“不忙直播吗?” “也不能一直忙。” 林间笑笑:“过两天有个线下比赛,奖金还行,过去闪现一拨就走,能歇两个月。” 时亦不太清楚这里头的流程,但也大致能理解,点点头,没再说话。 河高的篮球赛是跟运动会在一块儿的,估计是十一假前后的事,不论时亦想没想好,一时半会儿也还都急不出来。 林间觉得这种时候就得灵活变通:“来,咱们换个思路。” “什么思路?”时亦问。 “不用你陪我,我陪着你。”林间问,“你平时都喜欢干什么?” 难得遇着一个那堆好学生指导攻略里有的问题,时亦这次答得挺快:“学习。” “……”林间揉揉额头:“除了学习呢?” 时亦顿了下,又仔细想了想程航的攻略。 程航这个心理医生不怎么靠谱,教给他的排除法还是挺好用的。 先把每个攻略里的内容汇总到一块儿,找到重合的交集,再把他自己没兴趣不喜欢的划出去,剩下的就是他要的人设。时亦仔细划了一会儿,摇摇头:“没了。” 林间:“……” 第二十九章 被“舍友心里只有学习怎么办”这个问题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时候,梁见还在勤勤恳恳地写六千字的检查。 怕灯光被宿管发现,缩在被子里头拿手电筒照着写,差点儿被忽然震起来的手机吓到心脏骤停。 他间哥声音不大,语气看起来还挺严峻,对面儿还有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 应该是正在打游戏。 “心里只有学习。”梁见捧着手机,探出脑袋看了看外头的动静,“热情地……鼓励他?” “……”林间:“哈。” 梁见觉得自己的方向可能不对:“主动地帮助他!” 林间:“……” 梁见在他间哥话筒坏了和方向依然不对间抉择了一会儿,谨慎回复:“那就只剩下积极地带坏他了。” 梁见:“间哥,需要兄弟帮忙吗!” 林间揉揉额头,觉得打电话这个选择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算了,不用。” 这帮人没点老实气儿,他敲了两下键盘,特意多嘱咐了一句:“不准带坏我舍友。” 梁见挺惋惜:“真不用吗?你舍友挺天赋异禀的,宿管查宿舍都知道把你床上的被子捏成人形了。” 林间皱了下眉。 这些天赶直播时长,他几乎一下课就走,也没怎么管寝室这边的事。 小书呆子天天上课放学,跟他一块儿出去吃了个饭,居然也没跟他说过。 “什么时候?”林间问。 “就这两天开始的,说要严抓校规校纪。” 梁见打了个哈欠,给他补充背景剧情:“你能想象吗,宿管查谁没回寝,从窗户外边儿拿手电挨个往里照,看哪个床是空的。” 他们寝室门上镶了条竖长的玻璃,里外正好都能看见对面的情况。 大半夜,外头的光说晃就晃,有时候还能看见宿管被照得只剩一半儿的脸。 赶上个脆弱点儿的能把心脏病吓出来。 梁见:“说实话,我们去你寝室探望,看见你床上那个捏成人形长着地球仪脑袋的被子的时候,每个人的世界观都受到了一定的冲击。” 林间:“……” “人不可貌相。”梁见总结发言,“还以为挺乖的。” 刚见到新来的好学生的时候,都以为是那种闷头闷脑的书呆子,也没人想过带他逃课。 现在连拿被子捏成人形,假装床上有人睡觉应付宿管检查都会了。 还知道往里塞地球仪。 也不知道宿管能不能看出来有个小同学的脑袋居然是蓝的。 “少扯淡,我室友本来也乖。” 林间还没来得及知道有这么回事,揉揉眉心,暂时把舍友只喜欢学习的烦恼放在一边:“几点查寝?我回头晚点儿走。” “直接走读不行吗?”梁见给他出主意,“随便找个毛病,老万不管,家长签个字的事儿……” “然后不回家住。”林间说,“我妈问起来,就说你太笨了,我不得不寄宿你家,通宵辅导你功课。” “……”梁见自觉闭上嘴,重新缩回被子里。 林间没再多说,又问了他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也不是没考虑过走读。 先前那个班主任人不算坏,就是没什么脑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着了他的情况,非要坚持着不准他自己乱来,要他接受学校和同学们的帮助。 他费了不少力气才给压下去,没在学生里传开。 可也终归晚了一步,差不多已经叫全办公室的老师都知道了他们家单亲,他妈被家暴,他爸就是个只会喝酒赌牌要钱的混蛋。 林间把最后一波输出打完,往后靠进椅背里,活动了下手腕。 他没接着匹配,把护腕摘下来,重新换回到左手上。 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事。 宿管总犯不着天天抽风,拿手电筒在外头晃来晃去地吓唬人。 时亦知道医务室那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大概也不至于真被什么救命血字跟田螺厉鬼吓到。 都这个时间,说不定他舍友已经睡了。 林间揉了两下脖颈。 …… 说不定。 他换了个冰袋,贴在右手手腕,简单敷了两下。 有点儿凉,不知道怎么就叫人想起了在医务室外边那一会儿。 牢牢攥着他手腕的小书呆子。 肩膀绷得一眼能看出来,还要往他前头站。 林间看着提示是否开局的电脑屏幕,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用力揉了把头发,推着桌沿站起来。 时亦最后翻了个身,坐起来,披上衣服下了床。 “睡不着?” 程航正在补病历,旁敲侧击地跟他聊了一宿,试探着问:“正好周末,用不用回来调整一下?” “不用。”时亦在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个手电,“周末有安排。” “什么安排?”程航愣了下,“你们学校又补课了?” 时亦没答话,抿了下嘴角。 宿管应该已经回去休息了,这会儿出去也不会被发现。 他换了副耳机,把手机踹在外套口袋里,带着手电筒下了楼。 半夜的宿舍楼确实挺}人。 灯光晃得影子来回晃也就算了,不知道哪个洗手间的水龙头没关严,一直往下漏水。 一滴一滴地漏。 还带回音。 程航知道他不太擅长应付这个,挺热心,主动跟他在电话里天南海北地聊:“没事儿,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不相信封建迷信。” “嗯。”时亦说。 “也不相信妖魔鬼怪。”程航补充。 “信。”时亦纠正他,“可以有。” 程航愣了下:“啊?” 时亦跟舍友学了不少新知识,给他科普:“妖魔鬼怪显灵,可以收惊。” 程航:“……” 他的患者可能受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引导。 程航紧急找了找有关诡异心理学的论文,扫了几篇,着重看了看对患者可能造成的各种影响。 电话里挺安静,除了时亦走路的声音,就只有滴水声跟外头的风声。 程航自己都觉得有点儿}的慌,对着难得半点儿反应都没有的患者,实在忍不住好奇:“时亦。” 时亦转过楼梯:“嗯?” 程航:“你是不是心情不错?” 时亦怔了下。 他停在最后两阶楼梯上,没接着往下走:“为什么?” 程航挺有自知之明:“要是平时,从我开始扯淡我们社会主义接班人那儿,你就不理我了。” 时亦:“……” “所以是有什么事?”程航实在好奇得不行,“能不能告诉我?我不跟别人说。” 时亦:“不能。” 程航老老实实闭嘴,又打开了一篇论文。 时亦仔细拿手电在楼梯夹缝里扫了扫,往下走了一层。 程航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下楼,又不太舍得打扰患者难得的好心情,确认了听鬼故事对心理创伤的影响不算大,松了口气准备溜:“行了,你先散步,我――” 时亦:“程航。” “诶。”程航及时收住话头,“是我。” 时亦没理他这个捧哏的聊法,扶着耳机,靠在墙边看了看外头的风:“跟别人玩,有攻略吗?” 程航愣了下:“啊?” “避雷指南也行。”时亦说,“怎么不犯病招人烦。” 程航没立刻回答,转了两下转椅。 少年的声音挺平淡,听不出什么语气,好像早已经默认了挺多东西。 不再闹,不再较着劲,不再拧得好像随时都会绷断。 “时亦。”程航说,“你不招人烦。” 这段时间时亦抗拒治疗,他从时亦父母那儿旁敲侧击,已经知道了挺多事。 比如时亦是从初二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成绩直线下降,动不动就跟人打架动手。比如时亦和家里的关系是从一次请家长以后开始恶化,而时父时母到现在都还不明白为什么。 比如时母在儿子刚上高中的时候,因为担心儿子,把时亦的情况又一次事无巨细地描述给了班主任。 “作为心理咨询师,我应该劝你跟家里和解,但我不想。” 程航:“我依然坚持我原本的看法,你的父母应当被送来接受完整的心理疏导和治疗……” “和我父母没关系。”时亦说。 程航怔了怔。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掌心。 擦破的地方早好了,不起眼,疤都没留下。 他没再继续想:“现在没人知道我的事,上课挺好的,不难熬。” 只要没人知道他的事,应该就可以这么下去。 他可以一直这样,一直戴着眼镜,一直装成个不会打架不会动手的好学生。 一直这样就行了。 “我――舍友。” 他顿了下,接着往下说:“周末要找我玩。” 程航没说话,安安静静地听。 “找我一个。”时亦觉得这种事有必要强调一下,“就我们俩。” 程航没忍住挑了下嘴角:“是,肯定不能带我。” 时亦笑了一声。 “这不是挺好的吗?”程航说,“先好好相处,等差不多熟了,再一块儿喝个酒撸个串看个球赛什么的,男人的友谊就是这么简单……” 他说到一半,觉得对面听得好像有点认真过头,及时刹住:“喝个酒撸个串看个球赛是我举的例子,不是流程。” “……”对面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失望:“哦。” 虚惊一场,程航松了口气,终于再忍不住好奇:“所以你半夜出来到底是干什么的?跟你舍友看星星?” “不是。” 时亦觉得他的脑洞就没靠谱过,手电筒随意往角落一扫,目光亮了亮,快步过去把掉在角落的东西捡了起来。 程航还在废话:“那是什么啊,你那个舍友不是成绩比较一般?你们不至于半夜蹲楼道讲题……” 时亦听着他漫无边际的胡扯,扯了下嘴角,正要打断,忽然听见不远的窗户外头响了一声。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模模糊糊照出来了个人影。 时亦呼吸一滞,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他在一楼,这会儿呵呵都睡了,宿管也不会这个点儿还在游荡。 窗户外头的人影还在动。 “怎么了?”程航听见不对劲,有点紧张,“时亦?时亦――” 窗户的锁啪地一声弹开,林间一手撑着窗框,轻轻松松跳进来。 他回来得急,抄近道走了窗户。正要上楼,目光落在角落的人影上,一愣:“小书呆子?” 小丧尸站在墙角,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难得显得有点懵。 垂在身边儿的胳膊动了动,挺欲盖弥彰地,把刚找着的那盒巧克力糖努力藏到了身后。 第三十章 程航觉得自己的患者可能被妖魔鬼怪绑架了。 要么就是绑架了妖魔鬼怪。 好好的人打着电话就没了动静,挂电话就算了,居然还记得给他发消息说没事。 不光说了叫他放心,甚至还带了个看起来非常友好正常的微笑表情。 程航担忧得在办公室里转了十来个圈,一连发回去好几条消息,对着再没回应的手机陷入了沉思。 “发过消息了。” 时亦收起手机,抬头迎上林间的视线:“拿东西?” 林间没立刻答话,靠着窗沿,抬手揉了下脖颈。 时亦摸摸口袋里的钥匙,转身想要上楼替他开门,被林间拉着胳膊往回扯了扯。 时亦被手臂上的力道不轻不重拽着,退了几步,跟着下楼站稳。 “不拿东西。”林间一只手罩在他头顶,“先别动。” 时亦微怔,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传达室有什么东西被撞到地上,挺清晰地响了几声。 时亦呼吸滞了滞,本能回头。 “没事。”林间乐了,揉了两下他的头发,“应该是呵呵睡醒了,在激情跑酷……过来。” 宿管这时候被闹醒脾气尤其大,林间往四周看了看,找了个不容易被发现的视线死角,拉着时亦站过去。 小书呆子比他想得胆子要大一点儿。 黑咕隆咚的大半夜,梁见都被吓得蒙被子里不敢出来,居然还敢一个人下楼。 林间摸了下口袋里刚买的糖盒,忍不住挑了下嘴角,又往里揣了揣。 反正他舍友现在有糖吃。 吃完了再给也来得及。 时亦被他藏在墙角警戒了一会儿,忍不住往外探了下脑袋。 “嘘。”林间单手撑着墙,把人往里面挡了挡,“再等一会儿,警报解除了再走。” 时亦对宿管的了解没他这么深入,顺着力道靠回去,看了一眼那扇窗户。 “想什么呢?不走那儿。”林间在他眼前晃了下手,“跟你回宿舍。” 时亦愣了下,抬头看他。 “什么眼神?”林间扬扬眉,“你这个表情好像我特渣,天天自己出去玩,把你一个人扔家里头。” 时亦不太能跟得上这群男生的玩笑,眨了下眼睛:“什么?” “没事儿。”林间自己也觉得这个比喻不太恰当,没忍住乐了,揉了下头发,“我就是想去看看我脑袋上长个地球仪什么样。” 时亦:“……” 眼看他舍友的耳朵又开始往另一个色号变,林间清了下喉咙,及时把快脱缰的话题拉回来,往回收了下胳膊:“小书呆子。” 时亦:“嗯?” 林间低头看他。 刚才都没注意,这会儿才发现,时亦居然没戴眼镜。可能是戴了隐形还没摘。 林间不近视,对眼镜这东西不太了解,自己平时戴一戴平光镜也是为了凹人设,低头仔细看了看他舍友的隐形眼镜。 还挺好看。 比戴着眼镜好看多了。 还在思考隐形眼镜是不是有增亮补光之类的效果,林间没回神,眼前先被时亦的手晃了两下。 他眨了下眼睛,往后拉开点儿距离:“怎么了?” 时亦:“……” 明明就是这个人没事就叫他。 叫完还不说话,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逼死强迫症。 今晚的林间好像尤其不在状态,时亦抿了下嘴角,提醒他:“有事?” “啊。”林间这才想起自己叫了他一声,“多谢。” 时亦蹙了下眉。 “谢你帮我糊弄宿管。”林间挺认真,“幸亏你在,不然宿管又得对我进行心灵的教育和洗礼。” 时亦觉得他这个措辞应当不属于正常的高中生活:“什么洗礼?” “陪宿管下棋。”林间说,“在不能让子、不能主动送、每局至少下五分钟的情况下,不着痕迹地让他赢十次。” “……” 时亦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提升一下拿被子捏人的技巧。 或者去买个头。 模特或者理发店用的那种。 林间显然还没意识到他舍友在想什么要命的东西,看看没什么动静,放心地拉着他从角落里出来,一块儿上了楼。 挺长时间都没在这个时间回过宿舍,林间接过时亦的手电筒给他照着,忍不住往楼道里扫了一眼:“平时都这么消停的吗?” “最近查得严。”时亦说,“有光、有声音都要记名字。” 手电光有点儿亮,林间及时拿衣摆捂了一层:“害不害怕?” 时亦摇摇头:“不怕。” “宿管拿手电筒趴门口也不害怕?”林间逗他,“白光,照出来半张脸那种?” …… 时亦觉得他舍友可能是特意赶回来吓唬他的。 完全没有良心。 林间也觉得自己有点儿过分,咳嗽两声压压笑意,停下脚步等了会儿他:“没事,就是梁见描述得太刺激了,感觉宿管换身衣服就能去应聘鬼屋工作人员。” “他们寝室玻璃贴了磨砂。”时亦解释。 林间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只能看见宿管的影子。” 时亦想了下,补充:“还有玻璃上的手。” 林间:“……” 叫人完全生不出任何同情。 林间揉揉额头,自己都被这场虚惊一场的乌龙逗得乐了,呼了口气。 …… 还以为宿管终于疯了,打算把宿舍变成寂静岭主题大型鬼屋体验现场。 游戏都没打下去。 小书呆子看起来状况还好,应该也没怎么被吓着。 林间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 刚过十二点,现在赶回去,应该还能在天亮前再播几个小时。 他把手机收回口袋里,叫了一声:“时亦。” 时亦正拿钥匙开门,闻声抬头:“嗯?” “没事儿我就先回了。”林间跟他交代了一声,“你明天早上想吃――” 还没等说完,转角忽然亮起挺刺眼的手电光。 林间跟宿管斗智斗勇的时间长,早锻炼出了条件反射。没等时亦回神,他已经利落地接过钥匙拧开门,顺手捞过还没反应过来的舍友,一块儿闪身进了屋。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吓得只敢打手电出来上厕所的梁见打着哈欠转进水房,林间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整个把舍友按在了墙上。 再扁一点儿就能贴墙上当幅画那种。 “抱歉。”林间及时撤手,往后退了两步:“不舒服了没有?” 小书呆子贴着墙,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好像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有点儿担心他的状况,林间抬手要去开灯,被时亦拉住了胳膊。 林间没使力气,被他拉着胳膊肘牵回来,低下头:“没事儿?” “没事。”时亦说,“手怎么了?” 林间怔了下。 时亦挺准确地握住他的手腕,轻攥了下。 “唔――”林间没防备,吸了口气,摇头笑笑,“没事,刚没吃住劲儿。” 知道他舍友介意跟人靠得太近,本来是能控制好距离的。 这两天用手腕的时间有点长,不用还没感觉,撑着墙才意识到使不上力。 “就回来看看,没事儿我就走了。” 林间把手收回来:“明天早上给你带早饭,快点儿睡吧。” 时亦背靠着墙,没应声,抬头看他。 林间扬扬眉:“怎么了?” “等一下。”时亦把他的右手拉过来,“很快。” 林间低下头,看着他摘了自己的护腕。 小书呆子的手也挺好看。 手指颀长,格外白,干干净净的,指甲修得平整。看着就乖得不行。 时亦托着他的手腕,低头找了找穴位。 林间看着他从腕横纹往下数手指头:“内关穴?” “嗯。”时亦说。 “内关穴不是管胸闷失眠的吗?” 林间有点儿好奇:“还管手腕?我妈原来睡不着老是按这个。” 时亦点点头:“它在手腕上。” 林间:“……” 有理有据。 他甚至想不出有什么可反驳的。 时亦重新低下头,找准位置,连外关穴一块儿按下去。 酸麻刺痛转眼翻上来 林间没忍住,不轻不重吸了口气。 “有用。”时亦说,“回头我教你。” 林间把那口气分成几段呼出来:“好,我回头带个笔记本。” 时亦牵了下嘴角,松开手,给他搬了把椅子,又往他身后加了个靠枕。 “……”林间觉得这个氛围下自己可能得端庄一点:“这么正式的吗?” “歇一会儿。”时亦说。 林间微怔。 他看了看时亦,张了下嘴,没立刻出声。 时亦蹲下来,把他的手腕平放在腿上:“以前伤过吗?” “啊。”林间低头看了一会儿,笑笑,“我爸把我两只手打折过。” 时亦肩膀一绷,倏地抬头。 “没事没事,早好了。” 林间在小丧尸背上胡噜了两下:“当时我自己都还不记事呢,年纪太小了……其实影响不大。就阴天不舒服,累了容易酸,平时根本什么事儿都没有。” 时亦眉峰蹙得格外紧,抿着嘴蹲了一会儿,没说话,低头给他换了几个穴位。 酸疼一下就比之前翻了倍,林间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他呼了口气,看着时亦按在他腕间的手。 这件事是真的没几个人知道。 他从小就习惯了手腕疼,还以为谁都这样,后来训练强度翻倍撑不住的时候才发现不对劲。 当时退体育队,恐龙气得扯着他发脾气:“怎么就不能复健了!好好养几年,好了再比赛,又不急着让你去拿奖!” 林间深吸口气,慢慢吐出来。 可他着急。 伤病能不能养好是个未知数,哪怕能恢复,也未必还能达到巅峰状态。 而他需要钱,需要尽快把那个混蛋跟他们家彻底割裂,让一切尽快结束,把林女士尽快从泥潭里送出去。 必须抓紧时间。 不能停下,也不敢停下。 走廊里的些微光线透进来,男孩子低着头,像是没有任何不能碰人不能近身的规矩,认认真真地给他按揉纾解。 林间闭了下眼睛,左手覆在时亦发顶,轻轻摸了两下 时亦在他掌下抬头:“怎么了?” “我怕黑。”林间说,“还怕鬼,还怕宿管拿个手电到处晃。” 时亦皱了下眉:“宿管还去网吧?” “……”林间觉得他舍友哪儿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认真:“那你怕。” “我不怕。”时亦说。 “你怕。”林间说。 时亦:“……” 有一种怕黑叫你舍友觉得你害怕。 时亦抿了下嘴角,还在想用不用自己出去晃个手电给他证明一下,肩膀忽然微微一沉。 “小书呆子,你怕一下。” 林间朝他俯下来,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肩膀,声音挺低。 “你怕一下,我就不走了。” 第三十一章 整个宿舍都忽然静了几秒钟。也可能其实本来就挺安静,连上洗手间的梁见都哼着歌回去了,一点儿能转移注意力的声音都没有。 林间在舍友的肩膀上歇了一会儿,吸口气坐起来,准备胡乱找个理由逗逗他,才发现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盒糖。 挺眼熟,包装不起眼。 巧克力的。 林间拿着糖,认真地想了想他舍友有没有可能是想把他跟糖一起扔出宿舍。 没等他问问具体情况,时亦又反悔把那盒糖拿回来,给他倒了两颗。 林间攥着两颗糖,有点儿茫然,看着小书呆子踮着脚把糖塞到了上铺的枕头底下,又转身去柜子里头翻东西:“时亦?” “两下。”时亦说。 “啊?”林间没立刻反应过来。 “怕两下。” 小书呆子端着装过呵呵那个盆,把一盆洗漱用品连毛巾递给他,肩膀别着点儿劲:“别走了。” …… “间哥。” 梁见跟他一块儿在厕所洗手,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这就是你们俩早上一起翘了早自习的原因吗?” “什么叫翘早自习。”林间觉得他这个措辞就很有问题,“陪我舍友多睡了一会儿。” 回来的就晚,洗漱躺下都一点多钟了,上哪儿睡得够八小时。 林间速战速决回来,当着他舍友的面,挺酷地单手扯着床栏杆翻上去,转身就被地球仪结结实实地硌了屁股。 本来该赶紧睡觉的小书呆子就这么笑到了两点。 时亦的生物钟挺准,今天早上其实还准时醒了一回。 迷迷糊糊的小丧尸差点儿一头栽下床,被下来洗漱的林间顺手塞回去,给老万发短信,请了个早自习的假。 “真爽。”梁见挺羡慕,“我也想做这样一个自由的灵魂。” 宿舍的床挺硬,林间睡得肩膀发僵,按着活动了两下:“有人拦着你自由,还是有人拦着你变成灵魂?” “都没有,但我不能像你这样幸运,拥有一个邀请你同床共枕的室友。”梁见说。 林间关上水龙头,抬头看他。 “异床共枕。”梁见及时改口。 林间懒得理他,抻了张纸,擦了擦手上的水。 梁见:“不共枕。” …… 梁见迎着他间哥的视线,自觉闭上嘴,拇指食指捏起来,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林间把那张纸团成团,抬手扔进垃圾桶。 梁见牢牢闭着嘴,跟着他跑了两步,刚要把门重新带上,正好碰上老万迎面走过来。 胳膊底下夹着教案,一只手端着茶杯,还拿了张教师专用的食堂饭卡。 一看就是刚在别的班讲完课。 林间打了个招呼,侧身给他让了让道。 “万老师。”梁见这些天已经跟新班主任混得挺好,没了忌惮,高高兴兴跟他打招呼,“又来开门啊?” “对。”老万笑呵呵答应,“林间啊,来。” 林间:“……” 教室的卫生间不在这边,老万之前在这儿意外抓了两个抽烟的学生,就对用校园卡开门这门手艺生出了特别的兴趣。 还挺有恒心,有事没事就拉他们班男生过来练两把手。 抽烟的学生没报上去,被老万安排每天给班里的花花草草浇水松土了,事到现在还只有九班男生知道。在整个英语办公室,万老师为什么要拿饭卡去厕所还是个没能解开的迷。 梁见已经被拉着指导了好几次,看见老万终于叫了别人,立刻趁机跟他挥手道别,一溜烟窜回了班。 林间吸了口气,走过去:“万老师。” “诶。”老万笑着点头,把教案跟茶杯一块儿放在窗台上,合上门推了推,“有个事儿找你。” 老万是个能把任何奇怪或者不奇怪、尴尬或者不尴尬的场合发展成谈心的老师。 林间没觉得意外,靠在墙边,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男厕所的门没有他们班的好开,老万仔细研究了半天,终于找了条缝把门卡塞进去:“和你舍友相处得怎么样?” “挺好。”林间说,“他也挺好。” 老万挺欣慰,点点头:“时亦同学上课很认真,学习态度也很端正。” 林间:“是。”老万:“时亦同学还很努力学习,经常熬夜复习。” 林间点了下头。 老万:“时亦同学――” 林间没忍住,没让他继续往下背评语:“直说吧,您有什么事儿?” 老万扶了下眼镜站直,挺认真地看了看他。 在高三待了几十年的老教师,平时笑呵呵的时候还不显,这会儿忽然严肃,那种多年沉淀下去的气场就又重新冒出来。 林间杨了下眉,迎上他的视线。 “是这样。”老万说,“时亦同学因为一些原因,比较介意别人的碰触。” 老万仔细看了看他:“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应该及时通知你,免得你们在生活中生出什么误会。” 林间:“……” “怎么了?”老万问。 “太及时了。”林间说,“我都抱着他睡好几天了。” 老万瞪圆了眼睛。 “假的,合理夸张,为了表示我对您居然开学仅仅两个星期就告诉了我这件事而产生的由衷的激动之情。” 林间揉揉额头:“您怎么没等这学期过完再及时通知我?” 老万摇头:“那就来不及了。” “……” 林间深吸口气。 老师是好老师,就是一看就不太有幽默感。 他想了想,还是打消了给老万推荐个痒痒挠的念头, 老万练习的进度不太顺利,林间其实一直担心他哪次不顺手,这张充满了年代气息的饭卡就能彻底被报销得只剩下撬厕所门这一个意义。 他站在边上,尽量给充满实践精神的班主任提了几个建议,看着老万很耐心地尝试练习,没忍住走了神。 老万刚才说时亦是因为“一些原因”,所以才不愿意被人碰。 他可能离知道这些原因的机会挺近过。 那天他拎着猫上去,走到宿舍门口的时候,听见他舍友在里面打电话。 具体说的话他特意没去听,冒着被宿管五花大绑压下楼下棋的风险,在门口多站了一阵。 老万晃了两下门,没能晃开:“对了,时亦同学以前――” “老师。”林间说,“要是说我舍友过去的事儿,就不用了。” “为什么?”老万有点儿好奇。 “我舍友可好了。”林间笑笑,“他跟别人一样,我没觉得跟他相处有什么问题。” 老万:“但是时亦同学――” “万老师。”林间打断他。 老万:“但是――” “万老师,谁都有权利有秘密。”林间说,“我们俩处的挺好,一块儿吃了饭,昨晚刚在宿舍睡了一觉,我正准备约他周末出去玩。” 老万张了张嘴:“啊。” 林间挺耐心:“所以他想告诉我什么,自己就会说,您说对吗?” “对。”老万说,“但是你真的不让时亦同学替你补补课吗?” 林间怔了怔:“啊?” “马上月考了。”老万态度特别诚恳,耐心地把被打断了三次的话说完,“别看他入学分数不太理想,我去调了他们市中考的成绩,时亦同学以前成绩很好的。” …… 学习。 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 周五下午,请了假出来比赛的林间坐在网吧的电竞椅里,划掉自己那张征集了一个晚上的周末计划,给他心里只有学习的舍友发了条短信。 “有约会?” 老板蹲在边上帮他调试鼠标,看他一会儿看一眼手机:“周末?去哪玩儿啊?” 林间揉揉额头:“图书馆。” 老板差点儿把滚轮掰下来:“哪儿?” 林间不太想再重复一次这个自己就没迈进去过的地方,挺和蔼地朝他笑了笑:“网吧KTV台球厅一条龙。” 这个答案还挺靠谱,老板松了口气,把鼠标还给他,拍拍他肩膀说了声加油,绕回柜台准备观战。 林间揉揉手腕,把右手上的护腕摘下来,看了看。 时亦没使多大力气,疼是真疼,当时整个右手都麻得没了知觉,叫他险些就让老板再去多买个左手专用的鼠标。 没想到还真有用处。 林间活动了几下手腕,感觉了会儿灵活度,拿起手机。 小书呆子回消息回得挺快。 好几条,看起来好像没因为换个地方学习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波动。 一丝不苟地感谢了他的邀请,跟他确认了时间地点,还给他的比赛加了个油。 林间没忍住挑了下嘴角,顺手回了两条,放下手机,重新戴上耳麦。 - 程航觉得他的患者今天心情可能确实不错。 不光例行的问答都很配合,还难得地答应他开了个视频通话,甚至还挺认真地换了两三套衣服。 “今天就出去玩儿?” 程航觉得他患者可能是爱听这个,特意把话题转回来,“去哪儿,有安排了吗?” “有。”时亦往书包里装东西,分出点时间给他介绍:“去他家火锅店,给他辅导作业。明天去书店,后天去图书馆。” 程航:“……哈。” 时亦补充:“他先打一个比赛,等拿了奖金就回来,在火锅店碰头。” 程航心情有点儿复杂,看着低声哼着歌收拾东西的男孩子,努力配合:“挺……挺好。” 时亦拿起书包,看了看手机。 其实比约定的时间早了点,但他现在也没什么可干的,可以帮林间的妈妈做做事。 可能还可以帮忙剥桔子。 程航还在对这三天流程的震撼里没出来,挺复杂地看着自家患者戴上帽衫帽子,戴上口罩,背着书包下楼,蹲在宿管的传达室门口撕开了一袋妙鲜包。 没隔几秒种,一道分不太清是猫还是猪的影子出现在摄像头的角落里。 程航:“……” “醒醒,时亦。”程航深吸口气,看着把一大坨橘影抱起来的年轻患者,“他就是约你出去写个作业,你不能偷只猫送给他。” 第三十二章 比赛挺顺利。 林间摘下耳机的时候,甚至还能赶上一拨新闻联播。 “成天在这儿虐小学生骗钱。” 老板咬着根没点的烟,翻了支笔塞给他叫他填卡号:“真不去青训营?管住管饭,你们家那堆烂事也烦不着你……” 林间笑了笑:“不去,管太严受不了。” “算了吧,谁不知道你为什么。” 老板想起他们家的事,也跟着心烦:“你那个……那玩意,消息挺灵通,哪儿有钱往哪儿钻。你避着他点儿。” 林间没说话,换只手拿笔,龙飞凤舞写了串数字。 老板看了一眼他揣在口袋里的右手,没忍住皱了下眉。 约了小书呆子在火锅店等,林间没多耽搁,简单收拾了几样东西扔进书包,准备出门:“包间不用留,这三天放个假。” “算了吧,就你那个包间,给别人都是倒搭钱。” 老板递给他个冰袋:“你这么折腾,别还没来得及打职业,手先废了。” “屁的职业。”林间说,“我现在心里只有学习。” 老板:“啧。” 林间觉得他这个语气就挺过分:“什么态度?” “老天给人关上一扇门,就会打开一扇窗。” 老板往上指了指:“打开一扇门,窗户就会关上。” “所以呢?”林间问,“你觉得我这是在凿壁偷光?” 老板摇摇头,语重心长:“愚公,加油。” …… 这个世界有的时候就非常的不友善。 林间掏出痒痒挠,抻长了跟老板握了下手,拎着书包出了网吧。 手机刚开了飞行模式,才调回来,就接连响了几声。 林间按亮屏幕,没忍住扬了扬眉。 林女士发过来的消息。 火锅店老板娘对新来的小帮工非常满意,分别给他偷拍了小帮工帮忙擦桌子、帮忙算账和帮忙剥橘子的照片。 刚给林女士换的新手机,像素角度都挺好,清楚得能看清楚白色的橘络。 火锅店的灯是他选的,暖色调。 挺柔和的光线落在男孩子比旁人都浓深一点儿的睫尖上。 林间没忍住抬起嘴角,回了两条消息。 路边有家亮着灯的便利店,他进去挑了挑,给家里的两个人买了几袋零食,一块儿装进了书包里。小书呆子还是瘦,总得补充补充营养。 林间在画着大眼睛男孩的红罐牛奶和眯眯眼大拇指乳饮料中间挑了挑,还是选了红通通的喜庆色号,拿了罐冰镇的,一块儿结了账。 右手的麻木缓解不少,他试着活动了下,摘了护腕。 急着结束比赛,强度稍微有点大,最后一局的时候还是有点儿没坚持住。 又不是刚受的伤,护腕这东西没什么治疗作用,勒久了反而不好。 他把护腕戴回左手上,拎着书包转过了个街角。 不想让林女士知道他打电竞的事,特意找了个离家挺远的网吧,还得倒趟车才能回去。 林间绕出小巷,准备去等车,目光忽然落在站牌下头。 男人站在站牌下,难得的没喝酒,手里拎了袋蔫得不成型的橘子。 林间没接着往前走。 “小间。”男人讪笑着朝他走了两步,“我问了……你刚才是打什么比赛了吧?” 林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转到路边开了个打车软件。 男人紧跟几步:“小间,小间――” “滚。”林间说,“如果你不清楚再这么叫我一句会出什么事,可以现在试试。” 男人瞬间噤声,往后缩了下:“我――我就是来看看你比赛。你小时候不是爱吃橘子吗?你看,我给你买的……”林间打断他:“我挣的钱是我妈的,跟你没一分钱关系,懂吗?” 男人一噎,没接着说话。 林间把书包背到肩膀上,转身沿着路往下走。 “林间!”男人几步追上去,伸手扯他胳膊,“我就――就要一点!你就当可怜可怜我……” 扯的地方转眼腾起来一阵刺痛,林间脚步顿了下,没再跟他废话,反手扯着他胳膊,结结实实掼在墙上。 “我的态度。” 林间抵着他喉咙:“够明白了吗?” “林,林间!”男人吓得拼命挣扎,“你别误会!我不是为了钱来找你,我――” 林间冷眼看他:“为了什么?” 男人一时语塞,半晌才磕磕巴巴扯出个理由:“我……我想跟你妈和好!” 他像是抓住了根救命稻草,拼命解释:“我不打人了!你相信我,我肯定改……” 林间闭了下眼睛,狠狠扼住了他的脖颈。 男人瞬间消音。 “你没资格。”林间看着他,眼底阴沉,“你逼得我妈快死了,逼得她差点儿从楼上跳下去,那是你跟她说你一定改的第三天。” 男人语塞,勉强解释:“那是我喝了酒,我平时都不会的,你听我――” 林间没再叫他废话,单手扯着他,结结实实砸在了边上的垃圾桶上。 格外沉闷的一声响,男人连闷哼都没来得及,晃晃悠悠倒下去。 尘土转眼腾起来,袋子里的橘子七零八落滚了一地。 四周看热闹的脑袋飞快缩了回去。 林间转身要走,听见倾倒的垃圾桶响了两声。 “林间。” 男人嘴角有血,咳嗽两声,始终装可怜的劲没了,浑浊的眼底显出点阴鸷:“你也看不起我?” 林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儿子也看不起我!”男人躺在地上,笑得喘不上气,“你看不起我什么?没出息?爱发脾气?爱打人?” 男人踉跄着爬起来,吐了口血沫:“你是我生的,你以为你不会这样?” 林间肩膀绷了下,转身往路口走。 “你早晚会跟我一样!”男人彻底撕破了脸,在他后面喊,“你打人就不狠?你控制得住自己?” “你看看你现在打人什么样!” 男人声嘶力竭,语气阴鸷得像是诅咒:“你自己最清楚你是个什么东西!等你以后娶了媳妇,进了社会,你也会一样,跟你老子一模一样!” “你妈早晚会知道,你也是一样的,你是我儿子,你以后会走我的老路……” 林间眼底激起点血色,停步站了一会儿,走回到男人面前。 男人还站不稳当,晃悠了下本能想逃,他已经半蹲下来。 “不会。” 林间看着他,眼底血色已经淡了,语气格外平静:“我没什么以后。” 男人一缩,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等我把我妈送走那天。”林间轻声往下说,“你耐心等,等我妈走了,我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男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你――你要干什么?” 林间笑了下,扫了一眼他吞咽口水的喉咙,没说话,起身离开。 这次男人没再追上来。 他打了个出租,在离家还有几个路口的地方叫司机停下,下了车。 其实没耽搁太长时间,哪怕中间顺道揍了个人,也就是几分钟的事。 还不如坐公交回来的浪费的时间多。 林间找了个长椅,坐在太阳底下,往后靠了靠。 太阳亮得晃眼睛,白亮的光争先恐后往下抢,在地上洒成一片。 林间遮了下滚热的阳光,眯起眼睛。 他拉开书包,看了会儿自己买的东西,没忍住笑了一声,拿出来放在了长椅边上。 牛奶罐外头还有层冰凉的水汽。 林间看了一会儿,自己开了罐牛奶,喝了两口,呛得咳嗽了几声。 他没停下,几口喝完了剩下的,把空罐扔进垃圾桶里。 也不知道他都在干些什么。 ……借奶消愁。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他同桌在一块儿待得时间长了,脑洞活跃得有点过分。 他被自己冒出来的一堆念头逗得笑了一会儿,深吸口气,撑着胳膊站起来,又把那几样零食一样样装回去。 好吃的又没有错。 不能因为被他碰过就这么赌气扔了,太浪费。 林间拉上书包,看了看四周,拐进了平时熟悉的方向。 走回去的时间比平时多花了点。 天黑了,火锅店已经开了灯,亮堂的灯牌立在挺安静的小巷子里。 挺热闹。 林间攥了下书包带,走进门,正好看见帮忙算账的时亦。 小书呆子今天穿得比平时都好看,帽衫下头还有个兜,布料宽松柔软,看着就舒服。 就是捂得有点儿严实,长袖遮得严严实实,戴着口罩,也不知道热不热。 他进了门,跟林女士打了个招呼,轻敲了两下柜台。 “稍等。”时亦上手简直飞快,熟练地把刚收的钱归了帐,抬头:“几号――” 小书呆子眨了眨眼睛,看见他,口罩外头的眼睛稍微睁得圆了点儿。 林间靠着柜台,认认真真地看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灯光顺着眼睫滑下来,好像也在那双眼睛里跳了两下。 细碎到几乎有点儿不起眼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光亮。 被时亦在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林间才意识到自己出神的时间有点长。 他抹了把脸,笑着摇摇头,把书包递给林女士:“我去洗洗手。” 他们这一片取的是地下水。 冰凉,放出来都泛白沫,哪怕大夏天也一样镇得人能打个激灵。 林间倒了一掌心的洗手液,洗了几次,还觉得不太干净,又换了块香皂。 搓到第五遍的时候,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林间扔下香皂,及时刹住没出手,冲了冲手上的香皂沫。 …… 他舍友这个走路不出声的习惯也要改。 小书呆子戳在他身边,口罩已经摘了,安安静静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无声无息从地里长出来的。 “找我吃饭?” 林间朝他笑笑:“马上,你先跟我妈吃。给你们买的零食在书包里,不喜欢就搁货架上卖了,我买的批发价便宜……” 他没接着说下去,张了张嘴。 时亦握着他的胳膊,从水底下拿出来,递给他张纸巾。 “这么严格的吗?”林间问,“我在家一般湿着手就吃饭了。” 时亦点点头:“擦一下。” 林间接过纸巾,擦了擦手上的水:“好了,出去吗?” 时亦摇了摇头。 林间觉得他可能是有话想跟自己说,往外看了一眼,趁着林女士忙着招呼客人的机会关严了门:“来。” 他的房间就在火锅店后头。 收拾得其实很舒服,就是不常回来住,稍微有点冷清。 林间牵着他舍友的胳膊,一路把人带到自己屋,挺耐心:“怎么了?” “本来想把呵呵带来的。”时亦说,“有人不让。” “……啊。”林间没太跟得上他的思路,但还是本能地有点失落,“这人真过分。” 时亦点了下头。 林间看着他认认真真点头,没忍住乐了:“没事儿,我说不定什么时候还回宿舍呢,你再帮我偷。” 时亦又看了一眼他的手:“擦干了吗?” “啊?”林间看了眼掌心,“干了吧……” 他话还没说完,右手已经被小书呆子轻轻握住。 可能是因为攥的时间长,也可能是因为他在凉水底下冲的久,掌心的温度比他要高了一点儿。 男孩子的手修长干净,格外生涩地、不知道怎么使劲地覆着他。 “时――亦?” 林间觉得自己的脑子这会儿可能长在了洞上,张了张嘴,多花了些力气才重新出声:“怎么了,我妈要卖了你?我们家应该不卖小孩儿,不过我屋有个天窗,我可以带你私奔……” 时亦:“……” 林间看着被他握住的手,半晌才把脱缰的思路好不容易拽回来:“你不是――过敏了没有?哪儿不舒服?” 时亦摇摇头,握着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头顶。 林间怔了怔。 “没带猫来。” 小书呆子动了动,有点儿软的发梢抵着他掌心:“借你了。” 第三十三章 来做客的小朋友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戴上了帽子。 吃火锅本来就热,一头细细密密的汗,也说什么都不肯摘下来。 林女士把两个还打算帮忙的孩子塞进里屋,一人一半分好了零食,噙着笑嘱咐谁都不准抢的时候,忽然发现不爱说话的小朋友帽子边沿压了几撮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比之前乱了不止一点儿。 她好奇地看了好几眼,觉得应当尊重孩子们的秘密,体贴地没有追问,轻轻带上了门。 “……情不自禁。” 林间也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清了下嗓子,主动检讨:“揉顺手了,没收住。” 站在镜子前头努力沾水压头发的时亦:“……” “其实我妈见多识广。”林间摸摸鼻尖,“你就算不戴帽子,也不会吓着她的。” 时亦坚持:“不行。” 林间忍不住好奇:“为什么?” 小书呆子专心压头发,没理他。 林间扬扬眉,把空调温度调低两度,枕着胳膊往后靠了靠。 他觉得他舍友耳朵好像有点儿红。 但是不能说。 刚才暴风揉脑袋的时候给人揉红了,就差点把人吓跑。 要不是之前没来得及说天窗的具体位置,他这个时候可能就已经穿梭在大街小巷,寻找失落的舍友了。 林间拿了块雪花酥,放松仰在床上,塞进嘴里慢慢嚼着。 里屋跟外头隔了个厨房,挺安静。 空调是二手买下来的,年纪跟他已经差不多大,运转的时候嘎啦嘎啦响。 风还算凉快。 林静给他们分的都是自己做的零食,种类挺多,还跟以前一样,都是最能逗小孩子开心的小零嘴。 他走了会儿神,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 说不累是假的。 玩游戏挺爽,真打起比赛来,根本一点儿都不轻松。 本来是想提前打完比赛赶回来,趁着投入学习的怀抱之前带着小书呆子能玩一会儿是一会儿,哪怕弹会儿玻璃球也行的。 …… 林间深吸了口气,把接下去要冒出来捣乱的念头草草挥散。 有什么可想的。 雪花酥明明这么甜。 他扶了下床沿,准备坐起来洗把脸精神精神,才撑着坐起来,肩膀忽然被人隔着衣服按住。 林间愣了下,抬头迎上小书呆子的视线。 “别动。”时亦说,“睡一会儿。” 林间有点儿茫然:“我黑眼圈这么严重了吗?” 时亦:“……” 根据打比赛露脸那短短几分钟自己直播间直升的热度,林间觉得自己应当不至于这么毁形象,努力探头照了照镜子。 “没有。”时亦把他按回去,“放松。” 林间仰卧起坐,没忍住乐了:“放松就是睡觉啊?” 时亦没说话。 他就只知道这一种办法。 程航其实没少教他各种技巧,可对他都没什么效果,所以就一个都没往心里去,也没特意记住。 当时记住就好了。 时亦看了一眼手机,还在想要不要现在给程航发个短信,林间已经挺配合地又撒手躺了下去。 动静挺大,扑通一声。 挺突然。 时亦吓了一跳,差点伸手去他鼻子底下试试呼吸。 “挺好用的。” 林间闭着眼睛,认认真真给他汇报:“感觉好多了。” 时亦抿了下嘴角,在床边坐下,碰碰他胳膊,朝他伸出手。 “什么?”林间睁开一只眼睛,“雪花酥?你那儿也有,我妈说了,咱们俩一人一份,谁也不准抢谁的……”“……”时亦打断他:“手。” 林间一怔。 时亦等了他一会儿,探身握住他的胳膊,拉到了床边。 小书呆子的手艺真特别好。 标准的复健手法,搁在他们体育队里,都能被恐龙好吃好喝供起来。 什么都不用干,专门替选手做赛前赛后松解那种。 林间吸了口气,枕着胳膊侧过来,看着他认认真真地按摩穴位。 “以后疼了找我。”时亦说,“我给你按。” “我这行可没定点儿。”林间扬扬眉,故意逗他,“什么时候都行?” “什么时候都行。”时亦说。 林间愣了下。 小书呆子根本不会开玩笑,什么话都当真,漆黑干净的眸子里头有一说一的认真。 他迎着时亦的视线,怔了一会儿,胸口忽然有点梗得慌。 本来也都不算事。 这么些年也都过来了,从被活生生揍昏过去到看着那个人趴在门口□□求饶,从把林女士拼命从阳台扯回来,到两个人守着一间火锅店涮着火锅听着歌。 他一直觉得他这辈子的意义就是把林女士推出去,推出泥潭,去过她本来就该过的日子。 除了这个,他什么都不敢想。 也没余力想。 直到刚才站在柜台前的时候,迎上那双眼睛里细碎的光。 林间吸了口气。 那时候被抱着猫蹭下巴蹭出来的酸涩又开始硌眼睛。 不讲道理、全无章法的,把他脑海里盘旋着的那些阴鸷诅咒往外挤。 时亦按得专心,抬手刚想叫他翻个面,忽然被林间扳着肩膀,整个人转了一百八十度。 “怎么了。”时亦没反应过来,“有东西?” “没有。”林间挺诚实,“你发挥一下想象力。” 时亦:“……” 校医室探险事件没过去多长时间,他实在不太想对着个黑黢黢的墙角发挥想象力。 时亦撑了下床沿,转身想说话,忽然怔了怔。 有什么力道靠在他肩上,微热的触感隔着衣物,安安静静地洇开一小片。 他坐了一会儿,没出声,按着床沿坐回去。 林间在他肩上趴了一会儿,吸了口气:“小书呆子。” 时亦:“嗯?” 林间:“……有件事。” “你说。”时亦说,“我听着。” 林间犹豫一会儿,还是按着他的肩膀,拍了两下:“你没比我矮那么多。” 时亦:“……” “你不用一直往直了挺着坐。”林间挺耐心地给他讲道理,“我这个姿势,其实够不太着。” 时亦:“…………” “真的。”林间很诚恳,“其实――” 刚才还直挺挺坐着的小僵尸扑棱站起来,直挺挺地出了门。 小朋友们在一块玩儿,就很容易闹一些无关大碍的小矛盾。 离家出走的小朋友被林女士用一个冰淇淋领了回来。 特地赏罚分明,没给林间的份。 林间深吸了好几口气,好不容易把笑压下去,一迎上小书呆子手里造型格外可爱的冰淇淋,还是没忍住:“噗。” 时亦抿了下嘴角,攥着冰淇淋,抬头看了看。 “找什么呢?”林间打了罐可乐。 “天窗。”时亦说。 “……错了。”林间呛了一声:“下次不逗你了。” 他同桌承认错误承认得特别痛快,该犯的时候从来不改。 时亦没跟他计较,看了看手里的冰淇淋。 熊猫造型的。 虽然眼睛有点小,耳朵有点大,长得有点像熊或者猫,但也至少也还诚意满满地区分出了黑色跟白色。 就是从哪儿吃都好像有点不合适。 “我妈自己做的,我也没什么艺术细胞,就随她。” 林间一撑床沿,轻轻巧巧坐起来:“没事儿,我屋有冰箱,你不想吃就先放着。” 他也过来看了看那个挺抽象的熊猫,没忍住笑了:“她总担心我和别人处不好。所以看见我带个朋友回来,就特别开心,什么都想给你。” 时亦点点头,看了一会儿那个冰淇淋。 “想什么呢。” 林间的手在他眼前晃了下:“来,写作业了。” 时亦愣了下:“现在?” “不然呢?”林间凑过来看了看“我还以为你现在应该超帅那种眼镜反光,用指节推一下,告诉我你等待这一刻已经很久了……” 时亦没忍住笑,咳嗽了两声。 也不知道这人一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脑子里可能有个洞。 可能是林间家的氛围实在太叫人放松,他没刻意压着笑意,起身准备去拿书包,险些跟他还在走神的舍友面对面亲上:“怎么了?” “啊。”林间抓了把头发,草草揉了两下,“想到要写作业,压力有点大。” 小书呆子还犯规。 没戴那个又沉又笨的黑框眼镜,还离这么近朝他笑。 时亦想了想他舍友的英语书,也觉得这就写作业对林间来说有点挑战:“做准备活动吗?” 林间一愣:“还有准备活动?” 时亦点点头,“先不看题,闭上眼睛默念五十遍,我一定能做出来。” 林间有点迷茫:“有用吗?” “没有。”时亦说,“可以顺利一点儿睡过去。” 隔了几分钟,林间才意识到他舍友这是在给他讲笑话。 时亦都已经去拿书包了,抱着练习册一转身,才发现林间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了地上。 笑得喘不上气,站都站不起来。 他舍友的反射弧可能有点特别长。 时亦抿了下嘴角,放下怀里的练习册,蹲下去朝他伸手:“没事,不用配合这么长时间。” “不是配合。”林间笑得肚子疼,攥着他的胳膊往起站了两下,都没能撑起来,“等会儿,我还没默念完。” 时亦绷了一会儿,也没忍住笑了。 林间屋里铺的是那种成块儿的拼接地毯,不贵,但打理得干干净净,一点儿灰都没有。 而且舒服。 想坐就能坐,想躺就能躺。 时亦看着他舍友在床边笑成了个不规则的多边形,拽了几次没能把人拽起来,犹豫了一会儿,也跟着坐下去。 “来。”林间好不容易笑够了,抬手随便抹了把眼睛,“我教你。” 时亦把七门科目想了一遍:“教我什么?” 林间挺认真:“放松。” 时亦微怔。 “再浪费点儿时间。”林间看着他,声音比平时轻了点,“歇一会儿,一会儿就学。” “不着急。”时亦说,“我也不是很喜欢学习。” 林间没忍住一笑:“你这个说法,就好像我不喜欢打游戏。” 时亦:“差不多。” 林间扬了下眉,看了他一眼。 小书呆子没再往下说,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时亦好像什么都明白。 平时就特别好骗,说什么都信,一揉脑袋乖得躲都不会躲。 偏偏到了这种时候,就比谁都敏感。 林间笑了笑,低头看了一眼右手,嘴角又有点儿抬不起来。 …… 用不着想。 他把脑子里的念头挥散,朝时亦招招手,踩着椅子往上一撑,打开了那扇挺隐蔽的天窗。 天窗上头就是房顶。 他们这一片跟网吧那边儿不一样,四边上除了学校就没有太高的楼,视野开阔得有点儿过分。 过分到当初报到的时候,时亦硬是没找着任何一个能当参考的标志性建筑物,在这附近绕了好几个圈。 白天看着有点儿不算发达的地方,到了晚上就格外的漂亮。 林间伸了把手,把小书呆子从屋里拽出来,拎着他一块儿钻出来。 时亦对这个活动不太熟,没站稳,被他扶了一把,下意识抬头。 风温柔地绕着人吹。 夜色安静,满天的星星你争我抢地闪着光。 “小书呆子。”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笑着逗他:“好不好看?” 时亦点点头。 以前上学也好,在家也好,都是层层叠叠压得人喘不上气的高楼,有几颗星星也不起眼。 他一直不喜欢晚上,也不知道晚上有这些可以看。 …… 他好像什么都不喜欢。 时亦学着他舍友的姿势,在屋顶坐稳当,仰起头。 他也并不喜欢学习,只是因为平时实在没什么可干,所以就看书做题。 那些人看到他整天看书做题,还只能考那么点分,就不会再没完没了地想办法折腾他。 时亦隔着衣服,握住右胳膊,攥了攥。 究竟是怎么弄伤的,他其实已经回忆不太清楚了。 程航说人会本能拒绝想起不喜欢的事,哪怕他现在回头去想,也只是几个面目模糊的影子,嘻嘻哈哈地笑着去扯他的手。 不是成绩好吗,不是老师的好学生乖宝宝吗,不是爱学习吗。 高年级的人坐在他肩膀上,挣扎的时候,有激烈的疼痛从手臂上炸开。 可能是一旦放松了这些念头就格外容易冒出来,时亦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 林间和林姨都还不知道,他其实一点都不讨人喜欢。 不听话,不乖,不是好学生。 时母说过,他要反思自己,别人不会无缘无故找他的茬,既然这么多人针对他,一定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事。 可他能改的明明都改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露出叫人厌烦的一面来。 这种时候不该陷进这些毫无益处的情绪里,时亦用力咬了下嘴唇,努力想叫自己从这些念头里抽离出来,后背却忽然被什么力道轻轻一揽。 时亦微怔,下意识回头。 “我扶着你。”林间说,“敢不敢闭眼睛?” 时亦不太明白:“为什么不敢?” “唔。”林间低头看了一眼房檐下头黑漆漆的一片,觉得还是有必要不提醒他舍友这儿离地面起码三四米,“没事儿,信我,闭上吧。” 时亦点点头,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之后其实挺不容易有安全感。 他本能往后靠了靠,被林间撑在他身后的胳膊稳稳撑住:“要作法吗?” 林间:“……” 时亦:“?” “我现在已经是这么个形象了吗。” 林间没忍住笑,叹了口气:“对,作法,别动。” 时亦下意识摒了下呼吸。 隔了几秒,有陌生的触感落在他阖着的眼皮上。 少年指腹有干净的薄茧,撑在身边的手臂格外谨慎地护着他,一点儿也没碰到别的地方。 摩挲着,格外温柔地,一点点抚到睫根。 第三十四章 时亦摒着呼吸,整个人都不太知道该怎么动。 “难受吗?” 林间严格地一点儿没多碰,声音落在他耳边,压得挺轻:“难受跟我说。” 不难受。 虽然不难受,但是感觉又在别的地方有点儿奇怪。 习惯了加到身上的力道都会受伤,伸过来的手都不怀好意,林间碰他的动作简直轻得过分。 像他小时候玩儿香皂吹出来的泡泡,一碰就能碎。 偏偏又映着晃人眼睛发疼的光。 时亦摇摇头,呼吸依然不太顺畅:“林间――” “在呢。”林间问,“好点儿了没有?” 时亦怔了怔,下意识睁开眼睛。 “小时候我做噩梦,我妈就这么哄我。” 林间笑了笑,松开胳膊坐回去,一只手依然稳稳当当扶着他:“你刚才那个表情,就好像睁着眼睛做噩梦了。” 时亦抿了下嘴角:“没有。” “我知道没有。”林间一本正经,“你就当满足一下我从我妈那儿一脉相承的慈祥天性。” 时亦没忍住,笑了一声。 男生愿意互相当爸爸他知道,还没见过上赶着散发母爱光芒的。 眼睛被他碰得有点儿痒,时亦没忍住,抬手揉了两下。 “行了,舒服了。”林间抻了个懒腰,拉开天窗,“回去写作业,还是再待会儿?” 时亦不太想回去:“你作业还有多少没写?” “怎么说呢。”林间沉吟一会儿,“你还记得咱们作业是什么吗?” 时亦没太反应过来,点点头。 林间松了口气:“那我就不给你再背一遍了。” 时亦:“……” 林间其实挺长时间没写过作业了,他的情况老万知道得差不多,也没特意管过他,还帮他拦了一波各科老师的暴力催收。 之前在男厕所门口,是老万头一次试探着跟他提学习。 小书呆子就愣了一会儿,转头又是平时有点儿心事挺老成似的表情。林间没忍住乐了,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想我写两份要多久。”时亦说,“你有写过字的东西吗?” 林间都不知道该惊讶他舍友居然就这么打算替他写作业,还是该质问他舍友凭什么“有没有写过字的东西”也能成为一个被认认真真问出来的问题 不就是当初赶时间,拿错了本英语书。 太看不起人。 “你右手的伤只能养。” 时亦看了一眼林间的手腕,解释:“我查了,你要想打……职业,要调整状态。你现在的年龄是黄金阶段,手伤影响会很严重。” 他查的资料挺多,又觉得说出来也没什么必要,正要抓紧时间下去写作业,一回身正好迎上还盯着他看的林间:“怎么了?” “有点儿惊讶。”林间说,“我同桌一口气能说这么多话。” 时亦:“……” “逗你的,别生气。” 林间在他同桌翻身下房顶之前及时伸手,把人拉了回来:“我不打职业。” 时亦怔了怔,抬头看他。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笑了,好脾气地拉着他同桌坐下。 “恐龙……就体育队的老师,押着我去做过检查。受伤的时间太早了,小孩子骨头长得快,没来得及好好护养。” 林间语气没什么变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就这样,不会再变了。” 这话他其实没跟人说过几次。 恐龙不信,还要去找更好的复健师,反复保证肯定给他想办法。 其实用不着。 真按照医学评判,他这就算是好了。 什么也不影响,活动也正常,外表一点儿都看不出来,跟正常人一模一样。 就只有天气阴了潮了,真累得抬都抬不起来的时候,那种蛰伏到骨子里的疼才会出来折腾作祟。 三局都打不下来,打个屁的职业。 小书呆子肩膀绷得有点儿紧,他笑了笑,伸手胡噜了下时亦的脑袋:“没事儿,你不是知道吗?我本来也不喜欢打游戏,就拿这个挣钱。”时亦皱起眉,抬头迎上他眼睛里的笑,胸口莫名有点堵得慌。 “所以没事儿的。”林间声音挺轻,耐心哄他,“不用替我担心。” 时亦本能觉得他这个逻辑里有问题,一时又找不出来,张了张嘴,没说话。 林间趁他走神,顺手又按着他同桌的脑袋揉了个过瘾,挺满足,转身去推天窗:“行了,回来写作业――” 时亦忽然扯住了他的胳膊。 林间被他吓了一跳,一走神,脚底滑了下,整个人突兀地往下一沉。 …… 小书呆子劲儿还挺大。 根本就不是一拽胳膊就掉下来的小丧尸。 这一片没什么人住,路灯就没好用过,这会儿往哪看都是一片漆黑。 林间晃悠了两下,看了一圈儿没找着接力的地方,抬手重新扒住了房檐:“小书呆子。” 时亦攥着他的胳膊,嘴唇有点儿泛白:“没事吧?” “放心,好极了。”林间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在自己的房顶,和自己的同桌上演了感人至深的一幕,他一松手我就得掉下去。” 时亦不知道该笑还是紧张,抿了下唇角。 “逗你的。”林间没忍住乐了,“松手,这么点儿高我跳下来就行了。” 这片儿管得不严,他这个屋子是依附着小巷自己盖的,按着火锅店的房顶走,确实比一般的屋顶高。 可也不至于就能摔出个什么好歹。 林间觉得这时候给他舍友讲自己曾经从三层楼活着落地的小故事不太合适,看着时亦牢牢攥着他的手,又没忍住出了神。 头顶的星星,脚底下的漆黑一片。 紧紧攥着他的,因为用力过度指节有点儿泛白的手。 像极了什么烂俗到极点的人生隐喻。 “松手。”林间闭了下眼睛,声音轻下来:“时亦,听话。” 时亦摇了摇头。 他舍友可能恐高。 林间扳着房檐使了下劲儿,正在衡量自己单靠左手的力气能不能重新翻出去,时亦忽然单手脱了那件帽衫。 男孩子的动作挺利落,把帽衫从头顶褪下来,只剩下里头的短袖,攥着衣服扔下去给他:“拽着。” 林间扬了下眉。 …… 这个办法是他没想过的。 林间拽着那件帽衫,被时亦往下放了放。 下头堆着不少附近住户倒腾来盖房子的沙子,都装成袋堆得挺高。他凭记忆摸索了两下,找准位置借了几次力,把自己顺顺利利扔到地上。 时亦可能是没劲儿了,帽衫也跟着掉下来,被他及时捞了一把,没沾上灰。 软乎乎的帽衫,质量显然挺不错,布料安安静静贴着他。 林间忽然冒出点儿不靠谱的冲动。 压不住,明晃晃地往外冒。 “小书呆子。”林间开了下手机,给他晃了晃光点定位,“我接着你,敢不敢下来?” 时亦正探头看他是不是顺利落到了地上,听见他说话,不自觉一怔。 “……逗你的。” 林间刚问完就后悔了,摇摇头笑笑,把理智拉回来:“你等一下,我进去接你。”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以前还没这样过,居然就这么不靠谱。哪怕地上有沙子缓冲,有他接着,那也是房顶,就敢叫人硬往下跳。 他揉揉额头,准备找个不容易被林女士抓包的方式绕回火锅店,刚转身,忽然听见时亦叫他:“林间。” 林间愣了下,下意识回头。 他几乎没来得及回神,一把扔下手机,往前抢了两步,结结实实把说跳就跳的小丧尸圈在了怀里。 沙子还是有用的。 林间扑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来得及找角度,接住了人才发现这个姿势站不稳,踉跄了两步,就抱着人摔进了一堆没来得及装袋的沙堆里。 有缓冲倒是一点儿没疼,林间觉得自己现在可能就剩下一魂一魄,手忙脚乱扯着时亦检查:“摔着哪儿没有?” 时亦犹豫了下,觉得为了照顾他舍友的自尊,还是不应当说出来这个高度他其实徒手就能下来。 毕竟他舍友连他都接不住。 “没事。”时亦就穿了件短袖,不太适应被他这么到处检查,撑起身往后退了退,“你以后准备干什么?” 林间差点儿就被他吓得没以后了,按着砰砰作响的心脏缓了缓:“啊?” “静姨。”时亦帮他捡起手机,“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准备干什么?” 林间当然是有天赋的,不然不可能让体育队这么心心念念,也不可能明明不爱打游戏,依然能轻松拿到奖金。 如果没受过伤,他可能会成为一个特别出色的电竞选手,或者运动员,或者别的什么能发光的存在。 可这些都被他的伤给毁了。 林间张了张嘴,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舍友这么跳下来,很有可能是为了跟他继续刚才房顶上的对话:“摆摊……烤串儿?” 时亦:“……” “逗你的。” 林间没忍住乐了,挺流畅地给他背:“将来就――念个大学,上个班,成个家,圆圆满满过一辈子。” “哪个大学?”时亦问。 林间:“……” 这届舍友真严格。 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接过手机,没急着站起来,往后又靠了靠。 白天晒得暖乎乎的沙子,这会儿外头凉得差不多了,里头多少还有点儿温度。 以前也不是没回答过这种未来规划,但答到这儿差不多就行了,他还没编过要考哪所大学。 按照规划,他上完高中应该就能攒够钱,把林女士送走。 反正在追求的好男人那么多,以林女士的条件,肯定能挑个足够托付终生的,幸福开心过一生。 “你考哪个?”林间除了清华北大就不知道几所大学,又觉得这个回答在这儿实在有点太像编的,足够理智地把这两个选项划掉,“我努力努力,看能不能追赶上你的脚步……” 小书呆子眼睛瞪得有点儿圆:“真的?” 林间张嘴想说话,迎上他眼睛里的光,胸口没忍住一疼。 ……就当哄他舍友了。 对着这双眼睛,林间心实在硬不起来,笑了笑,揉揉眼前的脑袋:“啊。” - “所以间哥。” 梁见被他间哥的电话从酣战的游戏里拽出来,压低声音:“这就是你连发十条‘你爱学习,学习使你快乐’朋友圈刷屏的原因吗?” 林间扶着额头,用力按了两下:“不是,是我手机摔卡了。” “哦。”梁见长舒口气,“那你真的在学习吗?” 林间:“……” 没事不能哄舍友。 哄舍友是要付出代价的。 挺长时间没临幸过作业,他都不知道各科老师的花样已经翻了这么多。 根本不是以前淳朴单纯的课后题抄答案了。 梁见努力给他打气:“相信自己!你当初为了不叫静姨担心,带领我们集体友善,不也挺成功的吗!” “怎么相信自己。”林间揉揉额头,“手插兜溜达吗?” 梁拉姆达同学:“……” 林间觉得他帮不上什么忙,从书架上翻了本高一的教辅,扫了两页。 “不对啊间哥。”梁见才反应过来,“你舍友呢?他不辅导你吗?” “他辅导我三个小时了。” 林间:“刚才他还给我出了两道题,让我鉴别两瓶失去标签的白色固体哪个是氯化钠,哪个是硝酸钾。” “尝啊!”梁见对这个流传甚广的化学题目略有耳闻,信心满满,“这道题我听了!不骗你,有时候他们就容易把简单的问题想复杂,其实生活经验轻松打败学霸……” “第二题。”林间说,“鉴别两瓶失去标签的白色固体哪个是氯化钠,哪个是砒|霜。” 梁见:“……” 林间搓了两把脸,深吸口气。 小书呆子脾气是真好,一遍不会就再教一遍,再不会就教第二遍。 要不是被林女士领去洗漱,时亦这会儿可能还在耐心地给他分析他写出来那个化学方程式要是能反应,当场就能拿个诺贝尔奖。 梁见听着他间哥的描述,就已经接连打了好几个激灵,爱莫能助地飞快挂断了电话。 林间翻开书,撑着眼皮又看了几页。 时亦洗过了脸,换上带过来的睡衣,里屋的灯还在顽强地亮着。 火锅店已经打烊了,林女士帮他们留了门,还特意挺神秘地给小朋友留了份夜宵。 没了客人的小店关了灯,有点冷清,但又一点儿都不叫人不舒服。 他喝了两口林女士硬塞过来的冰可乐,翻出手机看了看。 程航都不太想知道这两个人的约会记录,本着负责任的心态,给他发了两条短信。 程航:和你朋友玩得怎么样。 程航:写作业写得愉快吗? 时亦攥着手机,多看了一会儿半吊子心理医生选的这个称呼。 其实是舍友。 他习惯性的想纠正,按了两下键盘,又一点点重新删干净。 时亦:嗯。 时亦:很愉快。 程航:你朋友呢?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得怎么样? 时亦抬头看了一眼里屋的灯光,没忍住抬了下嘴角,把手机揣回口袋里,端着夜宵推开门。 时亦:溺水了。 第三十五章 在淹没在知识海洋里的舍友彻底不冒泡之前,时亦及时下去,把人捞了出来。 “大意了。” 林间换了门科目,吃了口水果捞,挺沧桑地叹气,“老董是怎么觉得阅读是送分题的,这不明摆着是送命吗?” 时亦坐在他身边吃水果,有点儿惊讶地抬头:“你听课了?” “上午课我还是听的。”林间觉得他舍友对他的定位确实有问题,好心提醒,“我还做笔记。” 时亦咽下去一块儿西瓜,看了一眼英语书。 完完整整被放了一个大学期,被他带到教室画了好几条句子,还一度坚持分享给疑似没带书的同桌的那本。 “……” 林间毫不客气地抬手,挡在他同桌眼睛前头,把那一摞书都掉了个个儿。 小书呆子被他挡着大半张脸,肩膀绷得挺直。 他平时都没这么幼稚过,这会儿对着那摞被罚站面壁的书看了半天,拍拍他舍友的肩膀:“行了,你嘴在外边儿呢。这个弧度要不是笑,就是在水果捞里头吃出土豆了。” 时亦应声笑趴在了桌子上。 林间也不知道他这会儿的笑点是在英语书还是土豆,打了个哈欠,自己也跟着没忍住乐了:“太疯狂了,我居然在好好学习。” 时亦摘下眼镜,抬手揉了两下眼睛:“疯狂?” “啊。”林间笑着给他八卦,“你都不知道我说要去图书馆,网吧老板那个表情。” “什么表情?”时亦问。“就好像我忽然在家门口转身把自己这边儿全屠了。” 林间顺嘴说了个比方,迎上小书呆子的目光,才想起来他估计听不懂:“重来,说好了一起到白头,你却偷偷h了油。” 这批笑话流传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保质期,基本上早没了笑点,但他心里只有学习的舍友显然没听过,仔细理解了一会儿意思内涵,就又趴了下去。 笑得比刚才还给面子。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趁他没注意,又抬手飞快地胡噜了一把他舍友刚洗完的头发。 火锅店是能住人的,有个小洗手间,里头还配备齐全的有淋浴热水器。 还有个吹风机,不过都是林女士用,他基本上都靠自动甩干。 小丧尸的头发应该是吹过了,显得比平时更软一点儿,很温顺地贴在掌心。 “需要这么频繁吗?” 时亦在他手底下动了动,没躲开,在有限的小空间里换了个姿势,枕着胳膊侧头看他:“你揉呵呵都不是这样的。” “那是它不让我揉。”林间答得挺认真,“你叫它不挠我试试,一天二十四小时我不揉秃它。” 时亦:“……” 林间觉得自己的舍友谨慎地远离了自己五公分。 “不能。” 林间弯了下腰,把人连凳子一块儿抻回来:“你不能,我还是挺有分寸的。” 时亦觉得这个保证本身就挺没分寸:“真的?” “真的。”林间诚恳地看着他,“一根没掉,我帮你拔拔?” …… 有时候话就不能多。 林间看着这次真的一直远离他到了床上的小丧尸,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扔了笔笑得扶了膝盖:“行行……不揉了。别害怕,我同桌不能秃。” 时亦抿了下嘴角,扶着床沿,暂时放下了让他同桌立个字据的念头。 林间的屋子跟他习惯的格局不一样,床就挨着桌子,台灯在中间,边上还放了把有点儿陈旧的转椅。 他才站起来,就被林间背后张眼睛似的转过来,按着肩膀放回去:“不早了,睡吧。” 时亦愣了下:“你不睡吗?” “我晚上又不睡觉,生物钟挺不好打破的。” 林间笑得有点儿狠,抹了把脸,把台灯歪到自己这边,给他调了调灯光:“再说了,我屋就一张床,总不能把你拐回来让你睡地上。” “我可以睡弹簧床。”时亦不想给他添麻烦,起身去拿书包,“睡外面就行了。” 他刚跟静姨问过,还特意跟着过去认了个仓库的门,这会儿自己过去也能收拾:“你今天打了比赛,还学了习――” “小书呆子。”林间轻声打断他。 时亦没再说,抬头看他。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再揉一下?” 时亦:“……” 林间也就是看他又有点儿紧张,没忍住逗了一下,自己先笑了:“逗你的,没事儿。” 他看了看时间,合计着要不把床让给时亦,自己出去找个地儿打两局游戏,才站起来,就被时亦拽住了胳膊。 林间转回身看着他:“怎么了?” “手。”时亦说。 林间扬扬眉,习惯成自然地把右手递过去。 时亦从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了个什么东西。 攥在手里,挺严实,从林间这个角度看不着到底是什么。 林间看着自己的掌心,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儿出神。 其实时亦没说错,写作业对手腕的消耗确实还是挺大的。 他练过左手字,虽然两个手腕的情况差不多,可也不能老因为右利手就欺负人家,左手多少也得懂事地分担一点儿。 但他就是想试试。 小书呆子想让他打职业,他也想。 他也想往上走,也想看见光。 时亦还没转过来,林间不知道他要找什么,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抬手遮着发酸的眼睛按了两下。 被灌进来的题目答案塞得头晕脑胀的那一会儿过去了,现在就又清醒得……特别烦人。 他有时候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这种事又好像显然不能凭自己的意愿来控制。 为什么就老想揉人家脑袋,他其实也不太清楚。 一看见就伸手,想碰,哪怕隔着外头的那层壳也好,不剥开不越界,就这么能碰一碰也好。 时亦的脚步声从床边回到了书桌边上,拉过他的手。 林间没立刻说话,依然拿手遮着眼睛,多花了点时间把突如其来的不争气压回去。 小书呆子应该是高高兴兴的。 不论以前遇到了什么,现在都已经是新的一篇儿了,他舍友成绩这么好,脾气好,听话,又乖。 应该有个特别好的未来。 他呼了口气,把多余的念头都抛开,一撑桌沿坐起来,正好看见时亦弄完了直起身。 林间低头看了一眼,不自觉地愣了下。 时亦在他手腕上系了条红线。 林间看了看手腕,张了下嘴:“小书呆子。” “今晚别摘。”时亦说,“系上以后,能有好运气。” “……”林间硬生生把“这根线是不是从你帽衫上拆下来的”、“你帽衫是不是开线了”、“开哪儿了我帮你补上”这几个问题都咽了回去:“有人――跟你说过?” “我老师说的。”时亦很认真,“一晚上就行,你――” 他顿了下,没说后面的话。 温老师教他的其实不光是这些。 老师跟他说衣服沾了运气,只要拆给别人,就能把运气也分过去。 说这些的时候老人家还是慈祥带着笑的任课老师,笑眯地摘下衣领上的别针递给他,告诉他一定会有好运气保护他,让他顺利长大。 他一直忍不住想,如果不是把运气分给他,老师是不是就不会生病好不起来。 林间看着那根红线头,还有点儿没缓过神:“就能系一个晚上吗?” 时亦蹙了下眉:“什么?” “以前没想过,挺好看的。”林间动了动手腕,“你想,现在是林间选手持球,他拿着球后仰跳投,风穿过你的头发……” 时亦没忍住打断他:“就这一句吗?” “换一句。”林间从善如流,“你抬头,看见阳光底下,他手腕上的红线。” 这句的文学性显然不如第一句。 林间自己品了一会儿都觉得不满意,抬手划了两下,算是放弃了这一轮的青春校园系列:“所以――这是庆祝我拿了奖金的礼物?” “不是。”时亦抿了下嘴角,转身回去要给他拿书包,“有别的,买了零食,还有饮料,我给你拿。” 其实是买了挺多东西的,林间原本给他描述的计划是拿了奖金回家,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吃个饭,然后带他出去玩儿一圈,两个人一起回家写作业。 但林间回来的时候状态实在太不好。 不好得他只要一眼就能认出来。 ……然后就被暴风揉搓了一遍,把庆祝的事彻彻底底给忘了。 时亦想给他去拿饮料,被林间拽着胳膊,绕了个圈轻轻拉回来。 “怎么了?”时亦问,“没事,不吃就先放着――” “谢谢。”林间说。 时亦愣了下。 “这个,特喜欢。”林间朝他晃了下手腕,“我能一直不摘吗?” 时亦不太知道一根拆下来的线有什么好不摘的,但好像也没有特别严格的要求说把运气用完了以后会怎么样:“你不洗澡吗?” “带着它一块儿洗。”林间一本正经,“高级沐浴露,带按摩,给它做一个从线头到线尾的全方位spa。” 时亦没绷住,扯起嘴角笑了下。 这件帽衫他还挺喜欢的,休学在家的时候老穿,攒的运气应该不少。 时亦又检查了下那个打好的结,拎着书包想往外走:“好了,你累就休息一会儿。” 他胳膊还被林间拽着,试着抻了两下,没抻出来。 “去哪儿?”林间问。 时亦怔了下:“不是睡觉吗?” “是睡觉,又没让你出去。”林间笑笑,把还惦记着出去睡的小书呆子放回自己床上,“那个弹簧床八百年没睡过人了,你也不怕上头有鬼。” 时亦:“……” 林间看了他一眼,轻咳两声,及时调整了面部表情。 有鬼到不至于,但八百年没人睡说不定是真的,林女士盘下这个火锅店的时候那玩意就在仓库里了,他们家又没人留宿,上哪儿用得上一个破破烂烂的弹簧床。 林女士明知道这个还忽悠小朋友去,一看就是等着他心软把人留下。 林间揉揉额头,看了一会儿还摒着呼吸不动弹的小丧尸,忍不住乐了,抬手按着他的脑袋,没揉:“别走了,我学习呢,陪会儿我吧。” 时亦显然已经在有鬼的恐吓下动摇了,嘴唇抿得有点儿白,还在坚持:“可是――” “我不睡,我看着你睡。”林间说,“反正你考虑一下,你要是一定要出这个门,我就现在冲过去,飞快地把门反锁上,把钥匙从天窗扔出去。” 时亦:“……” 他舍友可能有点儿拼。 “所以。”时亦抬头看了一眼天窗,“我怎么都走不了了吗?” “本来还有机会的,现在走不了了。” 林间看了一眼手腕,扯了下嘴角,肩膀压得稍微有点儿低。 “小书呆子,你知道红线是干什么的吗?” 第三十六章 时亦的眼睛睁得有点儿大。 可能是因为林间这句话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也可能是因为离得确实太近了。 没法不近,整个房间的布局都以舒服为要务,转椅挨着床,很切实际地保证了倒头就能睡。 稍微一动就能碰上。 呼吸又开始有点不顺畅,时亦攥了攥拳,抬着头看他。 林间写了一晚上作业,这会儿应该是也累了,眼镜随便摘下来扔到了边上。 一条胳膊撑着桌沿,肩膀倾下来,挺有耐心地弯着腰让他看。 火锅店所有的灯都是暖色调的,淡黄色光芒落下来,把这人的眼底都映出了点格外柔和的光晕。 干净温暖的琥珀色。 时亦听着自己的心跳,一点点把气息理顺。 他其实从来都不适应跟人这么直接地目光相对,但每次迎上林间的视线,又总会生出这种事其实没多难的错觉。 时亦抿了下嘴角,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林间手腕上的红线。 他一直觉得这人的手也好看。 骨节分明颀长有力,小臂上也有漂亮的肌肉线条,怪不得打球的时候能做出那么多花哨的动作。 时亦看着那条细得没什么存在感的红线,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林间刚才划了的那句话。 …… 因为两个人谁都没立刻想出能说点儿什么,这种有点尴尬又莫名复杂的气氛持续了挺长一阵。 林间笑点比他低,先绷不住乐了:“你这个表情,我感觉我应该是个山大王。” 时亦堪堪回神:“山大王?” “嗯。”林间起身去往冰箱里放吃剩下的水果捞,一本正经,“下一秒就要把你扛回寨子里拜堂,然后押着你继承我们家火锅店烧烤摊儿。” 时亦:“……” 烧烤摊可能已经发展成了他舍友最新的爱好和追求。 林间逗他的时间通常都不长,关上冰箱门,就已经从火锅山烧烤寨大王的角色里回来,笑着给他开了门:“行了,洗漱完睡觉,我再看会儿书。” 时亦想起他刚才要把钥匙从天窗扔出去的宏伟愿望:“不怕我跑了?” 林间扬扬眉,认真想了想:“怕。” 他承认得太痛快,时亦愣了下,没立刻接上话。 “小书呆子。” 林间靠着门,看了他一会儿,招招手,“过来,跟你说句话。” 时亦走过去。 林间抬手按在他脑袋上。 这人说话居然还很算数,说不揉就真的没再揉,只是掌心覆着他的头顶。 比平时稍微多用了点儿力。 时亦靠着门,在他的手掌里抬头,看着林间靠过来的肩膀。 虽然没有肢体接触,但林间这么靠过来,一只手按在他头顶,一只手撑在他身边,就很像是抱住了他。 “时亦。”林间额头抵着他身后的门,声音挺轻,“你特别好,特别招人喜欢。” 这话林间不是第一次说,时亦蹙了下眉,条件反射摇头:“不――” “真的。”林间说,“我作证。” 时亦怔了怔。 林间语气很模糊,甚至听不出是作证“他特别好”还是“他招人喜欢”。 要真是真的就好了。 可林间看见的都不是真的。 时亦张了下嘴,想说话,林间已经继续轻声说下去:“我有话想跟你说。” 时亦没继续想下去:“什么话?” 林间安静了一会儿,摇摇头,笑了一声:“能说我刚才就说了。” 这人每次正经的时间都特别短,这会儿缓过来,已经又恢复了平时漫不经心满嘴跑火车的模式。 一边站没站相地打哈欠,一边靠着门框,一本正经地给他脑袋里灌至少十年前的空间青春疼痛爱情金句:“你先记着,说不定多年以后,你收到一封来自过去的信,上面记载着有你有我的青春……” 时亦觉得他同桌可能就是朋友圈哲学刷屏的那种。 林间自己白话了一会儿,也觉得实在青春疼痛得有点过了头,笑着打住:“行了,说完了,去洗漱吧。” 时亦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又绕回来。 “嗯?”林间靠在门口出神,眼看着小丧尸在他们口作法似的绕了个圈,“忘东西了?” 时亦摇了摇头,把手机摸出来递给他。 “没电了吗。”林间看了一眼充电口,“我这儿还是老安卓口呢,你这个是typeC的,你等我找找前台有没有线……” “押着。”时亦打断了他的话。 林间拿着手机,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押给你了。” 时亦没看他,继续往下说:“我洗漱完就回来。” 林间张了张嘴,没忍住乐了:“不跑了?” 时亦:“不跑了。” 他答得太认真,认真得林间张了张嘴,都没立刻说得出来话。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抿了下嘴角,右手抬起来。 林间靠着门框,有点儿怔忡地看着他舍友一丝不苟地把手放在他头顶。 小书呆子比他温柔太多了。 揉搓得一点儿都不暴风。 林间深吸了口气,用力眨了下眼睛:“头上是不是也有穴位?” 时亦揉了两下,顿了下:“嗯?” “是不是也有穴位?”林间问,“我胸口疼,眼睛还难受。” 时亦仔细想了想,点头:“有可能,我也是。” 他比林间早点儿有这个体会,比较有经验,轻声给他介绍:“没事,你忍一忍,疼一会儿就好了,比平时好。” 林间的力气全花在憋着不丢人上了,都没工夫算他舍友这次说的话和上次那段到底哪个字多:“好嘞,我试试。” 时亦牵起嘴角。 林间觉得自己那个滋儿哇乱疼的心脏好像停了几秒钟。 他同桌其实已经挺常在他面前笑,可这么笑的时候还几乎没有。 唇角还挺老成似的抿着,弧度已经扬起来。 可能是因为被揉了这么多次,终于顺利地还回来了一回,纯黑通透的眼睛里亮着一点儿从没有过的得意。 然后被平时那层壳子牢牢封着的,干净柔软,清亮明净的,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气,忽然就从不起眼的裂口里漾出来。 …… 林间觉得自己胸口更疼了。 小丧尸应该是终于完成了一个晚上的终极目标,挺高兴,没再在他这儿浪费时间,晃着胳膊转身去洗漱了。 林间深深深深吸了口气,使劲按了两下胸口,低头看了看手腕上那条红线。 他其实有话想说。 挺多话,挺认真的话。 可不能说。 真的不能说。 人不在了,屋子里挺安静,空调嘎啦嘎啦地送着风。 林间看了一会儿,挺仓促地胡乱抹了把脸,无声笑骂了一句。 然后摒着呼吸,动作挺轻地抬手。 掌心按在那条一使劲儿就能拽折了的红线上,没动,贴了一会儿。 轻轻揉了两下。 - 林间家的床确实挺舒服。 时亦没忍住,主动划了去图书馆跟书店的选项,在林间家火锅店待了三天。 虽然只有一张床,但两个人的作息毕竟有时差。晚上时亦睡觉,林间学习打游戏,白天林间睡觉,时亦写练习册,要么就出去林女士的忙。 安排得非常科学。 把床的价值几乎压榨到了极限。 “这么拼的吗。” 梁见在篮球场上简单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听得很紧张,跑过去捡刚才完美三不沾的篮球:“下面要讲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在间哥号不学习小组顽强抵抗了这么久之后,该来的命运还是要来了。” 林间不太明白他的危机感:“是我学习,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你都开始学了,我们还会远吗?” 梁见从时亦来的第一天就开始担忧这件事,现在终于应验了,非常忐忑:“当初你开始友善的时候,我们也觉得这不要紧,我们还可以扛着木头棍子做这条街最靓的仔。” …… 林间居然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 不光梁见,几个还在准备活动热身的“间哥号不学习小组成员”也都跟着抬头,一块儿投来了异常忧虑的注视。 “跟你们没关系。”林间揉揉脖颈,笑了一声,“我就想好好学学,你们走你们的路,跟我凑什么热闹。” 李磊脱了外套搭在一边儿,走过来:“间哥。” 林间扬了下眉。 “你是真想学?”李磊声音压得有点低,“那你……你那事儿怎么办?” “学习是白天的事儿,又不耽搁。”林间没当回事,接过球拍了两下。 “扯淡,你浑身是铁,能撵几颗钉?” 李磊皱了下眉:“你要真想学,晚上就别跑了,哥几个帮你凑凑钱――” “不用。”林间说。 李磊张了张嘴,迎上他的视线,还是没出声。 “没你们想的那么难。” 林间看他一眼,笑笑:“我觉得日子过得挺舒服的。” 李磊跟着追了两步,还想说话,被边上的猴子搭着肩膀勾回来:“间哥有书――有时亦呢,学霸舍友辅导,不蹭白不蹭,懂不懂?” “没错。”吴涛压完了腿,抬手要了下球,“要是我有这么个同桌兼舍友,管他有没有用,我也得努力一下。” 梁见叹了口气,举起篮球给他扔过去:“真是……要能学好,谁不好好学啊。” 林间没理这群人挺哲理的感慨,及时伸手把砸飞的球勾回来。 他们这个班本来也都是这样。 不是每个人都是学习的料,学校为了升学率,到高二的时候就会把扶不上墙的烂泥汇总到几个班级里,然后在高二下半年的时候该分流分流,该找出路找出路。 这个班里一半在削减了脑袋想上楼,剩下的一半在按平了脑袋混日子。 林间拍了两下球,又想起了老万跟他在厕所前头那段聊天。 小书呆子的成绩很好,他当然知道。 但也只有开始学了,听着时亦给他辅导,才稍微知道了老万说的这个“成绩好”是个什么概念。 “间哥,间哥?”梁见看他出神,好奇叫他,“想什么呢?” “我同桌。”林间想了想小书呆子给他讲题那个架势,牵了牵嘴角,抬手虚瞄了下篮筐,后仰跳投,“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帅。” 梁见愣了下:“他也会打篮球啊?”林间:“……” “间哥,你这个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不要这么明显。” 梁见就是反应慢了点儿,挺不甘心:“我上学期期末可比你足足高了八十一分。” 林间心态挺好:“行,那我这次争取提八十二分。” 梁见瞪大了眼睛盯他半天,看他居然真不是开玩笑,彻底蔫巴下去:“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林间接住弹回来的篮球:“什么完了?” “我们间哥被同桌彻底迷惑了心志。” 梁见虚虚比划了一下,假装把话筒递给他:“来,间哥,请告诉我们下一步是不是就是你把你同桌带来篮球场,要我们排成一排,纳头便拜……” 林间没惯着他耍宝,笑了一声,把手里的篮球扔出去:“想得美,我同桌要好好学习。” 本来也是想带着小书呆子过来的,可情况还不是他当初想得那么简单。 这三天也不是没出去溜达过,也在店里帮了忙,时亦对人群的接触始终止步在了有他在的时候。 有他在,就能正常地说话做事,有时候还会笑。 可只要他不在,哪怕只是短暂地离开几分钟,时亦就又会变回他第一次去宿舍见到的那个样子。 安静,警惕,沉默,整个人像是封起来了一大半。 不会主动往外走,不会跟别人接触,也不会去任何在他的判定里“不安全”的地方。 但在篮球场毕竟是不一样的。 他要打球,就要精力集中,不可能在打球的同时还一直关注着时亦。 对小书呆子来说,篮球场这种地方离安全区太远了。 林间摘了眼镜,顺手揣进口袋里。 所以他学。 小书呆子喜欢学习,他可以陪着他学。 时亦的身边以他为线划了条界,只有在里面才能放松,那他再努力把这条线划得长一点,能圈住的范围大一点就行了。 他陷在这片泥潭里,还得有点儿时候才能沉下去。 还没沉下去一天,就划一天。 过两天就要打篮球赛小组赛,隔壁有几个实力挺强劲的队伍,这种练习还是有必要的,不能回回都缺席。 林间活动了下手腕,准备加快进度,给这帮人陪练个几次就回去找他舍友写作业。 才拉开校服拉链,梁见忽然蹦高跳了几次,往操场边上看了看。 “你打球时候怎么没这个滞空能力。”林间跟着回了下头,“怎么了?” “刚才看半天了,离太远没敢认。” 梁见从书包里摸出个偷窥隔壁队伍专用望远镜,仔细往场边看了看:“间哥,你确定你同桌要是来了,你不会让我们纳头便拜大喝一声二当家的……是吧?” 第三十七章 梁见的话音还没落下,就眼睁睁看着林间顺手把球塞他怀里,出了篮球场。 平时打篮球也没见他间哥传球这么利索。 “怎么了怎么了?”边上几个人跟着凑过来,“间哥内急?” 梁见挺深奥,摸了摸下巴:“外急。” 李磊没看见这边,没忍住皱了眉:“什么玩意儿?” “操场外边儿,着急。” 梁见指了指:“准备吧,一会儿咱们可能要参加二当家的加冕仪式了。” 林间跑到操场护栏外的时候,时亦才刚把书包拎起来。 小书呆子一个人在外头的时候肩膀就绷得直,显得特别挺拔,就是瘦。 衬得校服都有点儿晃荡。 “怎么还没喂起来。” 林间没忍住,隔着校服握了握他胳膊:“晚饭吃了没有?” “……”时亦到现在都不太习惯他这个翘首以待盼猪出栏的语气:“吃了。” “牛奶喝了?”林间问。 “喝了。”时亦说。 “鸡蛋……” 林间一顺溜往下问,迎上小书呆子的表情,自己都没忍住乐了:“行了,不审你了,找我有事?” 时亦张了下嘴,没答上来。 林间看他愣的时间有点儿长,抬手晃了下,低头看了看他脸色:“怎么了,真有事儿?” “没有。”时亦说,“我――” 有事吗。 其实也没什么事,老万手里有几个竞赛名额,把他拉过去,问了问他有没有兴趣。 回宿舍的路上正好路过篮球场,然后又想起了林间那时候现编的那句挺没文学素养的青春文学。 偏偏傍晚阳光挺好。 时亦不太知道这种事该怎么说,攥了下拳,张张嘴想说话,林间先笑了:“那就是没事儿。” 时亦怔了下。 “没事儿,就过来看我打球。”林间碰了下他脑袋,“是不是?” 他的力道挺轻,时亦还是条件反射抬手按了按头发。 这个人从保证之后,就挺严格地把揉他脑袋的频率控制在了一天一次。 这个“揉他脑袋”的定义,大概就是暴风旋风龙卷风,搁呵呵身上揉完能被挠成拉丝儿那种。 剩下的所有都叫“碰”。 时亦觉得再这么下去,自己可能出门都得随身带帽子。 被混乱失序的成长经历压下去了挺多年的叛逆后知后觉冒了个头,时亦按着头发,认认真真跟他撒谎:“不是。” 林间噗地乐了。 小书呆子被他这一声乐吓了一跳,眼睛瞪得圆溜溜地看他。 “没事儿。” 林间也不知道怎么乐起来就停不住,咳嗽两声勉强压了压,顺便一块儿把想跟他舍友拉拉手这种奇怪的念头压下去:“那可惨了。” 时亦蹙眉:“怎么了?” “我刚准备把你绑到球场去。”林间一本正经,“跑不了了,小书呆子,跟我走吧。” 间哥舍友莅临球场。 没理梁见蹦来蹦去的耍宝,林间找了个有阴凉的边座,让时亦坐下了。 担心小书呆子一个人坐着无聊,他特意把梁见那个据说是用来观测敌情的望远镜也拿过来,塞给了时亦叫他随便瞎看打发时间。 “怎么就瞎看,不能叫侦查吗?” 梁见吐槽了一句,朝时亦晃了晃篮球:“二当家的,玩儿不玩儿?” 时亦愣了下:“什么?” “别理他。”林间没忍住乐了一声,顺手捡了瓶没开过封的矿泉水给他,“一会儿耍帅给你看。” 时亦扯了下嘴角,接过矿泉水。 就没见过耍帅刷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还带预告。 林间在场边磨蹭的时间有点长,一群人都准备得差不多了,李磊叫了好几声,他才回头招了下手:“马上。” “间哥!”梁见被一群人推出来,苦着脸催他:“寸,寸金寸光阴,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少年子弟江湖老……” 林间揉揉额头:“这就来。” 他顺手把梁见扔回去,回头看了一眼。 小书呆子规规矩矩坐在椅子上,水没喝,搁在了身边,头发稍微有点儿乱。 林间抓紧时间帮他把头发弄顺了,脱了外套递给他:“帮我拿着?” 时亦点点头,接过来叠整齐,搁在了腿上。 林间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个状态有点儿像第一次带自家孩子出门玩儿的家长,堪堪没把给他舍友脖子上栓个哨的念头弄出来,跟耗尽了所有文学素养的梁见回了球场。 他平时打球都不脱外套,梁见一眼看见他手腕上那根红线,没忍住好奇:“间哥,你什么时候也戴这个了?” “怎么了。”林间晃了下手腕,“不好看?” “啊?”梁见一愣,“不是,就是――” …… 就是跟有对象了似的。 栓个线什么的。 梁见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还坐在场边的时亦。 他没多想,听见李磊招呼,就应着声快步跑了过去。 班内几个人训练,其实没多有挑战性。 林间的运动天赋不是说说玩儿的,只要让他拿着球,一群人都糊上来也拦不住他上篮。 都是高中生,练体育的居多,身高体重身体素质明明都类似,偏偏中间的那个挡都挡不住。 时亦喝了口水,看着轻轻松松又砍下了个两分球的林间。 好像是因为时间久了会影响肌肉强度,林间右手不常戴护腕,只靠角度跟动作来减轻腕部的负担。 也不知道这人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练过应该怎么耍帅,举手投足都起范儿,那件普普通通的夏季校服都被衬得像什么专门裁剪出来的运动短袖。 时亦眯了下眼睛,跟着球的轨迹抬头。 一点儿没比预告逊色,林间从人后跃起,展臂,拦球回区。 少年的手臂劲韧,筋骨舒展,稍微一使力气就能看见肌肉的走向。 那条红线还系在手腕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每天都SPA按摩,颜色还鲜亮得跟之前一样。 像是会发光。 “间哥!”李磊喘着粗气,转身看已经跳起来的林间,“打个练习赛,用得着这么拼吗!” “让你们多活动活动。” 林间单手吊着篮筐,挺谨慎地没晃两下就松了手,跳下来稳稳当当落地:“这次小组赛对几班?” 吴涛发球:“十班。” “……”林间问:“谁抽的签?洗手了吗?” “老万抽的,高三没有这项运动,他要体会一下这种独特的紧张和刺激感。” 吴涛:“洗手了,在听说洗完手运气好以后,他足足洗了十遍。” 林间:“……” “没错,这就是命运。” 梁见负责防他间哥,基本没什么存在的意义,徒劳地跟着在外围跑,经验很丰富地叹了口气:“每个青春校园故事里都需要一个反派,尤其是这种打篮球的情节……” 十班就是任雯她们班。 河高按成绩分楼层,冲刺高校省排名的学霸们牢牢占据着高楼层,一到五班是与世无争的普通文科班,二楼四个理科班实力抄底不动摇。 十班在三楼,在菜鸡互啄的竞争里分了个档,靠入学生源略胜一筹,卡着倒数第二梯队吊个尾巴。 “比不过他们楼层,成天拿咱们耍威风。” 李磊冷嘲:“从班主任到学生没一个好玩意。”“友善,不能扩大嘲讽面。”林间比他和蔼,“从班主任到部分学生。” “……”李磊问:“这么骂还有气势吗?” “没有。”林间挺清醒,“来,换个人防我。” 梁见等这句话已经太久了,飞快退位:“间哥,换个人防你会让我们比较有气势吗?” “不会。”林间揉了揉手腕,“给你们熟练熟练,小组赛干翻他们会比较有气势。” 说好的速战速决,因为对手是十班又多补了一个小时。 林间每次都是跟他们打着玩玩,挺久没正经打过这么长时间,最后一场都有险些没调整回来状态。 一群人累得晃晃荡荡,喘气喘得跟风箱一样,流的汗能把校服泡小两圈。 梁见腿软得都有点儿站不住,才被吴涛拖下场,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场外观众围了个结实。 班干部们代表全班同学的心意,利用课间来探望篮球队训练,特意给他们买了零食跟饮料。 还有箱藿香正气水。 “班长。”李磊盯着那堆造型恐怖的小棕瓶,“你能让它们三秒内消失吗?” 班长周成哲特意戴了个口罩,诚恳地劝他们:“防中暑。体委,你们训练很辛苦,现在的天气还很热……” “两秒。”李磊面无表情。 周成哲飞快抱起了藿香正气水。 “有备无患嘛。” 老万跟过来凑热闹,笑眯眯帮腔:“准备着,不强迫喝,林间同学――” “爱莫能助。”林间举了下手:“过敏。” 老万有点好奇:“藿香正气水过敏?” “间哥酒精过敏,一点都不能碰。”梁见帮忙解释,“藿香正气水有酒精。” 老万惊讶了几秒钟,点点头,掏出个本记了两笔。 戴着口罩的班长没能把藿香正气水推销出去,有点失落,站在边上自己喝了一瓶。 林间刚下球场就被探望小队围了一圈,说了几句话突出重围,正好看见他舍友站在场边上。 原来坐的位置人有点儿多,时亦应该是不习惯,自觉离得远了点,没跟人群待在一块儿。 林间接过张湿巾擦了擦手,随口应付了他们班学委两句,找了个借口准备先走。 “不吃个饭了吗?”班长很希望他能多参加集体活动,带着口罩鼓起勇气,“万老师请客,三楼食堂……” “不用,你们好好吃。” 林间都忘了自己拜托过对方说话别张嘴的事,笑了笑,扔了球绕过球场,“我有事。” 班长二次受挫,难过得又喝了一瓶藿香正气水。 林间找了个垃圾桶,把湿巾扔了,往场边又看了看。 天黑得差不多了,小书呆子站在路灯下头。 抱着他的衣服。 等他。 …… 他也说不清楚这个画面哪儿戳了点,偏偏胸口在反应过来之前就一片稀软捏都捏不起来,刚平复下来的心跳就又有点儿快。 他灌了两口水,擦擦汗快步过去:“怎么样,帅不帅?” 时亦挑了下嘴角,没说话,把校服外套递给他。 “想不想玩儿?”林间伸了下胳膊,让他把外套搭上,领着人往场外走,“回头没人的时候带你试试。” 时亦看了一眼球场上还没散的人群:“不说了吗?” “没我什么事儿了,李磊是体委兼队长。”林间笑笑,“我就负责力挽狂澜,要不是打到决胜局,一般不派我上去。” 时亦脚步微顿,下意识看了一眼他的手腕。 “没事儿。”林间察觉到他的视线,“你这个红线特别好使。” …… 又不是磁疗仪。 时亦觉得他舍友的唯心主义有点严重,蹙了下眉,看着他揣在口袋里的右手:“今晚去?” “去,三天没播了,再不播观众都跑了。”林间说,“先送你回宿舍……今天耽误你学习了吧?” 时亦点点头:“嗯。” 林间:“……” 小书呆子真诚实。 “回头补你本练习册。” 林间揉揉鼻尖,自己都忍不住乐,要不是刚打完球手上不干净,都想按着他诚实的舍友再揉一遍:“你比较喜欢哪个?五三还是全解?” “这两个质量都不好。”时亦给他科普。 “啊。”林间张了张嘴,顺手去摸手机,“你等一会儿,我查一下,我就知道这么两个……” 他胳膊才动了下,就被身边的小书呆子伸手握住。 林间脚底下打了个绊,及时刹住:“怎么了?” “作业没写完。”时亦说,“宿舍不让开灯。” 林间没太反应过来,看了一眼表:“还没下晚自习呢,要不明早――” 他舍友停下脚步,叹了口气。 林间眨了下眼睛,觉得自己的思路可能有点儿跟不上:“怎么了?” 时亦看了一眼他被衣服占着的左手跟抬都抬不起来的右手,挺老成地又叹了口气,攥着袖口踮脚探过去,给他擦了下淌到眼角的汗。 小书呆子干什么都轻。 帮他擦汗的劲儿使得也轻,攥着袖口,露出一点指尖,就沾了那么两下。 带着点干干净净的洗衣服味儿。 …… 校服的布料可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偷偷成了高级纯棉的。 林间觉得自己心跳可能要飙到有史以来最高值。 嗓子可能不是自己的。 他咽了下,吸了口气,本能地往后撤了半步:“小书,书――” “你的手腕最近用得太频繁,得按摩。” 时亦不太知道他舍友为什么忽然管他叫小叔叔,抿了下嘴角,拉高衣领:“没成年,能去网吧吗?” 第三十八章 网吧老板甚至都没看清楚什么玩意飞过去了。 直到林间从楼梯上一步三阶下来,敲柜台要泡面可乐,老板才后知后觉回神:“你刚带上去的什么?” “人。”林间赶时间,言简意赅指指冰柜,“可乐要冰镇的。” 老板神色警惕:“我们小本生意,不提供特殊服务。” “你大爷的特殊服务。”林间气乐了,“男的,我舍友。” 老板稍微放了点心,给他拿了两瓶可乐两碗泡面。 他还没见过林间主动往回带人,把东西递过去,仔细想了想:“你舍友……上回让你扛上去那个?” 林间不置可否点了下头,又挑了两根火腿肠。 “没成年吧?”老板又警惕起来,“小本生意,身份证――” “大半夜来查?”林间问。 “难说!”老板说起这个就头疼,“上次来查,我自己坐下头机子上玩儿电脑,没带身份证都挨罚了……林间,林间!” “我的人我负责,有人查我带他跳阳台。”林间摆了下手,几步上了楼。 老板:“……” 点击看电竞主播直播中途带人跳窗。 独家内幕,少年主播直播背后竟然做这些事 某小神电竞主播中断直播,原因竟是这。 …… 老板自己在脑子里刷了一会儿弹幕,心情挺复杂地揉揉额头,扔下手机站起来,给二楼拉了个仓储区域闲人免进的隔离带。 林间回直播间的时候,时亦正站在电脑边上,认真看直播助手不断滚动的弹幕。 “看得懂吗?”林间把泡面收拾好泡上,“Pluto,我账号。这边是历史弹幕,这边是互动区――” 他说了两句,自己都忍不住笑了,摇摇头:“教你这个干什么,来,在哪儿写作业?” “都行。”时亦说,“给我看看你的手。” 林间配合地把手递过去。 他的腕部肌肉锻炼得挺强劲,就是累狠了那一会儿骨头难受得不行,只要缓过来,其实不怎么影响活动。 按摩也只是针对肌肉,治标不治本,他清楚,时亦也一样清楚。 林间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这个痛感,放松肩膀往转椅里靠了靠,低头看着落在他腕上的手指。 适应了疼痛以后,就能察觉到更多的东西。 小书呆子的手。 小书呆子有点儿凉的体温,指尖使力的时候渗过来的那一点点极其不起眼的、不知道属于谁的搏动。 小书呆子呼吸的时候,拂过他掌心的微弱气流。 时亦按了一会儿,抬头:“在想什么?” “想我。”林间说。 时亦怔了下。 “想我运气好。”林间笑笑,把自己只要往后一撤就能正正好好把那只手握住的念头按下去,“还有专属复健师。” 小书呆子睁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抿抿嘴角,耳朵有点儿红。 林间摸了摸他的头发,心满意足,搓了把脸恢复清醒。 不能一直想这些说不定能把他舍友吓飞的念头。 他单手拧了瓶可乐,灌了两口,随便找了个话题:“这门手艺从哪儿练的,专门学过吗?” 时亦挺精准地换了个穴位,使了点力气按下去,点头。 刚去温老师家的时候,老人家一边的手还不太听使唤,经常需要按摩放松和锻炼肌肉力量。 脑出血后的肌肉要么就过松弛要么就过紧张,原理都是那些。 哪怕后来挺长时间没再用上,也差不多还能记起七七八八。 时亦没怎么跟人聊过天,说得也简略。林间挺不容易连词造句拼出了个大概剧情:“那你老师一定特别好。” 时亦点点头:“嗯。” “你也好。”林间看着他,笑了笑,“你们老师有你这种学生,肯定特欣慰。” 时亦的手顿了下。 欣慰吗。 已经没法确认了。 温老师连他都不记得,当然也不可能记得以前那些事。 林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看看时间,换左手敲了几下键盘,给直播做了做预热。 时亦最后拿热毛巾帮他敷上:“坚持五分钟。” “没问题。”林间说,“现在感觉特别好。” 时亦看了他一眼:“真的?” “真的。”林间自己按着毛巾,活动了两下,“我能单手给你翻个跟头。” 时亦:“……” 林间清清嗓子,及时转回去,拉出了键盘。 直播还得等观众,他没什么事干,单手敲着键盘,一边一本正经逗他舍友,边跟先进来的人有一句没一句聊天。 他直播的时间取决于那个混蛋闹多少次,能积累下来的观众都差不多固定,直播间的气氛在电竞圈子里已经算非常不错。 林间扫了一眼直播助手,简单答了几个问题,上了个排位。 【Pluto:勤奋,播两轮。】 【Pluto:心情好。】 【Pluto:状态超好,敬请期待。】 【Pluto:秘密。】 …… 林间往椅子里陷了陷,戴上耳麦。 热腾腾的毛巾敷在手腕上,最后一点儿麻木也散了,怎么活动都没事。 舒服得几乎让他有点好像就这么好了的错觉。 林间试了试鼠标,活动两下肩膀,坐正了准备开局,身边的小书呆子忽然笑了一声。 “怎么了?”林间实在忍不住好奇,摘了耳麦回头,“现在笑的是哪段的?” 时亦有点儿咳嗽,喝口可乐压了压:“你翻跟头。” 林间:“……” 两个人对着爆笑得时间有点儿长。 林间徒劳地缅怀了几秒钟自己完全失去原则的笑点,深吸口气,看看还在缓冲的画面:“还好还好。” 时亦摘了眼镜,揉揉眼睛抬头:“什么?” “还好你没让我翻一个。”林间戴上耳麦,自己想了想,还忍不住乐,“你要真想看,我现在可能就火了。特别牛,全网第一个杂技电竞主播……” 时亦刚压住笑,没忍住,又弯下去,埋进了搭在膝盖上的胳膊。 小书呆子笑着的时候特别好看。 好看到叫人心软得喘不上气,就想伸手,碰碰嘴角抿起来的那个小璇。 还有眼睛。 明天就给他舍友去买隐形眼镜。 林间心情好到飞起,顺手包围了对面五个,蹦蹦跳跳一路大招追着人家回了家。 时亦坐在边上,垫着书写了会儿作业,听着鼠标键盘的清脆响声,忍不住抬头。 哪怕一点都不懂,也能看得出来,林间现在的状态好得不行。 跟打篮球的时候还不一样,电脑前的人格外专注,右手握着鼠标,五官被屏幕的光勾勒得比平时更深刻清晰,嘴角挑起来一点儿。 少年的神色明亮,肩背挺拔得像长得锋利的竹子,枝叶被雨洗得明翠。 什么都能破开。 整个人的气场都耀眼。 耀眼得让人转不开视线。 时亦放下笔,听着自己的心跳,调整了下呼吸。 他还是第一次有过这种感觉,甚至额外多花了点时间,才终于找出来这种感觉究竟叫什么。 …… 骄傲。 他坐了一会儿,轻攥了下拳,重新抬头。 明明是林间在打游戏,打得怎么样,成绩好不好,按理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 但就是骄傲。 胸口像是被什么情绪占满了,有点涨,还稍微有点儿发烫。 想跟人说,想给人看。 时亦拿起手机,犹豫了一阵,还是调成静音,趁他舍友不注意悄悄举起来。 - 程航的消息回来得非常快。 发出去没几秒,时亦的手机就亮起来。 程航:网吧!我的未成年患者去网吧了!!程航: 程航: 时亦:…… 说不通。 半吊子心理医生可能刚给网瘾患者做完疏导。 除了程航他实在不知道跟谁聊天,看了看满屏幕小人来回跑的表情包,顺手退出来准备低头写作业。 才把手机放下,程航就及时恢复了理智:靠,打游戏也这么帅的吗? 程航:这就你那个朋友? 时亦:嗯。 时亦:不是游戏,电子竞技。 程航对他这个名词接受得挺良好:对,我今天刚好听说了。 程航:现在挺火的,听说还有什么世界大赛,特牛逼。 时亦没忍住,抬了下嘴角。 程航挺高兴看见他扩大交际圈,趁热打铁:你看,这不挺好吗,我当初就说,好的开始就是成功的一半! 时亦看了两眼那条消息,没回复,又倒回去看了看刚才偷拍的那张照片。 林间把台灯让给了他,电脑桌那边有点儿暗,反而让照片的光影对比又明显了一个度。 像是专门打的光,电脑屏幕的冷光和台灯暖色调的余韵,交融着落在林间的侧脸上。 锋利又柔和。 时亦碰了下,让照片回到缩略图模式。 程航还在孜孜不倦地废话:和人建立关系肯定对你有好处,你放心去跟他们玩儿,你现在的任务就是高兴,怎么高兴就怎么做。 时亦敲了几下键盘:建立关系? 程航:对,就是超出社会模式的私人关系。交朋友啊,谈恋爱啊,一点一点循序渐进,不光是舍友同桌那种,是你自己选择的关系。 时亦蹙了下眉。 难得遇见他这么听得进去的时候,程航趁热打铁,继续开导他:你看,其实你自己跟你想得一点都不一样。 程航:你特别好,因为你特好,所以你也能吸引好的人。 程医生加足马力飞快敲字,好不容易敲了一大段循循善诱鼓励开导患者的话,正准备一起发过去,对面时亦忽然回了条消息:循序渐进。 程航:啊? 时亦:你刚才说的。 程航一顿,谨慎地一点一点往前倒,看了看前面的聊天记录。 程航:…… 时亦没动静。 程航:……时亦。 时亦还没动静。 程航冷汗都快下来了:等一下祖宗,我觉得前面的表述好像有点问题! 程医生坐在电脑前,飞快敲键盘:这个循序渐进是指你自己逐步打开心扉,愿意接受更亲密的关系。单纯是对你自己来说,对象不是固定的某一个人! 对面依然没动静。 …… 说不定是正好去厕所了。 程航抹了把冷汗,正要起身喝口水,余光忽然注意到电脑右下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暗了的wifi标志。 心理咨询室的WiFi常年被上下左右蹭着用,蹭的人一多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掉线,一直是心理医生们非常苦恼的老问题。 也不是没说过,密码都改成“nibabadewifi”了,也一样没拦住几个。 心理咨询结束后,大部分医生原则上不会跟患者过多联络,正常沟通也主要靠发短信。但时亦的情况特殊,纯靠疏导根本没有效果,所以必须要时常保持联系,潜移默化进行引导。 因为这次要给他发照片,所以时亦难得用了聊天软件。 程医生站在电脑桌前,端着马克杯,对着聊天框后面慢吞吞跳出来的红色感叹号,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沉思。 第三十九章 梁见总觉得,坐他身后的两位大佬最近过得好像都不错。 新同学比较明显,没再跟以前那样除了埋头学习就是对着窗外发呆,也会在林间睡觉的时候帮他们传个纸条递个作业,有时候会过来看他们练球,有时候还会跟着林间一起去网吧。 他间哥这些天也明显比之前的心情好,盖帽跟扣篮的次数明显飙升,一个人能在球场上包围他们一群。 这么练下去,只要十班那群儿子不玩儿脏的,他们不用林间上场都能把对面往下再削一个辈分。 “想得美。” 李磊擦了把汗,拧开水瓶灌了两口:“指望他们不玩儿脏的,你还不如希望间哥家属忽然巴拉拉变身,化身校霸,帮咱们灭了他们。” “人有名字,叫时亦,间哥说七百六十三遍了。”吴涛提醒他,“你就不能好好叫他?间哥一会儿还回来呢。” “我早这么叫了,间哥管了吗?”李磊问。 “……”吴涛仔细想了想:“咦。” 时亦正在场边看手机,隐约听见几个关键词,抬了下头。 “没事没事,他们瞎聊天呢。” 梁见跟他坐得近,比其他人熟,摆着手蹦过去:“这儿也挺热的,要不你先回教室?” 球场不是随时都有,这几天练球的班级多,他们只能利用中午的时间加练。 时亦是吃完饭直接跟着林间过来的,教师那边的洗手间锁坏了,老万来找林间帮忙,他们这些人也练累了,正好利用这个时间休息休息。 每次时亦都固定坐林间给他找的那个座位,下午有阴凉,中午正好在太阳底下,一点树荫都没有。 梁见一点儿都不怀疑,要是他间哥的同桌在他们这儿出了什么问题,他间哥会友善地让他在煎炒烹炸炖里挑一种死法。 时亦摇了摇头,收起手机:“不用。” “那一会儿我们去买雪糕,也给你带一份。”梁见习惯了他这个态度,也没在意,“凉快凉快,间哥估计还有一会儿回来,别中暑了……” 他离得近,正好瞥见时亦手机上的画面,眼睛一亮:“灌篮高手,你也看这个?” 时亦手臂微顿,退出了视频播放界面,把手机放回了书包里。 “抱歉抱歉,不小心看见的,给你保密。” 梁见在嘴上比划了下拉拉锁,又忽然冒出个念头来:“二当家,你会打篮球吗?” 时亦蹙了下眉:“我不叫二当家。” “将就一下,叫名字显得咱们多生疏,间哥又不让我们叫他给你起的那一堆外号。” 梁见嬉皮笑脸跟他商量,扒拉过来篮球递给他:“试试?” 时亦低头看了看。 “试一试,又不掉块肉。”梁见继续说,“你不想跟间哥打球吗?” 梁见:“多爽啊,在关键的决胜局,你们两个精诚合作天-衣无缝,顺利突破了对手的放线。你假动作边线传球,间哥接球跃起跳投,欢呼和掌声全是你们的,你闭上眼睛听见风……” 时亦:“……” 梁见可能也看他同桌的朋友圈。 梁见还在努力传销,时亦没怎么听进去,看了看那个篮球。 他对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概念,唯一的印象就是可以拿来砸人。 尤其对准了脑袋砸。 一下能懵几分钟,耳鸣,半天走路都不稳当。 时亦伸手,碰了下滚到脚边的篮球。 其实很普通,被太阳晒得微温的皮革,沾了点灰尘。 没长刺,也不能张嘴把他手咬下来。 林间的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 所有的东西都很陌生,没接触过,以前也从没想过要接触。 时亦的手稍微使了点力气,试着按了按。 “你想啊。”梁见说上了瘾,蹲在边上无限畅想,“你们两个穿插回防,间哥起跳滞空,你补位传球,相辅相成……” 他话还没说完,看着弯了下腰起身的时亦,愣了下,忽然瞪大了眼睛。 林间撬门回来的时候,他们班整个篮球队都陷入了稍微有点复杂的寂静。 他同桌站在三分线外边儿,估计还有个几步的位置,手里拿着篮球。 第一反应是这帮人又忽悠他同桌帮忙捡球了,林间吸了口气,快步过去想说话,才跑了两步,三分线外的时亦已经拿着球举起来,扔了出去。 小书呆子打个篮球也一脸的平静。 一点儿都没有青春热血的效果,动作也肉眼可见的生疏外行。 跟扔实心球似的。 篮球飞出去,在篮板上磕了一下,弹到篮筐转了两圈,从篮网里掉下来。 “十一个。”梁见已经有点麻木了,看见他间哥过来,都没能立刻起飞滑翔过去迎接:“哈,间哥。” 林间听着他这个酷狗的语气,没忍住皱眉:“你们又忽悠我同桌干什么了?” “不明显吗,打篮球啊。”梁见叼着雪糕,伸手给他介绍,“考虑站位、距离、球筐高度、投篮者高度,计算投中需要的角度和力度,出手。” “你那个北大的梁凡堂哥又给你补课了?”林间问。 “梁一凡,我们俩是一字辈的,我是因为加一太难听才没加。” 梁见熟练纠正:“他被我爸逼着他们家逼着他暑假来给我补完最后一次课,就发誓再也不来了。” 林间盯着场上,看着时亦被李磊他们领着换了个位置。 小书呆子还是不适应单独跟人相处,大概是因为这些人都经常跟他在一块儿,没躲开,可也依然隔开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他没立刻过去,看着时亦往后退了小半步避着人,重新举着球往篮筐里生砸:“所以你其实是被篮球砸开窍的吗。” 梁见自豪地把手给他看:“当然不是。” “没时间。”林间忙着看他同桌,顺手把眼前碍事的手扒拉开,“言简意赅。” “好嘞。”梁见说,“你同桌讲述投篮原理的时候,我把笔记做手上了。” “……” 林间扫了一眼,顺手拎着他扔到一边,重新转回去。 时亦砸完了最后一个球。 除了姿势非常不标准、不标准到让人甚至不太知道该怎么纠正以外,十二个球除了第一个没进,一共进了十一个。 梁见光念小抄都念了快十秒的那一串投篮要领,在他那儿每次花的时间超不过三秒钟。 最后一个球连球筐都没沾,空心直中。 李磊还好点儿,吴涛猴子他们几个兴奋得直蹦高,看起来是打算为发掘出一个篮球天才即兴跳个舞。 时亦没什么反应,抽出张湿巾,低头擦了擦手。 其实没什么好高兴的,他只是知道怎么把球弄进球筐里,剩下的什么都不会。 跑动,抢球,配合,对抗。 看了几天的篮球资料,他要是能做到这些,程航现在都能直接变身火箭上天给他看。 时亦折好湿巾,转回身,正好迎上了林间的视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人,单手揣在口袋里,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站在场边认认真真看他 梁见还在他间哥身边眉飞色舞地逼逼,一点儿都没注意到他间哥根本一个字都没听。 …… 小丧尸飞快地进化成了小僵尸。 整个人咻地绷直,路都差点不会走,一直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 林间到底没能忍住,噗地乐了,快步过去抬手给他挡了下太阳:“这么帅啊?” 时亦张了下嘴,没能出声。 “真的帅。”林间挺认真,攥着袖子给他擦了擦汗,“我都看呆了。”“……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时亦这会儿心跳比刚才还快:“我不会。” “不怕,我教你。”林间捡起球,顺手扔回去,“我舍友可聪明了,一学就会。” 时亦到现在都不太适应他这个张口就夸自己的习惯,吸了口气:“你们要练习,没必要。耽误时间――” “不耽误。”林间扒拉了下他卷进去的领口,耐心地一点点理端正,“今天下午有人约线上,我过去打一场,就当凑时长了。” 时亦愣了愣。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认认真真帮他翻译:“晚上,就咱俩,来不来?” - 患者因为“晚上有重要安排”,拒绝了程医生第二十七次提出的夜聊邀请。 程航愁得不行:“祖宗,我真有事跟你好好解释,就之前那个循序渐进――” “不用。”时亦说,“我明白。”“你明白啥了啊!”程航头都快比电脑屏幕大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 时亦蹙了下眉,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过手机。 “你要干嘛。” 程航警惕地看着他书包里的压缩帐篷:“时亦,你还小,实在没办法了可以去开房,不可以胡来,知道吗?” “没有。”时亦拉上书包拉链,“有人――” 他其实很少解释这些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想说的次数莫名的越来越多:“我舍――” “Hello?”程航试着挥了挥手:“网卡了吗?” “没有。”时亦抿了下嘴角,第三次改了口,“我朋友,要教我打篮球。” …… 程航都不太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该高兴祖宗级别的患者终于有朋友了,还要跟朋友一起开开心心地玩耍,还是该愁他祖宗出去打篮球,居然就在书包里装了露营装备。 “时亦……啊。” 程医生深深深深吸了口气,有点牙疼:“你们就是打篮球――没什么别的,我不懂的,忽略的,特别的含义,对吧?” 时亦蹙了下眉,给他科普:“有篮筐,拿着球往里扔。” “哦。”程航松了口气,“我记得――我就是这么一提啊,你不用往心里去,你是不是原来好像有那么一点点抗拒篮球来着……” “是。”时亦说。 程航愣了愣。 时亦在桌边坐下来。 其实程航一直很想知道他过去发生的事,据说这样可以更有针对性的治疗引导,可以让他更快地从现在这种状态里出来。 出来,解脱,把阴影割裂,跟过去和解。 变成一个正常人。 “我说了。” 时亦看着他:“就能好吗。” 程航张着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扑棱坐正,神色也严肃下来。 “能好吗?”时亦问。 “我不能保证,时亦。” 程航看着他,认认真真:“我到现在都不明确你的症结在哪儿,但我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我知道了你前发生的事,会更有的放矢。” “就像你得了病,时亦,这就是个跟感冒发烧胃疼牙疼一样的病。每个人都得得病,百病不侵早成仙了。” 程航耐心地往下说:“是不是知道了病因就能治好?我们都不知道,但如果你愿意让我帮你做检查,我就能治。” 时亦点了点头。 程航大气都不敢出,坐得端正,认真看着他。 “其实不是大事。”时亦说,“我记不清了,初中,他们浇了一盆冰水,宿舍锁了。” 程航的喉咙忽然有点儿发紧:“嗯。” “我睡了一宿。”时亦想了想,“在篮球场,冬天。” “时亦。”程航忽然打断他,“你要是特别不舒服了,就先停下,你找个时间回来,我们可以当面再说――” “我没事。”时亦说。 程航攥着钢笔,没再说话。 “我醒过来,在办公室。”时亦说,“我说了,老师答应替我保密。” “尹秀珍?”程航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名字。 时母找过他,这个名字他知道,是时亦的班主任。 时亦张了下嘴,没出声,点点头。 程航不着痕迹接过引导的位置:“但她没替你保密,是不是?你们宿舍那帮小兔――那些同学,知道了你把他们告诉老师了,是吗?” 时亦牵牵嘴角,笑了下:“小兔崽子。” “我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不是心理医生。”程航破罐子破摔,“那几个逼怎么欺负你了?” 时亦没立刻回答,停下想了想。 这段记忆在他脑海里是完全乱序的,有时候能连上,有时候就只是破碎压抑的片段。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从一团被模糊过的片段里找到对应的:“我被拉到了篮球场。” 那几道人影的面目都已经很模糊,他看不清,被推搡着按在篮筐下。 “不是喜欢在篮球场睡觉吗?故意睡在这儿,让老师看?”有人拍着手里的篮球,单手瞄了瞄,往他身上结结实实地砸,“睡,让你睡。” “这次不准啊,再来。” “换我换我!” “瞄肚子多没意思,往上点。” “快快,轮到我了――” …… 晃动的人影,砸在身上的篮球。 瘦弱的学生被按在篮筐下,徒劳地拼命挣扎,被篮球重重砸在脑袋上,无声无息软下去。 不在心理医生状态的程航承受能力其实不太好。 时亦停下来,没再说,花了点时间把脑海里的画面重新封起来:“能治吗?” 程航的嗓子有点哑:“……能。” “你的状态。”时亦说,“我不太有信心。” “我这不是刚知道了惊天大秘密嘛。”程航揉揉额头,苦笑,“你稍微表现得难过一点,不然显得我也太不专业了。” 时亦笑了笑。 “行了,我知道了。” 程航深吸口气,搓着脸起身:“就这些了,是吧?我回头整理一下,你放心,绝对保密……” 时亦摇了摇头。 程航坐回来:“我说错了?” “这是一天。”时亦说。 程航愣了下:“啊?” “不算寒暑假,不算周末和法定节假日,考试的时候分班。”时亦说,“我在那个班里待了三百七十四天。” 三百七十四天里,这只是他和平时都区别不大的、普通的一天。 第四十章 对时亦来说,回忆这些事其实没多难受。 这样的记忆太多了,真要一样一样去难受,他可能会停在过去的任何一天里。 然后就停下。 一直停下。 时亦急着去找林间,没时间给他再数剩下的天数,背上书包关了灯。 程航回神:“等一下!时亦,时――” 时亦没带耳机,跟心理医生说了声再见,关了视频。 程航剩下的话都没来得及说,看着黑下去的视频画面,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来。 他用力揉了两把头发,没忍住,推了一把键盘。 时亦的母亲来找他的时候,说的和这些根本不是一回事。 在家长的眼里,只看见孩子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叛逆,不好好学习,打架逃课,成绩直线往下掉。 “本来还是好好的啊。”时母满脸的愁容,拿着时亦初一的照片给他看,“又听话,又乖,特别爱笑,以前转学也没出过问题……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程航翻开本夹,看了一眼患者家属提供的历史照片。 比现在小了几岁的男孩子,眼睛又黑又亮,盈着光弯起来,挺腼腆地抱着什么奖杯,对着镜头笑。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程航坐了几分钟,调整回工作状态,拿起手机想给时亦的家长打个电话。 手机屏幕最上头是双城的天气提醒,他下意识看了一眼。 …… 河榆市今晚有雨。 程航攥着手机,一点点冷静下来。 他没立刻拨电话,看了一会儿那个天气预报,把手机放回去。 时亦不可能没试过求救。 但凡求救有用,哪怕任何一次、向任何一方的求救有用,到最后都不会发展到现在这个结果。 上次吵架,时亦跟他说过,没好全的伤就让他烂。 他的患者的诉求不在过往的任何一个事件点,也不是为了解开心结、跟过去和解。 他的患者就是想跟刚交的朋友好好玩一会儿。 程航没再碰手机,深吸口气,按了按额头。 ……好歹晚点儿下雨。 天气预报就没准过,这次也再不准一次,应该也不是多不可能的事。 - 受了某位老同学神秘玄学的心理医生在乌鸦嘴这件事上,有着难以抗衡的某种超自然力量。 时亦刚到宿舍门口,暴雨就准时准点浇了一地。 宿管的大嗓门震得楼顶都能听见,他没立刻转出来,在楼梯口等了等。 现在出去肯定不安全,还很有可能被抓回去关起来,还不如等人少了宿管回去,直接翻林间留下的那扇窗户。 “回去,多大雨还往外跑!” 宿管一个一个拎着学生往回轰,回头朝天天带头不听话的臭小子瞪眼睛:“等什么人?你也给我回去!下次再让我抓着你揪呵呵尾巴,就交上来张照片贴猫爪板上!” 天天带头不听话的臭小子靠着门,头上肩膀都湿得差不多了,笑着说好话:“就等一会儿,回头我陪您下一天棋……” “少来这套。”宿管自我感觉非常良好,“就你那个臭棋篓子,还陪我下棋?那叫被我教训!” “是。”臭小子好脾气地点头,“回头我来让您教训一天。” 择日不如撞日,宿管被他捧得来了兴致,威风凛凛巡视了一圈空荡荡的大厅,直接把人扯进了传达室。 “我是真有事。” 林间被他拽了一把,没站稳,往前跟了两步,接住劈头盖脸扔过来的毛巾:“您稍微忍耐一下澎湃的棋力,改天……” “改什么天。”宿管瞪他,“坐下!” 林间坐下,拿毛巾擦了擦水,友好地跟朝他哈气的呵呵打了个招呼,谨慎地规划了一下脱身的路线。 从传达室出去,大概要三秒能冲到门口。 开门要十秒。 宿管这个腿脚追出来至少要十来秒。 这么冲出去多少还是有点儿风险,除非现在正好有人帮忙,把那个上下都插着插销的大门拉开,节省掉开门的大部分时间…… 林间看着窗户外头,忽然扬了下眉。 “知道你怎么回事,你看真记你了吗?” 宿管往棋盘上码棋子,有一句没一句唠叨他:“管你是为你好,这么往外跑,白天晚上不睡觉,一个人顶两个人用,现在没感觉,将来病全找上来,知不知道?” “是。”林间摸了两下窗台,看着外头踮着脚拉插销拉了半天的小书呆子,“我肯定好好保养,每天走一走,活到九十九。” “没跟你开玩笑!”宿管恨铁不成钢,“下回再看见你睡那个窗户外边儿,绝对不把你扛回来,喂蚊子算了……你看什么呢?” “嗯?”林间坐直,“没看什么,困了。” “困得眼睛都放光了?”宿管将信将疑凑过去,扫了一眼,立刻火冒三丈,“谁!不准动门,臭小子给我回来――” 林间已经飞快冲出了传达室。 时亦刚拉开那个插销,被宿管的大嗓门一震,吓了一跳,手上紧跟着一疼。 没等他反应过来,林间已经握住了他那只手,砰地推开了门。 风卷着清新潮湿的冰凉水汽,迎面灌进来。 宿管暴跳如雷地追出来,林间绷不住乐了,利用节省的那几秒飞快揉了把他的脑袋,拎着他就往外跑。 时亦来不及反应,加快脚步追上他。 雨挺大,噼里啪啦地砸在身上,脚底下没谱,看不准了就是一片水花。 也不怕摔,他两次没踩稳当打滑,都被手上传来的力道结结实实拽住了。 就只是跑。 宿舍楼的灯光被甩在了格外深沉的夜色里,往操场的路是学校新装的路灯,在地面的积水上晕开大片的光晕。 时亦忽然有点儿恍惚。 回忆的时候也还好。 他抗拒想起来的不是被霸凌的那些日子,早就不是了,那些事发生了就发生了,何况后来他也靠自己打了回去,不吃亏。 每次午夜梦回一身冷汗的时候,梦见的都不是这些。 是上一秒还跟他说话的同学,忽然在有人上来找茬的时候飞快躲开,跟着其他人一起僵硬地嘲讽着笑。 是当面答应帮他解决问题的老师,背后教那些人怎么对付他,对着家长冠冕堂皇地说一直都是他在挑事,说他不是个好学生。 是时母把他拉过去,叫他道歉的手。 少年最痛苦的从来都不是受伤。 是只剩下他一个。 就像他被那个篮球砸晕过去,又醒过来的时候。 眼前有很多人,有同学,有老师,有家长。 同学随手写的检讨书被扔在他脚底下,时母和老师谈完,摸摸他的头:“老师说是意外,他们打篮球的时候没看到你……” 时亦仓促地抬手摸了下眼睛。 其实分不出来。 雨太大了,眼镜糊得看不清,早被摘了塞进口袋里。 掉下来的眼泪跟雨混在一块儿,那点滚烫马上就没了。 他明明找到了办法的。 不再跟人接触,不再跟父母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期望,划个圈子,好好呆在里面。 他觉得这样就能继续下去了,反正继续不下去也没什么,随便在哪儿结束也没什么。 林间脚步慢下来,看了一眼小书呆子攥着他的手。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太用力,青白的手指箍着他,还在微微地发抖。 食指指侧不知道什么时候划破了,挺长的一道。 居然也没跟他说,血估计都被雨打散了,伤口泡得稍微有点儿发白。 时亦死死攥着他,像是攥着什么不能放开的稻草。 林间在路灯底下停住,看着时亦忽然蹲下去,抱着膝盖,整张脸埋进胳膊里。 …… 他们这儿雨一般都下不久,没多长时间,就已经只剩了点细细的雨丝。 时亦埋在胳膊里,吸了口气,有点儿不知道怎么抬头。 要是一直下雨,还能说是雨水在脸上干了。 这个雨就很不懂事。 他抿了会儿嘴唇,还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件事显得不太突兀,肩膀上忽然搭了条胳膊。 准确的说,应该是有条胳膊忽然掉在了他肩膀上。 他吓了一跳,倏地抬头。 林间呼出的气流正好划过他眼睫,滚烫发涨的眼眶都跟着凉了凉。 鼻子好像碰着了什么东西,然后眼前的人就飞快往后拉了距离,偏偏攥着的手没松开,两个人的重心都没保持住,一块儿往地上碰了个瓷。 时亦觉得自己好像撞得不太疼,松了手,下意识撑住地面。 “……车祸现场。” 林间结结实实坐在地上,揉了下鼻尖:“太惨烈了。” 时亦还有点儿没回神,看着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就举累了,借你的肩膀靠一靠。” 林间没忍住乐了,晃了下刚才一直替他罩着头顶挡雨的外套,“谁知道你反应这么大,捕鼠夹似的……” ……差点儿就亲上了。 男生间不在乎这个,他也没少跟李磊吴涛他们瞎开玩笑,可这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偏偏就没能说得出来。 林间忍不住又摸了下鼻尖。 刚才应该是蹭了一下,小书呆子不发烧的时候身上是真凉。 冰块儿一样。 时亦抿了下嘴角,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对什么不起。”林间想替他擦擦水,从头找到脚也没找出块干的地方,“这个天气不就是拿来烘托情感的吗。” 时亦头一回听见这么奇怪的理论,牵了下嘴角,没说话,从书包里拿出包纸巾给他。 “防水的?质量真好。” 林间接过干燥温暖的纸巾,甚至有点儿感动,抽了一张伸手过去:“小叮当猫。” “……”时亦已经习惯了他日常给自己加外号,往后避了下,又拿出包纸巾:“我还有。” “你给我擦。”林间答得挺顺溜,认真擦了擦他脸上的水,“别动……听话。” 时亦本来想说话,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能说出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那包纸巾,抽出来一张,替林间轻轻擦了两下。 ……其实这么对着擦确实显得挺傻。 林间说完就后悔了,看着认认真真听话的小书呆子,还是没忍心打断。 反正附近也没人,要形象也没什么用。 他攥了下湿透了的纸巾,团成了个小球,精准地扔进了路边上的垃圾桶,又抻了张新的。 时亦才发现自己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粘了个创可贴,低头看了看,试着碰了下。 “是不是贴歪了?” 林间费了挺大劲儿,挺不容易才拿脑袋顶着衣服遮住了雨、帮他把手擦干、翻了个防水的创可贴缠了一圈:“你再换一个?” “不用。”时亦摇摇头,“谢谢。” 这样回答太简单,他憋了一会儿,又加上一句:“贴得……特别圆。” “……啊。”林间都不太能分辨他这个是不是赞美,“是挺圆。” 时亦没绷住,先笑了出来。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也跟着笑出声,摸了摸小书呆子湿漉漉的脑袋:“时亦同志。” “嗯?”时亦在他手心底下抬头。 “这次作战非常成功,合作愉快,以后负伤了可以汇报。” 林间一本正经:“心情也是,忽然开心了忽然不开心了,忽然想干什么了,都可以汇报。” 时亦觉得他这个语气实在有点儿中二,抿了下嘴角:“汇报了就批准吗?” “跟批准没关系。”林间说,“汇报了就陪着你。” 时亦愣了下。 林间按着他的脑袋,看了一会儿,忽然张开胳膊:“想不想靠一下?” 时亦目光凝了下,没说话。 “就靠一下。”林间补充说明,“我不伸手,不抱你,不碰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时亦觉得他这个任人宰割的语气有点奇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对。”林间问:“你会非礼我吗?” 时亦:“……” “不会就行了。”林间两只手都按约定放下,“我不动了,来吧。” 时亦看了一会儿,肩膀无声绷了下。 林间其实也靠过他的肩膀。 但被别人靠,跟主动去碰别人,显然还差了不止一个难度级别。 他看着林间的肩颈,往前探了下,又停住。 林间觉得这个时候不应该提醒他同桌其实跪在他腿上,撑着地,耐心地等他。 小丧尸整个人都僵得硬梆梆的,看起来可能憋了起码三十秒以上的气,嘴唇都有点儿白,一点点靠近他的肩膀。 林间等了一会儿,肩膀上忽然稍稍一沉。 力道很轻,甚至还没有他衣摆被攥住的劲儿大。 时亦贴着他的肩膀,轻声叫他:“林间。” “在呢。”林间答应了一声,“你说,我听着。” 时亦摇摇头:“林间。” “我在呢啊。”林间拿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是还想打篮球吗?今天这个雨可能有点儿费劲,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咱们俩一块儿回网吧再凑合一宿,明天我们再来……” 时亦:“林间。” 林间顿了下,没接着往下说。 他低下头,看了一会儿靠在他肩膀上的小书呆子,没按约定曲起手指,在被水气勒出墨色的睫根碰了下。 “小书呆子。”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我能抱你一下吗?” 第四十一章 肩膀稍微有点儿疼。 林间松松圈着胳膊,看着扎在肩膀上的时亦,没说话,一下接一下胡噜着小丧尸的后背。 湿透了的校服外套贴在身上,勾勒出男孩子有点儿单薄的脊背,绷得快断了,又一点一点在掌心的温度里放松下来。 雨彻底停了,灯光落下来,给人了点像是有温度的错觉。 时亦在他怀里动了动,想抬头,被他单手遮住眼睛。 “不着急。”林间声音压得挺轻,“缓一会儿。” 时亦抿了下嘴角,试着前倾,贴上覆在眼前的手掌。 两个人都早淋透了,浑身上下湿得一点儿没落,林间的手也凉,安稳地熨在他滚烫的眼睛上。 “林间。”时亦说,“我――” 他才说了几个字,又有点儿不知道怎么解释,顿了一阵,重新闭上嘴。 “不行。”林间挺认真地揉了把眼前的脑袋,“现在去打篮球的话就不是打篮球,是篮球一路水花带石子儿地砸咱们了。” 时亦:“……” “欠着,回头肯定带你去。”林间挪开手看了看,乐了,“还有劲儿没有?” 时亦蹙了下眉:“怎么了?” “有劲儿的话,你可能得扶我一把。” 林间指了指还被他同桌压着那条腿:“实不相瞒,我现在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它的存在了。” …… 两分钟后,林间单手拎着他同桌的书包,一条胳膊架在他同桌的肩膀上,挺费劲地在路灯底下蹦过了个水坑。 “不是沉的事儿。”林间说。 时亦没说话,避着水,把他往路边带了带。 “主要是蜷的,跟蹲坑时间长了一样。”林间说。 时亦抿了下嘴角,踩着路边的人行道,给他借了把力。 “真的。”这个姿势看不着他同桌的表情,林间还在挺认真地解释,“我同桌不沉,我同桌不能再瘦了,瘦的都硌手,抱着都怕散架了……” 时亦没忍住,笑了一声。 “……”林间没往下蹦,转回来仔细看了看他同桌的表情。 时亦比他想得好哄得多。 才这么一小会儿已经看不出刚才的状态了,那时候的疼,喘不上气的绝望跟压抑,伤口崩开的鲜血淋漓……都没了。 小书呆子低着头,努力又认真地绷着笑,嘴角旋起来一边儿小窝。 红了一圈儿的眼睛弯得能接住光。 林间揉揉额头,也没忍住,忽然笑得站都站不住,扶着他的肩膀弯下腰。 腿就麻了一会儿,这时候那种又酸又麻又抽筋儿的感觉已经好多了,他试着松手点了下地,正要站稳,时亦忽然伸出手。 不知道是为了扶他,还是为了帮他保持平衡,还是什么都不为。 时亦忽然飞快地抱了他一下,松开手。 不是刚才那种顶着他肩膀,攥着他衣服,允许他把手搁到后背上的那种不成体统的抱。 胸口偎着胸口,冰冰凉凉的,能从湿透的衣物间察觉到不知道谁的疯狂心跳。 ……就从来没因为抱一下这么激动过。 林间深吸口气,咽了咽可能是打算从喉咙里蹦出来的心脏,看着红通通的小僵尸飞快松手,几乎是蹦的飞快后退。 今天这个笑可能是停不下来了。 - 宿管大概举着死神屠刀守在宿舍门口,两个人经过讨论一致决定,没必要回去冒这个险往被窝里塞地球仪脑袋。 时亦跟着他从墙上跳下来,有点儿担心:“会被记名吗?” 梁见跟他说过,河高的校规很严,一旦记名了就要通知家长。 他倒是可以提前跟程航串供,但林间的妈妈还什么都不知道,林间这么努力地瞒了这么久,他不希望因为自己打扰到对方原本的计划。 “我带你出去就不会。”林间说,“宿管知道我晚上去哪儿。” 时亦微怔。 “学校就是怕学生找不着了出事儿,只要能保证安全就好商量。” 林间拍了拍身上沾的湿叶子,给他同桌科普:“宿管当年也是叱咤一方的大佬,大隐隐于市。我跟我妈第一天到这儿,就是他给通融的,收留我们在传达室住了一宿。” 他说得很简略,时亦胸口却还是不自觉有点儿沉。 “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林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笑了笑,伸手在他眼前一晃,“你看现在我们家火锅店生意多好。” 时亦牵起嘴角,没说话。 林间喜欢看他笑,认认真真看着小书呆子笑完整了,才接着转身往前走:“我想想……买条毛巾过去?咱们俩都得晾一下可能,希望今天没人突袭检查……” “今天直播吗?”时亦问。 “嗯?”林间愣了下,“不了,时长够了,假也请了,就过去凑合一宿。你还睡沙发就行,我瞎玩玩儿――” 他话头一顿,及时改了个口:“瞎玩玩儿――练习册。预习预习,在知识的海洋里扑腾一下。” “网吧灯光不好,不适合学习。”时亦说。 林间扬了扬眉。 之前跟他去网吧的时候,时亦可没说灯光不好。 何况他都快把台灯放他同桌脑袋顶上了。 小书呆子在这种时候经常会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找借口,林间有了经验,顺着他的思路跟着走:“换个地方学习?” 时亦点点头。 “火锅店?”林间看了看时间,这会儿林女士可能还没收摊,“那可能得等一会儿,现在回去不好解释。或者这个重担交给你,你就跟我妈说你太想吃火锅了,忍不住了,拖着我冒雨赶来……” 时亦笑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挺老成地叹了口气。 林间一看他叹气就知道自己肯定又没跟上趟。 下过雨的温度很舒服,他没急着走,挺惬意地做了几个深呼吸:“所以――我们要点亮第三个地图?” “地图?”时亦问。 “就是场景。”林间给他解释,“教室宿舍什么的就不算了,网吧,我们家,现在是第三个要开拓的新场景。” 时亦想了想,觉得这个定义也挺合适:“嗯。” 他在书包里翻了翻,找出张身份证攥着,朝林间伸手。 “这是开地图的流程吗?”林间有点好奇,把手递过去,“神秘的祈愿?魔法祷祝?” “身份证。”时亦说。 林间:“……” 林间的手腕和身份证一块儿落到了他舍友的手里。 “循序渐进。”时亦给他解释,“是交朋友的流程。” 林间低头看了一眼:“手拉手好朋友?” 时亦点点头。 …… 他舍友这个流程可能是盗版的。 林间不觉得男孩子交朋友还要手拉手,但还是配合地伸着手,把湿透了的袖口往上扯了扯。 小书呆子的手,挺凉,松松圈着,握着他的手腕。 很温柔的,安静又放松的力道。 路灯无声无息地亮,两个人的影子拉得挺长,林间让他牵着自己走了一会儿,那时候被心疼压下去的某种隐忧又冒上来。 林间胸口忽然有点儿疼。 他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时亦遇到了什么事,又因为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对的,自己想做的事是不是对的。 一滩烂泥似的男人,喘着气的、恶毒的辱骂和威胁。 没办法彻底清理干净的,如影随形的阴影。 藏在他潜意识里的诅咒。 时亦是一定要、也一定能往下走的。 走很远,走到很高的地方,走得特别稳当,一直走。他舍友这么好,就应该走到全是光的世界里头去。 …… “林间。”时亦叫他。 “嗯?”林间抬头,“正好,我也有话跟你说,咱们――”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愣了下。 刚才走神的时间好像有点儿长,在他进行复杂而雄壮的心理斗争的时候,他舍友居然已经独自成功地找了个旅馆、把他放到前台、开了个标间的双人房。 “这么熟练的吗?”林间被他领进电梯,还有点没反应过来,“这个也是学霸的生存技能?” “不是。”时亦说,“是离家出走的。” 林间张了下嘴,没说话。 时亦刷开门,拉着他进了房间。 普通县城的小旅馆,条件一般,但收拾得挺干净,热水毛巾都齐全。 林间觉得他舍友简直是个天才:“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时亦笑了一下,把他放在淋浴间外头:“你先。” “你都快成冰块儿了。”林间说,“我们训练的时候恐龙都拿水枪,淋个雨都是小菜,你赶紧冲一下――” “林间。”时亦打断他。 林间怔了下。 时亦从他手里接过书包,攥了下,放在边上:“我……有点问题。” 林间没忍住,蹙紧了眉峰:“胡说什么?” “没胡说。”时亦说,“我――” 他到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把“别管我”这几个字说得不那么显得像挑衅。 在家的时候他不知道,所以他就不说。 可现在他想解释。 “我……不是很能接受干涉。” 时亦攥了下拳:“我今天的情绪波动大,这种时候状态会不稳定,一会儿得先发泄一下。” 林间蹙眉,声音轻下来:“怎么发泄?” “做题。”时亦说。 “……”林间:“啊?” “做题,一直做。”时亦说,“做到做不动为止。” 林间看着他,胸口尖锐地一疼。 “不能这样……”林间谨慎地选择着措辞,“不马上做题的话,会怎么样?” 时亦没说话。 “不想说还是不知道?” 林间猜测,摸摸他的头发:“没事儿啊,那就不说,你把湿衣服先脱下来,开空调,别着凉了,我去洗澡――” “我会幻听。” 时亦说:“听到一些……声音,更严重的话,会看到一些东西。” 林间手臂一绷。 时亦站起来,拉着他进了淋浴间,打开热水的阀门试了试温度,推着他站到花洒底下。 林间刚从那阵疼里喘过气,没松开他的手:“时亦。” “只能跟你说这么多了。”时亦抬头,声音轻下来,“剩下的先别问,我在治病,我会好。” 林间嗓子有点儿哑:“时亦。” 时亦看着他:“你等我好。” 时亦出了淋浴间,帮他关上门。 林间站在花洒底下,半天喘了口气,被呛得接连咳嗽了几声。 小书呆子这个照顾人的手法实在有点儿生疏。 衣服都没给他扒下来。 林间摘了眼镜,闭上眼睛,深吸口气。 热水打在他身上,烫得生疼。 他本来都计划的好好的了。 攒够钱,送林女士走,找那个人渣一刀两断。 一刀,两断。 一了百了。 怎么就忽然出岔子了呢。 怎么就不舍得了呢。 有第二种办法吗,他要是不走这一步,还有别的办法吗,还有别的路吗。 有吗,能找得到吗,能走吗。 能行吗,还能试吗,他会走上那条老路吗,靠近他的人会在未来变得跟他和他妈一样吗。 …… 无数个问题挤在他脑子里,太阳穴生疼,他没忍住低低骂了一声,重重靠在冰冷的瓷砖上,抬手遮住眼睛。 他舍友都突飞猛进到跟他手拉手了。 去他妈的一刀两断。 第四十二章 林间没在淋浴间里待多久。 时亦换了衣服,开了空调,才做了两页题,就听见浴室门响了一声。 旅馆不大,准备得东西还挺人性化,该有的都有,热水给得也足。 他看着眼前的题目,听见林间在屋里来回绕了两圈,给空调调了调风速风向,把湿衣服拧干晾上,裹了条浴巾走到桌边,扶住桌沿。 干净潮湿的水汽。 跟被热水蒸得热腾腾的温度一块儿覆下来,环在他身边。 不是幻觉。 时亦攥了下手里的笔,想要抬头,发顶被林间轻轻按住:“我在,打不打扰?” 时亦微怔,摇摇头。 “不打扰就行了。”林间松了口气,“你接着做,我看一会儿。” 之前还答应了小书呆子好好学习来着。 当时是想哄他同桌高兴,要是真想跟得上……其实有点费劲。 林间低头,看了会儿时亦正在做的题目,把“有点”两个字沉默着划掉了。 不是一般的费劲。 怀念拉姆达。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嘴角扬了下,把手里的竞赛题合上,弯腰从书包里换了一本。 “这么明显吗?”林间有点儿挫败,“其实我小学成绩还挺好,还考了好几回双百。” 时亦挺善良地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林间觉得小书呆子的胆子显然越来越大:“太明显,看出来你偷着嘲笑我了。” 时亦挺配合,努力着压了压嘴角,笑意还是从黑亮的眼底溢出来。 林间也没忍住乐了,拍拍还落在自己脑袋顶上那只手,握着放回桌面上。 不就是就从初中开始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心态挺好,抻了把椅子在边上坐下:“行了,接着做吧。” 时亦张了下嘴,点点头,转回去继续埋头做题。 林间拄着桌沿坐在边上,尽力集中精神看了一会儿题目跟小书呆子就没停顿过的笔尖,视线还是忍不住上挪,落在了时亦的侧脸上。 他同桌跟平时不一样,这点甚至不用提醒,梁见在这儿都能感觉出来。 虽然平时也不愿意多说话,但现在的时亦甚至连声音都没有。 安安静静的,动作没有声音,张嘴没有声音,除了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就静得像是能随时消失在某个没人注意得到的角落里。 时亦的左手搭在边上,手背忽然覆上点温度,那只手被轻轻翻转过来。 他侧过头,看着林间摸上他的脉搏。 按了一会儿,林间从口袋里摸出个糖盒,倒出两粒糖搁在他掌心。 时亦右手没停,左手攥起来。 他攥得时间有点长,长到林间几乎要以为他舍友可能是打算把这两颗糖攥化,才含进嘴里。 林间看着他翻过一页,顺手拿过答案,简单对了对,又多看了会儿详尽的解析。 …… 做完了大半本练习册,时亦终于放下笔,重新直起身。 林间放下答案,看了眼时间。 已经过去了三个小时。 在这三个多小时里,时亦甚至没停下来过。 翻页,审题,写答案,下一题,写答案,翻页。 没有感情的做题机器。 林间被自己的脑补逗得抬了下嘴角,没撑住多久,又被心疼沉甸甸地压下去。 “好了。”时亦的状态看起来已经跟平时差不多,放下笔抬头,迎着他的目光愣了下,“怎么了?” “就这一个办法?”林间说,“做题,做题,做题……” 时亦想了想:“还有别的办法。” “什么?”林间问。 时亦:“……” 不能说。 去打沙袋什么的。 …… 说出来可能会吓哭他友善的舍友。 时亦想了一会儿,大概猜着了他在想什么:“今天不一样,很高兴。” 林间扬眉:“高兴得写了三个小时题?”林间问。 “半个小时。”时亦说。 林间看了看表:“剩下两个半小时呢?” 时亦把练习册给他。 林间下意识接过来看了看。 “这本练习册很好。”时亦补充,“你又在看。” “啊。”林间拿着练习册,“所以呢?” “你在认真看。”时亦说,“就多写了一会儿” 林间:“……” 可太感人了。 感天动地。 为了报答他仗义的舍友,至少得把人按着暴风揉搓两顿。 时亦按着头发,努力躲着忽然扑过来的林间,笑得停都停不住:“好了,下次――” “还有下次?”林间飞快地又按着他显然是故意的舍友揉了一百八十遍,“还有下次?” “没有。”时亦笑得肚子疼,“知道错了。” “没这么坏的。”林间两只手扶着他脑袋来回晃,“我那儿心疼了整整三个小时,一边心疼我的舍友,一边努力刻苦地试图弄明白他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没这么跟时亦闹过,手底下留了分寸,等小丧尸笑到站都站不住地瘫在床上,就及时收了手。 时亦笑得累了,揉了揉发酸的脸。 “下回再这么吓唬人,就抓起来打一顿。”林间敲敲他脑袋,“知道了吗?” 没良心的小丧尸抿着嘴乐:“嗯。” 林间又揉了一把他的脑袋,过去帮他收拾桌上的书:“练习册是挺不错,叫什么……试题调研?还有别的没有,我回头一块儿去买。” 小丧尸笑得有点儿没力气,躺在床上给他补充:“五三和全解可以用来打基础,拔高的话几乎没有用。” “我可以做,我同桌已经看不上了。” 林间点点头,帮他翻译:“语文英语呢?有什么推荐吗?” 身后没再有动静。 林间怔了下,回头看了一眼。 两句话的间隙,他舍友已经睡着了。 小书呆子睡着了也乖,安安静静的,蜷在床上枕着胳膊。 一点儿动静都听不见。 他看了一会儿,还是强迫自己抛开心软,过去扶着时亦的胳膊轻轻晃了两下:“时亦?洗个澡再睡。” “嗯。”时亦掀开眼皮,勉强答应了一声,“歇一下。” “洗完澡就能歇着了。”林间蹲在床边儿,耐心地轻声哄他,“听话,就冲一下,淋了雨该感冒了。” 时亦挺不情愿地躺了一会儿,听话地站起来,梦游似的进了浴室。 林间实在怕他就这么一头栽倒,跟着一块儿进去,帮他调好了水,扶着人简单冲了个澡,拿浴巾劈头盖脸擦干,重新套上衣服。 小书呆子的头发沾了水就更软,被热水泡得暖洋洋的,一只手没抱住,就一头栽倒他肩上。 林间低头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 明明就是一直做题做到了做不动为止。 他揽回手臂,扶着居然就这么睡熟了小书呆子往肩膀上靠了靠,把人挪到床上,盖上被子。 时亦被折腾得睁了睁眼睛,没等看清楚,眼前的灯光已经暗下来。 手掌覆着他的眼睫,摩挲了下,挺熟悉的温度跟力道。 “小书呆子。”林间的声音贴着他耳边响起来,“晚安。” - 从这天开始,林间桌上也开始多了几本练习册。 “完了。” 梁见趴在椅背上,忧郁地扒着缝看:“我们的间哥已经不是过去的间哥了,他已经彻底被他舍友迷惑了心志,从此兄弟是路人……” “滚蛋。”林间乐着骂他,“我这是被学习迷惑了心志。” 梁见吹了声口哨,没反驳,顺手把英语作业扒拉过去抄了两笔。 时亦被老万叫出去说话,还没回来,书桌边上总显得有点儿空。 林间打了个哈欠,灌了两口咖啡:“老万叫我同桌出去干什么了?” “不是月考吗,老万找你同桌去拿资料准备了。” 梁见耳听八方,给他汇报:“这次月考跟分班好像有关系,都挺重视的。” 林间转了两圈笔,在题目上画了几道,点点头。 “这都是他们好学生的事,跟咱们没关系。”梁见说,“间哥,你知道十班跟咱们约战练习赛的事儿吗?” 林间搁下笔抬头。 梁见凑过去,跟他压低声音说了说。 是李磊跟隔壁班领头结下的梁子。 起初是因为球场的冲突,两边儿的人都要训练,他们班本来固定的时间场地,硬是被十班横插了一杠子。 林间不是每次都在,十班人挑衅得凶,有事没事过来冷嘲热讽。 一来二去,两个班擦出来的火星越来越炝,昨天又对上,对面的人说了几句难听的话。 李磊没忍住,跟对面起了点儿冲突。 “本来也是他们故意的!” 梁见说起这事还来气:“咱们都让开了,他们根本用不着那个时候练!” 林间点点头:“嗯。” 梁见摩拳擦掌:“非得过来找茬,就是不想让咱们好好准备!” 林间点头:“对。” 梁见忍不住了,伸手盖住他眼前的练习册:“间哥!” 林间扫了他一眼,笑了笑:“什么时候?” 肩负重任来游说强力后援的梁见愣了下:“啊?” “练习赛。”林间说,“你们要是不提前告诉我,我可不一定排得开时间。” 梁见张着嘴的时间有点长,扶着下巴咔吧一声合上:“间哥――你就这么答应了啊?” “那算了。”林间转了两圈笔,“你们三顾茅庐去吧,我躺在屋里,等着你们在外头给我磕仨头……” “间哥,间哥。”梁见赶紧拦住他,“周五下午,六点半。”林间扬了下眉,没说话。 “我们这不是怕你最近忙嘛……你晚上有事儿,早自习才能睡几分钟,现在白天还得学习。” 梁见好声好气解释:“间哥,你都快成陀螺了。” “然后你们还指望我这个陀螺在百忙中转去操场,帮你们削别人一顿。”林间不吃他这一套,没有感情地吐槽。 梁见脖子一缩,讪笑着没说话。 他这人闲不下来,过了一会儿又凑过去:“间哥。” “间哥转圈呢。”林间说,“没时间。” “不是……这回没闹。”梁见趴着胳膊,蹭在他桌子边上,“你真没事儿吗?” “我能有什么事?”林间问。 “你这么点灯熬油地熬。”梁见指了指他眼圈底下,“以前也就算了,现在还得学习……” 林间一巴掌按他脸上,扳着他的脑袋转回去。 梁见转回来:“间哥!” 林间看了他一眼。 梁见忽然刹住话头,没再出声。 …… 从开始友善以后,林间其实挺长时间都没再在人前有过这种状态了。 也说不好具体是什么状态,总归就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眼睛还是天然带着点儿笑模样,里头又找不着半点笑的意思。 以前林间还没带领他们做新世纪的好青年,每到这种时候,就是不让他们废话,他们再废话出什么来也没用的了。 “别跟我同桌说。”林间重新低头,翻了一页练习册。 “啊?”梁见愣了下,“这个用不着我说吧?他知道你晚上出去,知道你白天不睡觉,知道你在做题……” “练习赛,别跟我同桌说。”林间对他的智商彻底不抱希望,叹了口气把话说全,“你们赌什么了?” 十班成绩比他们强点儿,蹭着平行班的边缘混上了楼,论体育就是群菜逼。要真是两个班对上,李磊根本犯不上特意让梁见来转着圈的套路他。 转一圈儿能找的也只有他们学校边上那个职高。 林间初三后半年还去绕过两圈,在挖掘机和厨师两个前途无限的专业中间站着看宣传板的时候,被恐龙杀过来拎着衣服领子拽出了门。 河高到底也是以学习为主,再叛逆的班级也都是打不过人就告老师的学生心态。职高什么人都有,能做出来的事就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发展跟可能。 林间是从碎啤酒瓶水管甩棍里头出来的,日常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够混,有时候也会被这帮人的思路惊得叹为观止。 “……”梁见犹豫了一会儿,对上他的视线:“喝酒,输几个球吹几瓶。” 林间蹙了下眉。 “这个不用你帮!”梁见立刻补上,“我们几个商量了,万一真输了――” “输不了。”林间说,“早跟你们说了别沾酒。” 梁见没说话。 事儿是对面挑的,赌什么肯定也是对面定。林间也知道这事儿怪不了他们,按了下额头,合上练习册:“行了,转过去吧。” 梁见忧心忡忡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犹犹豫豫地转了回去。 他同桌回来的时候,林间刚把那一页练习册写完一半。 时亦在座位上坐下,侧过来看他写完的题:“有问题?” “没有。”林间说得挺认真,“做的慢点儿,有助于思考理解。” 小书呆子低头看了一会儿题,抬头看了看他:“困?” 林间低头,双手撑开眼皮,炯炯有神地迎上他的视线。 …… 不能不说,教室的座位设计得确实具有一定的科学性。 就比如他同桌这么看着他的时候,整个人差不多靠在了他的桌子前边儿。 好像一抬手就能抱住的距离。 林间撑着上下眼皮,在他同桌忍不住开始笑的下一秒,也绷不住笑得直都直不起来。 也怪。 就这么几秒钟,刚才那堆被勾起来的那点烦就彻底都没了。 “这么困,做题没有用。” 时亦脱下外套,折了两折递给他:“先睡一会儿。” 林间接过来,看了看小书呆子垂在边上的胳膊。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时亦应该是很怕冷,这会儿就在里面也添了件长袖,脱了外套也看不见胳膊上的疤。 小书呆子的衣服也都乖,规规矩矩的,袖口遮到手掌稍微往下一点,棉制的布料柔软地在掌心一下一下地蹭。 这个一看见他舍友就走神的毛病可能得改。 还有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幼稚到莫名其妙嫉妒一块布的念头。 都得改。 林间眼前被晃了两下,回神抬头:“嗯?” “怎么了。”时亦问,“有题目不懂吗?” “哦。”林间才意识到练习册还压在自己胳膊下头,“没事儿,短路……” 时亦看了看他那本物理练习册:“短路就是电源短接,只要电路图上能有一条完整的黑线连接电源两端,就都是短路。” “……”林间:“小书呆子。” 时亦抬头:“嗯?” 林间清了下嗓子:“你别生气。” 时亦微怔:“我不生气。” 林间:“别着急。” “不急。”时亦以为他急着跟进度,轻声劝他,“先从最基础的开始,电路可以慢慢补。” 时亦低下头,仔细看了看那一页的十来个电路图,决定先替他舍友解决问题:“哪儿短路了?” “脑子。”林间说。 时亦:“……” 第四十三章 他同桌可能没救了。 时亦伸手,贴着他耳后摸了摸。 林间还没太反应得过来,端着叠得干净板正的校服外套:“怎么了?” “检查一下。”时亦换了一面,“不是短路了吗?” 林间张了张嘴,看着舍友的胳膊探过面前,手背在他耳朵边上贴了贴,寓教于乐给他补课:“短路的时候电源会发烫。” 林间:“……” 是挺烫。 还崩火星呢。 林间把“他舍友手有点凉”、“他舍友对他基本不过敏了”、“他舍友不光不过敏好像还摸他耳朵了”之类的乱七八糟念头往下压了压,不着痕迹地往教室里扫了一圈。 梁见在奄奄一息地补作业,李磊他们几个凑在教室后头,应该是在商讨练习赛的对敌方针。 课间没人管,几个男生在座位间窜来窜去。 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就是精力十足的时候,一会儿都消停不下来,你勒我我抱你,动不动就能胳膊腿纠缠着滚成一团。 挺正常。 林间深吸口气,定了定神。 …… 挺正常。 他把时亦借他的校服放在桌上,刚趴下去,又起来仔仔细细地往平抻了抻。 他同桌的校服洗得挺勤。 最近天气好,干干净净的太阳跟洗衣粉味儿。 林间枕着校服,旅馆浴室里头有点儿混乱的那一趟又从脑海里按不下去地冒出来。 小丧尸困得走路都转圈,眼睛半阖不睁的,雾气在睫毛上凝成水珠就往下淌。 幸好还听话,让干什么干什么,就是一个劲儿跟着他。 水汽勾勒得黑净的眼睫,吹干了就软绵绵的头发。 林间侧了侧头,把整张脸埋进胳膊里,轻轻叹了口气。 睡不着了。 这几天都因为同一个原因没怎么睡好,周五下午,林间被闹钟叫起来,晃晃悠悠从教室奔篮球场的时候,眼圈都差点吓了梁见他们几个一跳。 梁见有点紧张,颤巍巍过去接他:“间哥?” 林间把伸到面前的手拍开:“打不打?” “先不打,他们等人呢。”李磊过来看了看他:“间哥,你醒了吗?” “就这个街头篮球的级别。”林间打了个哈欠,“睡着了也能打赢。” “原则上是这样。” 吴涛说:“但你这个精神状态让我们很担心你把对面哪个脑袋揪起来,当球扔筐里。” “……” 林间搓了两把脸,脱下外套吹了吹风。 他是自己来的,一群习惯了两个人最近绑定状态的人探头探脑张望半天,被他一个一个拎回来:“看什么?” “我们二当家呢?”梁见问,“你用什么办法把他骗――” 林间掀了下眼皮。 “片。”梁见咽了口唾沫,“片甲不留地劝走的?” “没劝,确实有事。” 林间活动了下手腕:“老万弄来套物理竞赛题,说是实验班专供,叫他去做了。” 他就是路过办公室跟老万简单谈了谈,跟他们班主任说平时课程多作业多,不如等周五下午再找他同桌过去。 比如六点半就是个很合适的时间。 “物理竞赛!是不是过阵子学校要选拔的那个?” 梁见这人成绩不行,八卦的事儿从来少不了:“选上了就代表学校比赛,能在自招加分!我哥说过,他原来有几个同学就是搞这个的,决赛赢了好像能直接签约清北……” 林间没问这么细,听他这一口气煞有介事地说下来,没忍住扬了下眉。 “打住!”吴涛找了一圈人绕回来,听见梁见的话头,一把扑过去捂住,“过了,这个问题过了,间哥――” 他们间哥这会儿显得一点都不困,拎着他的手挪开:“接着说。” 梁见愣了愣:“啊?” “竞赛的事。”林间说,“决赛前面还有几场,都什么时间,用准备什么?” 这种竞赛对梁见来说就跟“奥运会有个会馆开在我家门口了”差不多,都是除了看热闹跟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事儿,满打满算就记了这么多。 被林间这么条理清晰地一问,他也有点儿懵,张着嘴没答上来。 大局已定,吴涛揉揉额头,叹了口气。 李磊跟对面的人说完话过来,刚想跟林间商量商量战略:“间哥呢?” “咨询物理竞赛。”吴涛往后指了指,“间哥醉心学习,估计无心商量战略了。” “你脖子上顶着的是个肿瘤吗。”李磊问。 吴涛碍着要打比赛,没跟他发火:“就你有脑袋,全身是脑袋,胳膊腿都是赘生物,我又哪句说错了?” “间哥醉心学习。”李磊说,“你以为间哥是超人,三天竞赛十天清北?” “……啊。”吴涛愣了愣,回头看了一眼被他间哥押着痛苦地抱着头回忆细节的梁见。 李磊没再继续拯救他脖子上的肿瘤,往手上套了个护腕,又看了看离操场不远的办公楼。 梁见知道的确实没多少。 因为有个据说挺厉害的堂哥,能比他们这群困在二楼的人知道得多,可也就是多了那么一点儿。 “真没了。”梁见奄奄一息,“都倒过来抖搂干净了,间哥,你要是还想知道,回头我去问问我哥他们。” 林间点点头,没接着倒过来拎着他抖搂,摸出盒糖,给他扔了一颗。 “这不是我买的那个牌子啊。”梁见一眼认出来,“你同桌不喜欢我挑的那个?” “喜欢。”林间低头看了看,“有区别吗?我同桌吃着挺正常的。” “有,这个牌子除了贵没别的优点。号称纯黑巧,健康不健康不知道,反正J苦,还涩。” 梁见拿着那颗糖看了看,撕下小半张纸裹着,揣进兜里:“我们吃糖星人比较挑,我留着去奉献给我哥。” 林间看了一会儿,自己也吃了一颗。 是苦。 一放进嘴里都能苦得人一激灵。 他含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合着苦出来的唾沫咽了,灌了两口相比起来甜腻得不行的咖啡,按着额头扯扯嘴角。 …… 小书呆子。 他看了看那盒糖,准备扔个地方毁尸灭迹,身后有人叫出了他的名字:“林间?” 林间扬了下眉,拎开梁见看过去。 确实是技校那帮人。 都在这一片,不可能不碰面,他刚到这儿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一路打上来,熟脸不少。 他顺手把糖揣回兜里:“章俞。” “出息啊。” 咬着烟的男生顺手脱了那身用来糊弄进河高校门的校服,扫了他一眼:“现在人模狗样的了。” 林间笑了笑,没说话。 梁见夹在两位大佬的气场中间,觉得自己有点呼吸困难,艰难求救:“间,间哥……” “边儿上蹲着。”林间说:“叫李磊过来打个招呼。” 章俞打断:“不用。” 梁见刚张开的嘴瞬间合上,蹑手蹑脚挪到了林间身后。 林间没动,神色挺平淡。 “本来没打算来,听说你在。” 章俞上下看了看他:“来问候一下。” “操。”吴涛觉得这个气氛有点超出预料,压低声音扯着李磊,“这什么情况?” “也是体育生,后来去了职高,原来这片的老大。” 李磊:“拿钱办事,不讲感情。让人请来动过一次火锅店,差点被间哥从二楼扔下去。” “……”吴涛听得心惊肉跳,“扔了吗?” “废话。”李磊叹了口气,“扔了还来跟你打球,身残志坚我区一哥?” 林间在他们这片名声不小,但打架其实不狠。 打法主要是威胁恐吓濒死体验,最后总能留一手,最严重也就是跟章俞打的那一次,把人吓得尿了裤子。 但这事儿当然不能说。 章俞就是恐高,人狠得一批,他们那群人阴手黑手什么都能下,真惹上了,随随便便就能落下点儿给发证的残疾。 李磊也没想到十班能把这位恐高的职高大佬搬来,咬了下牙过去:“间哥,要不我服个软,这次就算了……” “啤酒上不封顶。”林间说,“你打算这场不打了,让他们对着篮筐扔,扔多少你喝多少?” 李磊语塞,没能接上他的话。 “下回赌点儿别的,长点脑子。” 林间揉揉手腕,翻出两个专业的医用护腕勒上:“叫他们开球吧,速战速决,我舍友写卷子可快了。” - 时亦写卷子确实快。 就没停过笔,扫一眼就往下写,工整清晰的公式计算没一会儿就占满了一面卷子。 老万坐在边上,耐心地伸手帮他拍死了只蚊子。 “任老师的脾气不太好,可能是到年龄了。” 办公室里没别的人,老万看不懂物理题,忍不住小同学聊天:“有什么问题可以来找我,老师在,老师帮你想办法。” 小同学没说话,笔下停都没停,像是根本没听见。 “打不打扰你?”老万看他好像还剩下几道大题,“打扰的话老师就不说了……” “不打扰。”时亦说,“谢谢老师。” 老万抬抬眉毛,低头看了看他的卷子。 时亦说话的时候并不耽误做题,好像脑子里已经有了草稿,就是照着誊下来,根本没体现出任何思考的过程。 “时亦同学。”老万试着跟他找话题,“你喜欢物理吗?” “不喜欢。”时亦说。 老万愣了愣。 小同学的态度挺好,问了就好好回答,不像是赌气。 老万想了一会儿,换了个科目:“喜欢化学?” 时亦摇头。 “语文?”老万继续换“数学,英语,生物……” 小同学什么都不喜欢。 老万摸摸下巴,从桌斗里翻出颗金色包装的巧克力,给他放在了卷子边上。 时亦笔尖顿了下,侧过头看了看。 “时亦。”老万说,“你的成绩其实很出色,自律性也好,但老师稍微有点担心你。” 时亦皱了下眉,放下笔抬头。 “这里面。”老万指了指他胸口,“不开心,是不是?学习也不开心,拿不拿好成绩也不开心。” “没有。”时亦写完最后一道题,叠起卷子,“万老师,没事的话――” “从今天起,你各科的作业都不用做了,我去跟别的老师沟通,给你留个新的作业。” 老万还是那个耐心的语气,继续往下说:“一个月,找一件你觉得开心的事。” 时亦没出声,蹙着眉没动。 “旷课的话要请假,咱们得先对好口供。” 老万看着他:“干什么都行。” “什么都行?”时亦问。 “对,给你跟你同桌的特殊作业。”老万循循善诱,“不过你得监督他写作业,他的成绩还不太理想,烧烤摊也有收摊的时候啊。” …… 老万可能是到现在唯一一个还相信烧烤摊的了。 时亦在桌边站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下。 老万看着他,也笑了:“行了,再坐一会儿,你同桌让我留你到八点钟。” 时亦一愣:“林间?” “对。”老万点点头,不紧不慢收拾东西,“你做得太快了,我这个任务完成得不好,又不知道怎么跟你聊天。” 时亦坐了一会儿,慢慢理解了他这句话,眉心一点点蹙起来。 “嘘。”老万扯了扯窗帘,“来。” 时亦怔了怔,走过去。 老万这个隐蔽一点都不隐蔽,但还是挺认真地扯着窗帘,让他从窗户往外看。 时亦看着外面。他不近视,能很清楚地分辨出林间的身影。 对面的人都不认识,只能看得出身体素质都不错,打得格外凶。 他站在窗边,轻轻攥了下掌心。 看多了他们练球,多少也能看得懂一些。 林间没像平时那么轻松,几次拦球都有明显的转腕缓冲,传球的时候也几乎没有长传,都是扔给附近的人。 扣篮的次数也少了,跑动的时候很谨慎,身体语言偏向回避保守…… 时亦看着球场,瞳孔忽然一缩。 抢球的时候,对面那个人伸出来的手没奔着球去,直接回肘,沿着冲过来的惯性重重拐在了林间的肋骨上。 他下意识往前抢了一步,已经抬手扶住了窗台,又堪堪刹住。 …… 林间看起来并没太大问题,按了一会儿肋下,又重新开始跑动起来。 “刚才看见的。”老万压低声音,“你同桌背着你,偷跑出去打球。” “……”时亦不太适应这个老师带领学生冲锋在八卦前沿的模式:“万老师。” “他可能是以为我会带你去教学楼那边的办公室。”老万继续认真推测,“没想到今天那边开会,我看人多,这边清净。” 时亦按按额头:“万老师。” “林间同学其实也挺让老师担心,尤其是什么事都不愿意让别人帮忙,有时候就想找个人看着他。” 老万站起来:“老师忽然想起有点事,要出去一趟,你知道怎么锁门吗?” 第四十四章 第三次被怼过来的胳膊擦着脸划过去的时候,林间已经有了经验,及时刹了个车,顺手把球砸给了外围的吴涛。 “一群垃圾!” 李磊压不住火:“间哥,你先下去,他们专门冲着你来!” “废话。”林间揉了揉肋下,“不冲着我冲着谁,我又不是面捏的,接球。” 李磊下意识伸手,还没接到传回来的球,就被边上窜出来的人半路截住。 人影在他们身边一晃,飞快借着掩护蹿到另一头。 李磊深吸口气,压了压顶到喉咙的火。 章俞带过来的人不够,断球的是十班那个体育生,叫姚戈。 十班人跟他们班不对付不是一两天,这次就是他领头跟他们班起的冲突。 姚戈拿着球,朝他炫耀似的晃了两下,转身飞快往篮下冲。 李磊差点儿就跟上去,被林间拽了一把:“急什么。” “他特么――”李磊脏话说到一半,强行咽回去,“间哥,这时候还友善吗?!” “跟友善有屁关系。”林间刚才从场边过的时候扫了一眼时间,敲敲手腕,压着心跳数,“三,二,一。” 紧跟着他最后那个“一”,姚戈才冲到筐下,场边当成计时器的八百块手机震天地响起了第三节结束的哨声。 林间揉了揉发麻的手腕,扫了一眼比分。 控制得还不错。 两边咬得挺紧,第四节再放放水,差不多能平局收场。 章俞这帮人就是冲着他来的,真赢个百八十分,说不定对面就要当场抽出点什么跟他火拼。 要是以前也就算了,哪怕顶着个和谐的总目标,他也能友善地约个地方,跟这群人友善地打一场,友善地把这件事结了。 可他还打算小书呆子一块儿回家过周末。 还答应了要是小书呆子考得好,就带他出去吃顿好吃的庆祝一下,要是没考好,就出去吃顿好吃的发泄并痛骂出题人。 林间又按了按肋下火辣辣的那一片,接过李磊递过来的水,灌了两口:“第四节跟我节奏,冷静,友善一点。” “都打到鼻子下头了!” 李磊看着章俞带来的几个人追着林间碰瓷,火直往上蹿:“间哥,我不怕这个,你不用管,我跟他们――” “我怕啊。”林间语气挺平静地接了一句。 李磊话头一顿。 “我胆子小,经不起吓,所以你们都老实点儿。”林间放下肋间的手,又灌了几口水:“我现在肩负重任,一心十八用,惹不起麻烦。” 李磊张着嘴看了他一会儿,皱紧了眉,没接着说话。 林间其实不太爱喝水,嫌没味儿,更愿意喝可乐,但这种时候也不能硬要求这群人去买。 他看了看手里那瓶放温了的白水,叹了口气,顺手交给身边递过来的手,撕开护腕重新往紧拽了拽。 下一秒,他看着递到面前的冰可乐,瞪了会儿眼睛,忽然转身。 “我――” 林间看着眼前的人影,花了可能是这辈子最大的力气把可能会带坏同桌的不友善感叹词咽回去,在脑海里把李磊拆成了一百八十段。 他还捏着护腕没粘上,绷着的手一松,医用护腕转着圈卸开。 时亦把冰可乐帮他拧开,递过去。 间哥同桌平时也一直没什么存在感,谁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过来的,梁见一转身吓得差点儿飞起来:“我靠二当家你什么时候――” 吴涛眼疾手快,捂着他的嘴把人拖到一边。 时亦抬头看着林间。 他还背着书包,不知道在场边待了多长时间了,衣服稍微有点儿乱。 林间下意识扫了一眼。 怪不得,平时给他同桌找的那个坐的地方被放的东西占了,连个巴掌大的空地都没剩。 边上还有几个空座位,他同桌也都没过去坐。 “小书呆子……” 林间这会儿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清了下嗓子,接过他手里的可乐:“卷子做完了?” 时亦点点头。 林间看了一眼那瓶可乐,喝了两口,要拧瓶盖的时候时亦已经伸手接了回来。 “怎么了?”林间看他状态不对,拿手背贴了贴他的额头,“不舒服?找我有事儿?”时亦张了下嘴,没说话,抬手按上他肋间。 林间没绷住,低低吸了口气。 “忍一下。”小书呆子的声音比平时低一点儿,“腹式呼吸。” 林间微怔。 时亦抬起头,大概是以为他听不懂,额外解释:“就是鼓肚子,横膈膜下移――” “我知道。”林间笑笑,“挺长时间没听这么专业的词了,我同桌超厉害。” 时亦抿起唇角,脸色好了点儿,依然按着他肋间没动。 林间深吸了两口气,做了两次腹式呼吸,没用他说,已经又自觉换成了胸式,继续呼吸了两次。 时亦的掌心力道很轻,隔着衣料,覆在他被撞得闷疼的地方。 林间低下头,看着肋间那只手。 小书呆子的手一直偏凉,这么贴着,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烫。 不知道是不是人在某些特定时候就会挺矫情,林间觉得他好像能隔着衣料感觉到他舍友的体温。 时亦仔细检查过,松了口气:“没伤到骨头。” “嗯。”林间点点头,“没事儿,别怕。” 时亦本能蹙了下眉,抬头想说话,迎上他的目光,没反驳。 “本来不想让你知道,就是怕你担心。” 林间觉得这件事毕竟得解释一下,低头跟他说话,声音压得挺轻:“回头好好跟你道歉?” “不用。”时亦说,“他叫什么?” “嗯?”林间回头看了一眼,“章俞?” “不是问外号。”时亦蹙眉。 “……”林间乐了:“对,就叫这个,他外号八爪鱼,也叫海兔子。” 小书呆子绷着脸色的时候居然也可爱。 就是那种差点儿被逗笑、又因为想起现在还在生气或者做什么特严肃的事儿,所以憋回去就是不笑的时候。 要不是他这场球还没打完,都想按着人揉脑袋。 林间舒了口气。 从看见章俞那一刻起,被硬是拽回某段记忆里那种无处不在的压抑跟烦躁,终于一点点潮水似的褪了下去。 他领着时亦走到放东西的那个单人座,弯腰扒拉开一堆乱七八糟的外套,看着他同桌坐下去,差点儿没忍住笑:“就坐这个,别的都不行啊?” 时亦抿了下嘴角,摘下书包放在边上。 “下回就把这个座给你留着。”林间拍了两下,故意蹲下来逗他,“小书呆子专属座位,谁都不能碰。” 小书呆子这回没太能绷住,嘴角往起轻轻抬了下。 “等一会儿,打完就回家。”林间看着他搭在座位边上的手,没忍住拿手背轻轻碰了两下,“行不行?” 循序渐进,时亦已经不太在意这种手拉手的接触了,接过医用护腕帮他缠上:“我也想学。” “行。”林间点点头,“正好这周末,找个地方教你打篮球……” 他话还没说完,听见身边有人喊,下意识回头。 跟小书呆子在一块儿实在太放松,他甚至还对着迎面砸过来的球愣了半秒钟的神,才倏地从原本的状态里醒过来,一把接住了那个能把人砸一跟头的篮球。 “打不动了?” 章俞站在场边,扫了他一眼,视线显出点特殊的兴趣:“间哥这么虚吗?” 林间一眼看出他视线的方向,眉峰蹙起来,站起身,把时亦严严实实挡在了身后。 章俞跟他的梁子基本上就是两年前那件事。 那时候还都是体育生,章俞没像现在这么地区一霸,就是混,拿钱过来找事。 他那时候又控制不好脾气。 被人拎在屋顶尿裤子这种事哪怕他不跟别人说,也无疑是当大哥的永恒的污点。 章俞看他就跟看肉里扎着的铁刺一样,只要找着了机会,要么把他彻底打服,要么把他永远逼走,早晚得有这么一回。 一旦开始了,就没有第三种相安无事的最优解。 林间迎上他的视线,眼底透出点冷色。 他一直站在时亦身前,直到章俞扬了下眉,若无其事地转回去,才跟着李磊他们上了场。 “间哥。”李磊有点心虚,低声叫他,“我们……没跟他说,是老万把他带过来的,应该是从办公室看见了。” “你看见老万带他过来了?”林间活动了两下手腕,没看他。 李磊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间哥,你们俩时间长了,总得让他看――” “让他看什么?”林间问,“看他同桌多混,打人多狠,下手多重,跟些什么人纠缠在一块儿?” 李磊话头一滞,没说下去。 林间知道这些人在想什么,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 他有点儿想看看他同桌,接过球拍了两下,还是硬忍住了没回头。 章俞这种人是没有“单挑”的概念的,能拿来威胁找茬的手段,什么都会用。 不可能让这种事把时亦也掺和进去。 有些事是不能立刻有办法的,他在泥潭里了,也在往外挣扎着爬了,能不能扑棱出去是个未知数,可一定不能让时亦一起陷进来。 这是最后的底线了。 如果连这条线都守不住,他宁可把时亦也一起推出去。 哨声响,林间举起篮球扔出去。 吴涛跳起来断球,往篮下跑,姚戈带着人回防。 梁见猴子几个负责拦人,林间在外围,抬手接住在篮筐上砸飞的篮球,补投进筐。 记分牌又翻过了一页。 “间哥。”梁见跟他跑动,试图缓和一下队内严峻的气氛,“别生气了,其实我也挺想看见你同桌坐这儿的……” “没生气。”林间说。 “这要是漫画,你眼睛里都该闪过那种一击毙命的绝世冷光了。” 梁见伸手要接球,被边上的姚戈晃了一下,差点儿没站稳:“诶操间哥――” 林间早看清了这群人的架势,脚下一转,躲开直撞过来的阴影:“你能不能不连着说?” “太紧张了。”梁见吓得腿都有点软,“这群人还配合着打脏的,是打算拿脸当防风墙吗?” 林间笑了一声。 章俞的人应该是知道就这么一节了,借着十班人的掩护,黑手下的越来越多。 可能是因为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也可能本来这个套就是冲着他下的,姚戈挑衅他们班只是个引他出手的幌子。 不过这种事也已经不重要了。 反正已经杠上了,也没必要再回头去总结出来到底这根杠是怎么被怼过来的。 林间接了个球,想跳投,看了一眼近处防自己的两个人,还是侧手传了球。 时亦在看,他打得只能比以前更谨慎。 这么被不要脸地脏着打,整场球都打得憋屈至极。 李磊怒吼一声,暴起扣了个篮,把比分追到了只差一分。 林间一直默算着分数跟时间,正准备用最后一点儿时间投个两分球,让对面喝一瓶啤酒了事,姚戈却忽然失了个误,脱手把球砸出了场外。 林间胸口倏地一沉。 球的劲道十足,一点儿没收。 正冲着时亦的座位。 他顾不上反应,扑过去伸手拦住球,整个人已经没时间保持平衡,看着迎面过来的章俞也没余力再躲。 章俞朝他笑了笑,反肘撞上来,又狠狠怼上了他肋间。 …… 眼前短暂的一片黑雾散开,林间发现自己已经掉在了地上。 怎么掉的不知道,只知道被撞了两次的地方这次是真的疼,疼得针扎一样,冷汗一层一层地冒。 身边已经围了挺多人,他视线还不太清晰,撑着胳膊,往那个单人座上看了一眼。 空的。 小书呆子又不是不会躲。 可惜当时根本来不及想这么多,凭着本能就扑过去了。 他笑了一声,叹了口气,撑着胳膊支起身。 李磊他们冲上来要扶,被章俞的人拦了一圈。 “操!”李磊往前走了两步,“要么就打!要不要脸――” “我们本来就没说按着要脸的打法啊,你间哥不是知道吗。” 章俞笑了笑,蹲下来:“怎么办,我好像犯规了,间哥还能爬起来罚球吗?” 林间看了他一眼,按着肋间坐起来:“我还有事,速战速决吧。” “好。” 章俞伸手接过一瓶啤酒,放在林间面前:“按照我们的规矩,虽然我犯规了,但你这个状况也罚不了球,你们这边也没人能替你……超你们一分,不好意思。” 李磊被牢牢按着,拼命挣了两下:“间哥!” 林间看了看眼前那瓶啤酒。 “三口喝完,出不了人命吧?” 章俞晃了下啤酒瓶:“我听有些人说,他那个窝囊儿子根本不是酒精过敏,就是――” “章俞。”林间打断他,“给我。” 章俞笑了一声,把酒递过去。 林间闭了下眼睛。 这种人是没法彻底摆脱的,你打不死他,他有一万种办法纠缠你。 纠缠你,纠缠你身边的人,拖着你往下沉。 和那个差点把他妈跟他打死的男人一样。 …… 就这么一次,就能了结这件烂事儿,就能让章俞再不来恶心他。 他以前没这个动力,也觉得没这个必要。 纠缠也无所谓,陷在烂泥里也无所谓。 林间扯了扯嘴角,刻意没去看小书呆子现在在什么地方,伸手去接那瓶酒,接了个空。 章俞愣了下,笑意凝在嘴角,抬头看了一眼把啤酒接过去的人。 时亦拎着那瓶酒,放在一边,半蹲下去碰了碰林间肋间的伤处。 “时亦。”林间蹙眉,“别管,先去校门口等我。” 时亦没应声,按了按伤的地方。 林间忍着疼,扯扯嘴角叹了口气。 这么硬的语气,小书呆子根本不可能听得进去。 他没想到章俞这么快就能盯上时亦,后悔也来不及,只能尽力把声音放缓下来:“没事,听话――” “有人罚球就行?”时亦抬头。 章俞扬了下眉,看了他两眼:“你也会打球?” “只会罚球。”时亦说。 一群人哄笑成一片,林间胸口有点紧,轻声叫他:“时亦。” 时亦像是没听见,走过去,捡起了那个篮球。 两边的人数刚好,章俞只拿他当了个饵,根本没人拦他,眼睁睁看着他拿着球站在罚球线外。 男孩子瘦削,戴着眼镜,斯斯文文得像个小书呆子。 他的姿势还不太标准,抬头看了看那个篮筐,把手里的球扔出去。 球网晃了晃,没听见声音,篮球从球筐中间掉下来,砸在地上。 空心直中。 “好!”李磊哑着嗓子吼了一声,“时亦!” 时亦没回头,也没什么表情,走过去捡起球,退回罚球线,又一次扔出去。 章俞看着那个从篮筐里稳稳当当掉下来的球,眼尾抽了下,眼底显出点阴鸷戾意。 他撒开林间,转身朝时亦走过去:“小子,你以为这是你逞英雄的地方?你――” 时亦没再看球,捡起那瓶啤酒,背对着林间,直起腰。 章俞嗤笑一声,迎上时亦的视线,话头忽然毫无预兆的一滞。 他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看起来跟林间关系不错的学生,没忍住皱了下眉。 一个文文弱弱的学生,眼神里的东西他到现在也没看过几次。 不嚣张,不暴戾,连生气愤怒都说不上。 只剩下空荡荡的冷跟漠然。 漠然,不把别人也不把自己当回事,随时随地都能把这瓶啤酒直接砸碎在他脑袋上。 混多了的人在这种事上都有本能的直觉,章俞喉咙不自觉发紧,往后退了半步:“你要干什么?” “三口喝完,不出人命。” 时亦弯下腰,把啤酒放在他脚边。 他想了想眼前这人的名字,没想起来:“八爪鱼。” 第四十五章 梁见:“……” 李磊:“……” 八爪鱼:“……” 这三个字一出来,整个操场的时间流动好像都跟着停滞了几秒钟。 时亦依然没什么表情,看着眼前名字显然不如外号好记的人。 章俞嘶了口气,整个人在暴戾边缘盘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挺冷。 有点阴沉的狠劲丝丝缕缕透出来。 “还真是。”他往前走了两步,伸手去扯时亦的领子,“人不可貌相,来,我教教你规矩――” 时亦蹙了下眉,手臂刚要抬起来,边上已经拦过了只手。 没碰到时亦,章俞先被牢牢钳住了手腕。 章俞扬了下眉毛,看着忽然插一手的人:“间哥,这什么意思?” “没意思。” 林间拍拍衣服上的土,单手钳着他那只手:“你跟我的事,就好好跟我解决,别找别人麻烦。” 章俞已经有日子没这么被人掘过,脸色难看得能就地下场雨:“放开。” “没人不让你挣。” 林间空着的手划拉着小书呆子,稍微使了点儿力气,把人往自己身后塞:“你挣得开我就放,我的手劲你又不是不了解……” 他这话一出,章俞眼底最后一点神色也彻底阴冷下来。 林间没能顺利划拉得动时亦,叹了口气,放下手,碰了碰他同桌的手背。 时亦抬头看了他一眼,绷了下嘴角。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安静对视了一阵,时亦的眼睫垂下来,往后退了半步。 林间把人挡在身后,迎上章俞阴沉的视线。 整件事的发展完全在他预计之外,但细究起来,居然也找不出什么逻辑问题。 可也绝不是他期望的。 …… 他同桌会跟章俞这种人对上。 为了他。 他闭了下眼睛,松开手,把看见时亦拦在他前头的时候冲上来的那些情绪全压下去,弯腰捡起了那瓶啤酒。 章俞以为他愿意给台阶,脸色好了点:“算你识相,给你个机会――” “八爪鱼。”林间笑了一声。 章俞的喉咙像是被人一把掐住了,视线钉在他身上。 林间捏掉了瓶盖,给他递过去:“喝吧。” “林间!”章俞眼底充血,看起来甚至有点狰狞,“我给过你面子了,你别自己给脸不要脸――” “不喝也行。”林间掂了掂那瓶酒,“我酒量差,沾了酒,嘴可就把不住门了,说出什么都不一定。” 死穴被结结实实戳中,章俞脸色扭曲得不行,死死盯着那瓶啤酒。 看起来可能是想拿脑电波把啤酒瓶炸了。 “林间,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 章俞往前走了两步,按住那瓶啤酒:“这次是我跟这个小崽子杠上了,我们的事可以当没发生过。” “我跟他的事,跟你没关系了,你别护着他。”章俞声音低沉,“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以后我们的事就算结了……” “什么都行。”林间说,“这个不行。” 章俞眼角抽了一下,握着啤酒的手绷出几条筋。 林间挺平静,不急不慢看着他。 什么都行。 他挣扎这么久,从拖着林女士从那个畜生身边逃出来,到从河榆刨出一片能落脚的地方,到一次一次一次一次地掐断那个畜生的念想。 就是为了能叫这些事有个了结。 他打了太多场架了,打到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个什么样子。 是不是已经没法抽身,是不是已经没资格回头,是不是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了一样的人。 只要能结束,什么都行。 要是喝酒就能叫这些结束,他可以在这儿把这一箱啤酒都干了。 但不能动时亦。 谁都不能动。 怎么都不能动。 “间哥。”章俞压低声音,“这个面子你不给,是不是?” 林间看着他,眼底没什么特别的神色。 “好。”章俞笑了一声,拿起那瓶酒,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他喝得很快,有啤酒跟白沫顺着嘴角躺下来,湿淋淋洒了一片。 “梁子结下了,林间。” 章俞拎着酒瓶靠近他:“你们家还开火锅店,是吧?听说生意还不错……你可得看紧点儿。” 章俞目光阴鸷:“别说我没提醒你。” 林间看着他衣服上的淋漓酒水,往边上避了避。 章俞笑了一声,顺手把啤酒瓶扔在操场边上,砰地碎了一地。 - 章俞带着人离开,李磊脸色难看得不行,几步冲过来:“间哥!” “跟你们没关系。” 林间知道他要说什么:“他们早晚要来找我,没有这次也有下次。” 李磊张了张嘴,喉咙有点哑:“他们要找火锅店麻烦怎么办?用不用我们去轮流值班看着……” “不用。”林间拆下护腕,蹲下去捡了几块碎玻璃,“我手里还有点儿钱,我妈挺长时间没出去旅游了,最近正好让她出去散散心。” 要说的都被林间提前答完了,李磊张了张嘴,没能再说得出话。 “间哥。”吴涛过去帮忙,小心看了看他脸色,“要不要――现在去静姨那儿看看?万一这帮人现在顶着火过去找事……” 林间捏着片碎玻璃,低头看了一会儿,深吸口气。 吴涛说的没错。 他能把林女士送出去旅游,利用这段时间想办法解决眼下的麻烦,但毕竟不能今晚就走。 可章俞那群人从今晚起,随时都可能去火锅店“遛弯”。 “间哥,对不起。” 李磊哑着嗓子道歉:“我们光给你添麻烦,屁用没顶,要不是时亦――” “说过了,跟你们没关系。” 林间现在不太能听他同桌的名字,打断了李磊的话,撑着地面站起来。 他还有机会。 只要尽快、足够利索的解决这件事,时亦就不会被牵扯进来。 时亦不能扯进来。 林间调整了会儿表情,转回来,看着还在场上的人影。 他往场边走,一群人也呼啦啦跟着围过来,球场的水泥地上只剩下时亦一个。 小书呆子拿着那个篮球,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他身上。 林间胸口疼得有点儿厉害,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肋间尖锐的疼。 他闭了下眼睛,走过去,把那个篮球接过来:“时亦。” 时亦没动,也没应声。 “小书呆子。”林间站了一会儿,轻声改口。 “我在。”时亦说,“有什么要帮忙?” “……”林间张了下嘴,不知道怎么没能顺利出声,半晌笑了笑,拿手背碰碰他额发:“没事儿,小问题。” 时亦没说话,嘴角很轻地绷了下。 再这么看下去未必撑得住。 林间都能感觉出背后一堆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弯腰把球放下,靠得近了点儿,手臂轻轻擦着时亦的袖子:“小书呆子,你在学校等会儿我,行不行?” 时亦抬起头看着他。 “让梁见陪你。”林间说,“最多两个小时,我回来接你,带你吃好吃的。” 说完这句话,林间就转身回了场边,拿了自己的外套。 身后没有脚步声,时亦没跟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该松一口气还是怎么样,攥着外套,一个袖子一个袖子穿上。 胸口这会儿已经没知觉了,肋下针扎着一跳一跳地疼。 …… “我陪二当家的?” 梁见眼睛差点儿瞪出来:“间哥,你不带他一块儿去吗?” “章俞现在盯着时亦。”吴涛在打架这件事上比他有经验,压低声音,“万一火锅店那边起冲突,他们有人趁机冲时亦下手,间哥顾不过来。” 林间沉默着没说话,利落收拾东西。 “他跟我们不是一种人,本来也不该被搅进来。” 李磊有点颓,坐在边上:“真打起来谁也拿不准多狠,间哥不想吓着他。” 梁见张了下嘴:“不是,你们冷静一下――” “就让你在学校多待两个小时。”林间直起腰,“要你命了?” 梁见到现在脑海里还留着时亦说“三口喝完,不出人命”的那个画面:“不是啊!你们真的都不觉得――” “不觉得。”林间说,“我同桌怕黑,你找个亮堂的地方陪他。” 梁见:“……” 林间还是不放心,临走回了两次头,把梁见重新拎到了边上。 “记住了,不让你同桌知道我们学习互助小组的真面目,不让你同桌知道什么叫混混,不让你同桌被八爪鱼他们一拨人缠上。” 梁见没有感情,麻木重复:“不吓着你同桌,不吓着你同桌,不吓着你同桌。” 林间蹙眉:“就两个小时,你态度积极点儿。” “我积极得起来吗。”梁见忍不住吐槽,“间哥,你换过来想想,你看见你同桌被人欺负,你过去帮他出气,然后他扔下你就跑了,我现在需要陪这个状态的你……” 吴涛过去捂他嘴已经来不及,李磊忍不住抬腿踹了他一脚。 林间没说话,伸手拦了一把,抬头看向场边。 梁见没说错。 他怕时亦卷进来,怕时亦被章俞那种人缠上,怕时亦就因为拉了他一把就也被拖下去,陷在这摊烂泥里。 这些都是理由,也都不是理由。 小书呆子一个人坐在那个位置上,没看书也没玩手机,视线始终落在篮球上。 “我回去安排一下。” 林间深吸口气:“最多……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我就回来。你看好我同桌,别吓着他。” 梁见也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儿狠,没再出声,点了点头,看着几个人没几步转出了操场。 林间的苦衷他们其实都清楚。 跟他们不一样,跟时亦也不一样,林间要护着静姨,看着火锅店,还要应付他那个人渣亲爹没完没了作的妖。 归根结底,章俞这个麻烦也是因为那个人渣惹上的。 当初章俞要不是因为拿了他亲爹的钱,过来火锅店闹事,林间根本不会主动招惹这些人。 林间对这些事一直分得挺清楚,凡是因为他们家的事打架,从来不准他们这些人在明面上出手。 可时亦不知道。 时亦不知道,又出来挑了林间的事。 站在林间的立场上,根本没有哪个选择是对的。 不带着时亦是错,带上时亦更是错,没剩下选择,也没剩下退路。 梁见都不太敢想要是章俞从此纠缠上时亦,他间哥会是个什么反应。 间哥同桌坐在那个固定的位置上,不知道在发什么呆。梁见紧张地观察了一会儿,谨慎挪过去:“二――时亦?” 时亦蹙眉:“我不叫二十一。” 梁见:“……” 还行。 他多少松了口气,清清嗓子,讪笑着扒拉过篮球坐在边上:“间哥一会儿就回来了。” 时亦肩膀轻轻绷了下,没说话,重新落下视线。 “间哥也有苦衷。”梁见觉得自己这个工作简直艰巨至极,小心翼翼溜边劝他:“有些事儿……间哥挺不容易的。” “我知道。”时亦说。 “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梁见侧头看了看他,“你――没生气吧?” 时亦皱了下眉,摇摇头。 梁见有点想不出话题,绞尽脑汁总结着物理竞赛的事儿,想跟他聊聊,一抬头心脏忽然就蹦到了嗓子眼。 章俞的人。 他不认识这帮人,只知道按脸是章俞那边的跟班,刚才在球场上还拿胳膊肘撞了林间第一回的那个黄毛。 这会儿也不知道拎了桶什么,沉甸甸地撂在篮筐底下。 他们这边不太显眼,对方可能是一眼没看见,可只要再往这边走几步,就能轻轻松松发现他们两个。 “二二二当家。” 梁见有点儿结巴,咽了口唾沫:“你听我说,一会儿我大吼一声,趁着他打我的时候,你就往火锅店跑。” 时亦:“……” “动作要快,我能不能对得起间哥一万字嘱托就看这一哆嗦了。” 梁见越紧张嘴越碎,恨不得给他留两句遗言:“你要跟间哥说,我这是因公殉职……” 他话还没说完,时亦已经站起来,朝篮筐下走了过去。 梁见:“!” 不太清楚时亦要干什么,他条件反射跟了两步,没来得及,眼睁睁看着时亦伸手按上那个人的肩膀。 黄毛是按着章俞的吩咐上这儿来刷油漆写林间家事的,弯着腰拿刷子沾油漆,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去,不想挨揍就别添乱――” 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整个肩膀忽然尖锐地一疼,下意识惨叫出声。 梁见堪堪刹住脚步,瞪圆了眼睛。 天黑了,周五下午几乎没有跑步跟散步的人,篮球场这边没什么人来,挺清净。 在有点暗淡的灯光里,他间哥一步三回头放心不下的、据说没生气的同桌面无表情,拎着那个少说高他一头半的黄毛,结结实实抡进了操场边上的沙坑。 第四十六章 这不是说好的剧情。 梁见腿有点儿软,看着他间哥的同桌第三次把试图还手的黄毛撂翻在沙坑里,扶了两下篮球架,颤巍巍坐稳当。 虽然跟着他们一起玩儿,梁见其实没怎么真打过架。林间现在走友善路线,以前打架也大都是单枪匹马,实在人手不够带人出去,也是从李磊吴涛他们几个里挑,轮不着他的份儿。 可就算没打过架,也不难看明白沙坑里的局面。 黄毛喊得比谁都凶,这一会儿功夫已经被撂得灰头土脸,衣服都扯了一半。 时亦低头站在沙坑边,看着底下的人骂骂咧咧爬起来,揪着衣领往下一拽,抬膝重重撞在他肋间。 黄毛疼得一绷,徒劳刨了几下,被拎着衣服扔回去。 梁见咽了咽唾沫,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 不是梦。 操场早空了,没人往这边来。 黄毛这次被扔下去,瘫在沙坑里没再动。 时亦不知道什么时候摘的眼镜,校服拉链被动作拽得有点开,站在路灯光线跟夜色的交界里。 一点儿多余的表情跟动作都没有。 梁见小心翼翼往后挪了挪。 两拨人都走得急,这儿的东西没怎么收拾,不知道撞着了个什么,当啷一声响。 时亦抬头朝他看了一眼。 梁见扑棱坐直。 他心跳有点儿快,飞快在脑海里过了投降三十六式,正在想要不要现在一个虎扑过去抱大腿,忽然听见他间哥同桌的声音:“你可以走。” 梁见愣了下:“啊?” 时亦看着他,皱了下眉。 林间的朋友好像都不太聪明。 …… 林间的朋友。 他闭了下眼睛,多了点耐心解释:“你可以走,人是我打的,你们跟我没关系。” “可是――” 梁见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他的逻辑,下意识问:“那间哥呢?也跟你没关系吗?” 时亦肩膀微绷了下。 他没立刻说话,在原地站了一阵,走过去捡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场边的篮球。 梁见好不容易撑起来,一眼看见摸出了个什么东西扑过去的黄毛,心直接蹦到嗓子眼:“小心――” 时亦甚至没回头,单手撑地躲开劈下来的甩棍,攥住棍身顺势一扯。 黄毛扑得狠,整个人重心都被扯得不稳,慌忙松开手,要往一侧滚开。 没给他再躲的机会,时亦撑着地面旋身,钳着他的手腕一抻一折,屈膝反迎上来,重重磕在了他的胸口。 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一点声音,黄毛就已经软塌塌倒了下去。 时亦站起来,拎着他的领子,把人拖到球场边。 “二,二当家。” 梁见分不清黄毛是死是活,整个人都有点儿打哆嗦,撞着胆子跟上去,“教训教训就行了,真出事了不好,出事了要负责任……” 时亦可能是才发现他还在,抬头看了他一眼。 梁见瞬间闭嘴,手叠手捂上嘴巴。 时亦俯身拿过瓶啤酒,学着林间的动作捏了两下瓶盖,皱了皱眉。 “我来我来。”梁见飞快接过来,咬了下瓶盖,把打开的啤酒递过去,“二当家,那个――喝酒,喝酒也不好,间哥说的……” 可能是这句话里的哪个词起了作用,时亦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接过了那瓶啤酒。 没喝,直接倒在了黄毛头上。 啤酒是冰的,放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也还剩下点儿凉气。 黄毛被呛了两下,咳嗽着迷迷糊糊醒过来。 他一看见时亦,脸色就瞬间变了变,捧着变形的手腕挣扎后退:“小变态,你别过来!疯子――” “闭嘴。”时亦说。 黄毛一僵,吼到一半的话也卡在了嗓子里。 时亦把他指尖已经碰到的甩棍拿过来,看了看,收回去放进书包。 黄毛试探:“你,你喜欢这个?” 时亦抬头看了他一眼。 黄毛连滚带爬往后躲。 最后一点还手的机会也没了,他彻底反应过来眼下的情势,瘫在地上,这会儿整个人的气势肉眼可见地怂下来:“喜欢就给你!这是专门托人带的,军工级别,能削断骨头……” 时亦在书包里翻了翻,拿出把匕首,放在他面前。 黄毛像是被人直接掐住了脖子,整个人瞬间安静下来。 “回去跟――” 时亦顿了下:“八爪鱼说。” 他单膝点地,半蹲下来,拎起黄毛的领子:“他来招惹一次,我废他一只手。” “我能让你脱臼。”时亦看着他,“也知道怎么把它弄断。” 黄毛早吓破了胆,不管听没听懂,抱着自己那只手,看着时亦囫囵点头。 时亦想了想,继续说:“林间。” 他念出来这个名字,停了几秒,接着往下说:“家里出事了,店里出事了。” “走路摔了一跤,吃饭没吃好,烦了,心情不好了。” 他低头看黄毛:“我都会去找他。” “可是――”黄毛张了张嘴,没等出声,就在时亦低头看向那把匕首之前飞快改口,“我说,我肯定说!” 时亦看了他一眼,松开手。 黄毛跌到地上,还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抬头看了半天,才发现时亦好像没有了再要说话的意思。 他一只手撑着地,试探着往后挪了挪,看时亦确实没再拦他,挣扎着头也不回地手脚并用逃出了操场。 梁见整颗心总算重新落回胸口,长舒口气,沉稳地坐偏了边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 疼。 确实不是梦。 他间哥的同桌确实刚在这儿威胁了一个人。 不听话就拆了你那种。 梁见揉着屁股,试了点儿劲撑着发软的腿起来,刚要出声,又忽然闭上了嘴。 时亦并没站起来。 黄毛跑了以后,他就一直那么蹲着,动也不动地看着没捡成的篮球发呆。要不是脊背还随着呼吸细微起伏,甚至挺难注意到那儿还有个活人。 梁见犹豫一会儿,小心翼翼蹲着平移过去:“二当……” 时亦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身边有人,整个人忽然一激灵,抬手就要攥他肩膀。 “是我是梁见你可能不记得了我叫梁拉姆达坐在间哥前座!”梁见双手高举一气呵成,“间哥把我留给你让我陪着你我正在执行任务!” 时亦被吼得有点懵,差点儿卸了他肩膀的手堪堪刹住,收回来。 梁见整个人劫后余生,长长呼了口气,没蹲住坐回了地上:“时亦?” 时亦看着他,蹙了蹙眉。 “林间……林间你还记得吧?” 梁见觉得他间哥的同桌可能是被什么封印在体内的力量控制了,小心翼翼给他疏理:“就你舍友,你同桌,你――反正,就你们两个关系挺好的。刚才他跟人打了场球……” 时亦不太明白他在干什么:“我记得,他让你陪我,一个小时后过来。” “……”梁见眨眨眼睛:“啊。” 时亦看了看那把匕首,弯腰去捡。 刃看起来挺锋利,梁见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给他往后挪了点空间。 时亦抬头:“你可以走。” 他已经不是第一遍说这句话,梁见愣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点他的意思:“你是说……我可以走,然后人就是你打的,事就是你惹的,跟我没关系了?” 时亦看了他一眼,起身要去捡篮球,被梁见一把揪住了裤腿:“等一会儿。” 时亦低头:“……” 梁见自己也觉得这个姿势实在太成问题,撑着胳膊爬起来:“然后我跑了,万一他们找上门来,假装不认识你?” 时亦蹙紧眉,点了下头。 “然后你就跟那个章――就八爪鱼,打架。”梁见问,“我们就在边上看着?” 时亦不知道这些有什么好问的,转身去捡球。 梁见追着他转了小半个圈:“我跑回去跟间哥说,你可会打人了,我们都不能跟你玩儿,别惹祸上身?” 时亦弯着腰,肩膀绷了下。 他的指尖在那个篮球上停了一会儿,一点点收起来,轻攥成拳。 “二当家,你以前待的地方――” 梁见的声音听不太清,模模糊糊,好像从挺远的地方传过来:“就都是这种人啊?” …… 时亦没再动。 他不喜欢这种状态,皱了下眉,想说话,才发现整个身体好像都不太听使唤。 “我本来以为你会跟我说,别跟间哥说,你间哥胆小,别吓着他。” 梁见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不知道他的状态,继续絮絮叨叨往下说:“不让间哥知道他同桌能卸人手腕,不让间哥知道他同桌揣着匕首,不让间哥知道他同桌其实能抡人玩儿……” 时亦呼吸窒了窒,闭上眼睛。 “你要真这么想的就说啊。” 梁见越紧张越唠叨,紧张劲儿过去了就更唠叨,蹲在他身边低声念叨:“一个也是瞒俩也是瞒,我差这点儿发迹线吗?” 他也有点脾气,越想越不高兴:“你上来就让我走让我走,我走容易,走了我提头去见间哥……” “梁见。”时亦说。 “诶。”梁见受宠若惊,立刻住口,“二当家,你记得我名字!” 时亦闭了下眼睛,强迫自己站起来。 他握着那把匕首,攥了攥,直接戳上了左手掌心。 “我靠你――”梁见吓得三魂出窍,扑过去要拦,眼睁睁看着匕首都把他手掌戳了个对穿。 …… 一点儿血没流出来。 梁见愣了半天,哆哆嗦嗦上手去摸:“你这手是假手吗?” 时亦避开,收回匕首:“假刀。” “……” 梁见觉得自己现在的脸上可能缓缓浮现出了一个问号。 “假的。”时亦落下视线,顿了一会儿,“我没有。” 梁见的思维在咆哮着的“为什么这玩意儿居然也有假的”、“假得有什么用”、“居然还假得这么真”一连串问题里横冲直撞,好不容易绕出来:“没有什么――哦哦,没有匕首。” 他深吸口气,安抚两把自己这一晚上可能严重超负荷的心脏:“对,你没有匕首,我作证。” …… 时亦没再说话。 剩下的他没法否认。 他会打架。 很会。 他知道怎么把人的胳膊卸下来,拧成扭曲可怖的狼狈角度,知道怎么把一个人利用各种条件摔出去,砸在各种地方。 他知道人哪个地方最脆弱,哪个地方最疼,知道打到哪儿能让一个人昏多久。 他知道很多不该知道的,哪怕一直想忘,身体也都记得清清楚楚。 对话结束得有点突然,梁见看了他一会儿,迟疑着猜测:“二当家,问你个事……你是不是还觉得间哥特斯文友善热爱和平,对身边的人和事充满了耐心和爱啊?” 时亦没动,也没出声。 “我跟你说。” 梁见横了横心,深吸口气:“其实间哥他――” “他很好。”时亦说。 “……”梁见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稀里哗啦泄了一地:“啊?” “他很好,我不――” 时亦说话有点费力,顿了一会儿才继续出声:“我不想……” 梁见试着猜:“你不想让他知道?” 时亦轻轻点了下头,逼出最后一点力气,朝他弯腰。 “不是――不是不是,用不着用不着。” 梁见吓了一跳,往一边跳开:“等一下,时亦,亦哥,你听我说,间哥他其实――” “他很好。”时亦说,“你们别误会他。” “我们没误会他啊。”梁见有点儿着急,“虽然我说了间哥可能会杀我,但是你要实在――” 时亦:“他很累。” 梁见愣了愣,话头忽然停住。 可能是时亦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他差点儿都忘了另一头的事。 …… 这两个人肯定都有点儿什么事瞒着他们,甚至连彼此都还瞒着。 不能被知道的事。 没准备好被知道的事。 梁见沉默一会儿,试着问他:“来,咱们总结一下接下来的行动计划……就是今天发生的事,我不能跟间哥说,是吧?” 时亦闭了下眼睛:“别跟他说。” “行。” 梁见也不是第一次接这个活了,挺熟练地总结:“不让他知道你其实是隐藏的功夫高手的真面目,不让他知道你以一己之力阻止了大肌霸黄毛在操场上刷油漆骂他,不让他知道你威风凛凛地威胁了那个没完没了缠着他找他事儿的八爪鱼。” 时亦觉得他的描述有点浮夸,实在没力气反驳,张开嘴补充:“别吓着他。” 梁见:“……” 时亦看着他,黑净瞳底显出安静的询问。 “没事儿。” 梁见忽然有点沧桑:“就是间哥怕吓着你,让我陪着你。你怕吓着间哥,让我瞒着间哥,对吧?” 时亦不太清楚他想说什么,点了点头。 “真棒,感天动地。”梁见灵魂质问,“所以整个故事里,被吓尿裤子的为什么只有我呢?” 时亦:“……” 梁见:“……” “修辞。”梁见说,“一种夸张描述手法,我裤子上是洒的啤酒。” 时亦往后退了一步。 “我靠真的!”梁见忍不住跳起来,“刚才给你开啤酒的时候洒的,我又不会间哥那么捏瓶盖!” 时亦看了梁见一会儿,嘴角很轻微地扬了下。 最后攒着的一点力气也用完了,他整个人忽然晃了晃,没重心地坐下去。 梁见吓了今天不知道第几跳,来不及沉痛悼念自己的裤子,手忙脚乱扑过去:“等一下,二当家,时亦,亦哥――” 时亦没让他碰,自己扶了下地面,撑起来。 他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过这种高度紧张后的状态了。 头很晕,眼前的东西时明时暗,好像随时都能睡过去,但又很清楚一定不能就这么闭上眼睛。 他没接梁见递过来的糖,站了一会儿,坐回林间给他定的那个位置上:“几点了?”“九点出头。”梁见知道他要问什么,飞快回答,“还没到一个小时呢,还有十分钟。” 时亦闭上眼睛:“不着急。” 他可以再等一百个十分钟。 - 火锅店。 斜插进去的小巷,几个人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地低声呻-吟。 “说过了,我的麻烦随便你找,我陪你挑这个场子。” 林间踩着章俞的胸口,半蹲下来,很和气地跟他说话:“再说一遍,除了我,你还要找谁的麻烦?” 第四十七章 给章俞长记性是件有点麻烦的事。 这种人讲不通道理,没有也永远不会有出息,混、不要脸、烂在泥里。 真对上了,要么低头认怂,要么凭拳头说话。 林间不太喜欢这样动手,章俞要是觉得他挨了那几下、喝了那瓶酒就算扯平,他其实也认。 他不混这个圈子,本来就没什么大佬之类的包袱,也不觉得这种事落威风丢人。 可现在扯不平了。 章俞其实是个挺能屈能伸的主,没在他脚底下犟多久,就瞪着充血的眼睛,哑着嗓子把“过不去了”的对象换回到了他身上。 林间刚要松开他,余光瞥见什么东西,伸胳膊在他手边一掠。 皮拍子。 章俞目光一缩,伸手要抢,眼看林间作势抬手,飞快用手臂护住喉咙,往边上打了个滚。 林间看着他,扬了下嘴角,把那个皮拍子扔回他手边。 “你什么意思?”章俞眼底还有点血色,“看不起我?告诉你――” “看不起,我小学就不拿着这东西玩儿了。”林间说。 章俞一噎。 没等他恼羞成怒,林间已经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起身站直:“该说明白的也说明白了,我赶时间,要打你回头约地方。” 他没再多说,转身往小巷外走。 李磊几个跟上来,又有点迟疑地回头。 “你们回头小心点,别跟他的人单独对上。” 林间从火锅店后面绕了半个圈,绕回学校后墙的方向:“他的人手底下脏,有皮拍子,不一定就没有指虎手刺。” “皮拍子是什么?”吴涛知道剩下的,忍不住问,“也是使阴招的?” “差不多。”林间说,“纯皮做的,头上是厚牛皮夹铅块,中间有弹簧钢片,徒手就能把啤酒瓶甩成碎渣,沾上就骨折。” 吴涛打了个激灵,牢牢闭嘴。 林间没再说话,走到墙底才停下:“行了,你们都回吧。” “间哥。”李磊还有点犹豫,“你这儿――” “这两天周末,我都在火锅店,他还不敢来。” 林间扫了他们一眼:“我是回去接我同桌的,你们跟过去干什么,把人给我抬回来?” 李磊语塞,纠结一会儿,又指了指他肋间:“间哥,你去看看……” “行了。”林间说,“都回吧,我着急,有事儿回头再说。” 一群人来回看了看,磨蹭着各自散开回家。 林间按了按肋间那一片,深吸口气,忍着慢慢呼出来,松开手的时候已经闷了一头的汗。 他抹了两把,靠着墙缓了几秒种,一咬牙,跑两步抬手扳住墙头。 …… 梁见第七百六十八次看表的时候,终于远远扫见了他间哥的身影。 “二当家――时亦,时亦!” 梁见眼睛亮了亮,差点儿伸手拍时亦肩膀,看看刹在半路晃了晃空气:“间哥来了,你们俩好好说,我的任务完成了……” 时亦睁开眼睛,抬头看过去。 林间正往这边跑,没绕路,直接单手一撑翻过了花坛。 外套难得地拉上了,拉链头规规矩矩停在胸口,没能营造出风穿过他头发再撩鼓起来衣摆之类的效果。 显得整个人又比之前斯文了不少。 梁见消失得毫无预兆且非常有眼力见,时亦把视线从林间身上移开,身边已经没了这个人。 他愣了一会儿,回过头,看见轻喘着停在他面前的林间。 “等急了吧?” 林间伸手想揉他的头,不知道想到什么,手伸到一半又停下,落下来帮他理了下衣领:“走,带你吃东西。” 时亦没动,抬头看着他。 林间皱了皱眉,弯下腰仔细看他:“章俞的人找你了?” 时亦对着他说不了谎,没出声,摇摇头。 “那就行。”林间松了口气,侧身坐在了他身边那点儿地方,“我特地跟他讲了一个小时道理,累死我了。” 本来就是单人的边座,他这么坐着,几乎有半个屁股都在架空在了外头。 居然也挺稳。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可能边上还有块隐形的木板。 时亦抿了下嘴角,给他挪了挪地方。 “怪我。”林间也没忍住笑了,擦了把汗,“折腾这么长时间,这次真得赔……你挑想吃什么,我请客。” 时亦看着他:“林间。” “啊?”林间愣了下,还在想是不是应该跟他同桌解释再怎么赔礼他也不能吃,时亦已经继续说下去:“你的伤,我看一下。” 林间微怔。 时亦看着他额头的汗,视线落下到他牢牢拉着的外套上,唇角抿得有点儿白。 林间沉默了一会儿,笑了笑,揉揉额头:“我给忘了,我同桌眼睛一直特别尖。” 他其实不太想让时亦再被这种事影响心情,但肋间确实疼得厉害,这会儿说话都不是特别能提得起气:“没事儿,小书呆子――”他对上时亦的眼睛,怔了怔,停住话头。 时亦侧过身,帮他把拉链拉开:“能看吗?” “能。”林间笑笑,拿捏分寸吸了口气,“不过你可能看不懂,这种伤就是看着吓人,皮下淤血,几天就好……” “我看得懂。”时亦说,“先别说话了。” 林间闭上嘴,目光落在他身上。 小书呆子的手有点凉。 但很稳当,甚至有点儿稳得过了头,把他里头半袖的衣摆也掀起来,伸手按在上面。 林间按了这一路,调整了少说二十来种姿势力道,都没他这一下有用。 林间低头看着时亦,又有点儿想伸手揉揉他的脑袋。 “轻度骨裂。”时亦说,“没错位。” “我卸着劲儿了。”林间点点头,“养两天就好,这回放心了?” 时亦摇摇头,把书包拿过来,拿出个分装的药盒,给他倒了两粒胶囊,连水瓶一起递过去。 林间拧开水瓶,没碰嘴把药冲下去:“什么药?” “塞来昔布。”时亦又拿出管药膏,在手掌上涂开,按在他肋间。 林间低头,看着他同桌手里有点儿过于齐全的装备,没忍住蹙起眉。 时亦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问,抬起头:“双氯芬酸二乙胺乳胶剂,扶他林。” “……”林间扯扯嘴角,捧场地鼓掌:“我同桌超棒。” 时亦重新低头,把药膏抹均匀。 林间鼓了两下掌,视线落下来,重新停在时亦身上。 小书呆子做什么事都很认真。 不光在抹药的时候拿身子帮他挡风,还特意帮他把衣服都整理平整,看起来可能是还准备再帮他把拉链拉起来。 “不用了,闷得慌。” 林间碰了下他的手,及时叫停了他舍友的全方位照顾,自己忍不住笑了笑:“根本没瞒住你,我还自我感觉良好呢。” 时亦这会儿脸色比刚才好,抿抿嘴角:“不用。” “不用什么?”林间问。 时亦站了一会儿,把东西一样样收起来,放回书包里:“不用瞒我。” 他捏着书包的拉链头,慢慢拉上:“我――” “小书呆子。”林间轻声打断他,“你没准备好。” 时亦微怔。 林间:“没准备好就不用说。” “谁问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 “要是有人非逼着你说出来,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教育他。” 林间说完,伸手去接他的书包。 拽了两下没能拽过来,林间扬了下眉,抬起头。 他同桌显然不愿意让他拿,牢牢攥着书包带,目光还落在他伤的地方。 林间退而求其次,跟着一块儿站起来,帮时亦把书包背到了肩膀上:“记住没有?” 小书呆子没说话,抬头看着他,像是在反应他的话。 林间低着头,耐心地等他。 这样面对面站着,他两只胳膊都架在他同桌肩膀上,两个人的距离拉得都有点近。 可他好像也不太想动。 林间摒着呼吸,仔细看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同桌没戴眼镜。 没被遮掩着的黑净眸色能映出他的影子,可也因为太干净,他不太能看得清下面究竟藏着什么情绪跟过往。 得是些什么过往,能让这个书包里面装下这么多东西。 时亦走神的时间比平时长,状态也肉眼可见的不好。 嘴唇没什么血色,眼睛里的光都是散的,得很使劲儿才能把注意力集中起来。 林间不太放心,看着他眼神没焦点,伸手晃了两下:“小书呆子?” 时亦轻轻打了个激灵,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啊?”林间笑了笑,低下头,“是不是觉得你同桌特别帅?其实我特别会讲道理,你没看李磊他们,都是被我讲道理讲的,一个个全叫我间哥……” 小书呆子的嘴角轻轻扬了扬:“间哥。” 林间一愣。 他这个毛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从一开始觉得他同桌比别人都好看,现在已经发展成了连叫一样的称呼,都觉得他同桌的声音比别人好听。 时亦有一会儿没再说话,可能是仔细比较了两个称呼哪个好听,摇摇头,又重新叫他:“林间。” “行,那就叫林间。”林间没忍住乐了,“其实我听你叫间哥也别扭,总担心你真变成二当家的。” 时亦跟着笑了笑,接着叫他:“林间。” “在呢。”林间也愿意陪他玩儿,低头逗他,“什么事儿?” “抱一下。”时亦,“行吗。” 林间没立刻反应得过来。 他低头,看着戳在面前的同桌,特地把跟着三个字可能同音、近音的词组都想了一遍。 时亦胳膊动了动,抿起嘴角,往身后收回去。 时亦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从看见林间那一刻起,这个念头就一直盘踞在他的脑海里,霸占了他全部的思路和想法。 抱一下。 能不能抱一下。 你还在,没走,什么都还在。 什么都没变,都还在。 他落下视线,转身刚想走,就被握住了手臂。 时亦站住,回头迎上林间的目光。 “抱。”林间说,“来。” …… 小书呆子几乎是撞进他怀里的。 避着伤的地方,结结实实,撞得他都差点儿没能站稳。 把人圈进胸口,林间才发现时亦身上凉得几乎吓人。 绷着,还冰。 整个人都硬邦邦地放松不下来。 “这回真成小僵尸了。” 林间胸口跟肋下凑这热闹一块儿疼,扯扯嘴角,拿下巴蹭了蹭他的头发:“是不是吓着了?” 时亦伏在他肩头,没太明白他指的什么:“嗯?” “今天的事儿。”林间拿胳膊在他后背上胡噜了两下,“别害怕,以后不会了。” “我不怕。”时亦说。 “是。”林间扯扯嘴角,“我同桌胆子可大了,还帮我罚球……” 时亦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眼睛烫,胸口烫,有什么东西绞着疼。 无论怎么都不想把时亦牵扯进来的窒闷,跟有人站在他眼前,把拿瓶啤酒拿开的时候胸口炸开的滚烫疼痛一块儿。 他说着话,忽然觉得臂间力道不对,蹙紧了眉低头:“时亦?” 时亦头晕得厉害,眨了几下眼睛,还是重新阖上。 “怎么了?”林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有点儿急,“不舒服?等一下,咱们去医院――” 时亦攥住他的袖子。 林间低头,把他往怀里托了托:“怎么回事,是不是不舒服?” “中暑。”时亦抵着他肩膀,缓过一阵头晕,“得吃烧烤。” 林间:“??” 当初在网吧阳台,他可能是给他同桌了一些相对错误的引导。 林间摸摸他的额头,揽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小书呆子。” 时亦的发梢在他颈间轻轻蹭了下。 “那天的情况是我在网吧撞见你中暑晕倒了,把你抱上去,给你喂了水,脱了外套,包扎了伤口,细心体贴地照顾你直到你醒了捏着我的脸扯了三下,以后。” 林间补充:“才吃的烧烤。” 时亦:“烤馒头。” 林间:“……” 算了。 错着吧。 他揉揉额头,自己忍不住乐了,深吸口气转了个身,把时亦挪到背上。 时亦给他的药很有效,不知道是吃的药好用还是抹的药好用,现在已经只剩下很轻微的蛰痛了。 久病成医,时亦对受伤的事这么熟,以前经历过什么就算不知道,也能猜出个大概。 “林间。”时亦在他背上动了下,想要下来,“我自己走。” “那就不是兑换烧烤的流程了。” 林间笑了笑,一本正经哄他:“我比较有经验,信我得烤馒头。” 时亦:“……” 这人是在驴他无疑,他想反驳,但张开嘴又发不出声。 始终绷着的那一根弦的时候还好,一放松下来,整个人就累得动都动不了。 本来是能等很久的。 林间被人欺负了,还受了伤,该是他照顾林间的。 他也想做得好一点儿,不添麻烦。 可实在没力气了。 时亦绷起嘴角,昏沉沉闭上眼睛。 …… 明天早上就去把那个八爪鱼揍一顿。 背上的人没再出声,林间等了一会儿,试着叫了两声。 小书呆子伏在他背上,安安静静的,格外乖。 一直攥着他衣服的手也松了,泛白的指尖垂下来,搭在他胸口轻轻地晃。 林间捏了捏冰凉的手指,把那只手拢在掌心握着,闭了下眼睛,深吸口气呼出来。 时亦已经不是第一回出现这种情况。 跟天气的影响未必有多大关系,反而可能受情绪的影响更大。他查过资料,多少能猜得到时亦那时候说的“病”是什么,所以也格外不想让小书呆子身边出现任何能诱发情绪剧烈波动的因素。 除了被今天的事吓着了,他实在找不着什么太合理的解释。 林间没出声,扶着人往背上挪了挪。 明天晚上就去把章俞再往死里揍一顿。 不能再拖了。 第四十八章 时亦觉得自己这一觉可能睡了挺长时间。 其实中间隐约醒过,他听见林间跟林阿姨说话,被扶着放在床上,感觉到有人来摸自己的额头。 想睁开眼睛,又没有力气。 他已经很熟悉这种疲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总是会觉得累,有时候视野毫无预兆地暗下去,转动视线都困难。 但好像又有光。 闭着眼睛,也有暖色的光丝丝缕缕透过眼皮,在视野里一点点蔓开亮色。 微温的触感覆在他眼睛上,拢了一会儿,轻轻碰了两下。 时亦睁开眼睛。 “醒了。”林间一直看着他,低头笑笑,伸手给他借力,“饿了没有?” 时亦摇摇头,看了看还黑成一片的窗户:“我睡了很久?” “太久了。”林间说,“足足三小时零――”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零七分钟。” “……”时亦握着他的胳膊坐起来,揉了揉有点疼的额头。 他在林间家。 火锅店已经打烊了,小房间很清净。 林间坐在床边,台灯的光调得一点儿都不刺眼。 书桌上摊着几本书。 “马上月考了,临时抱佛脚。” 林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顺手把书合上:“我把烧烤架翻出来了,一会儿在路边弄?” 时亦喉咙不自觉动了下。 可能是他舍友的手艺确实不错。 也可能是烧烤这东西前后的准备收拾麻烦,林间最近忙得脚打后脑勺,挺长时间没倒出时间折腾。 明明没什么胃口,听他提这两个字,时亦胃里还是跟着空荡荡往起蹦了个跟头。 “看来是饿了。” 林间弯腰看了一眼,眼底带起点笑意:“正好,出来活动活动,透透气。” 时亦抿了下嘴角,撑着胳膊下了床:“阿姨――” “阿姨去约会了。”林间说。 时亦还没太醒透,点点头,往外走了两步忽然回神:“约什么?” “会。” 林间看着他同桌在线倒车,自己也乐了,“字面意思,以关系升格为目标的某种两个人参与的娱乐性活动。” “真的?”时亦目光跟着亮了亮。 林间笑着点点头。 林女士这种条件在他们这儿数一数二,追求的人从来不少,火锅店好几桌的固定客源都是这么来的。 前两年林女士忙着火锅店吗,还要攒钱供他买球拍给他补身体,始终没这个心思。最近压力比以前小,也可能是终于走出了过去的阴影,这些事就一点一点提上了日程。 “早有苗头了。你还记不记得第一回来火锅店,柜台上那个君子兰?” 林间暗中观察这事儿挺长时间了,也挺高兴,一边支烧烤架一边给他念叨:“暑假遇上的,大学老师,正好放假回家。脾气挺好,人也老实,就是太木了,搞浪漫送花也不知道送玫瑰……” 他一不留神说了不少,迎上他同桌听得认认真真的眼睛,笑了笑:“反正我觉得合适。” 时亦抬起嘴角,跟着点了下头。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伸手揉了一把小僵尸撒把土浇点水就能高兴到发芽的脑袋,自己嘴角也跟着抬起来:“这么高兴?” “嗯。”时亦措了会儿辞,又不知道怎么说,“很……特别好。” “我也觉得。”林间扬扬眉,把炭块在炉膛里码好,“正好上回那笔钱还在手里。我跟她说了,这星期我盯着火锅店,资助她去鹊桥相个会,要是进展喜人,就有神秘奖励。” 时亦好奇:“奖励?” “对,你也有。”林间忽然想起来,笑了笑,“等这次物理竞赛完事儿,你们俩都有奖励。” 时亦微怔,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了?”林间碰碰他的头发,“别紧张,考不考好都有奖励,是奖励我同桌顺利答完试卷的。” 小书呆子现在已经挺配合地让他摸脑袋,抿了下嘴角:“还会不顺利吗?” “难说。”林间说,“要是答题卡上印了解,对我来说可能就不太顺利。” 时亦没能听懂:“为什么?” 林间挺认真:“像物理竞赛这个难度,要是连个‘解’字都不让我写,那这张试卷就真没什么我能发挥的空间了。” 时亦:“……” 半夜三更,两个人对着崩火星的烧烤炉,戳在一片碎星星底下,不知道谁先开始笑。 “……不行。” 林间抻得肋骨疼,边龇牙咧嘴吸凉气边努力忍笑:“我最近不能给你讲笑话,硬件条件不允许……” 时亦揉揉眼睛,咳嗽两声压住笑,伸手帮他扶着伤的地方:“我不要了。” “诶,对――这儿疼。”林间低头给他指挥,“不要什么了?” “奖励。”时亦说,“你的钱很重要,要用在关键的地方。” 林间笑了:“谁说非得用钱了。” 时亦怔了怔。 林间叠着他的手背,稍微使了点劲儿:“你想要什么,帮你实现个愿望。” “什么都行?”时亦问。 林间:“要钱的不行。” 时亦:“……” 笑这种事不能忍,越忍越忍不住。 林间自己乐了一会儿,放开小书呆子被暖和过来点儿的手:“好了,不逗你了,过来帮忙。” 时亦帮忙把烧烤专用的铁盘端过去,一块儿放在边上。 林间接过来,一样一样码到架子上,拿着铁钎掀了掀底下的炭,一样一样耐心教他:“这种就是暗火,看着炭还是黑的,千万别碰,一碰一个泡。” 时亦跟着他,低头看了看。 底下的炭红得差不多了,被铁钎翻起来,转眼变黑。 下头的温度高,又隐隐烤出鲜亮的红。 食材火锅店差不多都有,不用怎么特别准备,比外头烤一次方便不少。 烧烤架上放得有点儿多,林间教时亦挨个翻面,自己往上刷酱汁:“手要快,小心点儿,一定别烫着……” 时亦学的挺快,翻过一片馒头:“林间。” 林间扬扬眉:“嗯?”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时亦问。 …… 小书呆子的反射弧有时候确实长。 林间愣了一会儿,重新回到了以为已经结束的话题,仔细想了想:“想你们俩都能要着自己想要的。” “不是这种。”时亦说,“你自己想要的。” “对,我就想要这个,做梦都想。”林间说。时亦抿了下嘴角,放下东西看着他。 林间重新把刷子在酱碗里沾了沾:“一开始就想让我妈好好的,想怎么活怎么活……现在就想让我妈跟我同桌都好好的,天天都开心,都能干自己想干的事儿。” “你不知道。”林间揉揉他的脑袋,自己先笑了,“我看见我同桌跟我妈高兴的时候有多高兴。” 小书呆子坐在马扎上,微仰着脑袋,好好地让他摸头发。 黑净的眸子里映着点儿熟炭蹦出来的火星。林间不太清楚怎么跟他说自己每到这种时候冒出来的成就感,以及某种甚至极端自私的“要是能一直这么下去就好了”、“都能留住就好了”的念头。 “时亦。”林间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说有没有可能,以后我赚够了钱,赚得特别特别多,能把我妈送到国外,你也正好出国留学?” 时亦怔了怔,仔细想了想:“太远了。” “距离还是时间定义上的远?”林间问。 “时间。”时亦说,“我还没考虑……没考虑好。” 他从来就没考虑过。 在遇见林间之前,他根本没有任何往后想的动力,也从来没想过任何一个有关他自己的“将来”。 “那没事儿。”林间松了口气,笑了一声,“我就是……想想。” 时亦抿了下嘴角,没说话。 林间觉得他同桌可能是被他这种过于狂放的想象吓着了:“就――是个技巧,有事没事想想以后,做事就比较有动力。” 时亦抬头:“什么样的都行吗?” “别像我这么异想天开的就行。”林间说,“想点儿比较容易实现的,踮踮脚就能够着的,先定个小目标,比如先挣他一个亿。” 小书呆子没听过这个梗,没找着笑点,还挺认真地他说什么信什么地跟着听。 林间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瞎教,笑了笑,拿起一片刚烤好的馒头递过去:“或者好好准备物理竞赛。” 时亦接过烤馒头,低头咬了一口。 有点儿烫,酱香跟原本的小麦香气混在一块儿。 虽然是周五晚上,也没人有闲情逸致大半夜出来遛弯,街上格外清净。 烧烤的发挥不错,烤馒头和鱼豆腐选手的表现尤其出色,豆皮卷菜紧随其后,其他食材不相上下。 两个人吃上烧烤就没时间好好说话,林间始终奉行一顿饭没有汤就没有灵魂的原则,回去找了袋方便面泡上,跟时亦一人一口喝完了汤。 “林间。”时亦把碗放回去,叫了他一声。 夜风吹得挺舒服,肚子里有了食就开始犯困,林间不自觉眯了会儿眼睛,闻声睁开:“嗯。” “要月考了。”时亦说,“你也……好好考。” 林间扬扬眉:“嗯?” 他同桌的手攥了有一会儿了,林间还在猜他想要什么,然后就看着那只手抬起来,按在他头顶慢慢揉了两下。 “考好了。”小书呆子估计连霸总是什么都不知道,但这个语气听起来确实非常很特别霸总,“我偷猫给你。” …… 托他同桌这句话的福,林间做了一宿寂猫岭生猫危机逃出绝猫镇的梦。 被呵呵一爪子拍醒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他撑着胳膊扑棱坐起来,整个人都还有点儿没从昨晚梦里的跑酷状态缓过来。 林间揉了揉额头,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早上七点。 一张床的条件多少有点儿艰苦,昨晚两个人互相谦让了半天,最后时亦以自己睡了足足三小时零七分为由,把他硬按在床上休息。 林间本来以为凭自己的生物钟不至于能在晚上睡着,最多意思意思眯一会儿,躺两个小时就能把床还给他同桌。 结果居然就这么没心没肺一觉睡了一整宿。 屋里就他一个,说要写作业的时亦不知道去了哪儿,书包倒是还好好地放在了桌子上。 林间在屋里找了一圈,连抽屉都翻了也没找着人。 昨晚刚出的事,章俞说不定能干出点儿什么奇葩事来。他不敢太放松,攥着手机在外头溜达了两圈,还是把电话打了过去。 另一头倒是没响几声就接了起来:“林间?” “小书呆子?”林间松了口气,才发现掌心居然出了不少汗,“还好,我还以为我一觉醒来魂穿平行世界了呢。” 时亦的声音隔着电话,听着跟平时有点儿区别,但还是能听出来挺轻地笑了:“没有,我在。” “嗯。”林间扯了把椅子坐下,嘴角也跟着挑了挑,“跑哪儿去了?” 对面顿了顿,没答他这句话,反而又抛回来了个问题:“早上吃什么?” 林间扬扬眉。 小丧尸可能是靠光合作用生长的,时亦平时自己就没有吃饭的习惯,他一顿看不住,就能拿几口面包应付了事。 现在居然已经学会自己出去买早饭了。 这是他同桌的一大步,必须得好好支持。 “我想想。” 林间特意没提火锅店就什么都有的事,找了个家里不包含的选项:“有馄饨吗?不放虾皮不放紫菜,皮厚一点儿那种。” “……”时亦反应了一会儿他的附加条件:“我找找。” “逗你的。”林间乐了,揉揉脖颈,“你吃什么我吃什么,给我多带一份回来就行。” 他没怎么给时亦打过电话,这样隔着手机看不见人,小书呆子的声音就显得格外清晰。 林间靠着椅背,抬手遮上眼睛,耐心地听着他同桌说话。 可能是因为打电话必须得靠说话交流,时亦的话难得比平时多了点,答应了给他多带一份,又跟着补充:“多睡一会儿。” “睡了挺多会儿了,没睡这么好过。” 林间笑着逗他:“不困,精神得能再做三十页题。” “也行。”时亦说,“那就再做三十页。” 林间:“……” 时亦没说话,对面不知道在干什么,闷响了几声。 “小书呆子。”林间说,“你听见了吗?” “没有。”时亦怔了怔,“什么?” 林间:“我缓缓画出一个问号的声音。” 估计是听见了。 林间一听就知道他同桌在手机对面一点儿都不善良地笑,自己也跟着乐了:“行了,我做题,等我同桌给他刻苦的同桌带饭回家。” “嗯。”时亦应了一声,没等再说话,电话里又传出几声闷响。 林间有点好奇:“什么动静,跟流浪猫打起来了吗?” “不是。”时亦说,“……别的。” 那可能是流浪狗。 他同桌招小动物喜欢,也有可能是两只流浪狗为了求摸头打起来了。 林间的注意力已经被自己说的三十页题分散得差不多,嘱咐了两句注意安全,转回去拿凉水洗了两把脸,坐回桌前翻开书。 时亦挂断手机,松开手,让砸在墙上的人掉回地上。 “搞定了?” 梁见挺紧张地在边上围观,看见他挂了电话就凑过来:“我刚才已经让他把《不准惹间哥条约》默念了十遍了,还用不用默写……” 时亦摇摇头,把眼镜重新戴上,转身出了小巷。 梁见回头看了一眼以八爪鱼姿态趴在地上没缓过来的人,飞快撤离现场,跟上时亦:“二当家。” 时亦站住,回头等着他说话。 “你……放心。”梁见说,“拉你进去那个群是专门监控他的,我们每个人都分了时间段,肯定能盯住他不捣乱。” 时亦点头,顿了顿:“谢谢。” “不谢不谢。”梁见受宠若惊,“还有事儿吗?” 李磊带着他们偷着组了个队,主要监视重点区域,保证章俞跟那群小弟不来惹事。 梁见一大早被他间哥同桌发消息叫出来,围观了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的揍人过程,总觉得他们这个队组得好像不是特别的有意义。 时亦想了想:“哪卖馄饨?” 梁见的思维还没从浪奔浪流上海滩里转回来:“啊?” “没有虾皮紫菜。”时亦补充,“皮厚的。” “……啊。”梁见想了想,给他指了条路,“这边街口那家吧?他们家馅儿特别小,所以就显得皮特别厚,汤里还什么玩意儿都不舍得放……” 时亦点点头,又跟他道了声谢,记好方向,朝路口走过去。 梁见就住在这附近,也有段时间没过来吃街口的馄饨了,被他这么一提就觉得馋,背上书包飞快追上去,跟他一块儿往路口走。 虽然馅儿少汤也少,但他们家馄饨便宜,给的个数也多,来吃早点的人还是不少。 排队的人跟隔壁等油条豆浆的交叉出了个八字,居然还有人挺专业的挨个收钱发号牌,排到他们已经到了第二锅。 梁见也要了一碗带走,搓着手高高兴兴等吃饭。 馄饨出锅的时候,他们那个小群正好跳出来两条消息。 猴子:我看章俞那个逼来诊所了,左腿瘸了。 猴子:怎么回事,惹人了? 时亦看着消息,蹙了下眉,没等回复,梁见已经熟练抄起手机:“二当家,你不用说话,看我的。”他反应快,抱着胳膊沉思一会儿,飞快敲了几行字发出去。 时亦的手机又接连震了几声。 梁见:没事儿,我之前来侦查地形,看见他们家门口有条刚挖的沟。 梁见:估计喝大了。 梁见:自己摔的。 这个理由挺合理,群里讨论了几句活该,就再没了什么人关注,话题又被杂七杂八扯到了周末的游戏更新上。 “小意思,你就跟间哥好好的。” 梁见放下手机,拍胸口跟他保证:“我这种人放在战争年代,就是那种周旋在两股势力间游刃有余的双面间谍……” 时亦笑了笑:“谢谢。” “二当家。”梁见跟他出来绕了一圈,已经不那么怕他,忍不住八卦,“你一天能是不是能谢三百六十次?” “三百六十一次。”时亦说。 梁见反应了一会儿,被他间哥同桌居然还会还嘴这个新认识震惊得又瞪大了眼睛,看着时亦接过来那份馄饨,付了钱出了这条街。 …… 双面间谍的人生其实也不太容易。 尤其当天晚上,他们聚到一块儿练球准备球赛,休息的间隙吴涛提起“章俞那个逼怎么右腿也瘸了”这个问题的时候。 梁见抬头,迎上明显来晚了好几分钟、正教他同桌传球的间哥格外平静的视线,陷入了比之前更加深刻的沉思。 第四十九章 林间其实不算是个特别好的教练。 尤其这种刚抓紧时间跟人动了个手、身上的戾意都还没压下去,一不小心就容易吓着他同桌的时候。 林间张着手臂,看着时亦带球朝自己跑过来,不自觉一晃神,就让他同桌从身边蹿了过去。 小书呆子的身体素质跟反应都比他预计的还要好得多。 球场上的本能意识也相当不错,运着球脚下没停,踩了个基准点,一点没耽搁地把手里的球扔出去。 林间追了几步,没过去断他的球,看着篮球从时亦手上划出道弧线。 他同桌这么打球,要是真上了场,对队友跟对手可能都是种挺剑走偏锋的震慑。 戴眼镜,看着就规规矩矩,拉链拉到领口。 这么激烈的对抗性运动也没什么影响,还是一脸超酷的严肃冷淡。 林间看着那个球精准地掉进了篮筐,扬了下眉,没压住嘴角的弧度,最后那点儿揍八爪鱼的烦也彻底烟消云散。 篮球掉下来,蹦了两下,一直滚到了场边。 时亦跟着跑过去,没等弯腰,林间已经提前把球捡了起来。 “换我防你。”林间把球递给他,“再来?” 时亦接过球,还抬头看着他。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乐,拿手背蹭了蹭他的头发:“特别有天赋,我同桌太帅了。” 小书呆子耳朵红得特别快。 林间没急着跑动,看着他同桌肩背挺直神色严肃一路从耳朵尖红进衣领,嘴角跟着扬了扬,重新张开手臂。 “我们要有足够的自信,到时候班委组织人过来加油,要有底气。” 篮球赛迫在眉睫,李磊争分夺秒地利用时间在场边作动员:“虽然间哥作为陪练,对我们的是碾压水平的凌-辱,但我们要理智,不能把陪练带入到对手身上。” “间哥的实力是无限的,但他们的实力是有限的,而且很有限。” 他说着话,下意识回了下头,看见正跟他同桌爱的魔力转圈圈的林间:“……” “是挺不能带入的。” 吴涛摸摸下巴,拇指食指比了个框:“间哥这个父爱光环都快冲破屏幕了。” “恐龙不会突发奇想来遛弯吧?”猴子说,“要是让他看见间哥这么打球,很可能当场就倒拔篮球架砸咱们脑袋上。” 梁见好不容易说服其他人相信了八爪鱼家门口有八条沟,转头抓紧时间跟着八卦:“为什么是砸你们脑袋上?” “间哥状态好,是因为间哥状态本来就好。” 学习互助小组里就梁见一个不是体育队出身,吴涛指指操场,给他解释:“间哥状态不好,一定是我们几个影响了他的状态。” “恐龙把间哥当儿子。”猴子补充,“当初间哥没退队的时候,省里市里的一等奖让他拿了个遍,马上就去参加国家比赛了,结果――” 李磊挺严厉地咳嗽了两声。 猴子看了一眼过来捡球的林间,闭上嘴,没接着往下说。 林间又陪着他同桌练了几次,看着时亦额头已经见了汗,就停下来,跟梁见要了两张湿巾。 难得运动得充分,小书呆子平时都偏白的唇色这会儿挺正常,整个人都有活气了不少。 林间喜欢看他同桌这样,笑了笑,递过去一张湿巾:“感觉怎么样?” “刚入门。”时亦说,“你让的太多了。” “我让了吗?”林间没觉得自己多放水,扬了扬眉,回头想问问剩下的人,扫了一圈:“……你们什么表情?” “间哥。”梁见举手,“你问问球,问问它。” “问什么?”林间问。 梁见双手把篮球捧起来,深情朗诵:“问问它这是不是它挨打挨得最温柔的一场,温柔得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 林间懒得跟他贫,找了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拧开,给他同桌递过去 “……总之。” 李磊回神,及时把话题拉回来:“作战计划基本就是这么多。十班实力本来就不如咱们,就是下黑手玩儿的脏,都留着点心眼。” 其他几个人都点头答应,李磊转向林间,犹豫了下:“间哥,其实我们几个就能收拾他们,你这次要不留场边,当秘密武器――” “负责在场边拿着拉花给你们喊九班冲冲冲?”林间问。 “……”李磊咬了咬牙:“不是,间哥――” “我知道。”林间笑了笑,“用不着。” 李磊愣了下。 “团结友善,和谐文明。” 林间友善得很有原则,接过同桌递回来的矿泉水灌了两口,有理有据:“篮球赛,拿篮球讲道理,没问题吧?” …… 为了能跟十班好好讲道理,李磊带着他们班的篮球队又加练了一整个周末。 林间不觉得打场球赛有什么压力,没跟着他们打鸡血,趁这一群人嗷嗷叫着往篮筐底下扑,领着小书呆子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操场后门一路翻出了学校。 “篮球赛打完就月考,考完试还有运动会,没什么时间出来乱跑了。” 林间还不知道自己十一假期有没有安排,有一天算一天,争分夺秒带他舍友开发学习以外的自由活动:“想去哪玩儿,带你过去。” 时亦回头看了一眼已经离得挺远的操场:“不用再练吗?” “他们用,我不用。”林间笑了笑,“我在有时候反而对他们是压力,得给他们点儿空间……” 他忽然显得有点儿深沉,叹了口气:“没办法,太天才了也挺辛苦。” “……” 时亦头一回见有人这么夸自己,抿了下嘴角,点点头。 “这么捧场?”林间扬扬眉,摸出糖盒,倒了两粒给他,“来,配合我表演的工资。” 时亦挑了一颗,拿起来看了看,放进嘴里。 林间好奇:“怎么了?” “上一盒还没吃完。”时亦说,“还剩七颗。” 林间:“……” 他同桌脑子真好使。 他按按额角,低头看了一会儿时亦,揉了揉小书呆子的脑袋:“我忽然想吃,自己都给偷吃了。” “有声音。”时亦说,“听。” “啊?”林间没反应过来,“什么声音?” 时亦:“我画了一个问号。” …… 林间愣了半天,一点儿没预兆地弯了腰,抽着冷气扶肋骨,笑得差点蹲在了地上。 时亦的手稳,及时过去,帮他扶着肋间:“这也是笑点吗?” “……是。” 林间实在对他同桌一脸严肃讲笑话的本事毫无抵抗力,忍着疼深吸了两口气,好不容易压住了笑:“我同桌脑子太好用了,什么都瞒不了……上回那个糖不苦吗?” 时亦点头:“苦。” “苦还不跟我说。”林间顺手在他额头上敲了一把,“不说我怎么知道给你换甜的?” 时亦怔了下,没说话。 就是顺口一说,林间没当回事,要往前走,发现小书呆子还站在原地:“怎么了?” 时亦抿了下嘴角,摇摇头,“太甜了。” “甜还不好――”林间忽然想起他同桌那个超凉劲爽地狱薄荷糖,刹了个车,带着对他舍友味蕾的担忧转回来,“不喜欢甜的?” “喜欢。”时亦说,“怕是梦。” 林间怔了怔,眉峰不自觉蹙起来。 他同桌这句话在他脑海里转了能有一百八十个圈。 在时亦终于想出了目的地,决定去配个眼镜,又因为路实在不熟,带着他第三次从同一个路口绕出来之后,林间终于回过神,及时伸出援手,领着他同桌找着了上回他们去那个商场的侧门。 配眼镜的地方在二楼,就一家,还好店面不算小。 林间找了个电梯,看着两边的广告牌缓慢下降:“时亦。” 时亦还没含完那颗糖:“嗯?” 林间停下来,认认真真看着他。 小书呆子。 林间伸出手,等着他把手也放上来,圈在掌心,轻轻捏了两下。 电梯到了二层,时亦把最后一点糖咽下去,眼里带了点儿安静的疑惑,侧头看着他。 “我也怕。”林间笑了一声,“你想没想过――” “什么?”时亦问。 林间倏地回神,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忽然特别想揉我同桌脑袋。” …… 林间低头,看着被飞快抽走了手的掌心:“已经这么真实了吗?” 小书呆子皱着眉,认认真真按着头发:“回家再揉。” 林间愣了愣,脚底下不自觉顿了顿。 时亦领教了不知道多少回他暴风揉搓的习惯,现在对呵呵他们都格外理解,在这件事上很坚持:“在外面不行。” “好。”林间笑笑,配合地跟着点头,“在外头不揉,等回家――” 其实平时他自己也这么说,但这几个字从他同桌嘴里说出来,就莫名叫他有点儿恍惚。 胸口挺深的某个地方,跟着心跳一下一下地动。 时亦进了眼镜店,他拉上外套拉链,视线落在那个始终干净板正的背影上。 他同桌,到底想没想过―― 林间没接着在脑子里补全这句话,在店外站了一会儿,收起了乱糟糟的念头。 眼镜店里的镜框种类还有不少。 导购挺热情,时亦刚拿起一副镜架,就迎上来介绍:“这是我们最新的款式,碳纤维镜架,强度高耐腐蚀,戴着不易过敏。” 时亦不太习惯这么被追着,皱了皱眉,把镜架放回去,往边上绕了一个柜台。 导购跟过来:“这是纯钛的,特别轻,样式比碳纤维多,柔韧度也好……” 时亦抿了下嘴角,又把镜架放下去,抬头看了一眼在店外不知道发什么呆的林间。 林间刚好回神,迎上小书呆子难得带了点儿谴责意味的视线,扯扯嘴角,快步进去隔开导购:“麻烦您了,我们自己看就行。” 导购难得遇着个顾客,努力试图继续履行职责:“这款质量真的很好,不了解一下吗?现在店里套餐――” “不了。”林间朝他笑了笑,“多谢。” 导购跟他对视了几秒钟,职业心态败下阵来,遗憾地退回了店里的角落。 林间把他挑出来那个镜架放回去,转回来让他同桌自己挑:“喜欢哪个?” “随便一个就行。”时亦说,“都差不多。” “也不一样。”林间挑了个圆框给他架在鼻梁上,“看,哈利波特。” 时亦:“……” 有外人的时候,小书呆子就不那么容易逗乐。 林间看着他才往起抬了两个百分点的嘴角,自己没绷住笑了一声,把镜架放回去:“其实本来想给你配副隐形的,查了查,说是未成年戴不好。” 时亦最近其实经常觉得戴眼镜麻烦,还没想过隐形眼镜这个借口选项,觉得好像也很合适:“我快成年了。” “差几个月?”林间问。 “三个月。”时亦说,“很快。” “那不行,差三天就让你戴了。”林间挺严格,“等你过生日我送你一副――你度数多少?” 时亦愣了愣。 眼镜还有度数。 他居然一直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时亦斟酌了一会儿,迎着他同桌有点疑惑的目光,决定先找个参考:“你呢?” 林间:“……” 时亦:“……” “大概。”林间戴眼镜纯为了替友善添砖加瓦,对度数这东西也不了解,隐约听梁见念叨过几次,也不知道真假,凭直觉猜测,“八百度吧,你多少?” 时亦看了看林间戴着的眼镜。 近视的人设是程航总结的,程医生凭借丰富的经验认为他的近视应该主要来源于学习,但不玩游戏,视力应该比林间稍好一点。 “五百――”时亦抿了下嘴角,觉得应该更谨慎一点,“五百二十一度。” 第五十章 根据角落里导购复杂且扭曲的表情,林间觉得他们俩至少有一个人报错了度数。 是他的可能性大。 毕竟他同桌报的听起来精确得多。 “哪一位要配眼镜,测测度数吗?” 验光师来得晚,没跟导购一块儿疯,还在热情地招揽生意:“我们这儿是新上的机器,特别准,跟医院验光的水平也差不多……” 没想到配个眼镜居然也这么麻烦,时亦蹙了下眉:“不能直接配吗?” “那不行。”验光师挺严肃,“哪怕成年人的视力也是一直变化的,戴度数不对的眼镜特伤眼睛。” 林间觉得挺有道理,咨询了几种镜片的价格质量,跟小书呆子商量了几句,把人送进了验光室。 验光室里头看起来挺暗,他没走远,就站在门口,顺手把还在角落模仿名画《呐喊》的导购拽了过来。 时亦在验光室里坐下,还有点不舒服:“可以出去吗?” “肯定可以,这儿又不是医院。” 验光师遇着过不止一次这种客人,已经有了经验,笑了笑:“嫌暗还是地方小?没办法,太亮就不准了,咱们速战速决。” 时亦往四周看了看。 空间确实很小,放了两张桌子几台仪器,走几步就能碰着墙,窗帘严严实实拉着。 “是挺暗的,这么个小破屋,我都憋得慌。” 验光师一边调试仪器,一边挺健谈地跟他搭话:“第一次配眼镜?还是学生吧,河高的?” 时亦没说话,抿了下嘴角,往外看了一眼。 林间还在跟导购说话,但也没离开门口多远,抬头迎上他的视线,还跟他招了招手。 “还是要注意保护眼睛,这个年纪近视可逆,尽快纠正,省得以后麻烦。” 验光师一边念叨,一边引导他贴上仪器:“来,不要眨眼,看这个热气球……” 时亦贴上去,看着眼前的图片几次从模糊到清晰,又等了几分钟:“多少度?” “……”验光师托着下巴:“唔。” “有五百度吗?”时亦问。 “啊?”验光师抬头,“没有,五百度你现在看我就剩个人形了。” “多少?”时亦问。 “右眼勉强五十度吧。”验光师说,“。” 时亦对这里面的换算不太了解,换了个更直接的问题:“能配什么样的眼镜?” “必须配眼镜?”验光师问。 时亦皱了皱眉:“不然呢?”“你对眼保健操有兴趣吗。”验光师挺诚恳,张开一只手,“专业版带插图,五块钱就行了。” …… 顾客的要求是第一位的。 从验光室出来,验光师已经配合地同意了给客人配一副防辐射防蓝光的平光镜。 并且对客人的朋友坚持声称因为选择了超厉害的新研发镜片,五百度也一样薄如蝉翼。 被林间洗脑得晃晃悠悠的导购一块儿到了前台,又加了一副八百度也薄如蝉翼的防辐射防蓝光平光镜。 “这回好多了。” 林间戴上眼镜,一本正经往远看了看:“我的世界一片清晰。” 时亦点点头,把自己那副三分钟配好的眼镜戴上:“嗯。” 林间:“……” 时亦:“……”林间扬了扬眉,看着居然还能保持平静的时亦,自己先绷不住,直接笑趴在了他同桌的肩膀上。 “五百二十一度,我同桌比我还敢编。” 林间乐得肋骨疼,边抽凉气边按着缓劲儿:“我还打算配合配合呢,到柜台就听见你那个验光师说薄如蝉翼……” “你也薄如蝉翼。”时亦压了压嘴角,伸手碰了下他的镜框,“八百度。” “我哪知道八百度人畜不分啊?”林间觉得这笔账还得找梁见算,“你小弟天天跟我说他近视八百度,居然就是个夸张的修辞。” 时亦没反应过来:“我小弟?” “梁见。”林间好不容易收住笑,“他最近叫你二当家比叫我还勤,也不知道你怎么吓着他了。” 时亦微怔。 眼镜这种事露馅就露馅了,两个人编瞎话都编撞了,再不懂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刚问了程航,也有不近视的好学生,不算是影响人设。 梁见那边的事……不一样。 时亦扶着林间的伤,帮他站直,抿了下嘴角,没接他的话。 林间看起来也就是随口一说,来回摘戴了几次眼镜:“还行,挺好看。” “什么?”时亦跟着他看过去。 林间指了指对面店里的全身镜:“我。” 时亦:“……” 林间看起来已经找着了感觉,一本正经推了下眼镜,领着他上楼找吃的。 时亦比他走得慢了两步,路过那面镜子,也回头看了一眼。 导购本来给他推荐了几款造型新颖的款式,他看了一圈,还是挑了跟之前差不多的。 镜子里的人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没什么表情地跟他平淡对视。 时亦没多停,收回视线,跟上林间的脚步。 “其实。”林间说,“我一开始戴眼镜,是为了顺利混进迟到的人流,抵达每个清早的人生彼岸。” “戴眼镜就不抓吗?”时亦问。 “差不多吧,戴眼镜显得友善,反正年级主任眼神也不太好。”林间挺自信,“而且我发现自己戴眼镜比较帅。” 时亦扯了下嘴角,走了两步,又忍不住侧头看了看。 平心而论,其实林间戴不戴眼镜都挺帅。 只不过给人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一戴上眼镜,时亦偶尔能从他身上察觉到的那些近似错觉的锋利就都彻底被掩下去,只能看见镜片后眼睛里总带着的笑。 比平时斯文不少,整个人都温柔了不止一个度。 “看这么认真?”林间低头,扬了下眉笑笑,“别动。” 时亦停下脚步。 林间伸手去拿他的眼镜:“我同桌就跟我不一样。” 时亦没动,让他摘了眼镜:“什么不一样?” “我同桌不戴眼镜好看。” 林间迎着他的视线,强调:“特别好看。”这人夸人夸自己都随口就来,时亦耳朵烫了烫,想要说话,迎上林间的视线,又不自觉地一怔。 林间拿着他的眼镜,靠着护栏,低头看着他。 时亦不怎么能看见他这么认真的架势,抿了下嘴角:“林间?” “小书呆子。”林间轻声叫了他一句,抬手摸摸他的头发,“不戴眼镜的话,能行吗?” 时亦怔了怔,抬头。 两个人离得挺近,林间呼出的气流隐约贴着他脸颊拂过去,琥珀色的瞳孔里明明净净地迎着他的影子。 林间平时不会跟他这么说话。 他平时也偶尔摘眼镜,林间都知道五百二十一度是编的了,不可能是问他不戴眼镜能不能看得清楚东西。 他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张了张嘴:“我――” “逗你的。” 林间这会儿也回过神,笑了笑,把眼镜还给他:“刚配的眼镜,不戴也太亏了,还防蓝光呢,对视力有好处。” 时亦接过来:“嗯。” 林间又趁机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还是有点儿心急了。 戴眼镜又不近视,无非就是用来做个什么的掩饰。他不知道时亦遇到的事,但一样能看得出他同桌戴着眼镜的时候并不开心。 是掩饰,也是扇门,但现在看起来还不是把门推开的时候。 林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去找吃的:“我看看,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吃白胡子老爷爷了。想吃什么?烤肉,炒菜,面――” “林间。”时亦叫他。 林间:“嗯?” 时亦看着他:“我忘了要眼镜盒了。” “……”林间一拍额头,“啊。” 当时他们俩都在全神贯注绷着坚守不露馅,根本没余力想别的,眼镜店的人第一回做这种生意,估计也憋得挺辛苦。 两边一起恍恍惚惚两手交钱两手交货,谁都没想起来只给了一个眼镜盒。 这种合理的权益就得征求回来,林间回头准备替他去要,才迈出去,手腕就被小书呆子从身后拽住。 “有颜色要求吗?” 林间挑了个黑红配色的巨型狂怒纳尔,估计小书呆子估计挺难喜欢:“款式造型之类的?” “没有。”时亦说,“不用要了。” “没事儿,我跟他们讲道理。”林间以为他同桌是怕麻烦,“本来也该给,估计就是忘了。眼镜还是得配个盒,不然容易坏,梁见都碎了八副了……” 时亦攥了下手里的那副眼镜,抬头朝他笑了笑。 …… 林间下头的话都没再出声。 小书呆子很少这么忽然朝他笑。 从眼睛开始,眉峰舒开,然后嘴角跟着挑起来。 有一瞬间,林间觉得所有压在他同桌身上的、厚重压抑得叫人能喘不上气的阴影好像都短暂地被塞进了什么烦不着人碍不着事的地方。 他看着时亦,左脚跟右脚打了个绊,堪堪转回身站稳。 “你在,不用戴。” 时亦好像也不太习惯,颊边那个不甚明显的小窝浮了一下就不见了,清清嗓子,把眼镜递给他:“放你那个……” 小书呆子低头看了一眼,可能是矫枉过正,整个人又恢复了打球时候一丝不苟的霸总式冷淡:“大怪兽里就行。” 林间忍不住乐了一声,配合点头:“行,大怪兽。” 一边说着话,他已经飞快把眼镜盒从纸袋里拿出来,利落打开拼好。 眼镜盒是店里新进的三角形折叠款,拍平了没多大,支起来还显得挺宽敞。 装下两副眼镜显然没什么问题。 时亦把眼镜放好,扣上盖子,抬起头:“篮球赛。” 林间还在走神,倏地抬头:“嗯?” “你要上场。”时亦说。 “上。”林间点点头,“没事儿,我跟老万说了,到时候你在他那个办公室待着就行。” 河高有这个传统,篮球赛的规模历来不小,到时候场边估计人挤人能热闹成十个菜市场。他要上场打球,就势必关注不到场下。 老万虽然挺不讲义气地跟他同桌告状,但也提供了个不错的灵感。 办公室能看见球赛也能听见热闹,还不用被人堆挤来挤去,绝对算得上个VIP专座。 “回头把梁见那个望远镜给你。” 林间计划得挺完整,就是时亦一直没主动说,也始终没找着提起来的机会:“放心,那个角度我试了,视野特别好。” “林间。”时亦叫他。 林间及时停住话头:“嗯。” 他同桌看着他,表情挺酷,肩膀绷得比平时板正。 林间知道他在紧张,没急着催,伸手覆在时亦头顶上:“怎么了?” “你上场。”时亦说。 “对。”林间点点头,笑了笑,“没事儿,我同桌――” 他话头忽然一顿,张了张嘴没说下去。 …… 可能是刚配了眼镜,他难得地在他同桌叹气之前反应快了一次,低头迎上时亦的视线,眉峰不自觉扬起来。 他同桌抬着头,之前那点儿笑意虽然已经藏得没了踪影,格外好看的黑澈眼睛却还一点儿没被挡住:“我能去场边,给你加油吗?” 第五十一章 “懂了,我的患者要去篮球赛,跟他的好朋友在人潮人海中携手相拥。” 程医生听患者屈尊给他通知了情况,点点头:“不知道去哪儿显摆,所以难得在今晚给我发了个视频。” 时亦搁下笔抬手,准备挂断视频通话。 “祖宗!”程航怂得干脆利落,“所以他高兴地举起你转圈并且答应了吗?” “……” 时亦没敢脑补那个要命的画面:“没有。” 他顿了顿,重新表述得精确了点:“没转圈,答应了。” 事实上当时林间表现得还挺平静。 答应他去加油以后也没太多特殊的反应,最多就是走路快了点儿,歌哼得不在调上了点儿,请他吃饭吃得多了点儿。 也没什么不正常。 “怪不得。”程航点点头,“那他现在追着人家连招秒了还在尸体边上跳舞的行为就能解释了。” 时亦没太听懂,蹙了下眉:“什么?” “游戏,新来那个患者沉迷电脑不跟人交流,不玩儿游戏不能跟他对话,看直播体会一下。” 程航把手机摄像头转了转,让他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画面:“你同桌打得真好,就是时间不长,不然肯定比他前面那几个火。” 时亦不打游戏,搁下笔抬头看了一会儿,越看越乱:“占优势吗?” “肯定啊。”程航挺耐心地给他解释,“看见那个正在跳舞的了吗?对,躺着的那个边上――他现在开始转圈了,这也属于一种后抑制反弹效应,努力压抑某种情绪或者思维之后导致的强烈回弹……” 时亦:“翻译成人话呢?” “太高兴了。”程航言简意赅,“憋的。” …… 时亦平时其实不太相信半吊子心理医生扯出来的那些歪理。 他没接着写手里的东西,在视频里多看了一会儿林间的纯玩直播,在纸上记了个直播间的房间号。 可能是林间今天打得确实飘,直播间的弹幕也很热闹,正在全方位多角度地分析Pluto究竟是中了五百万还是终于情窦初开谈了恋爱。 林间大多数时间都在专心打游戏,看弹幕刷得太多,也会笑着搭两句茬。 声音透过话筒,过了程航这边的音响跟手机,从他这边传出来已经失真的厉害,但还是能听出他舍友特有的语气。 “行了,少瞎猜。” “……没中彩票,中彩票就不播了,当场卖号归田。” “就是高兴。” “注意形象了,拿命憋着的,不然今天跳舞的就是我了……” 时亦还是没能刹住想象力,抬了抬嘴角。 程航把手机转回来,挺得意:“我没说错吧?” 不太想跟他讨论这个问题,时亦收回视线,笔尖点在纸上:“所以――” 程航耐心重复:“所以?” 时亦放下笔:“我能去吗。” 患者居然征询他的意见了。 程航深吸口气,感动地摆正手机:“我要是说不能去,你会听吗?” “不会。”时亦说。 程航:“……” 时亦在算草纸上画了几笔,等着半吊子心理医生组织语言。 “时亦。”程航重新开口,已经过了十来秒,“其实按照原则,我这个时候应该严肃地告诉你不行你不能去。” 时亦不意外,点了点头。 “你多久没主动接触过这种环境了,有三年了吧?” 程航翻了翻笔记本:“这三年里,所有的被动的接触给你留下的印象都极端负面。因为某些剧烈刺激,导致了你在初三上半年出现了严重的躯体反应,短暂缓解半年以后,又在高一那年重新发作――” “那次不一样。”时亦打断他,“跟这个没关系。” 程航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个,顺势追问:“跟什么有关系?” 时亦攥了下笔,没说话。 “好。”程航没强制他,在原有的笔记上做了个新记号,“总之对你来说,这种环境是个严重的诱因。” “你现在已经进步很大了,特别大,大到我都不敢想象。” 程航语气认真:“循序渐进的接受是良性的,但现在就立刻重新接触这种环境,受到诱因刺激以后会发生什么,你自己心里都没有预计,所以你才会联系我。” 时亦落下视线,看了一会儿笔尖画出来的东西,撕下一页折起来:“好,我知道――” “我还没说完。”程航说,“但我们有一种治疗方案,叫行为暴露法。” 时亦皱了下眉。 “……”程航补充:“不是字面的意思。” “不能起个好听的名字吗?”时亦问。 “他们过敏科大名还叫变态反应科呢。”程航挺禅意,“小同学,脑中有佛就是佛。” 时亦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刚才满脑子都是他同桌举着他转圈的半吊子医生。 “……话说回来。” 程航及时结束了这个话题:“这种方法的大概内容,就是主动放弃所有保护性措施,直面诱因,直到情绪甚至躯体反应结束。” 程航:“换句话说,没人帮你,没人陪你,你要自己回到这个你最抵触的环境里,恐惧到你不恐惧为止。” 时亦攥了下拳。 “在这之前,你自己其实并没有治疗意愿,所以这种方法也并不适用。” 程航问:“现在你想试试吗?” 时亦看着屏幕,喉咙轻微地动了两下,抬手扶住眼镜,摘下来。 “行。”程航利落起身,“我这就收拾东西,你给我个地址,明天正好没患者。” 时亦蹙眉:“干什么?” “废话。你从字面上看看这种疗法,是人干的事吗。” 程航很清醒:“没有医生监督,万一你出了什么意外,等着你同桌在将来的某一天在我的亡灵边上跳舞吗?” …… 程医生说一不二,一早就到了河榆市火车站。 篮球赛在下午,时亦上午还要上课,出不去校门。 程航没用他过来接,叫了辆出租车,在车上给他发消息:祖宗,你觉得我比较像你表哥还是叔叔? 时亦:…… 程航挺入戏:你挑个身份,剩下的我负责编,肯定连咱爷爷叫什么都给你编出来。 时亦低头看了眼手机,按按额头,收起来放回书桌。 林间刚才应该是跟他说了话。 他刚刚走神,没太听清,抬头迎上他同桌枕着胳膊转过来的视线:“嗯?” 林间指了指他难得震个不停的手机:“有事儿?” 时亦点点头。 其实用不着编,他跟林间说过他在治病,有医生不奇怪,程航应该也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他看着又亮了两次的手机屏幕,下意识攥了攥有点儿凉的掌心。 攥到第三次的时候,掌心多了另一只挺暖和的手。 林间枕着胳膊,侧过头看他:“小书呆子。” 书桌下头挺隐蔽,讲台上的老董讲得激情澎湃,也没什么人有功夫注意他们这儿。 时亦试着轻轻握了下那只手:“嗯?” “之前是我着急了。”林间反握回来,声音挺轻,“你别跟着我急,按你的进度来。” 时亦抿了下嘴角。 他这会儿本来应该多少有点紧张,但可能是因为他同桌比他更紧张,甚至开始拿他的手指头编麻花,所以脑子里难得的什么想法都没有。 他确实不想被人知道看医生的事,但只有林间知道的话,肯定是没事的。 眼看他的手指头就要当场打个结,时亦及时动了两下,往回抽了抽。 林间也忽然回神,挺震惊地低头:“……靠。” 时亦拿意念给他画了个问号。 “不疼吗?”他同桌的柔韧度太好,林间刚才没看,这会儿低头震撼得不行,“我手掰成这样,现在可能已经折了。”时亦没绷住笑了笑:“不疼。” 他活动了一下,收回右手翻出手机,给林间递过去。 林间翻出充电宝,对着手机捅了半天,才意识到时亦应该不是让他帮忙充电。 对面聊天的那个人嘴挺碎,屏幕上一整页的消息,统共就能总结出“他同桌的心理医生今天要来学校”这一句。 还是因为他同桌给这个人的备注就是心理医生。 他没往前后翻,把手机还回去:“今天中午过来?” 时亦点点头:“下午直接去找你。” “行。”林间说,“用不用我去接一趟?” “接什么?”时亦愣了下。 “他啊。”林间指了指,“人家难得来,咱们得客气点儿。” 小书呆子发了会儿呆,自己把自己给逗得抿了下嘴角。 “怎么了?”林间忍不住好奇,“笑点在哪儿?” “没事。”时亦摇了摇头,“不用,他打车。” 其实也不是什么笑点。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林间刚才这几句的语气里挺微妙的、连自己都没察觉的透出那种立场,叫他心底最后的一点儿也彻底安稳下来。 咱们。 时亦在纸上无意识写了几遍这个词,勾了勾边,撕下来折好放回口袋里。 - 篮球赛在河高不是个小赛事。 加上地方限制在了篮球场,场地不大,场边观众人堆人摞得千层饼一样,比运动会时候的满场飞还热闹。 林间特意早到了球场,没等多久,就看见了跟时亦一块来的心理医生。 戴眼镜,穿了身一点儿都不医生的夹克牛仔裤,比他想象的年轻。 “林间是吧?”医生挺热情,过来跟他握手,“你好你好,我姓程,你就叫我程哥就行……” 林间扬扬眉,跟他握了下手,往他同桌那儿看了一眼。 时亦不着痕迹摇摇头,给他做口型:“程航。” 林间点了点头,朝程医生挺礼貌地笑了笑。 程航:“……” 占人便宜的最后一点儿希望也没捡着,程医生挺失落,绕场一周简单看了看情况。 林间把书包递给时亦:“用不用给他也找个座?” “不用。”时亦说,“他来看看热闹,一会儿就走了。” 林间点点头:“这次来是有什么安排,需要咱们配合吗?” 时亦抿了下嘴角,摇摇头:“复查。” 林间没再说话,揉了一把他同桌的脑袋,摸出盒糖递过去。 时亦低头看了看:“都给我吗?” “帮我拿着。”林间笑了笑,“一会儿跟你要糖吃。” 小书呆子最近好像挺容易自己跟自己高兴,拿着那盒糖在手里翻了两个个儿,嘴角的小窝就又无声无息旋出来。 林间第一场没准备上,先倒出两颗糖跟他同桌一人一颗,又往场边看了一眼。 开学以来一直没什么能发泄热情精力的场合,除了给预赛队伍加油的,还有不少人特地过来看热闹。这会儿人已经差不多齐了,来的人比他预计的还多了不少。 他们班的班干部挺积极,浩浩荡荡在场边占好了地方,运动饮料矿泉水葡萄糖乱七八糟堆了一堆。 老万也特意穿了身运动服跟着一块儿来看,正笑呵呵抬着头,很耐心跟李磊说话。 林间看着时亦走到场边,转了转护腕,正要回球队,就被急匆匆冲过来的梁见撞了个迎面:“间哥!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林间扫了一眼,“李磊那个表情像是咱们队替补一夜之间都让大怪兽吃了。” 梁见脚底下打了个绊:“没,没吃。” “……”林间吸了口气:“真棒,需要我鼓个掌吗?” “不是。”梁见及时回神,“虽然没吃,但胜似吃了……” 周末他们打完球,二队那几个被人拉去烤串,他们也没在意,没想到今天中午就都闹了肚子。 精准狙中,连替林间的得分后卫和小前锋都还蹲在厕所里,这会儿还没出来。 说不是故意的都太傻白甜了。 梁见瞪了一眼十班那个领头的体育生,气得要命:“一群孙子!” 现在不是当爷爷的时间,林间活动了下手腕,先处理眼前的情况:“还有谁能上?” “我,李磊,吴涛,猴子。”梁见给他数,“加你正好五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 林间抬头,视线往朝他们这边竖中指的姚戈身上扫了扫。 那场练习赛他打得克制,后来揍八爪鱼那两顿也都没当着这群人的面。 章俞跟姚戈没有交情,纯粹因为敌人的敌人是朋友凑到一块儿,当然也没有提醒他们的义务。 姚戈显然还什么都不知道,阴招都使得明目张胆,得意洋洋盯着他们。 林间笑了一声。 梁见吓了一跳:“间哥,你这是怒极反笑吗?” “我这是云淡风轻。”林间说,“五个人还不够吗。虽然你的技术确实让我有一点担心,但是现在也没得选了……” “间哥!”梁见急得没心情开玩笑,看了一眼他的手腕,“你要打满四场吗?这群人什么都干得出来!万一他们下黑手――” “就友善地教教他们做人。”林间截住他的话头。 梁见愣了下,看了看他,犹豫着没再说话。 “放心,我这场必须帅。” 林间拉开外套拉链,视线落在安安静静坐在场边的小书呆子身上:“我同桌来给我加油了。” 第五十二章 林间在学校其实挺有人气。 毕竟是能在篮球赛最后一节力挽狂澜,率领校队扳回二十分的牛逼人物。 还在部分坊间传言里有着街头大佬的身份。 还帅。 “主要是帅。” 梁见蹦蹦跳跳地做热身活动,挺热情地给老万介绍:“您看场边,除了各个班的拉拉队,剩下一半儿都冲间哥来的。” 老万听得挺向往:“那会不会找林间同学要签名?” “啊?”梁见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不会吧,间哥一般不好堵。主要是偷拍,那边还有带单反的……” 他话还没说完,预录的哨声已经响了起来。 听见李磊朝这边招呼,梁见立刻刹住话头立正:“老师,我先去集合了。” “去吧。”老万笑着点头,“比赛加油。” 梁见心里打着鼓,偏偏他间哥还什么都不准说,朝老万咧了个上下各八颗牙的标准微笑,飞跑回了场上。 老万头一回来看热闹,挺感兴趣,拉着语文老师坐到了第一排。 预录点名离观众席有点远,已经聚了一堆人。 林间没特意往前站,观众群里还是有不少人认出来,转眼就响起一阵兴奋的欢呼。 马上有镜头朝这边架过来,林间早有准备,抬手挡了一把,拎着梁见戳到身后。 “间哥,他们是拍你不是拍我。” 梁见勉强站稳:“你知道在这些照片被暗中流传贩卖的时候,我这个位置是要被人打码P掉的。” 吴涛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要被骂,眼睛长脚底了,站哪儿不行非得站这儿。” “猪又不吃。”猴子补充:“就不能响应号召自觉分类吗。” “……”梁见沧桑地叹了口气:“幸好我早有准备。” “什么准备?”吴涛问。 梁见从口袋里摸出了个口罩,熟练而忧郁地带到了脸上,回头朝镜头比了个二。 …… “行了。” 李磊被这帮人闹得头疼:“你们有没有完?” “有完也不能干什么啊。”吴涛说,“我现在想把姚老弟脑袋拧下来当篮球打,可也只能想一想。” 李磊深吸口气呼出来,皱了皱眉,看向边上始终没说话的林间:“间哥,你能行吗?” “男人没有不行。”林间看了对面一眼,“我有数,你们小心点儿。” 梁见充其量是个篮球爱好者级别,第一次因为没拉肚子参加这种激动人心的正经赛事,探出个脑袋提问:“为什么啊?” “因为十班肯定还会下黑手,但我们没有替补了。” 吴涛拍拍他的小脑袋:“他们费这么大力气,总不至于就为了干掉我们所有的替补队员吧?” 李磊:“估计本来就没算你,以为干掉一批只剩四个,这场比赛比都不用比。” 猴子:“从最弱的下手,你应该是他们第一个瞄准的犯规对象。” 梁见:“……” 林间拎住扑过来准备嚎啕大哭的梁见,把人扔到吴涛身上,往场边看了一眼。 人有点儿多,挺碍事,看不太清楚。 隐约能看见他小书呆子半边身子,抬着头,正跟那个心理医生医生说话。 “间哥?”吴涛跟着他看了一眼,“怎么了?” 林间收回视线:“没事。” 点名的已经到了他们班,李磊好不容易把梁见重新捏回人形,过去签到,正好跟姚戈一前一后。 姚戈签完名,冲他们班笑着招了招手:“比赛愉快啊?”李磊没忍住,往前走了一步,被林间抬手拦住。 “间哥。”李磊咬了下牙,退回来,“我没要跟他打架。” “我知道。”林间语气挺平静:“比完赛他也会挺愉快。” 李磊愣了愣,看了林间一眼,没再说话,用力点了两下头。 林间最后往场边看了一眼,转身上了场。 时亦收回视线。 他攥了攥书包带,把书包给了好不容易挤过来的程航,又从口袋里摸出那盒糖,一起交出去。 “用不用留一样?”程航被书包坠得一沉,差点儿没拎住,“第一次,其实也不用这么严格……” “不用。”时亦说,“这种办法肯定有效吗?” 程航看着他,沉默一会儿,点点头:“成功率很高,非常高。” 时亦转回去:“那就行了。” “时亦。”程航叫他。 时亦抬头看他。 “你没跟他说实话。”程航蹲下来,“我还是有点儿担心,其实他也不是不能知――” 他迎上时亦的视线,没再说下去,叹了口气:“行,那你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叫我,我就在附近。” 时亦点点头。 “你会叫我吗?”程航问。 “不会。”时亦说。 “……”程航按按额头,深吸口气,认命地把他那盒糖一块儿放进书包里,背起来挤进了人群。 时亦听着心跳声,重新抬起头,看向场上逐渐清晰的人影。 程航会担心到这个程度其实也不意外。 毕竟两年前他就是这么出的事。 操场,人群,嘈杂的噪音跟晃动的人影。 身边全是人,又一个人都没有。 程航那边拿到的记录是他第一次做咨询的时候给出来的,其实并不完整,缺了很多关键的信息。 比如不舒服其实是从初二开始的。 也去了几次医院,从核磁CT验血转到精神科,最后拿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药名和确诊单。 时父不理解这些,也不关心,觉得这些都是借口。小小年纪有什么压力,无非就是矫情自控力不足,只要回去好好上学自然就没事了。 时母倒是很担心他,因为担心他会挨欺负,特意带着病历去找了班主任。 然后初三开学那天,他被时父拖着回了学校。他站在操场上,看着自己的诊断书跟病历被几个人高高举着晃来晃去。嘻嘻哈哈、半懂不懂地,大声念着上面的名词和症状。 隐晦和不隐晦的指点议论,晃动着扭曲变形的脸。尖锐的耳鸣,笑声和噪音,被抢碎了落在地上的纸片。 他想冲过去,可温老师不希望他打架。 想出校门,身后的路又被看热闹的人堵得结结实实。 …… 时亦没再想,也没再听脑海里不断跳出来的声音,强制着自己把注意力转回场上。 他走神的时间有点长,已经到了第一节的赛点。 林间跳起来,接过李磊传过来的球,晃了两个假动作直接上篮。 姚戈显然已经有点慌,仓促跳起试图盖帽。林间已经结束了第三个假动作,落地转身高高跃起,压着他把球往筐里狠狠一扣。 哨声响起,场边的欢呼声炸耳朵地响起来。 林间荡了两下,稳稳落地,跟跑上来的李磊几个人击了个掌。 “太帅了!”吴涛压不住兴奋,跟着一块儿往场边走,“灌篮!看那帮孙子吃得爽不爽!” “分差间哥给拉开了,咱们得守住。” 李磊也激动,但还没太失去理智,控制着音量:“二三节间哥打组织后卫,我打小前锋,尽量减轻间哥那边的压力,争取保第四节……” 林间接过瓶水,分心听了听这帮人的战略,又看了一眼场边。 场边能坐的地方不多,不少人都挤在座位中间站着看,在场上多少还能看见时亦的位置,场边休息根本连人都找不着。 他放下水瓶,正要过去,程航已经从人群里钻出来:“林间,林间同学――” 林间停下脚步。 “来一下”程航招招手,“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林间蹙眉:“现在?” …… 他患者的朋友气场有点强。 程航莫名觉得自己这个拦人的任务岌岌可危,横了横心:“对。”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跟着他走到场边。 “是这样。” 程航看了他一眼,照着两个人商量好的开口:“我不在河榆市,对时亦在这边的生活不太清楚,想找他比较熟悉的人了解一下――” “程医生。”林间打断他。 程航刹住:“怎么了?” 林间看着他:“你来找我,是因为现在我不能去找时亦吗?” 程航张了张嘴,没立刻答话。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转身往外走。 “等一下!”程航几步过去拦住他,“林间,这是个特别好的机会,你不想他快点治好变回以前――” “我想他高兴。”林间说,“跟以前不以前没关系。” “我知道。”程航很坚定,牢牢拉着他,“你不一样,所以他才愿意跟你做朋友。” 林间蹙起眉峰。 “其实他这么跟你在一块儿久了,也会慢慢走出来。”程航喘了口气,“只是需要的时间会很长。” “那就长。”林间看着他,“我不着急。” “要是他自己着急呢?”程航问。 林间停下脚步。 “着急不是坏事。” 程航好容易把人拦回来,耐心解释:“有强烈的治疗意愿,就是好转的第一步。” “你们信他。”程航格外认真,“他比谁都更想好好的。” …… 不知道为什么,第二节吹哨,几个人都觉得他们间哥比之前打得更狠了不少。 对面也已经彻底换了个风格,李磊的排兵布阵原则上其实没错,但还是低估了十班不要脸的程度。 没过两个球,两个班的人就在抢篮板的时候撞在了一块儿。 吴涛眼疾手快,把梁见扯着扔出去,被对面那个中锋一胳膊肘抡在了脑袋上。 他们班立刻吁声一片,班长周成哲跳起来,跑到裁判位边上。 老万也跟着站了起来。 梁见急得眼圈发红:“吴涛!” “没事!”吴涛晃了晃脑袋,“回防!回防!” “操。”猴子咬牙,扫了一眼场边,“没吹!” “都特么梦游来当裁判的。”李磊骂了一句,折返回去往篮下跑,没冲出多远,就被对面中锋拦了个结实。 姚戈第一节被压得狠了,眼里带了点嘲讽的冷色,对他晃了下中指,带球就往篮下撞。 梁见离得近,追上去想拦,错身的时候被对面拿肩膀轻轻松松撞得转了大半圈。 学生的篮球赛,这种冲撞裁判基本就没吹过。梁见踉跄着站稳,正要转身换方向,忽然觉得身边扫过阵劲风。 “……间哥。” 梁见眼睁睁看着林间手里的篮球,愣了愣,拔腿飞快追上去:“你现在打的是组织后卫……对吧?” “我,组织。” 林间晃过两个人,把球抛给直插过来的吴涛:“你们,后卫” 梁见:“……” 第一节已经落后不少,姚戈脸上带了点阴沉,转身回折防守抢球。 “间哥。”李磊边跑动边低声说话,“他们这才开始,咱们――” “姚戈我防。”林间说,“剩下的你们应付。” 李磊有点犹豫:“这样你太拉仇恨了,姚戈盯着你一个人怎么办?” “那就来。”林间接住吴涛传回来的球,“三节,给你们拉三十分。第四节就算老万替我站场上,你们输了也别回来见我。” 李磊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林间带球起跳,姚戈眼里带了点杀气,飞扑上来盖帽,手上的护腕已经直冲着他手腕砸下来。 林间扫了眼那个明显加了料的护腕,笑了一声。 电光石火的事,两个人都在半空,姚戈还愣着没反应过来他笑什么,林间已经收回了刚才的假动作,持球侧身砸地传给了李磊。 姚戈扑了个空,手上的力道全交代给了紧贴林间身后布防的十班中锋。 李磊怒吼一声,砸进两分。 九班已经从椅子上跳起来,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周成哲其实看不太懂,有点迷茫地回头,被学委扑着挂到身上晃了好几圈。 “两分。” 姚戈叫了个暂停,跟李磊擦肩的时候呸了口唾沫:“不知道还以为你们赢了呢……” 李磊进了这一个球,心里也有了底,没被他再激起来:“这么玩儿不起,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残了呢。” 姚戈眼神彻底阴下来,停住脚步。 李磊没理他,回了自己场边,接过猴子扔过来的水灌了两口。 “就快节奏对攻!”吴涛还在兴奋的余韵里没出来,激动得不行,“只要我们跑得足够快,犯规就追不上咱们!” “出息。”猴子扫了他一眼,给他扔过去一瓶水,“冰镇的,镇镇脑子。” 吴涛额头这一会儿已经起了个包,没在意,拿着矿泉水在额头上滚了两圈。 “间哥,擦擦汗。” 梁见满心忧虑地照顾了吴涛半天,被几个人合伙扔出来,又给林间递了条毛巾:“学委拿冰块镇的,特凉快。” 林间看了一眼:“哪儿来的?” “咱班男生拎的水,女生带的毛巾。”梁见说,“万老师跟楼下小卖部商量,把他们冰箱借来了。” …… 老万每天找小同学谈话还是有效果的。 他们班好像不知不觉就结成了个挺神奇的生产合作小组。 林间接过冰毛巾,把护腕拆开,在手腕上缠了两圈:“万老师呢,有事找他。” “二当家的事儿啊?”梁见顺嘴问。 林间看了他一眼。 梁见在嘴上比划了个拉锁,又拉回来,“我刚看了一圈,他今天状态可能不好,你们吵架了?” 林间觉得他的思路简直匪夷所思:“我们为什么会吵架?” “……啊。”梁见莫名的一饱,打了个嗝,“对,你们俩不吵架……老万在裁判那儿呢。” 林间皱眉:“在裁判那儿干什么?” “从德、智、体、对学生的长远影响和思想建设角度。”梁见:“讨论刚才那两个犯规为什么不吹。” 林间:“……” 老万唠叨起来他见识过,至少半个小时内指望不上。那个心理医生的态度坚决,估计也不会提前对时亦有干预。 林间按着毛巾,用力攥了一把。 道理都明白,医生说的也没错。 小书呆子看起来软,其实比谁都较着劲,根本不是沉湎沉沦的脾气。 再不放心也得忍着。 林间压了压脑海里没完没了冒出来的念头,把注意力集中回场边。 “……他们不要脸,咱们也没必要惯着。” 对面实在太脏,猴子被压得挺不爽,压低声音:“算着点儿次数,记得别过三次――” “不行。”林间说。 “……”猴子没忍住:“间哥!” “我们的脸比较贵。”林间拧上水瓶,“我定的价,不允许讨论。” 猴子梗了一会儿,闭上嘴,没再说话。 “听间哥的。好歹也是体育生,打球这种事不按规矩还有什么劲。” 李磊沉声说了一句,深吸口气:“之前是我想的太乐观了,不能这么打,还得再加快进攻节奏,防守也得跟上。” “我有个问题。”梁见举手,“你们体育生体力都这么棒棒吗?我感觉这么打我第四节就跑不动了……” “没事,那你就蹲在篮筐下。”吴涛拍拍他的脑袋,“磊子打前锋,我守中锋,间哥猴子打控分组织后卫。” “我呢?”梁见问。 吴涛:“吉祥物。” “……” 林间笑了笑,看了一眼时间:“行了,准备上场吧。” “间哥,你手行吗?” 李磊走过他身边,压低声音:“正好你家属来了,要不一会儿中场让他给你调整一下――” 林间脚步顿了顿。 他回了下头,没回到地方就又停下,呼了口气:“不用,没问题。” “你们俩闹矛盾了?” 李磊皱眉:“说真的,你这回耍完帅没看他我都不适应。” “没闹矛盾,心疼。”林间不明白这群人怎么一个两个都瞎猜到这个地步,“先别跟我提我同桌。” “怎么了?”李磊觉得事情有点严重,试着猜测,“你怕他心疼你手啊?” “扯淡。”林间:“我手好好的” “那有什么不能提的?”李磊问。 …… 平时也没觉得他们班篮球队队长废话这么多。 “你提。” 林间紧了紧护腕,勒住手腕,和蔼地看着他:“你要再提一句,我现在就下场抱着我同桌回家了。” 第五十三章 李磊识相地闭了嘴。 暂停时间没多长,哨子重新吹响,球又被卯足了劲开出去。 虽然先把分抢了出去,局面却一样不算乐观。他们也分不出心思再多管闲事,飞快跑动着散开布防。 林间拿到球,直插回对面篮下,投了个两分,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人多,闹哄哄的,一晃其实也看不清楚。 可还是想看。 好像只要能看见时亦还坐在那儿,就能把心塞回肚子里,告诉自己什么事都没出。 他同桌还坐着,还在看他的比赛,还好好的。 林间自己都觉得这个念头有点自欺欺人,扯扯嘴角,率先追着往篮下回防。“别太过分!”姚戈被他防得密不透风,有点恼火,“真撕破脸,对你们也没好处!” 林间懒得理他这种幼儿园级别的放狠话,扫了一眼,故意抬手虚盖了个帽。 姚戈果然上当,转身传球,被他顺手在球上拍了一把,砸给了刚从边上窜出来的梁见。 两个人包抄防林间,梁见这种打酱油的角色没人管,居然真让他带着球冲到了篮下。 梁见抱着球,对着空荡荡的篮筐有点儿受宠若惊,小心翼翼扔进去。 分差又往大拉了两分。 九班学生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有几个男生甚至已经跳到了凳子上。 “漂亮!”李磊喊了一声,“跑起来,抓紧!” 梁见把球扔给吴涛,眼疾脚快低头一钻,直接从对面盖过来的大高个中锋胳膊底下窜了过去。 姚戈啐了一声,还想过去撞人,已经被林间拦在了面前。 到现在都没能占着便宜,分差反而越拉越大,姚戈眼底几乎冒火:“林间!” “我要是你,现在应该盯球,不是盯人。”林间说。 “你他妈别给脸不要脸!” 姚戈被他激得差点儿动手,扫过场边的裁判,硬生生刹住:“装腔作势,你以为我真不知道你那只手什么情况?” 林间看了他一眼。 姚戈没追着他,冷眼看着他们班的球被李磊断下来,抬起手,对着他指了指手腕,一点一点撅下去。 第二节结束,分差已经拉大到十三分。 裁判刚一吹哨,姚戈就把手里的球重重砸了出去。 吴涛的表情轻松了不少,拧开瓶水给林间递过去:“间哥,下半场我们先打!你保留体力,休息休息……” 林间不置可否,喝了口水放在一边。 “别太轻敌。”李磊还皱着眉,低声提醒,“现在是因为间哥一直吸引火力,他们被激了才打成这样,不可能没人发现,下半场估计咱们人人有份。” 猴子点点头:“裁判眼睛都捐给有需要的人了,谁都别大意,就一场比赛,受伤了不值得。” 林间没参与他们的战术讨论,重新调整了护腕的松紧。 姚戈死盯他一个人,其他人的节奏也跟着乱,确实对他们趁机对拿分有好处。但他们到现在都在保持快攻,弊端也无疑是显著的。 梁见能撑到现在都算好的,李磊他们几个强一点儿,可也因为要甩掉无处不在的黑手,始终维持着高度兴奋的状态,到了第三节也会难以避免疲惫分神。 一旦让对面找到空子,他们这边的进攻节奏转眼就会被拖垮。 他自己有数,也没指望能打满四节。只能趁着前三节尽力能多拉开一分是一分,哪怕第四节换上来个拉肚子的后卫替他,也不至于被追得太惨。 林间没再往场边看,跟着哨声站起来,回到场上。 这场不能输。 练体育都是从先学会输开始的,球场上有胜有负从来都正常,可这回不一样。 他同桌要翻过去这个坎儿,他必须陪着一块儿赢。 第三节一上来,场上就彻底换了个气氛。 可能是上半场梦游的两节没怎么消耗体力,对面的进攻节奏一上来就飙了两拨,打得也明显越来越不规矩,拽人冲撞的小动作就没停过。 梁见的体力是几个人里最弱的,对面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几分钟就把他撞飞出去了两次。 林间及时伸手,把差点儿砸在他脸上的球拦下来,长传抛给李磊。 对面的两个人立刻冲上来拦截,李磊跳起接球,肩膀不知道被谁撞了一把,咬牙没出声,带球就往篮下直插过去。 “靠!”吴涛第三次从篮下囫囵钻出来,把球砸给边线的猴子,“都小心点儿!还特么有人拽我裤子!” 他这一嗓子没压着,场边也听见了,转眼哄笑成一片。 九班已经因为失明裁判的身残志坚憋了半天的气,这会儿也压不住地喊起来,负责的老师都不得不过来维持秩序:“都安静一点,不要干扰比赛!” 老万不在,班长周成哲脸上通红,憋了半天出声:“有人犯规,干扰比赛的不是我们!” “什么犯规不犯规的!”负责老师不懂篮球,神色严厉,“你们这样胡闹才叫犯规,都安静!” 他们班闹得更厉害,对着场上一片嘘声。 负责老师喊了几次都没把纪律控制住,气得不行,正要把这群学生轰出去,老万正好领了个学生回到了场边。 “万老师!”负责老师好不容易见着人,大步过去,“您上哪儿去了?快管管――” “去借了个喇叭。”老万笑呵呵跟他打了个招呼,“鲁老师,有事吗?” 负责老师愣了愣:“借喇叭干什么?” 老万从长相到脾气都佛,推推眼镜跟他不紧不慢地从球赛第一节开始解释,顺手把喇叭交给了边上的语文老师。 “举世皆浊我独清,都给老子压压惊!天生我材必有用,今天不用哪天用!” 老董接过喇叭,能把一层楼的班级都上成语文课的大嗓门炸起来:“得一分我免他一篇默写作业!没吃饭吗?跑起来干翻他们!” 负责老师:“……” “卧槽。”吴涛脚底下打了个绊,差点儿把球扔出去,“这特么是原文吗?” “虽然我不会背,但我觉得肯定不是。”梁见及时补漏,把球给他拍回来,“这个文采也波动得太剧烈了。” 老董的嗓门一响,场边几乎已经哄笑着停不住,只有十班人脸色铁青,有几个人还跟边上吵了起来。 负责老师气得不行,偏偏管不住同事,也没法对着认认真真跟语文老师讨论新打油诗的老万再训人,摔下东西大步离开。 林间朝李磊打了个手势,把进攻的任务暂时交出去,往边线移动。 虽然两只手都有伤,但他毕竟还是右利手,右腕平时用得多,劳损性的影响也明显一些。 他已经在传球的时候尽量用左手,也没再投篮,右手多少休息休息,缓个十分钟,说不定还能再打出一波进攻。 对面犯规太多,他们拦得并不严。姚戈晃过两个人,跳起投篮,球擦着筐晃了两圈掉下去,下头立刻接上好几只手。 吴涛眼疾手快截了球,在林间的配合下来回传了两次,带着球直插篮下。 他们两个的体力都还富余,对方的防守还没成型。林间示意吴涛直接投篮,自己退回边线,下意识往场边看了一眼。 “……时亦。” 程航蹲在边上,挡着周围的人,压低声音:“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你们班快赢了,先跟我走,听话。” 时亦没出声,垂着视线,另一只手动了动,避开了他要来掐脉搏的手。 “深呼吸,你心跳太快了,这样不行。” 程航飞快说着引导的句子:“冷静下来,别去听你听见的话,那些都是假的。先找到现实出口,你看他们打篮球,时亦……” 冷汗把眼睫都浸得模糊一片,时亦听不清他的话,眨了两下眼睛,重新抬头看向场上。 “已经很好了,先冷静下来。” 程航:“肯定有办法,你一直都知道该怎么办,时亦――” 他话还没说完,身边的患者肩臂忽然狠狠一绷。 程航愣了愣,抬头看了一眼时亦的眼睛,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场上形势突变的局面。 吴涛晃开姚戈,直接带球起跳投篮,忽然听见边上李磊吼了一声。 他还没反应过来,低头看见对面中锋垫过来的脚已经来不及,整个人没了平衡,脚腕紧跟着一歪,往一侧狠狠拧过去。 一只手拽着他的领子往外一抻,把他整个人直接顺势拽出去,也因为这个动作没防护地被姚戈撞开,退了几步摔在地上。 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响起来,吴涛趴在地上,挣着撑起来:“间哥!” 林间坐在地上缓了两秒,朝他摆摆手。 “垫脚!”李磊再忍不住火气,过去一把揪住对面那个中锋,照脸怼了一拳,“你祖宗掀棺材板托梦让你垫脚!不想要了直说,他妈免费帮你废了!” 打篮球不是没有玩儿得脏的,垫脚算是里面最恶心人的一种。跳起的人落下来踩到脚上,根本保持不了平衡,只剩摔得轻或者重的区别,轻的韧带撕裂,重的脚踝膝盖都保不住。 之前体育队就有被人这么摆了一道的,脑震荡半月板骨折,不光这辈子都没了打篮球的机会,连走路能不能不瘸都还得看恢复成什么样。 李磊顾不上揍他,压着火气把人扔开,快步过去扶吴涛:“伤怎么样?别动――校医!动作快!” “崴了,间哥把我扔出去了,没伤着骨头。” 吴涛刚才亲眼看见姚戈撞的那一下,脸色有点白:“间哥,你要不要紧?” “没事。”林间说,“先罚球,剩下的别闹事,都去场边。” 这次犯规太严重,接二连三摔了一片人,不判罚都说不过去。 裁判在场边一片嘘声里给了罚球,李磊带着火气往上冲,被林间拦住看了两眼:“算了,我来吧。” 李磊嗓子哑得不行:“就他妈没这么憋屈过!不打了,干脆直接拳头说话――” “都快赢了,凭什么不打。” 林间单手捡起球,掂了两下:“回去。” 李磊憋得要命,深呼吸了两次,一步一步走回场边。 林间看了看那个篮球,又看了一眼姚戈。 后者这会儿眼里全是阴沉得意,直白地盯着他看,又活动了两下手腕。 林间笑了一声,直接把右手揣回了口袋里,左手顶球一转,稳稳托住。 场边原本闹了厉害,都因为他这个动作静了静。 林间一个人站在场上,姿势挺随意,右手甚至都没抬起来。 他左手托着球,掂了两下,瞄都没瞄,朝篮筐直接抡过去。 空心直中。 林间脱手了就没再看那个球,由着球砸在地上,朝脸色已经没法看的姚戈笑了笑,回了场边休息区。 场边刚才还闹得厉害,这会儿尖叫声先压都压不住地响起来,一浪高过一浪。 他们班班长不知道什么时候爬上了桌子,这会儿喊得比谁声音都大。 “……你同桌这么帅的吗。” 程航看得挺震撼,在书包里找了找,翻出时亦寄放在他那里的那盒糖:“来,先吃一颗,缓一缓咱们再继续。” 他说着话转回来,一愣:“……靠?” 程医生沉默而困惑的蹲了一会儿,在人群中间、椅子底下、书包里仔细找了找,对着空荡荡的座位陷入了深刻的迷茫。 - 吴涛伤得不重,他刚失去平衡就被林间拽出去,整个人摔得不算太扭曲,但脚腕也依然飞快肿成了个馒头。 “非得是馒头吗?” 吴涛吸着凉气,让队医处理伤势,对梁见这个描述挺不满意:“我中午还吃呢,能不能提点儿别的?” “可以。”梁见很配合,在实况转播里换了个新的比喻,“我们可以看见,吴涛同学的脚肿成了一个大猪蹄子……” 林间看着这群人还有闹的心思,多少放了心,呼了口气坐下去。 其实本来不至于摔得这么寸,但他肋骨上还有伤,实在不想打个篮球就把骨裂变成正经骨折,最后一秒还是伸手垫了一下。 要是吴涛没伤也就算了,他还能尽人事听天命,安详地看着一个拉肚子拉到虚脱的后卫代替自己完成未竞的事业。 现在吴涛无疑已经上不了场,哪怕裁判敢同意剩下三个人上去刚,他都不敢拿眼睛看。 老万这会儿已经顾不上篮球赛,急匆匆冲过来:“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没伤着骨头。”袁校医检查完起身,“好好休息用药,单腿蹦一个星期就好了。” 老万松了口气,又转回来:“林间同学――” “没事。”林间说,“万老师,我们可能还得需要个替补。” 老万愣了愣:“可是我不太会篮球……” 林间挺平静地看着他:“……” 老师是好老师。 他按了按额头,深吸口气维持理智,在一群拉肚子拉到虚脱的替补里扫了一圈:“算了,能动的都过来排队,看谁比较不晃――” 他的话头顿了顿,张张嘴,下头的话忽然卡在喉咙里。 过来的人有点儿在他的意料之外。 小书呆子抿着唇,脸色还是可见的不好,嘴唇白得看不着血色。 衬得睫毛比平时还浓深了不少,眼睛却还是平时熟悉的湛黑纯净。 …… 林间听着心跳,右腕忽然尖锐的一疼。 在他忍不住怀疑心态是不是能真影响身体的时候,才发现时亦已经拉过了他的胳膊。 林间看着他撕开自己的护腕,抬手虚罩了下,抬头:“小书呆子――” 时亦没说话,摇摇头,一只手覆在他手背上。 冰凉。 林间没想过他这会儿会过来,脑子乱糟糟一片,下意识想出声哄他,手背却先被格外凉的掌心轻轻拍了两下。 林间一怔,迎上他的视线。 “没事。”时亦说,“来。” 林间跟着他走了两步,看着时亦格外熟练地在他们班的物资储备里翻了翻,找出喷雾跟绷带回来,牵着他的手让他坐下。 男孩子的动作利落,几乎看不出受了状态的什么影响,有条不紊地给他稍微松解开过度紧张的肌肉,喷上喷雾,把绷带缠上去。 时亦把绷带打了个结,试着按了按:“还疼吗?” “疼。”林间说, 时亦愣了愣,下意识抬头,没来得及调整方案,已经被他同桌握着胳膊往前扯了两步。 场边都是人,林间没做什么太显眼的动作,低头靠在他胳膊上:“……疼死我了。” 心疼得能把心理医生吃了。 林间在他臂间埋了会儿,呼了口气站起来,回身正准备说话,气息忽然在胸口一滞。 时亦护着他肋间的伤,扶着他站起来。大概是慢慢理解了他的意思,抿了抿嘴角,眼里浸开一点格外干净的笑。 李磊刚试完谁比较不晃,挑出两个勉强能迈步的,过来叫他:“间哥――” “叫。”林间说,“再叫就回家。” 李磊飞快闭嘴。 林间按着想抬手好好抱抱他同桌的冲动,看着时亦,忽然有压都压不住的念头顶破胸口,往上翻涌着冒。 时亦说要来加油的时候他其实是懵的,想把他同桌抱起来转十个圈,还想把全商场的好吃的都买给他同桌吃。 太高兴了,甚至没来得及注意到更多的细节。 “时亦。” 他依然不知道自己这么做究竟对不对,轻轻捏了下时亦扶他的那只手,声音压得挺轻:“你想不想――” “想。”时亦说。 林间一怔。 时亦迎着他的视线,神色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 林间看着他,抬手在他额头碰了碰,点头:“好。” 时亦摘下眼镜,在身上磕了两下折起来。握着他的手,翻过半米高的水泥长椅,重新站回操场上。 第五十四章 场边的声浪说不定能直接传到教学楼。 四周都是人,视线的焦点全落在操场上。 有人扯着嗓子喊,有人用力挥手。 时亦没让自己的注意力再放到无关的地方,按照林间的交代找好位置,听着哨声响起,弯下腰降低重心。 球抛在空中,李磊抢先跳起来,用力拍给猴子。 十班回防,两拨人飞快往篮下压过去。 “间哥!”李磊冲在林间边上,边跑边压低声音问:“你给家属特训过了吧?” 林间这会儿主要盯着对面的得分后卫防,应了一声:“没有。” “那就好……”李磊脚底下一绊,“没有?” 林间点点头,在外围挡着人,看着篮下激烈地你争我抢。 “……” 李磊看过两个人之前的练习,好不容易刚生出来点儿的希望又灭下去:“间哥,他才――” “我同桌背规则了。”林间说,“不会犯规,放心。” 李磊有点儿着急,眼看着姚戈抢断下来球就往他们篮下冲,跟着往回飞跑:“不是会不会犯规的问题啊!” 林间挺平静:“不会犯规就够了。” 李磊愣了愣,没来得及反应,林间已经稳稳当当拦在姚戈冲过来的方向。 姚戈习惯了他右侧截断,本能往左闪,被他直接上手拍断了球路。林间左手持球,几乎没用看人定位,直接反手朝边线抛出去。 篮球带着风从对面中锋鼻子前边儿蹭过去,中锋下意识一躲,回过神想去抢,早站在边线的时亦已经抬手把球接在手里。 球的位置刚到场中,两拨人都还在争抢,谁也没特意抬头跳起来防半空。 时亦接球,直接在原地抬手射篮。 他站得位置比三分线还远了一米多,球出手的时候,林间听见场边都跟着静了那么一瞬。 篮球在空中划出挺长的弧度,磕在篮板上,转了几圈,一头扎进篮筐。 场边持续安静了几秒,忽然炸响开一片欢呼。 他们班喊得面红耳赤,班长周成哲还没从桌子上下来,带头扯着嗓子:“九班!九班!九班!” “漂亮!”老董举着喇叭,吼声最响,“与尔同消万古愁,就照这个这么投!” 老万仔细检查了半天吴涛的伤,确认了没问题才回来,笑呵呵劝走了试图维持纪律的主任,在边上跟着帮忙认认真真摇沙锤。 时亦不习惯,被爆开的呼声震得打了个激灵,本能回头找了找人。 “完美。”林间跟着回防,跑到他身边,笑着举手,“击个掌。” 小书呆子显然从没试过这种庆祝方式,眼睛睁得有点儿圆,学着抬手在他掌心按了按。 整场的气氛都被这一个超远距离三分给掀了起来。 李磊还激动得有点儿找不着他们班篮筐,林间跑动过来,本能跟上去:“间哥!” “不行。”林间干脆利落地掐断了他的念头,“全给一个人会打乱节奏,你们正常打,我给我同桌传球。” “好!”李磊用力攥了攥拳,激昂地换了计划二号,“盯篮下!断球!别怕身体碰撞,断他们!” 十班的节奏全靠姚戈带,刚掀起的气势又被开场三分球憋回去,这会儿虽然还在跑动,却显然已经不是刚才的那个节奏。 姚戈断球回传,被猴子梁见两个贴上来防,眼底透出点戾气,横肘传球的时候结结实实砸上了其中一个。 梁见脱口出声:“啊!” “砸的我。”猴子按了下肚子,看着姚戈把球抛出去,又因为队友没能跟上速度,被插过来的林间一把拍给了李磊,“你啊什么?” “不知道!万老师让啊!”梁见已经跑不太动,卯足了劲喊,“这是正义的声音!用我们的惨叫,铭刻他们的罪行!” 猴子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点:“……” 时亦没进去跟着抢球,看着带球回来的姚戈再一次被林间残忍拍断,接住了直朝自己扔过来的球。 这次十班已经有了准备,姚戈吼了一声,立刻有两个人扑上来盖他的帽。 时亦没往上走,拿球没到一秒就砸回给了林间。 防守主力都奔着他猛冲,林间那边难得的得了个空,带球直插篮下,顺利灌进两分。 “都他妈跑起来!”姚戈脸色阴沉得能滴水,看了林间一眼,朝自己这边的队伍吼,“贴身防,别让他碰球!” 林间扬扬眉,看着瞬间围上来的防守,侧身躲过了对面中锋撞过来的肩膀。 “啊!”梁见虽然已经不怎么跑得动,中气却依然很足,“啊!啊!” “……”林间看着他:“不用这么大声吧?” “万老师说越大声越好!反正我没劲儿了,这是我给组织最后的党费!” 梁见牢牢盯着他们的犯规队员,没等他们那个后卫冲撞李磊,就又震声大吼:“啊!!” 对面的后卫主动撞人还要隐蔽犯规,本来就心虚,被这撕心裂肺的一嗓子喊得迟疑了两秒,被李磊轻松绕了过去。 姚戈回身:“操,喊什么喊!” “眼睛和耳朵总得好用一个。” 林间已经猜到了老万想干什么,帮梁拉姆达同学分担了点儿仇恨,朝他笑了笑:“你们犯规,总不至于我们连喊都不行吧?” 姚戈皱紧了眉,看了一眼场边已经被引过来的负责老师,没被他引着再说话,回身飞快跑向篮下。 林间算算时间,朝时亦打了个手势,重新跑动起来。现在还只是初赛,体育组不派裁判,都是高年级体育生来帮忙。姚戈在体育队认识的人多,打个招呼叫裁判突发间歇性失明不是什么难事。 负责老师看不懂球正常,但梁见喊得这么凄惨,不可能不过来询问裁判情况。 十班人可见的开始慌,几次传球都出现了失误。 第三节时间已经所剩无几,他这一节顾着手腕没刻意发力,由着姚戈带人拼了命灌球抢分,多少拉近了点儿差距。 小书呆子找点找得格外准,林间断球,几乎不用特地确认位置,盲传给了边线的时亦。 球才出手,他眼前就多了个人影。 林间手里连球都没有,看着把他防得结结实实的姚戈,心头莫名微沉,往边上错了一步。 姚戈紧跟上来,朝他格外阴沉地笑了笑。 林间眉峰忽然蹙紧:“时亦,把球扔了!” “盯准人!”姚戈压着他出声,“新上的不会打球,把他单独隔开!” 对面的中锋跟后卫已经逼过去,仗着身高体重的优势把时亦压回了边线。 梁见追过去想2v2,被对面那个人高马大的中锋贴着身撞了一把,力不从心地飞了出去。 林间眼底一沉,往前冲了两步,被姚戈贴身结结实实防住,连视线也直接遮挡了大半。 “现教人打球。”姚戈见过时亦罚球,观察了这几轮,已经看出名堂,“间哥挺牛逼,啊?” 林间侧身过他:“滚。” 姚戈掐准了他的死穴,死贴着防住,不让他有办法看见时亦出声指导:“我又没犯规,没道理不让我防吧?” 林间没心思跟他废话,扫见对面那个中锋借着断球控制上半身挥肘,直接往时亦肚子上接二连三硬砸,心头先沉下来:“李磊!” 姚戈打定了主意不给他机会,死死防着他不放,转眼又重新封住了视线的所有角度。 李磊应声冲过来:“时亦!传球,这边!” 他话音没落,跑了两步,脚步堪堪刹住。 时亦闪过了那条胳膊,右脚小碎步变向转身,没再浪费步数,直接强行在对方留下的狭小空间里垫步旋身原地起跳,半秒没停地投了篮。 “我靠!”猴子本来想冲过来看看救球或者救人,被眼前过于具有特色的步法震撼地当场卡住,“这他妈是跆拳道――” 第三节结束的哨声响起来,篮球压着哨划过半场,格外精准地正中篮筐。 姚戈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手,目光缩紧飞快抬头,看着球从篮筐里稳稳当当地掉下来,砸在地上蹦了两蹦。 场边快疯了,九班人高声喊着叫好,声浪能把人顶个跟头。 林间没心思管球,确认了时亦那边没出事,心总算落地,呼了口气:“让开。” “我要是不让呢?” 好不容易拉近的比分居然被两个三分球硬生生给砸了回去,姚戈视线阴沉,嗓音压低下来,“林间,别以为我不敢废了你的手,第四节你小心点儿――” 林间笑了一声。 姚戈的脸色更难看了:“笑什么?” “你废我。” 林间没看他,往左边做了个假动作,看着姚戈飞快跟着左闪阻挡,又继续往左边直插过位。 他的假动作很明显,姚戈精神高度集中,往左阻挡这一下本来就没落重心。正要回中线,看他居然还没停,下意识又抢跟了一步,脚底下没踩实,整个人一头摔在地上。 “清醒清醒。”林间蹲下来,拍拍他的肩膀,“我不动手,你以为是因为你长得好看吗?” “是因为我们二当家长得好看。” 梁见胳膊擦破了一片,坐在场边让校医帮忙处理,正好目睹了场边激荡人心的一幕,忍不住跟着接下茬:“啊!” “都休息了,裁判滴眼药水呢。”猴子说,“用不着喊了吧。” “这是我疼的声音!”梁见悲愤,“都见血了!” “全场脏了四分之三,你在一个正常联防冲撞里见血了。” 李磊拍拍他的肩膀:“如果我们第四节还让你上,不要怀疑,就是因为你没拉肚子。” 梁见:“……” 林间看了看他那片最多渗了点血丝的擦伤,放着这帮人打嘴仗,拿了瓶水,朝时亦走过去。 时亦对开场压哨的两个三分毫无感觉,被班长领着同学慰问了两拨都没什么反应,也没过去休息,自己一个人站在场边上等他。 现在的小姑娘似乎格外吃这一套,这一会儿他们贴吧里居然就有了帖子。 林间不用特意看,都能察觉到不少往他同桌这边看的女生。 平时被看来看去的也没觉得什么,最多是礼节性挡一挡镜头,也不知道这时候怎么就这么不舒服。 林间挥开脑海里乱七八糟的莫名念头,拉着时亦单独回了休息区:“碰着没有?” 人多的时候时亦的话就格外少,摇了摇头,朝他伸出手。 林间扬扬眉,思考了一会儿他同桌是不是要给他传功,反应过来,配合地抬手跟他击了个刚才没来得及的掌。 小书呆子挺淡的嘴角抿了抿,跟着抬起来。 林间笑了笑,拧开矿泉水递给他。 时亦运动量不大,没怎么觉得渴,接过来抿了两口就不喝了,给他递回去。 林间灌了两口,拧上盖子:“小书呆子。” 他表情显得格外严肃,球队几个探头探脑的都看的出来,也不自觉地跟着有点儿紧张。 除了脚上有伤蹦起来太容易暴露的吴涛,李磊带头放下东西,全蹑手蹑脚潜伏了过去。 时亦微怔,抬头看他:“嗯?” 林间认认真真审视了他半天:“有人跟你要微信没有?” 过来偷听他间哥有什么秘密部署的李磊:“……” 觉得他间哥有什么特别任务给家属的猴子:“……” 来听八卦的梁拉姆达:“!!!” “没有。”时亦问,“要微信干什么?” 林间:“窃取个人信息。” 时亦蹙了下眉。 “还有不法分子借朋友圈和附近的人拐卖儿童。”林间补充,“朋友圈也不要放太多不公开的个人资料。” 时亦平时除了收发消息根本不怎么玩微信,也没发过朋友圈,点头记下来:“好。”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自己都没绷住乐了,拿手背贴了下他的额头:“行了,上场吧。” 老万的惨叫战略很有效,裁判终于在第四节从半瞎状态恢复了视力,给十班的犯规行为吹了两次哨。 “间哥!”李磊断下球传过去,“小心身后!” 林间放松了一节,手腕状态已经恢复了不少,躲过背后顶过来的膝盖,接球跳投进了个两分。 第三节他没怎么使劲儿,偏偏时亦那两个三分直接让对面小半场的努力打了水漂,分数差距还在,对十班人来说其实不是那么好追。 但姚戈这帮人的目的可能也已经不在追分上。 一节才十分钟,在球场上跳个舞都不一定能罚满五次把人罚下场,这群人一样没多少顾忌,接下来的目的很可能就是恶心他们。 林间晃开姚戈,把球传给外线的时亦,看着他才抬手就被人贴身帽下去,没忍住蹙起眉。 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学校是不是都有这么个连脏带赖、输了还要胡搅蛮缠的班级篮球队。 他担心这些人再单独针对他同桌,特意把时亦放在身边跟着上篮,居然还能这么纠缠得没完没了。 盖帽那个中锋疯狂踩着犯规线左右纵跳,球是帽下来了,也没能落到自己队友的手里。 球在地上弹了两下,不知道时亦怎么拍了一把,都没经手,就重新砸回了林间面前。 林间刚才被挡的严实,还没见识过小书呆子动作这么敏捷,扬了下眉把球捞住,扫了一眼场边的计时器。 最后一球。 他没再浪费时间,突破上篮跃起跳投,球刚脱手,右臂忽然传来反拧的强劲力道。 这么摔下去胳膊断了都是轻的,换个不太结实的人,都能直接碎成几段。 林间低下头,正好迎上姚戈格外阴鸷的眼神。 被压着打了四节,这人估计是已经气疯了。 “间哥!”李磊离得太远,拼命吼着,“帮忙!时亦帮忙!” 林间余光扫见时亦朝这边跑过来:“时亦,别动!” 篮球架边上就是沙坑,滚下去多少还能有个缓冲。 林间推了把篮板下沿借势往下坠,拿身体当配重,反坠着姚戈的左臂一块儿往下摔。 …… 可惜了。 要是他体重再沉点儿,借着坠势说不定就能把姚戈的胳膊直接卸下来。 林间眼底冷了冷,正要扯着他一起摔赌运气谁沉谁碎,忽然觉得姚戈的力道不对,下意识借力一挣。 绞着他的力道忽然松开。 林间莫名顺利地落地站稳,甚至还捞了一把踉跄两步差点一头撞他怀里的时亦。 场面太混乱,谁都没能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压着终场的哨声,剩下的两个人都站得挺稳当。 姚戈飞出去,整个人几乎摔出了球场,躺在沙坑边沿,抱着扭曲的胳膊惨叫出声。 “别动!”袁校医飞跑过去,蹲下查看,“先别动,还得进一步检查!” “断了,肯定撞断了!” 姚戈疼得表情扭曲,指着林间:“他就是故意的!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家暴力遗传――” 林间目光一沉,没等过去,时亦已经握着他的胳膊轻轻挪开。 林间微怔。 他张了张嘴,想叫时亦,莫名的没能出声。 时亦朝着姚戈走过去,蹲下来,扶住了他的胳膊。 “你要干什么!”姚戈隐约记得刚才他也撞了自己,本能后退,“别动我,别――” 时亦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攥着胳膊,往上一推一送。 格外清脆的一声响。 姚戈这次叫得比上次还惨烈,冷汗转眼飙透了身上的衣服,整个人差点儿厥过去,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移。 时亦拿着他的胳膊晃了晃,转了一圈:“没断。”“……”袁校医有点儿恍惚,看着他拿姚戈的胳膊转大风车,不太敢伸手碰:“啊,哇哦。” 时亦起身,回到林间身边,伸出手。 林间怔了怔,还有点儿没回神,低下头:“小……书呆子?” “嗯。”时亦应了一声,看他不配合,主动弯腰跟他击了个掌,“打完了,能回家了吗?” 第五十五章 林间看着时亦,没来得及回神,他们班同学已经在场边翻了天。 班长周成哲带的头,在负责老师的喊声里手脚并用翻过了水泥隔档,一马当先跑到篮球场边。 剩下的也跟着造了反,趁老师没杀过来,争先恐后跟着冲过去。 老万动作慢,正好笑呵呵拦住了负责的老师,把两个沙锤送给他当礼物:“鲁老师,来,帮忙摇一下……” “争气!都争气!” 老董终于放弃了编打油诗的爱好,大力拍打篮球队小同学们的肩膀:“都免作业!免一个星期!差点负伤的免半个月!” 吴涛被学委扶着,好不容易蹦过来,比别人晚了好几步:“董老师,我呢?” “有你什么事!”老董回头,大嗓门直冲过去,“看看你那个默写填空!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使我不得开心颜!老老实实给我每天抄课文!” 吴涛:“……” 他们班学生哄笑成一片。 过山车一样的情绪早因为比分的定局跟最后有惊无险的那一幕落定,姚戈虚脱在地上没人管,被人趁乱踹了好几脚,才被好不容易缓过神的袁校医及时拖走。 一群人跟着揪心了整场,这会儿你拽我我抱你地连庆祝带发泄,好几个嗓子都喊破了音。 时亦看了看闹成一团的同学,往后退了几步,翻出口袋里的眼镜戴上。 老万在跟班长说话,四周实在乱得听不清,他看了看口型,好像是中午还要庆祝聚餐,请大家一起去吃饭。 李磊不知道有什么事,还在努力冲破人群伸出手召唤着林间。 打篮球赢了,庆祝也是正常的,林间应该也要去。 他在操场边找了一圈,确定了个清净没人的地方,刚转身,手腕就忽然被林间握住。 “不走。” 时亦回头,指了指操场后面那一片堆着旧器材的杂草地:“我去那边等。” “不等了。”林间深吸口气,“……回家。” 他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时亦微怔,下意识抬头,手臂上忽然传来了点儿比平时更轻的力道。 时亦抬头,迎上他的视线仔细看了看,顺着力道往前走了两步,抬手抱住他。 林间呼吸滞了滞,动了动手臂,低下头:“时亦?” 怀里的小书呆子弯下腰,拉着他的两条胳膊放在背后,围了个圆,挺严格地把自己给圈了进去。 …… 林间胸口忽然有点儿烫。 他没出声,深吸了几口气,把忽然翻腾起来的情绪尽数压下去。 打的憋屈赢得漂亮,身边所有人都在连抱带追地闹。 女生们连委屈带激动,好几个眼眶都有点儿红。班长搂着学委,也不知道在唱团结就是力量还是一条大河波浪宽。梁见扛着吴涛吼个没完,很可能是土拨鼠综合征还没好。 老董突然袭击,豪迈地挥着小喇叭,都快联合几个胆大的男生把老万举起来了。 他们抱一下也不奇怪。 林间收拢手臂,低下头,靠在小书呆子还有点儿硌人的肩膀上。 “间哥!” 李磊费了不少力气挤过来:“那孙子还闹呢,说这事儿不肯善罢甘休,要找人收拾你们,你们――” 他话头堪堪刹住,有点儿迟疑地看着眼前好像不太适合打扰的情况。 林间可能也是在跟家属庆祝,就是相对比较安静,姿势比较特殊。 俩人抱着,家属背对着他,稍微偷着踮了点儿脚,一只手放在他间哥的头上。 间哥缓缓抬头,神色挺平静,平静里似乎隐隐透出点杀气。 李磊卡在原地,还在犹豫要不要亡羊补牢地再说点儿什么,腰上忽然一沉,已经被梁见眼疾手快拖离了现场。 时亦侧过头,听了听他同桌不知道为什么还没慢下来的呼吸心跳,手臂反抱回来,落在林间背上轻轻胡噜了两下。 林间扣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可能是又想起了他不习惯接触,重新放松。 “没事。”时亦反握着他的胳膊,往回带了带,“不过敏。” 林间微怔,下意识低头:“不要紧了?” 时亦摇摇头,又拍拍他的背:“你榨汁了。” 林间:“……” 在曾经有关芒果过敏和人肉过敏的有关人生哲学的比喻里,他可能给了他同桌一些不是特别正确的引导。 本来被姚戈那一声喊杵出来的心思这么一打岔,全给搅得七零八落,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再翻腾不起来。 林间扯扯嘴角,蹭了一把小书呆子微潮着偏软的头发:“好了,没事儿了。” 小书呆子认认真真抬头检查,看了半天,应该是满意了,挺酷的嘴角轻轻抿起点儿弧度:“嗯。” 林间低着头看他,也跟着笑出来。 他刚才好像隐约听见李磊喊了一声,没留意说的什么,抬头找了一圈也没看见人。 估计也不是什么正事。 时亦显然不喜欢这种环境,他没再耽搁,拿手背碰了碰他同桌的头发:“我去跟万老师说一声,想回家?咱们――” “你想回家吗?”时亦问。 林间怔了怔:“嗯?” 小书呆子没再说话,眉峰微蹙起来,格外严肃地抬头看着他。 林间张了张嘴,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扯扯嘴角,无奈地笑了一声。 …… 他同桌还真不是一般的敏锐。 其实严格来说,跟想不想回家的关系并不是太大,他就是不太想在这种时候回去见林女士。 不太想在这个真打了架动了手,跟他那个人渣生父最像的时候,回去。 压了一整场球的、或者说可能是压了这么多天的戾气,在最后一秒还是没绷住。 姚戈那句话没说完,其实说完了他也不陌生。 家暴的男人的儿子,骨子里还是那个渣滓遗传给他的东西。哪怕他平时看起来再友善,再好脾气,再讲道理,也没有用。 他自己其实也知道。 前些年这种事没少出,他不想让这种话最后传到林女士耳朵里,后来就再没在明面上动过手,最近的友善度刷得明明也挺成功。 还以为就能这么过去了,没想到居然险些就功亏一篑地绕了回来。 还是在他同桌面前。 “……不非得回家。” 林间压下乱七八糟的念头,扯扯嘴角,把堵着的气慢慢呼出来:“其实就想跟你好好待一会儿,去哪儿都行。” “我也是。”时亦说。 林间心里有事反应得慢,点点头接着往前走,走了几步才忽然刹住:“什么?”“……”时亦抿了抿嘴角,把校服领子翻起来,拉链直接拉到了最上头。 小书呆子从耳朵尖开始,一寸一寸地往下红,转眼就红进了校服领口。 “小――时亦。”林间换了个正式的称呼,绕着他转了半圈,“你刚说什么?” “问你想回家吗。”时亦说。 “不是这句。”林间扶着他肩膀,弯腰认认真真地问,“下一句,我刚说完话以后,也是什么?” 时亦板着肩膀:“也是去哪儿都行。” 林间没动,还格外执着地,眼睛亮到不行地盯着他。 时亦:“……” 他同桌真烦人。 时亦有点儿忍不住想往他脸上画个猫,绷着嘴角抬头,把林间的衣服领子也翻上去,给他冷酷地拉上了拉链。 …… “回回聚餐火锅烤肉,吃腻了,新鲜点儿。” 李磊这个队长还身兼体委要职,正跟着一块儿商量去哪聚餐,抬头跟班长提意见:“就不能有点创意吗?日料什――” 他张着嘴,话头忽然一顿。 班委们站得位置很巧,面前班长跟学委中间有两箱水,正好隔出来点儿空。 透过班长跟学委中间的空隙,他好像看见了一些幻觉。 比如刚才还整个人低气压到不行的他间哥举着家属转了一圈,看起来甚至还蹦了两下,然后按进怀里抱了个结结实实。 家属看起其实来挺拒绝的,但也没展现出球赛里两人夹防的小空间都能从容起跳的矫健身手,耷拉着胳膊,抿了嘴低头往下看。整个人看起来跟之前的色号都不太一样。 “……么。”李磊张着嘴,有点儿恍惚,“的?” “日料不行,咱们班有两位同学海鲜过敏,咱们的资金也有限。” 周成哲从地图里抬头,有点儿茫然,回头看了一眼:“怎么了?” 李磊一把按住他的脑袋,硬生生给转了回来:“那就不吃日料。” 周成哲平时在班里也反应得不快,下意识跟他转了半个圈,还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等一下,怎么回事――” “没事,你说得对,日料不应当。” 李磊头疼得不行,横横心一个头槌砸晕班长,把学委跟副班长的脑袋也飞快掰回来,一手按着一个:“别走神,别回头,不行就麻辣烫。快点儿,一会儿来不及了。” 第五十六章 班委们对聚餐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太丰富,谁都没能说服谁,最后还是老万拍板,决定了个不会错的万能选项。 “食堂。” 梁见飘飘荡荡地跟着队伍晃:“队长,这就是你据理力争了足足半个小时的结果吗?” “闭嘴,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吗。” 李磊刚带着一群人绝地求生,现在还心有余悸:“刚才,就刚才,我离当场去世就差最后一步。” 梁见脑袋顶上的八卦雷达扑棱竖了起来:“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李磊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一眼看见不远的两个身影,飞快闭上嘴,坚定地摆了摆手。 “我又不告诉别人!”梁见刚被他勾起好奇心,很不乐意,“是不是兄弟!” “不是。”李磊说,“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我为鱼骨头。”梁见举手发誓,“不跟别人说。” 李磊牢牢闭嘴,摇摇头不为所动。 梁见不甘心,围着他试探了半天,没能从他嘴里撬出来新的情报,失落地飘飘荡荡离开。 李磊等着他走远,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回头往后面看了一眼。 其实林间本来也不是特别合群的脾气。 不像家属的情况那么明显,但就好像天然跟他们这些人有条线,不着痕迹的给从中间划开。 班里用不着说,班长到现在还在努力练习不张嘴说话的技能,现在就差一点儿小缝了,预计再过一个月就能练到大成。 就算在他们这一群人里,林间也从来都只是有事罩着他们,不是会跟他们混在一块儿胡闹那个。 …… 要是在以前,他看见了刚才那一幕,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认为自己压力太大做了噩梦。 李磊回了会儿头,看着后面那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说着话往前走,不知道怎么就忽然有点儿放心。 林间执意退队的时候,一个人掐着烟在跑道上发呆时候,跟静姨说话的时候。 他蹲在道口放哨,看着林间面无表情地把他那个人渣生父抡在地上的时候。 ……忽然冒出来的、弄不清楚又压不下去的那些不放心。 好像不知不觉就没了。 他没再多想,从生死存亡的边缘往前紧着跑了几步,跟上还在统计菜式的班长,强行加了两道日式料理。 “这边是教师食堂。” 林间领着他同桌去洗了个手,抄近道跟上来,也没加入大部队,不远不近在后头坠着:“只能用职工卡买,菜色比咱们的全,味道也好。” 有小火锅,有烤肉,有炒菜煮面麻辣香锅,还有虽然很不地道但造型确实很像那么回事的寿司。 老万的卡还没在撬门大业里报废,攒了不少学校发的菜金,正好能拿来请同学们吃饭。 时亦在学校里的路线很单一,从没来过这一片,认真听着他说,往四周看了看。 这边没有教学楼跟宿舍,唯一有点儿熟悉的是行政楼后门,右手边的楼科技感还挺强,最顶上有个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半球。 “是个天文台,捐赠完就没用过。” 林间笑了笑:“其实咱们设施可全了,还有心理干预室,发泄室,综合实训室……” “有用吗?”时亦问。 “全校大扫除的时候比较有用。”林间说,“可以让至少两个班接受劳动的洗礼和教育。” “……”时亦没绷住,往前走了几步,跟着笑出来。 毕竟也是在学校里,没走多久就顺利到了传说中的目的地。 教师食堂没有具体规定的用餐时间,只要上班时间后厨就都在工作。他们来的不是饭点儿,食堂空空荡荡的,正好坐得下。 老万翻出饭卡,让班长负责安排大家分桌坐好,自己带着菜单去点菜刷卡。 “其实也爽。” 吴涛好不容易一路蹦过来,瘫在椅子上感慨:“我平时的梦想就是来吃教师食堂,你们闻过饭点儿那个爆炒腰花的香吗?每次我路过都能把眼睛馋绿了。” “还有松仁玉米,干煸豆角,糖醋里脊。”学委补充,“油泼面也好吃。” 生活委员畅想:“辣酱炒饭,辣条炒饭,辣子鸡炒饭……” “你们怎么能这么没有立场!” 梁见听得拼命咽口水,宁馋不屈:“我们都没出学校!好容易聚个餐!聚餐的乐趣难道是在吃吗?” 学委:“是啊。” 吴涛:“是啊。” 林间正好进门,领着他同桌坐下:“是啊。” 梁见:“……” 一群人捂着肚子,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林间中午随便吃了点儿,这会儿是真觉得饿了,深吸了两口空气,拉开空着的两把椅子:“都点什么了?” “微信点菜,私戳班长。” 梁见彻底被说服了,也飞快坐下掏出手机:“我要吃煎饺,蘸醋蒜泥!” 好不容易圆梦一次,他们班你一言我一语地点了一桌菜,每个人还都要了点儿零嘴点心。 这个时间没别人来吃饭,食堂的速度挺快,没等上多长时间就陆续把菜出到了窗口。 周成哲站起来看了看,带着班委过去,一口气都给端了过来。 虽然还没到饭点儿,但连喊带闹提心吊胆了一个下午,一群正长身体的学生也都饿得不轻。 教师食堂再好也是食堂,水平毕竟不可能太高,但胜在菜色丰富口味亲民,桌子上刚摆满,筷子就跟打仗似的抢着扎下去。 “平时学习要是有这个劲头,你们人人清华北大!” 老董嗓门大,一边教训这群学生,一边扶着桌子给他们转桌:“不准都夹走,这边还没吃着呢!放下――没说你!抢啊,发什么呆动作快点儿!” 老万笑眯眯在边上观战,偶尔帮忙出主意,不紧不慢给分出来的几张桌子互通有无:“别着急,那边还有清蒸鲈鱼,就吃了一个头……” 两位老师携手煽风点火,没过两分钟,局势就从单桌升级成了全面混战。 “喜欢吃哪个?” 小书呆子好养活得过了头,林间到现在都没太摸清楚他的具体喜好,眼疾手快给他抢出来了一盘混搭:“快吃,一会儿李磊来抢了。” 食堂那点空调冷气在这种混战下不值一提,他顺手脱了外套,又从李磊那儿没收了两碗饭,一块儿放在桌上。 时亦头一回看见这种场面,抬头认真看了一会儿战局,才试着低头吃了几口。 “毕竟是食堂,好吃不到哪儿去。”林间是真饿了,连菜带汤倒在饭上扒拉了几口,“尝个味道,喜欢回头给你做。” 时亦摇摇头:“都很好吃。” 他对吃的要求不多,什么都能吃一点儿,林间弄回来的这一盘就差不多够了。 ……两个人能在一块儿的时候,就好像吃什么都好吃。 时亦吃了几口,抬头想说话,先看见了他手腕上的绷带。 止痛喷剂加上绷带的效果应该不错,但也差不多到了需要重新处理的时间。 时亦仔细看了看他右手的状态,回手想拿书包,摸了个空,下意识往地上看了一眼。 “怎么了?”林间发现他不对,跟着往地上看了看,“掉东西了?” 时亦摇摇头:“书包。” “……啊。”林间忽然意识了到这一路到底哪儿不对劲,“操场上?用不用回去找?” 时亦又摇了摇头,仔细想了一会儿,顺着把前情重新捡起来:“糟了。” 被遗忘在了世界尽头的心理医生终于接到了患者发来的视频电话。 “我还以为你又丢了。”程航叼着蟹棒,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也不认识路,也不敢给你打电话。” “……”时亦按按额头:“抱歉。” “原来我的患者去和他的好朋友吃好吃的了。”程医生超难过,又往嘴里塞了块鱼豆腐,“忘了我吧,把我忘得干干净净……” 时亦这次是真一点儿没能想起他,连回忆都是从书包开始的,抿了抿唇没反驳:“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程医生受的打击很重:“我在世界的尽头……” “等一会儿。”林间把手机往自己这边挪了挪,仔细看了一眼他手里挺有特色的火锅筷,“程医生,你桌边是什么?” “嗯?”程航一扭头,飞快把桌边的橘子藏起来,“没有,你们看错了,不是给你们的,就这一个。” 林间:“……” 时亦:“……” “放心吧。”林间靠在走廊边上,看着他同桌挂断视频,“我们家离火车站挺近的。” 时亦按灭手机,顺手把程航重新塞回屏蔽名单,点点头收起来:“嗯。” “他的直觉还挺准,那儿确实容易找着你。”林间吸了口气,揉揉额头,“业务水平挺好。” 时亦咳嗽了一声:“嗯。” “……” 林间实在编不下去了,迎上小书呆子努力绷着的表情,终于彻底忍不住,笑趴在了他同桌的肩膀上。 这么两个人对着笑个没完,也不知道叫别人看了会不会被当成神经病。 林间好不容易憋住笑,清清嗓子站起来,一眼看见小书呆子还护在他肋间的手:“没事儿,差不多不疼了。” “差一点儿。”时亦挺认真,扶着他站直,“刚才――” “嗯?”林间往回想了想,“喜欢吃什么菜?” 时亦点点头:“骨头汤。” 林间扬扬眉,低头看着小书呆子过于直白的套路他,没忍住又乐了,胸口偏偏跟着莫名一烫:“行,我回去就熬,咱俩一块儿喝。” 时亦牵了下嘴角,把他右手拉过来:“左手能吃饭吗?” “能。”林间说,“就是慢。” “慢点吃好。”时亦把他右手的绷带解开,“快了会伤胃。” 林间答应了一声,往后靠在墙上,看着小书呆子低着头细致地一圈圈绕绷带。 动作很轻巧,一点一点放松束缚,格外耐心。 时亦那时候的那句话,他到现在都能连语气带画面从脑海里重新模拟出来。 他同桌这么好。 右腕上的绷带解开,就开始丝丝拉拉扯着疼。林间本能吸了口气,迎上时亦的目光,笑了笑:“没事。” 时亦重新低下头,一只手覆在他手腕上,没什么章法跟技巧地、力道很轻地揉了两下。林间也揉了两下他的脑袋:“小书呆子,对不起。” 时亦微怔,抬头看他。 “伤是你管的,我还没好好对待它。”林间很认真,“下次不会了。” 小书呆子的眼睛睁得有点儿圆,乌溜溜地映着他。 林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笑了笑,按着他的头发胡噜了两下:“好了,先回去,这帮人可能是筷子投胎,一个个都是专业吃饭的……” 时亦没忍住笑出声,跟他回了餐厅,刚要进门,忽然抬头警惕地看了一眼。 小书呆子很少会有这种反应。 林间回神抬头,他同桌已经往前抢了一步。 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护在他身前的那只手。 任雯带着胳膊上打了夹板的姚戈,气势汹汹堵在门口。 林间眉峰微扬,抬手轻按住时亦的肩膀,走上去:“万老师好。” “林间同学。” 老万还是平常的态度,笑呵呵跟他打招呼:“和时亦同学散步回来了吗?” “透透气。”林间笑了笑,扫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姚戈,“找我有事?” “没有,回去坐着吧。”老万笑着摆摆手,“别碰蒜泥,他们往里倒了酒。松仁玉米还剩半盘,糖醋里脊很快就没了……” 任雯忍不住提高嗓门:“万老师!” 老万停住话头:“任老师,怎么了?” “现在是我们班学生出事了,罪魁祸首是你们班这些个学生。” 任雯根本没去什么乱七八糟的篮球赛,气得不行:“您不把他――还有他们这些,都交出来就算了。现在这是什么意思,非要我找学校处理吗?!” 林间看着她直指向自己的那只手。 对等待分流的平行班来说,每个能顺利升学的生源都是班主任的教学成果。姚戈是他们班难得能稳稳当当走体育的,现在伤了胳膊,任雯不可能不肉疼。 但任雯居然还会把时亦也一块儿算进去。 看起来甚至可能还算进去了姚戈趁乱挨的那几脚。 ……虽然有点儿意外姚戈居然真窝囊到这个地步,直接怂到告老师找学校,但也不算特别不合情理。 毕竟八爪鱼目前家门口到处都是沟,也不能出来帮他。 林间不打算让他同桌掺和这些事,扯扯嘴角走过去:“任老师,你想要什么说法?” 任雯看他跟时亦不顺眼挺长时间了,扫了一眼他们两个,冷声开口:“跟我走,该赔偿赔偿该找家长找家长,剩下的交给学校处理,看是警告检讨还是拿处分。” “本来也是他先动的手!” 李磊忍不住,拍了下桌子:“要不是当时间哥运气好,胳膊都让他撅折了!” “我就是蹦不过去。”吴涛坐在边上,不冷不热接话茬,“我要是当时在场边上,您学生的另一条胳膊应该就是我掰的了。” “闭嘴!”任雯的话被打断得结结实实,转头声音又高了不少,“万老师,您看见了吧?就这几个,还有门口那两个,简直放肆,无法无天!他们――” “要说用不合理的手段教育他,我们也有份。”周成哲推推眼镜,站起来,“我也踹了一脚。” “我也踹了。”梁见举手,“要不是腿不够长,我还想踹第三下的。” 学委往边上看了一眼,也跟着站起来:“我没踹,我拿空矿泉水瓶砸他来着。” 他们班的人接二连三站起来。 扯进来的人不光没少,居然还越来越多了。 林间蹙了下眉,刚要出声,老万先心平气和摆了摆手:“任老师,这件事跟他们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任雯连珠炮似的问,“篮球是他自己打的?胳膊是他自己摔折的?您就算护着自己班学生,也不至于――” “任老师。”老万很耐心地打断她,“从讲道理的角度来说,您是唯一没在现场的。如果真要找学校,也应该是在场师生先对峙,所以您不能直接找我们班的同学。” 任雯没想到他这时候居然都在讲道理,气得冒火:“您别跟我讲什么道理!我不管这些,只看事实,就这群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 “好。” 老万点点头,依然心平气和:“从不讲道理的角度来说。” 任雯:“……” 老董从开始到现在就没着急,靠在椅子里,这会儿忽然笑了一声。 “我是班主任,您也是班主任,有什么事跟我直接对话。” 老万语速依然不快,认认真真看着她:“我不同意,别烦我们班学生。” 第五十七章 任雯脸色铁青地走了。 小同学们被烦得没吃好,老万又去刷了趟卡,给他们每个人加了碗小馄饨。 “……靠。”梁见站在椅子下面的横挡上,被刚才一瞬间剑拔弩张的形式震慑得后知后觉有点儿腿软,“咱们班主任原来这么帅的吗。” “老万好歹也是高三下来的。”李磊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能先下来吗?” “不能。”梁见说,“我腿都软了,站不住,你看见的我是卡在椅子腿儿里面的我。” “……” 李磊跟猴子一起出手,把他拆出来,重新放回了椅子上。 叫任雯搅和了这么一通,哪怕有热乎乎的小馄饨安抚,同学们也依然多多少少冷静不太下来。 尤其他们班每天找小同学聊天儿、脾气好到有人在教室跳舞都不生气的班主任,居然是个深藏不露的扫地僧这件事。 “就是很后怕。” 梁见好不容易坐回来,牢牢抱着自己那碗馄饨不放手:“我现在觉得我早自习传纸条简直是在死亡边缘疯狂纵跳。” “你这算什么。”猴子看了他一眼,“我英语作业都是拿拼音写的。” “还有我上午第一节课吃早饭的行为。”吴涛补充,“和翘上午最后一节课提前去食堂占座的行为……” “间隔这么短的吗?”梁见忍不住提问,“为什么你中间只隔了两节课――” “我长身体。”吴涛和蔼地建议他,“闭嘴。” 梁见:“……” 老万带来的刺激显然超过了任雯的,他们班人没因为球场上那点儿破事纠结多久,就集体进入了反思忏悔的模式。 两个班主任出去单独解决问题的十来分钟,忏悔已经从这周的内容追溯到了上上上个星期。 老董嫌烦,又给他们的默写作业加了首《定风波》,手一挥替老万把小兔崽子们放出了食堂。 林间跟时亦走到门口,被他们班班长鼓起勇气拦了个正着。 “林林林间同学。”周成哲咽了咽唾沫,“时亦同学。” 林间咳嗽一声,看了一眼他同桌,友善地压住嘴角:“我不叫林林林间同学。” “林,林间。”周成哲这会儿估计没想起那个“说话的时候不张嘴”的要求,站得挺直,脸涨的有点儿红,“要是任老师再找你们的麻烦,你就跟我们说。” “不用。”林间笑了笑,“这事儿本来跟你们也没关系。” “万老师说了。”周成哲很执着,“这件事要么跟你们两个没关系,要么跟咱们全班都有关系。” 林间杨了下眉,没说话。 周成哲显然紧张得过了头,甚至朝他攥拳比划了个加油的姿势,飞快跑出了餐厅。 下午篮球赛,晚上一样有晚自习,一群吓坏了的学生一个都没敢抗议,浩浩荡荡排队回了教学楼。排的队还挺齐。 要是手拉手,估计胸前的红领巾就更鲜艳了。 林间靠在门口,被自己的脑补逗得笑了一声,揉揉额头,尽快把要命的画面从脑海里扔了出去。 “怎么了?”时亦问。 “没事儿,估计这两天逃课小组都得叛变了。”林间笑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从刚才就走神,想什么呢?” 时亦摇了摇头。 林间没追问他,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会儿,我顺路去把流浪到我们家那个医生接回来?” “不用,他有手机,看得懂导航。”时亦说,“他就是想吃火锅。” 林间:“……” 他同桌确实不是一般的敏锐。 被小书呆子这个逻辑推得心服口服,林间没忍住又揉了把他的脑袋,教育了一顿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都想抱同桌的念头:“行,那就不管了,跟我去网吧吗?” “今天有小测。”时亦摇摇头,“你想考多少分?” …… 虽然因为他这边一些实在不可抗的因素,时亦已经不是第一次替他答实在逃不开的小测,但不管听多少次,林间都觉得他同桌这句话简直酷毙了。 学霸之气。 他同桌自己估计还没感觉,挺平静,非常酷地等着他说个数,好回去算着分帮他答题。 “按我水平来就行。”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答之前帮我照张照片,我早上回来再答一遍,你帮我判。” 小书呆子抬头,眼睛睁得有点儿圆。 挺亮。 “不是快月考了。”林间笑了笑,“得抓紧,我这些天可还都复着习呢。” 时亦看起来很喜欢听他说这个,嘴角抿起点儿弧度:“复习短路?” “……” 林间觉得他同桌可能学坏的越来越快。 这种时候就要教育,教育才能长记性。 林间没再憋着,飞快拢着他同桌揉了一通,看着小书呆子牢牢按着帽衫的帽子往外挣,心满意足松手:“明早吃什么给我发消息,记住没有?” 时亦闹得也有点儿喘,往外跑了几步,嘴角压了两下,没绷住抬起来:“嗯。” 林间乐了:“行了,明天见。” 过来的路不难找,小书呆子跑的方向也挺对。 林间朝他挥了挥手,看着他绕过行政楼,也找了条路翻出了学校。 程航确实认识路。 时亦绕到门口拿了趟书包,回到班里的时候,他们班人已经难得的快坐全了。 “二当家,二当家!”梁见朝他招手,“快点儿,还有两分钟……” 时亦头一回看这些人上晚自习这么积极,有点儿不适应:“要检查?” “也不是。”梁见说,“大家就是感受到了老万的王霸之气,非常害怕。” 他想了想,又觉得这个说法不恰当:“非常敬爱、信任、拥护我们的班主任,并且害怕。” 时亦:“……” 梁见看惯了他们俩在一块儿,往他身后看了半天:“间哥没一块儿回来啊?” “他有事。”时亦坐下,在书包里翻了翻,确认了那盒糖还在,拿出来放进口袋里。 “哦对。”梁见也多少知道怎么回事,没细问,“本来还想着间哥要是也回来,商量商量分处分的事儿呢……” 时亦蹙了下眉,放下手里的东西:“要处分?” “不是不是,不一定,老万挺刚的,刚才还把年级主任关门外了。” 梁见连忙摆手:“就是正常按规矩来说,一般只要有冲突,都是各打五十大板――不过也没事儿,我们这么多人呢,分摊下来最多是个警告处分,写个检讨家长按个手印就没事了。” 时亦没说话,把书包放回桌膛里。 “说真的,我还没吃过处分呢。” 梁见有一颗成长为街头大佬的心,趴在椅背上跟他东拉西扯,居然莫名有点儿向往,“都说处分是男人的勋章,也不知道什么感觉……” “别被处分。”时亦说,“不是什么好事。” 梁见一愣:“二当家,你被处分过吗?” 时亦没说话。 梁见张了张嘴,忽然想起时亦当时拎着人往沙坑里砸的场景,有点儿后悔:“不是,我是说。我没,就――” “没事。”时亦打断他,“我去找万老师。” 梁见愣了愣:“干什么?” 时亦没说话,放下东西,起身出了门。 已经到了下班时间,办公室里挺安静,只开了一侧的灯。 “时亦同学。” 老万听他说得差不多,试着总结:“你是说人是你打的,他胳膊脱臼也是你主动造成的,和林间同学没关系……是这个意思吗?” 时亦点了点头:“如果一定要处分的话,可以给我。” 老万认真看着他,没立刻说话。 “人是我伤的。”时亦说,“万老师,我是什么样您也知道――” 老万:“老师不知道。” 时亦微怔。 “讲道理。”老万笑了笑,站起来,“先不说你们就是合理自卫,对方也只是脱臼,这个处分究竟该不该给还要再商量。” 他看着时亦,语气很耐心:“就说我的学生,我的每个学生都是什么样,要我自己看清楚了才知道。” 时亦蹙眉,抿紧唇角没出声。 “你把自己裹得很深,你们两个。”老万在他身边虚虚一比,“我还没看到真正的你们是什么样。” 时亦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忽然提起林间,愣了愣,下意识抬头。 “好了,这件事到目前为止还是我们班主任的工作。要是需要协助调查,老师会找你的。” 老万看着这个学生身上忽然就缓和下来的气势,饶有兴致地抬了抬眉毛,没细说,笑着翻出颗巧克力给他:“其实现在已经有眉目了。听说那个姚戈同学和外校的人有联系,受了怂恿……” 外校。 时亦停住脚步。 老万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有点儿茫然:“怎么了?” 时亦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那颗巧克力:“谢谢……老师。” “不用谢。”老万笑了笑,“好了,快回去吧。” 时亦没再说话,出了办公室。 林间靠在后街的巷子口,又咬了一口手里的雪糕。 时间确实不太充裕,但也还没紧到不能顺便出去遛个弯。 他没立刻去常去的那家网吧,咬着雪糕翻出手机,发了两条消息。没多久,姚戈吊着条胳膊的身影就在路口冒了头。 林间把最后一口雪糕吃完,扔了雪糕棍,朝他走过去。 姚戈刚找能告状的人都告了一遍,这会儿正出了口恶气,浑身舒畅地出去找网吧上网,一眼看见他,脸色瞬间变了变:“你干什么――别过来!” “别喊。”林间说,“我现在心情挺好,别惹我烦。” 姚戈卡着喉咙没喊出声,警惕地看着他,往后退了几步:“谁告诉你我在这儿的?” 林间看了他一眼。 这条路是后街边上一条小巷,平时没什么人,尽头有家号称电竞网咖的小网吧,不查身份证,收费也便宜。 重要的是还离学校后墙近,甚至还有人拿砖头摞了两个台阶,不光逃课的从这儿往外跑,连送外卖的有时候都这么进去。 林间不动脑都能猜出这群人的路子,笑了一声:“你猜我在这儿混过几年?” 姚戈脸色变了变,飞快转身想往外跑,已经被他拧着另一边儿胳膊扯回来,怼在了墙上。 “别乱动,我手底下没准,要卸你胳膊肯定不是脱臼。” 林间反肘抵着他后背,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没拿二级运动员吧?” “林间!”姚戈目光骤然收缩,“你要干什么――你他妈要是敢乱来,老子就报警!你就是自己废了,看不惯别人……” 林间单手锁着他的胳膊,往后一掰,姚戈瞬间没了音。 “我跟章俞说过,有事儿冲我来,别打我同桌主意。” 林间等他彻底安静下来:“谁让你把他扯进来的?” 姚戈难得的挺硬气,脸上冷汗涔涔地趴在墙上,闭着嘴不出声。 “不说。”林间点点头,“那就算算球场上的账,我就当你们班人都是你指使的了。” “打球他妈各凭本事!”姚戈梗着脖子,“我们犯规了吗?裁判吹了吗?你不愿意打野球是你的事,比赛没这个规矩!” “没说按规矩,现在是我个人在泄私愤。” 林间挺平静,锁着他的胳膊反肘一顶,分毫不差地掰到极限:“说,谁让你把他扯进来的。” 姚戈还想跟他硬气,一绷劲儿,疼得脸上瞬间没了血色,闷哼一声撞在墙上。 “配合点儿。”林间说,“一次结束。” 姚戈脸色彻底苍白下来。 右胳膊怎么挣都挣不开,也不知道角度是怎么别的,一使劲儿就钻心的疼。 偏偏身后的语气虽然挺平静,可莫名就透出格外鲜明的戾气。 …… 可能是林间平时表现得太友善,直到这时候,他才真感觉到身后的人身上始终被遮掩起来的某些格外可怕的东西。 好像只要有必要,林间就真会这样轻描淡写地、没什么犹豫地,直接别折他的胳膊。 “八,章俞!”姚戈喉咙一阵阵发紧,不敢再跟他硬刚,“我去找他,他不帮忙。还说我要是不想挨揍,就得把你们两个咬住,让你们脱不了身!” 林间不置可否,手上的力道又重了点儿。 “真的!”姚戈嗓子有点儿哑,“我撒谎天打雷劈五雷轰顶!出门被车撞走路掉粪坑!你把手松开,这事儿过了,我当我他妈自己撞的……” 他怂得挺痛快,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常这么从心,一通赌咒发誓熟练得不行。 林间听着都嫌不干净,松开手,把人扔在地上:“滚吧。” 姚戈挣扎着爬起来,没放狠话,两只手捂着对面肩膀,头也不回冲出了小巷。 林间看着他姿势古怪地一溜烟跑没了影,眉峰重新蹙起来。 章俞本来就看他不顺眼,又被他揍了一顿,不敢冒头,现在想找茬暗中对付他也正常。 可把时亦一块儿算上就又不太正常。 他们这些人有自己的规矩,小书呆子在他们看来最多是帮了他,又没干什么,没道理就这么被针对。 没什么可靠的逻辑参考,林间没能理出头绪,索性不再浪费时间,绕出去扫了辆自行车。 …… 反正估计就是仇恨值没拉够。 再多打几顿就行了。 - “听说了吗?” 第二天一早,吴涛神神秘秘地蹦到他们这儿,压低声音:“八爪鱼门口又多了两条沟。” 他同桌不知道去哪儿了,林间刚坐下:“怎么是两条?” “一条摔了左胳膊,一条摔了右胳膊。” 吴涛给他解释,非常欣慰:“大快人心。” “那他还是人形吗。”李磊想了想那个画面,“他上回摔的两条腿还没好吧?” “好差不多了,不然也摔不进沟里。” 林间放下手里的早饭,敲敲前排梁见的椅子:“我同桌呢?” “你同桌去办公室了,还是物理竞赛,说是选拔赛直接让他们等月考完去一个考场考,不折腾再挪桌子了,今天抽座位号。” 梁拉姆达同学今天莫名显得非常没精神,趴在桌子上奄奄一息,对答如流:“给你留话了,小测卷子在你桌上,让你别等他,边做边吃,他不喝牛奶。” “……”林间挺遗憾,把多买的那袋牛奶咬开,喝了两口,“出什么事儿了?” 梁见奄奄两息转过来:“什么什么事儿?” “你。”林间问,“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语文老师把作业加到了一千遍吗。” “当然不是,我现在是高贵的不用交默写作业星人。” 梁见一摆手,叹了口气:“我就是因为我的老大每次都要在暗中揍章俞,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可我能挖的沟已经挖完了,可怜的八爪鱼家现在四面环沟,他们家可能已经从海洋的中间漏下去了。” 林间:“……” 梁见翻了个面,继续丧给他看。 林间听着他的控诉了一长串,实在不太能理解,按按额头:“你不能不每次都挖两条沟吗?” 梁见:“我――” “你什么你。”林间说,“我揍了四次吗?沟就不能循环利用了?” 梁见一憋,整个人扑棱弹起来,眼含热泪深深凝望着他。 林间被他看得忍不住皱了皱眉:“怎么了?” “没事,我是个坚贞不屈的战斗者,我爱挖沟。”梁见深吸口气,沧桑地呼出来,“挖沟使我快乐。” …… 繁重的学业可能已经把一部分同学先逼疯了。 林间没理会怅然又彷徨的梁战斗者,把两个人早餐分开放好,拿过他同桌放在他桌边的那张纸。 时亦没照照片,直接给他手誊了一份。 小书呆子的字好看,应该是特意练过,有间架有笔锋,横钩竖折都格外漂亮。 抄得工工整整,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什么专门拿来描红的字帖。 林间看了一会儿那份小测卷子,没舍得直接往上填,翻出张草稿纸,从第一题开始往下算。 他叼着牛奶喝了两口,想起他同桌留的话,放下牛奶,又换了个还热乎的包子。 第五十八章 处理结果是第二天放学前下来的。 由于当事双方同学一致表示只是正常运动切磋,并决定不再追究,学校也不再对双方作出进一步处罚,但要通过义务劳动进行思想教育跟洗礼。 十班篮球队想抢个轻松的,姚戈被林间拉过去友善地谈了几句,责任感飙升,积极主动承担了清扫各楼层洗手间的任务。 九班负责打扫科技楼。 “……就不能念叨。” 重新回了那个上头顶着个半球形天文台的建筑,林间推开门,挺感慨:“我跟你介绍它的用处的时候,还天真地没想过来接受洗礼教育的主人公是谁。” 时亦跟着笑了,走进大厅,抬头仔细看了看。 科技楼就在他们教学楼跟教师食堂的中间。 新盖的楼,跟其他教学楼宿舍楼比起来设计感十足,两边都是科学家的画像,大厅还吊着一套太阳系的立体雕塑模型。 除了以年为单位的拓展活动和上级参观,这种地方几乎用不到,没被折腾过。最多就是落的灰多,也不算难清理。 至少跟经受过无数洗礼的洗手间比,肯定要好得不止一星半点。 十班那些人居然也答应了。 他同桌确实不是一般擅长讲道理。 时亦拿着拖把,多看了一会儿那些格外有科技感的星球模型。 “弄点儿水,好收拾。” 林间拎了桶水过来,接过他手里的拖把在里面浸了浸,也跟着抬头看了一眼:“感兴趣?” 时亦愣了下:“什么?” “星星。”林间指了指,“这一套是恒星跟行星。前两个是水星金星,中间的是地球,后面是火星,木星,有环的是土星,天王星,海王星……” 时亦高一的内容全靠自学,没碰过文科,认真记了记:“冥王星呢?” “这儿,不入流,现在除名算矮行星了。” 林间给他指最尾巴上那个跟乒乓球差不多大的小球:“当时弄的时候还是九大行星,冥王星退群了,估计也没人过来重新换。” 周成哲带人来帮忙,拿了不少东西,这会儿还有点不知道怎么安排。林间回头看了一眼乱哄哄的人群,没再往下说,把拖把递回时亦手里:“等我一下?” 时亦点点头,看着林间过去,接过楼层图扫了两眼,几句话分好了任务跟扫除工具。 原本挤成一团的同学各领各的差事去忙,大厅瞬间清净了不少。 林间安排完工作,回来拎起时亦面前那个水桶:“搞定了,走吧。” 时亦跟上他,在后头帮忙扶着拖把的杆。 两个人进了电梯,林间等了半天,实在忍不住乐了:“都不问问我去哪儿?” 时亦抬头:“去哪儿?” “……”林间微哑,“小书呆子。” 叫人卖了都不知道。 林间都不忍心逗他,揉了一把他的脑袋,指指上面:“半球,带你看看天文台。” 他们学校的天文台是校友捐资建的,据说初衷是开拓学生的视野兴趣。可惜会用的老师没几个,保养的经费也太高,没多久就停用了,到现在基本只剩了个摆设的空壳。 他们来打扫,最多只是擦干净外面落的灰尘,也不可能修得好早不能用的赤纬轴手控盒。 但这种地方毕竟还有点儿别的价值。 “来。” 林间领着他给几十万的反射望远镜洗了个澡,推开扇小门,弯腰伸手:“小心点儿。” 时亦擦干净最后一点灰,放下手里的东西,握住他的手爬上梯子。 台顶其实不像下面看得那么圆,还有一块不大的平面,四周安了护栏。 时亦扶着他的胳膊站稳,抬起头,心跳忽然轻轻一滞。 很难描述清楚视觉效果会给情绪带来的冲击,时亦下意识攥了攥手掌,屏息抬着头看。 天黑着,头顶是星星。 跟在林间家房顶上看见的彻底不一样。 天文台附近没有灯光,没有道路跟来往的车,连路灯都没有,四周安静漆黑,天近得好像一伸手就能摸得着。 星星不是随机散布着的,在他们正上方,汇成一条神秘寥廓的沉默河道。 哪怕对天文不太了解,他脑海里也已经冒出了最靠近眼前景象的词汇。 ……银河。 “科技楼一楼有健身房,体育组配了钥匙,我以前没事儿就往上跑。” 林间笑了笑:“也不是回回都能看见,天气得好,还不能有月亮,今天其实有点儿暗了。” “没有。”时亦说,“很……壮观。” 林间扬扬眉:“喜欢?” 时亦抿了下嘴角,点了点头。 很难不喜欢。 这种自然的震撼是人几乎没法抵抗的,哪怕真的弄丢了大部分感知的能力,也依然会在某一个猝不及防的瞬间,心脏被忽然一把握住。 他还没来得及回神,面前忽然多了把钥匙。 黄铜成色,棱角都磨得圆润,上头栓了条细细的红绳,正好能挂在脖子上。 时亦低头看着那把钥匙,蜿蜒的红绳往上,跟另一段交叠在一起。 林间居然一直戴着他那根红线。 之前打球的时候没看见,他还以为是丢了,结果现在就又系回了手腕上。 “小书呆子。”林间笑了笑,把钥匙给他在脖子上挂好,抬手覆在他头顶,轻轻揉了两下,“送你了。” - 林间最近好像又开始忙新一轮的排位直播,跟着他们一块儿打扫完天文台,就又抄近路回了网吧。 程航终于吃够了火锅,准备回他们市继续和各式各样的患者作斗争,临走前又来学校跟时亦见了个面。 “心情好?”程医生看着表情从来不明显的患者,仔细打量一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的患者跟他的好朋友有什么进展吗?” 时亦压了下嘴角,不告诉他:“跟治疗没关系。” 程航脑袋顶上的探针扑棱一声竖起来:“你们俩又在交朋友的流程上更进一步了吗!?” 他的反应有点儿大,时亦蹙了下眉:“不行?” “不不不不是。”程航及时否认,“没不行,交朋友是最有益于治疗的活动。” 时亦觉得他还有话,没动,等着他往下说。 程航张了张嘴,迎上他的眼睛,还是呼了口气,揉揉额头:“算了,你们俩挺好,不说这个……你们要考试了吧?” 时亦点点头:“明后天。” “我大概知道你的心结。”程航说,“还是稍微把分数往上提一点儿,显得咱们的治疗也很有进展,我比较容易安抚住你家那两位。” 时亦扯扯嘴角,点了下头,转身往回走。 “时亦!”程航叫了他一声。 时亦回头。 程航朝他比划了一下,捏着两边嘴角往上提了提:“高兴一点儿。” 时亦:“……”“有心事跟我说。”程航提着嘴角,很热情,“你俩的也行,我随时提供帮助。” ……挺蠢。 时亦抿了下嘴角,没压着,往上抬起来,朝他挥了下手。 大概是因为胸口贴身的那把钥匙,直到回宿舍洗漱完,在床上躺下,时亦都觉得自己依然挺高兴。 他枕着胳膊躺了一会儿,又拽了几下颈间的红绳,把被焐得微温的钥匙一点点儿扯出来。 考及格分是初中起养成的习惯了。 初中班主任针对他的原因很无聊,无非是一个转学生不花钱去老师私下办的班补课,成绩居然比本校学生好,在某种意义上成为了对老师的挑衅。 在他发现只要考得不好,那些没完没了的事就能缓下来几天的时候,他就开始刻意控制着分数,后来越卡越准,上下基本不会超过五分。 再后来就成了习惯。 …… 习惯到好像总有一个念头在告诉他,只要把成绩提上来,只要考好了,只要再做错一件事,所有的一切又都会回到原点。 时亦躺在床上,攥着那把钥匙躺了一会儿,起身下床,打开了电脑。 其实多少还是有点儿问题。 只不过不算什么大事,程航问的时候他也觉得没必要说。 上回的直播间号他还记得,试着搜了搜,找到正在直播的直播间,试着注册了个用户点进去。 他其实也很想跟林间一起去网吧。 但对方直播的时候大概也需要专注,最近都没怎么主动带他去过,哪怕去待一会儿,也是即使再晚都坚持要把他送回去。 对林间来说,这无疑是很重要的事,确实不应该打扰。 时亦插上耳机,把电脑放在腿上。 林间在直播的时候其实不常说话,耳机里大都是游戏的背景音,技能释放的特效声夹杂着偶尔蹦出来的英文,比想象的还要热闹。 时亦看了一会儿画面,拿过本跟课走的练习册翻开。 …… 第二天早上,他从趴着的桌子上撑起来,甚至还有点儿没缓过神。 时间还早,天刚从最边儿上开始亮,晨光慢吞吞地往上爬。 电脑尽职尽责地亮了一宿,居然还有最后一点儿残余电量,一碰就亮起屏幕。林间显然已经下班了,直播间里挺安静,只有系统设置的提醒弹幕还在满屏幕来回飘。 时亦把电脑关上,撑着桌沿站起来。 上次这么复习到睡着,可能还是上辈子的事。 他平时都不怎么跟课程走,月考的范围窄,真翻起练习册确实有印象已经模糊的点,做题的时候还有些没有十成把握。……甚至还有点儿紧张。时亦攥了攥拳,深呼吸了两次,换好衣服出门洗漱,提前去了教室。 林间拎着早点进教室门的时候,差点儿被他拿脑袋往桌面上生砸的同桌吓一跳。 “小书呆子?” 时亦刚迷糊着睡着,差点儿磕到桌沿的下巴就被一只手堪堪拦住:“怎么来这么早,梦游了?” 他睁开眼睛,正好迎上林间弯下来腰看他的脸。 林间的手挺暖和,稳稳当当托着他的脑袋,身上还带着点儿清早好闻的晨雾味儿。 时亦在他手上反应了一会儿,隔了几秒才彻底醒回来,摇摇头:“复习。” “……”林间把他的胳膊拿上来,叠着放在桌面上,托着脑袋小心翼翼放下去摞好:“我们离高考不是还有六百一十八天吗?” 时亦没忍住,跟着笑了。 林间也没忍着乐,放下早点,扯着椅子坐到他身边:“就是个月考,放松点儿。” 时亦点点头:“你复习好了吗?” “差一点儿。”林间说,“估计考不到七百。” 小书呆子眼睛睁得有点儿圆:“能考多少?” 林间:“两百三。” 时亦:“……” “逗你的,没这么少。” 林间自己都憋不住,笑得差点儿没收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缓缓,一会儿该耳朵竖得像天线了。” 时亦好不容易回神,把脑海里构思的溺水拯救计划一点点删掉,尽力安慰他:“不要紧……就是个月考。” “嗯。”林间点点头,“最近确实忙,等把这段撑过去――期中给我补补课?” 时亦跟着坐直:“有时间吗?” “十一假,有个正式点儿的比赛,跟上次奖金池不是一个级别。” 林间看着他同桌忽然就亮了的眼睛,笑了笑,伸手揉了一把小书呆子的脑袋:“开张就一次,一次顶半年……努努力,争取让我同桌带我在知识的海洋里扑腾一圈。” 和林间聊聊天的效果比复习一晚上都好,直到开始发卷子,时亦都没再感觉到之前的紧张。 也可能是因为的确很期待他同桌跳进知识的海洋里扑腾。 考试这种东西带来的恐怖就没不管用过,教室里难得的安静,紧张的气氛眼看能实质化,掺在快凝固的空气里疯狂渗透浸润转移。 时亦最后检查了一遍东西,把复习资料放进书包里,拿到前面讲桌上放好。 河高的考试很严格,单人单桌分考场,卷子也分AB卷。从高一就开始练习答题卡填涂,一切都提前向高考看齐,力求让同学们提前适应高考氛围。 “二当家,二当家!”梁见坐在他斜后边儿,压低声音,“江湖救急!你带涂卡笔了吗?拉兄弟一把……” 时亦在笔袋里找了找,翻出支涂卡笔,给他递过去。 考场是按上次考试成绩排的,他们这个考场是在及格线徘徊的那一拨,其实有好几个他们班的熟面孔。 梁见悬之又悬地吊在了整个考场的最后一个,非常忐忑他间哥哪次异军突起给他挤下去,答题态度异常端正,甚至还跟时亦多借了块橡皮。 “规矩点儿,都有监控,一有作弊立刻零分!” 监考老师是个不认识的老师,很严格,在他们考场来回巡视:“拿到卷子仔细审题,不要急着往答题卡上写。高考没有多余的答题卡,就算有,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给你……” 时亦没再听他说的什么,翻开卷子,简单审了遍题,勾出了前几个选择的选项。 河高的卷子在难易上把握得挺好,不算太难,但也没有几道题简单到看一眼就能答出来。 时亦把前面的题目答完,按部就班答了后面的几道阅读,挑了个议论文文体,正要落笔,又忽然停下来。 高中语文是应试科目。 哪怕是阅读理解探讨作者措辞用意这种作者本人都不一定答得对的问题,只要练的题足够多,就能找到规律,答题卡上写清楚,能得多少分是差不多算得出来的。 程航说的对,他的分数如果一点儿都不往上提,时父时母很可能还会认为现在的治疗和转学都没有效果,再给他找新的办法,好让他变成个“正常人”。 但如果提的太快也不行。 时亦停下笔,算了算前面的分数,重新把答题卡翻过来。 哪怕老万没跟他们专门说过,他也听梁见跟他的小伙伴们讨论了不下一百次。 从高二上学期起,每次考试成绩都和分班结果挂钩,如果成绩排名靠前,就可以在下次分班的时候上楼,去教学质量和学习氛围更好的班级,或者直接跳升到实验班,作为重点的培养对象。 他转了转手里的笔,把算草纸上拟好的几个题目划掉,换了个稍微偏题的思路。 …… 高考规格每天两科,看起来不紧凑,考完下来能让人脱一层皮。 尤其河高题量还非常大,几乎是正常高考卷面的一点五倍。 时亦对题量的感觉不太明显:“有吗?” “有啊!”梁见这次认认真真蒙了每一道数学题,连选择题都抓阄检查了好几遍,工作量大得差点儿被监考老师当作弊从考场扔出去,“太难了,我上辈子一定是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第三小问。” 林间笑了一声,拎着他领子挪到边上,在他同桌身边坐下:“答得怎么样?” “两百分左右。” 刚考完语文数学,明天还剩下两科,时亦算了算:“可能超一点,两百一十分。” “……”林间按按额头,咳嗽一声笑了笑:“说真的,虽然我不是第一次听,但还是每次都觉得我同桌这句特别帅。” “简直酷毙了好吗,说考多少分就考多少分!” 梁见赞同得不行:“我就不一样了,我只能考多少分就说多少分。” “我更不一样。”吴涛说,“我考了多少分,回家说还得多说几十……” 反正也没有好学生关于排名分数的追求,一群人乐得毫无压力可言,话题转眼就拐向了考完试要去放纵自由的目的地。 林间放着这群人自得其乐,带着时亦在操场边坐下,摸出糖盒,给他倒了两颗:“状态不好?” 时亦摇摇头,摸出口袋里那两张记着答案准备讲评时候对的算草纸,重新叠整齐,放回书包里。 林间微怔,轻蹙了下眉,刚想开口,垂在身边的手腕就被他同桌攥了两下。 “怎么了?”林间摸摸他的额头,“不舒服?” “没有。”时亦说,“今天还去网吧吗?” “可能还得去,最近冲分刷排名,不刷就掉了。”林间翻了下手腕,握住他同桌的手攥了攥,“想去?我跟老板说一声,跟我过去也行,晚上送你回来……” 时亦点点头,从书包里翻了翻,找出罐牛奶给他。 林间扬眉,把那罐挺眼熟的小红罐牛奶接过来:“友谊进一步发展的证明?” 时亦绷了下嘴角,摇摇头:“暗示。” “……”林间愣了愣:“啊?” 小书呆子显然不是自己出的这个主意,整个人这会儿都绷得有点儿不会动,感觉一戳就能跟个不倒翁似的来回晃。 林间猜测:“你的医生又给你出什么馊……soamazing的主意了吗?” 时亦:“……” 就知道程航靠不住。 他坐了一会儿,耳朵不知道为什么就开始发烫,伸手要把那罐牛奶拿回来。 “等会儿。”林间身高胳膊长,顺手按住往起挣的小书呆子,把牛奶举高转了个圈,“什么暗示?” “没事。”时亦抿了下嘴角,“给我――” 林间手举得高,一眼扫过小红罐上的字,扬了扬眉,忽然没忍住乐出了声。 时亦肩膀一绷,收拾书包起身就要走。 “喝了这罐奶,忘了那个崽?” 林间转了一圈那罐忘崽牛奶,清清嗓子严肃了一点儿,抬手敲他脑袋:“没把你忘了,不带你去是怕你睡不舒服,想什么呢。” 时亦微怔:“什么?” “前两天买了个沙发床,今天刚到,老板估计没拼完,咱们俩过去拼拼。” 林间看他半天,到底还是忍不住乐,挺头疼地笑着叹了口气:“给你放了十个熔铸之神的召唤你都没看见。小书呆子,有人告诉过你看这种直播间,注册的时候不要把手机号填到用户名上面吗?” 第五十九章 把人一路带回到网吧,林间发现他同桌还有点儿走神。 “想什么呢?他伸手在时亦眼前晃了晃,“没事儿,用户名能改,换一个就行了。” “嗯?”时亦回神,“好。” “下回想看直播跟我说。”林间开门开灯,“别熬那么晚。” 时亦点点头:“嗯。” 林间扬眉,弯腰仔细看了看他。 时亦愣了下,反手合上门:“怎么了?” “没事儿。” 林间看着他这个被卖了还帮忙关门的觉悟,压压嘴角,帮他把外套领口往下拉了拉:“考试紧张?参考书都带齐了吗?” “齐了。”时亦低头往身上看了看,“有东西?” 林间托着下巴,摇了摇头。 按理说,无伤大雅的小误会已经解开了,忘崽牛奶两个人也分着喝了,但小书呆子显然还在走神。 林间觉得他同桌可能还有问题没解决:“没事儿,看你还有心事。” 时亦微怔,下意识抿了嘴角。 林间认真下来,扶着他的肩膀:“其实想什么带我一块儿商量就行。” 时亦张了下嘴:“好。” “两个人的脑子总比一个人好用。”林间继续给他做思想工作,“是不是?” 时亦被他按在门上,点点头。 他同桌就是乖。 林间挺欣慰,松开手,按着小书呆子的脑袋晃了晃:“来,说说,这次又想什么呢。” 时亦:“熔铸之神的召唤是什么?” “……”林间:“啊?” 不愧学霸。 记性就是好。 林间觉得自己这时候应该先满足小书呆子的好奇心,扶着门框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趴在了时亦的肩膀上。 熔铸之神的召唤其实是个挺炫酷的大招。 山隐之焰奥恩的开大,仰天吹号召唤出来赤红色的岩浆元素,宽阔笔直的熔岩弹道直接碾压敌人开路。 从视觉效果到技能效果都非常惊艳。 林间考虑了一会儿这么给他同桌讲明白的可能性,领着他同桌坐下,直接开了电脑。 时亦认认真真看了两分钟。 “记住了吗?”林间放下鼠标,“下回再看见这个,就是我跟你打招呼了。” 时亦看了看屏幕,在键盘上找了找,照着他按过的键按了一次。 林间:“……” 时亦:“……” 小书呆子绷着表情,盯住到处有人乱跑有光乱飞的屏幕,全神贯注又按了两次。 游戏的问题。 大招不够炫酷。 林间顺手把键盘推回去,揉了揉他同桌的脑袋,果断地换了个办法:“来,把你号给我,给你个房管。” - 小书呆子对游戏彻底没有概念。 林间挺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个事实,没再让他同桌停在电脑前反复敲键盘,把人领到那个拼了一半儿的沙发床边上:“来,搭把手。” 原本那个沙发放在那儿也不是为了让人睡的,窄得一翻身就容易掉下去不说,还硬,睡一觉能叫人浑身酸疼不舒服。 老板还非常黑心,对他保障顾客睡眠的合理建议居然还觉得不可理喻。 林间特意挑了好几款,综合比对了价格跟评价,下单了个看起来效果最不错的,把原来那个叫老板拖回了家。 “其实不用。”时亦蹲下来,按住他要拿的那个扳手,“我都能睡,你还要――” “也不是一点儿钱都不能花,我自己也有时候想睡,正好咱们俩用。” 他为省劲儿直接坐在了地上,这会儿比时亦还矮一点,分出跟手指头戳戳他同桌的手背:“我可想躺沙发床了。” …… 时亦知道这人又在逗他,还是没绷住嘴角,跟着往上轻轻抬了抬。 林间把扳手拿过来,笑了笑:“来,帮把手。” 老板虽然觉得他这种行为很不能理喻,真到了沙发床这种新鲜东西还比谁都积极,非常有弄明白这玩意儿是怎么变形的好奇心,派送这一上午催了他不下两百次。 就是晚上这会儿生意刚好是最忙的时候,楼下不能没人守着,要不然说不定能帮他直接暴风组装完。 林间拧紧了最后两个螺丝,按着扶手晃了晃,挺满意:“行了,上去吧。” 时亦帮他抱了一堆东西,抬头:“什么?” “……小书呆子。” 林间回头看了一眼,总算明白了他同桌辅助效率怎么这么高,没忍住乐了:“不是给你什么都得接着,沉了放下,我再弯腰拿就行了。” 也不知道他同桌是怎么长大的,这种事儿居然也要惊讶。 林间在他眼前晃了下,帮他同桌从人形自走工具架解除封印,拿手背碰了碰小书呆子还不眨的眼睛:“好不容易拼好的,不试试?” 网吧的包间其实不小,放个沙发绰绰有余,抻开以后基本走动不开,但也不是一点儿都塞不下。 林间觉得他同桌可能是对这种下头只带个钢架子的床比较紧张,决定以身作则,碰碰他胳膊,一松劲儿往后仰,把自己先砸了下去。 “林间!”时亦吓了一跳,伸手想拉他,被林间拽着胳膊顺势往下一扯。 挺软。 海绵跟钢架都很争气,林间拿胳膊帮他同桌垫了一把,稍微抬头:“没事儿……吓着你了?” 时亦趴在床上,心跳还没慢下来,轻轻摇了下头。 “相信你同桌,你同桌可厉害了。”林间笑了笑,放松仰躺回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小书呆子,你试着放松过吗?” 时亦微怔:“什么?” “放松,彻底的那种,不是累昏过去。” 林间看着他:“闭着眼睛,哪儿都不使劲,什么都不想。” 小书呆子嘴唇还有点儿白,抿起来看着他,摇了摇头。 林间抬手遮上他的眼睛:“试试,不行咱们就起来复习。” 眼前忽然就拢上了一片微温的黑暗,时亦下意识屏住呼吸,隔了一会儿,试着慢慢把攥着什么东西的手松开。 “对,就这样。”林间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调整呼吸,身上别使劲儿,把大脑放空――” “什么都不能想吗?”时亦问。 “想想也行。”林间笑了笑,“挑个你最喜欢的,就想这一个,别的什么都别想。” 时亦没再问。 林间枕着胳膊,认认真真看他同桌的侧脸。 这件事对时亦来说似乎挺难,才试了没多久,就又不自觉摒着呼吸没喘气。 林间没提醒他,多遮了一会儿,看着小书呆子紧绷的肩膀慢慢卸了劲儿,试着挪开点手,想要坐起来。 时亦下意识跟着睁开眼睛。 “不是……”林间微哑,伸手摸摸他脑袋,“没事儿,就到这儿了。” 时亦被他在头顶揉了两下,刚回过神:“……对不起。” “对什么不起。”林间扬扬眉,“是我勾搭着你不复习睡觉玩儿,赶紧起来,我直播你复习,不过十二点不准躺下。” 时亦微怔,看着林间挺利落地起身,回头朝他伸手。 他看了看那只手,嘴角抿起来,抬手握上去。 第二天毕竟还要考试,林间冲够了分就没再播,跟直播间里的观众解释了两句,提前下了线。 他晚上其实已经差不多没了睡觉的习惯,但明天显然也不能补觉补得太过分,尤其他们考场监考还是位格外负责的实验班老师。 负责,正直,且嗓门大。 末日守门人。 林间被自己的脑补逗得笑了笑,关了电脑,靠着转椅放松地转了个圈,才发现他同桌那边儿的灯也还亮着。 挺宽敞个沙发床,小书呆子总共能占了有八分之一的地方,靠着床头,一页一页翻练习册。 动作挺轻,频率非常快,扫两眼就是一页。 林间觉得自己要是不知道,多半可能以为他同桌现在正在拿书页扇风。 “还不睡觉。”打游戏也是件挺耗体力的事儿,林间懒得动,瘫在转椅里抽出痒痒挠,抻长了戳戳他肩膀,“过十二点了吧?” “……”时亦没想到这东西居然还在,侧头看了看:“还没看完。” “劳逸结合,休息特别重要。”林间教育他,“去洗漱。睡足觉明天考试才能有精神,记住没有?” “记住了。”时亦点点头。 小书呆子不光记住了,看起来甚至还记得很认真,自己复习了两遍,放下手里的书站起来,拉过他的右手放在桌上。 今天打的时间不长,对手腕负担还不算太重。 林间看着他熟练地找到穴位推按松解,想起时亦说过为什么学会的这些,忽然冒出个念头:“对了,你老师现在还好吗?” “嗯?”时亦抬头,想了想,“很好,就是现在生病不教课了,每天都很无聊,总是用校信通群发消息催我们去玩。” 林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松了口气,笑了笑:“宝刀未老。” 时亦挺喜欢他用的这个词,跟着抿起嘴角:“嗯。” 林间没再多问,就着台灯投下来毛茸茸的光亮揉了两把小书呆子的头发,吸了口气振作精神:“好了,去――” “去洗漱。”时亦说。 “……”林间张了张嘴,“啊?” “睡足觉明天考试才能有精神。”时亦记得很清楚,流畅地给他背,“劳逸结合,休息特别重要。” 林间:“……” 小书呆子学人居然还学全套,把按摩完了的手腕给他放回去,扶住他肩膀:“记住没有。” 林间:“…………” 大意了。 教会徒弟饿死师父。 林间摸着鼻尖,后知后觉想着怎么驳倒自己亲口说出来的论点,已经被时亦从椅子里拉了出来。 他的身体甚至都没通过他同意,就跟着手上的力道往起站,甚至还很积极地往前走了两步。 差一点儿,稍微一伸手就能把人圈怀里。 时亦也不躲,蹲下来从书包里给他拿一次性的洗漱用品:“你先睡,我答完卷子还有时间补觉。” “……”林间觉得这句话大概能排在他同桌台词的第二帅,张了张嘴,按着额头笑了一声:“不用,我这会儿还不困呢,刚叫的夜宵,老板一会儿就给送上来了。” “吃完睡。”时亦点点头,有理有据,“我要复习的内容多,明天还要考物理,还没看完。” 林间张了张嘴,以退为进:“每人睡半宿?你睡前半夜,我睡后半夜。” “不行。”时亦摇摇头,“你睡前半夜。” “我睡前半夜你根本就不叫我。”林间没忍住乐了,伸手弹他脑袋,“小书呆子,我没事儿。” 时亦蹙眉:“好好休息,太累了身体会撑不住。” “不会,我不敢撑不住。”林间呼了口气,笑笑揉他脑袋,“不用替我操心。你得好好的――” 时亦蹙了下眉,忽然把书包扯到身后,抬头看向门外 “你们两个有完吗?” 老板拎着份外卖,趴在门边上,也不知道等了多长时间,整个人满溢着无法控制的吐槽之魂:“这是个一米八乘两米的床啊,你们俩就非得同一时间只能有一个人存在在床上吗?” 林间:“……” 时亦:“……” 老板觉得这两个小同学实在有猫病,进门把外卖放下,气势汹汹锁上门,气势汹汹地咚咚咚咚下了楼。 林间还没太回过神。 门关着,外卖毫无存在感地在桌上张着袋子,灯光不知道为什么就有点儿烫。 他张了张嘴,轻咳一声:“小书――” 小书呆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儿红。 可能是灯光太烫中暑了。 林间听着再快点儿说不定能当节拍器的心跳,挪过去,一块儿蹲下来,伸手碰了碰他同桌软乎乎的头发。 时亦回过神,肩膀轻轻一绷,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两个人一块儿在桌子底下蹲着,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似的,摒着呼吸谁也不说话。 也不知道老板抽什么风锁什么门。 林间有点儿想跳阳台,又怕吓着他同桌,吸了口气:“时亦,你――能习惯吗?要是不行,我就先出去找个地方――” “林间。”时亦叫他。 下头的话彻底忘到了熔铸之神它老家,林间本能地清清嗓子,没再出声。 “能放松。”时亦现在看起来比刚才还紧张点儿,试着攥住他的衣服,一点点往前倾,抵在他肩膀上,“你等一下。” 少年的重量和温度,谨慎地、一碰说不定就会跑地靠在他肩头。 “我再学一次。”时亦说。 林间皱了下眉:“不是,时亦,你听我说――” 时亦:“你……别急。” 林间蹙紧眉峰,下意识停住话头。 也不知道是谁教的、怎么教的。 时亦容易紧张他知道,放松不了,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但其实总是不舒服,他都知道。 可自己不舒服的时候还非要道歉,好像没能做到让自己舒服,是件特别对不起别人的事情。 林间不想让他继续想这件事,伸手碰了碰他的额头,拭净那一层细细密密的冰凉冷汗:“没事儿啊。小书呆子,你听我说,你放松不下来不是你的错,这事儿本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时亦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话,偏偏又知道他在,轻声叫他:“林间。” 林间停住话头。 “我学。”时亦有点儿费劲,像是带刺似的在喉咙里梗着,还非要努力说出来,没察觉到林间的手似的接着往下说:“别走了,我学。” 林间摸摸他的头发,顺着他点头:“好。” 小书呆子抬起头,脸上没多少血色,衬得眼睛更显得干干净净的,目不转睛看着他。 隔了一会儿,可能是慢慢反应过来了他的意思,那双眼睛就跟着弯起了点儿好看的弧度。 林间胸口狠狠一疼,滚烫热意翻搅着沿喉咙涌上来。 他没再动,揽着他同桌的后背,把人往怀里抱进来:“谁说我走了,我不能睡沙发扶手上吗?” 时亦靠在他胸口,轻轻笑了一声。 林间也跟着扯了扯嘴角,胡噜了一把他的脑袋,卸了劲儿往后坐在地上:“先适应适应,让我抱一会儿。” 床其实挺宽敞,不非得抱着才能睡。 时亦不太了解他适应的主要方向和目的,但还是配合地点点头,撑了下地面,帮他手腕分担了点儿重量。 林间深吸口气,一点点呼出来,稍微使了点儿力气,把人往胸口搂了搂。 小书呆子不知道。 时亦只觉得同桌不留下是因为他不能放松,这会儿正努力按着他教的调整呼吸,一点点放松肩膀,格外专心地垂着眼睫,嘴角甚至还抿起来点儿很柔和的弧度。 也不知道正在想什么特别喜欢的事,居然能想得这么高兴。 林间低下头,看着他同桌好看到不行的、好像一低头就能亲上去的清秀眉眼。 …… 要了命了。 第六十章 打电话叫老板开门,洗完脸刷完牙,要了床被子回床边坐下的时候,林间觉得自己脑子里可能已经爆炸完重组得差不多了。 小书呆子先去洗的漱,这会儿已经坐在拼装好的沙发床上,看着手机,不知道在发什么呆。 林间关了灯,抱着被子摸黑过去,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怎么不躺下?” 时亦抬头,看清他就跟着回神,放下手机伸手去接。 “不用,帮忙照个亮。” 林间把被放下抻平:“老板就这一床新的,他那个枕头面全是凉席,刚才跟我说话的时候脸跟乐高拼的似的。” 时亦跟着笑了笑,帮他把被铺好:“你睡哪边?”“外边儿,你睡里头。”林间弯腰去摸台灯,“用不用留点儿亮?” 时亦摇摇头,给他挪出来了一大半地方。 林间把手收回来,借着他手机那点儿亮光上了床。 之前也不是没在家休息过,但两个人差不多已经有了时差,基本上能接力睡觉,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两个人非得都躺下的情况。 忙活的时候感觉不明显,林间扫了一眼时间,才发现已经快两点了。 要是再不睡,明天说不定能在英语考试里立地飞升。 “来,将就一宿。”林间把随沙发赠的抱枕拿衣服裹了一圈,递给时亦,“明天我再去置办置办别的。” 时亦接过来:“这附近有卖的吗?” “有,还挺多的。”林间掀着被,等他同桌躺下,“回头带你去看看,咱们学校后头那个夜市什么都有的卖。” 老板大概是电线杆成精,对两个大小伙子一块儿睡这种事完全找不到在意的点,居然还冷漠地拒绝了他要两床被的要求。 林间对老板挺有意见,给他同桌把被盖好:“再买床被。” “嗯。”时亦想了想,“买两个枕头。” 林间点点头,跟着躺下:“最好是那种一面儿棉花一面儿荞麦的,自由选择,想睡哪个睡哪个。” “枕巾,比枕套方便。”时亦给他补充,“毛巾也行。” “毛巾不行,不舒服。”林间有自己的想法,“我买床的时候看见过一套深蓝色格子的,敲好看。” 时亦没听过他这么奇奇怪怪的说话,张嘴忽然忘了自己还要说什么,没忍住跟着笑了。 林间也压不住乐,顺手胡噜了一把他同桌的脑袋。 不能再聊了。 再聊下去说不定能攒出套房子。 林间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应该起到表率作用,清清嗓子,挺严肃地扯回话题:“行了,明天还考试。” 时亦侧过头:“嗯?” “休息。”林间抬手盖在他眼睛上,“不准聊天,躺平睡觉。” 两个人幼稚得不行,说躺平就躺平,有半分钟谁都没动没说话,偏偏听呼吸都知道谁都没睡着。林间数到六十,侧过头看了看。 小书呆子比他躺得还平一点儿,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被子底下还叠着个人。 也不知道怎么喂才能不这么看起来一戳就倒。 林间在脑海里转了两圈喂养他同桌的任务,从被子里抽出条胳膊,摸了两下遥控器。 老板借他的被是冬天的,挺厚,盖身上不动都能热出汗。 他摸过遥控器,借着外头的光看了看,把温度又调低了两度。 他同桌的人生里显然没有过这种操作,还躺着平,目光好奇地跟着他的动作转。 “吹空调,盖棉被。”林间一本正经给他科普,“吹空调吃火锅,暖气边上吃冰棍,人生最爽的三大体验。” 时亦听得挺认真,看起来要不是因为已经躺下了,甚至还想找个笔记本做个笔记。 林间没忍住,探过去帮他掖了掖被角,确认了在细节上没遗留任何问题,撑着胳膊慢慢把自己放下去。 一米八乘两米的床,可能被他们俩睡出了两米八乘四米的体验感。 林间枕着抱枕,看着躺得格外溜边儿的时亦,深吸口气,在一片安静过了头的黑暗里慢慢呼出来。 小书呆子躺在被子里,被沿遮住了半张脸,枕着他的衣服,发梢被抱枕的厚度压得稍微塌下去。 软乎乎的。 林间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一块儿把脑子里转得乱七八糟的念头压下去。 他同桌睡得是里头,有墙挡着,再怎么也掉不下去。 不用伸手给人抱过来。 …… 也不用揉揉头发。 不用再掖一回被角。 不用摸一下手,趁着他同桌睡着了凑过去亲一下眼睛。 自己都不知道这些念头是哪儿冒出来的,林间深吸口气,觉得自己该找机会背两遍清心咒。 最正气凛然的那种。 不是那种确实累过头体力精神支撑不住的情况,时亦睡觉向来有点儿困难,哪怕再火锅店的小床上都要辗转个几百圈才能顺利睡着。 林间没打扰他,控制着呼吸躺了一会儿,正想出声问问他同桌睡着没有,肩膀上忽然被轻轻一碰。 他怔了怔,念头从第三千六百二十七只呵呵收回来,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 小书呆子挺放松。 哪怕他已经不是第一次看着时亦睡着,甚至连彻底没意识昏睡过去的同桌都抱了好几次,还扶着困到恍惚的小书呆子洗了个澡,也依然能轻易得出来这个结论。 网吧的窗帘没那么不透光,路灯的光线从外头落进来,覆在睡着了的男孩子额间眉睫上。 时亦微蜷着,整个人好像随时随地都紧绷着的那根弦像是短暂地放了个假。 唇角没再挺酷地绷着,额头贴在他的肩膀上,肩背也都松缓下来。 呼吸声几乎听不见,脊背轻缓地一起一伏。 也不知道是怎么翻山越岭跨过了大半个床辗转过来的。 林间没忍住扯了扯嘴角,重新从床边收回视线,放轻动作,一点点挪过胳膊。 手臂才覆上肩背,时亦就动了动,跟着睁开眼睛。 林间屏息,没再动。 可能是因为考试复习太累,小书呆子这会儿的状态跟平时都不一样,确认了一眼是他就又合上,重新靠回他肩头,把脸往被子里埋了埋。 …… 林间拢拢手臂,深吸了口气。 不能揉。 他同桌好不容易睡着的。 大概是因为沙发床确实很舒服,时亦这一宿都睡得格外实,第二天到了考场,甚至都没怎么觉得困。 “加油,好好考。”林间把他送到考场,摸出那盒糖塞给她,“考完给奖励。” 时亦接过来:“不等着出分吗?” “出分的奖励是出分的。”林间有理有据,“你看梁拉姆达,活着考完试就是个成功。” 时亦回头,看着考场里拿三根笔当香对着理化生课本恭恭敬敬拜的梁见:“……” 两个人不在一个考场,考前还要按照高考规格检查核验,也不能在外头逗留太久。 林间看了眼时间,收起手机:“几点考物理?” “六点到九点。”时亦说,“你先去买东西,不用等我。” “不行,咱们俩的,你还用呢。”事涉枕头的松软度、材料、枕巾的质感,林间觉得这些至关重要的细节不能一个人定,“九点夜市还没收摊,来得及。” 时亦张了张嘴,不知道因为他这句话里的哪个词走了下神,抿起嘴角:“嗯。”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对了,物理那个比赛――” 时亦抬头:“嗯?” “……没事。”林间笑了笑,“就正常发挥,别有压力。” 预备铃催命地响起来,林间抓紧时间,在他同桌跟他嗯第三声之前,飞快揉了一把昨晚盯了一宿的脑袋:“加油。” 小书呆子果然一拐就走,认认真真跟着他学:“加油。” 年级主任的哨子分毫不差地吹出了气壮河山的节奏,发现有个考场门口还有两个小兔崽子在磨蹭,大声催着走过来。林间反应非常敏捷,把他同桌送回教室,关上门三步并两步下了楼梯。 第二天的考试状态明显就比第一天好了不少。月考只是在题量上有所增加,因为学得内容并不算多,题目的内容其实不算多难。尤其跟这阵子做的竞赛练习比起来,稍微不控制就容易把分数答冒出去。 尤其又睡得好。 时亦这几年的睡眠质量都很差,严重起来两天睡一觉,睡着了也是无休止的做梦,醒来很难觉得不累。 这次居然难得的连做没做梦都没想起来。 他舍友说得对,思维运转的灵活度可能确实跟休息有关系。 时亦对着英语卷子转了圈笔,根据梁见的情报按照排名加起来算了算总分,又改错了两道选择题。 为了能在题海里遨游,还是得找个办法,让他舍友先能好好睡觉。 “太紧张了,我手都快写抽筋了。” 梁见拼命甩着右手,紧张到整个人的嘴就没在收卷后停下,拎着书包蹦到时亦桌子边上:“二当家,你这次大概能考多少?跟你说,我这次其实感觉不错――” “五百零三分。”时亦正收拾东西,想了想,又把笔袋重新拿出来,给用着顺手的那只中性笔换了支新笔芯,“到五百一十四。” 梁见:“……” 语文和英语毕竟还有作文分,不清楚河高老师判卷的松紧不好估,时亦给的范围已经够宽泛,抬头看他:“怎么了?” “……没事,我很好。”梁见含着热泪,把自己那句“至少能考四百五十分”咽回去,往边上挪了挪,给他让路,“让苍天知道我认输。” 时亦还得换考场再考个物理竞赛预选赛,没太弄清楚他悲痛的点,背上书包站起来。 考试的时间安排得很紧凑,加上收卷发卷耽误的时间,中间肯定不够再出去吃饭。 考完试讲评两天卷子,再开个运动会就是十一假期。篮球赛要在运动会的时候打决赛,前面的小组赛安排得挺紧凑,他们班考完试就有场比赛对阵高二,正好时间重合。 林间没调开,特意给他带了不少零食。也不知道是不是蓄意报复,他刚才拉开书包,还发现了两罐红通通的甜牛奶。 ……下次必须给他同桌买旺旺雪饼。 时亦掏出手机,在备忘录上记了一笔。 “二当家。”梁见这次用不着上场,飞快振作,追上去跟他一块儿出考场,“你要拼一把的话,能考多少啊?” 时亦出门:“什么?” “就成绩。”梁见说,“考高分多帅啊,你能控分控到这么准,要好好答题,肯定能答特别好吧……” 时亦摇了摇头:“我好好答了。” 梁见一愣:“啊?” 时亦看了一眼门上的班级号,往预定的考场拐过去:“我好好答,就能考这么多分。” 程航说这也算是心理障碍的一种具体表现形式,他没想过这么多,只知道卷子放在自己手里,就只能答到自己算好的分数。 梁见显然没太能理解他这个回答,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但也明智地没再问,及时闭上嘴,按他间哥的吩咐把人平平安安送到了考场。 物理竞赛正式的预赛按理其实该在开学第一周,今年难得因为国际赛事耽搁了,正好给他们学校了个校内初赛选拔的时间。 时亦在找路上多花了点儿时间,一进门就跟监考打了个照面。 任雯站在讲台上,一看见他,脸色立刻沉到了地心。 前几天篮球赛的事闹了一通,居然就被他们班班主任压得一点儿水花没激起来,她还因为当班主任的没随班比赛看护学生导致学生受伤,被年级组口头警告了一次。 任雯越看他越不顺眼,正要出声呵斥,时亦身后就传来了个格外熟悉的大嗓门:“小子,你们班主任把你给送来了啊?” 时亦微怔,回身让开门口:“董老师。” “好样的,你们班主任眼光肯定没错。”老董看起来挺想拍拍他肩膀,手伸到一半儿又刹住,在半空铿锵有力地挥了下,“好好考!给你们班争口气!” 时亦还没反应过来他们语文老师为什么要来监考物理,下意识往后撤了半步:“谢谢老师。” “谢什么谢,还不赶紧去休息休息!”老董拿着花名册看了一眼,给他指了指他坐的位置,“就没见过这么安排考试时间的,简直剥削童工……” 时亦没被他的嗓门近距离震过,稍微有点儿懵,背着书包过去坐下。 老董背着手在教室里转圈,看见有还埋头争分夺秒利用最后那点儿时间徒劳看书的学生就揪起来:“都活动活动,吃点东西!考试前看的东西百分之八十都用不上,用得上的你们也未必记得住……” 时亦没带什么练习册,从书包里翻出个豆沙馅儿的面包,尽量吃了几口。 存在感非常强的小红罐在桌膛里滚了滚,他低头看了一会儿,还是去拿了一罐。 刚伸手,桌面就被敲了两声。 时亦抬头,正好迎上任雯不屑的视线:“书包拿出来,检查有没有夹带作弊。” 开会的时候没说还要检查,时亦蹙了下眉,放下书包。 “动作快点儿!”任雯扫了一圈,“真比赛的时候都是监控,能让你们动作这么慢吗?谁知道你是不是藏了小抄?因为抄袭成绩作废的以前也不是没有过……” 她说得冠冕堂皇,边上几个学生的脸色都变了变,下意识把书包交出来,合上辅导书一块儿飞快塞进去。 任雯偏偏谁也没看,草草扫了一圈,转回时亦:“你的。” 时亦没动,抬头看着他。 从开学第一天任雯就尤其烦这个学生的眼神,语气跟着严厉起来:“快!别以为你心虚别人看不出来!” 老董皱了皱眉,被这边的动静引过来:“怎么回事?” “董老师,您是副监考,是不是应该一起配合监考工作?”任雯指向时亦,“他不配合检查,您看――” “竞赛不翻包检查。”时亦说,“没这个规矩。” 任雯一噎,强词夺理:“咱们学校就有这个规矩!” 时亦摇摇头,只留了两支笔,把书包整个拉上,起身过去放在了讲台边。 任雯目光沉下来,过去要拽他胳膊,被老董插过来拦住:“学校什么时候开始不拘一格瞎扯淡了,我怎么不知道?” “您是语文老师,这是物理竞赛!”任雯气得不行,声音越提越高,“他这样不配合,不是心虚是什么?说不定袖子里衣服口袋里就有小抄!就他们班这些烂泥扶不上墙的学生,尤其他,还有那个叫林间的――” 老董来之前跟老万一个考场监考,被做了快两个小时任老师可能在更年期的思想工作,能不吵架就不吵架,免得给来考试的小同学们太大的心理压力。这会儿慢慢吐纳了口气:“任老师,你确定要跟我比嗓门吗?” 任雯戛然而止:“……” “都是好孩子,这个是他们班苗子,你注意措辞。” 老董示意时亦坐回去:“他们班林间也挺好,就是情况特殊点儿,又没不上进。前两天还跟我显摆,说有他同桌给他补课,成绩肯定HH涨给我看。” 时亦停在桌边,没接着坐下去。 “这个就是他同桌!”任雯声音刚提起来就又堪堪压住,咬着牙控制怒气,“他们俩天天逃课,就没上过晚自习,上得哪个进?不互相拖后腿就算不错了……” 调节任课老师关系是班主任的工作,老董平时甩手掌柜,就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的,险些没压住火:“有你这么当老师的?你――” “董老师。”时亦叫了他一声。 老董被他们班班主任交代了三个小时的这些个学生的特殊情况,一句话硬生生憋住,深吸口气和蔼低头:“怎么了时亦小同学你不紧张不跟你们老班告状的话我能不能先跟她吵一架?” “不用。”时亦摇摇头,“任老师,您看过我的练习册。” 任雯一滞,脸色忽然变了变。 时亦落下视线。 任雯第一天就没收了他的竞赛练习册,那本题他已经做了一半,对方毕竟还是个物理老师,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他的水平。 河高不是专门做竞赛的学校,没有专门的培训班,竞赛是给尖子生准备的,几个实验班就能占了九成甚至更多。 剩下的平行班其实最多也就只在争最后的那一两个名额。 时亦看了一眼角落几个不起眼位置坐着的、任雯他们班的学生。 梁见看座位表的时候就特意给他指过,本意是怕他被十班人挤兑刁难,叫他心里提前有个数,做好准备。 这种用打击谩骂、摧毁自信心来打压学生成绩的办法,任雯用得其实不算很熟练,也有点太急了。 任雯被他直白戳中心思,张了张嘴,原本的气势忽然泄了,脸色变了好几变。 耽搁这么半天,已经到了临开考的时间,预备铃震耳朵地从教室里楼道外一块儿响起来。 “他比谁都强。” 时亦坐回座位,拔开笔帽:“我能把他拉上来。需要的话,现在就可以证明。” 第六十一章 开场前的变故没太影响学霸们的状态,试卷一发下来,考场里立刻想起了纸张摩擦跟落笔的沙沙声。 可能因为是校内选拔,题目比平时做的要相对简单。 时亦没停顿,扫了一眼题目,直接填上了几道不用动脑子的选择题。 他对这些科目其实都不算太感兴趣。 高一休学的时候拿来打发时间的是数学,后来发现物理需要的计算量更大,分类也比数学多,就换了一科。 竞赛不是他自己报的名。老万应该是从任雯那儿看见了他的那本练习册,很执着地认为他应该尝试一次,还特意给他找了几套往年的竞赛卷子,让他做一遍试了试手感。 在办公室做卷子就好得多。 能心专注答题,还能从窗户看到篮球场。 时亦往窗外看了一眼,重新把视线落回卷面上。 教学楼离操场还有些距离,球场上加油的声音听起来也很飘,隔着半透光的蓝色窗帘跟风一块儿吹进来。 稍微有点儿不真实。 他没再分神,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回面前的卷子上。 三个小时的考试,直接跟在两天的月考后头,对学霸的体力跟精力也是个不小的消耗,后半程就有不少人忍不住提前交了卷。 时亦多坐了几分钟,把卷面又检查了一遍,收拾好东西起身。 任雯还没来得及过去,老董已经先伸手,把他的卷子跟答题卡接了过来。 时亦交好卷子,去讲台前拿书包,老董已经站在了讲台边上等他。 任雯显然没这么容易打发,但老董从开考就搬了把椅子,一直坐在他边上玩儿手机,就没再动弹过地方。 任雯想过来都费劲,在边上不死心地绕了好几次。 考试还没正式结束,任雯没法发作,按着他的卷子又反复看了几遍,脸色难看得有点儿扭曲。 时亦背上书包,跟着老董出了教室:“谢谢老师。” “谢什么老师,老师都气死了。” 老董来气了一晚上,好不容易出了教室,用力一挥手:“没你们的事儿了,赶紧回去好好吃饭睡觉!” 几个实验班的学生都没领教过老董的威力,刚一出门就听见这么一嗓子,吓得一哆嗦,猫着腰飞快背着书包排队钻进了楼梯间。 时亦:“……” “你那个卷子我看了。”老董把他送到楼梯口,嗓门总算在发泄完以后降下来了点儿,“一道题没看懂,反正图都画得挺好看。” “……”时亦:“谢谢……您。” “上哪儿来的这么多谢?” 老董就听不惯他客气,又挑了个字:“你们那个物理老师是针对你们班还是针对你?看她还没完没了了,用不用我们帮忙?” “不用了。”时亦说。 老董愣了愣。 时亦没再解释,朝他鞠了个躬,下意识还想道谢,已经被老董揪着书包拎起来:“你这个学生脑子里都想的什么,遇着事儿找老师帮忙天经地义,这么简单的道理都记不住吗?” ……时亦蹙了下眉,没出声。 老董瞪着他,显然不等他答话不松手。 他站了一会儿,没再反驳,点点头:“记住了。” “这还差不多。”老董总算满意,放开他的书包,格外豪迈地一指楼梯,“行了,走吧!” 楼梯间里没什么人。 刚才那几个学霸跑的好像不是这边,声控灯都没亮,挺安静。 时亦沿着楼梯往下走了一段,胸口莫名堵着的东西才总算一点点松开。 他把书包往上背了背,深呼吸了几次,忽然就不是特别有力气再迈步,靠着楼梯站了一会儿,慢慢坐下去。 手机在书包里,因为考试一直关着机。 他摘下书包,摸索了几次,翻出来按下电源键开机,翻了翻短信。 从来河高以后他的手机就一直开着免打扰,只偶尔关上过几次,没有提醒,收件箱里已经攒了不少消息。 没什么用的推销,各种补习班密卷补脑口服液乱七八糟的广告,程航还在黑名单里的时候给他转发的各种神经病段子,还有他父母发过来的不少短信。 他没细看那些长篇大论,飞快往下翻了翻。 校信通的标志已经挺靠下了,上次发过来短信还是上周周末。 这种东西本来是给老师们用来发作业的,电脑就能群发消息,主要还是小学跟初中,到高中几乎已经没什么学校再用。 他一直没退订,隔上段时间就能收到温老师发过来的短信。 有时候是叫他们去老师家玩,有时候是那种一看就是老师们特别喜欢的励志小故事,也有些名人名言之类的素材。 暑期没结束的时候,甚至还收到了快把假期作业补完的提醒。 他点开那条消息,顺着往上翻了翻,一条条看完,收起手机。 考试的时候没感觉,这会儿放松下来,疲倦跟潮水一样往上涌,站了几次居然都没站起来。 也不知道能不能全对。 他已经挺久没这么彻底集中精力地答题了,其实并没想象中那么难,就是累。 边答题还得边跟脑子里时不时冒出来的念头作斗争,还得想着电路别接错受力分析别漏项,计算多验算几次不能失误。 挺……爽。 他深吸了口气,扶着膝盖慢慢使劲儿,重新站起来。 最后那道大题的电路分析格外缺德且烧脑,连环套一个跟着一个,答题的时候身边摔笔骂人的不是一个两个。 他自己的脑子里可能也有短路,这会儿说不定电源已经烧了,有点儿发烫。 短路。 时亦靠在栏杆边上,还在想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声控灯忽然跟着身后的急促脚步声亮起来。 林间跑步带风,几步踩着楼梯跨下去,堪堪在拐角刹住车,倒回来。 “……”时亦:“啊。” “啊什么啊。”林间气乐了,伸手揉搓小书呆子的脑袋,“不是说好了等我的吗?” 这场球赛打高二一个实力不上不下的队伍,其实用不着他上场,但李磊他们心里实在没底,他就过去跟着坐在场边喂了一晚上的蚊子。 物理竞赛跟普通考试不一样,他不太了解具体的考试流程,担心干扰到时亦,特意在楼下大厅守到快九点,结果一上来发现考场居然已经没人了。 从楼下上来的时候没看见时亦,考场没人,打电话也打不通。 他满学校找了两圈,在考虑要不要找个大喇叭召唤一下他同桌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去交卷子的老董。 老董抱着厚厚的一摞卷子,揪着他问了半天篮球赛,才终于在他见缝插针的追问里顺便想起了他同桌的下落。 “还以为把我同桌丢了。” 林间松了口气,把时亦抬起来的手揣进自己兜里,帮他把揉乱的头发重新揉回去:“鬼故事怪谈系列,第三章第七节,校园丢人事件。” 时亦跟着笑了一声。 “所以。”林间问,“我同桌走这个最偏僻的防火梯,有着什么特殊的意义和象征……” 他把他同桌最后一点儿头发压顺,满意地看了一眼,试着拍了两下墙,问完第三小问:“……不暗吗?” 暗。 走这个楼梯是因为老董当时给他指路的动作实在太豪迈并且铿锵有力了。 时亦两只手都被他揣着,这会儿的思路才重新开始清晰,自己都觉得刚才神游那一会儿太离谱,没忍住笑出来。 林间扬扬眉,看着他同桌忽然自己把自己逗得挺高兴:“笑什么?” “高兴。”时亦说,“一回神你就在。” 林间觉得他同桌简直没良心,指指他手里的手机:“你早点儿回神,我早就在了。” 时亦没压着嘴角的弧度,点点头,把手机的免打扰重新关上:“下次――” “下次再乱跑找不着你,就让我扛回去。”林间把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他的手,摸出盒新买的糖,倒出来一粒,“来。” 时亦微怔:“什么?” “药。”林间一本正经,“吃了就变小丧尸,哪儿都不乱跑,一天到晚光跟着我,我画个圈你就掉下来。” 时亦:“……” 这回的糖长得挺不好看,跟小药片儿一样,其实味道还不错。 桃子味儿的,挺甜。 就是挺不够吃的。 就那么点一小片,别说嚼,含一会儿就没了。 时亦含完了最后一点儿,看了看林间,没等出声,他同桌已经侧面长眼睛似的直接把糖盒给他递了过去。 这边的楼梯间挺长时间都没用过了,声控灯不好用,只能靠备用的触摸式开关。 林间接过他的书包拎着,一路忙活着开灯,看他拿着糖盒走神:“想什么呢?” “一次吃两粒。”时亦倒出来两粒糖,“会久一点吗?” “……不会吧。”林间理智地想了想,“接触面积一样,两粒也是一块儿化啊。就是应该会更甜,双倍的甜,双倍的快乐。” “双倍的。”排比句得三句,时亦想了想,帮他补上,“J。” 林间:“……” 小书呆子居然也会接下茬了。 接得还挺不错。 他被这个事实弄得惊喜了一会儿,后知后觉接住笑点,扶着开关笑得停都停不住。 “那就要一个。”时亦跟着笑了,挑了一粒搁进嘴里,把剩下的拿起来,“给。” 林间揉着额头,好不容易压住剩下的劲儿,抬头刚要说话,张开嘴忽然卡了个壳。 时亦估计是看他没空着的手,直接拿着小糖片儿递到他嘴边上,等着他接。 “小书――”林间张了张嘴,清清嗓子,“呆子。” 时亦觉得这么断句不太好听,抿了下嘴角:“嗯?” 楼梯间的灯光不太亮,林间往下站了两个台阶,稍微抬头看着他,没立刻说得出话。 …… 早知道就该买棒棒糖。棒棒糖就很自觉,作为一颗糖,还知道给自己戳那么长的棍。 就不会有这种问题。 这会儿的心跳说不定跟之前差点儿丢同桌的时候一样快。林间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理智一点儿什么都别想,顺着他的动作低下头,把糖抿进嘴里。 跟糖一块儿轻轻碰上的,还有他同桌手指边缘的一小块儿。 还是凉。 比平时还凉得明显,可能是因为考试紧张。 也可能是因为确实太累了。 应该顺便带着人去吃点儿好吃的补一补。 先吃好吃的就不一定来得及买枕头了,可以先去买东西,然后找个地方吃夜宵。 或者叫外卖,回网吧一块儿吃,吃完了早点睡觉。 …… 他要是在学习上能充分发挥这个联想能力,说不定能突飞猛进从溺水一跃进步到狗刨。 林间深吸口气,晃了晃脑袋。 糖的问题。 不该听梁见那堆乱七八糟的攻略,买的太甜了。 在教学楼里寻找同桌的活动多浪费了点儿时间,他们到夜市上的时候,不少摊主已经开始张罗着收摊,摊子上铺着的塑料布都卷起来了大半。 “就这个时候最便宜。” 林间拉着他,熟练给他挑着不那么挤的路:“你负责挑,我负责砍。” 算分跟好好答卷都挺消耗脑力,时亦这会儿脑子不太想转,本能跟着他往前:“砍什么?” “……”林间甚至不太知道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价啊,砍摊主这个故事不就从校园变成玄幻了吗?” 时亦:“……” 到处都是人,两个人忽然对着笑个没完可能影响不太好。 林间深吸了几口气,憋得整个人都有点儿颤栗,摸摸他同桌的额头:“还没缓过来劲儿?题那么难?” “不是……” 时亦本能应了一声,又觉得任雯那些闹心事没必要跟他细说,转了一圈,想起梁一凡之前提的的问题:“想好好考。” 他们站的地方有点儿挡路,时亦刚想给人家让开,林间却忽然停住了步子。 时亦跟着停下:“怎么了?” “等会儿。”林间摆摆手,把他拉进条没人的小胡同,仔细确认,“真哒?” “……”时亦被他这个“哒”震撼得不轻:“嗯。” 他想了想,给他同桌汇报:“题目都做了,该检查的也都检查了。这次的题目简单,没意外应该能拿满分。” “满不满分不重要。”林间扶着他的肩膀,眼睛格外的亮,“拿多少分都不重要,跟分没关系。” 时亦怔了怔。 “高兴。”林间嘴角扬得压都压不住,“超想把我同桌举起来转圈。” “不行。”时亦说。 林间一点儿都没失落:“我知道,就是想一下,我在脑海里已经把你举高扔起来十七次了。” 时亦:“……” 林间冷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把两只手控制住:“抱一下呢,行不行?” 时亦看着他,嘴角也跟着抬起来,主动伸手抱住他。 就像林间跟他说十一过去就能松快松快,能心无旁骛地跟他扎进知识的海洋一样,林间为什么高兴,他其实能猜的到。 …… 跟成绩没关系,跟考多少分,卷子答得怎么样,有没有疏漏的知识点跟马虎的题目,都没关系。 还好,你还愿意往上走。 你还能走。 时亦闭上眼睛,靠在林间肩上,轻轻呼了口气,手臂收得紧了点儿。 他不知道自己能走多远,但如果使劲儿往上,就能拉着他同桌一起多往上走一步,多把他同桌往前送一步。 林间这么好。 在夜市边上的小胡同里抱来抱去这种事本身其实挺奇怪,这一会儿已经有人开始尝试着往里看了。 他没再让自己想太多,拿手背胡乱蹭了下眼睛,想要站直,才发现身后的胳膊锢着的劲儿还没松。 时亦抬起头,摸了摸林间的后背。 林间深吸口气,慢慢慢慢呼出来,力道格外轻低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同桌辛苦了。” 时亦微怔。 “辛苦了。”林间说,“别动,闭上眼睛。” 时亦跟着阖上眼。 手指的触感覆落在眼皮上,格外温柔地轻轻蹭了两下。 他摒了会儿呼吸,又喘了两口气。 胸口很疼。 其实有段时间没这么疼过了,他跟林间在一块儿,记住的都是高兴的事,过去的阴影也好像被藏得越来越深,盖得越来越紧实。 一直这样下去,有一天大概就能算是好了。 现在已经好了不少,任雯这种段位在他看来算不上入流,最多就是蹦Q着烦人,已经不会对他真造成什么影响。 班主任和语文老师跟这件事没关系,不应该被搅和进来,不用帮忙,他也一样能应付得了。 他就是考试考到一半儿,忽然特别想吃糖。 时亦闭着眼睛,摸索着拽拽他:“林间。” “嗯?”林间应了一声,握住小书呆子攥着他衣服角的手,“在呢,怎么了?” “考完试……我一般都会找不着路。”时亦说,“会转不太过来。” “看出来了。”林间微哑,拍拍他同桌的脑袋,“得亏老董没随手一指,给你指个窗户。” 时亦牵了牵嘴角,没说话。 “没事儿,想个办法就行了啊。”林间揉揉他的头发,“考完试能记得开手机吗?要不给你写个纸条,放笔袋里?或者给你弄个铃铛……” “你能跟我一个考场吗?”时亦问。 林间:“……” 安静的时间有点儿长,时亦想睁开眼睛,被林间挺严格地重新遮住:“小书呆子。”时亦在他手掌底下点头点头:“嗯。” “……”林间差点儿被他同桌可爱个跟头,深吸口气:“你知道咱们学校是按成绩排名的吧?” 时亦点头:“嗯。” 林间和蔼地揉他脑袋:“你觉得你对你同桌的这个梦想,跟你同桌绑架了他的Senseiraw霜冻之蓝光学版V2鼠标,让你给他放个熔铸之神的召唤帮他开路,不然就把他的鼠标撕票,在难度上有什么区别?” 时亦很认真:“我去学。” 林间:“?” 时亦从口袋里摸出支笔,给他介绍:“这是晨光直液式钢笔AFPX1001。” 林间:“??” 时亦握着笔帽,差一点儿就能拔开,威胁给他看:“行吗?” 第六十二章 笔是无辜的。 为了拯救同桌性命垂危的钢笔,林间扛着床被子,挺艰难地扯了扯前头抱了两个枕头的小绑架犯:“小书呆子。” 时亦停住等他:“嗯?” “我――”林间清了下嗓子,“试试。” 小书呆子的眼睛叮一声亮起来。 “……”林间张了张嘴,没忍住笑了,顺手沿着那一块儿袖口往上拽拽拽,握住他的手捏了两下:“补课的事儿可得有人管。” 他同桌的嘴角跟着抿起来,没说话。 路灯底下,小绑架犯把枕头交到一只手里抱着,抬着嘴角,往回攥住了他的手。 …… 自己买的被就比老板的舒服得多。 第二天早上,林间搂着又睡着睡着就团到自己肩膀边儿上的同桌,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团在沙发角的老板那床被,更加坚定地确认了这个观点。 床太小。 除了塞下两个人,两个枕头,最多放一床被。 不能再多,再多就放不下了。 - 网吧离学校跟他们家都有点儿距离。 不骑车就还得坐一趟公交,早上就得早起不少。林间头两天还担心他同桌休息不够,总想把人送回去。 结果现在甚至还老想拉着他同桌一块儿睡个觉。 直播都少了足足四十五分钟。 “这样不行。” 林间坐在公交车上,打了个哈欠,揉着脖子笑了笑:“给你买的沙发床,我天天跟着蹭睡。” “你需要休息。”时亦从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个充气颈枕给他,“还睡吗?” “……”林间拎起他的书包,掂着重量晃了两下。 “干什么?”时亦问。 “看看。”林间一本正经,“我同桌这是不是个四次元空间袋。” …… 也不知道小书呆子怎么能往书包里装那么多东西。 也不知道还能拿什么出来。 也不敢问。 林间因为眼前忽然出现的充气颈枕精神了不少,被自己一会儿一个的念头先逗乐了,及时拦住了他同桌在车上吹个枕头的愿望:“不用,公交车椅背太低,有颈枕也没地方靠。” 时亦自己没用过这些东西,跟着回头看了看,把颈枕皮儿重新压平折起来。 林间往后靠了靠,侧头看着他。 时亦做什么都认真,格外专注的那种。虽然老让人生出他这么绷着会不会太辛苦的担忧,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同桌这样确实格外叫人挪不开眼睛。 尤其太阳刚升没多久,晨光从车窗外头钻进来。 肩背挺直,坐得规矩板正的小绑架犯,有条不紊地叠好颈枕收纳齐整,严肃得几乎莫得感情。 眼睫垂下来就能藏住一大半眸色,校服都能穿出制服的气质。 酷得不行。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林间没多想,看着他同桌把颈枕收回书包,拉上拉链,正要回神,时亦已经抬手按在了他的脑袋上。 林间微怔:“怎么了?” “别动。”时亦按着他,仔细比较过高度,“借你。” 林间跟着他的手往下看:“啊?” 小书呆子抿了下嘴角,又坐直了一点儿。 林间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张了张嘴,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念头忽然就全无章法地撞在一块儿。 他同桌这个交朋友流程秘籍指南手册一定有问题。 不然有问题的就是他。 林间被他同桌挺酷地按在肩膀上,觉得自己不光不困,甚至能下去跟公交车跑上一段。 反正公交开得也不快。 慢悠悠往前晃,磨磨蹭蹭地等红灯,到站了上人下人等人还得停半天。 …… 也不知道能不能开得再不快点儿。 可能是早上的阳光太舒服,也可能是昨天半夜看着他同桌走神的时间有点儿长,公交车慢腾腾晃悠到一半,林间居然觉得真有点困。 小书呆子跟平时一样没什么话,安安静静的,呼吸平缓均匀,一只手垂在身边。 林间对着那只手看了一会儿,睡意又悄悄爬上来,扯着他的眼皮往下坠。 这种半睡不睡的迷瞪状态其实挺神奇。 身边的一切都像被隔了层什么东西,模模糊糊的不真切,但又能察觉得到什么都还在。 早班车还没赶上早高峰,路上还算通畅,可也已经有人在上班的路上。 有人上车有人下车,路边的早点摊开始发力,虽然都克制着没吃,车厢里依然飘着淡淡的油条、白菜肉馅饼跟豆浆混着的香气。 平平淡淡、可望而不可即的。 剩下的念头没再一个接一个跳出来烦他,林间睡过去之前最后一点儿意识,是他同桌的手挪过来,轻轻搭上了他的膝盖。 他这一觉睡得挺沉。 被时亦扶着肩膀轻轻晃醒的时候,离他们学校那个站点已经只剩下了半站。 “我睡了这么长时间?” 林间搓了把脸,飞快清醒过来:“麻没麻?” 差不多该准备下车了,时亦把书包背上,抬头:“什么?” “肩膀。”林间指了指,“我脑袋应该还挺沉的,毕竟头大聪明,而且装满了知――” 他张了下嘴,清清嗓子咳嗽一声:“对知识的……强烈渴望。” “不沉。”时亦没忍住笑了,摇摇头,“挺轻的。” 林间:“……” 有时间还得教教小书呆子对于说实话跟善意的谎言的抉择。 特别重要,必须得专门补课好好教。 收学费。 车晃晃悠悠在站牌停下,两个人一块儿下了车。 时间还早,校门口的人都只是稀稀拉拉几个。林间没急着领人回教室,扯着他上后街绕了一圈,挑了家早点摊坐下。 林间这个火锅店二代在整条后街脸都挺熟,刚坐下,老板就热络地跟他打了个招呼:“这么早,又来学校补作业了啊?” 林间:“……” “不是?”老板很闲,热情地擦了擦手,“抄作业?” 林间:“……” 老板不光很闲,还非常八卦,继续猜测:“还不是?那你――” “李叔。”林间及时打断他,“两套油条新炸的加两份豆浆加糖加两个馅饼白菜肉的火大一点儿。” 老板秒回工作状态,扔下擦手的毛巾,转回了油锅边上:“等一会儿,马上!” 林间头疼,揉了两把额头,深吸口气坐回去。 小书呆子这种时候就很不善良。 还乐。 假装绷得挺严肃,嘴角都藏不住了。 肩膀居然还抖。 好歹是在外面,边上还有油锅。林间及时压住了按着他同桌暴风揉搓的念头,扶着脑袋晃了两下。 这种错误的印象必须扭转过来。 也不知道找个时间在早点摊上看英语会不会有帮助。 林间抻了个懒腰,把最后一点困劲儿抻出去,侧过来问时亦:“吃不吃麻团儿?” 小丧尸刚从被他指指点点的位置重新坐正,两只手都扶着凳子,跟着抬头:“什么?” “炸出来的,外头是芝麻,里边是豆沙。” 林间给他指了指:“必须得现吃,外面是酥的,一凉了就软,塌下来就不好吃了。” 食物对人的诱惑是天生的,虽然没加修辞,但他这个描述的每个词汇听起来都格外诱人。 时亦往老板那边看了看,有点儿犹豫:“够吃了。” “不要紧,看着大,占不了多少地方。” 林间又要了两个麻团,把豆浆接过来,给他往里头放好糖搅了搅:“两个人呢,吃不完给我。” 时亦没再坚持,把豆浆接过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尤其喜欢林间说“两个人”的时候那种语气。 挺平淡,但就是因为平淡到几乎显得平常,所以落在胸口的时候总是暖和的。 有时候甚至烫,无声无息地烫着喉咙。 也可能是豆浆太烫了。时亦把那一口豆浆咽下去,犹豫了一会儿,默默给推到了林间面前。 “……这就吃不完了吗?”林间看着那碗豆浆,“我同桌这个饭量可能已经不是小了。” “不是。”时亦咳嗽了一声,“甜。” 林间扬扬眉,低头也端起来尝了一口。 时亦没给他转碗,看着他低头喝的时候碰上碗沿的那一块儿,刚要提醒,林间已经把喝进去的糖水扭头喷在了地上。 …… 他同桌还是善良的。 林间端着那豌豆浆,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克制着平稳放回了桌面上。 显然他加进去的不是属于这碗豆浆的唯一一勺糖。 甚至都不是甜的级别了。 里头还有糖粒儿,说不定很可能是浓度太高了没化开。 J得嗓子生疼。 “干什么?”老板托着油条跟麻团过来,被他吓了一跳,脚步敏捷地躲开,“你不是要加糖的豆浆吗?” “我油条跟豆浆中间还有加呢。”林间深吸口气,指了指刚拿过来的糖罐,重新给他断句,“油条,加,馅饼,加,豆浆,加,糖。” “我们家又不是火锅店。”老板说。 林间:“……” 老板对林间这个职业病的火锅自选锅底点法很不满意,生生气气地端回去,给他换了份不加糖的豆浆, 时亦对豆浆的接受度其实也不太高,在喝了就能长个子的诱惑下努力喝了大半碗,又在他同桌的指导下泡了半根油条,吃完了馅饼跟一整个麻团。 林间觉得这样的进步已经不算小,帮他把剩下一根半的油条吃了,跟老板结了账。 他们吃早饭的功夫,路上已经多了不少人。 林间在车上睡了一路,这会儿格外精神,跟他同桌一块儿绕了点路,走正门进了学校。 运动会连着十一假,假前最后的两天课都用来讲评月考卷子。学霸们明显心系答案,早早来了学校不说,一个个迷迷瞪瞪带着黑眼圈,显然忧虑得少说半宿都没睡着。 他们走过来这一路,就看见三个人走进教学楼大厅,一头撞在了正中央那面单向镜上。 “月考。” 林间以前没注意这些,头一回观摩,挺震撼:“就这么紧张了吗?这要是期中期末模拟高考……” “都紧张。”时亦没忍住,抬了下嘴角,“有考试就紧张,其实差不多。” “我同桌紧张吗?”林间问。 时亦点点头,迎上他有点诧异的注视:“紧张得不明显。” 林间觉得他同桌这个描述本身就挺酷,挺认可地点点头,从他背上把书包接过来,一块儿上了楼。 讲评卷子这种事,不管放到什么样的班级都会造成点儿格外凝重的气氛。 尤其是分数还没下来的时候。 第一堂老董的语文课还好,到了老万的英语课,对听力的时候班里的空气就开始凝固,平时座右铭是一生放荡不羁爱自由的几个人脸色都有点儿不对,飞快照着黑板抬头低头抬头低头。 上课铃还没打,他们班居然就安静得能听见英语课代表在黑板上抄答案的粉笔声。 “月考只是大家路上的一个小测试。” 老万站在门口,笑眯眯给大家做思想工作:“当你们走过高二踏入高三,经历过几次模拟考之后,就会发现面前的这些只是一个一个的小阶梯,早已经被遗忘进了过去记忆的角落……” “不用踏入高三,再过去三天我就能忘了它。” 梁见桌上放了两张不知道干什么的黄纸符,边在胸口划十字边念叨:“但这并不能抵消我在对答案这一刻感受到的窒息般的恐惧。” “你不是抓阄抓的吗?”吴涛好奇,“恐惧什么,幸运之神有没有眷顾你?” “我还检查了!检查了两遍!”梁见很不满意他这个随随便便的态度,甩过去感叹号三联,“都是重新做的阄!!” “……”吴涛问,“所以是谁给你的勇气,让你觉得你能考四百五十分?” “这次考试选择题比例大,所有科目的选择题加起来一共四百二十六分,我还答满了一整张语文卷子,所有的生物跟化学题,并且在所有的物理题目和数学大题上写了解。” 梁见很不服气:“我不配得四百五十分吗?” 吴涛:“……” 林间扯扯嘴角,揉了揉额头,低头看了看卷子。 如果说梁见这种属于对知识的完全空白导致的盲目自信,他现在的心态差不多就该算是刚进门。 小书呆子给他找的练习册确实好,他也一直在做,但除了周末,始终腾不出太整段的时间来。 明确的知道自己的缺口在哪儿,但也很清楚,要补上显然没那么容易。 ……也不知道他同桌那根命途多舛的钢笔最后会不会被撕票。 林间转了两圈笔,转过头刚想说话,忽然一愣。 时亦也在专心地对答案,就是没看着卷子,面前铺了两张算草纸。 上头的字迹工工整整,格外整洁。 整洁到“算草纸”这个名字都应该让给梁见的卷面。 林间放下笔。 刚考完语文的时候,小书呆子书包里好像也有这么两张算草纸。 时亦正对着答案,胳膊肘忽然被他同桌轻轻碰了两下。 他侧过头,放下笔:“怎么了?” “紧张不紧张?”林间指指他的算草纸,看了一眼不敢自己再往下对、四处找人帮忙对答案的梁见,“用帮忙吗?” 时亦微怔。 紧张是难免的。 和控分不一样,他不能稳打稳算自己的准确成绩。不少东西都是半年以前自学的了,这次只是考前草草看了看,并没复习得太充分。 有题目的印象不够明确,有知识点掌握得不够好。 开放式的题目不知道对上了几个采分点、出题人做答案的时候不知道喝没喝大。 他习惯在考试的时候控分,通常在考场上剩余时间都多,管得也没有真正高考那么严格,所以通常会把答案再在算草纸上写一遍,才能知道自己真实的水平究竟在什么地方。 …… 其实要是林间帮忙对答案的话,可能会更紧张。 时亦轻攥了下拳,重新慢慢松开,低头看了看那份答案。 “吓唬你呢。”林间在他身边笑了,在桌膛里摸索着碰了下他的手,“都出冷汗了,这么紧张?手借你……” 话还没说完,小书呆子忽然攥住了他的手。 攥得挺牢,挺用力气,掌心微凉潮湿的触感贴着他。 林间吓了一跳,试着往回握了握,指腹敲敲他手背:“时亦?” “你――” 时亦抿了下嘴角,把算草纸递给他:“帮我一下,我想睡觉。” 林间怔了怔,抬手把那两张纸接过来。 他同桌还挺酷,没什么表情,就是动作稍微有点儿卡顿。隔了一会儿才把两只手都收回来,硬邦邦地趴下去,不动了。 林间拿着纸愣了一会儿,没忍住笑了,伸手过去帮他把窗帘掖严实。 手收到一半,又忽然停下来。 他一只手翻出了跟红笔,对着黑板上的选择一个一个打着对号,左手悬了一阵,放轻力道覆在小书呆子脑袋上。 停了一会儿,慢慢揉了两下。 全班都在惊心动魄命悬一线的对答案,没人注意窗边有什么动静。 老万可能是注意到了,但显然没打算管,笑吟吟给大家继续加灵魂重击:“机读卡昨天晚上已经判完选择题了。这次的题目难度非常高,陷阱题也很多,大家答得都不是太好。” 老万平时说话也慢,同学们也没觉得怎么样,这时候才发现格外叫人忍不了。几个前排的好学生都快从椅子上站起来了,学委带头举手问:“老师,年班级最好成绩呢?” “年级最好成绩是错了五个。”老万反应了下,如实报出来,“咱们班英语纯选择最高分是周成哲同学,错了二十一个。” 前排静了静,几处窃窃私语的声音也停了。 “其实学委只错了十八个。”老万补充,“就是周成哲错的题目里完形填空占比大一些,都是一分题,所以在分数上占了优势。” 他们班毕竟还和前面的班级有一定差距,用不着具体比较,光是数字上的直观冲击就挺残酷。 下头没人说话,学委来回翻了两页卷子,重新划掉了几道没记准答案的题。 “这些都只是一次考试的结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从考试中查漏补缺,学到新的东西。” 老万带惯了高三,面对还有快两年的时间非常不着急,没有被同学们的沮丧影响,从容翻开卷子:“大家表现得都非常不错,下面来翻开卷子……” 对答案确实挺刺激。 林间没怎么听进去老万接下去说的话,心跳越来越快,扫了一眼最后一行答案,照着算草纸上最后几个一模一样的选项打上勾。 他深吸口气,又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全神贯注地对了两遍,放下笔。 梁见回头跟他说什么,他没听,看着整张纸跟题目数量齐平、一个不差的对号。 …… 甚至很难说出来这是种什么感觉。 骄傲。 烫得不行,堵在胸口沸腾着往上涌。他知道时亦优秀,也知道他同桌一定跟其他人都不一样,跟自己表现出来的也一点都不一样。但这是第一次,这件事这么直观、这么不容忽略地摆在他眼前。 滚烫的骄傲,疼得喘不过气的骄傲。 他同桌这么棒。 他同桌本来可以这么棒。 林间闭了下眼睛,深吸口气呼出来,压着胸口细细密密的疼,放下握着的红笔。 他的左手还搭在时亦发顶,正要收回来,差不多趴成了石化的小僵尸忽然动了动。 时亦没坐起来。 额头还枕着胳膊,伸出只手,按在了他的手腕上。 很轻又很坚决,使了点儿什么不容置疑的力气。 小书呆子的手还凉,林间没立刻把手从他的掌心里抽出来,怔了几秒,转过视线。 整个教室都在埋头看卷子,一片响亮的卷子翻动声。 他同桌埋在胳膊里,按着他的手不让动,软乎乎的头发贴上来。 慢慢地、一点儿不怕乱的。 蹭了两下他的掌心。 第六十三章 他间哥这次炸得比平时要碎。 梁见趴在椅背上谨慎地观察了半天,根据林间沉默着爆炸、拼装、重组的速度,觉得自己这个结论得出得非常可靠。 林间好不容易把举着他同桌转一千零二十四圈的念头压下去,回过神抬头:“什么碎?我同桌呢?” “你同桌在下课以后想去厕所,你还扑棱哗啦噼里嚓地蹦起来,给他让路来着。” 梁见很熟练,给他指了指桌上差不多都被他撞掉过一次的水杯笔本练习册:“你同桌和我帮你捡的东西,你同桌耳朵看起来非常红,我猜他是去厕所洗脸了。” 林间:“……” 梁见已经习惯了他间哥这种状态,趴过来继续追问:“所以呢所以呢?” “什么所以?”林间问。 “我二当家啊!” 梁见眼睛里闪着八卦的光,指了指他手里压着的那份算草纸,“我考试时候光看见他在上头写了,能得多少分?棒不棒?” 林间低头看了看。 他压着劲儿,没深想刚才的心路历程,扯扯嘴角:“超级棒。” “多棒!”梁见立刻兴奋起来,“一使劲儿能超十班那个第一吗!我看他们班那帮逼真是螺旋爆炸霹雳无敌不顺眼了……” 林间笑了一声,没立刻说话,把算草纸扣过来。 梁见忍不住想看,两根手指头小人走路过来偷偷往外拽,被他照着手背毫不留情拍了一把,收起来放好。 时亦为什么要控制分数,他一直没问过,也不想让他同桌因为这件事感到什么压力。刚才揉着小书呆子脑袋爆炸那一会儿,他其实想跟所有人显摆一遍,详细全面地从考试难度、年级班级成绩、正确率各个方面介绍他同桌有多厉害。 多厉害,多优秀。 多应该站到最高最亮的那个地方去。 念头转得时间有点儿长,他收回心神,正好迎上梁见若有所思在他眼前晃着的手:“怎么了?” “间哥,你还好吧?”梁见仔细看了看他。 “挺好。”林间笑了笑,“就是觉得我要想救下来我同桌的钢笔,难度可能越来越艰巨了。” 梁见没听明白:“啊?” 林间也没打算跟他细说,把那份算草纸叠起来收好,准备晚上过去找老万给他同桌再批个英语草稿版作文。 “间哥。”梁见不死心,趴在桌子上举手,“最后一问。” 林间抬头。 “这么棒。”梁见先拿拇指跟食指比划了一下,又张开胳膊抻长,“到这么棒,哪个?” …… “螺旋爆炸霹雳无敌棒。” 林间笑了笑,拉着他的胳膊抻到最长:“我同桌,超牛逼。” 接下来的几科试卷讲评,林间觉得可能是他上学以来听得最认真的几堂课。 数学跟理综的时间没充裕到能完整做出来第二遍答案,时亦算着分答的题,空出来的答案直接写在了算草纸上,结果连答题卡带算草纸全被他同桌没收,一道一道对得格外认真。 “对个得数就行。”时亦看他甚至还往中间步骤上打钩,忍不住出声,“过程不用,太累了。” “我喜欢看。”林间认认真真照着黑板听课,又往下一步打了个对号,顺手捏捏他手掌,“老师说了,跳步也扣分。” 小书呆子自从对他脱敏得差不多,好像就对这些碰触接受得越来越顺畅。 林间特意看了一眼,确认了自己克制着没继续拿同桌的手指头编麻花,搁在掌心虚虚拢着:“奖励想要什么?” 时亦微怔:“嗯?” “考完试的奖励,考得特别棒的奖励。”林间一心二用,又往下打了个对号,“二合一,我同桌可以申请个大的。” 他说得一本正经,时亦没忍住,跟着抬了下嘴角:“什么都行?” 林间非常端庄:“要钱的不行。” …… 上着课,全班都因为没太考好气氛肃穆而哀伤。数学老师恨铁不成钢,正执着地指着黑板左上角的某一块,坚持自己曾经在这里讲过某道大题的原题。 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老师都有这么个看起来很像超能力的习惯。 这种环境忽然笑出来显然不太合适,林间深吸口气,清清嗓子,看着小书呆子自觉转过去对着窗户,拿手指敲敲他手背:“认真的,不准笑。” 小书呆子连肩膀带脑袋一块儿转回来,挺酷地绷着嘴角:“嗯。” “……”林间本来忍得挺好,一看见他同桌格外严肃的表情,反而破了功,咳嗽了好几声,“逗你的,五百块活动经费。” 时亦还没反应过来:“嗯?” “河高运动会不让二级往上国家运动员报名单人项目,我就出场打个篮球,最多帮他们拔河喊喊号。” 林间给他解释:“二号就比赛,先不播了,随便打找找状态。两天,想去哪儿玩儿没有?” 时亦还没考虑到这么细,愣了愣,没立刻答得上来。 “附近都行。”林间说。 接下来这道大题挺复杂,他们数学老师自己都讲乱了两次,正拿着板擦雷霆霹雳暴风雪式擦黑板。 林间估计这道题的难度不太能一心二用,扶着他同桌的膝盖按了两下:“不着急,慢慢想。” 时亦点点头,看着身边的人重新拿起笔,格外专注地盯着黑板。 其实林间可能要比他聪明。 他听课的时候就只能听课,做题的时候就只能做题,多一件事脑子就不够用。 但林间刚才跟他聊天的那一阵,听得那几道题居然也一点都没出错,时不时还能在卷子上记两笔老师说过的重点发散。 这会儿彻底专心下来,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跟着听,甚至连大半个班都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同桌就已经明显跟上了思路。 时亦低头,摸出手机打开备忘录,看了看他同桌这些天的睡眠时间。 还是因为时间不够。 身上担子太多,身后护着着的太多,压力催着人往前跑。 停不了也不能停。 他看着手机,想了一会儿,按灭屏幕,重新放了回去。 - 听课其实也没多难。 拿着他同桌的算草纸跟答题卡,林间听了一天的课下来,觉得自己还能这么来十套卷子。 “间哥。” 梁见整个人都不太有生机跟活力,蔫巴在座位上持续枯萎:“我们二当家都很冷静,在这种哀鸿遍野山河同悲的时刻,你能不这么鹤立鸡群吗?” “忍不住。”林间说,“这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这是来自命运的血虐。”吴涛放下卷子,长叹口气单腿蹦过来,“一想到分数还要以短信形式发给家长,我就感到自己已经提前失去了生命。” 李磊过来,一人一瓶水砸过去:“行了,赶紧复活,复活完下去比赛。” 几个人奄奄一息,拧开瓶盖浇灌了几口,摇摇晃晃往起站。 晚上还有四分之一晋级赛,跟明天的半决赛连着比两天,正好选出运动会篮球项目争一二三四名的班级。 李磊看着这群颓废得不成人形的队员,头疼得不行,挨个拎起来重新打气:“都精神精神!这个状态怎么突围出线?” “队长,放心。”梁见很深沉,“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除了考试。” “……”李磊皱紧眉,“人话呢?” 梁见孤独地叹了口气:“在把考试成绩发给家长的死亡威胁面前,我们和对手没有区别。” 有理有据。 李磊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怎么反驳,挥了下手:“行了,下楼,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 “如果爱是说什么都不能放。”梁见蹦起来,高高兴兴跟着唱了一句,“间哥,你一块儿去看看吗?” 林间靠在座位里摆弄手机:“你们先去,随缘。” 老万这次的手气很不错,抽签抽出来的队伍是对面两轮对手弃权直升的天选之子,不说用不着他上场,李磊这次都准备让位给他们二队练练手。 林间没有每场都坐板凳喂蚊子的爱好,宁可跟他同桌在教室里待一会儿,再复习复习今天的考试卷子。 梁见邀请失败,有点儿失落,被猴子拎着出了教室。 时亦整理完了一遍题目,在已经空得差不多了的教室里抬头,才发现林间还稳稳当当坐在他身边:“不去吗?” “这场容易,他们闭着眼睛打都能解决。”林间笑了笑,“怎么样?” “差不多了。”时亦往门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吴涛在最后头蹦着出门,张了张嘴,没想起来名字,“……他还没好?” 林间抬头看了一眼:“吴涛?好得差不多了,不能上场,走路跑跳都没问题。” 时亦愣了下。 “据他自己说,是根据心情时瘸时不瘸。” 林间给他同桌讲解:“尤其在他爸知道了成绩要揍他一顿的时候,一定会瘸得非常厉害,哪怕碰一下就会立刻坐在地上,用杀猪的音量开始惨叫。” “……”时亦没忍住,笑了一声。 林间看了他一眼,也跟着笑了,伸手胡噜了一把他的脑袋:“一会儿出去吃,请你。” 小书呆子现在对食物的兴趣显然比以前高了不少:“吃什么?” “烤肉,我同桌辛苦了,得补补脑子。”林间看了眼时间,“你先收拾东西,我去找趟老万就回来。” 时亦点点头,看着他站起来:“林间。” 林间转了个身:“嗯?” 时亦所有的答案都在他那儿,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成绩:“多少分?” “你没写语文作文,不好算。”林间正打算找老万去给他判英语作文,扬扬眉,挺严肃,“还有物理最后那几道题,我同桌肯定是脑子转太快,懒得写了,就写了个得数……” “……”时亦觉得他这个同桌有时候还是嗦得挺过分:“都扣。” 林间差点儿没接上:“啊?” 时亦解释:“直接扣就行了。” 林间:“……” 就没见过这么大方的。 学霸的阔气。 好歹也是高二第一次月考的真实成绩,林间觉得这种事不能这么草率,拿出张纸格外认真地看了几遍:“那就先算个裸分。” 小书呆子坐在座位上,抬着头,安安静静等他说。 “语文不算作文,英语不算作文,物理题目算跳步,扣三分。”林间把那张纸折起来,揣回口袋里,“六百一,整。” …… 时亦没什么表情,抿了下嘴角,低头看了看那几份卷子。 “高了低了?” 林间本来还想留个悬念,看他反应不太对,愣了愣,下意识弯腰:“我算的也不一定准,别着急,要不再对一遍……”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他身边儿小书呆子轻轻笑了一声。 林间侧过头,看着他明显学坏了的同桌:“……” 时亦往后挪了挪,提前抬起胳膊,挡住他可能报复的手,嘴角抬得压都压不住:“错了。” “就学会了个承认错误是吧?”林间吓了一大跳,气得直接乐了,绕着他胳膊去呵他痒痒,“老实点儿,先让我教育一顿,别动――” 憋了一天,好不容易等到了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林间没给他同桌机会,按着人尽情揉了个痛快。 他舒了口气,正要松开胳膊站起来,肩背忽然被笑得看起来已经站不起来的小书呆子抬手扯住。 林间微怔,没接着往起站,弯着腰拍拍他的背:“怎么了?” 时亦抵在他颈间,脑袋靠着他颈窝摇了两下:“林间。” “我在呢。”林间说,“顺便补充一句,我今天已经在心里举着你转十万八千圈了,你配合着晕一下。” 时亦笑了一声,攥着他的手收紧了点儿:“谢谢。” “谢我干什么。”林间微哑,胡噜了两下他的后背,“我都没帮上我同桌,光给他找事儿带着他瞎胡闹了。” 时亦摇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又很想说出来。 林间一只手扶着桌子,另一只手耐心地在他背上胡噜胡噜圈儿:“没事儿,说不出来就回头再说,先让我找班主任给你批个英语作文,回头人下班跑了……” “不用。”时亦被他逗得抬了下嘴角,“我有数。” “我没数,并且还特别想给我同桌再加个英语作文分。” 林间低头,蹭蹭他发梢,“让我过把瘾,高兴高兴,行不行?” “我也高兴。”时亦说。 林间没反应过来:“嗯?” “帮上了。”时亦抬头,张了下嘴,“……特别高兴。” 他同桌一紧张,就容易恢复往外蹦词儿的习惯。 林间没能立刻听懂,正打算加个主谓宾凑凑句子,他同桌已经松开手,跟着他站起来,格外执着地接着说下去:“你等我。” “不一定谁等谁呢。”林间对老万批作文的效率其实很没信心,“说不定你收拾好书包,都睡一觉了我才回来……” 时亦跟着笑了:“等我。” 林间扬扬眉:“等你什么?” “帮你。”时亦说,“很快。” 林间怔了怔。 小书呆子有样学样,稍微踮了点儿脚,在他支楞八叉的发梢上蹭了蹭:“我会好。” 男孩子的声音放得很轻,又格外认真,一字一顿,像是做了个什么只给自己看的承诺:“就快好了。” 林间胸口连疼带烫,一口气滚了两圈,轻呼出来,抬手把人抱住:“不着急啊。” 他闭了下眼睛,抵着他家同桌的额头,蹭了两下。 “不着急,小书呆子。”林间轻声答应他,“我在呢。” 一直到转弯去办公室,林间都没太从他家同桌居然什么都学的震撼分解爆炸重组里缓过来。 在办公室里一直啊啊啊啊可能会显得不太聪明,林间及时在门口刹住,搓了两把脸,敲开了门。 老万居然真的没在办公室。 门没锁,里面没人。 说不定是真拖到了下班。 林间反省了一会儿自己拖延的原因,发现没什么能吸取改正的教训,正准备回教室,脚步又忽然停下来。 老万桌上有张物理竞赛的卷子。 时亦的。 …… 小书呆子说过,题目很简单,没意外能拿满分。 物理竞赛的题目要难上很多,林间基本停留在了读题的阶段,没细看,几步过去飞快扫了一遍,眉峰轻轻扬了下。 虽然没满分,但时亦考得应该也很不错。 就只有最后一道大题错了几个步骤,明晃晃的叉有点儿刺眼,加上整道题分值高,总分显得不算太出彩。 他对竞赛不太了解,只把梁见倒过来抖搂过一星半点儿的情报,也不知道这种水平算是中游还是上游,但还是本能觉得已经足够出色。 林间看了几遍那份卷子,正要放回去,又停下来。 他站了一会儿,皱了皱眉,拿手机联网搜了几个关键字。 这种校内选拔性质的考试不算正规,学校自己出题目,基本都是在练习册和网上下载的原题,其实并不难找。 林间找了个网站,充会员搜出来了标准答案,把卷子拿起来,从头到尾对了几遍,眉峰一点点蹙起来。 办公室挺安静。 空调年纪可能已经挺大,咯吱咯吱地响,吹了半天也没多少凉气。 他最后看了一遍,折起卷子,转头出了办公室。 老万居然也在物理组。 门虚掩着,林间没立刻进去,等着里头的说话声从门缝钻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申请复核。” 老万语气很耐心,不紧不慢:“我不懂物理,可以找高三组的物理老师帮忙,看看这道题目有没有错。” “复核也没用,现在名额也都定了。”任雯不耐烦,“万老师,都是封着名字判的卷子,说不定就是哪个老师不小心判错了呢?多大点儿事,你就非得这么不依不饶的吗?” “错了就是错,没有小事。不能让学生在这个时候就建立观念,认为我们这些老师都是不能信赖的。” 老万严肃下来:“我们也都清楚,如果分数改过来,名额也会重新变动。” “什么名额?”任雯语气忽然冲了不少,“万老师,他的卷子为什么判错了您不清楚吗?您不会以为您班那个学生真有资格代表学校去比赛吧?” “只要他想,就有资格。”老万说,“他和其他同学没什么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您知道竞赛的压力有多大吗?在那种环境里再因为压力过大出了事,让学校负责?” 任雯抢白,语气越发不屑,“一个状态不稳定,背着处分,说不定还有精神病的学生――” 她没再能说下去。 连这一句的话音都没来得及落下,门就被砰一声踹开,撞在墙上轰地一声响,来回晃了几次。 林间没戴眼镜,神色挺平静,甚至有点儿叫人发寒的冷漠。 他没动,没说话,站在门口。 就有格外危险的戾气冲破某种屏障,毫不掩饰地倾泻出来。 第六十四章 任雯脸色变了好几变,没立刻说得出话。 林间跟老万点了下头,进门,把那张卷子放在了办公桌上。 “你什么意思?”任雯目光缩了下,“万老师!看看你们班学生,一个个――” “一个个怎么样?”林间问。 任雯气息一滞,张了张嘴没再出声,扶着桌沿往后退了半步。 林间没看她,垂下视线,压了压没完没了翻腾起来的戾气。 他其实不大愿意在学校发脾气。 犯不着,也不想。 就这么平平安安的,让林女士放心,不再因为学校三天两头的批评请家长重新陷进过去担惊受怕的漩涡里。 尤其现在学校里又多了个他小书呆子同桌。 不能给吓着。 “林间同学。”老万的声音从旁边响起来,“你――” “万老师。”林间截住他的话头,没让他往下说,“您先回避一下,接下来的事跟您都没关系。”老万愣了愣。 “万老师,您不能走!”任雯声音骤然提起来,“您班这个学生明显是要闹事!他的情况您不也知道吗,他什么都干得出来!您得管他,您是班主任……” 林间扫了一眼这次知道说话注意了的任雯,侧了下头:“你觉得我会干什么?” 任雯这次彻底不敢说话了,紧闭上嘴,面色苍白地看着老万。 “林间同学。” 老万很执着,第二次叫他:“你先回去,相信老师,老师能帮你们解决。” “不用。”林间说,“您是好老师,没必要沾这种事。” 老万蹙紧眉:“你们也都是好学生。” 林间扯了下嘴角:“我同桌是好学生,我不是。” 就因为是好老师,好学生,所以很多事都没办法,尤其对上任雯这种没皮没脸到了极点的人渣。 他不是。 他最知道怎么对付这种人。 没等老万反应过来,他已经一脚踹在了旁边半开的柜门上。 柜门砰地一声狠狠撞过去。 任雯差点儿被拍在脸上,叫劲风吓得一哆嗦,刚偷偷按了几个号的手机脱手直接掉在了地上。 “不用叫保卫科。”林间说,“有监控,学校不瞎。” “你――你也知道有监控!”任雯被他吓得没了底气,声音低了不少,“有监控,你还敢这样闹事!” “我闹事?”林间笑了一声,“任老师,醒醒,我现在是在友善地请您纠正阅卷上的恶意失误,并建议您把刚才放的屁重新咽回去” 他神色挺平静,语速不快:“如果有一天,您被套上麻袋从楼梯最上面往下滚,滚不到五十个台阶不准停。或者您跟盗版书商有关练习册的那点儿事被发传单人手一份,供每个同学家长传阅。” 林间抬头:“这是我在闹事。” 任雯目光狠狠一缩:“你怎么知道?谁告诉你的!?” “猜的。”林间笑笑,“毕竟我一直都很好奇,是什么能让您这样一个篮球赛都不知道、学生从名字到脸都记不住的班主任,能因为一个同学不买指定练习册,大中午敬业地把人叫到办公室罚站不准吃饭。” 任雯没想到他这种时候还会诈自己,没站稳晃了晃,脸色彻底苍白下来。 林间平静地看着他。 任雯唇上的血色也一点点褪尽,额头渗出一层冷汗,一把夺过了那份卷子。 她太紧张,手都有点抖:“我改,改完了就一笔勾销――你没有证据就出去乱说,小心我告你诽谤!” 林间扬扬眉,不置可否。 任雯按着那份卷子,摸过支红笔,飞快在上面改了几笔。 林间靠在桌边,没着急,不紧不慢地看。 可能是因为觉得用不着特意偷着改错答案再判错,也可能是因为物理这种复杂的题目要改得□□无缝根本无从下手,任雯根本没动过答案,他其实也看不出是对是错。 他会发现不对劲,是因为小书呆子做到能保证正确的题,就会习惯性地在后面点个点。 不大,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可他今天对了一天的答案,每次看到那个墨点的时候,就会忍不住想。 他同桌做题的时候会有多自信,一气呵成地把答案全写完,然后回看检查,有了十足把握才重新落笔。 笔尖磕在纸上的那一下,得有多好看。 林间没再分神,看着任雯把判错的地方修正过来,重新改回了满分。 任雯脸色差得要命,把卷子递给他:“行了,改也改了,你们――” “名额。”林间说,“现在卡在最后一名的,是你们班学生吧?” 任雯手臂一僵。 林间没心情问她是收了学生的钱,还是图班主任教出来竞赛生这个工作成绩,指了指掉在地上的手机,挺耐心地等他。 任雯站了半天,憋着脸色弯下腰,捡起手机刚点开物理组通讯录,林间已经出声:“给我。” “你别欺人太甚!”任雯忍不住,“有监控,我还是能告你寻衅滋事――” 林间笑了一声。 任雯皱紧眉:“你笑什么?” “对,现在还是寻衅滋事。” 林间点点头,朝她手机示意了下,敲敲桌面:“您要是不配合,可能就得换个告我的说法了。” 任雯这件事犯不着再往上牵扯,物理组其他的老师应该也都不知情。 林间看着她放下手机,不打算让老万在这儿平白被牵连,没接着往下说,转过身:“万老师,您先回去――” 老万忽然反应过来:“任老师,您还跟盗版书商买练习册!” 任雯:“……” 林间:“……” “万老师。” 林间吸了口气:“我在威胁她。您可以稍微配合一下,先出去遛个弯吗?” “不行。”老万按住他的肩,往前走了一步,“任老师,你故意给我们学生判错题,说我们孩子坏话,还给我们同学买盗版的练习册。” “万老师!”任雯好不容易把这件事绕过去,声音不自觉尖锐,“您有完没完!还想怎么样?好歹同事一场,别逼我――” 老万打断她:“我想让你跟我的学生道歉。” 任雯一滞,声音戛然而止。 林间蹙了下眉,没拨开老万按在他肩膀上那只手,视线也跟着转过去。 “好好道歉。”老万皱紧了眉,“现在先对林间同学道歉。” 任雯快疯了:“我给他道歉?是他无法无天,还得寸进尺――” “他是因为你。” 老万按着林间的肩膀,往前走了两步:“我的学生都很好,很懂事,如果不是因为你,他根本不用这样。” 任雯张了张嘴,下头的话卡在半道上,匪夷所思地看着他。 “他可以跟平常一样,跟他同桌说话,学习,补课,上学放学。他也想就这么一直好好的。” 老万看着任雯:“没把卷子藏好是我的失误,我会反省,现在你要先就你的行为给他道歉。” 任雯根本理解不了他这个逻辑:“违纪的是他,道歉的是我?” “学生违纪有很多原因。”老万格外严肃,“如果违纪的原因是老师造成的,老师就应该道歉。” 他顿了顿,又补充:“林间同学也没有违纪,校规里没有规定不允许踹门,砸门也没说不行。” 任雯气急:“校规还没说不能在阳台上倒立呢!” 老万点点头:“您要想倒立也可以,但要先道歉。” …… 林间觉得,和老万比起来,自己的道行可能确实低了那么一两分。 毕竟任雯现在可能也许大概率已经疯了。 也不知道浪费了多长时间,走廊里挺安静,已经看不着了来往的学生。 林间确认了名额已经修正,跟着班主任一块儿回办公室的时候,几乎就只能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 他从没考虑过任雯道歉这个选项。 本来也不是为置气,看着她面色扭曲着从牙缝里往外挤对不起,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 但老万这种轴过头了的老师拗不过来地挡在前头的时候,好像也确实和平时不大一样。 “其实最应当跟时亦同学道歉。” 老万忽然出声,笑了笑:“但是时亦同学应该不会喜欢……你就帮他一起听了,可以吗?” 林间也不想让他同桌知道这件事,点点头:“其实您不用非得搅进来。” “不用搅进来的是你们,是因为老师没做好,才让你们遇到这种事。” 老万已经没了办公室里的严肃,又恢复了平时的佛爷性格,好脾气地摆摆手:“林间同学。” 林间停下,等着他说话。 “拿回扣、强制学生买盗版练习册是严重违纪行为,如果教育局查实,会依法处理,情节严重的话会取消她的教师资格。” 老万看着他:“问题总有办法解决,不一定要用对自己最不利的方式。” 林间莫名觉得他好像不止再说这么简单的一件事,蹙了下眉,没立刻出声。 “这只是我作为局外人的建议,很可能其实不切实际,等你愿意的时候,可以再来找我商量。” 老万笑了笑,没再细说,把话头转回来:“我会向学校反映,你们能再帮忙,收集一些更可靠真实的情况信息吗?” 林间扯了下嘴角:“知道了。” “监控我去处理,今天这件事我们两个都不要往外说,你下次教教我踹门。” 老万挺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我是敲门进去的,很没有先声夺人的气势。” 林间没忍住笑了一声,摇摇头没说话。 “那就这么定了。” 老万走到自己办公室门口,伸手开门:“还有什么事吗?” “这个。”林间刚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摸出那份英语作文递过去:“您看一眼,我同桌现在应该还在咱们班教室呢,能不能麻烦您过去跟他讲讲优点不足之类的。” “这个肯定没问题。”老万点点头,刚转过身,又转回来,看着还靠在墙上没动的林间,“你不过去吗?” “我……缓一会儿。” 林间搓搓脸,扯了下嘴角:“有点儿凶,没收住呢,怕吓着他。” 老万有点儿惊讶:“你同桌害怕你凶?” “小书呆子,没可能不怕吧。”林间笑笑,“您不也半天才回过来神吗?” 老万认真想了想,点点头:“气势确实很强,很有压迫力,要是董老师在,说不定能替你赋首诗。” 林间想起老董热爱的顺口溜事业就头疼:“力拔山兮气盖世,老子看看谁找事?” “……” 老万肩膀抖了好几下,考虑到要给小同学和同事好友足够的尊重,硬生生憋住了,拍拍他的肩膀快步离开。 林间看着他走远,深吸口气,靠墙歇了一会儿,索性直接坐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今天确实发了火,还因为老万可能带了什么深意的那一句话,他这会儿格外觉得累。 其实拿着卷子过去的时候还没想这样。 任雯这种不要脸属于弱鸡而不自知的不要脸,无非因为老师的身份有层保护伞,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必须逼他发火的挑战。 把判错了的分跟名额都找回来,办法有得是,大不了他再下几层楼,踹年级组的门,或者换个楼去找校长谈谈。 但他站在走廊,听见里头那几句话的时候,整个人几乎都没能冷静下来。 要不是在门口多站了一会儿,他都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直接把任雯从窗户扔出去。 他自己也清楚这种可能就埋在骨子里的,蛰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冲破禁锢冒出来的,从他那个人渣生父那儿继承的戾气到底是什么样。 小书呆子这么好。 相比让时亦再多等他一会儿,林间更不想让他看见这个。 林间深吸口气,抬起胳膊挡了会儿眼睛,摸出来眼镜想戴上,才发现手机上居然有好几条未读消息。 居然是老万发过来的。 老万说他同桌的英语作文很出色,书写工整,词汇量丰富,结构清晰亮点词句多,长短句恰当,拿到24往上没问题。 老万说教室没有人,已经关灯锁门了。 老万成功用饭卡开了门,但没能找到他的同桌。 老万问他学校有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补办饭卡。 林间来回看了几遍发过来的的消息,蹙了下眉,按灭手机屏幕。 他使了点力气坐起来,准备去找个楼梯从楼顶往下找,看看他们家同桌又到了哪个不为人知且意想不到的角落。 也不知道学校什么时候能给这堆楼梯安个不聋的声控灯。 这么多年了,到现在都没能克服对这种半暗不暗的环境的心理阴影。林间呼了口气,把还剩下的那点儿乏力感压下去,左手撑了下地,刚要起身,动作忽然微顿。 他们家最擅长迷路的小书呆子背着四次元空间袋,怀里抱了一堆小红罐牛奶,不知道什么时候迷路到了英语办公室的门口。 小书呆子绷着脸,挺严肃,认认真真蹲下来,把忘崽牛奶绕着他摆了一圈。 第六十五章 被奶淹没,不知所措。 林间看着面前可能是要把他献祭给忘崽之神的神秘召唤阵,挺震撼,揉了揉额头:“小书呆子。” 时亦蹲在他身边摆牛奶:“嗯。” “是真的吗。”林间还觉得眼前的情况有点儿玄幻,“来,我摸摸。” 小书呆子抿了下嘴角,专心摆完最后一罐,握着他伸过来的胳膊,把脑袋顶在他手心。 …… 是崽。 不靠谱的心理医生有时候可能会有一些意想不到的帮助。 林间胡噜着他同桌软乎乎的头发,看着一圈牛奶,觉得自己可能得多爆炸一会儿。 时亦其实已经收拾好书包,在教室里枕着胳膊睡了两觉,来英语办公室找过三趟了。 他同桌不知去向的时间有点儿长,所以又去了趟超市。 “没忘。”林间张了张嘴,没忍住乐了,看着跟他有样学样靠墙坐下的小书呆子,“忘谁也不能把我同桌忘了。” 时亦侧着头,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嘴角也跟着抿了起来。 虽然小红圈摆得挺好看,林间还是觉得隔在两个人中间的那几罐有点碍眼。 最后一点儿念头也彻底放松下来,反而更懒得不想动。林间往后靠了靠,把中间的牛奶打开了一人一罐:“看见班主任了没有?” 时亦摇摇头:“下班了吗?” “没,估计去补饭卡了。” 林间想起刚才老万的消息,飞快抄起手机回了两句:“饿了没有?带你去吃烤肉,顺便买两瓶――” 他堪堪刹住,低头看了一圈,压着咳嗽了一声:“……行,不用买了。” 喝奶吃烤肉第一人。林间差不多能想到自己在学校后街新出名的方式,跟着小书呆子一块儿把召唤阵收起来,还是没绷住乐:“今天这么认路?” “今天没有考试。” 时亦给他详细区分各类情况:“不考试不乱。” “明白了,我同桌脑子超好用。” 林间飞快领悟,打了个响指:“CPU真八核,不过载绝不卡顿。” 他同桌估计是没听懂,黑咕隆咚的眼睛里给他画了两个问号。 林间笑出来,给他翻译:“夸你聪明。” “你更聪明。”时亦一直想跟他说这个,正好找着机会,“如果有条件专心学,你会比我成绩好。” “这么帅吗?” 林间随口笑了一句,看着小书呆子格外认真地点头点头,怔了怔,胸口又没预兆地一软:“那我比赛更得好好打了,争取创造条件,让我同桌好好教教我。” 小书呆子应该是特别喜欢听这个。 他话音没落,镜片后边儿的眼睛跟着弯了弯,最后又格外郑重地点了两下头:“行。” 林间忍不住,上手又揉了两下他同桌的脑袋:“说好了,走,吃烤肉。” 时亦没全让他拿着牛奶,自己接过来一半装书包里背上,握着他的胳膊,主动在前边带路。 林间索性彻底放松了,什么都不想,让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可能是人完全放空的时候就容易乱七八糟瞎想,两个人一块儿这么走的时候,基本就注意不到身边的光线暗不暗烦不烦人了。 只剩下脑子里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往外冒。 水开了似的,一连串气泡赶着往外咕嘟咕嘟个没完。 想揉脑袋。 刚才都没揉够。 还想抱,想抱着睡觉。 想给他同桌弄好吃的,看他同桌低头嚼嚼嚼。 想逗他同桌高兴,看他同桌越来越帅越来越厉害。 想飞快把人扛起来举着跑回家。 …… 林间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来,看了看窗外。 教学楼斜对过是高三的宿舍楼,位置千年不变,抢饭上下课都方便。 后面几栋是高一的,前后都有人,让新来学校的同学不至于转不清方向。 然后就是高二。 再往后排几排,就是估计已经被他们忘干净了、一回去就会被宿管五花大绑捆在柱子上示众的他们那栋宿舍。 宿舍再出去是墙,墙外是后街,后街再走是片居民区。 也是他跟林女士刚带着全部家当跑出来,第一次落脚的地方。 …… 说是落脚,也就住了半个月,就被那个人闹得住不下去了。 他们仓促搬走,剩下的房租没退,当成了给上个房东的补偿。 后来又换了个小区租房子,好不容易安生了两个月。 林女士闲不下来,把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笑着跟他说这就是新的起点。 然后他训练完回家的某一天,又一次看见满地的碎片。 再后来他们又陆续换了几次地方,可每次都只是几个月,就又尽数归零,背起越来越少的家当在深夜跑出门。 普通县级市,不大,不发达,人跟人都认识,一个人要想找到两个人有无数种办法。 尤其是一个打定了主意要缠着他们人渣。 最后他们终于拿出来全部积蓄在后街盘了家倒闭的火锅店,又找了个更偏僻、更不起眼的小破单身公寓。 林女士睡出租房,他睡火锅店。店面目标更明显,看起来更有钱,那个人赌输了喝醉了又来闹,被他往死里打过几次。 来一次凑一次,终于多少给哪个人渣揍出了点儿记性。 渐渐稳当下来,他也上了高中,就拿高中学习紧得住宿当借口,在外头找了个网吧开始做直播。 林间又打了一罐牛奶,喝了两口,轻轻转了两个圈。 李磊问过他,是不是只要想从泥潭里往上爬,一门心思往上爬,想出去,就一定能爬出来。 他其实也不知道。 每次在他和林女士以为终于爬出来了的时候,都只不过是短暂地扒着岸边喘上口气。 什么时候那个人渣又缺钱了,又被人追债了,或者什么也不为,就是忽然想起还有个便宜前妻便宜儿子还活着,能让他闹让他要钱。 就算他们再换一个地方,也无非只是多坚持个一年半载,然后又周而复始。 任何一根稻草稍微一晃,他们最后搭起来的一切都可能被轻易打回成满地狼藉。 …… 要不是这样,他可能早把人抢回家了。 林间一口喝干净了牛奶,顺手扔进路边的垃圾桶里,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 他平时其实都不太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反正想了也没用,日子要过,要往前走。 他要做的事已经够多了,分不出这个思考人生的时间。 可能是今天确实累了,也可能是老万跟他说的“问题总有办法解决,不一定要用对自己最不利的方式”,总让他忍不住想再看一次,泥潭边上究竟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他曾经没发现的稻草。 也可能是他真的想跟小书呆子好好学习。 想像老万说的,两个人什么都不用想,就只用跟他同桌好好的说话学习补课,平平常常地上学放学。 一会儿还得陪小书呆子吃烤肉,林间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借奶消愁下去,停下了再打一罐的手,抬头正想说话,忽然愣了愣:“小书呆子,你这个路带到哪儿来了?” 时亦还攥着他的手,停下脚步给他介绍:“这是你家火锅店。” “……”林间张了张嘴:“哇哦。” “这是你家门口的音响。”时亦说,“这是招牌――” “这是我的母亲。” 林间跟林女士高高兴兴招了下手,压低声音:“小书呆子,我说的烤肉是那种有生菜,有酱,有烤盘有夹子还有个大烟囱那种。” 时亦抬头:“嗯。” “不是在烤架上放肉。”林间补充。 “嗯。”时亦点点头,礼貌地跟林女士问了好,“先聊天,然后再去。” …… 林间不太能想象什么聊天还正式到得先回个家。从看到小朋友格外开心的林女士手里接了大概八百来袋零食,颤巍巍摸进了自己的卧室。 窗帘拉上了一大半,他同桌书包里居然还有个暖色调的应急灯,已经插上了,光线格外温柔地覆落下来。 时亦坐在床边,膝盖上摊开了个本子,看起来还有点儿正式。 林间莫名觉得这个环境有点眼熟,有点犹豫地在正正好好摆在屋子中间那把椅子上坐下:“聊天?” “放松。”时亦身体前倾,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膝盖,“看着我。” 林间觉得小书呆子可能是想给他作法,配合地抬头,迎上了他的视线:“用摘眼镜吗?” 时亦摇摇头:“林间。” 林间:“到。” 时亦看着他:“你有心事吗?” 林间怔了怔。 小书呆子能看出他有心事倒是不奇怪,毕竟他都喝了三罐忘崽牛奶了,吓得他们家同桌甚至还给他介绍了一遍他们家。 但被眼前格外明净黑透的眼睛盯着,他依然不自觉地生出了点儿被看穿的念头。 …… 时亦安安静静看了他一会儿,把灯光又调得暗了点儿。 林间恍惚回神,看着他过去调整灯光,愣了会儿,忽然在曾经陪林女士做疏导的记忆里叮地对上了个暗号:“小书呆子。” 时亦调好灯光回头:“嗯?” 林间问:“你――是跟你那个叫程航的心理医生学的吗?” 时亦点点头:“嗯。” 林间:“……” “是心理疏导,可以释放压力。”时亦给他解释,“我不知道有什么用,但听说对正常人很有效――” “时亦。”林间打断他。 他同桌的表情比平时都要严肃不少,时亦看着他,下意识停住话头。 林间看不了他这么平静地说自己不正常,深吸口气,过去把人拉到面前,揉了揉脑袋:“小书呆子,你没不正常,你特别好。” 时亦怔了一会儿,摇摇头:“不是,他们说――” “我说你特别好。”林间闭上眼睛,低头抵着他额头,“你听谁的?” 时亦的肩膀在他胸口绷了一会儿,一点点软和下来,没再说话。 “我没事儿,就是今天累了,别担心。” 林间摸摸他的头发:“想知道我怎么着就高兴了吗?” 时亦抬头:“想。” “外头那个,赶紧谈恋爱买买买走走走奔向幸福生活。” 林间低下头,迎上他的眼睛,笑了:“或者我现在面前这个,能让我好好抱一会儿,跟我好好的笑。” “有一样能成。”林间敲了下他同桌的脑袋,“我就上天了。” 时亦出神的时间有点儿长。 林间上了两趟厕所,估摸着短期内这个天可能还聊不完,又顺手撕开了袋零食。 巧克力豆还没沾嘴,就给没收了。 林间看着他格外严格的同桌,配合上缴口粮:“要去吃烤肉了吗?” “先不去。”时亦握着他的手,把他往床边拽了拽,“躺下,睡一会儿。” “现在睡?” 林间愣了下,仔细回忆了一圈,发现自己居然确实差不多三十个小时没合眼了:“我今天这么有活力吗?” 时亦看着他对自己的算草纸双眼放光炯炯有神了一天,本来就不放心,按着他躺下去:“拉姆达让我带你去看看,查一下有没有甲亢。” “……”林间在心里给梁见记了一笔:“没有,我就是在知识的海洋里扑腾得太开心了。” 小书呆子抿了下嘴角,还挺严肃,结结实实按着他:“现在睡。” 林间也不打算让他同桌担心,没再坚持,配合着躺下去。 时亦把巧克力豆在台灯底下搁好,坐在桌边,拿出来个本子,翻出笔低头开始写作业。 还挺专心,显然深刻贯彻了“聊天不睡觉、睡觉不聊天”的准则,一眼都没往他这边儿看。 林间扯扯嘴角,枕着胳膊闭上眼,隔了几秒钟忽然睁开:“时亦同学。” 他叫得有点严肃,时亦放下笔:“怎么了?” “你那个心理医生也是这么给你做的心理疏导吗?”林间想起他刚才的动作,很警惕,“就――” “没做成,他想把手放在我的腿上。” 时亦想了想,没细说程航抱着手腕满地乱蹦的过程:“我……没有同意。” 林间显然松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他同桌多正常。 林间侧过来,朝着时亦这边躺着,调整了两下枕头。 今天一整天都忙着听课对答案,这会儿放松下来,才弄明白那时候的乏力感可能不能完全怪人渣和人渣。 可能是累的。 可能主要是累的。 林间一向挺擅长放松,这会儿已经舒服了不少。尤其听着耳朵边上笔尖跟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沙沙声,他同桌就坐在他床边,有暖色的光落在阖着的眼皮上。 天然的催眠神器。 林间听着身边的白噪音,调整呼吸频率,让自己深慢呼吸了一会儿。 尽快进入高效睡眠,就能在睡眠时间严重不足的前提下最大限度降低对身体的影响。 他控制着从脚底到头顶逐渐放松,最后一根头发丝也在脑海里松缓下来的时候,台灯的光忽然暗下来。 纸张掀过来合拢的声音,扣上笔帽轻微的咔哒声,摘眼镜合上搁在桌面上的磕碰声。 转椅滚轮压过地板轻微的轱辘声。 脚步声和布料摩擦声。 林间听着身边的动静,还在脑补他家同桌做了一套什么动作,床忽然微微往下一沉。 …… 很轻,不留神几乎察觉不到。 又隔了一会儿,他的胳膊被轻轻掀开。 男孩子没穿外套,只穿了件短袖,身上有点儿凉。 估计是因为那一段深慢呼吸以为他睡熟了,放轻动作扶着他的胳膊,慢慢放回来。 没再只是贴肩膀,整个人都格外谨慎又勇敢得不行地,顺着手臂耷下来那点儿力道,一点点地往他胸口前进。 林间控制着呼吸,听着不知道是胸口还是脑海里爆炸似的轰鸣。 不知道挪了多长时间,秒针走了多少圈,终于哒地一声走过最后一步。 他的小书呆子靠在他胸口,伸手抱住他,一只手护在他背后。 慢慢地、格外轻地,胡噜了两圈。 第六十六章 怎么能在上天的时候不打扰到怀里的同桌。 挺急的。 林间觉得自己这辈子这么紧张的时候可能都不算多。 放松的事儿彻底被扔在了三点八公里外梁见他们家房顶上,他的胳膊从时亦肩膀往下,贴着脊背环回来。 家里床不够大,两个人挨得有点儿近过头,差不多能清晰感觉到他同桌身上任何一个地方的发力跟绷着的劲儿。 他同桌现在这个状态,估计他眼睫毛稍微掀一下,怀里的小僵尸就能三秒钟从天窗蹿上房顶。 虽然他自己的意识现在肯定也在房顶往上的哪朵云边上飘着,但他的意识上天之前,肯定还给身体留下了非常严肃且重要的嘱托。 …… 不能动。 林间控制着呼吸,顺便连身体肌肉关节都一块儿严格统计起来统一管控,甚至还尽他所能压了压心跳。 幸好他同桌的心跳听起来也不比他慢多少,估计也分不清。 小书呆子的胳膊环着他后背。 男人不能不行。 小书呆子的手真凉,冬天不知道冷不冷。 相信自己,这种时候一定要绷住。 小书呆子抱着真软。 小书呆子手感真好。 小书呆子这么乖,不知道是吃什么长大的。 小书呆子小书呆子小书呆子…… 林间觉得自己再这么放任思维自由飞翔说不定过几分钟就得去冲个冷水,吸了口气,重新换了个自我调节的方式。 …… 在他数完了五百个小僵尸,开始数到第一百零七个小叮当猫的时候,怀里的人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脑袋也碰在了他的颈间。 林间深吸口气,分三段呼出来,挪了挪差不多已经绷酸了的胳膊。 时亦靠在他胸口睡熟了。 他试着回拢过手臂,扯过被子把两个人一块儿裹好,低头数了数他同桌的眼睫毛。 时亦有等他睡的习惯,这两天也没怎么好好休息,靠在他怀里,额头抵着他颈窝。 格外浓长的眼睫低垂下来掩着,呼吸平缓,轻得听不大清。 林间看了一会儿,轻轻扯了扯嘴角。 被激动跟爆炸冲得差不多的理智慢慢回笼,胸口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尖锐又短促的一疼。 林间闭上眼睛,靠在他同桌脑袋顶上,轻轻蹭了两下,重新把人稳稳当当抱进怀里。 他上辈子可能是做了什么拯救宇宙级别的好事。 不然运气怎么能好成这样。 本来说好了要吃烤肉的两个人,就这么一直睡到了第二天早上。 林间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也没想起来林女士是不是来看望过这两个回家就没出来的小朋友,甚至连这一宿有什么动静、有没有人来闹事都没印象。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还有点儿茫然,等彻底睡饱了的乏力跟混沌感没得差不多了,才忽然意识到这个天色有点儿过于亮堂。 离运动会还有一天时间,今天应该正常上课。 这个亮度说不定都第二节课了。 他睁着眼睛算了三秒,一个激灵跳了起来。 时亦应该是早就起了,坐在桌边写东西不知道在写什么,被他吓得最后一笔画出去条线,抿着嘴角侧过头看他。 迎上小书呆子圆咕隆咚的眼睛,林间缓了两秒,堪堪回神:“几点了?” “九点。”时亦看了眼表,“十二。” “……” 林间看着他同桌这个冷静的态度,有点儿茫然,转回去看了看日历,“我是睡了三十七个小时,现在已经是运动会的第一天了吗?” 他同桌现在看起来不是太聪明。 时亦压了下嘴角,摇摇头,把手机递给他:“今天上课,和老师请假了。” 林间稍微放了点儿心,接过手机看了看。 老万在给假条这种事上向来很好说话,没多问就准了他们的假,还很关心地特意嘱咐了两个小同学要好好休息,注意身体。 虽然知道这个“好好休息注意身体”不论从字面还是内涵上来说都没有别的意思,但林间看着老万回过来的消息,还是没忍住多发散了几秒钟。 并且心情不无复杂地过早担忧了下某个挺扯淡的未来。 睡多了容易叫人思维混乱。 林间用力捏了两下眉心,把小书呆子的手机还回去,站起来准备去洗漱:“吃早饭了没有?” “没有。”时亦说,“我也……睡过头了。” “我同桌这个‘也’可真给我面子。”林间叹了口气,挺忧郁,“我这不光是睡过头了,估计都睡到腰了。” 时亦没太接住他这个梗,愣了一会儿,忽然压不住轻笑出声。 林间看着他笑,自己嘴角也没忍住抬起来,暴风揉搓了一遍小书呆子:“我同桌可能是安眠药做的。” 时亦没听清,捂着脑袋抬头:“什么?” “夸你特别好。”林间揉完最后一把,心满意足松手,弯腰看了看他同桌的新发型,“想吃什么?随便点,我一块儿弄回来……” “烤肉。”时亦说。 林间打了个绊:“……” 时亦没转过来,侧着坐,表情看起来还挺酷。 他长记性地过去仔细看了看,转到正面,果然在他同桌嘴角找出来了点儿憋着的弧度:“我同桌都进化得这么成功了?” 时亦抬头:“嗯?” 林间挺严肃:“高级数码暴龙小书呆子。” 时亦没压住,跟着笑出来:“睡得好吗?” 林间张了下嘴,故意没立刻答,绕到他面前半蹲下来。 小书呆子坐在转椅里,认认真真看着他。 坐姿其实还是挺酷,但镜片后的眼睛里其实能看出点紧张,这会儿才显出点儿这个年龄的男孩子该有的、什么计划实施得挺成功的那种有点儿得意又期待的小亮光。 “好。”林间格外认真地点头,扶上他膝盖,“特别长时间都没这么好过了。” 时亦的眼睛跟着亮了亮,嘴角扬起来。 林间胸口软得都有点儿蹲不住,在他膝盖上拍了两下:“谢谢我同桌。” 时亦摇摇头,跟他一块儿蹲下来:“你要好好休息。” 两个人一块儿蹲在床边桌角说话其实有点儿奇怪。 林间的念头在有点儿奇怪这件事上转了个圈,就毫不犹豫地扔到了梁见家房顶上,认认真真配合点头:“好嘞。” 时亦觉得他这个态度不太端正,双手扶住他的脑袋:“认真的。” 林间心跳忽然飞快加了个班,下意识点头:“……行。” 小书呆子的手扶着他,两个人正正好好脸对脸,离得还有点儿近。 近得能看见他同桌眼睛里映出来的他。 林间没忍住,抬手给他同桌重新把头发弄顺了,按着两撮冥顽不灵还往起翘的头发压了压。 把小书呆子放回转椅上,带着豆浆油条的重担出卧室洗漱的时候,那种从胸口压不住往外窜的念头才好不容易稍微老实下来。 这么下去,林间觉得自己说不定很可能忍不了多久。 白天没什么生意,火锅店不急着开门。他挺长时间都没这么闲过,无所事事地在店面的桌子中间懵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出来是要洗脸。 水有点儿凉,林间接了两捧拍在脸上,顺手冲了冲头发,晃了两下水。 昨晚睡得好到不行。 在火锅店睡觉的时候,他通常会留个神,稍微有点儿动静就能醒那种。当初他在里屋,半夜听见最外面有人撬门,都能一气呵成跳起来抄家伙冲出去。 也不知道怎么就懈怠成了这样。 明明小书呆子看起来就很不能打,跟林女士一样,也是该被圈到身后边儿好好保护的成员。 ……都不知道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放心是哪儿来的。 林间反思了一会儿自己最近的松懈,拍了两下脸,没急着开张挣钱,抓紧时间出门买了豆浆和油条和糖,又给他同桌带了两个麻团儿。 火锅店中午开门,第一拨居然就卖了个霸王餐。 “间哥,我们来探望你!” 梁见捂着脑袋,暴风吸入自选餐台上的哈密瓜,塞满了嘴嚼嚼嚼嚼,说话居然还挺清楚:“忽然就请假了,一点儿预兆都没有,老万也不说怎么回事。万一你真生病了呢?我们忧心忡忡了一上午,无心上课军心涣散……” “你不抱着西瓜碗还更有点说服力。”林间扫了他一眼,“吃这么多不涨吗?” 梁见满足地咽下去一块橙子:“不涨,我们食堂吃久了,极端缺乏维生素。” “和肉。”吴涛举手补充,“间哥,有高钙羊肉吗?” “看你们像高钙羊肉。” 林间被这一波蝗虫过境气乐了,一脚一个踹开,把水果吧台擦干净:“我要跟我同桌去吃烤肉,你们要么帮我看店,要么滚回去上课。” “我们不能一部分人帮你看店,一部分人跟你们去吃烤肉吗!” 梁见把嘴里的水果全咽下去,积极举手:“我们二当家需要更多跟人民群众相处的时间!” 林间本来想把人踹回去,听见他最后一句,扬了扬眉,收回了刚抬起来的脚。 梁见其实说得对。 小书呆子在他这儿进步斐然,跟人群的接触依然是个问题。 不是说这样就不好,就不行,也不是说他不能在他力所能及的前提下,始终陪着他同桌。 但他依然没法按下那个有时候就会冒出来的隐忧。 尤其昨天还刚被老万看起来不着痕迹但其实痕迹都明显到梁见他们家了的提起来过一次。 每次在他想跟他同桌说点什么的时候,这种隐忧就会跳出来,拦住他,叫他重新清醒。 …… 他到现在都依然没有足够的信心、也没有足够的把握。 哪怕他可以努力,可以为了这个再拼一点儿,再把自己压榨到极限一点儿,也依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能一直陪着时亦,陪到时亦真的坦然走到顶端走到所有人眼里,开始发光,可以不再需要他为止。 “间……哥?” 梁见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让他不高兴了,有点慌,吓得接过来半个哈密瓜咔咔削皮:“我说错了哪句话吗?” “没有。”林间说,“你说得特别对。” 梁见:“……” 梁见更慌了,飞快削完了哈密瓜的皮,又咚咚咚剁成了小块。 “没事儿,间哥。”李磊大概知道他在想什么,放下东西走过去,“不是都好多了吗?” 林间看着梁见削完哈密瓜削橙子,转过头:“什么?” “就你们家。” 李磊没细说,隐晦点了一句:“给他点钱,定期揍他,叫他老实点儿……他也没再找事吧?” 林间点点头:“对。” “那不就行了吗。”李磊松了口气,“说不定就这么解决了呗。就他那个喝法儿,哪天把自己喝死了都是符合逻辑的自然发展。” 林间笑了一声,没再提这件事:“半决赛什么时候?” “……四点,下午就两节自习课。” 话题转得有点快,李磊愣了下,才意识到他是在问篮球赛:“咱们这两拨都轻松,这次打高三,没意外应该也能顺利解决。明天运动会开幕式完打决赛,对战上届卫冕冠军。” 林间上次临时有事,没参加决赛,他们班惜败一笔,让另外一个体特班占了个便宜。 这次林间没什么意外肯定能参赛,九班人个个全都卯足了劲,摩拳擦掌想赢回来。 林间点点头:“我们下午过去加油,打完一块儿吃烤肉。” “行。”李磊也让这群人说得有点心动,点了点头,“你也好好歇歇,别真病了。” “你什么时候见我生过病?”林间扬扬眉,顺手拿了个没开的西瓜,也交给梁见,“行了,下午见。” “……”李磊看着疯狂挖西瓜的梁拉姆达,摸出名单,把梁见的名字挪到了二队的最后一个。 下午的篮球赛其实没什么悬念。 对面那个班级已经进了高三,被铺天盖地的卷子催垮了意志,平时连体育课都没有。仓促组起来队伍,能走到半决赛都是校园励志番。 林间没多留意,搭凉棚看了看他同桌。 今天天气不错,就是太热,扛个遮阳伞过来又太夸张。 林间找了一圈,还是把时亦放在了树荫底下,又跑了一趟学校小卖部,拎回来了一袋子雪糕棒冰。 “不热。”时亦注意力从场上的比赛拉回来,接过林间递过来的半截棒棒冰,“我们能赢吗?” 上次的冒险还是有效果,小书呆子对这种操场上全是人的情境接受能力明显有不小的提高。 林间看了一眼场上,点点头,在他身边坐下:“没问题。对面虽然是体特班,但都埋头学了一暑假了,体力肯定往下掉。” 时亦听得挺认真,又伸手往他头顶探了一把。 林间差点儿以为他同桌要在这种地方给他个摸头杀:“怎么了?” “烫的。”时亦给他挪了点儿地方,“坐这边。” 林间没忍住乐:“怕给我晒着火了?” “嗯。”时亦挺认真地点头,“焚间。 “……”林间愣了半天,终于弄明白了他同桌这个冷到西伯利亚的笑话,半天没憋住,顺着椅子直接滑到了地上。 “我靠。” 吴涛终于伤愈上场,扔进去了个两分球,往场边扫了一眼:“朋友们,现在蹲在地上笑的那个不明生物是间哥吗?” “可能是寄生了间哥的不明生物。”李磊说。 猴子接过传球,跳起虚晃一把,扔给得分后卫:“间哥最近心情跟以前都不一样了。” “不一样了?”吴涛下意识又回了下头,差点儿被对面晃得失误犯规,飞快回神,“是因为咱们的球打得越来越精彩了吗?” “……” 猴子没理他,等着后卫把球投进,往己方半场跑动回防。 时亦拽了三次,才把他同桌从地上捞回来。 “小书呆子。”林间好不容易把自己名字上的火字儿给拿下来,咳嗽两声,压了压劲儿,“有没有人说过你特别适合讲笑话?” 时亦摇摇头:“我还没开始讲。” “……”林间:“啊?” “焚间的火灭了,剩了林间。”时亦伸手在他头顶上挡着光,把人往自己这边拉了拉,给他讲完,“然后太阳落了,变成了林门。” 林间仔细想了一会儿:“不对,林间着火了,变成了焚间。火灭了以后没那么多树了,就是木间,太阳也落了,应该是木门。” 小书呆子挺执着:“我给你再种。” 林间:“……” 他同桌超厉害。 脸已经笑得有点儿酸,刚才笑崩那一会儿他已经觉察到了好几个镜头,也不知道能贡献多少表情包。 林间深吸口气,觉得自己必须得保持点儿形象,不能总是这样随随便便就笑到地上:“感觉怎么样了?” 时亦还在想种树的事,愣了愣:“什么?” “看来是真好了。”林间笑笑,指指乌央乌央的人群,“不难受了?” 刚才他去买雪糕,其实挺担心时亦会出什么状况。飞奔着去狂飙着回来,店主估计都对一阵风刮过雪糕就变成了钱感到了极端的茫然。 回来看见小书呆子还在认认真真看比赛,他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来,又在操场外头多站了一会儿。 早知道就不多站了。 雪糕都化了。 “知道你在就没事。”时亦咬着棒冰喝了两口,“你肯定会回来。” 林间给他换了个没太化的,挤成冰沙递过去:“多长时间都没事儿?” 时亦微怔,莫名觉得他这个问题好像问得挺认真,下意识抬头:“有多长?” “……”林间笑了,摇摇头:“就是打个比方。”。 时亦没说话,眉峰轻蹙起来。 小书呆子对他的情绪敏感得其实有些过头。 林间有点儿后悔,试着把话题岔开:“比赛没悬念了,一会儿烤肉想吃什么?先选选,到时候先下手为强。” 时亦其实没吃过烤肉,对着这个问题多想了一会儿:“……肥牛?” “牛五花。”林间点点头,给他翻译,“猪五花想不想吃?护心肉,掌中宝,牛舌也不错。” 下午要吃烤肉,两个人中午没怎么好好吃,随便垫了两口,这会儿都有点饿,光报菜名就生出来点儿格外鲜明的食欲。 时亦抿了下嘴角:“选几个?” 林间看了他半天,没忍住笑:“不用选了。” 他转回场上,按着他同桌的膝盖,拍了两下:“有你同桌在,没有吃不着的东西。” …… “间哥。” 梁见坐在烤肉店,看着他间哥冷酷无情地挨桌抢肉,难过得差一点儿就能哭出声:“我不是只吃了你三块西瓜,五块哈密瓜,两块橙子吗?” “三盘护心肉,两盘掌中宝,五盘牛舌。”林间数了数,“没错。” “盘对应的量词不是盆吗!”梁见很悲愤,“我还喝了你们家一口酸梅汤呢!你――” “我操。”李磊坐不住了,飞快冲过来捂住了他的嘴巴。 林间仔细想了想,挺认同地点点头,拿走了他们桌上刚送过来的冰镇2L分享装大瓶可乐。 惨无人道。 梁见心痛得拼命往嘴里塞肉,边上的人转眼反应过来,格外激烈地抢成一团,刚上来的一篮子生菜转眼就见了底。 林间坐在边上,耐心地给他同桌拿生菜裹刚烤好还滋滋冒油的五花,仔仔细细地涂酱撒调味粉,又夹了两小片辣白菜包严实:“没事儿,不着急。” 时亦听见动静不对,下意识坐起来了点儿,往他们那桌看了看。 “他们喜欢抢,跟咱们不一样。” 林间抬手,在他同桌眼前遮了一把,搬起剩下几个盘子一块儿摞上去,把包好的肉递给他:“好了,吃吧。” 烤肉这东西特别容易饱。可能是因为烤得焦香微脆、噗噗冒油的肉其实很占地方,吃起来还特别容易让人有成就感。 而且小书呆子吃东西看起来也特别有食欲,叫人看着就高兴,一不留神就吃撑了。 “屁。”梁见心超痛,“难道不是因为你们那桌的盘子摞起来都比我们二当家高了吗?” “我在跟我同桌说话。” 林间和颜悦色地转过来,看着还没脱离队伍的梁见跟吴涛:“别的小朋友都回家了,为什么你们两个还不走?” “马上就走。”吴涛举手,“我这个口就拐弯了。” 林间挺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梁见。 “我家在这边!”梁见悲愤大吼,“我也走在回家的小路上啊!为什么我要跟别的小朋友回家!” 时亦没忍住,咳嗽两声压了压笑意。 林间看着他,嘴角也跟着扬起来,拍了拍梁见同学的肩膀:“好了,拉姆达同志……” 他话头忽然微顿,抬头往不远处看了一眼,眉峰蹙了蹙。 “怎么了?”时亦问。 “没事。”林间握了握他的手,侧头看了一眼。 小书呆子也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视线没跟着他,盯着火锅店的方向出神。 林间稍微松了口气,走到街角,看着不远的那道人影,眼底一点点沉下来。 出的事多了以后,他经常会有些说不上是不是玄学的预感。 在看到那个眼熟的人影以后,这几天的心神不宁、莫名其妙没完没了冒出来的烦人念头,就好像忽然有了个结果。 早晚会有的,不想个什么办法就没法彻底解决干净的,无底洞一样纠缠着的结果。 在操场问过时亦,又没能得到答案的那个问题,忽然就又不合时宜地跳出来。 林间站在路灯照不着的阴影里,闭了下眼睛:“拉姆达。” 梁见听他语气不对,怔了怔:“啊?” “陪我同桌回火锅店,跟我妈说你们去找我写作业。”林间说,“就说我吃坏肚子了,忽然想上厕所。” “我操那个人渣又来了?” 吴涛瞬间反应过来,窜上股火:“他他妈还想怎么样啊?间哥,我们跟你――” “什么都没来,我吃坏肚子了。”林间挺平静,“记住了吗?” 吴涛张了张嘴,没出声。 “这个月的钱没给他,应该是来要钱的。” 林间把那口气呼出来,压下其余念头:“很快,不会耽搁太久。” 吴涛半晌点头,声音有点闷:“知道了。” 林间看了一眼梁见。 梁见看了一眼手机。 又看了一眼。 “记住没有?” 不能让那个人渣见着林女士,林间没多少时间浪费,语气沉下来:“说话,别玩儿手机。” “不是……” 梁见探头往街口看了一眼,咽咽唾沫:“间哥,你觉得他――就那个人渣,有没有可能还带了另外一拨帮手,分头过来一个闹事儿一个下手之类的啊?” 林间眉峰蹙得更紧:“什么意思?” “没有没有没有。”梁见说,“就是我在强烈的迷茫驱使下做出的一种揣测。” 毕竟除了“二当家正好发现了另一拨欠揍的敢招惹火锅店的混蛋并且去揍人了”这个唯一合理的原因,也没有什么能解释时亦为什么会忽然给他发消息,叫他跟间哥请个假了。 梁见飞快按灭手机,举手汇报:“是这样,二当家刚刚给我发消息,说他肚子疼,去厕所了。” “那家店真有问题?”林间来不及多想怎么回事,皱了下眉,“严重吗?” “不不不严重。”梁见飞快摇头,“你放心去吧,我保保保护二当家。” 林间看了一眼吴涛,后者立刻点头:“我也不走,放心吧。” 林间压了压快顶到眉心的烦躁,深吸口气呼出来,把书包扔给吴涛。 刚要过去,梁见又拼死颤巍巍叫住他:“间哥。”林间站住:“什么事?” “就――你们。”梁见觉得自己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奄奄一息,“不会去一个厕所……对吧?” 第六十七章 梁特工没能得到答案,在他间哥平静的注视里飞快缩起脖子,扯着吴涛朝火锅店的方向跑远了。 “去哪儿,不是去找家属吗?” 吴涛被他扯得莫名,拽着人往回拉:“你不会真觉得那个垃圾能有这个脑子吧?还知道兵分两路,找人去火锅店――” “我也希望不是。”梁见是过来人,叹了口气,“但我希望没有用,咱们要是再不快点儿过去,间哥家属可能已经收工了。” 吴涛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跟着他一路冲进了夜市。 这顿烤肉吃的时间不短,这会儿正是人来人往热闹的时候,摊位前几乎已经挤不下人。 梁见也不知道他二当家是靠什么锻炼的侦查技能,扯着吴涛东钻西钻,一路插空跑到火锅店那条小巷子,巷口已经能看见几道黑咕隆咚的人影。 这条路里面没有路灯,太黑,看不清究竟怎么回事,只能看见人影缠斗在一块儿。 有人拎着木棒,有人拿着橡胶棍。 有人带了刀。 “操!”吴涛骂了一声,压低声音,“报警!快点儿!” 梁见第一次亲眼看见这种货真价实的打架,努力冷静地跟上趟,飞快拨了电话。 有人看见了他们两个,一眼看见梁见手里的手机,骂了一声过来要抢,被吴涛抻了根盖房子的木板狠狠抡过去。 离得近了,不难隐约看出来眼前的情形。 几个人围攻一个,应该是怕惊动了火锅店里的人报警,没人出声,全是闷声下狠手。 拦着这群人的身影有点眼熟,下手一样狠得要命。扯过水管砸在一个人头上,反身拿肩膀重击侧面的人胸口,没等对面缓过气,已经拽着被抡过来的橡胶棍兜头杵下去。 吴涛看得后背发凉,没立刻想起来间哥的朋友里有没有这么一号人,也没时间想,扯了跟边上的铁管冲了进去。 “等――”梁见一句话没说完,眼睁睁看着吴涛冲上去,急得不行,“二当家!” 时亦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吴涛跟一个小黄毛打在一块儿。 小黄毛手里装样的甩棍没几下就被铁管砸在地上,吴涛把他踹出去,又有人提着橡胶棍从背后蹑手蹑脚摸过来。 橡胶棍的路线有点偏,贴着后脑重重抡下来。 吴涛被带起来的劲风惊出一身冷汗,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时亦扯着那个偷袭的鸡窝头,把橡胶棍拧下来,抬腿直接踹在小腹。鸡窝头甚至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坑,就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吴涛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家――” “别问!回头跟你说!”梁见屏息凝神放哨,急得不行,“帮二当家的忙!” 吴涛下意识抬起头,迎上时亦的视线。 虽然间哥家属平时也没什么表情,但现在的时亦又显然跟他们熟悉的那个完全不一样。 明明刚才那根橡胶棍要是砸实,他说不定就要交代在这儿,这会儿时亦看着他的目光也依然没有救了他一命的波动。 平静得甚至有点漠然。 …… 他来不及多想,下意识配合时亦,挥着铁管抡翻了一个扑上来要偷袭的胖子。 这群人手上的东西都不起眼,看着杂,其实一点都不好对付。 一看就是没少打过这种群架的。 吴涛也没少打过架,从没觉得这么费劲儿过,及时扔了被绞住的铁管,堪堪闪过捅过来的刀:“见了鬼了,那个人渣都从哪儿找的人!” “不是他找的。”时亦说。 时亦这个时候的状态就一点都不像会跟人交流,甚至连注意没注意他是谁都不一定。吴涛愣了下,险些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赌输了,高利贷。”时亦抢下来根甩棍,扔到他怀里,“抵押了火锅店。” 吴涛被这个人渣的不要脸程度彻底刷新了下限:“操?!” 时亦能跟他说这两句话已经是极限,没再开口,扯过一个拿着刀的手臂,侧身贴近反肘磕上太阳穴。 感觉到手里的胳膊一软,他扯着人拽近身,抬膝重重顶在上腹,把人撂在地上。 刀一起掉下来,被他一脚踢出了人群。 这些人不好对付,他也察觉得到。 原本以为用不了这么久,上手的时候才意识到没那么容易解决。 他现在这种状态并不正常,能撑得住的时间也不多,如果这些事林间不知道,就没办法及时处理。 时亦闭了下眼睛,重新集中注意力,没躲直砸下来木棍,右手毫不留情地捣进一个人的上腹, 在对方弯腰的间隙,他已经拧身单肘从背后夹击,直接结结实实砸在了地上。 警哨声响起来。 手电筒的刺眼光芒射进来,几个警察冲进小巷:“都不准动!” 夜市这种环境本来就不适合出警,火锅店的地理位置也偏僻,警车开不进来,不一定能把这群人全都堵住。 时亦攥着跟橡胶棍,察觉到对面纹了条过江龙的男人要跑,手上力道骤然使足,一把朝自己拽过来。 纹身男身不由己踉跄两步,下意识摸出匕首乱划。时亦侧头让过去,手肘横向重击,抢过匕首扔在地上,抱肘向上毫不留情捣中下颌。 纹身男闷哼一声,软塌塌倒下去。 吴涛手抖得没拿住甩棍,索性一把扔在地上,拄着膝盖精疲力尽喘了两口气。 时亦往后退了一步,正要离开,脚步忽然一顿。 林间的妈妈应该是听见了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火锅店。 温婉的老板娘面颈部还都是当年的罪证,扶着门框,脸色被手电的光映得微白,定定看着眼前的情形。 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时亦没能再迈得动步子。 耳畔响起尖锐嗡鸣,混着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晃了晃,轰然一声。 彻骨的冷从头往下一点点蔓延,扼住了他的喉咙。 …… 林间的妈妈受过刺激。 家暴的伤痕已经好了,但阴影不可能彻底修复。 不能再让刺激因素重新出现,甚至不能让这个因素靠近她习惯和接纳的生活区域。 不能毁了她跟林间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好不容易熬过了那么多难过的事,撑过了那么多次伤害,才终于找回来的平静安宁。 时亦扶了下墙,转身想要尽快离开,忽然听见身后林女士和梁见的惊呼声。 他回头,打红了眼的纹身男挣开警察,捡起匕首,朝他踉跄扑过来。 时亦没能迈得动步,本能抬手护了下胸口。 右臂尖锐地一疼,吴涛已经冲过来,一脚把晃晃悠悠的纹身男重重踹在了地上。 时亦低头看了看。 不疼,有温热的液体顺着手指往下淌。 有点凉。 时亦下意识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朝林女士鞠了个躬,转身想走,忽然被人从身后拽住了胳膊。 他怔了怔,看着气喘吁吁跑过来的林女士。 林女士弯下腰,拉过他的右臂:“快回家,家里有绷带跟药。” “不用。”时亦不知道自己发没发出来声音,尽力张了下嘴,“阿姨――” “阿姨不害怕。” 林女士蹙紧了眉,轻拍了下他的脑袋,仔细查看他的伤口:“你们这些孩子……就算眼瞎遇着过个人渣,我也是当妈妈的啊。” - 死胡同里,林间又一次把林女士眼瞎遇上的人渣毫不留情踹倒在地上,踩着他胸口蹲下来:“再说一遍。” “还,还钱,我自己还。” 男人被揍得奄奄一息,口齿含混不清,艰难重复:“跟高利贷那些人说,我欠的钱是我的,火锅店跟我――跟我没关系。也不准找,找你身边的人,不准找你朋友……” “有什么话,叫他们来找我说。”林间说,“不然我不会讲规矩。” “找你,找你说。”男人被吓破了胆,本能继续跟着他重复,“不找你妈,不找你朋友。” “如果火锅店出事,或者我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出事,我会直接来找你。” 林间闭了下眼睛,把人踹开:“滚吧。” 男人欲言又止:“可是――” 林间蹙紧眉,等着他说话。 男人滚了一身和着血的灰尘土块,蜷在地上,畏畏缩缩半天:“可他们说不定已经――已经去收火锅店了……” 林间目光骤然一凝。 男人还想说话,迎上他的视线,被差点儿翻涌出来的冰冷戾气慑得心惊胆战:“我,我回去就跟他们说!火锅店不是我的,我没资格抵押,我跟他们说!你让我走……” 林间没忍住,朝他重重踹了一脚。 男人疼得一口气没上来,趴在地上半天,终于堪堪缓过口气,挣扎着往后爬。没爬出几步,就被他一把扯着领子拎起来。 “你记着。” 林间眼底全是戾色,毫不掩饰的危险寒意从瞳底透出来,嗓音压得格外低:“如果不是因为我还不能把这辈子搭在你身上,我早就弄死你了,你明白吗?”男人浑浊的眼睛动了动,满是惊惧:“我,你――” “我现在不动你,是因为我现在还想往上爬,我他妈不信我这一辈子就必须被你拖死在这儿。” 林间单手扼住他的喉咙,冷眼看着他徒劳挣扎:“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真逼到我没得选了,我会来找你。” 男人脸色逐渐开始发绀,挣动的力道也越来越弱。 林间闭了下眼睛,松开手,看着他烂泥似的摔在地上拼命喘气,转身离开。 梁见跟吴涛这会儿差不多应该已经到了火锅店,如果已经出了事,再怎么也会跟他报信,手机不该到现在都没任何动静。 他反复看了几遍手机,还是加快脚步,拨通了梁见的电话:“在哪儿,有人去火锅店闹事吗。” “有,不过人已经打完了。” 梁见紧跟着接上他的话,又叫了一声:“间哥……” 林间听着他欲言又止,蹙紧眉,从刚才起就挥不散的隐约不安又冒出来:“怎么了?” “人打完了,警察也来过了,火锅店没事。” 火锅店门口乱糟糟一团,不少食客都出来看热闹。时亦没走成,被林女士拉回了屋,还不知道情况。 梁见举着电话,回头看了一眼,咽了口唾沫,适当处理掉了一部分真相。 “就是你同桌有点儿――可能有点儿吓着了,状态不太好。你能跟我们说一下这种时候该干点儿什么吗?” 电话对面短暂地静了几秒。 静得过分,梁见几乎以为是自己手机出了问题,下意识叫他:“间哥?间――” “等我。”林间说。 梁见愣了愣:“啊?” 林间没再废话,挂断了手机。 林女士放下镊子,换了块碘伏的棉球。 匕首的伤看着吓人,其实也挺}得慌。 伤口不深,但挺长,狰狞地落在原本就不少的陈旧伤痕上,血把外套浸了一片。 脱外套的时候,时亦本能地还想躲,被她往脑袋顶上又轻拍了一把,就再没动过。 “还好,没有锈。”林女士皱着眉,尽量放轻动作消毒,一边给他对着伤口轻轻吹气,“疼不疼?” 时亦垂着视线,没动也没出声。 吴涛以为他走神,想叫一声提醒他,被梁见眼疾手快拽了一把,摇了摇头。 林女士有点担忧,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吗?” 男孩子脸色比刚才甚至还白了点儿,衬得眼睫漆黑,额间全是冷汗,一摸满手的冰凉。 “没关系,不用忍啊。”林女士替他拂净额头的汗,“疼就叫出来,不怕的……” “静,静姨。” 梁见犹豫半晌,挣扎着出声:“可能我知道的不是特别清楚,时亦的情况有点儿特殊。” 林女士微怔,抬手覆在时亦发顶:“怎么了?” “我也说不好。”梁见张了张嘴,回头看了一眼,“就――您别介意,虽然他特别能打,但其实特别好。” 林女士没太明白,摸摸时亦的头发:“特别能打不好吗?” 梁见:“……” 太好了。 他也想知道特别能打有什么不好的。 为什么两个特别能打的人就一定要装成菜鸟隐姓埋名潜伏新手村。 为什么命运还偏偏赋予给他了这么个命中有沟的重要使命。 “没不好。” 梁见深吸口气,横了横心压低声音:“就是――间哥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要是您愿意,可能得请您帮个忙……” 他的话音还没落,火锅店的门已经被人砰地一声推开。 “我操又来?!” 吴涛一个激灵跳起来,顺手就去抄家伙:“没完了是吧!欠揍的玩意儿――” 欠揍的玩意儿没在外头多停,几步冲到里屋门口,推开了门。 吴涛愣了愣:“间哥?” 林间喘着粗气,单手伏在门框上,匀了匀气息,没说出来话。 桌前的男孩子终于有了这么长时间的第一个反应,肩膀微绷了下,轻轻抬头。 第六十八章 梁见低头看了看时间。 林间才给他打完电话不到五分钟。 夜市那个人流密集度,加上刚才警车造成的新拥堵,他间哥可能是踩着房顶飞过来的。 林间的气还没喘得太匀,往屋里扫了一眼,眉峰紧拧起来,快步过去:“妈?” “嘘。”林女士跟他做了个手势,加快动作,帮时亦敷上药布绑好绷带,仔细打了个结。 林间离得远,被挡着看不清,扫了一眼边上外套的血色,胸口猛地一抽。 时亦像是不知道疼。 哪怕被人在处理伤口,小书呆子的神色也依然没什么变化,嘴唇上没半点儿血色,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 林女士把最后一个结系好,朝林间比划了个手势,一手一个小朋友,拖着梁见跟吴涛出了里屋。 门在身后轻轻合拢。 破了的外套跟用过的棉球纱布也一块儿带走了,桌子上挺干净,时亦像是被门锁合拢的咔哒一声惊了惊,微微打了个激灵,转头看了看。 “没事儿,就咱们两个。” 林间快步过去,护住他胳膊上的纱布:“小书呆子,出什么事儿了?” 时亦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话的意思,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林间胸口疼得有点儿闷,吸了口气,拢着时亦的手握了握。 冰块一样。 “没事儿了啊。”林间摸摸他的头发,肩膀倾下来,把人裹进怀里,“我不是回来了吗。” 时亦对他这句话有反应,肩膀抵在他胸口,打了个哆嗦。 林间忽然有点后悔。 在篮球场的时候,他试探着问过时亦,能接受他不在多久。 不能不承认,在问出来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想得确实是万一真到了没得选哪一天,小书呆子要怎么办。 他给自己的时间原本没有两年这么短。 高中念完了,高考结束了,然后会是什么样,没有任何把握。 走不了怎么办。 要是他没得选了,他同桌怎么办。 要是他只能带着林女士走得远远的,彻底离开所有能被找得到踪迹的地方,他同桌怎么办。 问题早晚要解决,他带着林女士出国、时亦出国留学念书这种可能性,除了他走在路上被天降彩票砸中脑袋,就只给他剩了做梦这么一个实现途径。 他不想考虑这些挣不脱铰不断的、能闷得人窒息的现实,又不能不考虑。 他要想的事太多了,不能不提前做准备。 …… 但不该是今天。 林间看了一眼日历,收拢手臂,抱着人往怀里圈了圈。 是他没考虑周全。 问时亦这个问题的时候,他还没想到那个人渣会赶在中秋节的前一天来找事。 也没想过时亦会出事。 更没想过时亦出事的时候,他会不在。 林间闭了闭眼睛,把这会儿绝不能露出来一星半点的戾意牢牢压回去,揉揉怀里冷冰冰硬邦邦的小丧尸:“时亦?” 时亦靠在他胸口,看不到是不是睁着眼睛,呼吸听得几乎听不见。 “时亦,是我。” 林间牵着他一块儿坐在地上,扯下床被子掖在两个人身后,拢拢他的手:“我回来了。” 这样的坐姿比刚才放松不少,小书呆子跟着声音抬起头,拢起发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回来了。”林间说,“不走了,不让你等了。” ……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但又好像确实有哪个词一不留意,碰在了小丧尸外头那个摸不着看不见的透明罩子上。 时亦的反应比刚才大了一点儿。 被他攥着的手动了动,冰冷的手指回弯过来,试着回握住了他的手。 “你看,是真的。”林间耐心地让他握着手,五根手指一二三四五握过去,“不是幻觉吧?” 有一点儿光亮从小书呆子的眼底亮起来。 林间朝他笑了笑,挪得更近了一点儿,留神护住了他伤着的胳膊,叫人靠在自己肩膀上,顺便扯着被子把两个人裹成了一坨。 小书呆子可能是觉得闷,低头看着沉甸甸压在身上的被,空着的手拽了两下。 “裹一会儿。”林间蹭蹭他头发,“我小时候有心事,就把自己缩到被子里裹着。” 时亦攥了攥被角,转回来看他。 “……没用。” 林间差不多能猜出他认真过头了的同桌想问什么:“从心理学角度,这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本能行为,从我妈的角度,这就是我嫌家里收拾得太整齐了。” 他同桌特别好哄。 稍微逗一逗,就特别配合地跟着笑,嘴角一点点抿起来,眼睛也跟着弯。 林间看着他努力朝自己笑出来,胸口疼得眼前都有点儿冒金星,吸了口气,抬手覆上时亦的眼睛:“小书呆子。” 时亦在他掌心里眨了下眼睛。 “闭眼睛。”林间说,“不笑了,没事儿,听话。”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嘴角扬起来的微沉弧度一点点落下去,阖上眼。 格外温柔的触碰落在他合拢的眼皮上。 跟指腹的薄茧触感不太一样,格外软,稍微有点干。 力道轻得像是磨蹭。 轻微到几乎察觉不出的气流扫过他眉梢,在睫根撩起来点儿想揉的痒。 林间察觉到自己的衣服往下沉了沉,没往后退,拢住了小书呆子攥他衣服的手。 时亦的手攥得越来越紧,最后几乎已经有点发抖,像是打破了什么始终横亘在内外之间的封闭,呼吸忽然开始急促。 水汽从紧阖着的睫间涌出来。 林间不是第一次看见时亦哭。 上次他同桌在雨里没什么预兆地蹲下去,其实也吓了他一跳。 小书呆子哭起来不出声。 一点儿动静都没有,不看见往外涌的眼泪,几乎意识不到他在掉眼泪。 能把自己硬生生憋晕过去的哭法,肩膀绷得死紧,搀着尽全力想把眼泪憋回去的咳喘。 越喘越急,怎么努力都吸不进去气,整个人靠在他胸口微微打着哆嗦。 “不着急。” 林间怕抻着他的伤口,一只手握着他的胳膊,俯身引导他换气:“先调整呼吸,小书呆子,跟着我说的做。” 时亦死死抵着他的左肩膀,刚摇了摇头,就被他托住脑袋,揉了两下。 覆上来的手掌温暖干燥,时亦张了张嘴,下意识抬头。 “能行。” 林间耐心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稳稳当当接着他的视线:“我们家小书呆子特别厉害,肯定能行。” 时亦靠在他身上,尽力跟着他的声音呼吸了十几次。 身上冰冷发麻的状态慢慢过去,气息一点点平稳下来,嗓子也终于能隐约发出点声音。 他试了几次,终于把话说连贯:“林阿姨――” 林间低下头,看着他的口型:“阿姨怎么了?” 时亦怔忡抬头:“没事……吗?” 林间愣了愣,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看:“应该是有事儿吧?梁见跟吴涛都帮忙跑堂算账呢。” 时亦:“……” 林间看了一眼,确认:“有事儿,挺忙的。” 时亦:“…………” 对话的方向可能出现了点儿意料之外的偏差。 林间隐约觉得有点不对,摸摸时亦的脑袋:“出什么事了?” “阿姨――” 小书呆子攥了攥拳,像是终于一点点弄明白了什么早就弄错了的事,黑净的眼睛里隐约亮起来点光。 他靠在林间胸口,抬起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没被我吓到吗?” - “为什么呀?” 林女士擦了擦汗,把手帕叠起来收好,摸了摸来问自己这个问题的儿子有没有发烧:“我要是这么容易被吓到,你当初不早就被打死了吗?” 梁见吴涛:“……” 时亦:“……” “……”林间心服口服:“您说得对。” 火锅店这会儿已经快打烊了,今天的客人都已经清场。外头的变故没怎么影响生意,甚至还有不少人为了看热闹听八卦,进来拼了好几个桌。 林女士指挥着儿子带回来的小朋友们帮忙收拾,摸了摸时亦的头发。 时亦绷了下肩膀,摒着呼吸,下意识把胳膊往身后藏了藏。 林女士俯身,握住他的手:“你怕阿姨害怕你吗?” 她问得有些绕,几个人却都能听得懂,手里忙活着搬椅子拖地擦桌子,耳朵飞快竖了起来。 时亦又有点儿说不出话。 头不知道是疼是晕,心跳得格外快,不使劲儿压着,说不定都能从哪儿直接蹦出来。 他往后退了半步,把右手彻底藏到背后,张了张嘴:“我――” “阿姨不怕。”林女士先笑了,揉揉他的脑袋,“你们都是好孩子,阿姨都不怕。” 时亦胸口猛地一疼,低头摇了摇:“我不是。” “可我刚刚明明看到了啊。”林女士笑了笑,“三个特别好的孩子帮忙护着我们火锅店。要不是你们,小间现在大概就得蹲在地上捡碎盘子了。” 林间放下手里的凳子:“妈。” 林女士抬头:“怎么啦?” “能给我一个比较酷的工作吗?”林间说,“比如踩着桌子重新安窗户,或者飞檐走壁换灯泡之类的。” 林女士脑补得很细致:“可盘子谁捡呢?” “……”林间:“您在桌子上小心点。” 间哥的威严堪堪守住了最后一寸。 梁见和吴涛被他们间哥平静地死亡扫视了一眼,抖着肩膀埋下头,抽搐着笑出了几百种表情包。 “小间一直很懂事。” 林女士看了一眼竖着耳朵的几个人,声音压得更轻了点,把时亦领进了里屋:“五岁的时候,他就会为了我跟那个人渣拼命了。” 时亦微怔,下意识抬头。 “可他才那么小,又打不过。”林女士无奈地笑了笑,眼底苦涩一闪而过,轻呼了口气,“你知道他的手伤吧?” 时亦忽然冒出个念头,心跳微快,迎上林女士的目光。 “他被那个人打断了两只手,从楼梯扔着滚下去,发高烧,断断续续昏迷了一个星期。” 林女士声音很轻:“当时在医院,我就想,只要他能活,就什么都无所谓了。” 时亦第一次听这些,肩膀绷得格外紧,尽力压了压砰砰作响的心跳,嘴唇抿得有点发白。 “没关系,都过去了。” 林女士摸摸他的头发,重新笑起来:“后来我就想了个办法。” “什么?”时亦问。 “给他买一个哨子,挂在脖子上。”林女士说,“那个人敢动手,他就用力吹哨,我就去跟那个人渣拼命。” 时亦听得怔忡,迎上林女士的视线。 现在的火锅店老板娘温婉柔和,温温柔柔的不笑不说话,根本没办法从身上看出一点这段经历的影子。 过去的挣扎,过去的绝望,所有的伤口好像都被抹平了,只剩下纵横交错的疤痕。 “会打架一点都没有不好,重要的是用在什么地方,怎么打,为什么打。” 林女士靠在椅子里,单手托着腮,神色挺认真,甚至还隐隐透出点向往。 “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老娘打架可以超厉害,拆了那个人渣,还我儿子自由。” 时亦:“……” 火锅店放的那些重金属摇滚好像忽然有了非常合理的解释。 可能并不一定是他同桌喜欢的风格。 “所以你好不好,和你会不会打架,一点关系也没有。” 林女士的豪迈气场一现即收,又温温柔柔地弯起眼睛,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我觉得你是好孩子,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好孩子。” …… 林间听见里屋的动静,一把扔下笤帚冲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只剩下了林女士一个。 “出什么事了?” 林间本来以为林女士能把人哄好,往四周看了一圈,莫名心慌:“妈,您不会撸袖子踩着椅子给我同桌讲故事了吧?” 林女士也挺茫然:“没有呀,我好好坐着讲的。” 林间蹙了蹙眉:“说我打架的事儿了?”“才讲到第一段,做了个总结升华,还没来得及呢。” 林女士觉得儿子和儿子的小朋友可能还有点误会:“其实你们两个可以好好交流一下。梁见还拜托了我,说你同桌特别能打,但他没说完,我还不知道是拜托我告诉你还是别告诉你……” “行,所以我特别能打的同桌呢?” 林间根本没把这句话过脑子,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拉开抽屉找了一遍:“好好的人交给您了,您把人给我讲哪儿去了?” 林女士往上指了指。 “……”林间抬头看了看:“您把我同桌吓飞了?” “我也不太清楚。” 林女士同样有点儿困惑,如实给儿子描述:“当时他看起来飞快地熟了,撞了两次,然后就从天窗不见了。” 第六十九章 天都黑了,总不能一边在人家房顶上蹦,还一边拿手电来回晃。 真吓着一两个,说不定回头又传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都市夜谈传说。 林间摸着黑在房顶上拔腿溜达了一圈,打算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去别的房顶再寻找一波失落的同桌的时候,才终于在自家房顶上找着了已经熟透的小丧尸。 熟得非常透。 透得可能都快睡着了。 林间悬着的心落下一大半,顺着屋檐几步过去,把人从房顶跟隔壁招牌围出来的一个不大的小空间里捞出来。 小丧尸困得迷迷糊糊,被他捞出来还没站稳,看了他一眼就又闭上眼睛。 林间扶着他,叫人靠在自己身上站稳,数到三。 怀里头的小丧尸扑棱一声进化成了小僵尸。 “我看看,是不是我同桌。” 林间没忍住乐,清清嗓子,看着他同桌肉眼可见地重新变红:“听话,就看一眼。” 他同桌一眼都不让看,低着头,借着底下窗户漏出来的光能看见用力绷着的嘴角。 用力绷着,还往上扬。 “听着什么了,高兴成这样?” 林间笑着把人拉过来,抵着额头蹭了两下:“我妈跟你说什么了?” 时亦摇摇头,忽然伸手抱住他。 “说说,分享经验。”林间及时回手把人捞稳,“你不知道,我有个同桌。” 时亦微怔。 “我同桌特别好,特别乖,就是爱上房顶。” 林间一本正经:“什么话这么好用,我得学学,回头逗我同桌高兴。” 时亦没绷住,抿了下嘴角。 这个人忽然正经起来,就没几次靠谱的时候。 时亦没理他,红着耳朵绕了个圈,回到两个人看过星星的地方坐下。 林间嘴角也扬起来,凑到他身边,挤了个地方:“什么时候跑那儿去蹲着的?” “你打开天窗跳出来,飞快地冲到隔壁房顶的时候。”时亦说。 林间:“……” 终于进化了的小书呆子学会了和同桌一起玩儿,看见他跳出来,就躲进阴影里准备吓唬他。 然后还没来得及吓唬,就眼睁睁看着同桌飞快地踩着隔壁的房顶跳走了。 人间真实。 林间张了半天嘴,实在没忍住,笑趴在了自己胳膊上。 时亦本来还想多绷一会儿,但他同桌实在乐得非常有感染力,也绷不住,莫名其妙跟着笑到了一块儿。 “完了。” 林间好不容易喘过口气,揉着笑酸了的脸:“明天估计就有坊间传说,中秋前一天晚上有鬼出没,专门在人房顶上笑了。” 时亦怔了怔:“要中秋了吗?” “啊?”林间觉得他同桌这个抓重点的能力挺神奇,“对,明天中秋,我们家不过这个节,就没特意画圈。” 时亦肩膀轻轻绷了下,没出声。 “主要是因为中秋节挺多人都出来吃火锅。” 林间隐约猜得到林女士都说了什么,笑着胡噜了一把他同桌的脑袋:“懒得在家里弄,又要吃团圆饭,跟过年一样,是我们餐饮行业竞争非常激烈的重要时刻了。” 他这句“我们餐饮行业”说得字正腔圆,时亦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烧烤摊小王子的事儿,低头笑了笑。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时亦转过来:“嗯?” 林间张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先乐了出来。 时亦这个干什么都答应的劲儿特别可爱。 这么发展下去,说不定他哪天一个脑电波甩过去,他同桌就能回头跟他嗯一声。 时亦看着他无缘无故对着自己咧嘴乐,抿了下嘴角,换了句话:“怎么了?” “抱一会儿。”林间咳嗽一声回神,“刚才我同桌抱我,都没抱完。” 时亦:“……” 林间还挺理直气壮,转过来张着胳膊等他。 时亦吸了口气,好不容易降温的耳朵又紧跟着一烫。 “换我抱我同桌也行。” 林间敞开怀抱,帐还算的挺清楚:“就是得多抱一会儿,毕竟还有汇率折算的问题……” 小书呆子的体温跟气息盈上来。 林间还没反应过来,看着胸口多出来的人,张张嘴,回拢手臂:“你是我同桌吗?” “……”时亦蹙眉:“什么?” “我同桌是不是被什么小鬼附身了。”林间抱着他揉了两下,“我看看,检查一下。” 时亦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捏脸摸手扯衣领揉了半天。 眼看这人借着连检查带占便宜的劲儿就要看他胳膊,时亦动了动,及时把右臂收到背后:“没事。” “这么明显吗?”林间抬着手,“就看看,刚才上房抻着没有?” “没事。”时亦挺坚持,把右手藏起来,额头抵在他颈间,“林间。” 林间觉得他同桌简直犯规。 尤其这种一想换话题转移他注意力,就拿脑袋蹭他颈窝这个新方法。 也不知道从哪儿总结出来的。 “我在呢。” 林间完全抵抗不了这个新方法,揉了揉他同桌的脑袋,轻轻胡噜着手感好到舍不得松手的短发:“怎么了?” 时亦闭上眼睛,没说话,轻轻呼了口气。 林间觉得这时候可能不适合提醒他同桌他领口没拉。 领口没拉上,半敞着,里头就只套了件短袖。 这口气全呼在了他锁骨边上那一块儿。 小书呆子整个人都不暖和,呼出来的气也就那么一点儿温度,最后只剩下微凉的气流,酥酥痒痒地从锁骨一路拂到别的不知道什么地方。 林间压了下不合时宜翻了个跟头的心脏,紧了紧手臂:“我在呢啊,小书呆子。” 衣服稍微沉了沉,不用低头看就知道他同桌又拽着他衣服不松手了。 “我在呢。”林间轻声重复,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说给自己,“没事儿,我在呢。” 时亦阖着眼,些微的热意涌上来,又慢慢落回去。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抱了挺长一会儿。 长到林间这个收债的都忍不住打算说点儿什么装点一下气氛,或者低头看看小书呆子是不是这么就地睡他怀里了,时亦忽然在他胸口出声:“我会收银。” “……”林间张了张嘴,“啊?” “帮忙。”时亦说,“火锅店明天不是忙。” 林间:“……啊。” 他甚至不太敢问他同桌是忽然思维就跳跃到了这儿,还是酝酿这么半天,就为了跟他展示收银的特长。 毕竟在房顶上。 问了可能就掉下去了。 时亦还在挺认真地想明天可能会忙的问题:“梁见他们会来帮忙吗?” “肯定不来了,来也得让我踹回去。”林间说,“中秋啊,好歹得回家一趟吧……”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有点儿后悔,嘴打了个绊,脑子没跟上,挺突兀地沉默了几秒钟。 更离奇的是小书呆子这一次居然反应得还格外快:“我有。” 林间:“……” 时亦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挺平静,看眼睛有点儿像是回了人群的那种疏离封闭,偏偏攥着他衣服的手又没松开。 不光没松开,还很可能是试图给他编个麻花。 “我这个毛病已经传染到我同桌了吗。” 林间拢住他的手,握了两下:“小书呆子,你再卷两下这件衣服可能就抽丝儿了。” 时亦笑了笑,放开了他的衣服,抬头看了看。 马上中秋,月亮格外的亮,照得星星都不怎么能看得见。 时亦握住他的手指,轻轻攥了下:“我家很正常,我不正常。” 林间蹙了下眉,想要打断,时亦已经继续说下去:“我没办法做到让他们满意。” “小书呆子。”林间轻声叫他。 时亦摇摇头,坚持把这句话说完:“所以我想,可以把家还给他们。” 林间圈着他的胳膊无声绷了下。 时亦没再说,抬头看着他蹙紧了眉不说话的同桌,碰了碰林间的眉心。 “我这是愤怒和质问的皱眉。”林间给他解释,“对你爸妈的。” 时亦牵了下嘴角:“不用。” 林间还皱着眉:“不行,松不开。” 时亦笑了笑,直接整个手掌糊上去,把他同桌据说松不开的眉头按平:“林间。” 林间不说话,看起来整个人都还挺愤怒和质问。 “后天。”时亦说,“能陪我去看老师吗?” - “间哥。” 李磊换上短裤短袖,迎着朝阳在场边热身,终于忍不住提问:“你不是明天才和家属出去约会吗。” “是。”林间扯扯衣服,打了个哈欠:“怎么了?” “所以是什么给了你不是黑色的眼睛跟黑色的黑眼圈?”吴涛绕着他转了一圈,“这至少得一宿一天一宿没睡了吧。” 梁见激情朗诵:“是黑夜吗?是责任吗?是爱情吗……” “是失眠。”林间揉揉额头,“都闭嘴,我同桌呢。” “让老万叫走聊天儿了。” 梁见自觉回答,指了指离操场不远的观众席:“看,二当家今天穿了红色的帽衫,它非常显眼,看起来很像是用来专门为你加油的。科学证明当各种颜色混在一起的时候,红色是最容易被注意到的提醒和警示标志,他现在接过了老万手里的沙锤……” 林间觉得他今天可能有点兴奋过度,绕了个圈,在场边坐下。 小书呆子昨晚睡着得挺快。 其实不光是快,他甚至还没来得及把人从房顶上带回去,他同桌就跟断电了一样,一头栽到了他怀里。 要不是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回,他说不定现场就能激情表演个带人跨栏房顶飞跃,一路直接杀到医院。 把人放到床上安顿好,他才有机会检查他同桌藏了一晚上的伤。 小书呆子根本不知道顾着伤口,纱布外面看着还好,里面已经洇了好几层,他都没能立刻下得去手。 进门的时候被挡着看不清,换纱布的时候,才知道居然伤成了这样。 林间闭上眼睛,靠着靠背闭目养神,调整了下右手的护腕。 重新上了被血冲掉的药,把纱布缠回去裹好,一通折腾下来,时亦都还睡得死死的,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然后他出去扔了趟沾血的纱布,草草洗漱回来,总共没两分钟,小书呆子就醒了。 推开门的时候,床上的男孩子反应格外大。 眼睛里的光甚至还有点儿恍惚,整个人已经条件反射抱肘护住胸腹,打了个滚从床上弹起来,格外警惕地站在了地上。 ……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对那两个完全没见过也没有印象的、只在时亦口中出现过这么一次的父母,生出了点极端激烈的情绪。 林间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使了点儿劲攥了攥手腕,睁开眼睛。 “间――哥?” 李磊张了张嘴,被他的杀气震慑得退了两步:“算了,算我没说。” 林间皱眉:“说什么了?” 李磊:“……” 吴涛跟梁见刚跟他说了昨晚的事,李磊不太放心,准备让他再休息休息,调整调整状态,实在不行了再换他上场。 “不用。”林间松开手腕,“我又不是棉花戳的。” “我们是。”李磊说,“你身上的杀气戳人都能戳出洞了,那个人渣又干什么了?” “跟他没关系。”林间说。 李磊愣了愣,下意识又往时亦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间没让他接着没完没了问废话,看了一眼场上:“戳出洞不好吗,裁判又不会因为我超凶就判我犯规下场。” “当然好。”李磊点点头,“但在场上的时候,你还是离我们比较近。” 林间蹙眉:“所以呢?” “所以。”吴涛举手,“你上场的时间如果太长的话,到时候可能先漏的是我们。” 梁见举手赞同:“所以间哥,你能先补个觉吗?” …… “没关系,我问了他们,林间同学经常是压轴出场。” 老万回头看了一眼场边,笑眯眯给时亦解释:“林间同学不做没把握的事,不会有问题的。” 时亦从场边收回视线,道了声歉。 “不怪你,怪我,这个时候不让你看比赛,还把你拉出来。” 老万笑了笑:“我们速战速决,争取三句话内把这件事说完。” 时亦对老万这个争取保持怀疑,没用反驳再来占三句话的名额,点了点头。 老万看了他一会儿:“你妈妈给我打了电话。” 时亦肩膀一绷,眉峰蹙起来,倏地抬头。 “她说你不接电话,不回短信,家里非常担心,想了解你的情况。” 老万很耐心:“我告诉她这是因为学校禁止同学们用手机,为了让你专心学习,你的手机被我没收了,这样可以吗?” 时亦站了一会儿,等着胸口插着的铁仟慢慢融化,点点头:“谢谢您。” “不用谢,其实没收你们手机好像才是我该做的。” 老万笑笑:“所以我们提前串个供,你要是放假回家的话,也替我保个密。” 时亦张了张嘴,实在不想多说,点了下头。 “还有你之前问我的,想联系一些笔译兼职的事。” 老万认为自己第一句话已经说完了,不紧不慢开始说第二句:“我找过几家,都需要先看样稿,参考水平和翻译风格来报价。你有类似的样稿吗?” 时亦在书包里翻了翻,拿出个本夹给他递过去,又道了句谢。 “不用。”老万接过来,“我帮你联系看看,顺便比一比价格,有合适的就发给你。” 时亦点头:“谢谢您。” “再谢老师都要秃了。”老万笑了笑,“笔译对高中的英语学习有点困难,但对你来说应该没问题。多练习练习可以大幅提升语感,现在看不大出来,将来一定会有收获。” 时亦没出声,点了点头、 “第三句话。”老万顺利说完了第二句,话锋一转,“时亦同学。” 时亦抬头,等着他往下说。 老万看着他:“你试过和你的父母沟――” “没有。”时亦说。 “……通。”老万后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愣了一会儿,声音轻下来,“是不能沟通吗?用不用老师帮忙?” “不用。”时亦往后退了半步,“是我的错。” 老万联系起第一句和第二句,忽然有点担忧:“时亦同学,你需要兼职挣钱是因为――” “不是为了离家出走。”时亦说,“老师,我住宿。” “哦。”老万显然松了口气,“哦哦。” 篮球赛已经开始了,林间没上场,枕着胳膊靠在场边,不知道是不是在看比赛。 时亦看了一眼,不太想再继续这段对话:“万老师,没什么事的话我就过去了。” 老万是好老师,不应该被牵扯到他的事里面。 他加快走了一段,听见老万格外执着地叫他,停下脚步,没转回来。 “时亦同学。”老万追上他,语气格外认真,“你试过跟你的父母吵架吗?” 在林间身边坐下的时候,时亦还没太反应过来老万和其他老师好像都不太一样的脑回路。 “想什么呢?”林间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递过去瓶还冰的可乐,“要作法吗?” 时亦被可乐贴着手背冰了下:“什么?” “作法回神,天灵灵地灵灵。”林间帮他把可乐拧开,“老万说什么了吗?” “吵架。”时亦说。 “……”林间:“我理解的那个,口少吵加木架?” 时亦点点头:“什么叫吵架?” 在他概念里的吵架,就是他不说话,他爸骂他,他妈掉眼泪。 如果这种就算是吵架,那他可能从初中开始一直吵到了现在。 可老万指的好像又不是这个。 他妈已经开始打电话了,他爸早晚会来骂他不懂事让妈妈担心,说不定等十一还会逼着他回家。 如果一直什么都不做,可能又会重复最开始的死循环。 时亦攥了攥拳,右手臂跟着泛起点儿刺痛。 林间在解决他家里的事,他也应当把自己的事解决。 自己的事解决了,就能一直帮忙了。 就能不让林间已经那么累,还要担心他。 “这么严肃?” 林间替他理了理衣领,摸出个小风扇打开开关,对着他呜呜呜地吹:“其实吵架也分情况,比如我想让你弄明白我在说什么的,跟我不想让你弄明白我在说什么的。” 时亦皱了下眉。 林间找了找按钮,噗地朝他瓿鲆黄水雾:“不想弄明白的很简单,你无情你无义你无理取闹,你才无情你才无义你才无理取闹。” 时亦:“……” “要是想弄明白。”林间话锋一转,挺认真,“那就说清楚,自己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心里怎么想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全都发泄出来。” “会听吗?”时亦问。 “不一定,这个得分人。”林间笑了笑,“就比如你跟我吵架,我这么讲道理,肯定会听。” 时亦蹙眉:“我不跟你吵。” “打个比方。”林间握了握他的手,看着小书呆子格外严肃的表情,没忍住笑了:“行,咱们俩相亲相爱,不吵架。” 小书呆子看起来很喜欢这个描述,抿了抿嘴角,没再反驳。 林间猜不着老万给他同桌灌输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念头,想了一会儿,继续补充:“但不管是哪种,其实适当的吵一架都挺有必要。” 时亦看着他:“为什么?” “能听进去,吵起来让他清醒清醒,知道他哪儿犯错了。” 林间摸了摸他同桌的脑袋:“听不进去,架就是给自己吵的。情绪攒久了总得发泄出来,一直憋着,怎么可能不生病啊。” 时亦低下头,攥了几次右手。 程航其实也想让他发泄过。那个时候他的状态还要比现在差得多,所以根本做不到,也没想过要去尝试。 …… 但现在说不定能行。 不行就打个草稿。 行的话就行,不行的话就再换别的办法。 再不行就再换一种。 他现在什么都愿意做,只要能好,他什么都能做。 走神的时间有点儿长,直到有点刺眼的阳光被林间的身影挡住,他才回神抬起头。 “这么灵吗?”林间一只手还罩在他头顶,“我刚念完妖魔鬼怪快显灵。” “……”时亦看着他:“有事?” “有点儿。”林间回头往场上指了指,“现在咱们比较落后。” 时亦微怔,抬头看了一眼。 决赛的对手实力很强,他们班的局势看起来就不太好。梁见上了两轮场,都有点蹬腿儿了,摊在边上一个劲灌水喘气。 运动会第一天的篮球决赛,争冠亚军,算是这么长时间来最重要的一个集体项目。 他们班紧张得快窒息了,老董的打油诗一串一串往外冒。班长脑袋上不知道为什么绑了块布,学委正在拿黑笔往上写加油必胜。 时亦皱了下眉:“差多少分?” “不多。”林间手搭凉棚看了看,“十三分。” 时亦:“……”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 “怎么了?”时亦问。 “小书呆子。”林间揉揉他的脑袋,“担心不行?” 时亦抿了下嘴角,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对这种集体赛事进行鼓励和安慰,张开嘴正要说话,林间已经单手拢过了他的后颈:“充个电。” 时亦愣了愣:“有人――” “特别快,就一下。”林间在他额头短暂的一贴,“下面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什么奇迹?”时亦问。 林间的手松开,直身站起来:“有间哥在,一切皆有可能。” 时亦抬头。 他知道林间说的是场上的局势,也知道老万就算再好脾气,也一定不会把这些事告诉林间。 可现在他抬着头,逆光看着林间站起来,阳光从短发的缝隙里渗出来。 林间微微偏头,咬着领口单手拉开拉链,眯了眯眼睛看着场上,慢慢往下拉。 …… 时亦按了两下蹦得有点儿疼的心脏,吸了口气。 “中二!中二!” 老董在场边,举着喇叭暴风怒吼,“耍什么帅!你脱个衣服要一年吗!赶紧过来准备!”林间飞快拉完了剩下的四分之三拉链,塞进他怀里:“帮我拿着。” 时亦:“……” 九班要了暂停,梁见下场。 接下来的几分钟,场上的节奏几乎彻底成了林间的。 从第一个开球起,林间就没再给对面反应的机会。 场边的尖叫声一浪接一浪,都盖过了有着浓郁气氛的伴奏和广播站宣读来稿。林间带球突破,假动作晃过对面防守的两个人,看都不看反手传球,李磊接球快传,林间已经站在了对面的两分线外。 对面立刻防的严严实实,林间接球回撤,身边转眼又贴上来人。 差不多是人墙的防御里,林间后撤半步,几乎没有任何预备瞄准,带球错位起身跳投。 篮球在空中稳稳划过条弧线,空心直中。 欢呼声炸响起来。 林间落地,看向场边格外显眼的小红僵尸,挑起嘴角,招了下手。 时亦听着心跳,重新深吸口气,一点点呼出来。 今天有风,林间没穿着外套,能清晰看到手臂肌肉的线条。 应该是因为上场的时间短,他今天的护腕只戴在了左手备用,右手上是那条细细的红线。 这么长时间了,稍微有点儿褪色,卡在少年轮廓清晰的腕骨上,跟着他的动作在风里轻晃了两下。 尤其阳光亮得耀眼。 林间得球,根本没理会对手的联防,带球突破直插篮下,重新组织起了九班的进攻。 记分牌一页一页地翻。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终于到了最后的决胜30秒。李磊怒吼一声,扣进一球,把比分重新拉平。 最后二十秒。 场边快翻天了,老董的嗓门尤其大,他们班人不少人都跳上了椅子。 声浪一层层往上叠,时亦胸口些微起伏,跟着站起来。 林间接球,晃丢了防着他的一圈人墙,冲到离三分线还剩大半米的位置,起跳压哨出手。 他比球先落地,在场边瞬间蔓开的窒息寂静里笑了笑,看向时亦。 时亦抬起头。 隔着密密麻麻人群,林间朝他笑了笑,举起右手晃了晃,一个手指一个手指扣下。 篮球在篮筐上转了三个圈,稳稳一歪,正中三分。 场边多静了几秒钟,铺天盖地的喊声忽然震天响起来。 有他们班喊破了嗓子的欢呼声,有观众的喝彩声,哪怕对手班级都跟着真心实意地鼓了掌。 “赢了!” 周成哲一把扯下头顶的布,顶着一脑门子水笔印大声喊:“赢了!冠军!我们是第一!” 他们班学生跟着喊:“牛逼!九班第一!九班必胜!!” “打得漂亮!” 老董用力拍了两下李磊的肩膀,扯着笑得合不拢嘴的老万,“都是好样的!你们班都是好样的!” 老万高兴得不行,四处找了一圈:“林间同学呢?” “不就――”李磊也高兴得有点儿发蒙,一回头,“我去,间哥呢?!” 时亦还没回过神,左手已经被人牵起来:“跑。” 林间的声音刚从他耳边擦过,他整个人就被他同桌带得差点儿飞起来。 给林间喝彩的人太多,他们冲得已经够快,这一路还有不少人认出来,兴奋地拥上去想要击掌庆祝。 林间哪儿人少往哪儿跑,眼看行踪就要泄露,小书呆子忽然回攥住了他的手。 不知道是跑得太快还是别的什么,贴上来的掌心头一回带了点儿澎湃的热意,牢牢攥着他。 林间抬头,刚要给他同桌一个默契的眼神,已经被他同桌兜头拿校服裹了个结实。 “跟着我。”时亦拽着他换了个方向,“我带你跑。” “……”林间加快脚步,从校服袖口给自己胡乱找了个小观察点:“小书呆子,你说实话,这样我还帅吗?” 时亦牵了下嘴角,带着他变了几次方向。 后面的人声渐渐拉远,再跑出去一段,终于只剩下挺缥缈的喧哗声。 “我同桌太厉害了。” 林间喘了两口气,把裹在自己脑袋上的校服解开:“咱们跑哪儿来了?” “科技楼,这边人少。”时亦也有点儿喘,“为什么要跑出来?” 林间:“啊?” 时亦抬头看他:“……” 林间:“……” …… 可太棒了。 他同桌这个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先配合他的习惯也不知道好是不好。 林间憋了半晌,还是没忍住乐了,领着时亦找了个阴凉的台阶坐下。 就打了最后一场,体力消耗还不算大,还不如跑这一通出的汗多。 林间找了个洗手台,洗干净手抹了两把脸,随便拿校服擦了一把。 他把从梁见哪儿搜刮来的一次性肥皂片递过去,看着他同桌一只手认认真真地掬水洗脸:“我同桌有我这么糙吗?” 时亦关上水龙头:“什么?” “用校服擦脸。”林间说,“没有的话,我就去小卖部买包纸巾。” 时亦没忍住笑了:“不用。” 林间扬扬眉,看着他显然没那么糙的同桌闭上眼睛,晃了两下脑袋。 “这是干什么?”林间问。 “风干。”时亦说。 林间:“……” 小书呆子认认真真地闭着眼睛风干,林间彻底喘匀了气,揉揉他的脑袋,坐下跟他说话:“跑是因为不能被堵,要是让他们堵着,肯定得抓着我的双手双脚往天上扔。” 时亦皱了下眉。 “是一种庆祝方式。”林间给他解释,“可能是被我描述的有点残忍。” 时亦看起来接受了他这个解释,舒了口气,想睁开眼睛,就被他单手遮住。 时亦习惯了他这个动作,在他掌心抬头:“干什么?” “能感觉出来不一样吗。”林间摸了摸他的眼皮,声音挺轻,“跟昨天。” 时亦微怔:“嗯?” 林间指腹覆着他微凉的眼皮,又摸了两下。 时亦坐了一会儿,心跳忽然莫名又开始快。 昨晚他的状态不好,记得其实已经不太清晰了,但还是记得林间在刚冲回来,回卧室抱着他的时候,确实这么安慰过他。 没有现在带着薄茧些微粗糙的触感,有点儿软,有点儿干。 还有气流打下来。 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又好像很不一样。 他张了张嘴,心跳跟呼吸都快得压不住,喉咙有点儿发干,下意识咽了两口水。 刚一抬手,就被温暖的手掌稳稳捞住。 “林间。”时亦攥住他的手,心底里始终不太清晰的念头翻腾上来,本能地叫他,“林间。” “我在,小书呆子。” 林间转过来,单膝抵在台阶沿上,上半身拢下来遮着他:“不跟他们庆祝,咱们俩能庆祝一下吗?” “能。”时亦说,“怎么庆祝?” “闭着眼睛。”林间说,“就一下,非常快。” 时亦下意识点头。 林间倾下肩膀,一只手拢着他的背,帮他分担了右手的分量。 少年的气息,跟阳光和风一起落下来。 吻在了他阖着的眼睛上。 第七十章 小书呆子这次没吓飞。 林间单手拢着他,屏息等了一会儿,试着放开手臂。 小僵尸整个人可能跟帽衫的色号差不多。 规规矩矩坐着的男孩子,就是整个人都不太动,估计不太记得怎么呼吸,微仰着头,看起来轻轻一戳就能倒。 林间没忍住,抬手戳了两下他的肩膀。 时亦重心不稳,没来得及回神,刚要往后倒,已经被他同桌探过来的胳膊及时护住。 他下意识撑了下地,睁开眼睛,迎上林间的视线。 “小书呆子。”林间把他重新戳回来,有点担忧,“你还记得怎么喘气吗?” 时亦:“不记得了。” 林间:“……” 时亦按了按可能早跳飞了的心脏,撑着台阶坐稳当。 林间护着他,察觉到小书呆子的右手动了动,就跟着松开了手。 时亦坐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碰了两下眼睛。 “难受?”林间始终注意着他的反应,有点紧张,低声开口,“抱歉,我――” “没有。”时亦说,“别动。” 林间张了张嘴,看着他们家小书呆子格外有实践精神地伸手过来,在他嘴唇上仔细按了按。 …… 他同桌可能是想让他也忘了怎么喘气。 林间没躲,让他按了一圈,视线落进时亦黑净的眼底。 亲下去的时候其实没想那么多。 念头是早有了的,蔓延着螺旋往上,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强烈得没法再忽略。 其实答案也早就有。 早就在那儿了,就是他不敢动。 “小书呆子……” 林间听见自己的嗓子有点儿哑,顿了顿,调整了下继续说:“你不难受吗?” “不难受。”时亦摇摇头,“这是用来庆祝的吗?” 林间忽然回过神,想起他同桌这个善于学习的习惯,爆炸警惕:“只有咱们俩能用。” 时亦没忍住,绷了几次嘴角,还是笑了出来。 林间仔仔细细盯了他半天,心头悬着的某些东西忽然轰隆一声落地。 他在震起来的漫天烟尘里坐了半天,不知道怎么就也跟着乐了,长呼口气,有点儿脱力地往后撑了下台阶。 这个姿势有点撅手腕,他才撑了一把,就被时亦轻轻攥住。 林间转过来:“嗯?” “我看看。”时亦握了握他的右腕,“疼吗?” 脑子这时候转的格外慢,林间反应了一会儿,摇摇头:“不疼。” 他顺着时亦的力道换了个重心,把手给出去,指了指他的右胳膊:“没事儿,小书呆子,你现在伤得可比我重。” 时亦没在意:“这算什么伤。” 林间眉峰又蹙起来:“怎么不算伤?” 时亦握着他的手腕,抬头看了看,伸手在他眉心揉了两下。 林间这回没再继续愤怒跟质问,被他揉了一会儿,就把那点儿又突如其来的情绪压下去:“时亦。” 时亦抬头看着他。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乐了:“就这么叫的时候不答应啊?” 时亦抿了下嘴角:“什么事。” 林间咳嗽了两声,都没压得住笑:“小书呆子。” 时亦:“嗯。” 林间:“小丧尸,小僵尸,小叮当猫。” 时亦:“……” 林间没把最后一个叫出来,慢慢呼出口气,抬手揉了两下他的头发,换了个他同桌能听得懂的语气:“时亦。” 时亦蹙了下眉。 同桌对他的情绪很敏感,林间没放任自己在心事里待太久,回过神正要说话,肩膀忽然被他同桌的气息整个裹住。 林间张了张嘴,嗓子忽然有点儿哑,咳嗽一声:“时……亦?” 小书呆子低下头,靠在他颈间:“嗯。” “没事儿,不答应也行。” 林间胸口没章法地疼了疼,圈着他同桌往自己这边挪了挪:“这是你新学会的安慰方式吗?” 时亦在他颈间点头:“嗯。” “不跟别人用吧?”林间忽然警惕。 时亦笑了,没应声,摇了两下头。 林间忽然觉得眼睛有点儿烫。 挺奇怪的。 明明都翻来覆去计划了一宿,亲一口过把瘾就跑,蹲随便哪个房顶上隐蔽着,等他同桌缓过来再回来哄。 然后在那一秒,就什么都忘了。 只剩下一直以来挣不脱的,能把他纠缠窒息的无力感,跟胸口已经压不住的情绪纠缠在一块儿。里头的左冲右突毫无章法地往外撞,勒在外头死死束缚着的那张网上。 撞得生疼。 时亦不清楚他出了什么事,但还是本能地察觉到他同桌现在的状态跟平时不大一样,收紧手臂抱住他,侧头贴了贴他的脸颊。 “小书呆子。”林间嗓子哑得不行,低声叫他,“时亦。” 时亦点点头:“嗯。” 林间没再出声。 肩上一沉,衣物稍微洇开点儿潮意,有点烫。 时亦抱着他,一下一下胡噜着他的背:“间哥。” 林间自暴自弃地埋在小书呆子的帽衫里不出来:“现在没有间哥,间哥还在天上飞呢。” 时亦没太明白他同桌为什么要上天,没再出声,调整了两下姿势,下颌也搭在他肩膀上。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才感觉到伏在他肩头的林间动了动,单手撑了下膝盖,轻呼口气从他肩头支起来。 没等他抬头,两边的耳朵已经都被林间抬手覆住。 时亦眨了眨眼睛,在林间腿上画了个问号。 酥酥麻麻痒痒的问号转了个圈,林间扯了扯嘴角,拿下颌蹭了蹭他同桌的头发。 小书呆子对这个安抚的动作很熟悉,没再动,也没再给他画问号。 黑净的眼睛眨了两下,落在他可能是有点红的眼角,眉毛轻轻蹙了蹙。 “没事儿。”林间说了一句才想起来他被自己捂着耳朵,微哑地笑了一声,轻叹口气,“时亦。” 时亦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 林间深吸口气,压着想再亲他同桌一口的冲动,抵上他的额头:“小书呆子。” 他牢牢捂着时亦的耳朵,半晌才扯了下嘴角,轻叹了口气。 “我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你啊。” - 中秋的火锅店简直就是决战华山之巅。 他们这一片都有中秋团圆饭的习惯,这次赶到十一假连放,连上班的都回来探亲,偏偏还都不愿意回家做饭。 工作量激增到林间都没工夫再考虑他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喜欢他同桌的事儿。 “间哥,你可怜可怜我们。” 吴涛他们几个被林间一脚一个踹回了家,吃过团圆饭就又死皮赖脸跑回来,非要在火锅店帮忙:“今天出分,给家长发短信,学校难道不是想要我们死吗?” “学校应该是好心,觉得至少团圆佳节,家长们不好意思下死手揍。” 梁见挺理智,抱着个西瓜咔咔咔切块:“知足吧,我堂哥他们考研成绩还是大年三十出呢。” “凶残。”猴子刚抱着一摞欠洗的盘子回来,一屁股坐在边上咔咔咔吃他刚切的西瓜,“学霸的世界,幸亏我不考研。” …… 林间从外头进来,正好看见举着块西瓜皮追杀猴子的梁见:“出什么事了?” “夺瓜之仇。”李磊给他解释了一句,“间哥,你跟家属今天白天是私奔了吗?” “……”林间转回来:“你们都传成这样了?” “这算是传得最理智的了吧。”李磊想了想,掰着手给他数,“你把他抢走按在墙上亲了,你把他扑倒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了,你把他抢回火锅店当压锅夫人了……” “为什么是压锅不是压店――”林间揉揉额头,“算了。” 他放下手里的一摞菜单,走到水池边上,把盘子一个一个塞进带消毒的洗碗机里:“没事儿别瞎传。” “放心,就热闹两天,他们现在还嗑老万跟老董呢。” 李磊走过去给他帮忙:“间哥,所以你跟家属――” “没事儿。”林间说,“我跟家属很好,非常好,特别好。” 李磊被他结结实实堵回去,张了张嘴:“哦。” 林间看起来显然对他这个回应挺不满意,蹙眉扫过来一眼。 “……哦!”李磊换了个反应,“所以间哥,你不打算跟他说明白吗?” 林间攥着盘子顿了顿,接着往洗碗机里放:“说明白什么?” “你――”李磊气结,压低声音,“我们又不瞎!” “我们就算瞎了也是晃瞎的。” 吴涛切着哈密瓜,给梁见跟猴子让了个走位,举刀补充:“又撑又瞎,超满足。” 林间被这帮格外没谱的人气乐了:“少瞎说,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们家哈密瓜有问题。” 吴涛咧嘴一乐,自己吃了两块。 “间哥,你顾虑的我们其实也差不多都知道。” 李磊在他身边帮忙,坚持不懈:“可你一个人背着这么多,都累成这样了,就没想过找个人帮忙吗?” “一个人累,所以我就找了我同桌帮忙。” 林间点点头:“我喜欢他,想跟他谈恋爱,就是因为我想让他帮我一块儿扛,想把他拖进这个泥潭里头,跟着我一块儿爬三步掉两步。” “不是!”李磊有点儿着急,“你怎么能这么想――” 林间很平静:“那我应该怎么想?” 李磊忽然语塞。 林间的事他们是看在眼睛里的,还有他那个人渣生父有多浑,多不是东西,多破裤子缠腿似的甩不脱。 他们这些人都知道,但也都没法真的体会到那种真被拖住的无力跟窒息感。 离婚没有用,离开那座城市也没有用。 哪怕这一次打服了,下得手多狠,放多狠的话,只要下次没钱了,又欠债了,那个人渣依然会从沼泽里伸出手,拖着林间也拖着静姨,死死拖着。 再多了一个,除了被拖住的人数加一,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可你没想过。”李磊张了张嘴,“万一家属愿意跟你一块儿扛呢?” “不是他愿不愿意的事。”林间把最后一个盘子放进洗碗机,洗了洗手。 李磊没法反驳,被他说得沉默下来,半晌低声骂了一句:“操。” “不准在火锅店骂人。”林间踹了他一脚,“出去帮忙,我同桌算账算得快飞了。” “我根本跟不上你同桌那个脑子。”李磊说,“你知道吗?三十七盘菜他从上扫到下就告诉我多少钱了,我他妈钱盒还没打开呢。” 林间笑了笑。 “你就愿意听你同桌好话。” 李磊算是看透了,认命叹了口气:“行,没办法就没办法,算了吧。” “谁说算了。”林间说,“我就不能再使点儿劲吗?” 李磊才往外迈出几步,忽然又转回来:“你什么?” “再使点儿劲。”林间字正腔圆,“我普通话这么不标准了?” “不是,你还――” 李磊被他气得不行:“你看看你现在累成什么样了!连轴转也不是这么个转法,好几个新闻都是年纪轻轻因为太累猝死了!” “不至于,我现在过得挺舒服的。”林间说,“我想再试试,人总得有点儿追求吧?” “间哥!”李磊后悔得不行,压低声音,“就当我们没说行吗?你跟他就这么也挺好的,就先这样,等将来――” “等不了。”林间说。 李磊蹙紧眉:“不至于吧?我看他也没说什么啊,不就是个捅破窗户纸的告白,又不是非得要,你们俩现在也挺好啊。” “不是我同桌。”林间说,“我。” 李磊眉头可能拧成了个九宫八卦阵。 “我说我等不了了。” 林间笑了笑,冲干净手上的肥皂沫,扯过毛巾擦干:“我想告白,想捅窗户,想好好亲他。” 李磊:“……” “等这次比赛打完,我手里应该就有点儿钱了。” 林间已经有了计划:“还有几场邀请赛,拼一拼打下来,奖金跟邀请赛的红包应该能凑个整,给林女士在她男朋友他们大学里盘个店。” “我靠。”李磊重点一瞬间被扯走,“和那个大学老师?!都进度到这个地步了吗!” “现在还没有,不过等旅游回来差不多就有了。” 林间挺冷静:“不然为什么这种决战中秋之巅的日子,只有我坐镇火锅店?” “不是――”李磊问,“所以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静姨从火锅店劝出去旅两次游的?” “上次算什么旅游,就是去他们大学待了几天。” 林间跟林女士斗争久了,经验丰富:“我抱着我小时候的相册站在桌子上,告诉我妈不去我就撕票了。” 李磊:“……” “所以我准备给她盘个店。” 林间挺自然地把话题拉回来,接着往下说:“不知道大学什么样,不过我觉得至少应该治安不错,乱七八糟的人也进不去。” 李磊眼睛一亮:“对啊!这么一来不就行了吗?” “试试吧。”林间转回备用菜墩,把切好的毛肚递给传菜员,“试试看,不行再说。” “我觉得行!”李磊说,“间哥,你也积极一点儿,人生不就得有希望――” “希望就算了。”林间笑了笑,“我不想再失望了。” 李磊觉得自己今天可能不适合说话。 “你什么表情?”林间看了他一眼,“我还没计划完呢。”“还计划什么?”李磊立刻站直,“你说,我听。” “盘了店以后要是还剩下点儿钱,就给我同桌租个房子,让他从宿舍搬出来住。” 林间说:“不想回家就不用回,开开心心到高三。” 李磊不知道剧情,有点没跟上趟:“为什么不想回家啊?” “那是我们俩的事儿了。”林间说,“重点是我要给我同桌租个房子。” “……哦。”李磊刚答应了一声,迎上他的视线,忽然反应过来,“哦!哦!” “租个房子,让他想干什么干什么,想在哪儿复习在哪儿复习。” 林间把几根玉米砰砰切好,顺手装盘:“最好两个房间,隔音好点儿,我直播他学习,直播完我就去找他补课。” “……”李磊蹑手蹑脚往外走,被他扫了一眼,僵在门口:“我去给家属帮忙收银。” “我同桌单手找钱都比你快。”林间说,“别出去给人添乱。” 李磊:“……” “找他补课。”林间记得还挺清楚,“学累了一块儿睡,早上吃完早点一块儿上学。” 李磊麻木抬手鼓掌。 “等这个时候,我差不多就能喜欢他了。” 林间说完这句话,自己安静了一会儿,笑了一声:“然后就告白,就捅窗户。” “捅窗户纸都不行吗?”李磊忍不住,“差一个字感觉意思都变了。” “捅窗户多有气势。” 林间咚咚几下把带鱼剁成段,铺着生菜摆了个盘:“然后老子必须好好亲他一下。” 第七十一章 中秋的决战直到半夜才稍微消停得差不多。 还有几桌兴致高的,在店里边吃边聊,差不多也有了要回家的意思。 林间在后头收拾得差不多,把赖在火锅店里苟延残喘的梁见几个一人一脚踹出来干活,擦擦手回了店面。 小书呆子今晚一直守着收银台,这会儿还在低头收账。 林间特意把脚步放到最轻,慢慢绕过去。 刚靠近半米,时亦已经抱着账本转过来:“收工了吗?” “差不多了。” 林间让他吓了一跳,几步过去:“耳朵这么灵?” 时亦摇摇头,把账本递给他:“生意很好。” “那是。”林间笑了笑,“我们家火锅店超争气。” 时亦也跟着抿了下嘴角,点了点头。 生意确实不错,今天一晚上差不多就卖出来了平时一周的营业额。 林间给争气的火锅店拖了个地,看时亦还想帮忙,顺手把人拉着一块儿回了里屋:“歇一会儿。” “不累。”时亦说,“外面――” 林间跟他一块儿坐下:“外面有他们几个,都为成绩忧愁呢,给他们找点儿事干。” 时亦微怔:“出成绩了吗?” “收钱收得这么专心?”林间笑笑,拿了块月饼在他同桌嘴边碰了碰,“排名说是过两天出,班群都炸了,哀鸿遍野。” 月饼是手作的,豆沙馅儿。 林女士亲手做的,听说小朋友有可能在他们家过节,高兴得弄了一宿,临走给他们留了好几盒。 放不住,还得尽快吃。 林间看着他张嘴叼住,往外指了指:“这几个人都不敢回家,准备在外面打一宿扑克,今晚让他们守着就行。” 小丧尸咬着月饼,挺努力地发出了几个音。 “不着急,吃完再说。” 林间没忍住乐了,帮他同桌把剩下大半块掰下来,塞进自己嘴里:“行了,说吧。” 时亦把月饼咽下去:“家里不找吗?” “在我这儿就不找,这一片挺认我们家的。” 林间嚼着月饼,又给他同桌塞了罐牛奶:“他们有想下来玩儿的,说是来我们家写作业,家长一般都不管。” 小书呆子听的挺认真,点点头,抬头看了看他。 林间扬扬眉。 时亦抿了下嘴角,又看了看他。 林间了然,转身拿了罐牛奶,跟他同桌干了个杯。 时亦:“……” “不闹了不闹了。” 林间笑得有点儿咳嗽,按着扑棱一下站起来要走的小丧尸,把人圈回来:“我还行,比之前提了五十来分。” 时亦目光亮了亮:“真的?” “真的,我妈高兴得给我发了五百红包。” 林间迎上他的眼睛,笑了笑,伸手轻碰两下:“没考好,攒着呢,等我厚积薄发。” 小书呆子看起来就喜欢听这个,嘴角压都压不住,格外认真地点了两下头。 时亦的成绩是林间一道题一道题对出来的,除了语文作文没有准确分数,根本用不着关心答题卡考了多少分。 林间拽着小书呆子随便说了会儿话,抓紧时间蹲在床边检查了一遍他的伤口,换了新的纱布跟药,认认真真把纱布打了个非常优秀的结。 林间端详了一会儿自己打的结,挺满意,抓过支笔在边上判了个对号:“完美。” “……”时亦抿了下嘴角,看着他在纱布上即兴创作:“林间。” “嗯。”林间抬头,顺手把月饼盒子扯过来,“还吃哪个,自己挑。” 时亦本来不是想要吃的,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挑了一块:“比赛要几天?” “头尾都算上,三四天吧。”林间说,“争取四号晚上回来,怎么了?” “我想回家一趟。”时亦说。 林间扬扬眉,抬头仔细看了看他同桌。 时亦被他看得有点不自然:“怎么了?” “我同桌刚才这个语气。”林间说,“特别像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回家不复还。” 时亦:“……” 林间纠正:“一回家兮。” 时亦没绷住,笑了笑:“还。” “还就行。”林间索性直接就地坐下去,在身边拍了两下,“来。” “我也……大概三四天。”时亦跟他一块儿坐在地上,“回去复查一下,解决点事情。” 林间没立刻出声,拢着他的手,捏了两下。 “店里有人吗?” 时亦不太习惯他沉默,捏了捏月饼,莫名有点紧张:“我尽快回来――” “哪有这么雇佣童工还连带压榨的。” 林间失笑:“没事儿,本来十一也打算关门的,咱们这儿又不是旅游城市,黄金周门口撒把米都能抓麻雀。” 时亦跟着笑了笑,落下视线,没再说话。 “刚走神了。”林间挪过去,揉揉他同桌的脑袋,“忽然有点儿后悔。” 时亦怔了怔,抬头看他。 “早知道不报这次的比赛了。”林间单手揽过他,圈着颈后揉了揉,“干什么不能挣钱,怎么就不能这会儿好好陪着我同桌呢。” 小书呆子在他胸口怔了一会儿,放松下来,靠在他颈间。 林间几乎能猜得到他同桌要回家干什么,呼了口气,叫人更往自己身上靠了靠,让他尽可能舒服地多歇一会儿。 …… 道理都懂。 不破不立,不战胜那个核心的症结,问题就永远解决不了,再多的表面好转都没有用。 像是在稻草上搭积木。 只要那个症结再一次出现,一切好转一切进步,一切搭出来的东西都会轰然坍塌,全部归零。 所以他才一直坚持着不让林女士再见到那个人渣,一直把那个人渣牢牢封死在了火锅店的范围之外。 林间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 道理都懂,但还是心疼。 至少本来他是能陪着他同桌一块儿的。 他几乎有点想查查能不能换几天赛程,刚摸到手机,时亦忽然在他颈间碰了碰:“这次的钱多。” “……”林间张着嘴:“啊?” “给的钱多。”时亦认真给他算,“这次参加合适。” 林间:“……” 小书呆子说得非常正确,他居然一点都没法反驳:“对,我同桌说得对。” 时亦牵牵嘴角,拉过他的右手腕,还想再问,林间已经及时向他同桌汇报:“手腕是电竞普遍问题,这次有专业的复健师,还有专业队医,正好检查一下手腕,看看有没有什么系统的治疗手段。”时亦仔细听着他说,目光一点点亮起来:“一定要去。” “嗯。”林间闭了下眼睛,深吸口气笑笑,“回来争取给我同桌个惊喜。” 时亦看着他,嘴角抬起来,点了点头。 - 正好早约了第二天要回去看老师,时亦计划直接顺路回家,解决完就尽快回来。 林间索性直接收拾好行李,一块儿跟着上了车。 “从你们家上车,改个签就行,不折腾一趟了。” 大巴车有点儿闷,林间摸出那个小电风扇,对着他打开开关:“你们家这边旅店熟不熟,有没有随便哪个能收留我一宿的?” 时亦点头:“想住什么样的?” “……”林间震撼于他同桌这个语气:“选择这么丰富吗?” “车站边上有两家。”时亦给他介绍,“一家在门口,只有床,一家不太好找,里面条件好一些。市里有四家,两家临街,有一家楼层很高,可以看夜景。” 林间本来还拿着小风扇对他晁,听着听着,眉峰已经不自觉蹙起来。 时亦挡了两下,看他没甑谌回:“怎么了?” “心疼。”林间把风扇戳到他面前,“瓴欢了。” 时亦怔了一会儿,没再往下说,试着把他的手拉过来,捏了两下。 “我同桌试图学我哄他的方法。” 林间靠在椅子里:“但这看起来并没有用,他同桌现在超不想去比赛,超想陪他回家,陪他过假期。” 时亦被他这个乱七八糟的表述逗得笑了笑,握住他的手:“脱一下衣服。” “我同桌还想扒我衣服。” 林间下意识重复了一遍,忽然回神:“我同桌还想扒我衣服?!” 车上人坐得挺满,他的声音压得很轻,但整个人还是忽然精神了百分之九十。 时亦吓了一跳,比划了一下:“外衣。” “……哦。”林间不知道是该松口气还是该超失落,脱下外套递过去,“有用吗?” 时亦点点头,把外套蒙在他脑袋上。 林间:“……” 他同桌可能是想趁机跳车。 要么就是变魔术。 他是道具,一扯开外套就没了那种。 就没见过往头上罩衣服安慰人的,他脑海里的乱七八糟想象排着队过马路,忽然又冒出来急着找同桌的时候林女士的话。林女士好像是说他同桌特别能打。 也不知道特别能打是个什么级别,毕竟从林女士那儿,上到他单手抡人渣,下到他们家门口的野猫旋风螺旋大转盘挠他,都叫特别能打。 他没逗得太过分,小书呆子应该不会拿衣服蒙着他,动手打他一顿。 他们本来坐得就靠后,后视镜都照不着,一车的人都昏昏欲睡,打他一顿倒是也应该没人会注意。 林间没放任思绪继续脱缰飞驰,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 小书呆子哪儿都好。 特别好。 要是真特别能打就更好了。 这个念头才在脑海里停了一瞬,他同桌忽然也跟着钻了进来。 林间吓了一跳:“小书――” “眼睛。”时亦说,“闭一下。” 林间怔了怔,下意识跟着闭上眼睛。 …… 隔了几秒,他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被轻轻往上挪开。 什么都敢学的小书呆子至少还知道拿校服外套挡一下。 林间觉得自己的心跳说不定都能给这辆车供电,胸口稍微有点儿缺氧,还是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小丧尸冰冰凉凉的,在他闭着的眼睛前头停了一会儿,一点点、格外谨慎地凑上来。 “分工。”时亦没伤的胳膊撑着外套,声音跟他心跳混在一块儿,“店你盘,房子我来租。” 林间脑袋轰的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几秒钟:“……什么?” “你做隔音。”时亦说。 林间:“……” 要不是还在车上,他说不定已经发热爆炸螺旋升天,顺便呈分散状态散落在方圆三百米的圆形范围上了。 …… 为了严守秘密,甚至还特意没让李磊看见小书呆子。 还他做隔音。 火锅店的隔音都让他做废了。 以前睡里屋防火防盗防人渣的时候,居然还特么觉得这是个优点。 林间不知道自己这会儿在想什么,脑子里彻底乱成一团,下意识摒了摒呼吸,本能地抬手找人。 他同桌就在他身边,一抬手就碰着了。 林间张张嘴,咽了咽唾沫,深吸口气:“小书呆子,我――” 时亦没让他继续说,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林间挺顽强,艰难挪了挪嘴唇:“你――” 时亦轻轻叹了口气。 他同桌哪儿都好。 都特别好,好得不行。 就是要能不能这么嗦,再能打一点儿就更好了。 时亦努力捂住了他的嘴,继续说下去:“窗户我捅。” “呜呜嗯。”林间,“啊呜呜噫。” “剩下的。” 时亦说:“该你了。” 第七十二章 小书呆子说完最后一句就没了动静。 不光没了动静,还松了手。 林间在封印解除那几秒依然没想起来应该怎么呼吸。 整个人都炸了,世上没有我。 螺旋霹雳连环炸。 尽全力才忍着没把车顶崩出个心形轮廓再重组成人形掉回来。 压在身上的小书呆子抿了会儿嘴角,转身想坐回去,被林间抬手攥住了胳膊。 “不着急。”时亦说,“你――” 剩下的话没说完,车正好飞快转了个弯,进了隧道。 他们市的大巴车司机有一颗速度与激情的心,原地摆尾,一车人都在离心力里变了个形。 林间抱住掉进他怀里的小书呆子,一手替他垫着扶手,也不知道怎么又分出来只手,护着他右胳膊的伤,把他整个人都牢牢拽住。 车里没开灯,隧道的光模模糊糊照进来。 时亦还在想他同桌到底有几只手,林间已经撑起身,碰上了他的嘴角。 软的。 软中带硬,主要是硬。 气流急着打转,拂在他脸上,四散逸开,绕过相触的那一点。 林间锢着他,手臂紧绷着。 想收紧,又尽力给他环出足够的空间。 时亦闭上眼睛,听见不知道血管还是心脏里呼啸的狂飙。 …… “是撞。” 时亦站在站牌下头,扶住几乎是拎着行李掉出来的林间,修正了错误的动作描述。 当时的情形过于混乱,导致的双方当机时间也有点过于长。 加上这一站的时间居然也过于短,好不容易回过神,车都已经停在了他们要下的那一站。 要不是时亦及时扯了一把,他同桌说不定就能这么顶着一脑袋外套飘下来。 “技术失误。” 林间深吸口气,好不容易站稳:“小书呆子,你得保证,不跟别人说我第一次亲人就磕了车顶――” “两次。”时亦给他补充。 林间:“……” “还磕了我。”时亦松开捂着的嘴角,“青了。” “真的?”林间吓了一跳,过去拉他的手,“别动,我看一眼,出血没有――” 时亦抿了下嘴角,没绷住,先蹲了下去。 林间愣了半天。 可能是思维确实转不过来,笑点找上门打劫的时间都比平时长,过去的比平时也格外慢。 …… 也不知道有人看见两个神经病蹲在地上笑到站不起来会不会吓一跳。 林间笑得肚子都有点疼,眼前模糊一片,抬手用力擦了好几次:“我能申请重亲一下吗?” “现在不行。”时亦挺严肃,“得等没人。” “肯定得等没人了。”林间没忍住又乐出来,重新换了个严谨的说法,“等今天晚上,夜深人静月黑风高的时候,我能再申请――” “能。”时亦说。 林间没说下去,张了张嘴,又用力抹了把眼睛。 今天眼睛不好用。 可能是刚才大巴狂飙的时候卷起来了一阵沙尘暴。 十吨沙子全进眼睛了。 林间深吸口气,清清嗓子站起来,没来由的眼前黑了黑,重心不稳就往下倒。 没摔。 他同桌反应非常快,及时把他给抱了个满怀。 林间头一回出现这种情况,挺忧愁:“我年纪轻轻会得脑出血吗?” “……”时亦:“不会,体位性低血压。” “体位?”林间一瞬警惕,“这个影响血压!?” “嗯。”时亦点点头:“蹲太久了,忽然站起来,就会头晕。” 林间:“……” 他同桌真博学。 林间飞快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扔出去,靠在他同桌身上,深呼吸了两次。 那一片黑雾果然恢复了正常。 他又抓紧时间抹了把不争气的眼睛,刚要站直,小书呆子抱着他的胳膊忽然又收了点儿劲。 林间微怔:“时……亦?” 时亦抱着他:“我在。” “我知道啊。”林间笑笑,胡噜了一把他同桌的脑袋,“我同桌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林间。”时亦轻声打断他,“可以哭。” 林间肩膀猛地一绷,脑子里乱糟糟了一路的东西彻底被清成一片空白。 小书呆子的力道其实很轻。 林间甚至都不用抬头,就能想出来他同桌认认真真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的样子。 把事说明白很简单,可说明白了以后呢。 时亦懂了以后呢。 时亦被他拉下来以后呢。 他同桌这么好。 这么好,然后被他拖下来。 被他卷进他身边的烂泥里,跟着一团糟,跟着挣扎着往外扑腾再徒劳地往下陷。 刻意被忽略的,尽力压制的念头,窒息一样蔓上来。 林间低声叫他,嗓子哑得不行:“时亦。” 话音刚落,小书呆子的应声就跟上来:“嗯。” 也不知道是被打开了哪个开关,林间胸口忽然狠狠一疼,眼泪压都压不住地涌出来。 时亦没再说话,努力站得直了点,叫林间能整个靠在自己身上。 他同桌这个人平时要更要面子一点儿。 大多数时候都在笑,不笑的时候眼睛也是弯的,好像什么时候都准备好了把什么都不声不响地扛住。 扛着火锅店,扛着身边人的喜怒哀乐,扛着静姨接下来的人生。 扛着他。 不会哭成这种停都停不住,低低嘶吼着像是困兽被锁在什么地方挣扎得浑身血痕的样子。 时亦侧过头,在林间鬓角轻轻蹭了两下。 林间暴风揉搓了一顿他的脑袋。 时亦:“……” 林间又在他肩膀里多埋了一会儿,看起来还抬了几次手想揉,又很克制地落了回去。 时亦看着都替他累,握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脑袋上。 “好了。” 林间用力吸了吸鼻子,胡噜了两圈:“我同桌特别好。” 时亦:“嗯。” “……”林间没绷住,噗一声乐了:“这个也答应啊?” “我同桌。”时亦说,“也特别好。” 林间微怔。 时亦也给他胡噜了两下脑袋,低头看了看,攥着袖子替他擦眼泪。 “我刚亲了我同桌。” 林间握住他又不管受伤就乱动的右手,嗓音还有点发闷:“然后我哭成了个傻叉喷泉。” 时亦还心疼着,没配合他跟着笑,换了左手给他擦眼泪:“我负责。” “不行。”林间说。 时亦微怔。 林间闭了会儿眼睛,把最后一点水汽憋回去,重新睁开:“小书呆子。” 时亦:“嗯?” “我都亲了我同桌了。”林间看着他,“我不想反悔了,也舍不得松手了。” 时亦把他最后一点眼泪也擦干净,慢慢站直,迎上他的视线,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林间看了一眼他同桌脑袋上顶着的鸟巢,没忍住扯了扯嘴角,一点点帮小书呆子把头发压回去:“奖励都透支了,我得赶紧使劲儿把前头的流程补上。” “我帮你。”时亦说,“我们――” “不行,”林间摇摇头。 时亦抿了抿嘴角,眉头轻蹙起来。 “就这么一个要求,小书呆子。” 林间帮他把头发压平,揉了两下,声音格外轻:“别跟我跳下来,在边上等我,让我看见你就行了。” - 时亦说的那家旅店就在车站不远。 两个人先开了房间,放好行李,又在路上买了两瓶冰镇矿泉水。 “到了。” 时亦牵着人绕过一幢楼,看着他同桌一只眼睛一瓶矿泉水的外星人造型:“好点了吗?” 林间把矿泉水拿下来,打开手机看了看:“好多了,还明显吗?” 时亦仔细看了看:“还像被我打哭了。” 尤其两个人的嘴角还都真有点儿发青。 也不知道那一下软中带硬撞出来的效果怎么这么好。 林间挺苦恼:“要不在楼下多晃一会儿?” 时亦抿了下嘴角,点点头:“有个花坛。” “小书呆子,虽然命运在我的眼前放了两瓶矿泉水。” 林间非常敏锐,停下脚步,准确地戳了戳他同桌的酒窝:“我还是看得见你在笑的。” 时亦配合着点点头:“嗯。” 林间:“……” 他同桌好像被他带坏得越来越快了。 林间甚至有点儿想找个超市买副墨镜,挺沧桑地叹了口气,又把那两瓶水按回了眼睛上。 小区的绿化不错,花坛边上蚊子一看就不少。 林间在拍死第四只摇摇晃晃飞过来的蚊子以后,眼睛终于消下去得差不多。 嘴角泛青的地方实在没什么办法,总不能现在去煮鸡蛋。 小书呆子坐在边上,察觉到他把矿泉水放下来,跟着抬头:“好了吗?” “差不多了吧?”林间拧开其中一瓶灌了两口,“没好也没条件了,水都温了。” 时亦点点头,帮他把眼镜架在脸上:“基本看不出来。” “那就行。”林间松了口气,揉揉小书呆子的脑袋,“别回头你们老师不认识我,看我肿着个眼睛不好看,不让我进去。” 时亦摇了下头:“不会。” 林间侧过头,仔细看了看他,摸出颗糖递过去。 时亦怔了下:“嗯?” “说说。” 林间看他没接,把糖喂到他同桌嘴边:“都把我带回来了,咱老师什么样?” 时亦含着糖,怔了一会儿,轻攥了下拳。 他其实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带林间来温老师家。 为什么那天晚上,这种念头就忽然强烈得压都压不住。 我的过去。 混乱错位的、不堪到想彻底藏起来,不给任何人看的过去。 想永远放置不管的过去。 真正的我,和你熟悉的不一样的我。 都给你看。 “她是很好的老师。”时亦说,“我做错过事。” 林间眉峰微蹙,握了握他的手:“什么事?” 时亦摇摇头,站起来:“我带你上去。” 林间跟着走了两步,低头看了一眼。 小书呆子闷着头往前走,手掌冰凉,指节的力道微微泛白。 牢牢拽着他的手。 温老师家的小区很朴素。 楼道还是老式的,台阶挺高,上去之后还要再拐一阶。 林间跟着时亦上楼,被他同桌领着,敲开门。 满头银发的老人家一看见有小同学来玩,立刻高兴得眯了眼睛。 “老师。” 时亦跟护工打了招呼,拦住了不迭拉着护工拿相册的温老师:“没有照片,我叫时亦。” - 温老师的脾气非常好。 放在学校里,都应当是那种笑眯眯到学生们不敢皮,老老实实被唠叨的那种好老师。 护工应该是早听时亦交代过了,热情地打了招呼,把两个人往屋里迎:“快坐,外头热坏了吧?催了这么多次,总算把你给催来了。” “别总和温老师提。”时亦说,“我来多了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你上回来了一趟,温老师念叨你好几天才忘了呢。” 护工不太能理解,给他们两个倒了两杯果汁:“别人对着照片都想不起来,想你都用不着照片。上回你走以后,那张照片也不知道放在哪儿了,温老师还找了半天呢。” 时亦放下果汁,帮忙把玄关的几个摆件扶正。 林间走到他身边:“什么照片?” “认人的。”时亦说,“一会儿老师拿照相机对着你,不要躲。” 林间怔了下,接受了这个听起来有点奇特的设定:“不躲就行了吗?” 时亦想了想:“可以笑,但不要比二。” “……”林间:“啊?” 时亦抬手,给他做了个示范。 林间看着一脸冷酷朝他比耶的小书呆子,沉稳地被萌了个跟头。 时亦抿了抿嘴角,把玄关有点儿乱的地方收拾整齐,进了屋。 “这么熟。”林间帮他把果汁一块儿拿进来,“常来?” 时亦摇摇头:“一个月一次。” 来多了容易出问题。 对温老师来说,他是个很不稳定的因素。如果来的太频繁,难免会让温老师情绪波动,对身体产生不好的影响。 可一次都不过来,又要被老师训。 温老师只是记不住人,多多少少还是能留下点印象,要是他时间久了不来,还会让护工打电话,严肃地批评“虽然记不住名字但就是这个老不来的小同学。” 时亦过去,对着拍立得配合着温老师照了张新的,放进相册。 “这回能多玩一会儿?”护工给他帮忙,压低声音,“温老师天天念叨,你要是能多陪她一会儿,心情肯定好多了。” 时亦点点头,没说话。 林间的目标太显眼,放下果汁没等跟同桌汇合,就被温老师拉住了胳膊。 “这也是我的学生吗?长得真帅。” 温老师扶着老花镜仔细端详,抬手比了比:“这么高,得有一米八了吧?” 林间笑笑,蹲下来点了点头:“有了,老师。” “真好,都长大了。” 温老师欣慰地点点头,拿过拍立得对着他照了两张,仔仔细细眯着眼睛看:“不行不行,老了,都想不起来了。” “不是。”林间微哑,“老师,我――” 他话还没说完,扫见护工飞快打的手势,扬了扬眉,下意识停住话头。 时亦带着相册过来,接过刚洗出来的相片放进去:“老师,您最近好吗?” “好,要是你们都来玩就更好了。” 温老师的注意力被他引过去,笑着点头,拍了拍时亦的背:“你现在上高――” “高二,学理科。”时亦说,“在河高。” “怪不得,河高好。” 温老师推了下眼镜,点点头:“河高教学水平高,发展好,就是特别辛苦,一个人劈两个人学……行,原谅你老不过来看老师了。” 时亦跟老人家一块儿笑了,拿过茶壶茶杯涮了涮。 林间看着眼前的情形,眉峰一点一点蹙起来。 温老师到现在思路也一样敏捷,反应甚至还比一般人快,说话看起来也根本没什么不一样。 但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个,违和感也始终挥之不去地越发强烈。 强烈得叫人甚至没法忽视。 “是新来的吧,以前没来过?” 护工已经处理熟了这种情况,把人拉到厨房,压低声音给他介绍:“脑退行性疾病,温老师对人跟事儿都记不住,别说学生了,就儿女跟我都得天天自我介绍。” 护工看了他一眼,又补充:“不过正常说话就行,温老师别的事儿全没问题,你要把她当老糊涂了,她还不愿意。” 林间胸口沉了沉:“都不记得了?” “差不多吧,偶尔能记起来一两件,比如她有个学生没教好,有个题目没讲对之类的。”护工叹了口气,指指里屋:“你那个朋友第一天来还跟我开玩笑呢,说那个没教好的学生是他,要真是他,温老师也不能一次一次见他都没印象啊。” 林间蹙紧眉,没说话,走到屋里正聊天的两个人边上,接过时亦手里的茶壶。 老师温声细语,笑眯眯询问学生的情况,从学习到生活,关心得格外细致。 学生认认真真地答,低着头煮茶洗杯,一点儿都没有不耐心。 看起来好像正常得没有任何问题。 …… 如果忽略掉这是个无限重复的过程的话。 时亦每一次来,都要面对着已经彻底忘了自己的老师,重新再介绍一遍自己。重新介绍自己,重新听完全同样的问题,重新讲自己的事。 没有一次能例外。 “这是红线吗?” 温老师接过时亦手里的茶,一眼看见林间手腕上那条细细的红线,眼睛亮了亮:“有对象了?” …… 温老师眨了眨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的两个小同学砰、砰地先后石化,一块儿变了个色号。 “是……” 林间实在不想否认这句话,含混着清了下嗓子,看看手腕:“保佑好运气的,特别灵。” “是衣服上拆下来的吧?” 老人家慧眼如炬,笑眯眯看了一眼时亦身上的帽衫:“从衣服上拆的都带运气,送出去,就等于把运气也送给另外一个人了。” 两个小同学嗤、嗤地先后冒了气。 温老师更有兴致,一手一个拉着八卦:“在一起了吗?” 林间:“……” 时亦:“……” “可以在一起。”温老师点点头,“很般配。” 林间心跳得能再给同桌老师他们家砸个心形轮廓,张了张嘴,碰了碰他同桌的膝盖。 时亦一样没见过他们老师这个风范,挺茫然,睁着眼睛摇了摇头。 “成年了吧?成年老师就管不着了。” 温老师笑吟吟拉着两个人的手叠在一块儿:“不过得以学习为重,得先能走上一样的路,然后才能一起走这段路……” 时亦没防备,被她拉着手,微微绷了下嘴角。 “怎么回事,受伤了吗?” 温老师格外敏锐,一眼看见他袖口被扯出来的一截纱布,伸手要去看:“老师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 时亦彻底忘了这一茬,心口微提,肩膀绷了绷,飞快把右手背到背后:“老师,我没伤。” “真当老师老糊涂了?” 温老师佯作生气,指了指他的胳膊:“伤口处理好了吗?你们这些孩子都不会照顾自己,也不知道小心。原来我就有个学生――” 她话头顿了顿,怔忡了一会儿,蹙起眉:“原来――有个学生来着……” “糟了。”护工脸色变了变,飞快过去,“温老师,您记错了,您没有这么个学生。” 温老师皱了皱眉,拿过相册:“没有吗?” “没有,没这么个人。”护工怕她情绪又有波动,忙着安抚,“您记错了,肯定是什么时候看电视看着的,您给记住了。” “可我记得有啊。” 温老师摇摇头,眉毛蹙起来,“肯定有这么个孩子,同学欺负他,他爸爸妈妈也不管,班主任也不好,所有人都逼他,我也没把他教好……” “他只剩我了啊,我不能再把他忘了。” 温老师有点着急,拉着时亦:“是有这么一个孩子吧?我没教好他,是我这个老师不称职,他在哪儿呢?你们还能找着他吗?” “没这么个人,温老师。”护工有点着急,拼命给时亦打眼色,“您肯定记错了。” “有。”温老师格外犟,“不行,他总跟人打架,我――” “温老师。”时亦叫他。 温老师怔了怔,回头看向时亦。 林间握住了时亦的手腕。 从温老师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刚才被问“在一起了吗”那点儿无措紧张混着的兴奋就彻底被浇灭了。 他的胸口像是被某种近乎窒息的情绪笼着,无限缩紧。 时亦朝他摇了摇头,嘴角微绷了下:“抱歉。” “抱什么歉。”林间现在尤其想抱他同桌,蹙紧眉峰,“小书呆子――” “我没事。”时亦说,“没想让你看这个……转过去一下行吗?” 林间看着他。 这会儿的时亦跟平时不太一样。 始终被牢牢封着的、某种他并不太熟悉的气息,从那双眼睛的最深处渗出来。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声音很轻:“有个条件。” 时亦轻轻一怔。 林间拿身体挡着他,低下头,在他唇上格外准确地一碰。 飞快。 这次是软的,应该是刚才已经灌了不少茶水,没有上次干。 来不及让任何人看见,已经向后撤开。 时亦呼吸微滞,怔忡抬头。 小书呆子看起来被吓得不轻,眼睛睁得格外圆。 林间轻呼了口气,揉揉他的头发,松开攥着他的手。 “只要我在,我同桌什么都可以做。” 林间转过去:“去吧,男朋友在。” 身后的声音静了一会儿。 林间没转身,听着时亦站了一会儿,朝正被护工尽力安抚的老人家走过去,半蹲下来。 林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得清楚,甚至隐约听见了时亦没能蹲稳当,膝盖晃了晃砸在地上的那一声。 “没有这个人。” 男孩子的声音很轻,格外平静熟练地响起来。 “没有这个人。”时亦说,“您是好老师,您没教过这样的学生。” 第七十三章 护工照顾着温老师吃了药躺下休息,送两个人出了门。 “真的抱歉。” 护工格外歉疚:“有时候就会有这种情况,老人家年纪大了,总念叨的就那么几件事……” “没事。”时亦说,“我过段时间再来。” “真的吗?”护工眼睛亮了亮,“那太好了,温老师到时候肯定又要想你,你再来她准保能高兴了。” 时亦点了下头,朝护工稍稍俯身,鞠了个躬。 “不用。”护工还不能习惯,不迭摆手,“应该的。” 时亦站了一会儿,嘴唇动了动,没再出声。 护工忙着回去照顾温老师,跟他们道了别,匆匆折返上楼。 林间转过来,往下迈了两个台阶。 他没出声,扶住时亦的肩膀,弯下腰。 时亦垂着视线,神色依然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他手里攥着东西,林间试着拢上去握了握,时亦已经跟着一点儿不着力地松了手。 是张被揉皱了的照片。 林间胸口疼得忍不住,轻声叫他:“小――” 时亦抬头等着嗯,没听见后头的几个字,眼里显出点安静的疑惑。 林间没能接着出声,深吸口气闭了下眼睛,拉开外套,把人一块儿裹进怀里。 过了中秋,早晚都再没了以前能热死人的劲头。 老旧居民楼的楼梯普遍阴凉,小书呆子衣服被冷汗浸透了,潮得贴在身上都觉得冰。 林间把他往怀里抱进来。 他怕时亦不舒服,又怕时亦冷,整个人都绷着,不知道该怎么使劲儿。 “我没事。”时亦低头,在他肩上靠了靠,“对不起。” “对我大爷的不起。”林间胳膊都心疼得哆嗦,“我大爷炸了,我大爷挂树上了,这世界没我大爷。” 时亦抬头,在他手心画了个问号。 “我没大爷,就是发泄。” 林间深吸口气,把人整个往怀里按进去,一只手覆在他颈后,半天才把这口气呼出来:“小书呆子。” 时亦动了动:“嗯。” “……你抱我一下。” 林间嗓子哑得几乎块说不出话,揉揉他的脖颈,声音彻底轻下来:“你男朋友疼得使不上劲了。” 时亦在他胸肩前停了一会儿,配合地抬起手臂,整个圈住他。 林间闭上眼睛。 他难受的不光是温老师和时亦那时候的对话。 孤立无援也算,唯一释出过善意的老师彻底把自己忘了也算,对着亲近和尊重的长辈一次次否定自己也算。 叫他疼得喘不上气的,是时亦现在的状态。 他曾经窥见过几次这样的时亦,网吧那个捡着人的晚上,跟八爪鱼打架那天的操场,还有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抄着近道一路飞回去,在门口迎上他同桌的视线,和半条胳膊淋漓的血。 安静,听话。 能答话,有反应,看起来比谁都正常。 像是只留下理智支撑整个身体,所有的情绪都缩进最深的地方,整个人都在没人看得见的、彻底漆黑一片的小空间里藏起来。 拒绝发泄拒绝感知拒绝接受拒绝相信。 时亦跟他说过,情绪波动太大的时候如果不及时转移注意力,就会没办法控制自己。 这是时亦第一次真正没法自控地、在他面前彻底躲起来。 躲起来,就能不疼。 林间在他同桌怀里充了会儿电,吸口气直起身,转过去弯下腰。 时亦没反应。 “小书呆子。”林间回头,“趴一下。” 时亦听见他叫自己,就跟着动了动,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你会好啊,我知道,我在等呢。” 林间声音放得格外轻:“就趴一下,没事儿的。” 时亦对这句话的反应要明显不少,按着他的话伏上去,抱住他的肩膀。 林间握着他的右臂,让他把伤着的小臂放松下来:“想不想要飘窗?” 时亦微怔:“嗯?” “飘窗,能晒太阳那种。” 林间稳稳当当把他背起来:“上头放两个懒人沙发,咱俩谁都不想学习的时候,就躺着玩石头剪子布,输了的往脸上画猫。” 小书呆子静了一会儿,彻底伏下来,下颌搭在手臂上。 “还可以有个投影仪。”林间说,“我一直想要,想看什么直接往墙上投,窗户一拉就是电影院。” 他这些年这些乱七八糟的就没少想,哪怕时亦不出声,也不怕没得往下说:“沙发得买好的,我估计咱俩加起来一天能有二十三点五个小时是瘫在上边儿的。” “对,还有厨房。” 林间记得路,出小区认了认方向:“估计厨房你也不用,我就按我的兴趣爱好收拾了。事到如今也不瞒你,我其实一直挺想拥有一个火焰喷枪……” 背上的小书呆子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林间心跳都跟着抢了一拍,脚底下还挺稳当:“所以我有条件实现这个梦想吗?” “嗯。”时亦说,“我买灭火器。” 林间:“……” “沙子。”小书呆子想得还挺全,“干粉,泡沫。” “再来套防护服。”林间扯扯嘴角,到时候我同桌身穿防护服怀抱灭火器,我一只手抱着我同桌,一只手拿火焰喷枪激情烤牛排。” 时亦跟着抬起嘴角,阖上眼睛放松手臂。 察觉到背上的力道变化,林间跟着调整了下动作,把人整个背稳当。 耳畔的呼吸声一点点平稳下来,规律地跟着他的步子起伏。 “没事儿啊,小书呆子。” 林间吸了口气,侧头蹭蹭他:“没事儿了,有人管了。” 时亦没动,呼吸稍微停了一会儿,有格外轻的力道,一点点碰上他的鬓角。 “有人管了,同桌在了。” 林间不知道他能听进去哪句,乱七八糟地试:“间哥在了,舍友在了,对象在了,家属在了,男朋友在了……” 小书呆子跟着收了下手臂。 林间笑了笑,接着往下说:“不是一个人了啊,歇一会儿也没事的。” 不知道算不算是回应,时亦的手臂又紧了点儿,轻轻蹭了他一下。 “歇会儿,小书呆子。” 林间侧过头,在他脸颊边上亲了一口,换了个他们家小书呆子挑出来的称呼:“男朋友心疼了。” - 回旅店的时候,时亦已经在他背上睡熟了。 小书呆子睡着的时候也乖,呼吸清浅得几乎察觉不到,手臂放松下来,垂在他胸口。 整个人像是彻底断了电,睡得安安静静。 程航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也蹲在了旅店门口,看起来头顶上还顶着片乌云,看见他背上的患者,整个人的怨念都噌噌往上涨了两个度。 “他给我发的消息,说感觉不好,让我在旅店等。” 程航在前台登了个记,拿着房卡帮忙开门:“你是怎么让他放松下来的?” 林间想了想:“聊天。” 程航:“??” 林间暂时没功夫理他,抱着时亦小心放在床上,检查了一遍伤口,确认了没太扯到才放心:“怎么了?” “换个问题。”程航说,“你怎么在这种时候靠近他还没被直接拽着胳膊扔出去的?” …… 心理医生也不容易当。 林间没难为他,给他倒了杯水,又回去帮同桌脱了外套。 程航抱着纸杯喝了两口水,看了一会儿,往手心倒了点水,沉默着洗了洗眼睛。 林间帮他同桌盖好被,拉上窗帘调暗灯光,示意门外:“出去聊?” “不用,他这种状态没两三个小时醒不过来。”程航摇摇头,“精神一直紧绷着,太累了,说睡着还不如说是昏过去了。” 林间听不惯他这个习以为常的职业语气,蹙了下眉,搬了把椅子坐下。 “看我没用,我知道的也不多。” 程航看了一眼他,扯扯嘴角:“说实话我都不知道你们去看谁了,就知道是个对他挺重要的人。” “以前的……老师。” 林间回头看了看,确认时亦睡得一点儿都没被打扰,单刀直入:“这次回家的话,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应该会有问题,他们家对他来说是最紧张的环境。”程航叹了口气,“我跟着。” 林间目光沉了沉。 “没人跟着不行。”程航以为他是嫌自己碍眼,“他爸妈简直――” 可能是觉得这么说话太不职业,程航这句话没说完,深吸口气,用力搓了两把脸。 林间眉峰一点点蹙起来。 程航往时亦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跟你说过吗?你妈妈特别好。” “跟我妈有什么关系。”林间现在一句废话都不想说,眉头蹙得死紧,“他父母到底什么毛病?” “就是因为你妈妈特别好。”程航收回视线,平静地看着他,“所以你没法理解他父母什么毛病。” 迷路到患者好朋友家火锅店的时候,他跟林女士聊过天。 这家的两个人是互相扶持的,都在替对方扛着事儿,当儿子的想保护这个家,当妈的想给儿子不被束缚的自由。 林间身上当然也有症结,但这个症结出在自身。 家是负担,也是后盾。 “时亦不一样。” 程航说:“他没有后盾。” 林间没出声,静静等着他往下说。 “他父亲常年出差,跟他几乎不太熟,连儿子生日什么时候多高多沉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程航翻开笔记本:“他母亲带他,但他母亲这个人――” 程航低头扫了一眼,像是在斟酌该怎么措辞,半晌摇摇头:“没法说。” “……”林间看了他一眼,直接站起来。 “别冲动,我可打得过你同桌。” 程航及时叫停,把笔记本一把塞进他怀里:“自己看。” 林间低头扫了一眼:“什么东西?” “我觉得问题出在他父母,就去找了他的前几任心理医生,这是第一次给他面诊,他们家父母陪同的交谈笔记。” 程航指了指:“黑笔是他父亲,红笔是他母亲。” 林间拿着笔记本,从上到下看了几行字,肩背忽然绷紧。 …… “原生家庭造成的问题。”程航靠在椅子里,打了个手势,“要么解决问题,要么脱离家庭。” 林间一个字一个字看下来,闭了闭眼睛,合上笔记本放回去。 “他们家的问题我解决不了。”程航说,“父母没经过考试,子女对父母天生有期待。这种家庭,只要还有期待,就会反复遭遇挫折失望、加深阴影。” 林间靠在椅子里,没出声。 “可能哪天遇见个更厉害的咨询师会有办法,可能他父母有一天会被外星人掉下来砸中脑袋忽然开窍,也可能最后会交给时间解决。” 程航收回笔记本:“或者还有个不太专业的建议。” 林间抬头:“什么?” 程航:“带他走。” - 时亦睡了一整宿。 安安静静,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过。 林间半夜好几次不放心,坐起来检查他的状况,也没发现什么更多的异常,索性一直在床头坐到了天亮。 快到他改签那张火车票时间的时候,小丧尸上了闹钟似的,忽然扑棱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林间坐了一宿,紧跟着弹起来,“不舒服?做噩梦了?” 时亦撑着床沿,胸口起伏得有点急,半晌终于拢起发眩的目光,落在他脸上。 林间也紧张,单膝抵在床沿,弯下腰摸摸他的头发:“小书呆子?”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捏着他的脸,拽了两下。 林间:“……” 时亦:“……” 两个人对着愣了几秒钟,都有点儿忍不住,轻轻扯了扯嘴角。 “小书呆子。” 林间轻呼口气,整整一宿翻覆的心情彻底落定,肩膀倾过去,揽着他的后脑脖颈圈进怀里:“以后暗号可以换一个了。” 时亦在他颈间抬头:“什么?” 林间曲起手指,食指的指节慢慢靠近,碰了碰小书呆子翘起来的睫尖。 有点痒,时亦眨了下眼睛,没躲。 “我会加紧补流程。”林间忽然说。 时亦这会儿脑子跟不上,怔了怔,抵着他掌心慢慢画问号。 还没画完,就被林间整个拢着手指握住:“就之前说的那些,盘店,租房子,做隔音……” “房子我租。”时亦说。 …… 小书呆子这种事就反应得非常快。 林间闭了闭眼睛,扯扯嘴角,胸口情绪混着搅在一起,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回事儿,只知道疼。 疼着发烫,烫着闷疼。 他点点头,整个人往下挪了点,贴在他的小书呆子嘴唇上:“好,你租。” 时亦轻轻打了个激灵。 林间笑了一声:“感觉我是个王八蛋。” 时亦皱了皱眉,往后挪开点看着他。 “还没告白。”林间说,“没给你惊喜,没给你礼物,没正式跪下问你愿不愿意当我男朋友。” “不――”时亦张了张嘴,嗓子不太发得出声音,“不用。” “用。”林间很认真,“得都补上才能算数,现在充其量就是个挂名预备准见习男朋友。” 时亦没听过他这些乱七八糟的理论,被这么个挺奇特的词逗得抿了下嘴角。 “我现在还没法往前走。” 林间拢拢他的发尾,低头迎上小书呆子乌净的眼睛:“再稍微等我一会儿,很快,非常快。” 时亦摇摇头:“不急。” “急的是我,我可想赶紧转正了。”林间笑了笑,摸索着握上他的手,“能先预支一点儿吗?” 时亦抬头看着他,心跳跟着快,始终压在胸口的东西也像是短暂地感受不到了,有格外亮的东西透过缝隙渗进来。 林间在他唇上碰了碰。 没有深入,力道也轻得不行,但额外多停了停,轻轻磨蹭了几次。 柔软的,格外温暖的。 林间的气息丝丝缕缕地蔓过去。 时亦有点仓促地闭上眼睛,肩膀用力绷紧。“没事儿啊。”林间拿胸肩裹着他,“可以发泄的,程航说了发泄出来好。” 时亦摇摇头。 林间屈起手指,在他眉骨上碰了碰:“攒着?” 小书呆子看起来挺喜欢这个描述,绷着肩膀,用力点了下头。 林间没再动,静静看着他。 时亦在有些细节里,其实还会显出格外戳得人心里软的一塌糊涂的孩子气。 越软就越疼。 疼得人喘不上气,偏偏又好像能因为这一点细微到几乎能忽略的细节,隐约看见光。 “好,攒着。”林间握住他的手,攥了攥,“都攒着。” 小书呆子用力攥回他的手,点头:“嗯。” 林间心软得想暴风揉搓他同桌的脑袋。 今天还有正事,不能让时亦顶着一脑袋鸟窝回去。林间退而求其次,捏了捏他舍友的脸,抻了两把:“手感是不错。” 小书呆子也不知道躲他,抿着嘴角,耳朵都跟着红了一片。 “行了。” 林间磨蹭得差不多,深吸口气起身:“挂名预备准见习男朋友要去挣钱养家了。” 时亦才想起来,回头看了一眼所剩不多的时间:“快点去。” “……”林间差点儿被他有事业心的同桌气乐了:“不能舍不得一下吗?” 时亦怔了怔,抬头看着他张开俩胳膊可能是在cos受难耶稣的挂名预备准见习男朋友。 林间等了半天,觉得这么守株待兔可能不太行,正准备自己动手抱着人起来转三个圈,小书呆子忽然撑着床沿跳了起来。 跳的太急,没站稳,打了个晃。 可能是体位性低血压。 时亦不常有这种反应,林间下意识把人接住,抱着转了半个圈,远离了可能会磕着的床头柜床头台灯床头不知道干什么用的破电话。 小书呆子攥着他的衣服,呼吸又有点急:“林间。” 林间低头:“我在,想要什么?” “比赛。”时亦张了张嘴,“什么时候开始?” “今晚练习赛,会有磨合训练。”林间说,“明天下午正式开始。” 时亦落着视线,隔了一会儿用力点点头:“加油。” “肯定的,得养家。”林间笑笑,“间哥超厉害。” 时亦跟着牵了下嘴角,又格外用力地抱了他一下。 小书呆子力气其实真不小。 林间差点被他同桌勒没气儿,咳嗽了好几声,好不容易缓过来,当时就把人举着转三圈报复了回去。 行李都早带齐了,他一宿没睡,东西都没打开,也用不着收拾。 林间用旅店的洗漱用品草草洗漱过,跟他同桌道了别,拎着行李箱出了旅店。 离退房还有一会儿,他在前台登记过,出了门,又回头往上看了看。 小书呆子就站在窗口,看见他出来,就认认真真地朝他招了招手。 挺沉着,还挺酷。 看起来非常有欢送比赛队伍雄赳赳气昂昂出征的架势。 林间也跟他用力挥了两下手,在嘴上按了一下,给他_地飞上去。 小书呆子显然非常get不到他这种老套到十年前的飞吻,脑袋顶上飘着一串省略号,硬邦邦从窗前消失了。 林间没忍住乐,深吸口气呼出来,拎着行李箱转了个弯。 时亦转回房间。 程航约好了来接他,来得挺早,没打扰他们俩,在楼下早点摊磕了一早上瓜子,这会儿才刚上来。 “准备好了?”程航提醒他,“我其实不该打消你治疗的主动性,但还是先提醒你,你爸妈的反应可能未必尽如人意。” “我知道。”时亦说,“就是把话说明白。” “说明白是好事。”程航点点头,“但你是不是有点急了?其实循序渐进的话,说不定两三年,三五年――” 时亦摇摇头:“太长了。” “不长啊,你那时候大学都未必毕业了呢。” 程航开导他:“大学你也不可能住家里,不影响你上学,不影响你发展,不影响你工作……” “影响谈恋爱。”时亦说。 “稍微影响一点儿也没办法啊,毕竟――” 程航顺嘴接了一句,戛然而止了半秒钟:“谈什么什么什么?!” 时亦皱了皱眉。 “什么时候的事儿?!”程航转了两圈,整个人都不太好,“我靠我靠我靠我靠我靠。” 心理医生可能有点卡带,时亦没理他,拿出手机搜了搜去林间比赛那个城市的车票。 他原本没想过要去。 和父母的冲突可能给他造成的影响,他自己其实估计不太清楚。 家是道坎,和操场、教室、各种可能让他紧张的环境一样,都是他必须要克服的心理阴影。 如果不克服,他就永远都没法接受“家”这个定义。 但林间站在他面前,张开胳膊等他道别的时候,有些念头好像忽然就再也忍不住了。 想去。 想看林间的比赛。 不用见到人,只要能在一个城市,随便找个网吧,能看见他同桌打比赛就行了。 听说这次的线下比赛很正规,不光录屏,还有摇臂,可能会给表现精彩的选手特写。 他同桌一定超精彩。 时亦选了张车票,试着点了两次,都没能购买成功。 程航阴风阵阵,被他碰了碰,咔咔咔抬头:“啊?” “出票失败。”时亦看了一眼手机,“存在与本次购票行程冲突的车票,什么意思?” 程航死气沉沉:“你猜。” “我还有一张同时间的票。”时亦说,“我没买。” 程航一拳砸在桌上,杀气腾腾:“我出去打个电话。” 时亦还没太弄清楚怎么回事,反复试了几次,依然没能顺利从12306的严格规定里偷出来张票。 隔一天的倒是能买,但他实在不想再多等这一天。 留下是为了翻过去这个坎,能翻过去,不能翻过去,他都不想一个人再待在这里。 也可能是网络的问题。 他又换了个软件,拿着手机走到门口,想试试能不能让信号好一点,正好听见半吊子心理医生的狂暴质问。 “是带他走不是拐他走!”程医生超生气,“你大爷!!” 他大爷在对面,可能是想解释,没两句就又被暴躁旋风螺旋打断。 “解释个屁!” 程航赛亚人变身激情怒吼:“我还信你订卧铺是为了让他休息!订酒店是为了让他睡觉!酒店里有浴缸是为了让他好好放松泡个澡!” 程医生暴跳如雷:“我信你个鬼!!” 第七十四章 直到开车带着患者回家,程医生都还特别生气。 看起来特别想把拐走患者的小王八蛋上手揍一顿。 时亦刷了几次手机,考虑到心理医生现在的情绪状态,还是没急着问卧铺、酒店跟浴缸的事。 “到了。” 程航把车开到他们家楼下,好不容易把头顶上的阴云扒开点:“准备准备?” 时亦没说话,按开手机翻了翻。 “一会儿我先说,看看情况。”程航依然对他父母没底,提前嘱咐他,“说不出来不用硬撑,慢慢来,以你自己的感受为准。” 时亦点点头:“我知道。” 程航熄了火,没急着下车,往后靠在椅背上:“时亦。” 时亦侧过头。 “你说要是你爸妈忽然就想明白了,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愿意跟你道歉好好过日子。”程航枕着胳膊跟他闲扯,“你会怎么样?” “起床。”时亦说,“洗漱。” 程航:“……” “就非得是做梦吗?” 程航拿着东西,陪他一块儿进了电梯,觉得自己这个患者实在过于冷酷:“万一呢,说不定哪天掉下来个外星人……” 时亦跟着做了个笑的动作。 他们家楼层挺高,电梯还要走一会儿。他实在没法再配合程航做出什么反应,嘴角抬起来不到半秒,就不堪重负地落下去。 程航看了他一眼,后头的话咽在了嗓子里,没再出声。 时父和时母都在家。 程航事先联系过他们,领着患者回了患者家,居然还有点小紧张:“二位好,我今天是为了新一阶段的治疗,陪时亦回来看看的。” “太辛苦您了,您快坐。”时母忙着给他倒茶,一转身正好迎上时亦,顿了下才出声,“小亦――” 时亦往后退开,给他让路:“妈妈。” 时母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叹了口气,快步进了厨房。 “这段时间,治疗出现了一些新的进展。” 等时母倒茶回来,程航道了声谢,在时亦身边坐下:“我先――” 时母吓了一跳:“等一下!” 程航皱眉:“怎么了?” “您――” 时母看了一眼垂着视线坐在一边的儿子,有点迟疑:“您……坐这么近有点危险,您也知道小亦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他――” 程航蹦起来又坐了一回。 时亦:“……” “我觉得你仿佛在怀疑我的智商,但我没证据。” 程航压低声音教育患者:“什么眼神,帮你呢好吧?” 时亦抿了下嘴角,没再思考心理咨询师是不是个智障,咳嗽两声收回视线。 “这也是我要和您强调的一个很重要的点。” 程航转回身,严肃下来:“其实您的儿子并没有您想象中的攻击性那么强。” “可当初确实――”时母话头顿了顿,有点为难地看了一眼时亦,声音轻下来,“我找您,不也是让您帮忙治疗他这个情况……” “我也是想治疗他的暴力倾向的,但事实上,和你们家长描述的情况差别很大,他其实根本就没这个倾向。” 程航摇摇头:“他动手要么是因为他特别不舒服,特别难受,状态特别不好,要么就是因为他感到了危险,必须得保护自己。” 时母有点犹豫:“可是――” 程航礼貌地打断他:“您这样的担心是有缘由的,我们可以先进入既定的治疗程序吗?” 时母蹙着眉,又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治疗中出现了一些新的进展。” 程航翻开本夹,绕回一开始的话题:“通过患者自述和走访,我知道了一些事。” 时母抬头。 “在时亦初一下半年的时候,因为父亲的工作调动,再一次搬家,他也到了新的学校。” 程航:“因为是转学生,没有在他们班班主任那里补课、没有花钱打点,所以受到了班主任的暗中针对,并且教唆他们班上的同学……” “他这么说你就信?哪有这种老师?!”时父从开始就一直沉默着抽烟,终于忍不住,“这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他――” “我不信,所以我托教育系统的朋友去问了问。” 程航挺平静:“他们初中那个班主任因为私自补课、向学生索要贿赂,已经被停职取消教资了。” 时父被他噎住,咬着烟皱紧眉。 “我也不相信,但我可以去问。” 程航翻过一页:“初一的时候,他被同学锁在厕所里倒草酸,锁了一个小时。班主任替学生遮掩,说是孩子不懂事,家长相信了老师。” 程航看了看时母的脸色:“家长说同学们不会无缘无故找他麻烦,要他找找自己的原因。” 时母坐不住了:“可我――” “我的患者找了原因,所以他开始沉默,成绩开始下滑。”程航说,“不够起眼的存在感确实让他短暂轻松了一段时间,直到初二上半学期的期末,他被锁在寝室外泼水,用篮球往他身上砸。” 程航:“就因为欺负他的那几个同学无聊。” 时母张了张嘴,沉默下来。 “所以他开始学着反抗。” 程航侧头看了一眼:“他开始打回去,我在走访他过去的学校的时候,知道有位老师对他很好,姓温。” 时亦肩膀忽然紧绷了下,咳了几声。 “温老师会帮他包扎,会劝他不要只用打架解决问题,还偷偷帮他联系了家长,想给他个惊喜。” 程航看向时母:“然后您到了学校,听见班主任说都是他的问题,从来都是他先挑衅欺负其他同学,就草率地认定了他成绩下滑、受伤都是因为青春期叛逆不学好,强制他给同学老师道歉。” “我是为他好啊。” 时母有点着急:“不论是不是他的错,他那个样子,要怎么跟同学相处,将来又怎么在社会立足呢?就是道个歉,也不会掉块皮掉块肉,为什么一定要这么倔……” “他从这时候开始出现幻视幻听情况,并且导致了严重的失眠,在学校晕倒过几次。” 程航打断她:“所以您给他办了休学,带着他看了很多心理医生,在家里一直复习到中考。” 时母脸色变了变,没能反驳。 “休学的一年,他的状态有所好转。”程航说,“考上了所不错的高中。” “对啊,那时候不都好了吗?” 时母坐直,忧心忡忡皱紧眉:“明明那时候都好了的,也不知道怎么就又犯病了……” “复发。”程航纠正,“他的情况出现反复是因为――” 时亦蓦地转头:“程航。” “我去打小抄了。”程航转过来,拿本夹在他腿上磕了磕,“接纳你自己。” 时亦肩膀绷得死紧,半晌没说话,沉默着重新垂睫坐直。 “我有个大学同学,毕业之后在隔壁省示范当老师,当时正好被请过去在他们那个高中帮忙示范教学,我就去打听了一趟是怎么回事。” 程航说:“我同学说,这是个因为他妈妈开学第一天就去跟老师说儿子攻击性强有特殊情况,希望学校特殊对待的孩子。” 时母张了张嘴:“我也是为他好――” “所以学校一直对这个孩子态度不太好。”程航接着往下说,“嫌不安全,嫌不够稳定,担心什么时候就会惹事。” 时母没再出声。 “不巧的是,他们班还有几个他的初中同学。”程航说,“花钱上去的,赞助生,正好跟他坐在一块儿。” “这位赞助生威胁他,跟他要钱让他跑腿,不然就把他初中的事全说出去,继续带着人折磨他。” 程航看了一眼时亦:“还告诉他,温老师在初三那年已经被他们气得脑出血了,他要是还想拿老师当挡箭牌,找老师帮忙,可以继续祸害其他的老师。” 时亦胸口最后一口气也被那只无形的手按出去。 他仓促弯下腰,激烈地咳嗽起来。 “这些因素加在一块儿,给他了很严重的暗示。”他听见程航格外冷静的声音,“他开始坚信,他的老师生病是因为帮他。” “他在挣扎,他一直在求救。” 程航:“但他的父母不帮他,只让他找自己的问题。他的朋友转头就给欺负他的人当狗腿子,唯一帮他的老师,被他害得生了很严重的病。” “他撑不住了。”程航说,“所以他掰折了那个人的胳膊。” “我们也知道,他肯定不舒服啊。” 时母很着急:“可不就是这些问题吗?” “就是这些问题?”程航问。 “问题找到了,不就能解决了吗?跟我们说明白我们就会帮他了啊。” 时母依然想不通:“解决问题就好了,为什么非要打架――” “时亦。”程航转身,“你那时候是想拖着他从楼上跳下去吗?” 时亦手抖了几次,终于摸索着攥住林间留给他那把钥匙。 他知道程航在干什么,也是他早同意的治疗方案,到了现在,只要可能有效,什么方案他都试。 可还是疼。 所有伤口都被生生剖开,彻底暴露在空气里。 叫人喘不上气的疼。 “为什么早不跟我们说呢?” 时母的声音还在耳边响:“爸爸妈妈也很辛苦,可能是对你的关心不够,可你为什么不跟我们沟通呢?难受告诉我们就好了啊……” “我说了。”时亦说。 时母微怔。 时亦落下视线。 “我说了。” 他隔了一会儿,又重新出声:“您说,别人都没问题,为什么我不行。” 时母自己都没什么印象了,张了张嘴:“我当时是随口说的,不是故意的……” “我写了信。”时亦说,“我这次也写了,您――” 他刚拿出来两张纸,已经被时父一把抢过来。 时亦抬头。 “就因为这点破事?”时父脸色阴沉,咬着烟,“就因为这点事,你就这不满意那不满意的,还在这儿质问你妈?” “时先生!” 程航顾不上跟时亦“一个人说话另一个就闭嘴”的约定,忍不住站起来:“您先冷静一下!” “冷静什么,不就是这么点事吗?”时父揉了那两张纸扔在地上,“谁小时候没挨过欺负?谁没受过委屈?都是这么长大的,男孩子打打闹闹怎么了?” 程航还想说话,被时亦单手拦着,半晌坐了回去。 “就是让他妈给惯坏了,受了点委屈就天大地大的。压力大自己调整调整心态不就行了吗?知道父母压力多大多辛苦吗?” 时父冷声呵斥:“你们哪儿条件不比我们小时候强多了?就是太闲了,生活太好了,养出来的矫情病,别以为装出来要死要活我们就能被你吓住!” “这么凶孩子干什么?”时母拦他,“小亦就是年纪小,等长大就好了……” “马上成年了,还等到什么时候?” 时父:“小时候谁没挨过揍,挨揍了还手不就行了吗?谁没被老师罚过站打过手板?不都平平安安长大了――” “长大以后,就是这样的。” 时亦:“是吗?” 他几乎不跟时父交流,现在忽然出声,时父甚至愣了下,声音也跟着一顿。 “是吗?”时亦抬头,“就会变成你们现在这样吗。” “小亦。” 时母紧张起来,过去拉他:“你爸脾气不好,你退一步,别跟他吵……” “妈妈。”时亦说,“我难受。” “妈知道,你先让让你爸。”时母点点头,“你爸也是为你好。” “我难受。”时亦说。 “又觉得喘不上气了吗?” 时母还没反应过来,伸手想帮他揉胸口:“你爸就是脾气急,你――” 时亦抬手,轻轻推开她。 时母的手停在半空,怔了怔。 时亦没再试图跟她说话,走过去,弯腰捡起那两张纸,一点点撕掉。 “你什么意思?”时父问。 时亦没说话。 “我们是不是上辈子欠你的了?好吃好喝倒把你养废了,好好一个家让你糟蹋成这个德行!” 时父火冒三丈:“给你吃给你穿,想休学就休学,想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心理医生就让你看,你还想怎么样!” 乱七八糟的心理医生很不职业地耸了耸肩,啧了一声,合上本夹塞进包里。 时亦一直把那两张纸撕碎,收好放回书包。 时父压不住火,抢过去几步抬胳膊就要挥下去,被他抬手架住。 “反了你了,还敢还手!” 时父另一条胳膊抡起来,还没来得及碰着他,时亦已经架着他的胳膊反手绞住,左手在肩膀上一按,把他整个人推了出去。 时父踉跄两步,气得抬脚踹他。 时亦低头看了一眼,没躲,锁着他踹过来的腿一拽,顺势往前绞住胳膊,整个人反拧着按在了桌子上。 时母惊慌失措地喊声响起来:“小亦!” “他们这么按着我。”时亦说,“拖着我在地上走,让我爬着从腿底下钻过去,因为我考了第一。” “妈妈知道了。”时母慌得不行,“你先把你爸放开――” “怎么样才能让你们听见?”时亦问。 时母愣住。 “他们要抄我的作业,抢碎了我的作业本,老师让我出去罚站。” “他们从后面踹我,在我书包里放玻璃碴,在枕头里藏大头针。” “他们围着我跑,追到没路的地方,把我堵到空调外机的护栏上,逼着我跳另一个。” “他们在我的水杯跟饭盒里下农药。” 时亦垂着视线,语气格外平静:“因为好玩。” 时母张了张嘴,声音弱下来:“小亦……” “我反思了,找自己的原因了,改了。”时亦说,“我不考第一了,不回宿舍睡觉了,不和别人一起玩了,不说话了,不吃饭了。” 时母往前走了两步:“小亦,妈妈错了,你先――” “我到底错在哪儿了。” 时亦看着她:“还要怎么改,告诉我行吗?” 时母脸色彻底苍白下来,晃了晃。 时亦松开手,看着时父捂着肩膀踉跄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 “我以前想过很多,现在不会想怎么样了。”时亦说,“对不起。” 时母隐约察觉到不对,脸色变了变。 时父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家。” 时亦把书包拉好,重新背上:“糟蹋了,对不起,还给你们。” “小亦!”时母追了几步,“别胡闹,你还小,你这样――” 时亦不想再多说,朝她跟时父鞠了个躬,出门下了楼。 程航跟出去,小跑着跟时亦从楼梯上往下飞。 他其实做了挺多准备,诊所的应急电话在手机里存了一溜,随时都能打出去,可时亦依然冷静得有点儿超出他的预料。 “没事吧?”程航心惊胆战跟着他,一边拼命思考接下来该飞那条腿,“时亦?亦哥?祖宗――” “吓着你了?”时亦问。 “对啊。”程航承认得格外痛快,“包括并不限于你徒手把你爸按桌上这个环节。按照你平时撅我手腕、怼我胸口、抡着我胳膊把我扔出去的实力,我还以为你其实在我这种大隐隐于市的跆拳道黑带之下……” 时亦轻笑了一声。 程航脚底下差点踩空,被他捞了一把,堪堪悬挂在了他的手跟栏杆中间。 “祖宗。” 程航悬着空,尽职尽责给他疏导:“你要是心情特别不好,咱们就去找个发泄室。你要是累,咱们就好好睡一大觉。” “我没事。”时亦说。 “怕的就是你这句话。”程航非常忧虑,“你还撑着吗?” “嗯。”时亦没再往下走,转过来按亮电梯。 “其实早想过了。” 电梯运转,时亦往后靠了靠:“不意外。” “我也早想过了,但你爸说我是乱七八糟的心理医生的时候还是特别生气。” 程航怕他难受,努力开导他:“不过想想也行,本来你也打算跟他们说清楚了,对吧?” 时亦闭上眼睛。 “现在好了,正好他们这么不喜欢你,赶紧去生二胎吧。”程航还挺生气,嘟嘟囔囔地念叨,“生个又听话又傻又不用看心理医生的……” 他自己说了半天,看时亦垂着眼睫不应声,忍不住停下:“祖宗?” 时亦:“嗯。” “……好嘞。”程航按按额头,“想什么呢祖宗?” 时亦:“想谁给你办的假证。” 程航:“……” 电梯比人飞要快,没多长时间就把他们送到了楼底。 这一趟花的时间比想象中长,他们下午动身回的家,这会儿出了楼门,才发现外面已经黑透了。 “恍如隔世。”程航看着天上的星星,挺深沉地感慨了一句,转过来,“有这种感觉没有?” “没有。”时亦说。 程航拿这个不配合的患者也向来没什么办法:“你抬头,感觉星星好像就在你的头顶上。” 时亦:“不感觉它也在我头顶上。” “……”程航忍不住转过来:“祖宗,我觉得你话开始变多了。” “我得醒着。”时亦说。 程航怔了怔。 “我得醒着,还得坐卧铺。” 时亦攥了攥右手,提起点精神:“还得去有浴缸的酒店。” 程航沉默了三秒钟,抄起手机暴跳如雷:“林日门你大爷!!” 时亦蹙眉:“他有练习赛。” “他们一堆夜猫子调整状态练习赛打得早已经打完一个小时了。”程航飞快给他不带标点解释了一句,继续怒吼,“昨天你还说是给你同桌一个惊喜!” 时亦打断:“赢了吗?” “赢了赢了。”程航疯狂点头抄起手机,“你还让我帮你保密!还说这是你们纯洁真挚的友谊!我瞎了心才会答应你――” “早上你打电话。”时亦说,“我听见的。”程航:“嘎。” “声音太大了。”时亦拿出手机,“我录了一段。” 程航:“……” 时亦低头看了看那段录音。 程航问他来的路上听什么歌听了一路,其实他听的就是这个。 一张身份证在同一时间段只能买一张票,他买不了,是因为有人已经提前给他买了票。 林间早给他买了票,还在等着他。 所以他得去。 过去的阴影一直死死压着他,压得他站不住,压得他哪怕只是喘气都要用上全部的力气。 家又像个绳套,勒着他走不出来。 他以为永远都会这样,也没有更多挣扎的念头,就只是想等着某一天被阴影蒙住口鼻,然后就沉下去,一直沉下去,沉到没有光也没有声音的地方。 他也难受,也疼,刺要拔就得伤筋动骨连肉拔血,但终究得拔。 现在他已经做到了。 现在有光了。 他迈过这个坎,能挣开阴影往前跑了。 他想去有林间的地方。 在这之前,他还都得撑着。 “时亦。” 程航没再跟他胡闹,蹙了蹙眉,抬手摸了下他的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 “没有。”时亦说,“车票在你那儿,还是直接取?” “不在我这儿,应该是直接取吧。”程航有点不安,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送你去车站吧?你自己去我实在不放心,你在车上睡一会儿。” “在车上睡不好。”时亦说。 “……”程航气到起飞:“这时候你还嫌弃我!等你回头睡着的!我把你偷偷拉垃圾站分类回收!” 时亦还在想偷偷拉垃是什么AABB型新词汇,看了一眼情绪状态显然不太冷静的心理医生,转身认了认方向,抬腿往火车站走。 程航一路小跑着跟上去:“时亦,时亦。” 时亦看了他一眼。 “……”程航自觉换称呼:“祖宗,你现在别急啊。万里长征走完九千九百九十九了,最后一里地你干嘛不收拾收拾换个衣服,稍微睡一小觉,精精神神地去见你男朋友呢?” 时亦这次听进去了他的话,停下来想了想:“诊所?” “定了。”程航说,“正好还有点时间,先回诊所收拾收拾,然后我一路飞车送你去车站。” 时亦点点头,跟他往回走:“有帅一点的衣服吗?” 程航:“……”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高兴。 一位刚刚完成了自己的突破和解放,迈出了打破枷锁、挣脱阴影第一步的患者。 一位完全没法判定状态是好还是不好、唯独很关心衣服帅不帅的患者。 “白大褂其实挺帅,但你穿着在火车里飘可能会有一点惊悚。” 程医生深吸口气,冷静下来摸摸下巴:“我有两件衬衫,还有几件帽衫在那儿……” “不好看。”时亦说,“落伍。” “哦。”程航:“那我给您买件蝙蝠衫吧,那个不落伍。” 时亦看了他一眼。 程航比了个耶:“超潮。” 时亦觉得这是件挺严肃的事,没心思跟他扯皮,攥了攥右手重新提神:“没有好看一点的?” “我们诊所。”程航坦荡荡,“除了我,所有人都穿Polo衫。” 时亦:“……” “其实主要看个人条件。”程航仔细看了看他,“就比如我患者这个外形条件,就不受衣服的限制,哪怕是穿polo衫配运动短裤都――” “都什么?”时亦问。 程航看着他身后:“日。” 时亦蹙了蹙眉,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类型的形容词,已经在身后忽然逼近的脚步声里本能回身抬手隔挡。 从火车站方向一路冲过来的人甚至没理会他抬起来预备攻击的左臂。 时亦怔了怔,手上的力道在看清楚人的一瞬间软下来,张了张嘴,忽然没了声音。 林间喘着粗气,胸口起伏得可能有从火车站一路冲到这儿这么激烈,用力把他抱进怀里。 时亦撞在他胸肩上,听着格外激烈的心跳,胸口忽然有什么始终被强制忽略的疼尖锐地冲出来,不讲道理地横冲直撞。 林间收紧手臂:“小书呆子。” 这四个字可能是什么魔咒。 时亦的手哆嗦了几次,才终于拽住他的衣服,用力把脸埋进他肩膀里。 林间抱着他,看着小书呆子的手抖得不成样子,还要从肩膀隔着衣服往下摸着检查。 摸得特别仔细,一边摸还一边拼命绷着劲,嘴唇抿得死紧,几乎看不出血色。 “我在。”林间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摸到了吗?” 时亦闭上眼睛点头。林间松开手,把人彻底护进怀里。 时亦咳嗽了两声,身体吃不住劲儿地往下坠,被他稳稳捞住。 林间把手掌交给他,看着他在自己的手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写到第三个“回”字的时候,就把他的手整个握住。 “回家。”林间的声音格外轻,“家早等急了,这不是来接你了吗。” 时亦胸口起伏几次,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林间低下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滚烫的水汽几乎是紧跟着涌出来。 林间没动,手臂加了点力气,稳稳当当把人抱住。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小书呆子肩膀悸栗着,死死抵着他的胸口,第一次哭出了声。 第七十五章 程航下意识往前赶了两步,迎上林间的视线,停了下来。 林间低头,亲上时亦微软的头发。 小书呆子浑身都在发抖,一只手还紧紧攥着他的衣服。 哭声断断续续,像是从胸口或者什么更深的地方溢出来的,从极力压制着的呜咽颤栗,一直到再也忍不住。 再也忍不住。 这么长时间,这么孤立无援,这么绝望。 这么疼。 这么委屈。 原本一个人忍着的时候都还好好的,能浑浑噩噩地活,能闭着眼睛,被裹挟推搡着往前走。 有人好好地抱着就忍不住了。 “小书呆子,可以了。” 林间抱着他,分不出手,低头轻轻亲他眼睛里涌出来的水汽,“可以哭出来了。” 他的话音才落,时亦的哭声已经再绷不住。 从破碎断续的低声呜咽彻底冲破喉咙冲破胸口,冲破所有碍事的屏障藩篱,倾泻出来。 林间把他牢牢护在怀里,一下下胡噜着后背。 小书呆子从来没这么哭过,可能也只会有这一次,所以得哭出来。 痛痛快快地,都哭出来。 一直到彻底发泄干净,把胸口压着的阴影倾倒一空。 然后往前走。 林间闭上眼睛,脸颊贴着他的头发,轻轻蹭了蹭。 不知道多久,抵在胸口的肩膀终于一点点放松下来。 哭声停了,能叫人心里跟着疼到喘不上气的悸栗也停了。 也没再像平时那样紧绷着,整个人晃晃悠悠的,找了几次方向都没站起来,最后索性靠在他胸肩上。 林间把人往怀里托了托,叫他靠稳当,正要揉揉脑袋,一只手就被小书呆子扯住。 他怔了怔,落下视线。 时亦靠在他肩上,闭着眼睛,一只手摸索着找到他掌心。 时亦的右手还有点抖,在他掌心写字也写不清楚。 林间反复辨认了几次上半个“立”字下边的内容,低头拢住他的手:“想要什么?男朋友在,要什么都――”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他同桌失去耐心地拽着衣领,往下吧唧一口按在了脑门上。 连个亲字都认不出来的男朋友:“……” 小书呆子肉眼可见地又有点儿僵。 红通通的小僵尸,从耳根一路红进衣领,看起来随时随地能咔咔咔转圈,同手同脚地走到火车站。 林间没忍住,轻声笑出来。 时亦对他的情绪都敏感,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绷着嘴角抬头。 “怪我。”林间胸口的某一大块彻底落地,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来,“浓眉大眼的,没想到不识字。” 小红僵尸还憋着,拽着他的衣服,硬邦邦跟着点了下头。 林间长呼口气,把人裹进怀里,闭了闭眼睛,低头抵着男朋友的额头:“就这么点儿追求啊。” 时亦微怔,给他画了个问号。 林间把胸口堵着的最后一点呼出来,托着他的脑袋,低下头,胸口细密地疼了疼。 小书呆子刚哭完,眸底还有点没净的水汽。睫毛湿得全塌了,衬得更漆黑,格外浓深往下坠,眼尾还没缓过来,红了一片。 眼皮倒是天赋异禀地没太肿,不知道明天会不会变桃子。 “这种情况。”林间瞳底盛着他,摸摸他的头发,“最后一轮不该是这么亲的。” 时亦眨眨眼睛,没等反应,已经被他整个圈在胸口。 格外细致温柔的碰触覆下来。 林间要抱他,分不出手替男朋友擦眼泪,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替他吻净了脸上所有的未及干涸的泪痕。 小红僵尸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不稳定燃烧了。 林间笑了笑,等着他能站稳得差不多,才轻轻松开了手:“跟我走?” 时亦没想,看着他点头。 “好。”林间握着他的手,“一会儿让我看看你的伤,训它一顿让它赶紧好,省得碍事。” 时亦嘴角跟着翘起来,点了点头。 林间看着他,眼里也跟着显出笑意,转回去要背他,却被时亦攥住了胳膊。 “怎么了?”林间转回来,摸摸他的头发,“我刚过来的时候看见这趟延误了,现在过去,抓紧点时间应该还不用改签。” 时亦张了几次嘴,终于能发出一点儿声音:“我还有力气。” “我知道啊,我同桌可有劲儿了。”林间笑了笑,“你又不沉,我也还有力气。” 时亦点了点头:“林间。” 林间看着他:“嗯?” “跑吗?”时亦问。 小书呆子确实挺有力气。 还能跑。 林间陪着他同桌一路往火车站拔腿狂奔,回了回头:“小书呆子。” 时亦侧过头:“嗯?” “刚才那个大爷。”林间喘了口气,“在单杠上脑袋朝下锻炼身体那个。” 时亦停下看了一眼:“认识吗?” “不认识。”林间说,“他刚脑袋朝上的时候,我正好从火车站往你那儿拔腿狂奔过去。” 时亦:“……” 也不知道大爷从单杠上下来会不会怀疑人生。 在单杠上倒立,时间将会倒流。 林间有一出没一出乱七八糟地想着,没忍住笑出来,重新加了点儿速,拽住小书呆子的手。 时亦跟着他往前跑。 跑,什么都不想。 榨出最后一点儿力气往前冲。 火车检票截止前的最后半分钟,两个人一块儿冲到了车站。 小站,安检门口就那么几个人,大厅里也挺空荡。 引导员已经见过林间一次,非常利索,一边放人一边张罗着检票口别关,嗓门格外大:“两个学生!一个坐错车往回坐的!等两分钟!” 林间脚底下打了个绊:“……谢谢您,我没坐错车。” “没坐错车还一天两趟的坐。”引导员瞪大眼睛,领着两个人走紧急通道往检票口赶,“坐火车过瘾玩儿?” 时亦没忍住,咳嗽两声压压嘴角,跟着他往前走。 他同桌这种时候就非常幸灾乐祸。 林间捏了一把小书呆子的手,拎着书包顺利检票找到软卧车厢,跟引导员道谢:“麻烦您了。” “不麻烦。”引导员忍不住好奇,“真没坐错车?” “真没有。”林间格外诚恳,“我是来接对象的。” 引导员非常操心,回头飞快看了一眼:“你对象呢,掉路上了?!” 时亦终于彻底忍不住,咳嗽两声弯腰。 “……没掉,领着呢。”林间挺严肃,“谢谢您。” 引导员茫然地瞪着眼睛,看着两个男孩子顺利上了卧铺车厢,迷惑地退到了安全线外。 林间领着时亦一块儿找着了铺位,拉开门进去。 这一趟车的距离不算长,卧铺卖出去的不多,软卧不少位置都是空的,他们这个铺位就只有他们两个。 林间把书包放下,放松坐下来长呼口气,笑着朝时亦抬手:“来,击个掌。” 时亦迎上他的目光,眼睛跟着弯起点儿格外软的弧度,抬起左手跟他碰了碰。 “完美。”林间拉过他的书包,“脱衣服。” 时亦:“……” “想什么呢?”林间一抬头,迎上小书呆子的目光,没忍住乐了,“脱外衣,看看你胳膊。” 时亦觉得这个人可能在伺机报复,但没有证据。 尤其这个人还格外擅长一身正气。 一身正气地从他书包里找医药包,一身正气地拆绷带,一身正气地帮他脱外套叠好了搁在一边:“时亦同志?” 时亦:“……” 时亦同志抿了抿嘴角,配合地把胳膊递了过去。 林间不想他紧张,有一句没一句说着笑话逗他,拉过时亦的右臂,还是有点儿没能笑出来。 血都渗透了最外头一层的纱布,一层层拆开,这几天恢复的血痂基本都破了,还有点新鲜的血还在往外渗。 怪不得在他手上写个字都写不动。 林间闭了闭眼睛,在他医药包里翻出来两个酒精棉球,对着伤口运了会儿气。 小书呆子还睁着玻璃球似的乌黑眼睛弯着腰看:“这是气功吗?” “这是下不去手。”林间举着镊子,“不疼吗?” 时亦朝他牵了牵嘴角,摇摇头,把镊子接过来。 用棉球其实挺麻烦,他一般习惯用另外一瓶酒精直接泼,但这样可能会让他正在练习气功的同桌直接飞升。 时亦清理了一遍伤口,正要换个棉球,就被林间连手带镊子一块儿攥住:“我来。” 时亦抬头,还没跟上剧情:“不练了吗?” “不练了。”林间微哑,呼了口气夹起个新棉球,仔细替他重新处理。 就没见过处理伤口这么糙的。 他从小受的伤都是林女士处理,还得要糖,要么就是冰棍,动作轻柔小心得他都觉不太出疼。 ……哪有这么拿棉球往伤口上愣怼的。 林间替他清理了一遍,低头吹了两口气,飞快上药铺好敷料重新包扎:“再乱动,明天就给你上个夹板。” 时亦靠着车厢,淡白的唇角又抬起来,朝他笑了笑。 林间看着他额间的水色,深吸口气,伸手过去,替他一点点碾净,指腹抹掉最后一点淌到眼角的冷汗。 他几乎能感觉得到时亦的变化。 说不清,像是血痂绷裂,虽然可能还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痊愈,但已经开始把里面包裹着的东西露出来。 格外干净的、柔软的,乖得叫人心里几乎开了个口子被风凛着发疼的。 林间呼了口气,把纱布的最后一个结打好,轻轻揉他的脑袋:“躺下,睡觉。” 时亦听着他的躺下来,侧着让过右臂的伤:“有多久到?” “四个小时。”林间坐在床边,帮他挡了挡灯光,“本来想买高铁的,时间太晚,我回来那趟就是今天最后一趟了。” 时亦摇摇头:“不用。” “我同桌好养活。”林间笑了笑,替他把被子搭上,“幸好还有卧铺,不然就给你买明天的了。” 时亦闭了会儿眼睛,又摇摇头,摸索着找他的手。 林间伸过去只手让他攥着。 车厢短暂地安静下来,到了卧铺熄灯的时间,光线转暗,只能听见火车不紧不慢的运行声。 右臂刚包扎完,不能压,时亦闭着眼睛侧躺了一会儿,脖颈忽然被覆着揉了揉。 “想什么呢?”林间还握着他的手,在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把,“不睡觉。” 时亦睁开眼睛,正好迎上林间始终落在他身上的视线。 “还是睡不着?” 林间胡噜着他的脑门儿,声音轻下来:“我在,没事儿的。往后我一直在了,想休息的时候就休息……” 时亦:“卧铺贵吗?”“……”林间:“啊?” 时亦还挺担忧:“酒店。” 林间:“……”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他们家小书呆子接纳新设定接纳得非常的快。 林间绷了半天,实在没忍住,笑趴在了他同桌身上。 时亦还在算自己这些年存下来的钱,愣了愣,下意识伸手去摸他额头。 “没事儿。”林间清清嗓子,嘴角还抬着,握住他伸过来的手,“主办方包的。” 时亦微怔。 “车票,报销。” 林间:“酒店,我没战队,单人标间,带家属得报备。” 时亦眨眨眼睛,仔细看了看他的确不像在哄人的同桌,愣了一会儿,眉头又蹙起来。 “家属。”林间在他眼前晃了晃手,“还有什么问题?” 时亦:“打游戏好学吗?” …… 卧铺里就很适合两个人笑成一团。 林间笑得站都站不住,一想起他们家小书呆子一本正经的逗他,肚子就跟着疼:“想发家致富吗?想免费住酒店泡浴缸吗?Pluto亲自教学,从熔铸之神开始教起,第一课是认识它的召唤……” 时亦好不容易缓过来,又笑得胳膊疼,刚抬头就扎回他肩膀上。 “小心点,小心点。”林间护着他胳膊,一条腿撑着地,整个人悬空了一大半,“给Pluto点地方,冥王星要坠落拥抱车厢地面了。” 时亦咳嗽着点头,往后挪了挪,给他让出了大半个铺位。 “……”林间看着差不多整个人都有点儿反重力贴在车厢上的小书呆子,挺震撼:“我同桌还真是……” “什么?”时亦问。 林间:“挺不占地方。” 时亦贴着车厢,眨了眨眼睛,看起来还没太能理解。 林间也跟着躺下,伸手连胳膊带人一块儿圈住,给他形象解释:“酒店那个床就能睡下一个半四仰八叉的我,这么看起来至少能并排能睡下五个你。” 时亦跟着笑了:“不分床睡。” “我的梦想表现得这么明显了吗。”林间笑了笑,蹭了下他的鼻尖,“我本来还在考虑半夜趁那两张床不注意,暗中飞快拼到一块儿的。” 时亦笑了一会儿,往他胸肩靠了靠,重新闭上眼睛。 卧铺哪怕是软卧也窄,躺下两个人基本上哪儿都不能动。林间抱着他,有一句没一句陪他同桌聊天:“这几天想怎么过?” “不比赛?”时亦问。 “比也不能一直比。”林间帮他放松着肩颈肌肉,“不比赛的时候可以出去逛,找找明星战队要个签名周边什么的也行。” 时亦抬头:“能去见复健师吗?” 林间愣了愣,微哑逗他:“复健师签名可能不值钱。” “嗯。”时亦点点头,“能吗?” 林间看着他,胸口轻轻一烫,收紧手臂。 小书呆子身上有种格外执着认真的、好像怎么都不会分心也不会掉头的劲儿。 “能。”林间低头,嘴唇轻轻碰上他的额头,“我陪你――” “你出去逛。”时亦说。 林间微怔:“啊?” “我学。”时亦计划得很周全,“你出去逛做隔音的材料。” 林间:“……” 他同桌简直是个串频道的天才。 鬼才。 什么事都能串一块儿,话题都不用转,直接对接,天聊得天马行空。 逻辑甚至还很完整。 林间乐得差点儿掉下去,点头:“行,我负责逛建材市场。” 小书呆子嘴角跟着扬起来。 林间实在忍不住,用力胡噜了一把他的头发。 时亦徒劳地抬手按脑袋:“就四个小时。” “不管。”林间收紧胳膊,“高兴,可算给偷出来了。” 时亦被他往胸口圈了圈,心脏也跟着使劲儿蹦了两下,忽然想起件事,从口袋里摸出张卡。 他从初中起寄宿,生活费和饭费都是每个月直接打到卡上,让他从学校取钱用。 他不怎么吃饭,也没什么想要买的东西,每个月花个零头就差不多。除了偶尔出去住旅店,剩下的都还在卡里存着。 数目不大,但也不算太少。 要是在火锅店自己做饭,刨去租房子的钱,省一省差不多还够两个人高二高三的学费和生活费。 “干什么的?”林间摸索到他怼过来个硬卡片,“不美容,不理发,不买保健品,不补英语……” “饭钱。”时亦说,“我的。” 林间愣了下,扬扬眉。 “开学的时候欠你的。”时亦记得挺清楚,“利滚利,两顿变四顿,四顿变十六顿。” 林间数学没他好:“十六顿然后呢?” 时亦:“二百五十六顿。” “……我这个高利贷都放成这样了吗。” 林间自己都忘干净了,听着甚至有点震撼:“开学的时候?现在欠多少顿了?” 时亦:“还不起了。” …… 高利贷超可怕。 林间张了张嘴,清了下嗓子,没忍住乐了,握着他的手推回去:“哪能这么欺负人……直接讹你一辈子饭?” 时亦点点头:“嗯。” 林间微怔。 时亦把卡塞给他:“先还一部分,剩下的分期。” “分什么期。”林间微哑,“当初就是逗你玩儿的,谁叫你不跟我握手,一碰胳膊就往下掉。” 时亦握着他的手晃了晃。 “晚了。”林间挺霸道,“哄不好了。” 小书呆子这种时候居然也抿着嘴乐。 林间觉得应该给他同桌涨涨记性,低头刚要说话,时亦已经抬起头,在他颈间贴了帖。 格外轻软的、有点儿冰冰凉凉的触碰。 林间:“……” “林间。” 时亦闭上眼睛,埋进他正在爆炸分解重组的同桌颈窝里:“我们一起。” 林间愣了几秒钟,找回自己的嘴拼上:“小书呆子――” 时亦没再出声。 林间怔了怔,试着拢上肩头的脑袋,轻轻揉了揉。 时亦撑了这么长时间,这会儿睡得格外安静。 整个人稍微蜷起来,额头贴着他颈窝,眼睫阖着无声无息,总是抿着的淡白唇角也跟着放松。 要不是还有点轻微的气流在他领口绕来绕去,他说不定现在就得跳起来摸脉搏人工呼吸。 林间攥了下被他塞到手心那张银行卡,半晌扯扯嘴角,轻轻笑了一声。 他当然知道时亦在干什么。 哪怕程航什么都不跟他说,他也能猜得到时亦今天从家里出来,发生了什么,意味着什么,解决了什么。 …… 刚一刀两断,居然转头就把家当一点儿不心疼的全塞给了他。 也不怕他就这么跑了。 林间念头在某个有点熟悉的名字上停了停,觉得好像没什么问题,把银行卡揣进口袋,拉上拉链。 小书呆子脾气犟得十个他都拽不回来,就这么把钱塞回去,准保第二天就能再在什么地方意外发现这张卡。 今天他藏小书呆子练习册里,明天就从他鼠标垫底下翻出来。 两个人来回藏卡玩儿,回头再藏丢了。 林间被自己的脑补逗得扯了扯嘴角,听着火车运转的轰隆声,闭上眼睛。 可能是他不知不觉给了小书呆子造成了点儿误解,让他同桌很担忧他养不起三个人。 或者很担忧他没钱做隔音。 间哥在,明明就一切皆有可能。 钱可以留着给小书呆子买个能看得清楚游戏大招的电脑。 就是再努力点儿,这个年纪又不怕累,累了又不能掉块肉。 掉点肉还好了。 篮筐都给压折了。 火车进了个站,有人在汽笛声里上车下车,车厢的照明灯也重新亮起来。 时亦睡得原本就不沉,努力掀起眼睫,被他单手遮住:“怎么了?” “好像忘事了。”时亦蹙起眉,仔细想了想,“忘了什么东西。” “忘东西了?”林间愣了下,想了想没想起来,“没事儿,忘就忘了,到酒店那边再买。” 时亦觉得忘的事可能跟买不买关系不大,但这会儿思维已经沉成了一滩浆糊,再转也转不动,想了半天依然没能找着头绪。 “想不起来就说明不着急。”林间拢着他的眼睛,“没事儿,先睡吧。” 时亦眨眨眼睛,眼睫听话地合拢。 林间等他迷糊的差不多了,才贴近了轻声叫他:“时亦。” 时亦在他臂间应声:“嗯?” 林间闭了闭眼睛。 “你记着。” 林间嘴唇碰着他额角,声音很轻,贴在耳侧:“男朋友超厉害。” 小书呆子半睡半醒,应声带着点软乎乎的鼻音:“嗯。” “我现在背着两个人的幸福。” 林间喜欢看他同桌这么放松,笑了笑,低头亲亲他的眼睫:“就算拼命,也能从那堆烂泥里头挣出来。” 第七十六章 时亦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好像已经在看不到头也看不见光的路上走了很久。 终于能停下休息,然后整个人就都跟着彻底放松下来。 疲倦,和以前全都不同的、格外舒服的,沉得能陷下去又轻得能把人整个裹住的放松和疲倦。 他记得自己在火车到站的时候短暂地醒了醒,被林间领着出了车站,打了辆出租车。 他还想问问他同桌打车主办方报不报销,被他同桌笑到坐不住地暴风揉搓了一通脑袋,给他罩上帽衫兜帽,好像还拿帽衫的带子给他打了个蝴蝶结。 身边的气息始终安稳,一路上的嘈杂和人影都像是被无形隔开,一点儿也不觉得吵。 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又睡着的,再睁开眼睛,身上就酸疼得像是跑出去跟人打了两个小时的架。 林间抱了个笔记本电脑靠在沙发里,几乎是他刚睁开眼睛,就跟着抬头看过来:“醒了?” 时亦揉揉眼睛,张嘴没能出声,先一连串咳嗽得险些没坐住。 “先别说话。”林间扔开电脑几步过去,把晾着的水在他嘴边碰了碰,“喝口水。” 时亦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水:“我睡了――” 林间笑了笑,又在他额头上摸了摸:“这回真挺久。” 小书呆子半夜开始发热,幸好有几个跟他关系不错的战队带了队医,折腾了小半宿。 他本来还担心是伤口发炎,紧张得差点儿半夜带人去医院。队医仔细检查了好几轮,确认了就是简单的换季着了凉,加上营养休息都不够抵抗力不足。 “居然还没补够。” 林间给他后头塞了个枕头,捏着他同桌的脸颊轻轻拽了拽:“怎么就喂不胖呢。” 时亦对他这个穷苦老农热切盼猪出栏的语气挺熟悉:“我再多吃点。” “好嘞。”林间点头,非常积极,“现在吃吗?” “……”时亦把嘴重新牢牢闭上。 林间没忍住乐出来,松开了他同桌捏着手感居然也格外软的脸:“先缓缓,得给你找点儿吃的,你都快睡一圈了。” 时亦蹙了蹙眉,撑着胳膊坐起来。 “小心。”林间吓了一跳,眼疾手快捞住了小僵尸,“睡一圈会解开什么封印吗?” “不是有比赛吗?”时亦在他怀里撑着坐起来,“明――今天白天……” 林间松了口气,把他同桌重新戳回床上:“我同桌对电子竞技的了解不够深刻。” 时亦怔了怔。 “电子竞技,没有白天。”林间低头看了看表,“今天预赛,队伍满编。” 时亦刚醒,这么一晃就更头晕,反应比平时慢了几个拍,眨了眨眼睛看着他。 林间乐出声,没接着努力凑打油诗:“到我还两个小时呢。” 小书呆子绷着嘴角,还非常严肃:“休息了吗?” “这次真休息了。”林间指指他身边明显躺了个人的另一半,“昨天晚上折腾了小半宿,确认了我同桌就是着凉发烧以后,我又有点体位性低血压。” 时亦有点儿担心,蹙紧眉抬头看他。 林间挺严肃:“我听见我同桌邀请我抱着他睡,躺下才发现,原来是我内心的声音。” 时亦:“……” 小僵尸明显松了口气,整个人的精神劲儿跟着咻地没了一小半,重新耷拉回他肩膀上。 “没事儿。”林间笑笑,扶着他同桌揉了揉,“就是发泄出来了,你的身体也感觉得到,它也受了这么长时间委屈,总得让它也发泄发泄吧。” 时亦靠着他,点了两下头。 “再歇一会儿,缓过来了冲个澡,吃点东西。” 林间护着他胳膊上的伤,给他调整了个轻松点儿的姿势:“男朋友有点紧张,一会儿去给男朋友加个油。” 时亦跟着点点头,撑着想下床,又被林间圈回怀里。 他抬起头,正好迎上林间阖着眼倾下来的额头。 时亦张了张嘴,没出声,抬手抱住他,抵着他额头蹭了蹭。 “小书呆子。”林间说,“我想起来咱们忘了什么了。” 时亦的思维慢了几秒钟才跟上:“什么?” “程航。”林间说,“他当时站哪儿了,是在咱们附近出现过来着吗?” “……”时亦:“啊。”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看了看。 被遗忘的程医生已经把用户名改成了“夜长梦还多”。 时亦没太看懂:“什么意思?” “夜长梦还多,你就不要想起我。”林间给他唱,“到时候你就知道有多痛。” 时亦:“……” “我本来想给他赔点儿精神损失费。”林间说,“他可能是气炸了,不小心把你的治疗笔记发过来了。” 时亦蹙了下眉:“让他比完赛发的。” “我能看?”林间微怔,松了口气,“我扫着了一眼预览,还在想撞一下脑袋能不能失忆呢。” 时亦下意识抬手去胡噜他脑袋,被他及时圈着手腕握住:“没撞,我同桌昨晚还得有人照顾。” “别撞。”时亦在他手掌里动了动,反手握住他,“给你看。” 林间低头仔细看着他。 时亦轻抿了下嘴角,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都给你看。” 所有的我。 孤僻的尖锐的锋利的失控的,可能带刺的,可能不被喜欢的,可能让人想要远离想要躲开的。 都给你看,等你看完,什么样的决定都可以做。 林间眼睛里装着他,半晌轻轻笑了笑,低头亲上他的额头:“看见了。” 时亦下意识抬头:“什么?” “在这儿。”林间屈起手指,碰了碰他的眼睛,“这是我对象。” “……”时亦抿了下嘴角,“认真的,你――” “就是认真的。”林间说。 时亦微怔。 “我现在还不能看,看了肯定心疼。” 林间笑笑,揉揉他的头发:“小书呆子,你以为我会做什么决定?” 时亦摇摇头:“不知道。” 他没想过这些可能,甚至好像都没刻意去考虑过结果。 如果是以前,林间知道了这些,还可能会因为不放心他,担心他的心态状况,做出不那么符合本心的选择。 但现在他已经不要紧了。 林间不用替他担心了,所以林间想做什么决定都可以。 “没见过比你更呆的了。” 林间没忍住乐了,按着他脑袋晃了晃:“先给我银行卡,然后才给我看这个啊?” “没想现在给你看。”时亦绷着肩膀,“我去批评程航。” “可别批评程航了,打电话的的时候他都因为太难过想吃好吃的,买车票一路哭到我们家火锅店了。” 林间都不太忍心想:“结果我妈出去了,我们家火锅店还没人。” 时亦:“……” “重说。” 林间重新按住他的脑袋,又晃了晃:“先给我银行卡,然后发着烧也不说就陪我来打比赛,然后才给我看这个啊?” 小僵尸勉强接受了他的描述,硬邦邦点头:“嗯。” “我同桌昨晚烧得迷迷糊糊的时候,还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了。”林间补充。 “没迷糊。”时亦继续纠正。 “行,没迷糊。”林间说,“我同桌昨晚烧得特别清醒,把密码告诉我了。” 小僵尸坐得板板正正,点了点头。 林间努力绷着逗他:“那要是我看完,吓得带着你银行卡跑了怎么办?” 时亦眨了眨眼睛,抬头看他。 林间还挺认真地憋着乐,一本正经低头。 “是我的卡。”时亦说。 “你的卡,我也能取钱啊。” 林间觉得他同桌可能是不太熟悉ATM机:“取钱不用身份证,有密码就行,我想取多少就能取多少――” “我想存多少。”小书呆子认认真真,肩膀绷得格外霸道,“就能存多少。” “……”林间:“啊?” 小书呆子应该是觉得自己赢了,从床上蹦下来,挺胸昂头去接水喝。 林间坐了半天,缓过了那一阵胸口猝不及防的酸疼,扯扯嘴角,闭了会儿眼睛。 时亦还在翻来覆去折腾那个水壶,他没再提这个话题,过去接下来:“这个得先按一下才能出水,小心烫。” 时亦被他圈在两臂跟胸口间,没再动,认认真真看着他倒水。 林间低头,把水掺了点凉的,自己试了试温度才递给他:“小书呆子。” 时亦捧着水杯抬头。林间笑笑:“有点儿紧张,怎么办?” 他不是第一回参加这种线下偏正式的比赛,他的兴趣点不在电竞上,只是因为必须用这个挣钱,其实一直不太能体会到那种胜负欲跟紧张感。 之前的心思全在小书呆子那儿,现在人也醒了,也好好的护在身边了。 可能是因为小书呆子刚才特别霸总的那一句话,不知道戳到了哪个特别疼的点,等回过神,挺长时间都没有过的紧张居然也不知不觉地找了回来。 这次是给他们的将来打比赛。 他打比赛。 小书呆子在看。 来给他加油。 “间哥。”时亦很老成地转过来,揉了揉他的脑袋,“一切皆有可能。” “肯定的,间哥超厉害。”林间微哑,笑了笑,“主要是还想给你挣个沙发。” 时亦:“……” “什么表情?” 林间抬头看了看他同桌,挺不满意:“这个事儿不严肃吗?我鼠标一哆嗦,沙发脚垫就没了。” “不用脚垫。”时亦说。 “这么朴素吗,那我还能给我同桌弄一落地灯。”林间想了想,“有道理,脚垫不是必需品,就怕把双人沙发哆嗦成单人的。” 时亦拉着他的手,拍了两下自己的腿。 林间茫然低头:“这是我同桌要跟我跳个舞的意思吗?” 时亦摇摇头:“单人沙发也――” 林间还没转过来:“小书呆子,沙发可能有很多功能,跳舞在这里面属于非常靠后的一项……” “行。”时亦把话说完,“可以坐腿上。” 林间:“……” 时亦挺平静地看着他。 林间一本正经且痛心疾首地注视着他同桌。 他同桌超好养活。 什么都能凑合。 不能凑合的创造条件也要能凑合。 哪怕他就赢个沙发腿回去,他同桌都能在上头金鸡独立。 林间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脑补有点要命,绷不住开始乐,深吸口气压了压,重新站直:“不行,这段不能记住,回头打比赛的时候我忽然乐到地上,就真一战成名了。” 时亦也没压住,嘴角跟着抬起来:“间哥。” 林间还是不太习惯他这么叫,每次都得愣一下才反应过来,条件反射举着胳膊跟他比了个加油:“……一切皆有可能?” “……”时亦:“我饿了。” 他同桌居然会说饿了。 战队邀请外援选手Pluto兴奋得差点拆了楼下的自助餐厅。 时亦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挑了几样看起来不太奇怪的,吃到一半,林间就接到了战队的集合通知。 “先过去做个认证,准备一下。” 战队经理带了队医一块儿过来,看起来挺和蔼,笑着跟时亦打了个招呼,转回林间:“昨天练习赛怎么样,还顺手吗?” “挺顺的。”林间点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名牌,“辛苦。” “主要还是找稳定的新上单辛苦。”经理笑着打趣,“真不来青训营试试?我们队长挺中意你,一直想给你留个位置呢。” 林间笑笑:“不了,我的情况你们又不是不知道。” 经理没接着说,笑意跟着淡了点儿,叹了口气。 “现在过去?”林间问。 “过去吧,一会儿商量商量战术。”经理拍拍他的肩膀,“加油。” 林间点点头,跟他一块儿往外走。 时亦放下筷子,抬头看过去。 这人走路也不会好好走,走出一段,还非要回头眨眼睛。 时亦看着他这一会儿,就差点撞到餐车上,刚晃开又磕上了门。 林间还挺执着,扒着门沿朝他继续眨眼睛。 时亦没忍住抬起嘴角,也学着他抬手,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 林间心满意足,朝他同桌挥了挥手,跑出了餐厅。 队医没跟着过去,在餐桌边上坐下:“家属吧?” 时亦回神,怔了怔,点了下头。 “年轻就是好,比昨晚精神多了。”队医笑笑,“林间说你想认识复健师,让我比完赛给你找几个,你对这行有兴趣吗?” - 教练坐不住,带着替补陪练一块儿去场边观战了,休息室里空空荡荡,就只有经理守着个饮水机。 队医把时亦带到休息室,经理站起来,给他倒了杯水。 时亦接过纸杯:“谢谢。” “不用谢,他就是个看饮水机的。” 队医坐下:“病刚好,多注意身体――你也还是学生吧?” 时亦点点头。 “学生挺好的。”队医说,“坐这边,屏幕清楚。” 这种线下比赛卡在正规不正规之间。 有奖金池,有报道,有录像,但豪门战队通常不会来,主要是二线战队的线下练兵。一线有了新队员,偶尔也会下来屠一屠城。 “之前的上单刚退役,现在还没找到稳定的新上单,每次都得靠招募。” 经理叹了口气:“Pluto算我们挺熟的了,约过几次线上练习赛,挺有天赋,要是能撑得住高强度训练就好了。” 时亦没说话,转回屏幕认真看了看。 队医看了他一会儿:“你不会打游戏吧?” 时亦微怔,转回来看着他。 “看着就不像网瘾少年。” 队医在屏幕底下指了指:“这儿是经济――算了,这儿是比分,你看着这儿谁多谁就能赢。” 时亦跟着他指的找着了地方,点点头:“多谢。” “不用。”队医说,“你想找复健师是因为Pluto吗?” 时亦点点头:“麻烦您了。” “倒是不麻烦。”队医摇摇头,“就是……Pluto的手伤。”时亦跟着坐直。 “陈旧伤,骨性的。”队医说,“其实找复健师也没什么用。” 他谨慎地措了措辞,看了看面前男孩子没什么变化的神色。 Pluto把人托付给他的时候告诉他家属可能会有点内向。 …… 显然这个“有点”描述得非常不准确。 “肌肉韧带的问题都好办,骨性损伤,按摩理疗都是治标不治本。” 队医隔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除了好好休养,没什么真有用的办法,打比赛就是自虐。” 时亦本能攥了下拳,又轻轻放开。 “Pluto自己应该也知道。”队医靠回去,看着屏幕,“冥王星,被放逐的轨道。” 摇臂转过赛场,队员们正好顺次出现在屏幕上。 林间已经看不出在房间里的短暂紧张,靠在椅子里不紧不慢活动手腕,迎上镜头,扬扬眉笑了笑,打了个招呼。 电竞圈的脸也非常重要,镜头绕着他多走了一会儿,林间没再多分心,戴上耳机,调好了鼠标的dpi。 时亦看着屏幕。 林间专注起来的时候,眼睛里会有光。 摇臂应该是感受到了直播群众的热情,走了一圈,又回到他们战队的边上,对着林间的侧脸。 之前的直播里Pluto始终没露过面,观众对他的猜测五花八门无奇不有,现在感想是什么不太清楚,总归直播间的关注人数在噌噌往上涨。 林间戴着耳机,靠在电竞椅里,视线落在屏幕上。 右手绑了护腕,左手系着红绳。 这一轮比赛开始在即,四周的灯光重新暗下来,电脑的光芒映出林间的侧脸。 眉峰,鼻梁。 轻抿着带点儿弧度的嘴角。 光线清冷,勾勒出一点儿带着微微光芒的边线。 时亦看着他,抬手攥住胸口的那把钥匙。 被放逐的轨道。 冰冷的、不可挣脱的矮行星。 冥王星,Pluto。 第七十七章 “Pluto打得漂亮。” 拖满五场,双方握过手,教练就带着队员回了训练室复盘比赛:“中单辅助是睡着了吗?都过来,第三局开团开得都是什么……” 林间进了训练室,往边上靠了靠,给后面的队员让了点地方。 比赛赢得悬念并不大。 预赛,队伍实力拉得很开,为了保证不让实力强的队伍直接在预赛同归于尽,抽签的时候也提前做过调整。 只要没有黑马,基本保证强队直接对应弱队,看见队伍差不多就能知道结果。 相比起获胜晋级,主要还是找手感磨配合,调整状态,好在正式赛里有更好的表现。 “Pluto。” 队长过来跟林间击了个掌:“辛苦。” “应该的。”林间点点头,“我一块儿听?” “不用,坐下休息休息,训的主要是我们。” 队长给他打了个手势:“教练不识数,你趁他说到最激动的时候,悄悄从侧门溜出去就行了。” 林间笑了笑,随手拎了把椅子坐下。 队长给他拿了瓶水,看见他垂在身边的右手,帮他拧开才递过去:“还行吗?” “没问题。”林间说,“旧伤,睡一宿什么事儿都没了。” “也别太不当回事,你还这么年轻。” 队长笑笑,看着他喝了两口水,接过来把盖子拧上:“去找复健师看过吗?” 林间摇摇头:“太贵了,也没什么用。” 队长没再说话。 电竞这个圈子吃的就是青春饭,成年了就不算小,但林间身上还是有种要比同龄人都成熟出不少的感觉。 Pluto打比赛只看钱,在二三线战队里其实也传得挺广。 他们都不清楚林间为什么要钱,要钱干什么,但这种豁出去的自虐型打法,肯定不会是什么太轻松的理由。 “去看看,实在不行就走我们战队名额。”队长说,“俱乐部还有点儿资金,随便编个什么支出,帮你一块儿报了。” 林间笑笑,摇了摇头:“不用。” 队长也知道他脾气,没再劝,点了点头,在教练的暴躁讲解里飞快过去坐好挨训。 教练带着一群人复盘,进度条拖得飞快,语气激昂得跟老董有一拼。 林间靠在椅子里,分心跟着听了听,稍微调整了两下右手的护腕。 约他过来填上单空白的这支队伍叫PLT,实力在二线战队前列,运气不大好,上单空缺了挺长一段时间,来了几个都没能磨合成功。 打职业跟直播区别很大,打满比赛对手腕负荷太重,出问题也不好交代。 他原本没打算接这趟活,但最近用钱的地方确实不少,对面的价格又确实给得挺合适。 “团战!”教练还在激情输出,“团战是什么意思?开团是给上单表演观摩的吗?离了十万八千里,栓根线Pluto都能上天飘着了!风筝型上单!” 风筝型上单林间礼节性地迎接了一群转过来的视线,拿过那瓶水单手拧开,灌了两口。 对手实力差得挺明显,就是来一轮游的,其实三局就足够顺利取胜晋级。但教练要求打满五局练兵,他也不能不配合。 毕竟不是一个队伍,磨合的时间太短,就合作这么一次,谁都不会特意配合,很难打出个什么像样的战术来。 他其实也挺喜欢这种打法。 除了不得不合作的时候支援配合一拨,只要有条件,他还是更习惯一个人。 看着教练的情绪已经登上了个新的高峰,林间跟队长打了个手势,放轻动作出了训练室。 训练室边上就是洗手间。 林间看了看还没动静的手机,放在一边,拧开水龙头深吸口气,飞快拆开了右手的护腕。 搀着强烈酸麻的刺痛瞬间从右腕炸开。 林间把那口气分几次呼出来,握着右手,塞到了冰凉的水流下头。 也不知道队医把小书呆子给骗哪儿去了。 可能是有人管了就越来越不争气,这种时候就特别想同桌。 想看着,想揉脑袋,想举着扔上去掉下来扔上去掉下来。 还想买沙发,教他同桌沙发的N种不同用法。 林间重新吸了口气,把乱七八糟要不得的念头连踢带踹压回去,关上水龙头转过身。 正要往外走,脚步忽然一顿。 有人管了果然就不争气。 小书呆子不光走路没动静,可能脑袋顶上还安了个专门用来追踪他的探测天线。 林间怔着没缓过神,被握着胳膊把手带过去,张了张嘴,没能立刻出声。 时亦攥着袖子,替他擦干净了手腕上的水。 “小书呆子。” 林间多花了点儿时间回神,清清嗓子,抬手挡他眼睛:“没事儿,正常情况。” “我知道。”时亦握着他的左手,挪下来一点儿,“还能动吗?” 小书呆子做事向来非常严谨,需要挪一半就绝不多挪。 他伸过去挡眼睛的左手挡着他同桌下半张脸,就露出黑黑亮亮的眼睛,眉峰跟着蹙起来一点儿。 林间笑笑,抬手在他眉心碰了碰:“我同桌什么时候不戴眼镜了?” 时亦抿了下嘴角,没说话,把他的手拉过来。 比赛跟直播不一样,不能浪,不能想停就停,林间也不允许自己不敬业,五局比赛打得一点也不轻松。 时亦数着他紧了四次护腕,实在疼得攥不住鼠标的时候,还自己往膝盖上锤了两回。 “有多疼?”时亦问。 林间笑了笑:“没多疼,正常情况。” 时亦没再拉着他往外走,把他的右手拉过来,找准位置:“忍一下。” 林间点点头,刚要说话,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酸痛扯着硬生生打了个激灵:“啊――” 时亦没接着按,抬起头。 “不疼。”林间皱着眉低头,“就是太突然了,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时亦点点头,换了个地方虚按着,提前给他预告:“预备。” 林间:“……” 手可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世界也不是了。 小书呆子的劲儿比想象的还大。 吃的东西可能都专门用来长力气了。 他同桌的手法好像比以前还专业,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队医带去找复健师偷师了。 复健室那些音量音色各异的惨叫果然是有原因的。 也不知道复健师欺没欺负他同桌。 也不知道打不打得过复健师。 看这个招式对比很可能是打不过。 …… 林间疼得几乎吸不进气,眼前有点儿泛白,靠着墙缓了一阵,才终于稍微把视野里的浓雾拨开:“小书呆子?” 时亦握着他的手,抵着他肩膀没说话。 “小书呆子。”林间缓了缓,拍拍他同桌的后背,“其实本来不是这样的,我特别健康。” 他同桌声音有点儿闷:“嗯。” “真的。”林间吸了口气,用力眨了几次眼睛,重新恢复理智,“主要是你这个分筋错骨手……” 时亦:“……” “连筋接骨手。”林间咳嗽一声,及时改口,“太震撼被连筋接骨的人的身心了。” 时亦抿了下嘴角,攥着袖子替他擦了擦汗。 “回头两个袖子都湿了。” 林间嗓子憋得还有点儿哑,咳嗽两声,笑着低头配合他:“手伸过来,帮你挽起来点儿。” 时亦摇摇头:“不用。” “听话,湿着难受。”林间拿左手扶着活动了下右手腕,“我同桌创造了个医学上的奇迹,我觉得它一点都不疼了。” 时亦抻着颈间的红绳往外拽,摸出那把钥匙,拿着小尖齿在他手腕上轻轻扎了两下:“疼吗?” “……”林间改口:“我同桌创造了个医学上的奇迹,这只手现在属于我又不属于我,从肢体上它是我的,从感觉上它完全不属于这个世界……” “肌肉代偿,要重新放松。” 时亦抿了下嘴角,低头给他轻轻吹了两口气:“疼木了,能好受一点儿。” 林间也挺同意这个看法,笑着点点头,一只手把他同桌湿透了的袖口一圈一圈卷上去:“特别管用。” 小书呆子对自己的伤从来不知道上心,他借着卷袖口的工夫仔细看了看右手上的绷带,确认了没再出血才放心,揉揉他的脑袋:“没事了,带你出去玩儿。” 时亦摇摇头:“复健师在替他们松解,我去帮忙。” “不用。”林间微哑,握了握发烫的右腕,“现在就挺舒服了,我跟他们状况不一样,偷师学过来也效果不大,咱们――” “我去帮忙。”时亦说,“有一点效果就是有用。” 林间怔了怔。 时亦格外认真,帮他把右手揣进口袋里,抻了抻衣服,手机拿过来擦干净水,在左手握好:“去玩儿吧,有事找我。” 林间压着嘴角,忍住没笑出来。 小书呆子这个一板一眼的霸总语气,每次都能可爱他一跟头。 戳心戳肺,又戳得从胸口到更深的地方一块儿疼。 这种干净纯粹到了极致的,绝不相信什么又一定要坚持什么的,不撞南墙不回头、撞了南墙就拆了南墙的十个他都拉不回来的执拗死倔。 他在前十八年的人生里都没见过的,晶亮如钻的,夺目的光。 林间没听话出去玩儿,没松手,张开半边胳膊:“抱一下。” 时亦抬头看着他。 “超快。”林间眼里盛着他,“就一下。”小书呆子往前走了两步,肩膀倾上去,脸颊贴进他颈窝。 林间闭上眼睛,把胸口的气息彻底呼出去。 他紧阖着眼,在安静的黑暗里憋了一会儿,直到胸廓快炸开的时候才重新吸气。 时亦在他臂间动了动,想要抬头,被他圈着重新拦住视线。 “疼了。”林间闭上眼睛,靠在他同桌身上,“书总,哄我一会儿吧。” 第七十八章 他同桌给他起的外号越来越多了。 时亦抬手抱住他,在他背上胡噜了两圈。 林间靠着他。 不沉,额头轻抵着他的,收着劲儿。 “间哥。”时亦轻声叫他。 “一切皆有可能?”林间这回反应的挺快。 时亦抬头,摸摸他的头发。 林间笑了笑,逮住他同桌的手捏了捏,呼了口气:“放心,有我在呢,肯定――” 时亦:“辛苦了。” 林间张了张嘴,剩下的话没能立刻说出来。 他一动不动地站了一会儿,低头笑了笑,又有点仓促地闭了下眼睛,小书呆子抱着他,气息又近了一点儿,整个把他圈住。 圈得严严实实。 严实得生疼。 有人管了就不争气。 林间拢着他同桌的脑袋轻轻揉了两把,一边反思,一边还是没忍住,趁小书呆子不忍心躲,行云流水酣畅淋漓地暴风揉搓了一顿。 …… 时亦按着头发,跟他重新确认:“我哄你。” “流程是一样的,在这个rua我同桌的过程中,我获得了无上的幸福和满足。” 林间身心舒畅,长呼口气:“我同桌手感太好了。”时亦:“……” 林间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乐了,随手抹了把眼睛:“我现在特别像那种雇佣童工的反派。” 时亦抬头:“嗯?” “每天压迫我同桌,让他帮我干活,让他管我手,过不了多久还得让他给我补课。” 林间往手上沾了点水,非常耐心地帮他压头发:“还揉,还捏,还做发型。” 时亦不太清楚他看的是什么电视剧:“这样就是反派吗?” “反派没跑了,毕竟我同桌这个发型――”林间托着下巴研究了一会儿,重新胡噜乱,“算了,重来。” …… 时亦觉得他同桌说得对。 他同桌可能是剧本派来的那种隐藏的反派大boss。 目标主要是让他秃。 “不能。”林间低头,迎上小书呆子的凝视,没忍住乐了,“我同桌头发可多了,我的手法还特别轻柔……” 时亦:“林间。” 他叫得挺严肃,林间扬扬眉,下意识低头。 他同桌特别认真,肃静地看了他一会儿,抬手冷酷地放在他脑袋上。 “怎么了――” 林间有点茫然,下意识问了一句,忽然反应过来,拔腿就跑。 跑得有点晚。 小书呆子是他见过所有人里头最聪明的,没有之一,学什么都超快,当然也包括暴风揉搓同桌的头发。 Pluto好歹也是脸与实力并存的直播选手,不能顶着鸟窝头就在这里倒下。 林间一路冲回房间,接住追进来的同桌,一边关门一边抱着人摔在酒店沙发上:“小丧尸,小僵尸,小书呆子,书总――” 小书呆子的复仇之路暂时被求知欲压住:“为什么是书总?” “别的字也不合适啊。”林间躺在沙发上,一只手抱着他同桌,“小总,书总,呆总……” 时亦觉得可以不给他同桌留最后一条生路。 ……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 林间站在镜子前头,勤勤恳恳沾着水压头发:“战队PLT的临时上单选手Pluto,在获胜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梳理和压制他的头发。” 时亦抿着嘴角,拎着吹风机,帮他按了按边上翘起来的一撮。 “我们可以看到。”林间挺唏嘘,“他的头发现在呈现出一种克服引力自由盛放状态。” 时亦没忍住咳嗽两声,跟着笑出来。 “而始作俑者,他超超超喜欢的,他的同桌。” 林间看了一眼,继续解说:“正在掩饰自己的笑容,并且看起来完全不打算负任何责任……” “负责。”时亦说。 林间愣了下:“啊?” 时亦举起手里的吹风机,对着他按下开关。 林间:“……” 没收了同桌吹风机的Pluto选手没有继续压制他自由盛放的头发,压制着他同桌一块儿摔回了沙发。 战况其实不是特别激烈。 毕竟时亦要护着他的手腕,他还得护着时亦的胳膊,两个人其实都非常忙,不是很能分得出太多心思单手互搏。 这可能也是他绊上了个茶几,他同桌也没能反应过来捞住他,两个人就这么重新摔回了沙发里的主要原因。 “没磕着吧?” 林间有点紧张,忙着检查垫在他下头的小书呆子:“撞哪儿了?别自己憋,我看看……” 时亦躺在沙发上,摇摇头:“没事。” “真没事儿?”林间觉得他同桌好像比平时蔫,摸摸额头,又去看他胳膊,“别动,我看一眼。” 时亦摇头:“真的没事。” 林间不太相信:“我觉得我同桌刚才闷哼了一声,挺明显的。” “太沉了。”时亦试着往起撑了撑,没撑动,“压的。” 林间:“……” 林间:“哦。” 人间真实。 减脂增肌害人不浅。 林间有点儿苍凉,撑着胳膊想爬起来。 沙发太软,重心没调整好,被小书呆子握着胳膊肘一拽,整个人就咚地又掉了回去。 …… 林间更苍凉了,拍拍又被砸得闷哼了一声的同桌:“这是为了过瘾吗?” “为了确认。”时亦说,“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胸廓受压收缩,肺部气体忽然排出,会发出声音。” 林间觉得自己好像完全没受到安慰:“扣诶扣。” 时亦微怔:“什么?” “什么新缩写吧,表示难过,我看梁见用的。”林间其实也不太懂,没多管,继续专心难过,“我把我同桌压着了。” …… 也不知道这个人的抓重点能力是怎么练出来的。 时亦抿了下嘴角,抱着他拍了两下:“身材很好,都是肌肉。” “肌肉沉。”林间超失落,耷拉在他肩膀上,“这个人看起来浓眉大眼,其实从墙上掉下来就能把人砸晕过去。” 时亦莫名觉得这一段有点熟悉,怔了怔,没想起来:“什么晕过去?” “……”林间张了张嘴,飞快把这段话生咽回去重说,“一种修辞,夸张,几乎晕过去。” 时亦还是觉得有点熟。 从墙上掉下来,把人砸晕过去。 红粉笔,暴雨,流汤。 救命什么的。 Pluto选手的情绪调整比较重要,他暂时没细整理这堆忽然冒出来的念头,戳戳林间的肩膀:“不起来吗?” “起不来了,Pluto失落得没劲儿了。”林间说,“多重打击,特别疲惫,需要一定时间拼凑重组……” 他想到哪儿随口扯哪儿,半放松地趴在时亦身上,又怕真压着他同桌,垫着胳膊不着痕迹地挪了挪。 …… 又挪了挪。 林间撑着胳膊,低头往下看了看在自己身上戳来戳去的小书呆子:“这是什么新式疗法吗?” “不是。”小书呆子戳完最后一个地方,蹙了蹙眉,“不痒吗?” 林间眨了眨眼睛,低头照着他最后戳的位置,在小书呆子身上戳了两下。 …… 林间觉得他将来可能能写一本书。 《如何在保证笑成一小团儿的男朋友不从沙发上掉下去的同时,保证自己也不从沙发上掉下去》。 肯定能在畅销榜TOP1。 “休战。”林间咳嗽着揉了两把眼睛,吸着气把他同桌从一小团儿搂过来,护着胳膊展平,“不闹了,我缴械……” 时亦闹得也有点儿喘,咳了两声,撑着胳膊朝他伸手。 林间没太反应过来,握着他同桌的手晃了两下:“要什么?” “械。”时亦说,“交出来。” 林间愣了半天,最后一点儿乐也没压住,整个压着他同桌趴回了沙发上。 也不知道两个人在一块儿怎么能幼稚成这样。 好像什么都忘了似的。 不想生活,不想压力,不想或远或近或迷茫的将来。 就乱七八糟高高兴兴地胡闹这么一会儿。 林间其实格外清楚时亦在干什么,在他同桌胸口趴了一会儿,没立刻起来,蹭了两下:“小书呆子。” 时亦应了一声,一只手落在他发顶,慢慢揉了两下。 林间嘴角跟着牵起来,用力闭了会儿眼睛。 - 接下来的几天,两个人的安排都规律到不行。 林间打完比赛,状态好的时候也会接几个陪练的活,偶尔出去绕一绕建材市场,买点儿两个人回家可能用上的东西。 时亦除了看从来没看懂过的电竞画面,剩下的时间基本都泡在了复健室。 “看你们这样,就觉得我们特别颓废。” 队医正好来找复健师,跟他一块儿出门,把找来的几本资料给他:“也别太拼了啊,你们还年轻呢,别现在就把将来都拼上。” 时亦接过来:“谢谢您。” “客气。”队医摆摆手,“我问了几个同行,Pluto的手主要是旧伤加上劳损。” 时亦倏地抬头。 队医习惯了他这个一提林间就扑棱一声竖个天线的状态,笑了笑:“办法不多,估计效果也不太明显。” 时亦点点头:“没关系。” “旧伤很难办。当初恢复的不好,又在关节位置,最多能用艾灸或者药汤外洗。” 队医给他递了两个药方:“都是外用药浴的,自己回去找个药店抓就行。” 时亦把药房仔细收好:“多少钱――” “就当这几天的工钱了。”队医笑笑,“药店学徒还管吃管住呢,你帮了不少,复健师给的。” 时亦怔了怔,还想说话,队医已经接着说下去:“劳损好办一点儿,就是养,只要别累着别太辛苦就行了。” 时亦抿了下嘴角,点点头。 “有一款带金属片的护腕,稍微有点儿限制活动,但对保护关节效果不错。” 队医给他报了个牌子,看着他记下来:“价格不太美丽,量力而行。” 时亦点头:“谢谢您。” 队医摆了下手,朝他比划了个加油的手势,匆匆上楼回了战队。 时亦抱着资料多站了一会儿,把队医说的记牢,又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复健师今天的松解手法,拿出手机看了看。 PLT今晚要迎战的是一支下来锻炼新人的一线战队,整个队伍从中午开始就弥漫着决绝悲壮的气氛。 林间也被这个莫名悲壮的状态包围着一块儿去开了个同归于尽讨论会,可能是刚中场休息,才找着时间给他发了一连串消息。 主要内容大概是想同桌、教练真可怕、电子竞技真可怕和超想回去好好学习。 时亦觉得他同桌可能是从知识的海洋里出来的时间太长了。 手机还在嗡嗡地震,林间的时间卡得非常准,发过来的消息均匀地十秒一条刷着屏。 时亦看了一会儿,嘴角牵起来,给他回了两条消息,又多发了张举着呵呵的猫爪拍出来的加油表情包。 林间心满意足,终于停下了对他同桌锲而不舍的信息轰炸。 时亦切回收件箱,拿着手机回了房间。 未读信息里还有几条程航的,主要给他尽量简洁地转述了那天后续的一些情况。 他没细看,点开扫了一眼就退出来,又点开了老万给他发的几条消息。 笔译的事已经有着落了。 有三四家都给了回应,开的价格不算高,但排的稿子都很满,按量堆起来也能有一定进账。 现在这种时候没办法出去做家教,扶着他同桌在知识的海洋里溺水的时候没事做,时间刚好能利用起来。 老万看了他回的消息,没因为他开出来的接单量惊讶,笑呵呵把电话打回来:“有喜欢的名字吗?” 时亦怔了怔:“什么?” “做翻译,一般都得起个笔名。” 老万很耐心,不紧不慢解释:“用原名的也有,我本来给你填的全拼,人家嫌不专业,问能不能改成eleven……” 时亦:“……” “其实Eleven也挺不错。” 老万对这个挺感兴趣,认认真真帮他出主意:“叫这个吗?” 当初的用户名填电话留下了不小的阴影,时亦本能警惕,放弃了这么个过于容易暴露身份的名字:“不了。” “那就换一个。”老万很好说话,“John,Bob,Tom,Jerry……” 老万可能给他打开了一本上世纪七十年代出版的英文名大全。 时亦在老万念到亚历山大之前及时出声:“老师。” 老万停下:“有想出来的了吗?” “有。”时亦说,“Charon。” “卡戎?”老万很感兴趣,“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吗?” 时亦没说话,攥了攥手机,看了一眼林间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几个优秀奖的名牌。 “那就卡戎。” 老万也没有继续追问,帮他把名字填上:“时亦同学。” 时亦:“老师。” “你以前也做过笔译吧。”老万试探着问,“在平台上?现在还在做吗?” 时亦没出声。 “翻译也是个很耗精力的工作,兼职的话,一天最好不要超过四个小时。” 老万没多说,点到即止:“工作量叠加起来会很辛苦。” “谢谢老师。”时亦说。 “不用谢。”老万忽然想起来,“董老师跟我说,你们这群小同学说谢谢老师的时候,字中间都有括号拼音,叫‘我不会听’。” 时亦笑了笑。 “也挺好。”老万也跟着笑了,“你――” 他仔细想了想,又换了个说法:“你们两个。” 时亦微怔。 “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 老万隔了几秒钟,认真地继续说:“只要现在的选择是你们自主决定的,那么因为这个选择所付出的一切努力和坚持,就都是值得的。” 老万格外耐心:“不联系未来,不牵扯过往,它们对等的是你们现在的人生。” 时亦静了一会儿:“谢谢老师。” “老师尊重你们。” 老万笑了笑:“但如果你们确实觉得需要帮助的时候,老师也很想能帮你们一块儿努把力。” 时亦落下视线,攥了一会儿胸口的钥匙,放回衣领里:“嗯。” 老万应该是正跟老师们闲聊聚会,打电话过来也没什么特别紧要的事,帮他填了表,又简单问了问林间的情况。 没说几句,另一头熟悉的大嗓门就隔着手机震了过来。 老万身不由己地被拽走,匆匆忙忙跟电话对面的小同学说了句开学见,挂断了电话。 时亦放下手机,打开本夹翻了翻,找出前几天翻译好的稿子,打开电脑一起誊上去。 手机搁在支架上,开着直播。 PLT的比赛已经进入了赛前预热,摄像头满场摇着找人,熟门熟路地怼上了有脸有技术的替补上单Pluto。 “我们都知道这对PLT来说,这是最后一场发挥实力的机会了。” 解说A也看出摄像的偏心,笑着调侃:“最后一场,有些选手出镜的时间好像也最后变长了。” 解说B帮忙起哄:“来,让我们看看年轻的风筝型上单Pluto有什么要对我们表达的……” 时亦抬头,正好迎上镜头里林间的侧脸。 林间其实不太爱照镜子,直播的时候也不愿意露脸,对这些绕着自己转来转去的镜头并不熟悉,被队长拍了一把才找着应该对的那个机位。 可能是为了显得成熟一点儿,他同桌还戴着那副他们一块儿配出来的平光镜。眉骨都被光线压得深彻,没像平时那么笑起来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儿冷漠的霸气。 “……好嘞。” 解说A:“我们可以看到Pluto已经调整好了状态,没什么要对观众说的。” “冷酷的杀手。”解说B起哄,“莫得感――”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林间忽然就对着摄像头乐了。 解说B:“……” 林间笑起来跟不笑几乎是两个人。 尤其这么乐出来的时候。 眼睛也带着笑影,嘴角抬起来,整个人神色状态都跟着彻底变化。 暖得几乎能让人生出点儿错觉。 林间朝摄像头研究了一会儿,试着举了下左手。 手腕上的红线昨天刚被他沐浴熏香马杀鸡了一次,时亦其实一直挺担心这么洗下去这根线估计会被直接洗断,已经准备了好几根,还在考虑什么时候能趁他同桌睡着了给红线们换个班。 他同桌的手也很好看,骨节修长分明,红线服帖地贴在腕骨凸起的边缘。 应该是洗的次数太多了,颜色看起来都已经挺暗,但还干干净净。 林间试着看了看那个摄像头,低头亲了一下那条红线。 队长饶有兴致地看着,侧过来说了什么,他也跟着低头笑了笑,重新坐正,手也落回键盘上。 “这应该是什么仪式。” 解说A挺笃定:“很多电竞选手在赛前都有自己的习惯动作,比如抚摸键盘,给鼠标按摩,或者拥抱显示屏……” 时亦没忍住,跟着挑了下嘴角,把最后几个字誊完。 十一这种笔名确实有点太随意了。 真被别人碰巧看见,认出来的几率好像都用不着统计。 他在署名上停了一会儿,看了一眼已经开始的游戏界面,低头敲了几下键盘。 他们学校科技馆的大厅侧面墙上正数第三幅宣传画,介绍的知识是潮汐锁定。 在给定时间里,卫星会被环绕的某个更大天体潮汐锁定,比如月球和地球,太阳和水星。 但当两个天体的差异不大,物理性质、质量都高度相似的时候,就会被彼此的潮汐互相锁定。 不再有卫星和中央行星的定义,取而代之的是双矮行星的系统。 比如冥王星和卡戎。 在太阳系的边缘,中央恒星的光芒和温度都几乎达不到的,被放逐的严寒轨道上。 永远相对静止、永远面对面。 永远循环。 永远都不停下。 第七十九章 最后一场,林间没再戴护腕。 跟对面下来练兵的一线战队比,他们这支队伍的实力确实不在一个档次,能不打出3:0就算是最大的胜利。 解说也一样早有准备,看着才开局就一边倒的局势,也不觉得有多意外:“PLT如果能有个合适的上单,磨合半年,说不定还能出好成绩。” “可惜了。”解说B惋惜,“其实Pluto非常有天赋,和战队也挺合拍,但据说始终没有意向打职业。” 解说A笑了笑:“人各有志。” 时亦拿过手机,看了看直播间不停变化的画面。 哪怕看了这么多场,他也还是不太能看得懂屏幕上的局势,只能靠解说和队医指给他的比分来了解战况。 手机还不配合,这一会儿就震了好几次。 他把最后一篇提交上去,在电脑上打开直播,拿过手机看了看。 程航发过来的消息。 失落在火锅店门口的心理医生大概是回了诊室,没什么患者,闲得不行,看见他回音就飞快砸过来了个视频邀请。 “现在是林间比赛吧?” 程航的脸一出现在屏幕上,就兴冲冲贴近了镜头:“他们对面那个队伍太欺负人了,豪门战队打低端局,干脆就是来虐菜练手的……” 时亦放大直播画面,仔细看了看。 和前面轻松或者胶着的比赛不一样,这种一面倒的碾压其实还挺容易分辨。 PLT的队伍本来就不是完全体,连他这种纯外行都看得出林间在外头单刷放风筝,既没参与整体团战,也没有配合跟支援可言。 “也正常。” 程航也在诊室看直播,边看边跟解说抢着给他讲:“对他们这种临时磨合的队伍来说,这种打法已经是最合适的了,硬要配合肯定比现在还乱。” 时亦看了他一眼,给手机找了个位置架好,找了个笔记本,又翻出支笔。 “要学习了?”程航有点羡慕,“这也能一心二用吗?” “一用。”时亦记了两行,“你继续说。” 程航:“……” 看游戏记笔记。学霸型观众。 “祖宗。”过气心理医生挺受伤,“当年我给你做心理咨询,三次,你都没带笔。” 时亦记了几个解说提到的关键字,跟他说实话:“带了。” 程航愕然:“带了你都不拿出来?” 时亦也记得当时的情况,笔尖顿了下,继续往下写:“拿不动。” 程航怔了怔,看了他一会儿,没继续往下说。 时亦当初刚来做心理咨询的那个状态,直到现在,他的印象也都还挺深刻。 虽然粗看着跟现在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还是不爱说话,不爱看人,看起来贼冷酷冷漠冷淡,但只要仔细看,就知道当初来的就是个壳子。 现在壳子里头有魂了。 时亦被他看了半天,放下笔抬头:“有事?” “算不上。”程航说,“商量商量后续治疗的事儿。” 时亦攥了下笔,抬起头。 程航也在手机对面,挺严肃地看着他。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睫,重新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行:“我付钱。” “是后续治疗。”程航纠正,“不是治疗费。” “一样。”时亦说。 程航有点犯愁:“是什么让你觉得咱们俩这个交情还得谈钱?祖宗――” “别再联系他。”时亦打断,“我能好。” 程航怔了怔,心虚地一抿嘴,没再出声。 把时亦的记录给林间的事儿,他当然也没打算瞒多久,可也没想到就露馅得这么快。 林日门这个人,完完全全、一点都靠不住。 时亦看着他,很平静:“程航。” “诶。”程航坐直,“您说。” 时亦肩膀轻绷了下。 “祖宗,其实当时的情况你可能不了解。” 程航看他沉默的时间太长,有点紧张,提前解释:“你同桌当时有点过度关注你,大概是一分钟试一次还喘不喘气儿那种,需要被其他目标转移注意力……” “程航。”时亦抬头,“我会好。” 程航张了张嘴,没说下去。 时亦转了下手里的笔,看着笔杆转个圈落回手里,重新握住。 “不是只有他在我才能走出来。”时亦说,“是我急着走出来,想追上他。” 程航沉默一阵,点点头:“行。” 时亦抬头:“所以――” “别训我了,我知道了。”程航举手,“所以以后不把给你治疗的事儿绑他身上,他背得够多了,够辛苦了,不让他拖着你一块儿往前走。” 时亦蹙了下眉。 “什么表情?”程航笑了笑,“虽然这次的事做得确实不太专业,但我本职好歹也是个心理医生吧。” 时亦抿了下嘴角:“抱歉。” “就事论事,该我说对不起。” 程航在这种事上转得格外快:“我太着急了,你不知道,时亦,你刚来的时候多让人跟着难受。” 所以看见希望就忍不住想要扯下来。 扯着,不管用什么,先绑在他患者身上。 他的患者一个人太久了,孤立封闭得太久了,浸在浓的化不开的黑暗里太久了。 林间是带着时亦走出来的那扇门,但如果有一天这扇门也不管用了,如果这扇门走了,不在这儿了,他甚至没办法预测时亦的情况。 程航深吸口气,抬头:“时亦――” “不会。”时亦说。 “他是不会。”程航点点头,“可你想没想过,要是有一天他实在撑不动了,没力气了,怎么都挣不出来了――” 时亦蹙眉:“不会。” “他家里的情况,静姐跟我说过。”程航说,“他背着的比你看到的还要多,而且他这儿的心理问题也不小。” “我知道。”时亦说,“现在有我。” 程航:“要是就因为这个呢。” 时亦蹙紧眉。 “时亦。” 程航狠了狠心:“要是他陷在这儿,没有路了,让你先往前跑,你怎么办?” 时亦和别人的状况不一样,他所有好转的支点都基于林间,如果这个支点没了,一切都会回到比之前更差的情况。 两个人的关系越好,相互支撑着走得越久,这种后果就会越严重。 他想让林间知道这个,但他的患者不让。 他患者还犟得要命。 时亦垂着眼睫,没出声,蹙紧的眉峰反而一点点松开。 程航对他这个表情尤其熟悉。 每次他的患者不想泄露出情绪,什么都不想给出来,不想留下松懈的可乘之机的时候。 “时亦。”程航低声叫他。 时亦没说话,暂时缩小了直播界面,利落打开那几个笔译文档,挨个加了密。 程航有点茫然地看着他的操作:“祖宗?” 时亦:“嗯。” 程航看着他把文档从桌面拖走藏起来:“我能稍微了解一下我的祖宗在干什么吗?” “我刚想到。”时亦说,“这些要藏起来。” 程航没忍住:“小黄文?” 时亦:“……” “祖宗,我知道我说话你基本听不进去。” 程航体贴地没多问小黄文的事,看他转过来,抓紧时间唠叨:“没让你们俩分。” 时亦抬头看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在这儿了。”程航努力跟他讲,“不是不考虑它就不存在,你得提前想想,要是他真彻底没路走了――” “开路。”时亦说。 程航一愣。 时亦重新把直播点开,转过手机,对着屏幕。 “我们看到,前两局PLT已经打得很拼,但实力碾压确实太明显。” 解说A守着战局,给直播前的观众汇报战况:“现在是第三局,PLT已经被逼到了绝境。如果没有意外,对面这一波过后就会占据本场的关键赛点。” 解说B点点头:“这场比赛其实很有意义,让我们清晰地领略到顶尖战队的实力……” 实力的对比过于惨烈,PLT前两局几乎被打到自闭,全线崩溃,飞快给对面送到了决胜局。 一下午的会议也没派上什么用场,几个队员麻木地操纵着鼠标,脸色都已经彻底黯然。 队长搓了两把脸,呼了口气,对着耳麦说了几句话,忽然停住,下意识回头。 直播画面的左下角,林间撑着胳膊坐直,放开耳麦,动了动鼠标。 “Pluto杀回来了。” 解说B注意到画面角落,有点惊喜:“Pluto这一场用的是奥恩,当了这么长时间风筝型上单,冥王星还能在这种时候给我们惊喜吗?” “不一定。”解说A笑了笑,“电子竞技,不到最后一秒,一切皆有可能。” 游戏画面还摇摇欲坠地撑在已经对比悬殊的分数上。 虽然PLT的队员还在凭惯性维持最后的操作,但哪怕叫任何一个稍微懂行的玩家或者观众过来看,都能一眼看出其中一方队伍明显的颓势。 再努力也没什么意义的、挣不出来撑不过去的,好像已经彻底没路走了的终局。 小窗里,林间视线落在屏幕上,拴着红线的左手敲下键盘。 岩浆搅成熔铸之神,翻滚着席卷屏幕,从几乎已经死局的界面里耀眼地直冲出来。 冲开一道灼目的、宽阔滚烫的赤色光流。 - PLT用2:3结束了自己的最后一场比赛。 “虽败犹荣!” 教练从楼梯跳上来,挥着胳膊吼:“拼劲!闯劲!电竞的热情!职业的宿命!都打起精神来!” 队长回头看了看,扯扯嘴角:“教练疯了。” 林间松开鼠标,跟着看了一眼,笑了笑。 “多谢。”队长侧过来转向他,“要是没有你开团,我们都燃不起来。” 林间摇摇头:“你们本身实力也不差。” “我们现在潜力最多就能拼到这儿了,不可惜。” 队长主动伸手:“你确实没意向打职业,这个更可惜一点,希望咱们有缘再见。” 林间笑笑,伸出左手跟他握了下:“有没有缘不好说,主要看有没有钱。” 队长也没忍住笑了,朝他点了下头,放下装备起身。 林间站起来,没撑住,又靠回去闭上眼睛。 “怎么了?”队长吓了一跳,“没事吧?” “体位性低血压。”林间现在对这个词儿用得挺熟,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重新起身,“没事儿。” 队长松了口气,朝他伸手:“要帮忙吗?” 林间摆摆手,撑着桌沿站起来。 高度集中精力以后就断电这种事儿确实怪不了小书呆子。 搁他他也断。 林间呼了口气,跟着战队上场鞠躬握手。 教练坐了一宿的过山车,现在整个人情绪都有点儿不正常,激昂地用力拍打着每个队员的肩膀,队长都差点儿被拍出去一个跟头。 林间没去据说虽败犹荣的庆功宴,接受了教练的高度表彰,找个借口飞快遛出了比赛现场。 总算没有摄像头对着,如影随形的别扭劲儿也少了不少。 林间攥着右手,往后靠着走廊,后脑抵在墙上。 他的兴趣本来就不在电竞,不打职业,对他来说其实也没那么可惜。 要是在知识的海洋里溺水过久,到模拟考的时候还追不上,还不能跟他同桌在一个考场,这个听起来就要可惜得多。 林间扯扯嘴角,没忍住被自己的白日梦脑补逗得乐了一声,靠了一会儿重新站直,松开左手,从兜里往外摸护腕。 这种东西毕竟影响手腕活动,戴上虽然能勉强止疼,但也同样限制发挥。 小书呆子在看他的比赛。 哪怕时亦看不懂,说不定其实根本找不着他打到了哪儿,他也想打得帅一点儿。 专心一点儿,帅一点儿,往后拿出来能指着录屏显摆那种。 给时亦,也给他自己一个交代。 右手疼木了,一点劲儿都使不上,戴了两次都往下掉。 第二次还没捞住。 林间嘶了一声,看着掉在地上一点都不配合的护腕,摇摇头,自个儿挺沧桑地叹了口气。 岁月不饶人。 上回他打完比赛还能抬起拳头揍人渣。 这个体力也不知道能不能抱起来他同桌转七百八十圈。 电竞催人老。 想学习想回家。 想睡觉想同桌。 记者都去追战队抢采访了,PLT的人也还在手拉手转圈圈不知道举行什么神秘仪式,这会儿走廊没人,还挺安静。 他自己挺入戏地逗了自己一会儿,没接着犯傻,蹲下去捡那个很不配合的护腕。 刚蹲下,林间就又抬了个头。 …… 他同桌可能是什么能召唤的小精灵。 都不用画召唤阵。 不管蹲哪儿,脑袋里一想,咻的就能出现那种。 林间蹲在地上,被他同桌没收了右手,伸手在时亦脑袋顶上摸索了两圈。 时亦觉得他这个手法和平时显然不一样:“怎么了?” “看看我同桌脑袋顶上有几根天线。”林间一本正经,“信号探测器,GPS定位系统,专门用来找同桌。” 时亦抿了下嘴角:“我在楼梯上。” 林间根本没发现他同桌的踪迹,没忍住愕然:“哪个??” 时亦:“教练咆哮着冲上去的那个。” “……”林间仔细想了想:“我头也不回目不斜视飞快冲下去的那个。” 时亦点点头。 林间:“……” 大意失同桌。 他们家小书呆子终于学会了给男朋友制造惊喜,偷偷埋伏在比赛现场,想和虽败犹荣的男朋友来一个庆祝和安慰的拥抱。 然后眼睁睁看着男朋友暴风龙卷目中无同桌地从身边拔腿冲了过去。 “没事。”时亦专心检查他的右手,尝试着活动了两下,“就一次。” “何止一次。” 林间目光无神:“我前不久刚把我同桌落在我们家房顶,差点没找着。” 时亦抬了下嘴角:“就两次。” “有一有二。” 林间还没从自己居然这么过分的打击里恢复过来:“就有三。上次是房顶,这次是楼梯,说不定下次我就把我同桌落桌子底下了,不扫地发现不了那种……” 时亦跟着笑了:“那我等着。” 林间怔了下:“什么?” “我不动。”小书呆子非常沉稳,拍拍他杞人忧天的男朋友手背,“等你把我扫出来。” 第八十章 他同桌早晚能给他可爱昏过去。 被小书呆子牵回房间,按在沙发里给手腕做热敷的时候,林间最后的一个念头还是这个。 然后就没了。 可能是真被他同桌可爱得昏了过去。 “先休息。”时亦在热水里浸了一会儿毛巾,拧干了转回来,敷在他手腕上,“疼吗?” 林间没出声,下巴磕在他脑袋上。 时亦被他磕得有点儿疼,本能抬手捂了下,架着他同桌随时随地都能扑上来揉他的胳膊抬头,怔了怔。 林间阖着眼,眉峰还蹙着,半个身子靠着沙发滑下来,呼吸平缓绵长。 时亦看了一会儿,抬手碰在他眉心,轻轻揉了揉。 林间睡得很沉。 这么结结实实磕了一下都没醒,被他抱着靠回沙发上,还睡眠质量极高地跟着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时亦抿了下嘴角,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间的发质比他硬,最近没来得剪头发,稍微长了一点儿,揉着没以前那么扎手。 时亦添了点儿力气,把人扛到床上重新放好,摸了摸额头。 不烫,没发烧。 心跳呼吸也都平稳。 应该就是累的。 时亦帮他把被子盖上,学着他同桌平时的手法,掖了掖被角。 说是来酒店泡浴缸,其实两个人谁都没顾得上。 程航的担心一贯的多余且毫无意义,林间除了第一天好好睡了个完整觉,剩下的时间都在忙着复盘比赛,连配合他练白天学过的复健手法都得抽时间。 眼看要回家了,浴缸还格外冷清地等着人临幸。 时亦给他右手拿湿毛巾敷了一会儿,换了个刺激性不那么强、相对更耗时间的按摩方式,听着他同桌一会儿一嘶,还是抬手在没那么硬的脑袋上胡噜了两下 林间其实挺容易怕疼。 醒着的时候还看不出来,这会儿睡着了,没Pluto的偶像包袱,疼的时候就跟着抽气。 可也没躲。 还那么一点儿防备没有地大瘫着,让他盖了被,还特别放心地把右手给他让他折腾。 按摩这种事轻了根本没用,时亦尽量在两边找了个中间点,把他同桌吸气的频率控制在了每分钟五次以下。 虽然还要客串打气筒,但林间还奇迹般的睡得挺好。 可能也是确实累了,睡到一半儿还就着他翻了个身,半张脸都埋进了枕头里,扯了扯被子。 时亦放轻动作,起身过去拉上了窗帘。 程航的消息提示还在电脑屏幕下面亮着,他走过去,把没用的删干净,合上笔记本。 程航是好心,但就算是心理医生,也很难对就见过几面的人有太准确的了解跟把握。 尤其像林间这种。 第一眼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但越是参与进他的生活,有些强烈的感觉就越没法忽略。 林间其实从来都没放弃过。 他陷在泥潭里,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所以从来不会对这些问题有真正认真的回应。 李磊提过,林间在初中就拿下了二级运动员,训练强度虐他们跟玩儿一样,偏偏就是跟恐龙咬死了不喜欢,不想走专业运动员这条路。 电竞圈子里,Pluto也从一开始就挑明了不打算打职业,接比赛只看钱,打游戏只是工作没有兴趣。 但林间还是在拼。 还是几乎是在以一种没有未来也不考虑未来的架势在拼。 挣扎着拼,豁出命榨干净最后一点儿力气,然后咬死了不喜欢,没兴趣,不想走这条路。 然后在被坠着沉下去不得不放弃的时候,就能不以为然得好像无所谓一样。 就能骗自己不疼。 时亦清楚自己的情况,他沉下去的时候是自己闭上的眼睛,不听,不看,不想,把自己彻底封闭进题海里。做完一科换一科,直到连这个力气都没有,彻底沉没下去。 林间不是。 林间比他骄傲,哪怕沉下去也要绝对清醒,清醒地撕扯伤口,清醒地窒闷呼吸。 然后要么清醒地挣扎着鲜血淋漓精疲力尽地爬出来,要么清醒地彻底沉没,被黑暗吞噬掉眼前最后一点光。 时亦松开那把已经攥得温热的钥匙,低头看了一会儿,重新放回领口。 他拿着手机,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又点开了个新的收费兼职笔译平台。 - 浴缸在晚上得到了临幸。 发现自己一觉醒来居然在床上的时候,林间还吓了一跳,一个翻身直接跳到了地上,蹦了好几下才堪堪站稳。 蜷在他身边睡成了一小团儿的男朋友也跟着吓着了,撑着胳膊一块儿扑棱坐起来。 林间张了张嘴,坐回床边:“晚上……好?” 小书呆子在睡眠上一直不好,被他这么一咋呼,眼睛现在还睁得圆溜溜地,一动不动看着他。 林间咳嗽两声,一只手按着他同桌的脑袋,一只手按着自己的,一块儿揉了三圈:“来,收惊。” 这招对他同桌向来好使,小书呆子被他胡噜了几圈,就在头发乱成一团之后恢复了运转:“地震了吗?” “……”林间摇摇头,“没有,床――” 他说了一个字,又觉得这种虎狼之词实在不该说给他同桌听,清了下嗓子:“小书呆子。” 时亦抬头:“嗯。” “我是睡着了吗?”林间没说完就发现自己问了句废话,清了下嗓子,“不是,咱们家钱给谁了?” 他这个称呼很有新意,小书呆子看起来挺喜欢,愣了几秒钟,圆溜溜的眼睛跟着弯下来了一半。 林间跟着乐了,又在他脑袋上胡噜了好几圈:“咱们的血汗钱,没给我就得去楼下拉横幅了。” “给了。”时亦从他枕头底下把一张带logo的新卡拿出来,“没打到账户里,直接给的银行卡。” “应该是接了哪个银行的广告,没事儿,回头就去取出来。” 林间挺有经验,接过来算了算:“男朋友这回能给你买个三人沙发。” 时亦抿了下嘴角:“睡得好吗?”“超好。”林间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这么昏天黑地睡过了,“现在精神得能下楼蹦迪。” 时亦刚躺下没几分钟,看着他两眼锃亮放光的架势,也没忍住笑了笑,点点头下床:“嗯。” “……”林间接了他同桌一把:“干什么?” 时亦挺认真:“下楼。” 他同桌哪一点都非常好,就是不会开玩笑。 一点儿都不能领会夸张这种修辞的精髓。 林间眼疾手快,把要去穿衣服的小书呆子抱回来,戳回床上:“不行,明天选非职业组MVP。” 时亦点点头:“嗯。” “我要是现在下楼蹦迪。”林间严肃地蹲下来看着他,“咱们家沙发还在,浴霸可能就被我蹦没了。” 时亦绷不住,笑得没立刻能从他肩膀上起来。 林间非常操心:“等到冬天了,你想洗澡,连个浴霸都没有,我在边上给你在线举小太阳取暖器……” 他就喜欢看他同桌这么笑,自己乱七八糟地说了一通,也没忍住乐出来,把人抱着用力蹭了蹭:“有恃无恐啊,洗澡可是咱们俩的事儿。” 时亦笑得有点儿咳嗽,撑着胳膊坐起来缓了缓,点点头:“我也给你举。” 林间张了张嘴:“……” 忘了他同桌简直特别能凑合。 能凑合,还非常好养活。 现在能这么好养活的,除了他同桌可能就剩仙人掌了。 他同桌还不会因为浇水浇多了淹着。 林间觉得自己可能得稍微管一管自己的脑子。 睡得挺爽,就是他好养活的同桌不知道开空调,出了一身汗,怎么都不舒服。 林间撑着床沿站起来,决定说做就做,身体力行这就去洗个澡:“小书呆子。” 时亦帮他同桌护着手腕,等着他站稳,跟着抬头。 林间摸摸他的头发:“咱们暂时可能还买不起浴缸。” 时亦连衣柜都能睡,不太能对他同桌有关装修的爱好跟热情感同身受,点点头:“嗯。” “这儿有。”林间补充,又从裤子口袋里摸出盒一次性浴缸加厚沐浴袋,“机会难得,就这一盒。” 林间挺耐心地保持着电视销售的标准造型,看着他同桌眨了下眼睛,乌溜溜的澄净眼睛迎上他的视线。 没过三秒钟,淡红色已经从耳朵一路飞快往下,蔓延进了衣领。 小红僵尸站起来,蹦着走了。 浴室非常大,甚至还很丧心病狂的有一面完全透明的窗户,正对着床,拉开挡得严严实实的百叶窗就能一览无余。 林间蹲在浴缸边上,一只手铺浴缸套,一只手分心护着顽强跟百叶窗搏斗的小僵尸:“咱们俩都在里面,也要拉上吗?” 时亦非常严格,尽力在不拽坏的边缘往下挪窗沿:“以防万一。” “好嘞。”林间很配合,把最后一点塑料布铺完,抱着他努力踮脚的同桌从浴缸边上下来,伸手按了百叶窗的下降按钮。 时亦:“……” “下回有什么搞不定,先找男朋友。”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乐了,揉了一把小书呆子的脑袋:“男朋友无所不知。” 时亦在他掌心抬头:“元素周期表。” “……”林间张了张嘴,“啊?” “第二行第九个。”时亦问他男朋友,“是什么?” …… 这么互相伤害下去,先顶不住的可能是他。 毕竟他同桌很可能会默写一整张元素周期表。 林间清清嗓子,及时抱着他同桌放在浴室门口,打开水阀,又翻出了个游泳洗澡专用的防水伤口护套。 时亦显然挺容易满足,没再追问,配合地举着胳膊让他重新包扎。 伤口已经结了痂,恢复得挺好,就是还不能随便沾水。估计再恢复个几天,就能好得差不多了。 林间仔细检查过一遍,重新拿纱布裹了几圈,打结系好,套上防水护套,利落抽干了里头的空气:“难不难受?” 小僵尸摇摇头,伸着胳膊给他活动了两下。 林间被他同桌可爱得深吸了两口气。 浴缸的机会难得,他没把人抱起来就跑,看着水放得差不多了,伸手下去试了试水温:“来。” 时亦走过去,往浴缸里看了看,抬头正要说话,林间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可能会稍微有点儿失重,跟游泳池差不多。”林间说,“坐不稳不用慌,拽着我。” 时亦抬头看了看他。 林间专心扶着他往浴缸里迈,都没逗他,挺认真地说着话。 没什么特别的神色,还跟平时差不多,但琥珀色的眼瞳被水汽沁得温柔,就比普通的色调好像还要格外暖出几个级别。 “你看了?”时亦问。 “嗯。”林间知道他在问什么,“你不会游泳,有几个傻逼把你扔学校湖里,在边上看着,直到你自己拽着水草爬上来。” “没事儿了。”时亦说,“现在好了。” 林间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扶着他在浴缸里坐下:“小书呆子。” 时亦:“嗯。” “没事儿。”林间耐心教他,“不是没事,儿。” 时亦:“……” 林间蹲在浴缸边上,曲起手指,碰了碰他同桌的睫毛尖。 昨晚复盘之后实在睡不着,他就忍不住看了程航给他的那些东西。 没看多少。 那种了解实情以后的愤怒,是没法靠他同桌现在好好的、攥着他袖子团成团睡在他身边,乖得不行软得不行就能消下去的。 他看的那一部分还能在第二天的比赛里发泄出来,要是看得再多,说不定就要去打听时亦当初的学校究竟在哪儿。 “所以。”林间收回手,让他同桌把眼睛睁开,“是什么?” 时亦微怔:“嗯?” “元素周期表,第二行第九个。”林间提醒他,“想陪你上一个学校,我要好好学习了时老师。” 时亦被他这个严肃的状态弄得有点儿懵,眨眨眼睛,捧了捧水泼在他同桌脸上。 “……” 林间呛得连着咳嗽了一串:“我是要在知识的海洋里溺水,但很显然,我同桌是真的想让我溺水。” 时亦捏了捏他的脸:“真的?” “本来也不是梦啊。”林间微哑,挺配合地让他捏,“小书呆子,你还记不记得有幻觉的时候,幻觉里一般都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时亦说。 林间微怔。“第二行第九个。”时亦补了一句,“什么都没有,第二行只有八个元素,锂铍硼碳氮氧氟氖。” “真好记。”林间根本没听清他同桌说了一串什么玩意儿,“易于掌握,寓教于乐。” 时亦跟着抬了下嘴角,继续给他背下面的:“第三行也是八个,钠镁铝硅磷硫氯氩。” 林间:“……” 林间挽起袖子:“这样,我们换个思路,你上大学的时候我送你,先把你舍友们直接揍到服你当二当家为止。” 时亦憋不住乐,趴在浴缸边上没直起来。 林间本来心疼得不行,让他同桌这么乱七八糟地一搅和,也跟着笑出声,泄了口气坐在地上:“小书呆子,你听过那个笑话没有?” 时亦揉着眼睛抬头。 “如果有一个喜欢的人,就把他放在心里。”林间挺哲理,“想他的时候就做一道题,等毕业的时候把对他满满的爱给他看。” “没有。”时亦没能找到笑点,甚至还觉得挺感人,“是笑话吗?” “本来不是。” 林间忧郁地转回来:“我就是有点儿担心,我可能做到第三道题就从超超超喜欢我同桌,变成超喜欢我同桌了。” 浴缸不适合讲笑话。 林间眼疾手快,把没坐住的小书呆子捞出来,抱着坐稳当:“没事儿没事儿,有我呢,不用紧张……” 时亦扶住浴缸边沿,伏在他背上,把那一下晃出来的心跳压回去:“不紧张。” “我紧张,安慰我自己呢。”林间胡噜胡噜他同桌后背,“没呛着吧?” 时亦摇摇头。 本来还想趁着林间睡着,把程航发过去的东西删一删,结果翻译完手里的东西就困得有点睁不开眼睛。 可能是因为整间屋子拉了窗帘,开了加湿器,还铺了床,被收拾得特别适合睡觉。 也可能是他同桌睡得确实过于具有诱惑性。 本来想着就是靠着歇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就跟着一起睡着了。 “林间。”时亦说,“我只想让你知道我是什么样。” “我本来也知道。”林间圈着他,“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同桌是什么样。” 时亦摇摇头:“不是,我――” 他想说,又不知道从哪儿说起,隔了一会儿才又往下说:“高一的时候,我掰断了我同桌的胳膊。” 林间没出声。 “他打不过,我知道。” 时亦垂下视线:“但我没停下,如果不是来代课的老师拦着,我――” 林间转过头,亲了一下他的耳朵。 时亦张了张嘴,没继续往下说。 “我同桌想让我知道他跟人打架。”林间说,“但不想让我知道他为什么打架。” 时亦闭上眼睛。 林间:“这是我同桌唯一跟呵呵像的地方。” 时亦怔了怔,重新睁眼:“什么?” “呵呵,宿管那只猫。”林间给他提醒,“一看见我就亮爪子,暗示我它战力非常高。” 时亦不太能联系得起来,觉得他同桌可能是缺猫了:“我帮你去偷。” “很久没贿赂它了,我怕它挠我。”林间挺谨慎。 “没事。”时亦说,“它很乖,它――” “我同桌也很乖。” 林间看着忽然卡壳了的小书呆子:“乖到想抱。” 时亦肩膀轻轻绷了下:“我走得动。” 林间微怔:“什么?” “我走得动,跟得上。”时亦说,“跟你一起往前走。” 林间眉峰拧了一会儿,一点点释开,扯扯嘴角笑了笑。 小书呆子滑了一次,显而易见地在水里就紧张,扶着浴缸边沿努力往起坐。 “我同桌心疼男朋友。”林间扶着他坐稳当,“怕我什么都扛着,怕我累垮了,所以不舍得让我知道他以前是怎么过的,不舍得我难受。” 时亦侧过头没出声。 林间摸摸他的头发:“可我也心疼男朋友啊。” 他格外耐心,迎上时亦的视线:“我第一天就非得摸我同桌手,误会他不愿意跟我玩儿,跟他嗦跟他墨迹,扯着他逃课,没事儿就揉他脑袋举着他转圈圈。” “转圈不好。”时亦蹙眉,抿得泛白的嘴角松了点儿,“头晕。” “好,举着他谨慎地缓慢地转区区四分之一圈。” 林间接着往下说:“我就没挨揍,我还不能知道那些人跟我同桌做了多过分的事儿,我同桌才动的手。” 林间补充:“这两句话还故意跟我同桌显摆了好几个儿化音。” 时亦:“……” “帐不能这么算,小书呆子。” 林间把花洒打开,让温热的水流跟暖色的灯光一块儿浇下来:“不能这么不公平。” 第八十一章 时亦看着他男朋友。 林间这个人长得其实很暖和。 除了眼睛,五官轮廓都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暖,现在眉峰眼廓都被水汽蒸得柔和,背后还带点儿浴霸的光。 温柔得不行。 林间看了看他同桌,挪了挪,伸手在他眼前挡了下:“不能这么看浴霸,一会儿真五百二十一度了。” 时亦:“……” “到时候我还得给我同桌配眼镜。”林间还在絮叨,“配那种进口镜片,薄如蝉翼……” 时亦在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就推翻了他同桌很温柔的念头:“林间。” “嗯?”林间转过来,“怎么了――” 小书呆子很显然找到了新的武器,舀起一捧水,毫不留情地泼在了他的脸上。 - “这就是我的患者和他对象关于浴缸的初体验。” 程医生对着视频,有点感慨:“谈心,打水仗,然后我的患者感冒了。” 时亦咳嗽了两声,蹙眉纠正他:“都感冒了。” “好嘞。” 程航打了个响指,在纸上重新记了两笔:“说实话,这个发展跟我的担心有点区别,又让我出现了新的担忧。” “什么担忧?”时亦问。 “我的患者和他的门,在学习和电竞之外的内容上是不是缺乏一定的常识性知识。” 程航挺正规:“以及在某种不受预料的脱缰关系里,原本应该正常发展的方向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出现了奇怪的分支。” 时亦打了个喷嚏:“人话呢?” 程航:“我可能接诊了两个小傻子。” …… 又一次被患者直接挂断了视频通话的程医生非常放心,高高兴兴关了视频,随便打开了个新的电竞直播间。 时亦收起手机,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十一假期时长有限,他们两个没在赛事主办方提供的酒店住太久,就一块儿回了学校。 林间负责给静姨租新的铺面,他负责租房子,两个人两头跑,都忙得没时间多想。 直到第二天对着打了十二个喷嚏,才反应过来可能不只是“一想二骂三惦记”这种神秘的玄学原因。 “正常。” 梁见负责跟二当家跑腿,勤勤恳恳帮他蹦起来撕租房小广告上的电话条:“一个喷嚏有人想,两个喷嚏有人骂,四个喷嚏往上基本不是过敏就是感冒了。” 本来也正好赶上换季,感冒的人不少,不爱学习小分队都中招了好几个。 幸好这次的感冒也不算严重,他们几个都不通气了几天就重新活蹦乱跳,像林间这种抵抗力强的,吃了两天药就基本全好利索了。 他们二当家可能是全身的细胞器都用来学习了,所以在抵御感冒这种事上好得要比别人慢一点。 时亦拧开保温杯,喝了两口水。 梁见闲不住,措着电话条卷了两个圈,又过来兴冲冲问他:“二当家,所以现在间哥是已经知道你特别能打了吗?” 时亦拧上保温杯盖子,摇摇头:“不知道。” “这还不知道?”梁见愣了愣,“你不是都跟间哥说实话了,间哥没道理捂着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我。”时亦补充。 梁见停下瞪着他。 时亦:“怎么了?” “二当家,其实有件事我们一直在私下讨论。” 梁见挺郑重:“我们一致认为你和间哥可能进化出了语言之外的第二套交流体系。” 梁见:“而没有这套体系的我们,通常情况下要理解你表达的意思,一般靠运气跟瞎瘠薄猜。” 梁见:“主要靠瞎瘠薄猜。” 时亦:“……”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时亦收好保温杯,给他补全整句话:“后来没谈这个。” 林间对这件事的关注还不如他浴缸里的水好像有点儿凉,两个人蹲着研究了半天怎么放水,该说的都基本忘在了浴缸的下水口。 后来草草收拾干净换了衣服,又一块儿饿得坐不住,下楼补了趟夜宵。 然后这件事好像就这么过去了。 他同桌甚至还非常心大地在睡前抱着他转了四分之一个圈,重新躺下的时候严严实实抱着他,差点儿把他捂死在同桌温暖的怀抱里。 “一句都没谈?”梁见难以置信,“间哥对你的武力值这么不重视吗?” “谈了一句。”时亦仔细回忆了一遍,“问我当时被我掰断胳膊的同桌是不是缺钙。” 梁见:“……” 时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对着新出现的租房广告拍了一张,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梁见可能说得对,他和林间在一块儿的时候,更多时候是不太靠说话这种方式交流的。 所以其实哪怕林间不说,不主动跟他提起来,他也能一样意识到。 这件事在他们这儿就算是聊完了。 他同桌知道了他能打,接受得很顺畅,并且还很勇于继续在全方位多角度的边缘试探。 …… 也不知道他连猫都打不过的同桌为什么会有这种无畏的勇气。 “二当家。” 梁见边跟他往前走,边做了个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既然间哥都已经知道你的秘密了,公平起见,我也有件事要想方设法暗示你,你不要跟间哥说。” 他好不容易克服了内心的障碍,深吸口气抬头:“其实间哥――” 时亦照下来一张小广告,比较了一下室内面积跟楼层采光:“怎么了?” 梁见张着嘴,麻木地看着盘好了店来找同桌、意外在巷子中间遭遇野猫并激烈搏斗的他间哥:“……” “小书呆子!”林间一眼看见他,按着野猫招了招手,飞快躲过了一招无影爪,“快来帮忙!” 时亦跑过去,及时把踩着墙头跑酷天降的野猫接住。 膘肥体壮的黑猫,在他怀里挣了两下,朝着林间超凶地炸毛:“嘶哈!” 时亦遮着黑猫的眼睛,攥着四个爪子等它冷静下来:“要摸头吗?” “……”林间蹲下来,一块儿看着那只猫:“事实上,我其实没招它。” 时亦攥着猫爪抬头。 “真的。”林间觉得小书呆子这个怀疑的注视挺过分,举手保证,“我现在都揉我同桌,很久都没在外面找别的猫了。” “会不会是狂犬病?”梁见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很担心,“间哥,你疫苗过期了吗?” 林间摇摇头:“还没呢,它看起来也不太狂。” “……行吧。”梁见看着他间哥已经被挠成流苏的袖口,“您开心就好。” “我不开心啊。”林间捡了根小树枝,点了点被时亦捂着眼睛的猫脑袋,“我在路上走得好好的,拎着一份给我同桌买的香喷喷热腾腾的关东煮,它忽然就从阴影里暴起偷袭我……” 时亦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那个袋子,接过来,在猫鼻子前晃了一圈。 野猫瞬间激动:“嘶哈!!” 时亦把关东煮挂回他同桌手指头上,摸出袋便携装的猫粮,撕开倒给野猫:“不行。” 野猫炸毛,抬爪想挠他,被他格外精准地一手攥住了爪子:“猫不能吃盐。” 野猫挣扎了两下,没挣动,身后的尾巴用力甩了甩。 时亦很认真,指了指林间和关东煮,继续给它讲道理:“我的。” “人生。” 林间被他同桌救出了小巷,回头看了一眼气得呼哧呼哧大口吃猫粮的野猫:“总会有那么一两件不擅长的事。” 时亦抿了下嘴角,拉过他的手看了看:“挠到了吗?” “没有。”林间把袖子往里挽了半天,怎么都卡不住,索性直接往上撸到肘间,“以我的身手,不被挠着还是绰绰有余的。” “下次先给它。”时亦教他,“野猫抢食很凶。” “手挠破了还能再长上,关东煮没了就没了。” 林间过得特别明白,敞开袋子给他递过去:“先趁热吃,垫垫肚子,我找找咱们今天吃哪家。” 他走了一段,觉得好像忘了点儿什么东西,扫了一圈:“梁见呢?” 时亦被他提醒才想起来,跟着回头看了看。 “可能先走了。”林间没在意,“那就咱们俩吃,你感冒了,得吃清淡的――” “我在这儿呢,间哥。”梁见在他们俩后面幽幽出声,“你转圈看的时候,视野的角度范围就只能到你跟你同桌的夹角吗?” …… 梁见幽幽地被带到了日料店。 时亦对吃什么一向没有太清晰的感觉,等着林间点菜回来,忽然想起梁见之前的话:“刚才想说什么?” “我想说。”梁见打了个绊,“你信不信间哥其实特别――” 你信不信间哥其实特能打。 一个打十个,狠起来要人命,差点把一个曾经叫八爪鱼的从楼顶上扔下去。 超冷酷超无情,他们这儿退隐江湖的昔日一霸,提名字能止隔壁家小兔崽子夜啼。 梁见抬头,看了看他间哥被挠拉花的袖口:“……算了,我也不信。” 时亦蹙了下眉,没追问,打开手机相册比了比几个租房信息。 这一片的房子其实都不贵,算得紧张一点,不租太夸张的,他们市三个月房租在这边差不多就能够用半年。 两个人住,本来也用不着太大,做饭有火锅店,能直播能学习能睡觉就足够。 林间那儿还有个沙发床。 时亦筛掉了几个选择,算了算需要的钱跟押金,发现自己手里存着的钱甚至还有点儿富裕。 说不定能给他同桌点意料之外的惊喜。 “刚才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吗?” 林间端了三碗拉面回来,一眼看见他同桌脑袋顶上开了朵花:“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保密。”时亦抬了下嘴角,“顺利吗?” “特顺利。”林间不用问就知道他想知道什么,笑了笑,放下面碗,“正好有家咖啡店老板要回老家,店面急着往外转,一直在找人接手。” 小书呆子的眼睛咻地跟着圆了一圈。 “也不是特别正规那种,就在学校里,给大学生开的,卖咖啡,还卖果汁奶茶蛋糕小点心。” 林间笑了笑:“装修什么的都是现成的,我去看了一圈,条件挺不错,还比火锅店轻巧。” 时亦目光压不住地亮起来:“价格呢?” “不便宜,不过你同桌有钱。” 林间吃了两口面,推了下根本没戴出来的眼镜:“比我最高预算还是低,加上水电煤气过户乱七八糟,能剩下一小笔,除了做隔音,还可以给我同桌弄点儿小惊喜。” 时亦喜欢看他这样,点了点头,没忍住笑了:“不用。” “不用隔音了?”林间扬扬眉逗他,“那还能省一笔。” “不用惊喜。”时亦说,“现在就――” 他停了停,又有点不知道怎么说。 现在其实就很惊喜。 没了那种空荡荡没有着落的茫然跟无力感,想要的好像都能想办法。 顺利得好像只要豁出去努力,只要再使点劲儿,再往前挣一挣就能拿到。 “我知道,惊喜是给我的。” 林间笑了,拢着他脑袋揉了一把:“我可太想看见我同桌高兴了。” 梁见叼着筷子,端起面碗往边上幽幽挪了一桌。 大学离他们这儿不算近也不算远,林间来回折腾一趟就得小半天,抓紧时间趁着吃午饭跟同桌交换了一遍情报。 时亦那边也看好了几个房子,下午挑一挑,没问题就能定下来。 假期剩的时间不多,紧凑点儿也差不多够用,先把基础的收拾好,剩下的还能一点一点跟着添置。 “真幸福。”林间把最后一点汤底一口气喝完,笑了笑,“这种事还有人一块儿商量。” “阿姨不能商量吗?”时亦问。 “阿姨能一样吗。”林间一本正经,“这是男人的事儿。” 时亦跟着笑了,给他夹了个炸虾天妇罗。 林间拿过两支鸡肉串,给他放在小碟子里头。 梁见叼着筷子,幽幽端起碗,又往边上挪了一桌。 这家日料店口味怎么样不好说,给的量是真的足。 林间没一味叫他同桌多吃,把最后几个炸虾打扫干净:“小书呆子。” 时亦还在认真吃面:“嗯?” “钱够不够?”林间摸摸他的头发,“都是咱们俩的,不够就匀匀。” “够。”时亦说,“我还有。” “有多少?” 林间见识过他同桌仿佛抱着存钱罐站到他面前,倒过来敲敲敲的气势:“自己留点儿,以防万一,什么事儿总有意外……” 时亦想了想,点头:“还够。” 林间扬眉。 时亦帮他把袖子往上拽了拽:“怎么了?” “我同桌这么有钱。”林间乐了,“小招财猫。” 时亦:“……” 这样下去,到他们上大学的时候,林间很可能自己都背不全到底给他起了多少个外号。 林间显然对这个乱起外号的行为毫无心理压力,快速打扫干净了桌上最后几样东西,抽张纸巾擦了擦嘴:“好了,继续分头行动。梁见这一片儿熟,叫他陪――” 他这回长了记性,转得角度大了点:“梁见呢?” 时亦指了指店里遥远的小角落。 林间转过去,看着倔强而孤独地坐在小角落里的梁拉姆达:“……” 租房子的发展其实也特别顺。 时亦挑出来的第一间就挺合适,一室一厅,带空调有宽带,户主在市里买了房,老屋准备过两年彻底重新翻修,只要不把墙拆了就能随便折腾。 因为是老楼,盖的时间早,用的都是烧得格外厚实的红砖,隔音效果天然就很好。 除了楼层有点高,几乎没别的缺点。 “小伙子租,高点儿正好锻炼身体。” 附近起的新楼多,老破小往外租不容易。户主难得遇着一个愿意长租的,极力找优点:“楼层高了视野还好,还能看见星星。” “谢谢您。”时亦说:“我们再考虑。” 户主急着出租,继续努力:“你们是来年高考的学生吧?这儿离河高近,风水好,我们家楼下就考出去好几个985211。” 时亦不习惯跟人离这么近,往后退了半步:“嗯。” 户主坚持不懈:“这边全是养老的,没人抢网速,宽带也快。” 时亦今天跟人交流的量差不多到顶了,不太想再说话,点了点头,朝他鞠了个躬,转身往外走。 “二当家,二当家。”梁见没见过他这么租房子的,紧着拦住,“他们家不是挺合适的吗?” 时亦看着他,点点头。 “合适就租啊。”梁见帮他畅想,“虽然它被万物皆可罩蕾丝套的审美统治着,但你们也可以自己装修,完全可以用自己的双手让它露出崭新的一面!” 时亦张了张嘴,还是不太想再出声,又点了下头。 “……”梁见决定肩负起他间哥交给他的职责,谆谆善诱给他传授经验:“二当家,你这个不跟陌生人多说一个字的习惯当然很好,但做生意租房子,肯定不能这样,至少要跟人家笑一笑多说话,套套近乎……” 话音还没落,户主已经下定决心冲出来:“助力学子高考特惠,整租到高考,再给你们减五百块!” 梁见:“……” 时亦停下,跟着回头。 他对外人一向不太能有积极的反应,今天见的人太多,甚至多想了几秒才明白户主在说什么。 户主看着眼前深不可测的学生,横了横心:“六百六十六,讨个吉利。” “!!”梁见在他二当家边上蹦了蹦,忍不住想说话。 这种时候,六百多块钱也是有用的。 时亦抿了下嘴角,重新攒起点注意力,正要出声,户主已经抢先一步出了底牌:“八百八十八!” 梁见:“……” 户主挥舞合同,目光灼灼:“租金一次结清吗?今天一次结,直接签合同不要押金!” 时亦重新闭上嘴,拿出手机,跟着他回了房间。 天上掉下来小九百块钱。 他间哥同桌可能是个商业奇才。 梁见跟着时亦出了小区,依然佩服得五体投地,忍不住摸出手机,飞快给他间哥转播了一大长串他同桌讲价的精彩实况。 林间也没忍住,笑着给他回消息:别让我同桌说话了。 林间:给他买个口罩,有什么要说的你帮个忙。 梁见飞快按手机:买了,二当家在逛街。 林间:? 梁见:好像是要给你个惊喜,但他现在不想说话,所以我可以假装没收到他不要告诉你这个暗示。 林间在对面乐了一会儿,给他发过来了个呵呵点赞的表情包。 梁见给点阳光就灿烂,完全不长记性:间哥,二当家这样什么时候能好啊? 林间:不一定,要么睡一觉,等明天早上就好了。 梁见:要么呢? 林间:要么就等我回家。 梁见:…… 林间本来不想开这个头,他非得问,只能接着解释:还想听吗?回家之后还得抱一会儿。 梁见:不想了。 林间:我同桌跟我什么都说,你听过我同桌哼歌吗? 梁见:间哥,我错了。 林间:我同桌哼歌特别好听。梁见脑袋大了两圈,飞快打字:下次你想带二当家去吃面,我一定不跟着,你带他吃什么我都不跟着,你在我就自觉蒸发,爆炸成宇宙的微尘。 对面的消息终于停了下来。 梁见用力抹了把冷汗,飞快把手机关回静音,揣回了裤子口袋。 时亦停在了一家书店,正在里面买东西。 梁见对这种专门卖教辅的书店没有任何兴趣,蹲在门外等着他,又往里看了看。 时亦跟其他人的交流一直是个问题。 到现在其实已经好了不少,跟他们说话也没了太大障碍。但像今天这种一整天都在见陌生人、都在不停接触陌生的新环境,还没有林间在身边的情况,可能也是第一次。 他间哥说不定也是因为这个,才特意没过来陪着。 总要有第一次,什么都得有第一次。 当初看着二当家从以前那个状态一点点进化过来的,梁见也不想看着时亦再像当初那样逼着自己出声说话,还挺乐意他现在这样索性就没表情闭嘴,放松下来回到自己的世界里头。 梁见蹲在路边,看着又显然交头接耳了一阵奔着目标过来的几个人,啧了一声。 他间哥在勇敢地送同桌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肯定没料到这个。 要不然肯定现在就能从大学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冲回来,把他同桌揣兜里,再一路闪电带火花地回家藏起来。 梁见眯了眯眼睛,托着下巴,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往后换了个角度。 他二当家这样没了表情、眼睫稍微垂下来,闭着嘴不说话,简直看着就非常酷。 尤其时亦长得还好看。 不是一般级别的那种,放在人堆里都格外显眼的好看。 他们这儿路灯偏暗,少年被口罩遮着大半张脸,眼睫垂下来,安安静静投下来一小片阴影。 衣服穿得规矩,肩背都笔挺,身量扳正。 一只手里攥着东西,具体是什么看不清,有一下没一下地在掌心转圈,从指缝间垂下来一截红绳。 说是出来街拍的都有人信。 又帅又酷。 酷得从书店出来这一会儿,就又来了三拨要微信的。 “他不用微信。”梁见眼疾腿快,拦住第四个红着脸过来要说话的小姑娘,上下八颗牙礼貌笑,“不好意思啊。” 小姑娘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鼓起勇气:“企鹅也行。” “也不用企鹅。”梁见飞快回绝。 人家小姑娘抿了抿嘴唇,锲而不舍:“电话呢?” “他也不用电话。”梁见横了横心,“是这样,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他――” 时亦拍了下他的肩膀。 梁见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他二当家转回来,垂着视线,熟练地打了几个手语。 “……”梁见张了张嘴,“哇哦。” 第八十二章 林间踩着路灯从车上跳下来,看着最后一班车晃悠悠开远。 梁见看起来被他同桌的知识面折服得挺严重。 他就靠着窗户迷糊了一会儿,没看手机,对面就发过来了十来条消息。 核心内容大概是对他同桌会手语、他同桌会手语、他同桌不想说话居然还可以打手语的强烈惊愕跟震撼。 “真的,间哥!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 梁见回了家还在回味当时的震撼,接到他拨回来的电话,瞬间从床上跳起来:“要动漫绝对是高光效果,HH闪那种!” 林间没少觉得自家小书呆子HH闪,脑补了下没忍住乐,答应了一声。 “真的!”梁见很激动,“给人小姑娘愧疚得当时就跑了,回头还送我们不少水果!” “小姑娘?”林间问。 “不重要。”梁见急着跟他说重点,“都是NPC,连名字都没出场那种。” “NPC就不重要了吗。”林间拐了个弯,“保护NPC协会对你发出严正谴责。” 梁见隔着电话胆大包天,啧了一声:“有些人看起来放手让同桌自己迈出成长的第一步,但其实一听到有小姑娘出没就立刻感到了紧张。” 有时间可能要再给梁拉姆达同学进行一些适当的教育。 林间没急着理他,绕进家小卖部买了点零食,夹着手机掏钱结账:“说话,没有姓名的NPC干什么了?” “就是来要了个微信,然后发现你同桌不光没有微信没有企鹅没有电话,还是个小哑巴。” 梁见过了把瘾就飞快出戏,一口气给他汇报:“间哥,你不知道,当时我们俩在那儿,二当家简直就是虽然身体有遗憾但意志坚定自强的典型。” “你呢?”林间问。 梁见:“我是诱拐单纯柔弱身体有遗憾但意志坚定自强的无辜少年出来骗水果的典型。” 林间扬扬眉:“啧。” “真的。”梁见挺沧桑,“二当家不要水果,给我拎回去了,后来再遇上小姑娘,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对了。” 梁见:“我总觉得她们可能在怀疑我贩卖人口,就赶紧回家了。”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梁拉姆达虽然不太靠得住,但总体来讲还是个挺尽心的我方同志。 林间听他嗦嗦添油加醋念叨了一遍,多少放了心:“行了,回头请你吃面。” “我不吃面。”梁见瞬间警惕,“放开我,我是宇宙的微尘。” 林间笑了一声。 梁见抱着手机警惕了一会儿,仔细听了听对面的动静:“间哥,你是回出租房还是火锅店啊?” “出租房没收拾能住人吗。”林间说,“我都不知道你对上个世纪装修接受程度这么良好。” 小书呆子租完房子也给他照了几张,格局采光的确都不错,卧室里还带了个小的储物隔间,看着面积不大,收拾收拾绝对能住得挺舒服。 但前提是得收拾收拾。 至少得把空调上面罩着的漂漂亮亮的蕾丝罩摘下来,给出风口一个畅快的用户体验,收好到处挂着的迪厅小彩灯,卧室的红绿碎花床单和大绿凤凰被套都换一遍。 小书呆子好凑合,但他们要是真就这么住进去,整个故事的画风可能都会出现奇怪的发展方向。 “算了。”梁见堪堪回神,打了个激灵,“对了,你们注意一下,他们家厕所还放了个镇宅的石敢当。” 梁见补充:“就在头顶上,上厕所的时候我一直很担心它会掉下来,镇到别的什么地方。” 林间记了记,“知道了,还有事吗?” 梁见仔细回忆:“厕所还有一个神秘开关,不要打开,那是个五彩斑斓的镭射灯,会让你觉得世界都有一点奇妙的不真实。” 林间:“……” “这回真没了。”梁见完成了对人家家厕所的结案报告,“林sir。” 林间揉揉额头:“行了,跪安吧。” “好嘞。”梁见一点儿也没在意台词串场,正要挂电话,又想起来,“林sir?” 林间挑了下眉。 “你们,你跟二当家――” 梁见犹豫了下:“别太拼,别太累了……有什么事儿还有我们呢。” “我现在应当感动到哭着在雨里跑吗?”林间问。 “不应当,你应该感动到问二当家能不能把作业借我们抄一抄。” 梁见:“没几天开学了,我们的作业还和之前一个状态,我们都觉得期待它长成一个成熟的作业自己写完自己不太现实了。” 林间笑了一声:“知道了。” 梁见功成身退,飞快挂了电话。 已经到了火锅店门口,林间收起手机,摸出钥匙开了门。 店也盘了,房子也租了,火锅店也留不久,得找时间找点儿门路倒手出去。 不过这个事儿有点大,还得跟林女士商量商量,不然等林女士旅游回来可能接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 正好新盘的店跟房子都得重新装修收拾,没十天半个月彻底利索不了,也不急在这一时。 人有时候就很奇怪,会因为另一个人的出现出现强烈的紧迫感。 和没来由的、无法抗拒的放松。 林间关上门,穿过后厨,看见屋里的灯光,就觉得脑子里好像没一刻停下的飞速转着的念头都像是忽然被拽着浸到了温水里。 暖洋洋的,从身体深处冒出来的松弛跟一点儿舒服的倦意。 里屋的门被推开条缝,小书呆子的脑袋探出来。 人生圆满。 没风没雪夜归人的林sir抱着自家同桌转满了四分之一圈,痛痛快快地暴风揉搓了一遍脑袋,心满意足,圈着人一块儿卧倒在了床上。 时亦在他同桌暴风雨般的怀抱里钻出来点空:“顺利吗?” “超顺利。”林间摸索着找到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身上,“我原来跟过一个装修队,挺靠得住,这回直接找的他们。” 图纸都给了,怎么施工也都已经商量得差不多,用不着他 小书呆子眼睛睁得有点圆,他伸手把台灯脑袋掰着换了个方向,没忍住乐了:“什么眼神,没想到你同桌连这个都干过?” 时亦点点头:“装修队招未成年吗?” “哪儿都招。”林间说,“工地,网吧,就是临时工,干几天结工钱那种――” 他说到一半,忽然格外警惕地打住:“小书呆子,醒醒,要是看见他患者在工地搬砖扬沙子,程航会直接把我吃了的。” 时亦没忍住,轻笑出来:“嗯。” 林间扳了下他同桌的肩膀,让小书呆子彻底跟着放松下来,跟他一块儿躺在床上。 火锅店的年头已经很不短了,床上稍微翻个身就跟着嘎吱嘎吱响,空调也嘎吱嘎吱响,风一吹窗户也嘎吱嘎吱响。 要是哪天台灯也觉得自己不发出点声音不行,说不定能凑出来首圆舞曲。 林间没放任自己的思维乱七八糟漂流,在灯光里转了个身,伸手碰了碰他同桌的眼睫毛。 时亦本能跟着闭了下眼睛。 “男朋友。”林间声音挺轻,“辛苦了。” 时亦摇摇头:“你比较累。” “我习惯了,其实一点儿都不累,就跟你写卷子似的。” 林间笑了,趁着他没睁眼睛,飞快在额头上亲了一口:“今天的消耗的能量差不多是我做一张卷子的百分之十。” 时亦抿了下嘴角:“慢慢来,不着急。” “不行。”林间一本正经,“知识的海洋太吸引我,我恨不得立刻就想在它里面畅游……” 时亦点点头,没撑胳膊,直接仰卧起坐起来。 “……”林间看着腰格外好的小僵尸,不太确定自己刚才是不是听见了叮的一声音效:“怎么了?” “畅游。”时亦说,“晚上效果好。” 林间张了张嘴:“小书呆子。” 时亦:“嗯?” 林间两只手的食指对着抵在他太阳穴,配着音效咔咔倒带,往回转了几圈。 他同桌可能是因为对知识的过于渴望,出现了一些不正常的行为。 时亦握住他的食指,轻轻拽了两下:“是仪式吗?” “是。”林间非常郑重,“现在咱们的时间回到了你刚才说慢慢来,不着急的时候。” 时亦绷了下嘴角,挺严肃地忍住了,点点头:“嗯。” 林间一头栽倒在床上:“晚安。” 小书呆子看起来挺催着他学习,其实一点儿都不严格。 林间闭着眼睛,敬业地呼吸均匀了一会儿,自己都差点儿睡着了两次,还没被他同桌弄起来跟知识亲密接触。 林间有点忍不住,闭着一只眼睛,另一只悄悄睁开条缝。 林间:“……” 明天就要拆了给他同桌“你醒啦,该学习了”这种沙雕表情包的人。 不论是谁。 林间睁着一只眼睛,看着也不知道弯腰在他面前等了多长时间的小书呆子,憋了半天,忽然绷不住地开始乐。 时亦也没憋住,跟着笑出声。 估计是弯腰弯累了,他笑了一会儿,吸了口气扶着床沿要往下蹲,就被林间顺手握住左边儿胳膊:“拉一把。” 时亦嘴角还没压下来:“嗯?” “拉我一把,时老师。”林间憋着乐一本正经,“上课的话,老师能贴身辅导吗?” 能。 林间靠在火锅店这张只能碾压卧铺的单人床头,看着居然真抱起练习册跟课本、跟自己一块儿挤进被窝的小书呆子,心脏非常不争气地一路窜到了喉咙口。 …… 就他这个上天的速度,天窗可能都不够他发挥。 房顶都戳成筛子了。 整个人腾空,然后呈分散状态散落在他们家这一片附近的五十米圈里头。 林间看了一眼小书呆子身边没几公分的床沿,伸出胳膊,又把人往自己这边挪了挪。 “嗯?”时亦抬头看了一眼,又往床边看了看,按着他的腿点点头,“掉不了。” 林间张了张嘴:“啊。” “我看了你的月考卷子。”时亦说,“先从基础开始,把差的补齐。” 林间尽力分心听着他说话:“嗯。” “语文可以,英语最容易忘,后面再补。”时亦往后靠了靠,继续认真给他分析,“先补理科,化学简单,主要是数学和物理。” 林间抱着他,觉得自己现在就有点短路:“时老师。” 时亦枕着他肩膀抬头:“嗯?” “没意外的话。”林间说,“咱们一直都这么上课,是吧?” 时亦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你还要做练习,我可以陪着你做。” 林间扑棱一声坐直,抄起手机。 时亦愣了下:“怎么了?” “我买了张两米乘两米的床。”林间说,“并决定现在就把它退了,换成一米二乘一米九的。” 床最后还是没有换。 出租屋属于小书呆子,时老师在家具上有绝对选择权,一票否决了有关“两个人可以挤在一张小床上抱着睡”的提议,选回了足够宽敞的大床。 为了珍惜这段不够宽敞的宝贵时间,林间一口气学了两章数学跟三章物理。 一直学到了时老师都没撑住,手里还攥着翻过来的一页书,看着林间笔尖的视线已经越来越模糊,脑袋一沉就摔进了过于好学的林同学怀里。 林间及时扔了笔,一把伸胳膊把人捞住,往怀里圈了圈。 空调年纪大了,在温度上非常的傲娇,高一度热得一会儿就出汗,降一度又觉得凉,吹的风还都冲着门。 小书呆子占着空调遥控器,调低了一度给他这边分凉气,吹得手都是凉的。 林间抱着他,低头看了看。 时亦靠在他胸口,整个人都睡着了吃不住劲儿,顺着往下滑。 林间索性抱着他躺下,叫他枕在了自己胳膊上。 人是容易习惯的,比如小书呆子已经习惯了不舒服的时候就离他近一点儿找他充电,比如他已经习惯了不抱着个人就睡不好觉。 比如火锅店。 从刚盘下来破破烂烂的店铺,到能替他们遮风挡雨,勤勤恳恳给他们赚了这么多年生活费还攒下来了一笔小钱的火锅店。 林间一只手抱着他同桌,摸着索性直接做了裸装风格、还有点剌手的墙面,轻轻叹了口气。 他回来就一头扎进知识的海洋了,没来得及洗漱。 这会儿脑子里公式定理排着队一二三四来回跑,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林间挪了挪胳膊,放轻动作让时亦好好躺回枕头上,准备先去洗把脸。 才一松手,小书呆子就跟着睁开了眼睛。 黑亮,就是显而易见的没太清醒,光还是涣的。 看着挺平静。 像口挺深的井那么平静,什么东西都盖在了那一层反出来的天光底下,看不见摸不着。 林间堪堪刹住动作,正要重新把他同桌的脑袋揉乱,时亦已经从刚醒的茫然里找着了状态,视线重新凝聚清明:“早上好?” “……”林间没忍住乐,揉揉他的脑袋,“你刚睡了两分钟时老师。” 时老师眨了眨眼睛,知错就改:“晚上好。” “晚上好。”林间笑了,抵着他同桌的额头蹭了蹭,“躺着吧,我去洗个漱,回来一块儿睡觉。” 洗漱间也在后厨边上,就跟卧室隔了一道门。 林间加快速度洗了把脸,在牙刷上挤了点儿牙膏一通刷,含了口水,漱了几遍吐出来。 他们这种贴地背阴的违建住宅都无一例外的有点儿潮,这几天没人回来,毛巾基本都得重新收拾。 林间顺手把晾着的拿几条毛巾抻下来,拿热水加洗衣液烫了一遍,拧干了挨个重新晾上,挑了条顺眼的擦了擦脸上的水。 洗衣液是林女士买的,十来年没变过的薰衣草味儿,毛巾有点烫,扑在脸上也带着点儿淡淡的香气。 林间按着那条毛巾多捂了一会儿,深吸口气,飞快呼出来,把毛巾重新晾上。 回卧室的时候,小书呆子还没睡。 很听话,躺着了,半靠在床头。 后背垫了个竖着放的枕头,正在给他判他做过的题。 林间特意避了台灯扫过来的光,摒着呼吸,蹑手蹑脚关了门,放轻脚步。 没走到床边,时亦就抬头看了过来。“一次都没机会吗。”林间挺遗憾,站直了几步过去,“我同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时亦笑了,把手里的算草纸给他:“做得很好。” “肯定的。”林间说,“虽然我没怎么看过课本,但这两科的前几章,翻译过来都是‘小朋友你懂科学吗?科学简单又有趣,就像一加一等于二’。” 时亦眼睛睁得大了点儿:“后面呢?” “后面就蹲守在草丛里,在我被一加一等于二放松警惕的时候跳出来,问我238的683次方除以6再劈个叉以后得几。”林间说。 小书呆子笑得有点儿咳嗽,下意识拿右手往床沿撑。 林间眼疾手快,在他再一次把好不容易快长好的了伤口弄出血之前把人捞住,拍着后背,拿过杯子喂了点儿水:“我现在讲笑话的本事已经这么出神入化了吗?” “嗯。”时亦抿了下嘴角,还是没憋住,又连着咳嗽了好几声。 这东西晚上比白天严重,躺下比坐着严重,一咳起来就停不住,总得折腾好半天。 “我们家小书呆子这个免疫力。” 林间扶着他,叫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咳,一下一下帮他拍后背:“至少还得再喂八百顿好吃的那么多吧。” 小书呆子趴在他身上,明明还咳嗽着,肩膀还是无形僵硬了几秒钟。 林间没忍住乐,揉了一通他的脑袋,叹了口气:“心疼呢,总得让我合理夸张点儿。” 时亦觉得他同桌这种盼猪出栏的心态迟早得改一改,从咳嗽里找了口气:“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八百顿,一天三顿,五入一下才两百六十七天。” 林间挺较真,摸出手机计算器飞快按:“差点儿九个月,还不到一年……” “一天三顿。”时亦好不容易把这段咳过去,“就出栏了。” 林间:“……” 填鸭式教育不可取,填鸭式补身体好像也确实不行。 林间咳嗽一声,收回了这个念头,把手机放下:“一天两顿。” “撑。”时亦想了想,“早吃饱,午吃好,晚吃少。” “一天一顿。”林间拍板,“成交。” - 难得跟男朋友在吃饭上达成了个令人欣慰的共识。 接下来的几天,林间都身体力行地在忙活着装修盘店学习之余,变着花样一天一顿地给他同桌不含糊地补起了身体。 “间哥,火锅店真兑出去吗?” 吴涛背着书包来抄作业,实在不舍得,忍不住问:“没别的办法了?多可惜啊……” 林间一只手一把刀剁着肉馅,砰地顺手把刀剁在菜板上:“什么?” “……”吴涛打了个冷战:“没,没事。” “说什么呢,听不清。”林间是真没听见,重新把刀□□,“剁起来整个世界都没有我,不信你来。” 吴涛谢绝了他间哥提供的剁肉馅免费体验,老老实实坐回去。 “真的。”梁见也觉得可惜,抱着桌子怎么都不舍得,“这样我们以后不就没有蹭饭的地方了吗?” “别说的这么直接。”吴涛对他挺不满意,“我们过来是勤工俭学,打工混饭吃的。” 李磊听得直皱眉,正要打手势叫这几个人闭嘴,林间已经剁完了馅儿,搁在盆里擦干净手盛了出来。 “间哥。”李磊站起来,“你别往心里去,这群饭桶――” 林间不知道被他哪个词戳了笑点,没忍住乐了。 李磊:“……” “没事儿,我都习惯了。” 林间找了两双筷子,插进肉馅里放在桌上:“搅和,搅到筷子转不动。” 吴涛和梁见自觉放下笔,拿起筷子开始疯狂搅搅搅。 “是因为那个人渣吗?” 李磊问:“让他盯上了,所以就不能留了?” “差不多。”林间往外看了看,“算是个潜规则。” “什么?”李磊皱紧眉。 “约定俗成。”林间说,“混社会也得有规矩吧?要是总骚扰老老实实做本分生意的店铺,基本就是嫌自己进去的不够快了。” “电影里不都演得挨家挨户收保护费吗?”梁见忍不住举手提问。 “电影里黑社会还带枪呢。”吴涛说,“真带枪咱们仨那天就一块儿交代了。” “搅你们的馅。”李磊一人一巴掌,“火锅店不也是老老实实做本分生意的吗?”“本来是。”林间说,“但他跟那些人说火锅店是他家开的。” 李磊皱紧眉:“他说是就是了?那我明天也脱裤子上街,指着个店说这是我的――” “你没事儿脱裤子干什么?”林间皱了下眉,“店当然不是他的,但无所谓。” “什么意思?”李磊问。 “他们那些人有自己的规矩。” 林间站在窗边,敲了敲火锅店的玻璃:“火锅店是谁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卷进了这些事,只要卷进来就能动了。” “懂了。”梁见说,“就像电影里,不论这个人是不是杀人犯法做了坏事,哪怕其实是清清白白的,但只要他沾了这个圈子,就再也不能干净了。” 林间:“……” “不对吗?”梁见问。 “对。”林间说,“你的所有知识都来源于电影吗?” “还有电视剧。”梁见说,“和我童年博览的群动画片……” 李磊牢牢捂住他的嘴:“卷进来会怎么样?” “就会被从保护名单里换到另一个名单上。”林间说。 吴涛胸口沉了沉:“什么名单?” 林间:“提款机。” 屋里短暂地沉默了一阵。 林间的语气挺平静,但他们都能听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除非火锅店彻底易主,不然只要重新开张,就一定会有人过来找麻烦讹诈勒索收保护费。 林间在的时候没事,时亦在的时候应该也没事,可要是两个人上课或者考试不在,只有静姨看店,或者店里的员工在,这些人就会无孔不入地钻空子扑上来。 李磊有点喘不上气:“间哥――” “等会儿。”林间听见有人敲门,出去说了几句话,拿了个快递回来,“总算到了。” 吴涛跟着猜:“监控?报警器?头盔?旋转式投掷臭鸡蛋器――” 林间看了他一眼,拿了把菜刀割开胶带:“什么乱七八糟的。” “那是什么?”吴涛问。 林间:“饭桶。” 李磊:“……” 居然真是个饭桶。 造型非常可爱,看起来应该是给6到8岁的小朋友用的。 蓝底,画了个哆啦A梦。 一堆乱七八糟的铃铛大雄竹蜻蜓。 边上还东倒西歪憨态可掬的写了一排卡通字。 的保温饭桶。 “吃光光超棒棒。”梁见恍惚地念出来这一行字,“间哥,你是认真的吗?” “有点意外,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林间摸了摸下巴,蹲下来仔细看了看:“还挺可爱的。” “你确定吗?”梁见有点虚弱,“间哥,你是不是依然对二当家的战力有一定程度的误解,我有必要提醒你,在他手里可能谁都是缺钙的……” “确定啊。”林间把保温桶拧开看了看,“质量还不错。” 梁见沉痛地注视了他一会儿,站起来开始收拾书包。 “干什么?”吴涛下意识拉住他。 “我堂哥教过我很多东西,我都没有记住,唯独除了他曾经传授给我的一句话。” 梁见凝重地注视着他:“在必要的时候,就要背起行囊,从此向远方流浪。” …… 林间已经检查完了保温桶,准备带去找他同桌,给男朋友一个惊喜。 “间哥。”李磊都觉得这件事有点没谱,几步跟上他,“你真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没事儿,你们也用不着一个个像食堂倒闭了似的。” 林间:“火锅店又不真急着出手,不开张就行了,说不定我先解决了人渣呢?剩下的剧情就是我跟我同桌奋发向上,我们一起吃着火锅学着习奔向美好明天了。” “话是这么说。”李磊被那个保温桶震撼得都没太想起火锅店,“你真打算把这个给家属吗?” “不好看吗?”林间低头看了看,“我还挺惊喜的。” 李磊心情复杂地闭上嘴,没说话。 林间把店扔给这几个人看着,带着保温桶去了出租屋。 软装容易,比店里好折腾得多。摘了万物皆可罩的一堆罩子,再置办点儿家具,把早定好的地毯沙发落地灯一口气买齐,就已经有了点样子。 他这边在客厅弄出个直播背景来,卧室兼书房的门换成隔音的,窗帘换一换,家具拿贴纸贴一遍,剩下的就等着慢慢折腾了。 只要能住人,就能先搬进来,就能跟他同桌一块儿直播一块儿补课。一块儿贴身教学。 林间拐过一层楼梯,看着顶上显然被重新换过一遍的声控灯。 “昨天看有人折腾,你们家找人换的灯吧?” 楼上大爷健步如飞往下走,看见他就打了声招呼:“真不错,这回上下楼方便了,原来那个破灯根本没用,手都拍红了连个星星都没有。” 林间笑了笑:“您多关照。” 大爷挺痛快,答应了一声,又健步如飞地下楼了。 林间站了一会儿,按按额头,没忍住笑了一声。 …… 小书呆子。 小书呆子这两天都在出租屋忙活,应该是太专心,连声控灯都想到给他换了一遍,自然而然就又没把吃饭的事儿放在心上。 他这边送过去饭容易,不想个什么办法,另一头好没好好吃根本没办法保证。 林间觉得有必要给他同桌一个幼稚点儿的保温桶,直到他同桌能好好吃饭,才能再升级成9到12岁小朋友用的。 手里这个就非常合适。 林间看了一眼上头的花色,把保温桶藏到背后,踩着楼梯上了楼。 可能是他同桌给外人的印象实在太酷,让梁见他们都有点儿大惊小怪。 时亦其实特别能开得起玩笑。 脾气也好,乖,做什么都认真,教什么都敢学。 有时候可能是跟着他学坏了,甚至还会青出于蓝地反杀他一两次。 …… 不过这次应该反杀不了。 吃光光超棒棒这种台词杀伤力简直太大了,他在李磊他们几个面前绷住已经是极限,估计一会儿就能对着小书呆子蹲在地上。 林间掂了掂保温桶,把良心暂时压下去,咳嗽一声绷住嘴角,放轻脚步开了门。 小书呆子戴着耳机在听什么东西,第一回没发现他靠近,背对着门坐在地毯上,身边还放了个挺大的快递盒。 林间忽然想起来,梁见那天晚上还跟他说,他同桌也有什么惊喜要给他。 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惊喜。 林间深吸口气,憋着差一点儿就能乐出来的劲头,轻手轻脚过去,探头看了一眼。 茶几上放了整整一套精装金典全版全科练习册。 时老师戴着眼镜,认认真真地翻开一本,攥着书页利落一扯。 _地撕下来了后头的参考答案。 第八十三章 人生。 无时无刻不充满了意外。 林间拎着给他同桌的惊喜,感慨万千地吸了口气。 从尤其清脆的撕纸就能听出来,小书呆子心情显然非常不错,甚至还在有一句没一句轻声哼歌。 调子还挺准。 林间看着时老师利落地撕完了一套语文答案,咳嗽了两声,哼着歌起身倒水,又在转过头来看见他的三秒里条件反射地蹦了起来。 小书呆子的弹跳力丝毫不比宿管家的猫逊色。 林间甚至没看清他的动作,眼前就陡然一空,再回神,时亦已经攥着刚撕下来的答案站在了桌子后头。 挺大个桌子,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 “我看着呢时老师。”林间举起一只手,“都没过去试图偷渡出一份答案出来。” 小僵尸应该是真被吓着了,眼睛瞪得格外滴流圆,看了他好一会儿,绷着泛白的嘴唇才稍稍松开:“林间?” “时老师。”林间还举着手,又看了一眼他撕得可开心的答案,“是这样,我想来惊喜你一下。” 时亦又多站了一会儿,把心跳重新压得差不多,朝他走过去。 林间挺配合地低头,让他捏着脸抻了两下:“是真的吧?” “嗯。”时亦抿了下嘴角,“然后呢?” 林间愣了愣:“啊?” 时亦看他没下文,攥着答案卷成的纸筒在他眼前晃了晃,给他提醒:“惊喜。” 林间刚要张嘴,一眼看见眼前被冷酷卷成筒的答案:“……” 可太惊喜了。 螺旋爆炸升天惊喜。 林间深吸口气,放下手里的保温桶,抱着小书呆子转了半个圈,摘了他的眼镜。 时亦戴着眼镜就是为了找感觉,本能眨了两下,还仰头等着他往下说。 林间低着头,忍着没飞快抢下他手里的答案飞檐走壁拔腿就跑,在他肋间轻轻戳了两下。 他们家小书呆子平时都特别酷。 又帅又酷,尤其在时老师的状态,还特别有威严,轻易不跟学生胡闹。 除非挠痒痒。 林间抱着变成一小团的男朋友,也没绷住乐,连人带自己一块儿扔进沙发里掂了掂:“是不是故意的?” 男朋友敢作敢当,被他戳得笑到停不住,还特别有担当地点头:“嗯。” “……”林间张了张嘴,跟着气乐了,加了点儿力气把人揉了一把:“蓄意啊时老师?这已经是把我踹进知识的海洋让我溺水了吧?” 时亦嗓子还没彻底好,一乐就咳嗽,握住他的手拍了两下。 林间假意绷了半天,看着小书呆子嘴角半天下不去的酒窝,胸口还是一点儿不受控制地软得一塌糊涂。 居然被他同桌拍了两下手就哄好了。 简直特别没原则。 林间没原则地重重叹了口气,把人往怀里抱进来,低头亲亲嘴角:“行了,这是罚单,请时亦同学晚上自觉来交罚款。” 小书呆子什么都敢答应,靠在他胸口还咳嗽着乐:“嗯。” 林间在他额头摸了摸,确定了不热才放心:“吃药了没有?” 时亦点点头:“吃了。” 林间还有点儿愁,放开胳膊跟他一块儿站起来,倒了杯水递过去。 时亦接过来,喝了两口:“怎么了?” “我都好了两轮了,我同桌感冒还不好。”林间按着他的脑袋,又低头在他嘴角碰了碰,“传染给我,他好了也行啊。” “不会传染。”时亦转身去放杯子,“我们感冒的时间地点都一致,大概率是一类引起感冒的细菌或病毒。” 林间没反应过来:“所以呢?” 时亦:“你痊愈以后,负责对抗原产生特异性免疫应答、介导细胞免疫的是哪种细胞?” 林间:“……” 他同桌这个见缝插针进行教学的本领,简直非常的…… 非常的寓教于乐。 “时老师。” 林间吸了口气:“这其实是一种我们人类平时表达感情的方式。” 他低下头,自己也没忍住乐了,轻呼口气:“我主要是想传达我的爱,以及我希望他快点儿好别咳嗽了的心疼。”时老师的眼睛睁得有点儿圆。 “别看我现在还是挂名预备准见习男朋友。”林间挺认真,“房子可快收拾好了,等全完工,我跟我同桌一块儿住进来,我是要跟他正经告白的。” 小红僵尸一紧张就容易蹦。 不是真伸胳膊吓人那种,就是胳膊直腿直,不会回弯儿,走路都能走得一蹦一蹦的。 能给人可爱七百二十个跟头。 林间及时护住他同桌,没让小僵尸在朝他蹦过来的路上撞到哪个桌角,抱起来放在面前:“小书呆子?” 时亦仰头看着他,张了张嘴没出声。 “不用非得回答啊。”林间笑了,揉了两把他的脑袋,“不着急,现在回答了等到时候不就没台词了吗?” 时亦跟着抿了下嘴角,拽着他的衣服,稍微往上踮了踮。 “有话说?”林间有点儿好奇,跟着低头配合,“我同桌看起来非常开窍,甚至已经知道跟准男朋友说悄悄话了。让我们期待他接下来的进化……” 接下来的进化不知道是什么,接下来的话他都可能有点儿没想起来。 小书呆子拽着他的衣服,半个身子的重心都搁在了他身上,胸口贴着他肩膀,侧过头。 嘴角贴在他耳朵上,轻轻碰了碰。 …… 林间觉得自己可能现在就能体验他同桌每次都是怎么红得那么快的。 再见。 上天了。 世界没有我。 在天上定居算了。 每天螺旋爆炸一百次。 有人紧张的时候脑子一片空白,有人紧张的时候脑子就转得格外快,还会冒出来一堆乱七八糟基本用不上的念头。 林间抱着他同桌,迷迷糊糊想着自己是不是有当诗人的潜质,顺便清晰地察觉到了小书呆子伏在他肩上的怦怦心跳。 气流慢吞吞地从摒着的呼吸边缘溢出来,扫过耳廓的温度已经变得微凉。 不能赖人家气流。 热传导是热能从高温向低温部分转移的过程,气流很稳,主要是他这个耳朵多半已经烧着了。 林间抱着他同桌清醒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 他居然在这种时候顺便背了个定理。 完了。 小红僵尸的酷劲儿都在亲他耳朵这一下用完了,正趴在他肩膀上缓慢回血。林间沉痛地哀悼了自己一会儿,紧紧胳膊:“时老师。” 时亦动了动,跟着抬头:“嗯?” “免疫那个。”林间张了张嘴,轻咳一声,“是哪个细胞啊?” - 小书呆子这一次的反杀简直完胜。 他不光跟他同桌一块儿撕完了、并且主动上交销毁了剩下的答案,而且还目瞪口呆地看着时亦抱着那个保温桶研究了一会儿,就拧开外层的透明塑料壳,把里面那张吃光光超棒棒的衬纸给拿了出来。 学霸。 知识的力量。 好好学习的确是有必要的。 林间没接着领同桌回火锅店包饺子,两个人一块儿出去吃了顿饭,直接回了出租房,认认真真跟着做了两套练习册。 “所以。”梁见拿着跟刚削干净的胡萝卜,朝他举过去,“间哥,这就是你把我们和肉馅和没写的作业一起遗忘在了火锅店一天的原因吗?” “我就是没和面。” 林间拿过胡萝卜咬了一口:“你们就不能发挥一下想象力?” “怎么发挥啊,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吗?”吴涛说,“间哥,做人要厚道,我们靠想象力揉面,等你回来的时候就不会剩下任何一点面粉了。” 林间实在厚道不起来,没忍住乐了一声:“所以呢,你们叫的外卖?” “火锅店叫外卖,写地址人家估计以为砸场子的来了。”李磊走过来,“泡的方便面。肉馅没浪费,给你放冰箱了。” 论当代高中生各项生存能力的不足和缺失。 林间扬扬眉,去冰箱里扫了一圈,拖出根还没糠的白萝卜给梁见:“削皮。” 回来的挺晚了,小书呆子吃了药就犯困,今天估计得早点儿睡。 林间没再浪费时间和面醒面,萝卜切丝水烧烫,把肉馅汆成丸子全扔进去加料煮滚,配米饭凑合出来了一顿饭,把这群人挨个打发回了家。 “二当家!” 梁见他们几个走到最后,扒着门坚持不懈:“明天就最后一天假了,我们村最后的一丝希望,作业的命运和理想!” “你们不是写了一天吗?”林间把人往外扔,“所以你们今天在火锅店都干什么了?” “对暗号啊!”梁见特别悲壮,“这道题你会吗,不会,巧了我也不会!” 时亦坐在桌边捧着碗喝汤,没忍住笑了,点了下头。 这种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假期最难熬,尤其快收假的时候,玩儿没过瘾,学又收不起心。 作业是不可能写的,不拖到最后一天是绝对不可能写的。 虽然时亦好像不太写作业,老师们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怎么管,但在这种时候,所有的希望还是被寄托在了学霸的肩上。 这群人恨不得住在火锅店,林间喂饱了这帮蹭饭的牲口,连拽带踹地把人扔出去,准备关店锁门,被李磊低声叫住:“间哥。” 林间转过来:“还有事儿?” “那个――”李磊没挑明,含混着说了一句,“今天来了。” 林间蹙了下眉,转回来。 梁见还在尽职尽责地壁虎状扒窗户,嘱咐时亦他们需要的练习册答案。 李磊回头看了一眼:“下午来的,在外头绕了几圈,没敢进门。” “怎么没跟我说?”林间合上门,“不是告诉过你们别沾这事儿吗。” “本来想跟你说的,他实在跑得太快了。”李磊说,“我们也没沾着,他就鬼鬼祟祟往里面看了几眼,估计是看你不在。” “本来合计着出去揍他一顿,连个人影都没抓着。” 吴涛挺郁闷:“也不知道几个菜,喝得这么能跑,脚底下抹了油似的……” 他实在气不过,说到一半迎上林间的视线,张了张嘴,没敢往下说:“间哥。” “以后这种事先跟我说。”林间说,“不论到什么时候,也不该你们动手。” “可我们也看他不顺眼啊。”吴涛忍不住,“凭什么每次你要好好过日子了,他就来缠着。家属跟你这么努力,就是给他糟蹋的?” 林间没说话,李磊看了他一眼,皱紧眉:“行了,少说两句。” 吴涛张了张嘴,看见梁见从窗户上滑下来往这边跑,闭上嘴没再出声。 林间把这几个人送到路口,接了根李磊递过来的烟,没抽,在手里转了转。 “他这事儿估计没完。”李磊说,“间哥,你跟家属都小心点儿。” 林间点了下头:“知道。” 李磊还想再说,看了看他的脸色,没再出声,跟着几个人一块儿出了巷口。 林间看了一会儿那支烟,打了两次结都没成功,又在手心里揉了几次,从过滤嘴往下转着撕了一圈。 那个人渣这时候跑过来不意外。 火锅店这么多天没人,搁谁都能想出这里头肯定有点儿名堂。他已经尽力不在镜头底下出现了,记者采访也都没接,可有些画面总归躲不开。 这种二线赛事当然不会被大肆报道,最多就是在几个大点的电竞论坛上能有点儿水花,但人渣既然能知道当初他在网吧打比赛赢了钱,这次也未必不会用什么手段打听到他现在手里又有钱了。 还是不算小的一笔。 林间闭了闭眼睛,呼了口气。 这么多年,说习惯其实也已经习惯了。 一次又一次的纠缠跟祸害,一次又一次的跌回原点,等习惯了,再下一次就会提前做好准备。 所以在火锅店还没开始被纠缠的时候,他就已经提前准备好,找出来了下一条能接着活下去的路。 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剩下的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直到真的熬到他攒够了钱,做好了一切准备,林女士也已经彻底可以拥抱新生活的时候,这事儿就算彻底完了。 别的可能,他没办法想,也不能去想。 他扯了扯嘴角,没接着往下自寻烦恼。 李磊给他的烟基本上都让他揉烂了,本来也不打算抽,现在给估计给都给不出去。 有人说把这玩意儿当成烦恼,抽没了烦恼就没了,估计扔没了也差不多。 林间深吸口气,难得没保护环境,闭上眼睛把烟彻底搓碎了,随手往风里潇洒地一扔,转过身:“……” 时亦:“……” “靠。” 林间愣了半天,回过神飞快过去,扑搂干净了小书呆子一头一脸的烟丝碎纸:“我看看,别动别动……没张嘴吧?” 第八十四章 难得耍个帅。 真得给他同桌栓个铃铛。 林间好不容易给他同桌掸干净了烟丝,仔细看了一圈:“真没张嘴?” “没有。”时亦摇摇头,“没事吗?” “没事儿,他们勾搭我抽烟。”林间毫不犹豫卖了李磊,“我都没抽。” 小书呆子显然敏感得不行,嘴角轻轻跟着抿了下,就又抬起头,格外干净的目光直落进他眼睛里。 林间迎上他的视线。 时老师在这个时候就特别酷。 又沉稳又冷静,顶着脑袋顶上最后一小块纸片,低头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往回走。 林间觉得这时候伸手过去确实有点破坏气氛,一路上深呼吸了十来次,终于在差点儿把自己吹缺氧之前成功,顺利吹掉了那块纸片。 时亦推开火锅店的门,等着他进来,转身落锁。 学霸,学什么都快。 特别快。 火锅店的门锁有好几道,锁起来复杂得不行,梁见足足学了一个星期该怎么锁,时亦没见过他锁几次,上手就已经格外熟练。 “时老师。”林间靠着门,看了他半天,忽然出声。 时亦把门反锁好,跟着抬头:“嗯?” “我想每天再多学一个小时,加快点儿补上。”林间说,“补课老师不用陪着我熬,就帮我多布置一个小时的练习册就行。” 时亦蹙了蹙眉:“休息――” 林间伸手把人圈住,轻声打断他:“行吗?” 时亦靠在他怀里,没立刻出声,隔了一会儿,一只手落在他背后轻轻按了两下。 林间闭了闭眼睛。 他其实不知道时亦听见了多少。 可能什么都没听见,也可能什么都听见了。 小书呆子走路没动静的天赋跟发现别人靠近的几乎持平,只要时亦不想让他发现,他根本就意识不到他同桌跟出来了。 “想快点儿。”林间贴着他的鬓角,轻轻蹭了两下,“我怕来不及。” 时亦肩膀绷了绷,手臂跟着收紧:“来得及。” “这不是怕嘛,怕就是还没发生。”林间拍拍他的脑袋,有一句没一句低声哼,“我怕来不及,我想抱着你……” 现状能保持多久,他不知道。 但现在一切都还没变,都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只要还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就得抓紧时间。 怀里的小书呆子半天都没动静,直到林间几乎以为他同桌是在他怀里睡着了,低头看了一眼,才终于察觉到抵着肩膀的脑袋格外轻地点了一下。 假期最后一天,来抄作业的不学习小组都惨遭他们间哥荼毒,昏天黑地地跟着补了一天的课。 这股狂热的学习浪潮一直席卷到了开学之后的一个星期,并且还没有要减弱的趋势。 “我们可以看到。”梁见晃晃悠悠摔到座位上,抬起胳膊:“间哥还在沉迷学习无法自拔,他的进度非常快,已经把那本被撕了答案的练习册做了至少三分之一……” “前三分之一都是讲解。”林间搁下笔,平静抬头,“往前挪,你压我算草纸了。” “好嘞。”梁见飞快翘起椅子腿,“至少做了三分之一点五。现在我们间哥的生活主要分成三部分,赚钱,学习,抱着同桌睡觉。这样的生活已经持续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并且还可能继续持续下去……” 林间皱眉:“就不能给我再加个吃饭吗?” “哦对。”梁见修改文案,“主要分成六部分,吃饭,赚钱,吃饭,学习,吃饭,抱着同桌睡觉。” 林间:“……” 梁见还在孜孜不倦解说:“这样下去,虽然我们这些学渣对我们间哥学习成绩的提升没有参考数据,但他同桌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能被喂得跟我们一样壮了。” 他不说这个林间还没觉得愁,蹙起眉,搁下手里的笔:“你觉得他吃胖了吗?” “不好说。”梁见说,“二当家主要是长高了,原来才到你下巴往上一点儿,现在抬头就能跟你抱着疯狂用舌头甩对方的嘴了。” “……”林间抬起左手,拉开了他同桌那边的窗户。 “我错了,我就是趁二当家不在过个嘴瘾。” 梁见熟练从心,又忍不住打听:“间哥,你们俩已经在出租房住了吧?” 林间收回死亡凝视,点了下头,重新拿起笔翻了一页。 “静姨也欣然接受了咖啡店?”梁见继续问。 “不太欣然,嫌太贵了,还不放心我。”林间说,“我用我小时候的相册以死相逼,如果她不去就撕票……” “奈斯。”梁见打了个响指,给不存在的摄像头加了个旁白,“这里注意一下,这是间哥用来对付静姨最常用的手段,并且一击必杀非常有效。” 林间懒得理他:“现在在咖啡店非常开心,每天都要给我发两百多张她和那个大学老师一起新研究出来的烘焙点心跟新式咖啡。” “好吃吗?”梁见目光亮了亮,忍不住跑题,“大学离这儿远吗?我们能不能去吃……” “不能。”林间说,“照火锅店这么吃,三天就被你们吃赔本了。” “扣诶扣。”梁见挺失落,“反正静姨最近挺好吧?” 林间填上一道选择题,笔尖停了下,点头。 “所以现在静姨过得很好,还和她男朋友有持续稳定并可喜的发展。” 梁见点点头,总结:“而你们在出租房里,你直播二当家学习,你直播完去找二当家学习,你们其乐融融地一起生活、吃饭和学习。” 林间忍不住蹙紧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要说。”梁见问,“你为什么还没跟二当家告白啊?” - 梁见简直非常烦人。 林间做了两页题,还是没法把这个问题从脑海里扔出去,拿出手机翻了翻,还是扔了笔出了教室。 过几天就有物理竞赛的正式初复赛,小书呆子经常会被一块儿叫上去,跟着实验班的老师听竞赛的经验和过往习题总结。 任雯请了个“长假”,具体怎么回事没明说,不过他们班给老万递纸条的无辜同学肯定都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清楚。 老万这种深藏不露的扫地僧,看着和和气气的,真发威起来厉害得不是一点半点。 林间在走廊靠了一会儿,吹了吹风。 …… 他为什么还没跟小书呆子告白。 该捅的都捅破了,该准备好的都准备好了,奖励都预支了一堆了。 怎么就差个好好的、正式的以一辈子为目标的那种告白。 林间关上窗户。 时亦那天应该是听见了,哪怕没听全,也多多少少听了个大概。 所以直到现在,也只是认认真真帮他复习,努力拿那个吃光光超棒棒的饭桶吃饭,什么都没问他。 林间看着手腕上那根忽然就又恢复了鲜红的红线,碰了碰,没忍住扯了下嘴角。 小书呆子大半夜偷偷拿手电打着光,给他换红线,中间还要抬头好几次,非常谨慎地确认他到底睡没睡着。 在时不时晃过来的光里纹丝不动地闭眼睛保持呼吸,还得假装不经意翻身,把手腕放在小书呆子最好够着的地方。 简直是个超有技术含量跟难度的工作。 他转了两圈那条红线,深吸口气,慢慢呼出来,视线忽然一凝。 一道身影在楼梯口晃了晃,飞快往下跑。 林间站在原地。 说不清是什么感觉,整个人轰地一沉,有什么压抑了拒绝了格外久的东西压都压不住地决堤,耳边跟眼前都是一片噪点。 为什么还没跟二当家告白啊。 不是都走上正轨了吗,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为什么啊。 在等什么啊,为什么拖这么长时间啊,有什么好叽叽歪歪磨磨唧唧矫情的啊。 为什么啊。 吴涛没说错,人渣没别的本事,就是跑得快。 被他追上去按翻,狠狠砸在路边的台阶上的时候,这个垃圾已经跑到了学校的后操场。 格外冷清的一个小操场,本来有篮球场足球场,是给他们跟初中部自由活动的地方。 后来又建了各种标准球场,这一片已经差不多被废弃了,堆着不少陈旧生锈的器材,杂草长得有小半个人高。 林间死死按着他,右手就扼在他喉间:“我跟你说过什么?” “不让我来学校,见一次打一次……” 男人被砸得差点儿背过气,畏缩两下,忽然又出声:“我是真有事找你!” 男人看着他:“火锅店关门了,你,你和你妈都不接电话!我没办法……” 林间胸口窒得几乎麻木:“你给我妈打电话?” “我听说她跟别人好上了!”男人挣扎,“我还爱她啊!我才是他男人!我是真爱她的,我愿意为她,为你们改,我发誓――” 林间一拳砸在他脸上。 男人甚至还没来得及惨叫出声,他的第二拳已经跟上来。 林间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拳接一拳毫不留情地继续往他脸上砸。 男人开始还呼救,再接下来就只能从喉咙里呜呜出声,徒劳抬手挡了几次,整个人和着血和土一起滚在地上。 林间一脚把他踹在地上,蹲下来:“再说一遍。” 男人不敢出声,一味往后瑟缩着发抖。 “我妈跟你离婚了。”林间说,“你知道什么叫离婚吗?没有法律责任,没有义务,没有关系。” 男人艰难点头:“知道……” “你再找她,就是骚扰。”林间语气平静,“不论是电话,还是别的什么方式,只要让她想起你,就是骚扰。” 男人不出声了,低下头。 林间闭了下眼睛,转身想走。 “林间!”男人挣扎着爬了两步,“可你是我儿子……这个法律断不了吧?” 林间肩膀狠狠一绷。 “我听他们说了,是法律规定的。” 男人挣扎着坐起来:“我没有劳动能力,没有收入,你成年挣钱了,就得对我有赡养义务。不管我跟你妈离没离婚,你都对我有赡养义务。我活不下去了,你得给我钱,八百块不够……” 林间俯视着他:“严重家暴的,可以不赡养。” “可你当时没告吧?你们俩当时没去告吧?” 男人抹了把血,歪歪扭扭笑了:“当时你们有证据,要是告了还能赢,可现在你有证据吗?你的伤肯定是我打的吗?不肯定吧?说不定是你自己爱打架呢?” 林间看着他。 “行,我不骚扰你妈。”男人以为他服了软,得意起来,“你还有个一块儿住的是不是?我可以找他要钱吧?这是我儿子同学,不算骚扰――” 林间没等他说完,已经一脚重重踹在了他胸口。 他一点儿没收着劲,男人闷哼一声,整个人重重撞在后墙上。 “你敢找。”林间蹲下来,“我就打断你两条腿。” 男人艰难地咳嗽着吸气,可能是伤了肋骨,按着没完没了喊疼。 “或者我现在把你直接废了。”林间说,“放心,你瘫着,我可以养你到死。” “林间!”男人惊恐,“你是在学校!你不能动手,别人会知道你――” “我追过来这一路,应该就已经有人听见了,说不定现在就有人追过来看热闹,一会儿就全学校都知道了。” 林间:“你是觉得我应该在乎这个吗?” 林间看着他:“我还有资格在乎这个吗?” 男人语塞了半天,忽然又变了个态度,低声下气:“我就是没钱……” “你可怜可怜我,我被他们骗了,欠的高利贷,他们说不给钱就要我的命。” 男人往前爬了两步,撑着胳膊求他:“我是你亲爹,你不忍心看我这么让他们折腾死吧?你有那么多钱,我都听说了,你们打比赛只要动动鼠标,钱就能自己进口袋挣不完……” 林间已经看惯了他这样变脸,闭了闭眼睛,站起来:“最后一次。” “行!”男人欣喜若狂,“最后一次!给多少都行!你给我我就再不来纠缠你――” “不是说给你钱。” 林间:“最后一次,你还能在我面前不断手不断脚,站着完整的滚。” 林间:“下一次,我养你到死。” 男人僵住。 林间转身,踩着杂草往外走。 这个人渣来学校就是为了毁他的,跑过来这一路都连吵带嚷,不可能没人听见。 有人听见就会有人看热闹,有人看热闹就瞒不住。 在学校动手,也不知道会给个什么处分。 林间扯扯嘴角,扶了下锈迹斑斑的双杠站稳,没再多想这些想了也已经没意义的事。 其实局面跟他预料的还有点差距。 也不知道是都吓跑了还是怎么样,身后没什么人,也没什么以前他打架的时候乱糟糟围观的动静。 吓跑了也行。 毕竟还是在学校里,友善第一,尽量不给单纯的同学们造成不良影响,不带坏无辜的小朋友…… 到这时候反而就没什么感觉了,脑海里麻木转的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 走出几步,他的脚步忽然顿了顿。 …… 怪不得打成这样居然都没动静。 稍远的地方,格外眼熟的男孩子坐在篮球架底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裹着他的外套,书包搁在一边。 没什么表情,挺酷。 看见个过来的人就拦过去,跟人家说几句话,把人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轰走。 林间这会儿甚至反应不太出来什么情绪,站在原地,脑海里白茫茫空出来一片。 时亦能找过来不意外。 说实话,闹成这样就看路上碰着谁,真收不了场校长过来都不意外。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一片异样的视线围观也好,一群畏惧忌惮躲他的人也好,唯独没想过这个。 为了不跟人说话都能学手语的小书呆子,一个人守在这儿,守着他背后。 替他拦人。 时亦对视线敏感,又拿散打队把雇来的陪练打跑了的理由轰走了一个来看热闹的学生,蹙了蹙眉,回过头。 林间视线微缩。 “小书呆子。” 他张了下嘴,不知道自己究竟说没说出声,尽力把手往身后藏了藏:“我――” 谁看到都好。 其实谁看到都好,只要不是时亦。 林间不知道他能不能看见自己身上溅的血,往后退了两步,喉咙紧得几乎窒息,再怎么张嘴都发不出声音。 程航给他的那份记录他还没看完。 看不快,他甚至想不到,原来比他们还要小一点儿的那个年纪,未成年的学生会有这么大的恶意。 不知道忌惮,不考虑后果。 对无力反抗的对象施加的、完全不掩饰残忍的恶意。 他不想让时亦看见他也是这个样子。 跟那些人渣没什么不一样。 他最不想让小书呆子看见的。 从他从不承认的生父那里遗传的,暴戾阴暗的,会往狠里下死手、会把人揍到只能在地上翻滚挣扎的他。 时亦蹙了蹙眉,跳过栏杆,朝他跑过来。 “别――” 林间勉强发出点声音,往后退了半步:“别看,小书呆子……” 说到一半就又没了动静,他余光甚至看见了男人挣扎着朝他抄了个什么碎砖还是石头扑过来,身上偏偏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闭了闭眼睛,睁开想说话,忽然愣了愣。 时亦一只手把他拽开。 然后没停,左手扯住男人挥着砖头砸下来的胳膊,顺势抢了一步,肩膀重重顶上男人胸口,把人以肩背为轴抡出去生砸在墙上。 闷响。 甚至连多余的动静都没有。 时亦应该是刚从办公室跑出来,没来得及摘眼镜,嘴唇抿得有点儿泛白,拽着他蹙眉抬头:“怎么了?” 林间:“……” 他抱着撞回怀里的小书呆子,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无声无息软在地上的一滩人渣,陷入了某种全新的、格外深刻的沉思。 第八十五章 梁见当然说过。 不光说过,还说过好几次。 二当家威武,二当家身手其实了得,二当家很能打,二当家身边儿谁都缺钙…… 二当家二当家二当家。 小书呆子。 林间抬手,下意识想捏两下他同桌的脸,才抬起来就又飞快压回去,背在身后。 时亦低头看了看,蹙起眉,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脑袋上。 林间轻轻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想挣开:“时――” 拽了两下都没拽动,他胳膊使不上劲儿,被他同桌紧紧攥着,在头顶上不由分说地按实。 …… 软乎乎的。 触感格外真实地从掌心反馈上来,跟温度一起,裹着胸口麻木的空洞 林间低下头。 他一直知道小书呆子劲儿很大、力气十凿十,也知道他同桌身手挺敏捷,反应非常快,弹跳能力很强,徒手就能打得过猫。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都是命运的提示。 如果一个男朋友看起来很能打、抱起来很能打、感觉起来也很能打。 那可能就是很能打。 “小书呆子。” 林间重新找回声音,听见自己跟他商量:“听话,不干净。” 时亦摇头,用力按着他的手。 林间没忍住笑了笑。 他站了一会儿,轻叹口气,低头吹了下他同桌的眼睫毛:“一会儿头发都揉乱了。” “我戴帽子。”小书呆子固执得要命,“借你。” 细微的痛楚从麻木里探头,林间喘了两口气,把胸口的窒闷呼出去,笑着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得先把他料理了吧?” 时亦绷了下嘴角,回头看了一眼,手上的力气稍微放松了点儿。 小书呆子的劲儿真不是一般的大。 林间被他放开,过去看了看那个还躺在地上没动静的男人。 胸口有起伏,还有气,应该就是砸墙上那一下太狠背过去了,这一会儿已经奄奄一息地睁开了眼睛。 一看见他,就跟撞鬼似的,拼命往后挣:“你饶了我!我滚,我不找惹你,我――” 林间看了看他身后。 男人瑟缩着回头看了一眼,踉跄着在和了血的尘土里滚了两圈,爬到墙边,从墙角的破洞里钻出去。 林间没追,也没再说话,看着他狼狈地手脚并用往外爬,转眼就跑没了影。 这些保证他早听过了百八十遍。 被打怕了是没用的。 多少能管个一段时间,然后赌瘾,酒瘾,高利贷,永远也填补不上的窟窿,重新排着队回来折腾一圈。 这些东西诱惑人也要人的命,随便哪一条,都能让一个早没了自尊、从根底下烂透了的人渣宁肯再来挨一顿打。 总得想别的办法。 小书呆子在,拖家带口,不能乱来。 他不能往下陷,不能为了终结这一切,就连自已一块儿搭进去。 老万说过,也许就会有其他的办法,问题总要解决,不一定就要用对自己最不利的方式。 肯定还有什么办法被他忽略了。 …… 念头乱糟糟搅成一团,他深吸口气,强迫自己暂时先把脑子清空,重新彻底回到现实。 时亦一直还站在原来的地方。 没动,没打扰他,也没走,安安静静站在他身后等着他。 林间转回来,试着抬了下胳膊,看着小僵尸灵活地蹦过几块砖,没半点儿犹豫地撞进他怀里。 他闭了闭眼睛,收紧手臂。 这种空落落的失重感他其实已经习惯了。 好像站在什么摇摇欲坠的地方,身边就是万丈深渊,虽然能继续走,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摔下来,虽然看得见山顶,但也不知道前面究竟还有没有路。 习惯了,所以也不会垮,甚至连难受的时间和心力都没有。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袖子就被拽住了。 拽他袖子的小僵尸力气非常大,牢牢扯着他,一点儿都不会因为使劲儿胳膊就掉下来。 扯着他不准他往下掉,也扯着他往上走,说什么都不肯松开。 胸口被填满的感觉原来是这样的。 “什么时候过来的,吃饭了吗?饿不饿?” 林间找着哪句话说哪句,问了几声,又不自觉紧了紧胳膊:“吓着没――” 他张了张嘴,迎上时亦的目光,咳嗽一声。 他同桌吓没吓着不一定,反正他多半是被吓着了。 男朋友战力惊人。 单手抡人跟玩儿一样,动作利落干脆,绝不拖泥带水,不多任何一个花哨没用浪费体力的环节。 甚至不一定打得过。 “没吃,饿。”小书呆子在他怀里就格外乖,问了就答,“吓到了。” 林间低头,仔仔细细迎上他的眼睛,认真看了看。 时亦抬着头让他研究,又握着他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脑袋顶上。 林间微哑,低头蹭蹭他的额发:“真不干净,小书呆子,别……” “没有。”时亦按着他的手,“吓着了。” “真吓着了?”林间下意识揉了两把他的脑袋,“是刚才吗?因为我还是因为跟人说话?没事儿――” 小书呆子绷得有点儿紧,肩膀硬邦邦地怼在他胸口,摇头点头。 也不知道都是对着哪句话。 这时候脑子就转得比平时慢,林间揉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同桌这很可能是在讹他。 讹他揉脑袋。 吓着了就得揉,得负责。 要是换成宿管家呵呵,就是刚抡完爪子把外面的野猫拍飞,然后啪叽一声倒在他膝盖上,拿尾巴卷他的手,让他安慰刚才挥爪子带来的心理创伤。 …… 也不知道是谁给他的勇气做这种白日梦。 呵呵只可能抡起爪子照着脸拍他。 林间被自己逗得乐了一声,按着小书呆子的脑袋最后揉了两把,胸口蓦地抽疼,低头埋进他肩窝。 时亦贴着他的脸,轻轻蹭了蹭:“间哥。” “间哥在。”林间呼了口气,笑笑,“一切皆有可能。” “也可以靠。”时亦握住他的胳膊,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可以休息。” 林间怔了怔,被他拽着,整个人跟着往前,几乎把重心全交在了他身上。 小书呆子是长个儿了。 这么让他靠着,居然都不用偷偷踮脚了。 以后要他低头弯腰的机会说不定都没多少了,想揉脑袋都得抬胳膊。 …… 这种欣慰里又莫名其妙有点儿遗憾的心态就很成问题。 林间靠在他肩上,放纵着自己胡思乱想,扯扯嘴角低声叫他:“小书呆子。” “嗯。”时亦应声。 “我没事儿。”林间说,“特别快就好了,别担心。” 时亦硬邦邦站了一会儿,硬邦邦点头:“嗯。” 林间没忍住乐了,戳了戳小僵尸的肋间:“我觉得我同桌不信。” 挠痒痒这种手段永远是能管用的,小僵尸嘴角没绷住跟着抬起来,又飞快抿住,格外严肃地教育他:“回家闹。” “好,回家再闹。”林间咳嗽两声,压了压嘴角,“吃饭去吗?” 小僵尸点点头,很威严:“回家吃。” “行。”林间点点头,“回家吃,走。” 时亦攥着他的手,等他跟上来,才一块儿往外走。 林间跟着他往前迈步。 刚才还以为是眼前气得发黑,这会儿放松下来,视野里黑雾一会儿浓一会儿淡,他才觉得有点不对劲。 可能是又体位性低血压了。 最近睡得少,偶尔也会有点儿头晕,基本都扛一扛灌点儿咖啡就过去了,也不知道这次头晕的时间怎么这么长。 幸好小书呆子领着他,还不至于找不着回家的道。 林间擦了把汗,想让他同桌再慢点儿走,刚张开嘴,眼前就忽然灭了灯。 小书呆子每回断片儿原来是这么个感觉。 空,身边全是黑的,不是那种闭上眼睛天黑了那种黑,是彻彻底底、一点光都没有的空洞。 他曾经问过时亦,幻视的内容究竟是什么样,为什么会那么叫人紧张。 小书呆子的回答很可能不仅仅是元素周期表。 …… 什么都没有。 林间在一片空茫里撑着走了几步,整个人没吃住劲儿地往下倒,才一晃就被他同桌整个抱住。 “没事儿。”他摸索着捞住时亦的胳膊,察觉到小书呆子绷得死硬的手臂,“累着了,歇一会儿。” 他这会儿的心跳其实不太快,跳得激烈到能撞破胸口的应该是他同桌。 “就歇一会儿,没事。”林间实在没力气睁眼睛,握着他同桌的胳膊捏了捏,“别怕,小书呆子,我没事儿……” 冷汗水浇一样往外冒,身上倒是不难受,就是累,乏,沉得站不住。 林间比较有经验,还在想用不用指导他同桌怎么把自己扛去校医室,小书呆子已经格外利落地把他整个背了起来。 …… 林间觉得自己的担忧值可能又不知不觉往上走了一个半的格。 不使劲儿打不过同桌,使劲儿又不舍得之类的。 小书呆子吃的饭可能确实都用来长力气了。 这个强悍的惯性让他觉得他同桌能把他抡起来转百八十个圈。 “小书呆子。”林间趴在他肩膀上,声音轻得只能在他耳边往里蹭,“你说实话,刚才那一招,对你来说是几成功力……” “……”时亦侧过头,拿衣领帮他蹭了蹭滴下来的冷汗:“五成。” 他不会收着劲儿,跟人打架就是往狠里豁着动手,但觉得威胁不大的时候,也不会对着个人形沙袋揍完一整套才停下。 现在无疑不是聊这个的时候,时亦记得医务室的位置,辨了辨方向快步过去:“林间――” 他同桌应了一声,再没动。 时亦胸口腾起强烈不安,侧头看了一眼。 林间闭着眼睛,下巴垫在他颈窝,因为他的动作,跟着歪了歪,脑袋虚侧枕在他肩膀上。 整个人的劲儿都懈了,安安静静侧着头,手臂一松,就跟着脱力滑下来。 - “没有,不是。” 林间坐在医务室的床上,心如死灰地第三次跟来看热闹的吴涛纠正:“是个意外,不是被我太能打的同桌吓昏过去了。” “真不是吗?”吴涛忧心忡忡拍他肩膀,“没事的,很正常,我跟拉姆达当初其实也被吓傻了――” 林间拎着他的胳膊,从自己的肩膀上挪下来:“真不是。” 吴涛诚恳给他做疏导:“间哥,不丢人。” “……”林间按了按额头。 就是这么多天一直缺乏休息。 店里家里火锅店三头跑,没怎么睡觉,加上刚情绪波动有点儿剧烈,所以就没撑住。 其实这些天身体已经预警了好几次,他没当回事儿,不然也不能倒得这么毫无预兆且戏剧性。 戏剧,且丢人。 林间面无表情,从床上站起来,拎着吴涛扔出去:“你们到底是怎么传的?” “这还用传吗?”梁见早被扔出去了,跟吴涛一块儿蹲在门口,“有人说看见你在学校里追着人跑,那个人还神神叨叨喊什么你要害他儿子打老子。我们几个一听就知道是人渣找来了,十万火急碰了个头,快马加鞭赶去救驾。下得楼来逢人打听,听说――” “言简意赅。”林间不想听他说评书,“说结果。” 李磊:“人渣没了,家属背着你,从小操场出来。” 林间:“……” 林间用力按了按额头,深吸口气,接了捧凉水洗了把脸。 说不清了。 “对了。”吴涛刚想起来,在医务室里看了一圈,“间哥,你把家属失落哪儿去了?” “书包落操场,梁见陪他回去拿了。” 林间关上水龙头:“你们三个要是不堵在门口,我现在就能去寻找家属,扛着他跑回家。” “不强调扛着也没事儿。” 梁见举起一只手:“间哥,除非有一天二当家真的把你抡出去,不然你在我们心里依然永远是第一帅。” 林间和善地看了他一眼,准备直接从这三个人头顶上跨出去,腿才抬起来,就迎上了迎面进门的袁校医。 “怎么下床了?” 袁校医跟他打了个招呼:“不晕了吗?” “还行。”林间侧身给他让路,“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过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也该锻炼锻炼,打架又不是评判你们优不优秀的唯一标准。” 袁校医跟他挺熟,经常帮忙提供点儿处理伤口的消毒用品,挺哲学地说了一句,给他递了支葡萄糖:“来小伙子,干了它。” “……”林间已经懒得解释,接过葡萄糖喝干净:“您确定我同桌是去拿书包了吗?” 袁校医摇摇头:“我猜的。” 林间忍不住皱紧眉,转回来。 “在确认了你确实没什么毛病跟问题以后,他看起来就很像是忽然想起来忘了什么东西。”袁校医说。 林间觉得这个世界从自己醒过来就变得非常不懂事,忍不住蹙眉:“您都没问问他?” “问了。”袁校医非常和蔼,“给你出道题,你猜我靠什么和你同桌交流?” 吴涛抢答:“意念。” 李磊:“手语?” 梁见举手:“瞎瘠薄猜!” 袁校医和蔼且耐心:“我靠野性的直觉和不屈的信念。” 林间觉得自己跟这帮人交流主要靠头疼。 不论之前小书呆子被没被吓到,现在基本是不可能不被吓着了。 要是他没猜错的话,他同桌这种状态下很可能还不是特别非常能找得着路。 但特别非常很可能连手机一块儿落书包里了。 要睡觉也不是从这儿,再怎么也得找着男朋友,好好说说话,在一起待一会儿,回家好好吃个饭,安安生生凑在一块儿睡。 他没时间耽搁,跟袁校医道了个谢,拎着外套出了门。 梁见他们几个也排队站起来,小跑着跟上去。 “间哥。”李磊仔细看他状态,感觉除了急着找人问题甚至不大,反而更不放心,“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林间问。 “主要传出来的故事很……”吴涛打了个绊,“奇特。” 林间试着打了几次电话,都没听见对面有人接,估计着小书呆子多半是把手机搁在书包里一块儿忘操场了,只能先去小操场碰运气:“什么故事?” 吴涛:“咱们学校散打队从外面雇的陪练,因为太废物所以被打跑了,你是去代表散打队抓捕他的。” 林间急着下楼梯,脚底下踩得有点儿偏,直接两阶两阶跨到了底:“什么队?” “散打队。”吴涛说,“也不一定,还有拳击队、武术队、跆拳道队的版本,还有一个版本是美术班那边雇的模特,因为承受不住太多目光的注视,精神失常所以跑了。” “所以现在的你在传说里是每个队伍的精神领袖。”梁见补充,“路见不平一声吼,见义勇为除暴安良。” “校园英雄。”吴涛点头,“年级主任那边也听见风声了,过来查是怎么回事儿,本来问了几个人,然后我们亲眼看见他们选择了放弃。” 林间揉了揉额头,站了半晌,胸口忽然突兀地酸着疼了疼,闭上眼睛乐了一声。 也不知道小书呆子是怎么编的。 怎么就能编出来这么多个神奇的版本,编得这么乱七八糟,编得这么…… 他深吸口气,压了压胸口窜着往上涌的疼,开始往小操场跑。 几个人都没反应过来,手忙脚乱跟着追上去。 天已经黑了,路灯亮着,小操场那边废弃的时间太长,还是乌漆墨黑的一片。 林间举着手机当手电找了两圈,确定了小书呆子当时坐的那个篮球架,过去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了藏在草丛里的书包。 手机就在书包外层,一拉开拉链就憋憋屈屈地把光挤出来,屏幕上列了一排他打的未接来电。 李磊过去接:“我拿吧,间哥。” “不用。”林间把书包拉好,拎着搭到肩上,“不沉。” 李磊看了一眼那个照着人抡过去都能砸个跟头的书包,咽了口唾沫:“家属是状态不对就容易迷路吗?用不用我们分头找?” “分一下,找的认真点儿。”林间点点头,“你带人去初中部看看。” “……”李磊:“横穿一整个校园,跟咱们就连着一个小门,公里的那个初中部吗。” 林间点头:“对。” 李磊憋了一会儿,没多问,给猴子他们打了个电话,朝另一头跑远了。 林间又给吴涛跟梁见分了两个地方,揉揉额头,呼了口气。 小书呆子脑袋顶上有个找他的天线,轮到他这儿居然就这么不争气。 这种时候就应该求助科技和现代化的力量。 …… 在边找人边分心下单了一块小天才儿童手表,准备付款的时候,林间的手机忽然打进来了个电话。 “我去找这边是吧?” 梁见指了指科技楼那一片:“二当家应该也在找我们吧?我是不是不用拼命睁大我的小眼睛……” 他转了个头,看着身后空出来一块儿的位置,小眼睛里盛满了大大的疑惑:“间哥呢?” “刚接了个电话。”吴涛举着两只手,整个人贴着墙站成了扁扁一片,“老万打过来的,听起来可能是家属迷路到了教师车棚那一片,被老万遇到了。”“这样。”梁见点了点头,“那间哥呢?” 吴涛从墙上下来,指了指自己脚上崭新的鞋印。 林间跑到办公室的时候,整个人都喘得有点儿说不出话。 老万很不着急,拉着他去沙发上坐着休息,耐心给他倒茶:“时亦同学其实不是容易迷路,是对咱们学校的了解还不够,除了熟悉的几条路和区域之外都非常陌生……” 毕竟平时上学放学根本用不着那么多条路,在时亦不怎么回宿舍之后,对学校地图的探索又少了相当一部分。 本来小操场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就非常陌生,不是看见的人太多都找不过去。天不太黑的时候用行政楼的房顶当坐标找出去还不难,等天彻底黑下来,学校就变成了一个崭新的学校。 找操场的路也变得充满了严峻的困难和挑战。 林间道了声谢,没过去坐沙发,走到时亦面前蹲下。 小书呆子应该是被他忽然晕过去吓得不轻,从开始到现在就没说话,迎上他的视线半天,眼底稍涣的光才一点点拢起来。 “没事儿啊。”林间握着他的手,轻轻捏了捏,“你看,说了间哥在一切皆有可能了。” 时亦的手动了动,忽然用力回握住了他的。 林间被手上的力道攥实,眼底忽然就跟着一烫。 他朝时亦笑了笑,也加了力气握住他的手:“特别有劲儿,是不是?” “没事?”时亦坐直。 “一点儿问题没有。”林间锤了两下肩膀,“检查的时候你不也看见了吗?”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黑亮的眼睛弯了弯,嘴角努力跟着扬了下。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老万从边上送过来个气泡,“老师能稍微知道一下吗?” 林间抬头看过去,迎上当老师的温和询问的目光。 正好程航也说过,因为情绪影响和之前的治疗,时亦对很多事件的记忆都会是片段性的,不连贯,回忆主要靠闪回。 能记住,就是都在潜意识里,能想起来哪一段随缘,主要看潜意识碰着了哪个点,或者对哪一幕的印象特别深刻。 所以每次在回到正常状态的时候,最好需要有人帮忙盘顺一下逻辑跟时间线,捋一捋都发生了什么事儿。 “我……生父。” 老万本来也知道这个,林间没多说,简略解释:“来学校了,我跟他发生了一些冲突。我同桌一直在帮我拦着人,没让别人过来看。” 小书呆子的头发还有点儿乱,他把那几撮冥顽不灵翘起来的按了按,继续往下说:“然后还安慰我,哄我,逗我高兴。” 老万这个老师就很捧场,笑着推推眼镜:“真好,又勇敢又好。” 林间笑了笑,点了下头:“特别好。” 小僵尸耳朵有点儿红,扑棱站起来,看起来应该是不好意思得很想蹦出去透个气。 林间没忍住,笑着握了握他的手,稍微使了点儿劲,拉着他一块儿坐下:“然后我当时状态有点儿问题,主要这几天补作业补得晚了,没怎么顾着睡觉。” “这一段时亦同学说了。”老万点点头,有点担心,“找校医看了吗?确实是因为休息不好还是别的什么问题?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不用,就是这段时间休息不太好,校医看了说没事儿,我同桌也能给我作证。” 林间转过头,碰了碰时亦的膝盖:“是吧?” 时亦迎上他的视线,实话实说:“忘了。” 林间:“……” 他同桌非常会挑地方忘。 “不要紧。”林间很耐心,从头给他捋,“你牵着我出去,然后我走不动了,让你等等我,这个记得吧?” 小书呆子点头。 “然后我没站稳,你把我抱住了,背起来往外走。”林间说,“没顾得上书包,所以书包就落操场了” 小书呆子点头点头。 林间被他同桌可爱得差点现在就扛起来回家,看了一眼老万,勉强把这种要不得的念头往下压了压,继续耐心往下捋:“然后我跟你说我没事儿,就是累了,让你别担心。” 他看着小书呆子的眼睛,谆谆善诱:“然后我问你,刚才那一招,对你来说是几成功力……” 时亦:“啊。” 林间:“啊?” 时亦:“五成。” “你回答了吗?”林间那个时候其实已经晕得没劲儿了,都没记得时亦说了什么,自己又说了什么,愣了下,“这段我就没记住了。” 他没记住没关系,时亦记得还很清楚。 非常清楚,不用人帮忙捋,就能特别流畅地说出来:“我说五成,你说哇。” “……”林间:“哇。” 时亦:“然后你就晕了。” 第八十六章 老万是位挺厚道的老师。 直到把两个小同学送到门口,还贴心地拉着其中一位小同学,耐心嘱咐了好几句。 回家好好休息。 好好睡觉,好好调整身体。 调整心态,乐观向上积极勇敢。 不要过于在意一部分不重要的小事,比如打架谁更厉害、打架谁更厉害和打架谁更厉害。 林间觉得这件事儿短时间内可能不那么容易过去了。 就算跟他同桌一块儿回了家,点了两份其实非常丰盛且好吃的外卖,冲了个滚烫的澡,躺在舒服到家的两米乘两米的床上,都过不去。 …… 他还哇。 整个逻辑过程有理有据,黄河都无能为力。 再怎么跳进去洗,出来还是大当家被二当家强悍的武力值给吓晕了。 一世英名。 时亦抱着电脑回卧室的时候,应该好好休息的人还睁着眼睛,过不去地对着天花板发呆:“小书呆子。” “没吓晕。”时亦说,“不是,没有,就是睡着了。” “……”他背的太熟练,林间没忍住乐了,枕着胳膊转过来:“我都唠叨到这个地步了吗?” 小书呆子挺厚道,抿着嘴角看了他半天,昧着良心摇了摇头。 林间实在憋不住,躺在床上自己乐了半天。 屋里空调开得有点低,时亦调高了一度,放下电脑,在床边坐下。 林间这样躺着的时候其实也挺潇洒。 肩宽腿长,平躺在床上也能看出轮廓,尤其只草草盖了条薄毯,衣服又不肯好好穿。 时亦有时候其实也怀疑,他同桌是不是那种会对着镜子凹造型、反复练习静态和动态下怎么才能更帅的那种人。 “想什么呢。” 林间先发现了他同桌走神,抬起胳膊,在小书呆子眼前晃了晃:“还没收惊?来,男朋友给揉一下。” 时亦回神,抿了下嘴角,配合着弯下腰低头。 林间右手覆在他头顶,好好地,认认真真地揉了三个圈。 他闭着眼睛,把手在同桌脑袋上多停了一会儿,想抬起来的时候,忽然被另一只有点儿凉的手按住。 林间微怔,迎上时亦的视线。 小书呆子一紧张就不爱说话。 其实平时也不爱说,但这种时候会显得尤其安静,嘴角眼熟地绷起条平直的线,视线落在他身上。 可能是时亦做什么都专注,林间有时候甚至会生出某种念头,好像他同桌眼里就装了他一个。 澄透,黑澈,好像能映出来人心里的所有念头。 干干净净,只装着他。 “不怕了。”林间问,“不怕吧?” 时亦摇摇头。 林间张了下嘴,没说出话,轻轻抬了下嘴角,枕着胳膊转过去,扯着被子草草盖上。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 总不能瞒一辈子,时亦早晚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会看见他动手,看见他不友善,看见他把所有的戾气都倾泻在那个人渣身上。 会看见他。 真正的、不加掩饰的他。 ……现在这种可能当然是他完全没能想过的。 小书呆子没被吓到,吓晕了的是他。 那个人渣对着他诅咒过不知道多少次,说他早晚会控制不住自己、以后娶了媳妇走上社会,也会跟亲生老子一模一样,走上那条打媳妇打孩子的烂透了的老路。 看起来估计也没什么实现的可能性了。 他甚至都不一定能打得过媳妇。 林间胸口疼得像是被趁虚而入连捅十八刀,偏偏又哭笑不得地想乐,埋在胳膊里头使了好几回劲儿,都没能把那点不争气的水汽给强按回去。 床动了动,胡乱盖在身上的被子被又撑起来了一半。 干净的沐浴露味儿,一点点还没彻底干透的潮气,和着少年的温度一块儿,从背后严严实实拢住他。 鲜明的疼忽然翻着跟头蹦出来,没等他回神,就在他胸口狠狠捅了一刀。 “间哥。”小书呆子的声音很轻,“我在。” 林间没应声,摸索着回手找了找。 时亦把手递过去,让他攥实,胸口贴着他的背。 “我妈跟他的时候。” 林间躺了一会儿,轻声开口:“他其实很像个人。” 时亦跟着抬头。 “还是个运动员。”林间嗤笑,“在我们那儿多少拿过几个奖,上过点儿报纸,还有一篇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采访。” 时亦忽然想到什么,肩膀轻轻绷了下,没出声。林间背对着他,看不见表情,继续往下说:“后来让人拐着学赌博,没多长时间就上了瘾。后来钱都输得差不多,打了几场假赛,查出来给禁赛了,然后就什么都不一样了。” “因为……”时亦想起他说过的酒精过敏,“喝酒吗?” “开始是。借酒消愁,说心里不痛快,要靠这个找解脱。” 林间说:“喝了酒就打我妈,我那时候年纪小,光记着恨他,想跟他拼命,可惜拼了命也打不过。” 时亦收紧手臂:“林间。”“没事儿。”林间拍拍他的手背,“后来我长大点儿了,下狠手也打不死了,他就开始连我带我妈一块儿揍。” “输钱了揍,酒不好喝揍,菜咸了揍,水烫了揍。出门让人家笑话两句,回家关上门就按着我妈往死里打。” “我妈想跟他离婚。”林间说,“他说我妈要是敢离,他就先弄死我。” 时亦像是被什么东西一把攥住了胸口。 林间转过来,摸了摸他的头发:“没事儿吧?” 时亦听着心跳摇头,视线落在他脸上。 林间说起这些的时候很平静。 和林阿姨一样平静,如果不知道的话,甚至会以为这一切都已经彻底过去了。 “就一听。”林间笑了笑,额头抵着他蹭了两下,“别往心里去,小书呆子,要不我不敢讲了。” “嗯。”时亦点头,“你说。” “其实这会儿就是至暗时刻了,我跟我妈每天轮流放哨,一个睡觉另一个就盯着,也没受什么大罪。” 林间抬抬嘴角,眼睛里却没多少笑意:“他往死里喝,身体一天比一天糟烂,我妈那段时间偷着省钱给我补身体,我又长得快。” 林间拢着他的后脑揉了两下:“第一天去火锅店,你是认出来我妈的疤了吧?” 时亦点了点头。 “那天我放学回家,看见他往死里揍我妈,我妈脸上身上全是血。” 林间说:“这次他没打过我,我差点儿就把他从楼上扔下去。” 时亦呼吸微滞。 “我妈拦着我,怕我也坐牢。”林间说,“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当时我把他扔下去了,是不是我妈现在就自由了。” 时亦打了个激灵,下意识抬头,张了张嘴。 嗓子在这种时候反而格外不争气,使了半天劲,也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没说完呢没说完呢。” 林间微哑,胡噜胡噜他的脑袋:“后来我发现这么想是非常不正确的。” 时亦:“……” “我讲快点儿。”林间咳嗽一声,“他让我打怕了,终于同意了离婚。但我跟我妈其实也都清楚,这个人早烂到根了,光离婚是没用的,我们还得跑。” “跑到这了吗?”时亦问。 “我终于把我同桌逼得会捧哏了。” 林间扯扯嘴角,点了下头继续加快语速:“然后就到这儿遇上了不少挺好的人,辗转了几次之后就这么安定下来,准备奋发图强迎接新生活,然后我忽然捡着了个特别好的小书呆子……” 时亦抻住他:“不急。” “我急。”林间说,“好不容易介绍到我同桌出场了,我太喜欢这段了。” 时亦张了张嘴,耳朵先跟着不争气地烫了烫。 “我同桌非常聪明,已经预见到我要夸他了。” 林间笑了一声,胡噜两把他同桌的脑袋:“但我其实现在不想夸他,平时夸得太多了,就算我不夸他,别人也知道他多乖多勇敢多懂事多有担当。” 时亦:“……” 这个人可能是专门从哪个花言巧语培训班培训过。 “我就想抱着他。” 刚从花言巧语培训班培训过的林选手收紧手臂,想笑,没能把嘴角挑起来,埋进他颈间轻呼口气:“抱着他,跟他好好睡一觉。” 时亦闭上眼睛,手臂使了点儿劲,整个抱住他。 林间一句话带过的,显然不只是一句话这么简单。 那个人渣能找来火锅店,能去学校纠缠,能找人,能要钱。这些年一定都像个套在脖子上的绳索,哪怕稍松口气,就会立刻缠上来勒紧。 所以林间一口气都不能松。 一点劲儿都不能松,得撑着,什么都得扛住,什么都得保护好。 在深泞里头,搅着泥潭一步一步往前走。 “就这么个故事。”林间靠在他颈间,吸了口气,笑了笑,“挺没劲的。” 时亦摇了摇头:“你不练体育。” 林间微怔:“嗯?” “你不练。”时亦说,“是怕林阿姨想起来吗?” 林间怔了怔,没能出声。 小书呆子看着他,乌净瞳色几乎能映出他的影子:“是吗?” “小书呆子。” 林间扯了下嘴角,胡噜两下他的脑袋:“胡思乱想要不得。哪儿跟哪儿――” 他喉咙也格外哽得慌,顿了顿,有点仓促地吸了口气,没往下说。 …… 怎么可能不怕。 他一年比一年在五官上继承下来那个人当年的轮廓,一年比一年透出更清晰的影子。 手腕的伤是引线,时间不够着急挣钱,也是个特别重要的理由。 他有多恨那个人渣,就有多厌恶自己。 厌恶镜子里的,跟当年那个曾经靠着一张脸跟几句花言巧语的保证就让林女士赔进来半辈子的人渣越来越相似的自己。 “小书呆子。” 林间闭上眼睛,轻吸口气:“不谈这个了,行吗?” “不一样。”时亦格外固执,“林间――” “你怎么知道?”林间问。 时亦微怔。 “他当初看着也很正常,连我妈那么棒的人都能被他给唬了。”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落下视线笑了笑,重新揉了揉小书呆子的头发:“没事儿,别害怕。” “不怕。”时亦摇头,“我在想。” “想什么?”林间问。 时亦:“你。” 林间怔了怔,张着嘴愣了一会儿。 小书呆子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样有多像是在打直球。 尤其他同桌做什么都专注。 专注地看着,专注地说话,专注地告诉他在想他。 “小书呆子。”林间迎着他的视线,听见自己在轻声说话,“我很害怕,我――” 时亦抬手摸摸他的头发:“不打你。” 林间:“……” 他同桌可能是命运派来的。 主要负责让他从梦里醒过来。 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可怕的。 害怕失控的时候动手打同桌,然后被同桌拽着胳膊过肩摔,从窗户咻――啪地飞出去。 本来好好的伤感跟自我质疑的状态被搅得乱七八糟,林间张了张嘴,自己都没忍住哑着嗓子乐出来:“行了,我醒了,我不怕了,我要抱着我同桌睡觉。” “林间。”时亦轻声叫他。 “到。”林间扯着被子给两个人盖上,“书总,今晚陪我一会儿吧,咱们明天再学……” 话音还没落定,他胸腹间忽然闷着被撞了一把。 林间愣了愣,没等反应,整个人已经被隔着被子往后抵出去挺远。 小书呆子的身手相当不错。 不是一招鲜吃遍天,甚至连还手的时间都不给留,利落拧着他胳膊转了个圈,把他整个拿被子囫囵裹住。 …… 男朋友打他的时候还知道给他裹层被子。 林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配合着感动一下,目测了一眼床沿的距离,收着劲没还手,让一使劲推就得从床上掉地下的小书呆子压制着他一路怼在了墙角。 也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局面。 要是有摄像机的话估计得挺神奇。 他同桌手脚并用撑着墙,小考拉似的把他封在墙角,他被裹成了个大号蚕蛹,浑身上下就只剩脑袋还能动。 这种时候一个头槌,肯定是那种注孤生的选择。 林间靠着墙,很配合地抬头,等着他书总给他解释这是在拍哪一段。 “你现在。”时亦低头,“每天都比他当初更难。” 林间几乎已经忘了这个话题,怔了怔,抬头迎上他同桌的眼睛。 “他当初打假赛毁了前途,你手腕也一样有伤。” 小书呆子说话难得这么流利,认真看着他:“他缺钱,你比他更缺,你要拼命去挣。” “这么一说……”林间张张嘴,扯了下嘴角,“听起来挺惨的。” “你比他更难,也没垮。”时亦说,“也没想过打人。” “也不是……我想想怎么跟你解释。” 林间微哑,侧过头仔细想了想:“他动手一般都是有个什么直接理由,比如不顺心了,被人压制了,被人挑衅了,然后就炸――” 他说到一半,张了张嘴,没能继续说下去。 时亦还很敬业地跟被子联手压制他,从上头往下,可能是想挑衅,低头看着他,整个人都显得特别冷淡。 林间隐约猜着了他是在干什么:“我同桌是想看……我这样会不会还手吗?” 小书呆子面无表情,螺旋爆炸无敌酷:“不是。” “好,不是。”林间深吸两口气,配合着把嘴角严肃沉重地落回去,“其实一般要动手的都不会主动给挨打的裹被子。” “我动手没分寸。”时亦说,“别闹。” 林间又有点儿想哇。 小书呆子这样的时候其实真的特别酷。 深沉又酷,睫毛稍微比平时垂下一点儿来,声音压得低,一说话的时候胸口就跟着轻震。 霸总到没朋友。 “……不行。” 林间实在收不回他同桌帅到能给他可爱个跟头、想带着他同桌一块儿上天爆炸的念头,尽力代入半天,还是没能成功:“紧张不起来,小书呆子,回头――” 时亦忽然横肘,抵上他的喉咙往下几寸。 林间张了张嘴,没能出声。 现在的时亦跟平时一点儿都不一样。 刚才那一下,要是时亦不刹住劲儿,他现在被磕实了就得晕过去好半天,还不一定能不能爬起来。 少年沉默地抵着他,整个人都锋利冰冷得像是回了当初的样子。 那个他只在程航给的资料里见过的,“沟通依从性差”、“强攻击性”、“危险系数高”的男孩子。 他握住抵在喉间的手臂,抬起头,迎上那双依然黑得透亮干净的眼睛。 同类人更容易发现同类人的秘密,时亦一眼就看出了林女士的情况,在第一次见时亦的时候,他也在这双眼睛里看见了从来没得到过回应的沉默求助。 “有不舒服吗?” 时亦的声音很轻,语气也和平时不大一样,冰冰凉凉地贴在他耳边:“有没有什么奇怪的想法,会不会控制不住想动手?” 林间靠着墙,轻轻摇了摇头。 “那就行了。”时亦点了下头,“别怕,程航说过我都没有暴力倾向。你比我――” 他的话没说完,林间侧过头,亲了亲他的嘴角。 特别冷酷特别A的男孩子咻地红成了小僵尸。 特别红。 红的有点儿烫,刚才还硬邦邦的肩架手臂忽然卸了劲儿。 软得一伸手就能抱住。 林间把被子拆开,伸手抱住泛红发烫的小书呆子,把人整个抱进怀里。 “有奇怪的想法。”林间说。 时亦压了压心跳,下意识抬头:“什么?” 林间:“说来话长。” 时亦:“……” 他这个同桌真的不是一般的唠叨。 什么事,什么时间,什么情况下都能唠叨。 万物皆可唠叨。 “长话短说。”林间及时把要撑着胳膊下床的男朋友捞回来,揉揉脑袋想开口,吸了口气张开嘴,又挺犯愁地乐了一声。 时亦蹙起眉,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还行,没发烧。” 林间握着他的手,在掌心攥了两下:“我一直欠我同桌一个好点儿的正式的告白。” 他同桌的眼睛瞪得有点儿圆。 看起来整个人都吓成了小书口木子,动也不知道动,睁着眼睛仰头看他。 特别乖,挪着胳膊还能摆姿势,还能在脑袋顶上比心。 林间给他同桌摆了个双手比心,两只手的拇指食指比了个框:“咔嚓。” “……”时亦:“林间。” “不闹了。”林间没忍住乐了,配合地点头,握着他的胳膊放回来:“我一开始想,我把这些事弄妥当,安定下来,就差不多能跟他告白了。” 时亦点点头:“嗯。” “嗯什么嗯。”林间差点儿乐得没深沉起来,扯着他同桌的脸颊拽了两下,“但我还是没搞定人渣,所以我不舍得,不想把我同桌一块儿拽下来陪我。” 小书呆子嗯得还挺有原则,这句就不答应了,蹙了眉挺严肃地仰着头看他。 “尤其我同桌过两天就有比赛。”林间说,“考物理,难得这次考得晚,听说平时九月份就考完了……” “林间。”时亦叫他。 林间及时收住话头,咳嗽一声实话实说:“不是唠叨,我紧张。” 时亦抿了下嘴角,主动伸手抱住他。 也不知道他同桌平时用是不是偷着用了别的款的沐浴露。 男孩子身上带着格外干净的气息,红通通地发着烫,还软和,肩膀隔着睡衣的布料伏在他胸肩上。 “我想告白。”林间闭上眼睛,“我怕影响他。” “我怕我同桌帮我,怕他因为操心我的事儿,就影响到他本来应该走的特别宽敞的路。” 林间吸了口气:“我还怕我,怕我现在以为我绝对不会变成那个鬼样子、绝对不会走哪个人渣的老路,都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怕骨子里的东西改不了,怕我现在假装得这么好,把我同桌骗回家,然后害了他。” “我怕我让我同桌失望。”林间说,“不是打不打得过的事儿,是别的,如果我变成那样的大人,如果我――” “不会。”时亦说。 林间停住,没接着说下去,抵在他胸口的肩膀轻悸了两下。 时亦收紧手臂,摇摇头:“我们都不会变成那种大人。” “为什么?”林间问。 时亦:“因为不甘心。” 林间微怔。 “很多次都能停下。” 时亦隔了一会儿,才继续说下去:“松手,睡着,不再走了,沉下去。” “小书呆子。”林间清晰的知道他在说什么,嗓子不自觉哑下来,“不说这个。” “不说它也会在。”时亦摇摇头,“不停下,是因为不甘心。” 因为太疼太辛苦,太难继续走下去,所以自己都觉得可以放弃了,但又总还剩了一点不肯就这么闭上眼睛睡着的不甘心。 明明没做错过什么。 明明这个世界看起来那么五光十色,那么多看起来有趣的人和事,那么多种可能。 光那么亮。 “我们愿意长大的条件。”时亦说,“就是不变成他们。” 林间张了张嘴,胸口忽然疼得狠狠一抽。 内脏都忽然缩紧了,把所有空气都从身体里挤出去那种缩法,说不清是哪儿疼,也说不清有多烫。 气压越低沸点就越低,照他这种喘不上来气儿的程度,也不知道血管里头是不是能沸腾一下。 呲呲冒气那种,省得往外冒水冒得这么明显。 “时亦。”林间闭了下眼睛,把眼底的滚烫湿涩狠狠压回去,“我刚才说,是有个奇怪的想法。” 时亦:“……” 他同桌拐话题的本事天下第一。 时亦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话题了,抿了下嘴角,胡噜胡噜他同桌的后背:“不奇怪。” “很奇怪。”林间说,“哪怕我这么多年的心结都被我同桌给拳打脚踢解开了,现在心脏那儿有个窟窿飕飕漏风,它也显得非常奇怪。” 时亦蹙了下眉:“什么?” 林间抬手遮住了他的眼睛。 眼前恢复成一片黑暗的时候,就会对声音格外敏感。 时亦在他掌心眨了下眼睛,听着两个人争先恐后蹦个没完的心跳:“好了吗?” “没好。”林间摇摇头,“闭上眼睛。” 时亦:“我――” “捂眼睛就是通知你一下。”林间说,“不能偷看。” 时亦抿了抿嘴角,闭上眼睛。 他同桌把他抱起来,靠着墙放好,还特意拿枕头跟被在后头垫得挺舒服。 心跳莫名其妙的开始快,也不知道是有什么预感还是念头,翻着跟头往嗓子眼儿蹦。 时亦咽了下,轻声开口:“林间?” “在。”林间应了一声,“小书呆子。” 他一手撑着时亦脑后的墙面,跪坐着倾下肩膀,心跳跟呼吸早一块儿飙得没了频率,声音居然还格外的稳:“别动。” 时亦没动,往后贴着墙面。 “我喜欢你。”林间说,“知道吧?” 时亦点了下头。 “知道就行了。” 林间点点头:“准备一下,老子现在要亲你了。” 第八十七章 时亦在他说话的时候,大脑就已经因为温度过高卡了壳。 林间倾下来,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 熟悉的气息跟不熟悉的触感。 没再跟每次那样碰一下就飞快挪开,林间肩臂拢着他,温度跟气流在他的嘴角停了一会儿。 舌尖试探着过来,在他唇边温热地碰了碰。 时亦下意识放开。 唇齿不带章法地磕碰在一块儿,两个人分享着一个人的气息。盘旋着的念头都像是被炸成了碎沫,只剩下越来越清晰的、像是能撞破胸口的激烈心跳。 “喘气,小书呆子。” 林间在间隙稍稍后撤,乐了一声,揉揉他的脑袋:“我快要给你做人工呼吸了。” 时亦被他提醒,才记得吸了一大口气,没等咽下去就先被呛得咳嗽出声。 林间彻底绷不住乐,笑着把他圈进怀里,叫他靠在自己肩膀上,轻轻拍着背。 这个人笑得格外嚣张,半天也没停下来,胸口都跟着轻震。时亦抿了下嘴角,撑起来想说话,忽然察觉到肩后浸开的微凉。 他摸索了两下,林间的手已经覆上来,按住他的掌心。 时亦低头,看着林间攥得泛白的指节,也又加了点力气,一块儿用力握牢。 林间再吻上来的时候,时亦闭上了眼睛。 少年的吻剥开本性的温柔跟初次尝试的青涩谨慎,本质还是横冲直撞的。 林间一只手垫在他脑后,跟被子和枕头一块儿,预防了一切可能会有的磕碰。但时亦其实也顾不上撞没撞脑袋这种事,磕磕绊绊的呼吸其实不太顺利,跳得连起来的心跳跟持续升高的体温也挺容易让人觉得自己下一秒可能就要发射。 林间揽住他的手臂收得格外紧,落下来的吻不太有章法,混着咸涩的冰冰凉凉。 在他向后撤开的时候,时亦攥着袖子抬起来,替他擦净了脸上的泪痕。 月亮的光从窗帘缝隙里挤进来,在床边描出来了窄窄一条。 林间坐在床上,伸手扒拉了好几次,才意识到那是条光,不是什么奇奇怪怪的绳子或者线头。 小书呆子还坐在墙角,看起来四核八线程的大脑也不太能扛得住,整个人也一样有点儿卡顿,胸口还跟着不定地起伏。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拽住的他的衣服,现在还没松开,看起来很有要让这一条拧成麻花的袖子都脱离它的大集体的趋势。 林间揉揉额头,没忍住乐了一声。 …… 可能因为是第一次亲这么正经的初吻。 “不对。”时亦气还没彻底喘匀,拽着他的麻花袖子,扯了两下。 林间把人从墙角抱出来,圈在怀里,亲了亲小僵尸还红通通的眉眼:“什么不对?” “第一次亲。”时亦说,“初吻。” “不是第一次亲还是不是初吻?”林间愣了下,“差不多吧?我听他们说的,这种才算数……” “都是。”时老师特别严格,“语义重复了。” “……”林间:“哇。” 也不知道是时老师还是哇,两个人对着沉默半天,笑点就这么被毫无预兆地捅崩了。 “不行。”林间乐得喘不上气,按着肚子倒在床上,“我现在特别担心将来再进一步,我们发展出来点儿更亲密的关系的时候,时老师让我计算受力面积跟压强。” 时亦不太跟得上他同桌飙车的速度,但这种时候不管什么话都能戳着笑点,好不容易吸进口气,就又重新全给笑了出去。 等这段彻底过去,谁都不再一言不合开始乐,起码已经过了五分钟。 “酸。”林间按着脸一通揉,“亲那么半天都没用,最后还是给乐酸了。” 时亦看着他同桌对自己都下得去手的暴风揉搓,谨慎地战术后仰:“要亲到酸吗?” “不知道,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应该是个比喻……” 林间没太当回事,摇摇头,看着正在缓慢下腰的男朋友有点茫然:“这是什么新的防酸拉伸方式吗?” 时亦摇头:“防揉。” 林间:“……” 时老师用来防揉的新型拉伸方式没有成功。 被可爱到失去理智的林同学扑住男朋友,淋漓尽致地暴风揉搓了整整半分钟。 这种精疲力尽、把最后一点儿心力跟体力都彻底发泄出去的感觉,简直轻松得叫人能飘起来。 林间把自己敞开了瘫在床上,拿手背碰了碰时亦:“时老师。” 时亦刚迷糊两分钟,跟着抬头:“嗯?” “困了?”林间摸摸他的额头,笑了笑,“没事儿,就是叫一声看看我男朋友在不在,在就行了,睡吧。” 时亦枕着胳膊转过来,目光落在他身上。 “眼睛瞪得像铜铃。”林间屈起手指,敲敲男朋友的眉心,“想什么呢?” “你。”时亦说。 林间张了张嘴,被他们家小书呆子这一记又砸中了心口,半天没说出来话,捂着左胸啊了一声。 时亦怔了下,有点儿紧张,撑着胳膊靠过去:“怎么了?” “咻地接收到了我同桌的直球攻击。” 林间仰着头,伸手一扒拉,就把自投罗网的小僵尸带到怀里抱住:“盖完章好像就反悔不了了吧?” “嗯。”时亦砸在他肩膀上,还有点晕:“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就敢答应。”林间乐了,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就问一下,我同桌生日是什么时候?” 时亦微怔:“程航给你的资料里没有吗?” 林间怔得比他同桌还厉害:“所以真是十一月十一号啊?我以为是他编的或者是你编的……真是这个?” 时亦点点头。 林间挺感慨,“那你这个名字还真的是……挺省事。” 时亦:“……” “正好,也快了。”林间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脑袋,“男朋友给过生日。” 他身边暖和,时亦躺一会儿就又开始犯困:“怎么过?” “以前都是怎么过的?”林间问。 “吃蛋糕。”时亦想了想,“许愿,照相。” 林间皱了皱眉:“就没了吗,没个生日礼物什么的?” 时亦困得有点儿睁不开眼睛,顺着他肩膀往下埋了埋:“我同桌说的。” “我说的?”林间自己都不太能想得起来自己每天都唠叨了点儿什么东西,抱着他一块儿躺下,“同桌说什么了?” 小书呆子每回这样就已经困得能秒睡了,林间伸手调暗了灯,把被子拉高,又把胳膊跟枕头一块儿塞到他脑袋底下让他自己选。 “书和练习册。”时亦选得很熟练,枕着他同桌胳膊,拽了拽被沿,“不能算礼物。” “……”林间张了张嘴:“哇。” 那还得以身作则。 保温饭桶也不能算。 小天才定位电话手表可能也不行。 林间多想了一会儿该送什么生日礼物,越想越精神,碰碰他同桌还想说话,才转过来就跟着扬了下眉。 应该是提前结束了学习任务来哄他睡觉的时老师,这会儿已经睡得非常熟了。 男孩子枕着他的胳膊,大半张脸都埋在被子里,眼睫安稳阖着,脊背跟着呼吸轻缓起伏。 额头抵着他,一点儿防备都没有、安安静静的,睡得格外稳当。 林间看了一会儿,笑了笑,低头在男朋友的嘴角亲了一口,捞过手机关了闹钟。 他刷了刷手机,给老万发短信请了个假。然后挑了个最放松的姿势,把灯关上,跟同桌一块儿舒舒服服闭了眼睛。 - 物理竞赛正式预赛的准确时间是在两天后。 正好赶上了个周末。 林间干脆连周五的假也一块儿请了,彻底睡了个囫囵觉,又陪着同桌在家里刷了一宿的题。 电路部分他实在不擅长,短路着去洗了个漱,顺手收拾好了行李。 时亦从练习册里抬头,看见他拎出来的行李箱:“要去哪儿?” “明天不去考试――” 林间拖着行李箱,愣了下:“我在家睡觉的时候,错过了什么比如竞赛又一次因故推迟之类的关键信息吗?” “没有。”时亦说,“预赛延期是意外,今年的物理竞赛卷子出了些问题,重出了一次,不会再延了。” 林间打了个响指,“所以问题出在哪儿?” 时亦:“出在考场是我们学校。” 林间:“……” 时亦看着他同桌倒带似的把行李箱又勤勤恳恳推了回去。 “还以为会是一趟体验学霸世界的奇幻之旅。” 林间踏踏实实睡了一天半,精神得想把他们家窗户重新全擦一遍,遗憾地把行李箱塞回去,趴在他同桌肩膀上叹气:“结果原来是周末多上一天学。” 时亦笑了,握住他的手:“半天。” “半天听起来好多了。”林间也有点儿演不下去,笑了笑,顺着手上的力道坐下,“老规矩,考完试请我同桌好好吃一顿。” 时亦点了点头,没说话,还抬头看着他。 林间看了一遍桌面上一应俱全的奶茶零食水果点心减压小玩具,仔细想了半天,把他同桌捞过来,在额头上吧唧亲了一口。 小书呆子跟着抿了下嘴角,红通通地转回去,又翻过了一页题。 林间在床边坐下,跟着一块儿看。 竞赛的事梁见帮他问了好几次,要弄明白这个预赛制度恐怕跟小书呆子弄明白电竞战队一样,是个非常困难且艰巨的任务。 林间点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放下手机抬头。 时亦学习的时候,其实不能用专心或者是不专心来简单形容描述。 要是不那么熟悉的人,甚至说不定以为他在乱写或者抄答案。 笔尖从头到尾都没停顿过,写出来的字格外工整,齐得像是专门买了什么手写字体打印出来的,连算草纸上的演算居然都整齐到从上往下排着队。 还快。 他盯着题干看了快三分钟,还没弄清楚算的到底是球状闪电的体积还是测这个玩意儿的气球体积,时亦已经把公式写完,工工整整地演算了小半页算草纸。 大概是他的视线太灼灼有力,时亦写完这道题,放下笔转过来:“怎么了?” “看我同桌。”林间笑笑,“思考我同桌怎么能厉害成这样。” 时亦摇摇头:“不厉害。” “显然特别厉害。”林间看了看他的算草纸,“小打字机。” 时亦:“……” 林间没跟他闹,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胡噜了两把他同桌的脑袋:“不是因为这个,是觉得你做题的时候就特别帅。” 小书呆子对这种特别直接的表扬从来没有抵抗力,肩膀僵了僵,整个人就开始硬邦邦地往回转。 要是没人扶着,说不定都能转到椅子下头。 林间笑着把他戳回椅子里,胡噜胡噜后背:“比我就差那么一点儿了。” “差很多。”时亦抿了下嘴角,额头抵着他胸口,“你要更帅。” “时老师虽然这么夸我,但我就很清醒,知道他夸我是为了激发我学习的动力。” 林间拍拍同桌的脑袋:“而我恰巧非常吃这一点,为了让我同桌觉得我特别帅,我肯定得发奋好好学习。” 时亦被他这种乱七八糟的自述逗得抬了抬嘴角,放心地点点头,按亮手机递过去。 “什么东西?”林间还没即兴发挥完,忍不住好奇,低头看了一眼小书呆子推过来的手机:“……” 时亦探过来,看了看他看着的那一页购买记录,从那一页往下划了划:“先做这些,是到高二结束的。” “真棒。”林间说,“我同桌要是不告诉我,我还以为是做到大二结束的。” 时亦住笑了:“做完有奖励。” “先别说,我猜猜。”林间截住他的话头,“奖励我一本精致袖珍口袋书公式合集,豪华套餐款好词好句,字帖临摹版优秀作文素材……” 时亦被他逗得绷不住,咳嗽着压了压笑意,摇摇头:“不是。” 林间一锤定音:“精装镀金镶边牛津英汉大词典。” …… 将来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或许还可以去说相声。 林间抱着彻底笑掉下椅子的小书呆子,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一条新的谋生之道。 国家级的预赛确实要比校内选拔赛的级别严肃出了不少。 “确实有点出乎意料。” 林间挤在校门口一群翘首以待殷殷期盼的家长堆里,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跟着沧桑了不少:“一会儿会有人过来,跟我说兄弟借个火吗?” 时亦笑了:“不用在门口等,我考完试就回家。” “我的大脑也是这么劝我的腿的。”林间说,“但我的腿还是特别想站在这儿,等他的同桌出来才走。” 时亦低头看了看,抬腿轻轻撞了他一下。 挺轻的力道。 挤在人群里一点儿都不显眼,要是不知道小书呆子平时跟人的安全距离,肯定以为是不小心碰上的。 林间觉得自己的心脏又开始蹦高,往前小跑了两步,也有样学样地顶了一下他同桌。 小书呆子根本不懂这些事儿,这么撞一下也没有任何意见,甚至还停在门口,弯腰挺好脾气地拍了拍他的膝盖:“听话,回家。” 林间绷不住乐了:“好嘞,我这就带它回去,我们俩在家等。” 时亦低头看了看他的另一条腿。 “仨。”林间纠正,“我这就带着我的腿们回家,等时老师回来给我检查作业。” “不着急。”时亦抿了下嘴角,“电学板块可以先跳过去。” “好嘞。”林间点点头,“就喜欢听这个,还有什么可以跳过去吗?” 时亦摇摇头:“没了。” 林间:“……” 他同桌可能确实学坏了。 尤其在辅导他学习这件事上, 当老师的小书呆子,明显就多了很多“辅导学生如果不是为了玩那将毫无疑义”的专业特色。 不稳住了就能被可爱得再炸一回房顶。 林间沉稳地咳嗽一声,摸出刚到货的小天才电话手表,给他同桌戴在了手腕上。 时亦低头看了看:“是什么?” “手表,多了一些很实用的功能。” 林间给他介绍:“前后双摄,支持九重AI定位,支持室内定位,可以在APP上看见运动轨迹,进入陌生区域手机上的APP就会有提醒。” 时亦:“……” “我同桌不能再丢了。”林间挺严肃,“再丢一回,我就得戴墨镜戴口罩随时随地躲在我同桌看不见的角落守护他了。” 小书呆子看起来对这份怀疑挺不服气,但显而易见地挺喜欢他送的表,攥着表带拽了三次,还是没舍得摘下来冷酷地扔回他怀里。 “就逗逗你过把瘾,不用真戴。” 林间笑着给他把表摘了,放进校服一边的口袋:“随身带着点儿,找不着路了就找男朋友。” 时亦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同一个坎绊倒第三次,格外坚持:“能找到。” “能找到说明我同桌超厉害。” 林间笑了,揉揉他脑袋:“放松考,不用有压力,” 时亦抬起嘴角,头顶在他手心蹭了两下,接过书包背上进了考场。 林间没立刻走,在门边往里看了一会儿。 他同桌的个头确实高了挺明显。 也不知道心情是不是确实影响长高,也或者是心情影响了吃东西,吃东西影响了摄取营养,营养再影响身高能达到的高度。 总归最近这么一天一顿好的精心调养,虽然在想达到的手感目标上进度不明显,但小书呆子的个头无疑窜着往上压不住的长了不少。 尤其腿长。 比例越来越明显地跟着出来,腿型也好看,笔直。 哪怕穿着平常的校服裤子,稍微屈膝抬腿,走路的时候都能勾勒出特别干净利落的潇洒线条。 他男朋友。 林间自豪得甚至想找人聊聊这件事,转了一圈,在一群家长中间挺寂寞地摸出手机偷拍了个照片,在线上敲了敲周末休息说不定还没起的梁见。 时亦找到考场的时候,里面的人还不是太多。 河高九成师资都走了正统高考路线,不是竞赛强校,数信生水平稍微说得过去,物理化学历年都不算出彩。 但架不住校舍新。 市里花了大价钱好不容易盖起来的崭新教学楼,不把作用发挥到极致都不甘心,恨不得把所有全市统考的考试全安排在他们这儿。 他把东西放好,跟林间发了条消息报平安,把手机放在桌边。 林间的回信没过几秒就跳了出来。 格外N瑟的一张照片,没拍人,影子被太阳拉得差不多有两米,一只手比划了个二。 下头还P了格外嚣张的大长腿三个字。 让人非常怀疑这条消息是不是林间同学的腿发的。 时亦被自己的脑补逗得笑了笑,回了两条消息,拿出那块造型还挺酷的、据说定位功能非常齐全的手表,转过来仔细看了看细节。 现在的电子产品更新迭代非常快,不光手表,鼠标键盘电脑什么的都轮换得非常勤,一年就能出好几个新造型。 林间那个霜冻之蓝巴拉巴拉鼠标现在都已经有点落伍了,键盘的轴体也已经有点儿撑不住,上次去打比赛的时候,战队经理还忍不住吐槽过两次。 时亦切回那几套练习册的订单界面,点开购物车,看了看已经放进去挺长时间的键盘。 他对机械键盘的实际了解不多,但有关轴体键帽之类的理论基本上已经在复健室帮忙的时候学完了, 林间现在用的青轴很费手腕,要不是用的时间太长,轴体磨损得太厉害,现在手腕受到的影响一定更大。 队医带着战队经理给他挑了几款键盘,给林间当饭钱那张卡他没动,之前做笔译攒的钱直接交了房租,等这一批的报酬打过来,就能再添个质量好点的机械键盘。 还能买一套艾灸仪。 时亦简单算了算,又在那几款键盘里重新挑了挑,删掉了两个造型不够帅的。正要按灭手机,林间的消息又跳出来。 还是张照片。 看起来是林间的手拍的,还特意找了个角度,显得手指格外修长骨节分明,隔在桌子上,指间夹了支笔。 时亦觉得他同桌可能是需要表扬:很好看。 林间发过来了个猫头问号。 时亦想了想,重新说得详细了点:不是夸笔。 林间:…… 林间又给他发了张照片。 这回连手都没了,画面里跟学校同款的课桌还在。 没了分散注意力的内容,他才注意到桌面上还放了套空白的卷子,上边还能看见点儿挺模糊的密封线。 时亦低头看了看考场的桌子,把他发过来的猫头问号表情包保存下来,又往空隙里多加了几个问号,重新发回去。 隔了几秒钟,林间的电话打了进来。 离开考还有点时间,时亦接了电话:“没回去吗?” “没有,路上遇见老万了。”林间笑了笑,“遇到了个我人生中非常艰巨的难关,计划变一下,等你考完一块儿回家。” “怎么了?”时亦站起来,“要帮忙吗?” “不用,真男人就要自己搞定。”林间说。 “……”他越说得含糊,时亦越不放心,撑着桌沿收拾东西:“没事,我现在下去,你在――” “想什么呢时老师。” 林间乐出来:“老万去复印刚从隔壁高中弄来的月考卷子,我帮了个忙,顺手截胡了一份。” 时亦微怔。 “老董今天还监考,老万正好等他一块儿去听讲座,现在没事儿,说可以帮忙监考。” 另一头响了两声,应该是林间敲了敲桌面:“让班主任帮忙找了个空考场,陪我男朋友考个试。” …… 时亦回过神,心跳忽然有点儿快。 明明连预赛都没什么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就忽然觉得高兴。 压不下去的高兴,嘴角抿不住就挑起来。 甚至还冒出来点儿不知道为什么的期待跟紧张。 “还别说,好好考试的感觉真紧张。” 林间在电话里笑了:“考完帮我判吧?” “嗯。”时亦说,“分配好时间,先写有把握的,不会的放到后面,把能想到的都写上。” “了解。”林间点头,“我同桌说让我先写名字,然后从选择题开始往下蒙。” 时亦:“……” “逗你呢。”林间轻笑出声,“小书呆子,我就在你楼下。” 时亦重新坐下,看了看窗外。 大概是考虑到了学生们逐年递增的心理压力,高三楼的视野是三所楼里最开阔的,往外看是一片楼群,再远就是绵延的远山。 天气好的时候,视线就可以一直向远方走。 翻过一座山,再翻一座。 “行了,该开考了,老万准备没收我手机了。” 林间的声音带着点儿笑意:“快点儿,给林间同学加油。” 时亦抿了下嘴角:“加油。” 林间挺挑剔:“不够热情。” “加油,感叹号。”时亦想了想,“认真审题,不要紧张。” 林间这个人要求非常高:“不够真挚。” 时亦:“……” 林间举着电话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时亦说话,光听见了几声磕碰的杂音。 楼上考的比较正式,监考应该也更严,可能是提前就已经开始收手机了。 他没再调戏同桌,抓紧时间说了句加油,站起来朝免费客串监考的老万点头:“好了,谢谢您――” 话音还没落,电话里忽然被什么亲了一下。 林间脚底下打了个绊。 左脚被右脚绊的这一跤非常狠,他连着撞了三把椅子,还没刹住,最后结结实实地趴在了讲台上。 老万被他吓了一跳,站起身就要过来。 林间一只手依然稳稳举着手机,没出声,朝老万拼命摆手。 “一切皆有可能,感叹号感叹号。” 电话里静了好一会儿,小书呆子的声音才跟着亲的那一下一块儿过来:“男朋友,加油。” 第八十八章 把挂断了的手机塞给老万的时候,林间还有一部分没能从天上下来。 “没事吧。”老万有点担心,“林间同学?” 林间同学俯卧起撑:“没事,特别好。” 老万离得远,没听见电话里的动静,伸手扶他:“是不是休息还不够?这个周末好好休息,还需要的话,可以多请几天假……” “不用。”林间神采奕奕摆手,“谢谢老师。” 预备铃响起来,林间把桌子挪回原位,三两步跨回座位,铺开卷子。 老万好奇地研究了他半天,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去座位上准备开考,自己坐在了讲桌下面的第一排。 林间翻开卷子,转了两圈笔。 隔壁几个高中的卷子都比河高善良不少,卷面难度下来的不是一两个台阶。 时亦现在给他复习的都是基础,做那份月考卷子还有难度,碰上这种友好的基础题,能做出来的居然还有不少。 答得挺顺,甚至还有心情用上几个时老师刚教过的解题验算小技巧。 “进步真大。”老万习惯性跟小同学聊天儿,探身仔细看了半天,“林间同学……” 他才开了个头,就忽然闭上嘴,又坐了回去。 林间答完小半张卷子,换了张算草纸,抬头看一眼忽然想起自己是在监考的老万:“您说。” “不打扰你考试。”老万说。 “没事儿。”林间笑了笑,“我们这种从小不好好上课、上课看小说、在家偷玩儿电脑的学生,都有种谋生必备的天赋。” 老万有点儿好奇:“什么天赋?” “一心二用,绝不干扰。” 林间顺手填了个答案:“您说您的,我现在是在用左半脑答题,右半脑跟您唠嗑。” 老万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天赋,站起来绕了他好几圈:“真的?” “真的,不然没法写作业的同时看电视。”林间说,“我还能一边做题一边唱ABCDEFG。” 老万忍不住笑了:“我也应该锻炼一下,试试能不能在听讲座的时候判作业。” 林间笑了笑,把最后几道一看就做过的送分题顺着填完。 老万看他确实不受影响,总算放了心:“林间同学,你家里最近还好吗?” “还行。”林间说,“那个人渣没再来学校找麻烦吧?” “没再过来。”老万摇摇头,“董老师说下次再来,就给他打电话,他知道了就去除暴安良。” “您的看法呢?”林间扬眉。 “我觉得最好不要让他知道。”老万说,“董老师最近正在教李白的《侠客行》。” 林间没太反应过来:“啊?”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老万给他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林间:“……” 老万在保密这件事上和小同学达成了共识,欣慰地点点头:“不找董老师,但可以找班主任。” 林间笑笑:“您打算怎么管?” “不知道。”老万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当老师的会教学生,但未必能对付得了这种人。” 林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有点儿诧异,停下笔抬头。 “你继续写,现在还是考试时间。” 老万提醒一句,耐心往下跟他商量:“老师不是肯定能帮得上,但可以帮你想办法,帮你出主意。” 林间笔尖顿了下,没抬头,翻过一页卷子。 “钱周转不过来了,老师这儿也能帮忙,有什么事不方便回家,也能在老师家暂住。” 老万继续说:“或者需要生活援助,学习援助,法律援助。”林间实在忍不住,笑了笑:“万老师。” “照顾同桌援助……”老万没刹住,刚说完最后一个,停住话头,“怎么了?” “没事儿。”林间:“您接着说,我对最后一项很有兴趣。” - 收卷铃声响起来的时候,时亦正好扣上笔帽。 今年的题目跟往届比起来偏难,题干还非常繁琐,有不少能混到一块儿的近似定义。加上自创题目的魔幻现实场景,不仔细看说翻车就当场翻车。 考场里的气氛一直挺紧张,不少人做到一半就开始骂骂咧咧,监考老师维持了好几次纪律。 一到交卷子,老师嘴里的“坐在座位上不要动”还没说完,一大半的人已经飞快交完卷子涌出了考场。 时亦交了卷子,没立刻出门,在座位上多坐了一会儿。 监考老师见多了考完试深受打击的小同学,看他坐得离窗户挺近,不太放心:“同学,同学?” 时亦回神抬头。 “没事吧?”老师探头看他,“今年不行还有明年,竞赛不行还有高考,别灰心。” 时亦点点头:“谢谢老师。” 老师监考一场心力交瘁,对安静配合的同学印象格外好,给他打气:“题难大家一起难,运气好蒙对了就能进入选,一切皆有可能。” 不知道哪句让小同学回了个神,抬头怔了一会儿,露出了个挺浅挺干净的笑。 老师放心了,朝他招招手,快步出了教室。 时亦在书包里摸了摸,翻出罐牛奶,打开喝了两口。 他自己其实也有一部分题目没什么把握。 几个模型没见过,蒙上的公式不知道对不对,还有两个模糊条件,不知道究竟审没审清楚题。 但答题状态还是比之前都好了不少。 这种心无旁骛、能什么都不想,什么顾虑都没有的,专心投入只管做题考试的感觉。 时亦把牛奶喝完,闭着眼睛歇了一会儿。 状态其实还好,没像上次考完那样,不光忘了他跟同桌约着一块儿回家,甚至还忘了他有个同桌。 这次他甚至还记得他同桌也在楼下考试,等着他下去判卷子。 说不定下次还能比这次再有进步。 时亦睁开眼睛,拿出手表摆弄了一会儿,不知道碰到了什么地方,忽然嘟嘟响了两声。虽然林间已经介绍过功能,但他还是头一次真把这东西弄响。 震的声音还挺大,时亦手顿了下,差点儿没拿稳,刚从桌沿堪堪捞住,对面已经叮的一声接通了, “小书呆子?”林间的声音从里头传出来。“我同桌这么快就让这块手表实现它的价值了吗?” 时亦:“……” 手表的摄像头视野格外广,拍的甚至还挺清楚。 林间看得见他在哪儿,敲敲屏幕,没忍住笑了:“还挺好用……考完了?” 时亦还没调整好状态,没想这么快就让他看见,犹豫了下,点点头。 “我刚看了遍说明书。”林间笑笑,“发现这个手表还能算命。” 时亦微怔:“什么?” “我同桌现在应该还没把他的四核八线程大脑调回生活模式,题目答得不太满意,但绝对不算没答好,主要是对个别题目不太有把握。” 林间掐指一算:“应该是个自己心里比较有数,但是不太有谱,多少还是有点儿紧张的考试后状态……” 时亦看着他像模像样地演戏,把手表架在对面桌沿,抬起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 “什么意思。”林间这回没能算出来,“我猜对了百分之八十?” 小书呆子摇摇头,很冷酷地又对着他比划了一下,手往上抬:“啪。” 林间:“……” 虽然老万给他提出了个不错的“放手让同桌自己认识校园、熟悉校园,加深对学校标志性建筑和道路的印象”的建议,但他还是觉得这种事就算过两天再努力也来得及。 现在他必须蹿上楼,揉他同桌至少二十个数。 不然很可能现在就又得上一回天。 “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不公平,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让这种不公平造成更加不公平的结果……” 老万还在耐心地给小同学讲道理,磕了磕卷子,站起来转身:“……林间同学?” 林间同学只给他剩了个残影。 卷着纸笔一阵风扫过教室,在教室门口,因为门的暗算跟阻挡稍微留下了那么个影子的那种。 老万迷茫地站了一会儿,摘下来眼睛擦了擦,又重新戴回脸上。 林间三步并两步冲上楼,一路杀到了他同桌的考场门口。 居然学会了拿枪啪他的小书呆子看起来还没太反应得过来,坐在座位上,跟着动静抬头。 看起来没什么表情,眼睛睁得有点儿圆。 熟悉的黑亮瞳底隔了层东西,像是在所有情绪的外头罩了个挺结实的半透明罩子,但一点也不影响好看。超酷超冷淡的表情跟格外乖的坐姿混搭在一块儿。 能给他从这栋楼可爱到对面高二那栋楼,直接扎进同一个班的同一个位置。 林间单手一撑书桌,轻轻巧巧跳过去,按着他同桌的脑袋行云流水地飞快揉搓了一通,把人整个胡噜进怀里。 “还没好。” 时亦不太想叫他看见自己这个状态,抬手撑着他胳膊:“等一下,我需要时间――” “可以。”林间弯起手臂横在胸口,自我介绍,“评委老师好,我叫林间,这个姓是我妈的。我很喜欢,但我可以暂时先随我男朋友姓五分钟。” “……”时亦就没见过这么耍赖的,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林间捞起他同桌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挺欣慰,攥着卷子朝他晃了晃:“没写作文,答完了两科,回家还得让时老师帮我监考。” 时亦目光跟着亮起来:“怎么样?” “简直找回了属于王者的自信。”林间非常深沉,“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我能读懂的题干的。” 时亦跟着笑出声,咳嗽了两声,把嘴角的弧度往回收了收,伸手去接他的卷子。 林间攥着卷子往上抬胳膊。 时亦伸手够。 林间继续往上抬。 时亦撑着桌沿伸手够。 林间往上抬。 …… 时亦收回胳膊,看了他一眼。 他同桌可能是特别想跟他试一试谁打架更厉害。 “小书呆子。” 林间自己都有点儿撑不下去这种幼稚的没完没了,笑着把卷子塞进他手里,顺手胡噜了一遍脑袋:“你有权利高兴啊。” 时亦怔了怔:“什么?” “有权利高兴。”林间耐心重复,“我同桌这么好,他想高兴就高兴。” 时亦没太听懂他这句话,睁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 林间不着急,也没在这件事上头再纠结,捞住他的书包:“快走,我刚才考试的状态还没过去呢,得趁热写。” 时亦抿了下嘴角,点点头,小跑了两步跟上去。 林间下楼下得挺快,一边往下易磐龋一边又分心看了看身边的小书呆子。 程航给的那份资料他已经看了三分之二,也差不多弄明白了时亦对考试的抵触究竟是哪儿来的。 与其说是抵触,不如说是潜意识里的拒绝。 记忆已经形成了足够刻板的惯性,已经习惯了考出好成绩伴随着的就会是冷嘲热讽和倾泻下来的恶意。这种惯性不是换个环境、换一群人那么简单就能解决的。 考试不能好好答题,分数高了就会被针对。 考好了更不能高兴,不然就会被当成是炫耀。 程航把资料给他的时候,说时亦这样的日子过了三百七十四天。 三百七十四天,加上寒暑假,加上周末,加上法定节假日。 正好是两年。 两年这种连光都看不见的日子。 林间给自己默念了几遍莫生气,刚要问小书呆子想吃点儿什么,忽然听见身后有人出声:“时亦?” 时亦没他两条腿业媚敲纯欤比他稍微落后了几个台阶,停下脚步。 林间蹙眉,回头看过去。 是个瘦高的男生。 踩了双挺嚣张的篮球鞋,穿着时亦他们那个市高中的校服,身后还带了几个歪瓜裂枣的跟班。 应该是来这边躲着摄像头抽烟的,一只手还夹着个着到一半的烟头,斜靠在楼梯间门口,对着时亦上下打量了一圈。 时亦没再走,停下来迎上他的视线。 “还挺出息。”篮球鞋打量他半天,嗤笑一声,“你也来考竞赛?” 时亦摇摇头:“来欣赏真题卷的印刷质量。” 林间没忍住笑了一声。 篮球鞋原本没注意他,听见声音骤然扭头,脸色沉下来:“笑什么笑,别他妈没事找事!” 林间举起手,看了时亦一眼。 小书呆子的神色挺平静,朝他点了下头。 林间扬了下眉,配合地点了点头,往后退了几步。 “新学校挺舒坦?”篮球鞋看着他,脸色比刚才更沉,“日子过得不错,腰挺得挺直,啊?” 时亦没说话,抬头看着他。 “咱们俩的事儿可还没完。” 篮球鞋走近两步,把烟头往他衣领上按:“你掰折了我一条胳膊,那个姓于的都不知道管,我拿刀凭什么他就管了?早知道就不该捅胳膊,就该给他点儿更痛快的……” 他的手才伸过来,时亦就已经抬手打掉了他的烟头,单手制住他的手腕,一拧一扳,把人牢牢怼在了墙上。 后头几个跟班原本还得意洋洋看戏,吓了一跳:“才哥!” 时亦抬头。 着几个人冲过来要帮手,一迎上他的视线,脚步都不自觉停了停。 “时亦!”篮球鞋没想到他居然还敢动手,语气阴沉下来,一拳往他肚子上砸过去,“给你脸了!” 他的拳头走得太慢,时亦低头看了一眼,侧身让了让,压制着他那只手抬起来反肘横磕。 篮球鞋才猛虎下山到一半,被他回肘重重磕在胸口,连着退了两步,被几个跟班仓促扑上来扶住。 “还敢跟我动手?” 篮球鞋抹了下嘴角,怒极反笑:“看来是处分没背够?” “都一样。”时亦说,“一个是背,两个也是背,但我见你一次就要打一次。” “就为了姓温的那个老太太?”篮球鞋讥讽,“你还挺仁义。不过这种事儿也不能怪我们吧?她是因为非要帮你,才被我们挤兑为难的。要是没有你,我们也犯不着对付她……” 时亦没等他说完,已经钳住他手肘把人拖过来,抬膝撞在了他的上腹。 篮球鞋骂人的口型还在,已经疼得瞬间没了音。 “欠温老师的,我会慢慢补。” 时亦低头:“但揍你我会很快。” 篮球鞋没见他这么冷静的说这种狠话,瞳光隐蔽地缩了下,挣扎抬头:“你还敢惹事?告诉你,这一个处分就包你没希望进省队了,保送没戏,你要是再敢动手,就算竞赛考得再好都没用――” “保不保送都一样。”时亦说,“我会高考。” 篮球鞋错愕地瞪圆了眼睛。 “我来考试,是因为我想考。” 时亦松开手:“我想学习,想讲题,想在考前冲刺复习,想好好考试。” 篮球鞋不屑嗤笑:“他们没说错,你还真是有神经病,脑子不正常――” “我很久没这样过了。”时亦说。 篮球鞋根本理解不了,被他打断,不耐地上前一步想动手,又想起忌惮,堪堪刹住。 “我不知道我的初中是怎么过来的。” 时亦往他身后看了一眼,把话说完:“在我能感觉到的时候,我会把所有的事都试一遍,会高兴。” 林间靠在阴影里,听着小书呆子格外平静的声音,拔开笔帽,又重新扣上。 就算他不知道篮球鞋叫什么,听到这儿也不难猜得出这是哪一号人。 程航还特意跟他说过,时亦当时掰折了胳膊那个学生家里挺有势力,把这件事全归责到了时亦的头上。 要不是当初正好有个外校的省级优秀教师去他们学校示范教学,硬是拦住了要彻查,现在绝不会是一个处分这么简单。 这种人来考竞赛倒也不奇怪。 能拿钱把孩子塞进不错的高中、能这么以势压人颠倒黑白的家庭,当然也可能拿钱在竞赛里找点门路,弄来个自主招生或者保送的名额。 林间把笔揣回口袋里,抬头看了一眼。 时亦不会跟这种人费这么多话。 小书呆子是在说给他听。 根本不像时父时母说的那样,时亦一直想要睁开眼睛,一直在尝试着从黑暗里挣出来。 比谁都乖,都听话。 教了就肯学,说了就肯听,得到了善意就努力回应。 只要伸出只手,让他相信了,就会牢牢攥着拼尽全力上来。 …… 居然被拖了这么长的时间。 林间不知道他同桌能不能看见,但还是对着他竖了个大拇指,咧开嘴笑了笑。 小书呆子的视力也跟脑子一样好。 目光在他这儿停了几秒钟,眉眼就跟着释开,嘴角轻轻抬了下。 “是不是给你的脸太多了?” 篮球鞋无疑把这个表情当成了对自己的挑衅,火气彻底挑起来,过去揪住他领子:“以为学两招打架就能扬眉吐气了?告诉你,当初要不是那个姓于的外校老师非得护着你,老子他妈早让你辍学了!” 时亦的视线落回他身上,蹙了蹙眉。 “等我找着他背后是谁!”篮球鞋从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咬着牙骂骂咧咧,“早晚他妈让他收拾铺盖滚蛋……” 时亦没等他说完话,已经攥着他的胳膊一拧,抬膝撞在胸口,反肘重重磕在了他的背后。 篮球鞋疼得要命,早红了眼睛,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就是个没人要的杂种!你以为你是什么玩意儿?你爸妈都不把你当回事,还有人护着你?还敢跟我动手,知不知道我家里面――” “差不多了吧?”他身后响起了个新的声音,肩膀被人拍了两下。 篮球鞋激得不用点火都能炸:“谁!少他妈来瞎掺和!” “仗义执言的路人。”林间说,“给自己留点活路不好吗?” “滚!”篮球鞋挣扎回身,劈头盖脸朝自己那几个跟班骂,“老子带你们出来看戏的?赶紧他妈动手――” 他话音还没落,林间已经利落抬腿,把最后一个跟班直接踹出去了一米多:“别误会,他们还是挺努力的。” 篮球鞋目光骤然缩紧,视线在两个人身上来回转了转:“你是干什么的?” 仗义执言的路人很友善,指了下时亦:“护着他的。” 篮球鞋看了他半天,皱紧眉:“道上的?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知道这小子还跟了人,要是你罩的,今天我就不找他麻烦……” “无所谓。”林间说,“主要是我想找你麻烦,你可以挑个你喜欢的姿势和状态。” 篮球鞋脸色彻底变了:“你要干什么?” 林间低头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 时亦迎上他的视线,轻抿了下嘴角。 “让我过把瘾吧?”林间朝时亦眨了下眼睛,目光落在他身上,没忍住笑了,“小书呆子,先把人松开。” 他已经差不多发现了,时亦一动起手来就完全没有分寸,也根本不知道怎么留手。 所以在不想惹事、不想闹大、不想耽误太多时间的时候,小书呆子的留手就非常的硬核。 差不多就是字面上的留一只手。 左手垂在身侧,全程用右手虐人打架的那种。 虽然从道理上能理解,但从表面上看,确实超级爆炸螺旋无敌帅。 而且还爆炸螺旋无敌挑衅。 篮球鞋能傻叉成这样,除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家里养废了,有三到四成应该都是被他同桌这个过于炫酷的架势给激的。 时亦应声松了手,让篮球鞋挣扎着站起来,抬头看着他。 “去找老万待会儿,我刚在他那儿办的会员,充了两年的照顾同桌防走失服务。” 林间压低声音,碰碰小书呆子垂着的胳膊:“同桌有点儿事,一会儿过去找你。” “做什么?”时亦问。 “没事儿,相逢即是缘。” 林间扬扬眉,迎上他同桌黑净清亮的眼睛,没忍住笑了,攥了攥两只手的手腕:“机会难得,好好跟他讲讲道理。” 第八十九章 老万还没去讲座,欣然放了董老师的鸽子,陪着需要帮助的小同学一块儿坐在了办公室。 董老师怒发冲冠凭栏处地走了。 “不要紧,董老师就是气一下,会帮我签到的。” 老万习惯了不着急,笑着给沙发上的小同学倒了杯水,递到他手里:“不用谢。” 时亦刚张开嘴准备道谢:“……” “不用总是跟老师特别客气。” 老万在他身边坐下:“今天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时亦自己也没多少把握,“要看标准答案。” 老万点点头,没再跟他聊这个:“笔译那边还顺利吗?” 时亦抬头,迎上当老师的挺格外认真耐心的视线。 笔译的事儿算是他跟班主任间的一个秘密。 他自己接的那些都是平台的散单,不够稳定,抽成也多,最多只能够平时的零用花销,真要攒下钱来几乎不可能。 老万介绍过来的那几个他一直在做,只要数量跟质量稳得住,过段时间还能把千字再往上提一提。 “看起来不错。”老万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放心,还没告诉林间同学。” 时亦怔了下:“……谢谢老师。” “跟我的关系不大。”老万摆摆手,“我只是给你当了个介绍人,真正做的还是你自己。” 时亦把水喝干净,低头看了看那个纸杯。 老万等着他放松下来,侧过身:“笔译其实是件很耗费心力的工作,手头不是特别急需用钱的话,每天的工作时长还是要有限制,松弛有度,要给自己留出休息的时间。” 时亦点了点头:“谢――” “不用谢。”老万抢答。 时亦:“……” 老万抢答成功,挺高兴,又给他续了半杯水。 时亦实在有点儿撑,转了两圈手里的杯子,下意识望窗外看了一眼。 其实现在还没到真缺钱的时候。 林间从不会把钱都花出去,这次给林阿姨盘店的钱用的都是比赛的奖金,加上杂七杂八在出租房添置的东西,刚好差不多,没动原本就有的存款。 他给林间那张付饭钱的卡也没拿来充房租,两个人都有收入进账,只看眼下当然是够的。 但林间那天把所有事都说出来以后,他也看见了始终悬在林间和林阿姨头顶上那把剑。 烂进根里的人渣,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跟失望。 甩不掉,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谁也不清楚那把剑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掉下来。钱未必能解决问题,但眼下还能想得到的唯一办法,好像也只有攒钱。 “也不一定。”老万说。 时亦蹙了下眉,跟着抬头。 “你们考虑过法律援助吗?”老万看着他,“林间同学不是很信任这个,但我个人觉得,这还是你们改变现状最适合的方式。光是一味给钱,这件事是永远不能结束的。” 时亦摇摇头:“他前几年试过,但是没办法立案。” 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太久了,家暴早没剩下什么证据。这种人又格外谨慎小心,哪怕再混、再不要脸,也不会真正触碰到高压线,不会做任何能被抓到把柄的事。 哪怕真抓到了什么小把柄,让他进去几个月半年,也不过就是短暂地缓上一口气。 等人出来了,一切又会回到原点,甚至说不定又会有什么新的报复跟纠缠。 “有时候,我们觉得一件事没有办法,只是还没找到那个合适的办法。” 老万挺深奥地站起来:“有些人觉得只要这样踩在法律的边缘反复纵跳,就可以因为没有事实行为、没有证据,这样为所欲为逍遥法外。就像每次考前靠押题划重点抱佛脚的同学一样,是不可能永远都不翻车的。” 时亦:“……” 他同桌说得对,应该把教班主任网络流行词汇,骗老万这样就能拉近老师跟同学距离的都拖出去枪毙五分钟。 “扯远了。”老万自己也反应过来,笑了笑,“林间同学对这种方式没有意愿,我能理解,毕竟他体会过太多次所有努力都徒劳的感受了。” “他还在试。”时亦说,“只要有办法。” “我也早就放弃去考普通话二乙证书了……”老万叹了口气,被他的话截得愣了愣,“我知道,林间同学还在努力。” 时亦觉得他有话要说,依然看着他。 老万迎着他的视线坐了一会儿,笑着推了下眼镜:“还记得你在原高中的时候,给你们代过课的那个于老师吗?他最近有一批教育方向的文献需要有偿翻译,每周五晚上在他们家。” 时亦怔了怔,张了下嘴没说话。 “他还有个……”老万笑笑,挺神秘地留了个悬念,“是做金融的,有个挺成熟的团队。” 时亦还没反应过来话题转换如龙卷风的原因,点了下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老万停了一会儿,没得到小同学的捧哏,有点儿遗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把名片递过去:“团队的法务部很不错,都是他们北大法学系一起的同学……要去看看吗?” 时亦被同桌从办公室领出来,还在想老万刚才说的话。 名片揣在口袋里,他下意识摸了摸,察觉到有什么东西第三次从眼前晃过去,抬起头。 “还行。”林间放心地点点头,把刚从他眼前晃过去的小线团收回来,“这回没伸手打蚊子了。” 时亦:“……” 林间憋不住乐了,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直接把人领稳当了一块儿下楼:“还没缓过劲儿?” “没有。”时亦忽然想起来之前的事,“费才呢?” “他叫废柴啊?”林间才知道篮球鞋的真名,愣了愣,“这得是多有预见性的爹妈才能起出这种名字?” 时亦绷了下嘴角,摇摇头,跟着他下楼梯。 林间边往前走,一边忍不住感慨:“早知道先问清楚名字再讲道理了。怪不得我礼貌的问候他叫什么,他忽然跳起来试图打我膝盖……” 时亦没忍住,压着笑咳嗽了两声。 “现在应该还在楼顶上呢。” 林间也跟着乐了,绕回来回答了同桌的问题:“刚才我在上面跟他友善地讨论了一会儿,然后发现他好像有点恐高。” 时亦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什么眼神?”林间屈指敲他眉心,“我觉得我的男朋友在怀疑我,但我明明超友善,热爱通过讲道理解决一切……。” 时亦点了下头,把他右手拉过来,拍了拍袖口蹭上的墙灰。 林间:“……” 林间:“问题。” 小书呆子哪都好,就眼尖这一点非常成问题。 当初还骗他五百二十一度。 林间低头看了看袖子,飞快拍干净了另一边,咳嗽一声实话实说:“没见血,留手了。” “其实不用。”时亦握着他的手腕,抬起头,“他打不过我。” “我知道,我就是想揍他一顿。” 林间抵着他同桌的额头,静了一会儿,声音隐约透出点闷:“不为什么,就是特别想揍他一顿,” 时亦牵了牵嘴角,伸手抱住他,埋进他颈间的衣料里。 “其实没揍几下。” 林间把人往怀里圈了圈,胡噜胡噜后背:“太不禁打了。万一打坏了,我同桌还得想办法帮我编,散打队又打跑了第二个陪练……” 时亦趴在他肩膀上,没憋住咳嗽了好几声。 “下回不掰胳膊。”林间紧紧胳膊,低头教他,“可以在精神和意志上跟他硬刚。” “怎么刚?”时亦问。 “他让你跳空调外挂机,你就让他一块儿跳。” 林间说这话的时候都觉得胸口疼,吸了口气:“他觉得让你孤立无援好玩儿,爽,你就让他尝尝被自己的跟班狗腿子围着揍是什么滋味。” 时亦没说话的时间有点儿长。 林间想了一会儿,戳戳他同桌:“我是通过沟通,让那帮狗腿子们揍他的。” 时亦抬头:“沟通?” “真的。”林间说,“其实那几个都挺听话的,特别友善,特别好说话。” 时亦:“……” 他同桌以前跟人“友善交流”的那些历史里,很可能还发生了挺多不为人知的故事。 林间低头看了看他同桌,摸出颗糖咬开包装,在他嘴边碰了碰:“也没让他真跳,就是让人把他眼睛蒙上,转了几个圈,让他站台阶边上唱了首歌。” 时亦把糖含进嘴里:“什么歌?” “……”林间觉得他同桌的关注点确实挺神奇:“没听出来,你们学校有校歌之类的吗?” 时亦摇摇头。 “那可能是他自己写的吧。”林间想了想,“如果哭声不那么大,没准还是能听的。” 时亦跟着笑了。 林间也抬了下嘴角,一只手覆在他同桌脑袋顶上,揉了几圈。 台阶下头就是个存雨水的小平台,离楼边还有好几米,外头拦着护栏铁丝网,根本掉不出去。 篮球鞋早被打懵了,让那群狗腿子战战兢兢推着走,蒙着眼睛不知道脚底下是哪儿,就知道抬手什么都摸不着。吊炸天的气势早没了,连哭带哀求,腿软得站都站不住。 他在边上看了一阵,叫那群跟班把人拉回来,自己下了楼。 这么做到底从哪儿能给人带来愉快,他到现在也没法理解。 欺负比自己弱势的人,变着花样想办法,比赛似的,恶意无处倾泻无处抒发似的折腾。 ……两年。 林间帮他同桌把胡噜乱的头发重新摆成正确的姿势,轻轻拍了两把。 时亦在他掌心抬头:“还有事吗?” “不饿?”林间扬扬眉,“我还以为我同桌会提醒我,老规矩是考完试好好大吃一顿。” “同桌提醒你。”时亦说,“你的考试还没结束。”“……”林间:“啊。” 时亦严肃抬头:“考试期间,不能随便吃饭喝水,不能随便走动。” 林间咳嗽了好几声,尽全力没笑出来:“好嘞,所以我需要就地继续开始答题吗?” “林间同学情况特殊,这次例外。” 时老师摇了下头,背着手特别成熟,“要尽快回考场,超时算自动弃考……” 时老师接下来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楼梯还剩几阶,他还没回神,已经被林间同学扯着健步如飞地飘下去,一路冲出了校门。 家离学校比之前的火锅店远了不少。 林间都没太感觉出来。 两个人一路从学校飞跑回家这种事其实挺幼稚,一般发生在周五放学的小学、忽然停电的初中,属于作为成熟的高中生不应该有的一类不理智的行为跟举动。 但就是想跑。 起初还是好像能把什么东西甩在身后的那种跑法,拼了命往前跑,不停下来喘气地跑。 后来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跑,往前冲。 林间比他同桌快一步冲上楼梯,喘着粗气摸钥匙开门,正襟危坐放书包掏卷子拿笔拔盖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时亦靠在门边,喘了半天夜气,一只手按着肚子,忍不住笑得滑着门坐在地上。 林间本来还绷得挺好,抬头看了他一眼,也彻底破了功,笑趴在胳膊上:“不行……别闹,考试不准打闹跑跳扰乱考场秩序。” 时亦耐力比他弱,笑得彻底没了力气,没工夫跟他说话,站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 林间好不容易从崩了的笑点里活着撑过来,深吸口气放下笔,过去把他同桌抱到沙发上。 时亦撑了两次,腿上一松劲儿就酸得厉害,索性也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靠过去。 “我觉得正常考生一般都不需要抱监考老师。”林间替自己的行为解释,“不过我得请个假,我的监考老师现在显然需要帮助……” “监考老师很好。”时亦靠在沙发里,“监考老师不用帮助。” “我觉得用。”林间低头,贴着他唇角碰了碰,“我还觉得监考老师需要人工呼吸,等我一会儿答完卷子就来做。” 时亦喘了两口气,下意识抬头,没立刻出声。 林间一只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没动,离得比平时近。 琥珀色的眼睛里还是一贯的温和笑意,又有点儿看不清的东西藏着,睫色浓深,视线无遮无碍地落在他身上。 林间为什么要收拾那个费才,他其实知道。 不是因为要替同桌出口气,也不是因为真就气不过,真要做多过分的事发泄。 林间在帮他推倒那堵墙。 曾经横亘在眼前的,霸道狰狞的,好像永远都摆脱不了解决不了的那些坎。 其实一抬腿就早能迈过去了,只是它好像还有个影子。 所有的阴影,所有的障碍,所有没法破开、只能在认定的安全范围里打转的徒劳。 所有惯性的不能突破的无从推翻的认知。 要困住自己的只能是自己。 时亦抿起嘴角,没等他站起身,攥着他领口抬头贴上去。 林间觉得自己的心脏狠狠翻了二十几个跟头,一路火花带闪电地直接窜到了喉咙口。 小书呆子显然不是会像他这样背地里偷偷查资料怎么接吻的人。 攥衣领的动作挺酷,接下来就卡了壳,在他唇角还额外多停了一会儿。 像是什么刚出洞格外谨慎的小动物。 林间在脑海里盘旋立体声环绕的“啊啊啊黑猫紧张”的旋律里一动不动地多憋了会儿气,等着监考老师又拽着他,使劲往起坐了点儿。 男孩子的嘴唇挺软。 跟呼出来的气息一样有点儿凉。 一点点地往前挪,碰在他嘴角。 自投罗网。 …… 林间觉得自己喉咙里的心脏可能第八百七十二次跳出来窜上天并炸成了碎沫沫。 干扰完考生考试的监考老师完全不自知,红通通地严肃靠回沙发上:“行了,去吧。” 林间没太回过神:“去哪儿?” “……”时老师:“答题。” “好嘞。” 林间扑棱一声站起来,往回咔嚓咔嚓走回书桌前坐下:“时老师,我现在答不出来题,脑子里一片空白,属于考试紧张的正常情况吗?” 时老师脑子里估计也挺白,不知道什么意思地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林间觉得这种时候他时老师可能也帮不上他,深吸口气,握住笔重新集中注意力。 如图所示,abcd矩形导轨平面与水平面的夹角为30度。 他刚才跟小书呆子的夹角可能没有三十度。 金属棒MN的质量为5KG。 他的质量可能不止五千克。 求在ab电阻丝上消耗的电功率。 …… 林间深吸口气,分十段一点点点呼出来。 林间同学可能暂时求不太出来电功率。 林间同学现在有点短路。 明明平时都尽职尽责地给他补课,这种时候居然带头打扰考场的纪律跟气氛,这个问题无疑显然肯定出在他同桌身上。 林间觉得这种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搁下笔,特别严肃地抬头:“时老师――” 他张了下嘴,觉得脑子里短路的那条线可能又啪地打了个火花。 时老师靠在沙发里,半天都没动静,大概是为了保持威严,校服拉链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到了最顶上。 顺着沙发非常缓慢地往下出溜,外套被挺有摩擦力的沙发套在压强的作用下拽住,整个人就顺理成章滑进了竖着的领口。 也不知道在走什么神,这么半天了,自己都没发现。 林间搁下笔。 红通通的时老师还在不自知地往下滑,鼻尖碰上了领口严严实实拉着的拉链。 整个人快熟了,半张脸被领口遮着,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眼睫毛遮住的那一小点儿漆黑水亮的眼睛。 男孩子咕嘟咕嘟自己埋在衣服领子里冒着泡,察觉到他的视线,后知后觉抬了下头。 第九十章 不炸不是人。 刚发誓了自己一定要把上天的频率控制在一天两次以下,林间同学就按着没写完的卷子安静地上了天。 像这种蓄意干扰考生考试的监考老师,就必须要被结结实实揉一顿。 从头到脚。 不能跑的那种。 林间矫健地翻过书桌,朝超过分的监考老师扑了过去。 “有问题?”监考老师还没反应过来,热乎乎地抬头,下意识张开胳膊准备接他,“不会没关系,不着急――” 林间很着急,结结实实砸在他身上。 时亦没回神就占了下风,愣了几秒才想起来反击。 林间同学买的沙发舒适度实在太高,坐上去就起不来。他使了几次劲儿,自己差点滑下去,被林间稳稳捞住:“时老师。” “嗯?”时亦下意识答应了一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没忍住绷了下嘴角,“不准闹,没答完题。” “不闹,充个电就答。”林间飞快答应,“最后揉一下。” 时亦有点儿犹豫,看了他一会儿,跟着让开胳膊。 林间同学的“揉一下”,显然是以不抬起来手作为参照的。 时老师一时心软,下意识撤开胳膊,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酣畅淋漓地从头往下暴风揉搓了一遍。 “考试真好。”林间同学抱着监考老师,心满意足,“我爱考试。” 监考老师徒劳地捂着脑袋:“……” 林间在时老师脑门上亲了一口,高高兴兴坐回桌前,重新拿起笔。 老万拿来的是全科的卷子,一套答下来,天色都已经有点儿擦黑。 林间同学的电可能充得有点儿过头,边看同桌边答题,写完最后一道居然都没觉得累,神采奕奕搁下笔过去:“监考老师,开什么小差呢?” “做作业。”时亦合上电脑抬头,“答完了吗?” “都答完了,一会儿看看对了多少。”林间戳戳同桌,“一时大意,让我同桌混过去一顿饭没吃。” 时亦对他这种考完了试立刻换称呼的行为有点儿意见,严肃纠正:“时老师。” “让我时老师混过去一顿饭……” 林间从善如流地改了一句,说到一半就绷不住乐了:“不行,吃饭这种事不能让你当老师,你要是当老师就能教我辟谷,不吃饭不喝水,光靠光合作用就能活。” 时亦没能糊弄过去,跟着抬起嘴角,把电脑放在一边,站起来。 “晚上回来判。” 林间挺利落地收拾东西:“想吃什么?火锅,烤肉,披萨,自助……” “都行。”时亦在吃东西上向来没什么主动性,一般都直接交给他来定,“管饱就行。” “管饱就行?”林间头一回听见同桌这个要求,转回来托着脑袋仔细看了看,“完了,我同桌是真饿着了。” 时亦:“……” “我同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可能是饿得想把我直接吃了。” 林间说:“我感到紧张,准备把我同桌扛起来就跑。” “没有。”时亦从口袋里摸出支黑色记号笔,看着他一个人就能说一场单口相声的同桌,“别动。” 林间:“我同桌不让我动,可能是因为饿得看我动弹就头晕――” “同桌不饿。”时亦踮脚,“同桌想给你画个猫。”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他同桌终于在他得寸进尺的压迫跟唠叨下奋起反击了。 林间反应非常快,在小书呆子准备在他两个眼睛上画两个圈、再在嘴边画猫胡子的时候,及时把人扛起来箭步下了楼。 - 披萨不管饱,自助回不来本,虽然自家火锅店挺多天都没开张,但就这么去别人家吃火锅,总莫名有种背叛战友的错觉。 林间领着他同桌在外头绕了一整圈,又绕回了上回那家烤肉店。 “其实挺对不起他们家。” 林间想起上回的事,挺感慨:“我之前还以为他们家居然这么容易吃坏肚子,在心里打了一溜的差评。” 时亦刚喝了口水,没忍住呛了下,咳嗽了好几声。 “心里,心里,后来删了。” 林间及时帮他拍了拍后背:“再后来才明白,梁拉姆达当时提出的‘会不会去一个厕所’这样一句看似简单的疑问,在背后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深意……” 时亦一直没找着机会跟他好好说这件事,攥了下玻璃杯:“是我拜托他的。” “什么?”林间接过菜单,熟练地往下打了一串勾,连纸带笔一块儿递给他,“那天的事儿?” 时亦点点头,又摇了下头:“还有八爪鱼。” 林间仔细想了想:“……啊!” 时亦被他这个反应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有点儿圆,抬头看着他。 林间张了张嘴,看了他同桌半天,朝他伸手:“小书呆子。” 时亦挺谨慎,拿目光给他画了个问号。 “让我揉揉。”林间笑了,“能遇上我同桌,我可能真是撞上什么大运了。” 时亦不太能跟得上他的逻辑,愣了愣,肩膀还是下意识朝着他倾下来。 林间没像每回似的跟他闹,掌心在他头顶上覆了一会儿,轻轻揉了揉:“我同桌看他找我茬,背着我偷偷去帮我出气了。” 时亦自己都觉得这种行为其实挺幼稚,绷着肩膀,看着烤盘上滋滋作响的烤肉没出声。 “谢谢我同桌。” 林间拢着他的头发,笑着放轻声音:“特别高兴。” “没有。”时亦攥了攥拳,摇摇头,“没帮得上忙。你一个人,我――” 林间格外认真:“谁说的?” 时亦微怔。 “我同桌从一开始就没松过手,一直看着我。”林间问,“我什么时候是一个人了?” 小书呆子愣神的时间有点儿长。 林间拄着桌沿坐正了,看了他半天,先笑了一声:“其实怪我。” “没有。”时亦蹙紧眉,下意识坐正,“我――” “这种事儿也跟我争啊。” 林间微哑,敲敲小书呆子的脑袋:“是我先让他们瞒着你的,其实李磊吴涛他们都知道……当年我在这儿一片都特有名。” 刚到河榆的时候,孤儿寡母的外来户,脑袋顶上基本写着“肥羊”两个字。 林女士那时候又在接受心理治疗,他不想让林女士再接触这些东西,所以干脆一次搞定,能折腾的都彻底狠狠折腾了一遍。 “这一片被我差不多翻了一遍。” 林间给他包了两块烤好的里脊肉,仔细撒上烤肉酱跟椒盐:“来找茬的就揍,往死里揍,揍一次管两年那种。警察都认识我了,见着我就头疼,闭着眼睛举着笤帚把我往外轰。” 他故意说得挺轻松,时亦也跟着轻轻牵了下嘴角,继续安安静静地听。 林间把生菜卷好,递过去:“揍了差不多两个月,这一片就差不多消停了。” “八爪鱼也是吗?”时亦问。 “他也是。”林间点头,“当时他是人渣花钱雇来闹事儿的,这一撮人主要被我归在了只要揍不死、就往死里揍的分类里。” 时亦绷了绷肩膀。 “没事儿,都被我收拾回去了,这群人欺软怕硬,要钱更要命。” 林间笑了笑:“他被我折腾得挺惨,梁子就截下来了,从那以后找着机会就要找我的茬。” 后头的事时亦就已经知道的差不多,没出声,点点头。 “一开始友善不是想骗你,是因为林女士谈了个恋爱。” 林间说:“男方挺……斯文。正好那段时间我跟一拨人杠着,有天又被堵了,回家的时候身上挂了点儿彩。” 时亦皱眉:“然后呢?”“然后我妈忙着给我消毒包扎。”林间给烤肉翻了个面,“他也在,说我这样跟人打架斗狠,可能是心理上有什么问题,有暴力倾向。” 小书呆子眉峰蹙得格外紧,倏地坐直。 “没事儿,没事儿。” 林间笑着按他肩膀:“然后他就被我妈举着炒勺给轰出去了。” 时亦:“……” “有时候我会想。”林间挺感慨,“就这个基因传承,我要是友善,那我多半可能是充话费送的。” 时亦觉得这种时候其实不该笑,深吸口气,用力抿了抿嘴。 “没关系,笑吧。”林间感慨了半天,自己也乐了,“可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要是我妈每天就知道抹眼泪,我可能真就炸成天边的一朵烟花了。” 时亦笑得咳嗽了两声,又忍不住心疼,探过胳膊去握他的手:“后来呢?” “后来他们俩就分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这档事儿。” 林间把手掌反过来,捞住同桌的手,攥了两下:“但我想……我从那以后,就一直在想。要是我乖一点,能不闯祸不给她添麻烦的话,她应该能活得更轻松一点儿吧。” 时亦胸口窒闷一瞬,本能地开口要说话,没出声,隔了一会儿又坐回去,用力握紧了他的手。 “没事儿。”林间回神,看着他笑了笑,“事实证明,不光我妈能轻松一点儿,还买一送一赠男朋友。” 时亦刚跟着酝酿起来情绪:“……” “就这么点事。”林间实话实说完了自己的,拿膝盖碰了碰他,“所以我男朋友呢?” 时亦愣了下:“什么?” “交换个小秘密。”林间说,“能说说吗,那个废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时亦怔了怔。 林间看着他,一点儿也不着急,伸手覆在他发顶,轻轻揉了两下。 “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他同桌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暖和地映着他的影子:“就是这么一问,那个废柴跟我同桌被迫隐藏他狂霸酷炫拽的武力值,假装成普通人打入我们中间,有关系吗?”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伸出手。 林间往他手里放了个刚包好的生菜卷五花肉。 “……”时亦把那个脆生生绿油油的生菜卷儿怼进嘴里:“手。” 林间:“……” 林间飞快摘下了本来也没戴多久的塑料手套,把手放在他同桌掌心,按了两下。 时亦握回去。 当初的事其实没什么不能讲,他不愿意说,只是因为不愿意再一遍又一遍重复那个被当成怪物的过程。 但对着林间其实没事。 怎么都没事。 “程航知道的不太全,我看了那一段。” 林间说:“他挑衅你,威胁你要继续对你做初中的那些事,还说了温老师……” 时亦点点头:“我本来想拽着他一起跳下去。” 林间的手忽然缩紧。 “温老师生病是因为我。”时亦说,“如果我听她的话,我不躲起来,不跟他们打架,不休学回家,她就不会生病。” 林间看着他,眼底一点点旋起格外严肃的底色,又逐渐沉下去,重新归于不会惊扰到时亦的温和平静。 时亦看着两个人交叠的手,声音很轻:“我不知道要怎么认错。” 林间胸口沉了沉,握住他的手,没出声。 小书呆子一直都有个打不开的心结,他知道,也察觉得到,但始终不能分辨得清晰。 上次陪着时亦一块儿去温老师家的时候,他就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但当时还有更重要的事,所以也没能分出精力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一次,又听见那个篮球鞋提起来温老师,他才终于找到了问题究竟出在哪儿。 这件事无疑不是时亦的错。 可唯一能告诉时亦这不是他的错的人,已经把他忘了。 “我当时想,要么就拽着他一起。” 时亦:“反正也不亏。” “虽然已经过去了。”林间找到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一点儿,“但时亦同学,作为火锅店二代、烧烤摊小王子,我还是要批评你这种完全不会算账的观念,你居然觉得这样不亏……” “现在觉得了。”时亦笑了,学他的语气,“超亏。” 林间跟着笑笑,深吸口气,抬手胡噜了两下他的头发。 男朋友落在发顶的手有点抖。 时亦抿了下嘴角,握着他的手腕,在头顶按实。 “所以。” 林间好不容易缓过口气,把胸口的玻璃碴呼出来:“快,当初救了我未来男朋友的是什么人?是程航吗?得好好谢谢他……” “不是,那时候我还在另一个诊所。”时亦摇摇头,“是请来代课的外校老师,姓于,教语文。” 林间按着小书呆子的脑袋画圈:“于老师现在在哪儿?下回教师节咱们也得去看他。” 时亦怔了下,下意识在口袋里摸了摸老万那张名片:“A市,三中。” 那时候他整个人几乎都是恍惚的,身边是黑白的默片,一切都泡在模糊不清的混沌里。 那个很年轻的语文老师跟他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其实都没有印象。只记得当时费才掏出刀要捅他,那个老师护着他往下抢,还被划伤了手臂。 当老师的跟这种学生对上,不能下手不能还手,怎么都是吃亏。 他那个时候谁的情也不愿意再欠,也豁出去挨了一下,把那个老师从一团乱里推出去,没让费才接着伤人。 还以为所有的事都到这儿就结束了,今天听费才提起来,才知道后面有这么多的事。 …… “行了,今天就说到这儿。” 林间看了他半晌,轻声打断了他的思路,手指侧过来,碰了碰男朋友的耳廓:“特别棒。” 小书呆子看起来还从来没被摸过耳朵,瞪大眼睛看了他几秒。 整个人都绷得有点儿直过了头,硬邦邦一动不动,比之前又飞快红了两个色号。 看起来要不了多少努力,很快就能跟烤肉熟到差不多一个程度。 林间没再逗他,笑着撤开手,熟练地拿生菜给他包了个烤肉泡菜卷:“烫,慢点儿吃。” 小红僵尸接过烤肉卷儿,听话地吃得挺慢,小口往下咔嚓咔嚓咬。 林间看着他嚼了半天生菜,实在忍不住,帮他把手里的菜包肉掉了个个儿。 谈心基本上到这儿就告了一个段落,一顿烤肉吃到最后,时亦都没太能吃出来自己究竟咽下去了什么东西。 “知道了。” 林间托着下巴,一边耐心烤着肉,一边荤素搭配调和口味给他投喂:“要想让我同桌好好吃饭,就得让他先走神。” 时亦回神:“嗯?” “没事儿。”林间忍不住乐了,“夸我同桌,今天吃的特别好。” “……”时亦耳朵还烫,好不容易把念头拽回来:“你吃了吗?” 林间笑了,指了指边上那一摞盘子:“比你多。” 时亦有点儿怀疑,往桌子底下探了探,看了一眼他的衣服下摆,伸手按了两下。 小书呆子有时候就幼稚得不行。 尤其这种莫名其妙又可爱到爆炸的小地方。 林间没忍住乐,大大方方让他按了两下,也不甘示弱地胡噜了两把同桌。 仗着包间角落没人看见,两个人你摸我一把我碰你一下,开始还挺克制,后来就毫无悬念地发展成了没章法的瞎胡闹。 “休战,休战。” 林间及时圈住他同桌,两个胳膊一块儿用上,把人牢牢搂住:“不能再闹,再闹就点火了。” “什么火?”时亦问。 林间深吸口气,长长长长呼出来。 时亦被他严严实实搂着,不太能动,试着戳了戳:“这是在熄火吗?” 林间挺深沉,摇摇头:“这是在控诉我们当代教育在某些方面的严重缺失。” 快从他腿上滑下去的小书呆子看起来显然没懂,眨了下眼睛,撑着胳膊往上坐了坐。 林间胸口软得能现在就把人顶在脑袋上飞跑回家,偏偏又懒洋洋的不想动,吃饱喝足的短暂放松泡得眼睛都有点儿睁不开:“吃饱了吗?” 时亦试着站了站,没站起来:“撑着了。” “撑着了就消消食儿。”林间笑出来,胡噜了一把他的脑袋,把人放在座位上,“先歇会儿,我去结账。” 时亦没跟他争,看着他往柜台走,按着桌沿站起来蹦了两下。 挺久没这么敞开吃过了,身体好像也在慢慢醒过来,能尝得出来味道,也能知道冷热饿饱,对身边所有的感觉都在一点点清晰。 …… 尤其知道撑得慌。 撑到嗓子眼了,再多一口都塞不下的那种。 时亦吸了口气,又努力往下蹦了蹦,背上书包,准备跟林间一块儿去结账回家。 才绕出包间,就一眼看见林间跟老万狭路相逢,正卡在过道中间,被迫跟笑眯眯的班主任耐心地聊天。 林间眼观六路,一边陪老万唠嗑,一边眼尖地看见他同桌出来,飞快打着手势示意时亦抄近路跑。 时亦也不太能承受老万这种细水长流式的唠叨,点点头,顺着后门出了烤肉店,正要找个地方等人,脚步忽然顿了顿。 格外年轻的老师靠在门口,看起来大概是跟老万一起来的,正低头看着手机。 察觉到他出门,抬头朝他笑了笑:“时亦?好久不见。” 第九十一章 时亦停住,犹豫了下:“……于老师。” “没正式教过你,不叫老师也行。”青年笑了笑,“于笙,可以叫笙哥。” 时亦摇摇头:“于老师。” 于笙点了下头,没说话,目光落在他身上。 时亦往后退了半步。 老万早晚会提起当初那件事,他也做过很多种可能的准备。 比如时母终于忍不住给班主任打了电话,比如程航作为心理医生跟班主任沟通,比如他过去的履历跟着学籍一块儿调过来,被班主任重新翻看检查。 但在老万把名片交给他之前,他一直没想过,万老师居然还会和当初的代课老师有交集。 “放心。” 于笙看了他一阵,先出声:“回来请万老师吃顿饭,刚还说估计没机会见你,没想到这么巧。” 时亦绷紧的肩膀放松稍许,攥了下拳抬起目光。 于笙迎上他的注视,摇了摇头。 时亦没挪开视线,屏息看了他半晌,抿得泛白的唇角一点点恢复血色。 于笙笑了笑,把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向来往的车流。 天已经停黑了,街上的车依然不少。 灯牌热热闹闹地亮,摩托车飞驰的马达声混着喇叭跟摊主的叫卖声,一点儿都不冷清。 时亦掌心出了点冷汗,下意识攥了两下,肩膀忽然微微一沉。 于笙的右手搭在他肩上,依然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车流。 时亦下意识想躲开,又想起什么,侧头看了一眼,张了张嘴没出声。 “早好了。”于笙知道他想问什么,顺手把外套袖口撸起来,“疤都没留。” 时亦松了口气,点点头。 “你呢?”于笙问。 时亦微怔。 “你呢。”于笙看着他:“还没好吗?” 时亦摇摇头,下意识抬手:“好了――” 他说了两个字,话头忽然顿了顿,迎上年轻老师不带任何特殊情绪跟态度的平静目光。 时亦站了一阵,没立刻往下说。 要是程航哪天抽风,让他把不愿意见的人列张单子,眼前的老师可能要排在第一位。 他能正常提起以前的事,不只是因为已经能逐渐从以前的阴影里走出来,也是因为林间不知道,程航不知道,老万也不知道。 他们都没见过那个时候的他究竟是什么样。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要多失控,多可怕,才能让那些同学再看到他的时候立刻躲出去格外远,让学校紧赶慢赶着把他劝退回家。 被吓得乱成一团的学生不算,除了当时他拧断胳膊往窗外一块儿拽的废柴篮球鞋,眼前的老师就是当初那件事唯一的知情人。 所以在老万给他名片的时候,哪怕条件简直好到容不得拒绝,他还是犹豫了。 篮球鞋他不怕,当初的老师领导他也不怕,同学的指点议论,父母的叹息跟失望,他都已经习惯到能找到足够厚实的隔离罩,把一切隔离在感知之外。 不疼,不失望,不难受,也已经不会再让情绪□□扰波动。 只有在这样面对于笙的时候,他会被直接不讲道理地被拽回当时的那个场景。 彻底乱成一团的教室,翻到的桌椅,被他按在窗边的人,被手忙脚乱掏出来拼命挥舞的开刃匕首。 吓得失措的同学,嘈杂的喊声,四周投来的、连排斥带惊恐的视线。 …… 就在他面前,他亲眼看着为了护着他被划伤的老师。 “你觉得是你的错吗?”于笙忽然问。 时亦怔了下,抬头。 于笙的手臂还搭在他肩上:“有很多人要为这件事负责。” “我知道。”时亦说,“但我――” “你用了更激烈的方式。”于笙说,“但这个方式并不是你自己选择的。” 时亦蹙眉,闭上嘴没再说话。 “很多人该负责。那个动刀的学生,你们学校的领导老师,你们双方的家长,你们过去的初中,除了你。” 于笙转过来,视线落在他身上,笑了笑:“现在的你估计还听不进去……没关系。回家吧,有老师在。” 时亦还想说话,听见门响下意识抬头,老万跟林间已经一块儿出了门。于笙勒了下他的肩膀,松开手过去,跟老万打了个招呼。 有学生回来,老万很高兴,笑眯眯朝两个碰巧遇上的小同学招了招手,和于笙一起边聊边走远了 时亦在路边多站了一阵。 于老师的出现带来的短暂紧张好像跟着他离开一起淡了,只剩下很轻微的、停在指尖的冰凉跟麻。 他攥了攥手指,抬头看了看。 老万看起来挺正常,也没回头往这边看,于老师可能并没跟他聊自己的事。 他走了会儿神,察觉到指尖的暖意,下意识抬头。 林间握着他的手,指了指已经走得挺远的两个人:“认识?” 时亦没想到老万居然没告诉他,怔了下:“于老师。” “……”林间回头:“靠?” 人生。 永远充满了各种各样的意外跟错过。 林间挺感慨,把同桌从车来车往的马路边往人行道上牵回来:“世界都已经小到这个地步了吗。” 时亦跟他站在一块儿,真实感一点点彻底回到身上:“我转到河高……是于老师建议的。” 林间秒懂:“他跟老万早就认识,所以把你托付给了老万?” 时亦攥着他的手,张了下嘴,没出声。 “没事儿,他人这么好,总有机会好好谢人家。” 林间握着同桌的手,捏了两把:“对了,老万跟我说他有个朋友做论文要招助手,看上你了,那个老东西在哪儿呢?” 时亦:“……” 他同桌可能不太适合现在就知道那个老东西在哪儿。 时亦抬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两个已经不太能看得清的背影:“其实不太老。” “完了。”林间说,“你听见了吗?” 时亦微怔:“什么?” 林间挺认真:“男朋友警笛竖起来嘀嘀嘀吹的声音。” …… 时亦看了他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总算把同桌逗出来点儿笑模样,林间挺有成就感,也依然没轻易放过老万刚才透露出来的信息:“所以确实有这么个人。” 时亦点点头。 林间:“甚至还不老。” 时亦点了下头。 林间觉得自己脑袋顶上飞快竖起来了一排警笛:“帅吗?” 时亦仔细想了想,点头:“嗯。” 他还没想好究竟要不要去,犹豫了下:“我还在考虑……” 林间毅然否决:“不行。” 时亦怔了下,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他同桌超警惕,低头格外严肃地看着他,脑袋顶上的警笛嘀嘀哒哒没完没了地吹。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嘴角跟着挑起来,抬手捏了捏他的脸。 “男朋友试图用这种办法转移我的注意力。” 林间握住他的手:“但没有用,林间同学的意志超坚定,不会让同桌被随随便便的陌生人拐走。” “不随便,是熟人。”时亦说,“他人很好。” “知人知面不知心。”林间同学更警惕了,“我同桌还没有见识过这个世界的复杂,他虽然超能打,但整个人其实都特别好骗,一哄就跟着跑了。” 时亦自己都没察觉出来:“好哄吗?” “好哄。”林间举起只手,挺深沉,“来。” 时亦有点儿茫然,看着他悬在半空的手掌,犹豫了一会儿,低头贴上去。 林间格外心痛地看着一伸手就过来蹭脑袋的同桌:“你看!” “……” 时亦努力绷着看了他半天,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同桌一点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甚至还在笑。” 林间飞快胡噜着他的脑袋,循序渐进地把整个人都胡噜进怀里,非常严肃:“让摸脑袋就让揉,让揉就让抱,让抱就让领回家……” 时亦咳嗽两声,尽量配合着他控制住不笑:“嗯。” “他还嗯。”林间说,“男朋友现在已经不是单纯的男朋友了。” 时亦愣了下,戳戳严丝合缝牢牢抱着他的同桌:“是什么?” “是酉昔。”林间说,“醋溜男朋友,醋腌男朋友,醋泡男朋友……” 时亦实在憋不住,笑得有点儿咳嗽,趴在他胳膊上。 林间飞快朝他戳戳戳:“小书呆子。” 时亦好不容易压住笑意,吸了口气:“嗯。” 林间收紧手臂,下颌蹭了蹭他的发顶:“别给自己压力。” 时亦微怔。 林间还严严实实抱着他,下巴垫在他脑袋顶上。 时亦愣了一会儿,肩膀倾下来,贴在他颈窝,轻轻蹭了两下。 “别给自己压力,有我在。” 林间亲了亲他的眼睛:“家里的事儿有我,什么事儿都有我。” “也有我。”时亦说。 “嗯。”林间笑笑,敲敲他的脑袋,“但别是现在。” 时亦轻蹙起眉。 “我已经把男朋友拽下来陪着我了。” 林间低头,迎上他的视线:“这是我这辈子做的最自私的一件事儿,我不想更自私了。” 时亦抿了下嘴角,隔了半晌,轻轻点了下头。 林间又想起来,忽然严肃:“说这些是因为我真的希望我男朋友能高高兴兴轻轻松松的,不是因为我特别吃那个不老还挺帅的朋友的醋……” 时亦跟着笑出来。 林间觉得这是件挺严肃的事,正要再强调,就眼睁睁看见男朋友的手机响了一声,跳进来条短信。 是个地址。 还有挺详细的笔译千字时长报价、路程补助、餐费补助。 时亦点开看了看,觉得身边气压不太对,握着手机抬起头。 “时亦同学依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林间看着他:“但他的男朋友已经有一整缸醋了,现在正顶在脑袋上,蓄势待发……” 时亦退出来,把发信人备注给他看了一眼。 林间:“……” 世界真小。 小书呆子在挺小的世界里抬头看他。 “……”林间深吸口气:“蓄势待发的。” 时亦眨了下眼睛。 林间叹了口气,低头磕在他男朋友的额头上:“准备做个糖醋里脊。” 第九十二章 在发现要拐卖小书呆子的就是传说里的于老师之后,林间同学的醋就都被咽回了肚子里。 时亦跟他一块儿往家走,闻着男朋友身上的醋味儿,牵起嘴角戳他:“我不去了。” “于老师那儿得去。”林间飞快反应过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像这种不算复杂的世界,我同桌就应该去体会一下。” 时亦清清嗓子摇头:“男朋友担心。” “男朋友不担心。”林间挺起胸膛,“男朋友愿意提供接送同桌上下班服务,早出早归,使命必达……于老师成家了吧?” 时亦实在绷不住,站在路边上笑了半天。 林间也有点儿撑不下去,没忍住跟着笑出声:“这样是不是特别絮叨?不闹了,我自己都不习惯。” 时亦没想到他还有这个自知之明,笑岔气呛得咳嗽了好几声,抬头看着他。 “我同桌眼睛瞪得有点儿大,还有点儿圆。” 林间比划了一下同桌眼睛的大小:“这是因为他男朋友居然絮叨吗?” 小书呆子摇了摇头:“这是因为他男朋友居然还不习惯。” 林间:“……” 林间回忆着梁见的招牌动作,特别严肃地在嘴上拉了个拉锁,给他同桌比了个心。 时亦学着用拇指跟食指比划了下:“是什么?” “心。”林间拉开拉链,“表达我对我同桌的感情……” 他看着小书呆子低着头认认真真比心,胸口软得一戳就能淌出来,没忍住停下来,把时亦比心的右手整个拢住。 时亦很有求知欲,又抬起头:“这是什么?”“这是我的同桌。”林间拽着他的手晃了晃,“我超喜欢他。” 小书呆子自己动不动就直球,居然也对这种直球丝毫没反应力跟抵抗力。 林间低着头,看着飞快变红变熟的小僵尸,揉了揉那只手,整个圈在掌心。 直播间的观众都以学生跟年轻人为主,像这种自由的周末晚上,九成都在网吧奋战,直播不用赶早,也不太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得立刻回家。 他没着急,牵着小书呆子一块儿,踩着路灯的影子往前走。 他们这边在开发建设,路灯都逐步换成了白色的节能灯泡,投下来的光跟夜里的月光混着,除了特别亮之外几乎能以假乱真。 从环保角度来说,林间当然挺支持这种更新换代。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一段,他看了一圈,挑了条老式路灯的小巷,领着男朋友进去。 光线的温度交融着泛起暖意。 林间伸手,接了点儿投下来的暖黄色光芒,虚攥成拳,朝时亦递过去。 就说小书呆子特别好哄,刚才还不承认,现在睁圆了眼睛看他一会儿,就把手伸了过来。 林间在他手心里做了个轻轻放开的动作。 时亦摒了会儿呼吸,低头看了看:“是什么?” “光。”林间一本正经拍他肩,“珍惜一点儿时亦同学,这条路的路灯也要换成节能的了。” …… 时亦觉得他同桌有时候可能确实是想跟他较量较量身手。 好好一个散步就成了小巷追逐战。 他同桌刚吃了一顿烤肉,林间怕他撑着了这会儿岔气,不敢快跑又不敢慢跑,在走位上尽力增加了点儿难度,把这段巷战的动作戏一直拖延到了小巷子的出口。 小书呆子刹不住车,差点儿撞上堵头的那面砖墙,被他英勇地张开胳膊抱了个结实。 时亦吃饱了其实也跑不动,这会儿一头撞进他怀里,没急着站起来,靠在他胳膊上缓了会儿气。 林间低头,在灯光够不着的尽处低头,亲了亲他同桌的眼睛。 说是吃醋,其实也就一分半是为那点儿都排不上号的微妙占有欲,三分半都是为了逗小书呆子高兴。 剩下的一半儿,主要还是心疼。 那种虽然明知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已经重新回归正轨,已经好好的、一点儿一点儿的往下走了。 但就是过不去的觉得心疼。 还有失落。 明知道没必要,可还是忍不住,回头想为什么当初就没早点儿遇到的,没能参与进过去那些年里的失落。 “不行。” 小书呆子趴在他胳膊上,居然还认真地想了想:“初中我离这里更远,还没搬到这边,要坐两个小时火车。” “也没准啊。”林间觉得可行性其实还存在一部分,“我跟我妈也跑了好几个地方,也想往远了跑过,就是钱不够,人生地不熟的……” 时亦握住他的手。 林间迎着他的力道回握上来,攥了攥:“要是我早点儿认识你,肯定跟你一块儿揍他们。” 小书呆子看了他一会儿,露出点儿笑模样,视线落下来:“我打得过。” “双拳还难敌四手呢,两个人比一个人好多了。”林间说,“到时候我就罩着你,整个学校揍一遍,谁作死谁拎着裤子在操场上倒着跑圈。” 时亦抬头看着他:“……” “初中二年级的我。” 林间迎上男朋友挺复杂的注视,飞快解释:“现在不一样了。成熟了,理智了,不追求这种无聊的低级趣味了。” 小书呆子一看就绷不住乐,偏偏还格外严肃地清清嗓子,抿了下嘴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其实我那时候脾气真没多好。”林间想了一会儿,自己先忍不住乐了,“要是真见着你,说不定就把我未来的男朋友吓着了。” 时亦摇摇头:“不会。” “真不会?”林间想了想,“我那时候特不良少年,抽烟纹身烫头。” 小书呆子眼睛睁得有点儿圆,乌黑清亮瞪着他。 “……纹身贴。” 林间及时按住了小书呆子准备在自己身上找一找的手:“但我当时找的那款特逼真啊,洗澡的时候套个塑料袋,不沾水能撑一个星期呢。” 时亦愣了一会儿,实在严肃不下去,抵着他肩膀低头开始笑。 “别笑啊,那个纹身贴真超酷,我回头翻翻,说不定还有呢。” 林间觉得自己当年这个河榆一霸的地位可能要不保,仔细想了想:“虽然我当时那个头发主要是因为帮我妈做饭不小心困睡着了,但火燎出来的卷儿还是挺时髦的……我听他们道上传,当年八爪鱼还偷着去过理发店,要人家托尼老师给他烫出来我那一款。” 时亦觉得他同桌今天可能是想要他在回家路上笑岔气。 “烟是会抽。”林间好不容易找着个证据,“这个是真的,不信你问李磊。” 时亦差不多能猜出这一段,深吸口气,自己按了两下脸颊:“后来怕林阿姨担心,就戒了吗?” “戒了是戒了,但主要不是为了怕林阿姨担心。” 林间想了一会儿要不要把这件事也说出来:“是因为当时学校有一个什么走近科学的活动,利用春游还是秋游,反正组织我们全年级去了一趟科技馆。” …… 这个转折有点突然,时亦抬头,给他画了个问号。 林间挺沧桑地叹了口气,抵着他同桌的额头:“那个讲解老师给未成年心灵脆弱的我们看了差不多五十来张抽烟以后的肺长什么样,还告诉我们吸烟有害健康,抽烟容易得肺癌。” 时亦点点头,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林间:“没了。” 时亦:“……” 林间:“……” 时亦尽力绷了三秒钟,实在撑不住,转过去对着墙蹲下。 “小书呆子。” 林间觉得他同桌这样就非常过分:“差不多就行了啊。” 时亦咳嗽两声,用力点了点头。 “……”林间抗议:“这么好笑吗?” 时亦深吸口气,努力克制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把笑压回去。 其实单论这几件事儿还都挺正常。 但要把这些跟传闻里那个打架发狠、威震他们这儿整个片区的河榆一霸联系在一块儿,就产生了一种非常微妙的反差。 林间本来还挺严肃,看了他一会儿,自己也跟着笑出声,把还知道自己找个墙角蹲过去的小丧尸抱出来:“保密,这事儿没第三个人知道了。我纹身贴都是特意批发一模一样的,后来统一问就说洗了,洗纹身的师父是云游的大师……” 时亦好不容易刚收住,肩膀绷了两下,又噗的一声乐出来。 林间喜欢看他这么没心事地笑,跟着乐了一会儿,紧紧手臂:“严守秘密,绝对不能跟任何人说。时亦同志,听见没有?” 时亦同志笑得有点儿岔气,按着肚子点了点头。 “我的形象就在我同桌一念之间了。”林间按着他的手,一下一下画着圈揉,下巴搭在他肩膀上,“河榆一霸,还是河榆奔波儿灞。” 时亦:“……” “不逗了,从现在开始,直到回家,我绝不给我同桌再讲一个冷热或者常温的笑话。” 林间举手发誓,顺势坐在马路牙子上,把他同桌结结实实圈住:“再讲我就是林问。” 时亦抬头,吸了口气。 林间:“林门。” …… 半个小时后,时亦和男朋友林门一块儿回了家。 林间没好意思折腾肚子疼的小书呆子,把人一路护送回屋,顺便格外体贴地提出了帮忙揉肚子的服务。 然后被同桌理智地拒绝并请出了卧室。 “间哥。”单身狗梁见刚自由地激战完一局游戏,对着他的一连串消息发呆,“这就是你要跟我说的‘苦恼’吗?” “不苦恼吗?” 林间今天直播没开麦,追着对面的五个人一路往峡谷里跑,撑着额头跟他语音:“我都没想好要怎么哄好我同桌。” “二当家用哄吗。”梁见单身久了,其实特别不想跟他聊这个,双目无神,“难道不是脾气超好,你一逗就笑了吗?” “今天问题主要就出在这儿。” 林间一不小心把同桌逗得太厉害,现在补不回来,挺犯愁:“我同桌现在还不想见我。” “我今晚都不想见你。”梁见很难过,“再见。” 林间:“……” 梁见非常有骨气,说再见就再见,还披上马甲跑到他直播间扔了个一毛钱的雷。 …… 兄弟根本都靠不住。 林间叹了口气,顺手把他请出了直播间,又往管理列表里扫了一眼。 小书呆子没上线看他直播。 也没挂着号升级,边看他直播边写作业。 林间挺寂寞,多跟对面五个人纠缠了一阵,放了个一点都不炫酷的同归于尽的大招。 等待复活的间隙,他又把时亦转给他的那条写着住址的消息点开,看了看。 老万会介绍给小书呆子这么个兼职,他其实挺清楚是怎么回事。 程航说过,时亦现在的好转是建立在“往前走”的基础上的。 往前走,不再回头看,不再囿于过往。 这当然是格外必要的一步,也是进步大到格外值得欣慰高兴、必须好好表扬小书呆子的一步。 但这样还不够,光是能往前走了还不够,必须得跟自己和解,必须得对过往释怀。 不然这些念头永远会在意想不到的角落跳出来,趁虚而入,乘夜入梦,然后一次又一次重复闪回清醒的循环。 走出来,首先必须要走出来。 然后回头正视伤痕。 正视它,客观地分析它,不再背着不该承担的责任,把责任还给当初该负责任的人。 这个过程一样不容易、一样会格外疼,刮骨疗毒的疼。时父时母指望不上,温老师没办法帮。 无论老万、程航还是他,都没陪着时亦经历过那一段过往,都没办法真的帮得上忙。 如果能有那位于老师,说不定就有希望能成功。 林间按灭手机,没再继续分心想下去,把最后两局打完,关了直播。 时亦情绪波动的时候会习惯靠睡觉恢复,卧室里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说不定是睡着了。 林间小心拧开门,看了看趴在桌子上睡熟的时亦。 小书呆子今天难得的没做练习册,没开电脑,也没写作业。 桌上摊开了张画纸,边上还散放着铅笔跟彩铅。 林间屏息过去,把快掉到地上那几根笔拢了拢,给他一块儿放回笔筒里。 时亦大半张脸都埋在胳膊里,看起来显然已经睡得挺熟了,肩背跟着呼吸一块儿轻缓起伏。 这么些天的补身体终于有了点儿成果,小书呆子的脊背不再单薄到连纯棉睡衣都能勾勒出来格外清晰的线条,稍微添了点分量,看着手感就比之前好出了不少。 …… 但是这种不等男朋友一块儿睡的习惯,就非常需要进一步纠正。 林间手上添了点儿力气,把人稳稳当当抱起来。 时亦手里还攥着根彩铅,跟着他动了动,睁开眼睛,被光线刺得立刻闭上:“林间?” “在呢。”林间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把彩铅从他手里拿出来,一块儿戳进笔筒,“没事儿,睡吧。” 时亦摸索着攥住他的手腕,躲了躲光,把脸埋在他怀里。 林间圈着人往怀里抱了抱,心口软得能跟他同桌台灯的光一块儿从桌沿上淌下来。 小书呆子这会儿比平时还听话,怎么折腾都行。 他把人放下去,在床边坐了一阵,在把同桌一会儿摆成一个人字、一会儿摆成一个大字之后,还是没忍住,不经意蹭过桌边看了一眼。 刚才就看见他同桌在画画,也不知道还要关门偷着画的是什么特别神秘的东西。 林间靠着桌沿走了两步,低头扫了一眼,准备顺势出门,脚步忽然顿了顿。 小书呆子画画居然也这么好看。 …… 他甚至不太能肯定时亦画的是不是他。 但背景又俨然是每次他用来威胁林女士,不听不配合就撕票的,那本他小时候的相册里的一张。 他们最开始的那个家。 很普通的老住宅,小区里的一小片空地。 本来是几个阿姨商量着一块儿种菜的,后来没就菜的种类达成一致意见,最后就铺上了地砖,找人弄了个小凉亭。 搭着好几条葡萄架、种了朝颜花,中间有小石桌小石椅。 风景特别好,坐下超过五分钟就能被蚊子吃了那种。 时亦临摹的是那张照片的场景,但画的显然不是幼年体的他。 他这些年都没照过相,没心思照也不想照,林女士委婉地提了几次,看他不愿意也没再说。 也不知道小书呆子是怎么整合的信息,就在他乱七八糟、想到哪儿说到哪儿的描述里,居然也能让他这种几乎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也真觉得亭子边上蹲着的应该就是他跟林女士两个人。 没经历过这些事儿的,没陷在家暴和纠缠里那么些年,让林女士蹉跎进去青春、让他变成现在这样的,就平平静静安安宁宁地度过了这么久的岁月的他们俩。 林间用力眨了几次眼睛,深吸口气,把不争气泛起来的水汽压下去。 小书呆子甚至还给他画了只猫。 还是团成一团儿让他撸的猫。 跟事实差距太大了,实在不能怪他不敢认。 画面已经处理的差不多,应该是已经基本画完了。 林间多看了一会儿,把胸口压着的那口气慢慢呼出来,正准备把画放回去,余光碰巧留意到画面边缘路灯投下来的影子。 不清晰,格外浅,边界还有点儿模糊。 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看起来至少被擦了两次往上。 林间坐下来,调了调台灯,低头仔细看了看。 确实是人影。 画面里不光是林女士跟他两个人,在团成一团的那只猫边上,已经离画面边缘很近的地方,还有一道人影。 擦了太多次了,他看不太清楚,但莫名好像又能猜得到。 男孩子的影子。 背着书包。 和光一起在画纸外,好像一抬腿就能迈进来。 第九十三章 第二天起床,时亦已经把画收进了书包。 林间洗漱回来,拽了条毛巾擦着脸上的水进门,还是没忍住看了一眼书包夹层露出来的一点儿画纸边。 等他们毕业的时候,小书呆子的书包里可能装了一个世界。 林间把毛巾按在脸上,没看见他同桌飞快塞好画纸拉上拉链,抻了个懒腰往后倒在床上。 时亦被他的动静吓了一跳,转回来在他额头上摸了摸:“没睡好?” “特别好。”林间把懒腰抻完,打了个哈欠,“这叫醒盹儿。” 他同桌显然对一切儿化音都接受得不太良好:“什么?” “因为抱着我同桌睡得太好,所以虽然已经起了床、洗了漱,但我的身体依然不愿意立刻从刚才的状态里切换出来。” 林间捉住额头的手,蹭了两把发梢上沾的水汽:“俗称,醒盹儿。” 小书呆子也不知道是喜欢这么玩儿还是觉得这个词有意思,看了他一会儿,圆圆亮亮的黑眼睛弯了弯,也跟着一头倒回了床上。 他可能早晚把他时老师带坏。 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林间根本没愧疚,把乱糟糟没来得及叠的被扯得舒服了点儿,让时亦枕在他胳膊上:“舒服吧?” 时亦嘴角带着点儿笑,闭上眼睛往他肩膀的衣物里埋了埋,没说话。林间当枕头的胳膊没怎么派上用场,收回来拢着小书呆子睡得有点儿翘的头发揉:“今天有什么安排吗时老师?” “有。”时亦点点头,“判卷子。” “判卷子也不能判一天啊。”林间笑着换了个说法,“有没有出门透透气、去哪儿溜达一趟的安排?” 时亦基本就没有这种安排,抬头看着他,摇了下头。 两个人离得有点儿近,基本上是鼻尖碰鼻尖,稍微一松劲儿都能察觉到拂过来的气流。 林间把自己最近越来越要不得的念头一个个扔出去,拍拍他的脑袋:“那等判完卷子,我能带着我同桌去买两件衣服吗?刚才早间新闻说霜降过后要降温,我同桌的外套都有点薄了。”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甚至都不知道该先反应这个秋天这么快就要过完了,还是林间居然会看早间新闻。 “什么眼神?”林间没忍住乐了,敲敲他额头,“你同桌难道不是那种居家旅行无所不能必备型男朋友吗?” 时亦点点头补充:“还看新闻。” “心系天下。”林间挺自豪,“其实早间新闻挺好看的,尤其中间穿插的各种广告,卖手机的,卖保健品的,卖足疗盆的……” 时亦没坚持住,低头咳嗽了两声。 昨天笑得肚子疼,今天居然都还没太缓过劲儿,跟咳嗽狠了似的,一绷劲就疼。 林间及时隔着衣服替他按住,揉了两下:“收,聊衣服。” “嗯。”时亦压下嘴角,“网上买也行。” “平时可以从网上买,刚入冬的衣服还是得自己去试。” 林间很有经验:“薄了厚了,质量有问题了,发货不及时了。稍微遇上个折腾点儿的店家,就免费附赠七天咳嗽喷嚏发烧加999感冒灵一盒。” 时亦其实也对出门买衣服没意见,就是早上醒盹想听他同桌说相声:“穿你的也行。” 林间:“……” 时亦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眨了下眼睛抬头。 “小书呆子。”林间低头,拍了拍他的脑袋,“虽然我这段时间投喂我同桌的工作很有成效,但――” “……”时亦抬手按住了他的嘴。 “但我同桌生长发芽茁壮成长到我这个程度,还是要一定时间的。” 林间这个人就很执着,顽强地从他同桌的指缝中间继续叭叭:“夏天的衣服比较薄,还可以说成是运动风。冬天的外套大概会让我同桌变成一头小北极熊……” 林间被小北极熊按在床上,拿被子密不透风裹了个结实。 小北极熊的战斗力很强,尤其擅长裹包袱卷儿。 甚至没弄明白同桌是怎么徒手把被子打了个包袱的,林间努力了半天,好容易从难解难分的被子里出来,他同桌已经出去了一趟,把他的卷子带回了卧室。 “……非要这么互相伤害吗。” 林间从床上起来,拄着桌沿探头看,戳戳他同桌的肩背:“时老师?” 时老师超冷酷,点点头:“带笔过来。” “这四个字是我童年的噩梦之一。”林间叹了口气,“另外五个字是带卷子回家。” 时老师抬了下嘴角,格外严肃地压回去,把笔掉过来敲了两下桌面。 …… 这次噩梦全了。 林间挺沧桑地叹了口气,配合着跳下床,拖了把椅子带着笔坐到桌边。 这份卷子是老万从隔壁高中借来的,准备查漏补缺,对比总结高二阶段更稳妥的执教方向,整体难度都不算太高。 时亦用不着翻书,从语文第一题开始给他判,遇到有问题的题目就停下来讲。 林间顺手摸了个笔记本,边听边飞快记,有什么不动的地方就举手提问,顺便在时老师第二遍读题的时候飞快定了两份早餐外卖。 这种时候其实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小书呆子是小书呆子。 时亦靠做题发泄,也靠做题从不想停留的世界里抽身出来。已经说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对时亦来说,这是他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自保的方式。 林间专心听着他讲,剩下半个脑子走了走神,又想起来他们俩去旅店那回。 他第一次看见时亦那么自虐似的做题做到做不动的时候。 那个时候只记得心疼,心疼得忍不住想做点儿什么,想把书桌前的人从那个世界里扯回来。 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时亦在一点点走出来,带着那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每次时亦这么给他洋洋洒洒地讲题,对各个发散不发散的知识点都能信手拈来、什么问题都能给他讲得透彻清晰的时候,他都觉得他同桌帅炸太阳系。 太阳系都不够,半人马他们家都能炸开门。 林间没让自己漫无边际的走神,对着时亦的侧脸盯了一会儿,飞快扫了一眼前面记下来的内容,继续跟着看下一道题。 小书呆子对他的影响确实不是一般的大。 他现在想好好活,好好挣钱,好好睡觉,好好学习。 还想好好学画画了。 居然。 时老师讲完了错题,转回去继续往下判卷子。林间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笔尖的火柴人,陷入了有点儿深刻的沉思。 …… 在一排人生目标里,他终于找到了最自不量力的一个。 时亦的卷子判了挺长时间。 边判边讲边订正,遇到常见的考点就停下来给他加深记忆,有被他疏漏的重要知识点还会格外准确地挑出来在课本第几章第几节,让他记下来慢慢看。 林间很难有这种成块的完整学习时间,听得也专注,除了中间出去接了两次外卖,从头稳稳当当跟到了尾。 “这里的系动词有几种用法,我今晚整理出来。下次作文也要写,英语作文是纯技巧得分……” 时亦还看着卷子,一张嘴没接上,咳嗽了两声,怔了下抬头。 “歇歇嗓子时老师,明天该说不出来话了。” 林间都给他举了半天奶茶了,迎上他的目光,没忍住笑了:“好嘞。主要这次急着一天做完,就不得不取舍了一下……我下回肯定写。” 时亦又试着说了两个字,自己听着都哑得慌,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奶茶:“几点了?” “四点半。”林间看了一眼表,“我们时老师从早自习一直给我讲到了最后一节课下课。” “……”时亦吸进去一个珍珠,嚼了两下:“中间吃饭了。” “还吃了两回,在吃饭的时候时老师要求我背诵了两篇语文课文必备篇目,抽考了我的物理和数学公式。” 林间点点头,冷静地摸摸他同桌的脑袋:“老万跟老董就不说了,恐龙都没这么对过我。” 时亦抿了下嘴角,伸手戳戳他:“林间同学。” “林间同学现在不是同学。”林间瘫在椅子上,“林间同学的脑袋是一块吸满了知识的海绵。” 时亦把珍珠跟奶茶一块儿咽下去,没忍住笑出来。 林间看了他半天,也乐了,靠过去在他耳朵上亲了一口:“时老师辛苦了。” 时老师愣了几秒钟,红色从被他亲的地方飞快钻进衣领,漏气回了小书呆子。 “谢谢时老师。”林间抱着他,顺着后背胡噜了两圈,“特别谢谢。” 红通通的小书呆子硬邦邦坐着,摇头:“没有。” “有。”林间拍拍同桌,“歇会儿,听话。” 时亦好像不太熟悉“休息”这件事。 也不是故意要自虐,就是单纯的、对自身感受的极端迟钝,加上过度专注在一件事儿上面的执着。 林间把人整个从椅子里抱下来,叫他靠在自己身上。 讲完语文数学两套卷子,时老师的嗓子就有点儿哑了,他其实好几次想叫停,但迎上那双眼睛里的光,又不舍得出声。 时亦这个时候是真真正正的高兴。 不因为他在逗同桌开心,也不是因为被他带着胡闹、被他戳了痒痒肉。 小书呆子那么想拽住他的手。 林间闭上眼睛,在他同桌的嘴角碰了碰,抵上额头。 时亦抬手,按了两下他的脑袋:“难受吗?” “……”林间睁开眼睛:“小书呆子,我说的吸满了知识的海绵是个比喻。” 时亦眨了下眼睛。 “不是说我的脑袋就真变成了海绵。” 林间握住小书呆子在他脑袋上按来按去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拉上拉链:“而且再按也不会有知识溢出来。”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绷不住乐了,趴回他肩膀上。 林间本来还在反思自己什么时候幼稚到了这个份儿上,甚至还拐着同桌一块儿幼稚,看见他乐就也跟着憋不住,抱着人一块儿放松倒在床上。 自己在家里学,没有学校那种必须规规矩矩按点儿上课的压抑感,但相对的,接受新知识的速度也不能比。 毕竟老董老万他们上课是面对一个班四五十人,有一小半儿没跟上就不能往下继续,还得不厌其烦地折回去讲。 老董的暴躁百分之八十都是来源于这个。 毕竟作为一个语文老师,实在很难理解这帮学生无知的小眼睛里是怎么能对着纯中文的题目冒出来这么多问号的。 林间听了一整天,专心的时候没觉得,现在才觉出来脑子有点儿转不动:“时老师。” 时老师枕着他的肩膀,侧过来:“嗯?” “换一边儿。”林间拍拍左肩,“回头枕出来高低肩,你男朋友打篮球就不帅了。” 时亦:“……” 林间在小僵尸蹦出卧室之前及时把人拦腰抱住,手动换了个方向,让他躺在了自己另一边的肩膀上。 小书呆子放松的时候不能提醒,一提醒就放松不下来了,直到下一次被什么事儿分散注意力之前,整个人都会为自己居然放松了这种事持续缓慢地发烫发红。 林间觉得自己这张嘴就是用脑过度的后遗症:“出去逛逛?” 时亦在他另一边肩膀上烫了一会儿:“嗯。” 林间转回来,搂着男朋友亲了一口,站起来收拾了外卖盒。 冬天快来了,一天比一天黑得早。出门的时候才过五点,林间去思考了个垃圾分类,回来没走两步路居然就看着路灯又亮了。 “白昼最长的是哪天?”时亦问。 “夏至。”林间顺口答了一句,反应过来,“不对吧,这是题吗?” 时亦点点头。 林间隐约记得自己学的可能是理科:“文理不分科是从咱们下届才开始吧?” 时亦点了下头:“嗯。” “这是地理题,地理是文科。”林间问,“所以时老师刚才问的是什么题?” 时亦:“话题。” 林间反应了半天,才突然get到了小书呆子这个突如其来冷到北极的笑话。 …… 大意了。错过笑点扣诶扣。 小书呆子其实挺能自娱自乐,也并没因为这个包袱掉地上了有什么失落。 甚至还因为他难得的卡壳反应不过来,幸灾乐祸地心情很好,心满意足转回去,背着手踩着影子一步一格地往前迈。 还哼歌。 林间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扑过去,仗着他同桌还没茁壮成长到他的高度,按着脑袋毫不留情暴风揉搓了一通。 到商场的时候,时亦才好不容易把头发在帽子和手的帮助下压得差不多。 “特别好了。”林间绕到前面,半蹲着给他鉴赏,“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乱过。” 时亦已经不在这种事上信他,停在镜子前看了看。 “……”林间改口:“基本看不出来。” 时亦看着自己脑袋顶上顽强立正的一撮,抬手按了按。 林间:“……凌乱美。” 时亦抿起嘴角,看了他一眼,还是没绷住笑了出来。 林间也没忍住乐了,按着他同桌那撮头发压了两下:“不硬啊,怎么揉两下就这么不听话?” 时亦都不想评价他那个滚筒洗衣机洗头都洗不出来的揉法:“呵呵也不硬。” 在被他抱着给林间暴风揉搓了几次之后,宿管的橘猫就进入了怀疑猫生的状态,猫薄荷都没用,每次看见林间就自动埋头装成一坨橘色的奇怪长方体。 程航作为一个称职的心理医生,隔着视频跟人家猫聊了半天,挺有经验地确诊:“没事儿,被吸猫患者吸自闭了。” 吸猫患者很担心人家猫:“有什么治疗办法吗?” 程航:“让吸猫患者团成一团,圆润离开。” …… 故事太残酷,林间到现在都想不通:“这不是我如暴风雨一般的爱吗?” 时亦找了个洗手间,好不容易在水池前面接了点水,把头发暂时压顺:“是暴风雨。” 林间:“……” 世界比故事还残酷。 林间陪着男朋友一块儿出了洗手间,上了电梯,礼貌地回应了眼镜店的导购小姐姐热情的招呼和指指点点,拐进了买衣服的区域。 商场的换季普遍比人类的实际体感快出至少两个月。 现在外头才刚有点儿凉,穿得多点儿跑两步都觉得热,两边的橱窗就已经未雨绸缪地摆满了羽绒服。 厚实的鹅绒鸭绒,羽绒坎肩,围巾手套,软乎乎的毛毛领。 看起来现在就能收拾东西去南极大冒险。 林间看了一圈,挺感慨:“小书呆子。” 时亦:“嗯。” “就这些了”林间拉开外套拉链,“想去哪家?” 时亦往边上指了指。 林间跟着转过去,看了一眼红牌子上头的白胡子老爷爷:“是这样,虽然它可以在我们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解决大部分选择困难症的问题,但这个里头可能不卖衣服。” 时亦点点头,又指了指边上的甜品站。 林间:“……” 视觉效果的热也是热。 林间领着他同桌一块儿到了甜品站窗口。 “第二个半价。”林间挺感慨,“以前跟李磊过来拼冰淇淋的时候,怎么没这么有优越感。” 时亦从招牌上挪回视线:“李磊?” “他想吃,不是我想吃……” 林间顺口解释,忽然反应过来:“我同桌是吃醋了吗?” 时亦点点头:“嗯。” 林间差点儿跳起来给程航打个进度斐然的电话,给售货员扫付款码的手机都先写没拿稳,转头看了一眼。 小书呆子抿着嘴角,抬头看他。 眼睛清亮弯着,咕嘟咕嘟往外冒着干干净净的小坏水儿。 林间没忍住乐了:“醋呢?” “给同桌了。”时亦说,“等同桌做糖醋里脊。” 林间愣了半天,笑得站都没站稳,翻开手机加了个备忘录。 冰淇淋种类挺多,他要了两个大号抹茶甜筒,跟同桌一人一个,垫了张餐巾纸给小书呆子递过去。 时亦抿着冰淇淋,把看了一圈羽绒服的那一阵热劲儿压下来,回到刚才的进度,认真看了看店面里摆着的秋装。 “要什么风格的?” 林间陪着他往前走,看了一圈:“我基本都是保暖就行,其实也不太懂,每年都是林女士买什么我就穿什么。” 时亦下意识张了下嘴,又觉得唐突,顿了顿:“都买什么?” “不好说,反正跟毛衣比起来算能穿。” 林间摸摸下巴:“林女士织的毛衣更可怕一点儿,一般是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的份上,她敢织我就敢舍命穿。” 时亦:“……” 林间怕他不信,翻出手机给他看:“比如这件可能是三条腿的猪的,是三年前的。” “这件应该是某种鸟类或者蝙蝠的,是前年的。” “这件很单纯织了个苹果的,图案没什么问题,但我妈新学了高领怎么织,然后把领子织成了袖子。” 林间继续往后翻:“这件穿山甲的,我当时穿到学校去了,梁见他们笑了一个月……” 时亦看了一眼:“不是松树吗?” “靠。”林间低头仔细看了看,“我还在想这个穿山甲又不是树懒,为什么还长绿毛了……这是松树啊?” 时亦:“……” 林间:“我当时还觉得我妈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我就是夸了夸她的穿山甲织得有进步,她就要送我去参加变形记。” 时亦肩膀抖了两下,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反正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林间沉痛地反思了一会儿当年的误会,收起手机,决定有时间去跟林女士承认个错误:“今年不一样,我同桌要成年了,不能不买两件新衣服。” 时亦还想再看看毛衣,视线跟着他转了小半个圈。 林间想揉他的脑袋,手抬到一半控制住了,揽上他的背转回来:“随便挑,男朋友给买。” 时亦笑了下:“不用。” “男朋友想买。”林间挺严肃,“我同桌太好养活了,给吃的就吃,自己什么都不要。” 时亦想说自己本来也什么都不太想要,开口又犹豫了下:“林间。” “嗯?”林间看他比自己还严肃,跟着站直,“看上哪个了?” “阿姨――”时亦顿了下,“林阿姨。” 林间点点头:“林阿姨。” 小书呆子一紧张就说不好话,林间也不催他,格外耐心地慢慢等。 时亦攥了攥拳,强制着自己一个字一个字说:“今年。” 林间点点头,握着他的手给他连词成句:“林阿姨今年。” “织毛衣。”时亦干咽了下:“的话。” 林间微怔了下,低头迎上他的视线。 小红僵尸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紧张,攥着袖口立正,直绷绷垂下眼睫:“两件……吗?” 第九十四章 两百件。 林间安静地炸上天飘了一圈,毫不犹豫地给林女士赋予了个极端艰巨的任务。 为了儿子的终身大事。 “肯定,至少两件。” 林间把天上掉下来的部分拼好,找回自己的嘴:“其实我也会织,我还会戳羊毛毡,原来修身养性用的,基本能完整地戳出一个形状……” 小红僵尸已经紧张得没工夫给他捧哏,硬邦邦转身,蹦着走了。 林间回了会儿神,总算在电梯边上拦住了他的终身大事:“我回去就跟林阿姨说。” “不用。”时亦觉得自己从没这么烫过,拉高衣领,“就是问问,不用――” “行,那就让林阿姨自己悟,反正他儿子后半辈子的幸福就在她的毛线上了。” 林间截住他的话头,把同桌拉回来:“时老师。” 时老师都快熟了,有点儿站不住,被他拽得踉跄两步,撞在他胸口咕噜咕噜冒泡。 林间深吸口气顶住,把人往回领到不起眼的角落,抵着额头蹭了蹭:“小书呆子。” 时亦答应了一声。 “刚才。”林间直起身,扶着他的肩膀,“我在想,我特别喜欢这样。” 时亦愣了下,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林间笑笑:“以前你问我对将来有没有计划,那时候我是随口说的,哄我同桌高兴。” 时亦点了下头,没说话。 林间知道他知道,呼了口气,向后靠在墙上。 念个大学,上个班,成个家,圆圆满满过一辈子。 他对着不知道多少人说过多少遍这个答案,警察,老师,医生,林女士……但一次都没仔细想过。 不能想也没时间想。 不想,不抬头看,就能低着头一直往前走。 能走到哪儿、能走多远,走到什么时候才能停下休息,都不是他觉得自己有资格考虑的事。 但念头好像就按都按不住地冒出来了。 在小书呆子画那张画的时候。 在时老师给他一点点判卷讲题、小红僵尸紧张成小木乃伊还坚持着问他毛衣有几件的时候。 林间没忍住笑了一声。 时亦微怔:“怎么了?” 林间按按额头:“给我同桌起的外号好像真有点多。” 时亦:“……” 林间同学的发挥无疑没被外号的数量影响,反省了一会儿,继续往下说:“现在我有计划了。” 时亦抬头,像是理解了一会儿他的这句话,眼睛压不住地跟着亮起来。 林间笑了:“真的,特清晰,好像一伸手就能碰着。” “是什么?”时亦问。 “学,挣钱。”林间胡噜胡噜他的脑袋,“跟你考一个大学可能有点儿难度,先定个小目标,跟我同桌考到一个市,然后把咱们俩的学校连条线,中间点上买房子。” 时亦没忍住,跟着抬起嘴角:“中间是湖怎么办?” “……”林间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这个湖会因为气候变化或者水库建设被晒干吗?” 小书呆子绷不住的乐,转过来靠在墙上。 “没问题,那就画个等腰三角形。”林间很懂得变通,“咱们俩的学校在两个腰点上,下了课同时冲回家,谁先到家谁喂猫……” 时亦咳嗽了两声:“还养猫吗?” “这属于整个想象里被我美化的部分。”林间想得挺开,“就是愿望,我还不能给自己想只猫吗?” 小书呆子嘴角抬得压都压不住,特别配合地点点头,不说话了。 林间挺满意,接着想愿望:“然后林女士要是也在。到时候我挣钱,在家里享清福她可能不愿意,那就可以织毛衣,还可以跳广场舞。” “……”时亦觉得林女士可能更不愿意,配合地没反驳:“嗯。” “没事儿就让她出去旅旅游,跟老伴儿过过轻松的幸福生活。” 林间想了一会儿,自己先乐了:“这样比较好,省得咱们俩在家的时候不能干点儿讨论物理的事儿。” 时亦没太反应得过来他这个梗:“讨论物理?” “受力面积跟压强。”林间挺诚恳,“不能再详细了,再详细就被锁了。” 小书呆子显然不怎么在网上看小说,听得挺迷茫,给他画了一排的问号。 林间撑不下去,笑着按住同桌的脸颊揉了一通:“反正……等那个时候,我肯定有一个家了。” 时亦挺容易被他拐走重点,仔细跟着脑补了一会儿,嘴角也扬起来:“嗯。” “所以。”林间问,“为了顺利实现这个目标,我能做个准备,先把我同桌偷回我们家吗?” …… 这种话就不适合在商场有点陈旧的楼道角落、就着昏暗还有点儿闪的照明灯说。 尤其在半个小时以后,林间领着小熟僵尸就近进了家披萨店,看着贼有气氛的小星星灯跟桌布餐盘甜点小马车的时候。 来了这个商场这么多次,都不知道这家披萨店是什么时候开的。 说不定是类似于那种告白之后才能触发的场景。 就好像淘宝已经买完了什么东西以后,忽然没完没了跳出来的一堆价格更低评价更好的相似气死人推荐。 林间坐在贼浪漫的星星底下,心情复杂地运了会儿气,毅然点了两份披萨,又要了一份小食拼盘两杯饮料一架店员极力推销的甜点小马车。 两个人都一天没怎么好好吃饭,紧张劲儿过去了,就剩下特别直白的饿。 按他同桌的食量,根本不用担心抢了哪个不够吃。林间暴风吸入着据说是特色的地瓜披萨,看着小书呆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时亦回神:“嗯?” “我同桌会去哪儿?”林间问。 时亦愣了下,鼓着脸颊摇摇头:“哪儿也不去。” 林间微哑,先笑出来:“大学。” 时亦把披萨咽下去,想了想。 “先给我个准备。”林间说,“有个方向,比较好使劲儿。” 时亦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又吃了两口披萨,仔细考虑了一会儿:“没想好。” “挑你喜欢的,不着急。” 林间拿薯条沾着番茄酱,在他面前的餐盘上倒着画了个笑脸:“我同桌现在被我偷回家了。” 时亦对他这个说一句通知就默认把人偷完了的逻辑挺没办法,抿了下嘴角,也拿了跟薯条,在那个笑脸的鼻子上沾了点儿酱:“所以呢?” “所以他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 林间把薯条塞进嘴里,迎上他的视线:“谁也管不着。” …… 直到临睡前,时亦脑子里都还在转着林间这句话。 程航最近经常问他压力大不大,让他别因为治疗就憋着什么事都不说,有压力正常排解。 但他其实真的挺好。 生活的压力是扛得住的,尤其在知道身边还有一个人跟自己一块儿努力,一块儿拼命往前挣的时候。 多累都只是昏天黑地睡一觉的事。 在家里的时候,时母时父从来不会准他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生病之前,耽误学习的事一律不准碰。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准吃,电视浪费时间不准看,乐器棋牌各种球类都是玩物丧志,不准接触这些不靠谱的东西。 所以他也习惯了没有爱好,什么都不想也要。 小的时候还好,大家都不太懂事,在学校就是上课,放学了就回家,成绩好就会被老师照顾。 等到换了环境,他才发现自己原来完全没法融入同龄人的生活。 时亦翻了个身,想要闭上眼睛,肩背上忽然稍稍一沉。 林间圈着他,甚至根本没醒,把人往怀里抱了抱,按着脑袋飞快胡噜了好几圈。 时亦没忍住,抿了下嘴角,也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 买衣服的事儿就这么被预定的毛衣推后了日程,两个人吃完披萨散步回家,又各自埋头做了一会儿自己的事,等再碰头准备睡觉的时候已经过了两点。 林间轻手轻脚关了直播,打开洗手间要洗漱,正好遇上没开灯、拿手机照着亮,正在刷牙的他。 具体的画面他其实不太了解,有多惊悚多吓人,主要得采访拽着洗手间的门一块儿吓飞了的林间选手。 …… 当时的情况挺复杂,不太容易客观描述。总归等他把那一口牙膏沫吐出去、两个人好不容易琢磨着把门安回去修好,已经奔着凌晨四点去了。 林间难得睡得比他快,这会儿已经睡得挺熟,但看起来明明就还挺有余悸。 时亦抿了下嘴角,在男朋友的额头上轻轻碰了下,闭上眼睛。 这种闭上眼睛想睡就能睡着的感觉,在来到河高之前,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有过了。 ……睡过头迟到的情况,其实也是在来河高之后才频繁出现的。 时亦在明显已经不是早上的阳光里睁开眼睛,抱着被子坐起来,心情有点儿复杂地看着林间熟练地给老万发消息请半天假:“这样没关系吗?” “没关系。”林间点点头,“老万说每个同学都有每个同学的情况,因材施教。像我同桌这种超级聪明、自学能力超强的,其实就不一定非要拘泥于课堂的教学形式跟进度。” 时亦怔了下,没说话。 林间发完了短信,放下手机利落跳起来:“我去弄点儿吃的,起床洗漱吃饭,正好把剩下的理综判完。” 早间新闻上说早点不能太丰盛,吃多了容易困。 林间下了两碗青菜肉丝面,煎了两个溏心蛋,顺手给火腿肠改刀下油锅外皮炸酥了两根,又出门打了两碗豆浆四碟小青菜,就没再额外准备别的。 时亦看着眼前“不能太丰盛”的早餐:“……” “看起来有点占地方。”林间攥着一把筷子,“主要是盘子多,吃起来就不占了。” 时亦尽力配合,点点头,接过来碗筷放好。 “昨晚上睡觉的时候。” 林间还惦记着理综卷子,一边给他同桌扒拉小菜,一边见缝插针:“我突然想起来两道题好像有点儿问题,一会儿能偷着去改一下吗时老师?” 时亦绷着眼里的笑,清清嗓子:“嗯。” “这么好说话?”林间扬扬眉,“我们时老师今天一点儿都不噩梦。” “因材施教。”时亦学得非常快,很认真,“我同桌也超聪明。” “我要真聪明就不至于现在才玩儿命补了。” 林间笑笑,没当回事:“能补什么样算什么样,期末好好考察一把,等寒假___学。” “嗯。”时亦没忍住笑了,“我陪你。” 林间这人就挺过分,非得逗他:“陪我什么?” 时亦抬头,抿着嘴角看了他一眼。 “说说呗。” 林间给他铲了个煎出来的溏心蛋,拿筷子戳着晃晃悠悠的蛋黄,咳嗽一声接着得寸进尺:“陪我什么啊时老师?” “……___。” 时亦绷了下,笑出来:“陪你___学。” 昨晚的披萨也不知道吃到哪儿去了,两个人都挺饿,一点儿都不丰盛的早餐吃完,总共也没用上二十分钟。 时亦抓紧时间,给林间连判带讲评了一遍理综卷子。 林间的主要问题其实就出在基础。 毕竟太忙,晚上直播有固定时长,一宿都不能睡,白天连上课带补觉,能把作业基本交齐都是个感天动地的奇迹。 最近大块的时间全被放在了复习上,直播时长压缩,人气难免跟着流失,时亦昨天去看的时候,直播间的热度已经往下掉了不少。 虽然林间什么都不跟他说,但这一块儿缺口毕竟还是出来了。 时亦把最后一道题给他讲完,看着林间边念叨公式边绕出去洗碗,攥了下手机,给老万发了条短信。 - 周末后遗症,周一的课就没有几个小同学能顺顺利利上好。 梁见几个人晃悠着上了一上午课,看见两个人一块儿进了班级,都羡慕得能当场生啃萝卜:“间哥!二当家呢!” “二当家被老万叫走了。” 林间坐下,看了一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大丧尸群来过了吗?这个氛围好像豌豆射手集体阵亡了。” “不光豌豆射手,坚果墙都阵亡了,丧尸打开了我们的脑子然后失望的走了。” 梁见困得要命,早忘了之前他间哥拽着他说小苦恼的故事:“这都八百年前的游戏了,不能来点儿时尚的吗?” “时尚的有什么意思,八百年前才是经典。” 林间坐下,随手翻开书:“我看视频网站还挺多玩儿这种视频剪辑的,播放量还不低。” “这个是真的!”梁见立刻精神了,坐起来,“不光这种,还有那些造桥啊,做饭啊,模拟叉生啊……” “能靠操作出头吗?”林间问。 “……”梁见想了想:“这个没什么操作吧,主要靠各种沙雕和创意出头,解说好或者玩的人好看都特别加分……” 林间翻过一页:“PASS。” “真的!” 梁见还挺认真,清清嗓子:“我觉得像我这种玩家,就不适合玩那些荣耀啊撸不撸啊,天赋点其实在这上面。” 林间抬头:“沙雕吗?” “间哥。”梁见挺受伤害,“我说了这么多,你就记住一个沙雕吗?” “这个的阴影太深了。”林间比了个ok,挺耐心,“所以你靠什么出头?” 梁见挺胸,张了张嘴:“……” 玩家梁见遭受暴击,沉思着心事重重地走了。 理综卷子讲得急,林间抓紧时间把几道没来得及整理的题誊到笔记本上,又把时老师没收住顺口提了的两个知识点也一块儿翻了一遍。 放下卷子的时候小书呆子问他累不累,其实一点儿都不累。 他不是那种天生对学习特别有感情的学生,也不是多自律的学霸,但这些东西都是时亦讲的,他甚至每翻一页笔记,就能想起小书呆子给他讲题的动作跟声音。 这其实是种很奇妙的感觉。 他太久没去抬头看过希望长什么样了,现在知道了,原来就是这种洒下来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身边还有人陪着,一路牢牢攥着手的。 根本没有理由不往前走。 林间管理了一下表情,没让自己显得太像个对着笔记本傻笑的奇怪坚果墙,转了圈笔,又写下两行字。 老万坐在办公桌前,抬头看时亦:“确实考虑好了吗?” 时亦点点头。 “于老师那儿的资料多,每次用的还不一定是哪一份,所以需要你过去帮忙即时翻译。” 老万给他解释:“距离确实有点远,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过来接你。” “不用。”时亦说,“我知道――” 他其实很清楚。 翻译这种事可以叫任何人来做,没必要特意这么远来找老万,到隔壁市找一个根本不熟、还在念高中的学生。 他知道于笙为什么会找他,也能感觉得到对方的善意。 “但这份善意对你现在来说,还太沉重了。”老万忽然出声。 时亦微怔。 “于老师对你来说,并不是一个能放松下来接触的对象。” 老万笑了笑,耐心地按按他的肩膀:“老师知道,所以不用着急。” 时亦绷了下肩膀,抬头。 “本来以为你会拒绝的,我们俩还打了个赌。”老万有点好奇,“我是怎么输了一根钢笔的?” 时亦看了他一阵,轻抿了下嘴角,摇摇头没说话。 老万也没再问,看着小同学转瞬即逝的那一点儿干干净净的笑,眼里也显出笑意:“你是个比老师想的更坚强的孩子。” “没有。”时亦摇头,“我――” “什么时候别人夸你的时候,你能不条件反射说没有,就更坚强了。” 老万笑着截断他的话,站起来:“不着急,你们都还有很长时间,一定来得及。” 时亦从办公室出来,没立刻回教室,在窗户边上站了一会儿。 身边的善意他不是感觉不到。 于老师的善意,老万的善意,程航的善意。 可能是冷得久了,这样的温度就觉得烫,所以在遇到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谢绝和避开。 …… 也不知道于老师要是知道了他答应去就是因为真的缺钱,会不会生气。 时亦试着扬了下嘴角,把短暂的谈话翻覆起来的念头压下去,准备回教室,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了两声。 林间给他发的消息。 连着一串的鸡汤语录,中间穿插着“我来过、我看见、我征服”这种有点儿中二的宣言。 时亦对着手机思考了几秒钟他同桌是不是被盗号了,回过去了一个猫头问号的表情包。 林间的回复马上跳出来:老董说的。 林间:随时积累好词好句,充实作文词库,能让作文提二到三十分。 时亦看了看时间,才意识到下午第一堂课应该已经上了一会儿了。 不知道他同桌是怎么能在老董眼皮底下玩手机的。 …… 也不知道为什么作文还能有这么大的提分空间。 时亦看了一会儿,体贴地没有提问,回了条消息:嗯。 林间打字超快:时老师看起来对这个方法不太支持。 时亦抬了下嘴角:支持。 他对着手机措了会儿辞,按着他同桌的习惯:__支持。 林间那边手抖发了条不到一秒的语音,挺长时间都没回消息,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说不定是被董老师把手机没收了。 要是董老师没收的手机,说不定会在讲课的过程中激动挥舞,导致手机从窗户或者什么更奇怪的地方飞出去。 时亦在走廊犹豫了一会儿,正在考虑要不要去花坛帮同桌看看,手机又震了一声。 林间:我同桌知道贾平凹吗? 时亦觉得他可能是遇到了什么文学素养的小测,顺手给他回:白夜浮躁废都,商州秦腔古炉。 林间:…… 林间:[] 时亦愣了下:不是考代表作? 林间:……哇哦。 时亦的想象力发挥到这儿就已经差不多了,也想不出更多有关贾平凹需要掌握的课内外文学常识,点开浏览器搜了搜。 手机震了两声,林间接下来几条消息也发了过来。 林间:是这样。 林间:他还有一本书,叫《游戏人间》。 时亦纠正:《游戏人间》是散文集,包括60篇散文。 林间:…… 时亦等了一会儿,又发过去了个问号。 林间:稍等,林间同学需要点时间记个笔记。 时亦在走廊外站了一会儿,林间同学终于放下了奋笔疾书的笔,又给他发过来几条消息。 林间:刚才老董放的作文素材幻灯片里的,我觉得这一句有种有别其他句子的、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 林间:恰好林间同学的字很好看。 林间:[图片][图片] 时亦没忍住抬了下嘴角,点开刚转出来的图片。 这个人不光在课上给他写钢笔字,居然还非常不畏强权地、勇敢而智慧地靠P图软件加了滤镜、做了后期。 甚至还帮他非常周到的截成了正好适合做手机屏幕的大小。 银色的油漆笔,写到了梁见刚高高兴兴买回来的准备写情书的纯黑色笔记本上。 ――我希望你向往生命的盎然。 不会受伤。 会热爱生活。 时亦多看了一会儿这三行字,把图片设置成屏保,低头碰了下屏幕。 他自己都觉得这样好像有点儿矫情,抿了下嘴角,把手机收回口袋里。 林间同学夹带私货,但时老师看过的作文素材比他翻过的小人书还多。 这段话不是到这儿就完了,后面还有几句。 他甚至能清晰地回想起来,第一次看到这段话的时候,他正坐在初中的教室里。 为了让脑海里的东西停下来,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一页页抄一本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的书。 他曾经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特别的、草草抄写下来的、一扫而过的内容。 我希望你向往生命的盎然。 不会受伤,会热爱生活。 我想和你一起游戏人间。 爱的坦荡,呼吸都想念我。 第九十五章 为了帮同桌准备好这次的兼职,林间这一周都没闲下来。 “不用送花。” 时亦记了两行笔记,及时按住了同桌的手:“正常去就行了。” “第一次,有点诚意好。”林间有点儿遗憾,退出了订花的界面,“于老师需要足浴盆吗?” 时亦:“……” 林间同学被没收了手机,趴在课桌上,挺忧郁地叹了口气。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压压嘴角,扯了张便签写写画画递过去。 “我同桌试图用传小纸条来安慰我。” 林间更忧郁地接过便签:“而我居然真的被安慰了。” 周五的课挺放荡,老师也知道同学们心不在课堂,拿划重点吊着这群学生的最后一点儿注意力,坐在讲桌后头用能把一整本书都画完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往下念。 时亦这种学霸从来用不着重点,林间一心二用,飞快勾勾画画,单手展开纸条。 小书呆子给他画了个简笔画。 大概是因为终于了解到了他们一家毫无拯救希望的艺术天赋,画得格外简单,非常没体现出那天那张素描的基本功。 但线条还是藏不住的简单明了,几笔就勾勒出来了只毛绒绒的小猫。躺在地上,肚皮朝上,怀里抱着个毛线球。 …… 可能是他同桌对毛衣织好了没有的暗示。 林间前两天刚催完进度,挺笃定,拍拍同桌的腿:“放心,快好了。” 时亦微怔:“什么?” “不是毛衣吗?” 林间愣了愣,拿过胶带纸给那张便签封了个边,仔细贴在了语文书的扉页。 便签的纸有点薄,稍微一不小心就掀起来了个角。 他贴下去的时候格外小心,先拿胶带粘上一边,还特意用掌侧摩挲展平了好几遍。 时亦看了一会儿,伸手帮了他一把,摇摇头。 林间把便签仔细粘好,好奇抬头:“那是什么?” “回礼。”时亦说。 林间愣了下:“什么回礼?” 时亦没说话,握着笔够过去。 林间看着他同桌小半个身子都靠过来,下意识抬手接了一把,看着时亦的笔悬在他语文书的扉页上。 小书呆子没立刻落笔,黑亮的眼睛迎上他的视线,安安静静画了个问号。 “行。”林间晃了下神,点点头,“是要写字吗?写什么都行。” 时亦嘴角抬起来,靠着他的胳膊借了个力,在那张被粘好的便签下头写了几个字。 小书呆子拿笔其实有点儿问题,不太标准,手腕会握着笔折过来,从边上几乎看不见写出来的内容。 林间等了几秒,实在忍不住,转过来侧头扫了一眼,耳朵轰的一声烫出了新温度。 时亦写完最后一笔,撑着胳膊坐回去,飞快翻开练习册沉浸回了题海的世界。 林间炸了一会儿,把自己从天上一块块捡回来拼好,重新坐回座位上。 也不知道小书呆子什么时候偷学的字,本来工工整整的标准印刷体,忽然就特别认真地给他加出了笔锋。 笔锋还不够利,甚至有点儿一板一眼,但间架结构已经学得非常漂亮。 游戏人间。 …… 林间看了一会儿抱着毛线团游戏人间的小奶猫,在鼻子底下谨慎地摸了两把,翻出手机,给自己的新屏保特意加了个欲盖弥彰的锁屏。 - 不撩则已。 接下来的重点都是靠林门同学帮忙画的,林间盯着语文书的扉页坐完了最后一节课,认真考虑起了给这本语文书收藏起来塑封上个保险的可能性。 林间抬头的时候,班里已经走得差不多,梁见都背着书包矫健地跳出了门。 时亦把晃了两下的手从他眼前收回来,拉上书包。 “在我欣赏我同桌的作品的时候。”林间往班里看了一圈,“坚果墙又阵亡了吗?” 小书呆子一看就不玩植物大战僵尸:“坚果墙?” “一款老游戏,挺好玩儿的。” 林间胡噜胡噜同桌的脑袋:“回头带你玩。” 时亦点点头,拿出个小记事本写了两笔。 林间有点儿好奇,凑过去:“写的什么?” “玩坚果墙。”时亦给他看,“上一行是糖醋里脊。” 林间:“……” 回家就买里脊。 之前的醋用处比较多,这几天光顾着考虑同桌兼职的装备,居然也一直没想起来。 林间看了半天小书呆子那个密码本,没忍住乐,虚攥了一把在头顶一拍:“行,记住了。” 时亦抬头,嘴角也绷不住跟着抬起来:“不着急。” “好,陪我同桌回来就去市场。”林间飞快扫了一眼教室,往窗外指了指,“看。” 时亦微怔,下意识跟着他指的方向往窗外看了一眼。 林间扑过去,一把拉上窗帘,抱着同桌熟练且飞快地从上到下戳了一遍。 小书呆子身上可能根本没有不会痒的地方,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他闹得本能蜷起来,笑得坐都坐不住:“在外面,回家――” “没人。”林间顺手把人捞起来放回椅子上,假装把他身后的那一点儿窗帘拉严实了,没立刻起来,“我看了,没事儿。” 时亦撑在他胸口的手臂停了一会儿,一点点卸下力气,垂在身边。 林间摸索着握住那只手。 教室早空了,静得只能听见心跳声。 这个周末的课还要连上,周五最多只能歇一晚上不用上晚自习。下课铃一打,他们班的学生就都脱缰地奔向了珍贵而有限的自由。 林间撑着他身后的墙,自己的心跳也有点儿快,没再闹,拿下颌蹭了蹭小书呆子的发顶。 时亦在他跟墙壁撑出的空间里多坐了一会儿。 林间对他的影响显而易见。 明明是容易引发焦虑的地方,教室,靠窗,几乎逼仄的狭小空间。 因为要接触会触发过去回忆的人,一个星期的不安跟紧张、不断闪回的噩梦带来的压力,在这一刻好像都不太能察觉得到了。 “没事儿啊,小书呆子。”林间圈着他,声音很轻,“男朋友在呢。” 时亦握住他的手,在他胸口抬头。 “你先往前走,我守着。” 林间说:“不舒服咱们就回家。” 时亦抬头看了他一会儿,摇摇头。 林间笑了下,拿手背碰了碰他的睫尖,拎着他的书包起身。 兼职的于老师家其实离他们市不算远。 两个市交界的地方,公交晃荡了差不多半个小时就到了,在一个挺不错的半封闭小区里。 时亦给于笙打了个电话,简单说了几句,回头看了看林间。 林间往上指了指,做了个口型:“陪你上去?” 时亦摇摇头:“于老师说附近有咖啡店。” 这个剧情可能造成的发展有很多种,林间脑袋顶上嘀嘀嘀地立起来了个警笛:“于老师说他们家有几个人了吗?” 时亦没忍住,牵了下嘴角,点点头:“于老师说他爱人也在。” 林间:“……” 时亦在他眼前挥了挥手:“怎么了?” “这么重要的情报。”林间转头,“我怎么不知道?” “我说了。”时亦说。 林间几乎有点儿怀疑自己:“什么时候?” 时亦:“你买了塔罗牌和八卦,专心给于老师算姻缘的时候。” 林间:“……” 他同桌一定是故意的。 就故意看他在这个问题上转不出去地忧心忡忡这么久那种。 毕竟在别人家楼梯上,林间没太过分,敲了两下小书呆子的脑袋:“罚两块糖醋里脊。” 小书呆子应该是因为第一次完整成功实施了恶作剧,嘴角抬得压都压不住,眼睛晶亮湛黑,带着点儿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该有的亮色:“还剩几块?” “还剩九百九十七块。” 林间挺认命,笑着揉了一把同桌,转身下楼:“上去吧,我去咖啡店等你。” 他说着下楼,走了几步还是不放心,扶着扶手往上看了一眼。 时亦往上走了两步,就停下来没接着往上走。 林间看了一会儿,不太放心,迈回去想问问他是不是还是不舒服,刚踩上时亦站着的那级台阶,就被他们家同桌转过来扑了个正着。 林间连他同桌扑进怀里让他抱着回家的发展都脑补了,顺着力道退了两步,搂着埋头对着他戳戳戳的男朋友,差点没回过神:“小书呆子?” “……”时亦格外认真地对着他戳了半天,绷起嘴角抬头。 最近补身体的效果真好。 他同桌看起来没再像之前那么瘦得叫人心疼了,抿嘴的时候,脸颊甚至能稍微多出来一点儿软乎乎的弧度。 林间管住了自己呐喊着要捏上去的手,对着那一点儿弧度安静地炸了几秒钟,结合男朋友前几次谨慎的规模性尝试、加上自己临走的过分行径:“……啊。” 小书呆子很执着,又低下头,把最后几个地方也戳了一遍。 林间的视线跟着他的食指指尖,在自己肋间来回最后点了几次。 他同桌这个点穴手法,没继承武林秘籍都浪费了。 “是这样。” 林间张了张嘴,清了下嗓子:“我同桌再戳一遍,我一定可以配合地马上开始笑。” 时亦:“……” “真的。”林间挺诚恳,“尤其我同桌进步超快,还知道我肯定会回头,守株待兔以逸待劳等我上来……” 小书呆子显然觉得这种事一点儿都不酷,抿了下嘴角,抬手捂他嘴。 “……对着我戳戳戳。” 林间艰难且顽强地把话说完:“我觉得我也应当回应我同桌……” 时亦转头就往上跑。 林间被面前忽然消失的人形引得愣了愣,回过神拔腿就追。 明明有电梯,两个人就这么矫健地一个追一个跑,往上徒步冲了十来层。 小书呆子就隔了几个台阶,林间实在跑没了劲儿,喘着气趴在扶手上:“我说回应我同桌,是想亲他一下。” 小僵尸瞬间邦邦硬,蹦着转了个身,特别酷:“等……回家。” “好嘞。”林间呼了口气,转回来坐在台阶上,“现在是客观因素限制了林间同学,毕竟他刚和他的同桌跑了十层楼,想强亲也亲不动了……” 时亦谨慎地看了他一会儿,迈回去蹲下,摸摸他的背:“身体要好好养。” 什么人养好了身体也不能一口气拎着至少十斤的书包冲至少十层楼然后矫健地强吻男朋友。 林间喘了了两口气,抬头迎上时亦格外认真的目光,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嘞,我这就去咖啡馆泡枸杞。” 小僵尸没忍住跟着笑了,蹲在他身边,忽然指窗户:“看。” 林间其实不认为从一个走廊气窗能看见什么东西,但为了鼓励他同桌这种什么都跟他学的习惯,特别配合地跟着抬头:“什么?” 小僵尸凑过来,在他嘴角上飞快地一碰,转身跑上了楼。 - “懂了。” 这一天还是来了,程航坐在他对面,挺沧桑地放下咖啡杯:“这就是你让我帮忙看看你还有没有哪个部分在天上的原因吗?” 林间点了下头:“顺便还想知道为什么你会在这儿。” “我凭什么不能在这!” 程航在咖啡店守株待兔了半个小时,拍案而起:“我是心理医生!我对患者负责!他爸妈不在我就是监护人!” “……”林间张了张嘴,放下插着蛋糕的小叉子,给他鼓了几声掌。 程航对着这个偷白菜的贼运了半天气,怒气冲冲坐了回去。 林间又碰了碰嘴角,放下手,喝了口咖啡。 程航坐了一会儿,轻叹口气坐回来:“这回不是你们家门把我弄出来的。” “……”林间抬头,“能开慢点儿吗?我晕车。” “怕什么,我祖宗又不在。” 程航挥了下手,忽然警惕:“你们俩就是亲亲抱抱了,还没进行过下一步吧?” “举高高了。”林间说。 程航撇了下嘴,显然对这两个高中生的纯洁恋爱挺不屑一顾:“有个事跟你说。” 林间点了下头,放下杯子坐直。 “上次……沟通以后。”程航说,“他父母想给他打好几次电话了,还想去学校找他,都让我拦了。” 林间不意外,点点头:“我想让他自己做决定,要和那两个人疏远的话,放假过年就回我们家住。” “我也是这个意思,渐渐疏远,最后控制在最基本的来往,再看他自己的决定。” 程航叹了口气:“父母和子女的关系要真想断干净,太困难了。” 林间比谁都清楚这个,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程航看了他一会儿:“今天是于笙把我弄来的,主要任务是接诊你。” 林间蹙了下眉,抬头迎上他的视线,笑了笑:“我没钱交诊费啊。” “我们俩同届,他比我早一年拿证,之前找我来是因为时亦那个时候的状况根本不接纳所有老师。” 程航对着他指了指:“时亦接下来的心理疏导他接手了,但我是按阶段治疗收费的,不能光拿钱不办事,正好跟你聊聊。” 林间看了他一阵,低头喝了口咖啡,没说话。 “拒绝。”程航从下往上数落他的身体语言,“警惕,回避,要秃。” “……”林间:“我能申请换个善良点儿的心理医生吗?” “小小年纪操这么多心,除非天赋异禀,不然凭什么就你有这么多头发。” 程航一点都不善良:“你要知道,你的情绪和状态对时亦影响非常大,大到你自己都未必能想象。” 林间看着他,眉峰一点点蹙起来。 程航换了个谈心的姿势:“男孩子有担当点儿好,可也不能什么都背着。” “没什么问题。”林间说,“我也没觉得扛不住。” “你怎么知道一定不会扛不住?”程航知道他这个状态不太放松,可也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紧追着问。 林间肩背绷得格外锋利,看了他一阵,正要说话,手机忽然震响。 他低头看了一眼信息,身上近乎尖锐的气息一点点松懈下来,眉宇忽然就透出点意外的柔和。 程航被他这个突变的气势晃得咳嗽了两声:“怎么了?” “毛衣。”林间说。 “……”程航不太弄得懂他们这些奇奇怪怪的暗号:“啊?” 林间牵了下嘴角,把手机给他转过去。 林女士的新作品。 超水平发挥,整整三件毛衣。 格外暖和的浅驼色,在袖口勾了三个人的名字。 林间看了一会儿照片,把手机掉过去:“因为这个。” 程航怔了下。 “我不会扛不住,因为这个。” 林间说:“我知道我有问题,这个问题短时间内没法解决,但我会解决它。” “可你的压力确实太大了。我知道这是客观因素造成的,但你表现出来的只是冰山一角,可能别人发现不了,我们专业人士一眼就能看出来。” 程航说:“你应该有排解和疏导的方式,但你选择把它们积压起来。如果有一天,你的世界有任何一环在你控制不住的地方崩了,你的压力会先把你自己压垮。” 林间落下视线,没说话。 “画张画吧。” 程航拿出纸笔递给他:“压力测试,你想到什么就直接画出来。” “随便画。”林间接过笔,“就能分析出来?” “没问题,毕竟是专业人士,我们学的就是这个。” 程航说:“你男朋友最喜欢这个环节,每次一到让他画画的时候,他就画一些特别可怕的幽灵妖怪来吓唬我……” 他尽力说得诙谐,林间配合地抬了下嘴角,迎上程航紧皱着的眉,胸口还是格外轻微又尖锐地一疼。 …… 小书呆子画画的样子。 程航说的所有可能里,最让他没法否认跟拒绝的,还是万一他背后的支点出了问题,要怎么办。 人渣真干出什么不能挽回的事怎么办,百密一疏怎么办。 他真在哪个环节出了什么问题怎么办。 哪怕一切都在向好的地方发展,下面的支点也始终摇摇欲坠地一触即塌。 …… 他倒是买了两份保险,也把受益人写成了林女士跟时亦,但这种结果显然不够负责。 时亦是被他拽着走到这儿的,他把人领出来,就该领到底。 就该陪着他挑中了、不改了、认准了的这一个。 爱的坦荡,游戏人间。 林间低头,笔尖在纸上点了几个点。 “不过毛衣是真的好看。” 专业人士程航翻着图片,聊场外给他放松:“版型很不错,抽象风格,印象派……这三个玩意儿是什么?” 林间看了一眼他翻到的那张图,“我们仨。” 程航:“……” 程航:“啊。” 林间看了看点的那几个点,又看了一眼据说画什么都能分析出来的某程姓专业人士:“这三个玩意儿。” 程航:“啊?” 林间放下笔:“我画的。” 第九十六章 时亦坐在于老师家,放下笔,对着草稿纸上随手画出来的毛线团走了会儿神。 兼职跟想象的不太一样。 有专门工作的书房,也并没像他想象中的那样,有太多叫人紧张的交流。 于老师的爱人在进门的时候跟他打了个招呼,叫靳林琨,据说是做金融证券方面的。除了挺顽强地敲门送了四点五次点心,就没再成功对工作造成新的干扰,被于老师扯着扔回了卧室补觉。 于笙做论文的时候很专心,不常会跟他说话,有交流也都是交给他新需要翻译的文献片段。 …… 比预计的要轻松得多。 时亦在草稿纸上划了几笔,接过于笙新递过来的打印纸。 教育理论的中外对比。 行业内的论文专业词汇很多,上手起来要比社科的更费时费力,集中精力翻译之后也要更累一点。 刚开始做笔译的时候不清楚行情,他甚至还误接过医学制药方向的稿子。 ……然后就第一次知道了这个世界上居然还丧心病狂到由四十五个字母组成的单词。 时亦收回念头,照着纸上的段落找了几个点。 一开始还难免走神,等彻底投入进来,也差不多没什么心思再想其他的事。 这种随用随翻的模式要比普通笔译多消耗不少精力,加上论文的专业性,相对应的,定价也要比他平时做的高一个台阶。 于笙给的时薪和千字都很客观,不高也不低,这样一个下午做下来,差不多就能抵得上平时三四天。 时亦没多耽搁时间,把重点词汇对照查准,删减润色过译稿,敲进电脑里发回去。 “差不多了。” 于笙对照着敲下最后几行字,推回键盘站起来:“休息?” 时亦怔了下,跟着抬头:“不用。” “我用。”于笙笑笑,“这是个大工程,一两天做不完。” 高强度的翻译确实挺容易消耗精力,时亦缓了一会儿才听明白他的话,放下笔跟着站起来。 于笙靠在桌边,一直看着他起身,伸手帮忙拽了下挡路的转椅。 时亦往后退了半步,道了声谢 “不客气。” 于笙让路叫他出来:“吃点儿东西?” “不用。”时亦摇了摇头,“谢谢于老师。” 书房里始终开着灯,低头的时候没察觉,看见窗外,才发现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 他同桌还在咖啡厅。 说不定已经把咖啡厅吃了。 每次这种时候,奇奇怪怪的念头就容易刹不住。 时亦看了看,趁着于笙转身跟门外的家属说话看不见,抓紧时间给脑袋通了通风。 “送你下去。” 于笙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盒点心,递给他:“下次其实可以带他上来。” 时亦摇摇头,正要开口,已经被点心盒点了两下。 工作的时候不觉得饿,格外香甜诱人的奶味儿一从盒子里钻出来,立刻勾得胃跟着翻了好几个跟头,一路往上窜到了嗓子眼儿。 他下意识抬头,迎上于笙的视线。 “自己做的。”于笙,“想学吗?” 时亦微怔。 上个高中,于笙只是去他们学校示范教学的老师,并不主教他们班的课。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他对于老师的印象也只是年轻,不走一般老师的亲和路线,讲课互动都干净利落,从来没有半句废话。 偏偏还很受学生欢迎,在他被班主任隔离到据说是用来做疏导的心语室看书的时候,听见门外走廊不少人提这个名字,尤其是小姑娘,经常成群结队跑去办公室看。 ……总之人设上跟会做点心这个技能点多少有点儿差距。 尤其还做得这么好吃。 时亦站了半分钟,把点心接过来:“谢谢……于老师。” “不谢,第一次合作挺愉快。” 于笙没纠正他的客气:“以后时长会适当增加,中间会有休息。” 时亦没太反应得过来他要说什么,下意识点了下头,抬头看着他。 于笙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 于老师说不用带东西,书包在同桌那儿,得见着林间才能拿回来。 时亦不适应这种空落落的状态,肩膀绷了下:“不用休息,我――” “可以学做点心。” 于笙说:“学做饭也行。” 时亦愣了下。 “万老师说你对法律感兴趣。” 于笙指指门外:“他们法务团队也是北大的,水平还行,有时候周末会过来混饭吃,可以聊聊天。” 靳林琨就站在门口,挺友好地跟时亦招了招手,把外套递给他:“梁一凡要是听见这个评价,大概能跳起来打你膝盖。” “他一个为了头发弃法从心理的,到底为什么对法学院还有这么深的感情?” 于笙接过衣服套上:“当初有正经事找他,他说要给堂弟补课没时间,现在蹭饭蹭得挺积极。” 靳林琨笑得有点儿停不住,替他把扣子扣好:“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时亦站在门口,听着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聊天,轻攥了下掌心。 老万没说过,于老师的爱人可能也跟一般情况不太一样。 第一面险些让他以为进错了门。 西装革履,熨烫到边线都格外清晰的黑衬衫。行李箱上贴着一串的跨国航线托运单,风尘仆仆地扔在了客厅的角落,见了他就含笑彬彬有礼地打招呼。 藏不住的精英范儿。 …… 但被于老师轰回去补了一觉,就整个人都换了个画风。 时亦攥了下藏在口袋里的钥匙,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带着笑聊了会儿天,穿着睡袍见缝插针偷点心的于老师家属抬手往于老师脑袋上按,被毫不留情地冷酷镇压,也没忍住跟着一点点攥起拳。 原本还只是个模糊念头的、隐隐约约的那些关于未来的想法,就像是被重新描线勾边填色,一点点全都清晰起来。 如果他们以后也会像是这样。 …… “时亦?” 靳林琨又跟他打了个招呼,试着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于笙去给垃圾分类了,时亦怔了下,回过神:“靳叔……” “也跟着你们老师叫吧。”靳林琨及时制止,“靳老师。” 时亦点了下头,给他让了点地方。 “告诉你个秘密。”靳林琨说,“你们于老师以前也跟你有点儿像。” 时亦根本想象不出来,愣了一会儿,回头看了一眼。 于笙在厨房收拾要扔的东西,衬衫整齐地收束身型,线条明净身形挺拔,看不出任何对方所说的影子。 “不过于老师脾气比你大,相对来说比较擅长过肩摔。” 靳林琨:“主要练习对象是我。” 时亦跟着轻轻笑了下。 靳林琨看了看他,也笑了:“所以你们也能行。” 时亦微怔,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一定能行。” 靳林琨:“我们等着你们。” - 于笙把家属从门缝里塞回去,送时亦走到小区,正好看见了林间和缥缈的程航。 “来,交换。”程航晃晃荡荡跟他打了个招呼,朝时亦泰坦尼克式伸手:“把我可爱的小患者还给我。” “你这样容易吓到你可爱的小患者。”于笙把他的手拍回去,“专业素养呢?” “随风而去了。”程航说,“和我的头发一起,你看见它们飘到哪儿去了吗?” 于笙:“……” 程航惆怅得不行,想跟自己可爱的小患者申请一个好久不见的亲切拥抱,就眼睁睁看着小患者的男朋友张开了胳膊。 碰到林间的手臂,时亦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闭上眼睛,深吸了口气。 “特别棒。”林间把书包递给他,胡噜胡噜后背,“我同桌特别棒。” 时亦碰到书包带就下意识攥紧,握了一会儿,才终于稍微放松,看了一眼刚才根本没注意到的程航。 “碰巧。”林间笑了笑,“有些心理医生对我很感兴趣,一定要我画画给他看,说要帮我算命。” 时亦没太听懂这个有点儿奇幻的发展,眨了下眼睛,跟着点点头。 于笙差不多猜着了是怎么回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程航问,“我还是他?” “他。”于笙说,“有人会问疏导完以后心理医生怎么样吗?” “他很好,心理医生疯了。”程航拿出那张纸,“来,你觉得林?加索?毕?日门同学画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于笙低头看了一会儿:“猫。” “……”程航:“?” 于笙继续看:“盒子。” 程航:“??” 于笙走过去,把画递给时亦。 “盒子里的猫。”时亦怔了下,低头看了一眼,“抱着尾巴。” 程航:“???” 林间倒是对自己的水平挺理智,压低声音问小书呆子:“于老师家属是不是也不太擅长画画?” 时亦还没对于老师家了解到这个程度,愣了下,摇摇头。 “估计是。”林间说,“不着急,我再练练。” 没经受过这种画技的长期考验、又没有天赋异禀的,通常都很难理解他们这个流派的画面。 在完全放弃了给他分析画面表现出来的隐含意义之后,程航失去了作为心理医生的骄傲,跟他聊了时亦以前治疗的事。 小书呆子没系统学过画画,真要算起来其实也不是特别喜欢。 之所以会画,也只是因为在所有跟学习无关的活动里,这是除了发呆之外为数不多的不起眼、关上门躲起来就能反复沉浸进去的一种。 不是专业的画法,和真正的光影构图不一样,投影的都是他自己的世界。 在初中的时候,时亦还会通过这种方式来解压,把学校和家里的压力多少靠着画面发泄出来。 直到被时母从书包里翻出来,忧心忡忡地找老师和医生帮忙看,问孩子画这种画是不是心理有什么问题。 林间没再想程航拿出来的那些画,也没再多想这些像是被撕开的伤口的画甚至能辗转到程航手里,究竟被□□裸亮给了多少个人。 程航没说错,因为从小跟林女士在一块儿长大,他甚至不太能理解时父时母的行为逻辑。 原生家庭的问题是不共通的,哪些父母不够称职,哪些父母不够合格,又有哪些父母以爱之名施加下没法拒绝的伤害,又因为孩子身上的刺一味失望斥责。 冷暖自知。 林间呼了口气,握了握小书呆子的手,朝于笙鞠了个躬:“谢谢您。” “不用。”于笙笑了笑,“确实急需个翻译,时亦做得很好。” 林间摇摇头,格外郑重:“谢谢您。” 于笙扬了下眉,迎上他的视线,多站了一会儿,笑笑:“那就更不用了,我是老师。” 林间依然看着他。 于笙按了下他的肩,看着被程航扯过去嘘寒问暖的时亦。 时亦在他这儿的紧张程度其实比预计的好很多。 他甚至备了两个氧气袋,家里头另一个回来睡觉的也被拎到隔壁连养神带准备应急,最后都没有用上。 交上来的翻译质量甚至还格外高,前面几份还有点模式化,在适应了他的阅读和措辞习惯之后,几乎不需要修改什么地方。 “我会先正常工作。”于笙收回视线,“等他跟我在一起不再因为想起以前的事那么紧张了,再试着解决别的问题。” “我明白。”林间点了点头,“辛苦您了。” 于笙也跟他客气:“不辛苦。” 林间挺执着:“那就谢谢您。” 于笙扬扬眉,没忍住笑了,按着他肩膀拍了两下,跟时亦打了个招呼,转身几步利落上了楼。 - 程航在跟林姓准患者交流了一晚上以后,非常想念自己曾经可爱又善良的小患者,一路跟着两个人到了汽车站。 “火锅店不开了。” 林间一眼看出来半吊子心理医生的目标,提前跟他说明白:“你要喜欢,我把锅底配方给你。” “那儿的火锅锅底不都是那点儿东西,我像是会被锅底诱惑的人吗?” 程航很有骨气:“蘸料,尤其你们那个避风塘蘸料里的秘制酱油,还有沙茶酱。” 林间点点头:“成交。” 程航:“还有手打牛肉丸的进货渠道,还有油炸小酥肉……” 林间看了一眼从暮色里慢悠悠晃过来的公交,及时拽起还没回过神的小僵尸,跟报菜名的心理医生道了个别,飞快上了车。 “锅底配方也行!” 程航在车后窗里蹦蹦跳跳,努力给他喊:“要番茄锅和酸辣锅的!!” “……”林间揉揉额头,乐了一声:“你这个医生真有意思。” 时亦被他领着在最后一排坐下,才听明白程航是想去吃火锅,跟着抿起嘴角:“我以前也这样威胁他。” “怎么威胁?”林间挺感兴趣,碰碰他膝盖,“绑架他的什么比较有用?” “有一个小电煮锅。”时亦说,“他值班的时候偷着煮东西吃。” 小书呆子难得能这么跟他聊治疗时候的事儿,林间忍不住高兴,握着他的手编了两个麻花:“管用吗?” “嗯。”时亦点点头,“让他把测评表收起来,他就听。我要睡觉,他还帮我放音乐。” 林间忍不住好奇:“放的什么?” “是谁在敲打我窗。”时亦说,“我们屯里的人。” 林间:“……” 也不知道笑点主要是在这个问答式的歌名组合上,还是小书呆子认认真真念歌名的语气。 林间绷了半天,实在憋不住,扶着额头笑得停都停不下来。 时亦侧头看他一会儿,黑澈的眼睛跟着弯下来,嘴角也压不住地往上抬。 这种跨市的车说公交不算公交说大巴不算大巴,走的路线大多都挺偏僻。 外面的天色黑透了,偶尔会路过一段有路灯的路段,然后就又重新暗下来。 大概是周五,末班车的人居然也不少。 戴着耳机睡觉的,跟着外放的视频一块儿乐的,把窗户拉开条缝,吹着风专心看窗外黑咕隆咚的风景的。 两个人在后排一点儿也不显眼地乐了几分钟,林间先忍不住,把人搂着背圈在肩膀上。 时亦顺着他的力道斜过去,抬起眼睛,迎上他的视线。 “累不累?”林间摸摸他的额头,手顺着向下,碰了碰他浓深的睫根。 时亦跟着闭了下眼睛,摇摇头。 “要过生日了。”林间叫他靠在自己肩膀上,“想要什么礼物?” 时亦怔了下,张了张嘴:“毛衣――” “毛衣是林阿姨送的,一码归一码,不能抢。” 林间笑笑:“林阿姨特地连发三条消息警告了林间同学。” 时亦抬着头愣了一会儿。 其实真没什么想要的,现在他得到的都已经是以前想都没想过的东西了,有时候一晃神,经常会生出不能太贪心的念头。 已经够了。 够好了,已经够多了。 不能再要了。 “不够啊。” 林间攥了攥他的手:“不够,小书呆子。” 时亦胸口像是被什么格外烫得东西碰了下,微微一缩,摇摇头。 “同桌在了。”林间说,“缺的同桌都给补上。” “不缺。”时亦挺固执,摇摇头,“你缺。” “……” 林间酝酿起来的气氛猝不及防地卡了个跟头,第一次觉得小书呆子这个能省则省的说话方式有点儿问题:“时老师。” 时老师板着肩膀严肃抬头。 “……怪我。” 林间对着他同桌的眼睛反省了一会儿,试图重新修改这段对话:“缺的东西,同桌都给补上。” “不缺东西。” 时亦挺配合他,也跟着重新认真说了一遍:“你才缺东西,你和林阿姨都缺东西。” 林间:“……” 完了。 虽然看起来好像还是怪他。 但这句话甚至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不知道该怎么改。 林间坐了一会儿,彻底放弃了这段台词,按着额头笑出来,把人整个抱住揉了一通。 时亦还没意识到问题出在哪儿,挺顽强地抵抗着突如其来的揉搓:“不应该这么说?” “不太应该……没事儿。”林间笑得胃都有点儿疼,“我同桌爱怎么说就怎么说。” 小书呆子抿着嘴角,看起来还在思考这次的对话跟以前的有什么不一样。 林间深吸口气,把那一点儿泛着酸的心疼跟着呼出来,亲亲他的额头。 车厢里挺暗,他们又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边上都没人。时亦比平时在外面放松一点儿,靠着他抬头:“怎么了?” “有点儿心疼。”林间说,“我男朋友有多长时间没跟人好好说过话了。” 时亦想了想:“以前吗?” “十七岁以前。”林间抬手,虚遮了下他的眼睛,“想半天了,想不出来。” “今年都说回来了。” 时亦握着他的手往下挪了挪,把眼睛露出来:“说了很多。” “也不多啊。”林间说,“还没说够我的三分之一呢。” 时亦:“……” “我同桌这个表情一般是欲言又止。” 林间现在猜他状态猜得特别准,握了握他的手,很沉稳:“没事儿,想说什么都行。” “三分之一。”时亦说,“主要问题不是我。” “不是吗?”林间愣了下,“那是谁?” 时亦仔细看了他一会儿,抿了下嘴角,没说话,重新把单口相声传人林间选手的手挪回去挡住眼睛。 程航说过,嗦的人大都不觉得自己嗦。 这句话可能是半吊子心理医生为数不多非常哲理并且正确的结论。 林间还在挺认真的思考三分之一的主要问题在谁,跟着车往前晃悠了十来分钟,靠在他肩膀上居然还没睡着的小书呆子忽然出声:“缺。” 林间愣了两秒钟,及时反应过来了他同桌在说什么:“想要什么?” “你。”时亦说。 “我都给你了啊。” 林间微哑,笑着胡噜估计是困迷糊了的小书呆子:“这个不能算,一般都没有的才叫愿望,我同桌早就有我了……” 时亦摇了摇头:“你的愿望。” 林间愣了下,说到一半的话堪堪停下来。 “在三角形顶点买房子。” 时亦说:“有床,养猫。” 像于老师和他的爱人一样。 早晚有一天,他们也会长成像于老师那样的大人,然后再长成像万老师、董老师那样的大人。 可能要稍微没那么嗦一点儿。 嗓门也不用太大。 但一定要有这一天。 他甚至已经亲眼看见、想象得到这一天了。 小书呆子对基础生活的要求有点儿低,林间张了张嘴,轻轻笑了一声:“这是我的愿望啊……你没有想要的吗?” “有。”时亦说,“但我先过生日。” 林间这一次没太能立刻跟得上同桌的思路,愣了一会儿,拢着热乎乎的手捏了捏:“我同桌先过生日,所以呢?” “我先过生日。”时亦说,“愿望借你。” 林间张了张嘴,没出声, 车外的路灯的光一点点儿近了,小书呆子看着他,眸底干净得好像月亮晒星星的时候不小心洒下来了一整盆。 “先借你。” 男孩子的轮廓,跟路灯的暖芒一起奔他而来。 微凉的柔软触感贴在他的嘴角。 “你过生日,记得还。” 第九十七章 兼职确实挺耗精力。 回家倒头就睡了一宿,直到第二天周末照常到校补课,小书呆子都不是特别有精神。 “不是。” 时亦趴在桌子上,努力撑着眼皮:“是因为昨晚有人提前下了两站。” 林间张张嘴,清了下嗓子:“在车上太激动不好。” 小书呆子困得太严重,放弃努力闭上眼睛,晃晃悠悠点头配合他:“下车跑回家好。” “……” 林间决定不继续这个话题,趁讲台上的老董没注意,飞快往同桌胳膊中间塞了个不起眼的午睡枕。 这段时间他没再拿上课当打卡,才发现学校的学习任务确实挺重。 平时的上课留作业不算,五天一小测十天一大考,差不多过上几星期就得挪一回桌子,也不知道考的都是什么。 时老师说他这个阶段不应该关注分数,他也就真没管,除了每次考完试让同桌从头到尾再讲评一遍,剩下的在校时间就都抓紧拿来听课学习补知识点。 一开始多少觉得累,后来慢慢习惯,居然也就这么跟着适应得差不多。 甚至还能在他同桌补觉的时候帮忙放哨。 林间转了个两圈笔,看着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小书呆子鼻尖上的那一线太阳光,放轻动作伸手过去,拉严实了窗帘。 时亦断断续续睡了一个上午。 这次睡得其实不太好,不论昨晚还是课堂上,记忆里的情境还是会不讲道理地冒出来。 洗手间,走廊,楼梯,宿舍,教室,操场。 到处是人,到处是视线。 放肆的嘲笑跟讥讽,推搡,落在身上的疼。画面在眩晕的旋转里扭曲变形,又在强光里变回了那天的窗边。 他按着断了胳膊的男生,一言不发地往窗边拽。 匕首,于老师冲过来,眼前的血色被刺眼的亮芒稀释成一片恍惚光斑。 冰冷阴暗的走廊,地上的处分单。 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时亦打了个激灵,猛地撑起来。 “醒了?”林间稳稳接住他,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好点儿了吗?” 时亦有点怔忡,眨了下眼睛,看着他。 林间回想着程航刚支的招,全面维持着不会刺激到小书呆子的冷静状态,声音格外轻:“我们在教室,河高的教室,现在是中午放学……” 一身的冷汗,额头的手好像是唯一一点儿温暖干燥的支点。 时亦张了下嘴,嗓子哑得不行,没能出声。 “你叫时亦,马上十八了,过几天就过生日。” 林间心跳有点快,轻攥了下掌心:“我叫林间,是你――” “男朋友。”时亦说。 “……”林间:“啊。” 这种时候嗓子就容易时灵时不灵,时亦咳嗽两声,重新找了找发声状态:“这段。” 林间看他脸色缓过来不少,悬着的心总算晃悠悠往下掉,长出口气给他擦汗:“怎么了?” “我没忘过。”时亦说,“程航觉得说了好玩。” 林间:“……” 时亦想了想:“还可以保证我不会把自己当成滑翔机,从六楼滑下去。” 林间:“…………” 热心助人的心理医生被格外利落地拖进了黑名单。 上午的课已经上完了,教室空荡荡的没人,桌椅被急着占领食堂的同学们撞的七倒八歪,挺安静。 时亦靠在墙上,缓了一会儿,攥了攥校服下的右臂。 都过去了。 过去了,但还是会想起来。 程航说这种情况是正常的,闪回,创伤性再体验,不能自控的警惕跟噩梦,都是很正常的情况。 他其实也差不多习惯了这种时不时就会跳出来的状态,但每次遇上的时候,依然不能算有多好受。 现在已经比以前好得多,不用再在这种时候还要面对着要么抹眼泪要么耐心耗尽大发雷霆的父母,还有人好好地等着他醒过来。 “饿不饿?”林间忽然问。 时亦回神,怔了下转头:“什么?” “饿了吗?”林间握了握他的手,绕过来靠着桌沿,“男朋友请吃饭。” 时亦平时一般不太能自己想得起这种事,被他这么一问,愣了几秒钟,下意识摇摇头:“不――” 早上睡过头了就没好好吃东西,这会儿没等他开口,胃里就格外主动地抢着响了好几声。 时亦:“……” 林间:“……” 林间:“啊。” 时亦按了两下造反的胃:“怎么了?” “问错了。”林间弯腰,隔着校服敲敲同桌的肚子,“饿了吗朋友?有人不给你吃饭。” …… 有些人说不饿,但其实吃了整整一份半的盖浇饭。 照这么下去,很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养不起了。 时亦觉得他同桌这个“整整”用得有问题,没纠正,攥了攥勺子放回去:“吃饱了。” “喝点儿牛奶。”林间说,“溜缝。” 时亦:“……” 林间看了他半天,没压住笑了,摸摸同桌的脑袋:“没养不起。饿急了吃的时候不觉得,吃多了就胃疼。” 发顶落下来的力道还挺轻,时亦抿了下嘴角,还是按住他那只手,在自己脑袋上落实。 林间低头,瞳底迎住他的视线。 “好了。”时亦说。 林间怔了一会儿,迎着小书呆子格外认真的视线,眼底一点点泛上笑意:“嗯。” 有些人看起来很不愿意把头发弄乱,但其实不暴风揉搓还很不习惯。 本来想尝试几天温柔撮猫法的林间同学没再客气,飞快结了账,手法熟练行云流水地揉乱了同桌的头发,一路追着小书呆子蹿出了门。 - 周六下午的课一般都挺松散。 考虑到同学们的学习热情,也不会安排什么特别重要的课程进度,有时候课代表还能顽强地跟老师争取来一下午的电影特权。 所以在林间消食消得差不多,领着同桌进了班级的时候,差点被轰轰烈烈的学风建设状态顶了个跟头。 一个趴着睡午觉的都没有。 教室里闹腾得不像样,一群人抱着崭新的课本团团转,班长学委课代表桌边围得水泄不通。 平时没人理会的练习册也人手一本举着到处跑,好几个学霸的小姑娘被围着,挺紧张,磕磕巴巴地分享自己平时用的复习书单。 林间特意出去看了一眼班牌,拽住攥着课本窜出去的梁见:“什么情况,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通知高考提前了吗?” “期末考试啊间哥!” 梁见拽不住地往起蹦,给他拍了一排感叹号:“中午通知的!带大排名开家长会!直接影响分班!占权重百分之七十!” 林间隐约记得班群里是乱了一会儿,只不过忙着给小书呆子从宫保鸡丁里挑鸡丁,空不出来手,也就没细看:“剩下百分之三十看脸吗?” 梁见:“……” “看平时成绩。”吴涛及时把梁见救下来抚摸狗头,“间哥,不用理他,他爸说他要是再考不好,就把他送去变形记。” 梁见奄奄一息举手:“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 林间对这个节目挺熟悉,点点头:“想开点,需要用钱跟我们说一声。” “再!见!吧!”梁见坚持着唱完,哭出太平洋,“这么快就决定了我肯定得去变形的命运了吗!” 不少人本来还因为突如其来的通知紧张,这会儿没忍住,毫无同情心地笑成了一片。 林间也笑了一会儿,跟时亦一块儿走到座位上坐下,把桌子往后挪了挪,给幼小心灵受了不少打击的梁见同学让了点地方。 虽然离期末考试还有一小段时间,但在分班排名开家长会的三重打击下,整个班都跟上了发条似的松不下来劲儿。 时亦坐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蹙了蹙眉,朝着没完没了朝自己这边转过来的视线看了看。 “怎么了?” 林间正在补上午的笔记,放下笔跟着看了看:“太吵?” 时亦摇摇头,重新坐回去,等了一会儿。 那些意义不明的视线没停留太久,就又都挪开,不知道转去了什么地方。 时亦低头,在题目间的空隙里写下几行答案。 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已经到了河高,重新开始,不应该再发生以前的事。 …… 哪怕又发生了,他也应该能解决。 他攥了攥手里的笔,换了道难度稍高的题,集中精神。林间跟着看了一会儿他做题,也静下心,翻开了时老师给自己留的需要复习的知识点。 分班。 平时老万老董那些老师们唠叨多少遍好好学习,都不如忽然就到了个分岔路口,给人的压力跟紧迫感大。 尤其是河高这种专门为高考准备的高中。 上楼,分到平行班,实验班,或者是留着这种分流班等着一个安排,几乎对应着完全不同的出路。 哪怕平时再看得开,这种时候的紧张也是逃不了的。 家长的期望,老师的督促,自己的想法。 未来。 林间翻过一页笔记,听见时亦的手机震了两声,侧过头:“有消息?” 时亦没在做题,视线落在手机上,微蹙起眉。 林间也看了一眼。 时亦已经解了锁,收件箱未读提醒上的小红点挺显眼,没被点开。 发信人是时母。 “看吗?”林间握了握他的手。 时亦差不多能猜到短信里说的是什么,反握住他的手,攥了两下,摇摇头。 “那就不看。”林间把他的手机拿过来,把消息转发到自己的手机上,删了原版,“什么时候想看了来找我。” 时亦从书包里翻了翻,找出来一个卡针,放在桌上。 “我同桌哪天自己从书包里蹦出来,我都不太意外。” 林间日常保持着对他同桌四次元空间书包的敬意,拿起卡针看了看:“送给我的礼物吗?” 时亦摇摇头,拿过来取出电话卡,换上了张新的,把旧的递给他。 林间迎上他的视线,伸手接过来,连那只手一起拢在一块儿:“什么时候办的?” “来之前。”时亦说。 早就想换了,但一直没舍得。 第一天来河高的路上,他爸一开始生气,就是因为他把入学那张家长联系表的电话填成了自己偷办的新卡。 时父以为他是怕老师给家长发短信,觉得他不想好好学,最后大发雷霆把他轰下了车。 林间没多问,攥了攥他的手:“温老师那儿电话换过了?” 时亦点点头。 林间接过卡针,把自己的手机打开:“于老师那儿也换过了?” 时亦点头。 林间把他同桌的电话卡放进副卡槽,“万老师……” 时亦:“换过了。” “……好嘞。”林间自己都没绷住笑了笑,把卡槽按回去,咔哒一声,“搞定。” 小书呆子唇色还有点儿泛白,看了他一会儿,翘起一点挺软和的弧度。 林间笑了笑,侧过来看了他半天,拿胳膊肘不轻不重一下一下撞他:“再笑一点儿。” 时亦跟着把嘴角往上抬,颊边跟着旋起点儿酒窝:“我没事。” “知道,我同桌超棒。” 林间挺放心:“要不早把我同桌抱回家了。” 时亦摇摇头。 林间没反应过来,愣了下:“哪个环节比较有问题?” “一份半。”小书呆子还记着中午的仇,“抱不动。” 林间:“……” 等他们家小书呆子彻底告别心理医生,他很不一定能逗得过。 林间同□□了会儿气,扶着墙靠过来,一只手拦在他背后:“想好了?” 时亦没太能跟上他的思路,眨了眨眼睛,点点头。 小书呆子这么乖乖坐着点头点头点头的时候,实在特别难让人忍得住不抱起来放在脑袋上顶着跑回家。 林间吸了口气,再一次用理智跟科学压制住了这个念头,看看前后只有缓慢枯萎的梁拉姆达,拦着他背后的手一使劲儿,右手跟着迂回穿插绕过腿弯,把人给抱了起来。 小丧尸咻地绷直,从耳朵飞快一路红进衣领,下意识伸手要扶桌沿。 “嘘。”林间稳稳当当抱着他,“别动。” 时亦张了张嘴,伸手握他胳膊,压低声音提醒他:“手腕。” 林间微哑,点点头:“没事儿。” 小书呆子这种时候的关注点就格外偏。 偏得…… 叫人心里都能跟着软得不行。 教室里毕竟还有不少人,虽然他们这一片因为靠角落日常冷清,但说不准什么时候梁拉姆达就会回头借格尺圆规胶条改正带。 林间没闹得太过,端着他挺了几秒,就把男朋友轻轻放了下来:“抱不抱得动?” 小红僵尸低着头飞快咕嘟咕嘟冒泡:“……”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轻轻笑了一声,把热乎乎的同桌连手带胳膊揣过来,攥了两下。 时父时母这个时候发消息过来,其实一点都不意外。 既然学校群发了消息,父母那边就能收到,程航能拦得住别的,可未必拦得住这个。 在时亦父母的眼里,时亦以前的那些挣扎跟煎熬,几次的崩溃,甚至包括最后结束谈话离开家,可能都被归结为了青春期叛逆、不懂事、闹脾气。 比不上这种有关前途的“正经事”。 林间扫了一眼时母发过来的那条消息。 …… 短信里解释了不少,父亲工作忙,母亲忙着照顾家里,对儿子的关心不够,没有更多照顾到孩子的情绪跟脾气。相信儿子一定会懂事,愿意等儿子幡然醒悟回家,重新跟他们成为圆满的一家人。 林间把手机调成静音,放回桌膛里。 他们甚至还丝毫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孩子早已经跟他们做出了正式的告别。 - 老万安步当车地散步进班级的时候,他们班还没能从突闻噩耗的状态里恢复过来。 一个班的学生群龙无首,看见班主任出现,就含着热泪前赴后继扑了过去。 梁见扑得最悲痛欲绝:“万!老!师!” 老万很少有人气这么高的时候,吓了一跳,退出去看了看班牌。 班长跟学委已经差不多适应了这个热情的人潮,挺冷静,代表整个班给班主任介绍了一遍情况。 内心的压力主要来源于分班,外界的压力主要来源于家长会。 在这条消息已经发酵了一中午、大半个班的家长都发短信打电话过来问情况的辅助条件下,家长会的压力可能远远压过了分班。 不光自习课被占这种事被同学们广为接受,甚至有不少人连体育课都英勇而无私地献祭了出去。 “不着急。” 短信是学校统一发的,老万才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不紧不慢摆手:“距离期末还有时间,就算临时抱佛脚,系统复习的话还来得及……” “万老师。”梁见含着泪掏心掏肺,“问题不在这儿。” 老万脾气很好:“问题在哪儿?” 吴涛举手:“在我们可能是预习,临时扯佛裤腿儿……” …… 任务听起来就变得艰巨了不少。 老万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高三待久了,整个人都显得格外见过大风大浪,没被艰巨的任务震慑,从容安抚着小同学们坐回了座位上。 “从提分角度来说,如果从现在开始努力,到期末分数是一定能提升的。” 老万边走边给同学们分析:“从分班角度来说,就算你们没能上楼,没能去普通班和实验班,老师也会一直陪着你们。” 班长周成哲愣了愣:“老师,您不回高三吗?” “回啊。”老万和蔼地教他算数,“你们今年高二,明年不就是高三了吗?” 一群学生都有点儿发愣,学委拽着班长坐下,解释:“您之前不是都――都带实验班……” “谁都不能被之前的事情定义。”老万挺深奥,不急不缓,“你们一样,老师也一样。” 班里短暂的静了静,几个人抬头,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真厉害。”梁见回头,压低声音“什么意思?” 林间抬手按在他的脸上,把他转回去。 老万并不急,笑眯眯在班里转了一圈:“大家现在感到焦虑和紧迫感,不论因为什么,这件事本身就是很值得高兴的好事,因为这是往前走的第一步。” “但我们光焦虑没用啊。”吴涛忍不住,“学校要的是分。” “分数是一个普遍的衡量标准。”老万很耐心,“就像跑步一样,它对我们的心肺功能、肌肉、体能、身体健康的各方面都有好处,但大多数时候,我们会更习惯用跑一段距离要多长时间来衡量它。” 这些话还没几个人能懂,小同学们依然忧心忡忡地抬着头。 “不着急。”老万隔了一会儿,总算提起了小同学们最关心的内容,“我会和各科老师说,看能不能在课代表和咱们班其他同学的帮助下,再系统整理整理重要知识点……” 一群人听到这儿才长长松了口气,好不容易等他说完,教室里隐约又响起嗡嗡的说话声。 老万从两个跨着过道说话的小同学中间侧身过来,朝林间招了招手:“林间同学……来一下。” 林间蹙了下眉,看了一眼手机,站起来。 小书呆子看起来挺正常,搁下笔,抬头朝他点了下头。 林间点点头,摸过手机揣进口袋里,跟着老万一块儿去了办公室。 时亦放下笔。 就在刚才,那几道视线又开始没完没了地往他身上转。 他其实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些。 一开始是躲,怎么躲都躲不开,就换成了还手。 还手,老师学校处分,家长批评,道歉,挨欺负,还手。 解不开的死循环。 “二当家。” 梁见翘着椅子来回晃,转过来跟他聊天:“你跟间哥都有信心吧?我看间哥最近简直突飞猛进,上次――” 时亦放下笔,站起来。 梁见被他身上的气势吓了一跳,椅子当啷一声落地,飞快跟着跳起来:“怎么了?” 时亦没说话,朝那几个没完没了往这边看的人走过去。 梁见心跳忽然飙高,拔腿就往办公室跑。 林间站在老万办公桌边上,看过那几条短信,点点头放回去:“他们给我同桌也发了。” “他们还打了电话。”老万想了想,“主要是觉得时亦同学在我们学校受到了一些不良影响,所以才会变得叛逆,和家长关系恶化,他们想把时亦带走。” 老万看了看手机,轻轻推到一边:“我不赞同这种看法。他们近期可能会来学校一趟,这件事对时亦的状况……” “他不会有问题。”林间说,“他父母问题已经不是他的问题了。” 这句话说得有点儿绕,老万却显然听明白了,看了他一会儿,放心颔首:“那就好。” 林间点点头,笑了笑:“我同桌挺好的,而且越来越好。” 老万也笑了:“你呢?” 林间扬眉。 “复习的还好吗?”老万说,“刚刚班长说的,我大概算了一下,时亦同学目前的分数应该能上平行班,如果更好好答一点题,进实验班是没有问题的。” “我追着他。”林间笑了笑,“不过我猜我同桌在期末可能会不小心失个误。” 老万微哑,跟着笑了:“实验班的师资和学习环境确实更好。” 林间挺不配合:“是我同桌最不需要的那两个吗?” 老万不太接得住他的捧哏,停了半晌,笑着摆了摆手,没再坚持。 林间呼了口气,正要跟老万说一声回去,梁见忽然一头撞进了办公室。 …… 二当家vs不明龙套同学。 情况原因进度发展一概不知道。 林间听他磕磕巴巴一问三不知说完了情况,蹙了蹙眉:“你主要的担心在哪儿?” “啊?”梁见愣了愣,“什么?” “担心我同桌挨打。”林间说,“还是我同桌打人?” 梁见:“……啊。” 虽然但是。 这么看起来好像哪个都不太可能。 “就――” 梁见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情况,挺急:“真的,间哥,二当家当时的气势就像宿管家猫准备过来一爪子拍死我了……” 林间也不太放心小书呆子就这么跟不太熟的同学相处,跟老万打了个招呼,跟着他出了办公室:“大概是哪种拍死你?” “呵呵要拍死我还分哪种吗?”梁见想不通。 “伸爪子的,半伸威吓的,防御的,就是为了啪走嫌你烦的。” 林间在这种事上很在行,“哪种?” 梁见也分不清,总之很急,拽着他往班门口跑:“不管是哪种不都很危险吗?咱们班在二楼啊!” “……”林间没跟他再浪费时间,几步跳下台阶,先回了班。 梁见气喘吁吁赶上来的时候,他间哥正在门外。 靠在墙边,不被里头发现地看着教室角落,看都没看他就一只手把他捞住:“闭嘴。” 梁见甚至还没来得及张嘴,委屈得不行,蹦了两下,委委屈屈蹲下来。 二当家看起来真的超级酷。 明明校服穿的格外板正整洁,拉链也规规矩矩拉到了顶,但也不知道是因为两只手都揣在口袋里的站姿,还是肩背勾勒出来笔挺凌厉的线条,整个人都显得格外冷酷帅气。 …… 也可能是因为不带表情微垂着眼睫说话的侧脸。 梁见看着间哥冷漠地拦走第三波偷偷来看人的小姑娘,忍不住给自己的念头打了个补丁。 角落里的几个学生看起来就很紧张,贴着墙立正成一排,磕磕巴巴说了半天。 时亦的姿势始终没变过,跟他们最后说了几句,依然两只手都揣在口袋里,转身出了教室。 梁见飞快抱头窜进角落隐蔽,看着他间哥自然且熟练地把人圈到身边,从脑袋胡噜到后背。 特别酷的二当家身上的凌厉劲儿一点点散了,肩背没再绷着,在他肩膀里扎了一会儿,抬起头迎着他间哥的目光不说话。 “没事儿,我同桌把手拿出来也不会控制不住打人。” 林间笑了笑,又摸了两下他们家小书呆子的脑袋,握着他的手从校服口袋里拿出来:“所以跟他们说什么了?” 梁见实在好奇的要命,冒着生命危险,勇敢地屏息凝神蹑手蹑脚凑过去。 二当家身上的凌厉卸了,整个人都还显得挺冷漠,看不出什么表情,侧面看冷酷得能一爪子把他直接从二楼拍出去。 偏偏又格外乖地站着,让他间哥特别过瘾地各种揉脑袋。 “我去问他们。”时亦说,“为什么一直往这边看,是不是有事。” 林间咳嗽两声,勉强配合着没笑:“然后他们就飞快站起来靠墙立正站好了吗?” 时亦绷了下嘴角,点点头。 “然后呢?”林间往角落看了一眼,“他们告诉你没有?” “一开始不说,后来告诉了。” 特别酷的二当家抬头,硬邦邦地不懂就问:“让我管自习是什么意思,是打架的暗号吗?” 第九十八章 是有人想诱拐小书呆子。 男朋友的警笛嘀嘀嘀竖着吹,领着人进门,跟班干部们好好聊了聊。 “时亦同学的排名一直靠前,主动性和积极性也很高。” 班长周成哲总算没再带着口罩跟林间说话,整个人依然挺紧张:“自习课是很重要的学习时间,如如如果时亦同学还有余力的话……” 林间没说话,侧过头看着时亦。 时亦同学显然不太适应这个对话,没什么反应,多半可能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挺酷地站在边上不说话。 几个班干部挺整齐地码着墙站成一排,都屏息凝神往他身上看。 找他同桌管自习,也不知道这群人都看他干什么。 林间扬扬眉,把脑袋顶上的警笛按回去,配合地往后退了半步。 时亦始终垂着视线,像是没听这群人在说什么,可他才一动,手腕就一把紧紧攥住。 林间微怔,停下脚步,侧过来迎上时亦的视线。 时亦看着他。 攥着他的手掌冰凉,冷汗湿漉漉地硌在他腕间。 林间胸口格外尖锐的一疼,书桌底下的手反拢上来,把他整只手裹住。 小书呆子走出来的比他想象中快。 或者说时亦很可能从来就没真正拒绝过这些。 在他已经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坐在他身边的男孩子没有表情没有反应冷冰冰安静坐着的时候,其实一直还给这个世界留着最后的一扇门。 “想不想去?”林间放轻语气,“自己决定。” 时亦看着他,唇角绷了下,眉峰微蹙起来。 林间跟班长打了个招呼,把人领回到走廊:“不是圈套。” 身边没了其他人,小书呆子格外锋利的肩臂稍稍软和下来:“不是?” “不是。”林间胸口疼得厉害,摸摸他的头发,“不是捉弄你看你笑话,也不是给你设套,等着欺负你倒打一耙告你的状。” 时亦牢牢盯着他,黑澈的眸光无遮无拦的落进他眼睛里, 林间呼了口气,笑了笑,声音轻得格外耐心:“我没有不喜欢他们,我之前老不愿意听他们说话,是因为上学期末我翘课上课睡觉太严重,班长组织过他们班委会围绕我进行了长达一个星期的热情铿锵的学风建设活动。” 那种货真价实的围绕。 走到哪儿身边都会忽然被蓬勃的学习热情包围那种。 烦得让他差点儿就干脆不来上课了。 时亦愣了愣,看起来没太反应得过来,靠着墙抬头看着他,眼睛睁得有点儿圆。 林间帮他把额间的冷汗擦干净:“他们应该是真想这个班好。刚才我在走廊还听他们说,要是老万不走,他们也不想就这么上楼去平行班,想还把大家聚在一块儿创造个奇迹。” “什么奇迹?”时亦问。 “那就要看能走多远了。” 林间笑了笑:“奇迹叫奇迹,就是因为实现之前没人想得到啊。” 小书呆子没再说话,重新低下头,后背往墙上靠实。林间也没催他,转过来陪他一块儿靠着。 他知道这种感觉,背后空久了,不可信久了,就不再对任何人有期望,只有靠着墙才能找到一点儿安全感。 牢牢靠着,一点缝隙都不留。 “不急。” 林间靠着墙,侧过头迎上时亦的目光:“要是不适应,我去跟他们说,先找别人去。” “你能去吗?”时亦问。 林间笑了笑:“有点儿困难。” 时亦蹙眉:“为什么?” “这种时候管自习,多半还得管讲题划重点。就我这个水平,他们敢问我都不敢讲。” 林间:“之所以找我同桌,就是因为我同桌是学习好的里面最有威慑力的,有威慑力的里面学习最好的。” 时亦怔了怔,垂下眼睫。 小书呆子靠着墙站得笔直,从耳朵尖开始一点点往下烫,攥了攥袖口。 林间没让他太为难,准备跟翘首以待的班干部组说一声再等等看,就被他同桌又一次拽住了手腕。 - “我早就说过。” 梁见啪的一声把语文书撂在桌上:“二当家,天生就是看自习的料。” “你之前还说二当家会同意看自习,你就摘了脑袋给大家当球踢。” 吴涛拖着下巴,飞快趁着打铃的间隙不动嘴唇说话:“再说现在严格来说,也是间哥在看自习。” “间哥站在正在讲题的二当家身后看自习的样子。”猴子感慨,“慈祥得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互助不学习小组还没来得及讨论完,几个人就在他们间哥格外威严的扫视下闭上嘴,各自埋头唰唰翻起了书。 第二堂晚自习只有住校生上,林间早在老万那儿给两个人预定了退宿,最多只能管到晚上八点。 但时亦讲题的效果还是要比预计中的好很多。 他们班一大半都是从蒙开始,基础差不多等于没有。现在才开始从头翻练习册,提出来的问题千奇百怪,去问任课老师多半能把老师气到同归于尽。 时亦居然能绷得住不生气。 不光不生气,态度还很认真,去问什么题都能附赠一份工工整整手写的答案跟具体解题思路。 “就是要是能多说几句话就更好了……” 学委心情挺复杂,抱着班长买来的金嗓子喉宝胖大海草珊瑚含片:“我能在下课前听见时亦同学讲十句话吗?” “人,要懂得知足。”梁见是过来人,挺深奥,“你们非要逼着我们二当家打手语吗?” “……”学委剥开一块金嗓子喉宝含着,转回去继续低头做题了。 老万到他们班门口趴窗户的时候,班里还是这样一派欣欣向荣的学习氛围。 “撑不了多久。” 隔壁班班主任跟他一个后门一个前门一块儿趴窗户,叹了口气:“紧张三天,积极两天,一天新鲜劲儿。” 老万有点好奇:“怎么讲?” “您一直带实验班不知道。”隔壁班班主任带惯了这种班,“年年这么来一回,头悬梁锥刺股,最多一个星期,就又跟原来一样了。” 老万笑了笑:“也不一定,孩子们总有自己的想法。” “楼上的学生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隔壁班班主任提前给他打预防针:“这些学生都是等着分流的,就算上了楼,忽然从班级前几名掉到尾巴上,基本上也都适应不了。” “没有例外吗?”老万问。 “有例外也是凤毛麟角,除非是脑瓜特别聪明,就是不好好学的,最后幡然悔悟。” 隔壁班班主任摆摆手:“能力的问题,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平平安安别让他们惹事儿,送走就行了。” 老万不置可否,看着他走远,又站在班级最后看了一会儿,才回了办公室。 晚自习下课,时亦跟林间还被他们班班干部多拦了几分钟,又帮忙讲了几道有难度的拔高题。 “二当家好样的。”梁见紧赶慢赶蹦过来,“特别酷,特别帅,特别牛叉,我想问一下这道三角函数……” “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林间没忍住,笑着踹了他一脚,“你复习到三角函数了吗?” “我没有,我前桌复习到了啊。” 梁见挤挤眼睛,比划了下压低声音:“小姑娘,脸皮薄,憋一节课没好意思上去。” 林间扬了下眉,往教室里看了一眼。 时亦把他手里的练习册接过来:“哪道?” 梁见眼睛一亮,飞快给他指:“就这个!函数图像画得跟跳舞似的这道……” 时亦转过来看了几遍,撕下来张算草纸,蹲下来垫在书包上。 “诶诶诶。”梁见挺积极,飞快把书送过去给他垫在底下,“二当家辛苦了。” 时亦抬头看了看,摇了下头,低头把解答过程写完:“不懂再问。” 梁见喜形于色,接过来那张纸,捧着高高兴兴跑了。 林间合上门,看着梁见手舞足蹈地跑回去庆功,接过书包,拉了时亦站起来:“累不累?” 小书呆子摇了摇头。 “不累?”林间低头,“饿不饿?” 小书呆子摇头摇头。 “嘴唇这么白。” 林间笑笑,手指屈起来,在他嘴角轻点两下:“看着可饿扁了。” “紧张。”时亦说,“中午吃得多。” “怎么还记着中午这茬啊?” 林间没忍住乐,跟他一块儿拐上楼梯:“没事儿,同桌养得起,吃不穷。” 时亦跟着笑,走的时候脚底下没太踩实,身上跟着一晃,就被林间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男孩子肩膀还有点绷劲儿,隔着校服,都能察觉到领口透出来的微潮冷汗。 不可能不紧张。 眼前有人影的时候,有手伸过来的时候,人声嘈杂乱成一团的时候,被围在中间的时候。 要从熟悉的情境过渡到真正的现实,没办法一蹴而就。 林间抱着他,胳膊不自觉使了点儿力气。 “没事。”时亦拽拽他袖子,“很好。” 林间问:“多好?” 时亦怔了下,轻攥了两下掌心。 真的很好。 他其实没用做什么,就是有人上来的时候帮忙讲题。林间始终搬了把椅子坐在边上,有人说话看人没人说话看书,班里一点都不显得闹。 他还不适应跟别人说太多话,有时候靠讲的讲不明白,拿算草纸写过程也没人说不行。 虽然问的问题大都偏简单,但也没有人故意上来问问题捣乱的。 …… 除了来问题目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比他还紧张,好像就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了。 时亦不知道该怎么说,靠在他肩膀上歇了一会儿,格外认真地重复:“很好。” 林间低头,迎着他的视线仔细看了看,瞳底多了点格外暖的笑意,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时亦嘴角跟着抬起来,也学着他竖了下拇指,没等收回来,就被林间顺势勾住对着按了一下。 时亦看着他的动作,有点好奇:“是什么?” “给我同桌盖个章。”林间笑了,“行了,盖完了。” 时亦低头看了看,抿着嘴角那点儿弧度,往他身上也盖了一个。 他同桌这种什么都学的习惯就特别好。 特别值得提倡。 林间笑得差点儿没站住,顺手胡噜了两下他的脑袋:“回家吗?” 时亦摇摇头:“不。” “这么晚了不回家?”林间愣了下,“有事?去哪儿?” “吃饭。”小书呆子挺理直气壮,“饿扁了。” 盖浇饭选手不论在堂食还是外卖上,表现得都非常优秀。 看起来十分符合他同桌的口味,又好好吃下去了一份,还吃了他那份青椒肉丝里的所有肉丝。 下回可以给他同桌挑番茄炒蛋盖饭里的所有蛋。 再下一步,说不定就能哄着他同桌吃盖饭里的所有饭了。 林间计划得挺清楚,亲了一口吃着吃着就犯困差点儿栽进碗里的男朋友,把人从椅子里挖出来,胡噜着后背抱回了卧室。 下回还得再警惕一点。 小书呆子问什么都讲,不愿意说话就给写过程,像梁拉姆达这种居然替小姑娘来要时亦同学亲笔小纸条、带回去加价倒买倒卖的小弟,再来一回差不多就得扔了。 - 计划总是美好的。 第二天一早,抽时间去跟程航聊了聊天再回来的功夫,林间同学就对着被围满了的座位陷入了有点儿深刻的思考。 “主要是二当家讲题还附赠笔记,讲得特别详细。” 吴涛抱着练习册在后面探头探脑张望,顺便飞快看了一眼过去的人手里拿着的那道题:“老万说了,能最先整理出单科笔记、重难点、易错题集锦的同学,就能免一个星期的这科作业。” 林间不太能懂这些人的思路:“作业的工作量跟整理笔记的哪个大?” “那不一样!”梁见非常积极,转回来挥动手臂,“其他人写作业的时候你不写,其他人交作业的时候你不用交,这是一种什么样的荣誉?” “……”林间配合地鼓了鼓掌:“哇塞。” “这不是哇塞的级别!”吴涛比他还积极,“这次我一定要免了语文的诗词默写!不免誓不为人!” 林间被这群人异常高涨的学习热情震撼了一会儿,扒开几个人,坐回了位置上。 小书呆子的进步比他想象得大。 昨天有人来问题的时候还得跟对面对着一块儿紧张半分钟,今天就已经是个冷静并且成熟的讲题机器了,一边审题一边给写过程,偶尔还能帮忙讲上两句。 还挺敬业,察觉到他回来也就是忙里偷闲转了下头,飞快往他手里塞了块糖。 “哪儿来的?” 林间剥开塞进嘴里,边嘎嘣嘎嘣嚼边跟着一块儿看,小声跟他聊天:“给我分点儿,挑我能讲的。” 时亦点点头,从那一摞排着队的练习册里给他分出来几份:“万老师给的,讲题的工资。” 万老师无处不在。 林间嚼了两下,把糖渣咽下去:“这么厉害?” “嗯。”时亦特别可靠,点点头,“都给你。” 林间接过练习册,没忍住笑了,又剥了颗糖塞进嘴里:“超爽,我同桌挣糖养我。” 小书呆子没说话,低着头往纸上写解题过程,耳朵有点烫,嘴角跟着一点一点抿起来格外好看的弧度。 两个人的进度总要比一个人的快。 这群人问的问题其实都挺基础,有难度的都被时亦单挑出来放在一边了,剩下的全都是问的人不明白、讲题的人也不明白问的人为什么不明白的问题。 考虑到现在是给同桌打工,林间还特意耐心了不少,戴上眼镜翻开一本,和风细雨地讲了一遍。 对面的小同学站得笔直,比在他同桌前边儿还紧张,没等他问懂不懂,就已经飞快抢回去:“明白了明白了,谢谢间哥……” 林间觉得这群人可能有点反应过度,扬了扬眉:“真明白了?” “真的。”对面赌咒发誓,“醍醐灌顶,全明白了。” 林间一挥手把人放走,又从他同桌那儿抽了两本。 …… 两个人的进度比一个人的快了好几倍。 林间摘下眼镜,看着已经彻底开阔的视野:“我刚才是拿着刀左脚踩在椅子上讲题的吗?” 梁见奄奄一息心有余悸:“理论上不是……” 林间侧了下头,看着嘴角绷不住往上抬的小书呆子:“我同桌刚才是拿着刀右脚踩在椅子上讲题的吗?” 梁见:“……” 时亦:“……” “虽然不是。” 梁见仔细想了想:“但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俩一块儿讲题就很有威慑力。” 林间挺感兴趣,扬扬眉:“什么意思?” “就那种。”李磊说,“家属因为你也在讲题,所以更有底气了,你因为家属也在讲题,所以更严肃了。” 林间琢磨了下:“不是挺好的吗?” 吴涛点点头:“特别好,感觉我们好像在拜山头,这道题会吗,不会咔嚓了祭旗。” “……”林间翻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对着拍了两下脸,戴上眼镜。 明明就非常友善。 也不知道这群人都是哪儿来的奇奇怪怪的脑补。 他们这儿早上有段时间没这么热闹了,甚至还有点不习惯。 好不容易清净下来,林间把揣怀里焐着的早饭递给时亦一份,自己拿出来个包子咬了一口:“咨询一下,这种学习热情会持续特别久吗?” “至少也得持续到老万兑现一个星期不用写作业吧……”梁见愣了下,“怎么了?” “没事儿,要是持续的特别久,就带我同桌早点出来吃早饭。” 林间给他同桌打开一罐忘崽牛奶,自己咬着纯奶喝了两口:“班长他们不参与这个热火朝天的不写作业活动?” “班里前十五好像有别的任务。”梁见挠了挠头,“这个活动是专门对我们后半段开放的,他们整理了也不管用,还不准把笔记借我们抄。” 林间扬了下眉,差不多猜到了老万想干什么,没多说,三两口喝完了牛奶。 梁见还想再借点儿笔记当场外援助,探长了脖子刚要出声,门口放哨的同学忽然啪嗒一声推到了笤帚。 老万的身影紧接着就出现在了门外头。 没进门,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又跟着什么人一起走远了。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到处交流各科笔记重点的学生们飞快就位,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笔直,整个教室都洋溢着前所未有的肃穆气氛。 林间转了两圈笔,抬头往外看了一眼,正要低头,一眼扫见手机,眉峰紧跟着蹙起来。 小书呆子看起来挺想给他赢一个不用写作业一周的特权,正在埋头整理化学笔记,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抬头。 梁见被他拍了下右肩膀,下意识转回来:“间哥?” “我出去一趟,我同桌问就说去厕所了。”林间说,“马上回来。” “啊?”梁见还没太反应过来,正要再问,林间已经站起来,几步出了教室。 时亦整理完一页笔记,翻过来才发现座位旁边没人。 他攥着笔,对着空荡荡的座位愣了一会儿,试着弯腰在桌斗里找了找。 梁见的左肩膀被笔戳了下,转回来:“二当家……” 时亦皱起眉,看了看身边的座位。 “啊。”梁见张了张嘴,“是这样,间哥他可能忽然有一些很急的状况,所以先去了一趟……” 时亦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梁见:“……啊?” “很快。”时亦说,“林间问的话,就说去厕所了。” 梁见:“啊。” 梁见看着教室门第二次关上,挺沉重地坐直,晃了晃脑袋。 吴涛工工整整抄完一页笔记,抬头看见梁见居然也站起来往外走,伸手一把薅住:“不是,你又去哪儿啊?” “去厕所。”梁见挺悲壮,“这个地方被提了这么多次,难道不应该有人真去拜访它一趟吗?” 第九十九章 听见林间敲门进办公室,老万怔了下,从办公桌后站起来。 林间跟他问了声好,看向边上站着的一男一女。 他还没正式见过时亦的父母,但眼前的两个人又好像好认到根本用不着猜。 严厉暴躁的、陌生的父亲。 忧心忡忡只会掉眼泪的母亲。 他看了一眼被扔在地上的散着的几张纸,走过去蹲下,一张张捡起来。 “哪儿来的学生?” 时父忍不住皱眉:“别捣乱!老师现在没时间――” “时先生。”老万截住他,“林间同学,有事吗?” 林间看了看那几张纸,给他理整齐,放回桌上:“有几道题没听懂。” 老万挑了挑眉毛,迎上他的视线。 慈眉善目的班主任忽然做出这种表情,甚至还有点儿挺微妙的违和感。 林间让他看着,也不知道这时候笑点具体在哪儿,没忍住笑了一声。 老万愣了一会儿,也笑了笑,点点头:“那就过来吧。” 时父皱紧眉,看着林间走过去:“万老师!” “过来等一会儿,老师处理完手头上的事。” 老万示意他在边上的空座位坐下,转回来:“时先生,您继续说。” 时父神色比刚才还阴沉,看了一眼身边的妻子,没立刻出声。 老万身体前倾:“您刚刚的意思,是说您和您爱人一致认为,您的孩子在我们这里没有受到足够好的教育。” “还用说吗!”时父愠怒,“好好的人给你们,看看都教成什么样子了!” 老万问:“什么样子?” 时父怔了下,张了张嘴,没立刻能答得上来。 “时亦同学以前是什么样,现在是什么样。” 老万心平气和:“我接手的时间比较短,您是家长,陪伴孩子的时间比我们长很多,能详细说说吗?” 时父被噎得说不出来话,办公室短暂跟着安静了一会儿。 林间没坐下,靠在窗边,抱着胳膊安安静静的听。 “万老师。”时母插话,“孩子他爸不常在家,主要都是我照顾孩子,有事您可以问我……” 老万笑了笑:“今天您和时先生过来,好像是有事问我。” 时母愣了下,侧头看了一眼时父:“是……小亦在之前的学校成绩都很好,到这里就一直不是很理想。再过一年就高考了,我们想让他转去更合适的学校。” “之前的成绩单我看了。”老万说,“单纯从成绩角度来说,时亦同学这几次考试一直都在进步。” “之前是特殊情况!”时母有点着急,“那时候小亦有病……有一点问题,在心理上。但后来已经好了啊,我们给他办转学的时候他就好了!” 老万有点无奈地沉默下来。 时母还没察觉,急着往下说:“可前几天小亦回家,整个人都变了个样子。我们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那么多怨气,翻了那么多旧账……是在学校又过得不顺心了吗?还是跟什么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块儿了?” 老万侧过头,看了一眼林间。 不三不四的小同学耸耸肩膀,笑了一声。 “你们学校这都是什么态度?” 时父实在忍不住,语气格外冲:“就算我们家长以前对孩子关心不够,现在不就是要改吗?改了不就行了吗?我们这不就管他了吗!” “不是管了就行的,也要讲究方式方法。”老万脾气很好,耐心纠正,“孩子现在正处在人格建立的关键阶段,家长――” 时父打断他:“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要什么人格?该管就得管,不像你们,心安理得把孩子的前途当儿戏!” “时先生。” 林间忍不住,往前走了一步:“您――” 老万抬手拦住他。 林间低头,蹙了下眉。 大概是见多了无数奇葩家长,老万远比预料的更淡定,摆摆手:“您对我们的教育模式不够满意,可以具体提意见。” “还有什么意见?”时父冷嘲,“成绩都这样了,连个实验班都进不去。不赶紧静下心好好学,还浪费时间去考什么物理竞赛?接下来还要折腾什么?校庆表演唱歌?运动会去拔河?” 林间呛了下,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 在这种时候笑出来,好像不论怎么看都不太符合气氛。 没等他彻底准备好深呼吸管理好表情,老万已经及时把他拽到了身后:“时亦同学国初成绩很好,拿到了一等奖,排在全省第三,是本校物理竞赛有史以来的最好成绩。” “第几有什么用!”时父根本没仔细听,还没反应过来,被时母拽了一下才停住,“干什么?” “有用,这周末他就可以去复赛,参加省选。” 老万说:“哪怕时亦同学没有意向进省队,只要在复赛拿到名次,也一样对将来的升学很有帮助,对他自己和学校都很有意义。” 时父根本没了解过这个,蹙紧了眉看向时母。 “万老师,孩子父亲不太了解……” 时母接过话头:“河高的教学质量很好,我们也是事先了解过,才会支持孩子来这边。” 她有点犹豫,半晌才继续说:“但就像您说的,立人先立德,我们也不能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本来那么听话的孩子就这么学坏了……” 老万打断他:“这就是您对自己的孩子的评价吗?” “您不知道。”时母急着说,“小亦自己可能不接受,但医生跟老师都说了。我又去问了好几个教授,他确实有一定的暴力倾向和攻击倾向,之前弄伤了自己的同学,后来甚至还对着他爸爸动手――” “阿姨。”林间打断她。 时母怔了下,停住话头。 “您是在哪儿都说一遍吗?” 林间问:“对着每个老师,每个学校,都要说一遍这个?” 时母愣了几秒钟,看了看没有一点儿要制止意思的老万。 老万抬头,看了一眼林间:“同学问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 “我……我都是为他好啊。”时母皱紧眉:“可能他现在还不懂,等他长大就知道了,爸爸妈妈都是一心为他好。不知道问题怎么解决呢?怎么让别人来帮助他……” “我就是个普通同学。” 林间举了下手:“您想听听我要是从我们老师这儿突然知道这么个人,最可能是怎么想的吗?” 时母张了下嘴,没说话。 林间:“我会不理他,躲他躲得远远的,省得他发病了伤着我。” 时母还想反驳:“可是――” “然后我还会跟我妈说,我们班来了这么一个同学,老师说他打同学,还把他爸打了。” 林间没等她可是,继续往下说:“我妈会告诉我,保护好自己,别跟这种危险的同学一起玩儿。” “然后就谁都不理他,谁都把他当怪物。” “但人多了就不用怕他了,人多了我们就能合起伙来欺负他。老师不是说他有病吗,我们这是在‘惩恶扬善’。” “老师肯定也怕他惹麻烦,我们欺负他没事儿,但他绝对不能还手。下了课就把他一个人锁在单独隔出来的教室里上自习,中午自己随便吃点东西,熄灯了自己回宿舍。” 林间停了一会儿,看着她:“是我这么说,比他自己说更容易让您听进去吗?” “还是您真的就一点都听不进去,只能听见自己想听的?” 时母有点怔忡,半晌没说出来话。 “行了,少来这套!”时父听不下去,寒声打断,“你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少在这儿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林间挑眉,“我?” “同学处关系都处不好,将来怎么为人处世,怎么工作?”时父怒道,“你们这一代就都是来讨债的,简直都惯坏了,一身的矫情毛病……” 时母怕闹得太大,徒劳地在一边劝。林间愣了一会儿,乐了一声,闭上嘴没再说话。 “你看看,这些学生都是什么态度?” 时父被他激得动了怒,往前走了两步:“不是挑衅老师家长是什么?说不定就是这种学生把他带坏的!” …… 居然有一句说对了。 林间抱着胳膊抬头,看着他过来,没躲,也没理老万想把他拦到背后的胳膊。 小书呆子在这种家里,能好好地长到这么大,简直都是个奇迹。 他脑子里还转着怎么把这个奇迹好好偷走藏起来,准备看在奇迹他爹生了奇迹的份上让他爸折腾,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意识抬头,目光忽然一凝。 老万也看着时父身后,站起来:“时亦同学……” 时亦牢牢钳制着时父的手臂,肩膀格外锋利地绷着,垂着眼睫,像是没听见老万的话。 林间蹙眉,几步要过去,被老万抬手拽住。 早自习过后是河高例行的晨会时间,办公室里没有别的老师,老万拽拽林间,拉着他往外走。 现在就贸然让时亦跟家长再接触,程航甚至都不在。林间无论如何也不放心,眉峰不自觉蹙紧,依然站在原地。 老万挺坚持,力道缓慢持续地把他往外拖。 “小书呆子。”林间叫他。 时亦对他的声音有反应,跟着抬头,视线也转向他的方向。 林间指了指:“门外。” 时亦轻轻偏了下头,理解了几秒钟,点点头。 师生拔河短暂告一段落,林间被老万拖到走廊,带上门,贴着门缝往里屏息凝神地看。 老万也想看:“林间同学。” “林间同学需求比较强烈。”林间压低声音,“您能接受转播吗?” 老万想了想,配合地点点头,弯腰守在了他边上。 时父的怒吼声从门缝里钻出来:“……像个什么样子!” …… 时亦低下头,看了一会儿桌上那几张纸。 他的档案。 已经被不讲道理地撕开了好几次,有他休学的记录,他的评语,还有他的处分通知单。 于笙曾经问过他,想不想托关系抹掉处分。这个问题是不是于老师在考评或者测试他,他不清楚,但也不想。 做过的事他认。 这也是他的过去,和所有的伤跟疼跟绝望一起的,曾经确实发生过的过去。 他认,也愿意承担因为这个处分造成的所有后果。不能保送,不能进省队,这些是十七岁的他为了保护停在十三岁的自己付出的代价。 这个代价他认。 但并不意味着他也愿意让这些被一次次大张旗鼓地抽出来,挥在手里、扔在地上。 从开学起他就在担心这一天。 他尽力了,没打架,没请家长,甚至连成绩都在有计划地稳步提高。 能做的都做了,不再惹事了,不再添乱了。 甚至连这个家都还回去了。 程航听见消息,假都没请就跟着一路开车杀了过来,被他拦在了楼底下,自己上了楼。 “说话!”时父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儿子闷着头一声不吭的架势,“耍给谁看?收拾东西去七中!” “孩子也不容易。”时母被说得有点犹豫,“要不别去封闭高中了?那边毕竟是军事化管理,小亦的病还没好全……” “之前不是都说他好了吗?不高兴了怕吃苦了就犯病?” 时父的火气彻底压不住,一巴掌打下去:“自己说要来河高,三次考试一共提了不到一百分,算是彻底养废了!你妈为了你连第二个都不敢要,你就这么自甘堕落,是不是准备让我们养你一辈子――” 他的胳膊没挥下来,才走到一半,就被时亦抬手架住。 时母又想起那天的事,忍不住跟着紧张:“小亦!” 时亦没再动手:“不是。” 时母没听懂,愣了下神:“什么?” “不用你们养我一辈子。”时亦说,“年满十六周岁,可以不用监护人,离开父母单独居住。” 时父皱紧眉看着他。 “胡说什么?”时母吓了一跳,“不要跟那些孩子乱七八糟地不学好,小亦,你要听话――” “对不起,让你们失望了。” 时亦截住她的话头:“我会在学校这边住,一直到高考,也会自己解决学费和生活费。等我工作以后,会定期给你们汇钱。” 他的语气太冷静,时母怔了怔,没继续说下去。 “你们……想怎么样,都可以。”时亦说,“再生一个也可以,不用顾虑我。” “不是。”时母有点着急,“你爸气急了胡说,你――” “我十六岁生日那天,你们聊天我听见了。” 时亦说:“您和爸爸在商量……我养废了,以后就这样了的话,要怎么办。” 他跑出去了两天。 时父时母已经习惯了他跑出去,大概也没有特意找。他把攒的钱带在身上,没有任何目标地转了一天,办了张电话卡,在那家能看见星星的旅店顶层坐了一宿。 可还是不甘心。 时母有点无措,抬头看向时父。 “如果不行的话。” 时亦说:“我会去你们找不到我的地方。” “挺本事。”时父有点没底气,笑了一声,“你以为你是谁?你跑到哪儿我们找不着?” “总会有的。”时亦垂下视线,“至少还有一个。” 时母脸色忽然白了白,用力攥住了时父的手臂。 “我在这里很好。”时亦说,“我想在这里。” 他花了很久,很努力,努力到拼命,才终于找到一个想停留下来的地方。 这是他最后的浮冰。 “我想过改变。” 时亦说:“既然改变不了,就换一种办法。” “小亦。”时母忽然显出后悔,张了张嘴,“你别着急,不是就一定要到这一步了。你好好说,好好说爸爸妈妈不就听了吗……” 时亦落下视线,轻轻牵了下嘴角。 他忽然觉得很累。 那种有段时间没体会过的,从心底笼罩着他的,没法逃离又没法摆脱的累。 原本可以不到这一步的。 可以好好说的。 上一次,他把压抑这么久的东西都发泄出来,仓促地逃离了这个叫他窒息的家。 现在这个家没有任何改变。 程航帮忙整理出来的笔记没有用,老万背着他打的、以为他不会知道的家访电话没有用,有用的只有那几条学校发的、带了分数排名的短信。 固执地、坚信他是被什么人带坏了地,想要勒令他回去。 “准备很久了,不是今天,我会照顾好自己。” 时亦看着她:“妈妈,我很疼。” 时母打了个冷颤,张了张嘴,没能说得出来话。 “如果你们再来一次,我会转学,不用找我。” 时亦转过身,往办公室外走:“如果……你们还会有一个孩子。” “小亦。”时母追了两步,“等等,我们――” 他背对着他们弯下腰,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扶着桌沿站直,没再回头:“别再像对我这么对他了。” 第一百章 从办公室出来的时亦显得挺正常。 甚至比平时还正常。 没管老万最后是怎么劝走的办公室里的家长,没管急得绕着他公转了差不多两百圈的程航,也没管班主任给的一天假。 林间陪着他回教室上了一上午的课,记了一上午的笔记,中午把人领出去吃了口饭。 下午第一堂课刚下,时亦就匆匆去了洗手间。 梁见被身后过于不正常的气氛刺激得坐立不安,忍不住跟着想过去,被林间一把拽回了座位上。 “间哥!”梁见有点儿着急,被他按在椅子上往起蹿,“二当家是不是不舒服?” “是。”林间说,“没你的事儿,好好坐着。” “不舒服就请假啊!你们俩平时没事儿两节课有事儿请半天的气势呢!” 梁见急得不行,胆大包天地吼他:“到底怎么了?你们俩在厕所到底发生什么了啊!” “……”林间把他按回去:“我掉厕所里了。” 梁见愕然:“靠?!” 林间没说话,看着仓促虚掩上的班门,眉峰蹙得死紧,一点点松开手里差点儿被攥断的那根钢笔。 …… 时亦把中午饭吐干净,靠着墙歇了一会儿,想接点水漱漱口,身边已经递过来了瓶矿泉水。 “没事儿,不用说话。” 程航没等他开口,把瓶盖帮他拧开:“别说你了,我现在都不想理别人。”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没出声,接过矿泉水含了一口,漱了漱吐出去。 “他们俩问了一圈你新号是多少。” 程航看着他:“你们班主任没说,林间没说,我也没说。” 时亦拧开水龙头,接了捧水扑在脸上。 “行了,这回就彻底完事儿了。”程航说,“没人拖着你了,放开了往前跑小祖宗,前途似海来日方长。” 时亦直起腰,看着水流打在手上,隔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程航气结:“我必须叫祖宗才有回应吗?” 时亦回神,关上水龙头:“什么?” “没事祖宗。”程航给他让路,“我借到的时间有限祖宗,你同桌的伽马射线快把我烧着了。” 时亦怔了下,回头看过去。 林间靠在洗手间门口,低头胡乱扒拉着手机,像是才察觉到他在里头似的,跟着又抬了下头。 演技特别不好。 手机拿倒了,屏幕没按亮,扒拉的速度除非在玩2048,不然差不多能把手机操作疯。 pose也没摆好,靠着门都没靠稳。 多拿了只脚点着地,脸色严肃得像等了半个小时的厕所还没轮到,眉心差不多皱出来了个疙瘩。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眼睛轻轻弯了下。 林间目光始终锁在他身上,看见他有反应,手机差点儿没拿稳,顺着胳膊就往下掉。 洗手池离门口很近,时亦及时弯腰捞住,放回他手里。 林间心跳得格外快,下意识接过来,连给他递手机的手一块儿攥着:“小书呆子?” 时亦让他握着手:“嗯。” 小书呆子的手冰得格外厉害。 可能是因为刚冲过冷水。 林间把那只手揣进口袋里焐着,试着抬手,一点点摸着他的头发。 “你们俩能换个地方交流感情吗?” 程航被堵在厕所里,心情挺复杂:“或者让我换个地方?” “换哪儿都一样。”林间递给他只口罩,视线依然一动不动落在时亦身上,“我对我同桌的感情又不会变。” “……”程航被这个厕所门口的深情告白震撼得不行:“我靠?” 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相声,时亦听了半天,没忍住跟着笑了。 程航差点儿蹦起来,被林间格外威严地扫了一眼,左脚踩右脚冷静地往后退了几步。 小书呆子低着头,浓深的眼睫垂下来,嘴角稍微抿起一点儿格外乖的弧度。 林间看着他,伸手碰了碰他的睫根。时亦跟着闭上眼睛,顺着他的手指抬头,让他在阖着的眼皮上轻轻摸了几下。 “不行了。” 林间的嗓子有点儿哑,把他往胸口拉过来,贴着他耳边:“再往下我想干的,跟厕所这个氛围就真的不搭了。” 时亦没睁开眼睛,靠在他肩膀上,轻声跟着乐。 “来点儿刺激的。”林间把他整个圈在怀里,“男朋友带你逃课,害怕吗?” 程航没能在接下来的剧情里找到更多的发挥空间,挺寂寞,等着林间从教室后门把书包弄出来,开车把两个人送回了家。 “我在这边住一宿。” 他们小区挺难绕,程航好不容易找了个地方停车,回头帮他开门:“有事给我打电话。” 林间扶着靠在自己身上的时亦,点点头:“辛苦。” “不辛苦,有个姓于的心理医生因为不能过来刺激他,给我加钱了。” 程航:“邮费住宿费还给报销,我要去住五星级总统套房。” 林间:“……” 时亦睡得不实,两个人说话的时候就跟着睁开了眼睛。 小书呆子这种半梦半醒的时候最警惕,只要听见动静,整个人就会忽然团成最利于防御的姿势,绷着的肩背四肢每次都要一会儿才能放松。 “没事儿啊。”林间一下一下给他胡噜着背,“没事儿,到家了……” 时亦缓了几秒钟,一点点放松下来,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林间低头,特别响地亲了下他的额头:“回不回家?” 小僵尸显然还没进化到能忽略程航的存在,愣了几秒钟,耳朵尖飞快泛红,埋在衣服领子点头点头。 林间没忍住笑了,帮他把衣服领子拉开点儿透气,整理好了抬头。 “不用看我。”程航很警惕,“我不会告诉你我在这个环节是怎么被我的患者徒手扔出去的。” 林间微哑:“辛苦了。” “这个是真辛苦。”程航点点头,“你同桌劲儿太大了,等你们运动会,你可以考虑劝他报个拔河。” “……” 林间觉得这么聊下去,程航说不定还能劝他同桌在校庆上表演个节目。 小书呆子现在缺的是安安静静好好休息,林间没跟他多客套,抬了下手示意记住了,牵着时亦的手抻了抻。 才稍微使了点儿力道,时亦已经跟着他走了两步。 “走。”林间笑笑,低头蹭了蹭他的额头,“回家了。” 时亦点点头,又想起什么,在口袋里摸索了两下,翻出颗糖递给程航。 “哇。”程航伸手接过来,“……哇哦,给我的?” 时亦攥着林间的手站了一会儿,肩膀朝他微倾下来:“谢谢。” 程航有点儿受宠若惊:“不不不谢。” 他转了几个圈,挺宝贝那颗糖,捧着照了好几张照片,飞快发给了于笙:“祖宗,你好好的,高高兴兴的,林日门你不把你们家门哄好了不是男人……” “……”林间把他的车门关上:“这种糖是我给我同桌的。” “那就是呗。”程航挺高兴,“这是什么需要掌握的知识点吗?” “是。”林间强调,“还有另外一种糖,是我同桌靠讲题挣来的,只有我有。” 程航:“……” 林日门这个人简直烦人到没救了。 程医生看着他就来气,查了查他们这儿最近的五星级酒店,把这个人跟他们家患者一块儿轰上了楼。 - 林间在小厨房咚咚咚剁菜板,准备给他们家小红僵尸弄个白菜肉馅儿的饺子当下午茶的时候,时亦又在门口的椅子里睡着了。 睡熟了也不知道动,睡着睡着就顺椅子往下掉。 眼看人就要掉到地上,林间飞快扔下刀扑过去伸手拽回来,又拐到厨房给他找了两个抱枕,靠着墙塞得严严实实。 时亦这次睡得格外沉,这么折腾都没醒,半个身子热乎乎伏在他手臂上,咳嗽了两声。 林间仔细摸了摸他的额头,站了一阵,叹了口气。 他扶着时亦靠在抱枕上,转身出去拿了条毛巾,用水浸透了,拧干给时亦敷在额头上。 换季这几天降温,本来就不少人感冒发烧。 小书呆子的抵抗力向来成问题,他特意问过医生,情绪的波动还特别容易影响身体状况。 像时亦这种情绪一出状况,马上从身体上就跟着有反应的,肯定从办公室那会儿就开始难受了。 林间今天已经发过不下十次誓不再想那一对父母的事儿,呼了口气,把最后几下肉馅剁完,抱着他同桌回了卧室。 把人在床上轻轻放下的时候,时亦又跟着睁开了眼睛。 “小雷达。”林间无奈,轻笑着敲了下他的脑袋,“没事儿,睡吧,给你包饺子呢。” 时亦这回醒得挺冷静,黑眼睛圆溜溜地看了他一会儿,就跟着笑了笑。 被子整整齐齐,盖上了一小块儿下巴。 配着嘴角那点儿旋出来的酒窝,林间觉得自己不把人亲得喘不上气,问题可能都出在他自己。 小雷达的适应能力还挺好,热乎乎地被他亲得喘了半天:“病毒经空气的传播途径……” “飞沫传播,飞沫核传播,尘埃传播。” 林间又亲了一口他的额头:“时老师,下次你要是再问外界空气跟肺泡的气体交换过程叫什么,我就准备真把你亲到说不出话了。” 时亦眨了下眼睛:“叫什么?” “……”林间:“肺通气。” 时亦在他胳膊上靠了一会儿,绷不住地先开始乐。 林间憋着挺严肃地看了他半天,也实在憋不下去,抱着人笑得肩膀都有点儿打哆嗦。 小书呆子发着烧的时候精神头向来不足,笑了一会儿先撑不住,咳嗽两声,往他胸口靠了靠。 “没事儿啊,在家呢。”林间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拿唇碰了两下他的额发,“我同桌已经特别勇敢特别坚强了,难受不非得一直绷着。” 时亦摇了摇头:“不难受。” 林间轻轻扬了下眉,摸了摸他的额头。 时亦蹭了两下他的掌心。 是真的不难受。 一开始是懵,胸口激烈地疼了那一会儿以后,身边就空了。 很熟悉的空。身边一切都像在放电影,他听得见,碰得着,但是做不出反应也融入不进去的茫然。 但紧接着就跟以前不一样了。 那种从来没有过的,从来没体验过的轻松,像是有什么死死勒着他的绳套终于被挣断了,疼得他控制不住得想吐,又轻松得好像能飘起来。 “我以前。”时亦说,“经常会做一个梦。” 林间坐在床头,抱着他靠在自己身上:“什么梦?” 时亦想了想:“很轻松的梦,我在水里飘着,全是水。” 全是水,只有水。 很凉的水,很安静,和记忆里学校那个湖差不多。 有水草缠在他身上,拖着他往下沉。 一直往下沉。 林间手臂紧了紧:“然后呢?” 时亦摇了摇头:“没有了。” 林间觉得胸口像是被人伸进来只手用力攥了一把,没说话,低头轻轻亲他的眉梢眼角。 “刚才。”时亦继续说,“梦不一样了。” 林间清清嗓子,把那点儿喑哑咳下去:“怎么不一样?” “水里有光,能拽住。”时亦说,“我拽着往上,一直往上。” 时亦想了想:“然后被从水里拎出来了。” “这段我能对的上。”林间疼得呼了口气,捏捏他的手,“你当时差点儿就从椅子上掉下去种地里了时老师。” 时亦眨了眨眼睛,给他这句话多断了会儿句。 “幸亏我回了个头。” 林间下巴搁在他肩膀上:“不然我剁完馅儿,回头看见的就是栽在地里野蛮生长的我同桌。春天播种一个我同桌,秋天就能收获千千万万个我同桌的果实……” 时亦没忍住,跟着轻笑起来。 林间也笑了笑,深吸深呼了口气,把人又往怀里抱了抱。 时亦烧得有点儿困,迷迷糊糊半阖上眼睛,靠在他肩膀上:“林间。” “在呢。”林间贴在他耳边,声音轻轻的,“想要什么?” 时亦摇摇头,摸索着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攥实。 “那个光。”林间也攥住他,来回抻着晃了两下,“是这么把你拎出来的吗?” 时亦闭着眼睛,点点头:“嗯。” 林间笑了笑:“学会了,这回拽紧了。你要是再在水里睡着了,我就再给你拎出来。” “不会了。”时亦叫他,“林间。” “嗯。”林间低下头,等着他往下说,“怎么了?” 小书呆子热乎乎地靠在他肩膀上,呼吸有点儿沉,咳嗽了两声,手上反而又添了点力气。 林间以为他是不放心,把手又往他怀里送了送:“攥着是可以攥,不过我一只手包饺子有点儿困难。尤其是抱着我同桌一只手包饺子,很容易把我同桌洒一身面粉,不小心掉锅里一块儿煮熟了……” 时亦跟着轻笑出声。 “煮熟了。” 林间看着烧得红通通的小书呆子,也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觉得他同桌这个笑真好看,半晌跟着笑了笑,声音有点轻:“……就能吃了。” “不行。”时亦摇摇头,“程航说我没满十八岁,会被锁。” “……”林间现在就想把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的程医生拎出来转三个圈扔到随便哪个房顶上。 时亦可能还不知道十八岁、能吃和锁之间的具体关系,给他复述了一遍,眼睫翕动几次,睁开看着他,拽了拽他的衣服。 林间配合地俯下肩膀:“嗯?” “我好了。”时亦说。 “我同桌一直都好啊。”林间笑了,胡噜胡噜他头发,“我同桌可好了。” 时亦跟着轻轻笑了下,嘴角抬起来一点儿。 小书呆子这会儿彻底烧起来了,整个人抱着都烫手。 虽然已经习惯了这个流程,林间还是心疼得有点喘不上气,声音放得更轻了点:“好了,男朋友知道,男朋友不担心了。再睡会儿,听话。” 时亦摇摇头,挺执着地继续叫他:“林间。” 林间点点头:“嗯。” “光。”时亦认真把话说完,握紧他的手,“给你。” 第一百零一章 可能是之前积累的压力实在太多太重,这场烧轰轰烈烈折腾了小一个礼拜,时亦的体温才总算没再一天两次地往三十八度上报到。 “行了,警报解除。” 林间最后把温度计拿过来,对着灯仔细看了看,松了口气:“要再不好,我就得打昏了我同桌,扛着再去趟医院了。” 时亦笑了:“本来也没事。” “对。”林间没再想他这几天烧得昏昏沉沉是什么样,放好温度计,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本来也没事儿。” 小书呆子情绪不好的时候身体就容易有反应,但通常都是埋头睡一宿就好,头一回让他看见这么严重。 烧到第三天,他就忍不住把人连哄带诓领到了医院,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 结果也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感冒。 之所以看起来这么来势汹汹,一方面是今年的感冒病毒特别凶残,另一方面也是时亦的肺功能有一定程度的受损,所以症状看起来要明显不少。 林间坐了一宿,翻了两遍程航给的那份笔记,没再问时亦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用不着问。 时亦放下手机,掀开被角想透透气,对着他递过来的水杯:“……” “多喝水好。”林间没忍住笑了,“医生说的,淡盐水保证电解质平衡。” 时亦抬起手,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水杯。 “不好看?” 林间把视线从他手背上那一片针眼收回来,转头看了看杯子:“梁见还送了个大黄鸭的,不过那个大黄鸭看起来不是太聪明,不太符合咱们两个的气质……” 时亦摇摇头,右手比了把枪,左手托着闭上只眼睛瞄准:“啪。” 林间:“……” 他同桌可能确实是太不想喝水了。 林间举着被隔空狙中的杯子站了一会儿,笑得差点儿没端住,顺手搁在桌上放稳当:“不喝了,我同桌都好了,我要请他喝可乐。” 小书呆子的眼睛跟开了灯似的跟着亮,撑着胳膊坐起来讨价还价:“百事。” “……”林间乐得没收住,摸摸他的头发:“可口可乐加广告费行不行?” 小书呆子挺严格,摇摇头:“冰的。” 林间挺努力地绷了半天,实在忍不住,按着他同桌一块儿趴在了床上。 时亦背后堆了好几层被子,软得不行,被他压着也不觉得难受,及时伸手护了下床头:“小心。” “不应该保护我吗?”林间抬头,故意得寸进尺逗他,“为什么是保护床头?” “你还能长。”时亦挺成熟,摸了摸他的脑袋,“床头不能了。” …… 考虑到出汗量,可能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因为这几天两个人闹得太厉害,折腾出来的。 尤其是屋里好不容易用空调控制到不会着凉的温度以后。 林间及时停下了对着小书呆子戳戳戳的活动,抱着人缓了会儿气,在脑门上亲了一口:“喝不喝水?” 小书呆子咻地变成了小僵尸,直绷绷在他胸口坚决摇头。 “有这么凶残吗。”林间有点儿好奇,伸手过去拿,“淡盐水这么难喝?” 时亦绷了下肩膀,看了一眼那杯淡盐水。 在林间拿着水杯,跟他说这些天咱们得多喝点这种水对身体好的时候,他也没想过这东西能有多难往下咽。 居然还是温的。 喝了这么多天,时亦要比他同桌有经验得多。及时在林间毫无防备灌下去两大口以后扳住他的肩膀,把他上半身往床外换了个方向。 “……” 林间均匀地给他们家卧室洒了个水:“我对我同桌这么残忍,我同桌居然忍了这么多天吗?” 小书呆子真的特别善良。 林间端着水杯,深吸口气:“我要请我同桌喝百事可乐,冰的。” 时亦笑得咳嗽两声,难得学着坐地起价:“一瓶。” 林间又喝了一口,品味了半天,咕咚一声咽下去:“一箱。” - 时亦的体力毕竟还没恢复,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林间就把人从被子堆里挖出来,先监督着他喝了顿粥。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不容易给小书呆子补的那点儿肉飞快地肉眼可见地往下掉,瘦得又开始明晃晃地硌手。 尤其时亦在好好休息这件事上还很不配合。 哪怕输液手上扎着针吊水,也说什么都不愿意多躺着,每天抱着电脑格外专注,一指禅也要坚定地敲打键盘。 据说是要准备复赛的实验考试,他这个刚答应了小书呆子想做什么都可以、想要什么他都帮忙的男朋友甚至都不能拦。 “老万居然这么能沉得住气。” 林间还是那天在办公室才知道时亦预赛居然考了全省第三,挺感慨:“听梁见说,实验班那几个考了省一的,排十名开外都被他们班主任吹上天了。” 时亦喝了口粥,想了想:“竞赛对他们比较重要。” “对我同桌也很重要。”林间说,“我同桌的同桌终于能一起去陪考了,他现在心情非常激动,很想这就去定好的酒店。” 时亦没被他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同桌绕进去,把那口粥咽下去,没忍住笑了:“和在家不一样吗?” “从原则上差不多。”林间挺严肃,“但家里毕竟缺少一点浪漫的气氛,还缺少一个浪漫的浴缸,还缺少一个马上就成年了的男朋友……” 这个人严肃的时候就一点儿都不能信。 时亦呛得咳嗽了两声,又喝了两勺粥,放下勺子。 “再喝点儿。”林间接过来搅了搅,把底下的葡萄干枸杞子翻上来,“补一补。” 时亦低头仔细看了一会儿:“会流鼻血吗?” “……”林间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不会吧,你现在都这么缺元气了,嘴唇还没血色呢。” 时亦眨了下眼睛,觉得他这个判断依据也挺有道理,低头又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 成年。 他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考虑这件事。 物理竞赛的时间整体比往年向后延了不少,金秋营的宣传都随机应变改成了金冬营。复赛正好在他生日前一天,地点定在了隔壁市的N大。 周末,食宿自理。考完试直接多住一天,家都不用回,正好在外面透透气玩儿一圈。 林间甚至还准备问问林女士那边有没有时间,一家人凑齐,给他们家最后一个成年的好好过个生日。 时亦攥了下勺子,轻轻放开。 林间说这些的时候挺轻松,语气自然得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 本来就该他们三个在一块儿过生日,给他过成人礼,本来就该是整整齐齐的一家人,到时候好像还要穿他们家专属的文化毛衣。 林女士也对这个活动格外有兴致,利用视频聊天的机会跟儿子热烈地讨论了一圈行程,到现在还没完全确定下来。 “怎么了?” 林间摸摸他的额头,把粥碗放下:“这个也不好喝?” 时亦回神,怔了下:“什么?” 林间把他剩下的半碗粥喝了,仔细品了品没什么奇奇怪怪的味道,总算放心,搁在一边:“我同桌这么走神,是又背着我想哪个磁感线了?” “……”时亦没忍住,跟着抬了下嘴角:“没有。” “电路图?”林间很警惕,“小滑块。” 时亦笑得又有点儿咳,摇了摇头,找到他的手握住。 林间加了力气握回来,牵着他靠在自己身上:“小书呆子。” 时亦埋在他肩膀的衣料里,声音等了一会儿才响起来,稍微有点闷:“嗯。” “抱着我。”林间把胸肩敞开给他,“男朋友特别好说话,你抱一抱,想问什么都行。” 勒在背上的手臂跟贴实的胸口一块儿,格外宏大又轻微地响了一声,在他心脏落定。 林间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背:“想问什么?” “林间。”时亦叫他。 “我在呢啊。”林间轻声回应,“就在这儿呢。” 时亦抱着他,静了一会儿:“我醒着,是吗?” 林间其实不意外他会问这个。 他甚至已经等了挺长时间这个问题,没想到时亦这么能扛,到现在才问他。 这些天他们的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时亦昏睡的时间比平时长,林间甚至没刻意改变生活的步调。 时亦想忙起来,想做事,他就陪着。不想让他耽误直播,他就把直播间直接搬到了卧室,边播边看着枕在他身边的男孩子一点点阖上眼。 小书呆子除了在复习物理竞赛,肯定还在做别的什么,但既然不想让他知道,他也就不问。 林间没回答,一只手稳稳托着他,认认真真亲下来。 跟每回的胡闹不一样,也一点儿不激烈、不霹雳螺旋爆炸的,温柔到能暖洋洋泡在化了的灯光里的触碰。 额头,眼睛,鼻尖,唇角。 时亦闭上眼睛,被他往怀里拽进去,抱紧,吻上阖着的唇。 格外缓慢轻柔的亲吻力道,呼吸打着旋儿拂起点额发的发梢,剩下的全是熟悉到无法忽略的属于林间的温度和气息。 时亦在他臂间轻悸,眼泪忽然从紧阖着的眼睫下溢出来。 林间慢慢地、一点点地亲着他:“没事儿,哭出来,都哭出来……” 在办公室的时候时亦没哭,跟父母彻底决裂、把话说清楚的时候也没哭。 终于回了家,回了熟悉安全的地方,彻底放松下来的时候,也一直都没哭。 这几天生病,烧得再厉害,吓得他晚上不敢阖眼一分钟一测体温了,小书呆子也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他能察觉到时亦努力在维持的正常。 程航跟他说,时亦现在需要这种正常。 因为最后用来自保的那层护罩外面发生了太多太激烈的变化,像是在悬崖上走钢丝,已经禁不起哪怕再多一点的刺激。 这种适应过程必须要一点点来。程航第一次跟他聊的时候就说过,哪怕是专业的心理咨询师,在最顺利的情况下也至少要花三到六个月,甚至更长的时间。 …… 现在他能察觉到,怀里的男孩子最后的那一层坚硬冰冷的壳子,在这样沉默着封闭了不知道多久以后,终于格外不起眼地,一点点朝着他裂开了条缝。 - “所以。” 程航顶着黑眼圈,面无表情接通视频聊天:“你昨天半夜两点给我发消息,是因为我的患者在你的热情孵化下终于破壳了。” 林间觉得他这个人格外没有爱心:“不是,想问问现在这个阶段,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程航:“啧。” 时亦没说错,他患者这个同桌的语气就连标点符号都不可靠。 这么诚恳的态度,要不是看得见聊天框里对面快开花了的表情,他说不定就真信了。 “……”林间遮上摄像头:“没事儿的话就打扰了。” “你让我看看我患者!”程航非常警惕,“你拱到哪一步了!不准遮,让我看!” 林间还没找他算那个十八岁的账,飞快挂断了视频连线,给他发了个辛苦费的红包。 小书呆子坐在书桌前,放下手里的资料抬头。 N大离他们不算远,高铁不到两个小时,但考虑到还要考试,难免还是多少有点儿折腾。 林间往前多定了一天酒店,跟时亦过来踩了踩点,在酒店里复习了小半天。 时亦的恢复速度叫他看了都惊讶,放开了痛痛快快扎在他肩膀上哭了一场,就再没在这些事上多分一点儿精力跟情绪,飞快投入进了备考复习里。 林间帮他对了一会儿题,被小滑块摩擦得失去了最后的理智,正瘫在沙发里给过烫的大脑散热,朝他晃了下手机:“程航。” 时亦刚过完一遍所有的重点,怔了下,放下笔:“有事?” “没事儿,日常问候。”林间撑着沙发坐起来,“搞定了?” 时亦点点头:“会的都会了。” “剩下的呢?”林间问。 时亦:“剩下的都不会。” 林间:“……” 小书呆子要是立志讲冷笑话,他可能要不了多久就得失业。 时亦看着他笑回到沙发上,蹲在一边等了一会儿,也没忍住跟着抬起嘴角,抻了抻他的衣服。 “学会了。”林间揉了把眼睛,深吸口气压了压永远能被他同桌精准戳中的笑点,“下回老董要查我课文背的怎么样,我就这么回答他,问我就说我同桌教的。” 时亦抿着嘴角看了他一会儿,伸手去拿书包。 “我来。”两个人离书包都有点儿远,林间懒得过去,拿指尖够了几次勾着书包带,帮他往这边抻,“要什么?给――” “流浪。”时亦说。 林间:“……” 有必要限制梁见跟他二当家的相处时间。 也不知道都教了小书呆子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林间憋了一会儿,看着蹲在沙发边上眼睛黑黑亮亮的小男朋友,还是没忍住捞了一把,把人端到沙发上放下:“别动。” “做什么?”时亦问。 “给你按摩。”林间拽着他胳膊,一本正经放在腿上,“天天给我按,也不知道累。” 时亦对他的按摩手法不太了解,挺好奇地凑过来跟着看:“不累。” “不累。”林间乐了,“你自己烧迷糊的时候到点儿了都拽着我不放,人家护士看我那个眼神,跟我雇了个未成年童工似的。” 小僵尸自己都不记得了,睁圆了眼睛看他一会儿,红通通硬邦邦地抿着嘴角乐。 林间还忍不住心疼,照他脑门敲了一把,握着他的胳膊飞快揉:“每天写这么多字做这么多题,真不累?” 时亦的感觉是真不明显,仔细想了想,摇摇头。 “回头给你补补脑。”林间说,“考试不用有压力。” “考试没有。”时亦摇摇头,“生日有。” 林间挺好奇:“生日的压力在哪儿?” 时亦张了下嘴,不知道怎么跟他说,没被暴风揉搓的那只手在他腿上画了几个圈。 说是压力也不准确。 应该说是那种从来没有了解过、没体验甚至没想象过的,忽然就成真了的某个很渺远的愿望,带来的有点陌生的不安。 格外期待的紧张、忐忑和不安。 “没事儿啊。”林间看了他一会儿,先笑了,“生日的筹划组主要是我,你就负责高兴就行了。” 小书呆子格外配合,点头点头:“嗯。” 林间揉完了胳膊,松开手笑着胡噜他脑袋:“现在就高兴了啊?” 小书呆子点头点头点头:“嗯。” 都不用过生日。 林间觉得自己现在就能被他同桌可爱上天。 上天给他同桌摘一兜星星,回来给他就着月亮稀里哗啦洒一地。 “行了,收拾收拾洗漱。” 林间把保温杯递给他:“睡前少喝水,实在渴了喝这个。” 时亦接过来,看了看里面的枸杞跟菊花:“还补吗?” “我看看。”林间一只手按着他的颈后,仔细看了看他的唇色,“再补补。主要这东西是清肝明目的,我查了,管胸闷心悸头晕头痛,还管眼睛疲劳眼睛干涩,还能提高抵抗力。” 复赛不像预赛,有不少专攻物理竞赛的竞赛生,准备了高中三年才来考。 小书呆子这种纯粹为了打发时间的刷题法其实很随意,真一块儿跟着考试,要补的内容也不少。除了卷面的考试,还要看实验视频,记各种实验的重点操作流程。 再这么高强度不休息地累眼睛,他同桌不近视也要近视了。 时亦挺好说话,配合着林间牌电视购物机点点头,喝了两口:“喝不下了。” “能喝多少喝多少,剩下的我喝。”林间胡噜了一把他的脑袋,“枸杞粥还想喝吗?” 时亦摇摇头:“想吃麻辣香锅。” “……”林间差点儿乐到沙发底下:“啊?” 小书呆子很沉稳,一本正经给他出主意:“麻辣香锅里可以放枸杞。” …… 林女士照例跟儿子视频的时候,林间都没能从突然崩了的笑点里寻觅到回来的方向。 林女士很好奇,跟着八卦:“小朋友又讲笑话了吗?” “小朋友淡着了。”林间脸有点酸,揉了两下,“这几天不是一直发烧来着,除了粥就是淡盐水……我买点儿东西,回头给他弄个麻辣香锅。” 时亦正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看实验流程,听见麻辣香锅,就跟着抬了头往这边看。 林间的笑点又没撑住,呛了一声笑出来,举手跟他保证:“做,明天考完试就做,放枸杞。” 小书呆子举起那个小本本,当着他的面往上记了一行。 “……”林间沉稳地点了点头,决定再给他同桌添个糖醋里脊。 “不要总提考试。” 林女士深谙教育方式,提醒儿子:“越提就会越紧张。” 林间调整了下耳机音量,点头:“好嘞。” “放松心态,积极准备,乐观鼓励。”林女士说,“我们家还从来没有过学习这么好的小朋友。” “……”林间觉得林女士好像在针对谁,但没有特别明显的证据:“我学习不好吗?” 林女士乐观地鼓励他:“很好呀。” 林间:“……” 这段对话不论怎么往下继续,受伤的人选可能都是固定的。 林间及时把买好的票截图给林女士发过去,约好接站的时间,挂断了视频聊天。 小书呆子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面,鼻观口口观心,一点都看不出来紧张地坐得笔直。 林间笑了笑,过去摸摸他脑袋:“林阿姨明天来。” “嗯。”小僵尸挺冷静地点头,碰一下都坐在椅子上硬邦邦来回晃,“几点?” “不告诉你。”林间说。 时亦愣了下,抬起头。 “告诉你你都不好好答题了。”林间食指跟中指并了下,轻轻敲他脑袋,“反正就记着,好好考完试,一出来就能看见林阿姨和她的毛衣们了。” 时亦现在心跳就有点儿快,坐得更直了点,点点头。 “毛衣上的图案是我画的。”林间补充。 时亦已经听程航吐槽过八百遍了,咳嗽两声,抿着嘴忍住乐点头。 “再喝口水。”林间把菊花枸杞茶递给他,“咳嗽伤嗓子。” 时亦喝了口枸杞茶,分几次一点点咽下去,压下咳嗽,注意到他的手机又开始震:“林阿姨吗?” “嗯?”林间低头看了一眼,“程航。” 自从跟于老师交换了患者,程航有事没事就跟他弹聊天窗,八成都是问自己原患者的状况。 林间觉得他可能是终于有人理了,就格外需要享受这种发视频邀请不会被挂断的感觉。 心理医生也很不容易,林间顺势坐在书桌上,接通视频:“有事儿?” “日常巡查。”程航说,“在患者马上满十八岁这几天,医生们都会非常警惕……” “别的患者也都有男朋友吗?”林间问。 “没有,所以程医生比别的医生更警惕。”程航耳朵竖得像天线,“林日门,我祖宗年纪还小,你不能欺负他。” “……”林间叹了口气:“说实话,你教他的比我教他的还多。” 程航脑袋顶上弹出两个感叹号:“真的?!” “真的。”林间用力按按额头,“我都还不知道怎么弄呢。” “你们不看――”程航刹住,继续错愕地瞪着他,“你都干什么了?” 林间呼了口气。 更往下的事儿怎么可能没想过,尤其他同桌还每天都能平均把他炸上天三回,该有的念头早就转得快翻跟头了。 可时亦前几天烧得人事不省,喂水都喂不进去,他还哪儿来的心思在技术上查漏补缺。 在医院输液那一宿,看着小书呆子努力睁开眼睛,朝着他把嘴角挑起来,他甚至觉得就这么就行了。 就行了,别的不要了。 只要他同桌能高高兴兴地、好好地朝他笑,剩下的什么都不重要了。 “真没教他?” 程航看了看他的脸色,将信将疑:“你们俩其他进度正常吗?” “正常。”林间察觉到袖子被拽了两下,反手握住时亦的手,攥了攥,“特别好。” 程航皱紧眉:“书里不是这么说的。” 林间觉得他说的书肯定不是什么心理学专业的书:“你可以去书里问问,有没有可爱的新患者。” 小书呆子今天挺活泼,被他握着手,在他掌心轻轻戳了两下。 林间习惯了拿他同桌的手编麻花。放轻力道十指交叉着绕来绕去了一会儿:“还有事吗?” “我可爱的老患者现在在干什么?”程航问。 “看视频。”林间说。 程航很警惕:“什么视频?” “……”林间:“正经视频,他们竞赛要考的。” “再烦你们俩最后一次。” 程航其实也挺相信他,就是这几天时亦身体不好,想方设法拐弯抹角地拽着他瞎扯淡解点儿压。 两个男孩子都扛着不知道多少事儿,还要强,一个出状况,另一个保不准就跟着因为压力太大一起垮了。 程航:“让我看证据,确认了我就挂。” 林间点点头,把手机转向身边坐着的小书呆子:“来,证据――” 他顿了下,清清嗓子,沉思着停下话头。 时亦的手机拿一摞书支着,还在兢兢业业播放着教学视频。 估计是电学模块的,电路实验接的挺复杂,一路火花带闪电地往起连亮灯带呲火星。 …… 仔细想想,时亦从刚才起其实就一直在努力暗示他,已经暗示了好几回。 结果没能得到支援,还被他把手握住了编麻花。 连桌角放着的纸抽都没够着。 林间放开手,飞快拿过纸抽,抽了一摞纸。 程航在视频通话的另一头爆炸重组,可能是不小心碰掉了耳机,光能看见狂心理咨询师乱舞,听不见对面爆炸的具体声音。 给同桌补身体不小心补过油了的林日门心情有点儿复杂,沉默着深吸了口气。 小僵尸端端正正坐在书桌前头,身边放着没喝完的枸杞茶,一只手接着淌下来的鼻血,正好迎上了手机的摄像头。 第一百零二章 补身体这种事可能还是得因人而异。 林间一手一坨卫生纸,没让时亦仰头,忙着帮他同桌压了一会儿鼻翼。 小书呆子接得挺敬业,桌子跟地毯都没弄上。林间帮他护着,把人领进了洗手间。 “还右边流血举左手啊?” 看着时亦挺认真往起举的手,林间没忍住笑了,握着他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这是什么生物学原理时老师?” “……”时老师认认真真想了想:“信仰。” “上牙掉了埋土里,下牙掉了扔房顶?”林间问。 时老师挺博学,点头:“屋里不能打伞,不能踩影子。” …… 林间乐得靠着墙缓了半天。 就是天干物燥,加上不小心补过了头,血气稍微有点儿冲。 时亦的问题不大,血留了一会儿就没再流。 林间拿开替他冰敷的毛巾,仔细观察了半天,确认不再出血才总算松了口气:“头晕不晕?” 时亦摇摇头:“没事。” “真不晕?”林间摸摸他的额头,“我同桌每次都说不晕,但我还是觉得他应该去沙发上靠一会儿。” 这次是真不晕。 时亦没努力解释,被他领回了沙发里:“程航还好吗?” “不好说。”林间举起手机,试着戳了戳毫无动静的心理医生,“可能是爆炸以后就直接分解了。” 时亦:“……” “或者是找着车钥匙举着刀速度与激情过来了。” 林间觉得这个可能性更大一点儿,伸出手放在他头顶上:“我能跟时老师一起流浪吗?” 时老师挺成熟,拍了拍他停在自己脑袋上的手,在他掌心里点了两下头。 林间没忍住牵了下嘴角,扔下手机转回来,跟他一块儿倒在沙发里。 “这回行了。” 他攥了攥最后那个沾了点血迹的纸团,格外精准地扔进了墙边的垃圾桶:“开门红,考试肯定特别顺利。” 时亦侧头,有一学一:“原理?” 林间一本正经,也侧过来脑袋看他,有二学二:“信仰。” 两个人神神秘秘跟对暗号似的,脑袋挤在一块儿报词。 小书呆子挺严肃地看了他一会儿,嘴角跟着扬起来弧度,忽然闭上了眼睛。 林间正检查他衣服上沾没沾血,抬头刚要说话,气息就忽然不自觉地跟着滞了滞。 酒店的沙发质量不好不坏,两个人坐得不远,就跟着格外缓慢地往一块儿陷,这时候离得异常近。 近得不用仔细看都能看清楚。 …… 看清楚时亦。 林间听着自己的心跳,伸出一只手,覆在时亦的手背上。 男孩子的肩背还本能地直,哪怕这么放松下来靠着沙发也一点儿都藏不住的挺拔。 眸色被阖上敛住,格外浓深的眼睫服帖地覆着,睫毛尖有一点不知道是呼吸还是别的什么带起来的轻颤。 林间握着他的手,安安静静地拢着,掌心向下按了按。 时亦翻过手,掌心迎上他的。 “我觉得。”林间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们家小书呆子长大了。” 时亦算得挺清楚:“还差一天。” “嗯。”林间笑了笑,“就忽然觉得不一样了,特别心疼。” 时亦没太能跟得上他的思路,怔了下,睁开眼睛。 “也高兴,特别高兴。”林间用手背碰了碰他的眉睫,乱七八糟想起什么说什么,“痛并快乐,高兴并心疼。”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伸手按在他胸口。 林间跟着低头,看着他同桌左三圈右三圈认认真真地揉圈儿,暗中把他们家小书呆子长大的年龄往下抹了几岁:“……我同桌是在给我传功吗?” 时亦抬头:“什么?” “传功。”林间说,“时少侠把他十八年……十七年零三百六十四天功力都给了我。” 时亦仔细想了想,按了下自己的胸口:“噗。” 林间的想象力没跟上:“这是哪个环节?” 时少侠:“吐血。” 林间:“……” 两个人在一块儿,要是身边再没人拦着,有时候就能一起幼稚到一些容易被别人当成神经病的方向。 林间笑得停都停不住,看着闭着眼睛好好笑着的小书呆子,眼眶忽然就有点烫,把人抱住用力亲了一口。 - 在考场边上踏踏实实抱着男朋友睡一宿,确实很有利于调整状态、迎接第二天的考试。 时亦坐在考场里,准备上交手机的时候,正好看见林间给他发过来的最后一条消息。 看起来特别像是林阿姨主笔的。 严格按照放松心态、积极考试、乐观鼓励这三个原则,洋洋洒洒不厌其烦措辞郑重地发了挺长一段。 最后甚至还给他发了三个握拳的表情。 还拿星星气球小红心仔细拼了一圈的边框。 时亦还没见过林间这么紧张,没忍住抿了下嘴角,回了条消息,又找了个从梁见朋友圈复制的表情包一块儿发了过去。 每个省在竞赛省队选拔上的要求不一样,无论从他们省的规定,还是他个人的意愿上,走去省队集中培训、再冲击决赛这条路。 但只要复赛拿到个足够靠前的名次,就能在高考里更有把握。 时间都是定的,一件事上多花一些,就注定要在其他事上分走一些。他现在把握越多,等以后就能分出更多精力来帮林间的忙。 …… 还能帮忙做竞赛指导,再多挣点儿钱。 时亦算了算账,把手机收好,一块儿交上去,回到座位上坐好。 “都检查好自己的东西。” 监考老师一边巡视,一边给他们提醒:“今年初赛严查,已经发现了泄题买题的情况,已经统一严肃处理,接下来只会查的更严。” 教室里挺安静,只能听见监考老师的脚步跟提醒声:“都管好自己,不要做瓜田李下的事,更不要挑衅规则,挑衅公平!考试的时候禁止规定以外型号计算器,不要东张西望,不准交头接耳……” 整个考场的气氛都被带动得格外紧张,时亦坐直,把要检查的证件摆好。 这次的座位很巧,还是靠窗户,还是跟教室里一样的排数。 他把照片发回去的时候,林间还跟他开玩笑,对这个考场居然毫无新意跟刺激感进行了非常严肃的批评。 时亦往足够有新意的窗外看了看。 N大的校舍很漂亮,新旧建筑混在一块儿,视野开阔错落有致,从这里看出去尤其觉得舒服。 林间送他来考试的时候,都没忍住多逛了一圈。 他还是第一次看林间对什么地方特别感兴趣,想陪他多绕绕,被胡噜着脑袋不准偷跑地送到了考场。 “就是看看。”林间把他戳到门口,说话的声音都带着点儿不太好意思的笑,“又不是来旅游的。” 戳到门口的时候离开考还有不少时间,他觉得其实也够旅个游:“不看了吗?” “送你进考场了,我自己也能看啊。” 林间现在对这套流程已经很熟悉,一边说话一边顺手把他的脑袋重新揉整齐:“回头照照片给你看,快进考场,时老师加油。” 时亦在开考提示里低头,看了看早被林间同学提前备好的竞赛专供卡西欧计算器,按了几下,接过发下来的卷子。 林间跟他显摆过,这些年他跟林女士去过了挺多地方。 …… 多到差不多能画出来一张他们附近这几个市所有的低档老破小住宅区跟各种小巷的地形图。 还能在上头标注出来哪儿能喝水、哪儿能裹衣服睡一觉不被轰走,哪条街能打小时工换饭吃。 哪条街尽量少去,特别乱不说,还有小偷特别缺德,居然趁他们在墙角摆摊的时候偷钱。 现在已经不能再从林女士和林间身上看出多少过去那些日子的影子了,偶尔林间跟他提起来,也都是当个笑话一讲一乐。 但那种曾经被死死困着的、窒息一样的紧迫感,好像又从来都没有彻底过去。 阴影就像小偷一样,蛰伏在每个角落里,又在他们好不容易有起色能摆个小摊的时候阴魂不散地跟上来。 要割断一些东西,就是斩筋断骨的疼,他发烧的那几天,梦见的都是那时候胸口被伸进只手攥紧蛮不讲理地狞动撕扯的窒息感。 但走出来就是走出来了。 割断了,走出来了,他就能帮得上林间。 就不用林间在扛着这么多的时候还要担心他。 今年从初赛起题目难度就显然偏难,复赛继承了初赛的优良传统,难度拔着高地往上翻,题目废话还多得没完没了。 时亦审过一遍题,把注意力彻底专注在卷面上。 当时在老万的办公室,那几页档案他其实早就已经看过了。 其实从初中之后,他的评语就很不好。 孤僻内向、不会和同学相处、没有集体荣誉感,除了学习什么都不会。 到了后来就又变成了叛逆,除了学习和打架什么都不会。 他把有把握的几道题留在后面,分出了固定的一个小时,趁状态最好的时候集中攻克了两道难题,在算草纸上验算了几遍。 除了学习和打架,他好像确实什么都不会。 所以他决定在学习和打架这两个方向上,把所有能帮得上林间的可能都努力一遍。 - 三个小时的考试,直接从天亮考到了天黑。 时亦被林间连哄带诓着补身体的时候还没觉得,等全神贯注答完了三个小时的题,压着最后一声铃响把最后一笔写完,才在落笔的一瞬腾起了点儿不自主的眩晕。 不严重,一晃就过去了。 可能是因为缺血,流鼻血流的有点多。 考完试就要见林阿姨,状态应当调整好。 他撑住桌沿,试着往起站了站,没能站得动,索性直接靠回座位里休息了一会儿。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出现在他视野里的是个还算在意料之中的人影。 “就听人说你在这个考场,还真是。” 篮球鞋这回对上他显然比上一次警惕,手里攥着个不知道什么东西防身,身后的跟班也明显比上次的结实了一圈:“你还真敢来?” 时亦已经快忘了这个人叫什么,想了一会儿才叫出来:“费才。” 篮球鞋明显非常不喜欢这个名字,用力地踹了脚桌子,空荡荡的考场格外刺耳地轰响了一声。 “少他妈废话!” 篮球鞋示意后边的人过去动手,压着火气往后谨慎避他:“是不是你举报的泄题?是不是又活腻歪了!” 时亦没听懂他说的什么,把计算器揣进上衣口袋里收好,看了一眼朝自己走过来的高个子男生。 考完试的脑子转得没那么快,他反应了一会儿,想起来了考前监考老师说的那一段严查:“你买题了吗?” “买题也是我们家本事!”篮球鞋像是被扎了痛处,恼羞成怒,“少他妈装傻,是不是你!” 时亦看着他,攥住边上的男生过来揪他领子的胳膊,顺势一拧,把整个人重重砸在桌面上,摇了摇头。 这一手突然得有点儿过了头,篮球鞋身后的几个跟班明显都跟着愣了下。 那个被砸在桌子上的男生懵了几秒,才边骂边挣扎,试图挣脱他的压制。 时亦没站起来,沉肘往他背心格外结实地一磕,男生瞬间哑了下去。 “你也知道不是我。” 时亦的视线依然停在篮球鞋身上:“你来找我,就是为了撒气。” 篮球鞋被他点破,跟着一滞:“你――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时亦松开手,让那个男生趴在桌子上,落下视线。 “以前也是这样。”时亦说,“你们只是需要一个人发泄,我做了什么,还是什么也没做,都没关系。” 他以前想不通的就是这一点。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会挨欺负,为什么只有他挨欺负。 是不是他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他真的有问题。 “我没有问题。”时亦说,“有问题的是你们。” 篮球鞋愣了几秒,看着他乐了一声:“你才知道?” 时亦点了点头。 篮球鞋像是听见了什么尤其可笑的话,笑得站不直:“你有没有问题又怎么样?老子看你不顺眼,还他妈要理由?” 这半年的倒霉事就没断过,家里铺好的路不知道怎么就废了一大半,零花钱都跟着快被扣没了。 篮球鞋憋了一肚子窝囊气,又用力踹了脚桌子:“一块儿上,他挡不过来!给我废了他一条胳膊,让他尝尝什么滋味儿!” 跟着他那几个人都知道是奔着动手来的,本来做足了准备。没想到一上来就看着其中一个吃瘪成这样,哪怕知道是一时大意没防备,也都多少心有余悸。 偏偏又不能不往上冲,那几个人对视一眼,围了半个圈扑上去。 时亦一撑桌面,翻过了两排桌椅,把那个满载林间同学一片苦心的计算器换到了里层的口袋。 “看住他!” 篮球鞋蹭蹭往后退了好几米,格外警惕:“别让他往外跑!他哪儿都敢跳!” 几个人都围过来,有人手里还抄了家伙,口袋里也揣着家伙什。 时亦不想在这种时候惹事,避开狠狠砸过来的一拳,抬膝冲撞进迎面那个人的小腹,把人撞得退了好几步,捂着肚子虚脱地蹲在地上。 他没分神,准备硬挨一下侧面抡下来的椅子,把对面那个带了皮拍子的先踹出去,身边忽然响起来一声格外响亮的惨叫。 时亦愣了下,本能跟着回头。 “这时候走神?” 林间微哑,一只手把椅子抢下来,扔到那个人身上,顺手飞快胡噜了一把他的脑袋:“不是说有事儿就找我吗?” 时亦心跳忽然不听话地快了好几拍,张了张嘴,没出声,下意识拽了好几下衣服。 “……”林间忍不住笑了,一拳捣中对面刚冲上来的那个,抬腿结结实实把人踹出去,把少说装了半斤铅块的皮拍子抢下来:“小书呆子。” 时亦抬手挡了下:“嗯。” “虽然见林女士很重要。”林间把他往身后护了护,“但我们现在还算是在打架吧?考虑到对手的感官需要,打架中间整理仪容就太过分了。” …… 时亦反应了几秒,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耳朵紧跟着飞快烫起来一层淡红。 “搭把手,速战速决。” 林间:“一块儿见家长,家长给过生日。” 他的话音还没落,身后的小书呆子已经从一堆桌椅中间蹦了出去。 甚至没看清楚是怎么蹦的。 林间第一百次感慨他同桌的弹跳力,看着时亦放倒了一个,也不落后地跟着拧住一个人的胳膊,脚底下一扫,就把人敲掉重心扔在了边上。 篮球鞋没来得及跑,被时亦直接撂倒在地上,摔得眼睛都有点儿翻白,半天才格外艰难地缓过来口气。 时亦半跪在地上,牢牢压制着他,肩臂锋利,肘关节直抵着他的喉结。 篮球鞋这次彻底没了气焰,费力地扭过头,死死盯着他,眼底浮起点恐惧:“你……你要干什么!” 时亦低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领头的都已经被放倒了,要收拾的人没收拾成,还不知道哪儿多出来了个一样能打的帮手。 几个跟班看了看没有要继续动手意思的林间,都迟疑着停了手,往后尽力退开。 “你要干什么!报仇吗?!”篮球鞋吓得嗓子都跟着哑下来,死命撑着没软成一滩,“有本事你就弄死我!你也跑不了!” 时亦语气很平静:“不值得。” 篮球鞋被他噎得结结实实:“……” “我有事。”时亦说,“很重要的事,没时间。” 林间抱着胳膊靠在边上,扫了一眼一个蹑手蹑脚过来要帮手的,看着那个人吓破了胆子地飞快跳回去。 篮球鞋脸红脖子粗地梗着瞪时亦,呼哧呼哧喘气。 时亦低头看了他一会儿,松手把人扔在地上,转身朝林间走过来。 林间听着篮球鞋的脑袋咚的一声重重撞在地上,看向走过来的时亦:“说完了?” 时亦理了下衣服,点点头。 林间笑了笑,帮他整理好领子:“不多说点儿?” 他看着在笑,动作也格外温存,眼底偏偏一点笑意都没有,格外冷清地落在地上抱着头缩成一团的始作俑者身上:“这么多年。” 时亦摇了摇头:“这么多年。” 已经耽搁了这么多年,哪怕一秒钟都不想再耽搁在这些人身上。 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 他现在只想往前跑,跟林间一起往前跑,把这些人和事都远远甩在后面。 林间迎上他的视线,静了一阵,点头:“好。” 他伸出手,看着时亦把手放上来,攥实握了两下,把人领到自己身边。 打架的动静不小,折腾这么半天,肯定已经有人听见了,学校跟考试处的人都不会不管。 林间本来就是陪林女士在楼底下等人,察觉到不对急着冲上来,这会儿也拿不准林女士会溜达到什么地方。 以林女士强悍到他总觉得自带buff的交朋友能力,估计溜达到什么地方也不要紧。 林间抓紧时间发过去了两条短信,给小书呆子做心理建设:“一会儿有老师就照实说,他们违规被取消了预赛资格,气不过来考场堵人,还要揍你。” 时亦点了点头,不自觉攥了下书包带。 林间察觉到他的紧张,先忍不住笑了:“没事儿,林女士比你想的厉害多了,各种意义上的厉害。” 时亦怔了怔,抬头迎上他的视线:“有多厉害?” 林间看着他的眼睛,拿手背轻轻碰了下,接过来书包往外走:“我初中的时候不小心把人家打伤了,林女士去办公室,跟老师聊了三个小时。” 时亦脚步顿了下,没接着往前走。 林间呼了口气,朝他笑了笑:“问我然后呢。” 小书呆子乖得不行:“然后呢?” “然后我饿疯了,守着热了三遍的饭给我妈发短信。” 林间一本正经:“林女士回信说让我自己吃,她和老师刚聊到参加工作那一年。” 时亦:“……” 林间:“我们那个老师当时快五十了。” 时亦肩膀绷着,被他领着走了几步,忽然轻声笑出来。 林间看着他,跟着挑了下嘴角。 …… 小书呆子现在明明已经挺爱笑,但林间还是一点儿都没法保证在他同桌朝他笑的时候不上天一轮游。 尤其是看着男孩子眉睫都放松地一点点释开,慢慢弯起来,把笑意洒进眼睛最底下的那层光里,嘴角最后绷不住地跟着抿起来的时候。 要是有人在他后头点个火,他都能发射。 篮球鞋跟那几个跟班都被打怕了,缩在书桌后头不敢动。 林间让时亦在门口等一会儿自己,过去有爱心地把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都扶正了,按着地缝仔细码整齐,朝篮球鞋心情挺不错地笑了笑。 小书呆子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的时候,整个人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揍人机器。篮球鞋这次大概是彻底吓破了胆,迎上他的视线,目光骤然缩紧,连滚带爬往后躲。 林间没理他,扶正最后一排的桌子,回到门口:“行了,走――” 他看了看小书呆子的眼睛,拿手指了下,沿着他的视线往门外走了没多远:“……” 教室门外,来负责调查情况的考试组老师也不知道在外头站了多久,正跟可能是来接小同学回家的考生家属聊得兴致勃勃。 “就只保护考生,不保护这种被免除资格的……您说得对,挨欺负了就该还手。” 老师挺赞同家属的观点:“也该教育学生要勇于反抗,得先明辨是非,辨清楚了,不能一味地退缩忍让。” 老师看了眼时间,往教室那边看了一眼:“您家孩子出来了吗?要走的话得快一点,我们还得收拾一下考场……” “出来了。”林女士看了一眼,笑吟吟过去,牵住时亦的手把人高高兴兴领过来,“我们家的小朋友,好看吗?” 第一百零三章 “向观众朋友们介绍一下。” 林间一手牵着林女士,一手牵着林女士家的小朋友:“这是我妈,这是我同桌。” 林间:“这是我,一个被我妈遗忘在教室门口的充话费赠品。” 红透了的小书呆子没绷住,肩膀轻颤了两下,低头抿了下嘴角。 林间扬扬眉,绕着圈追着他看了一会儿,想逗他两句,先被林女士安慰地揉了揉脑袋。 “现在我的母亲想起了他的儿子。” 林间笑着捏了下小书呆子的手,抓紧时间多看了一眼男朋友难得好到不行的气色,转过头:“舐犊情深,她的儿子打算恢复建交,和她说两句话。” “不是充话费赠的呀。”林女士说。 “我不是充话费赠的。”林间点点头,“血浓于水,我妈对我依然有着深厚的感情……” 林女士摸着儿子的头发,很高兴:“小时候跟你讲过的,超市打折做活动,满三百块减五十,我们那个年代充话费不送东西的。” 二百五十块钱的超市赠品:“……” 时亦绷着肩膀,吸了好几次气,还是没忍住咳嗽了好几声。 超市赠品难得地闭了嘴,特别严肃而沉痛地转过来,抬手捏了两下他的脸颊,戳了戳他嘴边实在憋不住旋起来的酒窝。时亦没绷住,跟着卸了劲儿,压都压不住地笑出声。 不正经这种事儿绝对能传染。 林间挺超脱,抱着胳膊看着身边这两个人一块儿笑得停不下来,半晌叹了口气,也跟着一块儿贡献出来了个多半是救不回来了的笑点。 考试的时间本来就不短,加上后来耽搁的工夫,他们从N大校门绕出来的时候,路灯都已经彻底在路两边整整齐齐亮起来。 时亦笑得视线都有点儿模糊,用力揉了好几次眼睛,深吸口气,看着路灯底下映出来的影子。 三个人的影子。 林间笑到一半儿,就又把他的手攥住,拢着一块儿揣进了口袋里。 十一月份的天气已经挺冷,风打着旋把最后几片落叶扫到路边人行道下头,跟灯光的尾巴混在一块儿。 掌心的温度暖暖地烙着,攥得结结实实。 没有一点儿要松开的意思。 “一人一个,小间也有。” 林女士买了两个棉花糖回来,公平地分给了两个小朋友:“不准抢。” 林间飞快抢了同桌的,把自己手里的那个塞回时亦手里。 时亦刚跟林女士道过谢,愣了下,还没来得及反应,手里的棉花糖已经又换了一轮。 他不太能分得出两坨白色的棉花糖有什么区别,看着林间,下意识把自己那个也递过去。 …… 他同桌显然一点儿都没理解抢着吃的乐趣。 林间被林女士在脑袋顶上轻拍了一把,笑了笑,胸口跟着疼了下,胡噜胡噜时亦的脑袋:“没事儿,吃吧。” 时亦不太能跟得上他们家的气氛,看见林女士抬手,差点儿要拦,看着那只手轻飘飘落在林间发顶,才及时往后退了半步。 他举着棉花糖,看着两个人犹豫了一会儿,低头在棉花糖顶上咬了一口。 林间吃了两口自己的,趁着林女士又跑去买糖三角的工夫,飞快把同桌拉到没人看得见的墙角,在嘴角上碰了碰。 怀里的小僵尸咻地绷直,脑袋顶上冒着蒸汽,睁圆了眼睛看他。 “没事儿。” 林间把他封在墙角,一只手护在他背后垫着:“哪个甜?” 时亦根本没尝出来棉花糖的味儿,心跳差不多已经到了一百八,张了张嘴,微仰起头看着他。 “小书呆子。”林间微哑,轻呼了口气,额头抵在他额头上,“林阿姨早知道了。” 时亦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得更圆了点,整个人都红得有点儿烫手。 “下回冷了都不用买热水袋。” 林间圈着他,在怀里揉了两下:“我同桌即烫即用,效率贼高。” “阿姨。”时亦还没缓过神,回了回头,“什么时候――” “我也不知道。” 林间:“现在仔细往回想,可能是当初我第一天带你回家。我妈忽然突兀地拿货把沙发堆满了,告诉我家里只有一张生锈不能躺人的破弹簧床的时候。” 时亦:“……” “我知道的时候也挺惊讶。” 林间笑了笑,抵着他的额头:“但林?索托洛夫?伊丽莎白?静女士说了,真喜欢上一个人,哪怕自己以为藏得挺好,眼睛里其实早就恨不得昭告天下。” 他头一回说这种近乎直白的情话,哪怕主要是林?索托洛夫?伊丽莎白?静女士贡献的台词,场所也是在个碎砖堆着破破烂烂的墙角,效果也有点儿过于刺激跟突然。 时亦看着他,没听见自己的声音。 胸壁像是被一只大手破开探进来。 不疼,格外轻柔,滚热地抚摩心肺内脏。 他有点仓促地张了下嘴,胸口起伏了两下,没等再试着出声,就被林间抬手遮住了眼睛。 人在视野归于黑暗的时候,听觉就会代偿,变得特别敏锐。 时亦这次听得尤其清晰,自己的呼吸声,林间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跳声,林间的心跳声…… “小书呆子。”林间抱着他,“我喜欢你,这回记住了吗?” 时亦抵在他掌心,屏息站了一阵,格外轻地点了下头。 “你呢?”林间问。 时亦刚答完三个小时题,甚至没太能跟得上他的思路:“……什么?” “……”林间差点儿乐出来,清清嗓子特别严肃,“问你呢,时亦同学愿不愿意跟他同桌在一块儿,以一辈子为目标凑合着过。” 时亦同学在他说到一半儿的时候就已经不太会喘气,整个人愣愣站着,在他手掌底下微仰着脸。 “呼吸。”林间笑了,抬手碰了下他的鼻梁,“林女士看我亲你基本不会有意外,要是看我给你做人工呼吸,可能事情就不太好解释了。” 时亦被他提醒才想起来喘气,隔了两秒,把他的手拉过来,在掌心里打了个勾。 林间反应了一会儿,没忍住真乐了出来:“时老师这也打对号啊?” 时亦跟着牵了下嘴角,点点头:“嗯。” “嗯的哪一句?”林间低头逗他,“打对号?时老师?不能做人工呼吸――” 时亦:“一辈子。” 林间的声音短暂地停了停。 时亦闭着眼睛,眼前安安静静地黑成一片,摸索了两下,就察觉到熟悉的手掌迎上来,把他的手整个裹住。 “所以……” 林间本来准备了挺完整的一段,这会儿全卡了壳,停了半天:“你是我的人了。” 时亦:“嗯。” “对――”林间把问男朋友对不对这个征求意见的流程咽了回去,点点头,“对。” 小书呆子好拐得不行。 抱起来顶在脑袋上就能一溜烟跑回家那种。 林间严丝合缝遮着他的眼睛,拼命朝不远处的林女士挥手。 林女士非常配合,拎着糖三角踮着脚看了一会儿,特别可靠地跟儿子一点头,又拐进了卖热乎豆浆手抓饼的小店。 林间松了口气,自己都没忍住笑了,把人揉进怀里抱严实。 时亦在他胸口靠了一会儿,抬起头,又在他掌心画了个问号。 “还有事儿。” 林间笑笑,侧过头,亲了亲他的脸颊,“你现在是我的人了,虽然我是超市做活动送的,但从各种意义上我都包含于我们家。” 时亦怔了一会儿,睫毛尖儿扫过他的掌心。 “时老师,问你道题。” 林间声音很轻:“集合A包含于集合B,集合B包含于集合C,那集合A是集合C的什么?” 时老师今天答题的时间比平时慢。 慢了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像是费尽了所有力气才理解题干的意思似的,等了格外久才出声:“……子集。” 林间同学挺严格:“证明一下。” “任意……”时亦喉咙动了动,声音哑得自己都听不太清:“任意的集合A的元素属于B,任意的集合B元素属于C,所以集合A的任意元素属于集合C,所以――” “所以时亦同学。” 林间轻声打断他:“你现在的任意元素,都彻底属于我们家了,对吧?” 林间给这段打草稿的时候,被林女士笑话了半天。 主要被嘲笑的点大概在子集的判断跟证明这道明明就技术含量挺高的数学题目上。 结果明明效果就挺好。 林间松开手,圈着他们家的小书呆子,飞快胡噜胡噜胡噜后背:“不行,今天不能哭。林女士要是看见我把你弄哭了,肯定会把我还回超市的……” 时亦紧阖着眼睛,用力点点头,呼吸急促了一阵,绷得肩膀都有点儿悸栗,配合着把那点险些就溢出来的湿涩滚烫逼了回去。 林间看着都心疼。 他呼了口气,捏捏男朋友前几天发烧明显瘦下来的肩膀:“要不还是哭吧,我自己偷跑回来也行。” 时亦被他这么乱七八糟地连哄带逗着,嘴角牵起来,又用力摇了两下头 其实以前明明都没这样。 时亦自己都不太记得在遇上林间之前到底有多久没哭过了。 反正把几个心理咨询师都头疼得不行,轮番上阵给他做了不知道多少能理解不能理解的疗法,程航甚至还丧心病狂到带着护目镜在他面前切了两个洋葱。 也不知道怎么现在就越来越不争气。 林间陪着他多缓了一会儿,把自己的棉花糖吃完了,等他情绪差不多平复下来,才抬手碰碰他的眼睛:“还难受吗?” 时亦举起棉花糖,又给他吃了一口,摇了摇头:“不难受。” 不是难受。 他也说不清楚是什么,只知道格外清晰格外强烈,不容拒绝也不容反抗地把他整个裹挟着,拉扯到最真实的这个世界里。 林间又仔细看了他一阵,放心了,笑着飞快亲了他一口:“行了,去找林女士吧。” 时亦倏地醒神,正要回头,已经被林间牵着转了小半个圈,指指豆浆店:“在等咱们俩的时候,林女士买了三个糖三角,三份鸡排,三杯红豆黑芝麻什锦豆浆,三份加肠加蛋加番茄酱加里脊的手抓饼……” 时亦有点担心:“要买健胃消食片吗?” “……”林间摸摸他同桌可能确实转不过来了的脑袋:“咱们三个的份。” 糖三角还是热的。 白白胖胖裹在袋子里,热气腾腾,咬一口红糖就跟着淌出来。 时亦几乎没怎么吃过这些路边摊的小玩意儿,看哪个都新鲜,看看鸡排翻翻糖三角,细嚼慢咽地一口一口认真吃,一不留神就被豆浆烫着了舌头。 “慢点儿吃。”林间帮他扇了扇风,“晚上还有蛋糕。” 小书呆子没能顺利咬断手抓饼里的里脊,脸颊塞得鼓鼓囊囊抬头。 林间憋了三秒,噗地笑出来:“……算了,吃吧。” 生日在他跟林女士这儿向来是大事,提前半年就开始考虑要什么,在纸上列一排讨价还价挑挑选选那种,一点儿都不能马虎。 他考虑过挺多种过生日的办法。 去饭店要一桌像样的硬菜,看个电影逛个商场,甚至还想过带着时亦去趟游乐园,在什么摩天轮最高点看烟花见证爱情永恒…… 结果大城市市内居然还禁放烟花爆竹。 林间笑着叹了口气,咬了一口被蒸气腾得软乎乎的糖三角,把豆浆倒进碗里晃了晃,又加了点儿糖给小书呆子放在手边。 “……你可能不理解,也没法想象,但这种事儿我们专业人士肯定有把握。” 半吊子心理医生当时跟他隔着视频,难得的格外严肃正经:“你想象不到,他有多想过这种你习以为常了的日子。” 想得哪怕稍微触碰一点儿,都会被过于鲜明的真实烫得不攥紧了就会蹿回去躲起来。 抱着尾巴把耳朵埋进爪子里那种。 自己缩在黑咕隆咚的角落里,谁敢上来就超凶地龇牙炸成一团小毛球。 …… 林间觉得自己可能是缺猫了。 过两天得让小书呆子帮忙,想办法把宿管那只无限趋近于一滩饼的橘猫呵呵偷出来撸一顿。 - 一家人在街上溜达了一整圈,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挺晚。 林女士的房间定在了隔壁,只住一宿,明天还要回去继续开咖啡店。 “还定了套新烤箱,准备再加上烘焙的点心跟披萨。” 林女士回房间拿毛衣,林间给时亦补课,笑了笑:“现在菜单可全了。” 小书呆子对这个很不在行,但尤其喜欢听,眼睛亮得不行:“有鸡排吗?” “好像还没……” 林间回忆着店里的布置,忽然反应过来,笑着揉他脑袋:“喜欢吃?” “都喜欢。”时亦认认真真摇头:“卖鸡排的地方排队的人最多,出餐时间短,单位时间人流量最高。” “……”林间:“哇。” 时老师是数据流。林间决定相信时老师的数据,在备忘录上记了一笔:“第二呢?” 时亦想了想:“章鱼小丸子。” “这个得一直看着,暂时还分不出人手。”林间说,“第三?” 时亦:“烤肠和关东煮,差得不太多,可以并列。” 小书呆子说这些词的时候跟年级教学主任在大会上点名一模一样,严肃得一点儿都不带个人的口味感情偏向。 林间忍了一路,趁着林女士还没把毛衣拿出来,飞快搂着可爱到螺旋爆炸的同桌揉了一通。 蛋糕是下午刚做好的,现在天气不热,用不着担心放坏,也跟衣服一块儿搁在了林女士的房间。 林间抱着同桌短暂幸福了一会儿,把撸猫的念头差不多忘干净了,正准备满足地去给林女士帮个忙拿东西,时亦忽然抬手攥住了他的胳膊。 “有事儿?”林间回身半蹲下来,看着沙发上的小书呆子,“怎么了,想要什么?跟我说――” 他话还没说完,时少侠已经顺势按住他的脑袋,严格地左三圈右三圈飞快揉了十八遍。 林间懵了几秒钟,回过神就跟着扬眉,忍不住也跟着笑出声,撸起袖子就扑了回去。 林女士抱着蛋糕毛衣一堆礼物,拿肩膀顶开虚掩着的门,正好看见儿子把小朋友按在沙发里,掀着衣服往上撩。 “……”林间堪堪停手,看着特别利落帮忙关门的林女士:“母亲。” 林女士特别懂,眨眨眼睛,点了下头。 林间:“我在挠我同桌的痒痒,我同桌怕痒。” 林女士放下手里的东西,安抚两个小朋友,又点了下头。 林间:“冬天的衣服比较厚,所以需要撩起来,不然效果不是特别好。” 林女士善解人意,一连串点头:“嗯嗯。” 林间:“……” 林女士放好了东西,倒出两只手,一只手比十一只手比八,给儿子了个加油的暗示。 …… 林间百口莫辩,帮可能是石化了的小木乃伊整理好衣服,一块儿端端正正坐在了沙发上。 整件事都不是很好解释。 越解释越奇怪,甚至还很欲盖弥彰。 可能是什么命运的暗示。 林间掐着时亦的脉搏,在几乎已经开始担忧地考虑要不要给男朋友做个人工呼吸的时候,林女士忽然噗地笑了出来。 石化的小木乃伊在他身边打了个激灵,滚滚烫烫地抬头。 “没事的。” 林女士摸摸时亦的头发,笑着坐到他身边:“我的孩子,我肯定清楚在干什么呀。” 时亦怔了怔,抬头迎上林女士的目光。 林女士笑吟吟看着他,帮他把头发理顺,压低声音:“林间其实也有怕挠痒痒的地方,就是不太好找。” “……”林间:“妈。” 林女士安抚地拍了两下他的脑袋,继续小声跟小朋友压低声音凑在一块儿说悄悄话。 林间坐在边上看了一会儿,看着小书呆子一边认认真真地听,一边不自觉渐渐放松下来,也跟着牵了下嘴角,没再说话。 什么都得慢慢来。 时亦的成长里,接受的否定和负面影响实在太多了,多到从没任性过,多到时时刻刻都在自控和回避。 多到哪怕脱离了那个环境,也被他领回了家,也依然没办法立刻彻底无所顾忌地融入进来。 总要慢慢走,一点一点往外走。 “差不多了,下次可以试一试……” 林女士神秘地朝小朋友眨了眨眼,结束了悄悄话,含笑坐直,把蛋糕转了个圈:“好了,点蜡烛吧。” 时亦下意识坐正,看向面前的蛋糕。 蛋糕的样式其实也挺普通。 不是翻糖的,素面奶油,上面拿彩色的奶油画了幅挺印象流的画。 “千算万算,没找着那种蛋糕店的那种小蜡烛。” 林间从背后翻出跟通红的停电用的蜡烛,戳在蛋糕最中间:“庆祝我同桌一岁了。” 林间一本正经:“恭喜你,时亦同学。” 时亦没忍住,跟着牵了下嘴角:“1岁零204个月。” “好嘞。”林间说改就改,特别好说话,拿着餐刀在蛋糕面上扒拉了几下。 时亦低头,看着那几个拿红色果酱写的字。 林间的行动挺快,沾着那点儿果酱,把“祝小朋友生日快乐”下头补了个“1岁204个月”,转回来冲着他。 时亦跟着笑了一会儿,咳嗽两声,认认真真看着蛋糕。 红果酱应该是林阿姨写的,字迹端端正正,格外清秀。 下面还有另一行字。 凝固的黑巧克力,相比这一行红果酱其实很不起眼,但一眼就能看得出是林间的字。 格外有力,笔锋都带着熟悉的潇洒劲儿。 生命盎然,爱的坦荡。 他多看了一阵这几个字,察觉到眼睛又不争气地有点烫,仓促擦了两下,发现什么都没有才放心,把注意力挪到了蛋糕的画上。 和字相比,整幅画都有一些好像被蛋糕盒压扁过的横冲直撞的气场。 色彩很丰富。 一眼就看得出来用了好几种奶油。 “我自己画的。”林间找了找,翻出把塑料餐刀:“程航非要把图样抢走研究,过了两天跟我说是猛虎下山,投射了我充满干劲精力十足的内心……” 时亦跟着笑出声。 “看得出来是什么吗?”林间问。 时亦:“猫。” 林间扬扬眉,拿刀柄敲了两下,冲着林女士格外自豪:“看。” “猫和毛线团。”时亦看着蛋糕,指了指,“猫的尾巴太长了。” “是吗?”林间凑过去,仔细看了看,“……我自己都找不着猫尾巴在哪儿了。” 时亦:“……” “我的记忆里,这幅画的主题确实是这个。” 林间仔细看了看,又拿刀尖戳了两下:“这一坨是什么?” “……” 时亦把他的餐刀从猫屁股上拿下来,放在一边。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 林间同学从来都是个懂得放弃的人,毅然放弃了继续辨认自己的抽象主义画作,给林女士打了个眼色。 林女士飞快地心领神会,轻手轻脚起身,走过去拔走了取电的房卡。 房卡拿走以后还会有一段延时,林间转过来,双手扶住时亦的脸,挺严肃:“十八岁了。” 时亦看着他,黑湛的眼睛弯了下,点了点头。 “我同桌以前遇到了很多事,我超心疼我同桌,想给他把以前的生日都补上。”林间说。 小书呆子有点担忧:“要吃十八个蛋糕吗?” “……”林间没忍住乐了,扶着他的脸揉了两把:“我同桌非常务实,关于他的下一份生日礼物,我决定送他健胃消食片。” 时亦也跟着笑了,没再出声。 林间看着他颊边的旋起来的酒窝,心口软了软,抓紧时间:“在征得了酒店的同意以后,我们对这里进行了一些可以彻底恢复的、不影响原本装潢的修饰……” 林女士看了一眼表,打了个手势。 林间加快语速:“有一种立体粘贴,不伤墙面,自带荧光效果,但需要先在有光线的环境下待一段时间,自己才能发光。” 时亦已经习惯了林间台电视购物频道,抿着嘴角跟着轻声乐,吃了这个安利:“嗯。” “……所以我们决定利用这个。” 林间摸出打火机,深吸口气:“三,二,一。” 秒针走过最后一步,停在跨越日期的零点上。 他跟林女士已经测过好几次时间,灯光一秒不差啪地熄灭,窗帘严严实实遮住了外面的灯光,整个屋子都暗下来。 时亦下意识抬头。 视线适应了黑暗以后,就有荧光从黑暗里浮出来。 星星形状的荧光。 微弱又灿烂,渺小又辉煌。 从零星的光点汇聚成光流,走了十八个台阶,一层一层到他头顶上。 一整条浩瀚的星河。 “十八岁了。” 林间啪的一声按响打火机,火苗在星河下跳动起来,映着他琥珀色的瞳光:“生日快乐,欢迎回家。” 第一百零四章 直到吹了蜡烛许了愿,听着林间跟林女士一边拍手一边合唱了生日歌,开了灯吃完蛋糕,时亦都还没太能从整件事里彻底回过神。 “第十八代CPU延迟这么久吗。” 林间胡噜胡噜小木乃伊的脑袋,笑着在他眼前晃了两下手:“回魂儿了时老师。” 时亦跟着坐直,缓过神看着他。 林女士的毛衣除了造型有点儿抽象,其他的都挺好,版型也舒服,穿在身上格外暖和。 暖和得都有点儿热。 “下回劝林女士织毛坎肩。”林间笑了笑,帮他擦了下额间的细汗,“脱下来吧?” 时亦低头看了看,攥着衣摆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 林间抵着沙发边,帮他把毛衣脱下来叠好,跟另外两件放在了一块儿。 林女士很体贴,跟着两个小朋友闹完了生日流程,就回了自己的房间,还特意嘱咐两个人多睡一会儿,明天她来帮忙收拾。 时亦靠在沙发里,被林间兴致勃勃地调整着摆了好几个造型。 “应该照相的。” 林间最后拿他时老师的胳膊比划了个y=sinx,反复端详了半天,没忍住乐了,揉了把头发:“忘干净了。” 时亦跟着笑出来,把胳膊放下来,摇摇头:“不用。” “好歹做个纪念,这么大日子,明天扯着林女士照一张。” 林间在他颈后揉了两下:“今天感觉怎么样?”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没忍住笑了,枕着他的手掌侧过头。 “怎么样啊?”林间逗他,跟着转过去,“给个点评?时老师?” 这个人挺烦人。 偏偏反射神经跟运动神经还都非常优秀,他往哪边转头,就跟着飞快转到哪一边。时亦彻底放弃了过脑子地跟他闹,转得头都有点儿晕。索性闭上眼睛,没压着嘴角那点儿弧度,直接躺在了他垫在身后的胳膊上。 林间转过来,呼吸跟着停了两秒。 屋里的灯只开了一盏,夜光的星星们稍微有点儿黯淡了,还在努力把最后那点光亮出来。 从窗外漏进来的、偏冷色调的月光下头,小书呆子不带半点儿防备地靠在他臂间。 男孩子清瘦,肩膀轮廓清晰得几乎锋利。 阖着眼,眉角沾着那点儿月亮,描出来尤其柔软干净的笑。 时亦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有新反应,睁开眼睛。 下一秒,林间的吻已经覆落下来。 时亦迎住他,摸索着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蛋糕的甜香味儿。 唇齿碰上的温热交融,气息洒在皮肤上的微凉跟心跳擂鼓的聒噪喧闹。 林间的手臂上添了点儿力气,又一点点放松下来,格外柔和地圈拢着他。 时亦动了下胳膊,曲着的手指顶了顶他的掌心。 指节在温热掌心滑动,画出了个有点蜿蜒的轨迹。 还没来得及点问号最下面那个一个点,林间已经轻笑了一声,呼了口气:“小书呆子。” 时亦抬头,发梢蹭过了一点儿他的颈窝:“嗯?”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把原本想说的话又咽回去:“许了什么愿?” 时亦指了指他。 林间愣了下:“什么?” “愿望。”时亦说,“借你了” “……”林间用力一拍大腿:“靠。” 因为时亦先过生日,所以把愿望借给他了,让他过生日的时候再还。 小书呆子说的这句话他当然记得。 不光记得,甚至还记的很清楚。 清楚到能记一辈子,别的什么都忘了,这个也能清清楚楚想起来的那种。 …… 可也没人会在人家过生日人家吹蜡烛的时候自己许愿啊! “那时候就得抓紧机会了吗?” 林间挺后悔,跳起来翻那根红彤彤的蜡烛:“再点一回还算数吗?我当时没反应过来,大意了……” 吹完蜡烛就忙着吃蛋糕送礼物,打火机也不知道被扔到了什么地方。 林间攥着蜡烛找了一圈,已经开始考虑用不用钻木取个火的时候,被他们家小书呆子及时拽住了胳膊。 “生日愿望啊。”林间惋惜得不行,“我同桌借给我的,错过了就没了。” 时亦摇摇头:“没错过。” 林间眼睛一亮:“我同桌还过农历生日吗?” 时亦:“……” 时老师在每件事上的考虑都非常周全,为了防止林间同学在这种环节粗心大意,还帮他许了一份愿。 不光许了愿,还很严格地闭着眼睛数了十个数都没睁开。 林间有惊无险,松了口气放下蜡烛,跟着坐回去:“现在问题来了,我男朋友到底许了什么愿?” 时亦摇摇头:“不能说,说了会不灵。” “这么严格的吗?” 林间有点儿好奇:“我们以前一般许愿都会故意让对方听见,比如我上个生日许的愿就是林女士能不再给我织毛衣了,林女士许的愿就是能把我送去参加变形记。” “……”时亦憋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笑得停都没停下来。 林间也跟他一块儿乐:“确实,说出来就不准了,我们俩的愿望好像都没实现成功……” “林阿姨的生日是什么时候?”时亦问。 “还不改口啊?”林间揉了揉他的头发,“林阿姨跟我一天生日,六月二十一,夏至。” 小书呆子愣了愣,抬头看着他,眼睛睁得有点儿圆。 “没记错,跟身份证上不是一个。” 林间笑了笑,顺着沙发往下滑了滑,抱着他侧过来:“身份证上那个不过。” 那个生日早就不过了,他跟林女士的生日是后来两个人一块儿商量的,就定在了跟人渣离婚带着他收拾东西跑出来那天。 “新生,特有意义。” 林间枕着胳膊回忆。“当时我们俩还想去文个身来着。” “后来呢?”时亦问。 “……后来。” 林间:“在林女士的视角里,文身那个不知道是针还是枪的玩意儿在我胳膊上点了个点,我就疼得三个人按都按不住地跳下来风一样地跑出去了。” 时亦:“……” 林间转过头:“我其实是觉得文身不该太草率。” 时亦点头点头。 林间:“不是怕疼。” 时亦咳嗽一声,点点头。 林间戳戳他的脸颊:“我同桌可能不知道,他憋笑的时候酒窝甚至比他直接笑出来更明显……” 时亦实在忍不住,低头趴在了他胳膊上。 “别笑。”林间捞着笑得肩膀都跟着颤的男朋友,挺严肃“所以说我是个文过身的大佬也没错,对不对?” 时亦深吸口气,配合着点点头。 林间把袖子撸起来,给他看胳膊上那个不起眼到了极点的小黑点:“不过得先定好,要是有人问,我们要统一口径,告诉他们这个是痣。” …… 时亦本来好不容易忍住了,跟着他这么一句,彻底笑得停都停不下来,呛得一连串咳嗽了好几声。 本来还想着干点儿别的,结果两个人一块儿先笑得彻底没了劲儿。 林间觉得自己都快从沙发上滑下去了,也懒得往上挪,拢着时亦的手:“小书呆子。” 时亦跟他调整到一个高度,觉得腿撑着地有点儿累,伸手抱住他往上挪了挪:“嗯。” 林间本来想配合他,看着小书呆子抱得一脸认真,索性也彻底松了劲儿,让他连拖带拽把自己拉回沙发上:“你真不过农历生日啊?” “……”时亦往他背后塞了个抱枕,松开手让他靠着:“不过。” 林间挺遗憾,叹了口气:“我还刚发现自己做蛋糕的爱好跟天赋。” 时亦跟着牵起嘴角:“平时也能做。” “平时没那个感觉,还是得庆祝点儿什么。” 林间想了一圈:“我同桌十八岁零一个月整――” 他还没嗦完,小书呆子已经挺成熟地叹了口气,抿起嘴角,靠上来封住了他的嘴。 ……用嘴。 林间脑海里彻底放空了几秒种。 缓过神的时候,他整个人的意识还在叮了桄榔噼里啪啦地炸。 时亦亲得很认真。 闭着眼睛,眼睫轻轻地颤,装着的光芒一不小心就能被抖得落下来。 小书呆子差不多已经熟了,整个人热乎得有点儿烫手,连呼出来的气流都热,暖洋洋地拂在他的唇角鼻翼。 生涩稚拙又格外郑重的,跟稍微磕绊的呼吸一块儿的。 少年的吻。 林间胸口起伏了几次,好不容易在轰鸣里找到心脏跳动的微弱声响。 时亦好不容易在这种时候学会了呼吸,但还是撑不了天赋异禀的林间同学那么长时间,没多久就往后撤开,轻喘着坐回了沙发上。 林间在去厕所还是再在男朋友身边赖一会儿中间纠结了一阵,还是站起来:“我去冲个澡。” “现在?”时亦愣了愣。 林间不太知道该怎么跟他解释,吸了口气,半晌笑了一声:“……啊。” 程航说得对。 就光看着他同桌的眼睛,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他同桌一块儿讨论更多物理学上有关受力跟压强的问题。 …… 虽然但是,小书呆子原则上确实已经成年了。 真正的、彻底的、没任何争议地成年了。 还刚每一个元素都属于他了。 有些念头一冒出来就有点儿按不下去,林间不敢再多浪费时间,飞快在他脑门上亲了一口,阔步进了洗手间。 水声转眼格外响亮地砸在地上。 时亦怔了一会儿,跟过去敲了敲门:“林间。” 里头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传出来:“怎么了时老师?” “……”时亦心算了下他同桌进洗手间的步幅跟迈步频率:“你脱衣服了吗?” …… 林间站在冰冰凉凉的水流底下,抹了把脸上的水,仰头看着花洒,心情挺复杂地呼了口气。 时老师贴心地帮他多拿了套换洗的衣服,搁在了洗手间门口。回去收拾了房间,在外头的水池简单洗了漱,又重新打开了一天没碰的笔记本电脑。 - 林间冲了个大半个小时的冷水澡,好不容易暂时解决了问题。 等他擦干净身上的水,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时亦已经靠在沙发里睡着了。 小书呆子醒着的时候表情其实不多,不封闭自己的时候能从眼睛里看出一部分情绪,也差不多就到了极限,剩下的只能靠林间牌雷达自己想方设法搞定。 这会儿睡着了,才看得出来疲倦。 林间看了他一阵,走过去,把他手里的鼠标跟电脑轻轻挪开。 考了三个小时的试,考这个试之前还刚连着病了一周,昏昏沉沉发了一周的烧。 不累都不可能。 林间把电脑放稳当,一只手垫在时亦背后,一只手想从腿弯把他抱起来,视线忽然落在时亦的电脑屏幕上。 前些日子小书呆子的电脑屏幕上都是些英文,时老师说英语放在最后一科,免得单词语法背了之后还要忘,他目前的英语水平卡在了终于能不用拼音写作文,看那些单词句子基本都是天书。 但今天的中文他还是能看得懂的。 PDF文件,最近打开里往下,一整排。 《民法》,《刑法》,《劳动和社会保障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家庭暴力法》,《婚姻法》。 …… 林间在沙发边停了一会儿,把视线从笔记本屏幕上挪开,合上电脑, 之前怕他穿毛衣中暑,林间没把空调温度调得太高,时亦睡着了就觉得冷,靠在他肩膀上咳嗽了两声,挪了挪睁开眼睛。 林间一只手揽着他,蜷着条腿抵在沙发沿上,视线落在不知道什么地方,正以一个高难度的姿势走着神。 时亦愣了下,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电脑。 一不小心睡着之前的记忆渐渐回笼,他的心跳不自觉微快,下意识拽住了林间的衣服。 “嗯?”林间回神,看着他笑了笑,亲了一下额头,“没事儿,走神了。” 时亦看着他,没说话。 林间把人抱起来,掂了两下:“小书呆子。” 时亦张了下嘴,没应出声,点了下头。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抵上他额头:“你这几天发烧,起码就又掉了五斤,自己知不知道?” 时亦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怔了下:“没有那么多――” “有。”林间说,“我们家火锅店以前涮的肉都是我卸,卸多了一踮就知道分量,误差不超过一两。” 时亦:“……” 林间自己也觉得这个类比不太合适,咳嗽一声:“菜也都是我卸。” 时亦:“……” 林间:“鱼丸,牛肉丸,墨鱼滑。” …… 好像都不太合适。 林间决定跳过这个话题,把人矫健地抱回床上放下,拉着被角给他盖到了肩膀。 转身要出门的时候,时亦拽住了他的胳膊。 小书呆子的力气本来就不小,这时候更明显,微凉的掌心紧攥着他的手腕,硌得腕骨都泛起些微的疼。 林间没跟他较劲儿,让他把自己拉回来,半蹲在床边:“没事儿啊,给你把电脑拿过来。” 时亦蹙眉,撑着胳膊坐起来:“林间。” 林间朝他笑笑,张了下嘴还想再说点儿什么,没能说出来,轻呼了口气跟着坐在床边,亲了亲他的头发。 他当然知道小书呆子在想办法帮他的忙。 时亦根本不会骗人,现在总算不会再编他请假烤串之类的假条了,但也进步有限,想瞒着他的事儿没有察觉不到的。 谈恋爱是两个人的事,要是连这么点事儿都猜不着,那就装得太假了。 …… 可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跟真看见了,还是两个感觉。 尤其他还比别人都清楚时亦的作息规律。 能看到睡着的,都是休息的部分。时亦休息的时候,累到脑子实在转不动的时候是在看这些东西,说明不休息的时候还在做更多他看不见的事。 更多的,更能帮得上他的事。 林间撑着床沿,嘴唇贴着他头发贴了一会儿“听话,时亦。” 他没说让时亦听什么,也知道哪怕说了时亦大概率也不会听,但还是没忍住绷了下手臂,轻呼口气:“听话。” 时亦摇了摇头。 “听话啊,小书呆子。” 林间嗓子有点儿哑,清了清:“别这样,咱们不还有时间吗?” 他同桌明显越来越不好糊弄了。 或者以前其实也不好糊弄,但比较给他的面子,所以从来没戳穿过他的那些话。 林间扯扯嘴角,抹了把脸。 小书呆子绷着肩膀,低着头硬邦邦地坐着不出声。 “我同桌比以前长大了一岁。” 林间轻叹口气,摸摸他的脑袋:“比以前不好哄了。” 他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时亦打了个激灵,抬起头。 林间把手收回来。 时亦怔了怔,看着他,耳边的声音忽然就安静下来。 其他的也一瞬间被拉远了,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裹上来,封着呼吸压着心跳。 时亦攥了攥拳,试着感觉了下自己的手,看着他。 “不是。” 林间这样看不着表情,时亦嗓子又有点不听使唤,张了张嘴,隔了一会儿才出声,“不是,我――” 林间眼疾嘴快,在他一着急就又发淡的唇上碰了碰:“……得亲一下才能哄好了。” 小僵尸扑棱一声坐直,愣愣地看着他。 林间没忍住笑了,朝他张开胳膊:“再抱一下?还可以附送一个举高高――” 话音还没落,男孩子挺硬的脑袋就一头扎在了他的肩膀上。 林间微怔,没等反应过来,先被砸的闷哼了一声。 时亦停在他胸口,没再动。 “怎么了?”林间试着碰了碰他,“刚才吓着了?没事儿啊,闹着玩儿的……” 时亦这种时候控制不住劲儿,用力抵着他的肩膀,整个人都绷得格外硬。 “怎么了……小书呆子?”林间有点儿急,“没事儿,小书呆子,没事儿的啊。” 受力面积小的时候压强怎么样他现在暂时不太能分心考虑,反正是比较疼。 小书呆子这一扎差点儿把他撞得直接掉下床,林间临时扎了个马步,堪堪维护住了尊严,伸手把人抱住:“好了好了好了,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 不该跟时亦玩儿这个。 林间后悔得恨不得给自己来一杵子,一边尽职尽责cos复读机,一边收紧了胳膊,用力抱住怀里打哆嗦的小僵尸。 程航已经跟他说过了好几次,他的态度不光是会影响时亦这么简单,他是时亦能往前走的支点。 小书呆子能好好地笑了,能不用他随时陪着了,考完试都能自己清晰理智地应对那帮人的挑衅找茬了。 进步太明显,让他盲目乐观地忽略了最开始根本性的问题。 “不是……逗你的,以前我跟林女士经常这么玩儿。”林间语速飞快,攥着手机犹豫着要不要给林女士发个短信求救,“就比如今天下午,我们俩对我身世的讨论,其实她以前还说过我是垃圾桶里捡来的,甚至还带我去看过那个垃圾桶……” 时亦不太能听得见他说什么,急喘着打哆嗦,心跳快得能把胸口直接爆开,冷汗水浇似的往外冒,用力眨了几次眼睛,让冷汗顺着眼睫淌下来。 “时亦。”林间握着他的手,飞快解开他差不多被冷汗浸透了的睡衣,让他直接贴在自己身上,“时亦,时亦?看着我。” 他连着叫了几次,时亦才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跟着抬头。 “没事儿的啊,就是逗你玩儿,想找茬亲你……” 林间迎着他的视线,反复给他解释:“我没生气,你是要帮我,是不是?帮我我还生气,也太欠揍了,这种时候是可以动手揍的……” 时亦定定看了他一阵,摇了摇头。 林间怔住:“哪句不对?” 他问完又觉得小书呆子可能没法这么流畅地回答,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不想揍我?” 时亦摇摇头:“不是……” 他同桌不是不想揍他。 林间心情有点儿复杂地接受了这个事实,没打断他,点点头闭上嘴。 时亦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几次。 林间看他坐着都不太稳当,伸手过去想帮他,被时老师严格地压着胳膊按在床上。 林间按着床,抬头看着他。 小书呆子比以前进步得不是一点半点。 他不是第一次见到时亦这个状态,上次在火锅店的时候,时亦还几乎根本没法交流,只能靠一点点牵着手小心裹着抱出来。 林间看着他毫不自惜地逼着自己出声,胸口疼得一点儿都不亚于上次,握了握他的手:“没事儿啊,不想说话就不说。” 时亦用力摇了摇头,吸了口气,自己调整着呼吸:“不是帮你。” 林间没太跟得上他的思路,伸手在空气里画了个特别大的问号:“这是林间同学大大的疑惑,可以的话,时老师能帮他解释一下吗?” 时亦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点点头,撑起来坐直。 林间看着他,胸口烫得要命,用力闭了下眼睛。 程航跟他说过,时亦这些反应都不是能靠自己的意愿改变的。 就好像有一部分不属于自己又明明是自己的情绪被锁在了最深处的某个地方。平时都不能出来,哪怕努力释放都打不开那把锁,可一旦被不小心触发,又会横冲直撞的把外面的身体撞得鲜血淋漓。 林间攥着手机的手一点点放开,把没来得及拨出去的电话退出来,放在一边。 在他一秒都没挪开的注视里,男孩子消瘦锋利的肩膀格外骄傲地、气喘吁吁又伤痕累累地挺起来。 自己闭上眼睛默数,自己掐着脉搏调整着呼吸,自己撑着胳膊坐得笔直。 “不是帮你。” 时亦看着他,冷汗衬得眉睫尤其浓深,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影子:“这也是我的家。” “我的家。”时亦说,“我要跟家里的两个人一起,好好的一辈子。” 第一百零五章 有那么几分种,林间甚至没能生出任何别的念头。 整个视野都是时亦。 整个胸口都是时亦。 他有时候自己也会觉得有意思,怎么就心如止水十八年,组织给分配了个同桌,就开启了定期上天一轮游的崭新体验。 但有时候又觉得这根本不是个问题。 谁活着都不容易,沼泽里陷着很多人。他无聊的时候会坐在柜台后面看火锅店,看食客来来往往,见过就这么自甘堕落一路溺沉下去的,见过得过且过能混一天算一天的,也见过再怎么努力都在原地打转,于是就这么停下的。 就连他自己,也从来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从来不会抱着任何不切实际的念头。 但时亦不一样。 明明这一路走过来都伤得摇摇晃晃了,明明连背后都没人守着、连血缘系起来的亲人都不能依靠了。 明明试过一万种办法挣扎着往上爬,又被狠狠掰开手踹下去一万次了。 时亦曾经跟他说过,做过很轻松的梦,梦里沉下去,什么都没有。 可小书呆子大概自己都没察觉,或者察觉了也说不清楚,他再没有路的时候选择了闭上眼睛,但其实只要出现了第一万零一条路,他就还会走。 窒闷口鼻也要走,疼到麻木也要走。 一声不吭地、不喊疼地背着书包低着头往上走,说好了要走到什么地方,哪怕已经做好了走不到就倒下去的准备,在倒下去之前也会一直走。 走到有人伸过来手,就把心交出去。 “书总。” 林间看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抱。” 小书呆子跟着抬头,水洗的目光落在他瞳底,眉睫一点点释开,淡白的唇角抬起来,特别成熟地点了下头,朝他张开胳膊。 林间伸手抱住他。 时亦冰凉地靠在他胸肩,右手覆在他后背上,一点点地往下顺。 “书总。”林间浑身上下都疼,收紧手臂,“揍我一顿吧。” 时亦怔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画了个问号。 “就这个人。”林间抬手,点了两下自己的脑袋,“自己说着要往前走,其实根本都不信,看男朋友帮忙还不愿意,还想让男朋友跟着一块儿灰心――” 时亦没听他说完,抬手捂住了他的嘴。 林间挺坚持,顽强地从指缝里往外出声:“还跟瞎胡闹吓唬人,把男盆友都吓着了。”“没有。”时亦说,“不害怕了。” “差点儿把男朋友都吓着了。” 林间说改就改,在他手掌底下含混着往下嘟囔:“记性还不好,刚说好的一家人,转头就给忘了……” 时亦放弃了捂他嘴这种根本毫无意义的行为,格外老成地轻叹口气,松开手对准了抬头。 “……”林间亲着同桌冰凉的脑门儿,闭上嘴。 他坐了几秒钟,动了两下,拽了拽时亦的手。 时亦拿脑袋堵严实了他的嘴,把手交给他。 林间一个字一个字在他掌心一笔一划写,在写完了“之”“前”“不”“是”之后,刚写到了“用”的的第三笔,就看着小僵尸直愣愣地从床上就要摇摇晃晃往下跳。 “不闹了不闹了。” 林间飞快把人捞住,格外利落地拿睡衣裹着抱成一团儿,倒回床上:“知道错了。” 时亦被他严严实实搂着,有点喘不上气,戳了他两下,没戳动。 林间抱着他,闭上眼睛,半晌终于有点儿闷地出声:“知道错了,真的。” 时亦在他怀里摇摇头。 “知错就改,以后再也不了。”林间抱着他暖和了这么半天,摸摸小书呆子还冰凉的手,胸口还觉得疼,“对不起。” 时亦又摇了两下头,握着他的手,十指交拢着攥实。 林间加了点儿力气攥回去,蹭了蹭他的头发:“其实我以前找法律援助的时候,也试着看过那几本书。” 时亦动了动,跟着抬头。 “看我干什么?” 林间低头,迎上他的视线,笑了一声:“我要是能看懂,刚才不就直接跟你特霸气地一挥手,说这一堆都不用看了吗?” 时亦跟着笑出来,转开目光没说话。 林间这人就很烦人,看他的时候要问干什么,不看的时候又非得让人看着他。 时亦被他托着脑袋转回来,脸对脸迎上视线:“小书呆子。” “总。”时亦纠正。 “书总。”林间说改就改,“就一条,别太累。” 时亦看了他半天,点了下头。 林间抵着他额头蹭了一会儿,笑了笑,胡噜了一把小书呆子还有点儿潮的头发。 其实希望并不大。 他当初找法律咨询的时候,也不是没付费找过经验资历丰富的。可人渣也不是一点儿脑子都没有,虽然小偷小摸坑蒙拐骗的事就没停,但不是抓不着现行,就是量刑不够关进去也没用。 当初的事儿早已经没证据了,再翻出来,不光耗时耗力还不一定有个结果,对林女士来说也会是重新噩梦,得不偿失。 “要是真有什么办法,跟我说一声。” 林间笑笑:“咱们俩……咱们仨,一块儿使劲,这次真的是真的。” “多真?”时亦问。“想抱着我同桌去赶紧冲个热水澡那么真。” 林间亲了一口他的额头,轻轻松松把人抱起来,往怀里掂了掂:“带感吗?” 时亦及时拽着他的衣领稳住,低头看了看:“什么?” “这么抱。”林间拿腿垫了下,一只手托着他的背,一只手揽着腿弯好好抱稳当,“我看电视里都是这样,抱着HH跑……” 时亦跟着笑了:“墨鱼滑。” 林间:“……” “牛肉丸。”时亦闭上眼睛,“鱼丸。” “……”林间:“卸货这一段儿能删掉重来吗?” 时老师很严格,摇摇头,靠在他肩膀上,不容抗议地三秒钟睡着了。 林间吹了一会儿他的睫毛,看着双手并拢贴着裤缝、特别严格紧闭着眼睛的小书呆子,轻声乐出来,用力亲了他一口,把人抱进了浴室。 …… “下面呢!” 程航拍案而起:“我关心的是你们为什么进浴室吗?后面那段有本事你也给我看啊!对得起我一宿的期待吗!” “就是正常洗澡。”林间一宿都没睡着,撑着眼皮打了个哈欠,“你期待什么了?” 程航:“……” 林间揉揉头发,又换了条胳膊枕着,把手机换了个方向。 复赛的成绩凌晨就出来了,河高进线的一共才三个。小书呆子被他们带队老师连夜打了三个电话,临时抱佛大腿定下了第二天一早培训实验要点。 他除了捂着他同桌的眼睛催他同桌睡觉,哪还有功夫考虑别的。 第二天早上还是跟林女士紧赶慢赶,才把新买回来的豆浆灌进保温杯,跟饭团一块儿追着跑了两层楼才塞进他同桌书包里。 “昨晚不是没出什么事儿吗?其实偶尔来这么一下也好。” 程航没再八卦,恢复了心理咨询师的专业状态:“不用太往心里去,他现在进步这么大,正好开始尝试脱敏治疗,一步一步克服这个心理阴影。” 林间点点头,撑起来敲了两下心口:“医生说不用往里去,出来。” “……”程航憋了半天,叹了口气:“肯定心疼,这个免不了。只要继续治疗,以后还有你心疼的。” 林间没出声,往窗外看了一阵。 他研究了一宿,加上梁见发来了资料,差不多研究明白了这些竞赛的机制。 小书呆子的成绩其实能纯靠理论分进省队,现在省一就已经稳了,实验不管拿多高的分数都是锦上添花,会创下河高有史以来最好的物理竞赛成绩。 但时亦到最后也没选择省队,也放弃了考虑去冬令营封闭训练直接保送,选择了回来跟他一块儿准备高考。 不光是因为有处分、他们省有规定这么个只要稍微变通就能被老师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的理由。 时亦想要跟他一块儿往前走。 跟他,也跟他们家一块儿,一家人一起往前走。 他一直不希望自己会成为时亦的负担,但他们家小书呆子太厉害了。厉害到好像不论他怎么使劲儿,怎么拼命往前赶,手上被时亦偷偷一周一换的红线好像都勒住了小书呆子的翅膀。 “不是负担。”程航忽然出声。 林间愣了下:“什么?” “你光看见他肯往前走。” 程航挺深沉:“你们俩完全是两种情况,你是因为必须往前,不走不拼命就会被拖着沉下去,但时亦跟你不一样。” 林间蹙了下眉,没出声。 “我一开始接诊他的时候。”程航说,“他给我的感觉,是这个人什么时候忽然就没了,我都不意外。” 林间坐着的椅子重重落在地上。 “没必要避讳这个。”程航很平静,“所有的问题都是在你不肯直面不肯解决的过程中,逐渐变得不能解决的。” “他很坚强。”林间说,“他是我见过最坚强的,要是别人――” “就是因为他坚强,所以才能撑到现在等着你。” 程航:“但人不能光靠坚强活着啊。” 林间没说话,但也没打断他。 “你能体会――”程航顿了下,“算了,你应该不能体会。” 林间:“……” “就是那种走在浓雾里的感觉。” 程航飞快接上:“他不知道努力有什么用,不知道往前走有什么用。他不甘心,想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样,所以他坚持着走到现在,但看了以后呢?接下来该干什么?继续往前走要干什么?” “他会找到答案。”林间说,“他――” 程航:“他找到了啊。” …… 这次的视频通话时间比平时长,林间点了结束通话的时候,手机都已经有点儿发烫。 他攥着手机,在手心烫了一会儿。 “……你扛着这些太久了,林间,这些对你来说是责任,是必须扛好了不能放下的东西。” 在聊天的最后,程航的声音格外冷静:“但对他来说,这些是原因。” “让他继续往前走,让他不就在哪一步撑不住累了闭上眼睛倒下去的原因。” “他走了这么久,找了这么久,才终于找到的。” 程航:“你得把它们留给他。” - 这一趟回家,林间顺手洗了两张N大的照片。 一张大门一张教学楼,夹进了正在复习的课本里。 程航有时候其实也挺仗义,不光给他做了一下午的辅导,还跟他说有什么事儿需要帮忙就随时联系,不用跟心理医生客气。 但他仔细想了一圈,目前最重要的事心理医生好像还是帮不上什么忙。 得先把成绩提上来。 他同桌一直在努力的事。 他能帮得上他同桌的事。 哪怕程航说得没错,小书呆子已经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拽着他们一块儿往前走,他也不能就这么心安理得地把绳子全勒到他同桌肩膀上。 现在他多学一点,就能让时亦在这条路上往前再走得快一点。 林间看了看手里的卷子,挑了两道题标注出来,继续往下写完了最后几笔。 林女士提前回来,拉着据说感情越来越好的男朋友帮忙,给他们的卧室也贴了一模一样的荧光星河。小书呆子一进屋就没拽出来,现在屋里头的灯还一亮一灭,看起来玩儿得非常专注。 他看了一会儿卧室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把嘴角估计视觉效果有点儿傻的弧度收回去,低头拿过时亦给的笔记。 期末考试越来越近,紧张的气氛甚至还没来得及过劲儿,就被各科老师卯足了劲的添油加柴又给催起来了。 老万举办的不写作业第一弹活动还在轰轰烈烈进行,他们班一大半的人都在疯狂整理笔记,一科整理完还要抢另一科,放学想打游戏都凑不出来一个局。 “这是笔记的事吗!”梁见两眼放光飞快划重点,“这是骄傲!第一份交上去的完整笔记可以得到一张半天的无理由假条!” 经常请半天无理由假的林间同学听得都有点反应不过来:“……哇哦。” 梁见觉得他这人就很过分,抱着课本跟练习册往边上挪:“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间哥,这种喜悦感你永远不会懂的。” 梁见很有骨气,苍凉地挺胸昂头:“我为你没有机会体会这份喜悦而悲哀。” 悲哀的林间翻过一页卷子,对着时老师给他整理出来的笔记,改了几道错题。 时老师玩儿了半个小时荧光星星,穿着林女士新给买的毛茸茸睡衣从卧室里出来:“改完了吗?” “差一点儿。”林间咳嗽一声,举手汇报,“再给三十秒。” 时老师挺威严,背着手点点头,绕了个圈倒了杯茶。 林间飞快把最后一道题订正好,坐直了,朝他时老师张开胳膊。 书桌前只有一把椅子,虽然林间考虑到了舒适度,综合对比之后买了把确实异常结实舒服的,但在两个人需要一块儿挤在书桌前头的时候,就显得不那么够用。 除非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另一个人坐在这个人上。 …… 在发现了这一点之后,林间同学在书桌前写作业的次数就开始直线上升。 时老师暂时还没发现这个问题,熟门熟路过去坐下,低头看着卷子,一道题一道题浏览着检查。 林间接过茶杯喝了两口,一只手撑着桌沿,让他靠在自己胳膊上保持平衡,低头看着他。 小书呆子肤色偏白,林女士给两个人买的毛毛睡衣是深棕色的,加个头套就能去假装两头棕熊那种,就衬得更白,颈侧有两颗淡到几乎不起眼的小痣。 睡衣挺好,摸着就舒服,就是有点儿大。 宽松得往下一拉都能看见整个锁骨。 …… 也太大了。 林间帮他男朋友把领口往上扯了扯:“时老师。” 时亦刚好看到一个他疏漏的知识点,拿过笔,改了几个公式:“嗯?” “是并联不是串联,电压除电阻……行记住了。”林间仔细跟着看了一遍,切换回另外半个脑子,把刚才的话问完,“你是不是穿错睡衣了?” 时亦愣了下,低头看了看自己盖到手掌的袖子。 “不是跟林女士说穿着正好吗。”林间乐了,拽拽他怎么看怎么能唱戏的衣摆,“这也算正好啊?” 小书呆子很坚持,拽着衣摆往回拉:“正好。” “好嘞。”林间没跟他拉大锯扯大锯,“那我试试另一套?” 林女士隔三差五就给两个人买东西,还刚织了两件毛衣,理论上不会出现买错尺码这种问题。 林间还没来得及试自己那一套,本来打算晚上睡前穿上试试,现在也忽然来了兴致,抱着放在地上,起身就要往卧室走。 小书呆子一把拽住了他。 “怎么了?”林间扬扬眉,把他同桌又没完没了往下滑的另一边儿领子也提上去,一本正经,“我同桌穿了正好,我看看我那套是不是也正好……” 两套衣服颜色图案全都一样,时亦就是随便拿了一套,根本没想到尺码还会有区别,耳朵都跟着烫,把他拽回来:“不用。” “就试一下,不耽误时间。”林间说,“说不定是把洗完缩水的富余量提前打出来了,过个水再穿也行。” “……”时亦觉得这个人自从他成年以后就越来越过分:“不用,也正好。” “真不用?”林间拿全部功力镇着自己不乐,说话都有点儿不是动静,“情侣睡衣啊,我还是去换一下,我得跟我同桌穿一样的――” 小书呆子跑得特别快。 说不定可能会轻功飞檐走壁的那种。 林间话还没说完,时亦已经单手撑了下桌子,整个人可能是飞着过去,一头扎回了卧室。 他反应了几秒,飞快跟上去,差点儿被关上的门拍着鼻尖:“时老师――” 时老师坚决不肯承认自己穿错了睡衣,听动静就在里头飞快翻找另外一套,十万火急换衣服。林间怕他一紧张磕着衣柜,等听见柜门响了一声合上,才又敲了敲门:“时老师啊――” 时老师绊了下,直不楞登一头摔在了床上。 林间实在憋不住,笑得有点儿咳嗽,放轻动作拧了拧门锁。 卧室门是能反锁的,小书呆子的动作显然非常快,就刚才兔起鹘落电光石火那一会儿,就已经顺手按了反锁。 “时老师。”林间一下一下敲门,“时老师?” 时老师不说话。 林间继续执着地敲:“时老师,我东西落屋里了,得进去拿。” “……”时亦其实知道他这种时候百分之九十都是信口胡扯,但还是忍不住边脱衣服边答应了一声:“什么?” “星星。”林间说,“我星星落屋里了,你看见了吗?” 屋里半天没动静,时老师多半是懒得搭理他了。 林间同学有点儿遗憾,放弃了继续借机瞎胡闹,准备回去把下一套卷子也改完,刚转身就听见身后卧室门格外不引人注意的一声响。 轻轻的,往外推了一小条缝。 看起来就格外警惕。 林间嘴角没压住抬起来,假装没发现,继续沉稳地背对着门往回走。 身后的门缝屏息凝神等了一会儿,一点点往外打开。 林间在心里默数了三个数,迈完最后三小步,忽然转身,一步折返跨回去。 时亦愣了下,刚抬起头,就被他同桌一只手稳稳当当撑住门,另一只手拦腰扛起来一块儿撞进了卧室。 …… 当初设计卧室格局的时候,特意把门口的空间清理得格外宽敞当然是有理由的。 林间格外矫健,扛着他同桌冲了几步才停下,稳稳当当放在地上。 小书呆子显然还没回过神,被他这一手弄得有点儿懵,睁大了眼睛抬头。 “要加强锻炼。” 林间挺满意,又把他同桌的领口往上抻了抻,挺好奇:“还没换完衣服吗?” 时亦:“……” 还不是因为这个人一直在捣乱。 他没跟林间同学一般见识,攥着的拳递过去,停在他面前。 林间怔了下,下意识抬起只手,打开手掌。 “捡着了。”时亦说,“星星。” 林间愣了半天,等着什么东西掉到手里,跟着低头看了一眼。 …… 怪不得小书呆子在屋里折腾了那么半天。 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他同桌上房顶给他摘了颗星星。 林间不知道该先笑还是先眼睛烫,半晌回神,拢着手把那颗星星罩起来,留了条缝往里看:“时老师,快看。” 时老师攥着衣领,先警惕地确认过了不是圈套,才凑过去贴近他手掌留出的小缝隙。 林间的手掌仔细合拢着,在格外亮堂的屋里拢出来一片漆黑。 微弱的荧光在一片漆黑里执着地亮。 “光,抓着了。”林间笑着看他,晃了晃那只手,“看。” 时亦看了他一阵,嘴角也跟着抬起来:“嗯。” 林间把手停在他手上,晃了晃,等着时亦也摊开掌心,飞快把星星塞到他手里。 时亦也攥了一会儿,又塞回给她。 …… 两个人攥着个几毛钱的荧光星星幼稚到不行地玩儿了半天,乐得都有点儿肚子疼,靠着床一块儿坐在了地上。 林间吸了口气,侧过头还要说话,忽然一顿:“……” 设计卧室的时候考虑得非常周到,他们俩屋里屋外闹怎么办,睡觉的时候转圈怎么办,扛着人往屋里杀进来的时候怎么办。 但总有些情况是不那么容易能设计到的。 林间侧着头,有点儿怔神地看着他同桌。 时亦的气也还没喘匀,胸口轻微起伏着,转过来看他。 小书呆子这几天补充营养补得足,脸色比平时好,整个人看着都回到了生病前的最好状态。 或者比之前还好。 少年的眉眼,越来越从原本的柔和五官里脱出清轩的影子,鼻尖额头都泛着的亮晶晶的薄汗。 下颌线,漂亮到有点儿凌厉的颈部线条,喉结,颈侧的小痣,衣领…… 林间伸手,把他同桌快掉到肩膀的衣领第不知道多少次往上抻了抻:“时老师。” 时亦低头自己拽住有点儿奔放的领口,跟着应声:“嗯?” “衣服。”林间喉结滚了下,“还换吗?” 时亦:“……” 这个人有时候就能把哪壶不开提哪壶发挥到极致。 就必须得较量一下谁身手更好那种。 时亦撸起盖到手掌有点碍事的袖子,卡在肘间:“换。” “好嘞。”林间依然看着他,伸手攥了攥他的手腕。 时亦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只要这个人再胡闹,随时随地都能还手。 他集中精神盯着林间的动向,正考虑要不要先下手为强的时候,林间已经磕磕巴巴地继续往下补全了整句话:“用……帮忙吗?” 第一百零六章 这种情况比较不在计划里。 或者说其实一直都在计划里,就是从没来得及计划过。 没计划得这么靠前,猝不及防,满心满眼。 林间看着他。 拥抱和接触都不陌生,很多时候语言太匮乏了,只能靠更直接、更有说服力的方式,把说不出也说不清的话说完。 但现在的念头显然不太对劲。 脑海里像是空的,什么明确的念头都没有,又什么都有。 满满当当地快溢出来。 小书呆子眼睛睁得有点儿圆,攥着衣领的手停了一会儿,手指一点点松开。 “时亦。”林间叫了他一声,伸出手,碰了碰他的眼睛。 时亦跟着他眨了下眼。 没闭上,也没躲。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低头把脸颊交给他的手。 程航可能真要拆了他了。 拆成八百个零件,一路跑一路扔那种。 林间听着心跳,呼了口气扯扯嘴角:“时老师……了解这个吗?” 时亦摇摇头:“你懂吗?” “一般。”林间实在不好意思介绍自己利用课余时间查资料这种事,咳嗽一声,“原则上了解,大体流程知道,就是――” “那就行了。”时亦说。 林间愣了愣。 时亦把手也交给他:“补课。” …… 林间攥着同桌的手,晃了两下。 可能得一千六百个零件。 胸口可能开了个夜店,心脏在里头踩着点儿蹦迪那种,五颜六色的镭射灯HH闪个没完。 林间其实不清楚时亦对这种事的了解有多少。 学霸的知识面肯定没这么广,程航那个老妈子性格,除了关心过度矫枉过正以至于教了一堆有的没的,肯定不会引导可爱单纯的小患者走上邪路。 也没别的环境。 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小黄书了,小书呆子看过最刺激的内容,可能就是生物书上的插图跟人体生理那一节的介绍…… 林间攥着他同桌的袖口,天人交战着拧麻花,忽然发现时亦空着的那只手在拽他的胳膊。 “怎么了?”林间回神。 “电话。”时亦把自己的手从快系成死扣的袖子里伸出来,“李磊。” 林间怔了下,好不容易把念头从生物书那一章都写了什么里抽出来,拿过手机接通:“有事?” “间哥。”李磊的声音有点儿喘,顿了下才继续,“出事了,火锅店――” 林间念头一瞬清空,站起来:“怎么了?” …… 十一假往后火锅店就一直没开过。 惹不起躲得起,有些事一旦沾上了就没完没了,不是多轻松一刀两断那么简单。 本来也没几个帮工,这条街也好找工作,谁家都缺人手,这家不干了转个门就进另一家。 林间索性直接补发工资关停了火锅店,避开了那些没完没了的烂事儿。 这段时间一直都挺安生,消停得他差不多已经开始打算把火锅店重新拾掇拾掇,转手赁出去收一份租金了。 林间过来这一路已经被不少摊主张罗着招呼了一遍,都是催他赶进去看火锅店的。 他顾不上停车,草草答应了一条路过来,用力一捏手刹,安个翅膀就能骑飞起来的自行车画了个弧堪堪刹住。 巷口停了两辆警车。 围了不少人指指点点地看热闹,红蓝光交映着来回闪,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林间跳下车,踩着一地的碎玻璃过去,看着店门口的一片狼藉。 “梁见听见这边有警笛声,本来还说跑过来看热闹。” 李磊跟着他,压低声音:“应该是来翻钱的,没翻着。柜台砸了,把那几个铁的摆件跟锅都偷了,别的我们没看出来,你再看看。” “伤着人没有?”林间问。 “啊?”李磊愣了下,“没有,人没伤着。” 林间松了口气,绷着的弦总算稍微松下来。 “他们趁早市下了夜市没开的时候撬的房顶。” 李磊说:“进得去出不来,泄愤在里面连砸带扔的时候叫人听见了。” “……”林间被这几个人的智商震惊得都没顾上生气:“脑子是捐了吗?” “说不定。”李磊看他抬头在人群里找,补了一句:“都给押走了,混混,估计是那个人渣惹上的人。警方说统计损失,但是估计赔不出来多少……” “不用。”林间说,“没几个钱。” “主要是砸的太厉害了,掀房盖儿上去的,要重新修也得不少钱啊。” 李磊看了看他的脸色,迟疑了几秒叫他:“间哥?” “没事儿,及时止损。”林间看了一圈,跟走过来的警察点了点头,“我把火锅店关了不就是防这个吗?” 他冷静得李磊都不太敢搭话,在后边站了半天,扯着吴涛梁见几个人过去帮忙收拾东西了。 林间是户主,过去跟警方登记了一遍损失物品。 “就这么点?” 来的中年警察一直在他们片区,已经跟他挺熟,皱了皱眉:“你不用帮他遮掩,那种人……” “我什么时候帮他遮掩过了。”林间笑了,“真就这么点儿,要不我把房顶也一块儿报上?” 警察瞪了他一眼:“没个正行!” 林间笑了笑:“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早提前都换地方了。没造成什么街坊邻居无辜路人的损失吧?” “没有。”警察敲了下笔记本,合上收起来,“我们尽量追,能追回来一点是一点。”林间点头:“辛苦。” 警察摆了摆手,看了他一会儿,还是重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 林间扎了个马步站稳让他擂了两下肩膀,笑了笑,回头看了一眼火锅店。 他们这一片算是卡在城市的边缘,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要拆,都不是用的太值钱的材料,所以损失确实不算大。 就是看着格外狼狈。 碎成一地的玻璃,翻到的柜台,凌乱推翻的桌椅,所有的抽屉都被粗暴地拉出来扔在地上。 跟记忆里的画面几乎能直接无缝重合。 林间送走了警察,绕回火锅店,一眼看见门里的几个人:“……你们是在集体哀悼我们家房盖儿吗?” “间哥。”梁见举手,“我们二当家呢?” 林间:“我一脚共享单车直冲云霄,没发现我同桌没坐上后座,把我同桌掉地上忘了……” 梁见双目圆瞪:“我靠?!” “可能吗?”林间对着这帮人简直头疼,“家呢,都换睡衣了,没让他过来。” 李磊松了口气:“静姨呢?她――” “我妈还不知道。”林间说,“我跟警察那边说过,有这种事儿直接找我就行,不用找我妈。” “你呢?”吴涛问。 林间愣了下:“啊?” 吴涛有点儿犹豫,看了一圈:“间哥,你真没事儿吗?这儿都――都这样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李磊照着腿弯狠狠踹了一脚。 吴涛牢牢闭上嘴。 林间笑出来:“哪样啊。” 李磊皱眉:“间哥。” “多大点儿事,又不是第一次了。” 林间扶正张桌子,把边上的椅子撂上去:“去年夏天连下三天暴雨那回比这个还惨呢,我们家桌椅板凳直接都飘马路上了,招牌还是我从树杈上摘下来的。” 梁见跟着乐了一声,看看其他几个人,飞快缩着脖子憋回去。 “一看就没经过社会的毒打。” 林间觉得这几个人格外没出息:“合着我之前说的时候,你们都以为我给你们说电影呢?” “就是没亲眼见过。” 吴涛站得离李磊远了点:“这东西就像期末考试,哪怕我们之前把它想象得再恐怖,最恐怖的永远是真正见到那张卷子第一面的时候啊。” 梁见对他这个比喻深有同感,汪的一声哭出来:“说得对!” …… 林间嫌这几个人实在太烦,有一个算一个轰出了火锅店。 “间哥。” 李磊跟他时间长,心事比他们几个都重,顽强地扒着门沿:“缺钱了你跟我们说,别自己想办法,要人帮忙我们也没正事……” 林间忙着收拾,没工夫搭理他,摆了下手示意听见了。 李磊继续扒门沿:“间哥,你别太有压力……” 他话还没说完,本来就被踹了好几脚的门忽然响了一声,往下沉了沉。 林间抬头,看了看合页边上裂开的木缝:“……” 李磊:“……” 李磊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屏息凝神放好手里的门,飞快消失在了门外。 总算彻底消停了。 林间揉了揉被吵得发涨的耳朵,随手扯了把椅子坐下,伸直两条腿,往店里看了一眼。 确实不是第一次了。 前些年是人渣来闹事,后来他长大了,人渣老了闹不动了,就变成了人渣拿他们当挡箭牌,人渣惹的人来闹事。 火锅店选手这次坚持的时间比以前长了不少,已经算是表现特别优秀了。 特别的……超级螺旋爆炸优秀了。 林间把额头靠在墙上,敲了敲,闭上眼睛:“对不起啊。” 火锅店选手格外沉默地藏在夜色里,李磊压上一根稻草的门在风里晃了晃,彻底掉下来,砰的一声响。 林间跟着笑了一声。 …… 他靠着墙走神的时间有点长,等回过神,才听见外头哗啦哗啦的动静。 警察都来过了,惹事儿的人疯了才会这个时候跑过来,想找东西卖钱也不至于这个时候来刨。 林间愣了一会儿,站起来走过去,把门拆了一半儿打开。 时亦花了点力气,把碎玻璃用大号竹扫帚勉强扫到一块儿,察觉到门口的视线,跟着抬头。 林间莫名的意外又不意外,站在门口,愣愣看着他。 时亦把快有一人高的扫帚给他递过去:“扫不动。” “我来。”林间几步过去,接过来换了个方向,唰唰几下扫了扫玻璃,看着小书呆子又去拿簸箕跟笤帚,还有点儿没缓过神。 时亦把漏的碎玻璃碴扫到一块儿,弄出块干净的台阶把书包放下,从里面翻出来把螺丝刀。 “……” 看见书包里的螺丝刀的时候,林间才差不多确认了这不是他在火锅店里睡着了做的梦。 他同桌的书包里可能不止有一个四次元空间。 分门别类。 日常用品类、应急药品类、五金类、作用不明类…… 林间收拾出来了个纸箱子,把碎玻璃全倒进去,拿胶带纸封好准备回头去专门处理,扔在边上过去帮他同桌的忙。 小书呆子做别的家务未必擅长,但拆门一看就非常熟练。 林间帮他扶着门,低头看着他同桌格外认真的侧脸:“时……老师?” “嗯。”时老师叼住螺丝刀,把合页上的螺丝转下来,揣进口袋里。 “……”林间看得挺震撼:“这也是学霸的技能吗?” 时亦把螺丝刀拿下来,摇摇头:“他们总把我锁在寝室外面,我没有钥匙。” …… 所以就从另一边开门进去。 逻辑通顺。 非常合理。 林间震撼了一会儿:“那还能装上吗?” 时亦看了一圈,把锁从门上拆下来,整个门板掉了个个,重新对上合页:“能。” 林间帮忙扶着,看着他同桌格外利落地拧螺丝,忍不住又有点儿想回时亦他们初中一趟。 把那群从小就不学好的往死里揍一顿,顺便再看看他同桌的寝室门。 时亦把锁也重新安好,试了试锁芯,确认了能正常弹出锁合,才把东西收起来:“好了。” 林间看得肃然起敬,把店门重新锁好,跟他同桌一块儿回了火锅店。 火锅店里层的就是个朴实无华的木门,主要的作用就是打开关上,外头还有一层卷帘门,才是主要拿来防盗的。 他特意换了个电动的高级款,防盗效果确实挺好,刚才看上头有不少撬痕划痕,愣是没能撬开。 …… 结果这帮人居然撬了房顶。 林间算了算损失,觉得下次还是应该直接换成个一撬就开的二手门。 时老师的生活技能点可能全点在了修门这一件事上,收拾屋里的东西,进度明显慢了不少。 林间快步过去,跟他一块儿收拾好了东倒西歪的桌椅板凳,地上的东西能捡的捡能扔的扔,有还没坏透能修的就先堆到厨房。 这群人可能是没想到火锅店这种地方也能住人,没发现厨房后面的小卧室,算是难得的好事儿。 林间扳住柜台的一头,使劲儿垫起来点高度,看着时亦在另一边扶稳当:“一二三?” 小书呆子肩膀绷着,看不出来什么表情,显得格外可靠:“一。” 林间:“一点五。” 时亦:“……” “加点五。”林间及时改口,“二。” 时亦接上:“三。” 两个人一块儿使劲,把柜台掀起来,轰的一声重新扶正。 屋子里短暂安静了一会儿。 分量挺沉,林间缓了两口气,扶着柜台抬起头。 心跳足够响的时候,人反而能听见更多声音。 遥远的,近的,耳边的。 后街邻着的马路上摩托车飙车油门拧上天的声音,夜市上广告跟门口放的口水歌的声音,掉了块玻璃顽强地继续走的石英挂表秒针的声音。 月光从破了一大块的窗户缝里灌进来的声音。 两个人收拾了半天,都有点儿灰头土脸。林间看着他同桌脸上不知道从哪儿蹭的两道,没忍住笑了:“小花猫……” 小花猫从柜台另一头绕过来,结结实实抱住他。 林间张了张嘴,没出声。 时亦在他颈间抬头,声音很轻:“林间。” “特别好。”林间找回自己的嘴,笑了笑,“同桌搭配,干活不累。” 时亦觉得这句话原本不是这样,点了下头,没纠正:“嗯。” 林间收紧手臂,贴在他发顶蹭了蹭:“书总。” “我在。”时亦说。 “音箱坏了。”林间说,“我挣的第一笔钱,给林女士买的音箱。” 以前出了这种事儿,他一般都是一个人留下收拾。 林女士会被他强制送出去休息散心玩儿几天,不准回家帮忙,不准退票,不然他就把他小时候那本相册撕票。 以前林女士还为了让他放心,急着答应过别人的追求。发现之后就被他好好教育了一遍,谈了整整六个小时的心。 …… 谈心的效果怎么样、林女士听进去了多少不知道,反正是从那以后就再没犯过。 他习惯了自己在这堆乱七八糟的废墟里待着,习惯了一个人慢慢收拾个两三天,累了就喝点儿水发会儿呆,收拾完找个网吧包间直播一天一宿。 现在这么快就收拾完了,甚至都有点儿不知道该干什么。 收拾完还有人抱。 “她喜欢听音乐。” 林间也不知道自己抽的什么风,就是想说:“我把音箱放门口,跟她说喜欢什么就大声放,再也没人敢因为她放盘子有声音就连饭带盘子掀到地上动手揍她了。” 时亦收紧手臂。 林间吸了下鼻子:“结果没想到她喜欢的居然是重金属跟摇滚。” 时亦:“……” 林间:“我问她能不能放点儿柔美的,别把客人都吓跑了,她就要送我去变形记。” 时亦:“……” “……被踹坏了。” 林间说:“我刚试了,放不出来声了。” 其实音箱的质量也不是特别好,早就过时了,线圈什么的都老化得挺严重,一放重金属高音都漏电。 真?电音音乐。 林间本来想着再过段时间找着地方就让它光荣退休,挪到家里什么地方,哪怕上头铺块儿布cos茶几也行。 没想到下岗得这么突然。 “我看看。”时亦说,“能不能修。” 林间愣了下:“我同桌连音箱也修过吗?” 时亦摇摇头:“修过耳机。” …… 功能和原理上可能都差不多。 林间选择相信他同桌:“那抽油烟机也坏了……” “……”时亦松开手就往里屋走。 “PASS。”林间飞快追上去,“我同桌没修过抽油烟机。” 时亦被门口的擀面杖绊了一下,捡起来冲干净,放在沥水架上晾干。 林间勇于试探,在后头戳戳他:“书总。” 时亦看了看那个抽油烟机,试着按了两下彻底没反应的开关。 “这个不是他们弄坏的。”林间实话实说,“这个早就坏了。” 时亦:“……” 林间:“不坏的时候也奇奇怪怪的,让它抽厨房的味儿,它每次都能把下水道的一起抽出来。” 时亦绷了下肩膀,没说话,想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被弄乱的地方,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 在他的条件反射跟着窜上来以前,熟悉的气息已经彻底把他裹住。 时亦的胳膊抬到一半儿,停下来,让林间低头,抵在自己肩膀上。 “书总。”林间乱七八糟叫他,“僵总,丧总,叮总,花总……” 时亦不知道最后一个是从哪儿出来的,察觉到肩膀洇开的一点湿热,没动,握住他抱着自己的手。 林间没出声,也没再说话。 肩后的湿热一点点蔓开,胸口的手臂回揽得格外紧,紧得好像要把他箍进血肉。 时亦向后,侧过脸轻轻蹭了下他的额头:“林间。” 林间顿了一会儿,把声音调回正常:“嗯。” 时亦:“有我。” - 打车回住处的时候,没了表蒙还继续顽强走字儿的石英钟已经过了三点了。 林间昨晚直播了一宿,想今天补觉也没补成,被车上的暖风一吹,就连眼睛都有点睁不开。 时亦握着他的手机:“休息一会儿。” “看点东西心里踏实。”林间说,“尤其是时老师亲手整理的复习资料,林间同学现在充分认识到了好好学习的重要性。” 时亦犟不过他,没再坚持,陪着他一块儿坐在后座上。 林间逼着自己看了几页笔记,实在静不下心,抬头想跟他同桌聊聊天,正好迎上时亦的视线:“看什么呢?” “你。”时亦说。 林间愣了下。 脑子在这种时候格外积极,记忆跑马灯似的飞快转,他忽然就想起了那天在宿舍挺滑的楼梯上的连词成句。 那时候的小书呆子还说不完整话,但咬字还是格外坚定,曜石似的湛黑眸光里无遮无碍地映着他。 时亦在看他。 好像已经要走不动了的时候,短暂地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疲惫侵蚀包裹的时候。 每次他以为他一个人其实也能扛,以为早习惯了不要紧的时候。 时亦都在看他。 看着他,然后毫不犹豫地破开浓雾,走到他身边。 “怎么过来的?” 林间收起手机,理了理他同桌的衣领:“打车吗?” 时亦摇摇头:“没等到,跑过来的。” 林间心算了下距离跟配速,大概弄明白了他同桌是怎么过了那么长时间才出现的,“我一出门你就出门了?” 时亦点了点头。 他试着拦了几辆车,太晚了不好打,扫共享单车又不方便开导航。 虽然白天从家到火锅店这段路不难认,但到了晚上,灯牌亮起来就变成了两个世界。 林间不在,时亦就算再进步,也还是不太习惯就这么勇敢地瞎瘠薄踩着脚踏板骑向未知的新征程。 “我同桌也太能跑了。” 林间微哑,替他捏了两下小腿:“扫帚是哪儿来的?” “买的。”时亦想了想,“十五块钱。”“买贵了。”林间说,“下回跟他报我名字,我买他们家扫帚一般是用来打架,消耗品补货多,可以打八折,十二块钱。” 时亦:“……” “不听话。”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还是笑出来,点点他,“不是说好了时老师看家吗?” “没说好。”时亦说。 “没说好吗?”林间愣了下,“当时我不是跟你说,你先在家,我过去看一眼。然后你说‘你去’……” 然后他就放心地飞快地出门了。 “你去。” 时亦把话说完:“的时候带着我。” 林间:“……” 林间:“哇哦。” 第一百零七章 大意了。 千算万算,忽略了他同桌的语速。 林间在最后一个“哦”字上卡了半天,看着男朋友的眼睛,撑不住咳嗽了一声,压都压不下去的笑紧跟着喷出来。 大半夜接了两个人,也不知道聊的什么话题,忽然就在后座上开始对着乐。 司机深夜无聊,回头看了他们俩一路,在等红灯的间隙一度努力试图停下车载DJ加入进来,没等成功就听见林间笑着出声:“师傅……到了。” 司机挺不舍得:“再唠十块钱的吗?” …… 林间飞快给了车钱,飞快领着小书呆子下了车。 司机遗憾地把车开走了。 林间站在路灯底下,目送着出租车离开,挺严肃:“黑车,太危险。” 时亦也挺严肃,点点头:“还想多收钱。” 林间:“加两块都够买把扫帚了。” 两个人在路灯底下多站了一会儿,看着加入聊天失败的出租车一路没进夜色,脸都乐得有点儿酸。 林间揉了几下脸,两只手按着嘴角压住:“我能问问,我同桌当时说话的时候还在干什么吗?” “换衣服。”时亦说,“往外跑。” 结果刚跑到门口就被合上的门拍了一脸。 林间想想这个画面都犯愁,边犯愁边憋不住乐,牢牢按着嘴角吸气:“不行,等我有钱了,一定要换一个能听完我同桌说话的门。” 时亦跟着笑了,把书包从他手里接过来背上。 车停得离他们家小区门口挺近,都已经挺晚了,沿街的店铺已经关的差不多,还剩下一家24小时的药店孤零零亮着个夜间售药的窗口。 林间没跟他抢书包,拢着男朋友的手拉过来,一块儿揣进口袋里。 有段时间没这么晚还在外边儿逛了,真走在路上,甚至还有点怀念。 “我跟林女士以前这么走的时候。” 林间一边走,一边给他往楼上指:“就愿意看别人家灯,看见亮灯的就猜人家为什么这么晚还没睡觉。” 时亦跟着抬头:“都猜什么?” “我一般觉得是人家的母亲熬夜给儿子织特别好看的毛衣,慈母手中线、临行密密缝那种。” 林间说:“林女士一般觉得是别人家的儿子特别乖,不用督促就熬夜学习。” 时亦已经快习惯了他们家相爱想杀的模式,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 男朋友的衣服有点儿薄了。 林间握了握他的手:“怎么没穿毛衣出来?” “以为要打架。”时亦说。 林间愣了下:“怕咱们俩情侣毛衣联手暴打小混混上新闻吗?” 时亦:“……” 这个人简直…… 破坏气氛小能手。 定点爆破专业制导,绝不打空,一破坏一个准。 林间看了他半天,自己先笑出来,低头飞快亲了亲男朋友的嘴角:“我知道。” 小僵尸耳朵有点儿烫,晃晃悠悠过去按密码开门,没理他。 “我同桌心疼毛衣。”林间等着他按了确认,一只手从背后拢过去,帮忙把门拉开,“怕打架打坏了,也怕让林女士担心。” 时亦被他牵着手,叠拢在一块儿的手指一点点收紧。 林间也是因为不想让林女士担心,所以才会一直一个人来处理这些事。 一个人收拾,一个人整理,一个人把坏了的东西收好。 然后打着岔胡闹,好像真的什么事儿都没有。 “想什么呢?” 林间掏钥匙开门,顺手开了灯,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困了?” 暖色调的明亮光芒从屋里洒出来,时亦眨了下眼睛:“没有。” “完了。”林间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我同桌居然都不困,可能是因为之前我没听清楚我同桌说话就飞快跑出了家门……” 时亦决定在他同桌开始绕着圈唠叨之前先下手为强。 林间后背靠在门上,亲着他同桌的脑门,听见门锁挺应景地咔哒一声响。 …… 幸好小书呆子的额头还不是特别的硬。 不然这种奇奇怪怪的头槌再来几次,他可能就得上个别的什么新闻。 大家请看,这位同学是就读于河高的某林姓男同学,因为某些特别的原因,他啃了他同桌的脑门儿…… 林间及时刹住了自己的脑补,抱着忽然就满满当当砸进怀里的小僵尸,收拢手臂,低头好好地亲了亲他:“书总。” 时亦跟着抬头。 林间的目光落进他眼底,隔了一会儿,忽然笑了:“没事儿了。” 时亦怔了下,没跟上他:“什么?” “本来想跟你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林间把他整个拥进胸口:“用不着,才一百年,我跟我同桌肯定都在一块儿。” 时亦埋在他肩膀的衣料里,轻轻蹭了两下,拽了拽他的胳膊。 林间低头,正要在他的手心画问号,男孩子的吻已经格外坚定地迎上来。 …… 挺破天荒的,这一宿林间的睡眠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甚至还睡得格外好,两个人抓紧时间冲完澡,连头发都懒得吹,草草自然甩干倒在床上,倦意就跟涨潮的海水一样包涌上来,没坚持到三分钟就闭了眼睛。 林间闭着眼睛,在男朋友身上干净温热的水汽跟沐浴露的温柔香气里泡了一会儿,刚冒出好像有什么非常重要的事被打断了的念头,就撑不住地一头掉进了梦里。 - “间哥。” 梁见双目无神,趴在桌子上举手总结发言:“以后我要是再问你‘你还好吗’、‘你家的事怎么样了’、‘用不用帮忙’一系列的问题,你就提醒我闭嘴。” “什么态度?”林间挺不满意,“你问了,我还不能照实回答吗?” “照实塞狗粮。”吴涛走过来,拍拍梁见的狗头,“饱了吗来福?” “来福是什么鬼啊!”梁见怒而掀桌,“不能有个好听点儿的名字吗!你去翻翻军犬的花名册!主要看德牧那一栏的,狼青也行,哈士奇的不要!” 吴涛打了个响指,转回去摸出手机,趴在桌子上配合着搜了两页。 林间不是特别有时间跟这群人瞎扯,把时老师留的作业扫了一遍,翻开本练习册。 河高的考试频繁到都不能占据主要日程,期末考试夹在一群中小型考试里越来越近,他都没太分得清_一下过去的是什么测验还是月考。 时亦会在每次考试里给他标出来有问题的部分,再根据这一段找出他有缺漏的知识线,整理出来一份专门针对到点的笔记。 “不能更羡慕。” 梁见叹了口气:“我哥都不会这么辅导我学习。” 吴涛有点儿好奇:“你哥都怎么辅导你?” “这个电源他妈是并联啊!啊!!!” 梁见惟妙惟肖,清清嗓子继续学:“阿姨我没骂人,电源他妈妈是并联,所以电源也是并联,并联生出来的都是并联……” 吴涛听得有点儿同情,拍了拍他的肩膀:“惨还是你哥惨。” “你哥当初辅导的要是间哥,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李磊说。 “确实。” 梁见趴在桌沿上,看着林间刷了会儿笔记:“要我跟间哥这么学,我哥可能也不至于化身高达意图毁灭世界,最后买了把玩具枪丧心病狂对着我突突突了。” “你哥要看见你现在居然开始这么积极地做笔记。”吴涛指了指,“可能就跨国买把真枪突突你了。” 梁见挺警惕,飞快把自己的笔记本合起来,藏进了书包里。 林间把这几个人的胳膊拎开,找了一圈,翻出来张便签纸,在易错题上做了个标记。 老万的学习激励活动还在如火如荼地继续进行,随着任务难度的提升,奖励已经飙到了能做主安排他们班一整堂晚自习。 直接导致前两天年级主任来,都被他们班滚烫的学习热情差点儿顶个跟头。 林间对这些没怎么关注,但梁见吴涛他们显然玩儿得很嗨,连小书呆子额外帮忙看的那节自习课都比之前更忙了不少,从头到尾都是排着队过来问问题的人。 他又翻了一页,划掉几个已经背熟了的知识点。 每个人的学习热情来源都不太一样,能坚持的时间长短、专注程度也不太一样。 林间同学对掌握晚自习没什么兴趣,但就为了把那堆居心叵测来混时老师便签的人拦住,也很有动力再抓紧时间多学点儿。 …… 在这种轰轰烈烈的学习气氛里,期末考试带着“他来了他来了他带着分班跟家长会走来了”的BGM逼近,好像也就是几个星期的事。 快得都有点儿叫人反应不过来。 梁见就一点都没反应过来,抱着刚血拼夺下来的晚自习王座目瞪口呆:“就考试了吗?!” “好像是快了。”吴涛反复确认了三遍时间,拿笔的手微微颤抖,“还有最后一周。” 猴子叼着笔:“那还放咱们游戏战队的安利视频吗?” 吴涛:“……” 梁见:“……” 来之不易的晚自习掌控权被含着泪让回给了时老师,恢复成了日常答疑解惑。 班委会也抓紧时间,努力发光发热,把万老师这段时间从同学们手上征集来的笔记们总结到一块儿,复印了全班发放查漏补缺。 林间在这个气氛里待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次的考试是期末的?” “间哥。”梁见及时举手,“提醒一下,你再说下去就要惹众怒了。” “我也没要夸我同桌。”林间觉得这群人简直不讲道理,“我就不能跟你们聊聊别的了吗?” “不能提你期末考试准备的怎么样了,不能提二当家是怎么补课的,不能提你寒假准备带着二当家去什么地方玩儿。” 吴涛约法三章:“好了,可以随便说了。” 林间仔仔细细想了半分钟,重新拿起笔,又翻开了一页练习册。 友谊的凋零。 梁见趴在桌子上,挺难过地叹气:“大家看,这是我们的大当家,在之前他还是我们的大当家。但现在他不是了,他已经彻底和二当家快乐地生活在一起,忘记了我们这些大山头上的小兄弟。” “扯淡。”林间没忍住,笑骂了一句,抬腿踹他椅子,“现在不是你们藏着掖着笔记生怕我看见的时候了?” “谁知道你真不参加比赛啊!”梁见抗议,“你有时老师贴身帮忙,再看了我们笔记的精华,我们还在什么地方有胜算!万一你夺得了整个晚自习的王座,你肯定要做个PPT给大家讲一讲二当家……” 时亦刚在门口帮忙讲了道题,回到座位上:“什么?” “……”梁见飞快给自己嘴上拉了个拉链,举手跟二当家问了个好,牢牢闭上嘴趴了回去。 “他们觉得你辛苦,要做个PPT感谢你。” 林间站起来给他让地方:“下午还去于老师家?” 时亦点点头:“今天内容多,可能要住一宿。” 林间咻地坐直:“哐啷。” 时老师在班里越来越有范儿,只有在座位上坐下以后还有点儿小书呆子的意思,枕着胳膊转过来,湛黑的眼睛睁得圆了点儿:“什么?” “哐啷。”林间解释,“这是我脑袋顶上竖起来的警笛没来得及吹,撞上了教室房顶的电风扇的声音。” 小书呆子还是原来的小书呆子。 稍微一逗就跟着乐,也不知道笑点都在哪儿,反正能埋胳膊里头笑半天。 林间愿意看他笑,枕着胳膊转过来,看着同桌伸手揉眼睛:“这么成功吗?所以笑点在哪儿……” “你的脑袋。”小书呆子笑得有点儿咳嗽,“在棉花糖签子上。” “……”林间隐约想起来这么件事儿:“啊。” 小书呆子咳嗽着补充:“上面是警笛。” 林间:“……” 还是个连续剧。 时隔小半年,从夏天到冬天。 他终于把这个笑话给他同桌讲完了。 竟然。 两个人的笑点对上得总是奇奇怪怪,林间脑补了半天这个画面,怎么都没能从这种有毒的精神污染里成功出来,也跟着一块儿趴在了桌子上。 梁见同桌是艺术生,请假去集训了没来,孤独地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敲手机:救我。 李磊:救你什么?期末考试的话你自救吧。 猴子:晚上打游戏有人约吗,没有。除了看书还能干什么,还能做卷子。我发这段话会有人看吗,不会。 吴涛:来了,救你什么? 梁见:不知道。 吴涛:?? 梁见:我哥说了,这种时候就可以念诵一句咒语,叫救我大佬又在我身后。 - 林间特意多带了两本练习册,陪着时亦一块儿上了班车。 “于老师家没有住处。” 时亦看他的警笛还没放下来,压了下嘴角,抬手按按他同桌的脑袋:“今天工作多,太晚了怕回去不安全,定了酒店。” 林间按住脑袋顶上的手:“我同桌一个人住吗?” 时亦跟着笑了,一本正经摇了摇头。 “男朋友现在加入的醋酸过多,PH值已经飞快掉下了4,现在一路往2逼近。” 林间按着他的手:“您的男朋友PH值已经超低,请选择,是否加碱调和?” 小书呆子抿着嘴角乐,点点头:“加。” “现在跟男朋友手拉手,加一毫升碳酸钠。给男朋友笑一个,加一毫升氢氧化钠。亲男朋友一下,加一毫升一水合氨……” 林间过了下脑子,及时改口:“不行,这个不行,改成氢氧化钙――” 还没说完,时亦已经先绷不住乐出来,握着他的手晃了晃。 班车在一片漆黑里往前跑,发动机的轰隆声差不多能把什么声音都盖下去。 他们家男朋友锻炼了半天的肺活量,终于热乎乎地靠过来,碰上他的嘴角,没动。 林间听着动次打次的心跳,尽全力控制着呼吸,一动不动默数。 一,二,三…… 嘴角忽然细微的一疼。 心脏跳起来翻了个后空翻,一脚踹翻了刚摆出来的架子鼓,点着窜天猴一路杀到嗓子眼儿。 林间紧紧捂着嘴,把心脏咕嘟一声咽回去,转过头。 在他嘴角咬了一口的小书呆子已经端端正正坐回去,变成了个小木乃伊。 超端正。 不准说话不准动那种。 林间抬手,拿手背在嘴角小心地碰了两下。 时老师在外头跟他闹都注意形象,亲上来的动作拿捏得非常像边看风景边说悄悄话,要不是他也一块儿屏着气,都未必能发现真亲上了那种。 但又格外鲜明的、清晰的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们家的小书呆子,一点儿点儿从那个叫人窒息的空间里走出来了。 会跟他闹了,会陪他玩儿了。 能分得清他什么时候认真什么时候开玩笑,还能一点儿不吃亏地给他还回来了。 …… 林间听着心脏在胸口到喉咙中间折返跑,攥了攥发烫的掌心。 其实车上没什么人,他们这儿角落里四周一圈都空荡,车厢里黑得找点儿东西都得照亮。说的话别人听不见,干什么也没人发现得了。 但那种格外隐蔽又格外清晰的、不着痕迹又正大光明的宣告,又催着人的心脏蹦高地往起跳。 这个人是我的。 这么好、这么超级爆炸螺旋棒的男孩子。 我的。 别人都没有。 林间忽然就又想起了那天被有些烦心的意外打断的正经事儿。 那天之后,两个人默契地谁都没再提过,好像没有任何过渡流程地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状态。火锅店的重新修缮要钱,找人干活要钱,修东西要钱……什么环节都要钱。 存款不能动,上次的奖金基本都砸在了新店,他只能再抓紧时间回去直播,能多挣一点儿是一点儿。加上没扔下的学习考试刷题背书,又开始了连轴转。 那些闹事的混混敢坐班房,要钱没有要人精光一个,一分赔偿金都没审出来。警察那边找了他几次,含糊其辞地给了他点儿钱:“有一点是一点,你先拿着……” 他当时在重新给卷帘门刷漆,一看那些现金就知道他们办公室那些人的钱包估计又“不小心”丢了,说什么都没要。 还没缺钱缺到这个份儿上,就算真缺得没辙了,给人家切菜洗碗搬砖砌墙也能挣。 一路走过来遇着过烂人,也遇着过善意,善意他收了,可也还没到得靠着捐款过日子的时候。 老警察蹲在门口,点了根烟对着天上的云叹气:“心有余。” 心有余,力不足。 谁都一样,都有想做成但无能为力、至少短时间内还无能为力的事。 但日子还要过,还要好好的过。 林间捞住男朋友的手,攥了两下握回去:“这阵子……我发现老有人偷偷进火锅店。” 小木乃伊还没从刚才那会儿的状态里出来,扑棱一声坐直,嘎吱嘎吱转头看窗外。 “什么都没拿,就是在卧室床上睡了一觉。”林间说,“还把音箱修好了。” 时亦:“……” 林间笑了笑,闭了下眼睛:“音质可好了,跟原来的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特好听,我打算找个时间给林女士送她们新咖啡店去……” 时亦坐直:“我也去。” 同桌这次话说得非常快,林间乐出来,配合着点点头:“好嘞,我去的时候带着我同桌。” 修音箱不是个容易的工程,甚至比直接买个新的还费力气。 里面有很多零件都要换,很多甚至都已经停产了,喇叭单元,分频器,倒相孔,接线柱,馈线……问题可能出在任何地方,哪儿都可能坏,哪儿可能要修。 他不知道小书呆子是怎么弄明白修好的,也不知道小书呆子哪儿来的钱买设备。 时亦不想让他知道,每次都背着他偷偷回店里修,所以他也不问。 可他还是特别想、无敌爆炸想好好亲亲他同桌。 尤其在他实在收拾累了,一不小心按着播放器,忽然听见音箱给他唱“我多想能多陪你一场”的时候。 …… 这个回忆杀的氛围实在不适合乱七八糟地自己找醋吃,林间呼了口气,跟着笑出声:“行了,现在您的男朋友PH已经到8了,准备好好复习,并等着蹭时老师的酒店……” 小木乃伊端端正正坐在座位上,架着他的脑袋,又低声含混说了句话。 发动机实在太吵,林间没听清,靠过来:“什么?” “……8。”时亦绷了会儿嘴角。“太碱了。” “太碱了啊。”林间张张嘴,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事儿,我接触会儿二氧化碳,反应一下就好了……” “氢氧化钙。”时亦说,“加多了。” 林间卡住,停下来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的问题跟选项。 林?烧杯?间同学因为加入的醋酸太多,现在溶液酸碱度偏酸,需要加碱中和。 牵手是加碳酸钠,笑一个是加氢氧化钠。 氢氧化钙…… 林间又拿手背碰了碰嘴角刚被他同桌亲了一下的位置。 他同桌肯定是偷着出去补课了。 就说他书总这几天看着不对劲。 自己背着人看外语资料,他进卧室忘了敲门,都差点儿从衣柜顶上把他同桌摘下来。 问就说是于老师给的工作,也不知道工作怎么能看得从耳朵尖一直红到衣领里头,有人进门就吓飞起来。 甚至还有配图。 …… 他居然还真信了那些没穿衣服姿势奇奇怪怪的配图是因为这些资料都是医学内容。 林间同学的心脏熟练地跳起来翻了个跟头,及时撑住前排的空椅子,顺手拦住同桌,没让两个人跟着等红灯的刹车一块儿出溜下去。 “书总。”林间握着他的手,听见自己有点儿不真实的声音,“加多了怎么办?我感觉自己现在PH快到9了。” 时亦:“……” 他同桌上辈子可能是张PH试纸。 “可能确实是氢氧化钙的问题。” 林间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这儿,刚才我同桌加的,可能是加多了,哗啦一下,现在我噼里啪啦的反应生成醋酸钙……” 时亦没让他继续往下展示这些天的学习成果,抬手格外精准地捂住他的嘴。 林间在他掌心动了动,没再出声,轻轻吹了口气。 时亦咻地绷直,转过来迎上他的视线。 林间在他掌心轻轻蹭了两下,琥珀色的瞳底裹着他的目光拥进来,滚热潮水似的整个覆住。 时亦的手动了下,没立刻拿开。 “书总。”林间的气音微哑,在他掌心泛开酥酥痒痒的细微触感,“加多了,怎么办?” 书总简直超级酷,肩背笔挺,特别霸总地嘎吱嘎吱转回去盯着窗外:“工作完。” 林间答应了一声,依然看着他。 小书呆子牢牢攥着他的手,耳朵红透了,被车灯的光映出来一点儿格外清晰精致的侧脸:“……回去还我。” 第一百零八章 于老师给订的酒店楼层挺高。 阳台边上有躺椅那种。 林间拿着身份证登记过房间,放下书包在床上辗转了几次,还是想下楼跑几圈。 或者给梁见打个电话聊聊天。程航也行。 聊聊程医生的感情史,现在有没有对象,对象是不是也特别好。 比如像他们家小书呆子这样的。 负责值班的理智把连跑带颠后空翻的念头拽回来,林间张开胳膊躺在床上,瞪着房顶深呼深吸了一会儿,枕着胳膊翻了个身。 小书呆子说了工作时间会长,就至少是四个小时往上,说不定还得加个夜场。 …… 现在就开始做准备好像怎么看起来都有点太过分了。 林间把满脑子的少儿不宜清理干净,翻身坐起来,找出本练习册打开。 他复习没有计划,一般都是时老师把笔记整理到哪儿就跟着学到哪儿。 最近手头的钱紧张,分给直播的时间多了不少,加上心里有事定不下来,进度没落下,但也多少有点儿不瓷实。 他们俩的作息都不太有规律,只有每周五固定来于老师这儿不直播,正好利用这段难得的大块时间夯实一下基础。 林间拿手机设了个定时器,顺便把酒店的房费发给了程航。 没过几秒钟,程航的电话就追过来:“不用钱,你们住那个酒店是他们家家属注资的,空着也是空着。” 林间多少查过于老师那位家属的资料,不意外,依然坚持:“一码归一码。” “你们俩正缺钱吧?”程航问。 林间没否认:“一码归一码。” “林间,你在这些事上其实分得有点儿太清楚了,我祖宗也是。” 程航见缝插针开导他:“人跟人不是那么冷冰冰的啊,老师帮学生,医生管患者,天经地义的事儿……” 林间没反驳,笑了笑:“我知道。” “知道你还谈钱。”程航问,“不知道谈钱伤感情吗?” “于老师的人情太大了,还是还不完的。” 林间说:“所以更不能一直占便宜。” 程航憋了半天,叹了口气:“你们俩是商量过吗?” 林间笑了笑:“没有,纯靠默契。” 林间补充:“感情特别好,谁都不用多问谁,直接就心念相通的那种,心有灵犀一点通……” 程航:“……” 心理医生暴躁地在屋里跑圈,林间及时住口,没继续问问程医生能不能理解这种只能意会不能言传的感觉。 他跟时亦没商量过这件事。真要追究起来,其实也说不清楚两个人是怎么默认分工的。 但好像又从来用不着商量。 不用商量也能知道对方会怎么做。 时亦知道他会把钱结好,就像他也知道时亦会去修音箱。 觉得这件事该做,知道对方一定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就去做了,也知道剩下的事另一个一定也会去做。 这种感觉本来他也很陌生,渐渐习惯了,才知道究竟有多好。 好到不行。 程航怒气冲冲地跑圈回来,没再跟他墨迹:“行,光杆儿司令。” 林间觉得他这么说不太准确:“不光杆,还有对象。” “就你有对象!就你有对象!” 程航爆炸:“你们俩一个司令一个政委!他结心理咨询的账跟你一模一样,也不知道谁带坏的谁!” 林间笑了笑,没再刺激大概是还没对象的心理医生:“有劳。” 心理医生冷漠地表示要把这笔钱截胡去相亲,倔强而孤傲地挂了电话。 林间把手机扣过去,抓紧时间重新翻了一遍重点。 哪怕是心理医生也有不能完全理解的事,就像程航其实一直就不太想得通,对他和时亦来说,钱跟人情的事儿到底为什么那么值得在意。 其实并没什么特别明确的理由。 硬要说的话,他是因为不想。不想像给了他一半基因的那个人渣那样好赖不分、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地彻底消耗干净别人的情分。 小书呆子……大概是因为不习惯。 不习惯友好,不习惯被照顾,所以遇到善意反而会紧张到三秒变成小僵尸,走路转圈都打晃。 他要是不把钱好好结清楚,今天一晚上时亦大概都没法在于老师家坐得住。 这种状态居然特别有助于集中精神,林间把这段时间的所有重点聚精会神过了一遍,抬头摸过这么半天都没半点儿动静的手机,才发现他们家小书呆子已经在于老师家坐了快四个小时了。 居然连条短信都没给男朋友发。 林间又等了半个小时,决定去看看他心有灵犀一点通的男朋友。 于老师家的工作看起来已经完成了。 格外年轻的老师摘了眼镜,衬衫袖口挽到肘间,利落得几乎像个刚毕业的学生。 ……要不是那些作用不明带插图的资料疑似就出自于老师家,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林间敲开门的时候,特意仔细看了几眼看起来一身正气的于老师。 “在厨房,可能还得再等几分钟。” 于笙跟家属在客厅掐着点儿打赌,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坐不住跑过来接同桌的小同学:“进来坐。” 坐不住了跑来接男朋友的林间同学迟疑一会儿,跟着进了门:“谢谢您。” 于笙给靳林琨发了个收款码,放下手机,回头往客厅看了一圈:“有变化?” “没有。”林间笑了笑,“没想到我同桌的工作范畴这么广。” 于笙也笑了:“不算工作范畴,休闲娱乐。” 林间愣了下,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 小书呆子一周往于老师家跑一趟,利用工作休息的时间跟于老师家属的法务团队聊天他是知道的,但还不了解有别的休闲方式。 尤其这个休闲方式还利用到了厨房。 林间在家一般不让小书呆子从事这些有一定危险性的活动,听着里头的动静都有点儿心惊肉跳:“于老师,我能去看一眼我同桌吗?” “他比你想的会保护自己。”于笙说,“多相信他,不用总是太紧张。” 林间愣了下,觉得他这句话里或许还有别的意思,没来得及细想:“我同桌比较安全,主要是厨房……” 于老师:“……” 于老师家属在后边儿跟着听,挺不给面子地没憋住乐,被于老师毫不留情地回胳膊怼了一杵子。 于老师非常大方,说厨房烧了不用赔。 林间松了口气,跟着在客厅沙发里坐下,接过于老师家属递过来的咖啡:“谢谢您。” “不谢。”家属笑了笑,“靳林琨,叫哥就行。” 两个人其实已经见过挺多次,只不过每次都是跟着各自的家属,眼熟归眼熟,还没来得及好好说过话。 林间跟他打了招呼,往边上让出来点儿地方。 “手腕。”靳林琨敲了下右手,“时亦说你容易不舒服?” 林间愣了下:“还好。” “于老师也容易疼,小时候摔断过没及时治,当老师也用得多。” 靳林琨笑笑:“每次你们家小朋友来,就看他对着他于老师那堆热疗艾灸的机器看个没完。” 林间总算弄明白了小书呆子购物车里藏着的那几件吞金兽的来历,有点儿哑然:“怪我。” 靳林琨拍了下他的肩膀。 林间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尽量少这么说。” 于老师家属是过来人,语重心长给他嘱咐:“你们家的现在还乖,等他长到他于老师这么大,再这么说容易被过肩摔。” ……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林间挺震撼,转头看了半天,挺谨慎地跟他点了点头。 他们家小朋友在厨房挑战自我了十来分钟,终于成功打开了厨房的门。 异常开胃的酸甜香味儿紧跟着钻出来。 林间没忍住探了下头,迎上时亦的视线,眼睁睁看着小书呆子捧着个盒子三秒绷直,硬邦邦变回了小木乃伊。 “给你做的。” 于笙笑出来,伸手搭了下时亦绷得笔直的后背:“自己挑的,坚持要学这个,学好几趟了。” 林间没太预料到这个发展,愣了下,张了张嘴没出声。 “要做给你当夜宵。” 于笙挺愿意做这个工作,靠着厨房门帮忙转述,围观两个小同学对着发烫:“说你这些天累,要补身体。” 林间踩着心跳的点儿蹦过去,及时伸手,捞住了差点自己把自己绊一跤的小书呆子。 时亦没想到他会过来,还没准备好台词,抬着头迎上他的视线。 …… 特别好看的男孩子。 整个人红得热乎乎的,抱着个特别好看的装点心专用的纸盒。 要不是现在是在于老师家,林间觉得自己可能现在就能把小书呆子顶在脑袋上一路拔腿跑回特别好看的酒店。 于老师善解人意,把两个人一块儿送出了门。 时间确实已经挺晚了,末班车早没了两个小时,路灯尽职尽责地往下洒着不太亮堂的光。 林间一路走,一路努力抻着脖子绕着他同桌看。 就小木乃伊抱着盒子这个宝贝架势,林间觉得自己今晚可能都不一定能打开看看里边儿是什么。 “看一眼。”林间绕了半圈,“就一眼。” 时亦抱着大概是他们小木乃伊一族镇族之宝的盒子,跟着转了半个圈。 “半眼。”林间把左眼闭上,绕着他转,“看完就不闹了。” 小木乃伊挺坚定,没松手。 林间自己又把右眼遮住了一半:“四分之一眼……” 四分之一眼能不能看见盒子里头是什么不一定,反正是不太能看得见路。 林间差点儿一头撞在电线杆子上,被时亦及时拽了一把,伸手给他结结实实垫了一下。 撞得挺结实,他自己都听见咚的一声。 隔着手掌撞得没什么感觉,林间堪堪刹住,扯过他同桌的手:“没事儿吧?” 时亦摇摇头:“没有。” “真没事儿?”林间从手掌到指尖摸了一遍,“我看看,主要我同桌属于小木乃伊一族,他们族人从特征上推测可能比较脆……” 时亦被他乱七八糟逗得笑出来,摇了摇头,把手抽回去,把那个盒子放在了他的手上。 秒,飞快打开,脚底下打了个绊站住,低头愣了半天。 …… 炸得酥嫩的肉块,上头挂着红亮的勾芡汁儿。 一打开酸甜口的香味儿就争先恐后地往外窜,迎面扑了他一脸。 林间差不多懂了于老师当时特意强调了时亦“自己挑的要学这个”的用意。 他同桌严格保密地偷偷学了这么久,特意特别好看的装点心的小盒子。 赶在今天这么个有点儿或者可能非常特殊的日子,给他专心致志做了一晚上、满满当当装了一整个盒子的。 糖醋里脊。 小书呆子看起来不太能喘得上气,戳在路灯底下,黑亮的眼睛圆溜溜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我靠。”林间差点儿上手,“书总,我能在这儿就吃一块儿吗?” 时亦憋着的一口气这会儿才呼出来,抿着嘴角抬头看他。 林间决定放弃形象,低头叼了一块,高难度地没把芡汁沾到嘴角,一口咬到嘴里。 有点儿凉了,炸酥的壳还没软,一使劲儿就咬碎了,外头酸甜的芡汁直接沁进里面还尤其嫩的肉芯里。 时亦攥着筷子看着他吃:“怎么样?” “飞天螺旋无敌爆炸打滚棒。” 林间接过来筷子,夹了一块递过去:“快,咬一口。” 时亦挺酷地站了一会儿,颊边的酒窝跟着旋起来,低头咬了一小半,认认真真细嚼慢咽。 林间又吃了两块,格外幸福地呼了口气:“人生圆满。” 小书呆子不学不要紧,学什么都是学霸级别的。 他做的糖醋里脊比起来简直就该改个名字。 叫什么糖醋里脊。 酸甜肉块。 林间看着时亦终于把那一小半细嚼慢咽完了,又给他喂到嘴边一块:“说真的,我在外边儿都做好思想准备了,不管你做什么小点心小糕点出来,我都立刻热烈鼓掌表示超级好吃。” 时亦咬下来一半,跟着笑了:“现在呢?” “现在我有时间鼓掌吗?”林间说,“有拿筷子这么重要的工作,为什么要把手空出来干别的?” 小书呆子不禁夸,一被夸就上脸,热乎乎红通通蹦蹦QQ地往前走。 林间是真热爱这种扛饿实惠还好吃的东西,一路走一路吃一路感慨:“真的,刚才要是有特效,应该一打开盒子就冒金光……” 时亦没看过《中华小当家》:“什么金光?” 林间给他哼了段旋律:“是个动漫,金光越亮表示东西越好吃,这个就属于能把人晃瞎那种。” 时亦显然没听懂,但大概意思也能猜的差不多,背了背胳膊,特别成熟地抿着嘴角:“再给你学别的。” “好嘞。”林间笑了,“特别爽,有种被我们书总包养的感觉。” 小书呆子沉稳地抬手给他理了理领子,自己先没绷住,低头笑出来。 离得近,林间的视野里正好能整个装得下一个男朋友。 男朋友身上沾着酸酸甜甜的味儿,还有夜里清新的露水跟月光洗过的晚风。 “书总。”林间把吃完剩下的纸盒端端正正放好,直起腰,“准备好。” “嗯?”时亦愣了下,本能回头,“什么――” 话音没落定,林间已经结结实实抱住他,在格外空旷安静的街边转了十来个圈。 回到酒店,时亦走路都还有点儿打晃。 “这么严重吗。”林间挺失落,“这样不是常规的浪漫操作吗?” 时亦摇摇头坚持:“不严重。” “……”林间顺手把奔着门去的小书呆子捞回来:“歇会儿?”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嘴角抬起来,点点头。 酒店的床也超舒服。 挨着这几个市都不算大,没有上回打比赛那种寸土寸金的地价加持,酒店价格上不去,星级还是实打实的。 “回去看看。”林间跟他同桌一块儿瘫在床上,“这种床垫有没有卖的,给林女士买一个,对睡眠质量提升肯定超有效。” 时亦点点头:“买双人的吗?” “……”林间看着进步简直飞快的小书呆子,没忍住乐:“有道理,上回看已经差不多了,再等几个月,直接买个双人的更划算。” 他们俩现在根本用不着提高睡眠质量,每天躺下沾枕头就着,谁先睡着就看谁先把脸埋进枕头里头。 林间记了个酒店名字,放下手机,看着趴在他胳膊上打瞌睡的小书呆子:“睡觉?” 时亦扑棱张开眼睛,摇头摇头。 林间看着怀里的小拨浪鼓,笑得差点儿没撑住:“氢氧化钙?” 时亦:“……” 这个人在打开了不正经的开关以后,简直…… 简直特别的不正经。 跟人正常交流的词汇库到现在也没填满,时亦在对林间同学这种行为的形容词上卡了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窗帘跟门都已经被林间收拾得严严实实,灯光也不知道怎么就比刚才暗了两个度。 时亦本能地有点紧张,撑了下胳膊支起来,正好迎上去浴室洗了个漱的林间。 “没事儿。”林间笑了,摸摸他的脑袋,“有些人看着像是很沉稳的老司机,其实现在心脏已经蹦碎成八瓣,就剩天灵盖儿一口气了。” 时亦攥着他的小臂,抬起头,在琥珀色的瞳底翻出来熟悉到如出一辙的紧张。 林间坐在床边,让他握着一条胳膊,低头安安静静地看他。 有些念头不是因为它需要存在,所以才会特意存在的。 是察觉到的时候就在那儿了。 想拥抱,想亲吻,想把胸口勒紧血肉交融,想更近一点儿。 从不可见的深底里一路呼啸狂飙上来的,每次触碰都会撩起来的。 自己都来不及反应、发现了才会被结结实实吓一跳的奇怪念头。 “不奇怪。”林间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抵着他的额头,声音格外轻,“小书呆子。” 时亦打了个激灵。 林间低头,轻轻地亲着他的眉梢眼角。 蜻蜓点水的吻,有点儿像每年冬天的前两场雪,一点点的凉,碰到就飞快化成一小块儿的润湿。 时亦忽然生出来熟悉的不安,攥着他的手紧了紧,肩膀微绷起来,壮烈地阖上眼。 林间一只手托着他,没再动。 时亦屏息等了半晌,一点点睁开眼睛,迎上他眼睛里带了点儿无奈的温存笑意。 “我同桌这个表情。” 林间碰碰他的眉眼:“让我想起首歌。” “什么歌?”时亦问。 林间挺顺溜地给他唱:“太阳当空照,我去炸学校,小鸟说早早早,你为什么背着炸-药包……” 时亦:“……” “真的。”林间笑笑,“你刚才壮烈得我都觉得我要把你吃了。” 他倾下来,在小书呆子颈间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这种,真吃……” 话还没说完,怀里的男孩子就咻地窜了出去。 “……” 林间反应了几秒钟,飞快翻过了一整张床,朝高难度卡在沙发靠背上边的男朋友伸手:“来,小心点下来,别摔着……没事儿吧?” 时亦呼吸还有点不定,隔了一会儿摇摇头,撑了下跳下来。 林间伸手,把他结结实实接进怀里。 理论的丰富和实践原则上没有任何关系。 他明明看见他同桌的资料上,两个人的姿势都从正常的变成耍杂技的了。但现实里小书呆子还是一紧张就会飞起来。 林间抱着他,忍不住脑补:“要是以后咱们做点儿更刺激的,我同桌吓着了,并且我还没来得及反应……” “……”时亦抬手捂住他的嘴。 林间也不太敢想那个画面,没继续说,亲了下他的掌心:“这样没事儿?” 时亦缓了一会儿,点点头。 林间控制变量,继续一点点往下亲,才在男朋友的颈间碰了碰,就又察觉到怀里的身体跟着一瞬紧绷。 “找着了。”林间在他颈后揉了两下,“不要紧,先缓一会儿……” 他还没说完,脖子就忽然微微一疼。 林间低头,看着有一样学一样的小书呆子:“……” 咬了他一口的小红僵尸从他颈间抬头:“没事吗?” 应该是没事。 毕竟已经炸习惯了,现在上天一趟又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标出来的过程。 最多就是要担心一下被咬了以后会不会传染成小红僵尸。 传染上好像也不错。 “……没事儿啊。” 林间把满脑子的念头拳打脚踢踹出去,低头亲了亲他同桌的额头,“就是我的灵魂已经在咱们上空分散着游荡半天了,要是不算这个,我的躯体没有任何实质性的问题……” 时亦抬手,按在他胸口。 林间怔了下,低头碰了碰小书呆子的手,试着一块儿按上去:“怎么了?” 时亦摇了摇头,闭上眼睛。 没事的。 被碰到也是没事的,接触也是没事的。 没有危险,不用警惕,不用自己保护自己,不用随时随地绷着一根弦。 早就不用了。 林间抱了他一会儿,手臂回揽在他背后,低头亲了亲他的颈侧。 格外温柔的吻,轻轻磨蹭着的,温暖盘绕的气流。 时亦握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林间。” 林间轻轻答应了一声。 时亦闭上眼睛。 到了这种时候,林间反而寡言得叫他有点不习惯。 格外安静,格外轻柔,格外珍重得小心翼翼,到了哪一步都牢牢牵着他的手。 他也很想把自己交出来,一点儿都不保留地交出来,但心底的念头越是强烈,越没法冲破禁锢决堤。 于是就只剩下不安。 被激烈念头冲刷心底的不安,担心给不出回应的不安,不想叫林间失望的不安。 “没事儿啊。”林间轻声说,“不着急的,小书呆子。” 时亦打了个激灵,仓促闭紧眼睛。 “不急。”林间抱着他,嘴唇轻轻磨蹭着他的眉睫,“我们有很长的时间,很长很长,所以一定不准着急,知道吗?” 时亦张了下嘴,在他胸口摇摇头,用力握住他的手。 激烈的心跳用力撞着胸壁。 带着所有说不出来的话,表达不出来的想法,跟所有明明早就汹涌决堤,可就是被死死困着,怎么都没法给出回应的情绪。 不是不想,不是不渴望。 从来都不是。 林间凝注他半晌,把人牢牢箍进怀里:“怕就咬我。” 时亦摇了下头。 林间把半边肩膀留给他:“于老师的资料……说过科目一吧?不往下,就到科目一。” 格外温柔的声音拂过耳廓,笃定落实:“不怕,男朋友在。” 时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咬住的林间。 少年的力道坚实,稳稳当当抱着他。 风从掩得严实的窗帘外轻微鼓荡,带进来清凉的寒露跟滚烫的月光,黑丝绒的夜幕里划过绚烂光斑,涣成一片白芒。 “你的状态。” 程航的声音从一片白芒里响起来:“有一说一,把什么都交出去,对你来说确实太危险。” “你放弃的,你努力的,你改变的。” “你的所有事,你的世界,什么都交出去了。你跟别人不一样,你是没有退路的。” “走不下去就是坍塌。” “这样也想好了,是吗?” “确定了值得吗?不后悔了吗?” …… 纷乱的回声在耳畔没完没了地响,又被耀眼的白芒一并吞噬 时亦绷紧脊背,眼底的水汽跟着失控地涌出来,用力咬住他的肩膀。 林间闷哼了下,没动,收紧手臂落下视线。 怀里的男孩子摸索着找,黑白分明的眸底光芒微涣,依然格外坚定地握他的手,朝自己的方向一味地拽。 林间顺着他的力道跟过去,看着他逼出最后一点儿力气偎过来,整个人砸进自己怀里,终于阖上眼睛。 那只手被时亦攥着,牢牢按在了胸口。 第一百零九章 时亦醒过来的时候,屋里的光线依然暗得叫人分不清时间。 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有人在,林间就靠在他身边,一只手握着他的手,有一页没一页地看什么东西。 纸张翻动的声响,跟书页合拢下来扫过的一点格外轻微的气流。 时亦在气流里睁开眼睛。 林间放下资料,转过来摸摸他的额头:“醒了?” 睡过去之前的记忆不太完整,时亦愣了一会儿,点点头。 林间一只手撑在他身侧,整个胸肩覆过来罩着他,视线俯下来落进他眼睛里。 时亦仰躺着抬头看他,本能觉得这种姿势在记忆里其实挺叫人紧张,但又一点儿都紧张不起来。 光线紧张不起来,拢着的气息紧张不起来,脑子里时时刻刻紧绷着的弦好像暂时罢工了,身上连乏带懒得只想跟床和被子天荒地老。 林间摸摸他的额头,笑了笑:“睡迷糊了时老师?” 时亦摇了摇头,刚要说话,林间已经挺顺溜地继续给他提醒:“你叫时亦,你十八了,在河高念书。我叫林间,是你的……” 这个人存心卡在这儿不往下说,时亦看了他半天,跟着抬了下嘴角:“男朋友。” 林间在他脑门上判了个对号,笑着亲了他一口。 暖洋洋的放松叫人分分钟就能再睡着,时亦撑着胳膊坐起来,在晃晃悠悠掉下床之前被林间及时伸手捞住:“要什么?” “洗澡。”时亦想了想,“于老师的资料说……” “于老师的资料说得多了。”林间没忍住乐了,抱着人放回被子里,“就记住这一个了啊?” 时亦愣了几秒钟,联想到林间同学刚才认认真真一页一页看的东西,忽然回过神,扑棱一下支起来想要往回拿。 “小心,小心。”林间把东西还给他,“洗过澡了,还吹头发了,我同桌可能睡得比较熟,没想起来。” 于老师给的资料竟然还是纯英文的。 他前几页还一个单词一个单词查,后来实在查不动了,就只能根据插图跟部分看眼熟了的词拼凑着瞎猜。 确实是非常的具有……医学性跟技术性。 学霸的世界。 林间感慨了半天,索性也跟着躺下来,把还有点儿没缓过来的男朋友箍住:“睡一宿了,我嫌晃眼睛,没拉窗帘。” 时亦反应了一会儿他的话:“天亮了吗?” “亮了。”林间回头看了一眼从窗帘间隙钻出来的亮光,在下床拉个窗帘跟抱着同桌再睡一会儿中间犹豫了几秒,把小书呆子又往怀里藏了藏:“有事儿?” 时亦摇摇头。 其实没什么事,就是不习惯这么闲。 连着轴转的时候不觉得,好像本来就该是这样,每个小时都有它清晰的用处,碎片时间最大化,时间表的安排精确到分钟。 忽然这么无所事事地躺着,反而有点儿不容易适应。 林间抱了他一会儿,低头亲了亲他的头发:“我同桌辛苦了。” 时亦怔了下:“不累。” “……”林间觉得他同桌这个时候对这句话的联想可能有点儿破坏气氛。 尤其他还听懂了。 就更破坏气氛。 “对。”林间清了下嗓子,“对,毕竟科目一……” 毕竟科目一,就是上了个教练车,该动的都没动,油门刹车都在他脚底下。 念头又开始乱窜,林间自己都有点儿躺不住,清清嗓子没再往下想驾照的事儿,把人往怀里揉了揉:“没事儿了,再睡会儿。” 聊天暂停的时间有点儿长,小书呆子眼皮已经耷拉下来了,枕着他的胳膊含混答应了一声。 林间本来还想问问他同桌渴不渴、饿了没有,低头看了一眼,还是跟着笑出来,也好好抱着人闭上了眼睛。 期末考前的最后一个星期简直过得飞快。 林间跟同桌回学校的时候,还只是觉得班里紧张的气氛有点儿浓,等一个星期快过到头,身边已经快被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气氛彻底包围了。 有一个人击筑,边上都能有一圈人和而歌那种。 “出什么事儿了。” 他放下练习册,顺手揪住了晃晃悠悠往前飘的梁见:“考不好的要去填海吗?” “没这么惨,但也差不多了。” 梁见奄奄一息,原地融化:“我妈看我这段时间用功学习,特别高兴,在吃饭的时候跟所有人说我这次至少能前进一百名……” 林间把他重新捏起来:“你不能当场有理有据地阻止你妈吗?” 梁见直接问他:“我是想去填海吗?” “……”林间松开手,拍拍他的肩,把他放回了座位上。 往年的期末考试不涉及分班,也不会这么冷酷地直接给家长拿短信发分数排名,所以他们班同学紧张归紧张,但也是考试前临时抱佛脚的正常状态。 不像这一次这么过于清晰地体验到了《死神来了》的真人版。 连猴子这种顽强扛住了轰轰烈烈补笔记浪潮的游戏重度发烧友,这几天都没再上线,拿出了崭新的教科书。 林间搁下笔,看了看讲台上认认真真给人讲题的小书呆子,又翻了一页练习册。 真说起来,其实他也紧张。 脑子里的知识是能感觉到一天比一天多了的,但越是补到这个阶段,就越能清晰地察觉到落下了多少。 能意识到问题,能感觉到差距。 没有梁见他们那种半个月提一百名的乐观,反而觉得哪儿都是没复习到的细节,哪儿都掌握得不够牢固。 时老师在这件事上很笃定,告诉他一定来得及,他当然信。 但也还是难免在这种大考面前有点儿掺了紧张忐忑兴奋激动的…… 期待。 想给时老师个惊喜的那种期待。 想证明点什么,想回答点什么,想攥住伸过来的手发力往前跑的,不能辜负了时老师每天半夜都给他做夜宵的那种期待。 …… 为了保护无辜的班级同学,林间及时掐灭了跟好朋友们聊聊糖醋里脊的念头,抓紧时间又过了一遍勾出来的重点。 可能是因为时老师的夜宵做得实在太好吃,也可能是因为从一开始,时老师带着他做的就是在掐表做卷子基础上查漏补缺的复习模式。真到了期末考试的两天,他反而没太察觉出来紧张。 甚至连这样就考完了都没反应过来。 最后一科英语暂时还在冷宫里,他根据能看懂的词汇尽力猜了三篇阅读,最后检查了一遍作文,刚好听见收卷的铃声响起来。 “间哥!”梁见已经比他落后了一个考场,太平洋落泪地扑过来,摇摇晃晃倒毙在他面前,“我要去填海了。”林间顺手把人拎起来戳在地上:“你考的比上次还差?” “不知道啊!”梁见抱头晃晃晃,“上次考完试我的所有印象,就是卷子纸质真好,印刷得真清楚,我抓阄抓得真顺。这次我满脑子都是题干真长,题真难,我不会的真多……” “正常。”林间笑了笑,“我也是。” “真哒?”梁见泪眼模糊抬头,仔细看了他半天,“呸!你这个大马扁子!” 这群人估计已经考得精神失常了。 林间没接着刺激他,把人随手托付给同样在缓慢融化的吴涛,三两步上了楼,正好赶上男朋友背着书包一步三阶地往下蹦。 没人的时候他同桌都挺不走寻常路,林间看着那个阻碍祖国的小树苗成长的大书包,及时过去结结实实把人搂住,从他肩膀上把书包摘下来:“考得――” 时老师没给他慰问的机会:“怎么样?” “……” 林间张着嘴站了一会儿,被他们家同桌这个说话能省就省的方式逗得乐了半天:“不错。” 小书呆子的眼睛紧跟着亮起来。 林间拎着书包,估算了一会儿在楼梯间亲男朋友被摄像头看见的几率,挺遗憾地把人放回地上:“时老师有奖励吗?” “有。”时亦点点头,“要什么?” 林间想了一会儿,没急着说,拎着书包陪他往楼下走:“先等等,出了分再说,省得回头牛吹出去了人还在地上呢……” 时亦笑了:“那也有。” 林间愣了下,转回来,看着时老师特别成熟地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走。” “去哪儿?”林间让他领着往前走,有点儿好奇。 “宿舍。”书总背着手,两个台阶两个台阶往下蹦,“给你偷猫。” …… 林间一边下楼,一边给程航发了几条消息。 程医生看着患者关于“感觉自己被包养了怎么办”的咨询,冷酷地没回复,把人拖进黑名单放了五分钟。 回宿舍其实是确实有事儿。 两个人就没在宿舍楼里住几天,退宿只能以学期为单位退,虽然行李都捣腾出去得差不多了,也还得回去办个手续。 林间跟宿管签字,余光瞄着小书呆子跟呵呵不知道用什么沟通方式在那儿好说好商量,把退宿单递过去,正好看见宿管的退休条:“您也要退了?” “儿子在市里买的房子。”宿管在上头盖了个戳,“不管你们这群小兔崽子了,回家享福。” 林间笑了:“给您添麻烦了。” “算你还有点儿良心。”宿管瞪他,“管你们一年,都得少活十年!” “长命百岁。”林间及时给他呸了一声。 宿管瞪了他半天,还是笑出来,用力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呵呵对这个暴风揉搓的两脚兽还很警惕,被小书呆子握着前爪劝了半天,才冷漠地挪着屁股过来,吃了两口他手里的罐头。 林间试着摸了两下猫头,及时在橘猫开启嗜元兽天赋之前收了手。 宿管准备交接工作光荣退休,没工夫管这两个小兔崽子,破例让他们俩对着呵呵转了一会儿,冷酷地拒绝了更欠揍的那个小兔崽子把猫抱回去帮忙照顾的得寸进尺的建议。 “市里多远啊。” 林间扯着小书呆子熟练地在宿管的暴风怒吼里飞快撤离现场,挺惋惜:“呵呵肯定会想咱们俩。” “……”时亦看着他手背上的几道血痕,犹豫了一会儿,配合着点点头。 林间回头看了看,确认了宿管没追上来,松了口气带着人放慢速度:“我刚来的时候……” “是宿管收留的。”时亦说。 “这段说过了?”林间愣了下,仔细想了想,“你还记得啊?” “都记得。”时亦点点头。 林间愣了半天,怎么都压不下去胸口没完没了往上涌的热意,低头笑了笑,握住他的手。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林女士最近对给两个小朋友买衣服格外有兴致,从卫衣到羽绒服完完整整备了好几套。 在学校毕竟不能太嚣张,两个人一般都串着颜色款式穿,时亦还在长身体,林女士给买的衣服稍微打出来了点儿富余量,能从袖口探出来小半截手掌。 这条路上没什么人,林间放开了握着他的手,揉在掌心搓了半天:“寒假有什么计划没有?” 不用上课不用晚自习答疑,大部分人都不会在寒假的前四分之三时间里写作业,时间空出来了一大段。 时亦怔了怔,仔细想了一会儿:“多睡一个小时。” “……”林间胸口连酸带软地疼了下,笑笑:“放假,肯定睡到自然醒啊,有没有别的?” 时亦摇摇头。 小书呆子这么个活法儿,简直比呵呵都好养。 呵呵还知道不要猫窝专挑纸盒子呢。 “总得有点儿别的追求啊。” 林间捏了捏他的手,给他举例:“散散心,去哪儿玩一圈,看个电影,去个游乐场啊,去超市买点儿喜欢的东西啊,一家人旅个游啊……” 时亦侧着脸,安安静静地听着他说。 林间自己盘算了半天,转头一看,泄了气笑出来:“我同桌看起来对这些都没兴趣,但还是礼貌性的听我哔哔。” “不是。”时亦说。 “不是吗?”林间屈指碰了下他的眼睛,“我觉得我同桌的眼睛是这么说的。” 时亦眨了下眼睛,没躲过他的手,被睫根泛开的酥麻痒意引着笑出来:“……要花钱。” “不怕,有些支出是必要的,尤其是调整生活质量的支出。” 林间也笑了,一本正经给他讲:“再说了,我们明明也能去温老师家玩儿一圈,抢优惠券看个电影,去一趟公园那个开放的游乐场,去超市买点儿喜欢的卫生纸……” 时亦本来还挺认真地听着他说,听到这儿才知道这个人居然又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笑出来就差点儿没停住。 “……一家人去隔壁小区旅个游。”林间坚持把最后一句说完,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是不是挺好?” 小书呆子嘴角抬着,眼睛挺亮,在他手掌下头点了点头。 林间笑起来:“不过有件事儿不能马虎。” “什么?”时亦问。 “过年。”林间一本正经,“我们一家头一回一起过年,我决定在这件事上不征求我男朋友的意见,让他入乡随个俗。” 时亦几乎忘了还有过年的事,愣了一阵,迎上林间的视线。 林间看了他半天,乐了:“行不行啊?” “行。”时亦说,“要我――” “什么都不用干。”林间接住他的话头,“咱们家过年一直都是我管,反正人少,用不着走亲戚,一般直接挑一个地方顺便旅游。” 林间补充:“不是隔壁小区那种。” 时亦被他逗得跟着笑了,想起林间和林阿姨为什么要在过年的时候旅游,胸口又跟着扯得疼了疼。 “没事儿啊。”林间看出他的神色,胡噜胡噜他的脑袋,“旅游还省事儿呢,比如去个放烟花的地方,还省一份儿买爆竹的钱……” 还能不被找到。 年关是高利贷们活动最积极的时候,混混闹事、打牌喝酒喝成打群架的事儿就停不下来。 在这个城市角落里藏着的、平时好像不那么起眼的那些存在,都会在某种可能逃不开的惯性里,一年一度地逼到明面上。 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林间跟林女士早习惯了这个规律,不想叫他同桌多想,飞快揉乱了时亦的头发:“抓紧时间吧时老师,说不定回头林女士就不跟咱们俩玩儿了。” 他同桌的重点特别好带偏,一拐就走,按着脑袋抬头:“有进展了吗?” “进展特别大。”林间清清嗓子,挺严肃,“要是没意外,明年可能就得咱们俩孤零零过年了。” 小书呆子看起来就一点儿都没因为只能两个人过年失落,湛黑的眼睛圆溜溜睁着,认认真真在他眼睛里找着了确认的笑意,嘴角跟着压都压不住地扬起格外好看的弧度。 林间心情也好,跟他扬了扬眉峰,一块儿笑出来:“我准备利用送音箱的机会过去实地考察一下,时老师一块儿行动吗?” 时老师不光一块儿行动,还特地跑回家拿了好几张重金属摇滚的原版CD。 林间看着他踩着椅子从书架一排书后头拦出的空档里往外掏,都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书总的东西藏得都这么隐蔽吗?” 书总挺成熟地点点头,跳下椅子把CD塞进书包里,拍了拍林间小同学的肩膀。 林间小同学忍不住,跟着他一边走一边问:“所以咱们家会不会哪个角落还藏着给我的礼物……” 他就是随口一问逗他同桌玩儿,看着小书呆子左脚绊右脚差点儿摔在门口,及时扑过去把人接住:“我靠?” 时亦耳朵有点儿红,挂在他胳膊上摇头:“没有。” “真没有?”林间攥攥手腕,环视一圈,“我忽然觉得咱们家需要大扫除了时老师,主要是各种角落的灰有点儿多,得清理一下,我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那种……” 时老师滚烫地严严实实捂着他的嘴,拖着他一块儿出了家门。 音箱放在火锅店,林间叫了辆车,直接连人带车拉到了林女士咖啡店的门口。 开在大学里的咖啡店,临近期末,店面里有不少点了杯奶茶或者咖啡蹭wifi复习的学生。 店面收拾得格外干净整洁,装修一看就是清新淡雅的格调,桌上有水栽的绿萝,临时上岗的两个小音箱放着舒缓柔和的轻音乐。 林间扫了一圈,及时把小书呆子拉到角落里商量:“重金属是不是不太合适?” 时亦探头看了看,缩回来点点头。 “礼物可以送。”林间压低声音,“我给林女士租的房子就在学校里,家属楼。咱们得想办法劝说林女士把CD送回家,不然林女士一定会把我送回家……” 时亦忍不住笑了,把不适合现在就送出去的CD重新藏起来:“先攒着。” 林间刚发现男朋友这个看见什么好就买回来、攒着一块儿当礼物送的习惯,越想越觉得胸口实在软的不行,忍不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小仓鼠。” 时亦:“……” 早晚林间同学会彻底弄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个外号。 林间同学显然没觉得这是个问题,探头探脑地等着林女士发现,就大大方方过去,给林女士介绍了家里的小朋友新改装好的音箱。 咖啡店里远比藏在小巷子里的火锅店舒服得多,单从宽敞明亮来说,就叫人心情也跟着舒畅不少。 时亦本能地想帮忙,被林女士笑吟吟按到座位上,摸摸脑袋,往手里塞了杯热腾腾的关东煮。 林间帮林女士走线安音箱,趁着男朋友怔神的功夫,从签子上飞快抢走了一颗牛肉丸。 时亦在桌子前头端端正正坐着,自己跟自己烫着偷偷高兴了一会儿,低头咬了一口浸透了汤汁的萝卜。 没什么急着回去的事,两个人安好了音箱,凑在一块儿吃完了关东煮,在店里陪着林女士待了半天。 还特意戴上眼镜隐蔽起来,假装成普通同学严格审察了下课过来给林女士送饭的考察对象。 格外老实的中年老师,人挺端正,高高瘦瘦戴着眼镜,胳膊肘夹着教案。 看着脾气就好,这一会儿就有好几个路过的同学打招呼,也都和气地扶着眼镜回应。 拎着饭盒给林女士,还给买了份包装挺精致的点心,藏在背后支支吾吾地不好意思给,被林女士笑着打趣两句话,整个人就局促得站着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挺老实的。” 林间坐直,从杂志的上沿不着痕迹地监视目标人物:“就是话太少了,嘴有点儿笨。” 时亦端着杯子,没忍住咳嗽了两声。 林间飞快给同桌顺了顺胸口:“呛着了?” “……没有。”时亦喝了口咖啡,“话少……很好。” 毕竟话多了的话,到时候一家人在一块儿,很可能像是在说群口相声。 他都不一定捧哏得过来。 林间没有体会到同桌的担忧,严密监视着目标人物出了咖啡店,才终于满意地带着时老师撤退:“看起来一点儿都不能打,给林女士配个炒勺武力值都超了。”他这个评价标准有点儿过于简单粗暴,时亦愣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出来。 “真的。”林间揽着他的肩膀拍了两下,“跟我同桌不一样,这是真不能打。” 时亦笑了:“放心了吗?” “放心,反正林女士也有数。”林间沿着甬道往前走,看了一圈四周的环境,“地方也挺好,本地大学比不了N大,但素质安全都肯定有保证。” 时亦点点头,握住他的手。 “不能回头看。” 林间笑了笑:“刚跟林女士跑出来的时候,我就想有个地方安定下来。有地方安定了,又想挣钱。后来有了火锅店,我又开始想让林女士能过那种无忧无虑轻轻松松的日子。” “现在呢?”时亦问。 “现在林女士这边儿已经在努力了,一点点来,肯定有一天能正式成功。” 林间啪地站直:“暂时穿插个小目标,我想跟我同桌一块儿努力学习,上个跟N大那种差不多,或者再好点儿的学校。” 时亦看着他,黑亮的眼睛跟着弯下来:“嗯。” “嗯是什么意思?” 林间这个人就挺不知足,边走边轻轻撞他:“什么意思啊时老师?” 时亦被他撞得没法好好走路,扶着树压了下嘴角:“一切皆有可能。” “遇到我同桌之前,我可从来没想过有这么多可能。” 林间笑了,伸手让他从圈着树的水泥台阶上蹦下来,忽然觉得手心一凉,抬头往路灯底下看了看,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飘起来了格外细小的雪花。 “我也没有。”时亦说。 小书呆子没戴围巾,说话的时候白融融的呵气跟着出来,站住了跟他一块儿看雪。 林间低头,看着他睫尖沾着的细白冰碴。 “返校那天老万还问我对将来有没有什么想法,有什么期望。” 林间把他的领子竖起来:“我说没有。” “程航也问我了。”时亦回忆了下,“有没有认可的人。” “他还想跟我聊聊,结果有人去火锅店闹事儿,也没聊成。” 林间继续回忆往事:“那阵火锅店一天一出事儿,我根本没时间管别的,听说了就急着往店里赶,手机都没要回来。” 时亦比他说得慢:“我也说没有。” “就咱们宿舍后面那条路,你还记得吧?墙头都快被我踩平了,翻过去用不了五秒钟。” 林间挺放松,想到哪儿感慨到哪儿:“宿管大爷都烦死我了,那几天一有人闹事儿,我就从后墙往外翻……” 时亦也挺放松:“我迷路到了后墙,程航说,说不定哪天就从头顶上掉下来一个……” 林间:“……” 小书呆子往手上呵了口气,干净的眼睛眨了下,给他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画了个问号。 第一百一十章 人不能太放松。 太放松会出问题。 林间同学现在就想先去隔壁小区旅个游。 小书呆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联想起什么有关红粉笔、救命、头顶上掉下来个人之类的记忆,背着手站在路边儿,抬头等他说话。 “……”林间清了清嗓子:“然后。” 小书呆子点点头:“嗯。” 林间:“……” 他同桌没再往下说。 大概也是因为没有两个人一块儿回忆的必要。 毕竟是两个主人公都在场的经历,其中一位主人公还在一开头就晕过去了。 林间谨慎地往后:“然后……” 然后他那天太着急了,翻墙的时候没来得及往下看。 毕竟正常那种地方也不会有人来,就算有送外卖的打完游戏的翻墙进学校,也会走另外有砖头垒台阶的那一边儿。 然后他就蹦下去了。 林间其实记得挺清楚,包括跳下去以后发现不对但来不及反应的那几秒钟,跟平时落地不太一样的触感,还有下巴磕人脑袋顶上的那一下。 坐到地上的时候前门牙跟后槽牙都磕得非常疼,行李箱的拉杆还硌屁股。 怀里还抱着个热乎乎发烫的人形生物。 “等一下。”林间又清了下嗓子,“我能解释。” 时亦很好说话,找了个长椅坐下来:“嗯。” 雪下起来得挺快,刚才还是飘着的小雪粒,这会儿已经能看出来六角形了。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帮他同桌掸了掸落在脑袋顶上的雪花。 他砸的他当然得管。 但宿管正因为他又翻窗户气得满学校通缉他。 年级主任还在抓他翻墙。 内外交困。 真男人从不向外力的威慑低头,但真男人也怕写检查。 尤其河高的检查字数还丧心病狂到一次叠一次累积翻倍。 还通知家长。 “字其实是写给校医的。” 林间:“虽然我们的主人公体重很轻,但行李箱确实比较非常特别沉,另一个主人公光是把他跟行李箱一起运到校医室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时亦从长椅上捏了撮雪,挺配合地点头:“嗯。” 林间:“……而且这个时候,另一个主人公还因为惊动了年级主任和宿管的猫,正在被紧逼着的绝命危机穷追不舍。” 这个时候暴露身份显然是非常不明智的。 所以主人公二号只能把人留在了走廊上,做好事不留名地用力砸了校医室的门,在墙上给校医留下了明确的求救信息,还机智勇敢地帮忙替中暑的主人公一号开了窗户通风。 还特意从醒目程度的角度,综合考虑了字体、字号、颜色的各项要求。 林间自己都有点儿说不下去,硬着头皮:“机智勇敢的主人公二号没有想到,接下来就下了雨,还是刮大风往里面哗哗灌那种百年都不遇、今年特别多的雨……” 至于被雨冲得往下淌红汤的字,就都显然是在意料之外的失控发展了。 “嗯。”时亦听完了全程,点了下头。 “没了吗?”林间愣了下。 “什么?”时亦抬头。 “就……反应。”林间连被他同桌单手凌空过肩摔准备都做好了,不太适应:“考虑到肇事者单方面隐瞒了这么久的真相……” 时亦嘴角扬了下,摇了摇头。 小书呆子这时候的摇头就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对就没了这事儿过去了翻篇儿了以后小心点就行了”。 一种是“不是没了是你完了。” 林间伸出右手,食指跟中指小人走路地顺着他同桌的膝盖往上走,靠近了准备确认究竟是哪一种:“书总――” 总字的后半边儿还没出口,他就飞快往后蹦开。 晚了一步。 小书呆子不知道划拉了多半天的雪,从椅子上攒了满满一捧,全塞进了他的领子里。 …… 林间决定跑。 大学校园本来也不是多严肃拘谨的地方,青春啊洋溢啊,过来人都爱骗单纯的高中小朋友说是自由的象征。 所以两个男孩子在学校甬道高速滑翔过去也不算多引人注意。 林间单手一撑,跳过水泥围栏,在身后散开的一团雪花里抱着头拐了个弯。 青春洋溢不洋溢不知道,反正小书呆子的报复是挺洋溢的。 在这种雪将停没停半化不化的傍晚,用搓雪球差点儿黏度聚不起来的雪,给他一点儿都不客气地追着下了一路。 翻墙翻习惯了之后,就会自然而然地加入到正常的前进模式里。林间扳着墙头一提一纵,落到地上才意识到这次越障跑的难度有点儿高,正准备翻回去,时亦已经蹲在了墙头上。 林间被纷纷扬扬的雪花扑了一脸,往前迎了几步,抬起头。 一路都跑出了竞技场的速度,两个人都有点儿喘。 清新凛凉的空气带着冰碴横冲直撞灌进肺里,一路窜着凉,扎得肺里都跟着细细密密地疼。 ……爽得不行。 林间深吸了几口气,整个人都冰得痛痛快快打了个激灵,扶着膝盖喘了一会儿,抬头看还蹲在墙上的时亦。 男孩子肤色偏白,追着他跑了这么半天,也累得透出点儿生动鲜活的淡红,黑曜石似的清水眸光里头全是满满当当的笑影。 稍微一撩就能晃出来。 林间跟着扬起嘴角,活动了两下跑得发酸的腿:“小书呆子……” “林间。”时亦叫他。 林间愣了下,眉峰微扬,抬头迎上他的视线。 时亦朝他跳下来。 小书呆子其实心眼就那么小一点点。 这种事居然也要报复。 林间张开胳膊接上去的时候脑子里转了少说十来个念头,等稳稳当当把人接住,连着迎面扑下来的新雪气息一块儿在胸口抱牢,整个人的念头又好像也被雪全盖成了一片空白。 干净的空白。 颈间扫过的温热气流是真的,抱在怀里的重量温度是真的,眼睛里润泽明净的笑是真的。 时亦攥着他的衣服站稳,轻喘着抬头,眼睛弯了下,跟着闭上。 林间抱紧他,低头亲上覆着微霜的睫根。 - 雪一开始下,年味儿就好像来得异常的快。 林间没让家里的另外两个人操心,一手包办把人带出去,山清水秀温暖如春地过了个年。 过年的景区里人也不少,现在拖家带口出门可能是新潮流,他们一路上至少遇着了五六户出门过年的一家人。 什么口音的都有,拖家带口的一大家子人。年轻人卿卿我我,中年夫妻柴米油盐,半大的小屁孩儿兴冲冲地举着把塑料宝剑到处砍来砍去,嘴里还带配音。 时亦没怎么见过这些,一路都靠着车窗往外看得格外认真。 “以前没出过远门儿?” 林间一只手替他隔在了脑袋跟窗户中间,靠过来跟着他一块儿往外瞅:“早知道定近点儿的地方了……累不累?” “出过。”时亦摇了摇头,“不累。” 以前也没少出过远门,但都是搬家,跟着时父调动工作,把所有熟悉的东西一次又一次换成新的。 新的老师,新的同学,新的生活。 林间的手垫着窗户,手掌心垫着脑袋,跟他凑在一块儿往玻璃上呵气,伸手画了半个弧线。 “……”时亦看着这个人时不时就会出现的特别无聊的幼稚举动,抿了下嘴角,假装没发现地转开视线。 林间没给他这个机会,拿膝盖一下一下轻轻碰他:“书总。” 书总不想跟他一块儿幼稚,特别冷酷地点点头:“嗯。”“要没了。”林间指了指,“快点儿,先下手为强,画一个见证我们的……” 林女士知道两个人的关系,司机毕竟还不知道。 时亦拿不准他又会说出点儿什么来,耳朵倏地一烫,抬手飞快画完了剩下的那半颗心。 “……的第一次家庭旅行。” 林间慢悠悠把话说完,迎上男朋友的目光,笑得差点儿呛起来,往玻璃窗上飞快吹了吹,摸出手机照了个相。 时亦:“……” “都是您家的孩子啊?”司机转了个弯,跟林女士笑着搭话。 林女士高高兴兴地制止着两个小朋友在车上动手较量,点点头:“都是。” “感情真好。”司机有点儿羡慕,“我们家也是俩,天天见面儿就打架,这个嫌我偏心了那个嫌他妈偏向了……” 林女士跟着笑了,正要说话,手机忽然接连响了两声。 林间这几天差点儿被林女士这个没事儿就接到各种“冬令营补习班优惠大酬宾”推销短信的手机折磨得神经过敏,顾不上跟男朋友闹,飞快扯着时亦坐直。 林女士仔细看了看两条短信,一抬头迎上两双眼睛,愣了下:“怎么啦?” “短信……”书总被男朋友顶了好几下,有点儿紧张,硬邦邦转过来出声。 林女士“啊”了一声,低头看了一眼:“河榆消防温馨提示您:放假期间,家长一定要教育孩子不要玩火……” 时亦:“……” 林间比较熟悉林女士的脾气:“妈。” “……出成绩了。”林女士笑出来,把手机递给时亦,“学校发过来的。” …… 破案了。 林间这个信口胡说八道的本领无疑也是遗传的。 时亦愣了几秒才接过手机,跟林间一块儿点开,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大年二十八这种喜庆的日子发成绩也是天时地利人和。 今年过年早,偏偏放假还比平时晚了一个星期。 河高的老师们还都非常称职,加班加点判完了卷子排完了名。 林间不太敢直接看,抓着同桌的手酝酿了半天,深吸口气过去瞟了一眼,整个人也有点儿被过于刺激的效果冲击得没回过神。 小书呆子考了他们年级第三。 整个年级。 不是他们班这种分流班,是整个年级,强手如云的、实验班重本率百分之八十、一本率百分之百,号称每年十个名额TOP2的那种全年级。 白天晚上连轴转,帮他复习,帮他们全班答疑解惑,自己甚至都没怎么看书,就只在考前最后一天看了一遍课本的年级第三。 “过五百分了,班里第五。” 时亦也惊喜,拽着他的手又仔细看了一遍他的成绩:“没问题,高三之前一定来得及。” 分流班的第五,全年级前两百五都排不上。林间顾不上管这个,用力攥回他的手,回头跟林女士咋呼:“妈!!” 林女士早看完了,弯着眼睛点头:“嗯嗯。” “第三!”林间几乎想下车举着他同桌跑两圈,“就差五分!” 这是时亦这几年下来第一次好好答卷子,肯定还有不适应,会有一些细节不符合考试要求的标准。 跟老万聊天的时候,他还以为他同桌会故意答错几道题,发挥得不好一点儿,继续把自己在人群里藏起来,像以前一样持续稳步缓慢提分。 藏起来其实也不要紧,就这样,一直保持现状也不要紧。 他们家小书呆子进步已经超级大了,剩下的都要一点点来。 他每天都盼着能重新看见他同桌身上的光,可也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更加不能急,一点儿都不能着急。 然后他们家小书呆子就给了他这么大一个惊喜。 时父至少说对了件事,男孩子倔,九头牛拉不回来的倔,多沉的过往也压不弯的倔。 说走出来就拼命,一点儿商量都不打一点儿余地都不留,伤痕累累蹒跚着走出来,鲜血淋漓骄傲站直了的,死犟着的倔。 时亦还在给万老师发短信,要来了林间的答题卡简单看了看,抬头要跟他趁热讲讲主要问题,已经被他同桌一把搂进了怀里。 “学习还这么好!”司机在前头跟着高兴,一脚刹车,“高考好好考,争口气,下回再来给你们打八八折!” 林女士笑着跟司机道谢,时亦还有点儿没缓过神,来回看了看,被林间捧着脸一口亲在了脑门儿上。 司机被纯粹深厚的兄弟情感动得不行:“这次也打八八折!新年快乐!!” …… 下车到了住处,时亦都还没太从男朋友抱着他转的二十来个圈里恢复平衡。 林间刚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了点儿,抱着电脑手机坐在床边,一边看他们班班群一边看学校贴吧。 他们班这次整体进步都特别明显,时亦的成绩凭一己之力把他们班平均分往上拉了小十分,结结实实压过了十班。 小书呆子这个年级第三炸得意料之内情理之中,整个贴吧都在寻找这匹分流班出来的黑马是何方神圣,他们班班群到现在也没消停下来,一个个与有荣焉得好像考了第三的就是自己。 梁见:本来就是! 梁见:你们如果知道我妈听说我还得留在咱们班上不了楼的时候手里的笤帚有多沉,就会知道二当家的成绩出来那一秒,我妈放下手里笤帚的时候我的心有多滚烫。 梁见:滚烫的心送给二当家。二当家的第三不是他一个人的第三,是我们所有人的第三…… 吴涛:没错,我爸手里的皮带也是这么忽然变得柔软起来的。 猴子:你们年级排名不也都进步了五六十名吗,为什么还会挨打? 同学A:班级排名没变啊,家长的心你不懂[]。 同学B:班级排名掉了一位啊,家长的心你不懂[]。 同学C:这是你们没有经验,我跟我妈说我们班主任姓万,我们语文老师姓董,就这个年级第三每天晚上给我们讲题,我妈当时就接受了我留在咱们班的设定[]。 …… 学委:附议,终于不用跟家长解释了,感谢时亦同学[王后雄点赞],我妈已经把时亦同学的成绩单打印出来贴在我课桌上了。 学委:@班长周成哲_打了一沓,你要吗? 常年潜水的班长难得冒泡,发了张书桌的照片:不用了,我爸爸也给我打了一份,我保证了下学期至少再提三十分。 …… 林间翻了一会儿班里的聊天记录,接住弯腰跟着偷偷看了半天的男朋友,抵着额头蹭蹭蹭:“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坏消息。”时亦捂着自己快被摩擦生热烫熟了的脑门,“是什么?” “坏消息是我这个全靠同行衬托的班级第五再往前走还得努力。”林间笑出来,“排在我前面的四个人好像都没有要离开咱们班的打算。” “看年级排名。”时亦愣了一会儿,跟着笑了,“紧张失分可以避免,空缺的知识点寒假补上。” “好嘞。”林间点点头,把时老师的话记下来,“不问问好消息?” 时老师点点头:“是什么?” “好消息。” 林间看着他,手臂在他背后一带,抱着人一块儿躺在床上:“是――” “是什么呢?”时亦习惯了他的套路,直接帮他说完,“究竟是什么呢?让我们看,好消息是,五四三二一。” “……”林间乐出来:“我平时的废话居然多到这个程度吗?” 时亦抿了下嘴角,看着他没说话。 林间迎上他的视线,压不住地笑出声,在他额头上亲了亲,把人抱紧:“好消息是……我们全班人,都超喜欢我同桌。” 他这句话说完,也没松开胳膊。 小书呆子伏在他胸口,整个人绷得像小铁块儿,硬邦邦地硌着他的手臂肩膀。 还烫。 抱着都有点儿抱不住地烫。 “超级超级喜欢。” 林间抱着他,贴着他耳边轻声说:“这说明什么时老师?” 时老师不说话,安安静静地不出声不动。 “这说明啊。”林间紧紧手臂,“我同桌以前遇见的事儿,根本不是他的错。” 时亦仓促地咳嗽了几声。 “都不是他的错。”林间接着往下说。 “别人不喜欢他不是他的错,父母不称职不是他的错,挨欺负不是他的错,老师针对他也不是他的错。” “他本来早就能这么棒的,早就能跟全班人做好朋友,早就能站在特别特别高的地方,让所有人看见。” “他一直都这么棒。”林间压低声音,贴着他的耳边,“你知道他最棒的地方在哪儿吗?” 时亦没应声,一动不动地伏在他身上。但林间就是知道他听了,紧紧手臂,继续轻声往下说:“最棒的,是别人对他都这么不公平了,他自己一直都没变。” 哪怕真的疼到已经坚持不住了。 把自己封闭起来了,不说话了,不接触人了,不找了不要了,把光芒都藏起来了。 冷冰冰的变成个一碰就冻手的小冰块儿了。 只要把外头的冰层暖开,只要稍微有一点儿耐心,稍微不怕冷一点儿,握着他的手就能看见。 里面还是晶莹如钻的澄澈星光。 第一百一十一章 景区的年味反而要比外面浓。 他乡是故乡,酒店房间都贴了红彤彤的春联喜字,服务人员清一色的大红T恤,门口还努力配合着吊了两个大灯笼。 时亦抱着膝盖,靠在窗根底下,听着外头零星开始炸的爆竹声。 林间坐在另一头的窗户根底下,右手比化成枪对着他,啪地打了第五枪。 时亦跟着笑了,抬手虚挡了一下,给他把子弹扔回去补充弹药。 “还剩了俩。”林间扬手接住,往虚攥着的右手里一怼,拿胳膊托着对准他,“啪啪啪。” 时亦往后仰了下,捂住胸口。 …… 两个人幼稚得简直没边儿,时亦及时架住了撸袖子准备过来给自己人工呼吸的人,笑得有点儿咳,刚放松了彻底靠在墙上,后背已经被林间及时塞过来的胳膊圈住。 时亦抬头,迎上林间一点儿都没胡闹的认真注视。 林女士去置办传说中的“守岁必备年货”了,林间本来想跟着,被用不着捣乱的林女士扔回来,正好碰见他在屋里关了灯想事儿。 林间在门口站了三秒钟,一句话都没问,陪着他在墙角坐到了现在。 “好点儿了吗?”林间一只手扶着他,摸摸他的额头,“再来半个小时的?” “不用。”时亦笑了,摇摇头。 其实没不好,这种疼是敲开外壳尖锐明晰的疼,每敲一下就更松一口气的那种,他不怕。 就是曾经跟过去的自己说好了。 说好了,只要坚强点,再坚强一点熬过去,熬过来的自己就会在最高兴的时候回去陪他,告诉他未来会是什么样。 能看到多想看到的东西,遇到多想遇到的事,跟多想遇到的人。 林间弯着腰,认认真真看了他一会儿,笑着给他同桌弹了个脑瓜崩:“行了。” “嗯。”时亦点点头,握着他的手站起来,“去帮忙吗?” “不用,林女士是能一个人进八份货的人。”林间笑了,“也没多少要买的东西,我就是想趁机给你买点儿好吃的,没事儿,回头咱俩再去。” 时亦摸索着找开关,林间刚要开灯,窗帘外头忽然炸开格外绚烂的光。 林间站住,往外看了一眼:“快走。” 时亦还没回神,已经被他扯着抽卡关门跑下了楼。 外头已经有了不少人,林女士也在楼下,往手心呵着气,踮脚朝两个小朋友高高兴兴招手。 烟花一串接一串地升起来。 热热闹闹挤成一团,五光十色的,在夜空里灿烂地晃眼睛。 人群也格外热闹,不知道谁先开始叫好,有人跟着鼓掌,后来就变成了一群人连热闹带发泄地喊。 林间拨开人群,挤到林女士身边,攥着男朋友的手听了一会儿,酒店居然还在配合地放歌。 歌还挺老,都是什么“夏夜灿烂渗进美梦冬天冰霜不至”。 林间分神想了想这首歌跟他同桌谁年龄比较大,决定放弃问时亦会不会唱这个没意义的问题:“高不高兴?” 人声跟爆竹声全混在一块儿,酒店的音箱动次打次地凑热闹,说出来的话自己都听不见。 林间问出来就觉得这个音量不太合适,气沉丹田正准备凑到他同桌身边喊,时亦已经跟着抬起嘴角,点了下头。 “靠?”林间愣了下,刚沉到丹田的气都没来得及回来,“我同桌的耳朵这么好使吗!” 时亦摇摇头笑出来,抬起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嘴角。 …… 学霸无所不能。 甚至会读唇语。 林间愣了差不多一分钟,忽然想起来:“时老师,你记不记得差不多在七十章的时候……” “什么?”时亦没听懂。 “就……假如别人看咱们是个故事,差不多进度就在第七十章的时候。” 林间飞快解释:“我捂着你的耳朵跟你说了句话,那是我第一次跟你告白,我觉得你应该是没听见但是――” 时亦:“我看见了。” 时亦说得很慢,哪怕声音一出口就被四周闹哄哄的动静淹没了,他这种现补课的也能看得懂。 林间觉得自己差不多体会到了小僵尸变红的感觉。 飞快。 从丹田开始往上烫那种。 不奇怪了。 为什么他书总一边帮忙收钱,还一边听了他跟李磊放的狠话。 还忽然就在去温老师家的车上特别霸气地捅了窗户没有纸。 那个时候的他还不确认自己能不能给时亦本来就该得的,还没想好他同桌那么好,那么好的男孩子,是不是要被他拖住,是不是会被他拖住。 是不是要被他扯下来。 扯进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爬上去的深渊里,跟他一块儿往上挣。 他甚至还清楚地想起来自己那时候问小书呆子的那句话是“我什么时候才能喜欢你啊”。 “什么时候。”时亦继续慢慢给他说,方便他看懂,“都能。” 林间没问他这些学了究竟有什么用,时亦也没打算再说,配合着打了个手语。 “什么……”林间学着抬起右手,顺着左手竖起来的拇指往下滑,“什么意思?” “喜欢。”时亦又比划了一遍,抬起头,一个词一个词教他,“我,喜欢,你,很久。” 林间没记住再往后的,听着心跳声,低头迎上他的视线。 时亦握住他的手臂。 男孩子抬起头,冰冰凉凉的吻在格外绚烂的烟花和人潮里迎上来,落在他的嘴角。 - 新年过得飞快。 班群里刷屏的新年快乐跟红包好像才没过去多久,年味儿就已经淡得差不多。 年味儿才淡得差不多,开学的日子就带着还没补完的寒假作业,踩着春天刚露出来的头连跑带颠地杀过来了。 “快乐仿佛还在昨天。” 梁见痛定思痛:“朋友们,开学在即,是时候振作起来了,再不振作寒假作业就写不完了。” “寒假作业都有什么?”猴子问,“我是说不交会死那种。” “一言难尽,反正除了万爷的不交差不多都会死。” 吴涛仰天长叹:“主要还有老董的课文默写跟练笔,我大概还差三百篇吧……” 林间推开火锅店的窗户通风,从补作业小组的边上路过,顺手把刚拿回来的饮料外卖给他们扔在桌上。 “间哥!”梁见热泪盈眶,“你终于出来了!” “什么话,间哥又没进去。”吴涛不赞同他这个说法,“间哥,你作业写完了吗?不交会死那种……” “什么作业?”林间问。 “啊?”吴涛愣了愣。 “傻了吗。”李磊捂着他的嘴把他拖回来,“老万给的奖励,这次年级名次提升一百以上的可以免寒假作业。” “我靠?!”吴涛掰着手算了算,“所以二当家也没写吗!?” 林间想了想,拿过来一罐可乐打开:“我们做完了五本《试题调研》,三套《高考复习讲义》,正在做金考卷,你们需要的话还有……” “不需要不需要。”梁见一个脑袋两个大,飞快进贡了两个鸡腿,“间哥好,间哥再见,间哥辛苦了。” 林间看着这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闹,笑了一声,坐在桌沿上喝了口可乐。 火锅店重新装修以后彻底失去了原有功能,他也没往外赁。本来想这么空着,结果这群人三天两头跑过来,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有人。 李磊跟他咬死了是大家需要一个自由娱乐的空间,他也就没再多说过,有事儿没事儿就过来溜达一趟,送点吃的聊会儿天。 聊天也聊不了几句,毕竟还有非常艰巨的任务要完成。 过年回来以后,时亦就带着他带着闭了关,除了去于老师家报到,这一个寒假都没怎么正经出过门。 每天固定保证直播时长,早晚跑步锻炼身体,剩下的时间都拿来补课,整个人都成了块吸饱了知识的海绵。 稍微一晃都能晃出来那种。 “间哥。” 吴涛失去了作业的希望,难过了一会儿又蹲过来:“那个人渣又找你要钱了没有?” “没要多少。”林间又喝了口可乐,“挺老实。” “可真难得,过年居然也没多要。”李磊问,“有没有可能是幡然悔悟了决定做个人?” 林间笑了一声,没说话。 “算了吧,他能做个人,我都能考年级第三。” 梁见咸鱼翻了个身,靠在桌上架着椅子晃悠:“是不是找着什么别的来钱的道儿了……” “不知道。”林间说。 他成年了,又有经济来源,赡养义务免不掉,就算不想给也要防着人渣没钱了闹事。 出去过了个年,他原本都准备好了被胡搅蛮缠敲诈勒索的富余量,那边居然也挺消停,没给他找什么大事儿。 “也是。”吴涛说,“他难得不作了,总不能让间哥跑去问他为什么不作吧。” “……确实有点儿蠢。”李磊揉了下额头,“总之消停了就是好事儿。” 林间点点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学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新安排吗?” “开学没有,四月底有个校庆,九十周年的。” 李磊看了一眼班干部群:“要出节目,班长他们正在讨论投票,准备用掷骰子功能决定谁来问你要不要跟大家一起报名。” 林间:“……” “转到六的人负责来问你……班长转到了。” 李磊放下手机:“为了不让广大吃瓜群众失望,能拿出你校霸的气势来吗间哥?” 广大吃瓜群众显然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都这么长时间了,还非常乐于围观班长在他面前闭着嘴说话的绝技。 林间揉揉额头:“什么节目?” “唱歌跳舞健美操吧。”李磊对这群人的创意有数,“出不来什么新鲜的,估计也是最后一回,等高三肯定就没这出了。” 林间觉得这群人对自己的期望值可能有点儿高:“需要我帮你们表演个翻墙,还是灌篮连篮筐一块儿扯下来?” “这句怼得好。”李磊说,“间哥,你记一下,一会儿就用这句回答班长。”“……”林间又没收了两个奶香小馒头,给小书呆子装进了保温桶里。 时亦在于老师那儿的工作顺不顺利,他其实不太清楚,但做饭的手艺确实是突飞猛进。 跟他以饿不死为终极目标的追求不一样,做出来一点儿都不逊色他们学校附近那家知名小饭馆的那种。 还特别实际。 从来都没有花里胡哨的爱心点心,甜品就是糖醋里脊松鼠桂鱼可乐鸡翅,小吃就是炸春卷炸馒头炸元宵。 他被题海战术淹得快溺水的时候,每次都是被他时老师从厨房里端进来的夜宵拽出来的。 “其实不用叫我。” 林间拧上保温桶,接过李磊递过来的视频电话:“我会的歌跟你们不是一个年代,也没跳过舞。” “难度不会太大。”班长周成哲努力劝他,“大家都不会啊,应该就是最基础的那种,一二三四二二三四……” “真不用。”林间无奈,“我去了你们还敢练吗?” 周成哲:“……” 问题很实际。 毕竟虽然大家都很爱戴间哥,但这种爱戴还是掺杂了一定的敬畏,甚至比面对班主任还要紧张一点儿的。 不光不敢练,甚至连一二三四都不一定敢喊。 李磊其实也没指望林间真会上,坐在一边看热闹:“间哥,你过去不还吹过口琴吗?后来没再吹了?” “八百年没吹了。”林间说,“我现在就会吹《小星星》。” “间哥什么时候会吹的口琴!”梁见有点儿诧异,仰卧起坐直,“我都不知道!” “当初给分流班找出路,说学乐器也能考艺术升学的时候。”李磊替他回答,“间哥挑的口琴。” “口琴也可以啊!”周成哲还在努力,“林间同学,如果你真的热爱口琴,那么一定能――” “不是热爱。”林间打断他,“主要是当时学校小卖部只卖口琴。” 周成哲:“……” 班长的努力功亏一篑,失落地回去喝藿香正气水了。 林间准备回家,简单收拾了两样东西:“没事儿我先回去了,二当家午睡呢,差不多到点儿该醒了。” “指挥也不行吗!”吴涛还挺想看他间哥拿指挥棒的,伸胳膊挽留,“拿个棒棒没有难度吧?” “指挥是乐队的灵魂!”梁见不服气,“你以为指挥是人家拿着指挥棒瞎点?巴拉拉小魔仙指哪儿变哪儿吗?” “……”林间觉得这群人越想越离谱:“过,我现在心里只有学习。” “间哥!”吴涛不甘心,“高中说不定就这一回了,九十一年肯定没校庆了,有校庆也轮不着咱们玩儿了……” 林间当没听见,摆了下手推门正要往店外走,李磊忽然看了一眼手机:“家属睡醒了。” 林间踏出去的腿收回来,蹙眉:“你怎么知道?” “学委找的他。”李磊举起手机,“家属说行。” 林间愣了下,几步过去接过手机看了看。 小书呆子的对话框跟头像都是他调的,非常好认,聊天的句式也是熟悉的简洁明确。 不像假的。 作假也没这么快。 “家属要上台啊。”李磊凑过来,就着他的手看,“手语歌……这个节目不论从哪个方面看起来居然都吐槽不出来问题。” “就是间哥得把人看好,二当家这个条件,一个人上台,到时候追光灯_一打下来。” 吴涛想了想:“要照片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了。” 林间:“……” 梁见补充:“还有送小纸条的,趴门偷看的,高价收购二当家答疑的时候写的便签纸的。” 林间:“……” “尤其在二当家考了年级第三,还直接拒绝了去实验班以后。”猴子常年混迹贴吧,“专楼都有两个。” 林间:“…………” 周成哲咬着藿香正气水的吸管,收到了林间同学的短信。 主要是咨询手语歌节目有没有可能需要两个人。 周成哲有点犹豫,问了一遍文艺委员,给他回消息:不需要吧?如果有乐器特长的同学也可以考虑…… 林间:摇沙锤算吗。 周成哲:…… 林间:八级,有证书。 林间:真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班委会对间哥的爱戴和敬畏是发自内心的。 但艺术是艺术。 林间看着班长鼓起勇气发回来的消息,放下手机抬头。 “怎么样?”李磊看热闹不嫌事大,“同意了吗?” “没有。”林间说,“说这是一首带有抒情-色彩的手语歌,大概可能不是特别需要沙锤这一类乐器。” “沙锤凭什么就不算乐器?”梁见不服气,“我哥说了,沙锤也有沙锤的美啊!” “沙锤美在哪儿了?还不如三角铁呢。”吴涛举手,“间哥,你可以换个思路,比如再给班长看看你三角铁十级的证书……” 指望这群人帮忙还不如自荐跳草裙舞。 林间没跟他们废话,又没收了两瓶百事可乐,扔下嗷嗷待哺的补作业互助小组回了出租屋。 小书呆子在家的出没的正常普遍规律很好掌握,醒过来的前半个小时可能在卧室,等彻底醒了盹一定在客厅,要么抱着电脑敲敲打打,要么给他批卷子整理复习资料。 他做过的题、看过的重点,都是时亦已经扫过一遍整理好的,最大限度保证时间利用率。 等他复习结束,该讲的题也讲得差不多。时老师有时候也会趁着他直播出趟门,买点儿菜回来加个餐。 等时老师从菜市场顺利回来,再往后的安排就相对自由。复习进度松的话就能回卧室放松闹一会儿,赶上周五还能出门浪一浪。要是遇上时老师监考模拟考,一下午就直接连到晚上,吃顿夜宵闹一会儿倒头就睡。 林间简单收拾了下客厅,拿过来他同桌的书包,掂了掂又沉了不少的分量,挂在衣架上。 时亦每次自己出门,时间都要比正常人长一倍还不止。 他觉得问题可能是出在双方的交流上,本来想跟着一块儿出去,被程航坚定地按住了,说要给男朋友足够充分的锻炼时间跟空间。 …… 道理当然没错,但不放心也是难免的,再这么下去他很可能要放弃一天的直播,或者带着摄像头偷偷跟着他同桌去菜市场买个菜。 他在客厅转了一圈,把昨晚没来得及关还充着电的电脑拔了电源,扔在散热板上休养生息。 直播倒是意外的顺利。 大脑的容量都被学习占满了,游戏经常转不过脑子,他顺手在直播间上挂了个“在知识的海洋溺水”的牌子,跟于老师聊天的时候还说估计人气多少要降一波,也不知道怎么阴差阳错,居然比原来还多了不少。 还都不是来看他操作的,点名要看主播被知识按在地上凌-虐以后打游戏怼天怼地怼对手怼队友的混沌状态。 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乐趣。 今天显然属于不正常不普遍的情况。林间在外头晃悠了一圈都没看见人,放轻动作推开卧室门。 卧室没开灯。 窗帘严严实实拉着,一点儿光都没漏进屋里。 林间脱了外套挂在门口,在屋里找了一圈,回到床上,把男朋友从还没换下来的过冬羽绒被里轻手轻脚发掘了出来。 小书呆子估计是被消息的提示音吵醒的,手机都还攥在手里没来得及松开就又睡回去了,这会儿还没醒,埋在枕头里,浓深的眼睫安安静静地拢在眼睑上。 难得睡超了那个格外严苛的时间表。 整个人埋在好几层被子跟枕头里,睡衣跟被套一个色儿,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林间把手机从他手里拿出来,放在枕头边上。 时亦现在已经放松了不少,睡觉的时候还是本能地警觉,刚被碰上手腕就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又飞快闭上。 林间没忍住笑了,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还能睡回去吗时老师?” “嗯。”时亦睡得有点儿热,应声都带了点鼻音,“刚梦到可乐,还没喝。” 林间没舍得叫醒他,没告诉时老师他带回来的战利品里就有真的可乐,配合着在他脑袋上拧了两下:“行了,喝吧。” 时亦跟着笑了,睁开眼睛要撑着坐起来,被林间圈着一块儿躺下去:“再睡会儿。” “午觉不能睡久,进入快速眼动睡眠阶段,醒了反而不舒服。”时老师在他臂间摇摇头。 “……”林间非常懂得变通:“再醒会儿。” 时亦刚撑起来胳膊,被他逗得没了劲儿,稍微一带就拉回了睡得暖融融的被子里头。 天气偏阴,光线格外暗,卧室里超安静。 男朋友还睡得热乎乎的。 不赖床简直天理难容。 林间坚定不移地赖着床,让男朋友枕着自己的胳膊,低头轻轻亲头发:“时老师。” 时亦在他胸口抬头:“嗯?”“你最近有点儿太忙了。”林间低头,跟他鼻尖顶鼻尖,“男朋友脑袋顶上负责心疼的天线要开始抡圆了转了。” 这个距离就很容易叫人对眼,时亦抬头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来:“不累。” …… 不累就不会午睡都睡不醒。 林间没反驳,亲了一口男朋友,把人往怀里捞了捞:“别太辛苦,听话。” 时亦觉得他这个评价标准有点儿绝对:“你也辛苦。” “我都习惯了啊,你别跟着我熬。”林间笑了,“不是有科学研究吗?说每个人最合适的睡眠是多少都不一样……我应该就是睡四个小时就够的类型。” 时亦抿了下嘴角,抬头想说话,被他低头在唇上碰了下:“我同桌万一是九个小时,我们两个就有整整五个小时的时差。” 时亦:“……” 这个人很多时候就很欠打。 难受都难受不起来那种。 时亦决定通过从床上坐起来证明自己不需要每天睡九个小时。 “我同桌长身体……靠。” 林间胳膊一直搭在他身上,被带得晃悠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儿栽歪到地上,一条腿堪堪在床边扎了个马步:“等我有钱了,一定要换个不是弹簧的床垫。” 时亦压了下嘴角,把他拉上来:“有事?” “算是。”林间在床边晃上晃下地玩儿,笑了笑,“快开学了,想找时老师通融一下……” “今天是最后一天。”时亦说。 “啊?”林间愣了下。 “寒假特训。”时亦指了指墙上的计划表,“最后一天。” 要把林间落下的基础赶在一个寒假里都追回来,无疑不是个多容易完成的工作量。 但如果补上了,哪怕还没来得及夯实补漏,在开学以后也能跟得上正常教学的节奏,作业、小测和考试都能发挥出最应有的作用。 只要能跟得上,就还能在高三的时候跟所有人挤到一个起跑线再冲一次,看能冲到什么样的高度。 “于老师说寒假是重点时间,要抓紧。”时亦怔了下,“怎么了?” “这是个特训啊?”林间才反应过来,几步过去研究了一会儿那个计划表,“没有下一页了?就寒假?” “……”时亦转身去找新的表格纸。 “不用了不用了。”林间飞快扑回去,及时制止了时老师的动作,“特训超爽,超开心。”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跟着笑出来,攥住他的手。 决定开始特训的时候,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有把握。 对大多数人来说,学习毕竟还是件枯燥大于乐趣的事,尤其是以高考为明确目标、做题为必要方式的学习。 林间背着这么多事,操着这么多心,哪怕觉得累了想放弃他都能理解,再调整计划,把复习时长拉长到高二下半年加整个高三,也能拼出来一个结果。 但现在这种结果无疑是不一样的。 他其实也没能想到,林间居然就真这么边挣钱边操心边复习,一口气跟他撑到了现在。 …… 还是在不知道这是个特训,以为这种日子会延续到地老天荒的情况下。 “真的。” 梁见坐在开学第一天的教室里,满怀敬意地听间哥讲那特训的故事:“要是我找了个对象,这么拉着我昏天黑地地学习,就算长得再好看我也分手了。” “所以你找不着对象。”猴子说。 “靠?!”梁见幡然醒悟,“是因为这个吗!” “两成吧。”吴涛托着下巴点评,“剩下八成是因为你没有间哥帅,你试试,要是当初你扣篮拽着篮筐掉下去,这个故事可能就结束在你跪在体育组写检查了。” 梁见:“……” 一群单身哈士奇没心没肺地乐,李磊绕了半圈,把托人买回来的新口琴递给林间:“间哥。” “辛苦。”林间问,“多少钱?” 李磊知道他在这种事儿上从来算得清楚,报了个数:“你跟家属说了吗?” “还没有。”林间说。 “啊?”李磊愣了下,“为什么?” 林间清了下嗓子,侧头看了看小书呆子压在书桌上的几张歌谱。 一开始是因为他想问问时老师能不能通融让他上台摇沙锤,结果被特训结束的喜讯冲击得有点儿剧烈,直接漫卷诗书喜欲狂彻底忘了要说什么。 后来就是单纯因为不好意思了。 毕竟在手语歌表演里摇沙锤这个事儿再怎么描述,也是不可能跟帅沾上任何一点点点的边的。 他自己冷静下来想了想……都不太忍心想。 画面太惨烈。 “现在学来得及吗?”李磊被他说服了,拉过来过道对面的椅子坐下,“两个月,吹出调没问题,吹出歌还是挺难的。” “就是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林间深吸口气,揉揉额头,“知道不就跟家属说了吗。” 两个人一起上台是件大事儿,对小书呆子来说是,对他来说也是。 倒是不怕时老师知道了以后再给他来个口琴特训,主要是万一掉链子,多多少少也是个连遗憾带失望的结果。 那就还不如先不说。 “这种感觉我熟。” 梁见理论知识非常丰富,举手发言:“是一种想给对方个惊喜又不知道能不能给成的、紧张中混合着忐忑,忐忑里包含着期待的复杂感受。” “多见于青春时期情窦初开的各种情况,严格来说不太符合间哥心理年龄比我们大三十岁的人设。” 梁见推了下鼻梁,冷静分析:“但一切都有意外,只要想象力足够丰富,就会知道哪怕是间哥也有今天……” “丰富不起来。”吴涛说,“我也青春期情窦初开,但我唯一有过这种感受的经历,就是我妈一手拿着红包一手拿着鸡毛掸子,看着我查期末考试分的时候。” 梁见:“……” 林间微哑,没理这两个人胡闹,拿着那个口琴打开看了看。 格外漂亮的暗红色,衬着崭新的不锈钢标,质量比他在学校门口小卖部买的那个好了不知道多少, 盒子里头甚至还非常像样地配了个黑丝绒的里衬。 小书呆子在老万那儿帮忙判卷子,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他对着口琴坐了两分钟,按了按额头,没忍住笑了一声。 “怎么了?”李磊吓了一跳。 “没事儿。”林间笑笑,“我也有今天。” 李磊看着他没说话。 林间拿着口琴转了两圈,稳稳当当在指间夹住,放回去收进书包里。 快上课的时候,李磊才从椅子上起来,叫了他一声:“间哥。” 林间扬了下眉。 李磊不知道该怎么说,拎着椅子转了个圈撂回去,“特别好。” 话题断的时间有点长,林间没连上:“啊?” “你今天这样,真的。”李磊说得挺认真,“就……我他妈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来想不通,还觉得家属拖着你就是浪费你的时间精力,现在才发现你这样特别好。” 林间愣了下,笑了笑,食指跟中指并拢,从眉尾朝他往上划了下。 李磊一本正经跟他回了个礼,飞快回了座位。 现在这样好不好不太好说,反正终于有今天的间哥格外深刻地意识到,口琴确实挺难学。 吹出调来半天就没问题,但气息怎么用,节奏怎么找,压音怎么弄,练一下午嘴都酸得不一定能说得出话。 幸好火锅店附近的都是摊贩,已经搬得没什么住户,不然练到第二天估计就有人来砸窗户。 “间哥也有今天。” 梁见第八百次在时断时续的口琴声里感慨:“还记得当年我学习架子鼓的时候,敲到第二个月,就被我们家楼下冲上来把鼓拆了。”“这么暴躁吗?”吴涛吓了一跳,“我玩儿轮滑好歹还是先没收的作案工具呢,好好说啊,上来就拆有点儿过分了吧?” “不过分。”梁见挺感慨,“后来才知道,我们家放鼓的地方正对着他们家床,他一直以为自己做什么梦都带节奏,在梦里蹦了两个月普通的disco普通的摇。” 吴涛:“……” “所以我其实一直期待有人过来砸门。”梁见眼巴巴往外看了看,叹了口气趴回来,“结果这玩意儿的动静居然还没有隔壁那个爱情买卖的喇叭大。” “换了。”猴子放下手里的游戏,探头听了听,“早不唱老歌了,现在都是好嗨感觉人生已到达了巅峰。” “还没有人生巅峰的喇叭声音大。”梁见从善如流地修改了描述,“更悲伤的是,我们还要在这里假装自己在接受补课。” “行了,毕竟得有个合理的理由让间哥出来。” 李磊把重点一人一份发下去:“都快点儿抄,要抄出补课的气势来。” “补课能有什么气势啊。”猴子叹了口气,“还不如说间哥要出来跟我们打游戏……” “你信吗?”吴涛问。 “……”猴子拽过一份笔记,深吸口气拔开笔帽。 为了给大当家一个足够真实、可靠、有力的单独出门一个小时的理由,不爱学习小组再一次聚到一块儿,齐心协力扑腾进了知识的海洋。 林间坐在房顶上,磕磕绊绊吹完了一首曲子,用力揉了两下脸,呼了口气。 别说跟他们家小书呆子比,就算跟梁见他们几个比,他的才艺其实都不算多。 没时间多,也没余力多。 玩儿轮滑能挣钱吗,玩儿架子鼓能挣钱吗,吹口琴能挣…… 说不定还真能挣钱。 支个话筒,一把口琴一个纸盒子卖艺那种。 他吹口琴的话,小书呆子说不定可能可以帮忙给人画速写,三十块一张,加音乐三十五…… 念头转来转去又转到老地方,林间按了下额头,甩甩口琴自己乐了半天。 寒假特训时老师比他还累,画笔画纸都很久没动过了,程医生开的那些安心养神的药一点儿都没用上,两个人谁的睡眠质量都没问题,沾枕头三秒钟还没着多半是因为在胡闹。 有时候抱在一块儿胡闹着都能有一个顶不住先睡过去。 可偏偏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可能就跟李磊说的一样,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日子就是过得比以前都好。 都好,都爽,精疲力尽又满满当当的那种爽。 春天赶着场地把冬天的冷往外挤,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就只有早晚还能察觉到暮冬末尾的痕迹。 淡蓝色的天边儿挂着更淡了一圈的月亮,跟快落山的太阳遥遥对着,一半天色还是泛着橙的红。 林间往手上呵了口气,搓了搓有点儿僵的手指,正准备抓紧时间再练一遍,身边的天窗忽然被砰地一声推开。 “……”林间差点儿一脚从还带着霜的房顶上踩下去:“怎么了?” “间哥,二当家来了!”梁见探出个脑袋,紧急汇报,“三号岗哨的消息,非常准确,据说二当家距离火锅店还有不足一百米……” 林间反应比他还快,攥着口琴单手一撑,在柜子上借了个力蹦下来,落地推门就往外跑。 “间哥!”梁见颤巍巍扒着天窗,“我怎么下来啊!” 林间打开风筒调到暖风,从头到脚对着自己一通吹,顺手拿过一边放着的薄外套换上:“自己想办法,下不来就说你实在学不下去想跳下去一了百了。” 梁见捂着心脏:“我靠?!” 门外的几个人已经飞快进入了标准的补课状态,还考虑格外周全地给他多留了个位置,放好了课本跟钢笔。 林间把口琴藏好,跳到椅子上坐下,翻开课本摆正调整好呼吸,火锅店的门刚好被轻轻推开。 小书呆子的肩膀从门外探进来。 “二当家好!” 吴涛咻地坐正,咧开嘴打招呼:“我们正在补――” 欲盖弥彰反而不真实,李磊从桌子底下踹了他一脚:“课。” “对。”吴涛把刚准备详细从头到尾汇报的补习内容咽回去,干咳一声,“课。” …… 林间有点儿头疼,按了按额头。 时亦被这群人有点儿超乎寻常的热情吓了一跳,在门口迟疑了几秒才进来。 “怎么跑过来了?”林间把椅子坐到热乎得差不多,绕过去接过他手里的一大堆东西,“都是什么?” 时亦低头看了看:“菜。” “……看出来了。” 林间看了一眼袋子里实打实的菜肉鱼丸速冻饺子,有点儿震撼,轻轻拽了下他一次口罩的带子:“我同桌是刚戴着口罩去了个菜市场吗?” 小书呆子的耳朵冻得有点儿红,抬起嘴角,低头让他把自己的口罩摘下来:“超市。” 林间都不知道那个超市居然也卖菜,帮他把外套脱下来,熟练地把人圈进怀里焐了一会儿。 去于老师家路上发现的某大品牌超市,非常高端地引入了自动结账系统,从买东西到付钱一气呵成,不需要进行任何多余的语言交流。 在发现了这么个地方以后,时老师就把相当一部分探索世界的热情都放在了超市里。以至于林间一直以为他去菜市场买菜,就是因为那个超市实在什么都卖就是不卖菜。 “煮火锅吗!” 吴涛一眼看出来这些食材的规律,兴奋地跳起来:“我早就想吃火锅了,我们的火锅店已经有很久没有执行它真正的使命了……” “锅都让人偷走卖了。”李磊给他泼冷水,“看你像火锅。” “我可以像啊!”吴涛一点儿都不介意,“你们看我能煮点儿什么!我先去调点儿麻酱!” 李磊又踹了他一脚,皱着眉看了林间一眼。 林间其实没这群人想得这么脆弱,笑了笑:“没事儿,厨房有个电磁炉,还有个……” 他想了想有没有什么更准确的名词,最后还是决定实事求是:“盆,够煮。” “间哥。”李磊有点儿犹豫。 “间哥也想吃火锅啊。”林间看着小书呆子的眼睛,没忍住笑了,低头跟他贴了下额头,“我去炒锅底,等会儿。” 梁见到现在还没动静,也不知道是爬上去了还是掉下来了。 他刚要去厨房,胳膊就被时亦拽了两下:“怎么了书总?” 书总挺成熟,沉稳地拽着他袖子点了下头。 林间看了看那个纯黑的塑料袋,有点儿好奇,弯腰下去打开:“什么东西?我看――” 他话没说下去,对着袋子里的东西愣了一会儿。 “什么啊?”吴涛凑过来看了一眼,“靠――” 李磊在后边挤不过来:“什么什么?” “我靠!”吴涛指着那一堆格外眼熟的锅碗瓢盆铁摆件,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用力晃了两下脑袋,回头,“我靠!!” 林间站了一会儿,念头逐渐回笼,迎上他们家男朋友安静明澈的眼睛。 有些念头都不用想就能一下子全通畅地明白过来。 为什么时亦每次一个人出门的时间都长。 为什么有了用不着说话的超市,还老爱往他们那个破破烂烂的市场转。 被卖到收购站的东西追不回来,但在他们这种小地方,这些东西的流向未必是炼铁这么简单粗暴,还可能是二手市场。 收拾收拾洗涮得差不多,扔到摊子上一块儿低价卖。 附近的人其实都多少知道这些东西的来历,但挨不住确实便宜,总有市场。警方也盯着,但毕竟没那么多警力,再说也不一定倒了几次手,追责都没法追。 也不知道时亦是一个人去绕了多少次,才把这些东西一样一样全给买回来的。 放假前去林女士那儿的念头也跟着往外涌。 …… 小仓鼠攒礼物。 絮窝一样。 也不知道都藏哪儿了。 藏哪儿了啊。 到底跑了多少趟啊。 那么不愿意跟人说话,怎么买回来的啊。 大山头上的小兄弟们都在,林间深吸口气,觉得自己不能在这种地方太丢人:“书总。” 时亦从他臂间抬头,眨了下眼睛看着他。 林间低着头:“……” 去他大爷的不能丢人。 林间用力眨干净眼睛里的水汽,把无关人等一个一个从火锅店门里丢出去,锁上门,牢牢抱紧了他们家的男朋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无关人等在门口的冷风里蹲了十分钟。 开门的时候其实已经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除了二当家头发有点儿乱、耳朵有点儿红,大当家收拾东西的时候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剩下的一切都显得从容而冷静。 “从容冷静他大爷。” 梁见在房顶上奄奄一息地趴了十分钟才被林间想起来,在温暖的屋里坐下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太好:“间哥忘了我就算了,你们这帮趴门偷听的也汪呜――” 吴涛眼疾手快捂着他的嘴,迎着他间哥扫过来的视线无邪地咧开嘴:“冻傻了。” 林间扬了下眉,笑了笑没说话,把烧开的水倒进炒好的锅底里。 熟悉的香气热腾腾地扬起来。 时亦坐在桌边,被蒸气扑了一脸,呛了两声,垂下来的手被林间握住。 “小书呆子。”林间坐下来,“书总。” 时亦转过脸,迎上他的视线。 这群人早吃火锅吃出经验了,格外熟练地搅和锅底下食材,蘸料调了一桌,笊篱扔在一边,抄着筷子虎视眈眈地等着抢刚下进去的肥牛毛肚。 音箱送走了,李磊从摩托上拆了个车载喇叭,动次打次地放那几首他们都快会唱了的重金属音乐。 “我特别高兴。”林间说,“特别高兴,做梦那种高兴。” 时亦攥了下他的手。 “以前我一直觉得……” 林间想往下说,话头顿了下,笑着摇摇头:“原来真的不是。” “什么?”时亦问。 “什么都算,东西,人。” 林间:“弄坏了,毁了,就再回不去了。” 他一路踩着被扯碎砸烂的痕迹过来,都不知道坏了的音箱也能重新修好,被偷了的东西还能找回来。 时亦牵了下嘴角,在桌子底下握住他的手。 “吃啊间哥!”梁见刚才还一副快要冻僵心如死灰的人设,两块鱼豆腐咽下肚整个人都原地复活,“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吃火锅不积极,思想有大问题!”吴涛给他捧哏,又飞快抢了一个撒尿牛丸。 这群人每次吃个火锅都能吃出喝了一斤的效果,林间伸手去拿边上的漏勺,被猴子眼疾手快抱着蹦到了厨房。 “不能用漏勺。”梁见至少喝了两斤,胆大包天地伸手拦,“大当家,二当家现在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了,他会自己抢好吃的。” “我同桌会自己抢,跟我想给我同桌抢有冲突吗?”林间问。 “没有。”吴涛跟着拦,“但漏勺其实不必。” 这群人自从掌握了他目前还绝对不能被二当家知道的秘密,就越来越嚣张,甚至已经有了点儿站起来揭竿起义的趋势。 林间没忍住乐了,刚要说话,余光就瞥见自己碗里多了个刚煮好的速冻饺子。 又多了个开花肠。 又多了两片午餐肉 “……靠?”梁见蹦着从他肩膀上往后瞅,“二当家!!” 林间回头,看着攥着筷子严谨冷静没有感情的小抢火锅机器,终于彻底乐得站都站不住,扶着桌子蹲回了地上。 一顿火锅吃得跟打了场架一样。 战况非常激烈,露胳膊挽袖子也就算了,撑得不行,还吃出了一头的汗。 三月份的晚上,林间没把一群人放出去找感冒发烧,圈在屋里多关了会儿门,开了两扇窗户通风。 “间哥这个心细得简直了。” 风稍微有点儿凉,不冷,吴涛享受地瘫在椅子里头:“真不怪一说我们来火锅店,干嘛我妈都放行。” “冷静。”李磊看得比较透,“间哥是怕咱们感冒了传染家属。” “……”吴涛:“没有更温暖一点儿的解释了吗?” “温暖的间哥是怕咱们感冒了传染温暖的家属。”李磊满足他。 吴涛:“……” 温暖的间哥收拾了战场的残局,抹干净桌子,把锅碗瓢盆洗干净,整整齐齐摞回了厨房。 时亦跟着他帮忙,又在抽油烟机那儿绕了两圈,被林间笑着拽回来:“行了行了,我同桌要是真准备上手修这个,我就该考虑要不要搞个回收旧家电的三轮车了。” “赚钱吗?”时亦问。 “……”林间仔细想了想:“完了,好像还挺赚的。” 两个人沉默着对着站了三秒钟,绷都绷不住地开始笑,谁都刹不住,最后又一点儿不意外地乐成了一团。 “完了,我是彻底把我同桌带坏了。” 林间笑得肚子疼,用力揉了好几下眼睛:“不行,我们现阶段还是学生,要以学习为主,赚钱是副业。” “两手都要抓。”书总挺严肃地纠正。 “也对,两手都要……”林间下意识配合着接下茬,说到一半觉得这句话怎么说怎么不对劲儿,清了半天嗓子都没说下去。 …… 他也被带坏了。 没事不能老研究时老师那些奇奇怪怪的英语资料。 两个人在厨房里收拾完,外头的人也已经消汗消得差不多,进入了吃饱喝足聊天胡侃的正常环节。 “说真的。”梁见眯着眼睛,“我哥那个摇沙锤的技术,出神入化,据说是专业级的,一点儿不比吹……” 林间从里屋出来,正好听见最后半句,咳嗽了一声。 梁见忽然回神,飞快改口:“一点儿不比吹――吹唢呐的差,两种乐器各有所长,各自都有它们独特的艺术性,在广大音乐作品里,谁都代替不了谁的作用。” “虽然仔细想想都对。”吴涛说,“但仔细想想,你好像还是说了一段废话。” “有吗?”梁见问。 “没有吗?”吴涛想了想,“广大音乐作品也不能允许你用唢呐吹沙锤的部分啊。” 梁见挺深奥:“你不懂艺术……” 林间实在听不下去,敲了敲手里的盆:“行了,歇过来赶紧回家。” “……好嘞。”梁见长舒口气,飞快结束了话题,“间哥你们也走吗?” “走。”林间说,“过两天有个小比赛,直播两天练练手。” 特训那段时间没怎么顾得上正常直播,虽然广大无聊的吃瓜群众对围观一个学傻了的业余电竞选手暴躁开团很有兴趣,但真论手感还是多少有点儿下滑。 尤其时亦这一个假期都在帮他给手腕做疗养,按摩热敷艾灸仪试了个遍,他也不舍得往狠了用。 本来这次的比赛也没打算去,结果特训意外地迎来了它结束的那一天,闲也是闲着,至少赚个出场费。 还能给男朋友买把护腰的工作椅。 再买个不带弹簧的床垫。 偷鸡摸狗的事儿短时间内都不会死盯着一个地方,尤其火锅店这种几个月都没营业了的,偷一次发现没什么油水,再往后通常都没什么二次作案的风险。 林间检查过一遍水电煤气,把门窗锁好,下了卷帘门:“行了,各回各家。” 蹭火锅吃小组热闹了一会儿,走到路口才意犹未尽地挥手道别,相约明早教室抄作业再会。 林间看着这群人走远,摇摇头笑了一声,跟自家男朋友一块儿溜达着回了家。 这一个寒假都埋头学习,时间表让时老师安排得满满当当,他都没意识到自己究竟错过了多少细节。 林间看着小书呆子好像又比之前单薄了点儿的背影:“书总。” “嗯?”时亦刚跳到一块绿色的地砖上,回头看他。 “能稍微透露下吗?”林间笑了,“我男朋友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都跑出去做了多少事儿。” 时亦显然没意识到他会问这个,抿了下嘴角,抬头看着他。 林间跟上他,走到小书呆子面前,伸手揉了两下男孩子微凉的脖颈:“能吗?” 时亦站了一会儿,握着他的胳膊,抬头在他嘴角碰了碰。 …… 男朋友会耍赖了。 还非常特别极其的有用。 居然。 林间懵了两秒钟,低头:“跟谁学的?” 小书呆子这种问题回答得倒是挺快:“林阿姨。” “……”林间觉得自家母亲这种把自己卖干净了的行为很不可取:“林阿姨还教什么了?” 时亦抿了下嘴角,没说话,一点一点顺着耳廓开始往下烫。 林间:“……” 完了。 他最近可能还得办个上天的月卡。 每天两次以下、一周十五次以下都免费那种。 “回去……”林间清了下嗓子,把要不得的念头团吧团吧塞进角落,“写会儿作业?” “今天没有重点。”时亦摇摇头,“你直播,我写。” “不复习不会忘吗?”林间愣了下,有点儿没把握。 “需要掌握好复习节点。”时亦算了算,“定期强化,艾宾浩斯曲线……” “好嘞。”林间决定向时老师严格的技术流低头,“我同桌说不会。” 时亦闭上嘴,看了他一会儿,先笑出来。 林间也绷不住乐了,跟他一块儿踩着地砖格子往前走:“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拯救了几个星球。” “什么?”时亦没跟上他过于跳跃的思路。 “拯救星球啊。”林间说,“我上辈子应该是干了特别多的好事儿,才能遇见这么螺旋爆炸无敌好的男朋友。” 小书呆子对这种直球几乎没有抵抗力,脚底被灯光绊了下,红彤彤地变成小僵尸蹦着走了两步。 林间眼疾嘴快,飞快低头,在他男朋友的脑门上用力亲回来了一大口。 - 校庆的事儿整个学校都非常积极,除了被隐形结界隔离开的高三暨复读年纪在楼里不能参加,高二跟高一都准备得挺轰轰烈烈。 甚至还有个节目评比的晚会,每个班选送节目,还非常正规地找了艺术班的辅导老师当评委。 “相比于咱们一二三四二二三四的广播操表演。” 梁见坐在单杠上,看着努力跟上节奏的一群人:“我觉得二当家的手语歌有着相当高的胜出几率。” “就是不够有气势。”李磊举着手机负责录像,抬头看了看,“舞台大的话,一个人,最多两个人,稍微有点儿单薄。” “目前要的就是单薄。”梁见很有经验,“先靠二当家的脸入选,然后靠我们的不要脸跟着混上去。” 李磊:“……” “说得对。”吴涛挺赞同他的意见,“上台了学校真给发对象吗?” 李磊实在跟这几个人待不下去,换了个机位,继续兢兢业业地给广播操表演录像。 班委会对两个选送的节目都挺重视,时亦那边的歌刚定下来,还得抓紧时间给他们间哥传过去个内部消息。 从理论上,手语当然是能在技术角度比划几乎所有歌的,但比划起来不能太像某影忍者结印打架这个客观存在的局限性就筛掉了一大批。 还要考虑到艺术班辅导老师的年龄局限。 …… 这个不太用考虑,毕竟歌最后是老万定的,他们万爷对潮流的理解可能至少要比他们晚了十年。 “什么歌?” 吴涛凑过来,看了一眼他间哥的手机屏幕:“《我们都是好孩子》……完美,我猜老万是看歌名挑的。” “至少挑个十年以内的啊。”梁见抱着脑袋晃晃晃,“比划这个难道要穿白衬衫吗!” “白衬衫不好看吗?”林间问。 “好看。”梁见说,“穿在你跟二当家身上肯定是好看的,甚至能升华出那种校园风纯净而澄透的效果。” “区别在哪儿?”林间把手机拿回来,查了几页谱子。 “气质。”吴涛叹气,“跟脸关系都不大了……算了,你们这种天生体会不到。”“他是说会不会耍帅。”梁见帮忙翻译,“你们这种从小帅到大的人,是不用在这件事上感到忧愁和彷徨的。” “……” 一群人在命运的安排下叹息着凑到一块儿,打开购物软件开始寻找能稍微显得不那么不帅气的白衬衫。 林间到头也没能想出来一件衬衫能帅到哪儿去,没多刺激无辜群众:“什么时候选节目?” “下周末。”梁见说,“还有正好两个星期。” 林间算了下:“你们这几天多补补课,每天加到两个小时。” “……”猴子举手:“间哥,我――” “怎么了?”林间挺和气地转过来看他。 “没事。”猴子迎上他的视线,老老实实坐回去翻购物车,“我再买个充电宝。” 其实什么东西都是学会容易学通难。 尤其是乐器这种东西。 要想能磕磕绊绊断断续续地弄出个能听出来是什么调子的旋律很容易,但要想把这段旋律弄通顺,甚至还得通顺到能上台的程度,就有着相当的难度。 林间练了快一个星期,隔壁卖坚果的终于过来串了个门,顺便给他们送了点儿炒栗子炒瓜子。 “说什么了。”林间从房顶上下来,“扰民了吗?” “没有,感谢你的。”梁见咔擦咔擦嗑瓜子,“他们家新养了个鹦鹉,现在都会唱了。” 吴涛咔擦咔擦:“每天给来的顾客唱,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 猴子咔擦咔擦:“鹦鹉还是白的。” 林间:“……” 邻居的反响挺好,送栗子瓜子主要是希望他还能再接再厉,多练一段时间,直到他们家白鹦鹉会唱第二句。 “加油间哥。”梁见给他比划了个握拳,“我们的瓜子就靠你了。” 吹口琴别的都挺好,就是有点儿费嘴。 林间懒得跟这群人废话,把他握着的拳扔回去,抓了把瓜子在手里捏着壳剥。 “间哥,你今天是不是还有线下赛?”李磊没跟这群人起哄,凑过来问,“家属跟你一块儿吗?” “今天周五,家属去兼职了。”林间说,“我比完赛过去接他。” 李磊答应了一声,犹豫一会儿:“还是那个网吧?” 林间点了下头:“怎么了?” “不是什么大事。”李磊说,“就我那天躲年级主任抓,去那边儿上网,听见人说那个……人渣。” 林间蹙了下眉,转过来看他。 “不是,没那么大的事儿。” 李磊抓紧补了一句:“就是――他最近不是没来烦你吗?结果是跟着他们那一片哪个收保护费的不知道怎么混到一块儿去了,最近狐假虎威的挺威风,到处……报复以前招惹过他的人。” 林间没什么表情,手里的口琴转了两圈。 “你要是过去的话。”李磊说,“我们跟你去,打个帮手――” “不用。”林间说。 “……间哥。”李磊皱眉。 “真不用。”林间看了看柜台上那个还挺显眼的凹坑,“他应该还没忘了我跟他说的话,要是真忘了,我就帮他想起来。” 李磊沉默一会儿,没再坚持:“那……你比赛加油。” 比赛其实也用不着加油。 线下赛,打得根本没什么悬念。他们这一片没什么正经的电竞选手,Pluto这种业余出租选手参加名字都打到了宣传条幅上,不少人甚至还是慕名过来的。 林间这段时间的手腕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戴着护腕打完了整盘比赛,都没怎么再像以前那种支撑不住的疼。 “多年不见。” 老板给他结奖金的时候还有点儿没好气:“您还认识路啊?” “找了几圈。”林间笑了,“有劳。” “一点儿劳都没有,有些人号称是带着无家可归又生病的小同桌来打个游戏,然后就连同桌带人带沙发床一块儿不见了。” 老板很冷漠:“也不知道是干什么去了,多半是私奔了吧。”林间差点儿笑出声,咳嗽两下堪堪压住。 老板看他乐就格外来气:“滚滚滚,赶紧去过美滋滋的好日子。” “没美滋滋。”林间跟他客气,“就一般吧。” “一般是多一般?”老板问。 “直播还能吃上热乎饭。”林间想了想,“直播完有人帮忙给手腕做理疗康复,平时有人聊天有人盯着学习,睡觉有人一块儿……” 林间拿着钱,被老板大风车哇呀呀呀轰出了网吧。 线下赛的时候网吧要比平时热闹,林间戴上口罩,趁着没人注意从后门绕出来,回头看了一眼。 日子过得快的时候还注意不到,确实有格外长一段时间都没来过这儿了。 有时间可以带着小书呆子回来绕一圈,回忆回忆往事。 要是录个记录他们俩一步一步走来的VCR,肯定得把这儿算成重要一站,专门拿出来半分钟拍特写,再拍拍包间跟包间外头那个小阳台…… 格外轻松的念头在脑海里晃晃荡荡盘旋了一阵,又在看见眼前围过来的几个人的时候彻底消散干净。 林间看了看眼前的人,摘下口罩:“你们不如直接叫他出来。” “叫谁,你亲爹?”为首的人脸上道挺狰狞的疤,叼着烟嗤笑一声,“他算什么东西,冲你来要点儿钱花不行吗?” 林间扬了下眉峰,视线落在他身上。 “还挺有范儿。”疤脸回头看了看那个宣传条幅,“破……撸什么玩意儿?” 他身边的人东倒西歪地笑成一片。 “烂泥里生出来的玩意儿。”疤脸走过去,点点他肩膀,“糊上墙就以为自己是刮大白的石灰了?” 林间看着他,神色没什么变化,抬了下头。 疤脸格外看不惯他这个眼神,啧了一声,抬腿要踹,还没从他肩膀上收回来的手忽然被他抬手钳住。 林间没给他反应的时间,锁住他的手腕顺势一扯,抬膝结结实实照着疤脸的鼻梁骨撞上去。 疤脸反应也快,骂了一声拧身闪开,没等站直,林间抬起来的腿往前先抢了一步,回肘重重照他后心一砸。 变故太快,四周的人都没来得及反应。 林间转身踹上他腿弯,避开一个边上摸出个什么东西扑过来的,往小巷尽头跑。 这条路是个死胡同,这些人动手的时候专门喜欢找这些不起眼也跑不了的地方,好把人直接堵死。 他其实也喜欢这种地方。 背后就是墙,速战速决,用不着有人守着,从这条街翻出去就能跳到主干道上打车去接他同桌回家。 这群人看起来比那些随随便便的混混搞一个级别,差不多能算是有战斗力的地痞无赖,没过几秒就反应过来,一块儿追到了巷子的尽头。 林间避开根卯足了劲儿抡下来的棍子,横肩撞上去,砸得一个人往后连着退了好几步,顺势抢下了他手里的水管。 究竟那个人渣告诉了这群人他身上有钱,还是地痞无赖接纳新成员入伙杀威风的某种新方式,都不重要。 他往前跑,阴影死死追着他。 用不着弄清楚为什么要追,弄清楚了也没什么用。 林间把一个带匕首的抡倒在地上,被人往肋间怼了一拳,把匕首踢出人群。 “少他妈硬气!” 疤脸力气比他大了差不多两成,扯住他的胳膊死命往回掰,用力踹他的膝弯:“你以为你能带那个娘们儿跑到哪儿?告诉你,到哪儿我们都他妈能找着!你老子现在跟我们混了,天经地义,欠的钱你来还……” 林间嗤笑一声,顺着他的力道一拧身,从他手臂间脱身出来,抬膝重重撞在他小腹。 这招还是跟小书呆子学的。 程航说过,时亦别的架未必会打,最擅长的就是群架。 准确的说法,应该是一个挑一群的架。 疤脸让他脱了个空,脸色难看得不行,从腰间摸出来跟灌了铅的水泥管。 林间看得清楚,瞳色冷了下,往后贴紧墙。 这东西看起来不显眼,但分量十足,照后脑勺抡一下能要人命。 疤脸倒是不至于要他的命……看起来多半是盯上了他手里的存款。 亲生父母对子女的勒索是最难立案的,所以才会拉那个人渣入伙,哪怕他真假装认栽转过去钱拿着转账记录去告,也根本说不清楚。 …… 就知道不会让他轻松多久。 林间侧身,肩膀火辣辣地疼了下,回肘撞在一个人胸口,回想着林女士那儿咖啡店的细节。 明天就得过去安个监控摄像头。 要是学校允许的话,门口那个电线杆上最好也加一个。 他其实不怀疑这群人真有一天能找过去。 只要不彻底离开这个地方,早晚有一天都会被找到,他早就习惯了这个,也没什么特别的感想。 硬要说的话无非就是累。 不是那种学习学到睁不开眼睛,直播到走路打晃手腕生疼的累。 从心底生发的,沁进骨子里挣扎不动的。 渗着叫人发冷的寒意的累。 林间撂倒了一个人,隐约察觉到劲风扫过来,本能抬手挡了下,手臂紧跟着格外闷的一疼。 …… 也不知道于老师今天的工作多不多。 赶不赶得上接小书呆子回家。 林间晃了下脑袋,把近乎窒息的感觉晃出去了点儿,逼出点儿力气准备再撑一轮,找着个空就先翻墙跑。 “妈的老实点儿!”疤脸重重踹在他腿上,“再他妈还手废了你!” 林间喘了口气,靠着墙站稳,抬头朝他笑了笑:“我不还手,是能谢谢惠顾不废了我吗?” 疤脸没想到他这会儿还有力气还嘴,扫了一圈自己这边被撂得差不多干净的跟班,脸色比刚才更难看:“废了他右手,给他清醒清醒!” 林间瞳光彻底冷下来,正要卯足了力气再还手,眼前忽然砸过了个挺大的黑影。 格外沉,结结实实的一声。 疤脸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这一下给一点儿不客气地迎面撂在了地上。 林间看着眼前非常眼熟的书包,有点儿发愣。 …… 他设想过无数次的场景就这么实现了。 他同桌的异次元空间书包终于被开发出了武器功能。 照人脑袋抡上去有九二榴弹效果那种。 整个画面都在突兀中带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搞笑,几个还能站得住的小弟都傻站着反应不过来,林间脑子也不太够用,晃了下抬头,眯了下眼睛才看清楚蹲在墙头上的男孩子。 可能是人在特别紧张特别累的时候更容易冒出来很多用不着的念头。 林间靠着墙,脑子里忽然跳出头一回带同桌出去吃火锅那天晚上。 他其实早就看得出来小书呆子跟别人不太一样,跟林女士在心理诊所待久了,身边有个特别重要的人需要一直提心吊胆地时时刻刻关注着情绪,对这些就都天然特别敏感。 但时亦跟他看过的其他情况也都不一样。 他看见时亦把身边所有的门都关死,也听见了时亦在沉默着无声地求助。 所以他也稍微尝试了一下,试着拿袖子垫着手,蹲在墙头上,试着朝他特别好看的小同桌伸了手。 乱七八糟的念头在脑海里过一遍也就是不到一秒的事儿,林间眨了下眼睛,抬起头。 “林间。”时亦蹲在墙头,一只手扳着墙身,没看那个砸在地上的书包,弯腰朝他伸手,“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小书呆子的力气真的大。 林间被他拽得微踉,落地的时候险些没站稳, 时亦察觉到手上传过来的力道,跟着回头,被林间用力攥了下:“没事儿,跑。” 时亦点了下头,拽着他冲进一条小巷子里头。 跑得也快。 林间听着身后时远时近的追喊声,整个人提前放松了九成半,剩下半成负责带着整个人跟着他跑。 这一片临建违建都有不少,道路格外错综复杂,熟的人跑起来其实比较有规律,像小书呆子这种不太认路的反而跑得不那么好追。 尤其这种翻墙如履平地、飞得稍微偏低的跑法。 林间第三次跟着他同桌从墙头上蹦下来,觉得适当得换个跑地图的方式:“书总……”时亦停住脚步回头,被他没刹住车迎面撞上,往后踉了两步。 “……我同桌刹车片这么棒吗。”林间抓紧机会抱着他一块儿站稳,“行了,他们估计追不上了。” 时亦点了下头,握着他的手往街边拐。 林间还没反应过来,跟着他走了几步,忽然觉得眼前的画面都有点儿熟,下意识抬了下头。 …… 今天可能是回忆之路。 为拍VCR做准备那种。 林间这次多留了点儿神,看着他同桌熟练地找前台给身份证登记,开了间双床的标间。 小书呆子冷静的时候真的特别酷。 一句话都不多说,一点多余的事都不做,男孩子青竹拔节似的蹿个头,身形跟侧脸都是格外利落的干净明晰。 前台那个小姑娘都偷着多看了他同桌好几眼。 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吃醋,林间扯了下嘴角,在心里给自己越来越强悍的承受力点了个赞。 时亦攥着他的手腕,领着他进了电梯,转过来正要说话,忽然看着他手里一直拎着谁也没注意的东西愣了下。 林间顺着他的视线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拎着的四次元空间武器化书包。 时亦伸手,从他手里把书包接过来。 林间张了张嘴:“……条件反射。” 主要是平时替男朋友拿书包拿得太习惯成自然了。 而且当时书包带就在他手边上。 虽然也在疤脸的脸上,但总共就是一弯腰的距离,伸手就能够着。 一伸手的事。 林间看着自己下意识从人堆里拎出来的那个从重量到质量都非常强悍的书包,忽然不知道戳着了什么笑点,往后靠了下笑出声。 时亦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真的。”林间现在往回想都憋不住乐,“你没看见,他说到最有气势的时候,一个书包从天而降正中面门。” 时亦攥了下他的手腕,没说话,拉着他出了电梯,按着房号刷卡开了门。 林间回握住他的手,捏了两下:“然后我居然还把书包拎起来了。当时真应该回头看一眼他什么表情……” “林间。”时亦叫他。 林间怔了下,低头迎上小书呆子的眼睛。 时亦把手探到他背后,关上门,挂上防盗锁:“我不怕。” 林间剩下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张着嘴愣了会儿,看着眼前的男孩子。 时亦放下书包,帮他把外套拉开,低头要去看他的小臂,被他下意识握住手腕。 时亦轻轻挣了下,没挣开,抬起头。 “……别看。” 林间看着他,笑意一点点淡下去,扯了下嘴角:“别看,听话。”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拉开外套的口袋。 林间怔了下,看着同桌小仓鼠一样往外一件一件掏东西,全放在桌子上。 棉球,绷带,创可贴,小分装瓶的酒精跟碘酒,双氧水,塞来昔布胶囊,扶他林。 时亦应该是做好了拿书包当不可回收一次性投掷武器的准备,所以把这些都拿出来,提前揣在了身上。 拿东西,翻墙,找地方埋伏,瞄准出手,一击即中一中即跑。 只有经验能逼出来的熟练。 不知道多少次的经验,不知道多少落在身上或者更深的什么地方的伤。 时亦给他放完,在门口犹豫了几秒钟,没出去,自己走到墙角蹲下。 林间微哑,没顾得上处理,把面壁自闭的小仓鼠挖出来:“蹲这儿干嘛啊,还嫌男朋友不够心疼?” 时亦没懂他的意思,有点儿茫然地抬头:“嗯?” “下回‘不看’可以用点儿别的方式,不非得出门罚站,也不用上墙角罚蹲。” 林间跟他一块儿蹲着,耐心教他:“比如闭上眼睛。” “忍不住。”时亦说。 “什么忍不住?”林间愣了下。 男孩子的眼睫闪了下,垂下来:“看。” 林间脑子里有点儿空,一瞬差不多忘干净了自己要说什么,伸手想碰碰他的眼睛,又收回来。 收到一半儿就被小书呆子抬手牢牢攥住了。 “没洗手。”林间笑笑,指节抵着他掌心敲了两下,“小朋友要讲卫生,没洗手不可以揉眼睛。” 时亦攥着他的手,握了一会儿,半跪下来,肩膀格外温顺地倾进他怀里。 林间的胸口跟着一烫。 本来被掩饰控制的挺好的情绪,忽然就被引着粗暴撕扯,全无章法地左冲右突。 他吸了口气,低头笑笑想说话,小书呆子脑袋已经贴在他颈间,轻轻蹭了两下。 ……软乎乎的。 林间张着嘴,左手仓促撑了下,没蹲住,整个人晃了晃坐在地上。 时亦吓了一跳,伸手要扶他,被他伸手抱紧:“别动。” “别动。” 他收紧手臂,闭上眼睛,嗓子有点儿哑:“抱一会儿。” 一会儿的时间可能有点长。 林间坐在地上,试了几次想站起来,都没能撑得住,索性也彻底没再折腾。 他好像终于明白了程航说过的那种感觉。 思绪累得转都转不动,裹在冰冷粘稠的泥浆里,冷得刺骨,岸上的火很远,又隔着雾,要动一下都得耗尽全部力气。 时亦伏在他肩上,没动也没说话,拿胸口焐着他的胸口。 林间安安静静歇了一会儿,亲亲他的头发:“真没吓到,是不是?” 时亦摇了摇头,收紧手臂。 林间拉开点儿距离,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稍微松了口气。 他一直担心自己的情绪会影响时亦,也担心自己遇到的事儿会把时亦扯回什么格外不好的记忆里,如果还没有的话,肯定是好事儿,说明小书呆子的进步比他想得还大。 林间朝他笑笑,拿胳膊在男朋友背上胡噜了两下:“我去趟洗手间。” 时亦肩膀绷了下,松开肩臂,看着他自己撑了下地面站起来。 林间拿了桌上的东西,进了洗手间,关上门。 不看镜子都不知道狼狈成了什么样。 亏小书呆子能下得去手抱,换个洁癖点儿的,男朋友都能给拎着领子扔出去。 林间脱下已经没法要的外套,洗干净手,先看了看肩膀上的伤。 伤口挺糙,但看起来不算严重,被外套跟T恤挡了两层,就是破了层皮。 他在酒精碘酒双氧水里选了一圈,还是挑了不那么疼的碘酒,翻出镊子夹着棉球,对着镜子里消了消毒。 其实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 何止不是第一次,第十一次也有了。 他跟林女士跑,人渣找着他们,他为了能跑得更远拼命攒钱,人渣和人渣身边的人盯上他们的钱。 挺正常的,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 熬过了消毒环节,林间长舒口气,找出来创可贴比了两下,还是换成棉布绷带裹了一圈。 剩下的问题都还不算太大,肋骨下边儿青了一片,估计过两天要紫,林间忍着疼按了两下,深呼吸了几次。 没伤着骨头。 剩下青青紫紫的地方也都不严重,衣服一遮就看不出来了。 林间靠着墙歇了一会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胳膊。 挡那个灌铅水管的时候挨了一下,现在已经肿得脱衣服都费劲儿了。 说不严重还挺疼的。 说严重,好像也没把碎骨头之类的捅出来。 大概是骨裂过度到骨折的一个似是而非的状态。 林间试着拿手背碰了下,挺烫。 重要的是不能上夹板。 上了夹板,林女士一眼就能猜出来是怎么回事。 …… 要不是小书呆子居然能找着路跑过去接应他,他都不打算让时亦知道这种烂事儿。 他大爷的李磊。 叛徒到家了。 都不用想时亦是怎么知道、怎么找过来的,林间找着小书呆子那个止疼特别有用的药膏涂上,按了两颗胶囊生咽了,看着镜子。 命运真的不公平。 凭什么男朋友打完架在网吧晕倒进他怀里的时候,整个人就被雨浇得干干净净的。 林间对着镜子里格外狼狈的自己站了一会儿,决定冲个澡。 洗手间外头始终安静得无声无息,林间扶着水龙头,仔细想了想流程,还是先敲了两下门:“书总?” 压着他敲门声的尾巴,脚步声就跑到了洗手间门口,跟他回敲了两下。 跟接头暗号似的。 林间没忍住,倚着门又敲了三声。门外一点儿不差地跟他回了三声。 …… 林间及时收住了没继续往下玩儿,跟他说正事:“能帮我买件衣服吗?就那个自助结账的超市,随便买两件就行。” 男朋友的衣服他倒是想穿,但男朋友到现在跟他题型都还差了个同样非常不公平的程度。 大概就是小书呆子可以随便穿他的外套跟T恤、一点儿都不奇怪,甚至还可爱得想顶在脑袋上到处跑。但他要是穿他书总的衣服,就会变成一个奇奇怪怪的高腰紧身T恤九分裤街头非主流boy。 时亦没让他等太长时间,又在门上严格地按着等差数列敲了四下。 隔了差不多五秒钟,门锁就咔哒响了一声,脚步声从隔音挺差的门外一直到走廊,再到楼梯口。 听不见了。 林间靠在门上,缓了会儿神。 很奇怪。 小书呆子在屋里的时候,其实明明也没什么动静,弄得他一度想研究一下他同桌是不是学会了什么龟息大法之类的武林秘籍,看看男朋友是不是一看不住就要飞升了。 但现在就觉得空。 胸口空,屋子里也空,需要绷着的那根弦松了,脑子里反而也空。 林间站在花洒底下,让微烫的水流迎面洒在脸上,顺着脸颊脖颈肩头的伤口往下流的时候,大脑才像是终于理顺了所有乱七八糟搅成一团的记忆似的,清晰分明地给他把每个细节按着时间线安回位置上。 烂泥里生出来的玩意儿。 疤脸的口条还挺好用,毕竟“烂泥里”三个字其实非常不好读。 找个有方言的说不定能被这三个字逼疯。 林间仰头,在浇下来的水流里摒了会儿呼吸。 你以为你能带着那个娘们儿跑到哪儿。 到哪儿我们都他妈能找着。 你老子欠的钱。 天经地义。 废了他的右手。 …… 谁不想解决啊。 谁不想痛痛快快地、干干净净地解决啊。 谁他老子大爷八辈祖宗的不想啊。 他憋不住吸了口气,被水呛了下,咳嗽着弯下腰。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亦抱着衣服跑回来的时候,林间正裹着浴巾蹲在浴室门口,等着给他书总开门。 蹲久了腿有点儿麻,推开的门带着劲风扫过鼻尖都没反应过来要往后躲。 “不是。”林间愣了下,指了指兢兢业业插卡取电的房卡,“我同桌是怎么进来的,它不是一直在这儿吗?” 时亦缓了几秒钟回神,关上门:“前台……” 林间没反应过来,撑了下墙拽着浴巾站起来。 “还能要一张。”时亦喘匀了气,把怀里的一包东西给他,“给。” 林间单手接过来,往他身后看了看,又回头找了一圈。 他书总轻易不离身的宝贝书包最近明显有点儿失宠的趋势。 还基本都是因为他。 毛线团奸妃。 毛线团奸妃缅怀了一会儿退位的书包正宫,抱着衣服拉上了窗帘。 小书呆子可能到现在都没想起来自己没背书包出去,他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目光挪都不挪地落在他身上。 林间笑着揉他头发:“没事儿。” 是真没事儿。 洗澡的时候整个人都还不在状态,蹲在地上咳嗽了半天,该缓过来的缓得差不多,就顺利地想起来了其实不该在冲澡之前就包扎上药。 他抓紧时间重新处理了一遍,在选项A“将就着穿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捧着窝窝头等男朋友”和选项B“一家人都熟成这样干脆瞎瘠薄裹一下算了”之间纠结了两秒钟,就选择了瞎瘠薄披着浴巾蹲在门口玩儿手机。 像前台还能要两张房卡这种非常重要的知识点,应该算是超纲题。 没答上来也不扣分。 林间抓紧时间换了个衣服,单手扣扣子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不自觉愣了下。 应该是超市本来卖的衣服种类就不多。 种类不多,不太好看,没时间挑,又要从一堆热情的卖衣服导购里突围出来。 …… 他站了一会儿,看着身上朴素款的白衬衫,拽了两下扣子,脑海里忽然腾起来个念头。 时亦看着他突然一头扎回洗手间,追着跑到门口。 林间从外套口袋里翻了半天,想起来不对,在内衬的兜里摸了摸,握住了那把口琴。 ……没丢 也没坏,贴身放着的。 都没事儿。 林间一只手停在兜里,攥了一会儿那把口琴,深呼深吸着放松下来。 不能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 太没风度。 他多蹲了一阵,等着眼前腾起来的黑雾过去,吸了口气松开手,站起来。 刚站稳,后背就多了只牢牢扶着他的手。 林间站了两秒,回头一点儿不意外地迎上小书呆子的目光,笑了笑:“没事儿。” 时亦点点头,领着他出了洗手间,坐在沙发上。 林间不想让自己的状态也影响时亦,配合着走过去坐下,看着他低头解自己右边的袖口:“书总――” 时亦抬头看了看他,从那个袋子里翻出来了两片医用夹板,拿过绷带。 “不用。”林间说,“过几天就好了。” 时亦像是没听见,低着头帮他把夹板固定好,一圈圈裹上绷带。 林间蹙了蹙眉:“小书呆子。” 时亦肩膀轻绷了下,没说话,系上绷带,又翻出了个挺酷的黑色系针织暗红花纹的袖套给他。 林间还没等开口,对着那两只毛线袖套愣了少说有半分钟:“情侣的吗?” 时亦愣了下。 林间:“……” 嘴可能有他自己的想法。 袖套这玩意儿怎么可能单只卖。 林间清了下嗓子,想从容而不失沉稳地绕开这个话题,小书呆子已经轻轻点了两下头。 林间张了下嘴,看着他帮自己把袖套戴好,脱下外套,一丝不苟地把剩下那只套在了自己的左胳膊上。 说不清什么念头,只知道胸口丝丝拉拉地疼。 他喘了口气,看着时亦帮自己把袖口拉下来扣好,低着头认认真真地整理,眼眶忽然就涩得撑不住,仓促闭上,把人扯过来抱住。 时亦跟着晃了下,控制着力道,轻轻伏到他肩膀上。 “小书呆子。”林间说,“什么都会好,是不是?” 时亦点点头。 “坏了也不怕,都能修好。” 林间闭着眼睛,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自己听:“都能好,早晚都能。” 时亦抬起空着的手臂,覆在他背后,轻轻胡噜了两下。 “我能出来,你信我。”林间说,“信我,时亦。” “我信。”时亦说。 “也能保护好你跟林女士。”林间说,“你们两个,咱们家,我都能保护好。” “什么都不会变,什么都不变,都能好好的。” 林间:“螺旋爆炸超级无敌好好的。” 时亦沉默一会儿,点点头:“嗯。” 林间胸口绷紧,喉咙里用力咽了下,把眼泪狠狠逼回去,收拢手臂。 - 第二天,林间跟老万请了个假,找人去给林女士的店里安了监控。 周六的课通常都松,梁见睡足了觉,探头往门外看了好几眼:“二当家。” 时亦放下笔抬头。 “间哥呢?”梁见指了指他身边的座位,“是有事儿吗?” 时亦点点头,抬了下手又放下,拿过来张纸条:请假了。 “噢噢。”梁见飞快点头,瞄了一眼不远处的李磊,隐秘地皱着眉头做了个口型。 时亦看了看没动静的手机,放回桌膛里,重新低下头。 梁见跟李磊隔空交流了半天,鼓起勇气拿笔戳了戳他的笔袋:“二当家,二当家。” 时亦的脾气其实比看上去要好不少,这么被他烦也没什么反应,重新抬头。 “你――”梁见咽了口唾沫,“还打算表演吗?” 时亦怔了下,眉头轻蹙起来,点点头。 “噢噢噢。”梁见立刻松了口气,“那就好,我们还以为――” 他没说下去,咳嗽了半天,有点儿尴尬地朝时亦咧嘴乐:“没事儿了,二当家你赶紧专心学习吧,不打扰你了。” 间哥早上没来,他们还没觉得有什么奇怪,毕竟直播这种事有时候就会有些意外情况。 比如对手上头了、观众上头了、队友上头了或者自己上头了。 就会多播个把小时,有时候来不及上早自习,就跟老万请个睡觉假,再翻墙进来。 但间哥一上午都没来,情况就不太对。 尤其是二当家竟然还来了。 梁见回头瞄了好几眼,实在看不懂二当家手里全英文的打印纸,放轻动作下了位置,溜过去钻进了李磊他们的小讨论组。 直到下午第一节课下课,林间才从后门进了他们班。 “间哥!”梁见先看见他,扑棱一声跳起来,“你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林间扬了下眉,“怎么了?” 梁见张了下嘴,看了看时亦又看了看他:“也没有,就――” 林间手里的关东煮有点儿烫,没时间跟他在门口多耽搁,几步回了座位上坐下,把滚烫的餐盒放在了两个人挨着的桌缝上。 时亦格外专心地在单词上做着记号,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才抬头。 “中午吃什么了?”林间笑了,低头碰了下同桌的脑门,咬着筷子给他拆开,“快点儿,热的。” 小书呆子切换程序发呆的时间要比平时长。 隔了两秒,时亦才被塞进手里的筷子跟热腾腾的关东煮拉回神:“弄完了吗?” “差不多了。”林间点点头,“装了三个,店里两个,门口一个。” 时亦跟着牵了下嘴角,点点头,侧身摸了摸他的胳膊。 时亦包扎伤口比袁校医都专业,配合着止痛的胶囊跟药膏,林间都没想起来自己特别酷的袖套下边儿还绑着夹板,顺着力道让他扯过去,特意挥舞了两下。 小书呆子吓了一跳,伸手把他胡来的胳膊抱回来放好。 “放心,完全没感觉。”林间笑着戳戳他,“我同桌手艺特别好。” 时亦握着他的手仔细检查了一会儿:“林阿姨发现了吗?” “没有,我说这是现在年轻人的新情趣。”林间摇摇头,“我跟小朋友一人一个,她说她也想要个红的。” 时亦跟着笑出来:“我再去买。” “便宜吗?便宜就批发点儿,顺便给林女士卖。” 林间感慨:“我干活的时候好几个学生来问,还问我这是不是什么新潮流,现在可能看不懂的操作都叫潮流。” 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的说话好像就特别减压。 林间跟他同桌唠了会儿新商机,看见关东煮才想起来:“一会儿上课了,快吃,慢点儿小心烫。” 时亦刚夹起来一个牛肉丸:“……” 林间愣了一会儿,也觉得自己这句话不太好操作:“快快地……慢点儿吃?” 时亦绷不住笑了一声,牛肉丸没夹住掉回汤里,毫不客气地溅了瞎指挥的人一脸。 除了周六上午的课缺席了半天,林间的生活就飞快恢复了原本的节奏跟安排。 白天上课预习带复习,放学以后以补课为名练两个小时口琴,回家跟着时老师按照艾什么斯曲线复习一遍不能忘了的知识点,晚上直播照旧。 时亦也跟着他规律,只不过二当家的规律不太好总结。毕竟二当家白天手里没断过的各种英文打印纸就没人看得懂过,放学以后也只知道是背着书包回了家。 除了给他们间哥复习的时候能同步出现在间哥溺水冒泡的朋友圈,就剩下各种间哥花式炫的男朋友牌爱心夜宵。 剩下的时候就都有点儿神龙见首不见尾。 “间哥这个进步简直了。” 梁见坐在火锅店,听着楼顶上已经能成调子的口琴曲:“突飞猛进,简直远超白鹦鹉。” “换你这么练你也远超白鹦鹉。”李磊攥了一把瓜子皮,还是有点儿坐不住,扔了站起来,“房顶怎么上去?” “啊?”梁见愣了下,“上去干嘛,二当家又没来查岗。” 李磊站了一会儿,又坐回去,抓了把瓜子扔进嘴里咔咔嚼。 “我靠。”吴涛学着他往嘴里塞了两颗,“好吃吗?” “不好吃。”李磊说,“奶油味都没有。” “因为你抓的就是原味。”猴子扒拉了下,“这边是奶油的,那边是五香的。” 李磊对着房顶运了会儿气,把嚼碎的瓜子皮吐进垃圾桶:“你们说――” “什么?”梁见刷着朋友圈头也不抬地问。 李磊看了一眼他手机上的朋友圈,对着间哥家属昨天做的鲍鱼香菇老鸡汤坐了半天:“算了,有人定外卖吗?” 间哥进步确实突飞猛进。 不光顺利地紧赶慢赶吹出了首连贯的曲子,到了下一周选拔节目的头两天,甚至还能在“薄荷味的笑”那一句吹出来个非常漂亮的滑音。 但天总有不测风云。 也未必是不测。 “说真的。” 李磊把止咳糖浆给他递过去:“我们都一直想试着建议你,在房顶上练挺容易感冒的。” “……闭嘴。”林间扔了擤鼻涕的纸,“再废话剩下一瓶就你喝。” 李磊举手投降。 感冒这种事确实在意料之外。 其实不严重,就是有点儿咳嗽打喷嚏流鼻涕,林间身体一直比男朋友好,连烧都没发。 但这个问题又在某种程度上非常严重。 毕竟口琴是个对别的要求不特别高,唯独对气息、嘴跟腮帮子有着非一般要求的乐器。 “止咳胶囊试了吗?”吴涛说,“要不打个针?” “什么针能止咳啊,还是糖浆好用。”猴子坚持。 “问题不光在止咳。”李磊比这帮人想得全,“鼻子不通气,气息就不够。” 梁见举手提建议:“我哥还给我推荐过一个鼻子通气的玩意儿。国外的,虽然味儿跟在鼻子里倒了一桶风油精差不多,但是吸一口绝对透心凉心飞扬,没有任何东西能再堵住你冰冰凉的鼻腔……” 他说了半天,看着靠在椅子里不知道在出什么神的林间,过去挥了挥手:“间哥,间哥?” “嗯。”林间说,“听着呢。” “真的吗?”梁见挺怀疑,“听见什么了?” “你要往我鼻子里倒风油精。”林间说。 梁见:“……” 林间呼了口气,把最后一张面巾纸团了团扔进纸篓里:“没事儿,算了吧。” “算――”梁见没反应过来,“什么算了吧?” 林间把口琴放回盒子里,在手里转了几圈,放回架子上。 “不是!”梁见愕然,来回看了半天,“不是……间哥,那你费这么大劲儿干嘛啊?!加口琴跟我们混上去当背景墙不一样,这次不加说不定最后节目就不让加了!” 林间没说话,对着那把口琴出了会儿神。 练是练,现在感冒了吹不好,跟着一块儿上肯定要影响时亦的发挥。 吹不好就不吹了,也没什么特别要奇怪的。 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整个过程,他一直在努力,什么都没变,生活被塞得满满当当一件事一件事地去做。 他在努力了,他在做了。 结果怎么样不重要,在台下看男朋友表演也很好。 梁见弄不清他在想什么,还要说话,被李磊往后拽了拽。 “不是――这什么啊!”梁见急得不行,“间哥都准备这么久了,完了说不吹就不吹了……” 李磊朝他打了个手势。“我看不懂!”梁见挺焦躁,“每次我都是跟你们瞎比划的!你说就行了!” “让你别说话。”李磊说。 梁见:“……” “间哥。”李磊走过来,“你上次去打那个线下赛……是发生什么了吗?” 林间抬头:“怎么了?” “你从那天回来就不一样了。”李磊说,“我说不清楚哪儿不一样,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什么地方。” “那就不用瞎操心。”林间笑了笑,“挺好的,没事儿。” “你是怕家属失望吗?”李磊问。 林间没说话,扫了他一眼。 “你觉得这件事只要停在你这儿,就不可惜。” 李磊继续往下说:“你怕你给了家属这个惊喜,又没发挥好,让他失望,所以你干脆不给了。家属永远都不知道这一段,我们不说,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 “不对吗?”林间问。 “你现在这么想没什么不对。”李磊说,“可你从那天回来,就已经这么想了。” 林间瞳光微沉,抬头看他。 “你就是看起来还跟以前一样使劲儿,其实你自己都没信你能给家属这个惊喜,就算没感冒,你也会因为别的事儿最后决定不上。” 李磊问他:“到底怎么了?” 林间看着他,把忽然腾上来的那一阵烦躁压下去,站起来。 他这么站着的时候其实格外有威慑力,吴涛跟猴子都本能往后退了好几步。 梁见心惊胆战,拽拽李磊的衣服:“间哥心里有事儿,你别跟他吵……” “不是我跟他吵。”李磊皱眉,“有事儿不发泄出来,就这么憋着,你以为家属感觉比我迟钝吗?” 梁见愣了下,没说话。 林间好像也被他这一句说得怔住了,站了半晌,回头想说话,眼前忽然短暂灭了个灯,整个人都跟着一晃。 “间哥!”吴涛吓了一跳,扑过去想扶他,林间已经自己站稳当,摆了下手。 “就――别说这个了,先别说这个了。” 梁见有点儿紧张,来回看了半天,急着打岔:“你们都听了这么长时间了,谁学会了这首歌没有啊!” “你过脑子了吗?”吴涛张着胳膊想扶又不敢扶,“隔壁鹦鹉才学到第四句……” “就没有天赋异禀的吗!”梁见转了两个圈,“哪怕吹出来个调呢!给二当家搭一下,节目过审了回头正式表演换间哥上不就行了吗!” “光听就能学会。”猴子插话,“这个天赋也太异禀了吧?” “行了。”林间被这群人吵得头疼,“别说了。” “怎么就不说了!”梁见这会儿倔得格外视死如归,“就这么一回了间哥!你现在打不起精神来你不觉得,将来你回头肯定后悔――” 林间闭了下眼睛,压都压不住的烦躁冲破这些天混混沌沌的状态翻上来,抬手想把口琴扔回沙发里,正好被梁见一拦,手臂跟着尖锐地疼了下,没攥住提前松了手。 使得劲儿有点失控,没冲着沙发过去,直奔着门口的水泥地画了道抛物线。 李磊紧跟着反应过来,扑过去要接,眼看着还是差了几步,暴躁地差点儿摔东西:“操!!快他妈――” 门口的人及时伸手,把口琴接下来,攥在手里。 李磊盯着口琴松了口气,忽然反应过来,顺着抬头看过去。 一群人像是都被关了音量,鸦雀无声地盯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门进来的二当家发着呆。 时亦打开口琴盒子,把擦拭得干干净净的口琴拿出来,攥在手里,抬头看着林间。 林间张了下嘴,没发出声音,仓促别过头。 “二当家……” 梁见咽了咽口水:“你会吗?” 时亦把口琴放在唇边,低头试着吹了几个音,摇摇头。 刚腾起来的希望转眼落下去,梁见抱着头蹲了一会儿,叹了口气,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 时亦拿出手机,拨了两下,点了下屏幕。 口琴声从手机里响起来。 有点儿远,录音的位置大概要隔了小半条街,能听得见人声、自行车轮压过沙土,风和太阳落下去的杂音。 断断续续的几个音孤零零地响了一遍,然后淌出来完整的旋律。 时亦抬起手,跟着打了两个手势。 林间肩膀绷了下,胸口忽然疼得站都站不住,抬头看着安安静静站在门口的男孩子。 我们都是好孩子。 最最天真的孩子。 灿烂的、孤单的变遥远的啊。 我们都是好孩子。 异想天开的孩子。 相信爱可以永远啊。 第一百一十六章 林间有点站不住,扶着桌沿坐下去。 吴涛想过去扶,被李磊扯了一把,一群人没动静地顺着墙边出了火锅店。 门在身后合上。 桌子收了好几张,店面显得比之前空旷,找回来的摆件放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擦得一点儿锈都没留。 时亦垂着视线,一丝不苟地跟着口琴的节奏打着手势。 林间坐了一会儿,轻声叫他:“小书呆子。” 时亦肩膀微绷了下,没动,接着把最后几句跟着比完。 林间走过去,拿过他的手机,退出来往下翻了翻。 录音的时间从挺早就开始了。 早到他刚开始练那几天,一群人还想嘻嘻哈哈地闹,笑话间哥又吹成了什么奇奇怪怪的调子的时候。 林间看着手机,有点儿不知道该是什么感觉。 要是什么事儿都没有,顺顺利利的,现在他应该会面红耳赤追着男朋友删这种简直耻辱的黑历史。 小书呆子应该会攥着手机平地滑翔越障跑,他在后边追,两个人闹到跑不动,他答应点儿什么过分的事儿换他书总删录音。 比如亲一下删一条什么的。 …… 明明就都能特别真实地想象出来了。 明明能想象了,好像已经快走到了,再一伸手就真的碰上了,够着了。 为什么忽然又这么远了啊。 为什么啊。 林间仓促吸了口气,胸口疼得眼前又有点儿泛黑雾。 时亦咬了下嘴唇,伸手想扶他,被他轻轻按住胳膊:“小书呆子。” 时亦下意识想打手势,反映了下才换成声音:“嗯。” “我……是我自己的情绪。”林间没看着他,“别害怕,别多想。” 时亦蹲下来,抬头想看他的眼睛,被他抬手覆住:“听话,男朋友好好的,什么事儿都没有。男朋友特别好,就是累了,就歇一会儿就好了。” “林间。”时亦说,“我们可以不上――” “上。”林间打断,“你先拿录音去,我再练练,表演的时候肯定感冒就好了。” “间哥。”时亦叫他。 林间笑了下,格外安静地闭了会儿眼睛:“一切皆有可能。” “我在。”时亦说,“你――” “我知道。”林间第二次打断他,“小书呆子,先别说了。” 时亦轻轻打了个激灵,闭上嘴。 “是我……是我的问题。” 林间把所有可能吓着他的情绪都压下去,跟他一块儿蹲下来:“出门等我一会儿,行吗?” 时亦看着他。 “就一会儿。”林间给他比划,大拇指跟食指指腹无限贴近,“这么一小会儿。” 时亦站了几秒钟,点点头,收起手机转身往外走。 林间看着他,忽然忍不住:“时亦――” 时亦脚下打了个绊,弯了会儿腰,慢慢站直。 “别乱跑。”林间嗓子有点儿哑,安静一会儿才轻声往下说,“就在门口等我,你不在我害怕。” 时亦背对着他站了一阵,肩背重新挺直,用力点了下头。 林间看着他拉开门,出了火锅店。 屋里彻底空荡下来。 林间没站起来,在地上蹲了一会儿,撑着慢慢坐下去。 门彻底掩上的时候,时亦听见什么东西格外沉闷的撞击声。 “我靠?!” 梁见看着时亦出来,整个人都有点儿慌:“什么情况啊!” “你闭嘴没人把你当哑巴。”李磊蹲在路边,捡了颗石子码在路沿上。 “不是――”梁见急得转了个圈,“二当家!” “我们也不瞎。”李磊说。 梁见瞪了他一会儿,过去就要拍门,被吴涛抬手拽住:“别冲动,别冲动,冷静……” “还不冲动个屁啊?间哥把二当家轰出来了!”梁见没法冷静,“三十秒他就得后悔到姥姥家!” “间哥要是不让家属出来。”李磊碾灭手里的烟,“现在就得后悔到姥姥家。” 梁见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看看站在门口的时亦,又看了看那扇紧闭着的门。 李磊吐了口烟,把烟头扔了过去:“间哥情绪不好,不想影响你,别多想。” 时亦点了下头。 “间哥……”李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停了一会儿,“其实挺想给你惊喜的。” 他又敲了颗烟出来,没抽,在手里转了几圈:“我们跟他这么长时间,头一回看见他那样。” 李磊不知道怎么跟他说,努力组织语言:“他挺想着你的,是真想跟你好。” 时亦点点头,低头按亮手机,看了看。 “谁也没想到出这么多破事儿。” 李磊说:“真不是冲你,他这种时候喜欢一个人待着,一般都待挺长时间,谁都不让进。” 时亦回头看着他。 李磊尽量耐心:“你头一次遇上,可能不习惯。等跟他久了就――” 他话音还没落,火锅店的门就被重新拉开。 “……适应了。” 李磊把话说完,看着明显去洗了不止一把脸的他间哥伸手把家属重新拽进去,牢牢关紧门:“……” “我们跟他这么长时间。”吴涛拿小木棍敲了敲马路牙子。 “谁都不让进。”猴子跟着敲。 “一般都得待挺长时间。”梁见补充,“跟他久了就适应了。” “……”李磊爆炸,一脚一个屁股:“有完没完,滚滚滚滚滚!” …… 林间没管外头打成什么样,用力关严了门,把人揽进胸口:“男朋友不好,男朋友说话不算话。” 小书呆子看着他,用力摇了两下头,张张嘴想要说话,没能出声。 “我能算话,肯定能。” 林间抵着他的额头,蹭了两下,不知道是说给他还是自己听:“我不能就这么垮了,我得撑住,是不是?” 时亦有点儿着急,伸手拽他没伤的胳膊。 “我同桌没有问题,我同桌特别好,特别特别好……我特别喜欢他。一睁眼就想看见那么喜欢,一闭上眼睛就想抱着那么喜欢。” 林间拢住他的手:“我超级超级喜欢我同桌,我想跟他过一辈子。” 时亦怔住。 林间低下头,碰碰他的眼睛。 小书呆子在他指间微悸,喉间哽着格外轻的一声,又用力闭紧眼睛,把什么东西咽回去。 林间胸口狠狠一勒,跟着格外明晰的涌起来尖锐的疼。 他低着头,轻轻亲上时亦的眼睛。 男孩子的肩膀用力绷着,眼尾沁出一点儿不明显的湿润水汽,格外倔地不肯哪怕稍微松下来一点儿。 林间收紧手臂,把人护进胸口,贴着后背慢慢地揉:“没事儿啊,小书呆子。” 时亦胸口起伏两下,抵着他肩膀的头动了动。 “再给我点时间。” 林间往下,贴着他的唇角轻轻碰了碰:“我没事儿,给我一点时间,一点儿就行了……肯定能好。” 时亦用力点点头,伸手抱住他。 林间把人抱进怀里,拢着揉了揉:“回里屋躺一会儿?” 时亦微怔,没等反应过来,已经被他牵着进了卧室。 两个人都已经挺久没在火锅店这边休息过了,林间过来的时候会顺手收拾,卧室还很干净,床铺被褥都才晒了没多久。 时亦被他攥着手,一块儿在已经有段时间没体验过的单人床上躺下,伸手护着他的胳膊,尽力往墙边贴了贴。 “不能再贴了,我同桌都快镶到墙里边儿了。” 林间笑了笑:“来,男朋友抱。” 时亦抬头看着他。 “小书呆子。”林间轻叹口气,把人整个搂进胸臂间。 李磊说得对,他其实还是一直无意的……或者是刻意的忽略了这件事。 时亦对他的情绪到底有多敏感。 李磊都能看出来的东西,时亦不可能看不出来,不可能感觉不到。 可这些天小书呆子甚至连一句都没跟他提过。 揠苗助长似的,安安静静不声不响地拼命往上拔节,撑着他。 这些天时亦睡得怎么样,吃什么了,休息得好不好,累不累,心情怎么样。 …… 不能想。 他不能垮,一点儿都不能,一块儿砖一片瓦一粒沙子都不能。 再想就疼得撑不住了。 林间呼了口气,轻轻亲他的头发:“对不起,小书呆子。” 时亦用力摇摇头。 “小拨浪鼓。”林间笑了一声,“抬头。” 时亦跟着抬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林间沉默了一会儿,低头先在他唇上碰了碰:“我说的话,我们家男朋友现在都听得进去,是不是?” 时亦点了点头。 “我现在的状态不好,是因为……” 林间停了下,继续往下说:“是因为之前遇到的那群人。” 他也不想说,但还是必须得说出来。 说出来,说清楚。 小书呆子不能被他的情绪卷进来,不能被他影响,不能有一点儿误会。 林间看着他,轻声跟他一点点讲:“他们说要找林女士的麻烦,我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又找到林女士,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时候不小心,这一年一点点搭起来的东西就又都被毁了。” 小书呆子枕着枕头,澄净眸光一动不动地停在他脸上,屏息听着他说。 “我的压力都在这儿,跟我同桌一点关系都没有。其实要不是我同桌在,一直帮着我撑着我,一直照顾我,我可能早就垮了。” 林间亲亲他的眼睛:“这个明白吗?”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又点了下头。 “所以我也不能垮,男朋友都这么努力了,我更不能有问题。” 林间把他往怀里抱了抱:“我得撑住。” 时亦埋在他颈间,眉峰轻蹙起来,握住他的手。 “我肯定撑得住。”林间说,“我是这么想的。五一还有个正式的线下比赛,跟上次那个规模差不多,已经号称了无数次要退役遛粉的Pluto选手应该还能复出再不要脸地捞一笔钱。” 时亦听不了他这么说自己,绷着肩膀抬头,被林间笑着亲了亲嘴角:“没事儿没事儿……开玩笑,没事儿。” 他胡噜着小书呆子,等掌心下的锋锐一点点柔和下来,才继续往下说:“我前几天算了算,这些年攒的钱,加上那一笔,差不多够送两个人两年内财务自由了。” 时亦呼吸微滞,下意识抬头。 “想什么呢,没咱俩份儿,咱俩的得再挣。” 林间笑了:“我之前旁敲侧击问了问,大学老师也挺文艺的,也有一颗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的心。” 时亦愣了半天,眨了下眼睛,嘴角跟着抿了下。 “这就高兴啦?”林间笑着蹭了下他的鼻尖。 小书呆子抿着嘴不出声地乐,林间喜欢看他笑,也跟着挑起嘴角:“到时候跟林女士直说,怎么选,要不要走,往哪儿走,全让他们俩自己定,反正年纪大了咱们也管不住了。” 时亦跟着笑得有点儿咳嗽,点了点头。 “小心点儿,别让我传染了。” 林间笑着亲亲他额头,把人拿被子裹严实:“这个安排没问题吧?” 小书呆子在他胸口靠了一会儿,特别配合地跟着点头点头。 林间闭上眼睛。 其实全都是问题,但哪怕有问题,他现在也不能想。 说走就走,走去哪儿啊,哪儿能不被找到啊。什么叫财务自由啊,租房子算财务自由吗,能那么顺利就找着合适的房子吗,能顺利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定居吗。 定下来就不怕再被找着了吗。 人家老师当得好好的,愿不愿意跟着林女士亡命天涯似的走啊。 这些都是问题,可他现在任何一个都还不能去想。 他给自己的期限是到五一,那从现在到五一这段时间,就能因为还有目标还有期待还有盼头,一直撑着,一直不垮下来。 五一以后,他还可以再给自己一个林女士生日的小目标。 再给一个小书呆子生日的小目标。 只要有念想在,他就能什么都不想,一直往前走。 林间停了一会儿,胡噜胡噜他的脑袋:“然后现在到五一之前这段时间……我想过去咖啡店那边看着点儿。” 他这句话说得格外小心,边说边留意着小书呆子的状态,偏偏什么都没能看出来。 时亦甚至还挺冷静,点了点头:“嗯。” “出声了?”林间愣了会儿,低头捏捏他的耳朵,“我还以为我同桌生我气,今天不打算跟我说话了。” 时亦抿了下嘴角,摇摇头:“没有。” “没有什么?”林间追着他问。 时亦摸摸他的背:“没有生气。” 小书呆子的力道很轻,林间还是差点儿没能撑住。 差点儿就让他同桌在这儿胡噜垮了。 林间清了清嗓子,用力吸了口气,把眼睛里的滚烫湿涩眨回去:“我要走,我同桌也不生气?” “是正事。”他同桌挺严肃,“不是走,是值班。” 林间愣了下,居然觉得他说得挺有道理:“对……值班。” “找万老师请假,白天你去,我给你做笔记。”时亦说,“晚上回家直播休息,我去接班。” 林间愣了半天,几乎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晚上七点,早上六点半。”时亦说,“我早走半个小时,你多辛苦一点。” “等会儿……”林间好不容易截住他同桌的话头,“什么?” 时亦看着他,瞳仁黑白分明地映着他的影子。 …… “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吗。” 程航坐在咖啡店里,点了点头:“你居然就这么容易被说服了。” “不是全部。”林间说,“在这段之后,我同桌拿出了一摞至少有二十页的中英双语论文,从生理心理主观客观各个角度充分论证了我一个人盯着咖啡店会盯不过来出岔子这个结论。” 程航:“……” 林间也挺犯愁,叹了口气:“我不同意的话,他就要从头给我念。”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间噩梦。 程航挺能理解他这个噩梦,拍拍他的肩膀,灌了两口咖啡。 林间看了他两眼。 “看我干什么?喝的又不是你家――”程航抬头看了一眼,“是你家咖啡。” 林间:“……” 程航把杯子挪了挪,就着奶盖又喝了一口:“我今天不是来给你做疏导的。” 林间扬了下眉,咖啡勺在指间转了两圈,重新落进掌心。 “真不是。”程航抻了个懒腰,“没圈套,也不是骗你放松下来再跟你聊天儿。” 林间笑了笑:“说也行,我现在不听也没什么事儿干。” “没什么可说的。”程航说,“我知道你现在是根绷着的弦,知道你稍微绷不住就断了,知道你现在这样不对劲特别不对劲,可然后呢?” 林间抬头。 程航看着他:“你的问题是来源于外界,我没法通过我的专业技能来解决这个来源,来源不解决,你懂得道理再多也没用。” 林间靠在椅子里看了他一阵,没说话,转头看了看门外,站起来走到柜台前。 到中午饭点儿了,有下课的学生三三两两往这边来,买点儿饮料小吃溜达着去食堂。 有说有笑的,手里拎着帆布袋或者书包,有的肘间夹着课本,边排队边吐槽哪个老师念PPT念得毫无感情,哪个教室窗户正朝着太阳,快中午太阳晒得人能当场昏厥。 程航跟着他来回绕圈,见缝插针地问:“你是怎么跟静姐说的?” 林间觉得他这个称呼有点儿占自己的便宜,蹙了下眉,给刷卡的学生递过去装好的关东煮:“说我被学校开除了。” 程航偷烤肠的手瞬间石化:“?!” “你是不是特别容易被患者骗?”林间问。 “你大爷。”程航飞快抢了根肠,在盘子上来回沾孜然粉,“林日门。” 林间叹了口气,拎着袖子挪开他的手:“植树节,学校放假让我们种树。” 程航总算放了点儿心,点点头吃了两口,忽然想起来:“不对,你在这儿待到五一吧?您这不是植树,干脆就是造林啊……” “后面的归后边儿。”林间说,“我们体育生集训给了两个月假,我嫌累懒得去,跑回来偷懒。” 程航皱了皱眉:“静姐相信吗?” 林间没说话,往章鱼小丸子的铁板上倒好料,等着稍微成型就挑着翻了翻。 林女士信不信不重要。 他其实一直觉得林女士什么都知道,他根本什么都没瞒住。 不然也不会在火锅店的时候一开就开到那么晚,新店这边他顾不上,不能总过来,但只要看一眼卸货的账本跟每天的客流量,就知道一天做下来要有多辛苦。 但林女士从来不跟他说,问了就说特别轻巧。 给他攒学费的存折最近连他都找不着,也不知道又藏哪儿了,这么起早贪黑地干又存了多少。 小书呆子偷着给林女士买护腰买膏药,还瞒着不告诉他。 他一直在努力,想给林女士跟小朋友一个足够没有压力的环境,但好像每个人都在拼命,好像什么都没能做好。 “你想没想过。” 程航说:“大家都在拼命,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三个人的事儿。” 林间没回应他,又给章鱼小丸子们翻了个面。 “你在保护他们,你一直想保护好他们。” 程航趴在柜台边上:“这是你给自己的生存意义,所以你不能接受这件事出任何问题。” 林间提醒他:“今天不疏导。” “没疏导。”程航把最后一点儿烤肠吃完,转过来看他,“就是提醒你一句,年纪轻轻小心秃头。” 林间笑了一声,没再说话。 程航在店里赖了一白天,看着快到七点,才站起来准备收拾东西走人。 林间送他到学校门口:“不等正牌患者了?” “跟你说多少次了,他是于老师的患者,我的正牌患者是你。” 程航说:“时亦不知道我来这儿。” 林间愣了下,眉峰蹙起来,抬头看着他。 “你男朋友没你想的那么愿意跟人沟通,林日门同学,他除了你根本不跟我们说话。” 程航拍拍他的肩膀:“你那个叫梁见的小同学,他堂哥是我们同学兼同行。” 林间攥了下手机,看着他没说话。 “当初于笙想接手你同桌的治疗,但这个谁都不相信的小同学对认识的人太抵触了,他要开导肯定适得其反。” 程航指了指自己:“我是第三个被找的,第二位梁姓心理咨询师当时因为辅导亲爱的弟弟理科题心理崩溃了,没派上用场。” 林间:“……” 程航没给他多想这些的时间,看了看手机,抓紧时间跟他道了个别:“放松点儿,听听歌啊,吹吹口琴……” 林间:“梁见还跟他哥说什么了?” 程航清了好几下嗓子,飞快朝他招了招手,钻出了门帘。 林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有点儿头疼地扯扯嘴角,叹了口气绕回柜台后边,拿出口琴。 小书呆子给他擦的。 锃亮,琴体的角落还特别专业地给他刻了个林,拿不知道什么颜料仔仔细细渗过一遍,黑底金字酷得不行。 林间攥了一会儿那块软软和和的绒布,把口琴拿出来,试着吹了几个音。 审节目的时候不让人跟着进去,幸好在一楼,还能趴窗户往里看。 梁见没说错,小书呆子穿白衬衫确实好看。 一眼就忘不了那种好看。 干干净净的男孩子,干干净净的白衬衫,肩背轩挺得像是往上拼命拔节的小竹子,什么都挡不住拦不下。 垂着眼睛打手语也好看,他做动作就怎么都做不出来那种利落清晰又连贯舒展的范儿。 林间多喝了点儿热水,照着谱子过了几遍。 其实已经差不多有肌肉记忆了,吹的挺熟,只要不咳嗽就基本出不了什么岔。 不过还能加技巧。 用心的话,能吹出来更多的东西,比如操场、少年和薄荷味的笑。 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就这样不分开。 这几天可能已经不会别的歌了。 闭上眼睛就是好孩子。 林间想起来梁见发的那几张歌词它围绕着我的表情包,自己乐了一会儿,准备问问同桌到哪儿了用不用接,门梁上悬着的风铃已经格外清脆地响了一声。 小书呆子背着书包,跟热腾腾的晚霞一块儿钻进来。 林间看着他,嘴角抬起来,快步过去,连人带书包抱起来用力转了个圈。 - 这么接替着值班,好像也说习惯就习惯了。 林女士没多问,接受了两个小朋友奇奇怪怪的说法,还特意把咖啡店里间也改装过,跟外面多加了道门,添了门帘,拉了张弹簧床。 晚上给听话的小朋友睡觉,白天给不听话的小朋友补觉。 不听话的小朋友试图在白天帮忙看店做东西,被老板娘一点儿不给面子地塞回了房间。 “手艺差这么多吗?” 林间跟着林女士修炼章鱼小丸子的真正做法:“我觉得我做得还挺好吃的啊,吃过的人都泪流满面的……” 林女士笑吟吟敲他脑袋:“人家都告好几次状了,说你给的芥末太多。” “物美价廉。”林间挺困惑,“多合适。” 林女士轻笑出来,推着他回了里间:“回屋,要么睡觉要么学习。” “不困。”林间扒着门挺顽强,“时老师留的作业都写完了,我不想睡觉,想去妈妈的店里玩儿。” “从小就会这一句,来了店里就按不住你帮忙。” 林女士一点儿都不上他的当,点点儿子的脑门:“帮忙添乱。” 林间还想再坚持坚持,被林女士圈着塞回房间:“不准出来,睡不着就闭眼睛歇着。” “真的不累。”林间说,“妈――” 他话音顿了顿,看着林女士握住他手臂的手。 林女士没用劲儿,摸了摸他严严实实捂着的胳膊,握了一会儿,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林间用力闭了下眼睛,压下去胸口翻起来的疼:“妈。” “妈妈在啊。”林女士摸摸他的头发,“妈妈一直在呢。” 林间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问问林女士到底知道多少、又是怎么想的,但直到林女士又回去忙碌,也没能问出来。 可能是在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也可能是在害怕别的什么。 程航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话,他其实每个字都能听见。 他对着门帘站了半天,没再往外跑,回去躺在弹簧床上。 没有家里舒服是难免的,躺着翻身都硌得慌。 还得再加床垫子。 小书呆子每天晚上都在这儿睡,也不知道能不能睡得好、能不能睡得着。 林间算了算时间,给时老师发了几条消息过去捣乱,攥着手机闭上眼睛。 不是不想一块儿睡,这一阵他又恢复了以前通宵直播白天补觉的规律,小书呆子跟着他,晚上一点儿都别想合眼。 还得分心给他做好吃的。 还要受他情绪影响。 手机响了两声,时老师的回信跳出来,也挺严肃地要求他好好睡觉,顺便给他分享了被物理小测轰炸成了鸡窝头黑眼圈的梁见。 林间对着手机乐了半天,对着话筒亲了他同桌一口。 …… “二当家。” 梁见对这种不光要负责吃狗粮、还要负责生产狗粮的命运不太满意:“大山头的小兄弟也是有肖像权的。” 时亦抬头,把写好的物理笔记递过去。 梁见飞快接过来:“谢谢二当家,二当家真好。” 时亦弯了下眼睛,重新低下头。 梁见美滋滋地抱着学霸笔记翻了一会儿,翘着椅子回头,接着烦他:“二当家。” 时亦放下笔抬头。 梁见看了他一会儿,有点迟疑:“你真没事吗?” “什么?”时亦问。 “就……”梁见指了指,“间哥没来。” 林间的座位空了好几天了,万爷给的解释也是体育组集训冲击中运会。他们班对间哥普遍有点儿近乎迷信的崇拜,也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时亦也一点儿都没有不对劲。 甚至有点儿太对劲了。 不光正常吃饭、认真加餐,照例给他们讲题,甚至还跟他们说话。 梁见反而不太适应,犹豫着劝他:“其实不愿意说话可以不说,我们知道你不愿意说话……” 时亦摇摇头:“没事。” 梁见看了他一会儿,缩缩脖子没再说话。 时亦重新低头,写了几行字,又出声:“我不会有事。” “知道……我们肯定信你啊。” 梁见枕着胳膊:“我们比信间哥还信你呢。” 时亦对他这个说法有点儿好奇,抬头看了看他。 “间哥吧。”梁见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其实特别犟,比你犟。你是讲理,什么事儿让你知道不对了,你就回头了,间哥属于撞碎了南墙也不回头,直接一路奔黄河那种。” 梁见清清嗓子坐直,拉下脸:“知道错了吗?知道。还敢吗?还敢。” 时亦笑了下,把化学笔记也递给他。 “谢谢二当家,二当家真好。” 梁见飞快接过来,飞快把话说完:“其实就是……我们就想让你知道,间哥背后有你跟静姨,你们仨背后还有万爷跟我们。” 他扎了个马步,双手攥拳打call:“二当家加油,二当家威武,二当家大杀四方。”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笑意往眼睛里透进来点儿,伸手跟他碰了个拳。 下堂是语文课,梁见窜回座位上准备迎接老董的千锤百炼,三三两两埋头苦练神功的人也都跳回座位上。 时亦摊开笔记本,手里的笔转了一圈。 林间这些天不跟着上课,课程跟复习要是不想落下,就得再额外多花点儿功夫。 笔记要整理出来重点,他不能跟着讲,该详细的地方就得更详细,难点也要多用些篇幅讲清楚。 林间不盯着他睡觉,晚上的时间多了不少,笔译的单子还能再多接一半。 校庆的时间一天比一天近,彩排他一个人上了好几回,还要找时间跟林间一块儿合一下。 他们班只有手语歌的节目选上了,一二三四广播操的都被万老师带过来帮忙当背景板,梁见他们也跑过来跟着凑热闹,还要把手语的动作尽快让背景板们练熟。 时亦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要做的事,抓紧时间在笔记上填补了几笔,手机忽然震了两声。 章鱼小丸子没有章鱼了,林间同学被林女士拉出去进货,坐在三轮车上给他拍了张自拍。 没来得及注意,天气已经暖和得可以开花了。 白丁香,枝条间缀得满满当当的花骨朵,从三轮车边上嚣张地探进来抢镜。 他在丛中笑的林间同学对这种老式自拍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举着手机自我感觉挺良好,还强行入镜了只趴在墙头上晒太阳睡觉的猫。 时亦把那张照片放大,认认真真看了一会儿,保存好,给他发了个呵呵抱抱的表情包。 林间的消息跳出来:想同桌抱。 时亦抿了下嘴角,本来不太想理,找了一圈还是发了两个绿色小人抱抱的表情过去。 林间那边可能是手抖,给他发了个屏幕抖动,又连着戳了好几次才消停下来。 老董还在激情澎湃地讲课,时亦及时把手机拿起来按了静音,给林间发过去了个问号。 林间:没事没事。 林间:我挨了顿揍,不要紧。 时亦倏地坐直,差点儿没拿住手机:被谁? 林间:按摩椅。 时亦:…… 林间的消息还在往外跳:真的,太疼了。 林间:有时间必须带你试试,刷了二维码就必须揍满五分钟,你都跳不下来。 林间:疼得我抓紧时间趁林女士没站起来,给林女士也刷了五分钟。 林间:现在揍我的变成林女士了。 时亦低着头,看着他一会儿一条的消息,埋进胳膊里乐了半天。 第一百一十八章 被按摩椅揍了一顿、又被林女士揍了第二顿的林日门同学接下来一段时间都挺消停。 晚上好好工作,白天好好补觉,有时间了就帮店里的忙,被轰回去就照着笔记好好复习。 非常克制,每天最多只给同桌发两百条消息。 “太难了。” 梁见捧着小蛋糕,感慨得不行:“上次二当家聊着聊着天儿手机掉了,我还得顶着董爷的死亡凝视坚决承认是我的。” “然后董爷拿着他的手指头一个一个试。”吴涛叼着烤肠补充,“一个都没开开。” “最后他灵机一动。”猴子吃着关东煮接第三棒,“说指纹锁是他们家猫的。” 梁见总结发言:“太难了,我太难了……” 林间拿这群人挺没辙,准备一手一个扔出去凉快凉快,正好赶上林女士笑吟吟端着炸好的鸡排进来:“快,试一试,不要吃太快,要提意见的。” “嗷嗷呜?”梁见嘴里已经飞快塞满了鸡排,刚听见最后一句,含含糊糊抬头。 李磊飞快把他按回去,拍掉边上偷偷摸摸伸过来的几只手,站起来:“静姨。” “快玩儿吧。”林女士笑起来,“不用抢,一会儿还有呢。” 林间靠在边上,看着这群人为了两块鸡排使劲解数大打出手,顺手把同桌从混战的局面里扯回来。 掩护二当家跟大当家聊天互助小组隔两周就会过来报个到,时亦前几周都多加了去于老师家兼职的时间,这次才终于跟着一块儿来了咖啡店。 林间充分利用机会,拽着同桌的手钻进厨房,偷出来新炸好的鸡排,切好装了满满一纸袋。 挨揍那天弄回来的机器,试了好几天,刚开发出来的炸鸡排技能树。 小书呆子当初的判断就很准确,这东西只要料不太差,其实很难做不好吃。 尤其刚炸好的时候,油炸出来的香味儿跟鲜嫩肉香比着赛往鼻子里钻,连香酥的脆皮带锁在里头的肉汁儿,几乎没几个人能毅然拒绝诱惑。 “好不好吃?” 林间看着小仓鼠嚼嚼嚼嚼嚼,先忍不住笑出来,抬手戳戳他腮帮:“放心吃,管够。” 他同桌最近这段时间看起来都挺酷,但其实一戳就软。 整个人都能变回小红僵尸热乎乎地发烫。 林间没收住,多戳了几下,及时在他书总忍不住之前抬起手:“好了。” 小书呆子这会儿的脸颊其实还有点儿鼓,圆溜溜的黑眼睛瞪了他半天,睫毛一点点放松地敛下来,抿了下嘴角。 “没生气?”林间弯腰绕过来看他。 时亦摇了摇头。 “真没有?”林间问。 时亦摇头。 “真――”林间及时闭嘴,清了下嗓子飞快抱头侧身。 他躲得还异常熟练,看着还愣愣站在原地看着他的小书呆子,已经忽略得挺成功的疼又蹿着往胸口里钻了下。 不疼。不疼不疼不疼。 他笑了笑,撑了下桌沿转回来,调整好语气:“我同桌都这么酷了啊?” 时亦张了下嘴,没出声,轻轻摇了摇头。 男孩子单薄,这一会儿唇色就有点白,胸口轻轻起伏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林间用力闭了下眼睛。 去他大爷的不疼。 他抹了把脸,朝时亦扯了下嘴角,张开胳膊:“来,男朋友抱。” 受力面积一定的时候,压力越大,压强越大,压力的作用效果越大。 撞得越疼。 林间结结实实抱着撞进怀里的小书呆子,一下一下胡噜后背:“没事儿没事儿没事儿……” 时亦在他胸口绷着,脊背紧几乎有点儿僵,一味地用力收拢手臂。 他同桌可能是想把他勒扁。 勒扁了折起来,揉吧揉吧揣书包里带走。 林间胸口疼得要命,低头一下一下亲着男朋友软乎乎的头发,把人抱起来掂了掂:“瘦了。” 男孩子消瘦的肩膀在他胸口轻悸,摇摇头:“好好吃饭了。” “知道你好好吃了。”林间笑了笑,揉着他的脖颈,“顿顿发照片,真的,我才发现我们家小朋友其实有拍美食照片的天赋……” 不知道哪个词没说好,小朋友喉间哽了下,差点儿把他最后一口气勒出来。 “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林间嗓子也哑,努力笑出来,“呼吸,小书呆子,一会儿你晕过去了,他们还得看我给你人工呼吸。” 时亦跟着他说的喘了口气,就又硬邦邦紧贴在他胸口,没再动。 严严实实贴着。 丁点儿缝隙都没有的那种。 能听见激烈到有点儿疯狂的、不知道是谁的心跳的那种。 没人来厨房,外头的喧闹声在心跳跟呼吸里都好像变得格外模糊了,渺远得几乎听不清。 林间收紧手臂,低头亲着他的头发:“小书呆子,对不――” 话还没说完,时亦就用力摇了摇头。 小拨浪鼓可能是石头或者什么更硬的材质做的。 砸人也特别疼。 林间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呼出口气,拉开衣服把人裹进怀里。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林间低头,捧起男朋友的脑袋想好好亲一下,才发现时亦其实没哭。 一点都没哭,脸上格外干净。 就是下巴又有点儿尖了,脸颊上的肉也又有点儿捏不起来的趋势。 眼眶红得叫人心里拿手攥着似的疼,衬得睫色格外浓深,漆黑地压着眼睛里稍微一晃就能溢出来的水汽。 “男朋友在。” 林间亲亲他的嘴角:“可以哭一下。” 时亦摇了摇头。 “哭一下,听话。”林间抱着他轻轻晃,“我男朋友特别特别特别坚强,特别特别特别辛苦。太累了,他有权利哭一下,哭两下也行……” 时亦跟着牵了下嘴角,摇摇头,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发顶。 林间愣了下,胸口疼得彻底没能再出声。 男孩子肩膀尤其骄傲地锋利着,闭上眼睛,按着他的手,在头顶一点一点地、格外珍惜地慢慢揉了两下。 - 汇演那天学校弄得挺正式。 会堂被布置得格外带感,找了专门的灯光摄像,五颜六色的镭射灯转着圈地来回扫。 观众席下面黑压压的全是人。 “我能紧张吗?” 梁见攥着手里的小沙锤,哆哆嗦嗦探头往外看:“我看见校长了,校长的边上是副校长,还有主任――” “主任边上是副主任。”李磊说,“你能有点不是废话的发言吗?” “能。”梁见说,“间哥到底什么时候来?” 李磊看了眼手机,没说话。 他们的节目被安排在了倒数第二个,除了最后一个压轴的师生大合唱,剩下的就是他们。 林间没说不来,但也没说一定会来。 其实理由也很多,时亦在他们这儿,咖啡店两个人都不在不安全,百密不能这时候出一疏。 班委会也准备了伴奏带,要是林间不来就放原曲,不会出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都不会出。 李磊攥了下拳,回头问班长周成哲:“还多长时间?” “两个节目,一个小品一个朗诵,大概……半个小时。”周成哲算了算,有点儿犹豫,“去交伴奏带吗?” “等会儿。”李磊说。 周成哲没再说话,点点头拉上书包。 时亦戴着耳机,坐在角落的椅子里复习歌词。 现在的节目是个小品,看起来效果挺好,包袱一个接着一个,下头笑得就没停下来过。 梁见探头看了半天,蹑手蹑脚凑过去:“二当家,二当家……” 耳机是于老师推荐的,降噪效果挺好,他叫了几声时亦才听见,摘下耳机。 “间哥联系你了吗?”梁见问,“说什么没有?” 时亦摇了摇头。 半个月前他其实找林间试着排练过几次,但效果并不算太好。 什么都能往肩膀上扛、什么都能扛得住,电竞比赛风筝开团都能杀出条血路,一个人都能轻轻松松碾压对面一个篮球队的林大当家在这种小东西上是确实不算太擅长。 自己吹的时候明明挺流畅,身边一有人就容易乱。 跟他配合就更明显。 林大当家对自己的要求还非常高,有时候他都觉得没什么要紧的气息问题、不起眼的卡顿,在林间那儿也不能算完美通过。 他不想给林间太大的压力,就没再提过这件事。 一直没提,一直到现在。 他其实也不清楚林间现在准备得怎么样。 “间哥真练得挺努力了,其实就是――” 梁见蹲在他边儿上,挺犯愁叹了口气:“就是给自己压力太大,太不想让你失望了。” 时亦没说话,垂下视线收好耳机。 “真的,不是找借口。”梁见学过不少乐器,尽力解释清楚,“这东西跟比赛什么的不一样,是要上台表演。表演就得放松,放松了才能有状态,状态出问题什么都出问题,越有压力越容易乱……” “我知道。”时亦说。 梁见愣了下。 时亦解开领口的扣子,把拴着钥匙的红绳拉出来,在掌心攥了一会儿。 他知道,所以其实怎么样都没关系。 哪怕林间不上台,在台下看着他也可以。 不来也可以,有录像,万老师说还会有专门的打光特写和收音。 他同意上台表演,是因为学委跟他说间哥也会上,后来知道了原来是个两头转的圈套,但也没改主意。 哪怕不问程航,他都知道这肯定是个挺重要的好转的标志。 能上台了,能面对观众席上黑压压的人了,林间就能不那么担心他了。 …… 他在自己的思绪里待了一会儿,才察觉到手机在震。 “祖宗?” 程航在电话里的声音稍微有点儿听不清,混着三份鸡排、两根烤肠、六杯咖啡带走谢谢阿姨的纷乱说话声:“我这儿这么大牺牲,可跟你预约好要一份录像了。” 时亦蹙了下眉:“什么?” “林间没跟你说吗?” 程航话说到一半就被打断,听起来是跑过去帮忙收钱了,念叨着六七五十四转了一圈:“他这半个月真有点儿过分了啊,逼着我跟静姐听就算了,还非让店里客人听,吹点儿别的歌也行啊,翻来覆去就这么一首,谁受得了啊。” 时亦怔了一会儿,没立刻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敢信,凑齐十个人听他吹口琴免单鸡排咖啡套餐。” 程航到现在都想不明白:“鸡排为什么要配咖啡啊,不应该配可乐吗?” 时亦现在没什么余力想咖啡跟可乐的事儿,攥着手机站起来。 “这也就是他们学校不允许。”程航还在吐槽,“要是不拦着,他都能去操场摆个摊,专门就吹他是好孩子……” 时亦放下手机,往前走了几步。 谷雨没过去几天,外头在飘细雨丝,进来的人身上都多多少少沾了点儿格外清新的雨气。 林间站在台下,一边脱着外套一边跟万老师说话,头发稍微看得出有点儿湿,外套脱下来,就露出来里头格外精神的白衬衫。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视线太引人注意,林间说了几句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回了下头。 时亦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想起来台下看不着幕后,又停住脚步。 没等他转回去下楼,林间已经转过身。 穿着白衬衫的少年。 台上是光芒海,追光在空气里捉到灰尘的影子,散射出余亮,洒进观众席里。 时亦听着心跳,又往前迈了一步。 林间应该看不见他,林间在看他。 少年轩挺,锋芒毕露。颀健身形勾勒出分明轮廓,衬衫袖口利落挽着到手肘,露出手腕细细的红线,跳跃的尘光上下飞舞。 林间看着他,举起牢牢攥着的口琴。 第一百一十九章 直到上场,时亦都奇异地再没了任何感觉。 亮得有点灼眼的灯光也好,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席也好,迎面射过来的追光也好。 好像都因为身边多出来的人彻底安稳下来,沉成了深深浅浅的梦境。 “小书呆子。” 林间握住他的手攥了攥:“加油。” 时亦看着他,用力握回去,点了下头。 台上已经开始报幕,时亦要先出场,有引导人员过来催场:“九班的,九班来了吗?要上场了准备一下……” 后台上台的台阶还要从走廊换个门,带着工作牌的引导人员掐着时间,准备带他绕过去,时亦已经单手一撑跳上了台。 “伴奏背景也准备一下,跟紧了别落下,看见手势就上。” 引导员招呼了一圈,回头想叫时亦:“……我去?” 林间没绷住,靠着墙笑了一声。 “这个心理素质。” 引导员往黑咕隆咚的台下看了看:“现在腿都不软,哥们牛逼啊。” 时亦不太适应这种对话,回头看了看林间。 开头伴奏出声不出场,林间笑着朝他招了下手,比了个大拇指。 小书呆子看了他几秒,用力点了下头,嘴角抬起来。 后台几乎是纯黑的,能从幕布缝隙里看见前头的光。 主持人报幕的声音透过音响,隔着台幕传过来,稍微有点儿失真。 显得格外远又格外近。 “间间间哥。” 梁见有点儿站不稳,凑到他身边寻求力量:“你不紧张吧?” “紧张。”林间说。 “啊?”梁见愣了下,看着他,“真哒?” “真哒。”林间看了看手里的口琴,“紧张到升天。” 练了这么些天,梁见头一回看见他这么痛快地承认,有点儿不适应:“二当家是约好了表演出彩就跟你酱酱酿酿了吗?” 林间又背了遍谱子,没听清:“……什么酿?” “没事没事。”梁见仔细看他,“就是没想到……你也会紧张。” 林间笑了一声:“我也是人啊。” 梁见愣了一会儿,没再接着废话,蹲着跟他一起听前台的报幕声。 应该是艺考班挑出来的女生,声音挺脆,丹田发声字正腔圆:“接下来的节目是高二九班选送的,手语、口琴合唱表演,歌曲《我们都是好孩子》。” 主持人:“表演者,时亦、林间。” 梁见挺激动,有一个拽一个:“快快快,马上到咱们了到咱们了――” 主持人:“等。” 梁见:“……” 林间咳嗽两声,压了压笑意,拍拍他的肩膀。 “正常的。”班长周成哲见过的大场面比较多,认真解释,“我们背景板有十多个人,别的班还有一个班都上的,要是都念出来,今天的晚会至少还要延长一个小时……” 梁见不听不听:“扣诶诶诶诶诶扣。” 班长努力安慰他:“我们也有我们的位置啊,还有追光呢。” 梁见叮的一亮:“有追光吗!我想要紫色的!绿色的也行!” 林间靠着后台,一个耳朵听着他们乱七八糟地聊天,一个耳朵听着前台的声音。 主持人报完了幕,还有一小段关于节目主旨的介绍。 不太长,听起来应该是老董主笔的,押了一堆奇奇怪怪的韵脚,读起来莫名挺铿锵有力。 然后前台的光就彻底暗下来。 林间看见梁见朝他蹦,没听他在说什么,调整了下领口的麦克,把口琴凑到唇边。 没加任何技巧的、干净纯粹的口琴声,从因为舞台暗下来变得格外安静的漆黑里响起来。 光里的时亦。 衬衫板正,袖扣领口都一丝不苟地扣着,边缘被光线打得几乎透明。 男孩子挺拔清瘦,侧脸描出扣动人心的精致轮廓。 安静到极致的手语动作,在光影里清晰地跟着歌词严谨变化着对应的词汇。 那时我们什么都不怕。 看咖啡色夕阳又要落下。 你说要一直爱一直好。 林间闭了下眼睛,攥了攥手里的口琴,从幕后出来,走到舞台边沿坐下。 他们班没有唱歌特别好的艺术型选手,定的是合唱,幸好整首歌难度也不高,唱起来还不至于太离谱。 林间关了麦克,跟着梁见兢兢业业打节奏的沙锤控制好气息,就着有点儿远的话筒,吹出来小书呆子抄好的伴奏。 灯光很安静,镭射灯都老老实实地按下来,没破坏气氛地乱扫。 没了伴奏压着,合唱的速度有点儿快,唱完了词声音就一点点静下去。 林间算了下不太对时间,蹙了下眉,打开近收音的麦克想要吹一段补上,舞台另一侧的追光忽然补着亮起来。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了看小书呆子接过来的话筒。 时亦握着话筒,转头看着他。 肌肉记忆是真的。 林间觉得自己的手和嘴可能都有他们自己的想法,主动举起口琴,配合着吹出来早熟到用不着想的前奏。 前奏拐过最后一个小节的时候,时亦最后打了个手势:“我们――” 少年的嗓音也干净,像是剔透到一尘不染的冰,在晚风里拥住星星的影子:“《我们都是好孩子》。” 心脏也有自己的想法。 可能从他胸口找了个空忽然潜逃了。 也不知道潜逃到哪儿去了。 也不想找。 空旷的知觉里,剩下的东西都格外清晰。 “推开窗看天边白色的鸟,想起你薄荷味的笑,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大声喊……” 时亦站在光里,没再靠手语表达出来意思,在格外安静的舞台上清唱,目光无遮无碍地落在他身上。 背景板们严格地按照原曲的安排,齐心协力热热闹闹地喊出来。 林间看着他。 那时你在操场上奔跑。 大声喊。 我爱你你知不知道。 口琴的乐音跟上来,一分不差地接上人声。 时亦没再唱下去,看着林间起身,走到追光底下。 手语是他在图书馆学的,找得到的教材已经很陈旧了,藏在书架最角落的地方,书页松动得一翻就能掉下来。 其实并没有一定要学的必要,他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出声,幻听耳鸣也都很严重,但那段时间也并不想表达或者接收什么信息。 学这个也不是为了交流或者不交流。 他做过很多没意义的事,多半都是为了转移情绪、分散注意力,从没想过会有什么用。 会不会在某个没注意的深得碰不着底的水潭里,不经意地掉进去一颗星星。 然后峰回路转,劈面相逢。 林间看着他递过来的话筒,没接,笑了笑。 时亦抬头,看着他就着自己的手晃了下那把口琴,凑到唇边。 清澈的滑音打了个旋儿,格外精彩地扬上去。 时亦怔了怔,眼睛止不住地亮起来。 这一段的调子不是他扒的谱。 林间看着他,只看着他,口琴纯粹得不带一点儿杂质的调子漂亮地收住整首歌,一点点拉远放轻。 我们都是好孩子,最最可爱的孩子。 在一起,为幸福落泪啊。 …… “完美。” 老董的嗓门都被整首歌带着轻了不少,力气全到了手上,一个一个拍肩膀:“完美,完美,完美……” “您是语文老师!” 吴涛被他的铁砂掌砸得晃了晃,趁机造反:“不能用这么匮乏的词汇!” 九班同学们活着下了台,自我感觉已经被锻炼得胆大包天,转眼跟着起哄成一片。 老董身经百战,处变不惊,换了个词继续一个一个慰问小同学:“perfect!perfect!perfect!” 林间忍不住乐了一声,及时把小书呆子拽到身后,自己挨了两下:“可算能换歌了。” “什么?”时亦愣了下。 “换歌啊。”林间晃了下口琴,“林女士都说了,要是表演完我再敢让我们家出现一句这个旋律,就让我带着我的口琴去变形记……” 时亦反应了几秒钟,在夹缝里头找着了他同桌的笑点,靠着墙笑得差点儿没站住。 “回头再学别的歌,给你显摆。” 林间同学体会到了口琴的快乐,挺有兴致:“《荷塘月色》啊,《最浪漫的事》啊,《两只蝴蝶》啊……” “间哥。”梁见举手,“你愿意考虑考虑静姨有关重金属摇滚的爱好吗?” “为什么。”林间不能理解,“是什么让你想用口琴吹重金属摇滚?” “是什么让你想用口琴吹荷塘月色啊!”梁见爆炸,“咱们学校每次英语听力之前试音就是荷塘月色!我像只鱼儿在你的荷塘!我都答到一半了被监考老师敲才发现我居然还在跟着唱!!” 其他人全笑崩了,靠着墙站都站不住,抱着肚子你趴我肩膀我抱你大腿乐成一团。 “幸亏班长有先见之明,表演完就把人带出来。”李磊揉了揉眼睛,挺感慨,“要是我们还在礼堂里头――” “那我们现在估计也在礼堂外头了。”吴涛接话。 李磊:“……” 一群人在一块儿的时候,笑点好像就能无限降低。 尤其是一个班的人。 要是青春的回忆里没有几次整个班虽然不知道谁先开始笑、因为什么笑,但还是传染一样笑成傻叉的经历,都有点儿不够完整。 班长周成哲笑了半天才缓过口气,跟学委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我们班要去聚餐吗?” “要!”吴涛眼睛第一个锃亮,“我想吃烤肉!” “冰可乐!冰可乐!”梁见举手,“冷面加柠檬!” “加柠檬好吃吗?”猴子有点儿想象不出来这种吃法会是什么口味,“柠檬片还是柠檬水?” “好吃的!”梁见很有经验,深奥地指导他,“都不是,你就直接勇敢地切半个柠檬进去,不好吃你就打死吴涛。” …… 明天就是周末,谁也安生不下来,三言两语就决定了去学校附近新开的烤肉店。 老万在边上转了十来圈,终于不着痕迹地提醒了同学们邀请班主任一块儿去,高高兴兴地决定请大家吃饭。 林间看了看时间,决定回去把顶班的程航放走:“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店里没事儿吧?”李磊压低声音问。 林间笑笑,摇了下头:“没事儿,早点回去安心。” 李磊点点头,没劝他:“家属跟你回去?” “都行。”林间说,“跟你们多玩玩儿,多见见人交流交流,也是好事儿……怎么了?” “那你的手可能有它自己的想法。”李磊指指他牢牢攥着时亦手腕的手:“间哥,你说这话的时候把家属先放开比较真实,哪怕你说完再拽上呢。” 林间一低头:“……” 两个人又有小半个月没好好见过了,好好一个恋爱谈得直奔异地发展,见一面都跟踩着鹊桥似的来之不易。 理智当然是想让男朋友多接触人、多和班里的小同学交流,尤其积极点儿参加这种集体聚餐活动的。 但手的观点可能是去你大爷的理智。 小书呆子应该是还没从上台的状态里缓过来,这会儿整个人还有点温乎,卡在往小僵尸状态进化的中间儿,低头不出声地乐。 “要不您跟您这手商量商量。” 李磊看他俩这样心情也挺好,难得跟着起哄:“要是手说行,就把家属放了跟我们走。” 林间清了下嗓子,扬扬眉要说话,家属忽然回攥住了他的手。 严严实实地、一点儿沟通商量的余地都没留。 林间的另一只手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跟班长老万打了个招呼,偷了同桌就跑,一路跳上了回咖啡店的末班车。 - 舞台跟篮球比赛还不一样。 那种极端安静又极端喧闹的兴奋、人潮的欢呼声跟耀眼的光亮留下的余韵,要隔好一会儿才能彻底消散干净。 林间头一回体验这种感觉,上了车盯着外头又开始飘的雨丝多缓了一阵,才终于觉得脑袋冷静得差不多恢复了理智,碰碰身边的同桌:“书总――” 他话音顿了下,及时收住下头的话,放轻动作。 小书呆子被他拽着跑出来,衬衫都没来得及换,扣子还严丝合缝地扣着。 靠着他的肩膀,眼睫合拢着,投下来一小片淡淡的阴影。 呼吸轻缓得不仔细都察觉不到。 林间想帮他把领口的扣子解开透透气,才一抬手,时亦就跟着睁开了眼睛。 “没事儿没事儿,是我。”林间握了握他的手,帮他把领口打开:“困了?” 时亦摇摇头,撑着胳膊坐起来。 后台光线太暗,上了台又亮得看不清,林间就着车灯仔仔细细看了他一会儿,眉峰蹙起来:“没好好睡觉?” “睡了。”时亦说,“每天都睡。” “……”林间差点儿被他同桌气乐了:“哦,原来每天都睡啊?” 时亦认认真真点头点头。 林间:“……” 小书呆子其实还没学会故意气人,这么点头就说明真觉得这个答案没问题。 每天都睡就行。 睡觉就是闭眼睛。 所以每天闭眼睛了就行。 林间看了他半天,胸口横冲直撞那一口气还是泄了,静了半晌,俯下来抵上他的额头:“对不起。” 时亦不喜欢听他说这个,蹙起眉坐直。 “真的,书总。”林间摸摸他的头发,“有些事儿不能想,我也告诉我自己不准想了,但是……” 他没立刻说下去,停了一会儿,握住时亦的手,牵着他靠在自己身上。时亦这种时候向来不好哄,挺固执地直愣愣坐着,蹙了眉盯着他看。 “但是……我当初最怕的就是这样。” 林间轻轻扯了下嘴角,把后头的话说完:“道理我都懂,但就是心疼。” 心疼。 热闹兴奋的时候能用各种各样的念头压下去,一安静了就泛上来的疼。 有点儿像智齿,丝丝拉拉地扯着神经,勾进脑仁里头。 还专门挑着这种夜深人静没什么东西能分散精力的场合,一开始特别不容易察觉,甚至可能跟别的什么感觉都混在一块儿,等意识到了,才知道是这种疼法。 时亦看了他一会儿,抬起手,用手背碰上他的嘴角。 林间下意识躲,还是没顺利避开,没忍住吸了口凉气。 吹口琴哪儿都好,就是费嘴。 反正练多了肯定得疼,弹吉他还费手呢,本来也正常。就是嘴唇相对薄,磨得严重了还比较怕碰,尤其吃东西非常费劲儿。 天天噘着嘴吃面包,吃得跟他们店里小姑娘怕弄花了口红似的。 时亦看着他龇牙咧嘴地控制表情,没忍住笑了下,又挺不厚道地碰了碰。 “书总。”林间觉得男朋友这样就非常地不厚道,飞快控制住他两只手,“不够意思了啊。” 时亦抿着嘴角,被握着的手回握上来,攥住他的。 “我知道。”林间低头出了会儿神,轻轻叹口气,“我知道我同桌也心疼我。” 但毕竟不一样。 时亦是在扛着他的事儿。 男孩子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把他身上的担子抢过来一块儿扛,笑得还跟什么事儿都没有一样好。 他不能想这个,一想就疼。 明明说好了带着他们家小书呆子游戏人间的。 时亦忽然用力攥了下他的手。 林间愣了愣,念头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出来,迎上他的视线:“怎么了?” “很――”时亦在这种时候的语言组织还有点儿跟不上,停了下,“很好。” “什么?”林间没太能跟得上他的思路,“口琴吗?我也觉得吹得挺好,就是最后还有点儿紧张,其实还有个solo没发挥出来,主要是没找着特别合适的机会,但真特别好听……” 时亦抿了下嘴角,认真听着他乱七八糟地继续说完。 林间说了一会儿,迎着他的目光停下,扯扯嘴角:“是不是太嗦了?林女士老想给我戴个口罩” 时亦想了想,点点头:“但是――” “……”林间:“就直接从但是开始了吗?” 时亦眨了下眼睛。 “我同桌还点头。”林间按着胸口,“我同桌也想给我戴个口罩。” 时亦:“还想画个猫。” 林间:“???” 时亦抬起手,挺认真地在他脸上左三下右三下比划了下胡子,从鼻尖往下连了条线,又在他眼睛上画了两个圈,脑袋顶上写了个王。 “……”林间挺沧桑,“这是我同桌日常考虑拿手在我脸上画的吗?” 时亦摇摇头:“拿记号笔。” 林间:“……” 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 感动。 林间用力吸了好几下鼻子,打开车窗让冷冷的夜雨拍打在脸上了一会儿。 小书呆子弯着腰看他,在他肚子上戳了好几下。 林女士专门教坏他们家小朋友。 林间绷着腹肌,没被他同桌戳乐,特别冷酷冷漠地惜字如金:“难受五分钟。” 时亦嘴角跟着抬起来,抬手在他脸上画了两条面条宽的眼泪。 林间实在有点儿绷不住,破功乐了一声,飞快收敛起来:“口可口可。” “但是。”时亦帮他把面条眼泪跟猫都擦了,微凉的指节在他嘴角停了一会儿,拿整个手背轻轻按上去,“人间很好。” 林间怔了下,低头迎上他的视线。 “很好。”时亦说,“谢谢你带我来。” 接下来的相当一段时间,林间都没怎么听见别的声音。 小书呆子领着他下车,领着他熟门熟路地从后门绕进学校,沿着近路回了咖啡店。 他有几次甚至忍不住想问问时亦,有没有想过其实还有更好的人间。 更轻松更惬意的,更热闹跟喧哗的,更温暖干净光芒万丈的。 不用白天上课晚上放哨,不用边上课边分心给他做笔记,不用熬得整个人都随时随地就能睡着,不用在上台特别perfect的演出以后就立刻跟着他争分夺秒跑出来,能跟着大家一起去玩儿去聚餐去放松的。 不用提心吊胆等着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掉下来的。 小书呆子已经好了,没他在也能好好跟同学一块儿了,这么长时间都能一个人特别成功表现特别好地和其他人相处了。 是不是有可能。 再往外走,再往前走,是不是有可能。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所有的念头都在脑海里挤挤挨挨特别反常地晃。 可能是舞台后遗症,那种一天过得实在太好了,太兴奋太高兴太圆满了,太幸福,反而生出来的不真实跟不确定感。 也可能是什么别的毛病。 他努力压了半天,在明明挺正常甚至生意还挺好的店里绕了好几圈,把还想再蹭两块关东煮萝卜的程航打包送到门口。 看到门外那几个人的时候,在他胸口全无章法盘桓着的数不清的念头,终于都不带任何温度地、冰冷刺骨地落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