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出来的初恋》 第 1 章 陈遇早上出门没看黄历,她在穿过一条小巷时,车骑到最后一个门头,敞开的锈迹斑驳铁门里突然泼出来一盆水。 老太太拿着翘皮的塑料红盆,跟坐在车上,淋成落汤鸡的她大眼看小眼。 “喵~” 在场的唯一旁观者,灰不拉几小胖猫挠着爪子叫了声,惊扰了老太太,枯瘦的手一抖,塑料盆掉到地上,颤动着颠了几下。 陈遇怕老太太喘不顺气,反过来好一通安抚,这才湿漉漉的回家换衣服。 结果大门紧闭,爸妈去厂里了。 陈遇一摸口袋,摸了个空,背包里也没有钥匙,落家里了,她不得不从邻居家翻墙到自家院里,换好衣服。 一阵兵荒马乱的出门。 . 陈遇骑车从漫长的挺叶路过去,转到稍窄的运河路,几艘货船悠然的泊在码头边。 初秋的晨光里,一座运河大桥横跨两岸。 这里是C城的交通要道,每天都是人来人往,可很少有人知道,在运河的大桥后面,那栋六层的白色楼房里,竟坐落着这座城市最出名的画室——原木画室。 八点过十分,第一次迟到的陈遇到了画室楼下,快速架好车,挂锁,抓了背包,匆匆忙忙跑进楼道,轻喘着爬台阶。 越往上,台阶越黑,泛着笔铅般的亮光。 陈遇球鞋的鞋底轻微打滑,她没留神,不小心旁边撞到一人。 “对不起。” 陈遇急着去画室,没看是谁,她维持着往楼上跑的姿势道了歉,手臂就被一把拽住。 头顶响起一声暴躁的低骂:“操。” 陈遇侧抬头,视线上移,看到的是一张分外出挑的,年少轻狂的脸,此时正满眼脏话,一身冷意。 少年叫江随,二中校草,他们一个画室的,座位在同一排,背向对方。 迄今为止,没有过交流。 . “老子一口没吃。” 江随看着台阶上红颜薄命的灌汤包,眉间戾气横生。 陈遇挣脱开他的手:“抱歉。” 江随冷笑:“完了?” 陈遇平静地看着他:“那你想怎么着?” 江随指着不成包样的灌汤包:“这他妈是老子在老园排了半小时队才买到的。” 陈遇抿嘴,表情寡淡:“明早陪你一个。” 江随的目光从她脸颊的小酒窝上扫过:“那老子今天的早饭怎么办?” 两人正僵着,楼上传来一个声音。 “你俩在干什么?” 江随漫不经心的余光里,女孩脸色微变,瞬息后变得乖顺。 啧。 陈遇垂眼喊:“赵老师。” 赵成峰走下来,视线在她跟江随身上穿梭:“怎么回事?” 陈遇尚未开口,江随就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神情恹恹:“没什么。” “没什么不进画室?” 赵成峰看手表:“迟到了将近二十分钟,今天画室的卫生你俩负责。” 陈遇什么也不问:“知道了。” 江随跟她异口同声:“画室的卫生不是按照值日表来的吗?” 赵成峰似是才想起来:“也是。” “那就厕所吧。” 江随:“……” 陈遇一言难尽地瞥了他一眼。 江随的面部抽搐,妈的。 . 小白楼一到五楼都是居民房,画室只占了最上面那一层,进去就是一个大厅,很宽敞,两边摆着一组组道具。 是专门用来集体写生的地方。 大厅右侧是低年级用的第五画室跟赵成峰办公室,左侧是四间画室,依次排开。 陈遇跟江随都在第三间。 门口的墙上贴着“第三画室”这一标志。 第三画室不大,一共只有六人,四男两女,分成两组,三人一边,画架都是靠墙摆放,学生们背对背坐,中间是窄窄的走道。 江随推门进去。 狐朋狗友谢三思在吃早饭,瞧见江随那张死人脸,他一口豆浆呛在了嗓子眼。 “随哥,路上踩狗屎了?” 后面清理完台阶上的灌汤包,出现在门口的陈遇听到这话,抬眼看过去。 谢三思登时摆出智障的笑脸:“早上好。” 陈遇去自己的画架前坐下来。 谢三思刚想找哥们说话,就见哥们懒懒散散地走到陈遇画架边:“我的早饭呢。” 画室几人整齐划一地转动脖子。 气氛是难言的微妙。 陈遇把背包放腿上,拉开拉链,从里面拿出两个盼盼小面包:“给你。” 江随嗤笑:“逗我玩?” 陈遇凉凉道:“你又不是卡哇伊的三岁小朋友,我逗你玩什么?” 江随的脸色黑成锅底。 陈遇把小面包塞回背包里,又翻了翻,翻出两块金币巧克力,一根阿尔卑斯棒棒糖:“要吗?” 要个屁。 江随看不上的抬脚要走,瞥见她松口气,他的脚步一下顿住,手伸过去,捞走了她的那点东西。 末了还来一句:“明早的包子,别忘了。” 陈遇:“……” . 这一幕的时长不超过三分钟,其他人都呆若木鸡,反应不过来。 画室的气氛更微妙了。 谢三思在江随回来时凑过去,娃娃脸笑成老鸨:“随哥,什么情况?好上了?” 江随呵了声:“我有病?” 金币被他剥开,咬一口,他嫌弃地皱了皱眉:“真他妈难吃。” 谢三思要说什么,瞄到门口的老师,立马坐好装好孩子,他想起手里的豆浆,慌忙塞进了挂在画架边的袋子里。 “今天还是临摹几何体透视,上午一张,放学前交上来。” 赵成峰撂下一句就去了其他画室。 陈遇拿了张画纸,熟练铺到画板上面,拔了画板左下角的四个黄色小钉子,钉在画纸四个角。 这个画室除了她,还有个女生,潘琳琳,跟她同校,最近请假没来,其他几个男生她都不熟,她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外面大厅响起《天堂》的旋律。 整个世界似乎一下子空寂悠远起来。 “人生艰难啊。” 谢三思一边解决早餐,一边碎碎叨叨:“好不容易撑过了练排线的艰苦岁月,又迎来了几何体。” “尼玛的,正方形跟三角形多可爱啊,长方形和三棱锥那是人画的吗?” “还要画透视线,干!” 除江随以外的两个男生都在听谢三思吐槽,只是碍于不是一个高中的,关系一般,就没加入进来,心里深有体会。 每次画出一个几何体,自己怎么看都觉得很完美,可当自己一连暗处的透视线,就发现哪哪都对不上,画的全都是错了。 最可怕的是,因为是在4k的大纸上作画,要求线条要直且准,很多时候自己对透视的理解是对的,可在画线的时候,握笔,屏息,运笔,然后手羊癫疯似的一抖,线就画歪了。 学画画好难。 后面的静物,石膏,写生什么的,不敢想。 谢三思吐槽完了,发现没人鸟自个,他哀怨地叹口气,有点想念潘琳琳那厚脸皮了是怎么回事? “随哥?” 谢三思敲敲江随干干净净的画板:“您今儿个也歇息?” “歇。”江随带上耳机。 谢三思颇为感激,兄弟,还好有你垫底。 . 上午快放学的时候,第一画室的刘珂来串门:“阿遇,你线条还要练呢。” 说着就拿了陈遇的铅笔,在她画纸上的圆形体旁边排线。 “两头轻,中间重,这一点基础你做到了,但是你在排线的时候,从疏密,深浅的过度不太行。” 刘珂挥动铅笔,声音夹在笔尖跟画纸摩擦出的犀利沙沙声里:“一笔下去,要干脆利落,放开点,你握笔的姿势很标准,肯定能把线条排好。” 陈遇看刘珂排出的线条,整齐有序,果断明确,她盯了会:“我晚上回去练。” 刘珂把铅笔还给她,趴在她的肩头,压低声音:“对了,我听说了你跟江随的事。” 陈遇:“什么?” 刘珂:“说是你们俩有一腿。” 陈遇拍拍自己的腿:“两条。” “……”刘珂,“走,去wc说。” . 陈遇跟刘珂去厕所,碰见江随在水池边洗手。 指甲修剪的整洁圆润,指骨冷白修长。 小臂跟手的线条十分流畅。 察觉到背后的两道目光,江随偏头,只是随意掠了眼,他就把脸转回去,继续洗手。 刘珂冷哼:“拽的跟二五八万似的。” 陈遇往女厕走。 刘珂跟上去:“阿遇,我跟你讲……” 片刻后,陈遇先解完手出来,发现江随还在,没走,他眉眼低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腕部的银链。 十指泛着冷色。 陈遇打开水龙头,江随启唇:“喂,小黄毛。” 天生头发黄的陈遇眼角一抽,没理。 有脚步声靠近,裹挟着极淡的香味,不清楚是洗衣粉还是熏香,直往她鼻息里扑。 陈遇关掉水龙头转身,仰起尖尖的瓜子脸,隐隐可见浅青色的血管。 江随停步,眯眼。 女孩个子到他胸口,身形纤瘦,脸白,睫毛浓郁,眼珠漆黑,盯着他时,让他有种被初雪揉了一脸的错觉。 又冷又清冽。 江随舔了舔后槽牙,手抄进口袋里,微微弯下腰背:“说个事儿,明天的灌汤包算了,厕所的卫生你自己搞。” 陈遇扫视厕所。 地砖上都是从画室带进来的铅笔灰印子,脏兮兮的。 陈遇很快就拒绝江随的提议,并搬出自己的想法:“厕所的卫生你负责,明天给你带两个灌汤包。” 不等江随甩脸色爆炸,陈遇淡淡加码:“比你今早买的那家店的还要好吃。” 深爱灌汤包的江随有一秒动摇,他玩味地笑出声:“你说我就信?” 陈遇重新转开水龙头,够到水池边的肥皂,打在右手小指外沿,揉搓着残留的铅灰。 就在这时,刘珂出来了,陈遇给她让位子。 江随立在原地,没动,他在想C城有哪家的灌汤包是他没吃过的,一时没注意挪开。 陈遇的脚踩到了他的球鞋。 爱鞋如命的江随看一眼新鲜出炉的脚印,卒。 享年十八。 第 2 章 江随面色森然地把门一摔,回家刷鞋去了,下午晚上都不见踪影,似乎被陈遇伤得很重。 画室每天都是十点放学,第一画室的人一般要画到零点。 陈遇做好了一边打扫厕所卫生,一边等刘珂的准备,没料到谢三思会留下来帮忙。 “是随哥的意思。” 谢三思把鞋底在拖把上蹭蹭:“我中午回家吃午饭的时候,接到了他的电话,他给我安排的这差事。” “还说,还说……” 陈遇面无表情:“两个灌汤包。” 谢三思:“宾果!” 陈遇拿了抹布擦洗水池周围的瓷砖边沿。 谢三思拖几下地,不要脸地套近乎:“陈遇姐姐。” 陈遇原本想,这人是画室最小的,喊她姐就喊吧,下一刻就听他又来一句:“你跟我随哥的名字很配,像天生一对儿。” 周遭气流凝固了。 陈遇停下手里的动作回头,嘴角冷冷的:“什么?” 谢三思的头皮顿时一紧,他哈哈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 陈遇把头转回去,接着擦洗水池。 谢三思咕噜咽了一口唾沫,好冷好凶。 . 快十一点的时候,谢三思骑车回家,拨了自己房里的电话机,“叮叮叮”按了江随家的号码。 “随哥。” 谢三思在电话接通后问:“是随哥吧?” 江随在看小说,正看到精彩部分,不耐道:“有屁快放。” 谢三思唉声叹气:“我好像在陈遇面前说了不该说的话。” 江随来了点儿兴致:“你说了什么?” 谢三思一五一十交代:“我说你们名字般配,天生一对。” 江随的兴致无声无息膨胀:“她什么反应?” 谢三思回想了会:“很可怕。” “像是要揍我。” 江随:“……” 谢三思自顾自的往下说道:“我感觉到了一丝丝嫌弃。” 江随愣了一下,“腾”地坐直,手里的电话线因为这个动作一扯,床头柜上的座机被拽着掉下来,悬在半空。 操,小黄毛看不上老子?胆儿肥啊。 江随后知后觉关注点有些傻逼,他青了脸,随意把座机抓了丢床头柜上,掰扯绕到一块的电话线,口气很差:“行了,挂了。” “等等!” 谢三思嘿嘿嘿:“随哥,你真对陈遇没意思啊?” “平时那些追你的,你鸟都不鸟,我可是头一回见你搭理妹子,又是找她要吃的,又是让她给你带早饭,这次不正常,忒不正常了。” 谢三思一股子津津有味的八卦腔:“你是不是也透过名字看本质,觉得她是命中注定的有缘人呐?” 江随冷着脸挂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老子只是想吃灌汤包而已。 . 陈遇练习排线练到凌晨三点多,眯了一会就起来了。 天色迷蒙。 二楼通往一楼的露天铁楼梯冰凉凉的。 陈遇踩着楼梯轻手轻脚下楼,还是惊动了房里的父母。 “阿遇,起这么早?” “睡不着。” 房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陈母拿着木梳子出来,边梳理头发边问:“昨晚你几点睡的?我怎么感觉半夜你还在走动?” 陈遇拎了水壶去接水:“画的不好,只能多练。” 陈母担心女儿的身体:“你回来都那么晚了,不差那点时间。” “集训只有三个月,一月份就开始单招了。”陈遇去给院子里的几大盆芦荟浇水,“我学画学的晚,基础不扎实,不抓紧时间不行。” 陈母弄掉梳子上的发丝:“小珂画的好不好?” “好。”陈遇说,“她是画室画得最好的。” 陈母立即从屋檐下走到院子里:“那叫她多给你提点意见,你能少走弯路。” “周末你们放假,你把她叫到家里来,妈做好吃的。” 陈遇撇嘴:“我们没周末。” “……妈忘了。” 陈母叹气,现在的孩子上大学,竞争大,不管是普文普理,还是美术,哪条路都不好走。 . 陈遇在大桥上看到了江随,她把车龙头一转,往那边骑去。 江随嘴边叼着阿尔卑斯棒棒糖,一手抄在口袋里,一手搭在护栏上,屈指跟着耳机里的歌声节奏敲点。 手指一顿,他半阖的眼掀了掀,望着从淡金的光晕里骑着自行车过来的女孩。 眼眸里的冷漠跟漫不经心瞬间消散,突增几分深情。 灌汤包来了。 陈遇读懂少年的眼神,不禁抽了抽嘴,她把车停在江随面前,单脚撑地:“不就是个包子,有必要在桥上堵我?” 江随咬着棒棒糖,白色小棍子一抖一抖:“两个。” 陈遇:“……” “再说,” 江随拿掉棒棒糖,烦躁地“啧”了声:“昨儿就因为几句话,画室传他妈的沸沸扬扬。” 见女孩乌黑的瞳仁里波澜不起,他忽地生出一股趣味,朝她前倾身体,凑近看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白瓷般的脸上:“还是说……” “你希望跟我有什么?”语调放缓,裹着些许轻佻。 陈遇无动于衷地吐出三个字:“我有病?” 江随第一反应是耳熟。 末了想起,他也是这么回的谢三思,一字不差。 江随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这方式我挺常见的,欲擒故纵。” 陈遇木着脸:“你很自恋?” 江随鼻子里发出慵懒的音:“是啊。” 陈遇:“……” 江随逗女孩的兴致来的突然,消失的也很突然,他把唇边的弧度一收,面色淡漠地直起身,将棒棒糖塞回嘴里。 “运河的风景很不错,尤其是早上,能引人思考。” 江随靠在护栏上,风撩动额前发丝,轮廓分明清晰的脸上神情闲散:“人为什么活着,想活成什么样,未来要怎么走,都是值得思考的问题。” 陈遇面无表情地听他装逼。 江随肚子饿了,逼没装完就草草收尾,咔咔快速吃掉棒棒糖:“包子呢?” 陈遇捞了背包打开,拿出一个橙色保温盒。 . 天边的阳光渐渐明晰,女孩一头发丝金灿灿的,有一缕被风送到了江随眼前。 江随吹开那缕发丝:“小黄毛儿。” 陈遇冷眼一扫。 江随十分无辜的样子:“你确实是黄毛,我也没扭曲事实,不是吗?” 陈遇脚一勾踩踏板,作势要走。 江随拽住她的车后座:“好了好了,陈同学。” 灌汤包要紧。 陈遇按着保温盒:“包子给你,昨天的事两清。” 江随的视线挪上去:“好吃才两清。” 言外之意是,不好吃,没完。 陈遇没再跟他废话,把保温盒一开。 江随微愣。 保温盒是一格一格的,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一个灌汤包。 整整齐齐,显得小巧精致。 陈遇用指甲抠开灌汤包上面的那层透明盖,一股纯正的香味顷刻之间冲了出来。 “你拿一下。” 没动静。 陈遇抬起头,发现少年在用深邃炙热的目光凝望灌汤包,她嫌弃地提高音量重复一次:“拿着。” 江随回过神来,郑重接过保温盒。 那架势,像是捧着全世界最珍贵的东西。 陈遇腾出手,在背包外面的口袋里摸出一小袋吸管,给他一根。 江随轻嗤:“这么有仪式感。” “那我怎么吃?”他拿走吸管,挑挑眉,“直接在盒子里……” 话没说完,就见一只细软的手伸过来,端起最外面的一格。 江随:“……” 尼玛,这保温盒里的格子竟然是活的。 . 江随把吸管抵着灌汤包热乎乎的薄皮,轻柔戳进去,他衔着吸管,吸一口。 汤汁滑溜丰盈,清香满溢。 江随把那口汤汁咽下去,气息粗重了起来。 平时江随的世界里只有三样东西,灌汤包,球鞋,歌,他不关注哪个女生,但他也知道陈遇在画室很有存在感。 一是她来那天,男生们破常规的骚动,二是他们的名字梗。 别人私底下叭,谢三思在他耳边叭。 江随多少知道一点,这女孩一心扑在画画上面,不来事,面对他的时候并没有其他心思。 因此也没必要扯谎。 既然说有比老园还好吃的灌汤包,那就一定有。 江随秉着对灌汤包认真热情的态度,早上只吃了根陈遇昨天给的棒棒糖,没吃别的,就等着这一口。 结果等到了。 的确比老园的要好吃,一点也不掺杂水分。 要命了,妈的,要命。 陈遇见少年先是被点穴了一般,她正要说话,他倏然紧紧盯过来。 “哪儿买的?” “这你别管。”陈遇等着去画室,“你赶紧吃完。” 江随低着头逼近她,目光不移,俨然就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霸道强势姿态。 陈遇全身拢在少年的阴影里,这感觉让她很不适,她拧了一下眉心:“我妈做的。” 江随脱口而出:“你妈还缺儿子吗?” 全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江随尴尬得耳根发热,又带着从未有过的别扭,浑身极不自在,他偏过头低低咳一声,余光发觉女孩看过来,顿时铁青着脸,恼怒地骂出声。 “操,这包子里面放毒了吧?老子只吃喝了口汤汁,怎么成傻逼了?” 陈遇:“是你本身有很大的潜力,只是被激发出来了而已。” 江随:“……” 第 3 章 谢三思觉得随哥不对劲,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儿,他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敢问。 江随在画画。 谢三瞟瞟画纸上的东西,思欲言又止:“随哥……” 江随懒散地挥着6b铅笔:“便秘就去蹲。” 谢三思的脑回路被拽跑:“那不能吧,越蹲越便秘,还长痔疮。” “噗。” 左边哥们忍不住笑喷。 谢三思气冲冲吼:“笑个几把!” 走道另一边,跟江随一样坐在最里面,背着身子画画的陈遇扭头。 谢三思害羞得脸一红,马屁张口就来:“陈遇姐姐,你那球体画的好好。” 陈遇还没反应,江随就停笔提问:“你叫她什么?” 谢三思挠头:“就姐啊。” “我叫错了?”他小声说,“难道我现在就要开始叫她嫂嫂……” 江随一脚踹在他的椅子腿上面。 谢三思从椅子上蹦起来,夸张地大喊大叫:“救命!姐姐救我!” 这动静没能等来他陈遇姐姐的援助,等来了他的赵老师。 . 赵成峰问谢三思是不是想去隔壁。 谢三思皮得很:“那怎么好意思,我觉着我的基础不是很扎实,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现在让我去第二画室,我并不是很能适应。” 赵成峰:“是吗?” 谢三思:“是的呢。” 赵成峰站在门口,面容严厉。 谢三思怂了,哭丧着脸求道:“赵老师,您别把我丢到第四画室去,我喜欢这儿,我不想走。” 说着就挤出两滴猫尿,有模有样。 赵成峰眼不见为净地一摆手,又发了话。 “所有高三学生在进画室的时候,都要进行过一次集体考试,按照成绩排名,最好的分入第一画室,接着是第二和第三画室,最后的学生被分入第四画室,你们有人来晚了几天,错过了考试,暂时留在这里。” 视线扫过右边角落里的陈遇。 “有的人,是根据成绩被分到这间画室的,但是之后就开始懈怠,混日子,我建议你们多去第四画室走走,看看他们是个什么态度,是不是已经追上了你们。” 视线掠向江随,谢三思。 前者在听着歌画画,脚点地打拍子,后者是两眼痴呆地看过来。 赵成峰太阳穴突突跳:“透视结束之后就是明暗,这两个科目学完会有一次考试,重新分画室,你们要不要搬画室,搬到哪,自己想好了!” 说完就要走,无意间撇到左边角落画架上的那幅画,脚步一顿,调转方向,走进了画室。 江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脚突然被踢了一下。 谢三思在他发飙前,连忙拼命挤眼睛。 江随拽了耳机。 赵成峰看他的画,看了一会:“画的不错。” “不过,” 赵成峰道:“今天如果是场考试,你只能拿零分。” 江随无所谓。 赵成峰见他那个态度,顿时怒火中烧,从两个画架中间的空隙里挤进去,大力拍贴在墙上的几何体。 “我让你临摹这个,你临的什么?” 江随画的是包子。 画室除请假的潘琳琳,有五个画板上都有画,四张是相同的几何体透视,另外一张是一笼包子,独领风骚。 . 气氛很僵硬。 陈遇歪着头,视线越过赵老师,落在江随的画上,不知在想什么。 其他俩男生都过来了,也在看,他们各有心思。 谢三思搞不懂这神奇的发展,赵老师平时不是不管随哥的吗,怎么今天管了。 赵成峰是有原因的。 平时他这学生要么不动笔,干干净净一张画纸,要么就鬼画符,水草一样的线条交差,今天竟然画了个东西,而且很完整。 无论是形体,结构,透视,还是后面才学的明暗,都处理的很到位。 大开大合,又不失细节上的温柔细腻。 江随下笔,也是有原因的,他小时候很喜欢画画,也参加过一些比赛,都得了奖,妈妈给他请老师,对他寄予了极大的希望。 亲戚们都他妈叫他小艺术家。 压力碰上叛逆期,负面情绪没能及时得到纾解,影响到了画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画得很差。 现在很多时候都是江随想画,却画不出来,他只能画自己喜欢的东西。 譬如灌汤包,球鞋,mp3,耳机,磁带一类。 越喜欢,投入的感情越深厚,画的就越好,全程行云流水。 早上的灌汤包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浓烈情感,他就像个尝到爱情的毛头小子,现在还回味无穷。 所以他画了。 不是闲的没事装个逼。 . 赵成峰没能让懒散随性的学生有所改变,沉着脸走了。 江随站起身,欲要出去洗手,发觉女孩在看他的画,他想到她给的包子,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别看了,再像也没香味。” 陈遇的目光从画上移开,用眼神说“你以为我是你,就知道吃”,她转过身,蓦然出声:“你过来。” 江随一怔,轻挑唇:“嗯?” 陈遇没回头:“过来。” 江随在三道视线的注视下,迈着长腿走到她那边。 画室响起吸气声。 江随勾了女孩旁边的空椅子,懒洋洋地坐下来:“说吧,什么事。” 陈遇捏着手里软塌塌的一团橡皮:“你那个包子的明暗交界,很舒服,我是说过渡。” 江随看她粉粉的指尖陷进橡皮里。 陈遇撕下一块橡皮,搓圆子:“你是怎么画出来的?” 江随靠着椅背:“感觉。” 陈遇的嘴角一抿,刘珂指导她排线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现阶段得她领悟不了。 “那你买的什么参考书。” 江随想说老子还需要参考书,话到嘴边,瞥到女孩投过来的沉静认真目光,他下意识换了说法:“明暗不是还没开始学吗,你急什么。” 陈遇还看他:“问问。” 江随挠挠眉毛:“没参考书。” 陈遇默了。 江随扫一眼她的画:“透视都对,线条也算干净有力。” 陈遇垂着眼皮,没说什么。 江随莫名暴躁:“行了,你才画多长时间,现在第三画室画的最好的是你,进步最大的也是你,可以了。” 浑然不觉地安抚,尽管别扭又生硬。 陈遇侧过脸。 江随在她诧异的眼神里明白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脸色变了变,跟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学究似的,凶巴巴道:“看老子干嘛,看你的画。” 陈遇收回视线,淡淡地说了句:“我喜欢你的画法。” 江随愕然一瞬,颇为意味深长地挑了挑眉。 没想到小黄毛是个诚实的好孩子,有什么说什么。 这一点挺好,不矫情。 江随的心底冷不丁冒出一个不太符合他作风的想法,要不我教她画画,换包子吃? 转而冷了脸,麻痹,我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原来的灵气跟激情。 突破不了,我他妈就是一菜鸡,教个屁。 江随脑抽地乱开思绪,耳边响起女孩的声音:“江随。” 他还是头一回听她叫自己名字,吐字清晰,清清冷冷的,她靠得近,有气息若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耳廓上面,像是被沾了冰水的羽毛扫了下。 江随不自在地微微偏身,跟她拉开距离,面上若无其事道:“怎么?” 陈遇不解:“你为什么不临摹几何体透视?” 江随做出沉思的神情,半晌说了两字:“太丑。” 陈遇:“……” . 不多时,刘珂来喊陈遇,说老师在给她改画。 陈遇立即去了第一画室。 江随继续细化他的包子褶,笔触非常的轻柔,仿佛事在对待情人。 谢三思见两个哥们也去了,他咂嘴:“随哥,咱也去看看?” 江随:“不去。” 谢三思:“老赵不轻易改画。” 江随:“没兴趣。” 谢三思有兴趣,不管在哪个画室,画的好的人都受老师喜爱。 越是画的好的人,老师越愿意为其改画。 谢三思憧憬道:“我的目标是统招之前,老赵能给我改一次画,到时候我就带回去贴房间的墙上。” 江随不屑。 谢三思不着四六地冒出一句:“随哥,你跟陈遇说什么悄悄话呢?她让你过去,你就过去了,你是没看到,那俩哥们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昨天你让我提醒她别忘了两个灌汤包,那你早上吃了没?” “怎么样,好吃不?她干嘛给你带包子啊?” “难道包子是你俩的定情信物?” 嘴巴放炮竹似的劈里啪啦,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江随放下铅笔,笑容慈爱地对他勾了勾手。 “小的告退!” 谢三思一溜烟地跑了。 门“啪”一下关上,画室里变得寂静。 江随看着画,屈指刮了刮下巴,他打开脚边的工具箱,把2b铅笔丢进去,换了6b的,在指间转两下,沙沙在包子暗处排线。 画了一会,江随出了画室,踩着拐角处的窄楼梯上阁楼。 楼梯是木制的,布满岁月留下的痕迹,吱呀声在他脚下蔓延,像老人颤巍巍的喘息声。 阁楼上有一间放映室,还有个小房间,里面放着一张能折叠的钢丝床。 上一届有人住,现在还空着,等着下一个住户的到来。 江随推门进去,搬了椅子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抬起两只脚放在空荡荡的钢丝床上,闭着眼休憩。 没过多久,门外就隐隐传来窃窃私语声。 江随厌烦地皱起眉头,低骂了声,却没睁眼起身,懒得动。 那声音持续不止,如同蚊蝇。 “陈遇”这两个字眼穿过门板,飘进了江随耳中,他的眼睑动了动,又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我觉得她画的不怎么样。” “差死了好吗,我十次去第三画室,十次都看到她在角落里画画,一副远离红尘俗世的清高姿态,画得也就那水平,压根不是学美术的料子。” “你老是往第三画室跑什么?” “画累了,串门呗。” “哎哟喂,你是去偷看江随的吧。” “乱说什么呀你!” “唉唉,你说,江随之前不是都不理她的吗,这两天怎么……” “谁知道她玩的什么把戏,我觉得她很装,受不了。” “你有没有发现,她的胸好小。” “就是飞机场。” “皮肤那么白,头发还黄黄的,看着就不健康,真不知道李洋他们几个吹什么仙女。” “说着玩的而已,你还真信啊,别的不说,她是真的矮,我一□□,感觉比她高一大截,估计她只有一米五多一点。” “听说一米六。” “拉倒吧,牛逼谁不会吹。” 后面突然传来开门声。 坐在楼梯上边吃东西,边说笑的两个女生吓一跳,她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头,仰起脸,对上一双漆黑如墨的冰冷眼眸,不禁后背一凉。 江随散漫地倚着门框,薄薄两片唇挑起一个弧度:“两位美女。” 嗓音低柔而慵懒,很是好听。 再配着那张好看得有些失真的脸,极具蛊惑性。 两个女生呆呆地看着他。 江随喉头攒动着轻笑了声,半盖着眼的浓密睫毛一掀,疏冷厌恶的情绪暴露出来。 “你们能滚下去吗?” 第 4 章 那两个女生手忙脚乱带着没吃完的零食跑下了楼,冷不丁在楼梯口撞见了刚从第一教室出来的陈遇。 她们的脸色很难看,一阵白一阵红的,像被人按着头在调色盘上糊了一把。 不知想到什么,两个女生停下脚步,纷纷交换眼色。 江随难道是在给陈遇出头? 下一刻,两个女生就齐齐否定。 当时小房间的门是关着的,江随在里面,应该听不太清她们说什么,只觉得吵,跟陈遇没关系。 但心里头还是郁闷,羡慕,甚至嫉妒。 因为江随平时是不搭理女生的,陈遇是个例外。 两个女生都气愤地瞪向陈遇,不懂那张寡淡冷清的脸有什么看头。 陈遇莫名其妙被瞪,她抬头往阁楼看,脚下意识抬了上去。 江随正要回小房间,跟上来的女孩打了个照面。 陈遇掉头就走。 “啧。” 江随懒洋洋地开口:“没看到我,眼瞎了?” 陈遇脚步不停:“看到了。” 江随的目光落在女孩瘦小的身影上面:“看到了你走什么?” 陈遇直白道:“没话说。” 江随:“……” “我猜到是你在阁楼上面。” 陈遇没回头地边走边说道:“老师让我出来换歌,我并不想上来,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你了,所以我没什么想跟你说的,我要下楼换歌,老师想听别的草原歌。” 语调平平的,可字里行间的逻辑并不清晰严谨,给人一种说话之人自我困惑的感觉。 江随愣住了。 怎么好像有点儿……可爱? 操。 . 傍晚陈遇跟刘珂去城隍庙买画纸,同行的还有画室其他人。 城隍庙有一条街都是卖画具的,选择范围很广,大家一起买,量多,能跟老板还还价。 外界说美术这条路是用钱铺出来的,很烧钱,学美术的都是有钱人,这个说法存在很大的误解。 美术生里面也有家境普通,或者很一般的,画具上面的日常消耗大,能省一毛是一毛。 赵成峰推着摩托车过来,嘴边叼着根烟,叮嘱他们路上注意车,去城隍庙捂好自己的口袋。 一胖乎乎的男生摸他的摩托,哇哇大叫:“赵老师,酷。” “边儿去,都别逛野了,七点上课点名,谁迟到,谁今晚留下来打扫厕所。” 赵成峰提醒完,嘬了嘬烟屁股,两指一碾,扣上安全帽,在“轰轰轰”的声音里扬长而去。 陈遇他们迎着尾气骑车去路口。 刘珂跟她说晚饭吃什么,其他人叽叽喳喳叭拉老师。 “老赵怎么不住这?” “就是,楼下五层都是住房,租房的小广告贴的楼道里都是,他随便租个地儿,也不用两头跑。” “我妈认识他亲戚,听说他媳妇每天在家等他回去吃饭。” “哇靠,老赵妻管严啊?” “感觉是被逼的,他成天板着个脸,严厉的一逼,又是个烟鬼,身上都是苦苦的烟味,充满了一股子故事会的味道。” “……” . 江随从楼道里出来,视线随意扫到不远处等绿灯的陈遇,发现她身边除了刘珂,还有个男生。 “那谁?” 谢三思伸脖子瞅:“哪个?” 江随的视野里,那男生不知道在说什么,离陈遇很近,口水都有可能喷她头上。 他微微眯眼:“走路内八,驼背,邋遢,牛仔裤挂大链子的那个。” “第二画室的李洋。” 谢三思无语,那哥们怎么说也是一帅哥,到了随哥嘴里,狗屁不是似的。 “随哥,人这会在自行车上,没走路,你哪看出来内八的?” “撑地的那只脚的鞋往里撇成什么样了,自己不会看?” “……” 谢三思心说,那他牛仔裤上的链子也不大啊,就一正常配饰,而且现在特流行。 江随走到自己车前的功夫,发现陈遇一行已经穿过了马路,她旁边的那个叫李洋的跟别的男生往前骑了,凑过来一小胖子。 那又是谁? 谢三思这回自觉回答:“于苗,也是第二画室的,大家都叫他于胖子,老子忒不待见他。” 江随开着锁:“怎么?” “于胖子是复读的,经历过高考,所以他有种看谁都是晚辈的感觉,说话老气横秋,其实人很疯,蛮力。” 谢三思心有余悸:“我前两天和他拉扯,差点被他推下楼。” “我觉得他还有心理问题,说是晚上经常梦见有个黑影站他床前,他说黑影是保护他的,反正他看事情的角度总是有点诡异。” “这不是重点。” 谢三思的语气变得气冲冲的:“重点是于胖子说自己有个堂弟,长得特高特帅,特温柔特文雅,画画还特牛逼,现在是流云画室老大,下个月就要转到咱这儿了。” “到时候于胖子会撮合堂弟跟陈遇,他想让陈遇做他嫂子。” 江随闻言,踢了他一脚:“一个个的抢着叫人嫂子,有他妈毛病吧你们俩。” 谢三思:“……” “随哥,我是真觉得陈遇适合你。” “适合你妈。” “别别别,我妈有我爸,二老锅碗瓢盆的砸了十八年,家里电视机都换三了,风风雨雨不容易。” “……” 江随把黑色U型车锁往前面的筐里一丢,直起身,漫不经心地抬抬眉眼。 对面街上,骑着车的陈遇恰好转头,不经意地朝他这边看了眼。 两人隔着人潮对视,同时收回视线,各走各的。 . 江随是少爷命金贵胃,吃不惯外面的小饭馆,照常去了距离画室最近的,家里的一家饭店吃饭。 谢三思也是照例跟着,小跟班就要有小跟班的样子。 江随刚进转门,大堂就扑过来一团粉,他嫌弃的侧身避开。 “哥……” 江秋秋嘴巴一扁。 江随严肃地训道:“八岁已经是大姑娘了,男女有别,注意点形象。” 江秋秋:“……” 谢三思:“……” 江秋秋小朋友坚持要抱抱。 “大姑娘了还要人抱。”江随说,“自己走。” 江秋秋撅着嘴,把从电视上学到的词乱扔出来:“你以后谈恋爱了,也不抱你女朋友?” 得到的是她哥潇洒的一摆手。 电梯门开了又合上。 留下谢三思跟江家小宝贝,还有见怪不怪的饭店员工。 谢三思其实也见惯了,可还是不知道咋办,他对小孩子一向没辙。 江秋秋嘴巴翘得老高,都快能挂小油瓶了。 谢三思给她搬出小台阶:“我背你?” 江秋秋是个聪明的小朋友,知道自己的处境,她把鼻子一吸,勉为其难样地爬到了他的背上。 谢三思背着小孩去电梯那边:“吃过晚饭了没?” “吃过了,但我哥来了,我还是要吃的。”江秋秋笑着说,“小谢哥哥,我晚上想跟你们一起去画室,可不可以呀?” 谢三思没有因为小孩子甜甜的笑声昏头,自身安全第一。 “你哥让你跟,那就可以。” 江秋秋作弊:“我不跟他去,我跟着你。” 谢三思抽抽嘴:“别想了,还是老老实实去跟你哥撒娇吧。” 江秋秋蔫了。 “我哥不喜欢撒娇的女孩子,他都不抱我。” “他害羞。” “那我哥今天找到女朋友了吗?” 江秋秋小朋友隔几天就问,操心得不行,小伙伴们的哥哥都有女朋友,就自己哥哥没。 “还没有,你哥现在不想谈恋爱,等他哪天想谈了,自然就有女朋友了。” 谢三思走进电梯,戳一下5:“你哥很吃香的。” 江秋秋还是小大人似的忧心忡忡:“画室里有漂亮的小姐姐吗?” 谢三思说道:“有。” 江秋秋立马来了精神,问这问那,问个没完。 谢三思翻白眼,屁大点小孩子八卦起来,也是不要不要。 . 江随一顿饭吃到一半,喝汤的时候余光瞥到楼下,忽地一顿。 从楼上往下看,小黄毛混在黑色脑袋中间,很扎眼。 陈遇没有察觉到大饭店上面投下来的目光,她在路边架好车,拿着两袋画纸去排队,买肉夹馍。 江随扯了扯唇角,晚饭就吃那玩意? 难怪是一片飞机…… 江随的视线不自觉跟上脑子里的词形容的地区,有曲线。 不是飞机场。 下一刻,江随的面部黑了几分,妈的,关我屁事。 几秒后江随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小黄毛站他面前的时候,好像到他胸口位置。 确实是有一米六的,没吹牛逼。 江随的面色彻底黑了下去,这个也不关我的事。 谢三思快速顺着随哥的视线望望,双眼惊讶地睁大,一时之间闪过百八十个想法,他给左边的小朋友使眼色,快快快。 江秋秋毫不迟疑地咽下一口饭菜,把筷子一放,扭头脆生生喊:“哥。” 江随看到小黄毛被搭讪,他垂着眼眸,锋利的眼尾微微上挑,饶有兴致地留意走向:“嗯?” 江秋秋眼珠子一转,机灵地把音量放小:“晚上我能和你们去画室吗?” 江随目睹小黄毛拒绝搭讪的人,隔这么老远,都能感觉到她的冷淡跟果断,他的舌尖舔了舔上颚:“嗯。” 谢三思一秒不耽误地趁热打铁:“那吃完饭一块儿走。” 江秋秋开心得举手欢呼:“好耶!万岁!” 江随喝口汤:“好什么……” 话声戛然而止,他瞥见小黄毛进了巷子,有几个人尾随,“霍”地起身出去。 . 陈遇的长相不是可爱那一挂的,五官不圆润,气质偏清艳。 对女生来说,有攻击性。 但在男生眼里,却成了另一番风味,通俗点就是能激起挑战欲。 这不,前不久被她拒绝的烟花烫男觉得不服气,带着好几个哥们把她堵住了。 陈遇手扶着自行车头,看起来从容不迫,实则在寻思怎么让自己全身而退。 想杀敌,不想自损。 搭讪被拒的烟花烫男把夹在耳朵上的烟拿下来,倚着墙耍几下打火机,手挡着风把烟点燃,古|惑|仔一般眯着眼长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一个烟圈。 “妹妹,你让哥哥丢人了。” 陈遇:“抱歉。” 烟花烫男意外美女这时候还能诚意回应,挺沉得住气,跟他把过的妹子都不一样,他放肆的视线在她身上扫动:“那妹妹你说这笔账该怎么着?” 陈遇没出声。 烟花烫男撸起了花衬衫的袖子,胳膊上缠着一条黄金蟒。 陈遇握着车龙头的手骤然收紧。 “吓到了?”烟花烫男恶劣地龇牙,“假的。” 其他几个混混哈哈大笑。 “美女胆小。” “美女不怕啊,我这还有条竹叶青。” 一混混扯领子。 陈遇很怕蛇,看到那两条,呼吸都不顺畅了,她往后退半步,腿撞到自行车,后心出了一层细汗。 烟花烫男走近些,呛鼻的烟雾往她脸上喷:“上几年级了?多大了,成年了吧?” 陈遇的注意力不自觉落在那条蟒蛇上面,感觉两只红色眼睛在瞪着自己。 仿佛已经触到了一抹滑腻,浑身直掉鸡皮疙瘩。 就在这危急关头,巷口响起一串脚步声,有人入巷了,伴随着一道喊声:“怎么跑这来了?” 语调闲散,带着无奈的笑意,仿佛是在找一只顽皮的小猫。 陈遇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她握紧车头的五指松开了,心底不知有什么东西在急速翻涌,这让她感到不知所措。 好在那东西很快就消失无影。 少年逆着昏黄暗沉的光晕,“咯噔”“咯噔”踏过松动的青石路,懒散地一步步走过来,停在她面前。 而后,抬手捏了捏她的脸。 “让你等我,你非要自己回去,不听话。” 举动亲昵,力道很大。 陈遇从愣神中清醒,疼得要挣扎。 江随眼神警告。 陈遇考虑到现在的处境,犹豫了一两秒,仍由脸上那只手胡作非为。 江随捏着女孩的脸,指间尽是一片柔软光滑。 犹如在捏剥了壳的鸡蛋。 温温的,滑滑的,似乎鼻尖蹭上去,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我饿了。” 江随不由得蹦出一句,近似呢喃。 陈遇听见了,被他捏着的脸莫名一阵发毛,眼角凉飕飕地看了他一眼。 你嘴里都是小鸡炖蘑菇的香味,饿什么? 江随把头偏到布满青苔的石墙那边,喉咙里若有似无里发出几声闷笑,他把头偏回来,将女孩垂在锁骨位置的发丝拨到肩后。 一手推自行车,一手揽住她肩,掌心箍住:“走吧媳妇儿,我们回家吃饭。” 陈遇忽略掉那个称呼,脚步跟着他。 几个混混对于这个突发状况,全是傻逼脸,都没反应过来。 “不是说那美女没相好的吗?” “看着确实是一个人啊。” “那小子说是她相好的,就一定是?” “我看他们一点都不熟。” “他妈玩我们呢。” 江随跟陈遇没走几步,后面就传来一声暴喝。 “站住!” 第 5 章 路又被堵住了。 逼仄阴暗的巷子里,气氛一触即发。 陈遇抿了抿嘴,小声开口:“江随,我包里有两个梨子。” 江随个头比她高很多,没听清,他把腰背弯下来,眼神询问。 陈遇示意他看自己车筐里的背包,微踮脚,凑近点说道:“里面有梨子,甩人身上挺疼的,砸脸上更疼。” 意图明了,点到为止。 “……”真是好厉害的武器。 江随不合时宜地笑出声。 前后包围的几个混混瞪眼,我了个大草。 这小子笑了?啊?还敢笑?什么意思?挑衅是吧? 烟花烫男冷酷地一抬手,让兄弟们稍安勿躁,他对着青石板弹弹烟灰。 “妹妹啊,哥哥话还没说完,你走什么?” 陈遇一言不发。 肩上的力感跟温度透过牛仔外套,丝丝缕缕往皮肉筋骨里渗,这让她感到安心。 “卧槽!” 一爆炸头突然发现了什么,满脸横肉地冲上前嚷骂。 “你一身城隍庙批发市场货,”他指完女孩,又指少年,“你一身阿迪耐克。” “去你妈的一对儿。” “我信了你的邪。” “果然是假的,耍咱们玩呢。” “操了!” “三哥,这你能忍吗?被当猴儿耍了啊卧槽!” “当然……不,不不,不能忍,干,干,干……干干……” “干他娘,好了,我替你说了,安息吧。” 几个混混正在喷口水,忽地听见老大来一句:“阿迪耐克很牛?” 他们看看老大身上的邦威,沉默一秒,齐齐把头摇成拨浪鼓。 “比不上邦威的潮流跟帅气。” “邦威牛。” “不走寻常路,吊。” . 江随俯身,温热的气息吻上女孩耳朵:“这种傻逼都让你遇到了。” 陈遇有点痒,肩缩了缩。 帅哥美女靠那么近说话,很养眼。 混混们里面有人看呆,被同伴踹了一下屁股。 几人七嘴八舌地叫骂着。 江随笑道:“几位慢慢聊,我先带我媳妇儿回家了。” 自行车没推动。 后头被拽住了,爆炸头龇牙咧嘴。 “还你妈的媳妇。” “小子,找死是吧?” 江随侧低头,看向被自己圈在臂弯里的女孩,十分的无辜:“媳妇儿,他们不信我们是一对,怎么办?” 陈遇一边恶心他故意这样,一边有种不好的预感。 江随做出沉吟的表情,忽然笑了起来:“那我们亲一个。” 陈遇下意识掰肩上的手。 “别动。” 江随揽着她,嗓音压得很低,如同耳语:“人多,我打不过。” “我们要智取。” 陈遇被他严肃的神情怔到了。 “亲一下,还是被打,或者……”江随看着她明亮清冽的眼睛,“被拖到巷子里,叫破喉咙,二选一。” 陈遇的眼角直抽。 江随慢慢靠近女孩紧抿的唇,嗅到她无措不安的呼吸,像软软的小动物,他的动作轻微一滞,喉结上下滚了滚。 下一秒就继续,头微微侧向右边,摆出一个要吻上去的姿势。 既温柔动情,又有几分漫不经心。 陈遇僵得跟一根木头似的。 江随在距离她嘴唇一寸距离时,顿住,眼底划开一丝幼稚笑意,胸膛震动:“逗你玩的。” 陈遇欲要变脸,按在她肩上的修长手指猝然加力:“蹲下。” 几乎是毫不迟疑,她本能地照做。 陈遇直觉在那一刻,一股劲风从她头顶呼啸而过,她在自我保护功能的启动下紧闭双眼。 “啊——” 烟花烫男本来是想伸手去拉女孩的,中途冷不防被不明物砸中,脸疼得皱成老菊花。 接着头上又传来一阵剧痛。 巷子里响起杀猪般的凄厉惨叫。 烟花烫没去管颧骨挨的那一拳,他抖着手去碰头,泪流满面,老子今天刚做的时髦发型!!! 这一出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几个混混本来都在等着看打啵儿,事发突然,他们眼睁睁看阿迪耐克抄起一背包,对着老大的脸砸过去,又一把抓住老大的烟花烫,把他扯过去,强硬的拳头二连杀。 下手简单粗暴。 又快又准又狠,一通爆发,都不带冷却的。 等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老大已经凉了。 他们顿时如同一窝失去鸡妈妈的小鸡崽子,瑟瑟发抖战战兢兢。 气势没了,队形也没了。 “还他妈愣着干什么?” 鸡妈妈烟花烫男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扭曲着脸吼:“给老子……” 没等他说完,江随就把背包塞回车筐里,将车一拎,迅速跨上去:“走。” 陈遇连忙坐上后座。 车轮碾过跷跷板似的青石板,溅起脏臭的泥水,掩住混混们的咒骂声,风一般消失在巷口。 . 对面饭店五楼,谢三思一直在往楼下看,他正要转头吃点东西,视野里突然出现一辆黄色自行车。 俊男骑车载美女,都是熟人。 就跟拍电影似的。 谢三思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江秋秋咽下嘴里的虾仁,好奇地伸头:“小谢哥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谢三思忙把帘子拉上。 少儿不宜。 江秋秋玩玩自己的小辫子,老气横秋地叹口气:“我哥怎么还不回来?他什么去了呀?” 谢三思:“泡……” 话声戛然而止。 江秋秋睁大眼睛:“泡什么?” 谢三思把嘴一咧,脸上堆笑:“泡泡糖要吃吗?我包里有。” 江秋秋嘟嘴:“不吃。” “那再喝点汤,咦,还有块儿小鸡胗。” 谢三思好不容易安抚好小朋友,仿佛苍老了三五岁。 随哥开始多管闲事了。 谢三思想,这实在是个堪称奇迹的改变。 . 小超市门口,江随按刹车:“下来。” 陈遇跳下后座。 江随脚一伸,勾了下车撑,将车停在旁边,低头看面前的女孩,眉头皱着,不知在想什么。 小超市隔壁是家精品店,音响声挺嚣张。 《2002年的第一场雪》刚谢幕,接在后面登场的是《老鼠爱大米》。 刀郎垄断的市场,被今年夏天的这首歌砍断,横空出世,所向披靡,带起一个全新的网络歌曲时代。 论洗脑程度,各有各的精髓。 这一年,刀郎跟老鼠在大街小巷厮杀,战况激烈凶残。 江随一听这旋律,就快听吐了。 他正要说换个地儿,却见女孩在认真听歌,话到嘴边,打了个弯。 “我听见你的声音,有种特别的感觉。” “让我不断想,不敢再忘记你,我记得有一个人……” “……” 歌声轻轻柔柔,如情人耳鬓厮磨。 陈遇捞出车筐里的背包,拉开拉链看看:“梨子没碎。” 江随的面色漆黑:“你就只关心你的小梨子?” 陈遇拿了个出来给他看:“大的。” 江随冷嗤:“哇哦,真的欸。” 陈遇轻抿嘴角,乌羽般的睫毛扑扇。 江随等半天也没等到她的反击,新鲜了。 “我会轻轻在你耳边说,对你说……” 精品店的歌在响,江随的目光落在女孩微微张合的唇上,说什么了吗? 他听不清。 歌声深情唱着:“我爱你,爱着你,就像老鼠爱大米,不管有多少风雨……” 江随盯着女孩拨头发时,露出来的白皙小耳垂,有一点儿走神:“你说什么?” 陈遇重复道:“谢谢。” 江随还是没听见,但他不承认是自己心不在焉,他暴躁地冲着精品店方向骂了声:“妈的,吵死了。” “你,”他虚虚指向女孩鼻尖,“大点声,再给我说一遍。” “我说,” 陈遇踮起脚,凑到他耳边,面无表情地吸口气,大声一字一顿:“谢——谢——” 江随耳鸣恍惚,犹如灵魂出窍。 ……操。 . 江随听力恢复了,老鼠也放完了,又换成刀郎,这回是《冲动的惩罚》。 真他妈要疯。 江随要回饭店了,汤还没喝完:“走了。” 这么说着,他没迈几步就停住,扒扒脑后的发尾,转身:“巷子里那会儿,我那么喊你,那么对你,你不介意吧?” 陈遇摇头:“不介意。” 江随见她这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平静样,心里头就不快了,语气也锐利起来:“你怎么不问我介不介意?” 陈遇轻挑了下秀眉:“不是你自己提的?” 江随语塞,绷着脸道:“那叫应急措施。” 陈遇“哦”了声:“你介意?” 江随冷着眉眼:“介意。” 陈遇沉默几个瞬息:“知道了。” 江随的额角暴跳,这是什么回答? 搞得就跟他是无理取闹的小媳妇儿一样。 江随捏两下后颈:“巷子里的事,只能你知我知。” 乐于助人英雄救美侠肝义胆这种标签,不适合贴在他的人生当中。 莫名奇妙。 陈遇提醒:“那几个人都知道。” “不包括他们。”江随说,“画室不要有第三个人知道。” 陈遇淡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江随闻言,心里更不快了,疑似有种心肌梗的感觉。 算了算了,回去喝汤吧。 江随刚迈开脚步,就被叫住,他侧身的时候,一个大黄梨就被送到他眼皮底下。 “这个给你。” “陈同学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一句谢谢太没诚意,所以加个梨?” “随你怎么想。” “……” 江随不喜欢吃水果,他的余光扫向女孩拿着梨的葱白手指,掠过她袖口处的一小截纤细手腕。 上面系着一圈红绳,衬得周围皮肤更白。 陈遇胳膊酸了,准备把手放下来时,手上一轻。 梨落在少年手中。 “行了,梨我收了,事儿翻篇了。” 江随拿着梨转身往前走,抬起一条手臂,慢悠悠地扬了扬。 陈遇在原地待了片刻,骑上自行车走了。 . 饭店里,谢三思把小朋友哄到三楼打电脑,陪着玩了一把牌,他返回包间,想把剩下的玉米烙吃掉。 进门就看到了桌上的大黄梨。 “随哥,你回来了?” 谢三思在包间里东张西望:“随哥?随……” 江随从洗手间里出来:“叫你爹呢。” “嘿嘿,这个是哪儿来的?” 谢三思拿起梨。 “放下。”江随说。 第 6 章 大黄梨进了江随的肚子,之后就萎靡了。 肠胃脆弱,伤不起。 谢三思砸吧嘴,换成他,别说刚吃完饭,喝完鸡汤没多久就吃水果,即便一口水果,一口鸡汤,他也不会怎么着。 哥别的没有,身体一级棒。 江随窝在沙发里:“几点了?” 电子表在腕上带着,自己却懒得看,眼皮耷拉着,遭受过命运摧残的样子。 “六点四十。”谢三思凑上前看他的手表,“得去画室了吧。” 江随撑着沙发坐起来,胃里轻微痉挛。 “哥!” 门“哐当”推开,江秋秋冲进来,蹬蹬蹬扑到沙发前:“哥你怎么了,哥?哥?哥?!” 江随的耳膜再次受害,他把不知道看了什么电视,被荼毒致脑残的妹妹揪起来:“你哥没死。” “说什么呢,呸呸呸。” 江秋秋趴到她哥腿上,继续她的戏瘾:“脸怎么蜡黄蜡黄的啊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说啊,不舒服你说啊,你一定要说啊,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 一旁的谢三思汗颜,随哥很宠妹妹了。 这世上除了秋秋,估计不会有谁能在他面前这么闹,还不会被打死。 要是出现了,那…… 那也正常。 男人嘛,总归是有媳妇儿的。 . 江秋秋还在车轱辘,为什么脸都蜡黄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江随没什么表情地指指头顶的暖黄灯光。 江秋秋小朋友一秒脱离角色,回归本我:“哥你这人一点都不幽默。” 江随抄抄额发:“嗯。” 江秋秋一愣,她哥竟然没说她,这不对:“真不舒服呀?” “吃多了点。”江随起身,“去画室了。” 江秋秋连忙道:“现在就去吗?那我去穿外套,哥你等等我。” 江随来一句:“你去画室干什么?” 江秋秋傻眼:“不是说好了的吗?” “哦?”江随拍拍裤子,将几处细褶抚平,“谁跟你说好了?” 江秋秋跳到沙发上抱不平:“男子汉大丈夫,不能言而无信,说话不算数。” 江随捏她鼻子:“你哥能。” 江秋秋:“……” 汪经理过来了,恭恭敬敬问要不要打包几份甜点。 江随说不要。 江秋秋重重坐到沙发上,呜呜呜的假哭,见她哥没理,大眼睛就真的红了起来。 谢三思抽纸巾给小朋友:“你哥说着玩的。” “他是气自己被咱俩下套了,郁闷着呢,去还是让你去的哈。” 江秋秋没哭出眼泪,还是象模像样地接过纸巾擦擦眼睛:“我哥骗人的时候,就跟真的一样,他怎么那么爱心口不一?” 谢三思心想,小学生的词汇量很丰富啊,他随口一说:“更年期吧。” 江秋秋的小脸上写满惊恐:“我哥才十八啊!” 谢三思翻翻白眼,还不许人提前了? . 陈遇在书店逛了会回画室,她刚拿下挂在画架旁的帆布袋子,整理了一下里面的日用品,腾出空间把两袋画纸放进去,门外就响起清脆的声音。 是个小孩子。 陈遇不在意地坐下来,拿出她的晚饭肉夹馍,隔着油纸袋把馍往上挤挤,凑上去咬一口。 偶尔会有家属来画室,紧盯,或者好奇。 正常现象。 那小孩不管是哪个画室的家属,只要别是第三画室的就好,否则她进来待多长时间,陈遇就会浪费多长时间,没办法静下心来画画。 因为陈遇不喜欢小孩,不知道怎么相处,大概身边接触到的都很闹腾,她会烦。 这么想着,门就被拧开了,伴随着小女孩小小的惊讶。 陈遇蹙了下眉心。 手里喜爱的肉夹馍变得难以下咽。 . 江秋秋呆在门口。 江随提着她的后领,把她拎进来。 江秋秋一改平日的活泼,“嗖”地一下躲到他背后,害羞探头。 江随看谢三思:这谁家的? 谢三思:母鸡啊。 门一关,隔绝了其他人陆续回画室的嘈杂声,气氛更沉闷。 江随往自己的位子那里走,衣角被揪住了,他差点一个踉跄。 江秋秋在她哥回头时,用嘴型说,你还没介绍我呢。 “……” 江随叫了陈遇,拇指后指:“我妹。” 江秋秋趁机走出来,粉嫩的小圆脸上挂着可爱的笑,礼貌喊人:“姐,姐姐好。” 陈遇淡声道:“你好。” 江秋秋过的是小公主的生活,说众星捧月一点也不夸张,从来没被这么疏远地对待过,她有点不知所措,赶紧跟她哥说悄悄话:“哥,我是不是被讨厌了?” 江随拍开妹妹的手,抚平被揪皱的衣角。 “人刚才是头一回见你,理也理了,还想怎么着?” “没有笑。” “她对你哥都没笑过。” 江秋秋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 转而对坐在画架前的漂亮姐姐更好奇,好瘦喔。 哇,还有酒窝。 江秋秋激动得让她哥看。 江随斜睨过去,女孩一边拔画板上的钉子,一边吃肉夹馍,随着咀嚼的动作,右边脸上的小酒窝时隐时现。 盛满白炽灯的光。 晃眼。 . 不多时,第三画室的另外三个男生都回来了。 小房间里一下子活跃起来。 三个男生还是第一次见江随的妹妹,都觉得很稀奇,兄妹俩的性格差很多,长相也不怎么像,一个锋利,一个软萌。 江秋秋不是很关注他们,她只喜欢漂亮姐姐。 晚上也是临摹透视。 陈遇拿了根2b铅笔削,江秋秋坐到画室唯一空着的那张凳子上面,很小声跟她说话。 “姐姐,我帮你削吧,我削铅笔很厉害的。” 陈遇道:“不用。” 江秋秋被拒绝,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过她感觉得出来,姐姐不是厌恶她,是真的觉得不需要。 陈遇把铅笔削出一截。 江秋秋眨巴眨巴大眼睛:“姐姐,不再削长一些吗?” “笔芯太长了,画画的时候不好控制,也容易断。”陈遇拍掉了腿上的木屑,“削出来差不多1厘米就可以了。” 江秋秋没想到姐姐会跟她解释,她有些受宠若惊,忙不迭道:“噢噢噢。” 陈遇直接把铅笔抵在画架一角,用美工刀慢慢刮笔芯,不时变换角度。 末了又把椅子往后挪挪,弯下腰,捏着铅笔在水泥地上磨了磨。 江秋秋凑着看。 “姐姐,你学画画学多长时间了呀?” “不久前才开始学。” “那你画的开心吗?” “嗯。” 陈遇几乎没有犹豫,她的成绩没掉出过本科线,学美术是真的喜欢画画,并非为了考上大学的几率大一点,才走的这条路。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哥就会画画了呢,画好久了。” 江秋秋悄悄地说道:“姐姐你知道吗,我哥超爱鞋的,他在家画那个水粉,鞋面上会弄到颜料。” “我哥就很气,要不行了的那种,下次还画,还弄脏鞋,我感觉他很喜欢画画的呢,就是不承认。” 陈遇神色微动。 “我妈给他买那种薄薄的脚套,保护鞋子的,他不穿,说那样就没意思了。” 江秋秋咧嘴露出小兔牙:“其实我哥画画的时候,注意不到衣服鞋子脏不脏,都是画完了才发现的,他很会刷鞋,刷的特别特别干净,而且他房间都是他自己打扫的……” 小孩子说得绘声绘色,想到哪说到哪,后面开始海吹她哥。 陈遇把磨好的铅笔放工具箱里,换一支削。 江秋秋说完了,咽了咽唾沫,又努力找话题,她想到什么,音量稍稍高了点:“对了!” “姐姐,我跟你说喔,我是秋天出生的,所以叫秋秋。” “还有哇,我哥的名字是随便的意思。” 后面的江随:“……” 谢三思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 . 就在这时,江秋秋发出一声细微的惊呼:“好厉害。” 江随跟谢三思一同望去。 陈遇在换美工刀的刀片,动作熟练利落。 谢三思目瞪口呆:“卧槽,我都不会搞那东西,怕划手。” 江随斜睨他:“那你应该反思。” 谢三思:“……” 陈遇把钝了的刀片用卫生纸包住,丢垃圾篓里。 没丢进去。 江秋秋连忙跑过去捡。 陈遇的眉眼温和:“谢谢。” 江秋秋得意地冲她哥使眼色,看到没,姐姐谢我了。 江随用气声喊:“过来。” 江秋秋不情愿地挪近。 江随踩在画架底下脚撑上的球鞋点了点:“一会儿就开始画画了,我出去打电话,让张伯来接你。” 江秋秋嘟嘴:“我不走!” 江随道:“那就别说话,在我边上安静坐着。” 江秋秋委屈着小脸:“我想坐姐姐那边。” 江随的眉头一皱。 江秋秋顿时吸口气,一动不敢动。 谢三思见兄妹俩僵着,大的随时可能发火,他赶紧把潘琳琳的凳子搬过来:“秋秋,你坐你小谢哥这。” 江秋秋抽了抽鼻子,垂着头坐了上去。 谢三思心想,他都坐不住,更何况是心性不定的八岁小孩。 肯定一会儿就吵着屁股疼,无聊,要回家。 结果小孩硬是乖乖坐着,不吵不闹。 . 陈遇休息的时候,刘珂拉着她下楼买吃的。 江秋秋也要去吃东西。 江随对待亲妹一点也不留情,问了个残忍的问题:“你有钱吗?” 身上一分没揣的江秋秋:“……” 她的眼睛一亮:“小谢哥哥有钱。” 谢三思谨慎地跟随哥眼神交流:我可以有吗? 江随:你猜。 谢三思嘀咕:“你猜我猜不猜。” 这贱话他不敢说出来,人生还长,没必要自己找死,活着挺好的。 谢三思咳嗽两声:“那什么,随哥,再穷不能穷教育,再苦不能苦孩子。” 江随:“……” “小摊上不是灰就是苍蝇小飞虫,东西能吃?” “哥你真讨厌!” 江秋秋气鼓鼓的:“以后我嫂子要你陪她吃路边摊,你吃不吃?” 江随神态懒懒:“你嫂子还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呢。” 江秋秋非要问出个结果:“那你陪不陪?” 江随口吐三字:“陪个屁。” 江秋秋立即说道:“小谢哥哥,你听见了吧,我哥要是到时候没做到,哼哼哼。” 谢三思唉声叹气,妹儿啊,就让你哥好好装个逼吧。 . 江随还是下了楼,后面跟着俩尾巴。 画室左拐支了几个小夜摊,都是附近居民搞的摊位,专门给美术生们提供夜宵。 收费没有乱来,口碑还不错,所以摊子一直支着,已经见证了好几届高三生们酸苦的集训期。 江随在一个摊子前看见了女孩,她在数硬币,那专心的样子,好像数的是自己的命根子。 “姐姐!” 江秋秋欢快地挥动手臂。 陈遇闻声转头。 刘珂对摊贩说了自己的要求,往那边瞧瞧:“阿遇,江随妹妹很喜欢你。” 陈遇把手里多的硬币塞回小钱包里:“挺乖的。” 刘珂撩撩背后的长马尾,那小孩乖不乖她不确定,反正很聪明。 想起上午看到的那张包子画,刘珂的表情又点复杂:“阿遇,去年上一届集训的时候,我经常来看他们画画,教材书也看了很多,我觉得江随很厉害,他的画法没有模式化,是把感觉练成了个人技巧,现在他进了死胡同,懒得找出路找突破口,哪天要是下决心走出来了……” 顿了顿,刘珂正色道:“恐怕能给我们指导画。” 陈遇把脸颊边的发丝抚到而后,她还没说话,当事人就过来了。 少年走过模糊灯影,身形修长高挑,周身散漫的气息里藏着一丝冷戾。 陈遇的脑中浮现巷子里的场景,拳头砸肉的沉闷声响,伴随着痛苦的惨叫声,仿佛就在耳边,令人毛骨悚然,她收回视线,继续看烤架上的馒头跟年糕。 江随看了看摊上的东西,挑剔地后退几步:“秋秋,你想吃什么自己选。” “三思,你看着她。” 话落,江随就又退了几步,虽然他胃不难受了,依旧对这些东西不感冒。 陈遇若有似无地瞥他一眼。 江随从她那一眼里看到了鄙视,被挑衅了的感觉突突暴涨,顷刻间压趴他的理智,他想也不想就阔步折回来。 “给我来一份……” 江随被烤摊上的油腻味道熏得脑袋一白,手指指旁边女孩:“跟她一模一样的。” 在场的几人反应各有不同。 摊贩阿姨乐得麻利儿地开烤,生怕小伙反悔。 陈遇面无表情。 江秋秋小朋友则是瞪大眼睛,一会看她哥,一会看漂亮姐姐,一会又看她哥,忙得很。 谢三思跟刘珂都在看江随,眼神十分微妙。 尤其是谢三思。 街上“我骑车载你”那罕见又契合的画面,耐人寻味啊。 他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敢问。 江随后知后觉自己那番言语中的一点暧昧意味,太阳穴跳了跳,他眼一撩:“一个个兴奋的两眼泛光看什么呢?我脸上在播西游记?” “……” . 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 江随说了要点一份跟陈遇一样的,就得死要面子的硬撑过去。 但他没料到,她又是小馒头,又是年糕,又是青椒,还各点了两串。 他下意识看她的腰。 陈遇敏锐察觉到了,不咸不淡地撞上他的目光。 江随望天。 陈遇伸一根食指,点他肩膀。 江随半边身子僵硬,他的眼尾上扬,语调不耐:“干嘛?” 陈遇食指往下指。 江随低头一看,一条白鞋带从女孩的黑色帆布鞋上散开,延申到他脚下。 “……” 江随老太爷似的把脚拿开。 陈遇蹲下来系鞋带,贴着牛仔裤腰的衣摆往上跑,露出一小截细软奶白的腰。 江随漫不经意地掠了眼,呼吸一顿,“啧”了声,他抬脚往前迈,站向她身后,挡住了其他人的视线。 自己又背过身去。 第 7 章 陈遇系好鞋带站起来,拉了拉衣服。 江随的视线掠过女孩柔软发顶,雪白后颈,削肩,瘦瘦的背,细腰,停在她系过鞋带的手指上面。 手挺纤细挺柔美的,仿佛轻轻一捏就能听见咔嚓响。 怎么画画的风格那么粗野狂放? 操,我为什么要注意这些?江随脑阔疼,他扫到谢三思在对着烤摊流哈喇子,寻思自己点的那几串有了去处。 “我去前面逛逛。” 没人理。 亲妹都不鸟一下。 . 江随无所事事地转了圈回到小摊,他那个今晚一改人来疯性格,在画室装小淑女的妹妹竟然说要回去了。 江随眼神询问谢三思,我错过了什么? 谢三思表示啥也不知道。 五分钟前,江秋秋拉陈遇到一边说的话,没带他。 之后他试探地问了,小朋友神秘兮兮地说那是女孩子的秘密。 江随没能从谢三思那获得信息,他向妹妹确认:“现在就要回家?” 江秋秋嗯嗯:“要回。” 平时这个点她早就睡觉了,哥哥他们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才放学,她困死了,眼皮一直在打架。 而且她已经得到了珍贵的情报,大功告成。 “随哥,我带小秋秋去那边小超市打电话吧,就在路口等张伯。” 谢三思把烤好的面筋递过去:“车一会就来了。” 江随嫌弃的拎手里。 谢三思叮嘱道:“诶,随哥你别扔啊,你拎画室,等我回来了吃。” . 江秋秋犯困,迷迷糊糊走几步就爬上了谢三思的背。 江随皱眉:“惯的。” 陈遇咬一口烤馒头:“八岁的小孩子。” “不小了。”江随说,“女孩子不能太惯着。” “你肯定不认同我的观点,我们立场不一样,没什么好说的。“ 陈遇吃着馒头,没理。 江随见她腮帮子一鼓一鼓,频率挺快,跟只小仓鼠似的,他轻啧:“怎么,被我说中了?” 陈遇声音模糊:“懒得说。” 江随:“……” . 烤摊前乌烟瘴气,火星子张狂地四溅着。 江随在安全地方站立,离得远远的。 “刘那什么?” 陈遇:“珂。” 江随:“人呢?” 陈遇:“回画室了。” 刘珂感觉自己可能来那个了,就先回去看看。 江随要是问起来,她还要编造一个说法。 然而江随没往下问,他看她拿着的袋子外面翘着不少竹签:“你还有什么没烤好?” 陈遇吃得快,一串烤馒头很快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挂在竹签上:“鱿鱼。” 江随面部肌肉猛抽:“我走后你又点了?” 陈遇对他的反应感到莫名其妙:“跟你有什么关系。” 江随被呛得半天才出声:“没关系。” 陈遇斜眼:“那你问?” 江随借着身高优势居高临下:“你管我?” 陈遇动动沾满油光的嘴,毛病。 这小插曲说来就来,说翻就翻。 江随不易察觉地吐出一口气,妈的,要是再不翻篇,他还真绷不住。 刚才他那多嘴样,自己都想抽。 . 鱿鱼是第一画室的人让刘珂捎的,陈遇没必要解释。 江随也没说话。 摊贩把一袋吃的递给他了。 里头有江秋秋点的,谢三思点的,还有他点的。 油腻腻的味道混着甜辣酱味,直往外飘。 江随拿了吃的,没走。 陈遇诧异的余光从他身上经过,无声无息收回来,猜到了什么,余光又飘过去。 之后又飘走了,随意在街角的夜色里游荡。 江随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身为爷们,不该把一个姑娘单独留下来。 回画室的路上,有一块地儿很黑,大晚上的,不安全。 江随似乎觉得这理由不太符合自己,又搬出了姑娘家的灌汤包。 天知道他有多期待跟它的下次见面。 片刻后,两人一前一后回去。 陈遇走在前面,江随落后她两三步,黑色球鞋擦过青石路,带起的节奏十分悠闲。 夜空没月亮,星星东一颗西一颗,数量少得可怜,非常敷衍,没有什么诚意。 摇曳的槐树旁,路灯老旧,陈遇跟江随走进光晕里,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秋天了,风里有落叶,也有凉意。 陈遇的脚步慢下来,思考着开口:“江随。” 江随漫不经心:“昂?” 陈遇没回头,语气平平淡淡:“我想跟你借你上午的画。” 江随抬起来的那只脚略微一顿。 陈遇说出自己的想法:“我打算临摹。” 江随挑眉:“不是下周才学阴影?我记错了?” “是下周。”陈遇说,“我只是觉得,透视这部分自己已经没问题了,可以先琢磨琢磨阴影,这样开始学的时候,也许吸收起来会有一些帮助。” 江随垂眸,女孩披散在肩头的发丝在他眼皮底下飞舞,他的舌尖抵了抵牙齿:“老赵不是发了参考书吗?” 陈遇小幅度偏头,白皙的侧脸一片认真:“我说了,喜欢你的画。” 江随的心跳有瞬息的停漏。 快得他没捕捉到,只体会到大脑皮层的兴奋,血管里的血液流动的速度稍微有所提速。 他兴味地摩挲了几下提在手里的袋子,血气方刚就是这点不好,肾上腺素动不动就飞升。 “画我会尽快还你。”陈遇抿嘴,“我保证不弄脏弄坏。” 江随沉默不语。 陈遇垂着眼帘看地上的树影,耐心地等待少年给她最终答复,她不会胡搅蛮缠,也做不来那样。 不多时,耳边响起少年懒洋洋的声音:“以包子换包子。” “……行。” “那么,” 江随的唇边掀起,笑意清晰明朗:“陈同学,合作愉快。” 陈遇抬起头,视线落在他挺直鼻梁的那一处阴影上面:“谢谢。” “客气了陈同学,各取所需罢了。” 江随越过她往前走。 风吹着他的连帽衫跟运动裤,身材比例很好,肩宽,腰窄,腿长,体格介于青涩跟成熟之间,有着这个年纪独有的少年气。 很帅。 然而帅不过五秒。 前面拐角处突然杀出来一条大黑狗,来势汹汹。 江随“蹭”一下躲到陈遇背后。 速度之快,陈遇只来得及看见一道残影。 “……” “汪!” 大黑狗对着两个人影大叫,狰狞狂躁:“汪汪汪!” 一米八多的少年,愣是缩在一米六的女孩后面,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弓着的背脊紧绷到极致。 每根头发丝都在无声说着“我好怕”。 江随的面色非常难看,太他妈丢人了,他咬牙从女孩身后出来。 就在这时,大黑狗的叫声更大更躁,吓得他快速躲了回去,额角滑下冷汗。 丢人就丢人吧。 此时此刻,江随内心的恐惧远胜面子跟尊严一头,他小时候被狗追着跑掉鞋,摔了一嘴血,有阴影。 心理问题难以克服。 “操,它要冲过来了!” 江随一手捏紧一袋烤串,一手扣住女孩细细的胳膊,喉间碾出紧张无措的低喘:“操他妈的,操。” 吓傻了,言语匮乏,一个“操”字概括。 全无打人时的戾气跟狠劲,这会十分的弱小可怜,恐慌不安,以及无助。 要抱抱。 陈遇耳膜疼,胳膊也疼,被紧扣的地方估计要青。 江随躲她后面,头皮随着狗叫声一阵阵发凉,喉结不停上下滚动着,艰涩道:“我很怕狗。” 少年弯着腰,离得近,虚虚地贴着陈遇,一身热气爬上她的后背,她不太自然地挪动。 身后的热气也跟着动。 “……“陈遇说,“看出来了。” 江随粗重的呼吸微滞。 陈遇似是猜到他的心思:“没嘲笑你。” “每个人都有自己害怕的东西,我也不例外。” 江随一怔,他做了个深呼吸。 “你怕什么?” “青虫,土蚕,蛇,蜈蚣,蝙蝠,蜗牛。” “那你怕的比我多。” “是啊,你赢了,你很棒了已经。”哄小孩的语气。 “……” . 拐角处的光线昏暗,狗叫声持续不止,没有主人来领。 陈遇平时走路见到了狗,就当没看见,自己走自己的,不会特地绕开,也不会上前摸狗头。 可是现在这黑狗很大一只,之前没出现过,可能是新来的,很凶,她就有一点迟疑。 偏偏江随还在不断散发出不安的气息,传染给她了。 陈遇吸口气,声调沉静且带着几分安抚:“你别看它的眼睛。” 几乎已经完全闭上眼睛的江随选择保持沉默。 “也别在它盯着我们的时候跑。” 江随听到女孩这么说,他哭笑不得,还跑呢,腿都软了老子会说吗? 陈遇又说道:“你一害怕,那种情绪狗能闻的出来。” 那也没办法,哥实在是不行,江随收紧下颚线条,喉结警惕地不停滑动,脸上倏然多了一滴水,微微凉,他还没抹,又有一滴。 “我去,下雨了。” “我知道。” “狗为什么不避雨,还堵在那儿不走?” “不知道。” “你尝试一下把狗打跑?” “恕我无能为力。” “……” 江随要疯,眼睛都猩红了:“我操啊,那怎么办?我们就在这淋雨?两人一狗上演雨中深情凝望?” “闭嘴。” 陈遇的脑子里闪过什么:“你袋子里是不是有火腿肠?” 江随绷着全身肌肉,脑子里混乱一片,想也不想道:“没有。” 陈遇动动还被他扣着的胳膊:“我建议你看一看。” 江随快速翻开袋子看了,还真有一根火腿肠,谢三思点的? 陈遇冷静吩咐:“你把火腿肠掰成几小段,扔远一点,我们把狗引开,我数到三,你就跑。” 江随舔掉唇上的雨滴,嗓子发干:“那你呢?” 这问题就很窒息了。 陈遇用手背蹭蹭额前碎发,考虑他今晚出手帮了自己一把,就破例回了这个窒息的问题。 “我当然也跑了,难道还要留下来跟它共进晚餐?” 第 8 章 江随以前出糗的次数加在一起,都没有最近在陈遇面前的多。 好像只要一跟她接触,自己脑子里的那根弦就不时短路。 这他妈不会是中病毒了吧? 江随挂着张死人脸回了小楼,一言不发地爬到顶层,推门进去,蹲在大厅擦鞋。 陈遇走到窗边,从这个角度往楼下看,大黑狗的叫声穿透小雨。 后面传来一声暴吼:“关上!” 陈遇没被狗叫声吓到,被那声吼吓的一抖,她拉开了纱窗。 江随见状,凶神恶煞地怒骂:“老子叫你把窗户关上,你搞你妈个……” 陈遇回头,看白痴一样看他:“不先把纱窗拉开,怎么关外面的玻璃窗?” 江随:“……” 陈遇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根神经变得不安分,在脑子里吵嚷,她烦了,把关一般的玻璃窗推回去,手一收,转身离开窗边。 江随瞬间傻眼:“我操,搞毛线啊你?” 陈遇冷冷道:“自己关。” 江随气得瞪着她的背影,想骂什么又没骂出口,莫名涌出几分委屈。 . 陈遇拎着鱿鱼去了第一画室。 刘珂看她脸色不太好看,疑惑地问她怎么了? 陈遇说没什么:“那个来了没?” 刘珂摇头:“没来,是我弄错了。” “我也要来了,这次恐怕会提前一周。”陈遇把鱿鱼给她,叹口气,“腿很酸。” 末了面无表情地来一句:“月月相伴,月月想死。” 刘珂:“……” 想到她每次都要死要活,不禁同情三秒。 刘珂见陈遇按胳膊,蹙着眉心挺不舒服的样子,连忙关心道:“磕了?” 陈遇含糊地“嗯”了声。 刘珂拉她的手:“我看看。” “不用,”陈遇说,“没多大事。” 刘珂顾虑画室其他人,凑近跟她咬耳朵:“我刚才听到江随的声音了,你跟他一块儿回来的?“ 陈遇的神情有一秒的郁闷。 刘珂及时捕捉到了这一小变化,看来是了,而且貌似还闹了不愉快。 江随那人她不了解。 阿遇跟她是一个班的,前后座,很了解。 据她所知,阿遇的平常情绪是很淡薄的,没多大起伏,能跟某个人闹,说明对方不一般。 刘珂若有所思着什么。 . 陈遇折回大厅,发现少年还蹲在原来的地方,几缕潮湿的乌黑发丝搭下来,在微阖的眼睑上投下阴影,他的神情模糊不清,那样子疑似发呆。 窗户没关。 陈遇走过去关上。 江随听到响动回神,冷嘲热讽:“是不是想起来还要借我的画,后悔那么对我了?” 陈遇停在他面前,垂眼看他。 江随仰着头跟她对视,半晌觉得自己这姿势,跟要骨头的狗一样。 他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臭着一张脸站起来,手抄进清爽的短发里,随意往后捋了捋,露出爬满躁郁的深刻眉骨。 无声地站立几秒,江随进了画室。 陈遇也走进去。 画室两个男生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我擦,这诡异的,离奇的,小情侣闹别扭的气氛是怎么回事唷? 江随走到自己的画架前,将搁在上面的画板翻过来,上午画的一笼包子还钉在画板上。 不一会,那张画四个角的钉子就被拔了,胡乱丢在工具箱里。 江随把画给座位对面的女孩。 陈遇愣住了。 江随皱起眉头,满脸的不耐烦:“拿着。” 陈遇伸手去接。 江随用力对着凳子踢了一脚,扫扫他这边跟女孩那边的视线:“看你妈啊看。” 俩男生惊得脸一白,仓皇把头转回去,敢怒不敢言。 靠,我们看美女,又不是看你。 . 画室气氛又微妙上了。 陈遇小心翼翼把画卷起来,咬了一截胶带粘上,突兀道:“没后悔。” 音量很小,近似含在唇齿之间。 江随翻工具箱的动作一停,神色一言难尽。 他们是一排的,背对着背,他的凳子没有规矩放在画家前,而是随意占着走道空间,距离她很近,稍微转一下身,或者挥个手臂就能碰到她。 因此,那三个字哪怕很轻,还是清晰传进了他的耳中。 并且很快明白是指的什么。 “那会你没搞清楚状况,就骂我。” 陈遇在少年侧过头时继续说,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我让你自己关窗户,不是不讲道理,是被你吼出火了。” 江随似笑非笑:“这么说,我的错?” 陈遇对上他的眼:“就事论事。” 江随嗤笑:“呵。” 陈遇没跟少年纠缠,她把卷好的画放帆布袋里,开始吃剩下的烤串。 江随用眼睛烧她后脑勺。 谢三思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撩起衣服擦了把脸上的雨水:“随哥,咋地了?” 江随冷飕飕:“你随哥已死,勿念。” 谢三思:“……” “随哥,花季雨季,大好年华,干嘛咒自己?” “人生操蛋。” “那操回去啊。” 江随还真思考了一下,他扭了扭脸,冲自己这一边靠着门口的男生喊:“喂,哥们。” 那男生因为一声哥们诚惶诚恐:“啊?诶诶。” 江随颔首:“来根烟。” 男生倒抽一口凉气:“我没有,我不抽。” 江随嘴一咧,笑了。 男生要哭了。 他慢慢吞吞打开背包,悉悉索索了会,拿出一根烟,畏畏缩缩送过去:“就一根,是别人硬塞给我的,不是我自己买的,我真不抽烟,随哥你千万别说出去,更别告儿赵老师。” 江随两指夹着烟,晃晃:“罗里吧嗦的孩子,欠抽。” 男生赶紧回去坐好。 江随把烟含嘴边,牙齿松松咬着。 谢三思古怪地三连瞅,随哥又不喜欢抽烟,干啥子呢。 江随叼着烟,没点火,他单手扶额,漆黑的眼半睁半闭,一副深沉抑郁的架势。 其实只是在装逼。 . 雨下大了,赵成峰办公室那部电话机临危受命,任由学生们一个个借它通知家里。 骑车的要雨衣,走路的要伞。 刘珂在排队等着进去打电话,一个女生跑来对她说了什么,她回画室,兜里鼓鼓的揣了个东西直奔厕所。 不多时,陈遇跟她一起出来了。 江随的余光扫过去,小黄毛儿怎么蔫了吧唧的,跟霜打的小茄子一样? 谢三思伸脖子:“随哥,看什么呢?” 江随朝一个石膏抬抬下巴:“那边头发狂野的石膏是哪位大侠?” 谢三思瞟瞟:“荷马吧。” 江随眉毛一扬:“胡子连着头发,一大摞的才是。” “不是大卫,也不是小卫,那就是……就是……就是什么来着……卧槽,都蹦到我嘴边了……” 谢三思急得抓耳挠腮:“随哥,我还真想不起来了我靠。” “行了,你尽力了,我找个人问。” 江随迈步走向办公室门口,指着石膏问了陈遇。 陈遇没什么精神:“马赛。” “嗯?”江随说,“我只听过马赛克。” 陈遇说道:“马赛是马赛,马赛克是马赛克。” 刘珂看不下去了,她把好友拉到一边:“不是,阿遇,那么智障的问题,你怎么还理他?” 陈遇颇有心得:“不理会更烦。” “……” 刘珂别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那也是一种变相的包容吧? . 快轮到陈遇的时候,江随叫住她:“你家在哪?” 陈遇眼露不解。 江随看她白到发青的脸,不知想到什么,眼神别扭地躲闪了一下,没再看她,看的是挪到其他地方,重复问:“住哪?” 少年的嗓音低低的,饱含几分强势的命令。 陈遇下意识说了地址。 “那儿啊。” 江随慵懒地拉长了尾音,撩撩眼皮:“顺路,你跟我一道走。” 陈遇刚要拒绝,就听他道:“我家的车过来了,四个轮子的,有盖,淋不到雨,吹不到风。” 这要是搁平时的雨天,少年一番话没多大诱惑,可现在…… 陈遇没立即回答,而是看向他:“为什么送我?” 充满警惕慎重。 江随不知怎的起了一股无名火,在他血气方刚的身体里燃烧,轰起一片火海,他的语气冷得掉渣:“你觉得是为什么?老子是为了自己的画。” 陈遇依旧在看他,目光里透着探究:“这样?” “不然呢?”江随弯下腰背,在她耳边讥笑,“你以为画淋坏了,再画一副就行?” 陈遇稀里糊涂就被按了罪名。 “陈同学,世上没有一片树叶是相同的,画也是一样。” 江随直起身,扯了扯浅薄的唇,面上的表情极其漠然:“即便是同一个人画同样的东西,画出来的效果和感觉也不同,画画的时候,心境,情感,状态,各方面都会有影响……” 陈遇全程不动不语,安安静静听他明显带着情绪的长篇大论,等他说完了才开口。 “你担心你的画会淋湿,那我今晚先不带回去就是。” 全世界变得寂静。 江随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额角的青筋都蹦出来了,他的面部一阵青一阵红,半天咬着牙吐出一句。 “老子跟你说话,胃疼。” 陈遇见他捂肚子上了,手指向他左上腹部:“胃在这里。” 江随:“……” “呵,我们陈同学知道胃在哪里啊,”他和蔼可亲地微微一笑,“真棒。” 陈遇抽了抽嘴。 第 9 章 十点的时候,雨已经下瓢了。 陈遇让刘珂再给家里打个电话:“别叫你爸来给你送雨衣了,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刘珂搓着手指上的铅灰:“江随同意了?” 陈遇:“嗯。” 刘珂既惊诧又怪异,她收收八卦味颇浓的发散性思维:“还是不行,我放学要再画两小时。” 陈遇看窗外:“这么大雨。” 刘珂无所谓:“画室又没下。” 陈遇给她把背后的长马尾理了理,发现有好多毛糙干枯的碎发,炸起来了,很不健康。 这跟自己的黄毛不同,不是天生的。 她记得好友原来有一头乌黑发亮的长发,可以去拍飘柔洗发水广告了都。 陈遇轻蹙眉:“就今晚放学后不画不行吗?” “不行,除非不可抗力,否则每天放学都要再画一会。“刘珂说,”偷懒如同出轨,只有一次跟无数次。” 陈遇:“……那回去画?” 刘珂唉声叹气:“阿遇,你回去能画,我回去画不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家的情况……” 后面冷不丁凑过来一个脑袋:“你家是什么情况?” 刘珂吓一跳,她看一眼满脸好奇的谢三思:“关你鸟事。” 谢三思后退几步手捂胸口,佯装伤心欲绝:“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刘珂:“错觉而已。” 谢三思:“……” 刘珂小声对陈遇说道:“没什么的,我爸十二点来接我,兴许那会儿雨已经不下了。” “就算还在下也没啥事,我回去有近路可以抄,安啦。” “你赶紧回去吧,来那个了,坐车方便,省得骑车吹风淋雨,对身体不好。” “那行吧。”陈遇说,“回去就早点睡。” “尽量吧,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家的经一言难尽。” 刘珂想起来什么,拉了下她的手:“就你一个人坐江随家里的车?” 陈遇说道:“还有谢三思。” 刘珂松口气,那就好。 . 然而谢三思家近,很快就下车了,临走前还往后座瞅了两眼。 “陈遇姐姐,我先走了啊。” 陈遇还没说话,江随就挥手:“赶紧滚。” 谢三思撑着伞站车边:“我跟我姐说话呢,是吧姐。” 陈遇没回应,谢三思没走。 江随好整以暇。 十几秒后,陈遇淡淡道:“路上小心点。” “诶!” 谢三思的娃娃脸上立即笑开了花:“明天见啊姐!明天见!” 说完还朝他随哥使眼色,显摆上了。 江随:“嘁。” . 车继续在雨中前行。 后座的少年跟女孩相对无言。 前者大咧咧地坐着,姿态随性慵懒,后者靠着一侧车门,占据了很小一块地方,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其实这只是她在陌生空间的一种防护。 陈遇是第一次坐私家车。 里面的结构跟出租车,面包车都不一样,座椅更大更软,车里要宽敞很多,腿也能伸得开。 空气有一点清新,像柠檬,并不浑浊难闻。 但是陈遇放松不下来,她肚子疼,腿酸,腰也酸,坐着就不太敢动,怕弄到裤子上,再把座椅弄脏。 那会很难为情。 陈遇坐的尾骨酸痛了,她小幅度挪了挪。 江随瞥到女孩这样,又起了逗她的心思,他下意识坐过去。 “陈同学,你紧张什么,我还能把你卖了不成?” 陈遇目视前方:“不是紧张。” 江随戏谑:“那是屁股上长刺儿了?” 话音刚落,他意识到这话有一点儿粗俗。 边上不是哥们儿,是个女的,女孩子,漂亮的女孩子,漂亮又带冰凌的女孩子。 一不留神就扎你一冰窟窿。 屁股这种词儿,对女孩子用,跟调情似的。 不妥,他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江随别扭地咳嗽两声:“你……” 迎面有车过来,那束灯光一下晃过女孩的小瓜子脸,苍白异常。 他的呼吸顿时一停:“你晕车?” 陈遇愣了愣:“晕车?我不晕。” 江随盯着她又被昏暗光线吞没的侧脸:“不晕你怎么一副林黛玉样?” “……”陈遇说,“我没咯血。” “差不多了。” 江随“啧”了声:“晕车就晕车,没他妈好丢人的,扯什么慌。” 陈遇没好气:“真不晕车,我是肚子……” 没往下说。 江随的语气比她还不好,典型的吃软不吃硬:“肚子怎么了?有了?” 陈遇冷笑:“是啊。” 江随:“……” “靠,”他不耐烦的问,“肚子到底怎么了?“ 陈遇难受得很,不想再跟他斗嘴,闭着眼说道:“就是不太舒服。” 江随的目光往她肚子上扫,脑中突然冒出一个猜测,瞬间如同被人点了穴,一动不动。 几秒后,从脸红到脖子。 那时候他见她从厕所出来,气色很差的样子,以为是吃烤串吃的消化不良,拉肚子了。 就一时冲动得提出送她回去。 脑子冷却下来后,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今天已经对她做过一次好人好事了,再做一次,凑一对儿。 现在才想起来,女孩子,肚子不舒服,这两点连起来,貌似可以约等于是…… 操了。 真的是……我操。 . 江随的面色就跟被人扣了调色盘似的,五彩纷呈,他抓几下头发,欲言又止,半晌蹦出一句白痴又笨拙的话。 “能撑下去吗?” “……” 陈遇:“我想我能。” 沉闷在后座蔓延。 江随坐回原来的地方,硬邦邦道:“你过来点。” 陈遇淡淡拒绝:“不用了。” 江随暴躁地骂道:“傻逼啊你,车窗那边有湿气,你靠那干什么?” 陈遇不是听不出他的好意,眼里微闪。 江随越说越讥诮:“后座没地儿了吗,非得挤车门边?我容嬷嬷吗我,你坐过来,我他妈就会拿针扎你?” 陈遇头疼,哄皮孩子一般道:“我过去。” 江随目的达到,不知怎么又不痛快:“麻烦死了。” 陈遇往中间坐坐。 江随靠在椅背上,腿一翘,懒洋洋地冲前面喊:“张伯,打一下空调。” 一直充当背景板的张伯应声:“好嘞。” 车里再次被沉闷的氛围侵蚀。 不多时,一股冷气加入进来,横冲直撞。 陈遇合着眼,睫毛轻颤。 江随从小就是热性体质,火炉似的,这会他又在想事情,没及时发现冷气,等他回了神,发现女孩抱紧腿上的帆布袋,手脚蜷缩成一团,才知道车里的温度不对,登时爆了句粗口。 “暖风啊张伯,您开冷气干什么?” 张伯:“……” 他若有似无地瞥了眼后视镜:“是我老眼昏花了。” . 江随找张伯要了手机,啪啪按着键盘玩儿贪吃蛇,倏然出声:“你不是挺横的吗,空调打错了不知道说?” 陈遇:“我以为你热。” 江随:“几月份了,我热?我有毛病吧啊?” 陈遇:“你脑门都是汗。” 江随手背一蹭,还真一手汗。 麻痹,怎么搞的。 手心也有一层,心跳还快得一逼,好像在跑马拉松。 江随皮笑肉不笑:“老子热,跟你冷有什么关系?你不是那什么,那什么不舒服吗?” 陈遇云淡风轻:“忍一忍就到了。” 江随被呛得火冒三丈,死鸭子嘴硬。 陈遇看向车窗,玻璃上爬满一条条水痕,像情人哭花了的脸。 C城的夜景水润模糊。 骑车的话,会风吹雨淋,但能穿小巷,走小路,现在应该快到家了。 坐汽车,要走大路,还得绕一下,每个红路灯都要等。 慢了。 陈遇把帆布袋往怀里一捞,手伸进去,捋了捋卷成筒的画边边。 这个小细节里尽是她对画的重视跟爱惜。 江随平时很喜欢玩贪吃蛇,这会不怎么能集中注意力,他玩了两把就关了,屈指在腿上敲点几下:“我明早能吃到灌汤包吗?” “明早不行。”陈遇说,“下周吧。” 江随勾唇笑,很好说话的样子:“可以。” 陈遇惊讶少年竟然这么爽快,耳边就响起他理所当然的声音:“我要收利息。” “……” . 清廖的雨夜,堵车了。 车里温度很舒适,温暖着陈遇的每个毛孔,她没什么精神,打了几个哈欠,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江随先是用眼角看,而后偏了偏头,最后直接面向女孩。 “车是摇床吗?有什么好睡的。” 江随说完,肩上一沉,女孩柔软的发丝蹭上他脖子跟面颊,他仿佛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全身一震,猛地把她推开。 女孩往另一边倒去。 江随又想也不想地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拉了回来。 “搞什么……” 江随摆弄小木偶似的把女孩扶好,让她的后脑勺挨着座椅,他阖着眼帘呼出一口气,整个后背都湿了。 耳边传来了细微的呼噜声。 江随:“……” 真行。 . 江随再次宠幸起张伯的手机,下了个应用宝,打算找个游戏打发时间。 结果他愣是没找到一款能让他玩进去的游戏。 他丢掉手机,玩起女孩帆布袋上的考拉小挂件。 又旧又丑。 不知过了多久,张伯轻喊:“到了。” 江随降下车窗看看,雨小了很多,他把车窗升上去:“转一圈。” 末了问:“张伯,我这样是不是像霸道总裁?” 张伯沉吟道:“有点你父亲的风范。” 江随一阵恶寒:“那算了。” 张伯以为少年会把女同学推醒,没想到他又继续玩她包上的挂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 “停着吧,等她醒。” 第 10 章 陈遇醒来发现车没在开,不知何时停了,她扭头看江随,眼神迷迷蒙蒙。 江随瞪着眼深呼吸,这他妈有点可爱啊我操。 陈遇打哈欠:“到我家了吗?” 语气是平时不曾有的绵软,毫无攻击性,也没防备。 江随一愣。 陈遇发出模糊鼻音:“嗯?” “到了。”江随错开视线,不看她,半搭着眼说,“刚到。” 陈遇揉眼睛,刚睡醒,一点碎发贴着额角,她随意拨了拨,侧脸线条并不清冷疏离,显得十分乖顺柔美。 就连身上的气息都是温和的。 江随又吸口气,他往后仰了仰头,盯着车顶沉默几秒,把女孩快从腿上滑下去的帆布袋捞上来,往她怀里一塞。 “行了,别鸡妈妈孵小鸡似的坐着了,赶紧下去吧。” 陈遇大脑还迟钝着,没反应过来。 江随手在她眼前挥挥,打了个响指:“回魂。” 陈遇眨了下眼,睫毛刷子一般刷过虚空。 江随的喉头攒动,嗓音低低的,透着一丝莫名的沙哑:“他妈的你……” 话没说完,另一边的车门开了,陈遇抱着布袋下了车。 女孩给车里带进来一股冷意跟风雨,没留下什么只字片语,头也不回地撑着雨伞拐进巷子。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江随半晌将视线从半开的车窗外收回来,扒扒后脑勺的头发,舌尖轻掠唇角,“嗤”了声:“小没良心的。” 俨然忘了是自己不耐烦地催人走的,金鱼的记忆。 车里寂静无声。 张伯在江家做了大半辈子的司机,向来遵守职业道德,该问的要斟酌着问,不该问的绝对不问,他启动车子,方向盘左打。 车很快消失在这一片老城区。 . 家里门头底下亮着灯,陈遇开门进去,护着帆布袋里的画,一路小跑进堂屋。 又一路小跑进卫生间。 裤子是干净的,没把江随家的车弄脏,陈遇长舒一口气,她冲完马桶出来,把大门拴上回堂屋。 左边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陈父披着外套出现在门口,那儿的光线不明,显得他有些严肃。 “阿遇,送你回来的同学呢?” 陈遇检查画:“走了。” 陈父又问:“第几画室的?” 陈遇平平淡淡地回应:“第三画室。” 陈父的表情变了下:“那不是跟你一起的吗?” 陈遇从容道:“对。” 陈父顿了顿:“男的女的?” 陈遇道:“男的。” 陈父继续询问:“也是三中的学生?” “不是,”陈遇摇摇头,“他是二中的。” 父女俩一番你问我答,是一贯的相处模式。 陈父问完了,发现女儿全程都不遮不掩,那应该没什么其他心思,他摆了下手:“早点睡吧。” 陈遇“嗯”了声,拎着帆布袋上楼,隐约听见母亲碎碎叨叨的声音。 “我让你问的都问了吗?孩子什么反应?” “往里面去点。” “问你话呢,孩子到底什么反应啊?” “你这么想知道她什么反应,怎么不自己问?” “我不好问呐。” 房里的灯开了,又关掉。 “有什么不好问的。” “不好问就是不好问,这种事儿,不都是当爹的问。” “谁说的?国家哪条法律规定的?” “你小点声。” “怎么,怕你闺女听见,你的好妈妈形象立不住了?” “……” “想起来我就生气,孩子不跟我亲,还不都是因为你,这些年回回都是你唱|红脸,我唱白脸,好人全给你当了。” “……” 陈遇踩着湿滑的露天楼梯拐上二楼,父母的说话声渐渐模糊,逐字逐句地隐没在了阴凉的夜幕里。 . 洗漱完上床已过十一点,陈遇抱着热水袋爬上床,坐在床里面,背靠墙壁,后面塞个枕头。 她将热水袋放在肚子上面,捞了被子上的绿色画夹打开,从里面摸一张画纸,用银夹子夹好。 又去拿江随的画,找了个位置放正。 陈遇看了会画,捏着铅笔在画纸上打形。 时间在笔尖下静静流淌。 陈遇形打的不顺,蒸笼的结构她看着容易,白天也在心里画过无数次,然而真的下笔不是一码事,明明照着画了,还是觉得哪里不对。 她有一点挫败地放下笔,再次拿起江随的画,看入了神。 笔触大气又细腻,收放自然,很成熟的作品。 画的真好,陈遇想。 天赋这东西,可遇不可求。 陈遇拢拢丝毫没益处的思绪,继续临摹。 零点的时候,她才刚把形打好,架不住身体太虚,随便收拾收拾就睡了。 . 陈遇平时累,头沾到枕头就睡着了,很少做梦,今晚她却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还在临摹那张画。 正画得投入,少年忽然从她背后伸头,咕哝道:“都流出来了啊。” 她奇怪地转动脖子:“什么流出来了?” 少年手指指:“汤汁。” 陈遇顺着他的视线一看,画纸上的一笼灌汤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真的,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其中一个包子的皮破了,汤汁一点点往外流。 “吸溜吸溜。” 少年叼着根吸管,宝贝似的嘬掉了流出来的汤汁,把一笼包子全吃了,一双漆黑锋锐的眼睛紧紧盯着她,如同恶狼。 “还要。” . 陈遇猛地睁开眼,窗帘上已经缀满天光。 什么乱七八糟的梦…… 陈遇瞪着天花板吐槽了句,胸口大幅度起伏,她喘几口气平复下来,抹把脸,全是虚汗,肚子又涨又疼,浑身软塌塌的,提不起劲。 再躺两分钟吧。 然后,两分钟过去了。 再躺五分钟吧,就五分钟。 五分钟也过去了。 陈遇摸索着够到桌上的闹钟一看,不行了,不能躺了,她掀开被子,惨白着一张脸坐起来。 楼下传来大喊声:“阿遇,起来没啊?” “起来了。”陈遇蔫蔫的。 陈母又喊:“今天冷啊,降温了,你多穿点。” “知道了。” 陈遇换掉睡衣,在衣橱里拿了件长袖T恤穿上,外面套了件红白格子衬衫,她推开窗户看看外面。 雨不知何时停了,屋檐下滴滴答答滴着水。 天阴沉沉的,刮着大风。 陈遇正虚着,吸进去一口冷风,忍不住哆嗦了一下,她毫不犹豫地回头翻衣橱,又加了一件黑色薄开衫。 . 楼下陈母在扫地,屋里的电话响了,她放下扫帚去接电话,嘴上也没停:“谁啊这么早?” 陈母把手在围裙上擦擦,拿起话筒:“喂?” “嘟嘟嘟——” 对方什么也没说就挂了。 陈母只当是打错了,她放下话筒走几步,心里没来由的犯嘀咕,回去戳戳电话机,看了眼那串号码,匆匆去厨房找孩子她爹。 “老陈,刚才有个电话打过来了,我一接就挂了,你说会不会是……” 没说完呢,电话又响了。 老两口你看我,我看你,大眼看小眼。 陈母推推丈夫:“你去接。” 转眼就反悔:“还是我去吧。” 接着又改变主意:“你也过来。” “我锅还烧着呢。” 陈父被她拉着走,不放心锅里的方瓜饼。 “糊不了。”陈母说。 电话接通了,那头是小小的,清脆的,紧张拘谨的声音:“阿姨早上好,我是秋秋,我找陈遇姐姐。” 陈母好一会才有反应,她捂住话筒,扭头跟丈夫分享情报:“是个小孩子。” 所以是她想多了,想错了。 陈父两手往后面一背,来回踱步,不留情面地批评:“你说你,四十的人了,没有一点判断力跟思考能力,一惊一乍,听风就是雨。” 他板着脸道:“得亏闺女不像你,不然一辈子的格局也就这样了。” 陈母:“……” . 陈遇半死不活地刷完牙,头发还没梳,就被她妈喊到楼下接电话。 另一头的江秋秋听到她的声音,立刻雀跃起来:“姐姐,是我呀,我呀,我秋秋。” 陈遇的大脑在一秒后转过来,找到对上小孩的那部分记忆片段:“秋秋,你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周一呀。” 江秋秋很开心,这号码是她昨晚的收获,她早上起来就杵在电话机边,拿起话筒放下,重复好多次才打的。 “姐姐,我今天要上学呢。” 陈遇理理蓬乱的头发,她现在不去学校上课,天天在画室集训,没有双休日,都忘了是星期几了。 “吃过早饭了吗?” 江秋秋嘟囔:“还没有,我在等我哥,他睡懒觉。” 下一秒,她像是意识到什么,一下慌了,急急忙忙改口:“不是不是。” “我哥没有睡懒觉,他是晚上画完画回来还要学习,很晚才睡。” 欲盖弥彰。 斜对面隐隐有开门声,江秋秋一个激灵:“姐姐你等我一下下。” 说完就丢了话筒跑出去,用气声喊:“哥哥哥!” 边说边不停招手。 江随一边翻衣领,一边往她房门口走,眼里有点血丝,眉间笼着没睡够的阴霾:“干嘛?” “快过来。” 江秋秋用手挡在嘴边:“我在跟姐姐打电话。” 江随手上的动作一顿:“哪个姐姐?” 江秋秋眨巴大眼睛:“陈遇姐姐呀。” 江随愣怔了片刻,皱皱眉头:“你哪儿来的号码?” “昨晚要的。”江秋秋得意洋洋,“我乖,姐姐喜欢我。” 江随屈指弹她脑门:“乖个屁。” “啊我饿了,我要下楼吃早饭了,哥你帮我跟姐姐说两句。” 江秋秋小火箭炮似的冲长廊一头跑,不忘回头叮嘱:“对了,我刚才说你昨晚学习了,所以还没起,你别说漏嘴了啊。” 江随面部一抽,这种谎话,鬼才信。 然而他进妹妹房间,拿起话筒,不自觉傻逼逼地对着电话那头蹦出一句。 “昨晚我做卷子来着。” 第 11 章 话筒里没声音。 江随本来就因为自己那句下不来台,电话那边是这个反应,他更觉得丢脸,大清早地就开始喷火。 “怎么,当我瞎几把扯?你也不想想,要是集训期间完全丢开书本,一点都不碰,等统招考完再回学校搞文化课,黄花菜都凉了。” 陈遇靠着电话机旁的柜子,不咸不淡道:“我是觉得,我们每天早上六点左右就要起来,一天都在画画,晚上十点才放学,回来可能还要再画一会,时间不够用,精力也跟不上,不太可能顾得了文化课。” “老子顾了。”江随说。 陈遇觉得电话里的人幼稚起来,挺好笑的,丢过去的台阶也不下,她没忍住地轻笑一声:“那你厉害。” 江随这还是头一回听到她笑,愣了愣,耳根麻了下,他拿开话筒,对着空气骂了声操,又把话筒对着耳朵,若无其事地随便一问。 “你文化课怎么样?” 陈遇把绕在一块的电话线拨开:“还可以,正常发挥不会掉到本科线以下。” 短暂的死寂之后,江随低吼:“那你学个毛的美术?” 电话里没声音。 “喂?” 江随看一眼话筒:“人呢?” 依旧一点声音都没。 座机上显示还在通话中。 江随傻逼一样举着话筒,干瞪眼:“……我操!” . 另一头,陈遇蹙着眉心按按座机,冲院里喊:“妈,电话坏了。” “啊?” 水池边,陈母握着棒槌啪啪敲褂子:“又坏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陈遇确定地再次按两下:“没声了。” “凑合到年底吧,明年再换。” 陈母放下棒槌,麻利儿的在褂子上打几下肥皂,使劲在搓衣板上一阵揉搓:“现在电话太不经用了,下个雨打个雷就容易坏。” 厨房里陈父纠正错误:“那叫短路。” “阿遇,过来盛稀饭。” 陈遇把话筒扣到座机上面,将一块红手帕搭上去,转身出了房间。 . 早饭有稀饭,白水煮蛋,爽口小菜,油炸花生米,还有方瓜饼。 都是陈父一手操办。 饱含了普通家庭的普通幸福。 陈遇把吃的全搬上桌,洗了脸再回来,刚从桌底下抽出长板凳,就被问话。 “阿遇,你的头发是不是该剪剪了?” 陈母把方瓜饼往女儿那边放放:“妈觉得女孩子还是短头发好,清清爽爽的,也要打理。” “不想剪了。”陈遇拿一块方瓜饼吃,“我想留长头发。” 陈母心里转了百八十个弯。 二十年前她也是女孩子,青春懵懂期,情窦要么不开,一旦开了,惊天动地。 对她个人来说,留长发等于爱美了,等于想谈恋爱了。 陈母心里的警钟哐当一下敲响了,她的想法有些多,试图从丈夫那得到几分回应。 想让他拿点主意。 结果他毫无察觉,猪一样呼噜呼噜喝稀饭。 陈母指望不上了,只好先应付女儿:“那就留吧,赶明儿妈上街给你买两个扎头发的。” “不过,头发可以留,不能留太长。” 陈母唠叨起来:“小珂那样的,都拖到屁股上了,吸血呢。” 陈父把脸一沉:“吸什么血,现在都哪个年代了,能不能相信科学,给孩子做个榜样?” “……” 陈母不想跟他在饭桌上拌嘴,就没搭理,而是往正题上靠。 女儿早熟,比同龄人要沉得住气,性格往里收,不外放,心里有什么,不太好看出来。 “阿遇,那会打电话那小孩是谁?”陈母用随意的语气说,“妈听着声音,也就七八岁吧。” 陈遇夹花生米:“昨天认识的一个小妹妹。” 陈母奇怪地看向女儿:“你不是在画室画画吗,怎么认识的?” 陈父桌底下的脚踢踢她,问问问,就知道问,方瓜饼都堵不住你的嘴。 陈母反踢一脚,眼一瞪。 陈父老实了。 . 风把晾在院里的衣服吹得哗哗响,水珠四处飞溅。 堂屋弥漫着温馨的食物香味。 陈遇用筷子的姿势跟别人不一样,手指用力点不对,不知道怎么养成的,改又改不过来,她能夹菜,就是圆的夹得不太好,譬如油乎乎的小花生米,半天也没夹起来一颗。 挣扎了会,陈遇端起盘子,拨一些花生米进碗里,跟稀饭拌拌。 “是画室一个同学的妹妹,昨天来玩的。” 陈母还想问什么,屋里的电话响了,她正要去接,就被女儿阻止了。 “找我的。” 陈遇对上父母探究的视线,平静的咽下嘴里的食物:“还是那小妹妹,她又打来了,刚才电话没讲完。” 说着就放下碗筷进屋,电话一接通,不出意料地听见了少年极度狂躁愤怒的声音。 “操,搞什么鬼,你家那破电话成精了是吧,老子打很多遍都打不通,差一点没把话筒给掰了。” 陈遇双眼微眯:“都打不通了,你干嘛还打?是不是傻?” 电话里静了一瞬,传来少年粗重而混乱的喘息,接着是他嚣张凶狠的吼叫声。 “谁他妈傻,老子是强迫症,怎么,不行啊?” 陈遇耳膜疼。 强迫症了不起吗? . 江随吼完,把别扭又有那么一丝恼羞成怒的情绪收一收,没事人似的问:“你家是不是就一部电话,没分机?” 陈遇也是没事人似的回:“嗯。” 江随很满意女孩能跟上自己的节奏,而不是还扒在前一个事上面,唧唧歪歪缠个没完。 “那你爸妈不问?” “问了。” “你怎么说的?” 江随听着女孩明显停顿了一拍的呼吸声,唇边勾起恶意的笑:“让我来猜猜,陈同学,你是不是撒谎了?” 陈遇的声音里没什么起伏,听不出丝毫她撒过慌的破绽:“先前秋秋打过来的时候是我妈接的,她回头看号码,发现是同一个,就会以为还是秋秋。” 江随来了兴致:“那发现是秋秋她哥,会怎么着?” 陈遇面对着房门口:“没男生往我家打过。” 江随戏谑道:“陈同学,你异性缘这么差?” “是啊。” 陈遇轻描淡写:“要是有男生打给我,让我爸妈知道了,他们会回拨,查户口,打两次以上,直接找上门。” 江随:“……”我靠。 陈遇隐隐听到什么,眼里忽地露出一两分怪异:“你在吃饼干?” 江随咔呲咔呲,鼻音模糊:“唔。” 陈遇啼笑皆非:“早饭没吃,光顾着拨电话了?” “可不是。”江随吃掉一整块饼干,沧桑忧郁地叹了口气,“强迫症害死人啊。” 陈遇:“……” . 江随把他妹的一盒番茄味饼干全吃了,噎得慌。 妈的,楼下一桌精致的早餐,中西结合,想吃的都有,他却在这啃饼干,啃得嗓子眼刺刺的难受,这叫什么事啊。 下回让秋秋那死丫头别买番茄味的了,吃着烧心。 江随觉得差不多了,该挂了,通话时间不宜过长,长了就不对了,但他口中却蹦出一句。 “那会你在跟我妹打电话,突然换成我了,还提的昨晚做卷子,你就不惊讶,不好奇我妹怎么找的我?” “没想那么多。” “陈同学,不知道怎么搞的,你让我有种……我俩之间有代沟的错觉。” “不是。” “不是?” “不是错觉。” 江随的面色顿时黑了下去,这还打个屁,挂掉拉倒。 结果又他妈没话找话。 “接着上回说,你成绩那么好,学美术干什么?” 陈遇不清楚江随的内心戏,她不认同他的观点:“成绩好就不能学?” 江随闻言,嘴角刻薄地轻扯了一下:“学美术,几乎不都是因为文化课不太行,又想上大学,才选的那条路赌一把,你本来就能上,何必多此一举。” 陈遇言简意赅:“喜欢。” 江随在看座机屏上的通话时间,听到她的回答,愣了片刻:“那么高的文化课成绩,浪费了。” “不浪费。”陈遇说,“美院需要。” 江随低低笑出声,尾音懒懒散散:“还想上美院,挺有志气啊陈同学。” 陈遇没接这话,问了别的:“你画画,是为的什么?” 一时兴起,或是早就搁脑海里的问题。 江随单手支着头,笑得张狂又散漫:“你管老子啊?” 陈遇感觉自己触及到了个人隐私:“当我没问。” “问都问了,怎么当你没问?这说法搞笑了。”江随的语气里存着几分逗小猫的意味,“再问一遍,我就告诉你。” 陈遇不买账:“不问了。” 江随一口气卡得不上不下,额角青筋直蹦,小黄毛就是小黄毛,不按常理出牌。 . 电话两头一时都没人说话,气氛却奇妙的一点也不尴尬。 这体会很新鲜,前所未有,江随抵着太阳穴的手指点了点,搁在桌上的另一只手拿起变形金刚:“陈同学,你是学文的,还是学理的?” 陈遇:“理。” 江随轻啧:“你不问我学的哪个?” “你学文的,”陈遇说,“我知道。” 江随手上的力道失控,卸掉了机器人的一条腿,他舔舔后槽牙,笑了声:“偷偷打听我啊陈同学。” 陈遇不快不慢澄清:“上厕所听来的。” 江随:“……” “那你的记性可真不错。”他又卸掉了机器人的一条腿。 “她们常在画室议论你,听多了,自然就记住了。” 陈遇身上难受,站这么会,腰就酸痛的快要断掉了,她恹恹道:“不说了,我去吃早饭了,挂了吧。” 江随没挂,而是很自然的甩了句:“知道了,你先挂。” 陈遇:“嗯?” “我说,”江随把残了的机器人拨一边,挺不耐地皱皱眉,“我让你先挂。” 陈遇捶后腰的动作略微一滞:“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 江随突然一怔,对啊我操,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骚? 毛病。 江随把话筒往下放,快挨到座机时,手就跟被人按住似的,没放下去,卡那了。 心火来的莫名其妙,他将话筒捞回耳边,对着电话那头就是一通吼。 “挂啊,还不挂干什么?等一个黄道吉日呢啊?” 第 12 章 电话是陈遇先挂的,被吼的莫名其妙。 陈遇没细咂摸江随的神经病是与生俱来的,还是从什么时候有的,她靠意志力艰难撑了最要命的两天,之后慢慢恢复元气。 每个月都要历劫。 中医西医,民间土方,什么方法都试过了,最后还是回归根本,硬抗。 陈遇这个月的劫难走向中后期的时候,画室墙上的几何体结构图全换下来了,贴上去的是单一几何体。 接下来还是临摹,只不过不再只是透视,而是素描。 除了第一画室画的是球体,其他三个画室都是正方体。 相对来说简单些。 因为那个圆的轮廓想一次流畅画出来,就要磨一磨。 . 陈遇正方体画的很不理想,确切来说,超出她预料的差,她中午没回去吃饭,坐在画架前发愣。 “?诶,陈遇,你没回去啊?” 画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于苗晃悠着进来:“你这画的……不行啊。” 不等陈遇回应,于苗就自顾自地指点:“老赵早上不是在大厅讲过了吗?你是不是没听懂?” “素描的核心呢,它就是阴暗。” 于苗走到画架后,用胖乎乎的手拍拍墙上的几何体,有模有样的比划:“当光照在物体上,会形成亮面,暗面,投影,以及直射光和反射光都无法抵达的——明暗交界。” 陈遇一言不发地听着。 于苗唾沫星子横飞了会,又凑过来,把她的画架撞得一歪:“你看你这里,就没画准。” 陈遇见于苗指的是投影,她的眼睛闪了闪。 参考书上是怎么样的,她就画成什么样,至于其中原因,她现在还不能理解透彻。 她只知道,投影的位置跟形状,取决于光从哪里来,是强是弱,聚拢还是分散。 光和影是分不开的,要一起考虑。 而理论跟实践有壁。 画出来的,就是不好,周考的分始终上不去。 “哪里不准?”陈遇看着他问。 于苗被看得脸一红,他一边享受被美女注视,一边晃着自己的半吊子水,瞎几把乱凑:“呃,就是……怎么说呢……” “我也说不好,反正就是,这么说吧,太硬了。” 于苗在那处投影部分抹抹蹭蹭。 “这样,虚一点,你看是不是舒服多了?” 陈遇没说话。 于苗干笑几声:“不懂吧,没事,你多画画就懂了,老赵会教的。” “现在才只是单个的几何体,后面要画成组的,然后就是静物了,静物还行,我个人觉得挺好画的,主要是后面的石膏,写生前的一道坎。” 他老气横秋:“我是过来人,可以明确的告诉你,石膏绝对可怕,到时候你要是还掌握不好基础的这些东西,那就惨咯,所以你一定要多观察身边的物品,或者是自然风光,艺术来源于生活嘛。” 陈遇还在想投影,反复对比参考书跟她自己画的,又回忆江随那张画的投影。 临几遍,都只是临摹,不理解还是不行。 陈遇烦恼地蹙了蹙眉心。 于苗以为她被自己一番道理震住,高深莫测道:“不管是投影啊,还是明暗啊,这一类东西,靠别人教是不行的,要自己去领悟。” “那领悟是怎么来的呢,就是观察,慢慢来吧,画画是急不来的事儿。” 陈遇开了口:“你不去吃饭?” 于苗咧嘴,露出牙缝挺宽的门牙:“就去了,你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第二画室找我,不用担心影响我画画,现在你们学的,我都不用学,随便画画而已。” “对了,我堂弟画的很牛逼,大神级别,等他来了我们这,我让他教你。” 刚出去,于苗脸上的得意笑容就立马没了。 . 江随倚着墙,嘴边叼着一块蛋挞。 于苗垂着头疾走。 走廊响起一声嗤笑:“瞎了?” 于苗一身横肉颤了颤,保持着垂头的姿势转身:“随,随哥。” 江随向后抵着墙的那条腿点了两下:“现在大家学的,你都不用学了是吧,那什么时候教教我?” 于苗脸一白,谄媚道:“随哥很吊了,不用教。” 江随咬一口蛋挞:“吊吗?” 于苗听挞皮被咬碎的清脆声,听得头皮发麻,忙道:“吊。” 气氛僵滞。 江随吃着蛋挞,慢条斯理地舔掉唇边的碎末,不知在想什么。 于苗的脑门直冒冷汗,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闻着好香,他又饿又馋,还怕。 “那个,随哥,没什么事的话,我回家了,我妈还在等我吃午饭呢。” 江随挥了挥手。 于苗赶紧快步走,背后冷不丁响起声音:“你有个堂弟……” 肥胖的身形卡住,他不明所以:“啊是是。” 江随语气十分随意:“叫什么?” 于苗不知道这位爷是抽的哪门子风,他胡思乱想着,嘴上磕磕巴巴:“于,于,于……” 江随玩味:“马?” 于苗眼一瞪:“于祈!” 后知后觉自己这反应是在找死,他战战兢兢道:“随哥,我堂弟叫于祈。” 江随倒是没露出动怒的样子,脏话都没喷。 于苗不但没松口气,反而更怕了,太不合常理,事出反常必有妖。 过了会,江随问道:“祈祷的祈?” 于苗秒答:“对。” 江随唇一扯,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那是该祈祷祈祷。” 于苗没听清。 江随又不知是在沉思着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小胖子在擦汗,他面色一沉:“操,你他妈怎么还在这?” “……我这就走。” 于苗背过身,暗搓搓地磨牙,等我我堂弟来了,看你在画室还怎么风光。 . 江随吃完一个蛋挞,开门进了画室,目光扫向右边角落里的女孩。 “我们陈同学这么用功啊。” 陈遇没看他。 江随在她面前受气受惯了,承受能力大大提高,譬如这会,他都没发火。 “画法跟原理什么的,教材上不都有,白字黑字交代的清清楚楚,不懂翻翻书就是。” 陈遇:“翻了。” “死记硬背有屁用。” 江随用脚推个凳子过去,坐下来,将一份蛋挞递给她。 陈遇没接:“我吃过了。” 江随往她面前送送:“拿着。” 陈遇还是没动。 江随服了她了:“你拿了,我讲给你听。” 陈遇耷拉着的眼皮抬抬,伸手接住那个小纸袋:“讲吧。” “……”江随看她拿着不吃,催促着说,“凉了就不脆了,趁热吃,赶紧的。” 完了一愣,我操,我怎么这么婆婆妈妈了? 陈遇不知道少年沸腾的心思,她垂眼看手里的东西,色泽金黄,指尖捏捏,很松软。 轻咬了口,外脆里嫩,有奶香,也有蛋香,甜而不腻。 很好吃。 陈遇的双眼微微一睁:“这是什么?” “嗯?蛋挞啊。” 江随外套拉链拉一半,闻言侧过脸:“你没吃过?” 陈遇摇头。 江随:“……” “袋子里还有,吃完自己拿。” 陈遇两手拿着蛋挞,小口吃着,细嚼慢咽。 江随捏着拉链的手指动动,想戳她脸。 . “说说画吧。” 江随脱了外套丢自己的凳子上,撕开一盒绿箭,拨一片进嘴里:“哪里不懂?” 陈遇声音模糊:“你上午就没画几笔。” “废话怎么这么多,快点儿。”江随嚼着绿箭,“三大面,五大调,哪一块不懂?” 口气尽是不耐烦,问的却更详细。 陈遇嗅到少年气息里的薄荷味:“理论我都知道。” “光知道有毛用,要理解,观察,分析,多问问自己,为什么要那么画,分析的越深入,画起来就越轻松。” 江随将她的画板拿下来,撑在腿部,指给她看:“拿你画的这个正方体来说,受光点在这。” 干净的指尖沾上铅灰,他没在意:“白,灰,黑,这三面,你照着临的,为什么跟参考书上的差很多?想过没?” 陈遇的表情淡淡的:“想过。” 江随不留情面:“但是没想通。” 陈遇没否认。 “我告诉你为什么。” 江随鼻音里带出一声笑:“因为你的整幅画不统一。” 陈遇的视线跟着他的手指移动,并对飘进耳中的声音进行整理收纳。 江随忽然道:“坐过来点。” 陈遇不配合:“我没耳背,听得见。” 江随重复且强调:“过来。” 陈遇冷了脸。 江随看一眼女孩,不禁觉得好玩,嘴角还有蛋挞皮,这样能吓唬到谁,他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我数到三,你不过来,那就到此为止。” “幼稚。”陈遇齿间蹦出两字,人也挪着凳子坐近。 江随的余光扫扫女孩,继续道:“不论是哪个物体,每个面都是互相联系,靠线条推着变化的,并非独立的存在,虚实过渡要自然,你画的时候,脑子里要有这个概念。” “这里,”他的指尖划向一处,“明暗交界是线条最重的地方,靠它体现立体感,很容易画死。” “就像你画的,死的不能再死了。” 陈遇:“……” 江随把画板放回画架上:“以你初学者的水平,画死是一定的,淡定点。” 陈遇神情木然:“谢谢安慰。” “客气。”江随说,“还有什么想问的。” 陈遇拧开保温杯,喝两口水,盖上盖子:“我想知道一张画的具体步骤。” 江随扬扬眉峰:“参考书上多的是。” 陈遇补充:“你的画。” 江随好整以暇地睨她一眼,嗓音低缓下去,一字一顿:“想得美。” 陈遇默了。 江随半搭着眼眸,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小黄毛,心想,再说两句,老子就勉为其难答应你。 结果呢,别说两句,一个字都没。 江随的胸腔憋了鼓火,烧不到身边的人,就在自己体内胡乱流窜,不知道搞什么名堂,他摆出一张死人脸。 “行了行了,老子画给你看。” . 陈遇刷地扭头。 江随没看她,摸张纸巾吐了口香糖,手一伸:“笔,2b的。” 陈遇打开脚边的工具箱,找了一支削好没用的2b铅笔,轻放到少年骨节均匀分明的手上,外加板块深蓝色橡皮泥。 江随转两下铅笔,不时狗啃的,削的还行,他指指旁边的空画板:“铺张画纸上去。” 陈遇很快就铺上了。 “第一步,打结构,我一般都用2b的,笔尖硬,线条比较利落……” 江随画的快,笔尖摩擦刷刷画纸,声响干练顺畅。 陈遇目睹他画了个……蛋挞。 她的眉心抽了抽:“你画阴影用的6b吧。” 江随毫不迟疑地将自己的习惯透露给她:“4b铺一层,再用6b,明暗交界同等步骤。” 陈遇思索着喃喃:“这样。” 江随手中的铅笔突地停住,我对她是不是太上心了? 下一秒他就接着铺线条。 蛋挞画完,江随解说的口干舌燥,头昏脑胀,想睡觉,他欲要去洗手,再找个地儿躺着缓一缓,无意间撇到什么,这才想起来被自己遗漏的事儿。 “这你抹的?”江随用铅笔虚指她画上的投影,明知故问,颇为嫌弃挑剔的口吻。 陈遇实话实说:“是第二画室的于苗,你进来的时候没看到他?” 江随睁眼说瞎话:“没有。” 陈遇没再说什么。 江随却有想说的:“你自己的画,就这么随便让不三不四的人改?” 陈遇:“???” 江随恨铁不成钢般紧锁眉头:“对画家来说,每幅画都是自己的孩子。” 陈遇平静道:“我还不是画家。” 江随的额角隐隐抽动:“你要有那个意识,懂?” 陈遇心累了,行吧。 江随大概是被自己的傻逼作为气到,手抵着腿,大半个手章盖住眉眼,半晌都没出声。 周身的气压很低,从头到脚散发出几分阴郁。 陈遇刚起身,一条腿就伸过来,勾走她的画架,地面发出刺耳响声。 江随把那块投影全擦掉了。 陈遇的脸色一变,正要说什么,就听少年来一句:“投影要透气。”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光亮,顿时抿了嘴。 江随将橡皮泥扔她腿上,重新给她画投影,语调散漫地启唇:“画跟人一样,也要呼吸。” 陈遇结合他铺的线条,理解这句话。 江随几个瞬息后画好了,把铅笔丢给她:“以后别随便让人改你的画。” 第 13 章 谢三思中午来画室,照常瞅瞅其他人的画,瞅到陈遇的,他的眼珠子差点儿掉下来。 卧槽卧槽卧槽,随哥竟然给陈遇改画了!!! 改的是投影。 一眼望过去,忒明显了。 那大神线条混在陈遇的菜鸟画上,非常的格格不入。 谢三思掰掰手指头数随哥最近的罕见行为,越数越吃惊,他从背包里摸了个小圆白萝卜出来,拽拽屁股上的根叶,“咔嚓”啃一口,小声说了一句。 “随哥,我看潘琳琳应该不会来了,要不你坐过去?” 江随蹲画架边整理工具箱,眼皮不抬:“我吃饱了撑的?” 谢三思也蹲下来,嘿嘿笑。 江把美工刀丢工具箱里:“笑你妈。” 说话间,他随意瞥向女孩,发现她在挠脚。 烟灰色牛仔裤腿捞上去一截,露出一点纤细脚踝,上面落了好几道浅浅的指甲痕。 江随的目光从她身旁的空位子扫过,又扫过去,停留几瞬才转开视线。 . 然而谁也没想到,请假一周的潘琳琳下午过来了。 当时江随正在听歌打瞌睡。 谢三思拐了拐他的胳膊,示意他看门口。 江随困得不行,满脸阴沈:“什么玩意?” 谢三思说道:“潘琳琳。” 江随朝门口偏了偏头,眼里的倦意瞬间消失无影。 潘琳琳杵在门口,脚步因为房间里的古怪低气压而僵住,迟迟不敢迈进去,她头一扭,跑去全是女子军的第一画室打听情况。 “嗨嗨。” 六个女生都在画画,没人搭理她。 潘琳琳凑到靠门的女生身边:“蔡秀,我那边出什么事了吗?” 蔡秀说没什么事。 潘琳琳拽她胳膊:“那怎么我回来,气氛怪怪的。” 蔡秀被拽的手腕一抖,笔尖在画纸上刺啦一声响,一条过重的线条毁了球体的反光,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气的挣脱开潘琳琳的手:“你也说了是你回来咯。” 一般人会尴尬,难为情,下不来台。 潘琳琳却跟没听懂似的,嬉皮笑脸地推她一下:“什么呀。” 蔡秀厌恶地坐回去,擦画上的反光部位。 “诶,我一周没来,你们都学这么多了啊。“潘琳琳叹气,“看来我要努力追上你们了,得熬几个晚上才行。” 房间里几人都当她放屁。 画的差,属于没天赋型的不说,还没耐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就嘴上说。 . 潘琳琳扒着蔡秀肩膀:“刘珂,你画的好好呀,不愧是咱原木的顶梁柱,,妥妥的准大学生,明年肯定是各大美院随便挑。” 刘珂一个眼角都没给。 潘琳琳也没指望能有回应,她过了嘴瘾,对蔡秀嘻嘻道:“借我根铅笔呗。” 蔡秀挪动画架的动作一停:“没有。” 潘琳琳依然笑着:“那借我一点橡皮泥。” 蔡秀说道:“也没有。” 潘琳琳趁她不注意,快速去翻她的工具箱:“这不是有嘛。” 说完拿了橡皮泥跟铅笔就跑。 蔡秀都没反应过来。 “没削的不拿,就拿我削好的。”她扣紧手中的铅笔,气红了眼,“那是我削的最好的一支了,我都舍不得用。” “橡皮泥也是,很大一块,全拿走了。” 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得安慰。 “算了,为那号人气不值当,算了算了。” “回头我帮你找她要回来。” “下次她来的时候,注意着点,别再让她得逞了。” 安慰着,几个女生就有感而发了起来。 “说真的,找她要东西是非常痛苦的事情,要命。” “双手赞同。” “她回回都是一脸赔笑,但东西就是不还,怎么要都不还,人笑着脸,咱还不好意思发火,等咱耐心全磨完了,真的发火的时候,她就还了,下次还那么来,一言难尽得很。” “有时候她还不是当面借,是偷偷拿,画室谁工具箱里不是经常被她翻啊。” “她那样的,绝对的一言难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要我说,就不该顾忌她是个女生,直接叫她不要脸,厚脸皮叫起来根本没杀伤力,她都不当回事,还嬉皮笑脸。” “就是,有次我吃面包,她找我要,我没给,她就跟人说我是小气鬼,真的是,我晚饭就那么点面包。” “……” 几人说着说着,把自己给郁闷上了。 一直没说话的刘珂来一句:“她怎么不在我这赖皮?” 大家一时语塞。 心说,因为你嘴毒啊,自己不知道么? 几人谁也没把心里的话说出来,都在默默吐槽。 刘珂这个人,画室排名第一,深得赵老师喜爱,经常最后一个走,第一个到,她的世界除了画画,其他都是浮云。 不对,浮云不包括陈遇。 整个画室,刘珂只给她面子。 . 刘珂看了她们一眼,把她们看得心虚,好像自己的吐槽被听见了似的。 没等她们说些什么缓解氛围,就听刘珂嘲讽:“自己是包子,就别怪狗惦记。” 蔡秀感到难堪,她咬咬唇:“我哪里是包子了。” 其他人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包子,觉得遭到了羞辱,纷纷辩解。 “这根本不是包子不包子的事,潘琳琳都没自尊心,说也说了,骂也骂了,没用啊。” “对啊,不管说什么,她都嘻嘻哈哈的,能怎么办?” “很难听的我都说过,她仿佛失忆。” “能有多难听?” 刘珂的言语是一贯的犀利直白:“你们私下里吐槽潘琳琳,谁都不愿意第一个出来跟她撕破脸,觉得丢人,没面子,怕被男生们说,就想别人能把她撕的在画室待不下去,不想自己揽上那个事。” 几人被说的脸通红,无法反驳。 “不止是你们几个,画室其他人也一样,都这么想,潘琳琳看准了你们的虚荣心理。” 刘珂皮笑肉不笑:“要么抹开面子杠,要么就忍着。” 说完就没再开口。 . 潘琳琳路过第二画室,抢了个橘子,几块牛轧糖。 “哟,厚脸皮来了啊。” 潘琳琳笑嘻嘻的,两个麻花辫随着蹦跳的动作一甩一甩,她又去第四画室逛了圈,最后才揣满了兜回自己画室。 “陈遇。” 潘琳琳把兜里的吃的用的全掏出来:“我的画板怎么是倒着放的?” 陈遇眼皮一跳。 中午江随用那画板画了个蛋挞,她放回去的时候没注意。 潘琳琳不依不饶,声音又细又尖:“跟你说话呢,是不是你……” 后面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我弄的。” 潘琳琳立即噤声,问都不敢问。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闹哄哄的动静。 “靠!是婚车!” 不知是谁喊了声,几个画室的门哐当哐当响,大家全跑了出去。 陈遇揉揉橡皮泥,挨个擦着纸上圆柱体周围的几处铅灰。 江随坐在凳子上转过身,叠在一起的腿踢踢她的工具箱,饶有兴致道:“刚才我如果不出声,你打算怎么说?” 陈遇挠脸:“没如果。” 江随没什么意义地“啧”一声,话到嘴边,视线却先落在她的脸上:“转过来。” “什么?” 陈遇刚转过去,右边脸颊就被两根手指捏住了。 “脏了。”江随的指腹蹭了下,在女孩反抗前撤回手,起身走出房间,脚步顿住,一转,进了洗手间把门关上,低头看看自己的拇指跟食指。 我他妈是神经病吧。 不然怎么有种把她的小酒窝纂手里的错觉。 而且还是同手同脚走出来的。 江随把那只手放进口袋里,拇指跟食指来回摩挲了会,啧。 . 大厅窗户边扒满了人头,全挤在那看新郎新娘。 女生们哇个不停。 “新娘子呢?我要看新娘子。” “车应该还没到。” “你们看那个伴郎,长得一般,身材挺好的啊,背影杀手。” 潘琳琳撕橘子皮:“我前两天认识了个哥哥,社会上的,身材比他好很多,都是肌肉。” 有女生理她:“男的肌肉太多了不好看,我不喜欢。” 潘琳琳撩麻花辫:“腱子肉,刚刚好的那种,超有男人味儿。” 别的女生掺和进来:“那你让他来画室啊。” 潘琳琳呵呵呵:“我让他过来了,你们还不得吃了他。” “切,就知道你在扯。” 潘琳琳眼珠子转转:“激将法,我不上当。” 旁边一男生发出嚎叫:“来了来了,车来了!” 接着又是一声:“卧槽!撒糖了——” 劈里啪啦的炮竹声里,大家伙一窝蜂涌了下去。 谢三思脚被踩了好几下,他靠在墙边两手抱胸,作受惊状:“没吃过糖是吧,一群傻逼。” 被刘珂拉着往门口走的陈遇看他一眼。 “你去吗?” 谢三思受宠若惊,笑成喇叭花:“去的去的。“ 傻逼们,加我一个,我来了。 . 江随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大厅只有一堆道,背后有脚步声,伴随着赵成峰蹲太久,气虚的声音。 “都下去了?” 江随顺过额前发丝:“是吧。” 赵成峰对学生们的举动并没有动肝火,就当下课放松一下:“你不去?” “有什么好去的。” 江随回了第三画室,发现里面空无一人,平时热爱画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黄毛竟然不在。 他搭在门把手上的几根手指微屈,逐一敲点了一下,带上门下楼。 赵成峰吹石膏上的灰,抬头道:“不是说没什么好去的吗?” “我去把他们叫回来。”江随懒声说。 . 楼下围着很多人,热闹非凡。 男方家出手挺大方的,大袋大袋的拎着撒,又是喜糖,又是散烟。 还有巧克力,德芙的。 江随的目光随意在人群里穿梭,停在一处,那里有道瘦小的身影,风把她齐肩黄毛吹乱,她也不管,完全不在意形象,就站在一地的炮竹花里,垂头数糖果。 认真的小样儿,跟那晚烧烤摊前数硬币的样子重叠了。 挺傻的。 周围嬉笑嘈杂,陈遇没察觉到江随,她数好了糖,把玉米软糖都给了刘珂。 “我这有金丝猴。”刘珂从口袋里摸出几颗金丝猴,“诺。” 陈遇收了:“糖种类挺多的。” “有的还不便宜。”刘珂握住毛糙的长马尾,顺了顺说,“这家人条件蛮好,撒了很多。” 话锋一转,有感而发:“阿遇,你想过结婚没?” 陈遇一脸“不想接这个话茬”的抗拒神色:“……还早吧。” “我是觉得没意思。” 刘珂唏嘘:“你看这结婚,最高兴的是亲戚们,还有我们这些吃喜糖的,新郎新娘就跟完成某个任务似的。” 陈遇没注意,她望望一张张欢笑的脸,最后回应好友:“先不要操心结婚了,男朋友都没有。” 刘珂:“……” “你有啊?” 陈遇耸肩:“没有。” 刘珂净身高有一米七,比她高10厘米,手一抬,轻松拍她脑袋:“同学,大哥就莫要说二哥了。” 陈遇嘴抽搐。 刘珂没头没尾地冒出一句:“阿遇,你觉得在高中建立的情感上的羁绊,能结实多久?” 陈遇没留神,一下咬到舌头,疼得她嘶嘶抽气。 “一会结婚,一会谈恋爱,”她的嘴里有一缕铁锈味道,吐字含糊,“你怎么了?” 刘珂说没什么。 陈遇狐疑地看着她。 “我去蔡秀她们那边看看。”刘珂径自走向画室女生扎堆的地方。 陈遇若有所思,她记得好友父母都是高材生,知青,文化人,从高中开始,一步步走到的今天。 那个年代太艰苦了,能守住一样东西很不容易。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陈遇搓搓眉心,希望是自己多想了。 . 人群后方,江随鹤立鸡群般立在花坛边,将黄毛儿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 小表情还挺丰富。 谢三思捧着一把糖过来,乐的跟捡了多大的便宜似的:“诶,随哥,你看我这……” 话说一半,人就已经越过他走了。 江随迈步走进楼道里,叫住前面准备上楼的女孩:“糖呢,给我一颗。” 陈遇看看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江随暗示性地把手弯弯。 陈遇不为所动:“你没有吗?” 江随睨她:“废话。” 陈遇:“那你自己去前面要。” 江随:“太丢人,不去。” 陈遇:“不去就别吃。” 江随:“……” 本来他逗她玩的,没想吃,现在还非得吃了。 江随抬起一条腿,霸道地斜搁在楼梯上,大有一种“要想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的土匪架势。 “陈同学,咱俩来算算帐,上周末是我帮你打跑了混混,要不是我,你就要在小巷里叫破喉咙了。” 陈遇不慌不忙道:“当晚,狗要冲过来的时候,我让你躲在我后面,还指导你怎么引开的狗。” 江随再出招:“我让你把我的画带回去,给你临摹了。” 陈遇继续悠悠反击:“四个灌汤包,你昨天一口气吃下去的。” 江随阖了下眼帘,发出一声笑:“还是上周末,雨大的都没法骑车,我送你回的家。” 陈遇输了。 江随抬抬手:“嗯?” 陈遇无语地拿出一颗花生糖给他。 江随的球鞋点了点地:“今天中午,我又是给你改画,又是教你画画。” 陈遇又拿糖。 江随竖起两根手指,对着她晃了晃:“两颗。” 陈遇嫌弃地白他一眼:“你怎么跟小孩子一样。” “要你管。” 江随不接她给的喜气洋洋红纸糖,土了吧唧的,他得寸进尺:“我要金丝猴。” 陈遇拧眉:“就这个。” 江随居高临下看她细软发顶:“给我一个金丝猴,别的我不要了。“ 陈遇就像一个严厉的家长,忽视孩子的无理取闹,抵制溺爱的行为,她冷着脸:“不行。” 江随怒了:“操,老子都说只要一个了,你别过分。” 陈遇跨过他的脚上楼。 江随下意识跟在她后面。 “给我一个。” “不给。” “给我一个。” “不给。” “……” 楼道里,谢三思顺着楼梯口方向往上看,一张娃娃脸皱在一起,很是一言难尽。 随哥怎么狗里狗气的? 第 14 章 陈遇性子偏内向,情绪不外露,清汤寡水似的一人,身边凑过来的异性有不少,却都撑不了多久就撤了。 因为她不热情,对人对事反应很冷淡,他们起初会觉得新鲜,慢慢就有了挫败感。 觉得没劲,没意思。 从而去寻找别的,好玩的目标。 陈遇没有太多跟异性相处的经验,江随那样的,成天一副别人欠他八百万的臭脸,对什么都很不耐烦,说几句就炸,却又奇异的耐心跟她耗,她挺没辙。 金丝猴最后还是给他了。 给了他又不吃。 从一楼要到五楼,就是嘴欠。 . 江随把金丝猴往天花板抛抛,余光里的女孩凑在墙上的几何体前,一动不动,静止了一般。 他轻手轻脚走到她身后,弯下腰背低头,眼眸半阖着,唇虚虚贴在她耳边。 “喂!” 陈遇惊得整个人剧烈颤了一下,仿佛颤出了虚影。 江随手搭着后面的画架,哈哈笑得肩膀直抖。 “我操,小黄毛儿,你也太逗了吧,看把你吓的。” 陈遇的脸色结了层寒冰。 江随把下巴抵着胳膊,好笑地看着随时的女孩:“生气了?” 明知故问。 并且全无一丝歉意跟内疚。 陈遇冷冷剐了他一眼,幼稚鬼,顶多三岁,不能再多了。 江随将金丝猴丢她腿上:“行了,给你补偿。” 陈遇还在生气,手还是伸了过去。 金丝猴没错。 . 江随无所事事地踢踢画架脚,突兀道:“会玩儿五子棋吗?” 陈遇剥糖纸的动作一停,眼神询问。 江随微笑:“闲着也是闲着……” 陈遇打断:“我不闲。” “陈同学,沉稳点,先别急着拒绝。” 江随快速在自己画板反面铺画纸,拿了支铅笔,利落画了一副棋盘。 “咱俩玩儿一局,棋子用铅笔画上去,我的棋子是实圈,你的棋子是虚圈。” “你赢了……” 江随掀掀眼皮,目光落在女孩手里剥一半的金丝猴上面:“我给你买一袋那玩意。” 话音落下,他捕捉到她抬起头,眼里有一簇光在闪烁。 江随勾唇:“要是你输了……” 陈遇挤着糖纸,把奶糖推进嘴里,牙咬合了一下:“我不会输的。” 江随挑挑眉:“高手?” 陈遇把凳子挪到他身旁,一派淡然:“没玩过。” 江随:“……” 智障吧这是。 两分钟后,江随感觉自己才是智障,他的腮帮子鼓动,磨磨后槽牙:“这他妈叫没玩过?” 陈遇慢悠悠瞥他,意有所指:“我又不装逼,干嘛骗你。” 江随吃瘪,瞪着她的眼睛喷火,面色铁青。 “开始前我问了你规则,你说一人就五个子,谁的五子先在一条线上,谁就赢了。” 陈遇灵活地转两圈铅笔:“很简单,新手都不需要摸索。” 江随嗅到淡淡的奶香,他下意识盯着女孩光泽水润的唇,看了会,提出一个厚颜无耻的要求:“三局两胜。” 陈遇:“……” 江随满脸不耐道:“快点。” . 楼下还在闹,有人一个两个地回了画室,有说有笑分享自己的喜糖。 第三画室依然只有陈遇跟江随。 两人面对着面,你看我,我看你,四目相视,谁都不说话。 不知怎么就成了瞪眼游戏。 几瞬后,陈遇闭闭干涩的眼睛,有一点无奈:“好,三局两胜。” 江随尚未开口,就听她冷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你别又整出什么五局三胜。” “昂昂。”江随敷衍地颔首。 片刻后,随哥自闭了。 陈遇悠闲地站起身,拍拍落到身上的铅灰:“一袋金丝猴,别忘了,我要正宗的,冒牌的不要。” 江随两手撑住额头,黑色额发抄在指间,周身死气沉沉,打击挺大的样子。 仿佛生命已经走到尽头。 陈遇用脚把凳子勾回去,想起什么:“对了,虽然五子棋我没玩过,不过我玩围棋,水平还可以,所以你输给我了,也不算太菜鸡。” 江随:“……” 好他妈别致的安慰,我谢你。 . 放了学,陈遇跟刘珂带着满脚铅灰去吃饭,潘琳琳也在。 “新郎那家好有钱,发了很多巧克力,都被抢了,你们有吗?”潘琳琳趴在桌上吹糖纸,“我就弄到了一个。” 没人理。 潘琳琳接着说道:”我听说有种巧克力吃了会醉,叫那个……” 隔壁桌一男生接道:“酒心的。” 潘琳琳眼睛一亮:“对对对,就是那个!” “帅哥,你知道啊。” 潘琳琳说着就坐了过去,自来熟地聊了起来。 桌上变得清净。 陈遇搓着右手尾指上的一层灰色,洗不干净,像是渗进皮肉里了。 天天沾很多铅灰,还长了双常被人说画画一定很厉害的手。 然而画画并不厉害。 陈遇叹口气:“明暗这周就要结束,周末考试,太快了。” 刘珂在晃神:“什么?” 陈遇看她一眼,沉默几秒,重复了句。 刘珂翻玻璃杯倒茶:“那不是挺好的,考完就会分画室,你努力考,争取来第一画室。” 说着眼角往隔壁桌瞥:“她坐你旁边,嘴叭叭个不停,你又没耳机,怎么画画。” 陈遇摸摸粗糙的木桌,有的人画画的时候,周围最好一点声音都不要有,否则会静不下来,很烦,有的人无所谓。 她就是后者。 潘琳琳是吵,喜欢拉着别人说话,但对她的影响不大,关键还是她自己的问题。 “谁都想去第一画室,可是那只能容得下六七个画架。” 刘珂认真道:“我觉得你没问题。” 陈遇也很认真:“我觉得还是有一点问题的。” “别说我的眼泪你无所谓。” 隔壁桌突然响起抒情歌声,一下吸引了饭馆所有人的目光。 潘琳琳享受着被当作焦点的感觉,她慢悠悠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没接电话。 “看我流泪,你头也不回,哭过了泪干了心变成灰……” “爱给了你,我不后悔,只希望你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去追……” “……” 直到副歌唱完,潘琳琳才按下接听键,笑颜如花:“哥~” “嗯啊~在吃饭呢~” 潘琳琳声音甜甜的:“好啊,我现在就去,拜拜~” 全是波浪号。 . 挂了电话,潘琳琳晃晃手机,笑嘻嘻道:“陈遇,刘珂,我先走了啦。” 刘珂看潘琳琳宝贝似的捧着手机,一路走一路看,差点撞门上,不禁露出鄙夷的表情。 “阿遇,她哪来的手机?” 陈遇在想歌是谁唱的:“不知道。” “那是红米。”刘珂说,“上次我爸买手机,我在边上跟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手机要八百左右。” 陈遇吸口气。 够两次集训的学费了。 刘珂喝口茶:“我爸用的是不到三百的诺基亚。” 陈遇捏捏尾指,她爸都没手机。 看好了一款,一直说买,一直没买,觉得还不到非要买不可的地步,再等等。 也许能降价。 哪怕省几块,几十块,那也就跟赚了似的。 “算了,跟我们没关系。” 刘珂见盖浇饭上来了,就掰了双一次性筷子给她:“都是成年人了,知道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陈遇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沉默不语。 当晚陈遇回家的路上,经过一间网吧,犹豫了一下就停车进去,打算查一点素描方面的资料。 意料之外的碰见了潘琳琳。 . 那会快十点半了,夜已深沉。 陈遇一进网吧,脚就踩到了一小块面包碎渣,她找地儿蹭掉。 前台传来清朗的声音:“美女,包夜啊?” 陈遇闻声望去,是个跟她差不多年纪的男生,半趴在台子上面,脖子上挂着红色大耳机,正在笑容满脸地冲她挥手。 有颗小虎牙,笑得很阳光,会让人心生好感,不自觉放松下来。 陈遇抬脚走了过去。 前台挂了个牌子,标着包夜价位,加粗的红色大字“五元”。 男生说现在包夜,会在那个价格上减一块。 划算到不行。 陈遇说道:“我不包夜,就上一小时。” “好吧,”男生露出夸张的失望之情,“给我你的身份证。” 陈遇递给他。 男生接住瞧瞧,喔嚯,证件照都这么美,他一边故意放慢速度的登记,一边搭讪。 “美女你哪个学校的?” 没回应,男生再问:“晚自习上这么晚的嘛?” “住哪儿……”男生说,“啊,你身份证上有写,离这儿不远不近,一个人回去怕不怕?” 陈遇的眉眼间一片清冷。 男生碰了钉子,只好作罢:“美女,你想要外面的机子,还是去无烟区,或者二楼的小包间。” 陈遇想了想:“就外面吧。” 男生收押金还身份证:“好了,想加时就喊我。” 陈遇拿着上网卡转身,视线四周瞥动。 一台计算机挨着一台计算机,灰色烟雾成群结队在半空耀武扬威。 味道有些冲。 然而这已经是C城数一数二环境不错的了,很大一间,设备多。 陈遇随意进了一条过道,越过两侧的一台台计算机往里走,她就是在这时看到的潘琳琳。 对方背对着她坐在椅子里,笑得前俯后仰。 陈遇看看潘琳琳的电脑屏幕,放的是个综艺节目,都是些俊男美女,玩游戏跳舞什么的。 潘琳琳笑抽了。 陈遇晚上没在画室见到潘琳琳,在这儿碰巧遇上了,也没打招呼。 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开机输账号密码。 . 二楼 张金元进了个包间:“刚才来了个美女。” 回应他的只有键盘声,敲得很响,啪啪啪啪啪个不停。 节奏快到要爆炸。 “真是美女,如假包换,气质绝了。” 张金元摸了摸下巴,总裁思虑上百亿生意似的,沉吟道:“哥几个帮我参谋参谋,我想追。” “等会儿等会儿。” 王一帆在狂杀一道士,操作耍到飞起:“现在别说美女,就是仙女,也一边儿呆着去。” 包间昏暗,就几台电脑前亮着光,跟鬼屋似的。 张金元把灯开了,在桌上一堆吃的喝的里面翻翻,拿包薯片拆开:“有你喜欢的酒窝。” “酒窝?” 王一帆两眼冒绿光:“我靠。” 他拍拍旁边两位,扒了他们的耳机喊:“随哥,三思,我去看一哈小酒窝。” 谢三思一脸卧槽:“我说风顺啊,还能不能好了啊。” “大晚上的,我跟随哥特地从画室赶过来,帮你清行会里那群傻逼,你看个哪门子的酒窝啊?” 王一帆说道:“一美女。” “美女能有游戏重要?那完全没……”谢三思话声一停,“美女?” 张金元跟王一帆点头。 谢三思兴奋的搓搓手:“随哥,美女诶,咱要不……” 江随叼根长饼干,摆着个死人脸骂:“滚。” “那我跟他们去瞧一瞧。”谢三思利索的滚了。 “金元,是什么样的美女啊?” “很瘦,看着小小一只,头发披在肩膀上,杏仁眼,睫毛很长,下巴尖尖的,长得特白,牛奶似的。” “酒窝呢?甜不甜?” “不甜,就只有一个,挺冷的,但是别有一番味道,真的,我心里的小鹿到现在都还没……” 张金元还没形容完自己心动的感觉,江随就冷不丁地开口:“哪边?” “啊?”张金元懵逼脸。 江随一脚踹过去:“妈的,啊个屁,我问你酒窝在哪一边?” 张金元说道:“右边。” 江随眯眼:“确定?” 张金元回忆了一下,点点头。 江随把长饼干“咔咔咔”吃掉,键盘一推,起身出去了。 第 15 章 陈遇握着鼠标,食指微微屈着按在滚轮上,一下下轻微滑动。 她把网页往下拖,不时停下来,专心看上面的内容。 旁边突然站了个人。 陈遇没在意,眼睛依旧落在电脑屏幕上面,不打算给眼神,更不会说点什么。 这里是网吧,最好是事不关己。 一只手伸过来,在她键盘边的桌上敲敲。 她有一点厌烦,轻拧着眉心扭头,眼帘上抬,一下顿住。 江随一手搭着椅背,弯腰凑近女孩,眼睛盯着她,俊朗分明的下颚线绷着,神情严肃:“你来这干什么?” 仿佛一个捉到小孩泡网的大家长。 随时都要摁腿上,扒了裤子,对着屁股啪啪打上一顿。 陈遇置若罔闻地转过头,继续看屏幕。 江随:“……” . 两秒后,陈遇边上的空位子上坐了个大爷。 江大爷翘着腿,薄唇抿成一条锋利的直线,也不知道是在跟谁生气,周身冒着一团团黑雾。 整的就跟要疯魔似的。 陈遇没有要以身饲魔的意思,她把键盘拿开腾出位置,拿了背包找出记事本,按按自动笔,认真趴在电脑前记笔记。 胳膊被拽。 陈遇挣脱开,接着写。 胳膊又被拽,她把自动笔扣记事本上,冷若冰霜地侧过脸。 江随玩味:“理了?” 陈遇在发火的前一刻意识到周围环境,以及自己要做的事,她深呼吸,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我只上一个小时网,要看的东西有很多,你能不能别捣乱?” 嗓音柔柔的,含着几分轻哄。 江随怔了下,松开了箍住她胳膊的手。 浑身极不自在,五脏六腑都跟错位一样,他站起来抓几下后脑勺,又坐回去,皱眉咕哝:“是你先不鸟老子的。” 女孩一改平时的性情,嗯了声:“我的错。” 江随大脑一白,他懵了片刻,喉头发干,满脸惊悚:“你没事吧?” “有事,很忙,”陈遇看一眼电脑,垂头在记事本上写个不停,“你自己玩去吧。” 江随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 中的美…… 美个屁,就是蔫儿坏。 . 网吧里一分一秒都是钱,时间好像比外面走的更快。 陈遇没看多少,十分钟就没了,她心里烦,快速抄下来网上的一大段,忽地生出一个想法,扭头看向少年,眼瞳漆黑。 江随被看的眉头直跳:“说。” 陈遇指指电脑:“你念给我听,这样我就不用看了,能快点。” 江随“啧”了一声,小黄毛竟然敢使唤他。 谁给她脸了? 陈遇沉默了会:“不念就算了。” 江随瞥一眼女孩,见她长翘的睫毛垂下来,盖住眼睛,闭着嘴一声不吭,那小模样,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一样。 这都叫什么事啊,他一个爷们,能欺负小姑娘? 江随无奈的揉揉额角:“行,帮你念。” 就当是日行一善。 陈遇的眼睫猝然一掀,静静看过去。 江随跟女孩对视,看进她清冽明亮的眼睛里,觉得像喝了酒,有点上头,他的嗓音不自觉放缓:“感动的要哭了?” 陈遇十分为难的样子:“不太可能,我泪点高。” 江随的面部肌肉一抽。 狗屁的上头。 . 拐角处,三个少年叠罗汉似的偷看。 除了谢三思,另外两人都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张金元伤心欲绝:“我的心刚动,就死了?” 王一帆两指虚抵着下巴,点了两下:“作为哥们,我建议你……” 张金元忙问:“怎样,还有可能?” “不,”王一帆晃晃手指,“我建议你这颗骚动的心死透。” 张金元:“……” 王一帆眯眯狐狸眼:“三思,随哥跟小酒窝是什么关系?” “一个画室的,我指的是同一个小画室,小房间,随哥给她改过画。” 谢三思欲言又止,神秘兮兮:“我只能透露这么多。” 王一帆看他:“只能透露这么多?” 张金元鄙夷:“是只知道这么多吧。” 谢三思想也不想就反驳:“放屁,我还知道随哥送她回家了呢!” 说完看到两人“还有这事”的不敢置信脸,他眼睛瞪成铜铃。 上当了。 “我了个大草,是人吗你们?” 回答他的是两道吸气声。 “怎……” 谢三思刚说了一个字,脸就被王一帆掰到一个方位,他望到什么,也跟着吸气。 从他们这儿看,随哥一手搭在椅背上,一手压着桌沿,上半身朝女孩前倾,又骚又霸道地把她控制在座椅里。 两人在…… “亲上了……亲上了亲上了!我靠,我心死了,透透的。” 张金元生无可恋。 王一帆手摆成拍照姿势,口头配音“咔咔咔”。 “不可能吧,不可能的。” 谢三思坚持道:“绝绝对是角度问题。” “打不了啵,随哥还是个孩子。” “十八了。” “才十八。” “搁古代,这个年纪都能造孩子了。” “……” . 事实的确是角度问题,角度制造了视觉上的偏差。 江随念着网页上的资料,念到一行,看不太清,他下意识凑近,想看仔细点。 陈遇刚好把头偏向他。 于是就有了一种正在接吻的错觉。 不过…… 他们虽没吻上,呼吸却真真实实的胶着了。 “我操。”江随回过神来,迅速后仰头,跟女孩拉开距离。 陈遇倒是面不改色。 似乎前一刻的几乎鼻尖相抵,对她而言,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随太阳穴突突跳,这不是个姑娘,是汉子。 然而陈遇只是反射弧度长了些,等弧度走到头,一股热度就从她的后背窜到头皮,再涌到脸上。 “我去下洗手间。” 陈遇丢下自动笔走了。 江随将视线从女孩纤瘦背影上收回,拿起她的记事本。 字的风格跟画一样,很狂野。 三个人影争先恐后地跑过来。 “随哥。” 王一帆暧昧的笑:“原来那小酒窝是你的人啊,你藏的可真严实,要不是今晚……” “什么我的人?”江随皱皱眉,沉声说,“我跟她不是那种关系。” 张金元抢在王一帆前面出声:“不是也亲?” 江随莫名其妙:“亲什么?” “刚才你们这样那样。”张金元两只手的拇指对着拇指,“亲了起码有一分钟。” 江随:“……” “滚你妈的。” 江随青筋直蹦:“亲个屁亲,老子初吻还在呢。” 附近被几个帅哥吸引注意力,早就摘了耳机的女生听到这话,眼都直了。 视线里全是粉色泡泡。 谢三思咳咳咳:“随哥,您小点声,小点声,这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江随的面部有点黑。 王一帆像是还心存质疑:“随哥,你跟那小酒窝真没耍朋友啊?” 江随面部彻底黑了:“操,耍毛线。” 一旁张金元出窍的灵魂终于归位,他一个激灵,死灰复燃:“那我能……” “不,你不能!” 反应过来的谢三思捂住他的嘴巴,王一帆架起他的胳膊。 张金元“唔唔唔”的被他俩拖回了二楼。 . 洗手间里 陈遇站在水池边洗手。 后面一隔间的门开了,出来一个穿着百褶裙的女孩。 两人打了个照面。 潘琳琳一脸的惊讶:“陈遇,你也在这啊,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都没看到你?” 陈遇关掉水龙头:“准备走了。” “这就走?”潘琳琳走到她身边,“不包夜啊?” 陈遇:“不包。” 潘琳琳拨弄自己斜搭在一侧肩头的辫子:“包夜呗,我俩一起,我给你介绍好看的电视剧。” “古装的那个《水月洞天》,你看过没,网上有全集,还有《天国的嫁衣》,今年才出来的,男主超帅,喜欢看跳街舞的不,有个《紫禁之巅》,也是今年的……” 陈遇打断她道:“走了。” “诶等等我。”潘琳琳哒哒哒跟了上来。 陈遇打量她,修身短线衫,裙子,小皮鞋,露着腿。 “不冷吗?” 潘琳琳拽一下腿,手一松,有一声“啪”地声响,她嘻嘻:“我穿了的。” 肉色的丝袜。 陈遇这才发现潘琳琳的腿是一个色,一点疤都没有。 “你约了人?” 潘琳琳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就在白马包夜,不干别的事。” “你别跟刘珂说啊,她烦我呢,被她知道了,肯定以为我跟人开房,其实真没,我知道分寸的。” 陈遇没再说什么。 . 回了机房,潘琳琳跟着陈遇去她座位:“你坐这啊。” “那难怪我看不到你。” 陈遇也没说自己从她背后经过的事,坐下来冷淡道:“你不去自己那?” “一会去。” 潘琳琳坐到旁边的空位子上,好奇地凑头,嘴里吧啦吧啦:“在找素描的资料啊,哇,这么多,你还记笔记,陈遇,你好用功。” 话音刚落,就有一道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麻烦你把屁股抬一下。” 潘琳琳后转头,撞上一双暗沉的眼睛,她打了个冷颤,煞白着脸站起来,退到一边。 江随往空出来的椅子上一坐,犹如一只宣示领地的成年雄狮,气势凌人。 陈遇还没说话,怀里就被塞了好几大包零食,还有一瓶果汁。 全是江随从二楼拿下来的。 潘琳琳整个傻了。 本能告诉她,不论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必须撤,她慌慌张张往自己的位子那边快步走,看见网吧门口进来一拨人,立马笑盈盈地迎上去。 “三哥~!” 陈遇听见这称呼,随意往潘琳琳方向一瞥,下一秒就抱着零食站了起来。 江随转开透明塑料盒,叼出一根蔬菜味长饼干:“你干嘛?” 陈遇不说话,唇抿紧。 江随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唇一挑:“啧。” “怕啊?” 江随吃掉饼干,抬手把女孩拉回椅子上,屈指在她手臂上点了三五下:“坐着。” 门口那里,烟花烫也看见了老熟人,他一把推开潘琳琳,带着一身邦威直奔机房第二个走道左侧角落。 其他几个混混也去了。 潘琳琳不明状况,她赶紧小跑着追过去。 烟花烫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椅子上的江随,脸上还没好的淤青抽了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小耐克。” 他将狰狞的脸转向陈遇,露出一口牙,笑得瘆人:“小耐克媳妇。” 第 16 章 气氛剑拔弩张,山雨欲来。 “干什么干什么?” 谢三思急急忙忙冲过来,后头跟着王一帆跟张金元。 他们三往江随身边一站,阵营明了。 陈遇看了眼三个少年,谢三思矮点,其他两个不认识的身高都过了一八零,充满了澎湃的运动感,看起来不弱,她稍微松口气。 江随不知她的想法,皱了皱眉,俯身凑近她耳边:“我说。” “矜持点,” 他说话时裹着温热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耳朵上的小绒毛:“别是个男的就盯着看。” 陈遇动动嘴唇:“神经。” 江随还没离开她,每个字都听的很清楚,顿时沉了脸:“还有理了?” 陈遇忽然面向他。 江随微弯的背脊瞬间绷了下,愣怔住了。 少年中了邪一样,整个人一动不动,眼珠子都不带转的,犹如灵魂出窍。 陈遇借着这个可以说悄悄话的距离,小声问:“你打算怎么做?” 见少年没反应,她清咳。 江随的眼皮底下,女孩拧着秀眉,眼半睁半闭,干净清丽的脸上透着几分凝重,他看了一会,移开视线:“什么?” 陈遇耐着性子:“那些人不会只是打个招呼就了事。” 江随发出一个散漫的鼻音:“嗯。” 陈遇压着音量:“报警吗?” 江随又走神,吊儿郎当的:“嗯?” 陈遇:“……” 算了,我跟个傻子说这些干什么。 陈遇转而一想,现在这状况,太容易失控,该说的还是要说,她再次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轻声喊:“江随。” 江随耷拉着眼皮,漫不经心地看了过去。 同样的名字,不同的人叫,感觉他妈还不一样。 小黄毛每次叫他,都能让他提神,好似被一根冰凉的小羽毛撩拨了一下。 奇了。 陈遇理理肩头发丝,心里在组织语言。 简短点,温和点。 江随的目光轻瞥,也不知是不是小黄毛的一头黄毛给衬的,她露出来的耳朵白的要命。 嗯?什么时候有的耳洞? 他不动声色地凝神细看,发现不是。 好像是有个痘,让她给抠破了,结了痂,留下一个小黑点。 “……” . 陈遇想好了就开口,语气尽可能的平和缓慢,带着一点安抚的意味:“能不动手解决问题,就别动手。” 江随的眼尾上挑:“怎么?” 陈遇平静地说道:“他们能通过潘琳琳打听到我们。” 江随嗤笑了下,舌尖轻掠唇角,满不在乎的样子,嚣张且随性:“那又怎样?” 周围很多人看着,陈遇闭了闭眼,冷静。 小不忍,则…… 耳边蓦地响起少年的气声:“桌上那几袋零食,你揣包里带回去。” 很突兀,前言不搭后语。 陈遇:“……”谁管零食。 江随从她眼里看出她的想法,用眼神逼问,揣不揣。 陈遇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撒泼的皮孩子:“我揣。” “那说好了?” 谁知少年腰一弯,低头靠近。 陈遇的身子往后仰,腰碰到椅子,他还在往她眼前凑,就在她要伸手去推的时候,听他薄唇微启,慵懒地吐出两字。 “再说。” 陈遇听见理智碎裂的清脆声响。 “冷静啊陈同学,这么多人看着呢,别丢人现眼。”江随笑得人畜无害。 陈遇侧开头,用力吸了一口气。 . 其他人听不见陈遇跟江随说什么,只觉得互动很暧昧很亲密。 面对这一幕,他们各有各的反应。 烟花烫觉得自己被轻视了,但他成为一个大哥,不能轻易跳脚,要稳住。 弟兄们咽不下这口气,开始骂骂嚷嚷。 谢三思有一招很贱,就是学人说话,这会那招启用了。 骂什么,就学了还击,通通还击。 烟花烫那般弟兄们纵横大街小巷挺长时间了,见过的世面多了,一个个还是气的要喷血。 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骚动声渐渐大了,夹带着年轻人的火气。一楼周围的网友们全看了过来,谁也没溜,他们淡定得很,知道起冲突的两拨人不可能在网吧里干。 这儿都是电脑不说,地方也有限,没办法发挥。 几秒后,他们的想法得到了验证。 江随手一挥:“出去说。” 话落,他拿起桌上的塑料盒,哐当哐当晃晃,转开拔了根饼干咬住,走几步偏过脸,对还杵在原地,傻了眼的一群人颔首。 “走啊。” . 两拨人走后,网吧里嘈杂了会,就恢复如常。 陈遇快速关掉电脑,收了零食,拎着背包往外面走。 无视了一道道意义不明的视线。 “诶,陈遇,陈遇,你现在就要回去了啊,不等……” 潘琳琳追出去,发现陈遇没走,就在门口左边的阴影里站着,她的脚步变慢,最后停了下来。 陈遇竟然跟江随是一对儿。 这事刘珂都不知道吧。 潘琳琳很震惊,画室以女生为主,话题总是离不开江随,对他有心思的多,却没几个做出行动。 因为追不上。 又高又帅,还有钱,条件这么好的男生,没自信根本不敢追。 潘琳琳心情复杂,江随平时不跟女生们笑闹,距离感很强烈,亲近不来。 没想到陈遇能追到江随,真厉害。 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 阴影里冷不丁传来问声:“你在想什么?” 潘琳琳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就堆了笑:“没,没呀,没想什么。” 陈遇的视线刺透阴暗光线,实质化地钉住潘琳琳。 同校,又是同画室,座位挨着。 此时此刻,蔓延的氛围是前所未有的疏冷。 潘琳琳的笑一点点僵在脸上,她勉强地再次笑起来:“陈遇,你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我谁都不说。” “不是,” 潘琳琳连忙改口:“今晚我没来白马。” 陈遇没说话。 . “我真不会说出去的,陈遇你想想,你男朋友是江随啊,我敢说他的事吗?借我个胆子我也不敢,活腻了啊我?” 潘琳琳说着哆嗦了一下,惊恐不安。 陈遇掐了掐眉心:“我跟江随不是在谈朋友。” 潘琳琳干笑几声:“陈遇,都这时候了,你说这话,是拿人当傻子呢。” 陈遇面无表情。 潘琳琳看了她好一会,走过去一点:“三哥说你是江随媳妇。” 陈遇三言两语讲了那天的事。 潘琳琳脱口而出:“三哥不是那样的人!” “你的关注点偏了。”陈遇说。 潘琳琳的脸色变了变,口气生硬道:“我不包夜了。” “我先走了,你随你的便。” 一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姿态。 陈遇不语。 潘琳琳跑下台阶,没回头地说了句:“江随那种人,随便玩玩的,你,你自己当心点。” 根本不信陈遇的话,真真假假的关心。 陈遇觉得好笑,敢情她刚才的解释就是个屁。 路边不远处,潘琳琳抱紧胳膊打喷嚏,百褶裙在寒风里抖成一道凄凉的弧度。 陈遇的视线没停留。 . 网吧里亮着灯,乌烟瘴气。 外面灯火昏暗,空气清凉,宛如两个世界。 陈遇从背包里拿出一袋零食,边吃边看路上的行人车辆。 人活着,总会摊上各种事,遭遇各种突发情况。 就像她现在这样。 零食是彩色夹心小饼干,宝石形状的,吃着停不下来。 等到袋子吃空就J的发腻。 陈遇抿抿唇上的甜味,找到垃圾桶,脚踩开,将空袋子扔进去,她环顾四周,视线落在自行车上,转一圈又收了回来。 再等等。 等他们回来了,她就走。 . “同学。” 陈遇背后响起幽幽的声音,冷不丁的听见,有点}人,她回头一看,是张陌生的脸。此时正站在台阶上,一身白裙,长发飘飘。 陈遇踏上台阶,停在她底下两层,站在一个对待陌生人的适当又安全的距离,抬头问:“有事?” 长发女生局促的绞着双手,嗫嚅着说道:“你能不能告诉我……” “告诉我……告诉我……” 长发女生支支吾吾半天,吐字不清,字句不整。 陈遇越过她上去。 衣服被拉住,她气息冰寒的侧头,长发女生立刻松开手,涨红着脸解释:“你别误会,我找的不是你男朋友,是,是那个穿红色外套的男生。” 后半句的声音细如蚊蝇。 陈遇翻了翻记忆,能对的上号的有一个,好像叫王一帆。 “我不是坏人,我是他同班同学。” 长发女生的音量弱了很多,乞求道:“你能不能把他的联系方式给我。” 陈遇:“抱歉。” 长发女生的眼睛刷地就红了,卑微的不成样子:“我不会找他的,我不会给他打电话,一次都不会打,我只想把号码写下来放进日记本里,求求你了。” 陈遇拧了拧眉心,怎么跟她欺负了人似的,她默了一两秒,把语调放柔和:“我今晚才第一次见他,之前没见过,不熟。” 长发女生瞪大流着泪的眼睛,嘴唇颤抖着,脸色灰败,像是生命力在急速流失。 枯萎的花一样。 陈遇没遇到过这种感觉,也不能理解,体会不到,她疑惑道:“你为什么不自己找他要。” 长发女生擦着眼泪,哭着笑:“我是暗恋啊。” 陈遇怔住。 “同学,求不要跟他说起我的事。”长发女生说完就走了。 陈遇把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别到耳后,视线里是一道失魂落魄的瘦弱身影。 暗恋这么苦吗? 陈遇心想,哪天她要是喜欢上了谁,就会想办法确定自己的心思。 确定了,她会直接表明。 . 不知等了多久,陈遇的身体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再从右脚换到左脚,等的两只脚都酸了,江随几人才回来。 王一帆吹口哨:“小酒窝还在啊,好乖。” 江随给他一击眼刀:“别他妈小酒窝小酒窝的叫,人有名儿。” “随遇而安嘛,三思跟我讲了。” 王一帆憋着嗓子说话,娇声娇气:“好配配呢。” 江随恶心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操了,好好说话会死啊?你再敢逼逼,就你行会那破事,老子不管了。” 王一帆说收就收,秒变正经,狐狸眼里寒光涌现。 “今晚这事,那百褶裙不会乱说吧?” 江随神色一滞,他胡乱抹了把脸,不小心碰到嘴角的伤,疼的他“嘶嘶”抽气,却在女孩走过来时,下意识把一车脏话咬在了齿间。 陈遇站在他面前,抬头看了看,嘴角破皮,脸上其他地方没见什么伤口。 走路挺自然,胳膊腿都好好的。 “姐,我们没干起来,”谢三思笑着说,“就聊了聊人生,谈了谈梦想与未来。” “是吧风顺,金元,你们说说。” 王一帆:“嗯哼。” 张金元:“要是干起来,这会撤不了,还干着呢。” 江随察觉女孩质疑的眼神,他“啧”了声:“法制社会,弄死人是要坐劳改的。” 谢三思贱兮兮的冒出一句:“随哥是怕把人弄的半死半活的,回头他们摸去画室堵你,所以特地警告了的。” 江随踢了他一脚:“就你他妈有嘴。” 下一秒就把余光挪到女孩身上:“别信他瞎扯,老子是为了自己。” “集训期间不想惹乱七八糟的事,烦。” 有车开过,在陈遇跟江随之间划了道光,两人看清彼此脸上的神情。 前者视线对着后者的嘴角,不知在想什么。 后者眉宇间全是别扭。 那光一下就过了,他们再次隐入昏暗里。 . 谢三思从陈遇的视线里品出了点什么,咂摸咂摸,觉得味儿挺奇妙,他笑道:“姐,你别担心,随哥就挨了一下,而且还是走神挨的。” 至于为什么走神,除了当事人,谁也不清楚。 然而当事人,我们随哥是死也不会说,他当时之所以走神,只是因为在想,小黄毛会不会在网吧等他。 这会江随选择保持沉默。 陈遇知道问他是问不出什么的,就问头脑简单的谢三思:“不是没干起来吗?” “干是没干起来,但事情总要解决的嘛。”谢三思一五一十的回答,“那邦威也是条汉子,他说要跟随哥一对一单挑,其他人都不上。” “结果当然是随哥赢了,一点儿悬念都没有。” 作为男方这边的人,王一帆适时强调:“是的。” 张金元也说了声:“随哥只是嘴破了皮,那家伙起码要在家躺半个月才能出门见人,惨的一逼。” 陈遇看向江随,最后一次确认:“事情翻篇了?” 江随舔唇角的伤:“翻了。” 想起什么,他低问:“零食呢?” 陈遇不回应。 江随一把拽住她的背包带。 陈遇挣脱不掉,冷了脸:“松手。” 江随不但没松,还摸到了拉链,作势要把她的背包打开,进行一番检查,确定零食的去处。 “放进去了。”陈遇口气很差。 江随得到满意的结果,懒懒拍了拍她的背包:“早说啊。” 边上三人是复制的傻逼脸。 随哥这小学生样儿,真的不忍直视。 . 很晚了,陈遇不能再待下去了,她去推自己的自行车,想到那长发女生布满泪水的脸,就望了眼王一帆。 眼神里有一点奇怪的东西。 王一帆摩挲摩挲下巴,挑了挑眉,邪笑:“随哥,你管管你的随遇而安,她这么看我,我怪不好意思的。” 江随无视兄弟的故作矫情,他走向女孩,弯腰对她低语:“看什么呢啊?” 陈遇淡声道:“随便看看。” “小姑娘没事别盯着男生看,容易让人误会。” 江随老母亲般苦口婆心:“多为自己的名声想想,不要只长头发,多长点儿心。” 陈遇脸一抽。 江随想揪她小耳朵:“听到没?” 陈遇瞥他:“多管闲事。” “这叫善良。”江随正儿八经的说,“不是谁都像老子这么好心。” 陈遇不想再跟他打嘴炮:“我回去了。” “等会。”江随对三个看戏的傻逼哥们说,“我送她。” 刚打完招呼,就被女孩拒绝:“不用了。” 江随:“……” 他看着她开锁,踢车撑子,推着自行车骑上去,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街角。 懵逼了。 气氛谜之安静。 谢三思憋笑憋得脸红脖子粗,他咳了好几下:“随哥,女孩子都喜欢说反话,不用就是用。” 王一帆点根烟,风流浪荡公子哥的气势弥漫了出来:“作为一个情场上的老手,我想此时此刻我有一定的发言权,根据我的经验,一般情况下,是那么推断没错。” “即便是错了,那也没多大问题,总归就是一点,主动的男人有糖吃。” 江随扶额。 “风顺的情史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他的都是干货。”谢三思皇帝不急太监急,“快去啊随哥。” “这么晚了,人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啊。” 王一帆补充:“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 谢三思跟王一帆一人一句,说相声似的。 旁边的张金元没搭话,他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里面,不着四六地感叹:“随遇而安,好一个……随遇而安……呐。” 后半句都起范儿了,妥妥的京剧腔。 江随:“……” 都是些什么跟什么。 江随黑着脸怒骂了声:“都滚。” 谢三思要拉张金元,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一鸣惊人:“干脆我去送吧。” “……” 谢三思迅速撤开手,远离是非之地。 几人里头,他最弱小。 妈妈说,男孩子出门在外,要保护好自己。 王一帆想说点什么,刚张嘴就被一口烟呛到了,他边咳边对张金元摆手,咳的老泪纵横。 “纸巾找三思要。” 张金元露出小虎牙:“随哥,我去了啊。” 江随理理外套领子,漫不经心地睨了他一眼:“你想去哪?” 第 17 章 张金元朝随哥看了过去。 江随也在看他。 两人的眼神隔空交汇。 过了差不多有一分钟,张金元突然福至心灵,小虎牙一收,端出一张吉祥如意世界和平脸:“网吧,我去网吧。” “做一份工作,就要爱一份工作,这是基本的职业道德。” 张金元正色道:“我去了。” 说着就拽下肩头的运动外套,一甩,酷比一样踏进了网吧。 江随摸嘴角。 谢三思跟王一帆对视一眼,暗暗交流。 谢三思:再说两句? 王一帆:说什么?老|鸨我不做。 谢三思:红娘,不对,是红夫,好人好事,拯救陷入青春迷茫懵懂叛逆中二装逼期少年,懂不懂?王一帆:那你来,请。 谢三思刚要清嗓子,就听见他随哥问了句:“难看吗?” “啊?”谢三思满脸痴傻样。 江随指指自己的嘴角。 谢三思:“……” 我去,随哥没事吧,怎么这么大姑娘似的扭捏了?吓人。 江随冷眼一瞪。 谢三思咕噜吞了口唾沫:“不难看,随哥你貌美如花……” 好像不对。 “我是说你英俊不凡,帅的一批,破点皮无伤大雅,你往街上一站,照样是最靓的那个仔。” 江随的面色不好看,明显不吃这一套。 谢三思的头脑刮起风暴,九年义务教育还剩不到一年,他所学有限,尽力了。 该王一帆这个骚包出场了。 他浪里浪荡的吐口烟:“身为一个爷们,脸上挂点儿彩,叫男人味。” 江随开嘲:“那你怎么每回干架,都他妈躲一边?” 王一帆半点不卡壳的接一句:“我没男人味。” 谢三思目瞪口呆的摇摇头,佩服。 . 江随让他俩也回网吧,实在不想再继续自己挑起的傻逼话题。 妈的,没事问什么难不难看,娘们唧唧的。 江随望着女孩离开的方向,墨黑的眉峰拢了又拢。 王一帆弹弹烟灰,提了声:“随哥,我那个行会的事……” 江随没移开视线:“晚点。” 王一帆得到答复,麻溜儿的撤了。 谢三思跟在后头,他走几步,回头说道:“随哥,那明儿不去画室了吧。” “怎么,”江随说,“你要出嫁?” 谢三思的脸上滑下一排凌乱黑线:“今晚要通宵,明儿肯定困的不行,哪还有精力画画。” 江随:“平时通宵的时候,你画了吗?” 谢三思:“……” 搞得好像你画了一样。 江随的面部不知何时盖了层阴戾:“还不走,要人抱?” “不不不不不,不用不用。” 谢三思惊悚的嘴瓢,赶忙屁滚尿流的跑了。 快点来个人收了随哥吧。 谢三思双手合十,诚心望天,阿门。 . 张金元风风火火往网吧外走,跟进来的谢三思撞到了一起。 “卧槽,胸疼。” 谢三思扭着脸:“你干嘛?急着上登仙台?” 张金元没功夫跟他耍嘴皮,举起手里的枫叶外皮记事本。 谢三思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搞毛,你现在要回去看笔记?这不是你的作风啊,再说了,期中考试不是考完了吗?学霸。” “你个傻逼。”张金元没好气的说,“这是美女落下的。” 说着就把他推开,快步跑出去。 台阶下连个人影都没。 随哥不在。 “给我吧。”谢三思出来说,“明儿去画室的时候,我捎给她。” 张金元问道:“随哥去哪了?” 谢三思看了他好一会,痛心疾首:“崽,爹爹知道你保持年级前三,学习压力一定很大,没想到你读书都读傻了。” 张金元:“……” 他把记事本丢给谢三思。 “哦对了,美女把上网卡带走了,押金也没退。” 张金元摸出手机,拇指抵着屏幕盖子往上一蹭,看了眼时间:“随哥非不用手机,不然就能联系上他了。” 谢三思点点头:“可不是。” 要是他家里给买,他天天挂脖子上,三百六十度的显摆。 张金元按几下手机键盘:“这玩意现在是装逼神器,再过个几年,人手一部,还装个屁的逼。” “随哥道行深,已经不需要道具的加成了。” 谢三思把扣在记事本上的笔挪个地儿:“咱要学的还有很多。” . 另一边,陈遇刚绕过商场,就有一串铃铛声从背后传来,她往边上骑,腾出了地儿。 对方却没趁机骑到前面去。 陈遇没多想,她骑了一会,发现后面那辆自行车一直跟着自己,眼皮轻微痉挛。 路过服装店的玻璃窗,陈遇不易察觉地看了下。 看清后面的人,她整个愣住,一时没留神,车跟人一起摇晃,车轮在地上摩擦出一条混乱蛇形。 江随见状,快速骑过去,长腿一跨,丢了车,阔步冲上前,一把拉住她的后座。 陈遇的车头与电线杠近距离接触,还差一寸就要磕上去了,她心怦怦跳,手心里浸了许多汗。 耳边是少年的暴吼:“会不会骑车?平地也能骑成这样,能不能行了?” 陈遇回了神,松开抓着车的手,活动了几下僵硬的手指,把汗在裤子上擦掉,扭头对上少年窜火的眼睛。 “怎么是你在我后面?” 江随胸膛剧烈起伏了会,慢慢平稳,他抹了把脸,掌心抹掉冷汗:“不然是谁?” 陈遇下了车,抿抿嘴:“你担心我?” 江随扯扯唇:“我溜大街呢。” 陈遇沉默了片刻:“我走的是大路,隔一段就有路灯。” 江随侧头看远处幽暗街景,烦躁地搓了搓牙:“就送你到下个路口。” 瞥见女孩要张口,他顿时就不耐烦起来:“你一个女孩子,该软的时候就软一点,硬给谁看呢?” 陈遇:“……” “那谢谢了。” 江随周身的气焰一下就熄灭了,来的快,去的也快,很迷,他垂了垂眼,一副长辈样语重心长道:“懂得知恩图报就好。” 陈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 一只破塑料袋在街上乱飞,享受空冷的大舞台。 哗啦哗啦直响。 江随掉头把车扶起来,跨上去脚一踩,脸黑了:“操。” 链条掉了。 江随站在了狂躁的边缘:“有纸吗?” 陈遇在背包里翻出小半卷。 江随蹲下来,看一眼油光发亮的链条,仿佛已经黏了一手机油,要窒息了。 “纸。” 陈遇拽一截递过去。 江随把纸缠在手上,绷着脸去碰链条,快碰到时他额角跳出一根青筋,手缩了回去。 “不行,再给我点纸。” 陈遇又拽。 刺鼻的机油味挑战着江随的嗅觉,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有一瞬间想找个超市打电话给家里司机,报地点让人来接。 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按下去了。 江随捏捏缠着卫生纸的手:“多拽点,不够。” 陈遇:“……” “算了,全给我吧。”江随又说。 那沉重且释然的样子,犹如要去执行一项国家交给他的重任,豁出去这条命为国为民,死得其所。 陈遇看不下去了,她把一大截卫生纸绕了回去。 江随欲要开口,就被女孩打断:“闭嘴。” 这么凶。 江随压下涌上来的火气,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陈遇四处看看,捡了一根小树棍,没表情地说道:“让开点。” 江随脚一抬,人蹲到了旁边,把链条前的位置让了出来。 看出女孩的意图,他把她扯开了。 “一边去。”江随皱眉,“机油垢弄手上,够你受的。” 陈遇凉凉道:“你再磨叽,天都要亮了。” 江随面部一沉:“我操,不知好歹是吧,来,你来,来来来。” 陈遇拿着树棍,勾住链条,向下一拉。 另一只手隔着点卫生纸,一把抓住后半部分链条,往小飞轮上一搭,卡上。 江随的目光左移,看她把外套袖子撸撸,露出一截细细的手腕,还有那根普通的红绳子。 “后面的小轮子好挂,麻烦的是前面的大轮。” 江随靠近,在她耳边低着嗓音提醒:“齿对一半就行。” 陈遇的的手原本很平稳,他一靠近,带着浓烈的少年气,湿热的呼吸也拂过来,她的动作就滞了下。 江随发出模糊鼻音,带着点捉弄的笑意:“被机油味熏傻了?” “……” 陈遇吸口气定定神,快速将耷拉在下面的链条对上大|轮|盘,摇脚蹬子。 剩下那半也逐步卡了进去。 “你试试。”陈遇起身。 江随上车,转转脚蹬子,链条很灵活,他将搭在脚蹬子的鞋放下来,撑着地面,手抵在车头上,身体前倾些,凝视女孩沉静的脸。 陈遇有所察觉地抬头,跟他对视。“没修好?” 江随对女孩勾勾手。 陈遇没给好语气:“干嘛?” 说着脚步也迈了过去。 江随拍拍她的发顶,触感柔软的他下意识揉了一下,又摸一下,用长辈的口吻欣慰的叹息道:“我们陈同学真棒。” 陈遇:“……” 神经病。 陈遇正要走,眼里闪过什么,猝然回头,把沾满机油的卫生纸跟树棍朝他眼前一晃。 江随立刻后仰,一米八多的人,愣是吓的炸毛,显得十分狼狈。 “噗嗤” 陈遇表情管理失控,一下子没憋住,直接笑出了声,一双眼弯起来,脸上透满狡黠的光亮。 整个人就像是画中人成精,从画里走出来,鲜活的有些惊艳。 江随愣住了,也气笑了。 怒火一扫而空,他舔唇轻啧,跟个小姑娘计较什么。 . 深夜的街上,一排敬礼的老槐树,枝叶茂盛浓密,月光洒下来,铺了一地稀薄细碎的光影。 一黑一黄两辆自行车并头前行。 江随前后左右扫扫:“这不是我上次送你回来的路。” 陈遇呼吸着树木的淡淡清香:“另一条。” 江随懒洋洋地“哦”了声:“还以为你要把我卖了。” 陈遇没搭理。 槐树摇曳着,风不算大,但是很凉。 秋天的温差很不温柔。 陈遇一手抓车头,一手迅速把外套拉链拉上去一些,下巴缩进领子里。 “我俩的事,”江随慢悠悠的骑车,“就这里面的误会,我已经跟三思他们说了。” 陈遇脑中浮现什么,车速降下来,突兀道:“那条黄金蟒,你见没见到?” “哧――” 江随刹车,语气恶劣:“你好那一口?” 陈遇还没回应,江随就抓起车头,“嘭”地往地上一摔:“看不出来啊陈同学,你口味竟然这么重。” “你不是怕蛇吗?” 江随脑子里忽地闪过什么,皱了下眉头。 陈遇心想,这回应该能沟通了吧。下一秒就听他皮笑肉不笑:“所以是喜欢纹身,不喜欢蛇,那喜欢什么?花儿草儿?小房子小树苗?” 想多了,还是沟通不了。 “我就问一句,你说一堆。”陈遇冷着声音,“不能听我说完?” 江随顿了顿,觉得自己是理亏,他小幅度地瞥了她一眼。 “那你说。”有一点委屈。 第 18 章 陈遇骑车从树底下穿过:“我是觉得挺恶心的。” 江随愣了下。 “嗯,恶心,”他踩着脚蹬不快不慢跟在后面,面部的阴云退散,晴空万里,嫌恶的说,“我看到那家伙手上的大蟒蛇,架都不想打了。” 陈遇舒口气,终于能好好沟通了。 江随准确接收到女孩的情绪变化,挑了挑眉,挺好顺毛的啊。 “那家伙最后走的时候,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骑上来,跟她并排,“你猜是什么?” 陈遇抓了抓手背:“不想猜。” 江随老学究似的劝说:“年轻人,动动脑子。” 陈遇加快速度,牟足了劲一通猛骑,转头发现他还在自己旁边。 甩不掉。 陈遇喘着气瞪过去:“关于哪方面的,范围都没有,怎么猜?” 江随气息都不带喘的,体力悬殊。“随便猜,”他笑着引导,“发挥你的想象力。” 陈遇深呼吸,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话里带刺儿:“问你为什么这么嘴欠?” 江随没发火,很随和友善的样子:“再给你一次机会。” 陈遇呵了声:“我能不要吗?” 江随懒笑:“你应该越挫越勇。” 陈遇道:“并没有。” 江随深深看她一眼,长叹一声,仿佛在说,崽崽,你让爸爸很失望啊。 陈遇想骂脏话了。 最近相处下来,江随掌握了一点女孩的脾性,知道这会逗的差不多了,再逗下去就要尥蹶子,他喊了她一声,在她看过来时说了答案。 “那家伙问我耐克磨不磨脚?” 陈遇:“……” “我说新买的会磨。”江随说,“他来一句,耐克也不过如此。” 陈遇:“……” 这答案太魔幻了,陈遇一言难尽地:“他叫什么?” 江随毫无预兆地喷火:“一个小配角而已,管他什么名字。” “走吧,快点儿,”他“嗤”一声,极度不耐烦,“问问问,哪来那么多问题。” 陈遇无语。 到底是谁找她说话的。 . 路再长,都会有尽头,有路口。 江随停了车,扫了眼女孩:“行了,就到这里吧。” 话音一落,他就掉头,背后传来喊声。 “江随,等等。” 车轮碾过枯叶,发出短促的清脆声响,江随刹住车,扯了扯破皮的唇角,小姑娘这是……害怕了?不嘴硬了? 他往后看,一样东西被扔了过来。 接住一瞧,薄薄一片金色,是张上网卡。 “你帮我把卡还了。”陈遇说。 江随的面部肌肉隐隐抽了抽,什么叫想太多,这就是,他捏着上网卡,屈指弹一下。 “你让老子还,老子就还?女王吗你。” 陈遇温声道:“回去慢点。” 江随一顿。 我操,为什么有种被命运扼住喉咙的诡异感? 江随将上网卡放进口袋里:“押金明儿带给你。” 陈遇见他没走,问道:“不回去?” 江随盯着她的目光深黑,给你一分钟,让你考虑考虑,要不要我送你走剩下半程。 陈遇这边没接到信号,也没发出信号:“还有事?” 江随“啪嗒啪嗒”敲着车扶手,再给你一分钟。 “那你在这待着吧,我走了。” 陈遇说完就骑车走人,一刻不迟缓,那叫一个潇洒干练。 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乌云。 “……” 江随一口老血卡到了嗓子眼,太阳穴突突突跳动。 这他妈不怪他吧,他可是给了两次机会。 江随往回骑,找找调,懒懒洋洋地哼唱起来:“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你无怨无悔的爱着那个人……” 这什么歌词? 江随唱不下去了,他绷着腿部肌肉,轻松控制住车,一边踩着脚蹬爬小上坡,一边腾出手把衣袖上撩,看了看手表。 还差十分钟就是零点了。 这么晚了操。 深夜,小姑娘孤身一人, 这两点是某一类事件发生的常规条件。 画面都出来了。 江随扒了两下头发,烦躁地骂了声“操”,车头一拐,“嗖”地滑下坡,顺着女孩离开的那条路骑了过去。 很快就追上了她。 路大哪儿去了,还有那路灯,不是坏的,就是黄不拉几的,演鬼片呢? 老城区还能再老点吗? 江随一边吐槽,一边减速,隔着一段距离在后面骑着。 女孩拐进一条小巷。 江随没跟着拐,他把车靠墙边,手插兜走到巷口,看她停在一个门头底下,悉悉索索开门进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巷子里归于寂静。 江随看了眼院里亮起的灯火,吸口零点的空气,哼着小曲儿原路返回。 . 陈遇并不知道有个别扭的新手骑士送自己回家,她把背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拨了拨,又翻翻。 记事本跟笔都不在,丢网吧了。 第二天早上,陈遇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就打给江秋秋。 接电话的是江随。 没等女孩儿问,江随就开口:“是我。” 嗓音里带着没睡醒的混沌沙哑,鼻音很重,不含半点戾气跟不羁。 仿佛是在亲昵的耳语。 陈遇呼吸滞了半拍,不自在地抓抓耳朵,没问怎么是他接的电话:“我的记事本丢在网吧了。” 江随闭着眼:“在我这。” 陈遇还没问,他就主动告诉她了:“昨晚我回网吧的时候,三思给我的,一会我带去画室。” “噢。”陈遇说,“那挂了。” 江随蹭蹭枕头,含糊回应:“嗯……你家里什么时候做了灌汤包,什么时候给我带点……昨晚做梦梦到……” 没了声音,睡着了。 少年悠长的呼吸声从话筒传入陈遇耳中,她愣了几个瞬息,挂了电话。 . 上午画室风平浪静。 潘琳琳一切如常,还是老样子,嬉皮笑脸的,话多事多,就是不认真画画。 似乎真的就像她保证的那样,她昨晚没去过网吧,什么都不知道。 潘琳琳不提,陈遇不会问。 本来也没什么,要是一直揪着不放,就成了真的有了什么。 马上就要考试了。 画室里的氛围有一点紧张。 排名跟分画室,都是关于面子跟自尊的事情。 扯闲篇瞎逛的人少了。 只有三五个钉子户,照常在自己的领域发光发热。 譬如随哥。 他老人家歌听了一小时,就在画纸上动了几笔,还是在设计自己的名字。 一共三款,各领风骚。 谢三思瞅瞅:“随哥,你这写的,我都认不出是你名字了。” “要不怎么叫设计。” 江随自我感觉良好,他把一条胳膊往背后伸,捉住女孩肩头的小黄毛,扯了一下。 力道不重。 陈遇正在擦几何体的亮灰部分,重画几遍了,烦得很,不想理睬。 但后面的人不是普通人,烦起来没完没了。 她放下橡皮泥转身。 江随示意她看几个签名:“怎么样?” 陈遇把视线挪上去。 江不像江,随不像随,都抽象化了,不过笔迹非常流畅,行云流水般,估计是一笔写下来的。 整体挥洒自如,很符合他的随性作风。 “可以吧。”江随说,“给你也设计一个。” 陈遇果断拒绝:“不用了,谢谢。”“说的什么话,” 江随和蔼可亲的微笑:”待会设计好了叫你。“ “阿嚏” 陈遇面向他打了个喷嚏。 江随及时往左边躲,避免了面部遭殃,他坐回去:“我说你……” 陈遇又打一个喷嚏。 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的美妙…… 个鬼。 随哥这回没能反应过来,中招了,他瞪着女孩,样子有点儿懵。 陈遇也懵了,完全没料到,她微张嘴,表情呆愣。 “刚才你怎么不躲?” “问的好。”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 陈遇先眨了下眼,回过神来,她起身够到帆布袋,拿了包清风纸巾拆开,抽一张丢到江随怀里。 带着淡淡茶香。 江随抬眼,撞进视野里的是一截修长脖颈,泛着一层新鲜的粉色,他一愣,喉头滚了滚。 稀奇,小黄毛竟然也会孩羞。 江随给谢三思一个眼神。 谢三思呸呸吐了瓜子皮,眼睛抽筋似的挤挤:随哥,我可以说话了吗? 江随眯眼。 谢三思立马喊陈遇:“姐,听说连着打两个喷嚏,是有人想了呢,谁想你了啊?” 江随拿起纸巾,没擦脸,只是送到鼻子前面闻了闻,还挺香。 都是香精。 江随摸了摸纸巾,把它放在画板上面,跟画纸夹一块儿,香味弥漫的整个画架周围都是。 他的余光掠过女孩纤瘦腰背,听她道:“是我爸妈吧。” . 就在这时,房门外有声音喊:“陈遇,你妈过来了。” 陈遇表情愕然:“我妈?” 说话的人开门,是第一画室的蔡秀,轻声细语的:“对啊,就在大厅,这会赵老师在跟她讲话呢,你快去吧。” 陈遇快速站了起来。 早上出门前家里没什么事,妈怎么来画室了? 陈遇往外面走,脑子里不停运转。 是因为要考试了,所以不放心,想来看看,找老师问一下情况? 还是她房间有什么东西,让爸妈又胡思乱想,怀疑她早恋什么的? 不至于吧。 陈遇把门一带。 门没关严实,大厅的动静传了进来,说话声不是很清楚。 江随低眸绕耳机线,慢条斯理地一圈圈绕在mp3上面。 “卧槽,陈遇家里来人了啊。” 谢三思摩拳擦掌,激动的嘿嘿笑:“不知道陈遇长得像不像她妈妈,随哥,咱出去看看?” 江随把耳塞扣进耳机线里。 谢三思见没反应,就有点急了,恨铁不成钢,随哥怎么这么不争气,真的是。 “随哥,你不出去啊?那我……” 江随打断他,问的突兀:“有创口贴吗?” 谢三思整个傻眼:“啊?创口贴?” “谁没事带那个啊,不是,随哥,你要创口贴干什么?哪儿划破了?” 江随脚一踢。 谢三思带着凳子后移十几厘米,险些倒旁边哥们身上,他不敢刺激步入更年期的少年,忙问其他人。 “你们带没带创口贴?” “没啊。” “我也没。” 潘琳琳摇了下头,继续抱着发烫的手机打游戏。 “随哥,大家都没……” 谢三思没说完,江随就带着一身低气压出了房间。 不多时,江随站在厕所的镜子前,凑近查看嘴角的伤,左看右看。 难看吗?还好吧。 看起来像不良少年吗?还好吧。 江随摸出在其他画室搞到的创口贴,准备遮住那块伤口。 下一刻他的手顿住,觉得自己这样有病,他把创口贴丢台子上,转身就走。 几秒后,江随折回来,一言不发地拿起创口贴,皱眉盯了会,撕开,对着伤口贴上。 捋几下短发,理理衣服,笑笑。 露齿,不露齿,都笑了遍。 “傻逼。” 江随看看镜子里的自己,手往口袋里一揣,收紧的下颚线条放松,恢复成一贯的懒散姿态,这才慢悠悠地去了大厅。 第 19 章 陈母早上打扫闺女房间,看见桌上有几包零食,就给收了收,发现其中两包不是中文的,全是蚂蚁文。 进口货。 陈母不是很在意的收进抽屉里,不是很在意的骑着小电瓶车,去了趟C城最大的超市。 结果还真找到了那两包零食,一模一样。 一看价格,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离谱,陈母把小电瓶车调个方向,不是很在意的来了画室。 没跟孩她爸说。 她只是顺路来看看闺女,没什么的。 这会儿陈母站在画室大厅,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赵老师聊天,脑子里在想事。 两包零食的价格加一起,一百多。 闺女每天的早中饭都回来吃,就晚上在外面吃,身上基本都是五块钱左右,很少超过十块。 自己肯定是买不了的。 也不会是小珂买的,她家里给不了那么多钱让她挥霍。 最近找闺女的电话就两个,小珂跟那个小女孩。 没男孩子。 那零食谁给买的? 陈母这哪还能去厂里上班,心里七上八下的,想这想那,搞不好都能让机器碾了手。 画室不跑,干什么都不得劲。 . “陈遇画画很认真。”赵成峰照实说。 “啊是是,她做什么都认真,要么不做,要么就要做好。” 陈母叹气:“她的成绩上本科没问题的,学校老师都不太赞成她学美术,觉得她应该在学校专心备考,拼一拼能达到重点线。” “小孩有自己的想法,喜欢画画,想走这条路,那我们做家长的,也不可能反对,老师您说是不。” 赵成峰看一眼学生:“有一颗热爱的心,很难得。” 陈母认同的点点头:“是的是的,关键还是要真的喜爱,这样才能去用心。” 陈遇在一旁当背景板。 画室好奇冒头的一个接一个,装作去窗户那里看看远方,缓解眼疲劳,或者研究研写生道具。 更有的,拎着水杯出来,给窗台边的含羞草浇水。 这个浇完,那个浇,都快淹了。 谢三思很礼貌的喊人,找了波存在感,旁观一会发现有点点奇怪,他见随哥要过来,立马冲上前阻止。 “随哥,不对劲。”江随挑眉:“怎么?” 谢三思错身道:“你注意看。” 江随的视线扫向大厅,老赵面前的中年女人衣着朴素,意恋耐φ洁。 头发偏黄。 江随“啧”了一声,小黄毛的黄毛是遗传的啊。 不过眉眼没遗传到,并不慈眉善目,成天挂着张清淡的脸,冷冰冰的。 他将视线挪移到女孩身上,漫不经心地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里。 女孩垂手而立,眼皮盖住眼睛,白白瘦瘦的小瓜子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心一直拧着。 小样儿还挺深沉。 “随哥,你注意到了没?” 江随的思绪回笼:“注意什么?” 谢三思:“……” 我说随哥啊,咱能别这么明目张胆的看个美女看呆好吗? 好歹是大帅哥,矜持点啊。 谢三思把旁观到的现象说出来:“只要有男生出现,陈遇妈妈的眼睛就看过去,那眼神嗖嗖的,X光一样。” “女生就忽略,不关注。”他做出扶烟斗的手势,福尔摩斯化身,“这里头有名堂。” “我怀疑陈遇妈妈她……” 悬疑故事的标准一顿:“是来抓嫌疑人的。” 江随看见女孩在跟老赵说话,一下变成乖宝宝,装的真他妈像,抿嘴笑的时候,小酒窝似乎都甜了。 他有点儿走神:“什么嫌疑人?” “大家都差不多是同龄人,高三了,现阶段,各家有各家的家长会,那么会上万年不变的议题是什么?” 谢三思自问自答:“早恋啊。” 江随的某根神经末梢一动。 . 谢三思沉吟道:“随哥,我建议你别出去了。” 江随斜睨他一眼:“老子见不得人?” “淡定点随哥,淡定点。” 谢三思语速飞快的劝阻:“就大厅的古怪氛围,此时绝不是你登场的最佳时机。” 江随不置可否:“是吗?” “你想啊,你跟陈遇的随遇而安自带配音,你一出去,立马荣登嫌疑人榜首,成为陈遇妈妈的眼中钉。” 谢三思压低声音:“那要是陈遇有喜欢的人,你不就是给人顶炮火了吗?这傻逼事儿咱能干?不能够啊是的吧。” 江随的眉头皱了皱:“你说她有……” 话声戛然而止。 不远处,中年女人看着一处,眼睛蹭一下就亮了。 那处…… 他妈的是李洋。 谢三思一把拉住随哥:“冷静冷静。” 江随甩开他的手,半眯着眼看这是什么几把事儿。 “李洋一露面,气流就有了点波动。” 谢三思站在一个骨灰级悬疑小说读者的高度,劈里啪啦一番分析:“陈遇妈妈先是高度关注,之后是挑剔,怀疑,最后是否定,表情变化在十秒内走完。” “这反应,明摆着就是,她以为看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结果发现不是。” 他摸摸下巴:“总结起来,陈遇妈妈认为李洋不符合嫌疑人选的条件,瞧不上。” 江随的面色并没有很好看:“嘁,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完就顶着张死人脸回了画室。 . 陈母现在的心情起起伏伏。 画室女孩子多,男孩子少,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男孩家境可以,像是能买得起那两包零食的样子,长得也可以,但不是他。 流里流气的,站没站相不说,他往闺女身边凑,闺女都没笑。 闺女笑,不一定是喜欢,不笑,那一定就是不喜欢。 陈母聊的嘴干了,厂里还有好多事,她得走了,这趟没收获,可能不是画室的人。 零食的事,陈母也不打算问闺女,这叫按兵不动,不打草惊蛇。 电视里都这么演的。 陈母决定接下来再观察观察。 赵老师走后,陈母问闺女:“阿遇,你钱够吗?” 陈遇点头:“够。” 陈母温声道:“画画一坐就是半天,要买点零嘴吃吃吧。” 说着就从口袋里里拿出一把零钱,把一张皱巴巴的十块抚平,递了过去。 陈遇没接,目光探究:“妈,你怎么了?” 陈母一惊,闺女这么警惕的嘛?她哎了声:“就是厂里人一块儿闲聊,说时代变了,物价也变了,现在你们这个年纪,每天最少要有个十块八块的生活费。” “妈就想啊,那你的太少了,不够用,你看你平时又不说,真的是,哎。” “不说是因为够了。”陈遇抽抽嘴,“不够我会要,我不可怜,也不苦,更不会自卑不合群,妈你别瞎脑补了。” 陈母嘴也抽:“真够啊?” 陈遇:“嗯。” 陈母把钱收起来,又是一声叹息,饱含复杂跟欣慰。 都说女孩儿要富养,得培养那种气质,他们家顶多小康,给不了那样的环境。 但是闺女从小到大既懂事,独立,又节俭,安分,一直都是亲戚邻居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 眼界素质品格,方方面面,也都没什么问题。 将来肯定会走的很好的。 陈母心里盘算,说是学美术烧钱,现在闺女还在学素描,就纸消耗的快,铅笔橡皮还行。 没觉得开销有多大。 等开始学那个水粉,买颜料什么的,要用钱的地方应该就多了。 家里存折上的数字增长缓慢,要好好规划规划。 尽可能的在闺女步入社会前,给她提供一个好点的生活。 . 陈遇不清楚她妈妈的想法,她担心窗台那盆含羞草水漫金山,活不过今天。 因为又有人借着浇花,频频扭头八卦了。 陈遇顺顺肩头的发丝:“妈,我送你下楼吧。” “不用不用。” 陈母拎着小包:“你画画去。” “赵老师说现在基础学的时间稍微长点,后面进度就快了,他说的好些妈都听不懂,也帮不到你什么,只能你自己多努努力了,有什么不会的,就问问小珂。” 陈遇:“嗯。” 陈母下楼的时候,在三楼的楼道里碰见一个小女孩。 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像个小公主。 陈母没多想。 . 江秋秋冲进第三画室:“哥哥哥,我上楼的时候看到一个阿姨,有点像陈遇姐……” “姐姐!” 江秋秋往门口进来的陈遇怀里一扑。 陈遇不太适应这种亲近,她把手抬起来,又放下去,显得尴尬无措。 江随的余光看了女孩几个瞬息,对自己妹妹喝斥:“江秋秋。” 江秋秋灿烂的小脸一垮,嘴一扁。 头上多了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她呆呆抬头。 陈遇眼里含笑:“发箍很好看。” 江秋秋张了张嘴:“水晶的,BlingBling。” 大孩子跟小孩子都可爱。 画面很温暖。 江随轻飘飘地瞥一眼,又瞥一眼,舌尖抵了抵牙齿,发出“嗤”地一声。 亮晶晶的玩意,俗的要命,好看什么好看。 “哇塞。” 谢三思嘿嘿:“随哥,陈遇是不是没对你笑过?” 江随扯扯贴了创口贴的嘴角,放屁,昨晚就他妈笑的跟干了坏事的小橘猫一样。 眼都笑弯了。 江随看了看女孩的眼睛。 陈遇有所察觉地迎上他的目光,眼神询问:嗯? 江随:嗯? 陈遇:嗯? 江随:…… 小姑娘这么顽皮,欠调|教。 . 江秋秋一来就黏着陈遇,乖乖的。 陈遇问她电话的事。 江秋秋撕着金丝猴奶糖,脱口而出:“换掉啦。” 陈遇停下吹橡皮屑的动作转头:“坏了?” 江秋秋含着糖,一边腮帮子鼓了个小包:“唔……就是电话线的问题,好复杂的。” 她的眼珠子转转,很机灵:“我家上周按了别的电话,之前那个只在我哥一个人的房里。” 陈遇闻言,心想难怪她早上拨过去,接的是江随。 “那要不要给我你房里的电话?”陈遇看小孩喜欢她喜欢的金丝猴,好感瞬间暴涨,下意识主动这么说。 江秋秋立马摇头喊:“没有!” 喊完她慌的眼神躲闪。 妈呀,反应有些大了,这不心里有鬼嘛。怎么办,哥帮不上,小谢哥也不行,我要自救,快想想办法圆回去。 陈遇的手被拉住了。 江秋秋把脑袋耷拉下去,晃了晃跟姐姐拉在一起的手:“是这样子的,我房里没有电话了啦。” “我妈说我还小,房里不能按分机,容易学坏。” 对不起了妈妈。 “所以姐姐,” 江秋秋扬起脸,眨巴眨巴眼睛:“以后你要是想找我,就打我哥房里的电话哈。” . 后面的江随慢条斯理排线:“三思,秋秋上次说要吃什么来着?” 谢三思在画纸左下角写名字:“紫薯麻花吧好像。” 江随的笔尖在棱柱的暗部点了下:“给她买。” 谢三思耳听八方,刚才听见了那些话,他暧昧的挤眼:“随哥,奖励啊?” “嘴太闲。”江随说。 第 20 章 周末的科目考跟周考不同,不止是成绩排名,更是牵扯到重新分画室。 成绩当天晚上就排出来了。 有人没动。 譬如刘珂,她还在第一上面挂着。 有人变动巨大。 譬如陈遇,她进来那会错过了考试,被随意安排进了第三画室,老师的原话是先画着。 这次她的成绩很高,直接跨过第二画室,进了第一画室。 . 这次考试以后,画室的气氛变了。 竞争的因子在嬉笑打闹声里发芽,生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冲破那层平和。 第三画室只有江随跟谢三思没动,其他四个高的高走,低的低走。 走一批,换一批,其他画室也是一样。 别地儿不是这骚操作,就原木是这么个德行。 按照他们赵老师的说法,这能在羞耻心跟虚荣心的促使下,激发上进心。 . 楼下,小广场上。 江随坐在大圆石球上赏月。 谢三思哼哧哼哧跑两圈回来,喘成狗:“随哥,陈遇要去第一画室了。” 江随指往脸上一处指:“这什么?” 谢三思答:“眼睛。” 江随又指向一处:“这呢?” 谢三思答:“耳朵。” “傻儿子,”江随语重心长,“所以爸爸看得见也听得见。” 谢三思:“……” 江随腰弯下来,两手撑着膝盖,修长的手指插|进短发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后捋动。 谢三思抹把脸,他觉得随哥这样儿,不知怎么的,有那么一点儿悲苦的意思。 就像个辛辛苦苦耕耘了一个季度的老农,眼看产量丰厚,只等收成之日,没想到一场暴风雪降临,颗粒无收,一片狼藉。 怎一个惨字了得。 谢三思被自己的脑补虐到了,他在路灯底下走走,找着小石头子踢飞,唉声叹气:“随哥,你不去吗?” 江随按着头皮:“去哪?” 谢三思懵逼:“当然是第一画室啊。” 江随眼皮不抬:“去你妈,你随哥是个菜鸡。” “别啊随哥,别这么说,千万别说这么说,”谢三思惊悚的说,“你要是菜鸡,那我是什么?” 江随唇一扯:“菜鸭?” 谢三思打着商量:“能不是鸭子吗?” 江随道:“那就菜鹅。” 谢三思刚想说行,话滚到嘴边,他反应过来,不是,这都说到哪儿去了。 “随哥啊!” 那语气,好似一个老太太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的拍着大腿喊,我的儿啊。 江随一脚让他滚了。 . 小广场就剩江随一个,形单影只。 秋风那个吹,枯树叶那个飘,凄凄惨惨戚戚,要是来个二胡,绝了。 江随按了会头,越按越疼,他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生疏地用牙咬住,在浅黄色烟蒂上碾出一圈印子。 一缕烟草味顺着那个印子钻进他口中,迅速与他的呼吸融在了一起。 “妈的,这么苦,有什么好抽的。” 江随嫌弃地叼着烟,啪嗒扣打火机,没出火,他再用拇指按着扣一下,“嗤”地窜出一簇小火苗,没等他靠近就灭了。 搞什么几把玩意?打火机也跟老子作对? 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江随不熟练地用手挡风,低着头把烟卷凑上打火机口,火苗一窜出来,就燃了上去。 一团烟雾慢慢腾起,江随扣上打火机,拿在手中百般无聊地耍了几下,后仰头看夜空,眼帘微微眯起,似乎看的很入神。 然而眼底什么情绪都没有沾,脑子放空了。 说白了,就是在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对儿年轻情侣从小广场边经过,前一秒还黏黏糊糊的,走路没个人样,摸摸搂搂亲亲,下一秒就吵起来了。各种带爹捎妈的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你扇我一次,我还你一次。 每一次都不放水,动作幅度很大,结结实实甩上去,啪地一声响,直击心灵。 空气里仿佛都带着爆破声。 江随嘴边的烟抖了抖,差点儿掉下来,他吸口气,匪夷所思地“啧”了声,谈恋爱玩儿命啊。 还好老子不谈。 江随这么想着,感觉烟不好抽了,不对味儿,他把烟夹在指间,低眉看了会,掐了。 正当江随准备起身走人的时候,那两人抱在了一起。 并且开始舌|吻。 “……”我操。 连女孩儿手都没牵过的随哥受到了暴击。 . 江随回画室的时候,眼睛是红的,配着凌乱搭在额前的发丝,有那么一丝消沉颓废感。 谢三思惊呆了:“随哥,你的眼睛……” 江随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他的想法,太阳穴忍不住一阵狂抽:“烟呛的。” 谢三思深呼吸,一副艰难消化消息的样子,欲言又止:“我懂。” “就跟沙子进了眼是一样一样的。” 江随微笑:“你过来。” 谢三思浑身起毛,干笑两声:“不了不了,我还要帮我姐数画纸呢。” 江随的目光扫过去。 女孩背对着他蹲在地上,面前散落着一堆半新不旧的零散画具,她正在一件件收拾整理。 画架上的画板已经拿下来了,搬家的痕迹极重。参杂着怪异的分道扬镳感。 江随倚着门框,漫不经心地眯了眯眼,搞什么呢,不就是从第三画室搬到第一画室吗? 还在一个房子里,天天从一个大门进出。 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写生还要在一起,至于这么大阵仗? 江随抬脚走过去:“要走了?” 陈遇把铅笔头丢进一旁的垃圾篓里:“等会。” “挺隆重的啊陈同学,”江随看她的发顶,“那说点什么?” 他嗤笑:“苟富贵,莫相忘?” 陈遇侧仰头。 江随垂着眼眸跟女孩对视,看着她的平静无波,语气越发恶劣:“看你这股子劲,还是说换一个,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 . 谢三思一直在尽心尽力充当背景板,这会实在是装不下去了,他快速放下画纸,抽搐着脸尿遁。 顺便拦住要搬进来的几个哥们。 房里静下来。 持续了不到十秒,就被陈遇的声音打破,她看着江随:“你眼睛怎么那么红?” 江随两手插兜,懒懒散散地往凳子上一坐:“看热闹被一口烟呛到了,咳出来的。” 陈遇蹙眉:“你抽烟?” 江随下意识摇头:“不抽。” 陈遇动动鼻子。 江随被她的小动作逗笑,有一点无奈:“闻什么闻,老子就抽了两小口。” 烟他就不喜欢,那根烟跟打火机还是从别人兜里要的。 “今天两小口,明天就是两大口。”陈遇继续收拾工具箱,“烟抽了上瘾,很难戒。” 江随假模假样地拍拍手,似笑非笑:“哇哦,我们陈同学真善良,棒棒的。” 陈遇转头瞥他,冷冷道:“你在楼下吃了枪子?” 江随:“……”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 陈遇按上工具箱,准备起身走了,耳边冷不丁地响起声音:“搬出去了,就别再搬回来了。” 她一愣。 “这回你去第一画室,多少人看着呢,不服的都在等着看你笑话,再搬回来,你这脸怕是要丢到你姨姥姥家了。” 江随剥着绿箭的包装纸,上挑的眼尾下垂,眼半睁半闭,声调疏懒:“就在第一画室待到统招吧,加油啊陈同学。” 陈遇沉默了会:“你什么时候过去?” 江随顿了顿,眼皮猛地一撩:“怎么,还想老子给你改画?” 陈遇尚未言语,就听他讥笑一声:“你那个排第一的好朋友不是在那吗,你去了,还怕没人教?” “……”怎么这么大火气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遇深呼吸,心平气和的说,“我是认为,你早晚会去第一画室。” 江随的眼睑轻动。 良久后,他咬了咬绿箭,不耐烦道:“行了,赶紧走吧你,罗里吧嗦的,烦得很。” 陈遇没再说什么,她把画板搬到凳子上面,将四个边都摸摸擦擦,动作很仔细,饱含对画板的珍惜。 江大爷翘着二郎腿:“还不走干什么,想让老子帮你搬?” “我有手,不需要你帮我。”陈遇说完就把画板往腰间一夹,提着工具箱走了。 江随的:“……” 他嚼嚼绿箭,绷不住地站起来,叉着腰在房里来回走动,一两分钟后,一脚踹在了旁边的画架上面。 “操。” . 第一画室原来的六个女生里面,有一个被挤了出去,换成的陈遇。 除刘珂外的其他四人都在看她,眼神里各有东西。 蔡秀温声细语:“陈遇,你想坐哪?” 陈遇把东西放下来:“就坐空出来的那个位子。” “啊?” 蔡秀对刘珂边上的女生提议道:“这样吧,李琪,我搬到对面去,你往我这边挪,让陈遇去你的位子,她跟刘珂不是好朋友么,坐一块儿好些。” 李琪不乐意:“干嘛呀,我坐这坐习惯了,不想挪。” 气氛僵了。 另外两个女生立即打圆场。 “其实坐哪都无所谓的啦,房间就这么点大,都很近的。” “关键还是要把画画好,坐哪不重要。” “对啊,这次考完又不是不考了,周考月考,科目考,多着呢,在哪个画室,哪个位子,真说不准,还是老老实实画画吧。” “……” 两人话里藏的东西越来越多,阴阳怪气的,都对新搬进来的有想法,不认可她的实力,觉得不配进第一画室。 陈遇笑了声。 那两人顿时噤声,面面相觑。 “你们说的对,画好画才是关键。” 陈遇笑着说了一句,嘴边的弧度就没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她一件件摆好自己的物品,在新位子上坐了下来。 既然进来了,就不可能再搬出去的。 陈遇把画板架到画架上,调整好,冷静地想着。 “画画吧。” 蔡秀轻轻喊了声,其他人都收回视线,放在自己的画上面。 房里的气流逐渐恢复正常。 刘珂在画上画了几笔,脸上的表情一点点回温,刚才她全程板着脸没出声,一忍再忍。 这事好友一个人能应付,也必须应付过去。 否则后面没法在这里安心画画。 . 第一画室都是放学后再画一两个小时,陈遇搬过来了,也开始适应这个习惯。 零点的时候,她才跟刘珂一道回去。 “我以为这次要有两个人搬进来。”刘珂骑着车出小楼。 陈遇知道她指的另一个人是谁,淡声道:“他交的是空画纸。” 刘珂鄙夷:“任性。” “不全是。”陈遇不自觉出声澄清,“当时他画了,结构打了一点就擦掉了,看样子是不太满意,之后再没动过笔。” 刘珂看了好友一眼:“你俩的位子不是对着的吗?” 陈遇不明所以:“是啊,怎么?” 刘珂又看她一眼,还问我怎么,背对背坐的,你还能注意到这些,没觉得关注度超标了? 陈遇一派平静,显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刘珂边骑车,边沉思,突兀地问了一个问题:“阿遇,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陈遇回应:“不喜欢男生。” 刘珂一个急刹车:“那什么,阿遇,你,你说什么?” “你该不会对我……”她深呼吸,一副尽力控制住不让表情崩坏的艰难模样,“不是吧阿遇,你好好说。” 陈遇后知后觉这里面的误会,嘴角抽了抽。 “我是说,我不喜欢小男生,喜欢成熟稳重,有担当的男人。” 刘珂松口气,心有余悸:“人吓人,是能吓死人的,阿遇,你晓得吧。” 陈遇无语。 刘珂平复了下思绪,心想,那江随没后续了。 那家伙就是个小孩,谁给他当女朋友,等于多了个儿子。 这样也好,画室恋情会被咔嚓掉,太折腾了。 . 陈遇根本想不到好友的顾虑,她期待着接下来要学的东西。 去了第一画室,被老师看画改画的几率就大了,那样一来,发现的不足多了,进步就会越大。 只是她没料到第二天就出了事。 早上陈遇去画室,发现大厅里有不少人,都在看墙上的什么东西,一见她进来,立马把视线移到了她身上。 陈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于苗用肥胖的身子挤开身边的人,气急败坏地冲过来。 “陈遇,你跟江随,你们好上了啊。” 陈遇的眼皮一跳。 于苗看她不说话,就以为是难为情了,他手指着她嚷嚷,活像个要批判不守妇道的儿媳的恶婆婆。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都跟我堂弟说了你,你这样,我堂弟那边要怎么……” 李洋把于苗踢开,冲一面墙努努嘴,示意陈遇自己去看。 陈遇猜到是什么了,看了发现差不离。 墙上有几行铅笔字,生怕别人注意不到似的,一个个的都写的很大,还描了边,用了令人惊心动魄的感叹号。 ――画室有两个人在谈恋爱。 ――男的名字里有个字,跟女的名字里一个字组合起来是一个成语。 ――两人在网吧约会,男的称女的媳妇。 ――他们本来是一个画室的,女的才搬走。 这几条信息一结合,很明显了,就差直接写上姓甚名谁。 然而原木画室是禁止谈恋爱的。 这对于刚搬去第一画室的女生来说,无疑是一个灾难性|事件,要面临被开除的风险。 哪怕不被开除,也要在老师那里留下一个不好的形象。 . 羡慕,嫉妒,同情,鄙视,事不关己,幸灾乐祸等各种目光砸向陈遇。 这跟之前的名字玩笑言论不对,又是匿名告发,又这么具体,引起的反响巨大。 陈遇面无表情,心里在想着应急措施。 换画室这么高兴的事,开心不过一天,就出了这档子意外。 看来那晚网吧的小插曲暴露了。 陈遇想到了潘琳琳,她暂时顾不上,要先过了赵老师那一关,其他的事,后面再说。 “老赵今天来早了,在办公室等着呢。” 李洋靠近女孩,意有所指,声音压得很低:“你待会进去,把话说清楚了,要是江随强迫你的,你一定要告诉老赵……” 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冰冷声音:“都他妈在干什么?” 大厅的温度骤然下降。 窃窃私语声也跟着消失无影。 李洋察觉到江随投来的眼神,莫名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他本能地远离女孩,站到了一边,又挪开一点。 江随自然过去占据那个位置,余光看的女孩,话是问的其他人:“什么情况?” 这回于苗倒是没敢吭声。 别人更是装死。 江随扫到墙上的字,面色瞬间就沉了下去:“这缺德事儿,谁他妈干的?” 想到什么,他的神情变得可怕:“潘琳琳人呢?” 抽气声此起彼伏。 所以说,告发的人是潘琳琳?不是吧,她怎么知道的?这么牛逼? 有人弱弱回答:“随哥,她还没来。” 江随周身散发着骇人的低气压。 陈遇想好了对策,看一眼在场的人,最后看向怒气冲天的少天:“先去办公室跟赵老师说一下。” “说什么?”江随眉间戾气横生,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兽类,面目扭曲,“这事儿有什么好说的,我|操|他妈个……” 陈遇警告地瞪他一眼,低语道:“别闹。” 让人看笑话。 江随也不知道怎么的,被这么两个字压下了一身傲气,他烦躁地扒了扒后脑勺的头发。 “行吧,听你的。” 第 21 章 陈遇跟江随进了办公室以后,大厅里就炸开了锅。 “嚷嚷嚷什么呢,关你们屁事啊!” 谢三思破口大骂:“你们爸妈知道你们嘴这么大的吗?” 众人:“……” “嗨呀,早上好。” 门口响起潘琳琳的声音,她叼着一袋豆浆进来,见所有人都看向自己,不由得诧异道:“怎么了呀,我脸上长花了?” “你脸上长没长花不知道,但明年这时候你坟头该长草了。” 谢三思说完就扯着她胳膊,把她往楼下拽。 “干嘛呀谢三思,你别拽我呀,我穿的小靴子,带跟的,不好走太快,要崴脚了……慢点慢点,台阶上很滑……” 潘琳琳一路咋咋呼呼。 谢三思把她拽到三楼,仰头瞅瞅楼上,确定画室那些人没跟过来才松开手。 “潘琳琳,你活腻了吧?” 潘琳琳喝口豆浆:“我才十八,正青春。” 谢三思嘲讽:“那就是脑子里进了水,飘成一片汪洋大海,浪打着浪,在唱浪花一朵朵。” 潘琳琳:“……” “到底怎么了?” 谢三思把事儿说了,用一种“自求多福吧你”的眼神看她。 潘琳琳豆浆不喝了,也不笑了,她煞白着脸惊慌解释:“不是我写的。” 谢三思一张娃娃脸上写满严峻。 “真不是我!” 潘琳琳急红了眼,要哭了:“当时你们都看到我了,也知道我是知情人,要是我还这么做,那不是找死吗?我不会那么蠢。” 谢三思呵呵:“也许你就是以为我们会这样想,反将我们一军。” 潘琳琳差点脱口而出“我没那么聪明”,她胡乱用手背擦擦眼睛:“我没必要那么做。” “我自己也有把柄在你们手上,不老老实实的,还作妖,挑衅随哥,我疯了吗我?” 潘琳琳停顿一下:“况且这事暴露了,对随哥还好,没人敢对他指指点点,影响最大的是陈遇。” “但我学美术只是因为不想去学校,并不想学成什么样,我跟她没利益冲突。” 谢三思睁大眼睛:“你暗指什么?” “我在明指。” 潘琳琳甩甩麻花辫:“你们再查查吧,那晚肯定还有画室的人在网吧,我们谁都没注意到,对方想浑水摸鱼,栽赃到我头上。” 说到后面咬牙切齿,她吸溜几大口豆浆,嘻嘻笑:“我只能说,如果是我干的,我出门就被车撞。” 谢三思咂嘴:“这么狠?“ “三思哥哥,”潘琳琳可怜兮兮的哀求,“你帮我在随哥面前说说话。” 谢三思翻白眼,说什么,你随哥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只能听得进去一人的话。 . 办公室里 赵成峰的手指“咚咚”扣桌面:“江随,全程只有陈遇说,你屁都不放,什么意思?” 江随一副置若罔闻样。 陈遇的眼角飞快从少年身上掠过,进门前她交代过,不让他开口,免得闹起来,惊动到家里人,难以收场。 他就真的一个字都没说。 江随似是感应到什么,不动声色地偏了偏头。 陈遇收回了视线。 “赵老师,该说的我都说了。” 赵成峰:“该说的我也都说了。” 陈遇:“那我跟江随可以出去了吧。” 赵成峰:“……” 师生俩对看一眼。 赵成峰被学生一成不变的平静打败:“你出去,江随留下。” 江随没立即出声,他先眼神询问陈遇,我可以说话了? 陈遇:说。 江随就跟得到家长准许可以玩了的小朋友,登时撒开了玩,对着赵成峰吊儿郎当:“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赵成峰气得抄起手边的教材书丢过去。 方向偏了一点,教材书冲向江随旁边的陈遇。 陈遇忘了躲,下意识闭上眼睛,预料的疼痛并没有降临,她睁开眼,看到的是一个宽厚的背。 从肩膀到腰背的线条流畅坚实,充满了爆发性的力量,很有安全感。 陈遇愣怔的视线上移,对着少年贴着后颈的整齐发梢,干干净净的。 等她回过神来,办公桌后的椅子是空的,赵老师已经出去了。 江随轻笑:“这时候也能走神,你是不是缺根筋?” 陈遇也懊恼自己不合时宜的恍惚,她抿了抿嘴:“赵老师呢?” 江随看她抿出的小酒窝,鼻子里发出一声笑:“丢了自己出的书,觉得下不来台,就溜了呗。” 见女孩红润的唇微张,他挥手打断:“行了,这事儿过去了。” 陈遇弯腰捡地上的教材书:“刚才谢谢你挡我前面。” 江随看着她做这个动作时的曲线,很细很软,他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前言不搭后语:“你挺会装啊。” 陈遇直起身:“我装什么了?” “这还要问我?” 江随上下扫扫她,嗤笑:“一到老赵面前,你就那乖巧样,兔子精呢你。” 陈遇面不改色:“我不是就那样?” 江随的面部一抽,小姑娘的嘴,骗人的鬼。 . 陈遇跟刘珂说了事情大概,去第四画室找潘琳琳问了几句,又去第三画室把江随喊出来。 几个房间的跑,就为了同一件事,说来说去,围绕着那点东西。 陈遇定力再好也不行了。 江随倚着石墙:“你摆什么脸呢?” 陈遇蹲到楼梯上,又直接坐下来,身心俱疲:“不是给你摆。” 江随居高临下看她:“那给谁摆,这儿就我,难不成还有个鬼?” 陈遇头疼:“先别说话。” 江随盯了她一会:“怎么累的跟小狗一样,你拯救世界去了?” 陈遇的脸色冷冷的:“让你别说话,你还说。” “不然?”江随玩味的笑了声,“我要这么听你的话,你不会慎得慌?” 陈遇:“……” 何止慎得慌,还会毛孔全张,感觉极其怪异。 这现象光是今天就已经发生过几次了。 陈遇不打算提醒江随,她揉揉脸,别开脸颊边的头发:“这事应该不是潘琳琳干的。” 江随从谢三思那听了点东西,也冷静下来捋了捋,认同她的观点,颔首道:“回头我给金元打电话,让他放学去查查网吧那晚的登记情况。” 陈遇伸伸发酸的腿,没目标地乱捶几下:“别回头了,尽快吧。” 对于这次的事,画室的声音短时间内都不会消停。 画室有二三十人,一人一张嘴,一个想法,根本顾虑不过来,陈遇只能管自己在乎的人。 陈遇心想,虽然只要老师信就行了,但事情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大家都是一个画室的,还要共处几个月,不搞清楚,说开了,画画都不得劲。 . 楼道里光线昏暗。 江随蹲下来,对着女孩白皙的侧脸打了个响指:“这边。” 陈遇无意识地把脸转向他。 江随薄唇轻抿,定定看她许久,叹了口气:“小陈同学,你焦虑了。” 陈遇“嗯”了声:“是的。” 江随:“……” “有结果了就告诉我。” 陈遇站起来,想到什么,伸手拍拍江随的肩膀:“辛苦了。” 江随呆愣地蹲了半天,眯眯眼,“呵”了一声。妈的,怎么拍出了哥们儿味? . 张金元那头查了结果,电话直接打到了江随家的饭店。 “随哥,我没去过你那画室,不知道都有谁,要不我挨个念一遍名儿,你听听?” 江随皱眉:“你等会,我喊三思来接。” “啊?”张金元说,“随哥,你该不会是记不全画室的人吧。” 江随往椅子上一靠,扯开要打结的电话线:“几十号人,记不全不是正常现象?” 张金元一言难尽:“随哥你到那画室画画……四舍五入也有两周了吧。” “那又怎样,谁是谁跟我没个一毛钱关系,”江随不以为然,“明年统招完都不一定叫得出名字。” 张金元:“……” 他好奇地笑问:“随哥,那你是怎么对陈遇有印象的?用了几天时间?” 江随垂了垂眼,脑中浮现一个画面。 那天早上,画室来了个女孩,男生们热议起来,一颗心骚动不已。 江随坐在自己的画架前,低头绕着耳机线,懒得鸟。 直到有人问那女孩,名字是哪个字,她冷冷淡淡的介绍自己:“耳东陈,遇见的遇。” 他撩了下眼皮。 谢三思在他耳边嘴贱:“哇靠,她就是你的那根骨头吧,我连你俩孩子的名字都想到了,就叫而安。” “随遇而安。” 江随不屑,傻逼。 就那么记住了。 没用几天,就一两分钟。 张金元等半天也没等到回复,以为电话出问题了,他喂喂喂几下:“随哥?” 江随的思绪被张金元喊回笼,他放下话筒去叫谢三思。 片刻后,谢三思撂下电话跑进包间,手握拳头,咯咯捏着指关节:“找到那个小人了。” 江随吃着秋葵:“是第一画室的那个谁?” 谢三思一脸的不可思议:“随哥,你知道她啊!” “不知道,没印象。”江随说,“这次第一画室六人留下五个,走了一个,不是都逼逼她抢了那个人的位子吗?” 谢三思明白随哥说的“她”是指的陈遇,他磨着后槽牙。 “就是那个女的,现在去了第二画室。” 果真是潘琳琳说的利益冲突。 别人画的比你好,分数高了你几分,你不爽,那就正面杠啊,耍什么小把戏,谢三思唾弃地想。 . 这事儿江随让陈遇自己决定。陈遇知道是谁以后,没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猜到了:“人呢?” 江随撕着一根长条果丹皮,朝一处抬下巴:“那边,三思看着,逮半天了。” 陈遇走几步停住,转过身看着他问:“你晚饭没吃?” 江随刚想说是自己嘴馋,只想吃个味道,就听她轻飘飘来一句:“我包里有煎饼,买多了吃不掉,要吗?” 吃得饱饱的随哥:“……要。” 陈遇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她往那边的巷子里走。 背后传来少年散漫的喊声:“有事叫我。” 陈遇脚步不停,能有什么事,摊开了,说明白了就行。 谢三思出来的时候小声道:“姐,那个张芳芳有点凶,你担心点。” 陈遇:“我也凶。” 谢三思懵了下,哈哈笑起来,他还想说点什么,后面冷不丁刮来一击眼刀。他回头,他随哥正对着他,面容十分的和蔼可亲。 “三思,笑什么呢?” 谢三思:“……” . 陈遇进了小巷。 张芳芳立即警惕地后退一步:“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有。”陈遇说。 张芳芳又开始后退:“江随平时都不理哪个女生,现在竟然替你出头了,这还叫不是一对,你骗谁呢?” 陈遇拧了拧眉心,淡道:“只是朋友。” “哈。”张芳芳笑得讽刺,“男女之间能有个什么朋友关系,陈遇,你可真虚伪。” 陈遇不带什么情绪的眼神看过去。 张芳芳心里发怵。 “我记得我每次去第一画室找刘珂,你都会主动跟我说话,甚至在其他人不怎么理的时候活跃氛围。”陈遇说,“我想你不至于讨厌我。” “对,我是不讨厌你。” 张芳芳的情绪有些激动:“那晚在网吧,我看见你们了,也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我压根就没想说出去,我也不是那种人。” 陈遇往下接:“可你还是那么做了。” 张芳芳的脸色僵硬。 陈遇走近她几步:“因为你觉得,要不是我,你还会留在第一画室。” 张芳芳退无可退,后背撞上布满青苔的墙壁,她难堪的抖着嘴唇:“难道不是吗?” “两分,你高我两分,我不觉得你比我画的好。” 陈遇扯扯唇:“分数是赵老师打的,你有意见就去跟他提。” “提什么?”张芳芳的胸口快速起伏,“排名贴出来了,画室也换了,大家都看着,我提了,不就是输不起?” 陈遇看了她一眼,你现在不就是? 张芳芳被那一眼刺激到了,情绪变得失控,声音尖锐起来,眼泪也挂了满脸:“谁都知道画得最好的都在第一画室,赵老师也最重视,他给我们每个人看画,经常待很长时间,还和我们聊天,说他以前画画的事情,其他画室他能去几回?待遇差远了好吗?” 她越哭越厉害,最后直接就是嚎啕大哭:“我高二就开始在学校的画室学画画了,你高三才开始学,就你画的那样,你凭什么搬进去……” 陈遇打断她:“那你抢回来。” 张芳芳停下哭声,满脸的愕然。 “据我所知,接下来要临摹一组几何体,花一天时间,再是几何体写生一张,也是一天,之后是一周的静物,一周的石膏,再后面就是考试,画室位子会调整。” 陈遇笑了声:“一共十六天,很快,你来抢好了,只要你有那个本事,你就抢。” 第 22 章 江随叼着吃剩一半的果丹皮,把外面的透明包装纸往下扯。 “怎么还没出来?” 谢三思叹气,我的老随哥,你一分钟前才问过啊。 真这么不放心,干嘛不跟过去? “我去看看。” 谢三思跑到巷子口,靠墙探头,他隐隐偷听到什么,脸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嗖”地跑回去汇报。 江随听完眼底闪了闪,果丹皮吃不下去了,他阔步朝巷子里走去,迎面碰上女孩,不动声色扫一遍。 眼没红,脸上没掌印抓伤什么的,手上也没掐痕一类,一切正常。 陈遇奇怪地问道:“你怎么进来了?” 江随不答反问:“放大话了?” 陈遇怔了怔,嘴一撇:“不算大话,原木画室分第一二三四画室,位子随着成绩调动,不就是为了激发每个人的上进心。” “公平竞争,凭实力说话是赵老师的教学观念。” 谢三思凑过来:“张芳芳学画画的时间挺长了,高二学的,现在画的都是她学过的,只是按照赵老师说的加固基础。” 陈遇还没说什么,江随就开枪了:“于胖子还是复读生呢,时间更长,你看他画的那鸟样?” “张芳芳不一样啊,”谢三思说,“人在第一画室待过,是真的有两把刷子。” 江随瞥一眼身旁不出声的女孩,皱眉看谢三思:“是吗?” 谢三思毫无危机感:“嗯吧,我看过她画画,那线条结构确实蛮好的,就是心态不够端正,觉得什么排线啊几何体啊自己都会,没必要费心思,总问什么时候能画头像跟水粉,她要是认真起来……” 江随面无表情:“怎样?” 谢三思后知后觉,他打个抖,连忙做了个嘴巴上拉链的动作,撤了。 . 江随迈步站在女孩面前,微弯腰看她,摩挲了几下指腹,嗓音是浑然不觉的低柔:“没事,不怕。” 陈遇愣愣抬起头。 江随对上她错愕怪异的眼神,别扭劲冒上来了,在五脏六腑横冲直撞,还有些恼怒,他扯起一边的嘴角,笑得不正经:“小陈同学,你喊我一声哥,我帮你坐稳第一画室的位子。” 陈遇不领情,她往画室方向走,淡淡道:“等你来了再说吧。” 江随:“……” “老子是不想去。” 他的语气厌烦:“到了第一画室,岂不是要在老赵眼皮底下?” 陈遇不喜欢少年这样的消极态度,她知道他也喜欢画画,并且在坚持着,只是遇到了困扰,画不上去,就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想到他画的画,以及他的现状,她的心里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清楚是惜才,还是什么原因。 陈遇走着走着,脚步慢了下来,十几秒后停在原地。 后面的江随戳女孩肩膀:“走啊。” 陈遇转过身,突兀道:“我进第一画室,多的是人不服气,觉得自己画的比我好,分数不该比我低,张芳芳只是有那个想法的人之一。” “那我就把分数拉大,拉到那些人质疑不了的程度,在第一画室坐稳,到时候他们自然会闭嘴。” 江随垂眸凝视女孩清冷沉着的面容,喉结动动,轻笑了一声:“小陈同学,你这么吊啊。” “这是态度。” 陈遇沉默了会,喊道:“江随。” 江随的尾音懒散:“嗯?” 陈遇看着他,有句话在舌尖上翻了百八十个跟头,最终还是从齿间跳了出去。 “来第一画室吧,我们一起画画。” . 这个话题以江随生硬的“不去”二字草草结束。 之后陈遇没再提起,她已经站在一个朋友的立场把心思跟想法告诉了他,至于其他的,看他自己。 张芳芳说的对,第一画室的待遇是不一样的。 被赵老师严格监督,重视,被其他人追赶关注,想偷懒都没办法。 而不像其他画室,全靠自律,没人管,氛围松,你混我也混。 这晚江随失眠了,他在床上烙饼烙了半个多小时,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打着赤脚去隔壁画室。 颜料跟铅笔灰的味道扑面而来。 江随开灯,坐到画架前,铺纸,铅笔捏了半天才起笔。 一张速写画了一半,笔突然停了。 江随盯着纸上正在画画的女孩,面色一阵青一阵黑,难看至极。 大晚上的我不睡觉,跑这画什么画。 而且还画的小黄毛。 江随一把拽下画纸,作势要揉了丢垃圾篓里,动作又滞住。 那副没完成的速写被他扔进了一堆废画里面。 . 透视明暗考完,又是一个新的科目。 赵成峰将几何体参考书的每一页都撕下来,用胶皮封好,一叠叠的放在他办公室,画临摹的学生可以顺便抽一张。 临一天,晚上放学交。 陈遇抽到的那张图不难,她临的很顺利。 第二天就是写生。 写生不同于临摹,不在小画室,要去大厅。 一块桌布,几个交叠放置的石膏几何体,所有画室的学生都出来画。 陈遇第一次写生,兴奋紧张在所难免,她跟刘珂坐在一块儿,周围都是第一画室的。 虽然大家全来大厅画了,可还是一个小画室一小片。 其他不太熟。 二三十个学生坐在大厅里,蓬勃的少年气息弥漫的到处都是,铅笔摩擦画纸的沙沙声交织着,勾勒出的画面既青春又积极向上。 进入正式的素描教程之后,赵成峰明显变得更加严格,学生们在画,他在后面一边查看,一边强调。 “记住,整体作画,前实后虚。” 陈遇要画的那组几何体不复杂,只由一个正方体,一个长方体,还有球体组成,她挪挪凳子,先打了大概的构图框架,画好线的透视结构。 左边刘珂还在打框架,她画画很精致,笔触又轻又细,非常柔美。 不像陈遇,画风黑不溜秋的,十分粗野。 刘珂那边的李琪已经开始画明暗了,陈遇伸头看了看:“你画的真快。” “我速度型的。” 李琪笑笑,她想的是三个几何体,那就一个个挨着画吧,先画正方体,然后长方体,最后是球体。 这就好比,我们正常画画,先画头,后画身体,最后画腿,着好像并没有什么错。 李琪画的时候,她的背后突然伸过来一个拳头,很大力的三拳砸在她的画板上。 “嗵嗵嗵!” 大厅鸦雀无声,只听赵成峰对着李琪大声吼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整体作画,整体作画!” 李琪觉得老师简直蛮不讲理,也大声向老师说道:“再整体我也要一个个的画啊!” 她觉得,按照老师要求,根本无处下笔,一下笔就会错。 其他人唏嘘不已。 看到没,第一画室的人敢跟老赵顶嘴。 . 短暂的沉闷之后,赵成峰对着李琪的画指出几个问题,冷峻着一张脸走了。 李琪咬唇坐了会,把画板拿下来,将那张画撕掉。 第一画室的看到她这样见怪不怪,李琪人很开朗,找她借什么都能借到,你可以开玩笑,但是她自尊心极强,强到变态。 只要老赵说她画的有问题,她都会把画撕了,重新铺纸。 另外几个画室的听说过没见过,这回拖写生的福见识到了,表情各异。 有男生打趣:“美女,你撕什么啊,给我啊,省得我画了。” “就是啊,下回别撕了,我们要。” 起哄声里,有女生吐槽:“画纸都是钱,擦了重画就是,干嘛非得撕,耍什么个性。” 李琪面红耳赤地撂下画板去了厕所。 蔡秀来跟刘珂咬耳朵,说她要是李琪,能难为情死。 刘珂:“你画完了?” 蔡秀:“没啊。”刘珂:“那你不画画,来我这干什么?” 蔡秀尴尬的回了自己的位子。 大厅嘈杂声此起彼伏。 刘珂的脸色很不好:“阿遇,我不喜欢出来写生,事儿逼太多,屁大点事都能高|潮。” 陈遇没回应。 刘珂的手肘碰碰她:“发什么愣呢?” 陈遇自言自语:“我在想整体作画,怎么个整体法。” 刘珂琢磨琢磨:“一起画吧。” 陈遇跟刘珂讨论了一小会,她走到西边角落的石膏头像旁,立在少年身后。 江随正在削铅笔,耳朵上戴着耳机,音量开得很大。 谢三思瞥瞥陈遇,瞥瞥八卦看戏的周围人,不禁佩服的感叹。 我姐真牛逼。 这样瞎几把乱造谣的局势之下,还能如此的从容淡定,没有在躲在怕。 妥妥的干大事的人。 江随听歌听的入迷,毫无察觉。 谢三思胆大包天的拉掉他一边的耳机:“随哥。” 示意他往后看,完事就抱着画板去别处了。 江随不耐烦的扭头,见到小黄毛,他吓一跳:“你在这干嘛?” 陈遇无视四周的视线:“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江随把美工刀一收:“问。” . 陈遇问了整体画法的事,想从江随这儿听到一个跟小珂不一样的说法。 “打个比方,有一天你临摹一张画,临摹的非常好,虽然没有全部画完,整体的感觉却已经出来了。” 江随慢悠悠道:“为什么?” 陈遇密长的睫毛眨了一下,看着他的眼神清亮认真:“你说。” 江随觉得女孩这样有一点乖,而且不是装的,他看了她片刻:“因为一张整体的画,不管什么时候停下笔,它都应该是完整的。” 陈遇的双眼微睁,若有所思。 “你那边那组,要是先画正方体,画完才画长方体,如果中间停下,那画一定不是完整的,所以那种画法不整体。” 江随拍掉裤腿上的铅笔灰:“只有从整体的感觉入手,整体去画,照顾到每个物品,才能叫作整体作画。” 陈遇想了会,掉头就要走。 江随脚一伸,拦住她:“用完就丢?” 陈遇正要说话,大门外响起敲门声,跟人扯闲篇,无聊的要死的潘琳琳跑去开门。 是那晚网吧的小虎牙帅哥。 潘琳琳挤出笑容打了个招呼,头一甩,继续去扯闲篇打法时间。 张金元把半开的门推到墙里面,走进来摆摆手,笑得阳光帅气:“嗨。” 男生们不鸟,女生们齐刷刷看过去。 张金元扫扫乌压压的大厅,看见了什么,眼睛一亮,飞快走向他的目标。 “同学,又见面了。” “你好。”陈遇说完就去画画了。 张金元大感失望,他找个空凳子挤在随哥身边,怨妇似的碎碎念:“怎么就一句话,两个字,好无情。” 江随睨他一眼:“你不是说学校从这周开始,走读生也要上两节晚自习吗?” “上了一晚,我脆弱的身体跟心灵都各种不适,老班就让我在家复习了,只要保持年级前三就行。” 张金元一本正经:“长夜漫漫,我闲着也是闲着,就来看你们画画,感受一下艺术的熏陶。” 江随:“……” 呵。 张金元的眼睛黏着大厅对角的纤细身影:“随哥,我能过去么?” 江随慢条斯理:“去啊。” 张金元屁股刚离开凳子,就听他道:“去了被冰凌子扎一脸。” 江随掀了掀眼皮:“那姑娘画画的时候,最讨厌别人在旁边。” “不会吧,”张金元说,“三思说有人是不喜欢画画的时候别人站边上,感觉画不下去,陈遇就无所谓,别人跟她说话都没事。” 正抱着画板回来的谢三思:“……” 卧槽好你个张金元,你他妈出卖我! 说好的不把我供出来呢?呸。 谢三思不出意料地收到了随哥的冷眼,他头皮一麻,滚是吧,我懂。 . 张金元没注意到谢三思,只看见美女在跟长头发女生说什么,脸上带着笑,小酒窝刚好对着他这个方向,他没见过世面似的哇哇,压低声音问:“随哥,你到底追不追啊?” 江随黑了脸:“追你妈。” “别孩羞啊随哥,都是成年人了,咱敞开了说。” 张金元伸出食指挠挠下巴:“这世上女孩子多,好女孩不多,你不追我就追了。” 他抖抖腿,不知死活地说笑:“随遇而安是有缘分,也浪漫,不过,我有虎牙,她有酒窝,我俩也是天生一对儿。” 江随削着铅笔,力道加重,那一刀下去,笔芯削掉了大半截。 第 23 章 谢三思跟张金元家在一条巷子里,一道回去的路上聊了聊。 “金元呐,我现在确定你读书把脑壳读傻了,你就没发现你往陈遇那凑的时候,随哥的脸色有多臭?” “朋友妻不可欺,”张金元舔小虎牙,“他追,我肯定不跟他抢。” 谢三思翻白眼,抢?你当随哥是死的? “随哥那么大的人了,平时都不看身边那些女孩子,头一回眼不瞎了,能看见一个,天天的盯着看,新鲜的不得了,你还不允许他有个适应期?” 张金元前一秒表示理解,下一秒就忧心忡忡的叹气:“你知道我担心什么吗?我担心的是,我让随哥追,随哥磨蹭,最后让别人捷足先登了。” “那他妈就完犊子了,晓得吧。” 谢三思扭扭眉毛:“不至于,画室男生就那么点,咱随哥一骑绝尘,其他人,包括我在内,都是虾兵蟹将,翻不了什么大浪。” 张金元并没有放心:“画室以外呢?” 谢三思想说也不至于,话到嘴边,想起来前不久陈遇妈妈侦查画室的事情。 种种现象真的像是陈遇有喜欢的人,让她妈妈逮着了证据。 反正肯定是出现了对她妈妈来说,很不合常理的东西。 谢三思的心里头咯噔一下。 陈遇从不请假,每天都来画室,结识社会上人的可能性极低。 要是真有情况,比较大可能是学校里的人。 “她三中的,跟咱们学校就隔两条街。”谢三思说,“金元,你有空去打听打听。” 张金元拨铃铛拐弯:“三中进出要穿校服,我上哪儿弄去?” 谢三思语重心长:“学霸,你要认清自己的实力,别这么谦虚。” 张金元:“……” . 打探的结果是没结果。张金元说陈遇是三中校花,敢追她的男生都是能叫的上名字的,各班风云人物。 然而一个没成,别说前男友,暧昧对象,她连关系好的异性朋友都没有。 陈遇在学校的风评是太难追,一副不食人间烟火样的冰美人,怎么都捂不化,根本搞不定。 所以总的来说,没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谢三思的猜测没成立,又有了别的忧虑,他端着饭碗蹲在张金元家门头底下:“金元,你说陈遇那么难追,随哥会不会苦逼?” 张金元蹲他旁边,跟他一起面朝巷子,思考了会,叭拉一口热乎乎的饭菜。 “不好说。” “什么叫不好说,”谢三思不同意这个说法,“我偷偷观察过,陈遇有时候看随哥很专注,眼神里有崇拜,就问随哥画画的时候,只是她自己没发现,他俩绝对有戏。” 张金元夹起鸡腿,啃的满嘴油:“说句不好听的,要只是画画方面,那以后她碰见比随哥画画更牛逼的,岂不是立马转移目标?” 谢三思噎着了,他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咱随哥还有脸!” 张金元吐掉鸡骨头,拍拍哥们的肩膀:“我看得出来,你尽力了。” 谢三思:“……” “情情爱爱的不是数学题,没什么公式能套,看随哥吧,“张金元咧咧嘴,”看他的别扭劲什么时候过去,什么时候不装逼了,到时候……” 话没说完,被他妈喊回厨房盛饭。 谢三思心想,到时候集训就结束了。 . 不止随哥,金元一帆他们的事,谢三思也操心。 上辈子他应该是个老妈子。 谢三思操着心,他觉得那两人一个好像还没开窍,一个是实打实的嘴硬,真的不知道咋搞。 没想到几天后,江秋秋小朋友生日,陈遇也去了。 谢三思不知道江秋秋是怎么把人喊来的,看随哥的反应也丝毫不知情。 他难以置信,小朋友是闷声干大事的人。 气氛难以形容。 江随冷飕飕地瞥了眼妹妹。 江秋秋鼓着腮帮子,干嘛呀,我请我的好朋友来陪我过生日,有什么不对的嘛。 江随喊了陈遇,下巴朝不远处的荷花池点点:“到那边去,说两句。” 不等她说话,他就拽住她的手臂,强行往那边拉。 陈遇挣脱开江随的手。 “你还来劲了?”江随克制着情绪,“那会在画室,你交了画提前走,我问你干什么去,你为什么不说。” 陈遇看池子里的大片荷叶:“我答应了你妹妹。” 江随眯眼:“这么宠她?” 那怎么对她亲哥这个死样?江随控制不住地冒酸气。 陈遇给了答案,自己也无奈:“你妹妹很乖,我对她没辙。” 江随:“……” “乖个屁,那丫头一肚子的小算盘,她想要你……” 女孩转头看过来。 江随看着她的眼睛,不知怎的,没说实话,撒了个谎:“要你做她好朋友。” 陈遇轻挑眉:“是吗?” 江随心虚,下意识避开她的视线,往池子里看:“我操,荷花呢?怎么全是叶子?” 陈遇看白痴一样看他:“几月份了都。” 江随被呛,太阳穴有点疼,他按了按:“芩园离画室很远,你怎么过来的?骑车还是打车?” 陈遇坐到石栏杆上面:“公交。” 江随顿时沉了嗓子:“多少站?” 陈遇说不清楚:“没数。” 江随算算家里的司机在路上开了多久的车,二十分钟有了,他的面色铁青,没好气道:“你是不是傻,跟我说一声,不就能一起来?” 下一秒就不着四六地问了一句,嗓音闷闷的:“妈的,公交上挤不挤?” 陈遇被他前后的态度搞懵:“啊?” 江随的面色说变就变,火气大得很:“啊什么啊?你有没有被人占便宜?”边说边投过去检查的目光。 陈遇起身走了。 江随跟上去:“公交车上多的是咸猪手,小姑娘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懂不懂?” 陈遇突然停下脚步,身子一转。 江随及时刹住车,见她冷着个脸,不自觉后退一步。 陈遇又继续走。 江随继续跟在她后面,唠唠叨叨个不停。 “以后少坐公交,能不坐就不坐,近的骑自行车,远的,你给我说声,我勉为其难的让司机送你……” . 躲在小花园里的江秋秋皱皱鼻子:“我哥好像大狗喔。” 谢三思很淡定,最近随哥一直狗里狗气。 “待会一帆哥跟金元哥就来了,”江秋秋说,“我们去门口接他们吧,顺便通个气。” 谢三思嗯嗯,不解地询问:“秋秋,往年你生日不都是会办宴会吗?今年怎么不办了?” 江秋秋的小脸非常严肃:“宴会哪年都能办,唯独今年不行,这次的主角不是我,是我哥跟我未来嫂嫂。” 谢三思抽抽嘴:“你爸没意见?” “我说我是为了我哥的幸福,我爸就没意见啦。” 江秋秋小大人似的耸耸肩:“他巴不得有个人能管管我哥,最好打包带走。” 谢三思:“……” 穿过小花园,谢三思又提出疑问:“那为什么不直接去你家?” “到时候让陈遇去你哥房里坐坐,看一下他生活的地方,接触到一些个人隐私部分,那叫什么欢迎你走进我的世界,多好的机会啊,千载难逢。” 江秋秋背着小手,摇头晃脑:“不行的,要是去我家聚,姐姐就不会答应我了。” 谢三思虚心请教:“此话怎讲?” 江秋秋嫌他笨:“因为女孩子是不会随便去男孩子家的。” 谢三思不懂:“不是还有你在吗?又不是你哥一个人。” “那也不行,”江秋秋说,“就现在的形势来看,姐姐去了我家,会很不自在,有顾虑,在外面就轻松多了啦。” “本来我想去饭店的,但还是觉得沁园最合适,四合院,风景好,空气好,最主要是敞亮,让人感到自由舒适。” 谢三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秋秋啊,”他拽小孩的辫子,“你这都是哪学来的?” 江秋秋一脸奇怪:“还要学吗?” 谢三思被八岁的小孩虐到了,想吐血。 “我哥要给我做好吃的,姐姐肯定会给他打下手,那样他们就有机会独处啦,我们一定要在外面多逛一会,楼上可以打保龄球……” 江秋秋叽叽喳喳,她哥不争气,只能她争气点了:“小谢哥哥,快点快点。” 谢三思赶紧追上自己鬼点子一套一套的小战友。 . 厨房里 陈遇扫视一圈,面积很宽敞,空气里弥漫着诱人的香味,炒菜的食材之类都准备好了,就差最后的下锅。 她看向站在垃圾篓边给藕刮皮的少年:“你要做什么?” 江随在跟藕较劲:“藕夹。” 陈遇闻言,声音里透着几分质疑:“你会吗?” “把吗字去……” 江随正说着,藕兄调皮地滑出手,掉地上了,滚了几圈不说,还砸烂了一大块。 陈遇眼神复杂:“我看吗字还是不去了吧。” 江随:“……” 那藕被江随削的奇丑无比,他不知是跟谁发火,切藕的时候把砧板砍的咚咚咚响,听的人心惊胆战。 陈遇在一旁看着,没出去。 到了陌生的地方,本能的想跟熟悉的人待在一起,那会有安全感。 “帮个忙。”江随把两片连在一起的藕放盘子里,“肉馅还没加调料,你帮我弄弄。” 陈遇手揣在外套口袋里,不是很想拿出来。 江随想也不想就蹦出两个字:“祖宗。” 厨房有诡异的寂静在蔓延。 陈遇的表情一言难尽:“你怎么喊得出口?” 江随这会面子挂不住了,耳根火烫,他绷着脸低吼:“快点儿好不好?” 陈遇来脾气了:“那你求我。” 说完她的眼里闪过一丝古怪,自己这是在做什么? 毛病还能传染? 陈遇欲要化解这个不该出现的小插曲,就听见“嘭”地一声响。 江随将筷子往台面上一丢,大步走近女孩,手撑着台子边沿,俯身靠过去,微微眯着眼,似笑非笑的视线钉住她。 “小陈同学,我可是从来没求过人,你确定要在我这里做这么个特殊的存在?” 陈遇被困在方寸之地,抬眼就是少年冷白的脸,深邃立体的眉眼,鼻息里是他衣服上一贯有的熏香味,随着她呼吸,全吸进了肺腑。 她怔了下。 这距离让她不舒服,难以适应,呼吸跟心跳都起了变化,更是有种叫做危险的信号在她脑海炸开。 不要,她说。 江随气息一顿,笑起来:“那就好。” 隐隐有咬牙的意味。 . 厨房里的温度不知怎么直线下降,速度可怕至极,犹如进了寒冬。 直到陈遇帮江随和好肉馅,顺带着调了个面糊,那股子冷气才有所消散。 江随的余光一直落在女孩身上。 做什么都有条不紊,不徐不疾,年级不大,心态倒是很平和。 陈遇把头转了过去。 江随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脑子里定格的是她垂眼搅拌面糊的画面。 这他妈有一点儿贤惠啊,江随喉头动了动。 想到她说的不要,他垂了垂眼,操。 . 炸藕夹的时候,江随过于沉迷装逼,忘了给藕夹裹面糊。 陈遇提醒他了,他嘴硬:“我知道。” 末了还加一句:“你别说话,影响我发挥。” 陈遇压根就不想开口,只是心疼那些藕跟肉馅,浪费了遭天谴,她看一眼油锅:“火开大了,油要蹦。” “没事,蹦不了。” 江随懒洋洋地说完,从容不迫地把藕夹放进去,油锅里仿佛被丢进来一个炸|弹,油花瞬间劈里啪啦,蹦的到处都是。 一通兵荒马乱。 陈遇在江随的咒骂声里关火,开水龙头,将他烫到的手推过去,开冰箱找冰袋。 “我操。” 江随看自己红起来的手背,脸发青:“我操了……” 陈遇拿着几个冰袋过来,把水池的塞子塞上,等水放的差不多了,就把冰袋丢进去。 “好冰。”江随想把手拿出来。 陈遇面无表情:“泡着。” 江随直觉手指要冻僵了,那股冰凉还在不断往他皮肉里钻,他打了个寒战:“不用了吧。” 陈遇看他泡在水里的手,蹙了蹙眉心,冷冰冰道:“随便你。” 她刚走一步,脚就被一只黑色球鞋勾住了,耳边是少年的叹息声,有那么一两分委屈。 “我都烫伤了,你还说我。” 第 24 章 江随的烫伤及时得到了处理,只是有点红,没有出泡,但他心情不好。 藕夹炸完他就瘫了。 陈遇夹起一个早一批炸的藕夹,咬了一口。 江随半阖着眼帘,余光落在女孩身上:“怎么样?” 陈遇嚼了嚼咽下去:“不错。” 江随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一百分满分,我这藕夹能打多少?” “一定要这么准确的评价?”陈遇说,“何必呢。” 江随的面部一阵抽动。 这姑娘有时候说话能把人噎死。 . 陈遇把一个藕夹吃完,江随已经睡着了。 “……” 有这么累吗?炸个藕夹也是体力活? 陈遇放下筷子走过去,垂眼看椅子里的少年,发现他眼睑下有一片青色阴影。 “小陈同学,” 少年不知何时醒来,眼没睁开,喉间溢出声音,沙哑戏谑:“你爸妈没告诉你,不能随便盯着一个男生看?” 陈遇不理这茬:“几点了?” 江随闭着眼:“自己看。” 在他说完之后,静了有三五秒,一缕浅淡的花草香扑面而来,舒服又好闻。 江随的眼忍不住撩了撩,入眼便是女孩的一截雪白后颈。 她弯腰凑到他交叉放在腹部的手上方,看他腕部的手表,齐肩发丝散下来,肩背纤细瘦弱。 卷到手肘部位的袖子被拎,腕部随着那个力道朝上。江随看着近在咫尺的一张清冷面庞,喉结上下滑动,像生了锈,有些干涩:“你……” 陈遇抬起眉眼。 江随愣了下,面色变了变,伸手握住她垂在虚空的一把头发,调笑道:“你真没染啊?” 陈遇想把头发拽回来,没成功:“松手。” “生什么气,我这不是没见过天生黄毛吗。”江随无辜地笑着。 厨房门外,三大一小扎推挤在那里。 “卧槽,干嘛呢干嘛呢?” “头发有什么好玩的,要玩就玩……” “别骚,秋秋在呢。” “么的事,不用在意我。” “……” “上啊!上啊!操,随哥怎么还不上?想什么呢真是。” “上上上!” “亲她!快亲啊!” “……” 激动的跟什么样了都,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球。 几人恨铁不成钢的叽里呱啦了会,除了小朋友,其他三个恨不得自己上。 谢三思想起来个事:“金元,风顺,你们说陈遇跟我们学校的校花柳云,哪个漂亮?” 张金元:“我记得贴吧有帖子,咱这所有高中的校花评比,陈遇的票数没她高。” 谢三思:“凭什么?” 王一帆:“凭人又软又萌。” 谢三思:“陈遇也软也萌啊。” 张金元跟王一帆都看向他,逗呢? 谢三思想想陈遇没什么情绪的样子,无言以对。 江秋秋小朋友有意见了,不干了,护短了。 “你们好无聊哦,什么云啊雾啊的,我哥喜欢的,不就是最好看最好的嘛。” 厨房里炸出一道声音:“你们在干嘛?” 门口三大一小顿时分开,站好,眼神飘忽。 “那啥,随哥,我们是来问什么时候吃饭,不早了。” “是的,问吃饭。” “哥,我快饿死了。” “对对对,我们都好饿……” 谢三思说着就打了个响亮的饱嗝。 “……” . 吃饭的时候,谢三思几人齐心协力,成功让陈遇跟他们随哥坐在了一起。 看到这一幕,他们仿佛已经吃饱了,也吃好了,可以瞑目了。 江随大爷似的靠着椅背:“你们不是都吃饱了吗?还坐下来干什么?” 几人纷纷装聋作哑。 江随的脑门蹦青筋,这顿饭怕是不能好好吃完。 包厢在二楼,光线明亮。 饱含古韵的木窗向外打开,阳光跟微风涌了进来,裹挟着一股子草木气味。 陈遇是真的饿了,她就近一口一口夹菜吃。 江秋秋发现了什么,张张嘴惊讶出声:“姐姐,你拿筷子的姿势跟我们不一样呢。” 陈遇:“嗯。” 江秋秋好奇地眨眨眼睛:“筷子不要用到中指吗?只用拇指跟食指的话,都分不开,也使不上力……” 边说边尝试着夹菜,半天都没夹起来。 江随看不下去:“行了,别试了,吃你的饭吧。” 完了就跟另一边的女孩低语:“你用筷子的姿势不对。” “我知道。”陈遇的声音模糊,不是很在意,“习惯了,改不过来。” “夹菜也没什么问题。”她说。 “没问题?” 江随漫不经心地捏着转盘一转,将一盘豌豆转到她面前:“能夹吗?” 陈遇的眼皮跳了一下。 江随抬抬下巴:“夹一个。” 陈遇面无表情:“我不爱吃。” 江随瞥了她一眼,还不就是夹不好,怕出糗。 . 陈遇确实是怕夹不好,家里如果做了豆米,她会直接拿起盘子,用筷子拨一些到碗里。 不是很饿的时候,才会夹着吃,夹一个滑一个,耗时又消磨耐心。 在外头就算了。 陈遇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那盘绿油油的豌豆上飘过。 豌豆被转走了,又转回来。 江随用勺子挖了一点:“碗。” 陈遇咬着大块土豆转过头,眼神迷茫。 江随一滞,吃饭就吃饭,装他妈的可爱啊?他捞走她的碗,将一勺豌豆都进去,再把碗推给她:“吃吧。” 见女孩看过来,江随以为她觉得自己这么做不讲卫生,眉头就皱了起来,语气很差:“勺子是干净的,老子还没用。” 陈遇望望碗里的豌豆,似是还没反应过来。 江随绷着下颚线条,不露声色的沉默了会,吐出一口气:“快点儿吃,快点。” 陈遇拧眉:“你吃你的行吗?” 江随石化了好一会,额角一下一下鼓动。 被嫌弃了? 老子被嫌弃了? 他妈老子被小黄毛嫌弃了? 陈遇察觉到少年身上散发出的暴躁,头朝他偏偏,声音压低:“又怎么了?” 江随:“……” 还问我怎么了,而且加了一个“又”,整的就跟我无理取闹一样。 这饭没法吃了。 江随摆着个死人脸坐在那,周身戾气缭绕,生人勿近,否则格杀勿论。 . 包厢里的气氛有点窒息。 几人表情各异。 张金元整个人都傻逼了,随哥这样要是能追到美人,那我……我输在没有妹妹。 王一帆淡定些,他决定找个时间教教随哥,宠女孩子也是要讲方法的。 随哥这宠法,没法说。 江秋秋是觉得她哥不争气。 什么校草,什么很多人追,有用吗?没有,动不动就不好意思。 一不好意思就别扭,越别扭越不好意思,越不好意思越别扭。 好了嘛,死循环。 然而谢三思的脑回路跟他们三都不一样,他看到刚才那情形,只觉得就是传说中的打情骂俏,自己仿佛已经坐在婚宴上了。 . 这个小插曲没有破坏大走向。 因为随哥饿了。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那是真不行。 陈遇看少年吃相出奇的斯文规矩,跟粗鲁随意八杆子打不着,她短暂的诧异了一下,想起他吃灌汤包时小心谨慎的画面,肩膀抖了抖。 脚被轻碰了一下,耳边是少年的声音:“笑什么?” 陈遇吃两口藕夹,面不改色:“没笑。” 江随嗤了一声:“我看见了。” 陈遇把脸转到他那边:“你吃饭看我干什么?” 江随噎了好几秒,脾气都要给整没了:“你就坐我旁边,我夹个菜不就能见着?” “这时候就不要闹了,容易消化不良。” 陈遇解决掉一块藕夹,对着少年侧了侧身,嘴唇动动,小声问道:“米饭在哪?” 江随笑着来一句:“在我手里。” 陈遇:“……” “几斤酒啊就醉成这样,”江随吃了块糖醋小排,冲她扬眉,“饭不在电饭锅里,还能在哪?” 陈遇想打他一下。江随桌子底下的脚又碰她,小孩子一样晃着腿蹭上去:“傻了?” 陈遇懒得再跟他说话,自己拿着碗往包厢门口走去。 后面传来椅子腿仓促摩擦地面的声响,伴随少年不耐烦的喊声:“等会,我跟你一起。” 陈遇顿了顿,没回头地说道:“不用。” “什么不用,我也要吃饭。” 江随扫扫她端碗的手腕,又细又白,像是随便一捏就折了,弱的要命,还敢跟他来硬的,他眯了下眼:“小陈同学,看你这迷糊劲,出门被人卖了还替人数票子。” 陈遇脚步不停,翻了个白眼:“你聪明。” “知道就好。” 江随捕捉到她的小表情,顿时挑剔的皱眉:“女孩子别翻白眼,丑死了。” 陈遇慢悠悠往下接:“那就让我丑死吧。” “……啧。” 江随给她把门打开,低声道:“一会有个汤,甜点跟水果也还没上,吃慢点,不着急。” 陈遇越过他走出去:“我上午临摹的那张静物不是很好,感觉黑白灰没拉开,中午想画会。” “这都几点了,别折腾了。” 江随腿长,步子有意无意迈小,跟她并肩穿过长廊:“等吃完饭歇会,吃蛋糕,完了再回画室,下午我帮你看看画。” “操,那服务生看谁呢?你有病吧你看他?隔空对视还是怎么着?你走我后面点……” 陈遇:“你烦死了。” 随哥闭嘴了,过了会又骂骂咧咧:“我烦?行,我烦。” 包厢里鸦雀无声。 三大一小对视一眼,就刚才那一幕来看,好像,大概,貌似,已经用不到我们了? 江秋秋瞅瞅不远处的大蛋糕,托着腮认真想了想,决定许三个愿望。 一:希望我哥能把陈遇姐姐追到手。 二:希望陈遇姐姐做我嫂嫂。 三:希望我成年的时候,有个江而安小宝宝叫我小姨,啊不对,是小姑。 第 25 章 静物之后轮到传闻中很可怕的石膏头像。 平时陈遇中午回去吃,小睡个午觉,晚上才会在画室附近解决晚饭,石膏像开始她午饭就没回家了,只是随便吃点东西,利用午休时间继续画画。 基本都是天天早上五六点来画室,零点后回家。 不止是陈遇,画室还有个别人也这样。 张芳芳更是低血糖发作,前一秒还站着,下一秒就直挺挺地栽到了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大家都吓懵了。 赵成峰把人背到阁楼小房间躺着。 大厅一阵嘈杂,大家伙受惊过度的议论纷纷。 “太吓人了吧。” “这才哪到哪就啊,集训才开始呢,心理素质也太差了。” “我能理解,从第一画室出来了,觉得很丢人,想这次考试再回去呗。” “这次石膏像,白天所有人都在大厅写生,晚上才各自回小画室临摹,那白天稍微注意一下就能知道谁画的怎么样,顶掉她的人那么拼,进步又很大,能不慌啊?” “那要是没搬回去……” “肯定回不去啊,心态很重要,一旦崩了,画画都静不下来心,就想一些有的没的,啧啧,我看她画的还不如几何体那会好,不进反退。” “所以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想开点,怎么过不都是一天。” “就是,画的好的能有几个,大部分不都是半死不活的,画不好就画不好呗,我倒数第一,我怕了吗?” “……” . 陈遇在厕所洗手,对张芳芳的突然倒地心有余悸:“小珂,早饭一定要吃。” 边上经常不吃早饭的刘珂含糊应声。 陈遇扭头看她。 “吃吃吃。”刘珂无奈的说,“我妈都不管我,就你管。” 陈遇对着水龙头扣手指,让水流冲走指甲缝隙周围的铅笔灰:“找个时间去你家玩?” 刘珂不说话了。 陈遇用随意的语气问道:“你爸妈吵架了?” 刘珂在手上弄了点水,捉住长马尾,上上下下顺了顺那些毛躁碎发:“我每天早出夜归,哪知道他们。” 陈遇垂眼看水流从指间流走,小珂家里的情况比较特殊,一直没分家,大伯二伯跟他们都住在一起,人很多。 暑假她妈给她生了个弟弟,老来得子,全家围着转。 所以她在家是画不了画的,太闹。 家里多了个孩子,不是添了一个家具那么简单,随之而来的是太多的措手不及。 陈遇想起上次刘珂问的几个问题,关于高中谈恋爱,关于婚姻,那种不太好的预感又窜了出来。 她够到肥皂打在手上:“我爸妈经常拌嘴。” “挺好啊,牙还磕嘴呢。”刘珂说,“更何况是没血缘关系的两个独立个体。” 陈遇:“……” 刘珂把长马尾拨到背后,搭上她的肩:“阿遇,你石膏画的比我好。” “哪有。”陈遇不认同。 “我跟老赵聊过,他说我画的四平八稳,技法,结构比例,形态都没问题,就是往里收着,拘谨,”刘珂说,“像困在一个盒子里,出不来。” 她想放飞,却怎么也飞不起来,用尽一切能用的方法,还是行不通,现在已经站在死胡同里了。 进的太早,后期不知道怎么办。 只能祈祷画头像的时候能有所改变。 刘珂觉得有点神奇,画画的人性子跟画风还真不挂钩,她一个不拘小节的人,画风却细致的要命。而她家阿遇,平平淡淡的白开水性情,画风是厚重粗犷的狂野派,线条都是凌厉的。 “你不一样,你很放飞。”刘珂说。 陈遇叹了一口气:“但是我收不回来。” “没事,”刘珂笑着说,“飞难,收相对容易些,你后期没问题的。” 末了感慨:“我俩结合起来就完美了。” 陈遇听她这么说,眼前浮现出了江随的画,大气又细腻,不就是她们的结合体。 画画这方面,领悟突破是很忽然的事,说悟就悟了,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没悟之前,只能多画。 . 陈遇回了大厅,拿着保温杯去窗户边,倒一盖水出来放窗台上晾着,简单做做眼保健操。 一天画十几个小时,还都是黑白灰色调,没有颜色,眼睛很疲劳,有种很快就要去配眼镜的感觉。 窗台边的那盆含羞草并没有被淹死,依旧长的很旺盛。 陈遇手伸过去,指尖轻碰一下含羞草,叶子慢慢拢了一点点。 羞答答的小姑娘似的。 “调戏小草?”背后响起声音。 陈遇没回头:“好玩。” 江随尾音上扬的“哦”了声:“我觉得你也挺好玩的,能调戏吗?” 陈遇:“……” 江随手撑着窗台,微微前倾身体:“来,给哥哥笑一个。” 大厅有人看了过来。 陈遇见少年眼里含着调侃的笑意,她轻蹙了一下眉心,小声警告:“别闹。” 江随漫不经心地扫向大厅,那些视线全没了。 他拨了下腕部的银链,发觉女孩的视线投了过来,就把那只手往她面前举举。 陈遇后仰一点:“干嘛?” 江随挑挑眉:“不是想看?” 陈遇于是就随意瞥了瞥:“行了,看完了。” 很复古的链子,有些年头了,光泽布满岁月刻下的细碎痕迹。 而且…… 像是女士的。 陈遇不打算试着触及他的隐私。 . 江随斜斜倚在窗边:“刚才那事,吓着没?” 陈遇说有什么好吓的。 江随喉间滚出一个带着笑的气声,撒谎都不脸红。 那会儿小姑娘听到大动静,整个人惊得抖了一下,站起来看见倒地的人,手里的铅笔都掉到了地上。 江随搓搓手指,我也是闲,还有功夫注意到这些。 “瞧瞧心态多重要,没调整好能把自己搞死。” 江随事不关己地嗤笑两声,目光掠过飘在空中的浮尘,停在女孩纤长的眼睫上面:“其实吧,画画这方面,不想登峰造极,掌握好套路就行。” “至于那些套路,老赵后面都会教,多练练就会了。” 陈遇没出声。 江随倏然靠近她,低沉的嗓音拂过她耳畔:“后悔了吧。” 陈遇没反应过来:“后悔什么?” “后悔学美术。”江随盯着她,“你要是不学,现在就在教室里坐着,手不会每天都弄到很多铅笔灰,搓半天还是会留下一点,长进皮肤里了一样,衣服跟鞋子也脏。” “最重要一点,以你的学习成绩,不会像现在这么苦逼。” 陈遇这回跟上了他的思维,淡淡道:“我苦逼吗?” 江随依旧近距离看她,视野里是她覆了层小绒毛的清瘦脸庞,白的近乎透明,青色血管都能看见。 “你照照镜子,这周脸都瘦陷下去了,小白菜,地里黄。” 陈遇的嘴抽了抽,她把放凉的那一盖子水喝掉:“集训哪有压力不大的,没有不劳而获的事。” 江随突然沉默了。 这么近的距离,只差一两寸就能鼻尖相抵,他们说着话,至少过了有两分钟,女孩却一点都不害羞,丝毫没有露出不自然的迹象。 连他一个爷们,都耳根发烫,全身紧绷,呼吸沉沉。 江随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了女孩一会,手往含羞草那一挥,力道很大,所有绿色小叶子快速拢了起来。 他“啧”了声,前言不搭后语地蹦出一句:“含羞草都比你有女人味。” 说完就走,背影带着一股子怒气。 陈遇一脸莫名其妙。 下一秒就看到少年冲人发火,连吼带骂,火焰高涨。 期间还朝她这边歪头,瞪了她一眼。 陈遇很无语。 好好的生什么气,我欺负你了吗,你瞪我。 陈遇的心情稀里糊涂差了起来,冷着个脸盖上保温杯,回去画画了。 . 那天之后张芳芳照常画画,窃窃私语声也照常存在。 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 画室就是个小社会,有着形形色色的人,各种各样的心思。 石膏像快结束的时候,画室来了个男生。 大家都有种久闻大名的感觉。 因为来人不是别的哪个谁,正是于洋这段时间卖力吹牛逼的堂弟,于祁。 画室炸了。 女生们全集中在“好帅”“他对我笑了”“也跟我笑”“声音好好听”“笑起来好温柔”这一块,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男生们则是另一个画风。 “靠,他凭什么直接进第一画室?老赵一碗水还能歪的再明显点吗?” “老赵惜才罢了,别忘了,人是流云画室大佬。” “那不在流云画室待着,转到我们原木搞什么毛线?” “都说是大佬了,那肯定不干平常事啊,咱凡人是理解不了的。” “看看于胖子那嘴脸,他堂弟牛批,关他什么事,也不知道神气个什么劲。” “不管怎么说,那帅逼来了,要跟刘珂争第一,跟随哥争人气,一下得罪俩,有好戏看了。” “诶,随哥呢?” “刚才还在的,去哪了?” “不知道,别问,不要没事找事。” 他们随哥这会在厕所抽烟。 谢三思小心翼翼地询问:“随哥,你还好吧?” 江随一回生二回熟的口鼻喷烟,眉间盛满戾气:“有屁快放。” 谢三思咕噜咽了咽唾沫,接着汇报情况:“咱这的小画室能放得下六七个画架,第一画室现在放满了。” “老赵让那小子去了陈遇那边,最里面一个。”他停了几秒,硬着头皮说完:“也,也就是说,他们坐在一起。” 厕所里接近死寂。 江随低着头,一言不发地一口一口抽着烟,面部被烟雾缭绕,神情晦暗不明。 谢三思后背发凉,他把手伸到后面抓抓背,谨慎地试探着问:“随哥,你现在也还好吧?” 江随弹了下烟灰,眯着眼眸笑了起来:“好啊。” 好得很。 一根烟抽完,江随去了第一画室。 第 26 章 第一画室一直都是女子军,有个异性加入进来,短时间内会有点尴尬。 但异性如果是温润如玉的大帅哥,笑起来让人如沐春风,那尴尬就可以忽略不计了,更多的是少女心的萌动。 譬如这会的第一画室,大咧咧的变淑女,嗓门大的声音都小了八度,憋着嗓子讲话。 一个两个的都犹如被附身。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煮开了的花茶香,猝不及防杀进来一帅哥。 只不过并不温暖亲和,懒散下是难以接近的锋锐,以及不羁的戾气。 花茶一下就被打翻了。 . 江随带着一身烟味走到右侧最里面,停步,俯视靠墙坐,挨着小黄毛的那个男生,眉头皱了皱。 于祁放下画板,起身打招呼,俊秀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你好。” 江随的眼尾上挑,不错,没他高。 矮了好几厘米,跟一帆差不多高,182左右。 江随耷拉着眼皮:“画的很吊?” “还可以。”于祁笑着说。 江随听到后面那排几个女生交头接耳说“笑起来好好看”,小黄毛也侧过头看了眼,他顿时面色铁青。 于祁察觉面前这人身上的冷气,他摸了摸鼻子,坐回去整理自己的画具。 江随没走。 陈遇发现他在自己身后站着,奇怪道:“你不回画室画画吗?” 江随面上一点表情都没:“等会。” 陈遇在临摹石膏像,准备开始细化,听他这么说就没再管了。 十几秒后,陈遇不由得停下笔,无奈地往后扭头,眼神询问有点反常的少年,到底怎么了? 江随绷着下颌线,看你画画。 陈遇跟他对望了一会,没什么收获。 她想问他怎么又抽烟了,但环境不合适。 房间里充斥着浓重的铅灰味道,气氛很微妙。 除了刘珂,另外四个女生八卦的心在铅笔的笔尖上燃烧,不时会偷偷看一眼角落,暗自交流。 -江随更高更帅。 -不是一个类型,我喜欢于祁这一款温柔型。 -可是他对谁都温柔,如果当男朋友,会没有安全感,江随就不一样了,女生里面,他只搭理陈遇,独一份。-何止是搭理,都主动了,不夸张的说,挺黏着她的,世纪魔幻系列。 -这个不能放在一起比较吧,那两人在谈,肯定有二人小世界,于祁要是也谈了,绝对会注意分寸,不让女朋友误会。 -谈什么呀,他们不是都说清楚了,只是朋友吗?真要是谈了,老赵不会坐视不管的。 -你喜欢江随,就算亲眼看到他跟陈遇接吻,你也能自我安慰是自己眼花。 眼看两个女生要吵起来了,另外两个赶紧叉开话题。 -于祁一看就是教养很好的人。 -你们说找他改画,他会帮忙改吗? -会吧,我感觉他没脾气。 -又帅又亲切。 -我还是觉得江随更适合当男朋友,不鸟别的女生,眼里只有自己媳妇。 …… 四人不约而同的萎靡了,交流什么交流,纯属浪费感情。 说的好像只要认真讨论了,就能二选一似的。 . 刘珂不易察觉地观察了一两秒角落里的情形,眼角一个劲的抽筋。 江随那家伙怎么像是在宣示主权? 小狗撒尿圈地盘一样。 刘珂被自己的想法恶寒到了,她压低声音喊:“阿遇。” 好友回头,她后面的高大少年也回头,两人的幅度一模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之间越来越像了。 当事人似乎还没有发现。 刘珂瞟一眼护主的大狗一般的少年,我又没喊你,你回个什么头,她竭力控制住脸部表情,对好友道:“借我橡皮泥。” 陈遇撕下一块给她。 刘珂接住橡皮泥问:“画的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 陈遇刚说完,左耳里就飘进一个温和的声音:“你临摹的很好。” 她愣了下,头转过去。 于祁看她的画,又看她临摹的几何体图,语调轻缓的说道:“神态抓的非常准,很厉害,这不是可以硬学下来的东西,是天赋。” 毫不遮掩的赞赏。 挺起来不会让人觉得是恭维,显得十分真诚。 于祁评价完,对女孩笑了笑,像春日里的阳光。 陈遇还没见过这么温柔的男生,有些不自在地抓了抓脖子。 于祁笑得明朗:“你写生的画有吗?” “有。”陈遇够到画架边的帆布袋,把卷起来的一张画拿出来,放在腿上摊开。 于祁瞧了瞧,有一点惊讶:“这画没有让老师改过吧。” 陈遇摇头。 老师改画,要么是改特型,要么是改比较好的,她很少被改。 “看的出来,整体很统一,都是你自己的东西。” 于祁指了几个小问题,陈遇认真听着。 寒意从后面的江随身上扩散而开,瞬间席卷这个角落,他垂着眼,睫毛遮住里面翻腾的东西。 下一秒他脚一迈,挤进了他们中间,状态懒散又霸道。 陈遇被少年的举动弄得懵了下:“你挤进来干什么?” 江随扯扯唇:“听于同学讲课。” 逼仄的空间里,少年衣服上的烟味被聚拢,放大,气息里都有。 陈遇眉心一蹙,不是抽了几口,起码一整根。 江随从女孩的表情变化里咂摸出了什么,他撕了一片绿箭丢进嘴里,嚼了嚼,头扭向另一边:“于同学,再讲讲,让我学习学习。” 于祁觉得这人很明显在针对他,默了一瞬:“我也学了没多长时间。” “嘭” 江随吹了个泡泡,散漫地笑了声:“我看你挺会讲。” 一股强大的压迫感猛地袭中于祁,混杂着一丝危险的火|药味。 于祁出于自保,本能地摆出对敌状态,正当他打算试探这起突发状况的根源的时候,冷不丁记起堂哥说过的一件事,下意识看向身旁的女孩。 突然明了。 她被标记了,被这个很难对付的男生。 难怪有这么大的敌意。 于祁动了动眉头,眼底隐隐有遗憾一闪而过。 . 赵成峰是真的惜才,新来的学生让他非常满意,他的喜悦挂在脸上。 一口一个小于的叫上了。 于胖子成了连接堂弟跟女生们的桥梁,一朝得势,鸡飞狗跳。 画室里头一回深夜了都还很热闹。 于祁在大厅给一个女生改画,没走的都围着看。 陈遇跟刘珂也在边上。 没过多久,陈遇就撤了出来,不是她不想再看了,是有道视线她实在是无法忽略。 她走到一个画架前,食指跟中指并拢着,在画板上轻敲几下。 少年坐在凳子上抬起头,眉峰拢出深刻纹路,看过来时眼眸黑黑沉沉,像冬日里的深夜,不见天光,又冷至极。 “干嘛?”他的语气里抑制着什么。 “这应该是我问你吧。”陈遇说,“这么晚了,你又不画画,怎么不回去?” 江随的眼帘搭了下去:“谁说我不画画?” 陈遇被呛的一脸愕然,她看出来了,这位爷心情很不好,全世界欠了他八百万的脸都摆出来了,她沉思了片刻:“你是因为于祁来画室了?” 开了个头,陈遇后面的话说起来就轻松多了,她看着一身阴霾的少年,用了最大的耐心:“觉得他抢了你的爱慕者们?” “……” 江随的面色青了一半:“谁他妈管那些。” 陈遇的耐心还在,没有就此消失,她一边不理解自己怎么这么有耐心,一边顺着他问:“那你为什么?” “觉得他在画画上的天赋比你高?” 陈遇思索着,正要说自己的观点,认为并不是那样。 至少在她个人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然而陈遇话到嘴边,就被少年抢先问了个问题,问的不着四六。 “喜欢他的画吗?” 陈遇迎上少年逼人的目光,淡淡应道:“画的很好。” “所以,”江随死死盯着她,“喜欢啊?” 陈遇清秀的眉微扬:“不是很喜欢。” 江随愣怔了一下,垂眸看指间转起来的铅笔,安静了许久,开口时嗓音透着一丝暗哑:“你说他画的好。” 陈遇有瞬间的大脑短路。 “画的确实好,赵老师都说不用改什么地方,还让他把石膏像贴画室墙上,当范画。” 江随听出女孩话里的认可,另一半的脸也青了,他讥笑出声:“觉得画的好,又不喜欢,耍老子玩?” 陈遇的耐心戳了个洞,在快速流走。 这家伙脑子里装的什么?全是花岗岩吗?说好半天了,怎么越说越堵。 不能好好沟通了是吗? 陈遇一点点敛去所有情绪,抿了抿嘴,冷淡道:“随便你怎么想吧。” 江随转笔的动作一滞,余光飞速扫了女孩一眼,得,小黄毛尥蹶子了,他把宽阔的肩耷拉下去,唇角郁闷的一撇:“发什么火,我不明白,你解释解释不就好了。” 话落还叹了口气,语态里饱含几分郁闷跟委屈。 陈遇对着天花板翻了个白眼。 欺负小朋友了吗我?负罪感到底是哪来的? 好吧,都是我的错。 陈遇掐掐眉心,深吸一口气:“画的好跟喜欢不能对等。” “打个比方,我去书店买参考书,那些书都是美术老师出的,画的好吧?” “但我最后挑选的,都是自己喜欢的画风。” 陈遇顿了一秒,做总结:“不是说所有画的好的,我都喜欢。” 江随看了她好一会,低头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又撩起眼皮看她,没说话。 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 就在陈遇要放弃的时候,少年开了口:“什么时候走?” 陈遇眼露迷茫。 江随把铅笔丢工具箱里:“回家。” “还要过会,”陈遇说,“我等小珂。” 江随皱眉:“你俩的家挨着?” 陈遇摇头:“不挨着,离不了多远。” 江随闻言,眉头皱的更紧:“多远是多远?” “算了。” 他咕哝了句:“下周再说。” 说着就站起身,捞了黑色背包拉开拉链,把口袋里的mp3塞进去:“我走了。” 陈遇往于祁那边走,打算再看会,肩头的发丝被扯了一下,伴随少年低浑的喊声:“陈遇。” 那一瞬间,陈遇的第一反应不是让他放手,也不是头皮疼,而是愣然。 之前不是小黄毛,就是小陈同学,这好像是第一次吧。 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变天了? 陈遇古怪地望了望窗外的漆黑夜色。 少年在她头顶问:“明天考试,分画室,你能留下来吧。” 陈遇不明所以:“嗯。” “确定吗?” 陈遇给了一个稳妥的说法:“不出意外的话。” 江随沉默半晌,语气恢复一贯的懒懒散散:“我记得上次分了画室,你跟我说,来第一画室吧,我们一起画画。” 陈遇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快的她毫无防备,束手无策,一时有些搞不清状态,思绪也断了层。 “怎么……” 江随微弯腰站在她身后,勾起她的一缕发丝,在自己的手指上绕了两三圈,喉头攒动:“我仔细想了想。” “那就一起画画吧。”他说。 第 27 章 江随去了第一画室。 所有人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 似乎都在等他搬过去。 真搬过去了,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就是开始了下一个盼头。 等连续剧的心情。 陈遇右边是靠墙的于祁,左边是新来的江随,他们三个人一边。 另一边是刘珂,李琪,蔡秀,王月,四人画架挨着画架,有一点紧凑,有什么东西都放过道墙边的小卓上下,使劲的塞。 谁也没占据江随旁边的空间。 “滚,别烦我”四个字几乎覆盖了他全身,谁敢惹。 啊不对,有能惹的。 那不是胆大包天,不知死后,是给开了特权。 具体什么样呢,就譬如现在。 江随眯了会,刚醒,没眯够,浑身都是沈郁暴躁的气息,却在陈遇喊他的时候,硬生生压了大半,只留一小簇火焰。 “干嘛?”他皱着眉头。 陈遇小声说了句:“我画完了,你帮我看看。” 江随懒懒掀眼皮。 . 陈遇撕开一个金丝猴吃,等他的反应。上周的考试,考了两门,静物跟石膏都考,前者是临摹,后者是写生。 她的石膏写生得分较高,但赵老师没给过多关注,却对她的静物评价了很多,还要求她细化。 当时陈遇懵了。 因为静物太耗时,想画的极其精细,至少要两三天时间,甚至需要数周。 由于要赶艺考进度,不太能有那个时间去磨。 除非入了老师的眼,老师才会给你加时间。 陈遇这张临摹,自认还可以,却没想到会得到赵老师继续细化的要求。 活生生给她把时间加到一周。 这周她都是每天三张头像临摹,放学后的十点到零点就细化这个。 时间不够用,恨不得一天四十八小时,再多长一只手。 陈遇的思绪分散了不到一分钟就收了回来,没神游太空:“怎么样?” 江随抄抄额前发丝,眼皮耷拉着:“可以了。” 陈遇听完长舒一口气。 这张画给她一种要了老命的感觉,期间她跟江随交流了很多,改改画画到了现在,再完不成就要疯了。 一周啊,陈遇从来没用这么长时间磨过一张画。 现在回想起来,发现这些天已经成了集训时期最浓重的一笔。 耳朵拂过温热的气声:“给我一个。” 陈遇回神,侧了侧头:“什么?” 女孩的呼吸里有淡淡的奶糖香,又甜又软。 江随盯着她水润的两片唇,喉结滚了滚,做了个吞咽的动作:“金丝猴。” 陈遇给他了,但他的面色反而黑了下去。 因为不止给了他,还给了房间里的其他人,连于祁都有。 江随咬着奶糖,半眯着眼瞪过去。 于祁剥糖的动作停了下来,有种被成年兽类盯住的悚然感觉。 糖他还是剥了。 他吃着糖,扭头对身边的女孩笑道:“很好吃,谢谢。” “我操。” 江随低骂了声,大力踹了一下画架腿,顶着张死人脸出去。 赵成峰刚好进来,差点撞上:“干什么去?” “撒尿。”江随哐当带上门。 赵成峰耳膜疼,火气要起来了,又降了下去,他带的这一届学生里面,突出的有不少。 废出天际的,作出天际的,一天打鱼十天筛网的,悟性极高的,个性强烈的…… 什么样的突出都有。 包括刚才那位,女生眼里的小王子,画室里的小老爷。 那叫一个随性,我行我素,懒散无骨,走路的节奏都是拖拖拉拉的。 不可忽略的是有天赋,画法极其鲜明,独树一帜,最近终于想通了,开始渐入佳境,中后期应该会有更大的突破。 是个罕见的好苗子,就看他的造化了。 赵成峰希望这一届录取的学生们比上一届的还要多,上不上进至关重要,他搔了搔头皮,朝着画室努力又不浮躁的学生代表走过去,语气和蔼地问道:“画完了?”陈遇点点头。 赵成峰的面部更温和:“你起来,我看看。” 陈遇立即起身。 赵成峰坐到她的凳子上面,近距离严肃检查她的画。 陈遇屏住呼吸。 肩膀上搭过来一条手臂,她转过脸看刘珂。 刘珂跟她耳语:“阿遇,我感觉你这画要贴大厅了。” 陈遇的唇轻动。 上周老师让她细化的时候,她的心里就有期待了,只是不太敢想多,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蔡秀她们也过来看。 就连于祁都投去了目光,他的表情是单纯的欣赏,没有其他杂质,令人心生好感,不会排斥抵触。 陈遇看了看他温文尔雅的侧脸跟姿态,不合时宜地想,于洋在形容堂弟这一块,没什么夸张,确实有一种君子如兰的气质。 换一身长衫,就是民国时期的贵公子。 不知过了多久,赵成峰满意的声音响起,难掩强烈的欣慰跟激动:“可以,很好,非常好!” 后面连声说了好几遍,毫不吝啬的给予了表扬。 陈遇抿着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阿遇,厉害噢。”刘珂在她耳边笑着说,“我看好你。” 另外几个女生也你一句我一句的表态,说进步好大,画的好好,打趣的让她帮忙改画,诸如此类。 . 赵成峰让陈遇在画的左下角签上名字跟日期,随后就把画拿走了。 不多时,大厅墙上的范画多了一张。 范画是用来向外来参观人员展示的,所以画室只有很少的几个人,有资格将画贴在大厅的墙上。上一届的都在统招之后拿下来,各自带回去保管了。 这一届的到目前为止,贴了没几张,被大片苍白的石墙衬着,尤其醒目。 陈遇明显感觉她的画一贴上去,第一画室的小房间里就发生了异样的波动。 小心思随时都会溢出来。 尤其是李琪,平时她的努力程度能排得上前五,但老师对她却不太认可,每次改她的画都擦很多,说她这个问题那个问题,声音还大,丝毫不顾及她的自尊,她觉得老师就是不喜欢她。 现在陈遇被老师重视,她羡慕又伤心,不爽也摆在了脸上,说话带刺。 “陈遇,你在老师面前也太乖了吧,老师一看就喜欢你”“你现在画的好了,普通铅笔你都看不上啦”“哎呀,你画的好啦,还能吃东西,我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 更是把怨气撒到蔡秀王月身上,她们找她说话,被呛“不要打扰我画画行吗”。 一时之间,李琪成了个刺猬,好像全世界都对不起自己。 . 房里的气氛不好。 女生们之间的暗搓搓,男生们理解不了。 江随无所谓。 于祁有所谓,气氛不好,影响他画画,他征求了几个女生的意见,拨掉随声听的耳机线,让歌声淌了出来。 “哇,是《追梦人》诶,我会唱。” 蔡秀跟着旋律轻柔哼唱:“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它牵引你的梦。” 王月往下接:“不知不觉这城市的历史,已记取了你的笑容……刘珂,到你了!” 刘珂是中低音,调子一下就低了下去:“红红心中蓝蓝的天,是个生命的开始,春雨不眠隔夜的你……” 她拿着铅笔的手往斜后方指:“阿遇,接。” 陈遇快速想了想歌词,没想起来,她蹙眉:“曾……曾……” 右侧少年温润且悦耳的声音:“曾空独眠的日子。” 陈遇跟于祁对视一眼。 另一边的江随见到这一幕,脑子里“轰”地一声响,炸开了,炮火连天。 操。 江随拽出口袋里的小白mp3,想起没有小喇叭,不能外放,手一顿,又给塞了回去。 他瞥了眼于祁的随声听,又大又厚,什么玩意。 见女孩跟着其他人哼唱,江随咬了下后槽牙:“喜欢听这破歌?” 陈遇对着参考书上的头像打轮廓,画三庭五眼:“罗大佑的,破什么?” 江随眼皮微垂,余光盯着她朝向自己的雪白耳垂:“不好听。” 陈遇拿橡皮泥擦擦画错的线条:“我觉得好听。” 江随的歌单里无声无息加了一首,他嘴上不屑:“上次那精品店放《老鼠爱大米》,你也听的津津有味,你还真是不挑。” 陈遇面无表情:“是啊。” 江随:“……” “嘭” 刚才大家一起唱歌,被有意无视的李琪摔门走了。 其他人吓一跳。 蔡秀:“什么呀,吓死我了。” 刘珂:“搞毛线,有那个精力怎么不琢磨琢磨画,神经病。” 于祁:“抱歉,如果我不放歌……” 王于:“于同学,这跟你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 陈遇察觉王月偷偷飘来的视线,她讥诮地扯了扯嘴皮子,这么说,是我的问题? 什么毛病。 耳边响起少年的啧声:“树敌了呢,小陈同学,你怕不怕?” 陈遇无动于衷。 “我想你也不怕,你在我面前都能狠的一批,快能上房揭瓦了。” 江随摸出mp3,绕开缠在上面的耳机线:“听歌吗?” 陈遇:“不听。” 话音刚落,靠着少年那边的耳朵里就被塞进来一只耳机。 陈遇刚要把耳机摘下来,旋律就响了,她发现是自己喜欢听的《老鼠爱大米》,就不由得放下手,奇怪地看了眼少年,不是看不上这歌吗? 江随舔舔唇,漫不经心笑:“我妹下的。” 第 28 章 头像写生是画室所有人轮流当模特,一圈下来再从头开始。 这晚的模特是潘琳琳,她人来疯,坐不住,一会这动动,一会那扭扭,一会又找人说话。 赵成峰呵斥了好几次才稍微老实一点。 潘琳琳老实了,陈遇才有功夫观察她的五官特征。 真人头像和石膏像的区别是,石膏像只是单纯讲究结构和空间的表达,而真人头像,还要讲究人物灵魂的表达。 因此有时候甚至要故意忽略掉很多结构。 要模糊掉的,必须模糊,要突出的,就必须精细描画,将那部分突出来,达到一眼望过去就能被吸引的地步。 陈遇画男的得心应手,一画女的,效果就不太好,她线条太重了,温柔细腻不起来。 就像现在这张,整个面部轮廓都过于粗犷硬气。 陈遇看看自己画的,再看看潘琳琳,毫无一丝相似度,就连性别都…… 一旁的江随捏住她的衣袖,把她的胳膊拎开,看一眼她的画:“潘琳琳性转?” 陈遇:“……” 刘珂也凑头:“画的没问题,就是不像。” 陈遇:“……” 这我能说什么? 刘珂开玩笑:“你这俩麻花辫一左一右搭着,像男扮女装的小伙子。” 陈遇:“……” “阿遇,画头像,眼睛最重要,像不像,那一块占很大一部分因素。” 刘珂思索着说道:“潘琳琳是明显的圆眼睛,眼型饱满柔润,眼尾有一点下垂。” 她的视线经过自己画的,江随的,蔡秀的,周围的都扫视了,一路扫下来,发现于祁画的最像,就陈遇看。 陈遇看得一愣,于祁画的潘琳琳像真人,眼睛里充满了活泼跟鬼机灵,明明面部其他地方都没怎么细化,却已经有了她的嬉皮笑脸味道。 耳边响起一声嗤笑:“像吗?” “模特人中偏短,下巴往前翘的弧度比正常人要高,面部走向整体下垂,还有点老奶奶瘪嘴,他画的什么……” 话没说完,就见于祁惊讶地“咦”了声:“还真是那样。” 他的重点是模特的眉眼,下半部分有所忽略。 于祁把那地方擦掉重画,不忘冲江随笑道:“你观察的好仔细。” 江随黑了脸。 笑你妈,老子跟你熟吗? .刘珂瞥瞥随和的于祁,一身戾气的江随,又瞥瞥毫无察觉自己是当事人之一的好友:“阿遇,待会休息的时候潘琳琳要过来溜达,看你画成这样,有你烦的。” 陈遇很无奈:“我尽力了。”下一秒她往江随那边靠了靠,小声问:“我总是把女的画成男的,怎么办?” 江随回了两字:“凉拌。” 陈遇的嘴角压了下去。 江随扫一眼,小姑娘耷拉着嘴,一看就是不高兴了,再说下去,怕是又要尥蹶子。 最近越来越恃宠而骄,惯得。 江随叹了口气,他挪动坐姿,腿虚虚挨着她:“过来点。” 陈遇用眼角看他,人没动。 江随的嗓音压低了一些,有几分暗哑:“过来。” “想不想听课?”他又说,“想听就乖点。” 陈遇勉为其难把凳子挪近了点。 江随的目光落在她拿着铅笔的那只手上:“谈过恋爱吗?” “???”陈遇不是很想搭理这个话题,她冷淡着脸,“这跟我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 江随盯着她:“说实话,不准撒谎,有没有?” 陈遇挠一下鼻尖:“没有。” 江随眼底的冬霜瞬间融开,春风满面,他低咳一声,勾着唇角给她开小灶:“画画就像谈恋爱,你对它好,它也不一定对你好。” “可你如果对它不好,那它一定加倍对你不好。” 陈遇嘴一抽,乍一听貌似是这么回事。 她看向少年,想不通他年纪跟自己一样大,怎么会有一套一套的道理,还都很浅显易懂。 江随几笔勾出潘琳琳额角的小卷毛:“这就是为什么有的人复读了一年,或者学了更长时间,却依旧画成一坨,水平上不去的原因,想画的好,心必须诚。” 陈遇看的有点发怔:“我心很诚了。” “你是太诚。” 江随停下笔看了她一眼:“你每次画画,都给我一种用整个生命在画的感觉,别太用力了,放松点。” 陈遇:“……我放松了。” “那是你以为。”江随似是觉得自己严厉了,语气放缓了点儿,“我给你改几个地方,还是等老赵过来,让他改?” “你改吧。” 陈遇朝一个方向望望:“赵老师在给王月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改完。” . 江随给陈遇改画的事,早传开了。 画室众人从震惊,难以置信,各种猜疑到见怪不怪。 要说男女之间到底有没有纯洁的友谊,这话题可就老了去了,正反方辨个三生三世,也辨不出个胜负。 反正他们成不了当事人,就做个旁观者,看看戏。 他们都觉得老赵是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两人统招前都能好好画画就行,其他没要求了。 大厅里没什么嘈杂声。 谢三思不画了,丢下画板拍拍屁股后面皱巴巴的裤子,过去找随哥玩,对着陈遇喊了声“遇姐”。 原来叫的是名字,接着是姐,现在称呼又改了,只为了突出随遇而安。 谢同学不容易。 “随哥,你才画了个大概啊。” 谢三思说完,不知是发现了什么,眼睛刷地睁大,他把随哥的画跟潘琳琳一对比,满脸见了鬼的表情。 随哥画的头像,特征都是潘琳琳的,却给他一种是陈遇的感觉。 奇了。 真的奇了,说不出来哪里像,就是觉得有陈遇的韵味。 照大家的反应,看来只有他一个人这样认为。 谢三思瞧了瞧随哥改的陈遇的画,发觉也有那种怪异感,他第一反应是完了,随哥完了,头像要都是陈遇味,那素描还能拿高分吗?其次才是好奇费解,他小心翼翼道:“随哥,你画画的时候想的什么?” 江随:“在想怎么他妈还没画完。” 谢三思:“……” 陈遇问道:“三思,你画完了?” “昂呐。”谢三思得意的嘿嘿,“我默画的,都没怎么看潘琳琳,厉害吧。” 陈遇笑:“厉害。” 谢三思激动得倒吸一口气,我遇姐对我笑了! 江随的余光从女孩尚未收敛的唇边弧度上掠过,对谢三思冷冷来一句:“反正你画什么都一个样。” 谢三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随哥,别说我,你怕是也快了。 . 休息的时候,潘琳琳滑下红木大椅子,蹦蹦跳跳的看大家把自己画成什么样。 画的像的,就问能不能给她。 “哇,”潘琳琳凑上来,笑嘻嘻的说,“陈遇,你这个好好啊,给我吧。” 陈遇很直白的说不行。 江随给她改过眼睛跟下颚线,整个轮廓一下子柔和了很多,她想放学回去再细画细画,收抽屉里。 潘琳琳脸上的笑挂不住:“你也太小气了。” “边去,”谢三思把她推到一边,“这又不是你的画。” “你想要,回头照镜子自己画自己呗。” 潘琳琳瞪眼:“我又没跟你说话!关你什么事呀!” 谢三思心说,当然关我事了,你烦我未来嫂子了,他刚要说话,头顶的灯突然闪了一下。 “电影里这种情况,就是鬼来了。” 有男生嘴贱地来了一句,还用了神经兮兮的语气,女生们吓得集体起毛,胆小的尖叫出声。 陈遇正在开始画鼻子,本来没吓着,被蔡秀一嗓子叫的手抖了抖。 耳边响起少年的笑声。 大抵是压制着,从喉咙里碾出来的,低低的,有点哑。 陈遇恼怒地瞪过去,江随手指指:“灯管坏了。” “啊?” 陈遇条件反射地抬头,贴在墙顶的老旧灯管布满灰尘,她眨了眨眼,灯光闪了闪,下一刻她听见了“嘭”地一声响。 灯管里窜出一点火星,灭了。 大厅里炸开了锅,男生们的起哄声连成一片。 “嗷嗷嗷!!!” “停电了卧槽卧槽卧槽!” “爽了爽了爽了!” 因为周围陷入黑暗中,视野受堵,一团乱。 “谁撞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哎哟,干嘛呀,哪个踩我脚了啦?” “都别乱走行不行呐,烦死了。” “……” “老子尿急啊,借过借过!” “同志们,这里有个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你们,整栋楼都黑了,整栋楼,整栋,所以……我们今晚恐怕画不成了。” “那真是太不幸了。” . 陈遇用脚摸索了一会,把腿上的画板放下来。 “姐姐,你的画板搁我脚上了。” “……” 陈遇手伸过去,没碰到画板,碰到的是一个温热的东西。 头顶有闷哼声:“姐姐,那是我的手。” 陈遇立即松开五指,一时有点尴尬,脱口而出道:“你把手塞我手里干嘛?” 还带着点训斥的意味。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不讲理。 江随的面部一阵抽动,叫你姐,你还真当自己是姐了。 他的膝盖顶着女孩的膝盖,察觉她要起来,下意识打开膝盖,将她的腿箍住。 陈遇穿的牛仔裤,布料就是秋季款,不薄不厚,却隐隐能感觉到少年绷紧的腿部肌肉线条,她吸口气,下一秒就想把腿拿出来。 “别动。”江随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画室有大电灯,在阁楼上面,老赵上去拿了。” 他的嗓音更低更浑:“小陈同学,今晚没月亮。” 陈遇想,所以呢? “大厅很黑,”江随故意停顿,“正是干坏事的时候。“ 后半句他用的是气声,配着此时此刻的情形,颇有种诡异感。 陈遇不自觉把心往上提:“什么?” “女生们很容易会被占便宜。” 江随准确无误碰到女孩的脑袋,手掌从她的发顶往下移动,一把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捞到自己跟前。 黑暗中,他在她看不见的时候,微阖了眼,头低过去,吻了吻她的柔软发丝。 “就像这样。” 第 29 章 阁楼亮起一束灯光。 江随阖着的眼猝然睁开,“腾”地起身走了。 陈遇在一片嘈杂声里呆坐几秒,无意识地伸手摸头,沿着头顶一路往后脑勺摸。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她蹙了下眉心,屈指抓起了头发。 “一个个的吵什么吵,” 赵成峰提着大电灯下来了:“没见过停电啊?” 随着他走下楼梯,大厅里的黑暗渐渐被吞噬,显露出一块光亮。 刘珂看见好友在抓头,那劲还不小:“阿遇,你头怎么了?” 陈遇一顿:“有点痒。” 刘珂说笑:“几天没洗了这是?” 陈遇轻抿着唇,垂眼借着电灯的光晕看手指,眼里的情绪十分微妙,头上被少年碰过的地方,每根发丝都很不自在。 感觉很怪。 好像……不讨厌,就是很不适应。 这样一想,更怪了。 因为陈遇不喜欢别人摸她头。 . 厕所里,江随绷着下颌线站在水池边,大脑混乱的拧开水龙头,弯腰凑过去,不停往脸上扑水。 冰凉的水很快渗进皮肉里,顺着周遭血管上下乱窜。 体内的热度一点点下降。 青春期的血性跟躁动却依旧蓬勃不止。 江随两手撑着砖台边沿,粗声喘着气,潮湿的眼睫动了动,一滴水珠晃动着往下落,“啪”一下砸在了水池里。 溅起的那一小片水花里,映着少年情动的模样。 女孩以为他说的占便宜,只是扣住她脑袋,碰到她的头发,不知道他还亲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他想亲的,其实不是她的头发,是她的唇。 他想亲她。 自从发现自己的心思以后,天天想。 江随的舌尖抵了抵牙齿,鼻端仿佛还蹭着女孩香香软软的发丝。 …… 操。 . 整栋小白楼都停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电,二三十人不可能在乌漆抹黑的画室里干等。 赵成峰让学生们出去画速写。 随便去哪,只要明天早上带着两张速写过来就行。 有人不喜欢画速写:“老师,万一我们前脚走,后脚电就来了呢?那怎么办呀?” 也有人是一个想法,吊儿郎当地说道:“要不干脆就提前放学好了呗。” 赵成峰板着个脸:“干脆别集训了。” “……” “这时候手机的作用就出来了。” 于苗老气横秋:“要是我们人手一部手机,有个画室的群,哪怕我们才走就来电,老师您在群里喊一声,我们不就能赶回来。” 谢三思呵呵:“这话说了等于放屁。” 李洋补充:“还是个臭屁。” 于苗在大家的起哄声里闹了个大红脸,愤愤找堂弟撑腰。 “小祈,你说说!” 于祁在思索待会去哪里画速写,压根就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嗯?” 于苗:“……” 他恨铁不成钢地抖了抖满脸横肉。 “哈哈哈哈哈。”谢三思叉着腰爆笑,“于胖子,你傻不傻?” 于苗冲过去,作势要打他。 谢三思夸张地边跑边嚎叫:“救命啊!救命啊!” 江随从厕所出来:“鬼叫什么?” 谢三思恶心巴拉地扑上去:“随哥救命!” 还没碰到就被拎开了。 “男男有别。”江随嫌弃地把手在他衣服上擦擦,“注意点。” 谢三思:“……” 于苗看到这一幕,心里顿时就安慰了。 谢三思失宠了啊,挺好挺好,看他以后还神气什么。 . 九点左右,原木画室门一锁,大家伙各自分散,或单独行动,或结伴同行。 于祁问陈遇准备去哪。 陈遇把背包捞到肩上:“没想好。” 也不知怎的,下一秒就很突兀地用手指指刘珂:“我跟她一起。” 于祁看着她哦了声:“这样啊。” 完了温和的笑笑:“那你们担心点。” 陈遇说好。 于祁走了几步回头:“江随和你一道吗?” 陈遇愕然一瞬:“不知道,不一定,看他吧。” 这答案等于在说“是,我们一道”。 说这话的时候,女孩的眼神清冷明亮,尽是沉静无波,像一弯没有波浪的溪水。 似乎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一点。 夜色深重。 风又大又冷,吹得人阵阵发凉。 于祁回了神,无声叹口气,早知道当初于苗提的时候,他就转到原木来了。 现在晚了。 说道理还是没缘分,或者差了些。 . 谢三思在于祁找陈遇说话的时候,全程竖着耳朵偷听,生怕那家伙勾引他未来嫂子。 他瞟了瞟路灯底下的随哥,怎么有种丢了魂的感觉? 有点像他第一次打飞机以后的样子,恍恍惚惚,半梦半醒。 谢三思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还是说,停电那会在大厅里,大家都吵吵闹闹的时候,随哥跟陈遇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谢三思看过的小电影顿时飘了满眼,好羞耻啊卧槽,他赶紧挥掉,冷不丁瞧见随哥偏头看向一处。 然后就笑了,跟个傻逼似的。 那处站的可不就是十八正明艳的陈遇,陈姑娘。 随哥栽了。 栽在了陈遇这棵树上,放弃了一大片茂密的树林。 谢三思咳一声,见随哥还在瞥,他又咳,加重了声音:“咳咳!” 江随从路灯底下出来:“你扁桃体发炎了?” “……” 谢三思模着自己的脖子,惨兮兮的一逼,刚才咳大声了,嗓子疼,我容易吗我? 江随伸了个懒腰:“怎么着啊?” “于祁他们好像是去车站了。”谢三思说,“就火车站。” 江随扯嘴皮子:“画个速写跑那么远,有毛病。” “我也觉得,装逼哪儿不能装。” 谢三思兴奋的苍蝇搓手:“随哥,那咱去哪装逼?” 江随给他一个眼神,让他自己领会。 谢三思领会了,不认同,他走了,谁拖住刘珂? 这战略不行。 江随大概是后知后觉出了这里面的名堂,他走到女孩面前:“想去哪画速写,有目标了?” 陈遇问刘珂:“你说呢?” 一霎那间,刘珂就被三道视线缠上了。 一道是谢三思的请求组队。 一道是好友的期待。 另一道是江随压迫性的死盯,像是在说,你最好是个哑巴。 刘珂显然没有做哑吧的准备,她慢悠悠把想法说出来:“三维书店不错。” “对啊,那儿可以啊。” 谢三思想也不想就举手赞成:“那儿有好几层,超大,文艺范也很十足,而且那说是书店,其实除了书,还有吃的有喝的穿的用的,也有坐的地方。” “画累了还能楼上楼下逛逛小玩意,完美。” 他叽里呱啦了一通,发现没人搭理自己,立即傻眼:“怎么了哥哥姐姐们?” 江随转身走了。 手还勾着女孩的背包带。 陈遇被那股力道带的一个踉跄:“你拽我包干嘛?松开。” 江随勾着不放,脚步懒懒散散:“不是去那什么书店吗?走啊。” 陈遇试图扯回背包带的动作一停:“你也去?” 江随睨她一眼:“我不能去?” 陈遇:“不是……” “不是那是什么?”江随侧低头,眼皮垂了垂,漫不经心的说,“你是不是还在怪我占你便宜了?” “……”“说话。” “你先撒手。” “你先说。“ “……” 两个幼稚鬼大眼瞪小眼,说话声渐渐被夜风吹散。 刘珂跟谢三思在原地风中凌乱。 我被我的好友遗忘了,嫁女儿的心情是什么鬼? 我被我哥们遗忘了,他眼里只有未来嫂子,劲劲的,开花结果指日可待。 开心激动,转圈圈。 . 三维书店在中兴路,陈遇四人骑自行车过去,花了十几分钟时间,路上没碰见画室的其他人。 能画速写的地儿多,大家都散了。 陈遇骑在最前面,她找地儿停车:“我要去二楼买速写本,你们呢?” 刘珂把车靠她边上,脚撑子一踢:“一起吧,书店很大,我们身上又没电话,联系不上。”“一起好。”谢三思骑过来,“咱四个一起。” 江随没说什么。 结果陈遇进去上个厕所再出来,过道里就剩江随一个人了。 “小珂跟三思呢?” 江随的后背离开墙壁,站直了:“不知道。” 陈遇对着墙边的花坛甩甩手上的水:“你刚才不在?” 江随挑眉:“不在。” 陈遇还想问什么,被少年打断了:“走吧,带你买速写本去。” 她东张西望。 江随扣着她的脑袋,把她往前推:“别望了,抓紧时间。” 陈遇拍开他的手。 江随周身的气息一下就沉到了谷底。 山雨欲来。 又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生什么气啊,”江随看看被拍的那只手,顿了顿,说,“还打我。” 少年的声音低低的,别提有多委屈了。 陈遇:“……” 有两个女孩往这边来,频频朝她侧目,眼里全是大写的震惊。 姐妹啊,这么帅的男朋友,你也舍得动手? 不要就放了,给别人点机会啊。 陈遇抽着嘴角离开。 江随无视两个陌生女孩直勾勾的眼神,亦步亦趋跟在她后面:“打了还不让说。” 陈遇不理。 身后响起叹息声:“哎……” 她回头瞪过去,忍无可忍:“你闭嘴。” 江随也不说话,就跟一只大狗似的垂下脑袋。 陈遇看了看眼前的黑色发顶,离奇的负罪感又冒出来了。 真是服了。 陈遇闭了闭眼,竭力忍住想打人的冲动:“我用了多大点劲,你心里没点数?” 江随看她一眼:“你的劲儿是不大,可我心灵脆弱啊。” 陈遇冷笑了声:“呵。” 我信了你的邪。 . 心灵脆弱的随哥得到了自己的补偿,一杯冰茉莉花茶。 满意了。 陈遇看着喝茶的少年:“你将来想做什么?” 江随对着她挑了下眼尾:“嗯?” 陈遇真诚建议:“演戏去吧。” 江随额角一抽,面上做出沉吟的表情:“那行业我不行呢,我不会演。” 陈遇说:“看来你还是不能充分的了解自己。” 江随微笑:“可能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完,对视一眼,江湖再见一般各自转头。 不多时又凑到了一块。 因为陈遇顺着指示牌找速写本,一路找到了江随身旁。 她压住脾气,心平气和地开口:“江随。” 江随倚着后面的矮货架,冲她抬抬下巴,做出一个“请讲”的姿态。 陈遇问:“你知道速写本在哪,怎么不跟我说?” 害我跑了半天。 几乎把这一层场地饶了大半。 女孩找东西找的急,额头出了一点细汗,几缕发丝黏在上面,衬着她光洁雪白的皮肤,像一片白颜料里加了几笔浅黄。 显得干净又温暖。 江随屈指在塑料杯上点了两下:“你不是在生气吗?我哪敢找你。” 陈遇气到无语。 江随立即顺毛:“好了。” “速写本我给你买了。”他空着的那只手拍拍左侧,“诺。” 陈遇的视线跟着他的手移动,看见了一个速写本,瞬间一愣,不假思索地问了一句。 “你为什么要给我买?” 江随噎着了。 为什么,啊,还能是为什么。 女孩抬头直视过来,抿直唇线,神色严肃。 江随心虚的避开了她的视线,一两秒后才迎上去,眉眼散漫道:“两本有折扣,我寻思这玩意不经用,自己没剩多少了都,就一起买了。” 陈遇将信将疑,她拿起速写本翻翻,外国一牌子,全是意大利文,A4大小,纸张不薄不厚,触感细腻。 封面不是牛皮纸的,是纯黑色,材质摸不出来。 陈遇看看周围的文具,没找到对应的速写本,她伸手去推少年:“你起开。” 没推动。 江随稳稳挨着货架。 陈遇欲要再推,江随示意她看四周。 她看了,不少人在看他们。 “小陈同学,” 江随微低头,在女孩耳边笑:“大庭广众之下,不要动手动脚,有辱斯文。” 陈遇当他放屁:”速写本多少钱?“ 江随没立马说,他趁女孩不注意,快速往后扭头,看了眼被自己遮住的速写本,目光一扫价位,转回头说了个减掉三分之二的数字。 女孩嘀咕:“这么贵。” 江随长叹,可爱啊,他喝了几口冰茶压压燥意:“不是挺正常的吗,三维书店的一个记事本都要上百。” 陈遇顿时不说话了。 确实那样,她亲眼见过,记事本拿起又默默放下了。 这里的好多东西都是买不起系列。 纯碎是文艺青年们修身养性的小天地,拍拍照,翻一两页书,走一走逛一逛,好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过去了,人生就此达到了升华。 陈遇觉得书店的光线很柔和,充满了艺术气息,她要是有相机,也会来拍照片。 美好的人和事物,定格下来都是宝藏。 . 陈遇的思绪回笼,拿了钱包翻翻,幸亏她有每天不管多少生活费,都要留下一块钱攒起来的习惯,否则还要欠债。 江随垂眸看女孩数钱,没阻止。 不让她出了这笔钱,事儿怕是玩不了。 小姑娘不贪这个。 陈遇数好钱给江随,鬼使神差蹦出一句:“这个天气你喝什么冰的?” 江随叼着吸管:“降火。” 陈遇没再往下说,她感觉自己那话问的有一点罗里吧嗦。 片刻后,他俩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坐下来,背靠货架翻开速写本,默契地打量起了视野范围里的一切,寻找下笔的目标。 “老赵要两张,”江随说,“那就一张景物,一张人物?” 陈遇想想:“都带吧。” 江随调笑出声:“遇姐吊啊。” 陈遇懒得搭理,她在笔袋里拨了拨:“你平时都用什么笔画速写?” 江随懒懒道:“钢笔。” 陈遇看向他:“那不能改,画错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江随说,“错了就错了,我喜欢一气呵成的感觉。” “速写用什么笔没有特定要求,看个人习惯,你用铅笔用的顺手,就用铅笔,不过还是尽量减少修改磨蹭的次数,速写不像素描,视觉性会比较强,线条能简练就……” 江随正说着话,忽然“嘶”了一声。 陈遇见他一张脸都皱了起来,问是怎么了? 江随含糊:“舌头咬到了。” 陈遇下意识说道:“我看看。” 小角落里寂静无声。 江随前倾身体靠近女孩,深谙的眼盯住她:“你说什么?” 陈遇面无表情:“我没说话。” 江随懵了下,他发觉到什么,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小姑娘露在发丝外的耳朵尖红红的,这是不好意思了,难得。 算了,放过你。 . 陈遇尝试用江随的钢笔画了张速写,很新鲜的感觉,画的过程中肾上腺素持续上升,亢奋紧张。 而江随尝试了她平时用的炭笔,感觉舒服安逸。 愣是画出了卸甲归田,柴米油盐,桃园和诗的岁月静好。 “可以啊。” 陈遇在画不远处书架旁的一对父女,听少年在她旁边这样说,她有些懊恼:“可以什么可以,我把小女孩的鹅蛋脸画成了大饼脸。” 江随不禁感到无奈:“不要去扣细节啊陈同学,速写讲究整体鲜活的动态感跟画面感,你都画出来了七七八八,有天赋。” 陈遇笔一停,扭头看他,沉默了一会:“你不是安慰我吧?” 江随也沉默了会:“我不认识你爸,改天认识认识?” 陈遇:“……” 江随左腿搭着右腿,手指慢条斯理敲着速写本背面,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爸是做什么的?”“你家就你一个是不是?”“你妈……” 陈遇凉凉道:“最近在派出所兼职?” 江随笑的无辜:“就问问,干嘛这么冲。” 他低头在速写本上构图:“朋友之间,最起码的了解还是要的。” “像我,家里有个妹妹,江秋秋小朋友,最近刚过完九岁生日,接地气的小公主一个,你知道的。” “至于我爸,” 江随小幅度挥动手臂,钢笔在纸上不断拉出线条:“知道霸道总裁吗?他就是那样,有钱有权,住别墅开豪车,偶尔出海溜一溜,骚包的一逼。” 他嘲讽地“啧”了声:“对了,情人一把。” 话音落下,少年就不再言语。 陈遇心里隐隐有什么猜想,一些话在她舌尖上翻了几个跟头,她还是没说出来,欲言又止。 “不是你想的那样。” 少年耷拉着眼皮,密长的睫毛微微遮住眼睛,看不清眼里的东西:“我爸妈没离婚。” 陈遇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那怎么…… 她还没问,少年就给她解答,语气轻描淡写:“不过,我妈过世好几年了。” 陈遇怔怔看他。 江随的目光始终落在纸上,钢笔也一直没停:“我爷爷奶奶都在国外定居,二老身子骨很硬朗,天天出去喂鸽子跳舞,外公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病逝了,没什么印象。” “我大姑在国外,她跟我姑父从事的是医药……” 陈遇抽着脸打断他:“可以了。” “嗯?”江随勾勾唇,一副耐心十足样,“行吧,还想知道什么,随时都可以问。” 陈遇的表情一言难尽,不需要,谢谢。 . 不多时,江随把速写本一合:“好了,我的两张速写已经搞定了,现在我要去其他地儿转转,画点有意思的东西。” “背包我就放这,你在这里画你的,一会我来找你。” 他站起身,黑球鞋碰了下女孩的草绿色帆布鞋:“小陈同学,别乱跑。” 说着不等她有反应,自己就带着速写本走了。 陈遇认真画她的第二张速写,丝毫不知自己也在画中。 在女孩注意不到的拐角阴影里,江随盘腿坐在地上,不时抬头看她一眼,低眸在纸上快速作画。 不一会,他的笔下就出现了一个妙龄少女的轮廓,线条把握的既青涩又柔韧。 “妈妈,你快过来!这里有个哥哥在画画!” 背后软糯糯的声音突如其来,江随正在勾画女孩雪白修长的脖颈,差点吓到模糊。 他转头看是个小孩,还没有秋秋大,顶多五岁。 正是开始皮的年纪。 见小孩要咋呼,江随赶紧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 小孩也有模有样地学:“嘘。” 还不让边上的妈妈说话。 “哥哥,”小孩好奇地眨巴眼睛,很小声的问,“你画的是谁呀?” 江随低声笑:“哥哥画的是哥哥的小仙女。” 第 30 章 陈遇刚画完速写,江随就回来了。 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看起来心情非常好,眉眼间晴空万里,没一点阴霾。 江随将拎在手里的东西递过去:“这个给你。” 陈遇看了眼,很熟悉的盒子,她的脑中很快翻出相关的记忆片段,甚至是独有的香味跟口感。 “你买蛋挞干什么?” “吃啊。”江随说,“拿着,你带回去。” 陈遇把盒子推开点:“我不要。” “不是给你的。” 江随早就想好了招:“这段时间总是吃你妈做的灌汤包,我怎么也该表示表示。” 乍一听合情合理,其实根本经不起推敲。 一琢磨,都是漏洞。 陈遇觉得有一点怪异:“没必要吧。” “有必要。” 江随把她拽到自己跟前,扳个边,拉开她的背包,把蛋挞盒子塞进去,拉链一拉。 动作那叫一个迅速干脆。 . 陈遇在扶梯那里停下来:“去找他们啊。” “找谁?” 江随跟她对视一眼,明白过来:“你说三思跟刘珂?” “三思应该已经在家了,刘珂去了别地儿。” 陈遇一脸的惊诧:“他们过来了?” “就三思。” 江随见有人过来了,就把女孩拉到自己这边:“别站扶梯口。” 陈遇等江随接着刚才的说。 江随这会没顾得上,他满脸阴沉地瞪着下扶梯,不停回头看女孩的中分头男。 她怎么总招比自己年纪大的? 不对。 同龄的也招。 江随阖了下眼,叹口气,以后要看紧点。 耳边响起女孩埋怨的声音:“还说不说,黄花菜都凉了。” 江随还在气头上:“那就蘸点醋吃了啊。” 陈遇:“……” 女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冷了下去,江随不怒反笑:“好了,接着说是吧。” “没什么好说的,三思来二楼溜达,跟我说了几句,之后就回去了。至于刘珂,我只知道她去了别地,去了哪不清楚,谢三思也没提。” 陈遇对这个最终答案不满意:“只是这样?” 江随挑挑眉:“只是这样。” 他看女孩面容肃冷,不由得戏谑道:“难不成你以为我跟他合谋,把你好朋友卖了?” 陈遇不答,没有配合说笑的意思。 “跟我来。”江随拽着她衣服后面的领子走。 不多时,两人出现在小超市里。 江随把公用电话捞到面前,拨了一串号码。 那头是谢爸爸的声音:“喂。” 江随单手抵着玻璃的收银台:“叔叔,是我。” “哦小江啊,找三思是吧,你等等哈。” 谢爸爸很温和的说了句,下一刻就粗声粗气喊:“臭小子!赶快给你老子滚下来!” 喊声震耳欲聋。 江随习以为常,陈遇吓一跳。 “老样子。”江随说。 陈遇呼口气:“那谢三思不像,他很文气。” “文气?”江随听了个笑话似的,“他哪里沾得上那个‘文’字?” 话里还有那么点酸味。 “小陈同学,你年纪轻轻的,眼睛就瞎了?” 陈遇戳戳话筒,接你的电话。 江随眼睛看着她,手把话筒往耳边送了送。 电话里是谢三思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随哥,找我啊。” 江随开门见山:“陈遇问你,刘珂上哪儿去了。” “啊?”谢三思懵逼脸,“我不是跟你说了么?” 江随不耐烦:“让你说就说,屁话那么多。” 谢三思吞了口唾沫,陈遇跟随哥闹了,随哥哄她,依她,是这么个顺序呢吧? 他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是这么回事,我跟刘珂在三楼画速写来着,然后蔡秀王月她们就来了,然后刘珂就跟她们去城隍庙了,说是去看颜料,然后……” “然后”“然后”个没完没了。 江随阻止道:“行了。” 谢三思想起来个事儿:“等等等等,我跟我遇姐说两句。” 江随“啧”了声:“明儿不见了吗?” “明儿是明儿。”谢三思连声喊,“遇姐,遇姐?”“叫你妈魂。” 江随把话筒往身旁女孩的耳边送,目光落在她白嫩小巧的耳垂上面:“找你的。” 陈遇一脸不明所以:“怎么……” 谢三思语速飞快,劈里啪啦就是一通倒豆子:“遇姐,我跟刘珂在三楼那会儿,碰着了你班上的一个男生,戴个眼镜,斯斯文文的,就那什么化学课代表,他问刘珂你的情况,还说最近给你写了信,你怎么没有回。” “啪” 电话挂了。 江随将座机推开,皱眉沉默了半晌,冷嗤道:“什么年代了,还写信。” 女孩不知在想什么。 江随的眼眸微眯,皮笑肉不笑:“这就小鹿乱撞了?” 陈遇没好气:“乱撞个屁。” 她往超市外面走:“我家的信箱在门口,平时都是我爸管。” 江随愣了愣,阔步跟上她:“这么说,你惨了。” . 陈遇惨不惨的,不好说,她回家进巷子的时候,在门头地下看见了一个黑影,车骑过去发现是她爸。 “爸,你怎么在这?” 陈父站起来:“睡不着,出来抽根烟。” 陈遇从自行车上下来,狐疑道:“不是跟我妈吵架了吧?” “谁有那闲工夫跟她吵。”陈父把大门推开,“你说你,天天这么晚回来,赶快洗洗睡觉。” 陈遇推着车进院子,经过她爸边上的时候,用很随意的口吻提了一句:“爸,最近是不是有我的信?” 陈父挺惊讶的:“不知道啊。” 陈遇观察他的表情:“这几天你没看信箱?” “没想起来。”陈父关大门栓插销,“都是你妈看的。” 他把烟屁股丢水泥上,旧布鞋一碾:“有你的信是吗?没听你妈说啊。” 陈遇面不改色地“哦”了声:“那是我弄错了。” 陈父进了堂屋,一直留意闺女的动静,直到楼上响起开门关门声,一点光亮投到了院里,他才坐到墙边的摇椅上面,唉声叹气。 信是有的,也是他收的。 署名“陈遇亲启”,一看就是男孩子的字迹。 老伴非要拆开偷看,他不让,觉得那是侵犯孩子的隐私,两人吵了一架。 现在信在铁盒里,烫手山芋似的,不晓得咋个处理。 里外不是人了都。 晚饭都没吃着的陈父有点发愁,楼上突然传来下楼声,他连忙起身进房间。 . 陈遇把蛋挞放桌上,看了眼正在一下一下,轻微晃动的摇椅,身形一顿,嘴一抽。 椅子没人坐,还能自己摇? 陈遇抓抓后颈,看来爸妈真的吵架了。 不出意外的话,原因就是课代表寄给她的那封信。 原因她都能猜得到。 她妈想看,她爸不同意,于是就起了争执。 站了会,陈遇走到房门口,敲敲门:“爸,妈,我想进去打个电话。” 屋里一点儿响动都没有。 陈父不出声。 背对着他躺在床上的陈母转过来:“没听到你女儿的话?” 陈父抹把脸,哎哟,可算是跟他张口了。 再不说话,就要打破两天不理他的记录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搞冷战,真的是。 陈父清清嗓子:“阿遇,你要给谁打电话啊?” “小珂,”陈遇说,“我问问她回来没。” 屋里亮了灯。 陈父喊道:“进来吧。” 陈遇拧开门进去,一边往柜子那边走,一边留意爸妈。 牡丹花的枕头一个在床头,一个在床尾。 都没睡一边。 吵这么凶吗?陈遇的脚步慢了下来。 陈父一大老爷们,没发觉什么,陈母心细,很快就注意到了女儿的视线,她立马睁眼说瞎话。 “那啥,你爸跟我睡一个枕头。” 陈父刚想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就接收到老版的眼神示意,他顿时换了套话。 “还不是你看电视看的,也不看我们什么岁数,还要学小年轻。” 陈遇静静看父母表演,目睹他俩之间的气氛渐渐脱离生硬,恢复成平常的相处模式。 和好了。 陈遇不动声色地松口气,往刘珂家打了个电话,很晚了,她俩就没多聊。 确定都安全到家就结束了通话。 . 陈遇一觉睡到天亮,梦都没做,睡眠质量非常好,一天新的开始这么舒坦,她感觉这天一切都会很顺利。 哪晓得她洗了脸下楼,扫帚拿起来还没捂热,就接到了江秋秋的电话。 前一秒接通,下一秒就是江秋秋恐慌无措的哭喊声:“姐姐,姐姐姐姐,是不是姐姐,姐姐啊?” 陈遇的眼皮猛跳,轻声安抚道:“是我,出什么事了,你慢点说,别怕。” “呜呜呜,姐姐,昨晚我爸打我哥了,现在我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我爸去国外出差了……” 江秋秋边说边哭,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害怕的要命:“我爸讨厌,他把那女的带回我们家,还准她进我妈收藏室,我气的要离家出走,我爸不让下人们放我出去。” “我哥回来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踹门把那女的拖下了楼。” “我爸就打我哥,用球杆打,我哥伤到了,他一直没去医院,我在门外怎么喊他都不理我,我不知道怎么办,姐姐你帮帮我啊,你帮帮我……” 第 31 章 陈遇站在一栋别墅前,心情有些复杂。 怎么就稀里糊涂跑过来了。 当时是怎么想的? 陈遇试图捋了下,没捋清楚,那会在电话里听到小孩说的一番话,脑子里是空白的。 然后呢? 然后她就抓了柜子上的一把零钱出了门,只来得及在跑出巷子前冲着出来问是怎么回事的爸妈喊了声,说是出去有事。 都没顾得上跟他们好好解释。 不过真要解释的话,她也不知道怎么说,自己都很昏头。 稀薄的橙色光晕里,陈遇逆风而立,随便用皮筋扎在后面,被风吹着,小马尾不时撩到脖子,有点痒,她抓了几下。 本来早上打算剪的指甲长了,被抓到的地方有轻微的刺痛。 那点痛感让她冷静下来。 这是别人家,也不是什么商场饭馆之类的地方。 不合适。 陈遇看一眼脚上忘了换的老布拖鞋,真的不合适,她心想。 “姐姐!” 铁门里传来惊天动地的喊声,陈遇杂乱的心思顿时就烟消云散,她看到小女孩冲向自己这边,后面的老人一路小心跟随。 离得近了。 一老一小都很憔悴,眼睛也都是红肿的。门一开,小的就扑进她怀里,揪着她单薄的长袖衫痛哭流涕。 陈遇把小孩扶住,对老人点点头打招呼。 . 钟伯用最快的速度打量了今天的客人,是个跟少爷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瘦瘦的,个子不算高挑,模样是真的好。 小姐很信赖她,视作救命稻草。 看样子她跟少爷很熟。 钟伯希望她真的能起到那样的作用。 三楼那位小少爷,平时看着散漫随性得很,其实有一身傲气,骨子里住着乖张不羁,夫人在世的时候还能管管。 夫人一走,谁都没法管。 更别提现在身体跟心都受伤了,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让人靠近。 钟伯有备用钥匙,都不敢拿出来。 十八岁的少年,青春期伴随着叛逆期,一爆发就不可收拾。 先生又不在家,小姐才一点点大,经不住事,他呢,虽然是江家的老管家,可他半只脚已经踩进棺材里了,扛不动。 钟伯第二次打量安抚小姐的小姑娘,性子看起来挺沉得住气。 察觉到老人的视线,陈遇平静地迎上去。 钟伯想,小姑娘眼睛长得好。 他看了看眼皮底下的一双老布拖鞋,心肠也好。 . 陈遇从家里赶来,匆匆忙忙的,不但没换鞋,也没穿外套,手脚都是冷的,进了大厅才慢慢暖和起来。 视野里是一片富丽堂皇。 陈遇吸口气,想起进来穿过的那片宽草坪,以及仿佛置身森林的两排老树,又吸了一口气。 江随很低调了。 一身牌子也就仅限阿迪耐克。 手机都没用上,而且除了天气恶劣,或是特殊情况有司机接,大部分时候就一辆自行车来回。 面前的小孩更低调。 全身粉粉的kitty猫,都不是高端牌子。 陈遇掐掐眉心。 江秋秋吸吸鼻子:“姐姐,你吃过早饭了吗?” 陈遇没吃,确切来说,就刷了牙,水都没喝,嘴里还有存留的薄荷味。 “没有。”她选择说实话。 因为肚子在叫。 “我也没吃。”江秋秋说,“我们一起吃吧。” 陈遇饿了,可她不太想吃,没什么胃口,她发觉小孩往厨房方向伸头,还吞口水,就应声道:“好吧。” . 钟伯早上为了劝小姐吃早饭,嘴皮子都快说破了,厨娘还掉了几滴泪,照样一点作用不起。 这会可算是肯吃了。 钟伯赶紧让厨娘把早餐端上来。 然而陈遇还是低估了自己,她不是没什么胃口,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食不知味。 陈遇搅着碗里熬的很粘稠的杂粮粥:“秋秋,你哥伤哪了?”江秋秋放下勺子,眼睛里湿了起来。 “当时我在书房外面,只听到了声音,门开了才进去的。”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吓坏了,“球杆被丢在地上,我哥……” “我哥出来的时候走路不快,肯定打在腿上了。” 陈遇拿着筷子的手轻顿,碗被她推开了,她往后靠了靠椅背。 “你爸真下得去手。” 江秋秋哭了:“他不好。” 陈遇垂着眼,自顾自道:“这个年纪,体格还在生长,被那么打腿,容易落下病根。” 声音很轻,近似喃喃。 江秋秋听不清,她哭的很凶。 钟伯哄不了,无法,只能在一旁叹气。 几个平日里跟江秋秋关系近的下人们都在擦眼睛。 一时之间,大厅里的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陈遇的胃有一点痉挛。 江秋秋坐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姐姐,我今天不想去上学了。” “那就请个假。”陈遇说。 江秋秋的哭声停了下,包了水的眼睁大,犹豫着问道:“真,真的可以不去吗?” 陈遇:“……” 敢情小朋友不敢逃学。 . 江秋秋觉得自己很难,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彻底闹翻了。 大的这次做的事情太过分,不能轻易原谅,要看后期表现。 小的伤透了心,连她都不搭理了。 江秋秋还不得不去学校上课,因为缺了课,进度拉下来,第二名超过她的可能性就会提高。 她才不要那小胖子把她的第一名抢走。 江秋秋思考了会,决定晚去,等陈遇姐姐见着她哥了,情况稳定了,她再去学校。 钟伯接到小孩的眼神提醒,立刻就让下人把一份早餐端了过来。 “姐姐,这是哥哥的。”江秋秋说,“我们上去吧。” 陈遇没动。 江秋秋心里咯噔一下。 姐姐是后悔来了吗?觉得自己冲动了吗?想走了吗? 江秋秋被自己的猜想给吓到了,小脸煞白,都怪哥哥,到现在都没把姐姐追到手,不然作为男女朋友,过来就很合适了。 不像现在,还只是朋友。 江秋秋的眼泪绷不住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朋友其实也可以的吧。 朋友出了事,可以关心的嘛。 书上说友情跟爱情一样,讲缘分讲三观,同样很可贵。 况且来都来了。 江秋秋两只手绞在一起,小声喊:“姐姐……” 陈遇看出小孩的祈求,抿了抿嘴,起身道:“几楼?” 江秋秋秒答:“三楼!” . 不多时,陈遇跟着江秋秋转过木楼梯,爬上了三楼,停在一扇门前。 长廊铺着淡灰色地毯,墙上挂着不知名的画,小壁灯十分精致。 四周寂静无声。 陈遇不知怎么有点不自在,觉得这栋房子不是一般的大。 也不是一般的冷清。 江秋秋“咚咚”敲门:“哥哥,陈遇姐姐来看你了。” 没反应。 江秋秋直接扒在门上,扯开了嗓子喊:“陈――遇――姐――姐――来――了!” 小孩声音都哑了。 陈遇把她有点歪的粉色小发夹别正:“我来吧。” 江秋秋挪到一边,满眼期待的样子,就像是在见证一个奇迹。 可是奇迹太少。 换成陈遇,结果依然一样,门里一片死寂。 仿佛没有人在里面。 陈遇的脸上没什么情绪起伏,看不出是怎么样的心思。 现在这现象在她意料之中。 妹妹跟老管家都没用,她一个才相处了不到一个月的人,能有多大用处?这一趟来的有些好笑。 陈遇的嘴角一点点压了下去。 手被拉住,她扭头看小女孩:“姐姐也没办法。” “那……那怎么办……” 江秋秋呜呜的扁嘴:“我哥可能是睡着了,要不姐姐你再喊两声?” 陈遇闭口不言。 江秋秋慌了神,频频向钟伯求助,企图得到点主意。 钟伯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布满沟壑的脸上一片焦急跟担忧。 这小姑娘没法子打破僵局,那接下来他们该找谁? 少爷的伤再拖下去,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 钟伯动上了抽屉那把备用钥匙的念头,就听见小姐的声音:“姐姐,我有钥匙!” 她哒哒哒跑上前:“钟伯,钥匙,快快快。” 钟伯懵了下,用眼神问:你怎么知道? 江秋秋眨巴眼:我当然知道呀,这不是常识吗?为了以防万一。 钟伯:“……” “那你怎么没找我要?” 江秋秋眼神飘啊飘,我哥没批准,有钥匙我也不敢用啊,我怕他生我的气,跟我一样离家出走,但我只是说说,他会真的那么做。 “钟伯,你不也是一样。” 钟伯噎住。 . 钥匙被钟伯谨慎拿过来,由江秋秋谨慎递给姐姐。 陈遇握住钥匙,往钥匙孔里一插,往右一拧,门发出打开的沉闷声响。 身后紧跟着有凌乱脚步声,一老一小全部神速退到了长廊的拐角处,门外就她自己。 陈遇:“……” 里面有洪水猛兽吗?溜那么快。 陈遇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被这么一幕制造出来的恐慌不安感染,又不太能淡定起来了,她按着门把手,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半天都没转一下。 有种箭在弦上,不得不拔,却又不知道拔了会面临什么,随时都会失控的局面。 这个时间点,我应该已经在画室调整好状态,开始画画了。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给自己整出这么两难的境地? 陈遇心烦气躁。 拐角处,江秋秋把手挡在嘴边,眼珠子机灵的转动:“钟伯,我这么说吧,要是有个人这时候用那把钥匙开门进去,不被我哥骂,不被他赶出去,那一定是陈遇姐姐。” 钟伯有一点怀疑:“是吗?” “你别说出去。”江秋秋警告的说,“这是我们的秘密。” 钟伯偷偷抽了下脸,还秘密呢。 你把人喊来,所有下人都见到了,这会肯定也都传开了。 版本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你发话下去,让他们都封口,谁也别议论,私下里都不行,”江秋秋说,“否则被我哥知道了,哼哼。” 钟伯看见什么,站直了身子。 江秋秋往那个方向看,下一秒就捂嘴惊呼。 姐姐进去了! 她进我哥房间了! “一,二,三,四,五。” 江秋秋很小声地数到五,她哥的房门还是半掩着,里面并没有传出怒吼声,更没有砸东西的声音,她得意地抬着下巴跟钟伯对视一眼,怎么样,我说对了吧。 钟伯心下震撼。 少爷真的长大了啊…… . 陈遇眼前的光线很暗,厚重的深色窗帘拉得严实,拒绝了外面的晨光。 她把早餐放在空荡荡的书桌上,借着门口探进来的那点光亮扫视周围,就是男孩子房间的样子,充满了蓬激昂的青春朝气,只是面积很大。 差不多是她家二楼整层的面积。 算了,没有可比性。 地段天差地别。 陈遇勉强回神,发现地上有很多书,这一堆那一摞的,都是小说,武侠的,科幻的,悬疑的……类型多,还有不少漫画。 每本都落满了被经常宠幸的痕迹。 陈遇抽了抽嘴,想不通少年哪来的时间翻,晚上回来都那么晚了。 少年的此行无疑是在无声告诉她,时间真的就是海面里的水,如假包换,只要挤挤总会有。 陈遇粗略扫了房间,第一印象是乱中有序。 空气里有房间主人身上的那种熏香,没一点灰尘味。 陈遇随手捞起挂在床边的烟灰色被子,视线经过床对面的那面墙,全是手办。 不是按照个头大小排列,是一个系列一个系列放的。 看起来颇为壮观。 房间里没有什么画具,想必是有个单独的房间安置那些东西。 陈遇将被子丢到床上,绕过床尾,在床里面的地板上找到了少年。 他还是昨天的那身衣衫,外套都没脱,就这么蜷缩着手脚,面向被窗帘盖住的落地窗。 陈遇不自觉把呼吸放轻:“早餐在桌上。” 少年没有回应。 陈遇知道他听见了,因为自己进来前说了两句话,一句是“我进来了”,另一句是“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两句话之后,她又等了一两分钟,而后才转开了房门。 陈遇在少年身后蹲下来:“先吃点东西吧。” 少年还是不说话。 就在陈遇准备伸手去碰他肩膀的时候,他开了口:“把门关上。” 音量很小,卡在喉咙里。 陈遇一下没听清,她前倾身体,离少年宽厚的背近一点:“江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话音刚落,就听他说了两个字:“关门。” 陈遇这回听清了,她怔了一秒,眉心蹙了蹙,站起来就走。 我就不该来,是我有病。 裤腿忽然被拉住,陈遇的身形被迫一顿,回头看去。 少年还背对着她,拇指跟食指死死捏着她裤子的那一小片布料,指骨发白,手背隐有青筋。 他就这么拽了许久,说了一句话,嗓音浑浊得厉害,嘶哑不堪。 “门关上,你在里面。”他说,“你别走。” 第 32 章 陈遇想把裤腿从江随指缝里扯出来。 江随却攥得更紧。 陈遇的牛仔裤是松紧腰的,没用腰带,被他这么一攥,裤子明显往下掉了一截。 “松开。”她的声音里饱含羞怒。 江随发烧了,又没吃东西没喝水,脑子昏涨,听出她在生气的边缘,他想松开手,然而做出的动作截然相反。 结果后背就被踹了一脚。 虽然力道不重,还是让他遭受了一万点暴击。 “操,你大清早跑来这里,到底是干嘛的?还有没有点良心……”江随撕裂着破锣嗓子骂了声,他转过头,看见女孩拽着裤子,瘦瘦白白的脸上透着一层薄红,清亮的眼睛里写着几个字:我裤子要被你拽掉了。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视线下意识往她的裤腰位置移。 攥着她裤腿的手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一阵钻心的滚热,他的指尖抖了下,猛地把手撤了回去。 气氛十分尴尬。 江随把脸转回窗帘那边,抓了几下发热的耳根,咕哝了什么,嗓音低哑道:“去关门。” “关什么门,为什么要关,”陈遇不配合,问题一个接一个,“开着不行吗?” “让你去就去,你怎么这么多话……” 江随烦躁地偏头看身后女孩,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又快速把头偏开,抿抿薄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求你了好不好?” 陈遇:“……” . 耳边有脚步声,往房门那边去。 接着是门合上的声音。 门外长廊的光亮就此消失,房里恢复昏暗。 江随放松下来,从侧躺变成仰面躺着,面向天花板。 陈遇走过来,沉默着俯视他。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房里陷入难言的寂静里,时间似乎流失的慢了些。 江随的肚子率先打破寂静。 陈遇看着少年的两条腿,不确定被打的是哪一条,她轻声问:“能起来吗?” “能……” 话到嘴边,江随脑子短路,改了口:“那是不可能的。” 我操。 我这么不要脸了啊? 江随的面色在一秒内变了又变,他一边自我唾弃,一边朝女孩伸手:“扶我。” 陈遇不给面子:“我去喊钟伯。” 江随一哽,差点背过气去:“他老人家七十多了,一身老骨头,稍微不留神就散了,你喊他干什么?” 陈遇一脸质疑,那老人家身体不是挺硬朗的吗? “那其他下人……” 江随打断她,眉头皱得死紧:“你还想多少人知道我腿疼的站不起来?要不要我让人去买个喇叭回来,让你绕着整个C城喊上几个来回?” “……” 陈遇第记不清是第几次问自己,我为什么要急慌慌地跑过来? 完全就是找罪受。 陈遇气的胃痉挛了一下。 江随用余光瞥女孩,见她冷着眉眼,一张脸上盖了层冰霜,他的眼皮跳跳。 炸毛了啊这是。 要哄了,赶紧哄,不然肯定不搭理他了。 江随冲着她“哎”一声,放缓了语气,有那么几分可怜:“我腿真的疼,你扶我一把,就当是行善积德,行不?” 女孩乌羽般的睫毛眨动了一下,眼里的寒凉有所减退。 江随吐了口气,小姑娘真的吃软不吃硬。 下一刻,淡淡的洗衣粉味道扑进他的气息里,他举在半空的那只手没被碰,被碰的是小臂,拽着他的力道…… 女孩拧着秀眉,呼吸略沉,渐渐喘起来,脖子都红了,看样子已经用尽了全力。 江随只好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撑了下地板,让自己被她拉起来。 结果动作幅度过大,牵扯到受伤的那条腿,疼得他闷哼了声,面上的血色都没了。 陈遇愣了下,抓着他小臂的手僵硬,整个人有点无措。 “不要慌,”江随说,“没事。” . 等江随倒腾完自己,在书桌前坐下来的时候,陈遇待的有些起毛了。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很不自在。 江随察觉出来了,却不想她走,想她再陪陪自己,他夹起油条咬一口:“问你个事,你拉我的时候,为什么不拽我的手?”陈遇懒得理这话题。 “男女授受不亲是吧?”江随调笑,“小陈啊,看不出来,你这么保守啊。” 陈遇:“看来你没什么事……” “有事,”江随指指旁边的椅子,“坐。” 他企图去拽椅子,因为腿脚不便,动作很吃力,半天都够不到,看着尤为凄惨。 “行了,别折腾了。”陈遇坐了过去。 江随绷着的背部一松:“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陈遇木着脸:“没有。” 江随不信:“肯定有。” 陈遇还是那表情:“真没有。” 江随睨她一眼:“你就不好奇我手上的女士链子?” 陈遇这次没有像前一刻那么立即回应。 答案已经明了。 江随看了看女孩,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小样,我还能不知道你。 “这是我妈早年……”他思索着说,“差不多我们这么大吧,自己设计并且制作出来的第一件作品。” 说着就把筷子搁在碗口上面,拨拨腕上的链子:“也是唯一一件。” 陈遇没有多少意外,她猜到了。 链子上都是岁月留下的温柔印记,有年头了,对于链子的主人,一排除就有个大概的方向。 陈遇顺了顺额前碎发,尽数往耳后别:“挺好看。” “是啊,”江随说,“这我媳妇的。” 陈遇愕然:“媳妇?” 江随盯了她半晌,还是只有惊讶,没有别的,他阖了阖眼,藏起眼底的失落与阴郁,深呼吸,口气还是很差:“未来媳妇,不行吗?”陈遇莫名其妙,未来媳妇就未来媳妇,你冲什么冲? 她瞥了瞥少年,一愣。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现在不但一副死人脸,周身气压还低得可怕。 随时都有可能掀起暴风雨。 陈遇无语又无辜,又是我的错?我错哪了? 算了,不跟他闹了。 陈遇顺着少年得话往下接:“所以说,你是先替你未来媳妇戴着?” 江随耷拉着眼皮:“嗯。” 实际是这条链子并非手链,而是项链,在他腕部缠了两圈,叫“彩虹”。 她妈说能带来好运,没过世前就给他了,让他一直戴着,直到遇到喜欢的人,把它戴到对方手上。 另一个同样意义特殊的作品给了秋秋。 . 江随喝口稀饭,眉头嫌弃地一皱:“凉了。” “凉了就凉了,”陈遇说,“稀饭我都放凉了喝。” 江随把碗往她面前推推:“我不要。” “你帮我换一碗。” 陈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随咳了好几声,虚弱得不行,仿佛距离当场去世就差一碗稀饭。 “我现在这样,伤员一个,就让你给我换一碗热一点的稀饭,也不是叫你上刀山下油锅,翻山越岭入地狱,你都不愿意。” 陈遇听着他怨妇的语气,冰冷冷道:“再说一个字,我就打你。” “打我?” 江随一手抵着桌沿,一手搭在她的椅背上面,靠近她一些,看她右边脸颊上的小酒窝,想戳一下,他的手指动了动:“这么凶啊。” 陈遇正要说话,敲门声响了。 钟伯估摸着这个时间稀饭该凉了,就端了热的上来,他一踏进房间,就被一道实质化的视线钉在原地。 坏了,只顾着掐算稀饭的时间,忽略了少年的青春骚动。 来的不是时候。 钟伯迅速放下稀饭,端走凉的那碗,赶紧溜。 后面传来少年懒洋洋的声音:“钟伯,走那么快干什么,秋秋人呢?” “上学去了。” 钟伯应了一声就退出房间,不忘把房门关严实,并且吩咐下人们没事都别来三楼。 一个年纪轻点的下人小声问:“钟伯,那少爷腿上的伤怎么办?还拖着?” 钟伯利索地下楼:“年轻人身体好,抵抗力强,恢复的快。” “您昨晚不是这么说的。” 钟伯不多解释,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 . 江随肠胃娇贵,稀饭凉一点可以喝,凉透了不行。 不过这稀饭他可喝可不喝,说要换,只是想身边的女孩照顾自己。 结果倒好。 人生处处有惊喜。 江随转而一想,她现在能坐在自己房间里,也是惊喜。 他无声笑笑,这惊喜大得要命,不知道要花掉自己这辈子的多少运气。 多少也值了。 江随这么酸酸甜甜的想着,就听见女孩说了句:“那你吃你的早饭吧,我去画室了。” 我操。 江随铁青着脸侧过身,冷不丁看到她站起来,走几步,“啪嗒”,脚上的拖鞋甩出去一只,掉到了他的漫画书上面。 陈遇:“……” 江随:“……” 短暂的几秒里,他都不知道该看哪,憋笑憋得腮帮子疼。 鞋掉了不说,袜子是怎么回事? 长毛了吗? 陈遇顺着少年的视线望望:“没见过袜子起球?” “见过。”江随拿勺子划拉稀饭,满脸的戏谑,“但我没见过袜子起球这么厉害的。” 他“啧”了声:“而且起球了,还不让看。” 陈遇一点表情都不给。 江随懒散地坐在椅子上支着头,微抬眉看她,勾着唇笑:“小姑娘,你一再刷新我的世界观。” “那不是挺好。“陈遇单脚蹦过去,把拖鞋穿上,呵呵,“让你涨涨见识。” 江随也呵:“我谢你。” 陈遇轻松接招:“客气。” 两人对视一眼,不知怎么都同时收回视线,看向别处。 . 房里的氛围在悄然无息发生变化。 像是有什么气泡要翻出来。 陈遇不自在了,并且那种感觉随着分秒的流失不断增加,弄得她浑身难受,她挠挠脸:“江随,我真得……”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帮我个忙。” 江随在她看过来时,屈指敲了下被打的比较重的那条腿:“我不方便检查伤势,劳烦你帮忙看看。” 陈遇不理解:“腿上的伤,有什么不方便的?” 江随端起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稀饭,轻描淡写道:“伤在腿打弯的地方,我要掰着才能看,掰了疼,不想碰。” 陈遇倒抽一口凉气。 球杆是从后面挥过来的吗? 受了那一下,会不会站不住的……跪地上? 陈遇脱口而出:“膝盖怎么样?” 江随一愣,他垂眸撇嘴,声音闷闷的:“没样。” 陈遇:“……” . 片刻后,江随费力卷起裤腿,让陈遇看看他腿弯的伤。 陈遇看了,瞳孔微缩,呼吸屏住。 少年那条腿的腿弯处有一大片触目惊心的深色淤痕,有些地方泛出了血丝。 膝盖肿的跟馒头一样。 都这样了,还跟自己贫,跟自己笑。 陈遇过了好一会才开口,声音有一点哑:“为什么不去医院?” “没伤到骨头,”江随说,“不想去。” 陈遇闭了下眼,耐着性子道:“家庭医生呢?有的吧?” 江随嗤笑:“那家伙是我爸的发小,是他那边的,老子才不鸟。” 陈遇翻了个白眼。 江随拽拽她袖子:“帮我喷点药。” 陈遇拍开他的爪子:“什么?” “药,”江随冲房门那里颔首,“你打开门就知道了。” 陈遇照着他说的做,发现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药箱,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 背后是少年的低笑声。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有个不知死活的在我房里,钟伯他们求之不得,绝对会利用的渣都不剩。” 陈遇无话可说。 江随用几分慢不经心意裹着诱哄:“我没记错的话,过些天就轮到你当模特儿了,看在今天这事的份上,我答应你,到时候我一定争取超常发挥,把你画成小仙女。” 陈遇愣住了。 两三秒后,她听少年懒声笑起来:“再把画送给你,让你拿回去当传家宝。” 心里的那点怪异瞬间全没了。 . 陈遇给江随喷药的时候,他紧收着下颌线,唇角绷直,全身肌肉僵硬地摊在椅子上,要不行了似的。 “这药是不是有毒?喷了比不喷还疼。” 陈遇蹙眉:“忍着点。” 江随蹦出一大串脏话:“还有另一条腿,伤的轻点,你帮人帮到底。” 陈遇的手一滞。 江随擦掉一脑门的冷汗,咬牙粗喘道:“姐姐,动啊。” 陈遇转转药瓶:“现在疼的要死要活了,早点去医院看医生,不就能少受点罪?” 嘴上这么说,她手上的动作却不自觉小心翼翼:“喷完药就躺着吧,今天都别乱跑了,一会我去画室给你请假。” “如果药起不到多大作用,一直疼的厉害,那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医院一趟,拍个片子什么的,腿不是闹着玩的,落病根了,轻者只要变天就疼,重的话,有可能成瘸子……” 女孩在用吓唬的方式关心自己。 江随凝视着她张张合合的嫣红唇瓣,有点儿走神,他干涩的喉头攒动了几下,无意识地把内心最真实的念想说了出来。 “你能不能抱抱我。” 第 33 章 那天的小温馨,被江随句话七个字一句话给咔嚓一刀切了。 陈遇丢下他走人。 江随在房里阴郁暴躁,朋友间的拥抱不行啊?不行吗? 不愿意就不愿意,他还能强迫不成?跑什么跑。 江随在床上躺尸片刻,慢吞吞爬起来,从抽屉里拿出速写本,靠在床头翻了翻。 最前面都是些零碎的东西,杯子,数据线,半块砖,一片砖墙,一棵歪脖子老树之类,之后是家里下人,陌生人的速写。 从后面往前翻,全是同一个女孩。 或站在自行车旁,或盘腿坐在书架前的地上,或抱着画板拿笔画画,或仰头喝水,垂头吃糖。 每张下面都记了日期,以及一个大写的签名,J。 像是在宣示一种主权,无声说,这是我的。 …… 啧。 江随把速写本丢一边,抬起一条手臂搭在了眼睛上面,耳根微红。 . 另一头,陈遇在画室心不在焉。 她削铅笔,削一截断一截,一根全新的铅笔很快就剩一半了。 刘珂看得心惊胆战,倒不是担心铅笔,而是怕好友削到手,她坐到江随的空凳子上面,凑近跟好友耳语:“阿遇,你没事吧?” 陈遇一顿:“不知道。” 下一秒就接了句:“应该没事。” 末了又改口:“没事。” 刘珂被她这前所未有的反常样子吓到了:“是不是想借钱?” “……”陈遇顺势说,“那你借我点。” 刘珂模出口袋里的几张票子,数数,有二十多块:“你要多少?” 陈遇:“随便。” 刘珂前一刻还松口气,这一刻又操心起来了,哪里是借钱啊这是,她凑得更近,悄悄问:“到底怎么了?” 陈遇沉默了一会:“遇到点事,我没搞懂。” 刘珂几乎是在她说完的那一瞬间,就窜出一个猜想,不露声色道:“那你跟我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陈遇垂眼看削得乱七八糟的铅笔,蹙了蹙眉心:“算了,我自己琢磨吧。”刘珂不勉强,她拿走好友的铅笔:“我给你削。” 陈遇拍拍手上的铅灰,拍不掉的就不管了,她从帆布袋里拿出一把金丝猴,分给了房里的其他四人。 于祁跟蔡秀王月都接了,只有李琪没接,说不吃。 陈遇也没在意,不要就不要,她坐回去,撕开一个金丝猴的糖纸,把糖推到刘珂嘴里。 刘珂奇怪道:“你怎么还有金丝猴?” 陈遇剥一颗自己吃:“一袋有两斤。” “不是吧,刘珂一脸难以置信,“两斤好几十块,你妈给你买的?” 陈遇说不是:“江随买的。” 刘珂一下就没声了。 陈遇不等她问,就主动解释:“上次楼下有人结婚,我跟他提前回的画室,没事干就下五子棋打赌,他输给了我一带金丝猴。” 言行举止间看起来一派坦然平静,说的清清楚楚,没有丝毫隐瞒,却还是给人一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这点当事人都没意识到。 “这样啊。”刘珂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好友。 旁边的于祁似乎是听见了什么,也往好友身上看,她朝他扫过去。 两人眼神对上,又一同收回视线,脑电波搭不到一起去,绝缘体一般,没得交流。 . 陈遇刚调整好心态,准备临摹半身像,房门就被推开了。 “嗨呀。” 潘琳琳探头:“谁借我张画纸?” 没人搭理。 她没难为其的离开,而是直接走了进来。 王月呛声:“你不是第四画室的吗,总是跑我们这来干嘛?” 潘琳琳笑嘻嘻:“跟你们好嘛。” 王月冷嘲热讽:“是他们都不借你吧。” “别说了,”潘琳琳捉住一边的麻花辫,垂眼理了理,“全是小气鬼。” 下一秒她就走过去,趴在王月肩头,小声道:“亲爱的,你嘴越来越毒了喔,是不是拜刘珂为师了?” 王月脸色一僵,厌恶地把她搁在自己肩上的手臂拨开:“谁是你亲爱的,恶不恶心啊你?” “玩笑嘛,不都流行这么说,“潘琳琳嬉皮笑脸,“老婆老公的,你们学校没这样?” 王月后悔自己理她了。 潘琳琳就是有这本事,能把人气的不想跟她较劲,甚至连脾气都没了。 只想让她赶紧滚。 所以潘琳琳借到画纸,麻利儿的滚了。 . 第一画室跟其他小画室一样,七人也是性格各异,习惯各异。 刘珂跟陈遇关系最亲近,两人都是不怎么说话的人,江随是陈遇那边的,只跟她说话。 于祁看起来温润随和,实则底线很明显,他画画的时候,不喜欢别人找他说话,更不喜欢别人唠嗑。 而李琪平时是暖场的人,开朗外放,嘻嘻哈哈,但她表面喜欢说笑,其实自尊心过强,自卑得很,最近她在画画上接连受创,人变得阴阳怪气,自成一派。 谁找她都没刺,好像所有人都欠了她似的。 因此蔡原本跟她一个小队的蔡秀王月,成立了二人团。 这会儿,蔡秀对王月细声细语,表示同情:“恭喜你,一张画纸打了水漂。” “我是为了你们着想。” 王月郁闷的用力画画,嘴上做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她不走,你们能画得了画?” 蔡秀笑:“舍身救人啊你这是。” 王月也笑笑,心里不痛快,要是刚才不理潘琳琳那个厚脸皮,那她肯定会去找蔡秀,自己就不会少一张画纸了。 越想越生气,王月挪动画架的动作故意很大,画架的四个脚摩擦水泥地,发出刺耳声响。 另一边最里面投来一道视线。 王月立即安静下来。 于祁按开随声听,换了张磁带,轻声问身旁的女孩,要不要听。 陈遇摇头。 于祁看她弯弯的睫毛:“都是抒情歌。” 陈遇动心了,可是说出的话却是拒绝,潜意识的决定:“我画画不太喜欢听歌。” 俨然忘了自己跟江随共用过一副耳机,听同一首歌。 于祁愕然了几瞬,低头把递过去的耳机线收了回来,无声笑着叹息。 是他做了什么,让她以为自己智商有问题吗? 应付他的借口都这么不用心。 . 陈遇今天临摹的很不顺,放学前磕磕巴巴临出了个轮廓,面部比例还错了,她想回去睡个午觉,下午好好画。 下午的时间不能再浪费掉了。 陈遇垂眼想,一定要去一去乱七八糟的杂念,把心静下来。 集训的时间过一天少一天,既然说服爸妈让自己学美术,也费一番功夫搞定了班主任,就没有不尽全力的道理。 文化课没问题,专业课要跟上才行。 刘珂喊了好几遍,对坐在凳子上半天不起来的好友感到无语:“阿遇,你孵鸡蛋呢?” 陈遇一怔,那家伙也说过类似的话,她的眉心拧了一下,拿了背包起身。 “江随今天怎么没来画室?” 刘珂出去的时候,随口一提:“刚上进点,就变回了老样子,烂泥巴扶不上墙。” 陈遇的身形顿了顿:“他是出了点事。” 刘珂先是惊愕,之后是意味深长,谢三思都一无所知,她这个好友竟然知道情况。 看样子是有对方的联系方式。 而且不是八百年才拨一次电话的那种关系。 搞不好阿遇上午迟到那么长时间,就跟这件事有关。 还有就是…… 她家阿遇刚才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一点生硬,好像,貌似,在护短。 计入里程碑的现象。 刘珂心头震惊万分,面上没什么异样。 从小画室到客厅大门口,刘珂等了这段路的时间,好友并没有要对她细说的意思。 那就是不方便。 估计涉及到了江随家里的事情,隐私方面。 既然这样,刘珂就不问了。 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罢了,知道了也毫无意义,没必要让好友难做。 . 到楼下的时候,刘珂想起来水杯忘了拿,让陈遇等一下,她自个回了画室。 刘珂经过第四画室,隐约听见了里面的说话声,原本没打算停下脚步,直到自己的名字飘入耳中,她才停在门外。 一门之隔,潘琳琳把脚翘在边上的凳子上面:“你们知道我昨晚碰到谁了吗?” 故作神秘地一顿:“刘珂她爸,我碰见刘珂她爸了。” 在场的三个女生反应各异,其中两个不感兴趣。 “这有什么啊。” “搞得这么神秘,还以为是什么惊天大爆炸的东西,就这样?算了,我们去吃东西吧,我肚子快饿扁了。” “哎呀,们别打岔了行不。” 很想听八卦的波波头女生问潘琳琳:“你认识刘珂她爸?” 潘琳琳很开心有人想听她说话,她嘻嘻道:“认识啊,你们忘了吗?我,陈遇,还有她,我们三是一个学校的,我的教室在她们俩隔壁,一条走廊。” “我见过刘珂她爸来学校给她送伞,好几回呢。” 波波头女生不让另外俩女生唧唧歪歪,她很有耐心,似乎嗅出了这里面的猛料味道:“正题呢?” “我看见她爸跟个女的在街上拉拉扯扯。” 潘琳琳回忆着说道:“那会凌晨一点多吧,我在网吧通宵,没东西吃了,就想出来看还有没有小摊,碰巧撞见了那一幕。” 边说边抓着波波头女生,重现当时的拉扯现场。 “听不清说的什么,反正拉扯的比咱这样还要厉害。” 潘琳琳这番话,成功把另外两个女生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去,两人唧唧歪歪。 “卧槽,难道说……” “先别难道说,那女的可能就是刘珂她妈,夫妻俩吵架了呗。” “大街上吵?” “这你就孤陋寡闻了,我爸妈经常那样。” “你俩烦死了,” 波波头女生的八卦之心坚定不移:“潘琳琳,你说。” 潘琳琳抛出重磅炸||弹:“我也见过刘珂她妈,挺朴素的一个人,并不是昨晚的那个妖艳风。” 这话一出,房间里的气氛就变了。 “有多妖艳?” “快说快说,别卖关子,我的胃撑不了多久。” “那女的打扮的超时髦,贴身的开叉连衣裙,开到这。” 潘琳琳在大腿根比划了一下,趁边上女生不注意,把手伸进她袋子里,抓了把挂霜花生吃:“大波浪卷,烈焰红唇,差不多36E,小蛮腰,你们想象一下,就那种摩登女郎。” 门突然开了。 潘琳琳看见门口的人影,惊吓过度,挂霜花生直接吞了下去,她捏着嗓子咳得脸红脖子粗。 其他三女生见到刘珂,“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刘珂抱着胳膊倚在门边:“这么关心我家的事啊。” 几人尴尬的不敢跟她对视。 尤其是潘琳琳,这会又是拽麻花辫,又是扣手指,后悔的想抽自己。 完了,彻底得罪刘珂了。 刘珂的目光扫过里面的四人,满脸的笑意:“要不去我家坐坐?” 几人:“……” “不,不用了吧。” “对对对,不用了不用了。” “用啊,你们这么好奇,我怕你们管不住自己,接下来还在我家的事上分神,耽误你们画画。” “……” “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刘珂嘴边的弧度不变:“走啊。” 三个女生慌乱对视一眼,一窝蜂的全跑了。 潘琳琳慢一步,瞬间成了惊弓之鸟。 刘珂不说话,就看着她,脸上在笑,眼里一点温度都没有。 潘琳琳快吓哭了,她战战兢兢贴着另一边的门框,一步步蹭出去。“对不起。” 丢下一句就落荒而逃。 . 陈遇靠着自行车想事情,看到刘珂下来,脸色比上去前差了一大截,她愣了下,忙问:“怎么了?” 刘珂说没怎么。 陈遇想起画室几个女生跟潘琳琳下楼时都挺不对劲,还往她这里瞟了瞟,不禁心生疑惑。 起冲突了吗?因为什么事? 陈遇回去的路上,脑子里一直在循环一些事,没开过口,刘珂也没说话。 她们家离得不远,却也没有挨着,要在一个路口分开。 以往刘珂会打个招呼就走。 这次快到路口的时候,她开始降速,车骑的很慢。 陈遇的心里生出一个古怪的猜想,试探地问了句:“小珂,中午去我家吃吧。” 刘珂抿在一起的嘴角出现了短暂的松软。 很明显是一个放松的,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如愿的小表情。 陈遇一惊,真是那样,小珂现在不想回家,她快速敛去心绪,笑了笑:“我给你看我临摹的画,你帮我分析分析。” “我妈也老是念你。” 刘珂垂头看自行车把手:“可是……” “好了,我要饿死了,”陈遇在她背上拍拍,“我们快点走吧。” 刘珂嗯了声,踩着脚踏板跟上她。 车速恢复正常。 . 陈遇家里有吃剩饭剩菜的习惯,就是什么都弄很多,大碗大盆装。 这顿吃不完,下一顿热了再吃。 陈遇以前反对过,觉得菜热多了就没营养了,陈父也提过小小的意见。 都被一句“自己烧”给驳回了。 依照陈母的意思,她小时候闹过饥荒,苦过饿过,忘不掉那种可怕的感觉,吃的煮多点,有安全感。 这次家里临时添了一副碗筷,饭菜都够吃。 陈母很喜欢刘珂。 在她看来,刘珂是女儿最要好的朋友,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画室里,两个人都能有个帮衬,挺好的。 刘珂来吃饭,陈母非常热情。 “小珂啊,你多吃点。” 陈母嘴不停,筷子也不停,一直给刘珂夹菜,“这个豆角是阿姨自己种的,比菜市场买的好吃,还有这个西红柿……” 陈父桌子底下的脚踢踢她:人没手,要你夹? 陈母眼神还击:我筷子还没吃,又不脏。 “吃啊小珂,”她继续夹菜,目光慈祥,“怎么样?好不好吃?” 刘珂没有半点抵触,她夹起堆在碗里的菜吃一口:“好吃。” “那一定要多吃,”陈母的厨艺得到认可,更热情了,她把一盘粉蒸肉往她面前推推,“尝尝这个肉,阿遇减肥,都不吃的。” 陈遇无奈的替自己辩解:“妈,我哪有减肥。” “没减肥?”陈母说,“上回的粉蒸肉,全是我跟你爸吃的,一个礼拜才吃完,还有上上回……” 陈遇打断道:“是你的粉蒸肉烧的不好吃。” 陈母佯装生气,甩出最常用的一招:“那你自己烧。” “我也不是没烧过。” 陈遇吃着菠菜,声音模糊:“等我放假就烧。” “你画画连周末都没,还能放假?”陈母话锋一转,“放假真的烧粉蒸肉?” 陈遇:“昂啊。” “这可是你说的。”陈母对着不知何时放下筷子,看着她跟女儿这边的小孩说,“到时候小珂你也来。” “阿遇烧菜真的好吃。” “我知道,灌汤包也做的好。”刘珂重新拿起筷子,扒拉一口饭菜,“很厉害。” 女儿被夸赞,陈母满眼的骄傲:“灌汤包那是阿姨的独门密法,小珂你要是想学,阿姨教你。” 刘珂笑:“好啊。” “小珂,阿姨跟你说啊,这个灌汤包,皮比馅重要……” 陈母吃一口饭,说三句话。 陈父拿勺子在汤里舀出鸡翅膀给女儿,压低声音道:“阿遇,小珂会不会嫌你妈烦?” 陈遇看了眼,她只能捕捉到小珂的羡慕。 羡慕什么? 以前来她家吃饭,没有这样的眼神。 现在是怎么了…… 陈遇啃着鸡翅膀,心里头有一点闷,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影响到现在的平淡生活。 . 下午江随还是没来。 陈遇时不时往右边的空位子上看一眼。 于祁将女孩近似本能的行为收进眼底,是有多不习惯?他温声问道:“陈遇,向你请教个事。” 陈遇侧过脸:“嗯?” “假如你看上了一样东西,但有人比你更早看上,”于祁摩挲指间的铅笔,“你还要不要试着去争取一下?” “不然以后回忆起来,会后悔自己没努力过就放弃。” 陈遇沉吟片刻:“你犹豫要不要去争取,说明那东西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 于祁微愣,他要反驳,女孩先一步道:“或者说,你喜欢的东西多,那个排不到第一,不足以让有不顾一切的想法。” 陈遇见男生迟迟不言语,像是遭到了某种打击,整个人都灰蒙蒙的,她有点懵。 于祁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陈遇一脸莫名其妙:“这么看我干什么?” 于祁轻轻笑道:“一般女生不都会想,这人盯着我看,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话音刚落,他就察觉女生的神色变了,戒备又疏离。 他掩去不自觉涌出的失落感,语气温柔道:“不要介意,我说笑的。” 陈遇松口气。 于祁更失落了,还有一点点想笑,这个女孩太实在了,都不藏自己的情绪。 想必是不在乎的人和事。 在乎的,就不会是这个态度。 于祁望了望她的画,想给她改几笔,怕被拒绝。 上午就已经被拒绝过一次了。 “听说所有画室冬天会有一次联考。” 于祁对上女孩猝然变得黑亮的眼睛,声调越发轻柔:“在二中的体育馆。” 陈遇问道:“坐得下那么多人?” “坐得下吧。”于祁说,“二中的室内体育馆是C城最大的一个,往年画室联考都会去那里。” 女孩“哦”了声,那双会说话的漂亮眼睛从他这里移开。 心思不知道飘哪去了,毫不掩饰的当着他的面走神。 于祁摇摇头。 感情讲不讲先来后到,分情况,分人。 . 江随请了两天假。 第三天才来的画室,除了身上有一股子药味,其他没什么异常。 这天刚好是周末,画室来了一批低年级的学生,其中一个就是二中的,正在读高二,是个挺清纯的学妹。 男生们一颗心又骚了。 谢三思挺待见新来的学妹,因为她不搭理其他男生,只对他一口一个学长,声音特别甜,听的他骨头都酥了。 但是…… 谢三思骨头没酥多久,感觉就不好了。 学妹接近他,为的是被他带进第一画室,给随哥送吃的。 亲手做的小饼干,亲手绘画的小铁盒。 这么有才,这么用心良苦,这么运筹帷幄,不惜牺牲色相使出美人计…… 还是被拒绝了。 学妹蹲在大厅角落里小声抽泣,伤心的不行。 谢三思给她递纸巾,又是一朵被随哥舍弃了的小花朵,哎,一个两个的前赴后继,为什么不看看长得稍微不那么顶级帅的呢,真的是。 “我说妹子啊,别哭了,你在这哭有什么用?” 学妹搞错了重点:“那我去他面前哭?” 谢三思:“……” 学妹抖嘴唇:“他会打我?” “打你倒不至于,但肯定不鸟你,而且脸色很臭,他可不会怜香惜玉。” 谢三思看她眼神一会亮一会暗,怪可怜的,心一软,语重心长道:“你送东西之前应该已经做好了准备吧,学校里随便打听一下就知道,随哥从来不吃女生的东西。” 正说着,第一画室的房门从里面打开,走出来两人,女孩走在前面,手里拿着一块锅巴。 他们随哥两手插兜,微微弯着腰,懒洋洋地跟在后面。 “我也要吃。” “就一块。” “那掰一半给我。” “锅巴是我家锅里铲的,不是市场买的那种,很硬,一点都不脆不香。” “不管,我就要吃,给我一点。” 角落里旁观的谢三思:“………………” 没眼看。 真的没眼看,他有种自扇脸的感觉。 随哥越来越狗了。 人不可貌相,这话是对的。 谁能想象得到,随哥有一天可以这么狗。 学妹看看那两人,看看谢三思,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当成傻逼忽悠了,都忘了去深究他们是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一时之间委屈愤怒又难过,她“哇”地哭出声来,哭声凄惨响亮。 仿佛人生已走到尽头。 陈遇吓一跳,掰锅巴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江随看她吓到了,面色就顿时沉下去:“操,搞什么玩意?” 谢三思被哭声整的脑袋不灵光了,他指指学妹道:“随哥,这是你的……” 江随冷眼低骂了声:“什么他妈是老子的?” 说着就扭头看身边的女孩,腰弯的弧度大了点,垂了垂眼,在她耳边低声道:“那个不知道谁,我不认识,不熟。” 第 34 章 王一帆家的西餐厅分店开业,江随拉着陈遇过去。 说是有很多好吃的,随便吃,不要钱,而且今天这顿饭王一帆带了个人。 陈遇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你挂着个脸给谁看呢。”江随皱眉,“我怎么你了?” 陈遇眼睛看着车窗外的街景。 身边的座椅陷下去一块,少年坐过来,伴随着她闻惯了的熏香味,她把窗户降下来一点。 秋天晌午的风灌进来,处乱了她的头发,也吹掉了沾染到她身上的熏香味。 江随见女孩靠着开了小半的车窗,留给自己的半张瓜子脸上洒满阳光,他愣了愣,低咳一声:“晕车?” 陈遇秀眉轻拧:“不要说话了。” 江随的面色一沉,语气是跟她截然相反的火爆:“我操,你差不多行了吧。” 想到什么,他的眼底闪了闪:“你怪我带你去一帆那?” 不等她说话,他就爆发起来,委屈又愤怒:“我问你了,你当时说的好,是不是?” “要是你不想去,你直接跟我说就是,在我面前你什么时候怂过,不都是横着走,现在已经在路上了,你摆脸色,说话带冰渣子。” 末了还赌气地骂了句:“妈的,我饭都不想吃了。” 陈遇:“……” 前面开车的张伯:“……” 听戏的谢三思:“……” 上午是看不下去,现在是听不下去。 随哥还没谈恋爱呢,就这样了,要是谈了,那得多黏糊啊卧槽。 .车里十分压抑。 江随一副死人脸,周身的气压极低,无声散发出一个信息:我生气了,快点哄哄我。 不断循环,带滚轮的那种。 “没有人心情一直好,都是起起伏伏的。” 陈遇忍了忍,脾气也上来了:“我不能有不高兴的时候?” “……” 江随吃瘪,半晌才“操”了一声:“干嘛不高兴?” 陈遇沉默了下来。 江随气道:“又这德行。” “动不动就不吱声,”他咬后槽牙,“你要是男的,我早揍你了信不信?” 陈遇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江随跟她目光相接,两三秒后错开,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所以到底什么事?” 陈遇叹气:“于祁说冬天要联考。” 江随恶狠狠瞪过去:“我操了,你这个鬼样子,是因为那家伙?” 陈遇眼角一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有病吧。 她深吸一口气,冲前面问:“张伯,您有风油精吗?” “有有有。” 张伯应声,谢三思替他找了递到后面,顺便看一下目前的局势。 结果就见随哥一副要吃人的表情。 醋味真大,啧啧啧。 谢三思趁着把风油精给陈遇的功夫,试图跟她眼神交流。 陈遇眼皮都没抬一下。 谢三思砸吧砸吧嘴,得嘞,两人都不怎么鸟异性,除了彼此。 缘分天定。 . 陈遇拧开风油精,倒一点在食指的指尖上面,往太阳穴两边揉揉。 顿时整个面部都凉飕飕的,头疼脑胀的感觉也慢慢减轻。 陈遇靠着椅背闭目养神,耳边响起少年低沉的声音:“我没来画室那几天,你跟于祁搞了什么名堂” “联考的事,你想知道,不会问我?” 江随没有得到回应,整个就是火上浇油,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有些可怖。 就在这时,车忽然拐弯。 陈遇被那股子惯性带着,不受控制地往江随的方向歪倒。 身体失去平衡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的手胡乱划动,下意识按住了他的腿。 江随反应巨大,直接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先是惊天动地”咚“地一声响,接着是吃痛的闷哼。 江随坐回去,两手抱住快要炸裂的脑袋,一连串脏话碎在了喉咙里,疼懵逼了。 张伯吓得赶紧把车停路边,回头问要不要紧。谢三思也是吓一大跳,刚才怎么了?随哥怎么就抽风了? 陈遇不小心摸到他了吗? 啊呸。 谢三思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 “那什么,”谢三思瞟了瞟满脸尴尬的陈遇,话问的随哥,“鼓包了没?” “废你妈话。” 江随弓着腰,一声一声粗重喘气,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着,想到女孩撑住他腿的那只手,细细软软的,他舔了舔唇,放下抱着脑袋的手,直起腰后仰一些,喉头上下滚动。 被接触的那一块皮肤像被电过,又麻又痒的感觉现在仍然很清晰,十分折磨人。 江随涨红脸,绷着下颌线低骂了声,使劲抓抓腿,想用痛感把那种感觉覆盖掉。 陈遇将这一幕捕捉了个彻底,误以为是嫌弃排斥了,她转开头对着车窗,把那句“没事吧”咽进了肚子里。 异常的沉默。 江随用余光瞪她后脑勺,现在什么情况? 老子头被撞了,小黄毛问也不问,还把背对着他,要不要这么狠心? 江随胡乱抄几下额发,眼帘半搭着,唇蹦成一条冷冽的直线,全身阴霾缭绕。 . “叮铃铃” 张伯的手机突然响了,张金元打来的,问他们到哪了。 谢三思接着电话:“在长庆路。” 他把头伸出窗外看看:“还要十来分钟。” “那我跟风顺说声,厨房那边准备准备。”张金元问,“陈遇跟你们一道来了吧?” 谢三思隔着手机都能闻到他嘴里的八卦气。 张金元像是察觉谢三思跟当事人坐在一辆车里,电话里说不方便,就没展开这个话题,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始吐槽。 “一帆那家伙恶心死了,我靠,我还在呢,他就跟带过来的那女生接吻,舌头我都看见了,我恨不得戳瞎自己的双眼……” 谢三思想听完整版,但现在车里静得要命,张金元的声音就跟带了扩音似的,他有一点窘,不亚于看小视频被爸妈敲门。 “打住打住,过去说。” 谢三思挂了电话,把手机还给张伯,扭头试图解救后座的沉闷:“随哥,要不我去后座,给你看看头上的包?” 江随面上阴云密布:“看个屁。” “真不是开玩笑啊随哥。”谢三思认真的说,“头不像其他地方,撞到了不得了,尤其是头顶心那一块,很脆弱。” “我爷爷以前跟我说过,有个人走路没注意,头撞电线杠上了,当时没什么事,回去还吃吃喝喝,一切正常,夜里就不行了。” 江随眼皮一撩,我怎么记得,你说你还没出生的时候,你爷爷就走了? 谢三思胆大包天的不接这茬,继续道:“那个人还没到医院就没了气。” 张伯实时开口,声音苍老,饱含经历人生百态,岁月洗礼的厚重感:“是那样没错,头撞到了,不是闹着玩的。” “没事是好的,一有事,说不行就不行了,哎。” 江随想翻白眼了,这他妈都是什么跟什么? 谢三思跟张伯都作势要来后座。 江随脚踹了下前面的座椅,青着脸吼:“看个毛线,都给我坐好了!” 左边冷不丁传来一个清凉如秋水的声音:“我帮你看看吧。” 江随一愣,他扫扫不知何时把视线从窗外收回,面对着他这边的女孩,嗤笑出声:“要你管啊。” . 谢三思嘴角一个劲的抽搐,看不下去随哥嘴硬傲娇,他抓住车门,好人做到底:“我去买瓶水。” “张伯,我路痴,回来找不到车,您跟我一起吧。” “行。”张伯也下了车。 一左一右“彭”“彭”两声后,车里陷入一片寂静。 陈遇转过身:“头低下来点。” 江随懒洋洋:“低了。” “再低点,”陈遇伸着脖子,“这样我看不到。” 江随的视野下,女孩浅紫色薄毛衣领子不大不小,贴着雪白的脖颈,他的眼尾上挑,眼睛眯了眯,目光掠过她若隐若现的一小片锁骨,鼻端似乎有她的体香飘过。 操。 江随猛地把头偏开,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漫不经心道:“你不能起来点?” 陈遇没拨过男生的头发,这会正在犹豫挣扎,心理建设做了一半,听他这么冲,就把脸一冷:“不看了。” “你说什么?” 江随猝然盯着她,腮帮子鼓动,牙关咬了咬:“要不是你,我会撞到头?” 陈遇被他用负心汉的眼神看着,一阵无语。 江随心下自嘲,算了,别强人所难了,他阖了下眼,瞥见女孩单腿跪到座椅上,身体前倾过来,一把拽住他的衣服,把他拉下去些。 头顶的发丝被轻轻拨开,撞出来的包顿时暴露在空气里。 江随懵着,一动不动。 陈遇倒抽一口凉气,没想到包比她想象的要大,她不敢碰,只是凑近看看:“疼吗?” 江随感觉头顶的包上有温热气息拂过,带给他一种刺刺的疼,还有一种能让体内血液点燃的躁意,他的嗓音有点哑:“你觉得呢?” 陈遇觉得自己问的很多余,她也撞过头,那一下眼冒金星,疼得要昏厥。 “没破皮。” 陈遇把跪着的那条腿放下来,重新坐好:“待会到餐厅了,你让王一帆给你拿个冰袋敷一敷。” 江随往椅背上一仰:“头晕。” 陈遇的眉心立即蹙了起来:“脑震荡了?” 江随看着她:“不知道,难受。” 陈遇眉心蹙得更紧:“那还去餐厅干嘛,你在车里等着,我现在去喊张伯,让他送你去医院。” “应该不是脑震荡。”江随拽住她胳膊,“你就待着,其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陈遇看一眼胳膊上的手。 江随把五指一松,啧道:“细成竹竿了。” 陈遇扯扯被他拽皱的地方。 江随的手肘抵着椅背,撑着头看女孩:“没说完的,现在说?” “说什么,” 陈遇不懂江随在这件事上为什么这么较劲,她淡淡道:“我也不是不高兴,就是心里有事。” 江随皮笑肉不笑:“哦,联考,于祁。” 陈遇没了表情:“不说了。” 江随叠起来的腿踢踢她,力道轻的像逗小猫:“说说说。” 陈遇闭口不言。 江随靠近女孩,眼底深邃得如同一片夜空,只亮着一颗星星,是她的模样:“说吧,我听着。” 陈遇被盯得不自在,她理理头发:“于祁前两天跟我提的联考,我中午放学前去办公室问了赵老师,” “确实是于祁说的那样,联考是我们这所有画室一起的,素描跟水粉都会考,一个半天。” 江随听着下文,差不多猜到了大概。 “水粉下周开始学,调色盘颜料,水桶水粉笔什么的大家都买了,可是我现在什么也没买,提不起劲,我还是比较喜欢素描。” 陈遇一脸的忧虑:“所以我是怕自己没素描那么上心,水粉会画不好。” 江随堵在心里的那些有的没的全部消失,通畅了,他神态闲散起来,有心思调侃了:“我还以为你担心自己买不起颜料。”陈遇没气恼,挺正经也挺实诚:“白颜料我打算买好的,就那个马利,三块一盒,用的勤快又贵,我还真的可能会有一点紧张。” 江随很自然地说了几个字:“那就用我的。” 陈遇没听清:“什么?” “我是说,”江随看着她,勾勾唇,“我家里一堆的白颜料,都给你。” 第 35 章 对美术生来说,两个人的关系好不好,就看愿不愿意让对方挖走自己的白颜料。 脏兮兮的水粉笔伸过来,在颜料盒的白颜料里那么一挖…… 非常能挑战一个人的极限,测量感情的深度。 陈遇还没开始画水粉,就从各个方面了解了白颜料的鉴感情功能,这会面对江随抛出的巨大诱惑,她冷静的提出了疑问。 “无缘无故的,你为什么要给我白颜料?” 江随唇边的弧度僵了一瞬,又恢复如常,神态懒散地开口:“为什么啊……” 他的尾音拖长了,音量渐渐降低,直至顿住,深黑的眼锁住女孩。 灼热的温度转瞬即逝。 “为什么?”陈遇看着他问。 “当然是因为,”江随抵着椅背的手肘放下来,撑着座椅,身体一点点凑向女孩,嗅到她干净的气息,喉结轻动,玩味地发出一个鼻音:“哥哥钱多,烧得慌。” 陈遇:“……” 行吧。 那没得说了。 “其他颜料我也有,”江随说,“干脆你都别买了,我带一盒给你。” 陈遇说道:“这不太好。” “怎么不好了?”江随看她搭在肩头的发丝,指尖动了动,“还有水粉笔,我也有很多。” “待会吃完饭,你跟我回去一趟,自己选。” 陈遇还没说话,他就把脑袋送到她眼皮底下:“你再看看我头上的包。” 见女孩没反应,江随怕她又继续刚才的话题,就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催促:“快点儿。” “快点什么快点,”陈遇说,“怎么了?” 江随撇嘴:“好疼哦。” 陈遇一怔,已经过了一会了,怎么还这么疼?她挠挠脖子:“要不你还是去一趟医院吧。” “不想去。” 江随在她的视线盲区里,勾住她的毛衣下摆,想让指尖缠上她的味道:“你帮我看看。” 陈遇朝他乌黑的发顶那里凑:“在看。” 江随不满意自己没有被摸头,鼻子出气,不爽到了极点:“包在头发里呢,你手都不碰我头发,能看得到?用点心行吗?” 陈遇:“……” “烦的你。” “谁烦了?说谁烦呢,你说谁烦?” “我烦,我烦行了吧,别乱动,我看看你头上的包怎么样了。” “那你好好看看,看仔细了,用点心,别想大糊刷,瞄一眼就算完事。”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水粉笔跟颜料的事儿翻篇了。 . 餐厅说是开业,其实就一桌客人,几个少年们。 陈遇知道王一帆带了个人,没料到就是那晚网吧的长发女生。 暗恋竟然长了果子。 只是…… 陈遇看着楼下,王一帆拿着手机打游戏,女生坐在他旁边,温柔似水地看着他的脸。 王一帆要喝水,她立即送到嘴边。 想吃橘子,二话不说就给剥好,连橘肉上面的白线都一条条撕得干干净净。 那女生掰橘子喂王一帆的时候,姿态是虔诚而卑微的。 看着他吃下去,眼里露出了痴迷的光芒。 陈遇目睹这一幕,头皮有一点发麻。 那是什么样的喜欢? 生活全围绕着一个人转,没有自我…… 还是说,只要喜欢上了,就会变得这么卑微? 陈遇有些走神,旁边冷不丁响起一个开朗的声音:“怎么一直盯着看。” “羡慕呐?” 张金元往栏杆上一趴,顺着她的视线往楼下瞧,恋爱的酸臭味已经发酵了,熏得他脑阔疼:“确实令人羡慕。” 陈遇离开栏杆,做回后面的沙发上面。 “名字很重要啊。”张金元继续看,继续酸,“我这哥们王一帆,一帆风顺,他的情史真的顺到爆,身边就没缺过人,每个妹子都爱他爱到不行,他说散了,妹子就哭着乖乖走。” “没一个分手后跟他闹破脸,把局面搞得很尴尬的,啧啧,不羡慕不行。” 陈遇沉默了会:“为什么?” 张金元转过身,背靠着栏杆,面向女孩:“什么为什么?” “不是说爱到不行吗?”陈遇不解,“那为什么还能干脆放手?” 张金元懵逼几秒:“呃,我也不懂。” “大概是教科书级别的爱情谢幕方式吧,虽然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但是庆幸能陪你走一段,接下来的路不管谁陪你走,只要你快乐就好?” 陈遇:“……” “再说了,不放手也不行啊,”张金元耸肩,“人不想跟你好了,你死皮赖脸还有个什么劲。” “我哥们吧,喜欢妹子的时候,宠得没话说,”他咧咧嘴,露出小虎牙,“不喜欢了,那是绝对得铁石心肠,没得说。” 陈遇看到楼下的什么,表情微妙:“宠吗?看不出来。” 张金元也看过去,见是王一帆那厮的女人在给他剥松子,一把一把的剥,顿时明白陈遇的意思,一晒:“那妹子脸上可都是满足跟幸福,得偿所愿了呢。” 陈遇无语。 张金元被她的反应逗乐:“我哥们允许她触碰自己的生活,这还不叫宠?” 陈遇觉得这话题继续不下去了。 说不清是三观不同,还是她见识太少,孤陋寡闻。 “那个什么歌来着,”张金元哼唱了句,“我们的故事爱就爱到值得,错也错的值得……” 陈遇翻翻脑中的歌曲库:“《值得》。” “啊对,” 张金元眼睛一亮,像夏日的烈阳,十分明耀,他激动地走到沙发边:“厉害啊美女,这么快就想到了,你会唱不,后面是什么?” 陈遇清清冷冷吐出两字:“不会。” 张金元:“……” 好难聊。 . 张金元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腿一叠,双手交叉着撑在下巴上面:“我发现你总是往楼下看,是不是遇到感情上的问题了?” 陈遇没回答,而是不咸不淡丢过去一个眼神,我跟你不熟。 言下之意,关于我的个人隐私方面,请勿关注,谢谢。 阳光帅气的大男孩眉眼一弯,笑了:“一回生二回熟,我们这都见好几回了。” “别这么紧张啊陈同学,我不泡你。” 陈遇漠然。 张金元默默把后半句补上,泡也泡不到。 在二中,校草没他的份,可班草还是够够的,他又是万年不变的老学霸,还很会打篮球,很多人追的好不好。 哪坐过冷板凳。 眼前这姑娘不是一般的冷,千年寒冰一样,浑身冒着丝丝冷气,难以接近。 能捂热她的,只有真命天子。 张金元想起来个事,他摸出手机:“我还没有你的电话号码呢。” 陈遇正要说话,走廊就突然爆出一声吼:“不许给!” 江随黑着个脸阔步走来。 张金元一看,完鸟,他撒腿就跑。 谢三思也匆匆掉头,跟着他跑进一个空包间里。 “你是不是作死?” 谢三思叉着腰喷他:“是不是是不是?” 张金元抹掉脸上的口水:“我靠,我作为男方家属,要个号码怎么了,况且万一哪天有事呢,存了号码以防万一,有什么不好的。” “你跟我说有个卵用。” 谢三思不停翻白眼:“随哥心眼小,你看不出来?” 张金元看出来了。 小到离谱,随哥有偏执狂的潜质。 谢三思把门打开一条缝,探头看看,心有余悸:“刚才我们晚来一步,你要到了陈遇的号码,随哥肯定飞腿过去,一脚踹死你。” 张金元把手机塞口袋里:“那不是挺好,我挨了那一下,事情的性质就变了,陈遇会起疑,然后随哥……” “摊牌”两个字没说出来,被谢三思打断了。 “然后随哥就劈了你。”谢三思说,“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但是我跟风顺为了顾及随哥,不会给你烧一张纸。” 张金元:“……” “随哥有自己的计划。” 谢三思顿了顿,唉声叹气,一言难尽:“陈遇没开窍。” 张金元想起什么,嘴一抿,神情颇为精彩。 那姑娘看一帆跟女朋友相处,眼里流露出的不是向往羡慕,也不是抵触,而是好奇。 还有那么一丝丝疑惑。 啧啧。 可怜的随哥,路漫长呐。 .吃饭的时候,六人一桌,座位排的很开。 那长发女生好像不认识陈遇似的,摆出初次见面的样子。 陈遇也没拆穿。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是她的做人原则。 王一帆说大家都是成年人,果汁就不上了,上的是他爸酒柜里的珍藏品之一。 一瓶红的,价值六位数。 谢三思知道价位以后,捧着酒杯的架势像是捧着全世界,他郑重抿一口酒,在嘴里含了会才慢慢咽下去,学着电视里的那样晃晃酒杯,回味无穷一般喃喃:“不愧是82年的拉菲。” 桌上几人:“……” “你个二百五,就知道82年的拉菲,装逼都不会,白跟随哥混了这么久。” 王一帆拿纸巾擦擦嘴,动作优雅又骚气。 除了他女朋友犯花痴,其他人都一阵恶寒,包括陈遇。 王一帆歪头,冲小酒窝挑了一下眉毛,尽显邪肆风流:“嗯?” 没等身边的女孩回应,江随就用冰寒刺骨的眼神剐兄弟一眼:“嗯你妈。” 转过头来时吓一跳。 江随凑到喝红酒的女孩耳边,压低嗓音道:“你还真敢喝,嘴巴碰碰就行了。” 陈遇不以为意:“这是红的。” 江随一看就知道她没喝过,不禁满脸的无奈:“大姐,姐姐,祖宗,悠着点吧,这玩意也能醉人。” 陈遇还是不当回事。 江随骂了声,舌尖抵了抵牙齿,凑得更近,呼吸吻上她雪白的耳朵,用只有她能听见的音量说了句:“行,喝吧,你要是醉了,我就把你扔这儿,不带你回画室,不管你。” 陈遇当没听见。 斜对面的张金元跟谢三思满脸黑线。 一对儿是进行时,一对儿是未来式,他俩孤家寡人,中午不回家吃饭,凑这儿遭罪。 两人对视一眼,飞快交流了几个信息。 你是不是有病? 是吧。 老子也是,巧了。 那走不走? 不走,几十万的酒呢,谁走谁傻逼。 . 桌上的气氛很活跃。 谢三思说着画室里好玩的事,陈遇偶尔搭话,她理了,江随就会懒洋洋地开个口。 王一帆跟张金元也会来几句。 长发女生被彻底忽略了,她把一直垂着的头抬起来一点,拉拉王一帆的袖子,眼睛看向摆在圆桌中间的那盘鸡肉沙拉。 “我想吃那个。” 王一帆一手捏着酒杯,一手搭在她腰上:“那吃呗,夹就是,害羞啊?” 长发女生羞涩地垂下眼睛。 差不多一分钟后,她大概是意识到男朋友不会给自己夹菜,脸顿时就红得滴血。 又窘迫又难堪。 陈遇见到这情况,蹙了下眉心。 江随瞥了瞥她,头歪过去些:“干嘛,你也想吃?” 不等陈遇说什么,他就拉开椅子站起来,拿了海鲜汤里的勺子,挖了一勺鸡肉沙拉到她碗里。 “吃吧。” 第 36 章 几十万的红酒点缀了少年们饭桌上的嬉闹,一滴不剩。 谢三思觉得酒瓶子好看,想拿回家摆堂屋的桌子上,不为别的,只想装逼。 张金元说他妈喜欢养花,家里缺个花瓶。 实则也是为了装逼。 两人四目相视,一同决定君子动口,不动手,就是个酒瓶子而已,多大点事,有话好好说。 谢三思娃娃脸带笑:“哥哥要让着弟弟。” 张金元小虎牙闪闪亮:“弟弟要懂事。” 谢三思不慌不忙回击:“哥哥应该要有哥哥的样子。” 张金元慢悠悠接招:“弟弟要尊重哥哥。” 谢三思把牙签弹到垃圾篓里,恶心巴拉拖着声音喊:“元宝啊。” 张金元把二郎腿放下来,比他还恶心:“思思啊。” “…………” 二人对视一眼,瞬间战鼓阵阵,金戈铁马,沙土飞扬。 下一秒就一同朝着酒瓶扑过去,胳膊腿齐上阵。 去他妈的君子。 . 江随懒得管那俩傻逼,他在看旁边的女孩。 她反着坐,手臂搭在椅背上面,瘦瘦白白的下巴靠上去,人跟平时不太一样。 像窝里的小奶猫,软软的。 江随也学她那样坐,歪着头看她:“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陈遇垂着眼,“我吃多了,懒得动。” 江随:“……” 回想一下,小姑娘今天这顿是吃的挺嗨。 吃到后面,人都迟钝了,身上那些毛刺收的一干二净。 现在也是。 江随喉咙里发出一声笑:“喜欢这儿的菜?” 陈遇点点头:“嗯,好吃。” 江随凝视她鼻尖到下巴的漂亮线条,口中蹦出一句:“我家也有饭店。” 陈遇疑惑转头。 江随看着她:“一帆家是从事餐饮业的,我家涉足的比较广。” 陈遇眨了下眼睫,所以? 江随的嗓音里混杂起了循循善诱:“我的意思是说,什么时候带你去尝尝我家饭店的菜,厨子更好。” 陈遇转回头,没说话。 江随捏不准她的心细,有点烦躁,手够到王一帆丢在桌上的烟盒跟打火机。 他甩了甩烟盒,笑:“不信拉倒。” 陈遇还是没出声,她在想,自己是怎么答应来吃这顿饭的。 家里又不是没饭吃。 当时到底是怎么回事?江随是用哪套说词说动她的。 她又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陈遇没想起来,她把脸往臂弯里埋,脑阔一阵阵发热,里头仿佛塞了一锅烧熟的浆糊。 真的吃撑了。 肩头的发丝被轻拽了下,陈遇的思绪回笼。 江随在女孩看过来时,捉着她的发丝不放:“刚才我说的,你怎么想?” 陈遇答非所问:“又抽烟。” 江随抬抬咬在嘴边的烟:“什么又?我一个礼拜都不见得抽一根。” “难闻。”陈遇放下手臂,拍开他捉着自己头发的手。 “行了行了,不抽了。”江随把烟拿下来,“就你娇气。” 陈遇轻飘飘看他一眼:“你说什么?” 江随的面部抽动了一下,操,刚才老子竟然有种要跪键盘的恐慌感,他手一指:“布丁吃吗?” 陈遇看了看:“再吃我就要吐了。” 江随没好气:“你也是没吃过好东西。” 陈遇面无表情:“是啊。” 江随啧了一声:“小可怜。” 陈遇不冷不热:“还行吧。” 江随觉得她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越看越他妈可爱,他用球鞋碰碰她的鞋子:“以后跟哥哥混,哥哥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女孩侧过脸,看着他。 这个角度看去,她的眼睛干净清澈,像一弯清泉,能够清晰照出看着她的人的样子。 江随不动声色避开女孩的视线,捏着打火机,拇指懒懒一扣,垂眸看窜出的火苗,心脏跳动的频率让他皱了皱眉,几秒后听她说道:“台词好老套。” “……” 江随正要爆火,蓦然听见了笑声。 他掀了掀眼皮,女孩在他眼前笑,眼角眉梢都鲜活起来。 黑白画添上了色彩,明艳了时光。 江随一把扣紧打火机,行吧,老套就老套吧,小仙女。 . 片刻后,陈遇起身去上洗手间,经过谢三思他们那儿的时候,随意看了两眼酒瓶。 “一点钟方向的俩傻逼,” 江随靠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眼皮困倦地耷拉着,屈指敲敲桌面:“瓶子给我。” 谢三思跟张金元停下玩闹的动作,懵逼对着懵逼。 什么情况?幻觉? 然而他们随哥在催了:“快点,瓶子。” 不是幻觉,是真的。 谢三思一脸匪夷所思,张金元完整复制了他的表情。 他们四个人的家境是这么排的。 随哥大于王一帆大于张金元大于谢三思。 王一帆家的这瓶珍藏品,对他们俩来说,是天价,是珍宝,喝一口满嘴都是钞票味,能吹一辈子逼。 到了随哥那儿,小意思啊。 酒瓶不就是个破烂。 随哥现在事哪根筋不对?画室缺道具?那也不是他操心的事啊。 张金元学习最牛逼,解题小能手,但学习以外的事上面,他经常掉线,没谢三思灵光。 这会谢三思就先比他琢磨出来名堂,暧昧地挤挤眼睛:“随哥,陈遇要啊?” 江随抄起一个小橘子砸过去:“废个几把话。” 谢三思接住橘子跳开:“别动怒啊随哥,你还没说是不是呢。” “她说她喜欢?”张金元把酒瓶放随哥面前的桌上,“我没听到啊。” 江随扫扫酒瓶,挺普通的,没觉得哪里与众不同,当静物倒是可以。 “小姑娘脸皮薄,不好意思,喜欢也不会直说。” 谢三思跟张金元你看我,我看你,表情都是十分的复杂。 别的小姑娘是,但随哥家那位……真不是。 那位罕见的实诚。 “陈遇没直接说的话,” 谢三思抓抓头,沉思着说道:“那估计就是不喜欢。” 张金元表示赞同。 “说是没说,”江随眉目闲散,“但是她看了两眼。” 谢三思跟张金元听他这么说,脸上顿时飘满大写加粗的“卧槽”。 “那算什么,顶多就是好奇。” 江随挑眉:“不就够了?” 谢三思:“……” 张金元:“……” 靠靠靠,这么宠的吗? 传说中的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呢?狗屁啊? . 洗手间里 陈遇对着镜子整理头发的时候,感觉背后有双眼睛在看自己,越想忽视,就越那么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她往后看看,什么都没有。 那种感觉还在。 有关洗手间里发生的恐怖电影片段全冒了出来。 陈遇再看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变了变,她的头发也不理了,快速朝门外走去。 最里面的隔间里忽然飘出一个声音:“是陈遇吗?” 陈遇先是一惊,之后听声音有点熟悉,想起是王一帆的女朋友,汪雨,不禁长长地舒了口气。 老话说的没错,人吓人,真的能吓死人。 刚才她冷汗都吓出来了。 陈遇转身往那边走走,不疏离也不熟络的开口:“什么事?” 汪雨嗫嚅着问:“你带那个了吗?” 陈遇抿着的嘴轻动,不是快来了,谁包里会备着那个。 都是女孩子,知道这个阶段难熬,能感同身受,她搓搓刚洗过又好像烫起来的脸:“没带,我去给你买一包。” 汪雨忙不迭回绝:“不,不,不用了。” 陈遇“哦”了声,轻笑:“那你准备怎么办,要一直蹲这里?” 隔间里没声音了。 陈遇摸摸口袋,钱够用了:“等着,我一会就回来。” 说完就走了。 . 江随留意着门口,视野里忽地出现一道纤瘦身影,没进包间,而是往前走了,他蹦起来,快步追上去。 “不是说一起回画室吗?你现在走什么?” 陈遇头也不回:“我去买东西。” 江随眉间的皱痕稍减,语调缓下来:“买什么?” 陈遇回他两字:“东西。” 江随:“……” 陈遇一层层下楼梯,二楼的江随手插兜立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的后脑勺:“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 “不要。” 陈遇果断拒绝,她在两层台阶上跳下去,很快就消失在了楼梯口。 江随气的肝疼。 我是不是对她太纵容了? 特权给的多了,导致她不把我当回事,无法无天,甚至有些恃宠而骄了。 要不晾晾,让她长一点记性? 江随太阳穴跳了跳,不能那么干,舍不得。 . 秋日的午后,阳光有一定的热度。 陈遇跑去附近的超市买了一包日用的,又跑回来,匆匆忙忙的,她出了很多汗,毛衣有点潮,浑身粘腻,心跳还很快,声音也大,仿佛就在她耳边,咚咚咚地响着。 不对劲。 我不会是醉了吧? 不会,陈遇否定了这个可能,她还能思考这个问题,说明没有醉。 按照常理,喝醉了,是没办法思考的。 陈遇把东西给了汪雨,她从洗手间出来时,心脏跳的更快了,要跑出来一样,头也有些晕,身子飘飘的,像踩在云上面。 等她稍微会过来神的时候,人已经坐在了一个空包间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花香。 角落里的精致小桌上摆着一个瓷瓶,里面放了一把黄玫瑰,开的正艳。 陈遇闻着香味,想到了喝的红酒,她的小学是在乡下念的,初一才搬来的城里,当的是借读生,跟班上其他人不一样,被区别待遇。 直到家里在老城区买下房子,她才有种被容纳的踏实感。 爸妈跟她说过,房子当初花了十万多。 那瓶酒等于好几栋房子。 好几栋房子啊,太过奢侈,平民老百姓难以想象。 陈遇回味了一下酒的味道跟口感,发现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记忆深刻。 猪八戒吃人参果。 陈遇想站起来,身子却往下赖,不听使唤,手脚好像都变得很沉,她锤了锤头,趴到了桌上。 . 另一边,江随半天等不到人回来,耐心如同沙漏里的沙子,随着时间的流逝,一点点减少。 江随坐不住地站起来,走到长廊,来来回回走动。 谢三思拿着一片哈密瓜出来,递给他道:“随哥,她先回去了吧。” 江随没接,哪还有狗屁的心思吃瓜:“她说是去买东西。” 谢三思脱口而出:“那就是在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更要命,他随哥那脸色,没法看了都。 就在江随要查餐厅监控的时候,王一帆身边响起一个怯弱的声音:“她,她回来了。” 几道视线全盯了过去。 汪雨脸煞白,她往王一帆背后躲,肩膀惊慌地缩了缩。 王一帆调笑:“干嘛啊你们,吓我的人做什么。” 他拍拍女孩缠抖的后背:“宝贝儿,说吧,说清楚。” 汪雨涨红着脸说了事情大概。 . 江随知道人回来了,没出去,就没那么慌了,他让几个兄弟一边呆着去,自己一个一个包间找。 捉迷藏一样。 江随在左边第六个包间里找到了人,他倚着门,唇一勾:“可以啊,跑这儿来了。” 女孩趴在桌上,脸红扑扑的,没有给任何反应。 江随走到她身边停下来,俯视她沉睡的模样,想起找不到她的那种焦躁不安,揉揉额角。 “看来还是要用手机。” 但是一个人用也没个屁用,他要跟她一起用才行。 问题是,怎么才能让她收下手机。 小姑娘虽然没之前那么戒备警惕了,偶尔还有松懈的时候,譬如今天。 可还是不够亲。 离他想要的程度,还差得很远。 江随弯下腰背,低头靠近女孩:“陈遇?” 没回应。 江随又靠近些:“小黄毛儿?” 依旧没声响。 要是还有点意识,听到这称呼,都得炸毛。 现在看来是睡成了小猪。 女孩唇微微张着,呼出的气息均匀悠长,不止脸,就连脖子都泛着一层粉色。 还是喝多了。 江随抬起一只手,动作生疏地拨开她散在脸颊边的头发,指腹碰到她光滑的皮肤,喉头顿时一紧,火烧火燎。 “……” 妈的,要命了。 江随深吸一口气,手没撤开,而是掐住了女孩的脸,捏两下,软嫩嫩的,他哑声道:“说了会醉,不听。” 说话的时候,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唇上。 江随艰难偏开头,下一秒就偏了回去,直勾勾地盯着。 有什么浓到化不开的东西在眼底聚拢,砰地爆发了。 理智瞬息间支离破碎。 江随阖了眼,被蛊惑了似的,朝着女孩的唇凑上去,却在要吻上的时候,骤然顿住。 操,不行。 江随呼吸粗重,眼眸发红,困兽一般挣扎了一会,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好男人不该这么抢走女孩子的初吻。” 话落,他抬起一张动情的脸,湿热的气息拂过女孩的唇,鼻尖,一路往上。 一个青涩的,温柔的吻,落在了她的眼睛上面。 第 37 章 陈遇当模特那天,是十一月的第一天。 C城的这个月份,温度降了很多,毛衣要穿厚的,牛仔裤里面得塞秋裤,那些穿百褶裙的小姑娘们也默默把打底袜换成了厚款,风中玫瑰没那么好当。 体寒怕冷的甚至裹了一层。 譬如陈遇,她连棉袄都穿上了。 黑上衣,黑裤子,黑围巾,衬得本就雪白的脸越发晃眼,她坐在大厅墙边的椅子上,仿佛上个世纪精美的黑白画。 男生们可以正大光明地盯着美女看,但是此时此景,他们青春骚动的心受到了现实的伤害。 在这样一个半身像写生的大环境下,他们被迫去注意美女的三庭五眼,拿铅笔竖在前面,眯着眼量比例结构。 都没办法好好一饱眼福。 “漂亮。” 李洋赞叹:“真漂亮啊,尤其是眼睛。” 旁边哥们从左边口袋里掏瓜子,把皮吐了塞右边口袋里:“别人家的。” 李洋问他要了点磕:“我想照着她找一个。” 哥们眼睛差点脱框:“替身游戏?这么先进的吗?” “说说而已,不实际,”李洋望着椅子上的女孩,眼里全是露骨的迷恋,“仙女哪那么好找。” “还不如待会儿想办法让老赵给改改画,回去挂墙上,每天对着画打打飞……” 话没说话,就被角落里飞来的一把兵刃刺得一抖。 李洋对上少年阴戾的目光,本能地往画板后一躲:“卧槽,江大少爷看过来了。” “怂逼啊你。”哥们不屑,“画画呢,看看怎么了?大家不都在看吗,有种别让她当模特啊。” 李洋经他一提醒,腰杆顿时就挺了挺:“对啊,不都在看吗?干嘛就盯老子?” “大概是我帅,他有危机感。” 哥们:“……” 老弟,你怕是脑袋被门夹了吧,就你也能威胁他? 我看纯粹就是他自己有病。 李洋飘了:“他看不惯我看陈遇,那他岂不是要吃了坐在她身边的于祁?” 哥们呸呸冲着手心瓜子皮:“没听说吗,都不鸟的。” 李洋观察正在看着陈遇,似乎是看愣了,半天都没动笔的于祁,满脸八卦味:“你说会不会于祁也……” “嘀嘀咕咕什么?” 赵成峰走过来,手在画板上敲敲。 李洋睁眼说瞎话:“讨论模特的特征呢。” “讨论个屁,今晚的还不好画?” 赵成峰说这话的时候,瞪了一圈笔没怎么动,嘴巴没怎么停的学生们。 大家生怕老赵作妖,赶紧点头,好画好画。 . 其实今晚的模特跟之前的那些比,确实是好画的。 陈遇的头发不长不短,她很少扎起来,大多时候都披散在肩上,就像现在。 发丝柔顺微微发黄,自己修剪的刘海整齐偏厚,是最简单的学生头。 这种发型最容易画了。 今晚大家都因为这一点,感到很开心,所以这会才敢玩。 因为就陈遇的发型,哪怕结构打的再奇形怪状,把两边头发一画,看起来也勉强能像个女生。 画学生头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还能靠它挡脸,起到弱化缺点的作用。 不像扎马尾,整张脸全露在外面,包括额头,比例上的问题会被放大,无处可藏,就很容易画成男的。 难度系数跟男生的刺头有的一拼。 陈遇不光头发好画,戴了围巾,不用画脖子,耳朵塞了耳机,可以少画一块,而且骨相清晰分明,五官端正,特征明显。 杏仁眼,睫毛浓密卷长,像小刷子,她的鼻梁挺,鼻尖圆润,有一点肉,从脸颊到下巴的走势是最标致的瓜子脸,嫣红的嘴抿着,右脸陷下去一小块。 全画室独一份的小酒窝。 好多人刚用几根线条起了个轮廓,就把那个点戳上了。 像是这么一戳,画的就是陈遇。 . 大厅道具多,素描水粉都在这写生,味道重且杂,纱窗几乎全年不关,现在没蚊子,直接拉开了。冷风肆意在少年们的纸上跳舞,缠着他们的笔尖玩耍。 细微的沙沙声连成一片。 头像写生的时候,四分之三左右是抢手地区,最好画。 其次是正面,最可怕的多数都认为是侧面,那个角度对比例上的要求高,基础没那么扎实的,不敢尝试,只想避开,并且祈祷考试的时候也不要碰上。 大神,或者其他角度都画多了,想挑战一下自己的,才会去坐那片区域。 这次刘珂跟于祁这俩大神就在陈遇两边,画的都是她的侧面。 而画室新起来的另一大神,他们随哥坐在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完全脱离了大队伍。 要不是他一直在画,大家还以为他又在偷懒。 本来他们还想看他画陈遇的时候,是什么样,会有那些小表情,哪晓得他躲那么远。 不回头根本看不着。 风不知何时变大了,犯困的被这么一吹,脑壳都凉了。 “阿嚏――” 陈遇打了个喷嚏,揉揉微红的鼻尖。 没一会,窗户就关上了。 “妈的,冷死了。”江随坐回角落里,捞起画板架在腿上,继续画画。 众人:“……” 秀恩爱吗? 是这个意思吗?是秀吧。 都这么明目张胆了,老赵眼瞎了啊? 所以是,开谈了吗? 不太像,暗恋阶段吧。 谁啊,谁暗恋谁?不是吧我靠,世纪魔幻系列。 .陈遇不知道大家在窃窃私语什么,她坐的腰酸背痛,脸是木的,脑子里是空的。 耳机里的歌又开始循环了,记不清是今晚的第几次。 陈遇把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到mp3,捏了捏,抬眼掠过大厅的那些人影,道具,落在角落的少年身上。 江随的背后是墙壁,前面是一排人头跟画板,以及被围住的女孩,他一撩眼皮,视线就对上了。 两人很自然的,隔空用眼神交流。 江随:嗯? 陈遇:歌听腻了。 江随:忍着。 陈遇:坐的难受。 江随:忍着。 陈遇抽了抽嘴,听到老师喊:“放松点,咬肌别抽筋。” “……” . 中途休息的时候,陈遇起来揉腰,活动手脚。 刘珂对她招招手:“阿遇,过来过来,你看我画你画的像不像。” 陈遇过去瞧了,瞧不出结果,感觉怪怪的。 这跟照镜子不一样。 好像是第一次知道,哦,原来我长这样。 刘珂用铅笔虚虚描了下画像的鼻子:“你这儿我最羡慕,鼻梁高高挺挺的。” “遗传的我爸。”陈遇凑头看画,“小珂,我额头有这么大这么鼓的吗?” 刘珂翻白眼:“……这叫饱满。” 陈遇按上额头,用手从上到下摸了摸弧度,觉得刘珂还是画的太过了,她说了自己的意见,准备去看于祁画的。 半途被一只手拽走,一路拽进第一画室。 “干嘛?” 陈遇挣脱开江随的钳制。 江随勾了凳子坐上去:“说点事。” 陈遇看着他,等下文。 江随也在看她,眼睛就跟笔尖似的,一寸一寸,将她清冷的眉眼描摹了一遍,半晌把唇一勾:“饿吗?” 陈遇:“……” “事呢?” 江随捞了背包,翻出几包零食,懒洋洋地扫她一眼:“吃吃边说。” 结果陈遇吃得饱饱的回大厅,发现江随没有说事。 . 最后一小时的时候,陈遇已经没了想看大家把她画成什么样的想法,只想结束自己的初次模特生涯。 太累了。 有歌听都这么累,她佩服没歌听,从头到尾干坐下来的人。 陈遇的视线毫无目标地乱飞,又跟江随对上。 江随投过去一个带笑的眼神:小陈同学今晚好乖,再坚持会,加油哦。 陈遇白了他一眼。 江随捕捉到女孩眼里闪过的小情绪,低笑出声。 末了发觉自己傻逼,但是唇边的弧度不但没收起来,反而越发上扬。 谢三思平时写生都随便画画,这次看在模特是未来嫂子的份上,破天荒地画了两个多小时,至于画的什么,只能说真的尽力了,起码是个人,女的。 他边搓手上的铅笔灰,边往角落凑:“随哥,笑啥呢?” 江随咳一声:“笑屁。” 谢三思懒得戳穿,随哥这么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随便找了个不知道谁丢的画反过来,铺地上,一屁股坐上去。 “《指环王3》上映都半年了,网上有资源了吧应该,还有9月份那个《新警察故事》,随哥,咱去网吧包夜啊,可以一次看个够。” 江随慢悠悠勾着画上女孩的唇线,调子温柔得要命:“没劲。” “……” 谢三思心说,你老人家现在除了玩陈遇,被陈遇玩,其他还有什么入得了眼啊。 “诶,随哥,”谢三思小声说,“你约陈遇去看电影啊。” 江随余光瞥过女孩,眉头一动:“看个鬼。” “妙。” 谢三思竖大拇指:“鬼片那是相当的刺激。” “随哥你想想,电影院暗下来,大屏幕上鬼影飘过,再配上惊悚的背景音乐,我的妈,想想就恐怖。” 越说越起劲,他苍蝇搓手道:“陈遇一害怕,瑟瑟发抖的往你怀里扑,然后,你就……嘿嘿嘿。” 江随尾音上挑,似笑非笑地“哦”了声:“就怎样?” 谢三思后背发凉,哈哈哈道:“不怎样不怎样,我开玩笑的,随哥不需要用这种小把戏。”江随面部一抽,沉默了。 你随哥大概,可能,也许,还是需要的。 第 38 章 谢三思哈欠连天,困得不行。 原木画室很严,甭管你画的什么样,都不准迟到早退,要是被逮到了,呵呵。 别的画室可他妈松了,不会让你一天必须交三张画,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也不会按照分数排小画室。 平时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更没有什么请假,哪像原木,这么多破事。 谢三思抹掉眼里的一大泡泪花,坐月子似的揣着袖筒,往墙里一窝:“随哥,要不要让老赵给你改改?” “改毛线。” 江随把画板背过去,靠墙放:“画完了都。” 改了,那能是自己画的? “你这画不是要珍藏的嘛,让老赵改改,能更像……” 谢三思的声音在把画板翻过来时,戛然而止,他倒吸一口气。 卧槽,这是画的?照片吧根本就。 画上的女孩五官立体,眉眼间蕴着高山流水,一双眼睛太有神韵了,十分的灵动。 线条不算多,就在形上面勾了勾,主要是擦出来的。 虚实拉的很开,该虚掉的虚掉了,该突出的突出来了,画风既柔美又鲜活。 谢三思还是头一次见到随哥画这种风格。 跟往常的都不同。 “靠靠靠,一模一样。” 谢三思脸快贴到画纸上了,满脸惊叹的张了张嘴:“真的一模一样。” 他看看真人,看看画,摇头咂嘴:“随哥牛逼。” 江随转转手上的铅笔。 家里的画室放着一堆,速写,素描什么的,油画都有,他画的多了,女孩的模样全刻在脑子里,记在笔下,能有什么难度。 “咦。” 谢三思发现了不对的地方,陈遇今晚基本都是看的虚空,眼神呆滞,神游四方中。 可是画上的她…… 像是在注视着看画的人,眼里水润清澈,眉梢有温情缱绻。 那是一种无声胜有声的亲密感。 “随哥,你这不是在写生,是默画吧你。” 谢三思嘿嘿笑:“陈遇哪有画上含情脉脉的眼神。” 江随:“……” 谢三思想到什么,娃娃脸上写满八卦的兴奋:“她用这眼神看的你啊。” 江随愣了愣,拿走自己的画板,垂眸看画,神情一时不明。 . 谢三思正要说什么,就见他随哥突然把画板撂一边,快速去看其他人的画。 挨个看了一圈回来,抄起画板,弯下腰,额头抵着画,不动了。 江随没有默写。 画上女孩的眼神,不是他想象出来的,是她跟他对视时的那一瞬。 从落笔到收笔,他都没想那么多。 江随的喉头干涩的滚了滚,低低的笑了起来。 笑得肩膀直抖。 “操……” 他的肾上腺素急速上升,心脏剧烈跳动:“我操。” 谢三思瞟到了眼,惊悚的隔着衣服,狂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疯了疯了疯了。 “我擦,随哥,于祁他……” 谢三思正说着,江随就抬起了头,周身气息瞬间从春到冬,寒风扑面,暴雪将至。 . 陈遇看着前面,没在意向她走近的于祁。 估计是哪里画的不满意,又找不出问题,纠结上了。 于祁的确是那么回事。 今晚这副写生的完成度很高,可他就是不满意,总觉得哪个地方没有画好。 明明周围人都说很像,他却觉得差了点。 到底差在哪? 于祁又朝椅子上的女孩走了几步,站在她的身旁,想好好观察一下她的面部比例结构,看着看着,就出现了今晚的第N次走神。 左后方忽然刺来一道冰冷刺骨的目光,由不得他忽略,接着肩膀就被按住了。 “于同学,”江随笑,“你挡到我了。” 于祁想拿开肩膀上的手,没成功。 江随按着不放,看起来没用多大的力道,却能将人钳制在掌中,他还在笑,眼里森寒一片:“不好好坐在自己的凳子上,跑这儿干什么?” 于祁肩膀一阵剧痛,他轻蹙眉,面上的温润和煦慢慢褪去,暴露出很少有的冷意。 两个外形同样优秀,绘画上同样出色的少年站在对立面,气氛生硬。 赵成峰一嗓子喝道:“你俩干嘛呢?画完了是吗?” 于祁摇头,说还没画完。 赵成峰冲鸟都没鸟他的学生吼:“你画完了是吧,给于祁看看。” 江随充耳不闻。 赵成峰作势要杀过来。 江随想跟他的小陈同学说话,烦的“嘁”了声,懒懒散散瞥一眼于祁的画:“人中长了,厘米。” 于祁眼皮一跳,他的视线在女孩跟自己的画上穿梭了两遍,一言不发地坐回去,拿起画板,用橡皮擦掉那部分,重新勾线条。 . 江随的脸色不好看。 陈遇无视其他人,动动嘴唇问:“怎么了?” 江随不想说。 谢三思大概知道原因。 于祁的画功技法没话说,形上面的把握差了点,平均在八十分以上,九十分以下。 头像写生的时候,不论男女,他都画的很好,却又能让每个看画的人清楚的知道,画跟模特哪里像,哪里不像。 这次于祁打的形在九十分以上,除了随哥,没人看出他把人中画长了。 大家都说像。 于祁能破自己的平均线,要么是突然悟了,要么是……特殊对待。 随哥就是醋了。 这会儿还有人不知死活的添柴火。 “于祁画的是最像的。” “真的像,人中我觉得画的很好,没看出来画长了,那不就是陈遇嘛,一个样啊。” “厘米,扯几把蛋呢,肉眼怎么可能看得……” “别说了别说了。” 画室被古怪的氛围笼着,持续了不到十秒就被于胖子打破。 “陈遇,你让我弟弟把画送你呗。” “……” 谢三思提心吊胆,生怕随哥暴走,没想到他扭了扭脸,低头凑到女孩面前,说起了悄悄话。 当着全画室二十多人,外加一老师的面。 江随看女孩头顶的小光圈:“一会放学还画吗?” “不画了。”陈遇说,“头有点疼。” “那一道走。”江随转身离开。 陈遇想问他几点了,都没来得及。 谢三思挤开几个人跑上前:“姐,我随哥才是画的最像的。” 陈遇没反应过来:“什么?” “随哥画的绝了,”谢三思说,“不信你一会自己看。” . 放学的时候,陈遇想看江随的画。 之前说会在她做模特的时候,一定争取超常发挥,再把画送给她,让她当传家宝的人,现在翻脸不认账。 陈遇其实也不是非看不可,只是脑子里那根弦被谢三思的话勾着,怎么都不肯松下来,逼迫她胡搅蛮缠:“为什么不能看?” 江随避开她的视线:“没什么好看的。” 陈遇要拿他的画,他直接举高,低头俯视过来,眉头皱着,似是不耐。 “不看就不看,谁稀罕。”陈遇说完就去第一画室拿包。 江随瞪着她冷淡的背影,火蹭上来了,想发没地儿发,憋得面色一阵青一阵黑。 赵成峰的喊声传来:“江随,来我办公室。” 江随进去就被要画。 赵成峰喝口凉茶:“你先放我桌上,回头我贴墙上去。” 江随摩挲了两下拿在手里的画:“这有什么好贴的。” “行了,别谦虚了,画的好就是画的好,”赵成峰说,“贴大厅里,让大家学习学习。” 江随唇一掀:“画我要带走。” 赵成峰道:“统招完就能拿下来。” “我的意思是,”江随说,“我不想把我的画贴画室。” 赵成峰把茶杯往办公桌上一放:“你小子非要搞特殊是吧?” 江随一脸无辜:“怎么会,我只是脸皮薄。” 赵成峰:“……” . 江随出了办公室,直奔第一画室,听见里面的声音,他顿了下,身子一偏,肩背倚着墙,鞋尖漫不经心地点着地面。 房间里响起于祁温和的声音:“我给你画的画,你要吗?” 江随屈指敲在卷成筒的画上,微阖了眼眸,等着里面女孩的回答。 许久都没第二个声音响,他等的心烦气躁,不动声色靠近门边,往里面看了看。 女孩跟于祁站在一起,面上不见什么表情。 于祁又问,声调更柔:“要吗?” 女孩的眼里闪过一丝波动,想要,不合适,想要,不合适,想要…… 她在挣扎。 操! 江随低骂了声,脚控制不住迈进去:“她不要。” 不等女孩说话,他就拍拍于祁的肩,笑容和善道:“于同学,老赵找你。”拍的好巧不巧就是先前按的地方。 更不巧的,是,这次的力道比前一次还要大。 于祁抽一口凉气。 江随好似看不出他的僵硬,又拍了拍:“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要把你的画贴墙上,这么短时间你就有好几张画上去了,明年统招的时候肯定是一片辉煌战绩,吊。” 于祁看向他的画:“你的怎么没……” 江随耸肩:“我画的差。” 于祁:“……” . 房里走了一个,气氛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没往好处变,更差了。 江随看着不搭理他,径自收拾背包的女孩,眼睛眯了眯:“生我的气了?” 没回应。 江随刚走近,女孩就把背包的拉链拉上,抓了背包出去。 “跟你说话呢。” 江随拽住她的小臂,五指扣紧。 陈遇凉飕飕地瞥过去。 江随一怔,手微松,当他反应过来时,女孩已经走了。 “不就是画,” 江随绷着脸,后槽牙咬合了一下:“不看不行?干嘛飞得看。” “眼睛画成那样,能看吗?看了还不得……妈的。” 江随追出去,发现围在老赵身后的一拨人头里面,有个扎眼的小黄毛,他松口气。 还在画室,没下楼就好。 接下来就想想怎么哄,江随揉揉额角,哄啊。 . 赵成峰在给蔡秀改画,他保留了一部分,说是处理的不错,不用动。 这话让后面的人羡慕,老赵很多时候给大家改画,都是一擦一大片,有的甚至全擦了。 等于是老赵重新画了一张,跟他们自己没什么关系。 只有画的好的,让老赵满意的地方,才会被他保留下来。 那样也才算是自己的画。 “眼睛要注意。”赵成峰用笔尖在画上随意的涂着。 “这是一个球体,要整体,不要画碎了。”寥寥几笔,眼睛的体积感就出来了。 蔡秀咬咬唇,自己只注意画眼睛的细节,忽略了眼球的体积感。 几个女生叽叽喳喳,脸上青春洋溢,天真灿烂。 “鼻子到底怎么画啊?” “其实我觉得鼻梁还好,鼻孔真的是,我每次都是俩黑洞,丑死了。” “鼻梁并不好吧,鼻子的暗部跟鼻头超级难画。” “只有我一个人不会画耳朵吗?” “你不是一个人,我也不会。” 赵成峰道:“基础不扎实,不管是鼻子还是耳朵,不敢画,画不好,都是没掌握结构。” “那怎么办呀老师?” “多临摹,多观察。” “眉毛呢?” “临摹,观察。” “……” 陈遇一米六,个头不高,前面俩女生比她高一截,她踮起脚看,后面的围巾被拉住了。 耳边响起少年有意压低的嗓音:“走了。” “我看画。”陈遇把围巾上的手拨开。 下一刻,背包就被扯住,她被那股力道扯出这片区域。 “松开。”陈遇恼了,拧眉说,“江随,你把手松开,我自己会走。” 江随神态松散:“我不。” 有人看了过来,一个拐另一个胳膊,一个喊一个。 很快引起一小片嘈杂声。 不知怎么的,陈遇生出一种家丑不能外扬的怪异感,她停下挣扎,任由江随拽着她的背包。 江随却是迟疑了一下,余光频频探究,怎么突然乖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不其然,出了大门,江随就看到女孩用力把背包扯下来,拍开他的手。 那一下带起清脆声响,拍的他手一阵发麻。 我被打了。 我被打了,我还不能还手。 不但不能还手,我还心疼小姑娘手疼不疼。 江随愣在原地,傻逼似的。 陈遇将背包重新背上,脸色很差:“你画的不给我看,不让我要于祁的画,现在又不让我看别人画的,你怎么这么多事?管的是不是太宽了?” 江随冷不防被凶,整个人都懵了。他搓搓被拍的手背,不怒反笑,委屈涌上心头,瞬息间泛滥成灾:“你干嘛这么大声。” 陈遇:“……” 委屈什么啊,又是我的错? 陈遇冷笑了声,头也不回地下楼。 再次被拽。 这回不是背包,也不是围巾,是她棉袄后面的帽子。 一天到晚的不是拽这个,就是拽那个。 陈遇真的要发火了。 她转过身,火气冲到头顶,却在爆发出来的前一刻,被递到眼前的画给封住了。 江随见女孩在发愣,就把画往她那里送送:“拿着。” 陈遇抬起头。 “不是要看吗?” 有一点昏暗的楼道里,江随跟她对视:“拿回去慢慢看。” 他顿了顿,“看完了……” 陈遇等半天,也没等到后半句:“什么?” “看完了,”江随再次停顿,时间比上次要短一些,他耷拉着眼皮,语气很随意,“跟我说说你的看法。” “好吧,我会告诉你我的看法。”陈遇接过画。 江随趁她把画放进背包外侧口袋,腰弯了弯,头低下去,在她耳边呵气:“别凶我了啊。” 第 39 章 江随迫切想知道女孩看到画是什么反应,会给他什么看法,他既期待又紧张,睡会醒,醒了睡,睡了又醒,半死不活的撑了一夜,顶着黑眼圈去的画室。 天还没亮就去了。 整栋小白楼静悄悄地屹立着,等待黎明的曙光拥抱自己。 江随没踩感应灯,他在昏沉的楼道里慢慢上楼,摸了串钥匙出来,开大门,开第一画室的房门。 进去待了半小时左右,转去阁楼上躺着。 没躺十分钟就下来了。 七点左右,等的姑娘没来。 八点整,上课了,人还是不见踪影。 江随的所有情绪都被焦躁不安覆盖,他坐在画架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腕部的链子。 画板上空荡荡的,连画纸都没铺。 蔡秀跟王月小声说话:“今天怎么回事,一下两个都没来,她俩约好的吧?” 江随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小姑娘最好的朋友也不在。 “诶,随哥,我橡皮泥没……” 谢三思开门进来,话没说完,就被他随哥一阵风似的动作给整懵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门口已经没了人影。 . 江随送过小姑娘回家,记得路,很轻松就找了过去,他还在想,怎么不先在老赵那打个电话。 就这么直接跑一趟,太冲动了。 待会见了她家里人,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找什么借口。 只是没想到,到了目的地,红漆斑驳的大门紧闭。 江随瞪着挂在门上的大锁,太阳穴突突乱跳。 隔壁门里推出来俩摩托车,中年人刚要锁门,冷不丁被一道视线钉住,他手里的锁头差点掉下来。 “小伙子,你,你干嘛……” 江随打断他:“这家人去哪了?” 手指指紧闭的大门:“是不是走亲戚去了?” 这是他心里的希望。 最好只是去走亲戚了,当天或者明天就能回来。 然而中年人的回答却是摇头:“没吧。” 江随呼吸一停。 “去医院了好像。”中年人说,“后半夜突然去的,动静还挺大。” . 医院西边的树底下,陈遇坐在台阶上啃馒头。 树上一片萧条。 天空灰蒙蒙的,像捂了一块脏布,看的人很是压抑。 陈遇噎着了,锤锤胸口,眼睛看着地上的枯树叶,一滴两滴的液体掉了下去。 很快就聚成了一小滩,倒映着悲伤跟茫然。 有一串脚步声靠近,头顶照下来一块阴影,夹杂着淡淡的熏香味道。 一双湛蓝色球鞋停在面前。 陈遇恍惚着抬起头:“你怎么在这里?” 江随看着女孩哭过的眼睛,满心的恐慌一凝,他嗓音沙哑地开口,声调是前所未有的低柔:“怎么了?” 陈遇眨眼:“没怎么啊。” 江随的目光落在她湿漉漉的眼睫上面:“没怎么你会来医院?” 女孩垂下眼睛,睫毛上的泪珠颤了颤,被她用手背抹掉了,她轻声道:“小珂出事了。” 江随怔了下,眉峰一挑:“什么情况?” 陈遇不答。 江随在她前面蹲下来,看了眼她手里的半个馒头:“早饭就吃这个?” 陈遇还是沉默不语。 江随碰碰馒头:“冷了。” 他抓住她的胳膊:“走,我带你去吃别的。” 陈遇挣脱开来:“算了。” 江随低眸,视线在她身上溜了一圈,发现她还是昨天的一身黑,只是头发有些乱,像是从床上爬下来的。 眼睛非常红,眼底有很重的青色,嘴唇干燥发白,小脸上布满疲惫。 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江随皱了皱眉:“一晚上没睡?” 陈遇捏着馒头,声音淡淡的:“你是来找我的?” 江随的问题被忽略了,他感到无奈:“我先问的你。” 陈遇撇嘴:“不想说。” 江随:“……” 行吧,不想说就不说,谁让老子宠你。 . “是。” 江随对上女孩呆愣的眼神:“我是来找你的。” “不然谁会没事来医院?” 陈遇的嘴角动了动,想说话的,最后却抿了起来。 江随捡起脚边的枯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我们认真努力的小陈同学今天没来,我不得上门探望探望?” 陈遇没有出声,不知在想什么。 “去了你家发现大门是锁着的,正准备走,你隔壁那家刚好有人出门,我就问了一下。” 江随轻描淡写:“所以我就来这儿了。” 陈遇陷入漫长的静默中。 昨晚凌晨一点多,她看着画想事情,家里的安宁被一通电话打破了。 电话是小珂她爸打的,目的是找他们家借钱。 陈遇爸妈有个习惯,攒了点钱就存折子上面,年年如此,可是银行白天才开门,折子上的钱也拿不出来。 家里平时没多大开销,也不会放多少钱,他们就找了邻居,三言两语说是什么事。 邻居一听是救人用的,二话不说就借了大几千块钱,让他们赶紧送到医院去。 否则江随也不会从邻居那得到这个信息。 陈遇抠了抠手心,小珂跟大伯他们一起住的,没分家,这次却没借到钱。 亲情被现实搅的稀巴烂。 陈遇忽地看向江随:“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江随手上力道加重,树枝“啪”地断了。 全世界都静了下来。 江随丢了树枝,眼帘阖了阖,眼里有什么翻涌了上来,又在几秒后褪了下去,他半晌笑着叹息:“好吧,我承认了。” “秋秋不是经常给你打电话吗,老头让钟伯查号码查到的你家,地址是他告诉我的。” 他始终低着头,没注意到自己说第一句时,女孩瞬间的僵滞,也错过了她在自己说第二句后的表情变化。 就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曾经跟在她后面,一路把她护送到家,所以撒了个慌。 江随说完了,久久都没听到女孩的回应,他撩起眼皮,冷不防撞进她清冽的眼睛里,气息一顿。 陈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就是这样?” 江随偏开头:“嗯。” 陈遇盯了他一会,啃起剩下的馒头,不再问什么。 江看她这样,自己心里头堵得慌,想发火,却又在她泛红的眼角下硬生生憋住了火气:“你爸妈呢?” 陈遇声音模糊:“去取钱了。” “够吗?”江随说,“要多少钱,我有。” 陈遇咽下馒头:“这个你别管了。” 江随感觉自己被她推开了,面色顿时黑了下去:“什么叫你别管了?非要这么生分?” “我不是那个意思,”陈遇叹气,“钱够了。” “小珂早上过的危险期,后面的情况还不好说,等医生给治疗方案。” 江随听的微愣:“她怎么了?” 陈遇吃掉最后一块馒头,哽在嗓子眼,难受的她想哭:“被车撞了。” 江随惊出一身冷汗。 那长马尾每天都跟他的小陈同学有说有笑,两人关系很要好。 昨天放学还说什么要一起去买水粉纸,试试跟素描纸有多大区别,就约的今天下午放学。 人世无常。 .医院大门口有车辆进进出出,制造出的杂音流不到树底下。 这一块像是独立出来,成了个小世界。 世界里就两个人。 正值青春年少,卡在青涩跟成熟的那个小缝里面,未来还未来,此时各有心思。 江随瞥了眼眉心紧蹙,气色很差的女孩,最好的朋友恐怕不只是不小心出车祸,背后还有一些事。 这跟江随没关系,他不会问。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况且小陈同学也不方便说,她不是那种在背后议论别人是非的人。 江随看看手表,上午他也不打算回画室了:“胃难不难受,还吃东西吗?” 陈遇摇头。 江随凑近看她,看了两三分钟,低声道:“小陈同学,过了一夜,你苍老了。” 陈遇没有领会他调侃后的关心。 江随叹了一声:“我去给你买点喝的,好不好?” 陈遇有些走神。 江随把她头上的一片枯黄叶子拿下来,捏在指间:“在这里等我。”说着就出了医院大门。 画的事儿全抛到脑后了,眼下当务之急是照顾小姑娘的心情。 这么脆弱的模样,他有一点无措。 . 陈遇在想小珂,上个月她提起有关高中搭建感情的话题,自己就有了怀疑。 前不久小珂又露出不想回家的样子。 陈遇的怀疑更重了些,可还是希望只是自己想多了。 直到昨晚接到电话之前,她都是那么想的。 小珂爸妈都是高材生,文化人,他们一起携手走过知青岁月,见证新时代的来临,吃了很多苦,从高中一步步走到的今天。 二胎都生了,现在快要一百天。 还是出了事。 挺乱的,比陈遇想象的乱多了。 陈遇没想到小珂爸妈早就离婚了,怕影响到她学习,就瞒着她,想等她明年高考完再摊牌。 最震惊,最离谱,最滑稽的是,当妈妈的有新的对象了,孩子就是对方的,另一半想要她快点跟前夫划清界限,带着他们的孩子过小日子。 当爸爸的,在为自己现在的一段爱情发愁,对象是去年教过的学生,年轻貌美的大好年华跟了他,两人吵架的原因跟前妻是同一个。 他们如今的感情归属,都希望他们彻底脱离彼此,隔断的干干净净。 这些都是陈遇听他们吵架知道的。 就在医院走廊上吵,带过来的小婴儿哇哇的哭,那画面是人生百态一角。 那两个人明面上是为了女儿留在原地,忍气吞声,一再委屈自己,其实各有各的轨迹,各自都走远了。 所谓的为她好,实际是一种难以估量的伤害。 就像小珂昨晚放学回家,无意间撞见了真相,情绪失控,跑出去让车给撞了,这样的伤害。 陈遇把手心抠出层层叠叠的引子,浑然不觉得疼。 小珂是来找她的。 那条路离她家不远了,就差一个路口。 . 陈遇弯了腰,双手抱住膝盖,脸埋进了臂弯里面。 后半程的集训生活,小珂顾不上了。 画不了画,考不了试,复读一年,一切都会发生改变。 机关一样。 一个节点出了问题,后面的都会有影响。 往前走的人生路上,有着太多太多的意外,猝不及防,又不可避免。 摊上了,除了接受,没第二个选择。 陈遇红了眼眶。 头发被按,耳边是少年带着粗喘的声音:“哭了?” “没有。”她翁翁的说。 江随跑着去,跑着回来的,用了百米冲刺的速度,额角有点湿汗,他抹了把脸,拉开外套脱下来。 “帮我拿一下。” 话这么说着,外套已经搭到了女孩的头上。 陈遇忽然被一股熏香笼罩,先是一愣,而后是铺天盖地的不自在,她抓住外套一扯,脸从臂弯里抬起来,重见天光,以及少年温柔的目光。 怔忪了下,她缓慢地眨了眨眼,温柔不见了。 错觉一般。 江随把一瓶老酸奶递过去。 陈遇没接。 “我们小陈同学娇气。”江随将吸管抵进老酸奶的瓶口,再递给她。 陈遇抱着他的外套,蔫了吧唧:“不想喝。” “稍微喝点。”江随把酸奶往她怀里一塞,从口袋里摸出一包才买的纸巾,沿着边缘线撕开:“照镜子没,眼睛都肿了,这样还说没哭。” 陈遇咬住吸管,喝了一口酸奶:“我很慌。” 江随手上的动作顿住。 “你懂那种感觉吗?算了,你不懂的好,这不是什么好的感受。” 陈遇垂着眼睑,不说话了,脸上的表情藏在摇曳的树影里:“昨天还好好的,都好好的。” “我跟小珂约好了,不考统招,只报T城美院的单招,到时候我们一起过去考试,我还没坐过火车,没有出过C城,她也没有,我们要坐十个小时出头的绿皮车,去T城的只有那一班,我们都在存钱,打算多买些吃的路上吃……” 江随拿着纸巾,认真听女孩的语无伦次,想说你最好的朋友因为意外失约了,还有我,我不会失约的,我陪你。 不就T城美院吗,陪你上。 对了,那破学校美术生的文化课分数线是多少来着,去年的他有查过。 好像要求很高。 操…… 文化课老子拼了就是。 女孩说完了,江随侧过头,一瞬不瞬看她:“还报那个美院吗?” 陈遇眼里含泪,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 江随抽了一张纸巾给她,故作嫌弃:“擦擦吧,哭的鼻涕泡都出来了,脏死了。” “怎么可能,我又没哭。” 陈遇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声音里带着几分哭腔。 江随“啧”了声:“我的小陈同学,仙女包袱这么重的吗,你什么丑样我没见过。” 陈遇绷着脸:“滚。” 后脑勺的头发被摸,饱含了生疏的安抚意味,她眼里的泪再也兜不住,断线的珠子似的,一颗一颗往下滚落。 江随把他的小仙女揽进怀里,让她靠着自己的肩膀,轻轻拍着她起伏颤动的后背。 “不哭啊,不哭。” 第 40 章 第一画室空出来了一个位子。 有关刘珂的所有画具都被陈遇收拾了,带回她自己的家。 刘珂家她不想去。 人性跟人心方面,陈遇在这个年纪,这个时候都不想去触碰。 虽然她性子内向,情绪很少外露,但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冷静,她怕到时候不能很好的控制住自己,说了不该说的。 那最终难堪的还是小珂。 . 病房里明亮干净,柜子上放着一个精致的小花篮,里面是粉色康乃馨。 花店老板说寓意是四季平安。 陈遇一听就买了。 刘珂躺在病床上,看好友整理桌上的东西:“阿遇,那花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 陈遇把鸡蛋糕的袋子扔进垃圾篓里,用手捻着碎橘子皮:“你爸妈呢?” 刘珂望着窗外出神:“忙去了吧。” 陈遇一顿,扭过头看她。 刘珂还是看的窗外:“前些天我去你家吃午饭,你还记得吧。” “嗯。”陈遇抽纸巾擦擦手,搬了椅子去床边坐下来,静静听她说话。 “那天我把杯子落画室了,让你在楼下等我。” 刘珂眯起了眼睛:“我回去拿杯子的时候,听见第四画室有说话声,是潘琳琳在跟另外几个女生八卦,她说看到我爸跟个女的在一起。” 陈遇一愣。 当时她看到小珂下楼,脸色很不好,就问怎么了,得到的答复是没什么。 之后就是发现小珂不想回家。 原来是这么回事。 陈遇感到压抑,她搓了搓手指,垂眼拽起指甲周围的倒刺。 “其实在那天的前一周我就知道了。” 刘珂像说着在哪看过听过的事,跟自己无关似的,语气平淡的没什么起伏:“我爸回来的时候,衣领上有口红印,身上也有香水味。” “我以为我爸是婚内出轨,在妻子怀孕期间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找了个小三,男人的劣根性,家里有饭不好好吃,外面的屎没吃过,那都是香的。” 顿了顿,她往下说道:“我想告诉我妈,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为了这件事天天的失眠,头发大把大把的掉,都斑秃了。” 陈遇听到这里,眼睛抬了点,落在她的头上。 现在缠了一圈纱布,随便扎在一边的长马尾只手可握,就一小缕。 头发又毛躁又少。 像没有养分的花草,日渐枯萎。 陈遇心下一紧,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小珂……” 刘珂看到她的表情,不禁哭笑不得:“想什么呢,不要胡思乱想,我才十八岁,年纪轻轻的,还有大好前程,现在不是回光返照,你也不是在给我送终,别这个样子。” 陈遇笑不出来。 反手握住好友,刘珂抿抿没有血色的唇:“阿遇,这段时间我不跟你一起回去,是因为我会在画室留到两三点。” 陈遇吸口气:“那么晚?” “是啊,每天最后一个走,街上都没人。” 刘珂虚弱的喘息:“回家很煎熬啊,我不敢看我妈,心里头愧疚,觉得不跟她说那件事,自己就是我爸的帮凶。” “呵。” 她笑了声,苍白消瘦的脸上涌出一片讥讽:“哪晓得是我读书少,天真傻缺,活在戏里却毫不知情,完全领会不到我爸妈的用心良苦跟精湛演技,更想不到就连二胎都另有名堂。” 见好友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刘珂嘴边的弧度略滞,叹了口气:“我爸妈的事,你果然都知道了。” 陈遇要说什么,被她打断:“阿遇,我有点想吐。” “你等一下。” 陈遇赶忙跑去卫生间,捞了个塑料盆端到床边。 刘珂没吃什么东西,吐的胆汁都出来了,从喉管到五脏六腑都浸满了苦涩,眼睛红的要滴血。 “恶心。” 刘珂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睛。 . 周四中午,陈遇照例放学来医院,碰见了小珂的父亲。刘父提着水瓶出来,看到门外的小孩,疲惫的面上浮现一抹和蔼的笑容:“阿遇,放学了啊。” 陈遇没往前迈步,而是后退几步,离开了门口。 刘父一看小孩的动作,就知道她有话说。 不多时,一大一小站在楼道里,水瓶被放在地上,成为这场谈话里的唯一观众。 陈遇剥了颗金丝猴放进嘴里,那股子奶香让她平静下来。 “叔叔,小珂不能学画画了。” 刘父堆满皱纹的眼角一颤:“能学。” “等她的伤好了,她就能学了,还跟之前一样,回原木学。” 陈遇看着竭力掩饰慌乱,故作镇定的中年人:“她要复读了呢。” 刘父瞬间失声。 这一两年他跟前妻努力隐瞒女儿,就是怕她在这个青春期的敏感阶段,因为父母离异产生一系列的心理问题,没有及时得到疏通,影响到她学习,耽误她的高考。 如今的结果却是适得其反。 老天爷甩了他一巴掌。 刘父拿了几十年笔杆子的手抖个不停。 陈遇淡淡道:“一年一个政策,复读一年的话,后年才高考,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而且美术生复读,压力不比普文普理的小。” “尤其是本来很优秀,却因为各种原因没考上大学的复读生,起点太高了,会被周围人过度关注,那些眼神跟声音是带着刺的。” 刘父拿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颤动的手捂住脸,重重地抹了一下。 “是我对不起小珂,我对不起她,落到今天这下场,是我太自以为是。” 陈遇嘴里的金丝猴吃完了,心绪开始出现波动,她啃起嘴皮,克制住自己。 冷静点,有些没意义的就不要说了,想想还有什么必须要说的。 “阿遇,你多陪陪小珂吧,她只有你这么个好朋友,有你跟她说说话,她能容易些。” 刘父摁了摁双眼,把眼镜架回去:“钱的事,多亏了你爸妈。” 陈遇没有说话。 “那先这样,你去看小珂吧。”刘父拎起水瓶,“我去打个水,晚点再去病房,你陪陪她。” 陈遇忽然出声:“叔叔,你会管小珂吧。” 中年人的身形一晃,尽是老态:“她是我女儿,我怎么会不管她。” . 刘父去找小阿遇她爸喝酒。 陈父是在厂里被叫出来的,手上还有机油味。 刘父是师范学院的老师,讲究,活得也体面,找的小饭馆环境很不错。 陈父高中没念完,初中文凭,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生活中也是个粗人,觉得吃个饭而已,哪不是吃。 两人能成为老友,实属意外。 刘父平时是滴酒不沾的,这次却一口闷了一杯啤酒:“老陈,你说我该怎么办?” 陈父吃着花生米:“自作孽。” 刘父一噎:“换成你,你也会向我那么做。” “我不会走你这步。”陈父说,“我跟我媳妇结婚二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经历过,吵嘴归吵嘴,床头吵床尾和,掰扯不开。” 刘父的面部直抽,心说我找你吐苦水,不是来听你显摆的。 他五味陈杂地感叹一声:“我也是二十年。” 认识更长时间,二十七年。 大风大浪也经历过,苦日子数都数不清,稳定下来后却过不下去了。 相伴了那么多年,还是散了,说明真的不是一路人。 半路夫妻罢了。 刘父推推眼镜,斟酌道:“老陈,钱我可能要慢慢还你。” 陈父不给他留情面:“可能是不是要去掉?” 刘父:“……” “跟你明说吧,”陈父喝口酒,咂咂嘴,“那笔钱是我给我闺女的大学四年费用。” 刘父放下了筷子。 “老刘,你也不用摆出走投无路的样子给我看,”陈父说,“明年我闺女大学报到前,你把她第一年的费用还上,后面的一点点还吧。” 刘父感激道:“那好。” “哎,命啊。” 陈父摇摇头:“你家小珂多好一孩子,可惜了。” 刘父刚重新拿起筷子,又放了下来:“我的出发点真的是为她好,哪知道……哪知道她会……” “行了,说什么都晚了,现在最重要的是孩子的身体健康,” 陈父拍他肩膀:“对孩子好点吧,别把父女情给整没了。” . 另一头,陈遇还在医院。 刘珂也在跟她聊那笔钱的事情:“阿遇,这次你爸妈是不是把家里所有存款都拿出来了?” 陈遇削着苹果,含糊着说不是很清楚。 刘珂了解她,听她这么说,那就是了。 “你爸妈怎么想的,也不是什么亲戚,干嘛要借这么一大笔钱,行善积德也不是这种……” 陈遇把一块苹果送到她嘴边:“啊。” 刘珂张嘴吃掉,还想继续说。 陈遇不让她说了:“吃你的苹果吧。” 刘珂:“……” “阿遇,真无病无痛,就是赚了大钱,这话是对的。” 刘珂苦笑:“我这回真的是……花了好多钱。” 陈遇看着手上的苹果,肇事司机没钱,不知道后面怎么弄。 “你知道不,我妈把她多年的积蓄全拿了出来,”刘珂说,“包括要跟那个男人过日子的钱。” 陈遇猛地抬头:“那她……” 刘珂知道好友的心思:“她不会要我的。” “我长得像我爸,她看够了。” 陈遇张了张嘴。 刘珂又说起她爸:“老刘的那个女的,今年才二十三,比我只大五岁,当我后妈怪搞笑的。” “关键人也不想当。” 陈遇欲言又止,沉默了会,只是又切可块苹果给她。 “现在我这个样子,自己也没办法,只能再拖着我爸了。” 刘珂边咬苹果边说道:“明年复读一年,去T城找你。” 陈遇抿出笑意:“好。” 刘珂也笑:“那你明天不要来了,你的水粉画的那么差,还这么浪费时间,怎么考美院?” 陈遇:“……” “知道了,我会好好画。” 待了半个多小时,陈遇要回画室了,午觉也没睡,困的她直揉眼睛。 “阿遇,晚上放学带江随过来吧。” 刘珂突然叫住好友:“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陈遇怀疑自己听错:“唔?” 刘珂重复了一遍:“带他过来。” . 傍晚快六点的时候,陈遇带江随来医院,叮嘱他待会儿不要发火,好好说话。 江少爷不爽了,有小脾气了:“我无缘无故会发火?自燃吗我?” “…………” 江随见女孩嘴唇微张,又要说话,他赶紧单手扣住她脑袋,把她往前推。 “走吧妹妹,你都唠叨一路了,放过我好不好?” 陈遇凉凉道:“之前不都叫我姐姐?” 江随唇一勾:“那是逗你玩。” 陈遇翻了个白眼。 江随“啧”道:“白眼给谁看呢,我比你大三个月,你叫我声哥都是应该的,你看看你平时在我面前横的……” 走廊上全是少年的声音,陈遇瞪过去:“好了!” 江随顿时闭嘴。 又凶老子,他咬咬牙。 快到病房门口时,陈遇脚步慢下来,小声嘀咕:“不知道小珂有什么要跟你说的。” 江随若有所思地朝她扫了眼:“你不进去?” 陈遇“嗯”了声:“要单独跟你说。” 第 41 章 那天江随一个人进了病房,待了快十分钟才出来。 陈遇观察了他跟小珂的表情,毫无收获,她也不清楚他们说了什么。 两人不可能告诉她的,否则就不会单独聊了。 陈遇花了些时间思考这个问题,也胡思乱想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刘珂两天后就转院了。 “她腿差点就断了,手也绑着石膏,头上还有伤,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转院?” 陈遇坐在运河码头,喃喃自语:“想不通。” 江随慢悠悠道:“我看你是想不通,她为什么要瞒着你吧。” 陈遇的心细被戳中,眼睛瞪过去。 江随被瞪的忍俊不禁:“还不让说。”陈遇面无表情:“你找谢三思去,别跟我一块。” “不要。”江随说。 . 江随回想那晚病房的一幕,刘珂跟他说了些话,像是在交代后事。 他没敢告诉他的小陈同学,怕吓到她。 万幸刘珂没有再出事,她只是去了别的城市,跟他家小陈同学的约定还在。 她们还是最要好的朋友。 这头衔他是不会抢的,他要的是男朋友的位子,不冲突。 江随这么想着,俨然忘了自己平时刘珂的醋都吃。 . 阳光温温暖暖的,在运河上洒了一层金色。 画室二三十人全来码头写生了,买了小马扎的坐小马扎,没买的随便往哪儿一窝。 水粉写生,要带这个带那个,麻烦,却也新鲜。 陈遇把水桶抖开,眼睛看的一个方向。 江随沿着她的视线往那边看,不知道叫什么名的一女生正在打开一个大袋子,把自己的木画板拿出来,他挑眉:“那是画板袋。” “我知道。”陈遇说,“考试要背是吧?” 江随“嗯”了声:“画夹就平时用用,考试是要用画板的,用画板自然要用画架,折叠的那种,其他七七八八一堆东西,都可以塞那个袋子里面,再提个工具箱就行,方便。” 陈遇看见了,那女生从袋子下方的长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画架。 “那个贵不贵?” “不贵。”江随挪动小马扎,离她近点,“找个时间我俩一起去买?” 陈遇没说话,而是投过去一个说不清是什么意思的眼神。 江随愣是在这样的眼神下屏住呼吸,后背僵了僵,他扯动唇角,笑得懒散:“买两个能讲价。” “噢。” 陈遇不再看他,小珂已经走了,她做什么都没伴了。 身边这家伙现在成了她的唯一选择。 从没料到的事。 想到这里,陈遇有种闯进一片幽深密林的感觉。 前方看不清有什么,脚下不知道有没有陷阱,也不清楚密林的尽头在哪,她有些慌,有些束手无策。 还有几分停不下脚步的离奇感。 江随见女孩把颜料盒打开,按上,又打开,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颜料盒惹你生气了?” 刚说完,指间的手臂就挣脱了出来,动作幅度很大,差点打到他的下巴。 干什么呢? 老子被嫌弃了? 江随额角青筋瞬间就蹦了起来,火气冲到头顶,烧进眼里,却在掀起眼皮的那一刻骤然凝固。 女孩垂着眼,弯弯的睫毛轻微颤动,小瓜子脸上笼了些粉色。 阳光一照,像是在一块白瓷上刷了层薄薄的颜料,技法浑然天成。 干净又精美,十分的赏心悦目。 江随直直地看着,喉头上下滚了滚。 之前没这样,他摸她头,捏她的脸,她都不脸红。 更不要说经常有事没事抓一下她的手臂。 可她现在这是…… 江随呼吸一滞,下意识前倾身体,凑近身旁的女孩,眼底有什么在沸腾,他的嗓音低低哑哑的:“小陈同学,你脸好红。” 陈遇捏着颜料盒,神色淡然:“晒的。” “是吗?” 江随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怎么不看我?” 陈遇木着脸:“没什么好看的。” “怎么没有,”江随说,“哥哥帅啊。”陈遇:“……” “脸更红了。”江随看着她,喉间发出低笑,“太阳也不烈啊。” “我去上个厕所。” 陈遇猛地把颜料盒往地上一丢,起身走了。 背后传来少年的声音:“走错了。” 陈遇的身形一顿,她看看方向,抿嘴在原地站了会,掉头去往另一边。 全程垂着眼皮,眉心拧在一起,掉进了一个谜题里的模样。 江随“啧”了声,手肘抵着膝盖,深邃专注的目光追随着女孩,怎么也看不够,看不腻。 越看越他妈的可爱。 年少的情感单纯,炽烈,像炎夏的艳阳红日,也似绿意盎然,蓬勃旺盛的春天。 . 谢三思颠颠的跑过来:“随哥,你跟陈遇吵架了?” “吵个屁。”江随说,“我哪敢惹她。” 谢三思是信的,毕竟随哥都这么狗了。 “你们这地儿僻静,小景看着,小风吹着,不冷不热,刚刚好,也不会有谁过来找你们扎堆。” 谢三思砸吧砸吧嘴:“随哥,你给陈遇买吃的了没?” 江随的眼睑微动。 吃的?忘了,我操,我是怎么回事,这都能忘,飘了吗我? “没买啊?”谢三思嘿嘿,“我买了,你拿点儿给她吃呗。” 他要翻陈遇的画夹,想看看里面有没有放什么速写,画夹被一只手抢先拿走了。 江随把女孩的画夹丢在自己的上面:“她吃你买的东西?” 谢三思嗯嗯点头:“都是朋友嘛。” 江随不咸不淡来一句:“谁跟你是朋友?” 谢三思:“……” 有病。 江随起身:“你看着东西,别乱翻。” 谢三思嘴贱的明知故问:“随哥,去给漂亮姐姐买吃的啊。” “滚。” 江随踹了他一脚,手抄进黑色外套口袋里,懒懒洋洋地走了。 . 没一会,陈遇回来了,发现谢三思坐在小马扎上,少年不见踪影。 谢三思不等她问就说道:“随哥买吃的去了。” 陈遇愕然:“买吃的?” “昂昂,”谢三思说,“在这儿画水粉风吹日晒的,那不得吃点东西打发打发时间。” 陈遇无语。 谢三思咳两声:“那啥,姐,刘珂走了,你还有我们。” 说着还有点不好意思,他抓抓头,娃娃脸上没有平时的嘻嘻哈哈,只有认真:“我们都是你这边的。” 陈遇捞起自己的画夹,语气随意:“我们?” “就我,风顺,金元,” 谢三思正在犹豫该不该往下说,冷不丁对上女孩飘来的视线,登时福至心灵:“当然还有随哥。” 陈遇没露出什么表情,不是很在意似的。 谢三思的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这位终于也病了。 第 42 章 超市里的空气在无声无息起泡。 年轻小姑娘拉着同事,眼睛嗖嗖飘红心:“好帅啊,好帅啊,我想找他要电话!” 同事年长一些,快三十了,经历的多,比她淡定,初步分析了一下:“一身牌子货,家里有钱,看年纪是高中生,这个时间不在学校上课,却在外面瞎逛,就是个不学无术的富二代。” 小姑娘犯花痴:“长得帅怎么都行。” 同事:“……” 小姑娘在同事的鼓励下,磨蹭着过去:“你好……” 刚开了个头,就被一把慵懒好听的嗓音打断:“喜之郎果冻在哪?” “啊?” “果冻,大的。” 江随见店员张着嘴,傻愣愣的,不耐烦道:“大姐,能听到我说话吗?” 小姑娘:“……” 帅哥会不会说话,谁是大姐?我才二十好吧。 小姑娘一边带路,一边想,这么帅的男孩子也吃果冻啊。 衣品真好。 干净又整洁,就连鞋子都不脏。 身上的味道也好好闻。 江随路过一个货架,瞥见什么,脚步顿住,他拿了两支圆珠笔。 一支的笔头上是个小苹果,另一支是青枣。 一红一绿。 江随拿着笔看了会,挑剔地皱了皱眉,忽然问店员:“配吗?” 小姑娘:“……配。” 帅哥把两支笔都放进了推车里,想起了什么,面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柔软。 周身气息都不再拒人千里,一下子变得接地气了。 小姑娘的眼前闪过几行大字。 情侣款。 有女朋友了。 帅哥很宠女朋友,很宠很宠。 喜欢宣示主权,喜欢炫耀。 卧槽卧槽卧槽,这样的大帅逼竟然已经有女朋友了。 咦,这好像是病句。 . 不一会,超市又来了个帅哥,同样的年纪轻轻,一身君子风华。 跟前一个帅哥似乎是熟人。 眼一扫,脚一抬,直接往他那边走了过去。 小姑娘这回没再上前,而是在促销区整理被顾客弄乱的泡面:“也有女朋友。” 同事跟她是不同的看法。 第二个小伙子现在应该没有对象,但更难追。 同事打量着。 快要拐弯的小伙子有所察觉,回头看了眼,对她露出礼貌温和的微笑。 她有感而发,这种温润如玉的人,很好说话,也很好相处,温温柔柔的,其实骨子里最无情,也最难看透。 还不如那个高一点,桀骜不羁的小伙,虽然难接近,但起码在特定的人跟事上会很单纯。 买小零食,找五颜六色小玩意的时候,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简单的很。 心里的东西都摊在外面,一眼望穿。 . 江随跟于祁不知道他俩被人分析了一遍,这会在货架旁你看我,我看你。 “有事?”江随问。 “有。”于祁说,“陈遇她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江随借着身高的优势,上挑着眼尾俯视他:“关你屁事。” 于祁蹲下来打开工具箱,从里面拿出一盒颜料:“你帮我把这个给她。” 江随眯了下眼帘,妈的,什么情况? 发生了老子不知道的事? “她让我给她捎的。” 于祁提着工具箱站起来,把那盒颜料放进江随的推车里,作势要走,被一条腿拦住了。 江随的不爽全被他压了下去,压到谷底,一副当家主的架势:“这什么牌子,多少钱?一块五还是两块?” 于祁的眉尾动了动:“你要给她付?” 江随刚想说,这跟你他妈有什么关系,就听他说了一句:“问过她的意见?她愿意让你付吗?” “……” 操,江随的舌尖抵了抵牙齿,冷笑一声:“那是我跟她的事。” 于祁知道这哥们又醋上了。 好像全世界的男生都对他看上的人有想法。 虽然人确实…… 确实好。 于祁站开点,远离江随释放的戾气:“刘珂的事,我听说了一点。” 江随盯着推车里的颜料,像瞪仇敌:“所以?” “她是有天赋的,也很努力,”于祁的眼里闪过几分惋惜,“只是很难再上去了。” 江随挑了下眉毛。 “遭到那样的祸事,复读一年,恐怕……” 于祁突兀道:“下个月联考。” 江随差点没反应过来,有这么生硬的转换话题的吗?话说一半是他妈几个意思,神经病。 “她的水粉……” 于祁斟酌着往下说:“色彩搭配上有自己的风格,可是问题也挺多的。” 江随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家小陈同学,也同意这个说法,嘴上却忍不住护短:“我会帮她把问题一样样解决,还有,” 他稍作停顿,眉眼间笼着阴霾跟不屑:“管好你自己的事就行,别人家的事,少操那份心,没有红领巾发。” 于祁:“……” 几分钟里醋两次,那个女孩喜欢这哥们什么?爱吃醋? 于祁挠挠眉毛,无声轻笑。 对了,那个女孩还没发现自己的心思。 于祁的脑中浮现过一些这几天的片段,否定了前一刻的认知。 她发现了啊。 怎么发现的呢,于祁想了想,没想出所以然来,但他知道她隐藏的原因。 那个女孩外表坚强寡淡,内心柔软丰富,自我保护意识很强,中规中矩的一个人,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不喜欢冒险,她想再通过自己的试探确定一下。 在那之前不想暴露自己。 .江随顶着张死人脸回的码头。 陈遇诧异地微睁双眼,谁惹这位爷生气了? “嘭” 一盒颜料被扔到了她的工具箱上面,翻了个跟头,滚到了地上。 陈遇莫名其妙承受着少年的怒火,她的脸色拉了下去:“你干嘛?” 江随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下颌线绷得死紧。 陈遇无言跟他对视一两秒。 生气的原因跟我有关?怎么可能,我一直在这,哪也没去,什么也没干。 这位爷性情喜怒无常,越来越会闹了。 无理取闹的那种闹法。 陈遇一垂头,看见了脚边的颜料,是黑色的,新的,她的脑中窜出一个猜测:“你碰到于祁了?” 江随一言不发。 陈遇刚捡起那盒颜料,腰还没坐直,就被一只手拿走了。 江随把自己的颜料盒给她:“用我的。” 说着就将黑颜料丢进了袋子里,丢垃圾似的,动作都带着情绪。 陈遇打开颜料盒,发现每个格子里都倒满了颜料,几乎一样多。 盒子跟颜料都很干净,小格子周围也没沾到丁点颜料,边边角角全都擦过,跟新的一样。 强迫症看了会身心舒畅。 陈遇感觉手里的颜料盒千斤重,还烫手,她看着江随:“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江随不假思索:“老子不知道……” 他抬眼,猝不及防撞进女孩清亮的眼睛里,“个屁”两字在喉咙里滞了一下,跑没了影。 陈遇的脸上出现了短暂的怪异之色,快的近似错觉。 “我看你也是不知道。” 她轻声说了一句,视线落在腿部的白色盒子上面:“我听于祁跟于苗说要去买颜料,就让他顺便帮我带一盒黑的。” “那玩意还需要买?” 江随往马扎上一坐:“普蓝加深红不就调出来了?”陈遇撇嘴:“我要用两个颜色调一个色,那么费,还麻烦,不如直接买。” 江随喜欢她这样的小表情,可爱的要命,但还是生气,他在购物袋里翻出一瓶汽水,拧开盖子递过去:“我没有吗?你至于去找别人给你买?” “不止白颜料,其他的我也有一堆,让你随便用,你左耳进右耳出,什么能把我的话当回事?” “……” 陈遇没接那瓶汽水。 江随把汽水往她跟前送送:“拿着。” . 汽水陈遇接了,也喝了。 那盒颜料的最终去处是谢三思的塑料袋里。 江随在运河边溜达,本想溜一会的,结果没三分钟就折了回去。 女孩一手固定画夹,一手拿着铅笔,不时看一眼运河远处。 刘海有点长了,被一个黑色发夹别到一边,从额头到鼻尖,再到下巴的线条很柔美。 江随走过去,站在她身后:“没坐过船?” 那一块的线条跟其他地方相比,明显的不自信,布满擦擦改改的痕迹。 “没有。”陈遇说。 火车都没坐过,更何况是轮船。 陈遇话音刚落,纸跟画板上就多了一道带着少年气息的影子,耳边是很低的声音:“这儿画错了。” 她看着他指的地方:“错了吗?” “嗯,错了。”江随见她没有动笔,唇勾勾,“不知道怎么改?” 陈遇没说话。 江随拽走她的铅笔,啧道:“不知道就说不知道,我又不会笑你。” 陈遇瞥他:“你会。” 江随:“……” . 船的结构陈遇是画错了,江随给她修改了过来,并且跟她讲了很多延伸出去的东西。 譬如水粉不论是写生还是临摹,型都很重要。 比例正确是基本,其次是舒服,最后是要和谐,统一,漂亮。 又譬如坐船是什么感觉,船舱里都有哪些东西,内部结构是哪个样子。 甲板是用来干什么的,船帆是怎么升起来的。 海风吹到脸上是哪种感觉,海上日出又是怎样的壮观。 等等。 江随说着说着,语速就缓慢了下来,声调也不知不觉变得低柔,余光黏着女孩偶尔眨动的眼睫。 陈遇在走神,她听江随说那些东西,画面都有了。 “阅历多,对画画都有好处,难怪会人喜欢当自由画家,边走边看边画,多好。” 江随听出女孩的向往,他引诱道:“明年高考完,我们一起去旅行吧。” 陈遇扭头:“旅行?” “对,”江随盯着她,语调懒散,眼底却深不见底,那里面藏着漩涡,“去不去?” 陈遇眼皮一颤,不动声色:“再说吧。” “考好了,什么都好说,”她拿回自己的铅笔,指尖刚好捏着他碰过的地方,触及到一片温热,“考不好,什么都没得说。” 江随鼻子里发出一声笑:“我那文化课成绩一言难尽,我都不慌,你有什么好慌的。” 这话说的虚,他也慌。 那什么破美院,文化课分数能逼死人。 明年统招完回学校,距离高考也没剩多少天了,到时候复习怕是要往死里搞才行。 不然还能怎么办? 小姑娘要去,他肯定跟着。 . 江随把一袋吃的拎到她马扎前:“吃吗?” 陈遇说道:“画太差了,不配吃。” 江随:“……” 算了,不吃就不吃吧,让她带回去也行。 还有那支小苹果圆珠笔。 陈遇起好型,准备调颜料铺色的时候,被江随拦了一下。 “别用蓝色铺调子了。” 江随快速把自己的水粉笔丢水桶里,洗洗甩干了,在她的调色板上调了个颜色:“用这个。” “太阳已经西斜了,河面有点泛黄。” 陈遇看了看,抿抿嘴,抬头望着波光粼粼的水流,她记得第一节水粉课的时候,赵老师说的话。 赵老师说每个人的色感天生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天生色感就很好,有的人色感不好。 但是不要紧,因为色感后天可以通过训练获的。 第一课他什么都不教,只是让大家去找一张范画,自行临摹,感受画的颜色,分析它,再把它调出来。 现在接触水粉有半个多月了,还是爱不起来。 赵老师指导过她的水粉,说她色感不错,小问题比较多,对盖颜色有极强的依赖心理。 “水粉颜料不像油画,它不具有覆盖性,所以你要尽量做到用笔的准确性。” “如果你在这里反复修改涂抹的话,颜色就会脏掉。” “尽量做到一笔就是一个面。” 这是赵老师不止一次强调的东西,陈遇扣扣水粉笔:“江随,你说我能学好水粉吗?” 江随眉头一皱,这怎么还抑郁上了,他敲她画板:“写生呢姑奶奶,太阳一下山,色调又要变,抓紧时间画吧你,快点。” 陈遇深呼吸,抛开杂乱的念想,开始铺调子。 . 江随现在画画跟之前有了变化,越来越简练了,素描是,水粉也是。 似乎没多少笔,整幅画的效果就出来了。 实际上他也的确没怎么磨。 这会陈遇还在扣轮船的大体轮廓,细节都没画,江随就已经放下笔,在她耳边碎碎叨叨。 “你才画了这么点,调色板就没一处干净的地方了,能不能收一点,别这么野?” 陈遇的笔顿了顿。 江随一瞥,怎么不画了,这么脆弱的吗? 他叹口气:“我说的是你调色的时候大糊刷,不是说你的画法,你画的已经收了很多。” 陈遇其实没生气,她是想起了小珂。 小珂说自己画画太收,放不开,而她是太放,收不回来。 现在她收了,小珂暂时不画了。 人事已非的感觉涌上心头,遍布四肢百骸。 . 陈遇回过神来的时候,江随不知道上哪儿把自己的那块调色板洗干净了,让她用。 “你一块不够用,这块就给你吧,回头我再弄一块。” 江随说的很自然:“快点画,快点快点。” 边说还边踢她的马扎。 陈遇刚生起的一点情绪顿时烟消云散:“你画完了就去玩。” “玩个屁,没看其他人都围在河边画画?“江随丝毫没恼,面上带笑,”可以啊,还想赶我走。” 他拆开一盒绿箭:“画吧,我看着。” 陈遇知道江随说到做到,果不其然,自己画画的时候,他就把马扎搬了过来。 就在她身边,上半身还前倾了一些。 太近了。 像是随时都会把脑袋搭在她的胳膊上面。 陈遇看了一眼看着画的少年,鼻息里全是他呼出来的薄荷味道。 “固有色,环境色,这种基础的东西,我就不说了。” 江随吹了个泡泡,声音散漫:“你在用环境色的时候,要注意环境色的比例,因为这关系到所画物品的质感。” “打个比方,一个苹果放在蓝色布上,它的环境色只需要加一点点蓝就好。” “但如果是一个金属球放在蓝色布上,那么它的环境色就是很纯的蓝色,因为它们的质感不同,发生的反射也不一样。” “……” 江随说的嗓子都干了,绿箭也吐了,却没得到半点反应,他的太阳穴乱跳:“祖宗,你有没有在听?” 陈遇答非所问:“小珂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这话问的不着四六,却让江随心跳停了一拍,他沉默片刻,扯扯唇,笑着吐出两字:“秘密。” 沉默能传染一样,现在轮到陈遇了,时长超过他将近一倍。 江随闭了闭眼,心脏跳动的频率太快了,扑通扑通响着。 妈的,有点羞耻。 就在他耳根要烧红的时候,听到了女孩的声音:“她是不是请求你教我画画,帮我完成上美院的梦想?” 江随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就那么看着她。 陈遇弯腰洗画笔,不跟他对视:“不能说是吗?” “你的好朋友希望我保密,我不能食言。” 江随的眼皮底下是女孩的一截后颈,白的晃眼:“不过……” 他在她看过来时,挑挑眉笑:“秘密是有时限的。” 陈遇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 江随先她一步开口:“到了时间,我会告诉你。” 诱饵抛了出来。 . 陈遇又去洗画笔,睫毛盖住了眼睛。 江随倏地喊了她一声:“陈遇,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他很少喊她的名字,这么一喊,显得正式,郑重。 陈遇在水桶里甩动画笔的力道一重,几滴脏水溅到了裤腿上面,她直起身,收着唇线:“我在画画。” 平时要么是“你问”,要么是当做没听见,不搭理。 现在这回答,隐隐带着几分逃避。 江随没觉察出来,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面。 事儿说大不大,就一幅画,一句话的事,说小不小,关系到他的后半生。 本来江随想的是,小姑娘最好的朋友遭了事,心情不好,难受,近期不适合提那件事,自己先暗中观察,兴许能发现点蛛丝马迹。 结果倒好,屁都没看出来。 江随的耐心日渐萎缩,他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子:“我给你画的那张素描,你看没看?” 陈遇拿画笔在颜料盒里挖了点群青,往画纸上方一铺:“没有。” 江随摩挲了几下指腹,提出自己理所应当会有的质疑:“那画在你家待了整整两天,你都没看?” 陈遇神色如常:“小珂出了事,我哪顾得上。” 江随又有疑问:“没看你就还我了?缺根筋还是怎么着?” 陈遇不语。 难得的没还击,新鲜的不得了。 江随凑近女孩,目光一寸寸吻着她的侧脸,喉头攒动着,嗓音暗哑:“真没有?” 陈遇的呼吸蓦地顿住,笔也顿住了,停在画纸前一寸位置。 仿佛世界在这一刻定格了,就此成为永恒。 这只是错觉。 因为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一串活泼欢快的脚步声。 “陈遇陈遇,借我一点白……” 潘琳琳笑嘻嘻地跑过来,正面对撞江随锋利刺骨的眼刀,惊恐万分,她脸一白,抖了抖身子。 “拜拜。” 第 43 章 那天运河边,江随最后也没能从陈遇嘴里问出其他答案。 江随晚上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厨娘忐忑地询问:“随少爷,饭菜不合胃口吗?” 江随摆摆手,精神萎靡地转去了沙发上,头一歪,手一撑,来了个贵妃躺。 厨娘求救钟伯。 钟伯瞟一眼反应迟钝的小小姐,咳嗽了声。 江秋秋叼着半只大肥虾抬头,钟伯对她使了个眼色。 “???” “!!!” 江秋秋后知后觉,她快速吃掉虾,一路跑着冲向她哥,在沙发边刹住车,扁起油乎乎的嘴:“哥,你表白被拒了啦?” 钟伯:“……” 这么直白,想过你哥日渐脆弱的心吗? 江秋秋显然吃虾吃昏了头,说完才意识到自己不能这么问,她看着她哥黑掉渣的脸色:“对不起对不起,哥,我委婉点。” 完了就来一句委婉的:“陈遇姐姐不喜欢你啊?” 江随:“……” 竖着耳朵的众人:“……” 钟伯抽着老脸挥手,让下人们都撤了。 . 诺大的客厅里静了下来。 江随磨牙,一字一顿:“江、秋、秋。” 江秋秋后退好几步,弱弱地说道:“哥,你别生气啊,我还是个孩子,你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江随:“……” “我同桌,周树桐,你知道的吧,就那个住在我们附近的西瓜头小胖子,”江秋秋说,“他一周换一个女朋友,恋爱经验超丰富,要不我帮你跟他取取经?” 江随额角青筋直蹦:“滚蛋。” “别啊,” 江秋秋小心翼翼挪到沙发一角坐下来,看她哥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情窦初开,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为情所困,茶饭不思,魂不守舍,凄凄惨惨戚戚的黄花大闺女。 她小大人似的叹口气:“觉得找小学生讨教没面子的话,兄弟总可以的吧,周树桐是小神,一帆哥哥是大神,他才是真正的情场老手,你找他……” 话没说完,就被她哥从沙发上踢了下去。 江秋秋一屁股摔到地毯上面,突然大声喊:“我要告诉陈遇姐姐,我跟她说你打我!你都不宠爱自己妹妹,肯定也不会宠她!” 江随的面部肌肉抽动,又他妈不知道看了什么电视,被洗脑了。 江秋秋喊得缺氧,她哥就四个字“演,接着演”,她气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哥,你一点都不好玩!” 江随冷哼:“玩屁,没看你哥都成什么样了。” 江秋秋缩缩脖子,不演了,她在柔软的地毯上盘着腿:“我也是女孩子,我能给你点意见。” “女孩子是要宠的。” 江秋秋小朋友哎了声:“哥,你可以不宠我,但你一定要宠陈遇姐姐。” 一副“你看我懂事吧,快夸我”的样子。 江随瞪死丫头:“我不宠你?平时你要这个要那个,我哪个没依你,还想怎么着?“ 江秋秋也瞪过去:“方甜甜她哥还背她上学呢!” 什么狗屁东西,江随厉声厉色:“九岁不是九个月,背什么背,像话吗?” 江秋秋嗖嗖还击:“你以前还抱我呢,这几年都不抱了,还跟我说男女有别,你就是不宠我。” “九岁是大姑娘了,抱个屁抱。” 江随皱眉:“亲亲抱抱这些都没你的份,全是你嫂嫂的,劳烦你有这个基本的觉悟。” 江秋秋:“……” 我哥有病。 江秋秋鼓着腮帮子,有本事给我找个嫂嫂啊,还不是你不争气,现在都没把人追到手。 . 江随捞了茶几上的魔方,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没表白,没拒绝,别给她打电话瞎说,不要搞事。” 江秋秋幽幽道:“但她还是不喜欢你。” 魔方丢到了她身上。 江秋秋捡起魔方一看,全转好了,她没再戳她哥心窝:“只要陈遇姐姐没男朋友,你都有机会。” 江随扯动薄唇,废话。 江秋秋留意她哥的表情:“而且机会大大的。” “小谢哥哥说了点事,人世无常啊,”她老气横秋,“这段时间陈遇姐姐情绪都不高,内心软着呢,是最容易攻破的时候了。” “哥,真的,最好的朋友去了别的城市,那感觉就跟失恋一样。” 江随一直没出声,直到妹妹说到“陪伴是无声的告白”,他才沉沉启唇:“谁告诉你的这些?” “后面的吗?”江秋秋眨眼,“周树桐说的呗。” 江随古怪道:“我妹记错的话,你没学会走路那会就抢他的玩具玩了,后来你俩幼儿园在一个班,还是同桌,现在也是那样。” 江秋秋一脸迷茫。 江随不再多说,小学生而已,起码要到高中才能看出名堂。 “言归正传啊,”江秋秋把魔方丢茶几上,拿了个小橘子剥开,“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多宠宠陈遇姐姐,多关心关心她,总不会坏的。” 江随阖了眼。 江秋秋边吃橘子边叽里呱啦:“其实我不担心。” “我哥又高,又帅,又很会画画,又讲卫生,又喜欢收拾,又有钱。” 她竖起一根手指,声音模糊:“最最关键的是,又有一个活泼可爱,美丽大方,聪明伶俐,善良乖巧的妹妹,不惹事生非,爱嫂嫂。” 江随:“……” 片刻后,江随开了口:“秋秋,明天你放学来画室。” 江秋秋眼睛一亮:“做什么做什么?” “哥,你是要出招了是吗?终于按耐不住了吧,说,想让我做什么?我保证完成任务。” 江随把她的脑袋推开:“我收回刚才的话,立正,向后转,再见。” 江秋秋:“……” . 第二天江秋秋去了画室,开开心心跟姐姐分享自己喜欢的紫薯麻花。 陈遇在临摹半身像,偶尔吃一根麻花,嘎嘣脆。 江秋秋没挤在姐姐跟自己哥哥中间,而是挤在她跟一个不认识的帅哥哥中间。 不仅如此,江秋秋还在帅哥哥看过来时,亲昵的一把抱住姐姐胳膊,对他皱鼻子,这是我嫂嫂。 于祁:“……” 兄妹俩在这一点上倒是很相似。 小狗撒尿一样,圈地盘。 “姐姐,”江秋秋小声问,“头发不一根根画吗?” “不能那么画。” 陈遇的笔尖很粗,在纸上连涂带抹:“先要把头发的体积感涂出来,表达出转折面。” 在转折处随意的抹了几下,整个头发的质感和体积感就出来了。 “最后再加细节,加上层次和发丝,这样就可以了。” 江秋秋还没说话,陈遇左边的江随就看不下去似的,啧了声:“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她又不懂。” 这次江秋秋又还没说话,她的陈遇姐姐替她出头:“就因为她不懂,我才解释给她听。” 江随抬脚对着画架撑踢了一下:“跟我抬杠是吧?” 陈遇眯眼,凉凉问:“抬什么?” 江随喉头滚了滚:“没什么。” 房间里除了于祁,其他都听见了的三个女生:“……” 打情骂俏麻烦出去谢谢。 老赵眼瞎了,不知道已经是老夫老妻模式。 她们也快瞎了,真够闪的。 江秋秋一会看姐姐,一会看哥哥,眼珠子左转右转,忙的不行,看傻了都快。 貌似没她什么事了呀。 . 陈遇去客厅休息的时候,江秋秋屁颠屁颠跟着,看她给含羞草浇水。 “姐姐,边上那盆红红黄黄的小花是什么?” 陈遇咬着花盆浇水,又在花上喷两下:“太阳花。” “哇,我都没见过。” 江秋秋凑过去,吹了下小花朵上的水珠:“姐姐,你们是不是快要开始报名啦?就那个单招,小谢哥哥跟我讲的。” 陈遇揉她头发:“对,快了。” 江秋秋不好意思的红了脸:“我知道美术生要先考专业课,然后才是文化课复习,高考,所以说,你们是不是会有两份录取通知书?” 陈遇点点头:“单招是一月开始考,三四月份就会陆续出成绩,通知书会寄到学校,挂号信。” “那要是收到了信,”江秋秋说,“不就是一只脚跨进了大学?” 陈遇笑:“是啊。” 江秋秋看直了眼,心想,我哥眼光真好。 “姐姐,时间过的好快耶。”江秋秋伸手去碰太阳花的叶子,“要下雪了。” 陈遇望着窗外沉寂的天空:“嗯。” 去年这个时候已经下了,鹅毛大雪断断续续飞了半个多月,盖住了这个城市。 今年要晚一些。 陈遇呼吸着寒凉的空气,不知道小珂回不回来过年。 可能性不大,她腿没那么容易好全。 伤筋动骨还要一百天呢。 这次遭了大罪。 陈遇心想,原木放假很晚,过年要画到二十九,年后初三初四就必须回画室,她也没什么时间去看看小珂。 只能等高考后了。 . 江秋秋感受到姐姐身上散发出的低落气息,愣了愣,她扯扯袖子上的蝴蝶结,犹豫了会,随意地问道:“姐姐,你以后想干什么呀?” 陈遇摆放小水壶的动作一顿:“应该会……” 后半句半天都没说出来,似乎是临似有什么计划外的事出现了,让她无法应付,她蹙蹙眉:“不好说,再看吧。” 江秋秋偷偷观察她:“我哥噢,他不会继承我爸爸的企业。”我也不要,哼。 “他会接手我妈妈的公司,那是她留给我哥的,现在还是我爸爸管理,等我哥毕业了就会交到他手里。” “公司是做珠宝设计的,很有名的牌子呢,最拿手的是婚戒,每一款都超好看的,好多限量款,独一无二款,我哥学的画画,他管理的话,应该有用到的地方。” 江秋秋顿了顿,卖力将她哥哥的未来走向告诉他的心上人:“唔,我哥虽然会接手公司,却不一定只干那个,他对画画还是很热爱的,有次他发高烧,嘴里说糊话,说要开画展呢。” “啊对了,有一回他看着电视,突然说将来有一天他要从T城出发,一路向西,边走边画,大概就是语文书上讲的诗和远方,我也不太懂……” 陈遇的耳边响着小女孩想到哪说到哪的声音,她的心思不知飞往哪儿去了。 今年的冬天,好像没那么冷。 . 十二月中旬,C城所有画室联考,地点在二中的室内体育馆。 时间是周末。 早上不到七点,乌泱泱一群少年们背着画袋,提着工具箱奔向那里。 这一届的美术生们比去年还要多,梦想的路更难走。 每个画室都在前一天发了准考证,大家按照自己的号码找座位。 体育馆里嘈杂一片。 “卧槽。” 谢三思嘴张成O型:“我从来没见我们二中的体育馆有这么多人。” “诶随哥,那边那个女的好正,身材也太吊了吧,流云画室的吧啊,她往你这边瞄了,一直瞄,我去,快看啊随哥。” 江随踹他:“看个几把看,找你的位子去。” 这回谢三思没丁点墨迹,麻利儿的滚了。 因为他脑子进水,他有罪,他傻逼,他欠抽并且找死。 他都不敢看陈遇是什么脸色。 然而陈遇面无表情。 江随实在是服了自己,就她这样,他都觉得可爱:“号码在凳子后面。” 陈遇知道,进来就看见了,她扫扫四周,手指指一个区域:“我在那个考场。” 江随视线挪过去,面色一变:“操。” 陈遇不清楚他发什么神经,就见他冲一个方位抬抬下巴:“我在那。” “……哦。” 他们在体育馆的最左最右,中间隔了一堆堆的人头。 陈遇淡淡道:“那你去吧。” 她正要去自己那边,刚迈出去一步,画袋就被拽住了。 江随在她耳边低声语:“画完等我。” 陈遇没回头:“等你干什么?” 江随嗓音压的更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遇一愣。 不等她说话,耳边又有充满戾气的骂骂咧咧,夹杂着咬牙声。 “妈的,香饽饽啊你,一个两个的都他妈盯着你看。” 陈遇用眼角瞥周围,好多女生往这边看,目标明确,眼神或羞涩或矜持,或大胆热情。 她冷笑,不知道谁才是香饽饽。 走了几步,陈遇停下来,用力捏捏手指,她没什么表情的转过身,折回还站在原地的江随面前:“低头。” “搞什么哦。” 江随咕哝着照做,弯了弯腰,脑袋低向她。 下一秒,他的棒球帽就被她打了一下。 帽檐压下来,遮住了他清晰深邃的眉眼。 第 44 章 体育馆里分了很多个小考场,一圈圈的划好了,一个考场一个模特。 都是男的,青年跟中年居多。 素描考的是半身像。 陈遇运气不好,位子在最后,前面都是比她高的,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看不见,费力歪头才能看到一点点。 没办法,她只能从画袋里拿出新买的折叠画架,支起来,画板架上去,站着画。 . 一张半身像写生下来,陈遇头昏脑胀,她坐在凳子上,肩膀塌着,整个人有些放空。 有个男生在同伴的怂恿下过来:“美女,一起去吃饭不?” 陈遇无动于衷。 男生灰溜溜地走了,小声跟同伴抱怨:“都说了没可能,一看就很难把。” “万一成了呢,那么漂亮。” “你都说了那么漂亮,还有什么万一。” “哥们,你好歹是咱画室一大帅哥,这么贬低自己的吗,诶,她是不是没画好啊,一点精神都没有的样子。” “她可是原木的,不至于吧。” “原木也有差的啊,我边上就有一个女生,也是那画室的,画的还比不上我,你能想象吗……” 两个男生的说话声很快就被杂乱声遮盖了。 陈遇把头垂下来,闭着眼睛,满脸浓郁的疲态。 状态真的太不好了。 希望吃完午饭,找个地方歇一会,下午的状态能好一点。 . 体育馆里乱哄哄的,画交上去了,大家也没怎么离开,而是找到自己画室的人,激动的交头接耳。 你那边模特什么样,好不好画,我那边怎么怎么样,诸如此类。 对年这一届美术生们而言,这是目前为止最大的一次考试,很正规。 他们有种提前单招的感觉。 陈遇收起画架跟画板,垂眼蹭着手上的厚重铅灰,脑袋被敲了一下,她没反应。 “怎么不亮爪子了?”江随绕到她前面,弯腰看她。 陈遇无精打采地掀掀眼皮。 江随放下自己的工具箱,两手按住她的肩膀,晃晃:“振作点,小陈同学,革命尚未成功,我们还需……” “别烦我了。”陈遇打断他说。 江随的手被拨到了一边,他“啧”一声:“画的不顺利?” 陈遇闻言,嘴角瞬间就抿了起来。 不顺,很不顺,什么都不顺。 从位子开始,好像今天这场联考都不会让她如意。 这些话陈遇都没说出来,她只是搓了搓脸:“二中哪个食堂人少点?” 话音刚落,脸颊就被一只手捏住,往上抬了抬。 陈遇愣了。 江随看着女孩的眼睛,松口气:“还以为你哭了。” 陈遇拍开他的手:“我没事哭什么。” 说着像是脸上痒似的,用袖子擦了一下,又擦一下。 江随的面色顿时就沉了下去:“操,我手摸大便了吗?” 陈遇蹙眉:“你恶不恶心?” 江随唇角轻瞥,受了打击:“刚才嫌我脏,现在又说我恶心。” 陈遇背上画袋,拎着工具箱走人。 背后有脚步声贴近,紧接着,手上的工具箱就被拿走了。 江随跟她并肩,懒声笑:“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 五分钟后,陈遇站在人声鼎沸的食堂门口:“好吃的在哪?人吗?” 江随:“……” 陈遇见一个女生挤向江随,她唇角一压,伸手把他拽到了自己身边:“我去超市买面包。” 棉袄帽子被拉住。 “出去吃。“江随说。 陈遇挣脱开他的手,理理帽子:“麻烦。” “带你去吃东西,你还嫌麻烦。”江随不抓她帽子了,改抓她胳膊,“就在学校对面,不远。” 陈遇兴致寡淡:“人肯定也多。” “保证让你吃上饭。” 江随拽不动她,索性走到她后面,推着她往校门方向走:“祖宗,配合一下,抬抬脚,动一动,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一道道视线投了过来。 美术生里除了江随跟谢三思,还有其他二中的,只是不在原木,在其他画室。 这次都回来了。 其中还包括一些周末不回家,特地留校看热闹的二中学生。 那些视线里都有他们的参与,非常明显,整齐划一的全是不可思议。 那是他们二中的校草啊? 说好的眼里没有女生,没有情情爱爱,只有球鞋跟灌汤包呢? 是不是中邪了? 一副黏黏糊糊,狗狗的样子,到底他妈怎么回事? 吓死人了。 陈遇起先还能忽略,后来还是不自在上了,她淡声道:“好了,江随,别推我了,我自己会走。” 江随一顿,依依不舍地收了手,摩挲摩挲指腹,啧。 . 片刻后,陈遇在饭馆坐下来,捶捶腿,甩动甩动,不小心踢到了江随。 “对不起。” “原谅你。”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完了,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挪开视线。 桌上的气氛不知不觉有一点变化。 像一锅糖水,正在加热翻炒,黏出了糖丝。 江随不在意裤子上的脏灰,没拍也没管:“上午怎么站着画?” 本来他还担心找不到她,烦躁的不想拿铅笔起型。 哪晓得头一转就看见了。 当时站着画的不止她一个,可是站着画,构成一道风景线的就她。 陈遇拆消毒碗筷的包装袋:“前面的人挡到我了,我看不到。” “……” 江随拿走她的碗筷,给她把外面那层透明袋撕了,简单粗暴地安慰她:“没事,下午水粉是默画,坐哪都一样。” 陈遇没回应,她单手托腮,眼睛望着窗外,情绪不怎么高。 江随桌子底下的鞋碰碰她的:“一会儿吃完饭,带你去在二中逛逛。” 陈遇说不想逛:“我要找地方睡会。” “那正好,”江随接过服务员递的菜单,“我也困。” 服务员眼神微妙。 这不二中女的太子爷吗,在这间饭馆都不知道拒绝了几波追求者。 终究还是载在了一棵树上。 江随没问陈遇,直接点的菜,他跟她吃过几次饭了,对她的口味跟喜好有了七七八八的了解。 边上的服务员不知道这一出,暗暗咂舌。 找个这样的男朋友,可不就得低声下气,卑微着呢。 下一秒就看见男生跟女生说话,声音低低的,里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不能看我?” “天天看,腻了。” “……” 服务看着男生愤怒之极,却又憋着不发火的委屈模样,目瞪口呆。 “嘭” 江随将菜单往桌上一扔,冷眼扫过去:你他妈看够了没? 服务员吓一跳,快速确认完每个菜撤了。 . 陈遇这桌的菜上得很快。 隔壁比他们先点的都没上,她接到那几人不满的视线,嘴角动了动。 “吃饭。”江随的膝盖蹭了蹭她。 陈遇身子一抖,手里的筷子掉到了桌上:“……” 江随严肃道:“小儿麻痹?” 结果腿就被踢了一下。 陈遇刚调整好心绪,重新拿起筷子,就听见江随来一句:“要我喂你?” “吃你的饭,”她冷冷瞪他,“少说话。” 江随吃着菜:“你就知道凶我。” 他的目光掠过她的小瓜子脸:“发现没,你在我面前最横,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 “恃宠而骄”四个字他没说出口,被碗里的鹌鹑蛋给扰乱了神智。 陈遇浑身僵硬,脸色十分的怪异。 我刚才在干什么? 脑阔疼。 陈遇的眼睫缓慢眨了几下,她把筷子搁在碗口上面,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淡定端起桌子里面的杯子喝水。 江随悠悠道:“那是我的。” 陈遇差点呛到,她咽下一口茶水,默默放下玻璃杯,换一只。 江随往后靠了靠,看着垂着眼喝水的小姑娘,面部表情颇为一言难尽。 她应该是不想听他逼逼,想堵他的嘴,一脑抽才干的这事。 现在反应过来了,尴尬了,不好意思了,难为情了,脸上挂不住,搞不好还想抽自己。 不说点什么,她怕是如鲠在喉,饭都吃不好。 想到这儿,江随有点郁闷,他都给她夹过多少回菜了,也没这样,还以为她早就习惯了他们的相处模式,怎么到她这就跟要命了似的。 操,生气。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让她心甘情愿给自己夹菜,喂也不介意。 江随在心里酸溜溜的叹口气,嘴上揶揄着化解氛围:“都能一下夹起来蛋了,好厉害呢。” 陈遇:“……” . 之后两人都没说话,各吃各的。 直到快吃完的时候,江随才开口:“不喝汤?” 陈遇吃着剩下的一点炖蛋:“太油了。” “油吗?”江随拿勺子在汤碗里划拉划拉,“老鸡汤不都……” 瞥到什么,他的话锋一转:“老赵怎么来了。” 陈遇闻声望去,跟站在饭馆门边的老师对上视线,那视线太冷了,她的心里咯噔一下,有种很糟糕的预感。 蛋也吃不下去了,陈遇坐不住地站了起来,朝那边走去。 脚被拦住。 江随递给她一张纸巾:“嘴擦擦。” 陈遇现在很乱,手随意伸了过去,几根手指的指尖搭上了他的手。 江随的呼吸骤然一滞,那只手灼烧一片,他红着耳根,看看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幕的女孩,躁动的心被无奈取代:“老赵不是找你的吧?” “是找我的。”陈遇拿走纸巾擦嘴,“你别跟着。” 已经起了一半的江随额角一抽,坐了回去,咕哝道:“谁稀得跟。” 口是心非完了,接着说道:“我在这等你。” . 陈遇背对着江随的时候,嘴角就耷拉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变了,不安又焦躁。 赵老师平时很严格,但没对她冷过。 因为她做着学生该做的事,成功从一个不被看好的存在,稳稳占据了第一画室的其中一个位子。 得到过的夸赞表扬不计其数,大厅横梁上也已经贴了她的几幅画。 这次赵老师这个态度,怕是…… 陈遇的不安在心底无声无息发酵,砰然狂野生长,她跟着赵老师离开饭馆,停在一个门脸旁的拐角处。 赵成峰劈头盖脸就问:“你今天怎么回事?为什么画的差那么多?” 陈遇已经膨胀的不安顷刻之间凝固,又在下一刻破裂,冲进五脏六腑,她拧紧秀眉,一时没有说话。 赵成峰冷冰冰的。 这次的联考跟往年一样,走的是正式考试的流程。 所有画都封了名字,老师们利用中午的时间一起打的分,全打完就撕了封条。 画室跟画室之间会比较。 出了分数,老师跟老师也会讨论,这是我的学生,画的很好吧,你那个学生哪画的不行之类。 原木作为C城最好的画室,每年的联考,素描前三的名额都是原木的。 赵成峰心里有对应的人选,今年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就是面前的这个学生。 赵成峰点了根烟,长长地抽了一口,他对她寄予厚望。 没想到她竟然把头身比例画错了,这种错误发生在别的学生身上很常见,对现在的她来说,太过低级。 半身像写生是她擅长的,尤其是画男性模特。 赵成峰冷峻着脸:“为什么连平时的一半水平都没发挥出来?” 陈遇看着地面,轻声回答:“之前没站着画过。” 没调好画架。 俯视着画的,比例没掌握好。 陈遇大概能猜到其中原因,她是有心理准备的,可还是不能接受。那张素描得了多少分? 赵老师在这个时间找上她,说明心里头有气,那她的分数到底有多低? 陈遇的脸色瞬息间变了又变。 联考是她这几个月交的最大的一张答卷,不理想的话,剩下一点集训时间,她心理上会很难熬。 赵成峰站了会,抽完一根烟,丢下一句“下午好好考”就甩手走了。 . 陈遇后退两步靠着墙壁,垂头面无表情地立了片刻,弯腰蹲了下来。 “怎么蹲这儿了?”江随找过来,看着女孩青涩而单薄的肩背,皱皱眉:“老赵跟你说了什么?” 陈遇脸埋在臂弯里,头发散下来,微乱的垂搭着。 发丝都蔫了。 江随俯视一两分钟,也蹲下来,捉住女孩垂在半空的一缕发梢,趁她看不见的时候绕上自己指腹,缠了一圈又一圈,试探着低声问:“是不是分数出来了?” 顿了顿又问,嗓音更低更柔,带着明显的小心翼翼:“没考好?比自己预想的低了?”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答案也出来了。 江随一张脸铁青,后槽牙咬了咬,老赵真他妈的行。 沉默了几瞬,江随把女孩棉袄后面的帽子捞上来,扣住她的头发,他靠近些,两只手隔着帽子按着她的耳朵,揉了揉。 “不难过啊,我们小陈同学最棒了。” 第 45 章 陈遇内敛惯了,情绪管理异于同龄人,很少让自己失控。 这段时间她只在小珂出事的时候哭过。 现在她难过归难过,却没哭出来,眼睛只是有一点红,没有眼泪。 江随却觉得小姑娘不哭,比哭了更让他难受。 他喜欢她在自己面真情流露,甚至比在其他人面前还要柔软脆弱。 那样的独一份,越多越好。 江随看她这样,心里头堵得慌,但还得哄。 “要吃蛋挞吗?” 没回应。 “不吃啊,那蛋糕呢?” 还是没。 “哈根达斯,布丁,泡芙,苹果派,瑞士卷,奶油起酥……” 江随耐着性子,低低的爆出一堆甜点,问她有没有想吃的,他去给她买。 陈遇听完沉默良久,来了一句不搭嘎的话,声音凉飕飕的:“你知道的还挺多。” 江随懵了,又听她道:“没少请女孩子吃吧。” 更懵了,还很无辜。 追女孩子不都要做功课的吗? 陈遇站起身,俯视江随几秒,一言不发地逆着风走了。 江随蹲在原地,脑子是空的,他抹把脸,按按太阳穴,没喝酒,怎么有种上头了的感觉。 吃醋了啊? 是吧,吃醋了。 江随血管里的血液正沸腾着,不知所措,又激动非常,冷不丁想起来不知道在哪看过的话,友情也有占有欲。 一盆冷水泼下来,浑身顿时就凉了。 “……” 操。 去他妈的友情。 . 陈遇的状态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难调。 悬在头上的那把刀下来了,总比一直悬着好。 素描考差了,这已经成了定局,想再多也没用,下午的水粉不要再犯基础性的错误就好。 默画坐哪都是一样的。 陈遇一路跟着江随在二中走,一路安慰自己。 等她回过神来时,江随已经停了下来,侧身面向她,不说话,就看着。 陈遇气息轻顿:“看什么?” 江随不答反问:“心里的负能量清理完了?” 陈遇沉默了片刻,偏头看别处:“完了。” “ok。”江随按着她的肩,把她扳了个边,“走吧。” 陈遇很快发现是前不久才走的那条路,疑惑道:“不是已经走过了吗?” 江随挑眉:“刚才你全程蔫了吧唧,哪还顾得上看二中什么样,现在我再带你走一遍。” 陈遇怔了怔:“不无聊啊?” 江随推着她走,修长的手指黏在她肩上,无聊个毛线,喜欢还来不及。 呵,老子现在就是这么狗气。 . 三中跟二中离得很近,陈遇却没来过二中,也没那个想法。 学校的结构大同小异,无非就是食堂教学楼操场之类东西,能有什么好逛的。 小珂倒是提起过,后来也不了了之。 说白了还是二中没要好的朋友,懒得过来。 这回陈遇愣是在江随的带领下,顶着寒风跟蔫蔫的日光,逛了逛整个二中。 江随的目光从棒球帽的帽檐下流出,铺了女孩一身:“怎么样,是不是比你们三中要大?” “大有什么用,”陈遇呼吸着没什么木香的冷气,“学校太年轻了,树都没我们学校一半粗。” 视线扫过他拎着两个工具箱的手,指骨都冻红了,她的嘴唇动了动,把揣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拎走自己的那个。 江随想把工具箱拎回来,却被避开了,他撇撇嘴,不让就不让吧。 “树有粗的,都挖掉了,说是年老不安全,怕哪天倒了压伤我们这些祖国的栋梁。” 陈遇:“……” “谢三思,王一帆,张金元,他们三都跟你一个班?” “昂啊。”江随从台阶上跳下来,“走,带你去我教室。” 陈遇把画袋往上背背,打了个哈欠:“我想睡觉了。” 江随揉她后脑勺的黄毛:“去了能睡,窗帘一拉,门一关,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陈遇真困了,反应迟钝,没去留意自己被揉乱的头发:“那你呢?” “我当然跟你一起睡。”江随说。 这话暧昧了,两人都一愣。 一丝悸动很快就散了。 又像是没散,悄悄埋了起来,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生根,等着再也无法掩埋,不得不冲破遮挡,重见天日的那一天。 . 二中没有独立的美术班,跟普文普理的混在一起。 江随在305班。 全班一共四个美术生,正好一排,在中间那一组的最后。 四个座椅都空着。 江随把画袋跟工具箱丢地上,靠在课桌边,他拉开一把椅子,手指指:“我位子,坐吧。” 陈遇瞥一眼:“都是灰。” “没有,” 江随往课桌上一坐,摘了棒球帽扔一边,修长冷白的手指抄进一头短发里面,随意捋了几下:“我的位子不会有灰。” 陈遇手一抹椅面,还真没有。 不多时,陈遇也放下东西,坐下来摊着不动。 “文科班的人比理科班多。” 江随拆开一袋巧克力递过去:“我班上六七十人,女生占比三分之二。” 陈遇接过巧克力:“张金元是班长?” “不是,”江随语出惊人,“王一帆是。” 陈遇难以置信。 江随又抛了个不大不小的炸|弹:“他的现任女朋友是副班长。” 陈遇:“……看不出来。” “看肯定看不出来。” 江随的余光盯着女孩微张唇咬巧克力,喉头攒动:“好吃吗?” 陈遇含着巧克力,声音模糊:“巧克力不都一个味道。” 江随:“……” 进口的,一块一两百啊祖宗。 . 陈遇撒谎了,江随给的巧克力,比她吃过的那些都要香醇甜软,味道很纯正。 一定很贵。 那么说,只是不想把气氛弄得不自在。 陈遇不自觉地叹了一口气。 江随皱眉:“素描不都过去了吗,还想呢?” 陈遇看了看他。 江随从她的那一眼里看出名堂:“想的水粉?” 陈遇没表示。 “你的水粉只有一些小问题,最近都一样样改掉了。” 江随坐在课桌上,低着头对她说道:“反正只要记住一点,大胆的铺,小心的收,大笔铺,小笔收。” “正确的步骤决定一张画好坏的一半……” 他拽拽半天都没吱声的女孩围巾:“我跟你说话,你在没在听?” “在听。” 陈遇咬住嘴里快要化掉的巧克力,甜的她发腻:“天气预报说今天会下雪。” 江随扫扫走廊,干巴巴的冷风在吹:“下不了。” 陈遇还是觉得会下。 有时候她的预感挺灵的。 譬如这次。 所以她背包里揣了把伞,家里最大的一把。 能站得下两个人。 至于为什么早上已经出了小巷,又掉头回家换的大伞,陈遇跳过了那个环节。 自我提问没有意义,答案早就出来了。 教室里又冷又静。 江随晃了晃腿,屈指在课桌上敲着:“不是要睡觉吗?趴会儿。” 陈遇因为“一起睡”那句话,趴不下去。 “怕冻着?没事儿,”江随挑挑唇,“我外套给你盖。” 陈遇更趴不下去了。 “又不想睡了?”江随咕哝,“女人真善变。” 陈遇:“……” 下一刻她忽地惊道:“下雪了。” 江随反应过来时,小姑娘已经跑了出去,他呆在课桌上,望着走廊外的飞雪,喃喃:“还真下了。” . 雪花不算大,在空中飘飘扬扬。 陈遇趴在走廊看雪,心里的那些纷乱思绪都渐渐平息,整个人显得格外的沉静。 有一个脑袋凑到她的脑袋旁边:“一下雪,就要过年了。” 陈遇这会正在咬着巧克力,一不留神牙齿磕到了舌尖,她“嘶”了声,疼得蹙了蹙眉心。 江随面部一黑:“我看看。” 陈遇往后仰,躲开他的手:“不用。” “什么不用,舌头咬到可大可小,”江随把她拽回来,“张嘴,啊。” 陈遇听着他对待小朋友的口吻,不禁哭笑不得:“都说了不用,你离我远点。” 得到的是一声咒骂:“我操,你舌头流血了。” 陈遇飘忽的眼神一顿,少年的面上只有担忧跟紧张,她轻呼气,是自己想太多,这位少爷正直的不得了。 这一放松,就忘了挣扎。 江随捏着她的脸颊,看她的小半截舌尖,眉头皱得紧紧的:“怎么咬这么狠……” 陈遇的鼻息里全是少年的干净气息,裹挟着强烈的血性,她有些不适,热度爬满整张脸,朝脖子上冲去。 “行了,别看了。” 江随嗅着她呼吸里的香甜,不知不觉心猿意马,全身燥热,肾上腺素狂飙,他的眼神暗沉沉的,着了魔似的,喉间发出一声低浑声音:“要看。” 说着就把腰背弯的更低,一点点凑近她。 心脏剧烈跳动着,青涩的爱恋缠上他的神经末梢,从他眼底迸发而出。 我想吻你,就吻一下,求你了,我就吻一下。 而当江随快要碰上女孩的嘴唇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道喊声。 “陈遇,江随!” 于祁站在香樟树底下,不知看他们看了多久,深灰色外套的肩头已经落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旁边还有之前那个谢三思说的,身材很吊的高个子女生。 陈遇立刻推开江随,用最快的速度平复自己,若无其事地往下看。 先前在体育馆没注意那个女生,现在注意了,视线轻飘飘一掠,身材确实……吊。 江随满脸阴霾地冷冷瞪了于祁一眼,转头时面色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他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女孩,眼底的神色有些复杂。 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有躲,也不清楚他要是真的吻上去,她会是什么反应。 会不会打他,骂他,彻底不理他了。 所有的可能,都他妈在于祁那孙子的一声喊下粉碎。 江随往女孩看的方向瞥了瞥,想到什么,他在她耳边呵气:“羡慕啊?” “没什么好羡慕的,A跟D都是字母,一样。” 这话说完就被踩了一脚。 江随看着球鞋上的浅灰印子,眼前浮现了几个记忆片段。 他跟小黄毛第一次正式打交道,就是那天早上,七八点钟的楼道里,他的灌汤包被她撞到地上开始的。 当天在厕所里,她还踩到了他的鞋子。 几个月前的事,感觉已经过了很久。 那时候他鞋脏了,没法忍,气的爆了几句粗口,黑着脸回去换鞋刷鞋,现在却只是看了眼,半点脾气都起不来。 今日不同往日了啊。 陈遇发现江随一直在看自己的鞋子,误以为他在暴走的边缘,就凉凉道:“不脏。” 江随笑了声:“嗯,不脏。” 他眼尾上挑几分,冲上来的于祁恶声恶气:“喊我们干嘛?” 于祁没出声,高挑美女挥挥手:“嗨。” 长发烫卷,黑色低领长毛衣搭着红色短外套,底下是裹着丝袜的笔直双腿,配双柳钉小皮靴,腿长腰细,凹凸有致,身材十分亮眼。 陈遇面无表情。 江随把她拉离走廊:“傻站着干什么,雪都往你身上飘了。” 俨然没给眼神。 被无视的美女:“……” 她偷偷戳于祁,先前说的计划怎么样,你追你的,我追我的,我俩合作共赢。 于祁当她放屁,温声对陈遇道:“我邻居,流云画室的。” 陈遇没露出好奇之色。 江随戏挺多的,他哟了声,尾音懒洋洋地拖长:“青梅竹马啊。” 于祁脸一抽,他的眼睛看的是江随身旁的女孩,俊秀的眉眼间一片温柔:“吃过了?” 陈遇点点头。 于祁问道:“那老师有没有找过你们?” 陈遇尚未开口,江随就替她接下这话茬,气焰嚣张凌人:“关你鸟事。” 于祁依旧看的陈遇:“素描的分数已经出来了。” 陈遇的呼吸微微滞了下,没其他反应。 于祁从她的这个小变化中得出几个信息,她知道了这件事,被老师找过,而且,没考好。 江随见于祁还他妈在看他家小陈同学,极度不爽,似笑非笑道:“怎么着,拿了第一跑来炫耀?” 于祁的表情有一瞬的微妙。 陈遇捕捉到了,集训后半程也剩下不多了,画室每次周考月考的排名基本已经固定,没有什么大变动,她发挥失常,第一没落到于祁头上,那就只有…… 有个名字从她的唇齿间窜了出来:“是江随?” 于祁挠额头:“嗯。” 陈遇追问:“确定了吗?” “确定了,”于祁说,“老师跟我说的,分。” 女孩听到前半句的时候,眼里是有光的,那一刻她鲜活极了,让他感到惊艳。 她并不在意他的分数,在意的是别的事,别的人。 一旁的江随怒骂出声:“我操,我在这呢,你们俩说你们的,当我是空气啊,还有他妈老赵也是,不找我,找别人说个屁……” 陈遇忽然扭头,仰起脸:“你拿了第一。” 江随低眸,对上她清清淡淡的目光,怒火瞬间就没出息的消了大半,他弯了弯腰,离她近点,看着映在她瞳孔里的自己,漫不经心道:“然后呢?” “水粉好好画,争取把第一也拿下来。” 陈遇看着他,眼里亮如星辰,声音清晰悦耳:“考到这次联考的总分第一。” 江随愣了下,胸口火热:“好,我考第一。” 第 46 章 江随给了陈遇承诺,说到做到,今年T城的所有画室联考,他的总分是全市第一。 分压了于祁,水粉压的是陈遇,足足高了十一分。 更别说甩了陈遇后面的于祁跟其他人多少。 晚上赵成峰的心情很好,他把江随的素描跟水粉都用胶皮封上,贴到房梁最中间最高的地方。 站在大厅里,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 . 江随的心情却不怎么爽。 考了第一,小陈同学并没有给他颁发一个媳妇,也没有奖励的抱抱。 只有一块金丝猴。 还是自己之前给她买的。 好吧,金丝猴就金丝猴,比没有强。 她把自己喜欢吃的给他了,自愿给的,眼里还有一点笑意,很大的突破了。 妈的,糖还舍不得吃。 . 04年的这场大雪稀稀拉拉下到12月底,元旦那天好不容易放晴。 画室没放假。 快要冻死人的鬼天气,大家把手缩进袖子里,拿着笔哆哆嗦嗦画画。 一个个犹如风烛残年一般,简直了。 陈遇也冷,手还很干,指甲周围起了不少大大小小的倒刺,惨不忍睹。 大宝揣在背包里,想起来就擦擦,还是没用。 江随看小姑娘一边画画,一边咬倒刺,眉头皱了皱:“别咬了。” 话音刚落,一滴血珠就从她的唇间溢出,她蹙眉吮掉。 水润的唇轻动,带起细微的,湿腻的音色。 江随呼吸一顿,低低骂了声:“操。” 推开凳子,丢下铅笔走了出去。 . 江随在楼下吹冷风,满脑子都是女孩吸吮血珠的画面。 喉头一阵干燥,体内热流乱涌。 这反应来的凶猛,如排山倒海,一发不可收拾。 江随低眸看了看自己,懵了下:“我操了……” 他不知所措:“操了,我操。” 有人往这边来,江随快速把外套往下拉拉,搓了搓烫热的面部,闷头直奔附近的小店。 不多时,江随蹲在门头底下,甩甩烟盒,拔了一根衔住,用手挡着风把烟点燃,眯着眼抽了一口。 尼古丁的味道压上澎湃的欲望。 战况激烈。 小店在小白楼东边,离的不远,画室里的人经常过来光顾。 店里就一个大爷,记得江随,这会见他蹲着抽烟,垂头丧气的样子,就问了声:“小伙子,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江随没理,他能有什么困难,不就是被喜欢的小姑娘撩起来了吗? 这算什么困难? 呵呵,一点都不算,就是要被玩儿死了而已。 江随叼着烟,对着地面喷吐一口烟雾,冷不丁地听到大爷来一句:“跟你小女朋友吵架了?” “……” 江随嘴边的烟一抖,惊悚转头:“小女朋友?” 大爷数着铁盒里的硬币,苍老随和的声音夹在嘈杂声里:“就那个长得很白,瘦瘦小小的姑娘,你们昨天不是还来我这买猫耳朵的吗。” 江随眯眼,神色晦暗不明:“谁说她是我女朋友?” “你们画室的人说的。” 大爷发觉气氛不对,停下手上的动作看门头那里的小伙子,布满皱纹的脸上尽是和蔼。 江随用牙咬住烟蒂,咬下一圈深深的印子,喉咙里碾出模糊的两个字:“不是。”还不是。 大爷挺诧异的:“不是啊,我看你们挺好的啊。” 老人干枯的手一个个数着一角一分的硬币,数完一遍又数一遍:“又般配,又有夫妻相。” 江随乐了,买走了小店里最贵的两包中华。 . 快放学的时候,陈遇站在水池边,拿着水粉笔在水桶里扫动,清理清理边边角角的颜料残留,手不想伸进去。 实在是没那个勇气。 旁边几个女生挤在一块儿打肥皂洗手,冷的跺脚抽气。 “我想回学校了。” “我也想回去,画画好冷,一个颜料盒洗下来,我想死的心都有,再刷个调色盘,我基本废了。” “天真,在学校里上课不冷?翻书不冷?写字不冷?做作业不冷?写卷子不冷?” “……” 五连击让其他女生花容失色,还是画画吧。 那几人走后,厕所里的人气一少,温度都像是下降了十几度。 陈遇打了个哆嗦,她把水桶里的脏水倒掉,对着水龙头装一些水,继续拿水粉笔在桶里划拉。 手没沾到水,还是有凉意往毛孔里钻。 右手的小手指有点痒,陈遇抓了抓,希望不要涨冻疮。 那个位置要是涨了,肯定会磨破,画画的时候,冻疮往画纸上蹭,能蹭出一滩水。 陈遇心不在焉。 脖子后面忽然拂过温热的气息,她吓的剧烈一抖,手里的水粉笔晃动了一下,把水桶带倒了,里面的水洒了一地。 江随:“……” 陈遇:“……” 江随去拿靠在窗边的拖把:“反应怎么这么大。” 陈遇没表情:“我在想事情。” 她又不动声色说道:“你刚才干什么呢?”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江随没好气,“我是想提醒你,水粉笔被你那么高,会刺毛。” 陈遇捡起地上的水桶跟水粉笔:“早就刺了。” 江随“啧”了声,刺成喇叭花了都。 . 笔是之前用坏了的,陈遇哪舍得用好笔洗水桶,她挪开位置,看江随拖地上的水迹。 很熟练,也很利索。 陈遇又往后站站:“你在家干活啊?” “不干。”江随说,“我干了,下人们干什么?” 陈遇无话可说。江随有,他主动交代:“我自己的房间,书房,画室,三个地方,下人没我的吩咐是不会进去的。” “哦。”陈遇继续洗水桶。 边上还有干了的颜料盒,脏到不行的调色板。 反正要放学了,下午的一张水粉临摹也完成了,她不着急,就慢慢洗。 晚饭还没想好吃什么。 天一冷,胃口都减了很多,浑身没劲,想在床上画画,不想落地。 陈遇又在想心思,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江随不知何时拖好了地,站在她背后,虚虚地挨着她。 那股子少年气源源不断笼向陈遇,纯粹,炙热,血气方刚。 在这样的寒冷季节,诱惑力之强难以形容。 陈遇不自觉地往后靠,想把自己整个埋进热源里面,她一个激灵,骤然清醒,僵着肩背冷声道:“别站我后面。” 江随鼻子出气:“碍着你了?” “碍着了。”陈遇说。 水池边静得吓人。 两个男生勾肩搭背的过来,见此情形立马后退,离远了就是一通眼神交流。 “随遇而安”组合要解散了? 屁咧,打情骂俏罢了,他们就那模式。 . 陈遇把刺毛的水粉笔丢进水池里,打算直接上手。 江随看一眼她冻得发青的手指,眼皮一跳,迅速卷起外套跟毛衣的袖子,把她挤到一边:“行了行了,我来。” 陈遇愣在原地。 江随弯腰给她洗水桶,动作麻利:“你吃饭去吧,一会洗完了,我给你放画室。” 陈遇张了张嘴:“啊?” “啊什么啊,”江随偏头看她,“还有什么要洗的没?有就拿过来。“ 陈遇的视线一顿乱飘,最后落在他脑后的一截整齐发梢上面:“没了,都在这了。” “那出去吧,别待这。” 江随骂骂咧咧:“妈的,这的窗户坏了,关不上,冷的要死。” 陈遇看着他扣洗自己的颜料盒,修剪的干净整洁的指甲很快就脏了。 那一瞬间,她的心里涌出了什么东西,迫使她呼吸困难,呆不下去地走了出去。 江随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孩子气地撇撇嘴:“让出去就出去,这么听话,平时也没见这样。” 冷水泡过冰块似的,冲到指骨上,瞬间就红了一片。 江随吸口气,硬着头皮干活。 . 陈遇边走边想事,潘琳琳喊好几声她才回神。 潘琳琳凑上来:“一起吃饭去呀?” “不了。” 陈遇瞥到她手里的东西,是个哈巴狗,被她一手一边揣着。 潘琳琳炫耀一样举起来:“怎么样,好看吧,三哥给我买的。” 陈遇想问潘琳琳,怎么还跟那个烟花烫有联系,从嘴里出来的话却是:“暖和吗?” “那当然。”潘琳琳把哈巴狗递给她,“呐,你把手放进去试试。” 陈遇手一放进去,就不想拿出来了。 “暖和吧。”潘琳琳说,“这可不是装水的,是充电的喔,很贵的。” 她掰着哈巴狗的身子一侧:“看,这里是插口。” 陈遇有点惊讶。 这么先进的吗?什么时候出来的东西? 她家里用的还是装热水的袋子,没听说有这种的。 关键外型还挺可爱,毛茸茸的。 潘琳琳见陈遇盯着她的暖水袋,更得意了:“不知道怎么充电吗?这个很简单的,就把插头接上,充电的时候,这个灯是亮着的,等到电充满了,灯就灭了。” “画室里有的是插口,随便用,再说了,就算不充电,捂着也暖和,里面很软……” 陈遇打断她:“哪买的?” 潘琳琳笑嘻嘻:“都说了是三哥送的了,我也不知道哪有,估计很难买的到。” . 陈遇放学没去吃饭,利用那个时间骑车去了大润发,找到了潘琳琳说的那种暖水袋。 没有想象的那么贵,她买得起。 攒钱的习惯果然是好的,要坚持下去。 陈遇买了两个暖水袋,一个是草莓熊,另一个是趴着睡觉的熊猫,很可爱。 当那个很可爱的熊猫出现在江随面前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半天才找着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这什么,捂手的?” 陈遇的眼皮半搭着,没看他,语气是一贯的平淡:“对,拿着。” 江随脑子里炸烟花,耳边嗡嗡响:“给我的?” 陈遇的睫毛微颤:“嗯。” 江随直勾勾盯着她的脸:“给我买的?” 陈遇:“……嗯。” 江随傻逼一样:“你给我买的?” 陈遇:“…………” 第 47 章 那暖水袋江随天天揣在背包里,天天用,晚上还抱着睡觉,宝贝的要命。 年二十九晚上,零点左右,江随顶着小雪花送小陈同学回家,掉头带着他的新宠去赴约。 地点是白马网吧。 张金元已经搞定了自己的寒假作业,神清气爽地喝着一盒牛奶:“放几天假啊你们?” 江随靠在椅子里:“明,后,大后,三天。” “卧槽,”张金元喷奶,“这么狠,初三就要去画室了啊。” 江随不置可否。 张金元翻白眼,看来这位爷压根就不想放假,恨不得集训永远不要结束。 不多时,王一帆跟谢三思带着一身寒气进来。 “他奶奶的,路上结冰了,滑不溜秋。” 谢三思脱了冰冷冷,沾了一层毛絮的厚外套,跑到空调热风口站着,“我来了一出冰上花骑。” 张金元哟呵:“思思这么吊?” “滚你丫的!”谢三思瞪了他一眼,“奶还有吗,给我喝一口。” “那。” 张金元指指购物袋,瞥向进来就抱着手机的王一帆同志:“风顺,跟你妞报备呢?” 王一帆叼着一根没点的烟,狐狸眼风流不羁:“报备是什么玩意儿?哥哥字典里没有。” 张金元啧啧:“就你这种人也有媳妇,我真不服。” 末了贱兮兮地来一句:“随哥都还没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被踹了一脚。 活该。 王一帆散给他们几个一人一根烟,挨个给点了,皇帝不急太监急:“随哥,初六是情人节,有准备吗?” “就初六吗?那快了,”谢三思是太监二号,“随哥,你没准备的话,得赶紧了。” 江随按开主机:“情人节有什么过头。” 三人:“……” 装吧就。 太监三号张金元就位,他一口牛奶,一口烟,来了一波理性分析:“情人节礼物的话,巧克力跟玫瑰花是排行榜首位,并列第一。” “虽然俗套,但是保险,没有惊喜,也不会出错。” “想制造惊喜,那就要承担相应的风险,看自己是怎么想的了。” 张金元喝完最后一口奶,叹口气:“身为母胎单身,见过猪跑没吃过猪肉的光棍国一员,我个人投玫瑰花一票。” 谢三思高高举手:“玫瑰花两票。” 王一帆翘着二郎腿吞云吐雾:“以我的做派,情人节当天有时间就约会一条龙,没时间就看情况,礼物以首饰居多,法式热吻是少不了的。” 这话遭到两个光棍的一大波眼神攻击,以及两拳。 “热吻你妈,还没谈呢!” 另一个之前是光棍,现在为了脱单半死不活的随大爷,不动声色给了一击威力十足的眼刀。 王一帆:“……” 他邪笑着摊手:“没谈的话,玫瑰花咯,想个法子,隐晦点送。” “直接给,姑娘不收。” . 江随眼刀给了,投票结果也有了,他懒洋洋地抚摸暖水袋上的熊猫狗头,面上一副“我已经进遁入空门,不知道你们小年轻在说什么”的样子。 一颗心不知道骚成了什么德行。 谢三思边上游戏,边呱啦:“就三天假期,初一不适合去别人家,初二拜新灵,去年家里死了人的,那天才能上门,更不能随便去了,晦气,老一辈都信这个。” 他脱了鞋子把腿盘椅子上,啪嗒啪嗒敲键盘:“所以接下来三天里想去哪,只有明天合适。” 张金元又不灵光了,反应迟钝:“明天啊?可今天不是才……”“放学”两字被谢三思一拐子给整没了。 张金元向他们这伙人里,唯一的情场老手请教:“什么情况?” 王一帆高深莫测:“大概是传说中的至高境界,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 听了个全场的江随把烟搁在烟灰缸上面,屈指弹了弹烟灰:“你们逼逼什么呢,还玩不玩了?” “玩玩玩。” “随哥,带飞啊。” “飞。” 江随心思都不知道飞哪去了。 . 玩了半个多小时,江随回到角|色|界面,说要先撤了,让谢三思他们谁想玩他账号就玩。 这下包间里炸了。 谢三思傻眼:“随哥,不是说玩儿通宵的吗?” 王一帆吐了口香糖,脸色不太好:“就是,我跟行会里人都打过招呼了,让你带我们大干一场。” 江随两手一揣暖水袋:“改天。” 大神都这么说了,王一帆揉揉眉心:“那我跟他们解释解释。” “随哥,我上你号行不?” 江随心不在焉,不知道想的什么事:“行。” “不是,”张金元从电脑屏幕前转头,“随哥,通宵生活才刚敲响钟声,你回去干啥啊?” 江随伸了个懒腰:“早睡早起,明天以最好的状态迎接新年的到来。” 装了个逼就走了。 . 江随第二天早上四点多就爬起来了,早的一批。 钟伯跟下人们也哈欠连天的起来。 江随在厨房给自己烤土司:“你们接着睡,不用管我。” 众人:“……” 钟伯洗漱完进来,试探地问道:“是这样的,过年了,一些东西都要清理一下,您的那个暖水袋,外面那层是可以拆下来的吧,要给您洗了吗?” 江随摆手:“不用,谁都别碰,我自己洗。” 钟伯偷偷对着虚空翻了一个白眼:“您待会要出门?” 江随站在烤箱前划拉手机:“溜溜。” 结果这一溜,就溜到了老城区。 . 江随在湿冷的小巷里来回走动,把青石板上的积雪踩的乱七八糟。 经过关闭的大铁门前,眼睛瞥过去,恨不得有穿透能力。 片刻后,江随走到门头下面,把一只手从暖水袋里拿出来,搓搓冻僵的脸,拉住冰冷掉漆的门环,放下来,又拉住。 操,何必呢我这是,大过年的上赶着来作死。 算了算了,回去了。 江随刚转身,铁门就从里面打开了,他下意识转身。 女孩穿着不合身的军大衣,穿着脏兮兮的黑雨靴,拿着一把铁锹,两眼愣愣看着他。 江随:“……” 陈遇反应过来,掉头就往院里走,脚步又滞住,她把军大衣理理,检查检查有没有哪碰到灰,完了才回头。 “你怎么在这?” 江随低眸,避开她的视线:“顺路。” 陈遇把铁锹放门哐上靠着,腾出手将随便扎起来的揪揪散开,用手捋捋头发,重新扎在肩后:“那你打算去哪?” 余光打量他一身,有烟味,鞋子周围沾了很多泥跟雪。 巷子里一片狼藉。 陈遇的心里生出一个猜测,尚未成型,就被江随的脱口而出打散了:“这个你别管。” 江随在她的注视下,硬着头皮扯谎:“我跟你说个事。” 陈遇走近点:“你说。” 江随的面色一阵黑一阵红,说他妈什么事?随便来个吧。 “上个月不是单招统一报名吗,你就填了一个美院,老赵有没有找你问话?” 陈遇的视线落在他的暖水袋上面,眼里看不出有什么情绪:“说起这个,我还想问你。” 江随有种不好的预感,背部肌肉整个蹦了起来。 秘密被发现了? 就在江随心虚的快要坦白时,寒风把女孩清淡的声音送进他耳朵里:“我听说你一个单招的学校都没报。” 江随吐口气,秘密没发现。 他的秘密就是这个,单招报了,也是那美院。 后来偷偷找老赵报的名。 老赵问他为什么跟面前这女孩报一个学校,他干脆招了。 并且头一次请求老赵帮忙保密,保证统招考个让他脸上有光的成绩。 这才压了下来。 之后的一月份,画室经常有人出去考试,因为有些是广撒网,单招报了一堆,觉得能中的几率大一些。 画室里人少了,老赵盯他盯得很紧,生怕他祸害了自己的另一个得意门生。 . “你只想上省内的学校是吗?” 江随的思绪被这个问题拉扯了回来,低头看着女孩。 陈遇不等他回答,又问:“那你想上哪个学校?” 江随从来没见过她这么非要知道一个答案的强硬架势,愣了愣,我上你上的啊。 这他妈要怎么回? 为什么问题一个比一个致命? 陈遇挠挠额前刘海,用随意的语气说道:“只考统招,单招一个不考,有一点不保险。” 江随调笑:“你单招就报一个美院,也没多大区别吧。” 陈遇抬头看他:“我有把握。” 江随隔着不知何时飘落的细碎小雪花,跟她对视,眼眸深处炙热如夏:“行。” 陈遇眼神询问,行什么? 江随低咳了声,报道那天我们大学校门口见就是。 接下来两人都没说话,也都没走,就站在原地,看着对方。 小雪花飘着,那股子寒冷却像是钻不进他们中间。 气氛出奇的温暖。 陈遇抓抓不断升温的耳朵:“那先这样,你忙你的去吧,我要铲雪了……” 正说着,院里就传来一个声音:“阿遇,你在和谁说话呢?” 陈遇脸色一变,坏了,忘了把大门关上,她顾不上去思考自己怎么会漏掉这个环节,小声催促江随:“是我妈,你快点走。” 江随的腮帮子鼓动,后槽牙咬上了,他瞪着她,我也想走,他妈脚不听使唤,我能怎么办? 还有小姑娘,你这么慌干什么? 在私会情郎吗这是? 陈遇怕了他妈妈那张嘴,被看见了,还不知道会发展成什么样,她见江随傻了吧唧的原地不动,就急得去推他。 地上结了层冰,滑的很,江随没站稳,直接摔向她。 两人后飘几步,一同朝着石墙撞去。 江随及时把手伸到后面,挡在她的后背跟墙壁之间。 现在这样,就是一手把她搂在怀里,一手抓着她的胳膊,禁锢住了她的行动。 陈遇懵了。 江随也很懵,脑子是空的。 陈母出来看到的就是这画面。 闺女被一个身形很高的男孩子压到了墙上。 ??? 我扫帚呢? 第 48 章 人生有的是你想不到的意外。 陈遇对于江随的突然进她家门,见她爸妈,坐在她家的堂屋,喝着她早上熬的稀饭,整个措手不及。 江随很无辜。 无辜的捧着有些年头的荷花大碗,低着头小口小口喝稀饭,规矩又老实,像一个初次见公婆的娇羞小媳妇。 陈遇没眼看。 几分钟前,他妈妈撞见她跟江随在门前…… 不是,他们什么也没干。 只是滑了一下,不小心抱到了一起。 就这样。 陈遇不知是想到什么,后腰有点软,也麻麻的,很不自在,她隔着军大衣抓抓,不得劲,又把手伸进大衣里面,撩开毛衣,隔着秋衣挠。 她跟江随什么都没干,今天这一出应该不会很难收场。 瞥一眼喝稀饭的少年,陈遇默默想,前提是他不要再作妖,不要再有什么骚动作。 江随察觉到她的那一眼,没抬眼对视。 现在心跳还乱着,心里的小鹿已经死了好几回,目前进入癫疯状态。 他抱她了。 虽然连同厚重的军大衣一起抱的,但还是灼烫了他的掌心。 操,真的抱到了。 就在他怀里,低头就能亲到她的发顶。 江随咕噜咽下一口稀饭,人有点晕,仿佛干了几瓶红星,上头了。 . 堂屋蔓延着一股粉色气息,青春年少,单纯干净,并且蓬勃热烈。 屋里冰天雪地。 陈母抓着个鸡毛掸子站在门边,半天都没动弹。 闺女集训期间,带回来过几包一两百的外文零食,他们没吃过的那个叫蛋什么的东西,还有一些她自己不会买的话梅果冻,现在全都对上号了。 就是外面那小伙子。 一身精贵的富家少爷味,藏都藏不住,错不了。 上次陈母借着路过为由去画室观察,想知道女儿可能早恋的对象是哪个,让那小伙子给溜掉了,这次当场抓个正着。 这几个月她整天暗中留意女儿的举动,憋着什么都不问,快把她憋出病了,疑案可算有是水落石出。 陈母举着鸡毛掸子在空中挥一下:“两人约好了!” 陈父坐在小板凳上吸烟:“谁那么傻,约在家门口,等着被抓啊?” “当年咱俩约会,还知道去没人的小树林,怎么,你觉得你闺女智商没你高?” 陈母:“……” “我就纳闷了,大过年的,”陈父说,“你把人往家里招什么?” 陈母一边贴门偷听堂屋动静,一边对老伴摆脸色:“你也说是大过年的了,这么个日子,人都到大门口了,还能轰走?” 陈父冷哼:“你打的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 陈母睁眼说瞎话:“我能有什么算盘。” 那小伙子虽然长得高高的,一表人才,可是找上门这种低级行为都能干的出来,不太聪明的样子,应该是闺女废了不少心思,藏得严实,导致他今天才暴露。 搞不好闺女天天晚上就是他给送回来的。 这回让她逮着了,机不可失,她肯定不能轻易就把人放了。 慢慢看,慢慢问,不急。 . 堂屋没动静,陈母一肚子火没地儿放,就捏着鸡毛掸子冲到老伴跟前。 “老陈,我现在很怀疑你的立场。” 陈父:“愿闻其详。” 陈母:“你闺女在家里大门口让个男孩子给占了便宜,你一个当爹的,是不是表现的太淡定了些?” 陈父:“不是说是摔了一跤,不小心撞上去的吗?” 陈母:“这你也信?” “我从前是不信的。” 陈父慢慢悠悠:“自从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大小伙的时候,你在没刮风没下雨,更没下雪的天气,突然平地摔一跤,扑我身上啃了我一口以后,我就信了。” 陈母:“……” “不是,老陈,这种陈年旧事你还要提几回,我真的是不小心摔的。” “我信啊,我说你什么了吗?” 陈父拍拍掉在衣服上的烟灰,老实巴交的脸上写满实诚:“你该庆幸,只是抱一块了,没像咱俩那样磕一块。” 陈母眼角直抽,觉得没法聊了。 但那还得聊。 陈母让老伴出去问点事,就普通问题,多大了,在哪个学校上学,画多长时间画了,单招报的哪个,志愿是什么,家里几口人,住哪,爸妈干什么的之类。 “就随便问问。” 陈父老脸一抽,这还随便问问?他丝毫不配合:“这事我不干。想知道什么自己问。” “啪” 鸡毛掸子被甩到了桌上,破风声不小。 陈父没怂,有闺女给他撑腰,他没什么好怕的,所以他在这样艰难危险的境地里,抛出事先准备好的条件。 “我去问可以,但是你要给我不想说的权利。”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那些东西我问出来了,要是不想告诉你,就不告诉你。” 陈母气笑了:“事关闺女,你不告诉我,那你想告诉谁?你也要学刘长志,在外头找不三不四……” 话声戛然而止,转为一声叹息。 “说是要说,但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闺女马上就要去美院参加单招考试了,后头还有统招,再就是高考,我不能让你碎碎叨叨的影响她心情,你有什么事都要排到高考之后。” 陈父悠哉游哉:“行不行,一句话。” 陈母瞪他一眼,握着手来回走几步:“行。” 你在堂屋说的时候,我还不能躲在屋里偷听了? 陈父哼了声,你有你的张良计,我有我的过墙梯。 他掐了烟头,起身去开房门,对着堂屋颇为和蔼地喊了声:“小伙子,没来过这里吧,等你吃好早饭了,叔叔带你去四处逛逛。” 陈母:“……” . 江随要疯了。 小姑娘她爸突然约自己逛小巷,这发展明摆着就是在说:前方有坑,请你务必利索点前行,掉坑后自求多福。 江随全身肌肉绷紧,眉头紧锁着,如临大敌,还有那么一点无措。 没经历过这种事。 妈的,经历什么经历,他媳妇还没讨到呢。 事实上从巷子里抱到小姑娘到现在,江随都还没冷静下来。 一碗稀饭的时间不够,起码也要加上一顿午饭。 陈遇见江随杵在桌边不动,难掩紧张,就趁她爸不注意,快速在他后背拍了一下,像安抚竖起毛的大狗,去吧,没事,吃不了你。 江随低着头,腰弯了点:“那我真去了?” 陈遇轻声应道:“嗯。” 江随低低强调:“我去了啊。” 陈遇点头:“去吧。” 说两遍去的随哥,人还待在原地,脚生了根似的。 陈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你慌什么?我爸不会难为你的,他不像我妈,话不多。” 江随撇嘴:“搁你,你不慌?” 陈遇语塞。 只是想象那画面就慌,真发生了,她表面还是能做到沉着的。 内心哪怕慌得一批,也不能让人看出来。 . 陈遇扭头看一眼屋子,门还是关着的,她妈一定在偷听。 江随的视线跟着她走,也往屋子那边挪,嗓音压得更低更沉:“我真要跟你爸出去了?就我跟他两个人?” 陈遇想笑,嘴边的弧度忍住没展开,声音里却带了点笑意:“对,是的,就是那样。“ 哄小孩一般。 江随的面部抽动,一边感觉自己是挺黏的,一边又不改,他咕哝了句:“要不你也一起吧,我一个人,情况不好控制,我怕说了不该说的,搞得很尴尬。” 陈遇不动声色:“什么不该说的?” 江随看着她的发旋,眼底暗了暗,意味深长道:“你爸问我俩的关系,你想我怎么回答?” 陈遇沉默了一会,面无表情地说出三个字:“随便你。” 江随一愣,继而把腰弯得更低一点,古怪地俯视着眼前的女孩,一寸寸审视。 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样的问题也能随便他? 这么缺心眼? 江随的眸色深了下去,那里面翻涌出一片火海,试图扑向女孩身上,让她也燃起来,他半晌哑声开口:“你刚刚……” “行了,不说了。” 陈遇挠着额头,手臂挡住大半张脸,直接隔开了他的目光:“赶紧走吧你。” 江随的思绪跟情感全被一刀切了,他皱皱眉,不爽的在心里爆了句粗口,“哎”了声:“哥哥真的好怕。” 陈遇:“……” . 陈父换鞋的时候,两个孩子面对着面,说话声很小,全程眼皮都耷拉着,眼神没有过任何交流。 生怕被人看出眼里的东西。 地下党接头似的。 等他换好了鞋,两孩子还在嘀嘀咕咕。 陈父看不下去了,黏黏糊糊个没完了是吧? “咳!” 陈父咳嗖了声。 江随眼皮一跳,倏地掀了下眼皮。 陈遇这时也看向他,嘴唇动了动:“快点。” 江随把大衣的扣子扣上:“叔叔,我这就来。” 陈父将这一幕收进眼底,看这架势,两个小孩相处的时候,闺女是拿主意的,那男孩子在她面前是纸老虎。 属性都有可能不是老虎,是其他……犬科? . 陈遇坐回板凳上面,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吃早饭。 结果她失手打翻了小半碗稀饭。 陈遇看着桌前的狼藉,发了会呆,听见屋门开了的响动,立即回神。 陈母急急忙忙过来:“阿遇,你怎么把稀饭洒了?” “没注意。” 陈遇去厨房拿了抹布过来擦桌子。 陈母坐在凳子上,什么也不问,就看着自己的闺女。 比起唠叨,陈遇更受不了她妈这样,她把抹布上的稀饭粒对着垃圾篓抖抖:“妈,你再吃点?” “不吃了。”陈母说,“牛肉没卤,鸡没杀,鱼丸没做,一堆事,没什么胃口。” 说话期间没移视线。 陈遇擦好桌子,平静道:“妈,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我。” 陈母往脸上糊了“我很开明”四个大字:“没什么想问的,就同学嘛,不小心摔了一跤嘛,刚好撞一起了嘛,妈知道,都懂,真没什么要问的。” 陈遇:“但是?” 陈母一点也没有流程被闺女提前识破的尴尬:“但是女孩子家家的,还是要注意点,早上那一出让街坊四邻看到了,会说闲话。” 陈遇依旧平静:“噢。” 陈母摇头,她家丫头怎么就这么沉得住气呢。 看看看看,脸上都不带表情的,盯一天也不可能盯出什么名堂。 陈遇把碗筷收走洗了,对还坐在堂屋的一家之主说了句:“妈,我去铲雪啊。” 陈母不假思索道:“家里不是来了个劳动力吗?” 陈遇:“……那让他铲?” 陈母:“铲。” 那么好的劳动力,不能浪费了。 . 半个多钟头后,江随脱了大衣,卷着袖子,拿着铁锹在陈遇家门口铲雪。 陈母站门头底下指挥。 个头很高,嗯,不错,身板结实,嗯,不错,干活也很有劲,很利索,嗯,不错。 陈母心里头盘算着,她跟老伴的基因摆在那,闺女的一米六八成是到顶了,上不去。 将来的另一半,至少要在180才能优化下一代的基因。 陈母上下打量铲雪的小伙子。 江随后背僵硬,抓着铁锹的手全是汗,真他妈要崩溃了。 小黄毛人呢,怎么也不来救他? 陈母正要问小伙子渴不渴,就在这时,左右两边邻居在电话里约好了似的,一块儿过来串门。 “哎哟,那是你闺女的对象吧。” “不是。” “还不是呢,都上门了,也是学美术的吗?” “真不是。” “是就是呗,也不算什么,都十八了,大姑娘了,可以谈了。”“小伙长得可真俊,电视上的明星一样。” “家里挺有钱的吧,那手表好几千。” “就说你没见过市面了吧,什么好几千,能买咱这的一栋房子了。” “……” 陈母面带微笑应付,等八卦的邻居一走,她的脸顿时拉了下去:“小江,你过来。” 江随铲雪的动作一停,不是吧?勤快也能有错?他绷着神经末梢拿着铁锹过去。“阿姨,有什么事您吩咐。” “没什么事其实。” 陈母重新打量一番,只觉得穿的贵,具体多贵真看不出来,她指指小孩的手表:“高中的话,还是应该低调点,你说是不是?” 江随笑:“阿姨说的是。” 话落就把腕部的手表撸下来,给了从厨房往这边来的陈遇。 那叫一个随意自然。 陈母看得吸口气,头疼,还是回屋躺着吧。 . 江随是半晌午的时候回去的。 走时心情很好,全然没了被抓包的束手无策,也没有叫出去逛小巷的紧张,他揣着暖水袋,触感热乎乎的,知道小姑娘给他充过电了,心情更好。 “晚上记得给秋秋打电话拜年。” 陈遇把他送到巷子口:“知道。” “还有我。”江随看着她,“别忘了。” 他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勾勾唇:“我也要你的新年好。” 陈遇怔了几秒,垂眼看路边积雪,另起话头:“你怎么回去?” “打车。”江随回答完了,继续前一个话题:“小遇妹妹,你给哥哥拜年,有压岁钱。” “……” 陈遇笑出声:“压岁钱?拉倒吧,过完年就十九了,没资格收。” 江随看着她的小酒窝,手痒,心也痒。 说妹妹八九岁已经是大孩子的随哥这会却来一句:“在我这还小。” 陈遇没说话。 江随揉揉女话的头发,趁她有反应前放下手,求生欲极强的大步撤退:“走了。” 拉开了点距离,他抬起一只手,向后摆了摆:“小陈同学,初三见。” 陈遇一直站在巷子口,直到江随的身影看不见了,她才搓掉满脸的风雪往回走。 不知道她爸是怎么跟江随聊的。 她爸出门前叫江随小伙子,回来就是小江了。 总觉得哪里不对。 . 陈遇回去的时候,爸妈都在厨房忙活。 T城的年夜饭在晚上,中午随便吃,一般都是煮个面条,晚上才是大餐。 白天一天时间准备。 陈遇在厨房待了会,见老两口都没什么想问她的,就把一篮子捻好的韭菜对着水龙头冲冲,放一边:“爸,妈,我上楼看看春联,先把楼上的贴了。” “去吧。” 闺女一走,陈母就接着碎碎叨叨。 陈父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歇会吧,孩她妈,歇会。” “事没少做,说点话怎么了?”陈母嗓子都有点哑了,“帮我倒杯水。” 陈父翻着白眼去给她倒水。 陈母喝了几口水缓缓,又能战了:“老陈,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中意那小伙?” 陈父在锅边炸丸子:“你也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陈母:“……” “等闺女真的把人领回家,对着咱俩说,爸妈,这是我对象,到那时候,你再激动行不行?” 陈母不认同他的观点:“到那时就晚了。” “晚不了,”陈父非常从容淡定,“天塌不下来。” “瓷盆给我。” 陈母把瓷盆递过去,想起来个事:“你看到小伙子的暖水袋没,熊猫的。” 陈父将炸好的丸子夹盆里:“怎么了?” 陈母把心里的猜测说出来:“觉不觉得那暖水袋跟闺女的是一对?我越琢磨,越感觉是那么回事。” “这都什么跟什么,”陈父把筷子一放,“一个熊猫,一个草莓熊,算哪门子的一对?” 陈母严肃道:“都是熊。” “……” 第 49 章 拜年是三十晚上的必备环节,仪式感仅次于晚会。 陈遇家里年夜饭吃的早,不到六点就请了祖宗,烧了纸,磕了头,把饭给吃了。 完了老两口就开始接电话,打电话。 陈遇没上楼,她在屋里嗑着西瓜子,等春晚,也等电话空出来。 七点多的时候,电话机还烫着。 陈母搬了个凳子坐在柜子边,人往墙上一歪,找了个支撑点,笑呵呵地跟老姐妹唠嗑。 从房价聊到孩子高考,又聊回房价。 都是些可以编进教材的话,陈遇听多了,差不多都能背出来,她把嘴里的瓜子皮吐掉,在果盘里翻翻,拿了块花生糖吃。 陈父从外面拜完年回来,拍拍身上的雪花,一眼就看穿闺女的心思:“阿遇,你要用电话吗?” 陈遇咬口花生糖,嘎嘣脆:“嗯。” 陈父随口一问的样子:“给小江拜年?” “不是,”陈遇说,“我打给小珂。” 陈父又问:“那小江不打?” 陈遇:“……” “打,同学都会挨个拜年。” 陈父点到为止,他笑道:“丫头,等你高考完了,爸给你买部手机,明年过年就可以发短信拜年了。” “你看这些,都是爸爸收到的祝福,各种各样的。” 陈父把自己的诺基亚拿手里,点开今晚收到的短信:“就这种,写的都很好。” 陈遇瞥过去,密密麻麻一大摞:“群发啊。” “有模板的,拜年短信大全。” “是吗?”陈父哼了声,“我还以为是自己写的。” “有的是。” 陈遇拿走手机,找了给她爸看:“这个,还有这个,都是。” 陈父挨个看了,发现自己写的没多少字,就鸡年大吉,身体健康,阖家欢乐之类,他也会发,但是不好,显得简单了些。 “你给爸写一条好的,爸发给厂里的领导。” 陈遇不是很想接下这活:“用你收到的短信改改,转发过去不就行了?” “不行。”陈父义正言辞,“那样没诚意。” “领导的写完了,你再写一条祝朋友的,内容不要一样。” 陈遇:“……” 理科生,语文作文一言难尽的陈同学表示,她太难了。 . 陈遇两条短信写完,有种心累的感觉。 她爸要求真的多,这个用词不行,改,那个成语不好,改。 内容什么都行,就是字少了,长点好看,改。 ……………… 脑仁疼。 电话响的时候,陈遇都没动,稳稳地待在凳子上面,人有点懵。 “阿遇,接一下电话!" 陈母从门口的聊天队伍里喊了一嗓子。 陈遇回了神,过去一看座机上的号码,哈欠顿时就没了,她拿起话筒,那头传来小孩喜悦的声音。 “姐姐,是我呀,是我秋秋,新年好喔。” 陈遇弯唇:“新年好。” 江秋秋开开心心的:“吃过年夜饭了没啊姐姐?” 陈遇把电视的音量调小点:“吃过了。” “我也吃过了,我哥也吃过了。” 江秋秋想多说点,半小时一小时的都行,反正晚会不喜欢看,但她不能,她哥已经在走廊上溜十几趟了,怪吓人的。 所以江秋秋只说了一会,就奔向正题:“姐姐,我给你我哥的手机号。” 陈遇惊讶道:“他买手机了?” 江秋秋嘟囔,一直有啊,只是不用。 “嗯呐,买了的。”江秋秋说,“我哥冲了一年的话费。” 陈遇一愣:“怎么冲那么多?” 江秋秋脱口而出:“因为有手机送哇。” 说完小脸刷地一下就白了,完了完了完了,我哥准备的惊喜,就这么被我给搞没了。 我哥知道了,会劈了我的。 江秋秋慌了,她弱弱的祈求:“姐姐,你可不可以当我刚才没有说话。” 陈遇:“……” . 江随是在陈遇跟江秋秋通完电话,又拨给刘珂,聊了很长时间,刚把话筒放到座机上面的时候打过来的。 陈遇不等他开口就说道:“电话太烫了,我先挂了,等会再说。” 江随听着耳边的嘟嘟声,满脸呆滞,我操,这就挂了? 仗着老子喜欢,这么肆无忌惮的吗? 对了,等会是多大会。 妈的,生气了。 江随坐在书桌前生闷气,天一黑,手机信号就差的一批,小姑娘那边又总是在通话中,不知道有多少年要拜,他等一晚上了,好不容易打通。 越想越气,还委屈,他起身把自己摔到床上,死狗一样趴着。 等一个电话续命。 江随做好了十分钟以上的准备,没料到他才趴了不到两分钟,手机就响了,他确定号码没错:“电话不烫了?” 陈遇握着话筒,触感有点凉,但她的面颊很热。 刚才她当着爸妈的面,把电话机拿到窗边,拉开玻璃窗,对着风吹的。 现在爸妈还在假装看晚会,实际盯着她。 这场景,一言难尽。 陈遇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干出这样的事,她没面向窗外,就随意站着,任由爸妈打量。 “我跟秋秋打电话那会,让她把电话给你,顺便拜个年。” “顺便?”江随咬着后槽牙,“我是随便?” 陈遇突然说了一声:“新年快乐。” 电话里瞬间没了声音。 . 陈遇把话筒夹耳朵边,腾出手在果盘里拿糖姜片吃,试图转移注意力,让自己看起来不会显得异常。 然而心跳的频率依旧紊乱。 一句新年快乐就出现这种不可控的现象,那换成三个字的呢? 陈遇看着电视屏幕,吃了五个糖姜片听筒里传来声音,每个字都像是在唇间含了许久,又低又柔,耳语一般:“你也快乐。”她怔了一瞬,抿嘴笑:“嗯。” 江随愣了愣,不是吧,自己过年就喝了几杯红酒,醉成这样? 幻觉都出现了。 不然怎么会觉得小姑娘今晚很温柔。 接下来江随问年夜饭都吃了什么,有没有出去串门,晚会看没看,果盘里都有哪些吃的,唠唠叨叨一通之后,他提了手机的事。 “就那什么,新年礼物。” 陈遇没有出声。 江随把手机放下来,抽了纸巾擦掉掌心里的汗,手机的事是王一帆给出的主意。 说直接买的,人感觉太贵重,心理上有压力,不会收。 移动营业厅送的那种稳妥些。 稳妥个几把。 “操。” 江随低低低的骂了声,还不如买,最好是同一款,再挂上一样的小挂件,用对方的照片当屏保,开机密码是彼此的生日。 只是这么想,他就口干舌燥。 江随等得有点慌了,拿不定主意:“喂?” 陈遇侧头看爸妈,他们立即看晚会,并且进行生硬的交流。 “这是什么表演?” “千手观音。” “千手?没有吧,就十几二十只手。” “……” 外面放烟花了,陈遇透过窗户看了眼,04年就要结束了,还有不到两小时,05年会跟所有人见面,新的一年会有一些不同。 告别高中生活,走向大学生活。 还会有别的改变。 “为什么给我?”陈遇问。 江随半晌蹦出几个字,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笑意:“你可爱呗。” 陈遇轻笑:“是吗?” 江随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猛地拿开手机,揉揉滚烫的耳根,不是他醉了,是小姑娘醉了,他哑声问:“喝酒了?” 陈遇“嗯”了声:“一点啤的。” 江随心头的那份悸动被无奈压住了大半,过年喝什么啤的,他趁小姑娘头脑不清醒,语速飞快道:“那手机的事说好了,初三我带过去,里头有电话卡,话费也有。” 陈遇还没说话,就又听见他说了句:“手机壳是黑色的,带银边,丑的很,我随便拿的,你凑合着用。” “江随,”她喊他的名字,声音很轻,“我没新年礼物给你。” 江随不缺礼物,缺女朋友,他舔舔唇,喉头滚动着,懒懒散散地笑起来:“哇塞,这跟我预料的一样一样呢。” 陈遇:“……” . 新年倒计时是过年的最后一个仪式。 江随毫无睡意,也不想上游戏跟几个兄弟会合,他就屈着腿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沿,干瞪着腿上的手机。 打,不打,打,不打,打…… 两个选择不停在脑子里循环,无休无止。 操了。 太他妈苦逼了我。 江随一手敲点地板,一手往拨电话的按键上放,手指一顿,下一秒就按了下去。 心跳加速的瞬间,传来的是“正在通话中”。 江随稀里糊涂挂掉。 又在两秒后稀里糊涂接了电话。 “问你个事。”陈遇的声音平淡如常:“三月初我就要去美院考试了,还有一个月不到,你说我怎么才能把水粉在现在的基础上再提高一截?” 江随下意识回应:“你可以多翻翻自己喜欢的画,写生不需要多,以临摹为主,这样对你色感的把握上……” 电视上的主持人在激昂地汇报着,新年倒计时已经进入一分钟。 零点整,T城炮竹声连成一片,夜空中的烟花一簇簇绽放着,勾勒成了一副绚丽无比的画面。 陈遇跟江随隔着电话,在学术探讨中迎接跨年,从04年说到了05年。 家里也在放炮竹,声响巨大。 不知道哪来的炮竹,持续的时间还挺长。 陈遇听不清江随说的什么,费力猜了一会,她在新的一年过了三五分钟后挂了电话,轻哼着歌上楼。 “丫头,灯别关啊。” 陈母叮嘱完就拽老伴,嘀嘀咕咕:“你觉没觉得,闺女是在等新年倒计时,然后再……” “再什么再,”陈父阻止她往下说,“行了行了,一天到晚的,哪来的这么多觉没觉得,洗洗睡吧。” . 初六是礼拜一,大晴天。 日光从天空洒下来,把积雪照得晶亮,像一块块形状不一的宝石。 画室里还是冷,感觉都有阴风。 T城的冬天就是这样,屋里比外面更冷,要人命。 这天是情人节,意思如节日名,情人们的节日,跟画室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人没什么关系。 别问为什么。 上午赵成峰带着陈遇,江随,于祁他们三人去流云画室交流。 每一届都有这环节。 一般是学生自由活动,想什么时间去就什么时间去,去哪个画室也随自己,老师不会跟着。 但是赵成峰这次派出的是原木的三个宝,他不放心,得把他们送过去,待上一待再回来。 况且三个宝里面,有一个是流云转过来的。 流云那老张还气着呢,认为是他原木抢了人,他理应出个面。 下了楼,大的骑摩托车,三小的骑自行车,前后穿过街巷。 北风那个吹。 陈遇打了个抖,她把围巾往上拉拉,挡住了口鼻,一双杏眼显得尤其明亮,那里头有冬日暖阳,T城街景,泛蓝的天空。 江随看愣了好几次,差点把车骑沟里,他在等红灯的时候,单脚撑地,直直看着她的眼睛:“都裹成熊了,有这么冷?” 陈遇模糊应声,她的精气神不怎么好,感冒了,鼻子都是焦干的。 早上压根就不想起床。 今天只想随便画画糊弄过去,哪晓得要去别的画室交流。 板蓝根忘了带。 感冒颗粒也忘了。 陈遇吸口气,太阳穴一跳一跳。 . 绿灯一亮,江随就把棒球帽摘下来,往陈遇头上一扣,径自踩着脚踏板穿过了马路。 陈遇没把带着少年气息的帽子拿掉,而是理了理两边被夹住的发丝,按着帽子往下压压,防止被风吹跑。 旁边的于祁捕捉到这一幕,握着车龙头的手微动,看来两人的关系更近了。 陈遇发觉到了于祁投过来的视线,眼神询问。 于祁跟她对视一会,缓慢开口:“你跟江随,你们……” 陈遇挑眉:“嗯?” 于祁思索着用词:“比去年要好。” 陈遇愣了下。 马路对面,江随不知何时刹车,面色冰冷,目光黑黑沉沉的,风雨欲来,压迫感逼人。 过来。 他无声地说着,暴戾又强势。 . 陈遇的鞋子一勾脚踏板,就要往那边骑。 于祁抓住她的车后座,在她回头时,轻声问:“为什么要纵容那家伙的霸道?” 陈遇蹙了蹙眉心,唇角一扬,眉眼鲜活又清冷:“这是我的事。” 第 50 章 流云画室的张老师胖乎乎的,配着乐呵呵的笑,显得很有喜感,他带着陈遇三人走到一个女生的座位背后,指着她的画说道:“这位同学目前是我们画室画的最好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自豪。 那女生是坐着的,手长腿长,一看就很高挑,她就是于祁的那个青梅。 这是去年的联考后,陈遇第二次见到她。 衣着打扮跟那次差不多,只是身前挂着一块灰色围裙,高跟的黑色长筒皮靴上沾了点颜料。 面对老师的当面表扬,女生即没笑,也没有神色尴尬,手中的水粉笔有节奏的在画上扫动,调色,一层一层的铺着色调。 完全没有被影响。 显然是经常被夸,习以为常。 对于学生对自己的冷漠,张老师不但没有一丝不悦,相反却哈哈大笑。 他指着学生,转头向原木的几人笑道:“看见没有!看见没有!” “她画进去了!” 陈遇眼里是藏不住的惊讶,赵老师很严厉,多数时候都非常冷峻,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一个老师这么直接,且豪不掩饰的夸赞学生。 江随在她耳边笑:“知道老赵的难搞了吧。” 陈遇沉默不语。 “让你平时在他面前装乖。”江随说,“有用吗?没有,还不是一样冷着个脸。” 陈遇踢他鞋:“闭嘴。” “凶我。”江随低着头咕哝。 于祁看过去,视线落在女孩身上,她应该是喜欢成熟的,稳重的,甚至跟她一样内敛冷静的人。 怎么会看上一个张扬,乖戾的幼稚鬼。 江随见于祁在看他的小陈同学,面上的委屈跟撒娇顿时消失不见,他宣示主权一般,把人往自己身边拉拉。 于祁:“……” 赵成峰看的眼睛疼,这三孩子在画室怎么随心所欲就算了,来了别的画室,还不知道收敛。 尤其是江随这个臭小子,一直黏在人姑娘身边。 自己脖子上就差绑个圈了。 赵成峰也不想找他们中的谁谈话,该找的,去年就找了,之后就是这么个样子。 眼下集训就要结束了,他只希望平稳收尾,不要出幺蛾子。 气氛不知不觉微妙了起来,赵成峰咳嗽两声:“画的是不错。” 张老师满脸的欣慰跟夸赞:“她念完高二上高三的那个暑假才开始接触的美术这块,学画时间很短,之前我一直压着不让她画人像,只让她画景物,就是要让她把基础打牢。” “她迸发的很快,能有现在的成绩,天赋非常高。” 赵成峰指着陈遇那孩子,不快不慢来一句:“老张,我这学生,高三学的。” “……” 两个老师干了起来。 . 陈遇看着于祁青梅的画,细节刻画是很大的闪光点,她小声跟江随说话:“水粉比我画的好。” 江随不认同:“不能这么说,各有特色。” 他懒洋洋地捋几下一头短发:“联考那会儿,她排在你后面。” 陈遇抿嘴:“,很接近。” 江随瞥她一眼:“那还是在你素描发挥失常的情况下。” 陈遇并没有就此放松,联考那次,她的素描是出现了意外,可是她的水粉发挥超常了。 比于祁都高。 水粉这东西,陈遇总是忽高忽低,稳不下来。 正因为如此,她才敏感。 陈遇发现了什么,嘴角一撇,音量压低道:“罐子的反光,你也喜欢那么画。” 江随一愣,顺着她视线停留的方向望去,挑挑眉:“我怎么不知道?” 转而弯腰靠近她一些:“你对我的画很有研究啊。” 陈遇淡淡道:“她跟你的技巧有点相似,很少见,算是知音了,聊会?” 江随嗤笑:“聊个几把。” 陈遇面无表情:“要聊那么深入?” “……” 江随的面部一阵抽动,耳根悄悄发红,害羞了。 以后不乱说了,妈的。 . 张老师想请原木三宝给他的学生们改改画水粉,随便改。 江随是不会干这活的,改个屁画,那是他家小陈同学的特殊待遇,独一份。 陈遇感冒难受,也不想接活,但架不住张老师的热情跟期望,她就在画室走了走,看了看,最后挑了一个圆眼镜男生的画改。 画的很差,差的很典型。 陈遇改画的时候,江随全程死人脸。 眼镜男战战兢兢,结结巴巴道:“同学,要,要不你给别人改去吧。” 陈遇在看他的颜料盒:“没事。” 眼镜男要哭了,我有事啊美女,你家的大狗,啊呸,大帅哥,散发的冷气快把我冻僵了都。 江随冷眼扫扫一扫:“抖什么?” 眼镜男脸一白:“冷。” 江随“啧”了声:“我们画室的小仙女在给你改画呢,看看好了。” 眼镜男忙不迭道:“是是是。” 陈遇挖颜料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拿着水粉笔迟迟没动,耳垂泛了一层粉色。 直到江随轻拽了一下她的外套帽子,她才回神,继续调色。 . 于祁往那边看了眼。 张老师喊了声:“小于,别站着了,你给改改画。” “好。”于祁爽快答应。 于祁是从这个画室出去的,待了一两个月,时间上不短了,加上他又是一个温和谦逊的人,对谁都笑容满面的,他一问谁想他改画,几乎是一呼百应。 人缘很好。 于祁正要去给一哥们改画,被一只手扯住了背后的衣服。 “坐吧。”黄玫用脚勾一张凳子过来,“肥水不流外人田,给我改。” 大家开始起哄。 于祁朝一处看去,女孩在专心改画,没有半分要瞧两眼的迹象,他并着食指跟中指按上眉心,使劲揉了揉,对黄玫道:“你不用。” “我说用就用。” 黄玫拍拍凳子:“坐下坐下,很久都没跟你说话了,我俩说说。” 于祁叹息:“不是天天说?” “放你妈的狗屁。”黄玫顶着张美艳的面容骂脏话,“流云跟原木不同路,老娘想跟你说句话,还得起大早去你家门口蹲点。” 于祁对她的粗鲁习以为常,还是说道:“女孩子说话不要一直这么脏。” “知道知道,于爸爸。” 黄玫在他坐下来时,凑过去小声说道:“我画画的时候,那两人在我后面说话,我装的什么也听不见,全世界只有画的忘我样子,装累死了。” 说着就叉开腿,坐姿很爷们。 于祁嫌弃道:“这位女士,你穿的是裙子。” 黄玫耸肩:“Whocares。” 于祁:“……” 黄玫的骨相很好,五官跟身材的比例都近乎完美,不熟的人面前,她是女神,又性感又艳丽,熟了就知道她是个汉子。 譬如现在。 黄玫裹着黑丝袜的腿抖个不停:“就今天来看,他们的故事,你已经没有姓名了。” 于祁在改她梨子的明暗色块:“没想有。” 黄玫破天荒地没拆穿他:“祈哥,我想有,帮帮你邻居妹妹,制造个机会把他俩拆开呗。” 于祁的唇角抿了起来。 黄玫一看他这样就知道是真的生气了,她翻了个白眼。 自己不争不抢,还阻止老娘。 安分了没几分钟,黄玫拨拨肩头卷发,感叹道:“没见过帅成那样的,更没见过帅成那样,还那么黏的。” “你不争是对的,我要是那女生,我也选江随,真的帅,你输的不冤。” 于祁直接挖了一大块黑颜料,往她的梨子上一涂。 原本晶莹剔透的梨子成了一坨黑。 黄玫:“…………” 梨子有什么错? . 等于祁给黄玫把梨子恢复过来的时候,陈遇跟江随已经没了身影。 于祁把水粉笔丢进水桶里,问那个被改画的眼镜男。 “不知道啊。”眼镜男说,“美女说口渴,想喝水,那帅哥就带她走了。” 完了就继续沉迷自己被改过的画。 于祁没再问什么。 黄玫半天“靠”了一声:“敢情是借着交流出来约会的啊。” 约会的其中一个当事人在附近的公园里,另一个人不知去了哪。 陈遇嗓子眼要起火,难受得要命,她干咳了好几声,捏捏喷着火气的鼻子。 口袋里传来翁翁震动。 陈遇愣了下才想起来,那是手机,她不太习惯地拿出来看看。 是条短信,江随发的。 -还在公园吧,别乱跑。 陈遇伸出一根手指戳键盘,戳了又删掉,改改停停,结果点错了,只发过去一个标点符号。 -。 然后江随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标点符号是几个意思?以后回我短信,最少是一个整句。” 不等陈遇说话,江随就又道:“最少最少是两个字以上,不能再少了。” “嗓子不舒服就不用回我了,挂了,一会我就过去。” 陈遇看着挂掉的电话,呆了呆,哭笑不得。 这家伙去年是三岁,今年是四岁。 陈遇勾一下手机上的挂件,是个小猫,她在家里办年货那天买的。 一共买了两个。 不同颜色,不同造型,同一个品种。 本想自己系一个在背包上,另一个收进抽屉里,过段时间再说。 然而现在那个挂在江随的手机上面。 陈遇摩挲着手里的小黑长方形,这是初三到她手里的,接触的第四天了,还是不适应。 手机上只有五个号码,家里的,画室的,小珂的,江随家的,江随的。 但基本都是和江随用。 陈遇跟小珂是一周通一次电话,用的是家里的座机。 手机她其实用不到的,也不想收。 即便是充话费送的,也要两三百,大件了,这样的东西又不是一颗糖,一块饼干,哪能随便收。 只是当时雪花从少年身后吹向她,迷了她的眼,也迷了心智。 收了手机之后陈遇就后悔了。 她一天都在画室,快零点才回去,就这样那家伙还老是给她发短信。 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多话。 爸妈还不知道手机的存在呢,解释是必要的。 又是一个难关。 . “哎。” 陈遇叹口气,背后冷不丁响起声音:“伤春悲冬呢?” 她立即敛去情绪,神色如常地转过头。 江随把购物袋放到长椅上面,将手里的纸杯给她。陈遇边接边问:“这是什么?” 江随往她旁边一坐:“王母娘娘瑶池里的圣水,喝了能治百病,容颜不老,永远十八。” 陈遇:“……” 纸杯里飘出熟悉的气味,是感冒颗粒,早上才喝过。 陈遇凑上去喝了一口,水温刚好。 甜的。 陈遇一口一口喝完,抱着纸杯走神,不知在想什么。 一声闷哼飘进左耳,陈遇的思绪骤然回笼:“怎么了?” 江随半搭着眼:“膝盖疼。” 陈遇的脸色一变:“去年落下的病根?” 江随偏头看远处高楼大厦,神态隐隐透着几分不自然。 没什么病根,就是他急着找药店,走路没注意,磕一电瓶车上了。 这能说吗?多难为情。 死要面子的江随同学爆了句粗口:“你别管了。” 陈遇垂眼看纸杯。 江随觉得不对劲:“怎么突然不说话?” 陈遇凉凉道:“不是让我别管?” 江随:“……” 来脾气了啊这是,得赶紧顺毛。 不然要尥蹶子。 “去年我的腿没伤到骨头,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随顿了顿:“膝盖疼是那什么,摔的。” 陈遇不禁愕然,摔的就是摔的,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谁还没摔过啊。 正当陈遇感到狐疑的时候,江随就把她的思维打的细碎。 “喝完了?” 陈遇:“嗯。” 话音刚落,纸杯就被拿走了。 陈遇看着少年把空纸杯扔进垃圾桶里,好像又长高了,肩背的线条也完全脱离了青涩稚嫩,显得宽阔厚实,她轻抿唇:“你爸他……” 江随语出惊人:“被骗了。” 陈遇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江随笑得恶劣又嘲讽:“老头以为那女的是他真爱,结果头顶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 陈遇:“……” 江随扯扯嘴角:“现在老头一副看破红尘的样子,又是吃斋念佛,又是买地种瓜,挺像那么回事。” 陈遇想起在江随家看过的照片。 那上面的冷面中年人跟他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仿佛就是中年的江随。 江随等了会,没等到小姑娘的后续,他皱眉道:“不问了?” 陈遇摇摇头。 江随有一点失望,没事,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他喜欢她问这些,问的越多越好,欢迎并且期待她踏足自己的隐私领域。 . 公园里渐渐有了人影,有了说话声笑闹声,那份安静被破坏了,添了些许嘈杂。 陈遇把肩头发丝往耳后别:“回画室吧。” 江随的面部神情出现了一瞬的凝滞,他的脑袋耷拉下去,周身气息极度不稳。 陈遇用余光瞥一眼:“逛会。” 江随愣怔地撩起眼帘,眸色深谙:“刚才不是说回去吗?” 陈遇拿起自己的背包:“又想逛了。” 江随抓住她的包带:“两句话中间隔了不到十秒。” 陈遇轻飘飘道:“女人善变。” 江随:“……” . 平时街上就有卖花的,推个小三轮停在路边,车上车边都摆着鲜花。 今天情人节,卖花的就更多了。 江随一路走一路烦躁,花还没送。王一帆他们三的提议是,订一堆花,画室女生人手一朵。 这样就能顺其自然把花送出去。 江随没接受这个提议,他不想送别的女人花。 可是他又想不到别的。 江随太阳穴疼,看来只能寄托于临场发挥了。 发挥,发挥…… 怎么发挥。 操,要疯了。 怎么路上没有贫穷艰苦,拎着花篮,穿的破破烂烂,求哥哥给姐姐买花,不买就哭的小女孩? 电视果然都是骗人的。 江随心不在焉,状似离魂。 陈遇喊他:“看着路,要撞电线杆上了。” “这不没撞呢吗。”江随用不耐烦的语气顶嘴,试图掩盖自己的慌张。 陈遇停住脚步,侧仰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 江随被看的后背渗出冷汗,我操,小姑娘家家的,眼神这么犀利干什么,他深呼吸,嘴上调侃:“哥哥今天比昨天更帅了?” 陈遇手一指:“去那边再逛逛。” “行,逛。” 江随呼出一口气,差点吓出心梗。 俗话说,瞌睡就有枕头。 他现在都快睡死了,枕头呢,枕头在哪? 江随跟在小姑娘身后,两手不停薅头发来个枕头,他愿意吃素三年。 另加戒掉游戏,永久性的。 下一刻,江随追着小姑娘的脚后跟经过拐角,看见了一家餐厅。 门口竖着个牌子,上面写着正在搞活动,凡是今天在餐厅消费的女性,都有鲜花一朵。 江随眼睛一眯,枕头来了。 . 陈遇感冒没胃口,什么也不想吃,就喝了杯水,看江随吃了份给她点的甜品。 江随用吃救命稻草的心态吃的甜品,一口没剩,他把嘴一擦,起身道:“好了,我去给你领花。” 陈遇望向前台方位,那边有人排队领:“我们就点了一份甜品,能领到吗?” “不能就滚地上撒泼。” 江随走几步,想起什么,折回桌边,嗓音低低的:“隔壁有书店,你去那等我。” 陈遇不配合:“我不想看书。” “你这想法不对。”江随一手拎她的背包,一手拉她胳膊,“好孩子应该喜欢看书。” 半拖半拽的,强行让她离开了餐厅。 . 陈遇在书店找个僻静的角落窝着,手揣在口袋里攥着手机,闭眼打盹。 那杯感冒颗粒的药性上来了,她浑身一阵阵发热发软,提不起劲。 不知过了多久,有声音喊她,接着脸就被拍了,力道很轻,挠痒痒似的。 陈遇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江随蹲在她面前,指间捏着一支粉玫瑰,密长的睫毛微微垂着,眉梢有温柔缱绻,嗓音沙哑:“花,拿着。” 第 51 章 那支粉玫瑰在陈遇房间的书桌上放着,配它的是个酸奶玻璃瓶。 陈遇利用几个晚上的时间,给它画了两幅画,一副素描,一副水粉,卷了收在抽屉里。 尽管陈遇想了很多方法,延长了玫瑰的生命,它还是走向了枯萎的结局。 徒留一片干花,夹在了带锁的日记本里。 . 三四月是这一届美术生们的集训最后一段路程。 结束单招,迎接统招,而后解脱一般扔了工具箱,丢了画板,没欢呼两天就回到学校,劈头盖脸的是所剩不多的备考时间。 没多久,单招学校的录取通知书陆续落在了各个高中。 三中跟二中一样,也没有开设独立的美术生,陈遇在理科7班,只有她一个美术生。 那天班上一个女生告诉她,门卫那里有她的挂号信,等她拿了信回来,大家都起哄让她请客。 准大学生的头衔砸在了她的头上。 代价是两斤水果糖。 . 陈遇给江随发短信,说了通知书的事。 江随没回。 陈遇那节课没听,走神了。 同桌吃着水果糖,语气酸溜溜:“你都是准大学生了,还有什么好愁的?” 陈遇理着课桌兜里的书:“愁想愁的。” 同桌嘎嘣把糖咬碎:“干嘛想愁?自虐啊。” 陈遇笑笑:“是吧。” 手机响了。 陈遇把手里的书丢课桌上面,身子往墙里面转。 同桌凑头看看,吃掉糖跟她咬耳朵:“咱们班就你一个人有手机,我谁都没告诉,你自己小心点,别让其他人发现了,班上有奸细,要是传到老班耳朵里,能给你收了去。” “不过老班估计会放水,你可是考上了美术界的最高……诶,要上课了,你去哪?” “去厕所。” 陈遇推着她的椅子,侧身出去。 . 三中的教学楼都是一层一个厕所,坑多,带隔间。 陈遇找到一个空的进去,门栓一拉,掏了手机点开短信,一共三条。 -这么吊啊。 -是不是该请客 -我想吃你家的灌汤包了。 陈遇人在厕所,实在不想接食物相关的话题,她回着短信。 手机按键的速度比两个月前快多了,也不再磕磕巴巴。 -高考完做。 江随这次速度回了。 -你做? -我做。 陈遇发完就看着手机屏幕,脑袋有点放空。 那家伙就考了统招,没考单招,只能上省内的学校,没别的可能了。 T城距离C城不远。 没通高铁,但是有直达火车。 汽车的话,一天几班来着?好像挺多趟的。 陈遇胡思乱想着,手机又震了下,江随发来短信。 -放学去你学校。 -别来。 -????? -看到你烦。 陈遇刚发完,江随那头就开始短信炮轰。 -………………………… -有良心吗你? -我生气了。 -我真生气了。 -我他妈做卷子做的都快废了,你还在短信里嫌我。 陈遇想到他烂成一滩的文化课成绩,抿抿嘴,编了一句话点发送。 -高考前都别见了,影响我复习。 发完觉得十分暧昧,手机也没撤回的功能,陈遇干脆不去想了,她把电话关机,揣口袋里出了厕所。 . 陈遇拐弯的时候,碰见了正在上楼的潘琳琳。 两人一个学校的,班级挨着,却是集训之后在学校里的第一次打照面。 潘琳琳因为不认真画画,夜里还和社会上的人通宵上网,被她爸发现,追到画室当着其他人的面打了一顿。 后来就没有再来画室了。 陈遇回想潘琳琳被追着打,大厅道具撞的东倒西歪,哭叫跟谩骂搅合在一起的混乱画面,眼皮轻微痉挛了一下。 潘琳琳从二楼上来,挥挥手:“嗨。” 不再是以前那种无赖的嬉皮笑脸,文静了些,也软弱了些。 陈遇心里唏嘘,一时无话。 潘琳琳走到她面前,微笑着:“你们班声音好大,我在教室都听见了,恭喜你呀。” 陈遇问道:“你单招怎么样?” 潘琳琳摸摸剪短的头发:“考了七个,一个没过。” 陈遇又问:“都查了?” “查了。”潘琳琳吐舌头,“报名费花了那么多,我爸气死了。” 陈遇沉默了会:“统招考了吗?” “考啦,我直接从家里过去的。”潘琳琳说,“下周就要出成绩了吧应该,去年的本科线是155,听说今年还要高几分,我肯定过不了的。” 陈遇想说,赵老师猜对了今年的水粉题,想想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就没有说话。 冷场了。 潘琳琳拽着短短的发尾:“那我回教室了啦。” 她摆手,咧咧嘴:“再见。” 陈遇望了望远处的天空,蔚蓝色的,是颜料堆积不出来的自然美。 回顾横跨了04到05年的集训生活,仿佛目睹了人生百态。 然而那只是生活的冰山一角。 也不知道远在另一个城市的小珂怎么样了。 . 刘珂是在高考当天回的T城。 十几个小时的车,没舍得买卧铺,就买的硬座,硬生生扛回来的。 下车屁股都是僵的。 刘珂不远千里赶回来,为的是送好友进考场。 这么重大的日子,作为重要的朋友,就是爬,那也得爬回来。 刘珂到好友家的时候,整个小巷都笼罩在日出的霞光里,这样的天气是给考生们的一个礼物。 毕竟雨下了快一周了,才刚放晴。 陈遇已经起来了,正蹲在堂屋前的屋檐下刷牙,看到刘珂出现在家门口,嘴里的牙刷掉到了水泥地上。 刘珂:“……” “哎呀,是小珂啊,你回来了啊!” 陈母热情迎上去,又是帮忙拎箱子,又是给倒水。 “小珂,你是回来给我家阿遇加油的吗?” “是啊。”刘珂打了个哈欠,“阿姨,有早饭吃没?” “有有有,多的是,稀饭一大锅,随便吃,你叔叔出去买油条了,等他回来让他烙你喜欢吃的那个饼,快的哈。” 陈母利索地回厨房和面。 刘珂哈欠连天,眼泪泛滥,黑眼圈快要拖地。 陈遇洗漱完进堂屋:“你不是说今年都不回来了吗?” 刘珂又是一个哈欠:“惊喜懂不懂?” 陈遇无语。 “那待多久?一周?” 刘珂瞪眼:“遇姐,我现在跟高二的一起读,还没放暑假呢。” 陈遇:“……” . 三中是考点之一。 好巧不巧地,陈遇被分在了学校,省去了看考场的这个环节。 而且考场就在楼下。 自己的学校,环境非常熟悉,会很放松。 刘珂看一眼坐在多面的好友:“阿遇,江随在哪考?” 没问知不知道,直接跳过了这部分。 陈遇夹着黄瓜丝吃:“十二中。” 刘珂啃口饼,声音模糊:“那远了。” 陈遇“嗯”了声,那学校偏得很,江随要跟县城高中的一样,在考点附近订酒店。 不然路上来来回回的麻烦。历年以来,高考堵车都是一大景观。 陈遇想到昨晚通电话,江随说他还在翻资料书,眉心就蹙了蹙。 临时抱拂脚,也不知道能不能抱上。 刘珂啃完一块饼,打了个饱嗝,似乎有挺多话想说的,又觉得时机还不对,现在不能说,得再憋憋,她吃了个糖蒜,咂咂嘴,还是小时候的味道,爽了。 “那啥,画室的散伙饭订在哪天?” 陈遇斜眼:“跟你说了的。” 刘珂一脸懵逼:“说了吗?” 陈遇点头:“说了。” 两人大眼看小眼。 刘珂无辜眨眼:“我记性这么不好了吗?” “这让我很惶恐啊,”她一副凝重的表情,“我明年可是要考美院的人。” “怎么办怎么办,阿遇,我脑子是不是瓦特了?” “……” 陈遇从她身上看到了江秋秋小朋友的影子,戏路都挺彪悍:“小珂,你在那边交朋友了?” 性格上明显的开朗了,活泼了,嘴都不毒了,整个人不再那么尖锐凌厉,柔和了很多。 刘珂眼神忽地飘了一下:“嗯啊。” 陈遇看着她:“女的?” 刘珂没承认,也没否认,嘴闭着,没有要出声的打算。 陈遇以为就是自己想的那样了,她的嘴角往下压了压:“那我还是你最好的朋友?” 刘珂:“……” 这也吃醋? “是是是,永远是。” 陈遇满意了:“散伙饭订在明晚,华源那边。” “考完就吃啊,”刘珂说,“那咱班的散伙饭呢?” 陈遇看看外面的天色:“不吃。” 刘珂颇为震惊的啧啧:“这么冷酷绝情的吗卧槽。” “好歹三年同学,饭都不吃一口?” 陈遇没什么想法,班里用剩下的班费买了同学录,以分发作业的形式让所有人都写了,除了毕业照,他们自己也拍了一些大头贴。 至于散伙饭这个环节,没组织。 估计是小队小队的私下里约着吃吧。 刘珂一把握住好友的手腕:“阿遇,画室的饭我就不去吃了。” 陈遇秀眉一拧:“为什么?” 刘珂咳两声清清嗓子:“我是半道走的,没跟你们一块儿走到终点,这饭吃的不香。” 陈遇不解:“这有什么关系。” “有关系。”刘珂笑容轻淡,“你想啊,我去了,不就是世事无常这个成语的真人版?” 陈遇一听她这么说,立马就不问了。 . 刘珂还在画室画画的时候,早饭都不怎么吃,饭量很小,仿佛一年四季都在减肥。 这回吃的很多,剩下的零碎全扫了。 陈遇放下了碗筷,不急着赶去考场,就陪小珂吃,眼神在她身上打量,检查她的变化。 “我发现你的发质变好了。” “皮肤也变好了。” “腰粗了。” “……” 刘珂默默打消清空腌萝卜干的想法:“阿遇,明年我去美院找你,得喊你学姐了吧?” 陈遇扬眉:“是那样没错。”刘珂抽抽嘴:“那到时候带学妹混。” 没等陈遇说话,她就又冒出一句:“还有江随。” 陈遇一下没懂这里面的含义,下意识道:“他没考单招。” 刘珂没敢在这时候说出真相,她有自己的顾虑。 美术生们哪怕能考过T城美院,也都不会选择去报,因为要求的文化课分数线太高了。 高到让人想骂脏话,那个线对美术生来说很残忍。 能达标的,都是不用学美术,就能上本科的人,譬如她家阿遇。 江随那家伙的专业课没问题,文化课就很难说了,能过的几率真的是一言难尽。 尽人事吧只能说。 等成绩出来了,或者江随考完了自我感觉良好,觉得铁定稳了,到时候再由他亲自来说也不迟。 免得阿遇事先知道他也考了T城美院,但是最后文化课没过线,那打击还不知道会多大。 人生在世,很多事都不能两全其美,只能努力去调解,去选择。 尽可能的把意外缩到最小。 刘珂一通思想梳理,耳边突然响起好友的声音:“对了,去年你在病房里都跟江随说了什么?” 她的表情差点失去控制:“说了该说的。” 陈遇眼神探究:“江随说秘密有期限,时间到了会告诉我。” 刘珂无所谓:“随他了。” 陈遇:“……” 两个生命里重要的人,不知道背着她搞什么名堂。 . 高考那两天,陈遇早上出门,身边跟着爸妈跟好友,晚上考完出来的时候,站在学校大门口的还是他们三。 全家出动,阵势很大。 考完那天傍晚,陈遇换了身衣衫出门,说晚上不回来。 陈母丢了抹布冲出来:“你要干嘛去?” 陈遇靠着墙换鞋:“吃画室的散伙饭,通宵上网。” 陈母脸上写着不信:“就这样?” 陈遇反问:“不然呢?” 陈母被问住了,等她回过神来,闺女早就没了影。 陈父在院里擦洗自行车:“孩子考完了,随她去吧。” “随什么?随她去?”陈母炸了,“闺女要一夜不归,你一个亲爹就这么说?老陈,你要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就眨眨眼。” 陈父懒得搭理她了。 陈母犯嘀咕:“小珂今天下午已经回去了,闺女要跟谁上网?”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废话。 陈母扇了下自己的嘴,诶,糊涂啊。 “你该扇的是你的脑袋。”陈父泼凉水,“还没上四十就这么不中用。” 这话说出来的下场就是,晚饭自己烧,衣服自己洗,并且晚上不准睡一头。 日子没法过了。 . 陈遇出了小巷没多久就接到了江随的电话,她出于安全第一的考虑就把自行车停在墙边,按了接听键。 江随在那头问:“到哪了?” 陈遇说刚出来。 “这么慢?”江随很不爽,“黄花菜都凉了啊妹妹。” 陈遇慢悠悠跟他拌嘴:“凉了再热热呗。” 江随气笑了:“我说去接你,你不让,现在你看看,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 陈遇说完这个字就停顿了一会:“吃完饭告诉你。” 将随的心跳莫名加速,他把声音放低:“要告诉我什么?” 陈遇垂眼刮了下铃铛:“我要骑车了。” “话没说完呢。”江随说,“我也有事想告诉你。” 他舔舔唇角:“到时候我要先说。” 陈遇同意了:“好。” 希望等我说完了,你不要跑。 另一边,江随等小姑娘挂了电话,看了看通话记录,嫌时长太少,下次要补回来。 “太黏了。” 谢三思受不了:“真的太黏了,棉花糖都没你们黏。” 江随给了他一脚,正要说两句,手机响了,王一帆打的,开口就是很少见的有气无力。 “随哥,晚上的局我不参加了。” “你坐月子呢?” “胎死腹中。” 江随挑挑眉:“出什么事了?没考好?” 王一帆佯装伤心:“我靠,随哥,我是保送生,不需要参加高考,这你都记不住?能不能把你给你家小仙女的关心分点儿给你兄弟?” “不能。”江随说,“那你作的什么妖?分了?” 王一帆不说话了。 江随一点也不意外:“分就分了,你不是常分吗,回回都该吃吃该喝喝,淡定的一逼。” “这次分的很倒胃口。” 王一帆沉沉吐出一口气:“下午两点多,我在老宅打电脑,汪月找过来了。” 江随看着酒店转门:“她也保送了?” “没有。”王一帆说。 江随一听他这么说就察觉到事态的不寻常,坐姿顿时变得不再慵懒:“怎么回事?高考这么重大的日子,她不考试跑去找你?什么鬼呢这是,你劈腿被她发现了?” “劈他妈,”王一帆修养全无的破口大骂,“我从来不劈。” 江随抽动眼角,他这兄弟好像是没劈过,虽然风流,恋爱一段接一段,情史丰富的三天三夜都说不完,但都是一对一的,不会一对多。 “那她是什么操作?” 王一帆没回答,而是问:“随哥,你不奇怪她是怎么找上们的吗?” “老宅的地址我在学校都没填过,平时也不带学校里的谁过去,只有你们几个知道那里。” 江随越听越邪乎,交叠的腿放了下来:“我们几个跟你那位可不熟,陈遇那边我也没提,她不是管闲事的人。” “跟你们没关。” 王一帆抽着烟,呵呵笑:“她跟踪我。” 江随:“……” “活的跟踪狂,我他妈真看不出来,她脑子有问题,有病,精神病。”王一帆头一回对一个女生毛骨悚然。 . 同一时间,这件事里的当事人汪月,出现在了陈遇的视野里。 陈遇不是很想停车,一是江随在等,二是不熟,她欲要装作没看到的骑过去,没料到汪月直接冲到了车前。 自行车轮子在地上擦出仓皇的痕迹。 陈遇差一点就摔了车,她心有余悸地喘着气,冷不丁发现汪月不对劲。 披头散发,眼睛红肿,嘴巴上有咬出来的血口,眼神空洞,样子失魂落魄。 两人分手了。 陈遇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下一秒就听到汪月呆呆道:“陈遇,我失恋了。” 陈遇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段感情有始有终,谈恋爱分手是常态,高中毕业分道扬镳更是魔咒。 所以她避开了那个阶段。 “我被甩了。” 汪月胡乱拽了拽自己的长发:“他说我很可怕,我可怕吗?” 陈遇对上一双红的快要滴血的眼睛,心里生出一阵寒意,她摇摇头。 巷子里有三户人家,这会儿都关着门。 就陈遇跟汪月两个人。 她们不说话时,四周是一种让人有些窒息的死寂。 陈遇想走,结果发现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汪月抓住了,她的太阳穴一跳。 汪月笑得羞涩:“是吧,我不可怕的,我喜欢他啊,怎么会可怕呢。” “我从初中就开始暗恋他了。” 汪月自言自语:“他身边总是有很多女生,我就默默的喜欢他,我告诉自己,那些人跟他都不合适,很快就会分的,没关系,我可以等他回头看看我……” 陈遇听得不太清楚,直到一段话钻进耳膜,她的瞳孔缩了一下。 “我跟踪他,就只是想离他近一点,我想知道关于他的,别人都不知道的事。” 汪月抬起头,脸有点扭曲:“我这样可怕吗?” 陈遇的头皮麻麻的:“去年那晚网吧,就我跟你第一次见面那回,你出现在那里,不是碰巧在里面上网?” 汪月眨眼:“不是。” 她噗嗤笑起来:“你以为是啊。” 陈遇的后背渗出冷汗,她紧抿唇,面无表情:“跟踪好玩吗?” “不好玩,很累的,”汪月歪了歪头,“可是谁让我喜欢他呢。” 陈遇:“……” “我去他家找他的时候,他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一样,下午英语我都没考,满脑子都是他,因为有几个女的跑到我面前说过两天要去参加他的生日宴,问我也去的吧,她们嘲笑我,我听得出来,我不在乎,一群蠢货而已。” 汪月眼神涣散地呢喃着:“可是他没跟我说,我想问问他的,就想问问他,我控制不住自己,英语我都没考,完了,高考完了,我完了……” 她用力揪着头发,最里不停的语无伦次,神志近似癫狂。 陈遇倒抽一口凉气,她发现汪月看着比自己还瘦,纸片人似的,劲却很大。 抓着她自行车的力道她挣脱不开。 陈遇要骂人了。 就在她要把手往口袋里伸的时候,汪月突然叫了声,眼睛里的光亮有些骇人,犹如回光返照。 “你想拿手机!你要干什么?是不是要给一帆打电话,让他来见我?” 陈遇的手一滞:“我没手机。” 汪月瞪过去,声音细尖刺耳:“你骗我!你口袋里的形状就是手机!” 陈遇:“……” 我为什么不把手机放背包里? 还有,我为什么不穿个长款的T恤挡裤子一下口袋? 我的错。 “江随给你买的吧。” 汪月幽幽地说道:“那么贵的东西呢,他可真是喜欢你。” 陈遇的身子蓦然一震。 “那个圈子里的人,见的看的都是最好的,骨子里透着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我在一帆面前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他不要我了,江随却把你当宝。” 汪月上上下下的看陈遇,似乎不能理解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好命:“去年网吧那次,我就看出来他喜欢你了。” “我当时还同情你呢,觉得不过是公子哥新鲜,他肯定会不择手段把你追到手,玩完就扔,没想到在一帆家的餐厅分店见面的时候,他更喜欢你了。” “再过三四个月就是一年了,他还喜欢你,把你当祖宗了。” “那可是江随,我们学校不知道有多少人追着他跑,费尽心机想被他看一眼,谁能想到他那种人,也能那么卑微犯贱。” 陈遇耳边嗡嗡响。 “我跟一帆说了你跟江随的事,他警告我不许说出去,” 汪月讥笑:“你看,一帆都为你说话。” “啊我忘了,你有他喜欢的酒窝,”她轻叹,“陈遇,我真羡慕你。” 陈遇深吸一口气,声线微哑:“谢谢。” “谢我什么?” 汪月见陈遇要走了,就用两只手死死攥着她的车不放,指尖发白,眼睛怨毒的盯住她,一张煞白的脸狰狞起来。 “你还没给一帆打电话呢,快打!” 第 52 章 画室每年的这天晚上都吃散伙饭,一年一年累积下来,已经成了原木的一个节日。 祝你前程似锦,祝我们以后都能顺风顺水。 再见,祝好。 跟往年一样,今年也是赵成峰安排的,学生们可以在确保人身安全的前提下,吃喝玩一条龙。 费用他全权负责。 就是这么的简单粗暴。 快八点的时候,饭还没开桌。 因为人没到齐,差了俩。 谢三思握着手在门口来回走动,脖子伸的老长,遇姐啊遇姐,你怎么还没过来,推着自行车走的吗?你家的大狗快狂化了知道不,吓死个人嘞。 江随蹲在花坛边的台阶上,嘴边叼着一根烟,星火在眼底忽明忽灭。 “来了来了!” 谢三思突然大喊大叫:“随哥,人来了!” 江随嘴边的烟一抖,耷拉着的眼皮撩了撩,下一刻就是暴雨将至。 谢三思见来的不止是陈遇,还有于祁,两人一道来的,这形势不对,他赶紧脚底抹油的撤了。 随哥醋坛子打翻了,那味道犹如新型武器,熏得人鼻子都要掉了,受不了受不了。 . 江随维持着蹲在台阶上的姿势,叼着烟眯眼看小姑娘:“来了啊。” 就三个字,没情绪,甚至没起伏。 整个面部轮廓都笼罩在一线线烟雾里,晦暗不明。 陈遇放车的动作一顿,他不高兴,为什么? 思虑几秒,陈遇扭头看一眼身边的少年。 于祁会意地先行进了饭店。 这一幕落在江随眼里,就是两人怎么怎么有默契,于祁那孙子怎么怎么懂小姑娘。 妈的,气到胃疼。 陈遇放好车,拿了车筐里的背包背上,瞥瞥还蹲在那里的人:”不过来?“ 江随掐了烟,管不住手脚地凑了上去,带着一身浓烈的酸醋味。 陈遇的脚步微微一滞,又接上了。 穿过转门进了饭店,周遭的光线明亮起来。 江随偏头的时候就变了脸色,他一把抓住小姑娘的胳膊:“眼睛怎么这么红?” 陈遇淡声道:“没事。” “什么没事,都成小兔子了。” 江随下意识就要捏她的脸颊,手快碰到时改成伸出一根食指,戳着她的额头让她后仰一点,他附身靠近,“我看看。” 陈遇仰着头,视线飘在大堂璀璨炫目的吊灯上面。 “里面掉睫毛了?” 江随说着话,呼吸倏地一滞,小姑娘的眼睛更红了,似乎还有……水花? 他愣怔着,忽然看到一滴液体滑出她的眼角,埋进她额角的头发里,落下一道浅淡的水痕。 她眨了下眼,乌羽般的睫毛潮湿,又是一滴液体掉了下来。 “……怎么还哭上了?” 江随不知所措地拍拍小姑娘的后背,按按她肩膀,摸摸她长了一些的头发,一通笨拙的安抚,嗓音沙哑低柔:“你跟我说,不是于祁他妈的欺负你了?我找他去。” 陈遇把头垂下来,视线朦胧:“跟他没关系。” 江随的喉头攒动:“那是谁干的?” 陈遇看了他一眼。 江随懵了。 几个意思,这时候你看我做什么?是我干的?我干什么了?我有那胆子吗我欺负你? 我考完就从考场赶过来了,傻逼一样在门口等到现在。 . 陈遇抹把脸,调整好自己,恢复如常。 江随“啧”了声。 小姑娘内敛的异于常人,非常的沉得住气,平时情绪不外露,偶尔一次失控实在是罕见,而且很快就会清理的一干二净,就像现在。 不到一分钟时间,就跟没事人一样了。 要不是眼睛还红红的,他都以为刚才的掉金豆是他的幻觉。 陈遇越过江随朝电梯那里走:“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先上去吧,赵老师在等着了。” “你也知道老赵在等啊。” 江随阔步跟上去:“这么晚才来……你衣服怎么破了?” 陈遇顺着他看的方向看去。 T恤左边的衣摆开线了,被汪月拽的。 回想巷子里那一出,陈遇的心里还有些发怵。 汪月的状态很吓人,死死扒着她不放,又哭又叫,疯了一样。 还好于祁去饭店的路上经过那里,及时帮她解决了困境。 否则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只是喜欢了一个人而已,怎么会搞成那样子,精神都出现了问题,竟然还去跟踪,更不觉得那样做有什么错。 太偏执太疯狂了。 把自己给毁了,还想毁掉喜欢的人。 何必呢。 陈遇不能理解的叹口气。 江随的面部肌肉一抽,又是掉金豆,又是叹气,衣服还破了,到底怎么了这是? 操,待会他还想表白呢。 日子是不是没选好,不该在今天,改天再说? 不管了,憋到高考完已经是极限了。 . 江随在电梯里一直强热度关注陈遇的衣服。 陈遇选择无视。 江随:“你这衣服是在哪儿买的,质量太差了吧。” 陈遇:“地摊货,不值得挂念。” “……”就怼我。 江随伸手去拉她衣服那块开线的地方,力道没控制好,一拉,线更开了。 我操。 江随心虚地瞄了眼小姑娘,见她没发现才松口气:“那现在怎么办?” 陈遇看着电梯里的数字不断上升:“就让它开着。” 江随不满意这个回答,他拉着她衣服瞧瞧,开线的地方没漏什么,但是他强迫症犯了。 “你能把拖出来的那截线扯了吗?” 陈遇眼角一抽:“别管它了行不行?” 江随来了句:“我给你扯。” 陈遇:“……” . 出电梯的时候,陈遇衣服上的线已经没了,在江随手里。 江随没扔,揣口袋里了。 今天是他十九年的人生里最重要的日子,决定他往后余生能不能过的舒心,小线头值得收藏。 前提是结果能让他满意。 要是不能…… 那线头更要留着了,有事没事拿手里捻捻,来个老掉牙的回忆年少。 陈遇走着走着,发现脚步声没跟上来,她往后看。 江随跟她四目相视,眉毛懒懒一挑:“等哥哥啊?” 陈遇面无表情。 江随见好就收,勾着唇迈步走向她。 陈遇边走边问:“哪个包间?” “往前走。”江随说,“晚上他们可能会灌我们酒。” 陈遇的脚步停了半拍:“为什么?” 江随喉咙里发出一声笑:“嫉妒。” 陈遇没有说话。 这反应不在江随的预料中,他以为小姑娘会继续问为什么。 没想到却是不吭声了。 江随狐疑地盯了会,除了觉得她在饭店走廊的灯光下柔美的让他想咬一口,其他没盯出来。 画室那伙人为什么嫉妒呢,因为原木虽然规定不准谈恋爱,但一颗心骚动了,情动了,该谈还是谈,偷偷摸摸来。 可是今年原木的这一批集训生里面,只成了他们这一对。 尽管真实情况是,还没成。 . 陈遇跟江随一进包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挪了过来。 齐刷刷的,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江随的舌尖抵了抵牙齿,这气氛怎么好像下一刻就有掌声响起来,欢迎新郎新娘入场。 我他妈的还没喝呢,怎么就上头了。 江随用余光瞥小姑娘。 不动,也不出声,看不出喜怒。 江随有点没主意了,不会也发觉现场的暧昧,抵触上了吧? 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微妙。 众人面面相觑。 吵架了? 毕业就分手? 不是吧,那待会岂不是能看到大型老死不相往来现场? 应该不是,刚才进来的时候,狗狗的那位爷落后一步,看前面仙女的眼神还黏糊着呢。 我作证,原汁原味的江氏黏糊。 大家互相眼神交流。 谢三思作为男方家属,老父亲的心操的碎成渣了,他不得不出面扯开嗓子喊:“好了好了好了,人到齐了,开桌了!” 这话顿时引起一阵骚动,那份微妙紧跟着一哄而散。 “我的妈呀,终于可以上菜了。” “他们再不来,你们就要给我收尸了,不夸张的说,我饿的都看见星星了。” “谁不是啊,为了今晚这一顿,我三天没吃东西。” “三天算什么,我一个月都没吃饱。” “你俩去前面对个戏,演一出。” 笑闹声连成一片,是独属于这个年纪的快乐。 “一个个的都挺来劲。”赵成峰说,“考完了放飞了是吧。” “那必须啊。” “下个月要哭的有几个,举手我看看。” “……” . 今年原木的学生单招变数有一点大,没有达到赵成峰的期望值。 他算的是,上美院的能有十个,然而报名的都没那个数,被录取的也就只有三人。 还是同一个美院。 这事赵成峰就不提了。 至于统招过线的情况,那跟他意料的差不多,有百分之九十五。 不管是省内还是省外,对于美术生文化课方面的分数要求,各个学校不同。 赵成峰希望混了几个月,没怎么认真学,基础不扎实的,或者技巧不错,只是没发挥好的能复读一年,不要随随便便就奔去一个学校。 三四年的光阴不是那么浪费的,将来后悔了就晚了。 但还是要看学生们自己的想法。 赵成峰的视线扫向斜对面两个学生,也不知道他俩会选什么专业。 他想的是,这俩孩子能有一个走纯艺术类路线。 这个专业不好学,学进去了,就是国内艺坛的希望,油画国画都是不错的选择。 转而摇摇头,一个选了,另一个也会跟着。 陈遇不知道赵老师的计算,她在吃江随给挖的宫保鸡丁。 江随盯着看。 陈遇被看得难以下咽:“你不吃啊?” 江随摇头:“不吃。” 假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情人节那天他跟老天爷商量,要是给他递枕头,他就吃素三年,永久性戒掉游戏。 枕头给他递了,他也要遵守约定。 江随原先不是信这玩意的人,听到谁这么说,他会嗤之以鼻,送上傻逼二字。 这不是有所求了嘛,万一他没遵守,老天爷给他穿小鞋,让他求而不得,那他真的承受不住。 江随桌子底下的脚碰碰她:“你说高考完给我做灌汤包的。” 陈遇之前没把他的这个动作当回事,就觉得是皮,吊儿郎当的,现在是截然不同的反应,心跳都快了:“嗯。” 江随咕哝:“那能不放肉吗?” 陈遇表情诧异:“不放肉?” “昂啊,”江随撇撇嘴,“包子馅放蔬菜,全素的。” 陈遇看他的眼神十分古怪:“你变异了?” 江随:“……” 过了会,江随又碰碰她手肘:“你怎么跟于祁一块来的?” 陈遇以为已经翻篇了,敢情还没翻,她咬着炸的酥脆的秋葵:“半路碰到的。” 江随哼了声:“那真是巧。” 陈遇喝口雪碧:“他也住在老城区。” 江随更郁闷了,语气酸的不行:“你连这都知道?” “怎么了?”陈遇说,“我不也知道你家?” 那家伙跟你什么关系,能跟老子比?江随正要发火,就听她来一句:“我还去了你家,吃了你家的早饭,进了你房间,坐了你的床。” 他登时就服帖了。 . 包间里开了两桌,坐的满满的。 吃了一轮,喝了一轮,氛围就飘了。 李洋带头起哄:“兄弟姐妹们,让我们敬一下我们画室的神仙组合。” 谢三思觉得这好:“那就祝我们每个人都能随遇而安,遇到幸福,得到幸福,和和美美万事如意。” 话说得相当漂亮。 “来来来,干杯干杯。” 江随皱眉:“都他妈搞什么呢。” 嘴上这么说,眼里却没一点不耐跟怒气,爽死了。 包间里的起哄声在陈遇的反应下有所凝固。 因为她迟迟都没有动,眼睛垂着,也不知道那里面有什么。 江随见小姑娘这样,面色一点点沉了下去,他深呼吸,缓了缓烦躁的情绪才凑近她,低声道:“闹着玩的,别生气。” 陈遇扫他一眼,那里面带着郁气。 江随愕然,我说错话了? 就在大家以为这组合真的凉了的时候,陈遇拿起了杯子。 江随愣愣看她。 陈遇出声提醒:“杯子。” “噢。”江随照做。 众人:“……” 凉个屁。 . 后半场赵成峰被家里电话催的先走了,结了帐走的,不忘叮嘱稳重些的于祁,晚上多看着其他人,别惹事生非。 老师一走,包间里更活跃了。 本来只有男生们喝啤酒,现在女生们也架不住好奇的尝试了起来。 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味弥漫了一桌。 江随的计谋是喝酒壮胆,结果太上头,加上大家的起哄麻痹了他的焦躁不安,让他信心胀满,膨胀了起来,原本等散场再表白的计划提前了。 当着大家伙的面,江随干了一大杯啤的,下一秒就抓住陈遇的手,腰弯着,额头撞上去,低喘着气,嗓音干涩嘶哑。 “小陈同学,我做你男朋友好不好?” 陈遇愣在当场。 其他人没听见那句话,只看到了两人之间的举动。 什么情况? 谢三思忙打哈哈:“那啥,我随哥喝多了。” “随哥?” 谢三思起身过去,试图把随哥拉起来,却被一把挥开了。 “滚你妈的,老子没喝多。” 江随怒吼了一声,抓着小姑娘柔软的手摩挲,眼神执拗地直直看她,眼底涌着干净纯粹的情动:“好不好?” 酒精烧毁了他的理智,顾不上周遭一切,面子装逼什么的都忘了。 情绪压不住地溢到了脸上,洒的全身都是。 炽烈又滚烫。 包间其他人都在看。 陈遇把手从江随的禁锢中挣脱出来,推推他:“先出去。” 江随的眼睛黯淡下去,宽阔的肩膀往下一塌,看起来挫败而颓废。 陈遇深深地看着他:“跟我出去,我有话要告诉你。” 说着就拉开椅子站起来,离桌,朝着包间门口走去。 江随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轻柔,甚至是在哄他。 出去说什么?说他人很好,只是他们不合适? 去他妈的。 江随猩红的眼瞪着地面,沉寂的可怕,像一只被主人残忍丢弃的大狗。 随时都会发疯。 包间里鸦雀无声,喝酒的吃菜的全被按了暂停键。 包括谢三思跟于祈。 前者的娃娃脸上是大写加粗的懵逼,随哥刚才表白了?还失败了? 卧槽,要死了。 后者则是怅然中夹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仿佛已经提前看到了这个故事的结局走向,只是没剧透给别人而已。 . 陈遇平静地停在门边,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江随,跟我出来。” 江随半阖着眼帘,眉头紧锁着,面部神色灰败,只想听她说一个字“好”,其他的都不想听。 陈遇又喊:“江随!” 还凶我,江随难过的撇了撇唇角,像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陈遇的心口猛烈颤了一下。 来的一路上她都在整理自己的感情,到了饭店也没能整理好,只是暂时被她竭力压了下去,封在心底的角落里,她想等吃完饭,大家都走了再说的。 现在封口却被强行撕扯出了一道裂缝。 没能整理妥当的感情一窝蜂地窜了出来,冲进她的四肢百骸。 澎湃至极。 陈遇感到呼吸困难,剧烈跳动的心脏一阵阵发疼。 一串混乱的脚步声从门口奔向桌子靠墙那边,江随还没回过神来,就在周围的惊呼里被捧起脸。 然后,他的小仙女吻住了他。 第 53 章 2005年6月8号晚上,9点10分36秒,长庆饭店五楼最东边的包间里。 陈遇没了初吻。 江随也没了初吻。 画室众人在飘散的酒菜味道里,见证了神仙组合的正式出道。 算是青春尾巴上最精彩的一笔。 . 夏夜的天空繁星点点,像一张巨大的画纸,铺了一层黑底,再调红的黄的蓝的白的各种颜色,用画笔沾了点上去。 壮观又美好。 陈遇坐在饭店的小花园里,看着不远处的喷泉。 江随大狗一样蹲她面前,后面的尾巴开心地摇晃着:“女朋友?” 陈遇没看他,也没吱声。 “女朋友。”江随重复着,低低笑了起来,有点沉,有点哑,“女朋友。” 灼烧感爬上陈遇的耳朵,那股热度还在蔓延,不断向四周扩散,趋势无法阻挡,要烧遍全身。 她长卷的睫毛扑扇了一下:“你别蹲我跟前了,起来。” 江随仰头看她:“我不。” “……” 陈遇脑中蹦出四个字,恃宠而骄。 江随确实有些飘了,今晚先是在酒精的麻木下提前表白,没得到回应,以为初恋夭折,后是出现转机,转得他从地狱飞升天堂,世界的冰天雪地融化了,春意盎然。 今晚睡不着了。 “小陈同学很吊啊。”江随舔舔唇,回忆着那一瞬间的触感,温的,软的,“当着那么多人面亲你男朋友。” 这事不提还好,一提陈遇就羞恼的瞪了他一眼:“我让你跟我出去,你偏不,不知道你拗什么。” “我告诉你为什么,”江随叹息,“我怕啊。” 陈遇怔住。 江随玩勾着她的球鞋带子,眼尾上挑着看她:“你要我出去说什么?现在出来了,说吧。” 陈遇回神:“亲都亲了,还要说?” “要。”江随的眼神直勾勾的,“我听着呢。” 陈遇抬头看喷泉四周的水柱起起落落:“我的计划是工作前都不谈感情。” 江随挺沉着的:“嗯,还有呢。” “因为我喜欢成熟稳重,有阅历有担当的男人,不喜欢校园里未经世事的大男孩,幼稚,中二,张狂,还傻逼,爱装逼。” 说着就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江随被那一眼看的,沉着不下去了:“说归说,你看我干嘛?” 陈遇幽幽道:“那几点你全占了。” “可我还是喜欢上了你,想谈恋爱了,高中毕业就想跟你表白,”她说的实诚直白,“事实证明,条条框框是没用的,有计划就会有变化。” 江随的面部一阵抽搐,这到底他妈是损还是夸? 不管了。 反正他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可以谈恋爱了,他要使劲儿的谈。 . 江随的呼吸里裹着酒气,肾上腺素持高不下,他起身弯腰凝视她,眼眶有些烧红:“要不要抱?” 陈遇抿嘴:“不要。” 别的女孩子口是心非,不要就是要。 她的不要是真的不要。 “我是你男朋友。”江随不高兴地闷声说,“你是我女朋友。” 陈遇:“……” 江随不说话了,就看着她,眼神像在锅里炒过的糖丝。 陈遇眼皮微颤:“那……抱一下?” 话音刚落,她就被一股力道捞起来,一头撞进了一个干净宽阔的怀抱里。 陈遇手脚僵硬的想,我太没原则了。 少年仿佛抱了个大宝贝,紧紧抱着她,左右晃了晃。 生涩,笨拙,渴望,又炙热。 陈遇的心脏“扑通扑通”跳着,算了,没原则就没原则吧。 . 夏天,衣服的布料少又薄。 陈遇能感觉到江随过高的体温,渗透衣物缠上她,想让她也烧热起来。 “抱好了没?”陈遇拽着江随的衣服,手心里都是汗。 江随心猿意马,怀里的小姑娘又软又香,她穿的T恤是圆领的,露着一截雪白修长的脖子,皮肤上的味道在他鼻尖上跳舞,撩拨着他的神经末梢,他口干舌燥的要命,呼吸渐渐粗重起来,忍不住地弯腰凑近,脸埋了进去。 然后就被大力推开了。 江随受伤的不行,委屈道:“你推我。” “……” 陈遇搓着脖子被蹭的地方,酥酥麻麻的,她在昏暗的光线下红了脸:“痒。” 江随的眼眸暗了暗:“那你蹭我,我不怕痒。” 陈遇无语。 这男朋友能退货吗? 江随大概是知道自己太狗了,太黏了,就做了几个深呼吸,稍微克制了一下。 “还回不回包间?” “不回去了。”陈遇把台阶上的背包拎起来,“我给于祁说一声。” 江随还纳闷呢,都不上去了,要怎么说,就看到她拿出手机,点开,啪啪敲字。 他凑过去:“给谁……” 没说完就看清了她敲的一个名,两个字。 江随的面色沉了下去:“你怎么会有那家伙的号?” “来饭店的路上记的。”陈遇边敲字边说,“他才买的手机。” 江随没表情:“我还在吗?” 陈遇不解:“在啊。” 江随不咸不淡地“哦”了声:“我以为我死了呢。” 陈遇:“……” 顶着骇人的压迫感编完短信发送,陈遇平静地抬起眼帘:“江随,讲点道理,我有男朋友了,也能有朋友,不冲突,以后我们不要因为这一类的事吵架,行不行。” “操。” 江随铁青着脸暴怒:“那家伙对你有想法。” 陈遇不为所动:“不一样。” 江随一瞬不瞬俯视她:“什么不一样。” “他看我的眼神,跟你看我的不一样。”陈遇淡淡的说,“喜欢也分很多种,我分得清。” “你的喜欢,我很喜欢。” 江随剧烈一顿。 现在什么世道了,小姑娘的嘴这么甜的吗? 不是,只有他的小姑娘嘴这么甜。 . 陈遇的手机屏幕亮了下,来信息了,于祁回的,两条。 -好,知道了。 -待会大家要去唱K,零点后去网吧包夜,你都不来了? 陈遇看完又有短信,还是于祁发的。 -回去的路上注意安全。 -假期好好放松一下,文化课成绩出了记得给老师打电话。 -我还没跟你单独碰杯呢,下次吧,总会有机会。 -陈遇,很高兴在原木集训的时候认识你…… -你是我见过的那些美术生里面,天赋不是最高,却是最有悟性的一个,希望未来有一天我们还能在艺术上有交流。 -祝好。 陈遇一条条点开又关掉。 自从她用了手机就经常收到10086的短信,零碎了解了套餐一类的东西。 包月套餐是挺划算的,可是短信看着是一个月发不完的量,然而每次都不够用,不知道怎么就用完了,还要另扣钱。 陈遇叹了一口气:“你们怎么都喜欢一条短信发几个字,一次发好几条,直接在一条短信里全说完不行吗,太浪费了。” 江随慢慢悠悠:“你这手机的内存不大。” 陈遇一脸迷茫。 江随对她抬了抬下巴:“手机给我。” “干什么。”陈遇递过去。 “内存没了,手机就会变得很卡,这是轻的,重的话,能突然关机突然开机,没法用。” 江随边删信息边开口:“所以你要像这样,定期清理一下手机里的垃圾。” 陈遇看他把于祁的短信都删了,一条不剩,还检查了几遍。 这操作真的是…… 用谢三思的话来说,就是骚。 陈遇想翻白眼,忍了。 自己选的男朋友,能怎么办。 况且他只在她这里骚,任性,霸道,幼稚,傻气,甚至是不经意间的温柔跟纵容。 什么都是她的。 陈遇的占有欲得到了满足,心里装满了对未来的沉甸甸的期待,关于他们。 江随撩了下眼皮,嗓音低柔:“知道了?” 陈遇拿回手机:“知道了。” 江随挑挑眉,这么乖,他把小姑娘的背包拿过来,牵起她的手,顺着她的指缝挤进去,扣住:“带你去逛逛。” 陈遇的注意力都在十指相扣的手上:“去哪逛?” “你怎么问这个,难道你不是在想,只要跟着我,去哪都愿意,哪怕是天涯海角?” 陈遇嫌弃:“哪听来的老掉牙的词。” 买了一堆小言给自己补课的江随:“……” . 说好的逛逛,结果逛进了两元店。 江随周身的气压很低,下冰雹似的,T城夜生活相来吩咐,这个点满大街的门脸,地上地下休闲会所一把抓。 哪不能去。 谁第一次约会来这儿。 小姑娘投过来一个眼神,带着疑惑。 江随深呼吸,微笑着走上前:“要买什么?” “看看。”陈遇说。 江随无奈地揉揉眉心,行吧,那就看看。 这是他活到十九岁以来,头一回光顾两元店。 倒不是他觉得丢脸,没面子,所以就不想进来,是没那个需要。 店里五彩缤纷,眼花缭乱。 小姑娘看什么,江随也拿起来看看。 见她拿起一个圆滚滚的,外壳带着古朴斑纹的小玩意放进篮子里,他好奇地瞥瞥,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也不敢问,好他妈丢人。 陈遇会意地解释给他听:“蒜臼,捣蒜的。” “昂,知道。”江随嘴硬,“捣蒜啊,你还有这手艺?” 陈遇心想,捣蒜需要技术含量吗?:“我不捣蒜。” 江随揉了揉她的头发,手法颇为慈祥,仿佛一个长辈在关心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妹妹:“那你告诉哥哥,买这个回去干什么?” 陈遇抽着脸拿开他的手:“当花盆。” 江随从篮子里捞起蒜臼看看:“没有孔。” 陈遇:“打。” 江随呆滞一秒,不敢置信地扫向她的小瓜子脸:“会用电钻?” “里面塞满纸,用铁钉抵着这里,”陈遇指指蒜臼的底部,“拿砖头或者锤子敲就可以。” 江随“啧”了一声,遇姐就是吊。 .陈遇平时很喜欢逛两元店,这家是新开的,碰到了就没有不进去逛的道理。 逛了就没有两手空空的道理。 陈遇在两元店转了又转,买了一些实用的小东西,发现江随在跟店里的大妈聊天。 画面滑稽又稀奇。 陈遇结账的时候,问江随是怎么聊起来的。 江随在她耳边笑:“大妈说我们很配。” 陈遇愣了下,不禁捏了下他搭在柜台上的手,傻子。 江随却会错意,一把将她的手包住,还把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这才刚开始谈恋爱,小姑娘怕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觉得不真实,时不时想确定一下,就跟他一样。 陈遇想把手抽出来,反而让他收紧力道。 江随侧低头看她,好了好了,别不好意思,哥哥都懂。 陈遇还在挣扎,懂什么啊,大妈在看着呢,出去再牵行不行? 两人的手越扭越紧,形容起来就两个字,黏糊。 按计算器的大妈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回忆自己的青春,脑子一昏头,少算了8块钱。 陈遇出了两元店才反应过来,让江随把钱还了回去。 . 街上大部分都是今年的高考生,有的是成群结队出来嗨的,有的漫无目的,不知道干什么,就是想在外面游荡。 毕业了,迷茫。 江随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不早了,小姑娘回家了。 再不把她送回去,丈母娘会在小本本上记他的不是。 江随闷闷的叹口气:“送你回去吧。” 陈遇从路灯下走过,语气十分平淡:“我晚上不回去了。” 江随眼底的消寂瞬间消失,爆发出了灼人的光亮。 陈遇感觉捏着她指尖的那只手都烫了起来,她头皮一麻:“我的意思是去网吧。” 江随皱眉:“你还要去跟他们汇合?” “不跟,就我俩。”陈遇说,“我有想看的电视,一直存着,就等今晚了,你陪我。” 江随的喉头滚了滚,陪肯定是要陪的:“酒店也可以看。” 陈遇轻啧:“才确认关系,你就要带我去开房?” 江随:“……” “什么开房,别瞎说,”他严肃完了,就晃着跟她牵在一起的手,“只是找个地方看电视。” 陈遇心情复杂,男朋友比她还会撒娇。 这让她怎么办? . 江随撩了撩小姑娘的长发:“网吧人多,乌烟瘴气的,你不是讨厌烟味吗?” 陈遇闻着他身上的烟酒味,懒得提这茬:“有包间。” 江随的食指跟拇指捻上她耳垂:“那也跟酒店没法比,酒店还能躺。” 陈遇那只耳朵像被电流掠过,酥酥麻麻的,红晕蔓延到脖子上,又往脸上涌。 “真要去酒店?”陈遇蹙蹙眉。 “假的。” 江随的指腹刮了下她的脖子,胸膛震动着笑出声,“走吧,哥哥带你去网吧。” 去什么酒店,开什么房?有那定力保证 只看电视吗? 不能。 江随很有自知之明。 . 陈遇为了今晚的通宵做足了准备,进网吧包间两分钟后就开了电视,摆好认真追剧的姿势。 看的《铁齿铜牙3》。 江随窝在椅子里,一会用脚碰碰小姑娘,一会用手戳戳她,一会又玩她衣服,头发,手指。 像个想要吸引家长注意的小朋友。 “你玩你的。”家长陈遇眼睛看着电脑屏幕。 江随的面部顿时一黑:“我是你新鲜出炉的男朋友,你真要这么晾着我?” 陈遇戴着耳机:“别跟我说话,我看电视呢,听不清。” 刚说完,胳膊就被咬了一口,隐隐还被吮了一下。 陈遇愣住了。 江随自己也愣了,他看着她胳膊上的牙印,耳根通红。 操。 我他妈真的是…… 小姑娘生得白,皮肤光滑细嫩,那印子简直不要太醒目。 江随尴尬了,他迫切想要转移话题,于是就十分生硬地,没头没脑蹦出一句。 “我考得很顺利,文化课成绩说不定比你高。” 陈遇下意识回:“噢,那挺好的。”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一同看向那个还红着的牙印,又一同移开视线,各自看电脑。 . 陈遇面朝电脑问:“你不玩游戏吗?就那个传奇,现在不玩了?” 江随也对着电脑:“戒了。” 陈遇稀奇地用眼角看他:“那找个电影或者电视看看?” “我给你推荐几个。” 说着就拉开背包外面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薄薄的方块小本子。 江随一时忘了牙印事件,靠近小姑娘,目光挪到她的本子上面。 《天下第一》,《仙剑奇侠传》,《大宋提刑官》…… 足足大半页。 “小陈同学,你今晚的通宵安排的很紧凑啊,任务这么繁重。” 江随笑着挠眉毛:“太多了吧,一晚上也看不完。” “先看个开头三集跟结尾三集,”陈遇说,“上了大学买电脑了再补中间那部分。” 江随愣了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还能这样?” “我能。” 陈遇把本子给他:“这都是今年播出的精品,十年后的经典,你选一个看。” 女朋友在身边,活的,真的,能摸能亲能抱,江随哪还有心思看电视,他脑子里的想法一抓一大把,已经从大学一起出来住,跳到孩子幼儿园上哪个学校了。 这些话题都不能现在拎出来,怕吓到小姑娘。 慢慢来,总会有走到那一步的时候,他先想想。 江随在小姑娘的眼神期待下开了口,笑的懒散:“我其实不太爱看电视,就看你电脑上的吧,随便看看。” 陈遇没唠叨,由着他去。 江随得到批准就把椅子挪的更近些,支着头看着看电视的小姑娘。 目光深情炽热。 陈遇的心思渐渐从电视上跑偏,根本拉扯不回来。 失策了。 有这人在,她怎么可能专心追剧。 . 江随投喂了片刻,把脑袋搭在小姑娘的手臂上面,下巴亲昵的来回蹭着。 “明天要补觉是吧,那晚上出来玩好不好。” 陈遇吃了块薯片:“玩什么?” 江随头低下去,在她小臂不知道生什么疮留下的小白疤上吻了一下。 “玩你男朋友。” 第 54 章 陈遇第二天没玩成男朋友,她睡得昏天暗地,憔悴萎靡地被爸妈拖到了亲戚家吃饭。 亲戚问考得怎么样,稳不稳。 “稳。”陈母骄傲的说,“阿遇单招考的是国内最好的美院,专业课过了,文化课也不是问题。” “哪怕退一万步说,就算文化课估分出现了意外,她还有统招,今年的全国第二呢,省内的学校还不是随便挑。” 亲戚来一句:“不是第一啊。” 陈母不痛快了,不是第一怎么了,第一是她半个儿子,未来女婿,还不是她家的。 这么想着,她就说了出来:“第一是阿遇男朋友。” 桌上顿时一片寂静。 陈遇早上回去就跟爸妈说了她跟江随的事,她爸嘴上有门,妈妈是真没有,头脑简单得很。 不过,说就说了,也没什么关系。 她是想跟江随好好走下去的,不是随便谈谈,很快就换男朋友。 . 盘算着撮合兄弟跟表姐的小表弟把筷子一撩,凑近小声问:“姐,你不是说高中不谈恋爱吗?” 陈遇轻笑了一声:“毕业谈的。” 小表弟懵逼了:“可你昨天才高考完。” 陈遇扬眉:“昨晚确定的关系。” 小表弟:“……” 他满脸呆滞,这么速度的嘛? 陈遇唇边的笑容更深,当然要速度,那么帅,那么好的男孩,既然闯进了她的世界,那就不可能再放出去。 . 吃完饭没一会,小表弟把陈遇拉到房间里:“姐,我兄弟要跟你男朋友单挑,心算。” 陈遇:“???” 心算?是想逼死她男朋友吗? 陈遇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走到窗边接听。 江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懒洋洋的:“吃好了没?” 陈遇隔着防盗窗看外面夜色:“嗯。” 江随低低道:“那还能出来不?” 陈遇的唇微弯:“不了。” “那我怎么办,”江随黏糊糊的咕哝,“你男朋友想你。” 陈遇揉揉发烫的耳朵:“早上才分开的。” “都分开一天了,这么长时间,”江随叹了一口气,“对我来说就是异地恋了。” 陈遇:“……” “姐,是你那个男朋友?” 小表弟凑过来,蹦跳着冲手机嚷嚷:“喂,某某某!我是不会认你这个姐夫的!绝对不会!绝对不!” 江随气笑了:“谁啊我操,你表弟?” “你跟他说他姐夫的名字是两个字的,不叫某某某,叫某某。” 陈遇抽抽嘴。 . 江随在他家小姑娘的事上格外小心眼,但还不至于跟个小朋友生气,没过几天,他就给她小表弟买了一套手办,让她给送了过去。 认不认的,他都是姐夫。 然而那套手办一送,小表弟直接就跪了,对不起兄弟,来生当牛做马,今生只要手办。 陈遇把这事跟江随说了:“一套手办就把他给收买了。” 江随知道了事情大概,黑着脸:“早知道他想撬墙角,我还买个毛线的手办。” 完了就捏小姑娘下巴:“还有你,怎么连小学生都招。” 陈遇拍开他的手,又被他捏住脸,捞进亲了一口。 她瞬间就安静了。 江随没撤开,而是恋恋不舍地磨蹭着她柔软的唇瓣,距离被打只差撬开她的唇齿长驱而入:“保龄球会打吗?“ 陈遇愣愣的:“不会。” “我教你。”江随轻叼她下唇,喉咙里发出模糊的,近似满足的喘息,“三思他们约了的,让我带家属,去不去?” 陈遇心跳加速的推开他,深呼吸,强自镇定:“王一帆还能玩?” 那个汪月对他造成的精神伤害怕是不小。 “能啊。”江随舔舔唇,慵懒笑,“缓过来了。” 陈遇搓了搓脸:“那去吧。” 江随拉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摩挲,直勾勾地看着她:“再亲一下。” “不亲了。”陈遇果断拒绝。 “噢……”江随的脑袋耷拉下去,委屈的拖长了音调,“不亲了啊。” 下一秒就抬起深黑的眼帘:“那吻一下。” 陈遇:“……” . 到地方时,陈遇冷着脸走在前面,江随走后面,弯着腰,口中嘀嘀咕咕。 “好了,我错了,我是骗子,我言而无信,说话就是放屁。” “我多亲了几下,还不是因为你乖。” “亲你的时候,你在我怀里,呼吸都是软的,那我一个身体健康的成年人,把持不住就……” 陈遇突然转头,江随顿时就不说了,更是往后退了小半步。 这一幕被出来买水的谢三思跟张金元撞了个正着。 “太狗了。” 谢三思不忍直视的捂脸:“真的太狗了。” “虽然随哥从去年狗到了今年,我见的不要太多,但我还是被这画面给震慑到了。” 张金元显然也震惊不小,表情十分复杂。 他试着假设了一下,假设他把陈遇那样的小仙女给追到了,恐怕也狗不到随哥这程度。 随哥不愧是随哥。 “随哥是不是基因突变?” 谢三思眼珠子一转,发现新大陆的兴奋道:“还是说,他上辈子就是陈遇的大狗?” 张金元看傻逼一样看他:“大点声,让随哥听听。” 谢三思脖子一缩:“不敢。” 张金元望着不远处,随哥在低头说着什么,像认错,也像讨好撒娇,这太罕见了,也就在陈遇面前才有这情况,他咂嘴:“能心甘情愿的这么狗,还能是为什么,不就是因为爱。” “谁谈恋爱不是因为爱?”谢三思不认同这个说法,“我见过的情侣多了,没见过哪个狗成随哥那样的。” 张金元沉吟了会:“更爱吧。” 谢三思一顿,这回没反驳,他抓耳挠腮:“金元,你说陈遇会不会因为随哥太狗太黏,最后受不了的跟他分?” 张金元装了个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谢三思啧啧:“元宝学霸,你这么懂,为什么高中毕业了,初恋也没送出去?” 张金元:“……” “我不想送吗?是我不想送吗?追我的小姑娘们里面,没有能让我心里小鹿活分起来的,我能怎么办?除了等,我还能怎么办?” 他苦不堪言的逼逼了一大段,手一指:“我就喜欢那样的。“ 谢三思一把捉住他手指。 张金元花容失色:“卧槽,你他妈干嘛突然基基的?” 谢三思白眼一翻,基你妈,没看随哥已经发现我们,并且听到你的话了吗? 要是让他看到你手指的方向,你三思哥哥怕你当场英年早逝。 . 随哥的感情开了花,谢三思是他们三人里头感触最深的。 散伙饭那晚他以为随哥凉了,吓得半死。 之后就出现了经典一幕。 最戏剧化的还不是这个,最戏剧化的是,当时包间里有手机的没几个,都看傻了。 只有于祁把那画面拍了下来,还找上他,说陈遇的手机不能发送视频,让他先收着,以后有机会再传给她。 也没刻意强调,别让他随哥知道。 那会谢三思还问了于祁,问他是抱着什么心理拍的。 不是他八婆,是他实在是好奇,胸怀得有多大才能干出那样的事情。 于祁笑了笑,说了一句话。 ――她情动的样子很美,我录下来给她当个纪念,她看了会高兴。 就这么说的。 这什么跟什么,我爱上了你的爱情? 谢三思一言难尽的感慨一番,叼着根棒棒糖过去,对故事里的女主角喊了声:“嫂子。” 陈遇手一抖,球滑出去,完美避开了所有球瓶。 “……” 江随眼一扫。 谢三思连忙道:“嫂子,是我的错,我吓到你了。” 陈遇蹙眉:“能不能换个称呼?” 谢三思瞟随哥,能吗 江随喝着小姑娘喝剩下的果汁,牙齿咬着她含过的管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谢三思一看随哥这反应,就知道是个什么答案了,他吸溜吸溜棒棒糖,天真无邪状:“嫂子不喜欢吗?” “可是这不行呐,随哥的女朋友,那就是我们嫂子。” 陈遇换了个能做主的:“江随。”“嗯?” 江随鼻子出声,面上摆着“我什么也不知道”的无辜表情。 陈遇沉默的看了他片刻,叹气:“……算了,没事,你再教我一会。” . 江随手把手的教小姑娘,奈何她运动细胞真的不行,教半天还是一个球都打不中。 陈遇泄气了:“我的步骤没错。” 江随的拇指一下一下摩挲她的手背:“没有。” 陈遇又说道:“站姿也没错。” “是的,”江随点点头,语气都不敢重了,“没错。” “打法更是完全复制了你的。” 陈遇很郁闷:“那怎么你能一次打十个瓶子,我却总是滚到边上?” 第一次教学就遭到重创的江随:“……” 这问题有点儿窒息。 一般人教到这地步,即便不能让瓶子全倒,那也不会是一个不中。 江老师表示无能为力,无言以对。 但还是要说。 “保龄球没这么简单,”江随低声安慰着,“我玩很多年了,才能玩成这样,你才第一天,已经很不错了。” “先别玩了,吃点东西歇会。” 陈遇又拿了个球:“你去吧,我再练练。” 江随的眼皮一跳,还练?别了吧,再练下去,小姑娘的自尊心怕是要碎一地。 他弯着腰,把下颚抵着小姑娘发顶:“我一个人怎么去?” 陈遇简明扼要:“用腿。” “我的腿不听我的,跟着你跑。”江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 陈遇:“……” . 谢三思看着待哪都黏一块的俊男美女:“所以说,我们男孩子最少要具备一项技能,往小了说,能提升人格魅力,充实自己,往大了说,有助于讨媳妇,家和万事兴。” 没人搭理他。 一个光棍的话,能有个屁的说服力。 张金元踢踢王大爷:“你前女友没再找你了吧?” 王一帆本来在游戏机上玩的起劲,一枪一个怪,听他提这个,脸就拉了下去:“她全家都搬走了。” 张金元撕开一包梅子吃:“感情上太偏执,潜在炸|弹。” 王一帆冷漠道:“别炸到我就行。” “你这次是比较惨,没受到人身伤害是万幸了。”张金元吐掉梅子核说,“精神有问题的,捅你一刀都不用坐劳改。” “最可怕的是,下药把你迷晕,带到小黑屋囚禁起来,别以为是天方夜谭,跟踪狂兼偏执狂能做得出。” 王一帆一个大老爷们,硬生生打了个冷颤:“卧槽你别说了。” “汪月跟踪了你六年,以你的放荡不羁吊样,也不会把她那文弱小女子当回事,所以她要下手的机会一大把,你该感谢她的不杀之恩。” 张金元见哥们脸色发青,摇摇头道:“还敢接受女孩子的追求吗,有可能碰到精神病的那种。” 王一帆薅了薅头发,耳朵上的耳钉都不闪耀了,整个人沧桑的不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单身十年?”张金元喊,“三思,听到没,作个证。” 谢三思比了个“ok”的手势:“欧了。” 接着就也喊了声:“随哥,嫂子,风顺说他要单身十年!”“……” 王一帆脸一扭,老子就是一比喻。 . 江随他们几个玩比赛拿分,最后得到了一个小礼品。 他们让陈遇选。 都以为她会选小娃娃。 女孩子嘛,不都喜欢软乎乎的玩偶,可以抱可以揉,多可爱。 结果她选的是一个小保龄球瓶摆件。 江随理着她肩头的发丝:“怎么选这小玩意?” 陈遇平淡道:“你喜欢。” 江随愣了下,得意地冲三个哥们看了眼。 张金元三人满脸黑线,行了行了行了,知道你媳妇宠你,我们一点也不羡慕! . 吃饭的时候,几人煽起来了,谢三思开的头,谁让他是老父亲里的老大呢。 “嫂子,我随哥平时虽然爱装逼,可他也是真的牛逼,他那人吧,以前都不鸟女生的,当然现在也不鸟,只看得到你。” 谢三思抓抓头:“那什么,就是想跟你说,随哥第一次谈恋爱,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多多担待。” 说完就一口干了。 陈遇怔了怔,尚未考虑好自己是不是也应该一口干,就见王一帆站了起来,她把快握住杯子的手收了回去。 王一帆原本作为情场老手,理应抛出点经验之谈,作为一个过来人,总会有一些忠告跟提议之类的干货,然而他没多说,实在是没脸。 前不久才被坑,自己交了那么多女朋友,还不是个菜逼。 因此王一帆就没扯有的没的情史,简短道:“嫂子,如果随哥哪天干了坏事,让你受委屈了,你跟我们说,我们二话不说就替你出头。” 话锋一转,一双狐狸眼里没有往常的半点邪肆,只有真诚跟郑重:“可要是随哥没干坏事,是误会,那你就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 也干了。 张金元露出小虎牙,笑得一如既往的阳光明朗:“那么,嫂子,随哥以后就拜托你了。” 同样一口饮尽,杯子见底。 江随默了会,垂眸摩挲杯口,失笑出声:“你们他妈的,一个个都在干什么,托孤呢?” “这些话不能等我跟你们嫂子结婚的时候说?” 训完了就转头看迟迟没说话的小姑娘,心里头有那么一点儿慌,不表态是几个意思,他哑声道:“听见没,你要照顾好我。” 陈遇沉浸在羡慕江随的情绪里,也替他开心,能交到三个这样的兄弟。 江随那股子慌意浓了些,往身体里涌,他的手脚有点僵,眉头皱的死紧:“媳妇儿,叫你呢。” 陈遇无意识的应声:“嗯。” 江随乐了,嗓音更哑更低:“以后我就把自己交给你了。” 陈遇眼睫轻动:“吃你的饭,少说两句。” 江随在她耳边呵气:“害羞了?” 结果就被踩了一脚。 “好了,都是自家人,不害羞。” 江随左手搂着小姑娘细软的腰,另一只手端着酒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陈遇在江随连着喝了几杯以后,忍不住拽他衣服,压低声音问:“喝这么多干什么?” 江随半搭着眼,薄唇上挑:“高兴。” 他瞥瞥她不太好看的脸色,歪头蹭一下她的脑袋:“我再喝一杯,就一杯。” “等我喝多了,你要管我。” 最后一句话说完,半个身子已经靠了上去。 少年的体格精悍,压的陈遇往一边倒,她推他一下:“坐好了。” “不要,”江随抱着她,喉间发出低语,“我就这样。” 陈遇又推。 江随跟个狗熊似的缠着。 对面的两个光棍,一个失恋不久的想掀桌,酒还他妈能不能喝了? 过分,过分至极! . 八月份的时候,陈遇跟江随去了趟画室。 去年考上大学的毕业生也去了,可惜陈遇没遇上,她比较晚才去画室。 陈遇站在超市里:“去年那些人都买的什么?” 江随懒散的推着车:“好像是糖。” 陈遇停下脚步:“全是糖?” “昂啊。”江随挠眉心,“暑假不止是今年的集训生们,还有一些低年级的,人多,其他也不好买,只有糖方便,一人抓一把。” 陈遇想了想:“那我们也买糖。” 江随没意见,跟着她去找糖:“有没有觉得时间过得很快。” 去年这时候,他还不认识她。 “有。”陈遇边走边说,“前天我跟小珂打电话还在说呢,临摹几何体感觉是最近的事。” 江随的记忆被她勾了出来:“说起几何体,你一开始画的……怎么说呢,就是纯属浪费画纸。” 陈遇不快不慢还击:“总比你好,你都不动几笔,天天戴着耳机听歌玩儿,看着特别中二。” “这么关注哥哥啊,”江随笑,“早就喜欢了吧?” 陈遇面无表情:“并没有。” “说有,”江随单手扣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扳个边,“哥哥给你买糖吃。” 陈遇忽然把江随拉到货架里面。 江随俯视她的紧张:“咱俩这样像是在偷情,你是有夫之妇,我是你的小白脸。” 陈遇小心探头,江随也学她那样,脑袋挨着她的脑袋,揶揄道:“你丈夫杀过来了?” 陈遇翻白眼:“是我小姨。” 江随收起玩笑态度:“那我去打个招呼。” “别去。”陈遇说,“她嘴是我妈三个姐妹里面最碎的,被她看到了,今天我家所有亲戚都会知道,所有。” 江随挑眉:“那更要去打招呼了。” . 招呼肯定是没打成。 江随只是逗小姑娘的,见亲戚这种事随便不了。 陈遇也绝对不准他们在这时候碰面。 小姨不仅仅是嘴碎那么简单,她会想尽一切方法打听到江随的个人信息,通过手里的渠道查他家的企业风评,未来前景,不动产,以及她嫁过去能得到多少婚后财产。 就是会有这么多可怕的后续。 因为小姨在超市,陈遇就打消了再逛会的想法,匆匆跟江随买了糖离开。 太阳火辣辣的,晒得要死。 陈遇去画室的路上吃了两根冰棍,还想吃第三根江随没让。 “越吃越渴。” 江随给她水:“喝这个。” 陈遇停车喝水,缓缓继续往前骑,带着一身汗到画室:“你上去吧,我就在这等你。” 江随屈指刮掉她鼻尖上的汗珠:“确定?你不去我就不去。” “老赵还在巴望着他的得意门生呢。” 陈遇一咬牙,爬了。 去年她上上下下的爬楼,丝毫不费劲,今年才爬到四楼就喘。 她靠着扶梯气喘吁吁:“才一年,我的体质就这么差了,像人到中年。” 江随不假思索:“你只是胖了。” 陈遇猛地一顿:“我胖了?” 江随反应过来,面色微变,坏了,说了不该说的,他懊恼的皱了皱眉,正想哄呢,就看见小姑娘垂头捏自己腰,吃惊的呢喃:“好像是胖了。” “……” 江随偏头抿嘴憋笑,咳嗽几声把头转回来:“跟你去年集训比是胖了,但其实你现在刚刚好。” “去年你的手腕就这么细。” 他比划着:“太瘦,我捏你的时候,都怕给捏碎了。” 陈遇没听江随说的,她径自往上爬楼梯,一个人自言自语:“还是要控制一下,晚上十点后不吃东西了,糖也不能吃了……” 江随头疼的扶额,搞不懂女孩子的世界。 . 赵成峰送走几个学生,一杯茶还没喝完,就又见了两个。 那晚包间的事他听说了,学生们描述的绘声绘色,犹如现场再现。 现在看着两孩子,赵成峰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只让他们将来不管从事什么行业,都不要放弃画画。 难得的好苗子。 陈遇出了办公室,碰到了去年他们那一批的复读生,熟人了,抓糖的样子就像是在抓喜糖。 只差一句“祝你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陈遇没想一个个逛小画室,她只去了待的时间最长的第一画室。 进去就听见一串尖叫。 有第一画室的,有其他画室好奇出来看热闹的。 全是小女生。 陈遇看一眼懒懒散散倚着门的江随,站好。 江随的长腿一绷,直起身。 小女生们的目光依旧没移开分毫。 陈遇的嘴角压了下去,本就清冷的眉眼结了层冰霜。 江随大步走向她,勾起她黏在脖子上的几根汗湿发丝:“走吧。” 叫声更响。 有性格开放的集训生大胆喊话:“学姐请留步!” “请问怎么才能像你一样,追到这么帅的男朋友啊?” “就是就是,我们也想要这样的男朋友。” “怎么追的教教我们。” 对着一张张青涩而羡慕的脸庞,陈遇还没说话,耳边就响起声音:“我追的你们学姐。” 陈遇愣愣看着江随。 “操。” 江随的喉头上下滑动着,干涩难耐,他快速让六七个女孩子暂时出去一下,快速关上门,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他回到小姑娘面前,俯身吻住她,温柔的碾磨了会儿,嘶哑着低低哀求。 “张嘴,让我进去。” 陈遇脑中一白:“那你别咬我。” “不咬。”江随说。 这回真的说到做到,没有咬她一口,只是给了她一个绵长的吻。 陈遇浑身又烫又软,还有些缺氧,她站不住地抓着江随,呼吸里全是他的气息。 “你怎么……怎么吻那么久……” 陈遇断断续续,喘的厉害,面颊跟脖子全红。 “男朋友久点多好。” 江随抵着小姑娘的额头,看她因为动情而湿润潮红的眼睛。 “从我喜欢你的那一刻起,我就想在画室吻你了。” 顿了顿,笑起来:“还想这样。” 话落,他就吻上她的脖子,蓦然叼住一块,戳了个小印章。 还是咬了,只是换了地方而已。 陈遇觉得江随真的是狗。 . 报道那天,陈遇自己去的T城,没让爸妈跟着,一个人坐火车,她全程都很冷静沉稳。 当她在美院门口看到熟悉的身影时,什么冷静什么沉稳,全不见了。 陈遇其实是有猜测的,这家伙死活不肯明说是上的省内哪个学校。 今天都没去车站送她。 只是怎么想都抵不上亲眼所见,真实发生。 陈遇想问江随,什么时候报的名,怎么让赵老师帮忙隐瞒的。 还有,美院单招考试是两天,2号跟3号,他是哪天,怎么来的,是不是偷偷跟着她。 然而她只是拖着行李箱,一步一步走过去,停在三五步距离,仰头瞪着他,瞪的眼睛都酸了才出声,问了句别的。 “你来美院干什么?” 江随深深凝视她:“来陪女朋友造梦。” 陈遇的眼眶顿时一热,张了张嘴:“失败了呢?” “有我在,不会失败。” 江随勾勾唇,笑着对她张开手臂:“女朋友,未来的艺术家,大学四年请多指教。” 番外 陈遇是后来才知道的小珂跟江随在病房里说的那些东西。 像老母亲嫁女儿似的,对女婿试探一番,唠叨一番,再叮嘱一番。 陈遇猜到了大概,依旧哭笑不得的,国庆小珂来学校看她的时候,她还提起了这件事。 “你还比我小几个月呢,操心个什么。” 刘珂咔咔磕瓜子,感慨道:“命。” 陈遇看她一眼,也抓了点瓜子磕,一副严肃的样子:“说起来,要是换个美女和江随那样秘密谈话,我都介意。” 刘珂乐得合不拢嘴:“知道知道,你俩是醋先生跟醋太太。” 陈遇:“……” 刘珂打量起了眼前的公寓,干净整洁,家具之类样样俱全,布置的温馨又精致。 一看就是两人一起商量着搭建出来的。 作为四年的家,很用心了。 . 聊了一会,陈遇吃掉瓜子起身:“小珂,我带你去客房看看。” 刘珂对着垃圾篓拍拍手上得瓜子皮屑:“晚上真要我留下来住啊?我看我还是去宾馆比较好。” “就住我这。”陈遇往客房方向走,“床都给你铺好了。” 她想到什么,补了一句:“江随知道,他没意见。” 刘珂心说,我不是怕他有意见,是怕晚上睡觉听到些什么。 那多尴尬。 “你是不是想多了?” 陈遇忽然停下来,回头道:“想了奇奇怪怪的东西?” 刘珂表情暧昧:“比如?” 陈遇翻白眼:“不会有,放心吧。” 刘珂不信:“你俩睡一块呢。” 陈遇轻挑眉:“谁说的?” 刘珂长圆润了一圈的脸上写满惊奇:“不是?” 陈遇摇头:“当然不是。” “又没结婚。”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这个年纪谁都好奇,精力又旺盛,睡一块容易出事,就算他自制力好,能忍得了,那我也说不准。” 听清了大部分的刘珂:“……” . 陈遇告诉刘珂,不出意外的话,江随平时都睡另一个房间。 所谓的意外是什么,没法说。 每次都不一样。 譬如上次,江某人说做了噩梦,一个人不敢睡。 刘珂没去看江随的房间,好友的也没看,指不定里头有多少两人的隐私呢,不合适,哪怕作为最好的朋友。 适当的距离还是要有的。 刘珂只看的客房,比她想象的要大,确切来说,是她以前在C城老家的房间三个大,是现在住的地方两个大。 “卧槽,客房都这么好的吗?窗帘谁挑的?这颜色有催眠作用,看的人想睡觉。” “我挑的,”陈遇拍拍飘窗上的一个圆滚滚存钱罐:“小珂,这个给你。” 刘珂一瞧,是个西瓜造型,很少见,她拿起来摸摸,有点爱不释手:“哪买的?” 陈遇语出惊人:“江随套圈圈套的。” 刘珂顿时感觉捧的是核|武|器:“那你给我?他不会跟你尥蹶子?” 那家伙的醋劲她是见识过的,深有体会,一言难尽。 “不会尥的,他晓得,存钱罐我留了好几个,够四年放硬币了。”陈遇笑着说,“别的你要吗,我有很多娃娃,地板上快放不下了。” “还有新的用不到的杯子,本子,笔,挂件,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刘珂听懵逼了:“都是他套的?” 陈遇说不全是:“我俩每周至少出去逛一次,他看到什么都玩,套圈,娃娃机,射气球,打易拉罐……” 刘珂:“……” 玩心这么强的男朋友,能控制得住,真不会玩着玩着就跟人跑了? 刘珂不禁有一点替好友忧心。 想想又能理解,男朋友也才十九岁,玩性正浓。 “江随玩游戏的吧,”刘珂把存钱罐放下来,“瘾大不大?” 陈遇第二次语出惊人:“集训那会玩的传奇好像,后来就不玩了,说是戒了。” 刘珂感觉像天方夜谭:“这也能戒得掉?” 男生们还能戒掉传说中比女朋友还重要的游戏? 这难度比母猪上树都要大。 “起先我是不信的,没想到他确实戒了,手机里也没一款小游戏,”陈遇说,“雷都不扫。“ 吃素也坚持着,很不可思议。 她的男朋友看起来是个幼稚鬼,却又有非常成熟的一面。 . 刘珂坐到床上,柔软的她忍不住往后一仰,躺了上去:“我看厨房里有锅碗瓢盆什么的,你俩烧饭啊?” 陈遇也躺床上,跟她并肩:“烧。” 刘珂登时扭头:“你烧啊?” 陈遇没说话,她倒是想,可是厨房并没有她的位置。 男朋友说要抓住她的胃。 军训那段时间累成狗了,他都一顿不差的给她烧三菜一汤。 味道就不说了。 开学至今,她的胃不断受灾受难,堪比唐僧取经,要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才能取得经书。 “江随烧。”陈遇说。 刘珂惊悚半天,问出一个致命且窒息的问题:“能吃?” “熟了的。”陈遇叹了一口气。 刘珂的肩膀直抖:“给你家大孩子一个学习成长的机会,挺好的。” 陈遇抽了抽嘴。 不知怎么的,她想起一句爱情里挺俗套的话,初恋教会男孩子从青涩走向成长,便宜了下一任。 陈遇冷了眉眼,到她这没可能,做梦。 . 大孩子江随同学在网球俱乐部打了个喷嚏:“我媳妇想我了,我得回去了。” 同城市不同校,坐个地铁不用转,开学却才聚上一次的张金元跟谢三思:“……” 我了个大草。 兄弟没法做了! 谈了恋爱的兄弟这么难叫出来玩的吗?并不是。 人王风顺就从来不这样。 哪怕吻到床上了,一个电话过去,他照样能人模狗样的出来聚会。 身边有对象的同学也没那回事,只有随哥是特例。 出来玩,三句不离媳妇。 整的全世界就他有媳妇似的。 了不起是吧? 不就找了个仙女,炫耀什么炫耀?! 这对他们光棍是多大的伤害值?不能做个人吗? . 谢三思把球拍搁在凳子边上,一屁股坐下来,呼哧呼哧喘气:“随哥,你只打了一个喷嚏,这不是想你,是在骂你,两个才是想。” 江随走过来给他一脚:“放屁。” “真那样,”谢三思把被踹腾空的一半屁股挪回去,“我奶奶就是那么告诉我的,元宝,你说。” “其实那种说法都是迷信。” 张金元张学霸分析道:“打喷嚏是呼吸道的一种自我保护,排除鼻炎的话,是反射性的……” “行了行了。” 江随跟谢三思阻止他往下说,谁他妈想听这些,滚好吗。 . 张金元摘了暑假才配的黑框眼镜,拧盖矿泉水盖子,咕噜咕噜喝几大口水:“随哥,晚上咱几个约饭吧。” 江随捞起网球包:“下次。” “还下次啊?” 没等张金元炸,谢三思先原地爆炸了:“陈遇我们又不是不认识。” 江随把球拍塞包里,拉链一拉:“刘珂过来了。” 谢三思想了想,没想起来人具体长什么样,只记得快要拖到屁股的马尾,总是毛毛躁躁的,还有她出了车祸,中途退出了集训,怪可惜的。 “那正好一起,都是熟人。” 张金元更没印象,但没什么关系,上了大学,离开家乡来了异地,才知道老乡泪汪汪是什么概念。 他把瓶盖拧上,嘴咧咧:“我赞成。” “两个小姑娘可能有安排。” 江随另有自己的考虑,他把球包拎起来,单手拢起额前湿发往后抓抓:“我问问先。” 谢三思跟张金元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复杂,两人犹豫再三,互相鼓励着,委婉地开了口。 “随哥,你的底线呢,”谢三思抓耳挠腮,“会不会……放的太低?” 张金元咳两声:“话语权也没了吧,是不是应该拿回来点?” “底线?话语权?他妈什么跟什么。” 江随背上球包,把黑色运动外套穿上,棒球帽一扣,他从口袋里模出单车钥匙,食指勾着晃动几下,笑道:“两位同学,你们随哥过的很舒坦,不需要作妖。” “等电话通知。” 说完就走了,回家抱媳妇的心不要太热切。 谢三思摇头咂嘴:“随哥这是掉深渊里了吧。” 张金元戴回眼镜,推推,意味深长道:“深渊里有星星,有月亮,有桃花源。” 谢三思鸡皮疙瘩掉一地:“文化人就是不一样。” 张金元还没开始吹,就被他泼了盆冷水:“所以开学到现在了,名校的帅哥,学霸,文化人,请问你找到媳妇了吗?” “……” 嘲笑谁呢,谁他妈还不是光棍。 . 江随出了俱乐部就打电话,步子迈得很大:“媳妇,我回去了。” 陈遇惊讶道:“这么早?球不打了吗?” “昂啊,”江随咕哝,“打不动,想你了。” 陈遇脸微红:“晚上跟三思他们元聚吗?” 江随脚步不停,声线懒散:“听你的。” 陈遇没跟他多聊就要挂电话:“不说了,回来说。” 江随很无奈:“跟你讲过多少回了,市内接电话免费,打也便宜的要死,你一个月的电话费超不出套餐。” “不是这个问题,”陈遇说,“是你走路打电话不安全,我不放心。” 江随的身形蓦然一顿,心脏一通狂跳,浑身骨头都麻了。 小姑娘总是撩人而不自知。 这样下去,真的不能怪他了。 陈遇见电话那头没动静,她焦急的喊了声:“喂?” “嗯,在呢。”江随嗓音有点哑,“等我回家啊宝宝。” “……” 宝个头,什么奇怪的叫法。 陈遇面红耳赤的挂了电话,等身上的热度下去了才去阳台。 刘珂窝在摇椅里,闻着花香看太阳西斜:“阿遇,美院怎么样,好不好?” 问完发现这是废话。 T城美院是全国美术生们心里的理想殿堂,每年就招收六七百个学生。 尤其是好友进的造型学院。 那是美院最难进的一个学院,王牌,国内美术院校神殿一般的存在,能进的全是各画室强者。 太牛逼。 “挺好的。”陈遇给了她一个意料之中的回答,又给了一个意料之外的,“就是不能修双学位。” 刘珂蹙眉:“不能修的吗?这么不人道。” “我想修国画跟动漫,不能双修怎么搞,那我明年不来这了,我换个美院。” 陈遇抿起了嘴角:“换哪一个?” “看你严肃的,逗你的啦。”刘珂捏她的脸,“来肯定是要来的,这可是我的梦中情人。” 去年要是家里没出事,她没出事,照常报考美院,专业课问题不大,就是怕文化课过不了,综合起来,把握顶多过六成。 今年复读了,文化课方面稍微多了些自信。 这都是命运。 刘珂躺回摇椅里,老神在在:“至于动漫,不能双修的话,选修总可以的吧,学个皮毛,剩下的自学。” 陈遇也是那么想的,她除了要学油画,还想学点雕塑。 这个话题她跟江随讨论过不止一次,每次都说着说着就不知不觉亲上,然后……不了了之。 只能大二再看。 . 江随跟往常一样,单独出门,回来必买花。 基本都是玫瑰,各种颜色。 这次也不例外。 江随买了一捧香槟玫瑰,进门就连同球包跟棒球帽一起撂鞋柜上面,整个人挂在了他家小姑娘身上。 陈遇拖着他,费力把门关上:“能不能站好?” “不能。”江随把脑袋搭在她肩头,手臂圈着她,左右晃了晃,“给你买了花。” 陈遇嫌沉,推推他:“花瓶里的还开得好好的,你又买。” “想给你买。”江随歪了歪头,鼻尖蹭着她雪白的脖颈,喉咙里发出亲昵的低语,“好累啊。” 湿热的呼吸喷洒上来,陈遇痒的哆嗦了一下:“一身汗味,臭死了。” 江随压着她单薄肩背的宽阔胸膛一阵震动:“不臭啊,这是男人味儿。” 他在她泛红发烫的耳朵上吹口气:“你男人的味道。” 小姑娘像一颗熟透了的樱桃,水灵灵的,散发着诱人的香甜,又软又嫩,可口的要命。 江随看直了眼。 这是他的,那吃一口。 刚咬住就被推开了,力道还不小。 江随恼怒地捏住小姑娘的脸,扳向自己:“你推我。” 还敢撒娇?!陈遇简直想踹他了,再抽一下:“小珂在呢,一会她过来看到像什么样子,别赖着了,赶紧起来。” 江随不爽地皱眉:“什么样子,还能是什么样子,我跟我女朋友在我们家亲亲,有什么不行的。” 理直气壮,霸道的不得了。 拐角处的刘珂看到这一幕,有些辣眼睛。 江随怎么还这么黏? 不科学。 按理说,都这么长时间了,不粘了才是正常的。 毕竟就是用再黏的胶,时间长了也会自然脱落。 更何况时代不同了,这样一个花花世界,充满了好玩的人和事,诱惑不要太多。 刘珂辣眼睛归辣眼睛,还是感慨。 兴许谢三思说的是对的,过几年真的该准备红包了。 . 晚上得饭局还是组了,在江边的一家餐厅吃的。 江景好得有点梦幻。 张金元拍了照片发空间,被缺席的王一帆踩了又踩,扬言下次他也要来。 “来个毛线,这家伙就知道放屁,他那离咱远着呢。” 谢三思在窗边喝酒赏月,迎面兜了一脸江风,打了个冷战:“靠,怎么有点冷,怎么感觉又要过年了?” “这才几月,过个鸟年。” 江随没好气:“让你他妈装逼。” “嘿嘿,这不是应景嘛。”谢三思缩头缩脑地端着酒杯从窗边撤回,对往窗户那边看的陈遇说,“嫂子,外面景色蛮不错的。” 陈遇的兴致被带了起来,要去看。 江随勾她的腿:“谢三思皮糙肉厚的都冷,你还敢去?” 陈遇来一句:“敢。” 江随的面部黑了黑,抓了椅背上的外套给她:“穿着。” 监督她穿好,拉上拉链不够,自己还跟了上去,护小崽子一样护着。 . 刘珂吃着糯米团,偶尔瞥一眼窗边的一对儿。 谢三思凑过来:“嘿,珂珂同学,单着呢吧,你看看我跟金元怎么样,要不你将就着挑一个?” “都是自己人,知根知底的,也不用费那个时间去了解。” 刘珂的表情顿时变得微妙。 谢三思只是开玩笑的,纯属是嘴贱闲不住的耍耍,看到她这反应,眼睛一下瞪圆:“卧槽,你也有对象了?” 说话的同时,娃娃脸上尽是光棍国失去一位同志的痛心疾首。 刘珂镇定自若:“没有。” “扯,”谢三思高深莫测的摸了摸下巴,斩钉截铁,“肯定有。” 刘珂继续镇定的跟没事人似的:“没有就是没有。” 谢三思继续坚定:“有就是有。” 完了就是一嗓子:“元宝儿,她都有对象了,就剩咱了,你说咋办啊?” 这声音挺大,窗边的陈遇跟江随也看了过去。 刘珂被四道视线看着,其中三道可以忽略的划掉,剩下一道不行,她咽下嘴里的糯米团迎上去。 陈遇:??? 刘珂:………… . 三个男的出去转,包间留给了两个女生。 陈遇本以为谢三思是在咋呼瞎闹,没料到还真的从小珂嘴里听到了一个人,同校生,高二的。 “小珂,你怎么想的?” 刘珂撩撩耳边碎发,把搭在肩膀边的马尾往后一拨:“太小,没可能。” 陈遇啼笑皆非:“你不也才高三,不都是高中生吗。” “不一样。”刘珂摇摇头:“我是复读生。” 陈遇眼神询问,所以呢? 刘珂拿筷子把盘子里的红烧鱼头翻个边边:“比他大两岁。” “这不挺好的。”陈遇眨眼,“三分之二块金砖。” 刘珂:“……” “明年我高考,下半年上大学,他上高三,还在高中,我跟他就是一个大学生,一个高中生,圈子分开了,哪怕谈了也绝对会黄掉,不可能的。” 陈遇觉得这不是问题:“后年你俩不就都是大学生了。” 刘珂噎住。 “你自己要想清楚,”陈遇说,“我个人觉得,两岁的年龄差可以忽略不计,主要还是看三观合不合得来。” 刘珂静默许久,颇为震惊得长叹:“我的妈诶,阿遇,我竟然有一天要听你给我开感情课堂。” 陈遇笑了笑:“这不正经历着,能说一两句。” 刘珂喝口果汁压压惊,有男朋友的人就是不一样,聊起恋爱自信得呢,要是她认真请教,好友恐怕能给她讲一晚上。 似乎每句话背后都透着道理,带着一股子引人思考的意味,可信度满满的,厉害了。 刘珂把鱼肚上一块遗漏的嫩鱼肉夹了,喂到好友嘴边:“阿遇,你要好好的。”跟江随走远点,走下去,我想给你当伴娘,见证你所有的幸福高光时刻。 陈遇张嘴吃掉,声音模糊,脸上带笑:“你也是。” . 这一年美院的元旦没有组织晚会,各个院系内部自己安排。 造型学院的占据了活动中心的其中一个礼堂,没节目排练这个环节,直接上。 主持人都是现场找的,被起哄声推出去的一对儿情侣。 俊男美女,还挺亮眼。 其实大家想让另一对上去,那已经不是亮眼能形容的了,那叫养眼。 校花校草,一个是今年这一届的专业第一,一个是总成绩第一,就问可不可怕。 今晚能看他俩上台主持,堪称经典。 但是没起哄成。 陈遇没在意周围的目光,她在回她爸爸的短信,家里给她寄了冬天的衣服。 江随跟李浩辰说话,眼睛没从小姑娘身上移开。 李浩辰叹为观止,看一次惊呆一次,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太粘糊了,受不了。 还有,这两人是学校出了名的恩爱,依然多的是人猛盯。 就好比现在,视线来自东南西北。 男的惦记仙女,女得惦记帅哥,心思还挺多的。 最让李浩辰佩服的还是江随,其他女生就跟无形的一样,送的秋波他全看不见,不仅仅是保持距离那么简单,是无视,眼里只有自己媳妇,只看得到她。 就这样,名气还是居高不下,绝对的风云人物。 李浩辰有一回下课路过湖边,无意间听到小情侣吵架,女的就指着男的骂,你看看人家江随,长那么帅,画画那么厉害,还那么专情,你呢?你几斤几两,什么德行?哪来的勇气跟别的女生暧昧?不会撒泡尿照照自己? 瞧瞧,都成别人家的男朋友了。 江随这个标榜当的,他们男同志很难做。 关键人哪样都不是吹牛逼,是货真价实的牛逼,这让他们反驳都反驳不了。 李浩辰唏嘘了会,见江随冷着脸用眼刀剐一个哥们,不禁汗颜:“淡定淡定,没谁敢对你家仙女有行动。” 江随眉间拢着戾气:“看也他妈不行。” 李浩辰:“……”下一刻他就见这位仁兄的面色从寒冬刺骨到春色桃花,用让他头皮发麻的低柔语气问身边小姑娘:“怎么了?” 陈遇神色焦躁:“我爸说快递到了,可是我没接到电话。” 江随把她抓烫的手机拿走,捏了捏她柔软的手:“不着急,明天我帮你查查。” 要按以前的他,会不耐烦地嗤笑,不就是衣服,值几个钱,没就没了,多大点事,再买就是。 现在他是不敢这么说的,也不会说。 这种变化他心甘情愿的接受。 江随把小姑娘往怀里捞捞:“好了好了,没事的,我保证给你把快递查清楚。” 陈遇深呼吸,“嗯”了声:“还没开始吧,我去下洗手间。” 然后…… 李浩辰不出意外地看到江随同志跟着去了。 “……” . 学院的老师们是后半场才陆续过来的。 二班的女生跳了一支民族舞,刚下场,接着就冷场了,那对儿情侣主持人尬得一批,有一点束手无策。 这不行,学校有专门录像的。 其他学院都还活跃着呢,他们造型学院的不能吊车尾。 老师们为了学院的脸面,直接就在前排催促:“还有哪个班没上?” “六班!” “六班一个节目都没出!” “对对对,全在剥小橘子吃!” “……” 六班的默默收拾了腿上的橘子皮。 学院买的,成箱的搁在礼堂,抢起来都是一抓一大把,全揣口袋里,刚才吃的可起劲了。 老师们强势命令:“六班上去个人。” 其他班的看热闹吆喝。 “上啊,上上上!” 六班被多方视线包围,忍不住跟旁边人吐槽。 “我们班才这么点人,就不能当我们不存在吗?” “咱院哪个班不是这么点人。” “所以干嘛搞六个班,干脆一个大班,全整一块多好。” “你以为一个班就只要出一个节目?想得美,到时候指不定有明确要求,十个八个的。” “……” 礼堂闹哄哄的,六班接收到辅导员的“眼神关爱”,感觉头皮发紧。 “我擦,怎么搞,谁行就别藏着了,上去秀一把啊赶紧的。” “我是真不行,除了画画,我一无是处。”“巧了,我也是。” 周围人心想,就你们除了画画一无是处?谁不是啊! 六班众人窘成一团的时候,不知谁冒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没办法了,让班长扛吧。” 这话自带魔力,大家伙先是被按了暂停键似的顿住,而后不约而同地哄叫。 “班长,来一个。” “来一个,来一个。” “别催别催,我们班长来,等会――” “班长!班长!” 这么几秒工夫,不止六班,别的班级也跟着喊,左边喊“班长”,右边喊“来一个”,声音又齐又响亮。 就跟排练过一样。 然而六班的又不高兴了,那是我们班长,不是你们班长,你们喊什么喊。 别班叫嚣似的,喊得更起劲。 李浩辰远离暴走边缘的江随,躲到几个叫得脸红脖子粗的哥们那里。 “找死啊你们,真有种。” “找死的人多,黄泉路上有的是伴儿,不怕。” “……” . 陈遇显得不慌不忙,非常的从容沉静,实则心里已经说了一句脏话。 原来的班长突然休学了,好像是家里出了变故。 她是前天才上任的。 当时江随说她是不是脑子抽抽了。 现在看来,还真是。 尝试什么不好,非得捡这么个位子坐。 陈遇脑阔疼。 辅导员朝她投过来热切的目光,很好,看你的了。 陈遇:“……” 礼堂里的骚动声持续不止,主持人也加入进来,眼巴巴地望着。 陈遇瞥一眼身旁的江随,咬了咬嘴皮,不知在想什么。 “操。” 江随铁青着脸低骂了声,摸摸小姑娘的手背:“管他妈的,咱不来。” 陈遇没出声。 江随以为她在大家的喊声里烦了,生气了,也难为情了,脸色越发难看,作势要带她走。 手被反握,他顿了顿,看向小姑娘明亮的双眼:“嗯?” 陈遇挠他掌心:“可以来一个。” 江随的思维一下没跟上:“来什么?” “等我会,别闹,听话,乖。” 陈遇叮嘱完自己男朋友,起身离开座位。 那一排左侧的人见她要过去,赶紧纷纷把腿挪开,给她腾出位置。 陈遇穿过大半截走道,一步步踏上舞台。 全场静了一秒,沸腾了。 六班的声音最大,男生们更是站了起来。 班长平时不怎么笑,挺清淡的一人,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但人不错,问她事情她都会回应,画画方面的请教也都有耐心,除了不动笔改。 她家属是真的可怕,就像小说里看守宝藏的凶兽,占有欲强到离谱。 现在她竟然真的出马了。 家属那一关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 大家一边敬佩班长的勇气,一边感激她扛起六班的荣誉,别的就不担心了。 以她的模样,只要往台上一站,什么也不做都能给他们班争光。 . 陈遇在爆炸的叫喊声里站上台,面向观众席。 准确搜寻到男朋友的方向,隔着大半个礼堂的骚动跟灯光,对上他漆黑幽深的目光。 周遭一切仿佛都虚掉了,整个世界只有他。 江随眯了眯眼,舞台上的小姑娘跟去年相比,只长了头发,身高几乎没长,好不容易喂胖一点又回去了,还是瘦瘦小小一只。 身上穿着他昨天从阳台收的米色外套,裤子是他上周带她去商场,亲自给她挑的,裹着她细细直直的腿。 脚上是他今早才给她擦的运动鞋。 鞋子里面垫着跟他一个款式,一个图案的海绵宝宝棉鞋垫。 小姑娘从头到脚都是他的味道,布满了他费尽心思盖上的痕迹。 枯燥的生活因此变得五彩缤纷。 江随阖了下眼帘,小姑娘还在台上,依旧看着他,眼里尽是细碎而璀璨的灯光。 认识至今,他知道她不做没把握的事。 就连当初吻他,对他袒露情感,也是在完全确定他的心意之后。 现在既然上去了,说明能应付。 所以说,她还有他不知道的一面。 江随的后槽牙用力咬合了一下,不爽她的隐瞒,气恼自己的不够深入了解,也期待着。 . 主持人里的女生眼神警告男朋友闭嘴,别盯着看,不然拜拜。 男生翻了个白眼。 女生全权负责搭话,陈遇有问必答,她每回答一次,场内的气氛就凝了一分。 到最后现场寂静无声,十分怪异。 不会乐器,不会跳舞,不会唱歌,不朗诵不念诗,那上去干嘛。 陈遇把手抄进口袋里,淡淡道:“我就吹个口哨吧。” 众人:“……” 吹口哨?啥玩意儿?还能有这节目? 确定不是他们得听觉出现了问题? 行吧,吹吧吹吧,美女吹口哨,肯定不一样。 于是热烈的掌声响了,捧场捧得手疼。 陈遇把话筒往下调调,清了清嗓子,纤长的眼睫垂下去几分,一段轻快悠扬的旋律从她口中飘了出来。 从舞台飞向观众席,擦过一个个人影,往靠后的江随那里聚拢,猛地一下冲进他的心口。 江随愣住了。 观众席惊得嘈杂声此起彼伏。 “我靠,我以为只是嘘嘘的那种吹,还想就当是看脸了,美女做什么都美,这他妈哪知道竟然真的吹出了调子。” “什么歌啊这是,好熟悉。” “我最近好像才听过,想不起来了,什么来着。” “《晴天》?” “对对对,就是这个,卧槽,这么牛逼的吗?还能靠吹的,老子都不会唱。” “身为一个老歌迷,我可以确定,没跑调。” “怎么吹的啊,我吹不出声。” “别说话了行吗?都要听不清了。” “……” 一道两道,越来越多的视线投向校草,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结果没想到是没反应。 一动不动,一眼不眨,犹如灵魂出窍。 江随现在说是飘在云端都不为过,去年他有清理过mp3,腾出的空间全塞了小姑娘喜欢的歌。 他删了很多自己常听的歌,只有这一首没删掉。 确实是喜欢。 现在他的小姑娘以这样一种方式,给了他一个惊喜。 江随的呼吸渐渐粗重,眼眶烫热。 想吻她。 . 很快江随就被怒火给烧得头顶冒烟:“操,都他妈没听过口哨?” 李浩辰不奇怪同胞们被勾的七荤八素,他都有点胆大包天的看直了眼。 “咳,说实在的,我还是头一次听人用口哨吹歌,吹的这么完整,而且这么好听,这技巧要求高,一定下了很多工夫。” 江随眉头皱了下。 李浩辰的心里生出一个古怪的猜想,他试探地问道:“你没听过?” “听个屁。”江随说,“我头一回听。” 李浩辰惊呆了:“不用练的吗?” 江随喝一口小姑娘没喝完的奶茶,他也想知道。 待会要问问。 不行,他要先吻她,迫不及待的想了,其他都靠边。 . 陈遇是跟她爸学的吹口哨。 小时候经常吹《雾里看花》《好大一棵树》《相约九八》之类,全是她爸常吹的歌,她就学,似乎有所谓的天赋,一学就会,肺活量慢慢练出来了,气很足。 后来一到逢年过节,她妈就把她推出来,让她在亲戚们面前吹个歌。 再后来陈遇就产生了排斥的心理,不配合了。 哪怕很长时间不吹,这样一首歌吹起来照样很轻松,丝毫不吃力。 说起来也离奇,陈遇唱歌容易跑调,吹就不会。 当她的旋律吹到“从前从前有个人爱你很久,但偏偏风渐渐把距离吹得好远”时,男生们集体嚎叫。 江随捏扁奶茶杯,下颌线紧绷,脸色已经没法看了。 李浩辰顶着恐怖的低气压,硬着头皮抓抓秀气的脸:“随哥,要不你试着换个角度想,这么优秀的姑娘,是你的。” 江随周身笼罩的寒气稍微一滞,锋利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胸腔填满澎湃的得意感。 说的也是,这是他媳妇,早晚要跟他一个户口本的人。 但是,他妈的还是郁闷,一堆碍眼的。 李浩辰咂咂舌,脱口而出:“诶呀,班长真的好会吹,随哥你有福。” 江随额角青筋一蹦:“福你妈,你他妈要点脸?” 这么骂完,画面不由自主地跑出来了,拦都拦不住。 还带循环播放的。 “……………………” 江随放弃挣扎地往后靠了靠,抬手搭在眼睛上面,遮住了眼底不断翻涌的东西,操,我操了。 老子的脸也要不了了。 . 陈遇吹完《晴天》没立即下台,她停了半分钟左右,又吹了几句别的。 调子并没有浑浊模糊,依旧空灵清扬。 “这什么这什么?” “是《老鼠爱大米》。” “这歌去年火的一逼,出门逛街必听,我都听烂了,现在听着怎么觉得突然这么好听呢。” “快看快看!” 大家来回转头看看随遇而安组合,发现两人的视线黏上了。 我去,不会吧,定情的歌吗? 要不要这么搞。 仙女这样撩,谁他妈受得了,还不得疯。 江随确实受不了,也真的要疯,他的喉头干涩地上下滚动着,体内乱窜的热流快让他爆了。 他用极度炙热的,深情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台上的女孩纤细身影,像是看见一条春天的河流从她身前敞开,一路淌到他的心窝里。 河水温暖,水面飘着数不尽的鲜花跟绿叶。 人生的路还长,未来还未来,岁月却已安宁。 . 陈遇在一波波的喊声里从台上下来,回到江随身边,没坐下去,而是垂头弯腰。 一条链子从领口掉出来。 是江随一直缠在腕部的那条“彩虹”。 灯光下,链子轻微晃动着,闪耀着,盖不住女孩眼里的柔光。 她弯弯唇,笑了,清冷寡淡的五官顿时变得温软生动:“走吧。” 江随愣愣的,嗓音沙哑:“哪去?” 陈遇一手拿起座位上的包,一手去牵自己的男孩:“知道你现在想亲我,找个地方让你亲个够。” 番外2 元旦过后没几天,陈遇在学校的冷饮店碰见了于祁。 陈遇在外面的台阶上看着他,又想起今年上半年考试的事了。 美院单招跟其他学校不同,考点不统一,几乎都要美术生去学校考,时间各有不同,这个学校的考试时间安排是2号跟3号。 陈遇是2号考,她提前一天去的,没见到江随,也没见到于祁。 开学不久江随才透露,当初他是3号考,跟她同一天坐的火车,不同车厢,住在她旅馆房间的隔壁。 2号她考试,他就在学校对面的咖啡馆蹲点。 3号她回C城,他进考场。 那么于祁呢?他是哪天考的? 考生不多吧她记得,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跟自带隐形能力一样,她毫不知情。 . 于祁也看见了陈遇,讲电话的声音顿时就停了,他跟那头的黄玫说了句话就把电话挂掉,心情有些复杂。 他的理想志愿就是T城美院,跟她成为校友纯属意外。 考试其实是同一天,一个考场,可她没有发现。 到底是不重要的人。 分明是自己没注意到,恐怕还要怨他隐瞒。 于祁在心里叹口气。 一年而已,就有了一种人事已非的感觉。 这学校黄玫也考了,第二天考的,专业课过了线,但她觉得自己的文化课不行,没敢报。 哪晓得最后文化课竟然过线了。 人生多的是想不到的事。 于祁望着台阶上的女孩,想不到的事,多着呢。 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迈腿从冷饮店的门头地下走出来,走下台阶,站在她面前,垂眸看她头顶的小发旋。 “还以为你大学四年都不会看到我。” 这话里的意思深了,更是给人一种埋怨的意味,还有几分怅然。 于祁反应过来,有些懊恼自己说了不该说的,他不想大学的初次重逢以尴尬开始,就抢在女孩前面开口,把话题引开:“下课了?” 陈遇其实就没听清他说的,本想追问,听他又问了别的就算了:“准备去上课。” 于祁笑了声:“那还买喝的?” 陈遇说道:“公共大课,人多,坐后面,不是我喝。” 于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笑容不变:“他没陪着你?” 风很大,陈遇把围巾拢拢:“在食堂买煎饼。” 于祁惊讶道:“这个点有?” 陈遇嗯了声:“有。” 于祁的目光落在她冻得有点发红的鼻尖上面:“你元旦那晚的节目,我看了。” 陈遇抬起眉眼。 于祁看出她的突然疏离跟审视,无奈地安抚着笑道:“逛校内的时候看到的,很火。” 这笑容里没什么杂质,只有温润和煦。 陈遇收起一身冷意,恢复如常:“是吗?” “你跟你男朋友都挺有名气,名人一样。”于祁看着她,“想不知道都难。” 陈遇有点不好意思:“什么名气不名气的,还不就是普通的学生。” 末了问一句:“你在哪个专业?” 于祁道:“艺术设计。” 陈遇诧异地看他一眼:“怎么没选造型?” 于祁把口袋里震动的手机按了:“纯美术不适合我。” 陈遇没再说什么,人各有志。 以她的身份,不适合深聊这个话题,也不适合去评判他的选择。 . 于祁料到她不会多问,性子使然,刚才那句也是随口一提,他动动俊雅的眉峰:“我原来的电话号码还在用,有事可以找我。” 他忽然看向一处:“想你也不需要。” 陈遇下意识往后看。 男朋友带着一身阴霾快步过来,眼底黑沉沉的,面色极其难看。 陈遇正要往他那边走,头顶毫无预兆地被按了一下,又被揉了揉,耳边传来于祁的声音:“我先走了。” 等她回过神来,于祁已经不见了。 看来是知道自己干了坏事,溜的还挺快。 陈遇顾不上找于祁算帐,赶紧小跑着迎上盛怒的男朋友,心想完了,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哄好。 . 江随饮料没喝,煎饼没吃,气了两节课,浑身散发着“老子想打人”的阴沉气息。 那股子火气到图书馆还没消。 陈遇找书的时候,他跟着,顶了一张死人脸,看谁都他妈不爽。 江随靠着书架弯腰,口中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我就操了,于祁那家伙摸了你的头。” “他妈就是故意的,摸你的时候还朝我看了眼,妈的。” 陈遇无奈地顺着毛:“多少遍了,能不提了吗?” “咽不下这口气。”江随咒骂了几句,委屈了,“你怎么就不知道躲?” 陈遇脑阔疼:“都说了没反应过来。” 一句没反应过来就能把事儿抹掉?江随的太阳穴突突跳:“那他要是摸你别的地儿呢,把手换成嘴呢?你反应不过来,白白给他占便宜?” 陈遇被问住了,这种假设除了让自己郁闷,还有什么意义。 江随愤怒地粗喘了一声:“操,老子的人。” 陈遇怕他把自己气伤,柔声哄道:“你冷静点好不好。” 江随似笑非笑:“要是我被一个女人摸头发,或者亲发丝,摸脸,抱一下,我跟你说是我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对方会那么做,你能冷静的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陈遇的嘴角瞬息之间就压了下去。 江随很满意她的表情变化,心里的怒火灭了大半:“冷静不了吧?能体会我的感受了?” 陈遇冷着脸:“你闭嘴。” 有几个女生经过,脚步匆匆地换了个道,书都没敢找,直接放弃。 书不找,但戏要看。 几人没走远,躲在一片书架后面偷看。 那对儿情侣的气氛不对,吵架了。 就说没有不吵架的吧。 再般配,还不是跟其他情侣一样,该吵就吵,吵完离分也不远了。 都是定律。 陈遇发现了那几道视线,蹙了蹙眉,压低声音警告旁边的江随:“别闹啊,别让人看笑话。” 江随没什么表情。 陈遇把他揣在口袋里的手拽出来,拉住,晃了下。 撒娇了。 虽然技术还不太熟练。 江随的呼吸一顿,心跳猝然加快,他把头偏到一边,鼻子出声:“哼。” 陈遇瞥到他发红的耳根,抿嘴憋笑:“那你先去给我找位子,我再拿几本书,就过去找你。” 江随没动。 陈遇把他的手拉到自己嘴边,亲了亲。 江随面部肌肉猛烈一抖,眼眸里残留的那一点冰渣瞬间融化,他又哼了声,走了。 陈遇刚松口气,就见江随突然转身,阔步折回来,一把将她抱住抵在书架上面,薄唇擦着她的脸颊,在她的酒窝上咬了一口。 而后才上扬着唇角离开。 像吃到肉的大狗,脚步懒懒洋洋的,尾巴摇啊摇,惬意舒爽。 就差汪汪叫两声了。 本想看学校最佳情侣的吵架现场,等着拍全程,结果被秀了一脸的几个女生:“……” 我们做错了什么? . 图书馆里很大很很幽静,空气里弥漫着书卷被时光啃噬的味道。 夏天来挺凉快的,冬天就不行了,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气。 陈遇找书找的投入,冷不丁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最里面,静出了一种阴森感,她直觉阴风扑面,看过的有关图书馆里的恐怖电影全飘到了眼前,浑身顿时起了毛。 算了,先把找到的几本看了吧,剩下的下次再说。 陈遇掉头就走,匆匆出去,撞上了一人。 手里的书掉到了地上。 跟她撞上的是个高高瘦瘦男生,结巴着道歉:“对,对不起,我不,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吧?” “没事。”陈遇说。 男生蹲下来,捡起散落在地的几本书,理了理递过去:“给。” 陈遇接过书,看着他。 男生眼神躲闪了一下,拇指后弯,往一个方向指指:“我去那边。” 说着就走。 陈遇出声把人喊住:“等等。” 男生条件反射地回头。 陈遇翻翻手里的几本书,从其中一本里翻出一张纸条,手指捻着拿出来:“你的东西忘了。” . 打发掉红着脸垂头丧气的男生,陈遇冲一处喊:“别躲了。” 江随从书架后出来,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尴尬,他对着她笑,深刻立体的眉眼飞扬而迷人。 贵气又好看。 陈遇看得愣了一瞬:“让你找位子,你找哪呢?” “位子找到了,我让人帮忙看着呢。” 江随走过去,屈指刮一下她白嫩的脸:“宝宝,刚才帅哦。” 陈遇拍开他的爪子。 江随拿走小姑娘的书,脚步黏着她:“他妈的真是吊啊,你是我的人,怎么还有傻逼敢打你的主意。” “看来还是不够,我得再宣示宣示主权,晚上我俩去食堂吃饭吧,来个互相喂饭,腻不死他们。” “……” 陈遇白眼一翻:“安稳点,别丢人。” “这怎么丢人了。”江随把手臂搭在她肩上,捞着她走路:“不想你被人惦记。” 陈遇穿过一排排书架:“想想我好吗,惦记你的人更多,我怎么过的?” 江随睨她一眼:“你怎么过的?” 陈遇的语气平淡:“看该看的,想该想的,不该看的不该想的都当是屁,励志不做傻逼。” 江随啧了声:“小姑娘,你讲话好粗鲁。” 陈遇十分漠然的样子:“跟我男朋友学的。” 江随捏了捏她柔软的耳垂:“那样的男朋友你也喜欢?” 陈遇叹口气:“年纪轻轻就瞎了。” 江随:“……” . 不是周末,排队扫码的人依旧不少。 没制造出什么声响。 都是要面子的人,再疯再皮也会有所收敛。 陈遇跟江随从里面出来,那些人都齐刷刷地往他们这边看,又稀稀拉拉移开视线。 一副“我不是成心想看的,我只是不经意”的样子。 陈遇走到队伍后面:“借书证给我。” 江随玩她散在背后的长发,嗓音懒散:“嗯?” 陈遇说道:“借书证。” 江随指尖缠她发丝的动作一顿:“在我这?” 陈遇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她回头看他:“早上不是你揣包里了?” 江随无辜跟她对视:“有吗?” 两人大眼看小眼,木头人一样持续了几秒。 江随把绕在指尖上的发丝散开,摸了摸小姑娘的头发:“没事儿,我找人借。” 陈遇冷声道:“不准找女的。” 江随:“……” 他低低笑起来:“好,我听话,找男的。” . 片刻后,陈遇跟江随坐到了三楼四边的位子上面。 角落里静悄悄的,冷得出奇。 陈遇从大帆布黑包里捞出保温杯,热水袋,本子,笔,零食等,桌上很快就满了。 江随在一堆东西里头翻翻,翻到一袋夹心饼干,撕拉一下拆开,拔一片出来,送到她嘴边。 等她咬了一口,他才沿着她咬过的地方吃。 这种甜不拉几的,江随不喜欢吃,觉得黏糊,难受,J,但他的小姑娘喜欢,他又忍不住去尝试。 最后干脆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吃她吃过的。 江随扫一眼小姑娘借的所有书籍,想到她最近上课时的种种举动,挑了下眉:“小陈同学,下周就要考试了,你是不是慌了?” 陈遇被戳中心思,沉默了。 江随桌子底下的脚夹着她的腿:“不慌啊,我家小陈同学就泥塑稍微弱一点点,石膏跟人体都没问题,线描更是没得说,棒棒的。” 陈遇轻描淡写:“我想拿第一。” 江随一愣。 认识她这么久了,头一回听她说出这类话。 胜负心不强的啊他记得。 江随耐心等着下文。 陈遇转开笔帽:“我跟我爸妈打了赌,只要我考到第一,寒假就可以去埕山,我想……” 话没说完就被江随厉声打断:“你要去埕山?我怎么不知道?” 陈遇看一眼他充满怒气的样子:“现在不是知道了?” 江随皱着眉头,紧盯着她,满脸风雨欲来:“那你跟谁去?” 陈遇翻着书:“跟一个智障。” 江随有点懵,手指指自己:“我?” 陈遇木着脸:“智障。” 江随摸她小手,懒洋洋笑:“那不就是你男朋友我。” 陈遇:“……” . 江随是文科生,学渣文科生,他为了考上这学院,死命把自己烂成泥的文化课成绩往上扯拽,备考那会又是背书,又是背笔记,直接背出了心理阴影。 高考完了,大学上学期也要结束了,他看到书还是有一点反胃。 好在造型学院大一在基础部,没什么教材,一切都围绕着通过实践来提高造型能力。 这会他能坐在图书馆,闻着书上飘出的油墨气味,没有厌恶的离开,纯属是因为爱情。 不过,让他看书记笔记是绝不可能的,他只能看自己的小姑娘。 江随用火热的眼神看了会,拿出手机戳戳,录起视频:“今天是2006年1月7号,现在我在美院图书馆,趴在我旁边的是我的……” 陈遇正在弯腰挠腿,闻言头一扭。 江随被她的马尾甩到脸,宠溺地笑着叹息:“女朋友。” . 陈遇往摄像头外躲:“别拍我。” “不拍你拍谁。”江随把她拽近点,“乖一点,不动啊,让我好好拍拍。” 陈遇脸上的热度持高不下:“我有什么好拍的。” 江随深深看了她一会:“哪都好。” 陈遇愣住。 . 江随的鞋子亲着小姑娘的鞋:“说两句。” 陈遇不自在:“关掉。” “不关。”江随把手机对着她,“我要录下来,以后慢慢看。” 陈遇无语。 人在身边,视频有什么好看的。 这话陈遇没说出口,她怕江随听了发神经,在图书馆乱来。 江随不知道媳妇心里所想,他勾着她的椅子,让她离自己更近:“小陈同学,你对你男朋友下半年的表现满不满意?” 陈遇翻一页书:“哪方面?” 江随手肘压着桌面,上半身前倾着看她,无辜状:“是要分床上床下?” 回答他的是胳膊上的一掌。 小姑娘只是看着又淡又冷,其实人很软很糯,手劲不大,下手轻飘飘的,江随佯装吃痛,嗓音低低哑哑的:“这么凶,自己男人都打。” 陈遇心里静不下来了,气息也有点紊乱,气的瞪罪魁祸首一眼:“你不看书就回去。” “还赶我走。”江随对她微笑,“我是不会就这样被转移话题的,接着刚才的问,所有方面,怎么样?” 陈遇用眼角观察四周,发现没人来这边角落才舒口气,她揉揉脑门,男朋友一天不作就不行,自己还得陪着。 江随屈指敲上她拿着笔的手:“问你话呢。” 陈遇睫毛微颤,冷冷淡淡道:“表现的马马虎虎吧,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江随拖长了声调:“哇,要求挺高啊。” 陈遇不理他。 江随勾她小手指,语气像是在问幼儿园小朋友:“那你喜欢你男朋友哪里?” 陈遇来一句:“哪都不喜欢。” 江随揶揄:“哪都不喜欢的,你也要,这么不挑?” 陈遇看着他。 江随对她这样的眼神毫无抵抗力,滚了滚喉结,诱导着哄道:“你说你哪都喜欢,你男朋友是全世界最帅的,我就给你当人体模特儿,好不好?” 陈遇脸一抽,不自觉脑补了些东西,眼神都飘了:“不好,不用了,谢谢。” 江随叹气:“跟我还客气什么。” 陈遇:“……” . 江随录完一个视频,自己戴上耳机听,满脸的傻逼笑容,还笑出声。 陈遇看不下去的把一本书推过去。 江随扫了眼,是他高中看过的卫斯理系列,其中一本,两年前出的,他房里就有。 虽然这系列连同其他武侠科幻小说一起,陪伴他度过了青春期的每个夜晚,可他如今不爱看了。 有了媳妇,还看什么小说。 陈遇的神情十分微妙,这家伙游戏不玩,荤菜不吃,现在连小说都没了兴趣,不会是被什么怪物附身了吧? 江随微微侧脸,投过来目光,滚烫炙热,黏黏糊糊的。 陈遇心头一烫,没被附身。 江随把手机往桌上一放,撑着头看她,直勾勾的:“想说什么?” 陈遇掰核桃,薄皮的,一掰就开了。 核桃仁被她剥出来放在手上,最大的那块塞到了江随嘴里。 “你每天无聊吗?” “无聊什么?”江随咬着核桃仁,声音模糊,“课那么多,人体和石膏都是一开的,一张画就画一周,还要给你改,跟你讨论画法技巧,剩下时间谈恋爱都不够。” 陈遇慢悠悠:“我俩上课下课都在一起,还不够?” “不够,”江随的视线一寸寸吻着她漂亮的眉眼,“上课是上课,你都不让我亲,也不准我抱,那叫什么谈恋爱。” “我懒得跟你说。” 陈遇把核桃里面的碎皮吹掉,吹不下去的就用手捻。 江随瞥了瞥,勾起一边的唇角调笑:“小陈同学,我的强迫症跟洁癖都传染给你了啊。” 陈遇面无表情:“多虑了谢谢。” 江随忍俊不禁,捏住她的脸揉揉:“看书吧。” 他靠向她,肩膀蹭上去:“来来来,需要我干什么就直说,我要助我家小仙女考第一。” 陈遇诚恳道:“你保持安静就好。” “……” . 江随在图书馆骚了半个下午,晚上蔫了。 因为他吃小鸡炖蘑菇,不小心被鸡骨头卡到了喉咙,咳出了血。 陈遇吓到了,慌慌张张带他去医院,医生说没看到鸡骨头,应该是咽下去了,就是喉咙破了,才会疼痛,并且有异物感。 没让住院,只是开了些药。 江随碰碰脸色还白着的小姑娘,牵她的手,骨节分明的五指扣进去:“回家了。” 陈遇闷闷道:“以后不吃小鸡炖蘑菇了。” “小鸡炖蘑菇有什么错?”江随说,“你不是最爱吃那个?” 陈遇有些后怕地攥着他的手:“那也不吃了。” 江随的余光掠向小姑娘,这是吓到了。 以后吃饭得注意些,他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她还不得倒了,这么在乎他。 江随是既高兴又心疼。 陈遇见江随不说话,眉心狠狠一跳:“不舒服?” 江随摇头。 假的,老子现在咽口水都疼,妈的。 陈遇不走了,仰头盯着他:“医生还有说别的吗?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情?” 江随在长廊俯视她眼里的自己:“瞒你什么,就被鸡骨头划伤了喉咙,你当我是电视里得了癌症,怕被知道的主角?” 陈遇被他的形容弄得脸色更差:“真没?” 江随哭笑不得:“没有。” 陈遇审视了他一会,抿抿嘴:“那要不我们再去别的医院看看?” 江随叹息着把她抱到怀里,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一路往下抚:“没事的,不慌,不怕,你男朋友是要陪你到老的,好着呢。” 陈遇深深吸口气,缓慢地,彻底吐出来,脑子里绷紧直颤的那根弦才一点点放松。 裤子口袋里贴着大腿的手机响了,陈遇摸出来接听。 江随听她打电话,面色一会黑一会红,等她打完,沉沉出声:“你跟咱妈说了我卡鸡骨头的事?” 陈遇收起手机:“说了。” “操。” 江随低骂了声,说话声一时没控制好,重了点,在空荡荡的长廊被放大好几倍,听起来颇为凌厉骇人:“这么丢人的事,你干嘛说?” 长廊一片令人心惊胆战的寂静。 陈遇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江随一个快一米九的爷们,愣是没骨气地倒抽一口凉气,脊梁骨都窜寒意,他抓着她的手扇了自己一下:“我错了。” 陈遇无动于衷。 江随的脑袋耷拉下去:“哥哥真的错了,不生气了好不。” . 陈遇咬了下嘴唇,情侣之间吵个架没什么,正常的,很普遍的现象,没什么。 但是…… 陈遇的声音里听不出多少起伏:“别什么都不问清楚就对我吼。” 江随这时不敢有想法,哪怕他觉得自己挺冤,他揉着小姑娘细细白白的手指:“是是是,领导,您说。” 陈遇适可而止,平静地跟他解释:“我妈也被鸡骨头卡过,所以我才想问问她。” 江随嗯嗯:“为我好。” 陈遇拿走江随手里的病历本跟处方单,一把塞进斜挎在身前的小包里,径自往电梯口走,突然又停下来,转身看着跟在身后,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大狗一样的男孩。 “我觉得我有点恃宠而骄了。” 江随堪称惊悚,祖宗发现了?他低咳:“没有吧,哪有。” “有,”陈遇垂眼看地面,蹙眉思考着说,“我想了想,其实你刚才不算吼,我见过你发火吼人,不是那回事,是我……嗯,矫情了点。” 满脸的自我反省,懊悔,烦闷。 江随半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么懂事的小姑娘,他哪来的福气能拥有。 “宝宝。“江随搂住她细软的腰,晃了晃。 陈遇一听他这么喊,立马拔开他的手,走的利落飞快。 没走多远,就被捞到了一个宽厚的背上。 陈遇嫌难为情,快速挣扎着,声音清寒地命令:“放我下来。” 江随牢牢箍着她的腿,背着她进电梯,可怜兮兮的说道:“我喉咙疼。” 陈遇下意识不动了,安静地在他背上趴了片刻,凑到他耳边,柔情似水地说了两字:“活该。” 江随的面部抽动:“我现在是说话疼,咽口水疼,接吻肯定也疼,怎么办?” 陈遇摸摸他脑后的一截整齐发梢,短短的,有点硬:“别接了呗。” “那不行,”江随把她往上托托,“你想亲我的时候,我豁出这条老命也得上。” 陈遇:“……” . 江随要忌口,只能吃流食。 有媳妇的人了,脆弱得不行,喝点水他都疼得直抽气,皱着个眉头说自己难受,东西压根不想吃,没胃口。 陈遇没办法,就喂他吃,你一口我一口,陪着吃了一个礼拜的粥。 各种粥,五花八门,全是陈遇在网上找的菜谱,用尽了心思。 一个礼拜后,江随又生龙活虎了,就是瘦了些。 有时候小病小痛的,很折磨人。 陈遇看得心情不好,喜欢一个人,情绪太容易被牵动了,她开始给江随烧好吃的,素食上大做文章,花样繁多。 公寓的小工作室里,江随捧着小碗吃玉米烙,吃得津津有味:“明天开始不要烧饭了啊,说好了我烧的,最近都是你烧。” 陈遇在一旁临摹石膏,声音从铅笔摩擦纸张的沙沙声里穿出来:“行。” 她对一天三顿饭已经没什么要求了,只要能咽下去就好,不挑。 . 江随抓着铁勺,扒拉扒拉碗里的玉米烙,喉间吐出一声喟叹:“媳妇儿,你真好。” 这称呼跟宝宝有得一拼,陈遇笔下的线条歪了,也重了,她无奈擦掉:“好吗?” “好啊。”江随喂她吃玉米烙,“你一个肉食动物,竟然陪我喝粥。” 陈遇嚼了嚼吃下去,无言以对。 想到什么,她突兀问道:“你要吃一辈子的素吗?” 江随挠挠眉毛:“我只吃三年。” 陈遇的眼神变得古怪,三年?怎么还有个这么具体的时限? “这里头有什么名堂?” 江随起先不说,架不住小姑娘的眼神追击,他就把情人节那天的事说了。 他妈的有些臊得慌。 陈遇呆愣好半天:“……你是不是傻?” 话音未落就被江随捏住脸,捞过去,跟她接了个玉米烙味儿的吻。 . 工作室也当书房用,除了两个画架,一堆画具,几个人体骨骼模型,还有一面书架。 都是些造型艺术方面的书。 陈遇画着画,江随就规整她翻乱的书,一本挨着一本,一排贴着一排,流苏的小书签拖了一溜。 工作室笼罩在温馨的氛围里。 江随人在理书,注意力一直放在画画的小姑娘身上,哪有问题就会当场给她指出来。 在这方面他既严苛又犀利。 “你不画吗?”陈遇改着他指出的地方。 “明天就放假回去了。”江随踢着个凳子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来,“没心情画。” 陈遇想不通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江随把脑袋搭在她肩头:“成绩还没全出来,你要是拿不了第一,埕山就去不成了。” 陈遇顿时明白了,敢情是在烦这个。 “去不成就在市里玩。”她说,“来我家也可以,我爸妈白天都在厂里,要到二十六才放假。” “再者说,我觉得不比某个单科,比总成绩的话,我应该没问题。” 江随心里头的郁结被疏通了,眉间的阴云也一扫而空:“那我准备准备。” 陈遇不解:“准备什么?” “埕山你能自己爬得上去?不可能。”江随啄她耳廓,“我即将要准备背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上山,这是项大工程,是要载入里程碑的伟大事迹,我不得做个思想工作?” 陈遇:“……” 还是不要反驳了,万一真的被他说中,那不就是自己打自己脸。 . 陈遇快画完的时候,江随变魔术似的拿出一根棒棒糖。 糖纸剥开的细微声响惊动了陈遇,她的视线从画上移过去,一愣:“哪来的这个?” “大风刮进来的。”江随把糖纸G垃圾篓里,将棒棒糖送到她唇边,“考你一下,阿尔卑斯糖有个说法。” 陈遇吃口糖,叼住,草莓味的:“什么?” 江随撩了下她弯弯的睫毛:“阿尔卑斯,爱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