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蹉跎兮自逍遥》 正文 感谢各位将本书推上武侠版块畅销榜第三 十分十分感谢@爱嗦粉的春哥在本书刚签约的时候就封了盟主,这无疑是对作者最大的认可与支持。 感谢@真命浪子枪老哥对我的支持,@感谢书友20190629073455728对我的支持。 感谢@好烦啊叫什么对我的支持 感谢@echocorn@长沙陈伟霆@书友20190716005120258@f9ying@stanley2018@湘潭陈奕迅@书友20190628153816427@枫林小野狼@书友20190718191928208@书友20190717221309402@书友20190717213314274@书友20190704202315678@书友20190716002217789 特别感谢@何其乐也@书友20190629073455728@书友20190628101208207@浪子一去不复返@小过518@剑舞八方寒九州@20190716002217789对作者对作品的建议和欣赏,非常感谢诸位!!!作者一定再接再厉,以更优异的作品回报各位对我的支持与褒赞,希望大家继续给我提点建议,让我成长蜕变,谢谢!!! 正文 感谢刘远谋大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w ww.xxbi quge.c0m新笔趣阁内容更新后,需要重新刷新页面,才能获取最新更新! 正文 第一篇-墨张 月黑风高,漫天的星辰被乌云吞噬了光辉,月宫也被天狗吃去而只余下一弯月牙,整片森林似乎都笼在黑色之中,只有远处小道上那一芒火光忽闪忽闪。马车在这条幽寂的小道之上颠簸地行驶着,小道由一座叫做醴村的村落为起始点,横贯两处官道。马车很精致,朱红色的木漆,看的出来用的是成色最好的齐棕木,窗是用锦糊上的,而非寻常的纸纱,车厢两侧俱雕有黄雀口衔金枝,这金枝,当真是金灿的,非是用金子打上去的罢?就连车桩上都有真金修饰的复繁雕文,实在财大气粗。 赶马的车夫只是披着一件单薄的麻衣,戴着斗笠,透过忽闪的火光也看不清他的真面目,他手持缰绳,尽管赶马。 身后的帘子被人拉开了一条小缝隙,车内人抬头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叹了口气。 “半旬看不见天上星辰,半旬都看不见天上星辰,天下局势恐怕真如姬襄所言。”车内是一位老者,他盯着天象,喃喃自语,神情恍惚,沉吟良久。 “到何处了?”老者终究还是缓过神来,向赶马的车夫询问道。 “前方便是青藏山,越过去之后就到云梦辖境了。”车夫回复道。 “嗯。”老者得到答复,点了点头退回车内。 马儿仍在不停蹄地赶路,风仍在不停地萧索,树随风婆娑,可树影却越拉越长,车夫盯着影子,双手用力,猛拉手中的缰绳,马儿因颈处突如奇然的勒紧痛的嘶吼。 一道寒光闪过,那马嘶声戛然而止,只见它向右前翻滚了三圈倒在了地上,鲜红的血从马颈部上三寸部位喷溅出来,渗透到土壤里。那车夫在马儿翻倒之前便果决地拔出腰间的刀割断连接马儿与车体的拴绳,失去拉力的车架子贴着地面向前滑行了片刻倒也停了下来,可巨大的摩擦力仍是将价值千金的车子震得散架。老人家平淡地从车架的废墟中爬了出来,拍了拍锦袍上的灰尘,被车夫护在了身后。 出奇的安静,只有风动,叶跟着动,车夫手中的火光跟着动, 寂静了许久,从树林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人,此人身着夜行服,遮挡面目,身后背着一个剑匣。 “来者何人?”车夫只露出双眸,盯着来人,灰褐色宽松的麻衣被风吹得发肥。 来人并没有回应他,只是右手轻拍身后剑匣,两把细剑从剑匣里弹射而出,然后纵身高跃,右手接一剑,又以右肘击一剑,向车夫身后老者的位置飞去。只是一息之间,这剑锋便停在老者眉心一寸之前,剑柄被车夫单手握住,然后随手向身旁一扔,抽出腰间的刀。老者接过递来的火把才缓过神来。 “叮”器与器碰撞出清脆明亮的声音,车夫用长刀接过对方递来的一剑,黑衣人手中已经无剑。又见其右手向上提拉,左手比作剑锋状,胸中运转下一口气,五柄细剑从剑匣中缓缓地出来浮在半空中。然后随着其人左手虚指,五柄剑,毫无征兆,毫不犹豫地同时朝车夫刺去,这五柄剑凭空飞行,便是剑的周身,还有环绕着淡淡的青光,很不简单。每柄剑的目标都是死穴,若有一处防范不佳,便是落败的局面。黑衣人转换了目标,他要先拿下车夫。 车夫见状,朝前踏出一步,收腹,身体向前倾,刀从腰出,挑纵横三式运刀,收刀一气呵成,五柄剑俱被击落在地。 那黑衣人身形一顿,压着声音开口:“你是何人,没听过齐国有你这号人物。” “车夫而已。”车夫回答道。 “若是区区车夫也能挡住我五剑同出鞘,那我也不用在这江湖混下去,找个山跳下去算了。”黑衣人沙哑着嗓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车夫。 “在下姓墨,单名一个张。”车夫与其对视,回答道。 “呵,我还真是太久没有涉世江湖了?墨张?”黑衣人重复读出这个名字,然后双眸狠厉。“闻所未闻,也罢,既然阁下不愿透露,便也无话可说了。”黑衣人话音尚未落,左手便暗中微抬,散落在车夫周身的七柄细剑同时出刺,目标是那位举着火把的老者,暗度陈仓。车夫早有准备,左手擒住老者后领,双腿迈开大步,右手长刀开道。只是五个呼吸之间,一柄墨绿长刀便直直地顶在了黑衣人手中细剑的刃上,巨大的力量使得黑衣人向后退了几步,此时他不得不反转手腕,右脚用力跺在地面上,才将墨绿长刀的力量卸下,让这股向后的力停了下来。他咬紧牙关,那把墨绿长刀的主人却没有趁其卸力之不备再出手追击,反而是抱着他的刀侧身而立,老者已经被其放下。黑衣人透过火光看见他斗笠下的双眸中带着戏谑。 黑衣人感受到了恐惧,如此之快的速度,幸得他袖中藏有一剑方才能扛下这一刀。而直至刚刚,因此人带着老者猛袭而来,透过老者手中的火光,他才认出此人是谁,或者说是认出那柄刀--明鬼。 “南侠,你是南侠!”黑衣人慌张地喊了出来,他想退走,看着那柄墨绿长刀,却又不敢。 “我叫墨张。”车夫开了开口,像是否定,但也没说。 “何人派你来的?”老者开口,将手中火把递给车夫,双眉紧皱,问道。 黑衣人双嘴紧闭,没有言语。 “嗯?”看对方没有回话,老者提高了声调。 老者再次询问的话语,让黑衣人叹了一口气,他猛然从腰间摸出几枚黑色弹丸,朝老者掷去,趁着车夫替老者抵挡的片刻时间,施展遁法,向后退去。 “嘭”的一声,黑色弹丸与墨绿长刀刀身相碰,碰出了大量的烟尘,而与此同时,黑衣人只觉颈部一热,大量鲜热的血从他颈部一条长的吓人的刀口喷散出来。他双手捂着喷涌不止的刀口,血液从他的指缝中不断地外溢,他跪坐在地上,看着烟雾消散过程中逐渐清晰的人影,他想说话,却连呼吸都做不到。他的双眼逐渐模糊,双目逐渐无神,不一会儿便断了气。 “走吧。” 这是他听到最后的声音。 正文 第二篇-袁奎 像往常一样。烈阳当空,阊阖骄鹜,毒辣地涂炭着世间的生灵。热浪一阵一阵从殿外拍入殿内,令人倍感炎热,汗流浃背,就连坐在殿前批阅奏章的周天子也不例外,内侍官正不断地为这位陛下擦拭额头上流下的汗水,两位美姬为其舞扇。而像往常一样。殿前的另一人则大腹便便,双眸微微眯着,身着锦衣却袒胸露乳,正侧卧于天子阶下御赐的座上,不但有美姬舞扇,还有美酒随饮,口含冰珠,手肘底下着先天寒玉枕,丝毫不知夏日炎热。 “启禀陛下,北境战事顺利,晋王已经兵临燕国都城之下,只待决战,北境便能平定,太子康便能伏诛。”殿下,像往常一样,有大臣正跪伏于天子伏案前汇报战事,此人是卫尉袁亢。大周天子朝袁亢点了点头,将刚改过的奏章递给内侍,正要询问战事的具体事宜。 “燕康岂会轻易伏诛,那匹夫有墨者相助之,前线双方正相持不下,蓟城坚韧难克,仲初前日里发函与我,要我增兵增粮以援。”卧于堂下的肥汉接过内侍递来的奏章,草草地瞄了一眼合上,像往常一样张口打断天子与大臣的对奏。 “哦?兄长与我的信函中并未提及此事。”袁亢听完肥汉所言,皱了皱眉。 “我与你兄长商议之事如何还须与你知?”肥汉摇了摇头,吃下美姬递来的新鲜蔬果。“我已发金吾卫五千,三河骑士一万,由潘仓为主帅。”肥汉单手撑住座椅软垫,有些吃力地直起身子。“哦对,还有魏军二万。” “金吾卫还须保卫陛下安危。三河骑士尚且须防患西境蛮夷,此等大事,叔父为何不与朝廷诸公商议而妄自随意调遣?”袁亢神情严肃,质问他的叔父袁奎。 “区区守卫皇宫,我调遣亲兵三千便可,西境蛮夷自有凉国戍卫,自是无妨,援军到北境之后蓟城一旬必破,再班师回朝只需三旬即可。再者,我如何还须与你等商议,自是与陛下说一声便可,陛下是否?”像往常对大臣们一样,袁奎面对子侄的质问也是不以为然,泰然自若地回答,又进而望向座上的天子。 “是,舅父曾与朕言须调遣金吾卫与三河骑士一事,是朕的许可。”天子也是像往常一样不敢与与袁奎投来的目光对视,一刻便略慌张地移开视线,向袁亢言道。 “既算如此,舅父也不可逾越了礼制!”袁亢朝冷哼一声,转身伏跪于地上,朝天子说道:“陛下,京畿民力俱用于修建宫殿,若此时急忙抽调…”而尚不及袁亢说完,袁奎又开口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一万五千援军俱未带辅兵,半旬有余便能到达蓟城,粮草皆由魏军携带。”袁奎不以为然,袁亢面色一沉。“如此,你可不能再说我压榨民力,欺压百姓了罢?” “可用魏军做辅兵押送粮草,莫不是让子孟兄心寒?”袁亢与袁奎力辩。 “你这小子今日是怎么啦?魏国那魏瞒不过我袁家养下的一条狗,若不是你兄长念及旧情,那魏国早就覆灭,如今还不能让我用上一用?”袁奎伸长他那满是赘肉的颈脖,朝袁亢冷讽叱呵,那横于脸上的肥肉颤抖,油汗也被甩在地上。 袁亢没有说话,朝袁奎作了一揖,然后抬起头来望着袁奎。“侄儿还有一事。” “讲。”袁奎看着袁亢,闭着眼点点头道。 “叔父车架已经备好,请叔父同侄儿回去。”袁亢俯下头。“叔父在内宫久居,家人们许久不见俱思念叔父。” “陛下尚幼,又适逢战事启,南方诸国皆不尊天子令,天灾人祸,加之修建宫殿诸项事宜俱令陛下忧扰,故非我久留宫中,而是陛下不许我走啊。”这倒是不似往常,袁奎闻言,眯起了双眼,捋须朝袁亢说道。“若是家人思念,不若进宫来住,我为陛下亲舅,袁家也算是这内宫半主。” 袁亢双眉紧皱,朝袁奎拜扶叩首,站起身来,再无多言。还是与往常一般,袁奎倍感无趣,又是下腰卧躺于椅上。 “季初替我向嫂嫂问好。”这便是要送客了。 “叔叔,既然如此不成体统,就莫怪侄儿不义了。”袁亢没有离开,而是横眉指对躺下的袁奎呵斥。“袁奎,你久居宫内是臣子所为吗?独断朝纲是臣子所为吗?欺霸先帝后妃是臣子所为吗?居然妄言自己为大内之主,你是要谋逆弑主否?我袁亢今日便要大义灭亲,诛你这乱臣贼子,诛你这袁家败类!” 随着袁亢三声大喝,大殿外冲入数十武士,俱持刀斧,面带铜甲,径直奔向卧躺的袁奎,惊得天子面色发白,美姬内侍俱慌忙夺窜。袁奎也面露惊色,而不等其惊讶,三名武士便已冲到其跟前,手举刀斧劈下。袁奎见状,用肥大的身子向下一躬身,滚落在地上。数把刀斧落空,稀里哗啦地将齐棕木雕制的华丽座椅砍得稀巴烂,木屑横飞。 “庶子尔敢?”平躺于地上的袁奎朝甲士身后的袁亢怒目而视。单手抓住已不成形状的座椅,奋力朝眼前三位围着自己的甲士砸去。而随着三位甲士的倒地,袁奎抓住了刀斧进攻的空挡,从座椅中抽出一柄长刀,抵立地面,双手握着刀鞘,向下猛一发力将自己撑了起来,一时间肥膘乱颤。 “在我宿卫三千中安插内线,庶子真是图谋已久。”袁奎从刀鞘中抽出长刀,横于胸前,双目圆瞪,强烈的鼻息从鼻孔中喷出,真是怒不可遏。 “叔父早该料到有今日。”袁亢冷言。袁奎没有回话,持刀横挥,斩下袭来的第一位武士头颅,左脚抬起,重力踹在其腹部,无头躯干因此向后倒去,将其身后一人砸退。袁奎又以肘击右边的武士,左手顺势结果右手递来的长刀,狠狠砍向左边袭来的武士,连人带甲断成两节。 “圣人也料不到袁家出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袁奎向后退后了一步,躲下劈过来的两斧,右手大开,将眼前两位出斧武士身首分离。 “圣人也见不得你这欺君霸主的牲畜。”袁亢从身旁武士手中夺过一柄长刀朝袁奎出刀。 两柄长刀抵在了一起上下摩擦,发出难听刺耳的声音。而借着这个空隙,三位武士从三个方位同时出斧,将三把斧头砍在了袁奎的背上的不同位置,痛的他怒吼嚎叫。 “庶子!”袁奎双目通红大喝一声,入肉的刀斧随之断裂开来,握着斧柄的武士受到了斧尖传来的震力,七窍流血,筋脉寸断,而与之抵力的袁亢亦被这震力击退。袁奎愤怒地砍下右边武士的脑袋。而于此同时,又是两刀分别砍中了他的左臂和右肩,殷红的血液溅射开来。 “啊!”袁奎持刀转身,将身旁两位武士腰斩,尚未及脱身,却又被另外两位甲士从身后砍中两斧。袁奎吃痛,力有不待,大喝一声朝前方跪倒去,跪立地上,双手扶刀,牙关紧咬。 “贼首伏诛!”袁亢见此情形大喝命令,四五武士举起手中刀斧迅速围了上去作势砍下,却一时间如砍在金铁之上,斧刃不见沁入肉里。 “庶子安敢欺我啊?”不知为何,刚还盛怒的袁奎突然笑了,笑中带着怒意,愤怒中带着笑意。而伴着他的呵斥声,四五围着他的武士也俱筋脉寸断,七窍流血。他撑着刀站立起来,肥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束,随着脂肪的萎缩,原本黑黄的皮肤化为赤红,全身的肌肉有节奏地律动着,大量的水脱离体表升华成蒸汽扩散开。 “尔可敢杀我?”袁奎单手提刀,横眉怒视袁亢。 “有何不敢?”袁亢冷笑,持刀而上,两柄长刀再次相撞在了一起。袁奎无事,袁亢却在两刀相撞的一瞬便被击退数十步。 “叔父神功愈发精进了。”袁亢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想不到数十精卫都不能伤你分毫。” “我还以为你能在忠贞一会儿。”袁奎摇了摇头,抬起刀。“那就留你全尸以全家族脸面吧。” “叔父适才一笑莫不是以为胜券在握?”袁亢笑了笑。 “哼!”袁奎抬起刀来,朝袁亢斩去。 “动手!”袁亢举刀抗住袁圭一刀,却因从上至下巨大的压力,不得不单膝跪于地上,用肩膀代替手臂顶住刀身。随着袁亢的一声令下,两枚钢钉从殿外射入,直逼袁奎双目,袁奎措手不及,只凭单手挡住一枚钢钉,另一枚却是牢牢扎进了他的眼球,应声而叫,疼痛难忍。于此同时,殿外飞入一身着甲衣之人,手持短剑,一剑扎进袁奎的肩头。 “自是知道你的窍门。”袁亢扶着脱臼的右肩。 又左右四名刀斧手上前来举斧挥下,斧刃却依旧没有预想到的嵌入肉里。 “什么?”袁亢不可置信地喊道。袁奎愤怒抽出肩膀上的短剑,斩下短剑主人的头颅,并杀死了在场所有的武士。 “你确实是袁家的种。”袁奎丢下手中拿捏着的一颗头颅,右手持剑,慢慢地走到袁亢眼前,他抬手抓住黑钉的尾把用力拉扯,将黑钉连着眼球一块扯了出来,啖之。 “抬头。”袁奎已经来到了袁亢用短剑挑住袁亢的下巴,迫使其抬起头来。他睁着双眼,左眼空洞无物却恍如深渊,他俯视跪坐下的袁亢,猩红的血在深渊中流动,沿过颧骨,淌过脸颊,落在了袁亢的无神空洞的右眼上。 正文 第三篇-魏瞒 五旬的北境天气炎热,大河枯水,遍地荒凉,路有野犬食人肉,枝头腐鹫待人骨。因为战争的缘故,此地百余里无人家。一支大军就正行在这条荒凉大道上,朝着蓟城出发。既算是如此,也不见此军有半点涣散之际向,反倒是行伍严整。 “大王,疾行五日,片刻不得休整,军中已经断水,士气恐怕折损。”一位身披坚的将军抱拳对中军主帅说道。 “燕王率十万众与晋决战,那燕王有墨者相助,攻城不易矣,北境大战在即,晋王既然只给我十日期限到达燕地,那便半毫不得差池,。”立于马上的将军叹了口气。“孤又何尝不知儿郎们行军辛苦,只是军令在前罢。但元让你看,儿郎们昂然依旧,不失我魏人风采,铿锵精神,只管继续前行罢。”主帅扬起马鞭,下达军令。 “可晋王既然令我军十日必达,又为何让我军载负晋军粮草?如此之多的辎重,已能够得上三军使用一旬有余了。”将军没有退下,反而进一步质问。 “此事乃孤与高将军商议而达,前线须援兵,你无须多言。”主帅看了将军一眼,回答道。 “末将尊令。”将军闻言,立刻抱拳,只得听令。 大军又行十余里。 毕竟人非铁铸,如此炎热的天气,没有水饮,确实使人头晕目眩,全身乏力。不过多时,军中就有人因脱水而昏迷,而这个现象也有扩散和愈演愈烈的征兆,大军被迫停止进军。 “启禀大王,已有数百儿郎昏厥,请大王下令就地休整,杀马取血。”面对数位将官的请命,中军主帅叹了一口气。 “诸位将军,晋王只给十日期限,此地离蓟尚有距离,如若杀马取血,辎重皆须人负,我军很难在剩余几日之内赶到前线。”中军主帅身后一锦袍文士站了出来,向诸位将领作了一揖。 “公若先生。”众人看清来人,回作一揖。 “那晋王明摆着不怀好意,若其人让我魏国儿郎厮杀疆场,充作马前卒,当挡箭牌送死倒也罢了,让我等亡于行军路上,岂是看不起我魏国军士?既然如此,倒不如缓慢行军,拖累其前线攻势,坐山观虎斗,说不得那晋军由此溃败,大王坐收渔翁之利。”一位蓝袍将领对文士所言好不服气,回言道。 中军主帅闻言面色发黑,用力呵斥道:“魏子让,此诛心之言是何人教你?仲初是我竹马之友,也是看你长大之兄长,你怎可此等狼心狗肺,夫子教诲你的都去哪了?此等不义之事你也做得出?” 看自己兄长真的动怒,蓝袍的魏子让自是不敢说话了,唯唯诺诺地抱拳称错。 “公若先生,我军离最近的水源还有多远。”见诸将无人再言杀马休整之语,魏王开始着手解决大军缺水的问题。 “启禀王上,我等此时在并川之南,越过并山,方可到达并水支流流域,在此之间是没有水源的。”公若先生朝魏王作了一揖,回答道。 “那从此处到并水,须多久方可?”魏王又问道。 “大军疾行方须两日。”公若先生坦然言之。 “两日?莫说寻常儿郎,就说我魏子让,也挺不过去了。”魏子让震惊不已。“晋王莫不是要借刀杀人?难怪晋军要托辎重于我军。” “我军尚有多少马匹,马匹情况如何?”魏王听了魏子让的话,双眉紧皱,却没有说什么,继续向公若先生问道。 “我军尚有马匹两千五百,其中超过三百匹因气象而昏弱无力。”荀公若知道魏王为何发问,回答道。 “好,拨调骑兵两千与魏子让,弃盔卸甲,每一骑兵持二十水袋,然后宰杀马匹三百,以充水源。”魏王下达命令。“魏子让,既然你废话这么多,那就由你去给将士们打水。” 魏子让闻言,先是一阵茫然,然后一喜。“大王良策,末将尊令。” “公若,你负责分配三百马血,出去寻水骑兵将士的份额,人人均分,你我皆同。”魏王转身向荀公若说道。 “臣遵命。”荀公若朝魏王作了一揖,回复道。 “行军之事仍不可拖延,儿郎们也休息够了。通告三军,拿到马血之后,大军即刻开拔。”魏王向诸将下达军令。 “水源之事虽已解决,可此时三军已难有耐心进军,况且,三百马匹,能分与将士们的少之又少,如何能坚持到寻水骑兵的回归?”一位将领不放心魏王之计,忧心地询问道。 “恐兵心折损。” “子伯,墨子有言,‘兼相爱,交相利’孤深以为然,将士们信孤,自是随孤可利,家之利,国之利,战功赏赐,还有活命之望,此时将士们的性命皆系于孤,必然是信孤爱孤。孤知你所言,你将孤之言吩咐下去,此难必解。”魏王顿了顿。“前方并山以产梅出名,有大片梅林,大军加速进军,不出一日,便可解渴。” “这…王上,并山并无梅产出,若有懂此事之人,岂非…” “无妨,孤方才所言,是施众人以利,将士们信我。”魏王挥了挥手,示意诸将去完成自己的任务。 魏子伯半信半疑,此言一出,果不其然,大军急速开拔,将士们行军之快,令人瞠目结舌。而寻水将士听闻水源之事,更是快马加鞭。 不出一日,大军便依靠三百马匹之血行进到了并山之中。并山虽然无梅,此时却已经无关紧要,因为两千骑兵已经从并水河畔将水送了回来,因为行军之快,魏王破例让大军在并山林中休整,水源,休息之难题因此迎刃而解,而魏军只损失区区三百已无力气本该抛下的马匹。 正文 第四篇-辛何士 长洛官道,因为羌凉之乱的缘故,愈发萧条,原本车马繁荣的康庄大道,如今已毫无生气,只有路边两三野狗与吱吱雀鸟流连彷徨于这条道路上。北风瑟瑟,枯败的荒野,腐朽的老木,空气中还残留着那场三百里大火的焦烂味道。一人一马立于旷原,那一人着装怪异,背挎一副长匣,头戴斗笠,身着素服。那一马更加怪异,通体血红,高大桀骜,身披坚甲。 远处传来一阵唏唏律律,一队明显晋河内骑士建制的骑兵裹挟着沙尘而来,停在了那一人跟前数百步,拦下了他的前路。 “辛何士,燕王已败,我率轻骑而来,手持天子令,今日须将你槛车入洛。”领头的骑士扬起马鞭,直指辛何士,放声言道,好生跋扈。 辛何士看着眼前人的大不敬并无半点情绪,他拽着缰绳,冷漠回复。“辛已白身,晋王何必以天子之令笼络于我?固孑然一身,自有风骨,蓟城之言,依旧如是,不敢教天下人不忠之所为,今,依旧不为晋王事。” “不愧是但使辛何健将在,不教北胡入南关。好,今日便让辛将军见识我晋地勇士之厉害,我名高立夫,晋王御下三十二将之一,死于我手,汝不必遗憾。袁太师口谕,良玉既不随我身,必碎于我手,斩!”河内骑士头领头仿佛知道对方会怎么回答而乐见其成一般,迫不及待地等辛何士说完这句话,便提枪冲锋。 十余骑兵以锋尖阵型冲刺,区区百余步,骑兵的冲刺刚好达到最疾速,高立夫指挥过大小战役数十,对于骑兵冲刺距离的把握手到擒来。极速状态下的长枪骑兵所带来的杀伤力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绝对是致命的,可辛何士又何尝没有带兵打过仗? 威哉辛何士,胆寒北胡狗。 辛何士拍下身后的长匣,长匣受到力的作用,将内部机关触发,滑出一柄三尺短枪。辛何士右手虚晃接住短枪,抬手瞄准河内骑士的冲锋尖头,右手激射,短枪脱手而出,恍惚间便洞穿一名冲锋骑士的胸膛,那名骑士受力而向后仰,整个人竟离了马背,向身后一名骑士砸去。正在突进的骑兵们被这一枪惊的骇然,还未回过神之时,辛何士手中又出现一柄一摸一样的短枪朝他们投掷而来,第三把第四把,接连不断。还没等到骑兵冲刺完成,便不得不被迫逼停:只剩下寥寥八人。无他,这掷枪刚猛霸道,不好招架,再因骑兵阵形不能散乱,否则还未杀敌便先人仰马翻,无法躲闪。高立夫青筋暴起,怒不可言,他提起手中长枪,单骑朝辛何士突进。辛何士见状,双腿发力,一拍马背,整个人腾空而起,他左手顺势从马腹部侧面拉出一柄用麂皮布裹着的器物。画面仿佛被定格,萧瑟大道之上,鸦雀两三地盘旋,大日抚顶,高立夫手持长枪,向上而刺。因暴怒涨红了脸,歪歪扭扭的黑牙因为愈发张大的嘴显得格外瘆人。辛何士则跃于高立夫坐骑的头颅之上,系着器物的锦帛也随之脱落,露出一枚透着寒光的枪尖。辛何士看着愤怒的高立夫仍然是一副淡漠的表情,双眸还是那么低迷,眼皮好似没有拉开一般。 生死就在瞬息之间,霸烈的枪从辛何士手中突刺而出,翩若惊鸿,宛若游龙。高立夫见此招霸烈,不得不立刻反转手腕,生生把扫出去的枪收了回来形成守式。第一枪被招架住,辛何士落在了地面上,而强行扭转自己力量的高立夫则受到反噬。不过他不因此担忧反而微微一喜,虽然第一回合的过招自己已经失去上风沦为守势,隐隐内伤,但骑兵对步兵的优势不言而喻,辛何士以步战对马战,是自取灭亡,怪不得他了。高立夫知道时机转瞬即逝,顾不得被震麻的手腕,强拉马儿回头,提枪刺向辛何士。辛何士依旧是等待高立夫的出手,他看着高立夫的出枪,双手持杆招架,然后顺着高立夫的枪杆滑行卸力,右手向前,左手放开,失去了左边的平衡力,整杆枪狠狠地向右砸去,巨大的力量致使高立夫的马儿呜咽了一声而向一边倒去,高立夫见状拍马而起,落在了地面上。看着一边七窍流血倒地抽搐的坐骑,高立夫双手颤抖,差点都没有握住手中枪,他已经震惊于刚刚霸道的扫枪,沉默不语。辛何士则将手中长枪提捏在手中,左手轻轻拍抚打理着素服。 “我不想杀你。”辛何士看着久久未动的高立夫,转身上马,绝尘而去。“让晋王好自为之。” 正文 第五篇-侠论 “侠,何为侠?何以称侠?何以为侠?游侠之士,他们的行为虽不符合正式法纪的轨道,但他们说的话一定会兑现,他们办事一定很果决。他们已经答应别人的事,就一定诚心去办。他们不惜自己的生命,去解救别人的危难。一旦将别人从危难和死亡线上拯救出来,也决不自恃自己的能力,同时羞于夸耀自己的品德。”墨子于台前,负手于后。侃侃而谈。 “人生于世皆不可躲避平安或危难。太史公说:‘昔者虞舜窘于井廪,伊尹负于鼎俎,傅说匿于傅险,吕尚困于棘津,夷吾桎梏,百里饭牛,仲尼畏匡,菜色陈、蔡。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灾,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那么先生。”一学生站起,向墨子作揖。“仁的评判标准为何?” 墨子看了他一眼,捋了捋须,点了点头示意其坐下。 “不同之人判定仁之一词有不同的定义,鄙野的人常说:‘辨别仁义否,就是以给我以好处为标准,对我好的人就是有德性的人。’所以伯夷耻事周天子,饿死在首阳山,而文王、武王并不因此而贬损王号;而跖和蹻残酷暴戾,他们的崇拜者却不断地称颂他们的仁义。由此看来,‘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那么先生,非子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那么侠到底是仁义还是目无王法呢?”有一学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当然,现在有一些拘泥的学者,顽固地抱着短浅的道义,长期地孤立于世俗之外,他们哪里比得上那些议论不高、与世俗一般见识、随波逐流追求名利的游侠呢?这些出身平民的游侠之士,一旦许下或取或予的诺言,便千里仗义而行,为别人赴死而不顾世俗议论,他们也有所长,并不是随随便便而能办到的。所以有身陷危难的人是能够向游侠以性命相托的,这难道不是贤能、豪杰吗?如果让乡间小巷的侠士与季次、原宪他们比较一下的话,他们为当时社会所作的贡献,不能同日而语。但是从功效的显著、言语的信用来看,侠客的正义行为,又怎能轻视呢?” “学生受教。”学子稍加思索了一番墨子的言论,恍然大悟。 “那侠客如何能与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等儒门高士比较呢?他们俱是广纳贤才,以仁义道德著称于世。”还不等上一位学生坐下,又有一学生站起发问道。 “古时候民间侠士,其据已不可考。但对比近代的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这些依仗是国君的亲属,凭借着封地和卿相的富厚,广招天下的贤能,从而使自己的名声在世间传扬的人,侠士之所为是更加的光辉伟岸了。这不能说延陵季子,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这些人不算贤能。但这就好像是顺风呼喊,并不是声音加快,而是风势激扬罢了。反倒是民间的侠士,他们修炼自己的一言一行,磨砺自己的品行,使得声名传于天下,让天下人都称赞他们贤能,这才是难能可贵的啊!”墨子笑着对这位提出问题的学生解答。 “从我朝以前,因出身卑贱,侠客们的事迹都被埋没而无法见到,我很痛惜。就我所知道的,我朝兴起以来,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这些人,虽然他们常常触犯了法律,但他们个人的美德,以及廉洁谦让的作风,却让人有很多称道的地方。他们的名声并不是凭空建立的,人也不是凭空归附他们的。至于象结成党羽、巴结豪强、互相勾结,倚仗钱财欺压贫穷的人、以野蛮暴力侵害孤弱之辈,以此放纵贪欲,图得自身快乐,游侠们也是很憎恨这些丑行的。我叹息世俗不了解游侠的用心,而轻率地将朱家、郭解等人与豪强暴徒看作同类而加以嘲笑!”墨子自顾自地说道。 “郭解为人个子矮小,精明强悍。他年少时期残忍狠毒,心中愤慨不快时,杀人如麻。他不惜牺牲生命为朋友报仇,他不仅包庇亡命徒去犯法抢劫,他还私铸钱币,盗挖坟墓,他所做的犯禁之事根本数不清楚。但每次都能得到上天保佑一般,在危险的时刻脱身。 等到郭解年龄慢慢大了,就开始反省自己的行为,开始用恩义化解怨恨自己的人,他常常布施于人,而且不求他人回报。他救了别人的性命,也丝毫不自夸功劳,深藏功与名。久而久之,他的仁义之命传播开来,越来越多的人依附于他,慢慢地就自成势力。 郭解的侄子依仗郭解的势力,与人喝酒,让人家饮尽。直到那人不能再喝了,他都要强行灌酒,并且羞辱其家人。那人发怒,拔刀剌死了郭解的侄子,便逃跑了。 郭解派人暗中探知凶手的去处。凶手惶恐,自己回来把真相告诉郭解。谁知郭解却说:“你杀了他是应该的,是我的侄子无理在先。”于是命人放走了那个凶手,把罪责归于自己的侄子,世人听到这消息,无不称赞郭解的道义行为,更加仰慕于他。而他的姐姐发怒地对人说道:“郭解真是仗义,人家杀了他的侄子,却反而放跑凶手。”于是她把儿子的尸体丢弃在道上,不埋葬,想以此羞辱郭解。 郭解一次外出归来,人们都纷纷恭敬地为他让开道路,却有一个人傲慢地坐在挡住他的去路,郭解派人去问他的姓名。那人不说也不动,继续挡住郭解的去路。门客之中有人认为那人侮辱郭解要杀那个人,郭解阻止说:“身在乡中,得不到别人的尊敬,这是我自己的道德修养得还不够,同他有什么罪过!”门客这才罢手。 郭解后来得知其家中有寡母需要照顾,还为此暗中嘱托尉史说:“这个人我很关心,轮到他服役时请以免除。”从此以后县中官吏再也没找过这位对郭解不礼貌的人服役。对此这人感到奇怪,跑去官署问其中的原由,得知原来是郭解使人免除了他的差役,非常感动,并且自责之前傲慢对待郭解的行为。为了报恩,他向郭解负荆请罪。百姓们听到这消息,越发仰慕郭解的行为。 一日,洛阳有人结仇斗殴,城中数以十计的贤人豪杰从中调解,两方面始终不听劝解。豪杰们束手无策就去镐京求见郭解说明情况。郭解去会见结仇的两人,两人出于对郭解的尊重,委屈心意地听从了劝告,准备和好。郭解却阻止道:“之前洛阳诸公为你们调解,你们不肯接受。如今有幸你们能听从我的劝告,但是我郭解不能夺了洛阳诸位贤豪大夫们的面子。”因此郭解当夜离去,留下话来给二人:“待我离开后,你们切记要让洛阳豪杰再次调解。” “郭解时刻保持着恭敬待人的态度,从不乘车走进县衙门。他替人办事,事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一定竭尽全力把它办成,而办不成的,也要使各个方面都让人家满意。由此,江湖中人无不尊重于他,争相为他效力。”墨子说完这个故事,看着众学子若有所思或幡然醒悟地样子,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正文 第六篇-辛何士(贰) 正值五旬,大河正值枯水之际,炽热的日光照射着关中平原,大地皲裂成一块块地龟甲,河流一层层截断,渭河盆地是一片萧索。 那三秦之地的山像是被什么人从最上头直着劈开到最下头的,七八里的谷蜿蜒狭窄。谷里枯枝交错,杂草纵横,北风昂扬咆哮着卷起一道道沙尘。 峭壁上的青绿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那一片片枯败而没有营养的黄色,石头们生铁般锈着,任凭黄沙在身上时起时落。谷中偶有三两只野鸦在朽木枝头,注视着过往行人,亦或者是在腐朽的白骨上啄咬着,不知是觅食还是饭后闲淡?随着一声鹰隼的尖啸,它们倒是都各自散开了。 有人在谷中行走,透过那尘雾看去,那人正牵着马匹,哼着小曲儿,歌声嘹亮豪迈,悠闲地散步在这谷中。原本颇为安静荒凉的谷,却因此曲还有那马儿身上挂着的铃铛惊起了活力。 曲儿是《菩萨蛮》,要说来历的话那是三河地区脍炙人口的曲目,作者是著名的作曲大家季邕先生。 声音顺着左右山壁荡漾了上去,那鹰倒是不见了踪迹。 缘着谷中小道走上去,有一处驿站,还有几户人家,他们在此间道路中经营着一间酒馆,铁匠铺。酒馆半掩着没有闭上,却破天荒安静的出奇,跟寻常打烊了差不得太多。门口一副布旗随风飘起又落下,忽高忽低。蹄铁连珠般脆响到旗下就打止。那人将缰绳缚在旗杆上,马平着脖子立着,甩了甩尾巴,抖了抖鬃毛,从鼻孔里喷出两道气后,便一动不动地站在旗下。那人拍了拍马的颈,捋了捋鬃毛才转身进店。 屋里很暗,不辨大小,只有些许阳光透过屋顶的裂缝挤了进来。两三张粗木桌子,三四把长凳摆在堂中间,后面是一条长柜。长柜后趴着一个疤脸汉子,两只眼睛深陷肉里,渗不出光。那人走近长柜,伸手掷几枚铜子,摇晃着散落在长柜上。那疤脸支起脑袋,也不看那铜子,随手从身后柜中拿下一个陶壶,一只碗,一个盘,一副长筷放在长柜上,又变着戏法地从长柜下面拿出一碟干肉,顺手把几枚桐子划到柜里。 那人从腰间摸出一把刀,割下一片肉往嘴里一丢,只是嚼了一口便咽下了肚,就着一口酒便开始吃下一片肉。 “这天下能把鱼肠用来割干肉吃的可不就只有你辛何士了吗?”疤脸支着脑袋,只是看着对面的人吃肉,倒是有些无聊,开口闲谈道。 “都是刀,为何彼刀能割肉,此刀不可。”辛何士低头割肉,没有抬眼。 “当然不可,此刀是勇绝之刃,用之以弑诸邪鄙,岂是寻常屠狗屠猪之刃?”疤脸故作鄙夷。 “诸邪鄙与猪狗何异?”辛何士抬起头看了看疤脸一眼,将一块肉塞入口中,随即低头割肉。 “这…倒是没什么不同,可这是专诸之刃,多少是把神兵利器,用来吃食也太掉价了。”疤脸无话可说,可又有话不得不说,多说了一句。辛何士没有回话,于是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洛邑有消息了吗?”辛何士饮下一口酒,用袖子擦了擦,抬眼问道。 “袁靖那匹夫入主了三辅,以太师自居,挟制了天子下诏将青兖两州都划入晋地。”疤脸一听辛何士的话,便怒气冲天地咒骂到。 “情理之中。”辛何士顿了顿。“北境战况如何?” “幽州已经被晋军占领,燕王率部在蓟死战,晋王许重利于乌桓单于,乌桓人已经攻破卢龙塞,燕王腹背受敌,怕是过不了半旬就要城破了。”疤脸叹了一口气。 “蓟城破了,燕州就没了,燕国亡矣。那袁靖睚眦必报,被燕王去一眸之事,只怕燕王十死无生。南边诸国虽是联盟,却相互有间隙,袁靖善阴谋,也只怕被逐一击破,大周江山,当真会落入此匹夫之手?” “非也。”辛何士看了看手中的鱼肠。“代周者,当青者也。此文王公旦预言,那袁靖中兴于晋,土,黄者,居中,属北,玄者,水。青者,木也,水生木,木克土。” “如此说来,袁靖那贼厮岂不是要葬于自己人手里。”疤脸抚掌微笑,似乎听到了天大的好事。 “不一定,但公旦君言,必为真言。”辛何士平静地回答。 “那是,又有谁会没事编出话来咒自家死呢?”疤脸直点头。 “我会找出这人,然后杀掉他。”辛何士站起身来。“时间到了,我该走了。” 疤脸倒也没说什么了,也没起身,看了一眼辛何士离开前的背影,收拾收拾了桌面,继续趴着打盹,做没做完的梦。解开缚着旗杆的缰绳,辛何士从马侧面的革裹中摸出一颗果子塞入马嘴,宠溺地揉了揉马头,翻身上马。紧了紧皮甲,辛何士调转马头,夹了夹马腹,原路返了回去。谷中响起一串蹄铁的脆响,伴随着铃铛,还有《菩萨蛮》。声音顺着左右山壁荡漾了上去,那鹰隼又现出了踪迹。不多时,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正文 第一章 辩议 京畿,洛邑学府。 自大周天子推举十家九派以来,儒,墨作为十家双首,便被九州生灵列为当世显学。儒法更是被推崇为无上法门。推崇世卿世禄之法的旧文化已经被取而代之,无论是霸道的晋,粗蛮的凉,还是诸地士族们都不得不遵循儒门孝廉,地位崇高的神官们也只能看着非官方的学府拔地而起无可奈何。知识,术法,不再只是贵胄们的特权。 洛邑学府是京畿的最高学府,虽不是官方学府,却是民间公认的,学子们可以在学府中学到任何的知识,无论农,法,医,道,商。只要是存于九州之上的学说,学府就能教你。最高学府,其中的学生必定是佼佼者。学习就像攀爬高山一样,只有一步步的积累,才能获得更多的阳光。 谢禹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来自燕国。 这是一堂辩议课考,课题是木箱子与铁箱子。课题很简单,就是这两个箱子到底有没有区别。辩议课采取擂台形式,不管如何辩,只要一方把另一方说服,便是获胜。 两个年轻人对峙着,一名是谢禹,另一名学生叫做公孙恭。公孙恭是这堂辩议的擂主,他以白马非马之论击败了数名来自于其他学派的佼佼者。公孙恭气定神闲,公孙家以诡辩闻名,论辩法,他自认为不输于同龄之人。 谢禹也气定神闲,当然他不是真的气定神闲,他只是心中的自信,骨子里的骄傲告诉他,公孙恭只是一个漫长攀登途中不起眼的石子,是他检验自己学识的踏板,他人生的磨刀石之一。 “你的核心论点说木箱子是木箱子,铁箱子是铁箱子,木箱子不是铁箱子,因为箱子是型,而木是质,铁箱子与木箱子的不同在于他们的本质不同。没错吧。”谢禹重复之前公孙恭的观点,他是击擂的那一方。兵者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谢禹研究过公孙家的诡辩之术,这是一种通过偷换概念的方式改变论点,以求让对手无从可辨的一种诡异的辩法。先询问公孙恭的观点,依此来定性,使公孙恭无法用诡辩之术来变化自己的论点。 “是”公孙恭表情并无任何变化,谢禹刚入洛不久,平日里也不显山不显水,在洛邑辩局中也无此人名声,因此而忽视了对方,今日方觉得这个对手有些棘手。 “那么我来说出我的论点,我认为他们的本质是一样的。”谢禹抬起他高傲的头颅说道。当他说完,全场哗然,其实就在刚才,大半辩手都是采取重新选择论点去与之争论以至把握主动权,当然有几位选手也如谢禹这样就以公孙恭的论点进行辩议,但是他们却是败的干脆。就连公孙恭也色变,他扯了扯嘴角。对于对手直接攻击自己核心论点这种做法的不解,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 “何出此言?”公孙恭强憋起了一个笑意,问道。 “他们都是用来装载物品的。”谢禹回答道。 场面顿时又是一阵哗然,因为这个论点,刚才就有一名学生提到过。公孙恭看到了谢禹说出这句话的傲气,他想不明白,谢禹的这种做法确实是重复他人犯过的错误。 “你既然选择以我之论点来辩,却又提到他们两者的使用方法一样,你此番做法,已是输了。”公孙恭说道。 “否,我并没有说过我用你之论点来进行此番辩论,我只是认为你对本质的定义就是错的。”谢禹的话传入公孙恭的耳朵里,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中暗骂此子好生骄傲蛮横。 见公孙恭没有说话,谢禹便继续说道。 “箱子对于我等来说就是装载物品的,人们去购买箱子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们需要箱子去装载物品,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箱子的材质无所谓,相反他们认为箱子的空间大小,可以装载多少东西才是最重要的。” “合理,但是你所说的却是绝大部分人,这并不代表全部的人,确实大多数人购买箱子是为了装载东西而不去在意他们的本质区别,但是本质区别便是本质区别,例如运载重物,木箱子容易被破坏,而铁箱子却能保证坚固。” “确实,这是木箱子与铁箱子的区别,因为材质不同,而导致人们的选择多变,这也是有无铁木箱子存在的原因。”谢禹顿了顿。“但是,这只是铁木箱子存在的区别而已,箱子存于世界上的原因就是人们需要有东西来装载物品,如果没有这种需求,箱子则是不存在了。例如,碗,如果人们不用吃饭,则碗就不会存在,铁碗和木碗都是用来吃饭的,不是说没了铁碗就不能用木碗吃饭,甚至于是金碗,当你没东西吃饭的时候金碗玉碗都要用来吃饭。” “嘶。”公孙恭倒吸了一口凉气,谢禹的逻辑出乎意料,却十分有理。公孙恭端正态度,重新审视这位对手。不能任由对方攻击自己的核心论点。公孙家的辩术不能轻易输于任何人。 “按照你这个说法的话,那是不是人如果不用喝水,连水也不存在?”一名来自农家的辩手插话道,他方才已经输于公孙恭了,听了谢禹的论法,他也有迷茫,因为他已被公孙恭说服,下意识地站在公孙恭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非也,水于人存在之前便存在了,大神娲便是用水造人,水是妙物,饮用,只是水的一中作用而已,它还能灭火,种植农物,清洗物品,人饮水,只是人需要水,而不是说水为人需要饮水而生。”谢禹转过头来,笑着为那名农家学生解释道。 “谢谢阁下解惑。”农家学子拱了拱手,以阁下之词表现了对谢禹的尊敬,也表示了在谢禹口中学到了知识。 谢禹很满意,向这名农家学生也拱了拱手,回过头,面向公孙恭,等待他的发言。 公孙恭面色一沉,说到:“如果我要运送一批以供军士征战的物资器械,则是需要铁箱子,而我去购买时,我决然不会购买木箱子,因为用木箱子运送器械,会导致运输途中箱子破开而无法运送延期,而铁箱子则能保证可以按时送到。所以说假设木箱子和铁箱子本质一样,为什么运输的速度不一样?” “请循其本,木箱子与铁箱子存在的本质便是装载东西,正如你所言,无论是木箱子与铁箱子都能运送这武器,他们区别在于运送的成本,而不是能不能送,这就好比铁箱子与铁锤,与你而言他们本质相同,但为什么铁锤不能运送器械辎重而铁箱子可以呢?”谢禹撇起嘴,以高傲的姿态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说完,他便环视了一圈鸦雀无声的课堂。 公孙恭看着谢禹,喉咙发干,身体微微的颤抖,想要出言反驳,却是从咽喉里挤不出哪怕一点的声音。场面僵持着,公孙恭一言不发,却又没有认输,谢禹则是如开始那般气定神闲,好似公孙恭从一开始便不是他的对手一般。这个局面持续了半柱香的时间。值课先生咳了咳,清了清嗓子,向大家宣布此场课考的排名等第。甲等自然是谢禹,在先生宣布完结果后,谢禹向颤抖的公孙恭作了一揖,以示礼节。然后沐浴在同窗的赞声中,骄傲地离场。 “此子不错,才思敏捷,善使诈计,攻其论点为衣,却偷换了本质的概念。”门外,一位老者对其身边的一名中年人说道。 “他确实是我院中才俊。”中年人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老者的说法。 “此子出生如何?”老者问道。 “来自燕地。”中年人回答。 “燕地?燕地何处?前年我发下宏愿最后收一名关门弟子,却于楚两年都没有见到一名满意的学生,想不到自楚来这京畿之地,倒是让我找到了一名可塑之材。” “此子来自蓟。”中年人拱了拱手,贺道。“先生觅得传人,便是儒门之幸。“ “非也,此子虽聪颖明慧,但是与我尚无缘分。”老人扶了扶胡须,说道。“还有,夫子之说我还未尽认可。“ “先生主张之美政与我儒门仁政其实无异罢。”中年人笑了笑。 “此子虽良才,但我的学生应该是谦卑恭敬。”老人没有回答中年人所言,自顾自地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尚且以小利为乐,将来又怎能拒绝这天下之利的诱惑而坚守道心呢?” “先生所授,王某记于心矣。“中年人听得老人的话,肃然地向老者拱了拱手答曰。老人点了点头,便没有再去看众星拱月的谢禹,跟着中年人继续参观这座最高学府了。 正文 第二章 公输府 当日结课后,三五学子同游京畿繁华之地,确是人间畅然滋味。谢禹在同窗的拥簇之中回到他在洛邑的居所,他站在府门外,并没有急着进去,待到拜别一众同窗之后,他昂然挺身,紧了紧青衿素褂,将腰间长剑解了又系,整理佩戴的两组白玉,确定其徵角带右,宫羽带左,两璜相对,形如全璧。当一切妥当,这才示意身前两名小仆将府门打开。进入府内,谢禹气定神闲,昂扬迈步于庭中,腰间白玉也随着他的步伐珩铛佩环,打扫庭院的仆从们也顺着玉鸣之音抬头向他行礼。 不一会儿,他便进入外堂,堂内一孩童正跪坐在地上认真捣鼓着几具精木机巧。见此情形,谢禹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趣地观察孩童的举动。孩童正在拆卸手中的一只木鸢,他将木鸢的双翼和头部卸下,又将木鸢躯干的榫卯拆开露出木鸢的内部构造,然后他放下木鸢,转而开始拆卸另一件车型木具。他拿起原本属于车型木具的一个齿轮嵌入木鸢,又将原本属于其他机巧的一些木具零件,挨个地拼凑在木鸢之上,他反复比对,时而困惑时而明悟。待到他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满头是汗,但他似乎并没有停下的意思,只是稍作休息。细细观察了一会儿手中已经被他重新组装好的木鸢摇了摇头,又将木鸢上的部件一一拆卸,重新选择零件重新拼接。谢禹不知不觉中也看入了神,连门外的呼唤声都没有听见。 “鸢奴,鸢奴你在这里,让我好找。”正待孩童要进行新一轮拼接时,一身着藏青曲裾的女子出现在堂门前,她用锦帛稍稍擦拭着额头上的些许汗水,端正仪态杏步走入堂内,宠溺地揉了揉孩童的头发。“子琪士子,你也在这。”女子见到谢禹颇有些开心似的,右手在外,微笑着向谢禹作了一揖。 “刚从学院回来,看鸢奴捣鼓机巧看得出神,倒是失了礼仪,请公输女士恕罪。”直到女子唤谢禹的名字,谢禹才恍然回过神来,稍稍有些懊恼,向女子回作一揖。 “士子多虑。”女子扶起坐在地上的孩童,拂了拂他身上的灰尘对谢禹说道。“鸢奴在这玩了多久了,士子知否?” “我适才回来,见鸢奴已经开始摆弄木鸢,想来也不是很长时间,多半应该是…不久吧。”谢禹略作沉吟,稍加思索后挤出这句话。 “士子博学多才,连时辰也记不住呢。”女子掩嘴微笑,眼眸弯成月牙儿。 “轲子云:弈秋,通国之善弈也。使弈秋侮二人弈,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谢禹顿了顿。“我在这里看鸢奴摆弄精巧,所获颇多方才入神,女士怎么能说我是记不住时辰呢?” “士子所获颇多,妾自是欢喜,士子莫要责怪。”公输木瑶一听谢禹的辩解反而笑的更加开心了。“话说回来,士子今日课考如何?” “自然是甲等。”说回课考,谢禹一改刚才尴尬的神情,淡然地说。“都辩不过我。”谢禹补充道。 “哦?我听说那公孙家的公孙恭在洛邑辩局之中鲜有敌手。”公输木瑶收起笑颜,略感好奇。 “徒有虚名罢。”谢禹风清云淡地回答,忘乎所以。 “那便要祝贺士子了。”公输木瑶看谢禹开始人前贤圣,又止不住掩嘴笑起来。“请士子移步内堂,马上要用晚膳了。” “公输女士先请。”谢禹闻言,做出请的手势。 “那木瑶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公输木瑶牵着孩童的手,吩咐下人将散落在地上的木工零件都收拾干净,便率先走出外堂,谢禹紧随其后。 历阶而上便步入中堂,堂中央竖起一幅大鼎,筵席分布中堂两侧,主席无人,是此间主人尚未归家。谢禹换下履,走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静坐等待晚膳。没过多久,堂内筵席陆陆续续都座上了人,主席尚且空着。 “主人家不回了,晚膳开始吧。”随着一位身着玄色曲裾的妇人发话,菜肴便逐一由仆从呈送上来。主食是麦,依次有脯羹,鸡羹,梅诸配之,吃食虽不华贵,却也奢侈。 食间,无人开口说话,咀嚼的声音也都听不见,待到众人都用完晚膳,那玄衣妇人率先开了口。 “子琪,今日你课考如何?”妇人端坐席间看向谢禹,面带慈祥。 “回伯母。”谢禹站起来朝妇人稽首。“甲等。” “当真是燕地俊才,无愧于你君父的悉心栽培。”妇人听了谢禹的回答,笑了起来称赞道。 “自然是要先谢伯父伯母对侄儿的恩义,得伯父伯母之恩,禹自当千年以记。”谢禹低下头,两手放的更低了。 “好,好,谦卑恭谨,重恩重义,是儒士风范。”妇人见谢禹举止,十分赞扬,开怀大笑。 “子琪兄辩过了那公孙恭?”堂下一青年,听得谢禹所说的话,十分诧异。 “这是自然。”谢禹直起身子,挺起胸膛地回答道。 “这么流批的吗?”那青年满眼不可置信,惊异地看着谢禹。 “嗯?什么?”谢禹不解,望着青年,问道。 “啊,我是说子琪兄好生厉害,居然辩过了那目中无人的公孙恭,明日我便将此事传遍洛邑,好让那夜郎自大的公孙恭难受难受,嘿嘿嘿。”青年大喜,止不住地大笑。 “鹤奴,不要失了仪礼。”妇人朝那青年呵斥了一声,虽是呵斥,双眸里却丝毫没有怒意。“成日里游手好闲,也不多学学子琪。在人家那拂了面子,就要自己争回来才对,背后说人闲话,怎么称得上是贤士所为呢?” “母亲,我这不是没有天赋嘛,哪像子琪兄,别人家的孩子嘛,就是要一表人才,再说了,我不是经常会找子琪兄谈心吗?学也学了。”青年故作反省地对着自己的母亲笑笑打趣。 “嬉皮笑脸,什么叫别人家的孩子,没个正经。”妇人被青年逗乐了,却强忍着笑意骂道,可眼里的欢喜明眼人都看得清楚。“既然如此,你明日便随子琪入学洛邑学府。” “母亲,你这可就不讲道义了。”青年刚才还在笑,一听母亲此言,顿时急了。“一谈到学习我脑壳就疼,我不去。” “母子之间可从来就不讲道义啊。”谢禹在一旁幸灾乐祸,不介意再添一把柴。 “子琪士子说的没错。”原本默不作声的公输木瑶也加入了队伍,左手抱着手中的鸢奴,右手掩嘴笑道。 “诶,子琪兄,阿姊,你们怎么能这样?”青年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毋需多言,你母亲我呀,早就帮你准备好了,明日就去上学。”厅堂内的欢声笑语,让妇人想着半百过后的天伦之乐便莫过于此了吧,于是看向谢禹的眼神也越发慈祥。 在一片祥和的晚膳过后,众位晚辈拜别长者,各自回到自己的寝居当中。是夜,谢禹在屋中挑灯读书,正值兴头,屋外头有敲门声传来。他放下手中的书,前去开门。 屋外站着的是晚宴上的青年。 “仲圭,深夜来我这,有什么事情吗?”谢禹看着眼前的公输木玖,疑惑地问道。 “嗨,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跟你说个事儿。”公输木玖挠了挠头。“要不,我先进屋再跟你说?” “等等。”谢禹单手拦下这就要进屋的公输木玖。“是有事还是没事?” “这…中华文字博大精深。”公输木玖愣了愣,看着谢禹防贼似的表情。“有事有事,进屋去进屋去。” “说吧。”两人进屋坐下,谢禹抿了抿茶水问道。“不会又是要我给你写词写赋地求偶?” 看着谢禹诡异的眼神,公输木玖直摇头。 “不是不是,明日里燕地大豪侠‘日行百里’受邀来京,我仰慕许久,约着人一起拜访呢。”公输木玖解释道。 “哦,你要我做什么呢?”谢禹果不其然地问道。 “子琪兄你这表情就不够兄弟了。”公输木玖抗议道。“我就是想子琪兄替我去学府报道。我保证,后天我就健全地去上学。”公输木玖看着谢禹眼中的狐疑不由心虚,拍了拍胸脯,做出保证。 “倒是个你能想出来最好的主意。”谢禹已经懒得纠正对方的用词错误了,只是干脆地挤兑了公输木玖。公输木玖见状,反而十分欣喜,正要开口,便听到谢禹说。“可是为什么我要帮你。” “不是,子琪兄你可不能这样。”公输木玖做出你不讲情义的表情。 “你走吧。”谢禹重新拿起原本放下的书本,懒得再和他啰嗦,这是要送客了。 公输木玖张了张嘴,后又闭上,没说什么,坐在那一动不动,像是在思索决定着什么。谢禹见没有动静,抬头望着公输木玖,也没说话,就是用眼神逼迫。 “好,我认栽。子琪兄,若你能帮我,我便去拿老头子的《木机秘要》给你看,不过事先说好,只能看两天。”公输木玖见此情形,下定了决心。 “三天。”谢禹淡淡地回答。“而且我也同你一起去拜访那什么‘日行百里’,不然万一你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就是有愧于伯父伯母。” “三天就三天。”公输木玖抱着反正都是死也无所谓的态度。“什么?你也去?”公输木玖反应过来。 “不然呢?”谢禹反问道。 “可学府那边无人签到啊。”公输木玖说出自己的疑虑。 “明日清晨你我便去学府,给你录入名册之后我再向先生替你我请假。”谢禹回答。 “不愧是子琪兄,即完成了我亲自报道,又师出有名,大才,大才,子琪兄随我去也好,我也要让那些个人看看子琪兄的真才实学。”公输木玖哈哈大笑,连忙拍下马屁。“那子琪兄,明日清晨庭内,不见不散。”还不等谢禹逐客,公输木玖便自顾自地跑了出去,替谢禹关上了房门。 谢禹摇了摇头,继续读书了。 ————————————————— 《诗·大雅·既醉》:“其仆维何,釐尔女士。” 《诗·小雅·北山》:“陟彼北山,言采其杞;偕偕士子,朝夕从事;王事靡盬,忧我父母。” 正文 第三章 观武(壹) 天尚且未亮,谢禹就已经整理好内务事。他坐在椅子上,将每天固定要做的事情在脑中过了一遍,然后查找是否还有计划之外的安排,这是惯例。 今日是和公输木玖约好去见一位江湖中的豪侠,只是时辰尚早。谢禹从椅子上起身,在书箱中找出一本《侠论》,小心地拂去书面上的灰尘,盯着它看了良久。此书是墨子所著,谢禹为远行做准备之时装带了些他的著书。在墨子作品中,《侠论》一书谢禹只看了一遍,非是不好看,只因为谢禹对江湖的快意恩仇没有兴趣而已。 虽说《侠论》只是夹带,但谢禹总归是没有丢书的习惯,书这一物作为知识的物质承载者,对于人生总归会有用处的,这是为谢禹所坚信。这不,今日要拜访豪侠,此书正是再好好看看的时候,别的不提,也算是做个准备。 待到鸡鸣报晓,屋外才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是府内的仆从们开始新一天的忙碌了,谢禹收起书,前往内堂用早膳。一向晚起的公输木玖今日破天荒地出现在内堂中,他朝谢禹挥了挥手。 “子琪兄,你原来每天都起这么早啊。”看着公输木玖笑起来露出的白牙,谢禹只能心中摇了摇头,径直走过去坐在他面前。 “你也早啊。”谢禹谢过送来清汤素面的丫鬟,朝公输木玖打了个招呼,算是问好了。 早膳期间,公输木玖与谢禹大致讲了一下行程的安排,稍稍介绍了今日同行之人,二人便乘着公输夫人安排好的马车到了学府。按照计划,公输夫人已经帮公输二君子打点好了一切,只要录下名册,一切便妥当。谢禹为二人请了一日假,便出发前往城北。洛邑豪杰今日便是在城北的群杰舍邀请‘日行百里’。 “子琪兄,我跟你说啊。”公输木玖走在路上也不闲着。据说“这‘日行百里’在江湖侠榜中排行第八十九位,铲恶锄奸,是个仁义高士,曾经护送鲁国国相武犀的母亲回燕省亲祭祖,路遇太行山匪,仅他一人就剿灭恶徒百二十余人,一身轻功‘百里追燕’,整个江湖只怕都找不出比他更快的了。” 谢禹听了公输木玖一番话撇了撇嘴,没有说什么。 “子琪兄,你别不信,我可是亲眼见过武林高手以气化劲,只是凭空出掌将人击飞的。”公输木玖向谢禹解释道。“那真就如同金先生小说里的大侠一样。” 谢禹斜瞪了公输木玖一眼。看着谢禹的眼神,公输木玖叹了一口气。“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就这样,也不知是谢禹的不搭理自觉无趣,还是确实伤了心,公输木玖真就老实了,一路上再没说过一句话。谢禹也乐得清闲。 学府也在城北,所幸路程并不远。二人进入群杰舍,堂中已经坐满了人,喧哗热闹。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来此一睹这‘日行百里’的风采。 “木头,公输木头,我们在这里。”二人在舍内转了两圈后才听见有人在二楼呼喊他们,那人拉开帷幕,朝公输木玖喊道。 “你们让我好找。”二人上了楼,公输木玖用肘轻轻撞了一下那名呼喊他们的青年。 “是你自己笨,我们当然在二楼客间啦。”青年人似乎很开心,拍了一下公输木玖的肩膀。“这位是?”看到公输木玖身后有人,他问。 “哦,失礼失礼,这就是我常说的谢禹谢子琪。”公输木玖向对方称歉,转身对谢禹说:“这位就是我说的惠颖惠叔虞,是惠太公的第三子。” 谢禹向杨开作了一揖,惠叔虞见状也回作一揖,笑道:“久闻谢兄大名,木头也幸得谢兄照拂。” “禹初来洛邑,得伯父伯母收留,已是幸事。又有仲圭交心陪伴,以解寂寞思乡之情,实我之幸才是。”谢禹微微一笑,令公输木玖瞠目结舌。 “木头,你看,平日里你说谢兄心高气傲,旁人难近。今日一见却是彬彬有礼,温润如玉。”此言一出,公输木玖瞪大眼珠,心中发怵却不敢言,直直地望着惠叔虞。谢禹看了一眼公输木玖后也就杵在那,没有接话。 “禹兄三花聚顶,当世之才,心无傲骨才是奇怪。”从席间走出一名锦袍青年,试图开口解围:“禹兄,在下杨开,此间舍馆便是家兄之产业。”他先向谢禹拱了拱手介绍自己,又笑着说:“如今听谢兄之言,傲骨之内还有谦卑恭谨,知恩图报赤子之心,是我辈楷模。木头,叔虞,不要让谢兄站久了,席间来坐吧。” 惠叔虞大笑,公输木玖讪笑,同邀谢禹入席,谢禹朝三人拱了拱手,便入了帷。 席间尚且还有三人,公输木玖向谢禹一一介绍:“这位是晋御史大夫仲子沮淮沮明德,这位是潼县侯独子武关,尚未行冠,这位…”公输木玖看向最角落里那位摆弄着桌前檀香的贵胄子弟,迟疑了片刻。“这位是汝南侯仲子蒋幂蒋兴稷。”谢禹顺其犹豫的目光也看向了弄香之人,其人朱唇皓齿,肤似凝脂。谢禹心中明了,顺着公输木玖介绍的顺序向其人一一拱手,三人也作回礼,这就算是认识了。 待到谢禹坐下,那蒋幂率先开口:“谢士子从燕地来,可知燕有一奇女子名唤花木兰?” 公输木玖闻言色变。 谢禹有些不明所以,沉吟片刻方回答道:“燕地之大,如鹏之翼背,而禹之所闻,犹如学鸠。”不经意间瞟到如坐针毡的公输木玖,然后问蒋幂:“此人是蒋士子故人否?” “不是。”蒋幂摇了摇头。“木头说他早年随父拜访燕国故人,偶闻一奇女子花氏木兰事迹而有所得,遂作诗一首,唤作《木兰诗》。木头未曾与你说过?” “没有。”谢禹坦言。 “哦?这倒是奇怪。”蒋幂想了想,有些向往地念道:“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问女何所思,问女何所忆。女亦无所思,女亦无所忆…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看火伴,火伴皆惊忙: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谢兄你说,此等奇女子,若能遇见,是否我辈之幸啊?” “仁孝赤子,抗飏虓虎。如此说来,此女确实是我燕地巾帼,待禹归国,若是有幸认识,便引荐与蒋君罢。”谢禹听得这首诗后,也是颇有感悟佩服,不禁目光看向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公输木玖,朝他欣赏地点了点头。 群杰舍内响起欢呼声。 “看来是‘日行百里’大侠到了。”杨开打断了二人的交谈,站起身来掀起帷幄,扶在栏杆上向堂中看去。蒋幂原本张了张口,被打断后也没继续再说,却也没有跟随众人着观那‘日行百里’去,犹是顾自把玩熏香。 正文 第四章 观武(贰) 舍外走入两人,领先之人束辫结髯,浓眉阔额,眸如铜铃,一条足有三寸长的疤痕从颧骨一直贯穿到唇部。身后一人年龄看起来不大,眼含星芒,眉间沧桑。二人一前一后走入堂中,几名舍内之人起身迎接,邀请其二人入座堂中央的圆桌。据杨开介绍,此几人皆为洛中豪侠,为首之人名叫杜庆,洛都五客中的‘剑客’,蜀川梓潼人士,师出望帝门,早年游历江湖,受杨开的仲兄所恩,入府为门客。一手望帝门绝学剑术杜鹃三十一式炉火纯青,加之其人重义悯下,所以在江湖中顶顶大名。余下分别为‘酒客’,‘刀客’,‘山客’,‘昆仑客’。 谢禹看着那日行百里身后一人,略有所思。 客人坐罢,主人举酒,请全场人共杯,欢迎‘日行百里’来此为客。谢禹原本不打算饮酒,谁知杨开早已备好,佐配几样小菜。谢禹接过从公输木玖手中递来的一杯酒,待舍中所有人喝下酒后不得已地跟着喝下。这酒下肚,确实与过去饮用过的果酒不同。 “叔德兄,这酒干燥火烈,苦中略带一丝微微的甜味,一杯下肚,原本口干舌燥,可等到缓过神来,浑身却上下流淌一股暖意,如沐神光。这酒叫什么名字,怎么样才能喝到?”沮淮放下酒杯,意犹未尽,热切地询问杨开。“实不相瞒,家父喜酒,尤其是烈酒。”他向此间主人杨开拱了拱手表示歉意,如此奇特的好酒,难免是贵族家传的秘方,若不是尽子之孝,为父所享,他也不会为了区区美酒而如此索要,确实是失了礼数。 杨开眼中带着一丝狡黠笑意,大方地说道:“此酒名唤白浆仙酿,又名白酒,出自宫中,为天家特饮。” 公输木玖倒吸一口凉气。 沮淮闻言,忍住了顾首,却被谢禹抓住了细微的动作。沉言良久:“既是天家之物,淮便不好索要了。” “非也,既是明德兄父亲所钟意之物,叔德岂能拂了你的仁孝之心呢?我那尚有存余,明日就叫我家人给你送去府上,不过多了我也没有就是。”杨开始终是笑着的。 “那明德便谢谢君子了。”沮淮听了杨开的话,非常感动,甚至眼含热泪。 “你我情谊,说不得感谢之言。”杨开扶起就要拜下的沮淮。对帷幕内众人说:“请诸位移步内院,时辰差不多了。” “所为何事?”还没等惠叔虞问完,堂内又响起一阵欢呼声。待到众人凑过去一看,堂内群侠已经离开圆桌,向后院走去。 “江湖规矩,邀客来访最重要的环节就是比武切磋。”杨开向大家解释。“诸位只消随我就好。”杨开迈开步子,众人也包括蒋幂随其后。 到了后院,赫然是一个宽敞的演武场,地板为石砖铺就,木桩,兵器台,擂鼓皆陈列规整。 此刻‘日行百里’与‘酒客’已经站在武场中心,相互拱手后摆出姿态。 “子琪兄,你说他们谁更厉害一些?”公输木玖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谢禹的右臂,小声地问道。谢禹陡然被询问,低头看了一眼略矮于自己的公输木玖,疑惑明明刚刚一直很老实的他为什么又开始说话了。 “哦,我忘了子琪兄你是文人。”公输木玖见谢禹不说话,恍然说。“那‘酒客’师从隐名大侠‘白狮子’,手上功夫了得,那‘日行百里’则是腿上功夫极致,二人向较,确实很有看头啊,哈哈哈。”见公输木玖又有停不下来的事态,谢禹挪了挪脚步,企图暂时避开公输木玖。 “诶,子琪兄,不如我们下个赌注如何?”公输木玖一把抓住谢禹,他并没有注意到谢禹想要遁走,只是突发奇想,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殊不知被杨开听见。 “赌注?赌注!仲圭深得我心。”站在公输木玖右边的杨开听到赌注二字,眼眸里仿佛开了花。“仲圭既然想赌,那就要尽兴,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说完这番话,杨开想了想。 “我们就赌今晚的花销如何?诸位,今晚我们一块儿去鹿鸣馆,花销就由输的人出了,如何?”不消片刻,杨开笑着提议。“就这么说了吧?”他笑眯眯地询问众人 “今晚在下还须研读《文公》校本,就不去了。”谢禹微微皱眉,朝杨开拱手致歉。 杨开闻言愣了愣,笑着说:“禹兄为何不去?今日相逢,便是缘分,那到底是要一醉方休才好。” “禹不善饮酒,况且明日在下还要上课。”谢禹说完,瞟了一眼公输木玖。“还有仲圭也是。” 公输木玖闻言,也是上前拱手:“对不住了,杨兄,在下答应了母亲,明日要与子琪兄一同上课。” 杨开看了一眼上前拱手的公输木玖,又朝谢禹笑道:“谢兄啊,这可不行呢,我们头一次见面你就要忤了我的意?这让我以后还如何交好与你啊?”被拂了兴致的杨开略有不快。 “既然日后还要交好,今日便不要迫于禹才好。”谢禹也朝杨开笑了笑。 “哦?”杨开闻言,右眉微抬。“谢兄所言是不想把在下当作朋友咯?” “君子之交淡若水,小人之交甘若醴。禹的朋友自然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喜好而迁怒于朋友,至于杨兄......”谢禹将双手负于身后。“要想禹把你当朋友,不若你先把禹当朋友可好?” 待到双方箭弩拔张时,众人这才注意二人陡生矛盾,暗叫不好。 惠叔虞首先劝说:“叔德,无非是笙箫纵酒,声色犬马之事,消遣无虞。若木头与谢兄是有正经事情,改天再说也不迟。” 公输木玖也上前劝解:“杨兄,子琪兄沉迷儒家经典文章,今天陪我来这观武已经很不容易了,如果还要剥夺他晚上看书的机会,这该让他多难受呀。”朝杨开说完,他又回头向谢禹说:“子琪兄,杨兄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解他,他虽然有时候脾气古怪了些,但是人非常好的。” 谁知杨开拨开加在中间的公输木玖,无视惠叔虞所言。令谢禹眉头一皱,怒气骤升。杨开见谢禹有怒意,又是上前一步。 “你最好给我道歉。”杨开笑眯眯的盯着谢禹,凑近了说道。“你的骄傲给不了你什么,反而会让你丢了什么。” “如果骄傲给我的是君子气节,丢掉的是阿谀奉承,畏怕权势,我应该高兴才是。”谢禹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杨开,没有动摇哪怕一刻。“你杨开因一点情绪就降罪于人,可见不仁。仲圭是你朋友,因情绪而迁怒于朋他,则是不义。庭堂之下逼迫他人遵循你的意志,无礼。面对如此之人,在我并没有犯下什么错误的情况下为什么要道歉呢?” 杨开一怔,没有吭声。 一旁原本默不作声的蒋幂一拨眼前缭绕的云雾,张嘴轻言:“谢兄节直气正,杨叔德你可服气?” “好,好,好!”杨开听完蒋幂所言满脸涨红,不由散尽了戾气。“禹兄品格,遇难而不退缩,遇权贵而不畏惧,遇侮辱而不失气节,真是让杨某佩服。”杨开顿了顿。“既如此,我等先下赌注,改日再行约定如何?” 正文 第五章 观武(叁) “杨兄,再论赌约之前,你是否应该给仲圭道句歉呢?”随着杨开的主动让步,几位贵胄本都认为无事了,不料谢禹‘得寸进尺’,让稍有缓和的氛围再次僵硬起来,而谢禹身旁的公输木玖也扯了扯谢禹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多说,以免节外生枝。而谢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将左手轻轻地搭在腰间佩剑上直视此时神情极不自然的杨开。 “仲圭,是我的不是。”在一阵沉默之后,杨开朝公输木玖拱了拱手,身躯微低,以示歉意。 “杨兄,这都是小事情,不打紧。”公输木玖扶起致歉的杨开,受宠若惊。 杨开朝公输木玖笑了笑,又拱手向谢禹说:“既然谢兄今夜有事,叔德便不强求了,不过仲圭你得留下。” “他若是不呢?”谢禹眯起眼睛笑着问。 “只是想要让诸位尽兴罢了,望谢兄海涵。”杨开回答。 谢禹盯着杨开良久。 “谢兄盯着我是何意?”杨开故作疑惑姿态,向谢禹问道。 谢禹将手从佩剑柄上拿了下来,说:“杨兄是希望在场诸位能今夜共饮鹿鸣馆,对否?”此言略有审视意味。 “不然呢?谢兄,你确实是个人物,在下佩服,可你也不要得寸进尺才好啊。”杨开皱着眉头反问谢禹。 “那杨兄是否好赌?”谢禹微眯双眼,仔细审视着杨开。“杨兄为何如此想让我等去鹿鸣馆?” “实不相瞒,我兄早已设宴鹿鸣馆,今日群侠俱在邀请之列。”突兀的问题让杨开捏紧了抱拳的双手,沉默一会儿,旋即向众人作揖,然后回答谢禹:“而并非叔德一定要让谢兄同去那鹿鸣馆,要不是仲圭...”杨开上下扫了扫谢禹并没有说下去,可是明眼人也看得出杨开的厌恶。 “哦?伯德兄今日会回洛邑?”惠叔虞上前一步询问道。 “是的,家兄在鹿鸣馆招待群侠,我便也想邀请诸位凑凑热闹。”杨开回答。 “原来如此,杨兄之所以想设赌局,是想让我等与群杰共饮?有个惊喜?”谢禹笑了笑,言语间充满着不信。 “是的,我等纨绔不似谢兄好礼义文章,而是喜欢热闹。尤其是仲圭,本就喜好江湖之事,在下不该留下仲圭吗?”杨开反唇相讥。 “好,既然是如此,不如就由你我二人做局,就赌那场上输赢。你赢了,禹便随你去鹿鸣馆,且花销由禹一己承担。若禹赢了,便答应不怪罪于禹,毕竟是禹先拂了杨兄面子,如何?” 杨开没想到谢禹居然轻易就反悔,撇嘴说道:“如今谢兄又想去了?不用读你那圣贤书了?” “还是要读那圣贤书的,待观武结束后便回家捎上。”谢禹好似没有听出杨开话中之话一般。“仲圭自己去,我还是不放心的。”谢禹略有深意地看着杨开。 “好,既然如此,禹兄请先下注?”杨开没有再看谢禹,而是转过身去看那演武场。此时日行百里与酒客之间的较量到了相持阶段,二人谁也无法轻易地击败对方。 “杨兄,这比武之人仅限日行百里和酒客吗?”谢禹扶剑走上前去,细细地观察,问杨开道。 “不是,江湖规矩里是按照来客的人数进行比武。日行百里这边来了两个人,那洛邑也要派出二人的。”杨开回复道。 “那杨兄知道洛邑方第二人会派谁人比试吗?”谢禹回过头继续询问。 “不知。”杨开轻轻吐出二字。“就算知道,也不会告诉禹兄,未知会显得有趣一些。” “既然如此,那禹便押注日行百里一方获胜吧。”谢禹说完便转过身走向公输木玖,并没有观看比武的意思。 “哦?禹兄如何就能确认日行百里一方会赢?”杨开两眼冒光,大笑问着谢禹:“我刚刚看禹兄方才有观察那少年许久,莫非禹兄将宝压在他身上?” “非也,禹只是通过杨兄对洛邑五客的介绍进行的判断。”谢禹说。“五客中唯有剑客能与日行百里相较高下而已。” “哦?禹兄如何得知?”惠叔虞听了谢禹所言,来了兴致,问道。 “日行百里乃燕地豪侠,家父见多识广,曾与我提起过他的本事。”谢禹说这话的时候瞟了一眼杨开。 杨开闻言不由得心中一紧。 公输木玖也在一旁瞪大眼睛:“子琪兄你方才来的路上为何不跟我说,还费我好大一番口舌。” 谢禹并没有理会公输木玖,而是继续说:“酒客用的是白狮子的拳术五酒亢音,顾名思义,在施展此拳之前若是饮用五种不同的烈酒,酒力在体内相互驳杂能刺激经络,活沸血液,从而促使炁的迸发。”谢禹顿了顿。“但是此时,酒客的酒力通过炁的大量使用而被排散出体内了。在这种时候已经不能与日行百里相抗了。”众人随着谢禹所说向场内望去,果不其然,酒客已浑身发虚汗,腿脚无力。 “此拳之弊端就在于此,酒力会促使炁的运行,可炁的运行也会让酒力迅速消散,其间,炁还会用作排解酒力伤身。所以炁的使用量巨大。若是继续饮酒相搏,则会导致内炁透支,从而伤了经络。”谢禹一锤定音。“酒客已经败了。” “谢兄所言尚早。”杨开冷不丁地说。“我看那酒客还想与之一搏呢。” 话音刚落,那酒客从腰间掏出一壶酒,扒开塞子便往喉咙里灌,而日行百里也没有出手追击之,反而是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喝得壶里的酒一滴不剩,酒客干脆地一抹胡须上的酒液,将那壶往场下一甩,奋力朝日行百里出拳。 谢禹也摇了摇头。 酒客连续猛亢地打出拳罡,日行百里则只是左右闪躲。 “莫非燕地名侠就知道躲吗?”酒客有些恼,停下大声呵斥。“为何不与我堂堂正正地过招。” 随着酒客的呵斥,日行百里也停下拱手对恳言:“阁下竭力以对,恕在下无法出手。” “废话!”酒客看准时机,侧身出掌擒住日行百里拱着的手,然后左脚向前踏出一步,以腰作力,将半只身子朝对方靠去。日行百里并没有挣脱酒客擒拿,反而是身体下沉,左肩使力,与那酒客相撞去。 “什么!”杨开惊讶。只见场间,酒客松开拿擒住百里日行的右手,整个人向后倒去。而倒在地上的酒客也将全部的力气用在了刚刚那式‘铁山靠’之上,此时已经力竭。 “作为洛邑侠魁,‘剑客’若是亲自临场,便是有失江湖颜面了。”谢禹见状开口道。“而若那‘剑客’不上场,此局...”看了一眼杨开,谢禹挂上了微笑:“便是禹胜了。” 场间诸位俱被刚刚那一幕所震惊,气势汹汹的酒客居然被日行百里如此轻轻一碰给撞倒在地。 “不愧于其名声。”从未说过话的武关由衷地发声。 “这这,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子琪兄你不是说酒客喝了酒之后比日行百里厉害吗?”公输木玖虽是问谢禹,但目光却是一毫都没有从场间站立的那名男子身上移开过。 “我只是说过酒力挥散的酒客不敌日行百里而已。”谢禹罕见地回复公输木玖。 “今日倒是没白来。”这声称赞来自似乎对观武没有兴趣的蒋幂。“谢兄似乎对江湖之事颇有研究?在下还以为你并不感兴趣。” “的确不感兴趣,”谢禹回答蒋幂。“只是《侠论·武谱·拳》中有记载‘白狮子’的拳术。” “禹兄博览群书,在下佩服。”杨开不爽,开口插言道,“那么且看第二场。” 杨开说完,一袭白衣的‘剑客’杜庆走上了台。 正文 第六章 观武(肆) “子琪兄,你不是说那‘剑客’不会上场吗?”待到那杜宇甫一上场,很信服谢禹的公输木玖不由地询问。 “谢兄原本是说的没错,侠魁确实不轻易上场。”杨开开口大笑。“但酒客乃洛邑群侠中的第二把交椅,若是他都轻易地输了去,而剑客也不上场,那岂不是向外人说这洛邑无人?”原本疑惑的众人闻言也都点了点头,看来今日是谢禹输了。 “是禹才疏学浅。”谢禹微笑地朝杨开微微拱手,兀自不动声色地拍了拍公输木玖,然后稍稍离众人几步,示意其跟着自己,公输木玖明白谢禹的意思。确定杨开及几位贵胄都全神贯注地关注场内情况,谢禹开口:“仲圭,你实话告诉我,这杨开杨叔德家世如何?背景如何?到底是什么人?” “子琪兄,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公输木玖有些奇怪。 “你只需回答我便可。”谢禹佯自向场内看去。 “哦,好的。”公输木玖老实地回答谢禹:“实话讲杨兄家是做什么的我也不清楚,背景如何却也不知晓。”。 “什么?”谢禹忍住转身呵斥公输木玖,耐着脾气说:“那你是如何与他相识的?” “他是叔虞的朋友,与我见过几次。”公输木玖说。 “见过几次就能一起去鹿鸣馆?”谢禹又问,非常不解贵胄纨绔们的社交。 “那不然呢?”公输木玖挠了挠头。“我就跟叔虞和蒋...蒋兄相知,其他人都只见过几面。那武关还是第一次见呢。” “走狗飞鹰,游手好闲。”从公输木玖这没有得到有用情报,谢禹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我已知晓。” “难道子琪兄觉得杨兄不对劲?”公输木玖追问谢禹。 谢禹又只是看了他一眼,便起身朝杨开那个方向走去。 “谢兄你看,日行百里要败了。”杨开察觉到了有人走近,转身回头看到来人是谢禹,便笑着对他说,暗自地观察谢禹面部的神色变化。 不料谢禹并无异常,只是笑着对他说:“看情形,还未可知。” 此时场间,日行百里和剑客打得难舍难分。 日行百里出右手将手掌覆予剑客左手袖上,左手成拳,就要打在剑客右肩。而剑客反转左臂扭开日行百里的制拿,全身向左侧身以左肘发力前曲,擦过百里日行的拳风。百里日行以后退应对剑客出肘,而剑客心中计算二人之间拉开的距离,看准时机,将原本发于左边的惯力化为翘杆,右手持剑而刺。 日行百里腿部发力,整个人向后弹射出去,只消二息便离了剑客,到其可攻击的范围之外。 “这日行百里真像个泥鳅。”谢禹笑道。 “百里大侠不愧是号称日行百里,神行如燕。”剑客持剑而立,颇有些无奈意味。“在下无可奈何了。” 日行百里负手而立,笑言道:“江湖上谁人不知望帝门的杜鹃剑法?还请杜兄莫折煞百里。” “百里兄既然话说都到这里,那杜某便不藏拙了。”剑客也是一笑,将手中三尺青锋横于胸前。 “杜兄请。”日行百里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剑客目透凌光,大量的炁从他体内涌汇于剑尖之上,只是兀自动身,其刚刚停留的空地上只余下一抹残影。这种速度已非常人所能察。而反观日行百里,仍然是地不疾不徐闪躲着剑客的招式 场外看客们纷纷叫好。 “居然出招能这么快?”场外公输木玖不由大惊,崇拜地看着场中的一串串残影。 “杜鹃剑法练到七重,便是这‘刹羽’了。”杨开向诸位解释道。 剑客以急速向日行百里的眉间出剑,而日行百里似乎是不愿消耗太多的体力一般,只是脑袋略微倾侧,便让剑客的第一剑落空。剑客毫不犹豫地再出第二剑刺向日行百里的腹部。头部可以轻易躲闪,小腹却受双腿掣肘,轻易无法挪移。只见那日行百里脊背向后弯曲,腰向左侧稍稍扭动,便绕过剑锋。剑客此剑再出,却是连日行百里的衣角都没有碰到。剑客眉头一皱,再出第三间以封其双腿,那日行百里侧身扭动,再次躲开。就这样,剑客数十次的连续出剑,俱被日行百里以诡异的姿态躲过。 “这是什么诡异的身法?”公输木玖大喊。 “是‘身轻如燕’。”杨开回答公输木玖的疑问。 剑客再出剑以剑封喉,而日行百里则以扭动颈部侧倾多下这一次,而就在剑尖落空之时,剑客目露锋芒,转动手腕,使剑锋横对日行百里的颈项斩去。 千钧一发之际,日行百里将左手搭上剑客右臂内侧,向外拨开。而手又有如蛇形,顺势缠上了剑客的右臂,将其手腕夹于腋下,使之不能活动。而剑客迅速应对,左手成掌朝日行百里右胸口打去。日行百里身形扭动,又以诡异的身法绕开剑客的这一掌。剑客趁因运动间左臂的松动而抽出被禁锢的右手。还没待出下一招,日行百里的右手又突然搭上了剑客的左臂,剑客见状,左臂翻转将日行百里的手拍开。右臂却又被日行百里搭上。剑客无从可避,正待出掌,日行百里另一只手也搭上了他的右臂,然后整个人向后转身,避开他的出掌。陡然感觉到双臂受力,剑客整个人离开了地面,被日行百里从肩部扛起,向前直直地甩了出去。 剑客倒地不言,单手将剑插裂开石砖铺就的地面上。以剑为支点将自己从地上撑了起来,青筋曝起。 日行百里暗自笑了笑。 剑客反手握剑,以‘刹羽’之法突近日行百里身前,以斜线使剑由下往上割去。百里日行故技重施,向后退步。剑客抓紧时机,兀自又将剑正握,内中炁力暴发,一息之间化为三道残影分割日行百里所在空间,使其无从可避。 转瞬之间,剑客收剑。 日行百里右臂,左腿,右腕处居然凭空被划开三道剑痕。随着殷红点落地面,日行百里笑着抱拳对剑客说:“不及杜兄武功,在下认输。” 场外爆发雷鸣般的掌声。 正文 第七章 鹿鸣馆 “在下愿赌服输。”听得谢禹认输之言,杨开不由大笑,朝谢禹作揖言:“却是我占了便宜,谁知那日行百里所带来之人居然不会武功,倒是事先没说。” “只怕是那日行百里狂妄自大,想以一敌二吧。”沮淮附应杨开一句,然后调侃谢禹道:“总之,今晚谢兄一定到场,带足布泉吧。” “没问题。”谢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转身便带着公输木玖离开。 二人刚一出门,公输木玖便问谢禹:“子琪兄,我刚刚观察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杨兄应该是没有问题的才对。” 谢禹看了他一眼:“现在就回家把《木机秘要》拿给我。” “啧,子琪兄你怎么就这么着急呢,这件事情要徐徐图之。”公输木玖力据抗议。 “哦?不若我将今天的事情说与夫人听?”谢禹不动声色地威胁公输木玖,令公输木玖发怵。 “这...怎么能徐徐图之呢,一定要快准狠,走,咱们现在就回家,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木机秘要》拿给你。”公输木玖谄媚地朝谢禹挤眉弄眼。 “这日行百里是假的。”谢禹冷不丁地话让公输木玖呆杵在原地。 “什么?子琪兄?什么!你等等我!”谢禹并没有停下脚步等待公输木玖,而是加快了步子,也顾不得腰间玉佩发出锐利刺耳尖啸声,往公输府去。 二人回府,谢禹将公输木玖做贼一般送来的《木机秘要》藏在暗于床底的行囊中之后,迅速摊开《侠论》一书,搜检书中是否记载描述一种灵活得和壁虎一样灵敏的身法。一晃便是几个时辰,合上手中的《侠论》,谢禹已经是满头大汗。算了算时辰,也是差不多到约定时间,谢禹收起《侠论》,擦拭汗水,整理好仪容便往内堂走去,而公输木玖早已在此等候,二人随即前往鹿鸣馆。 鹿鸣馆实际上是一处女闾,坐落于城东的柳巷,是供京畿境内达官贵人,才俊贵胄们游乐酗酒之地。其离公输府尚有距离,所以二人乘马车前往。 甫一来到柳巷,此地就尽显灯红酒绿。无数的烛光,靠着红,粉,紫,绿四种不同颜色的灯布遮挡,向外面世界投射无数种复杂颜色的光。 琵琶与筝是这里最常见的乐器,优伶们身着的艳色裙裾俱绣着复杂且精致的图案,裙裾是被改良过的,颇有些露骨。她们神色媚娆,眸中暗含愁苦,星光都见之而悯,不由将自己嵌入其中。 琵琶与筝和声而歌,倒是艳而不媚,靓而不妖。细细地拨弄着一个又一个的异乡人的心弦。 柳巷大多男人都是醉着的,余下的尚且在喝醉的过程之中。 于是乎,酒气与多种不同且上好的胭脂味混和在一起,便是这柳巷最独特且最有辨识度的气味。也是依托于此,贵人家中的悍妇们最是能辨别得出自己的丈夫在外究竟是公务还是鬼混。 还要驶过一段路程方能到柳巷最里边的鹿鸣馆,而在这其间公输木玖与谢禹已经被数次拦下了车架。 马车最后停靠在鹿鸣馆边,小厮们将谢禹和公输木玖扶下车,领入馆门口,便回身将马车送入馆内的马厩里,再将车夫领入别院招待之处。 经过了朱门肉臭的前巷,后巷便显得不那么奢华了。鹿鸣馆确实与别处女闾不同,它通体由白色和黑色为主基调,坐落于一处巨大的园林中心。整个建筑体系庞大,由主楼与四个辅馆环绕构成,檐牙高啄,廊腰缦回。楼阁亭台各依照地势高低与主院相辅相成,檐角与檐心并排彼此相斗,盘结交错。大到假山别院,石桥流水,小到草木卵石,柱石阶梯,无一不是精致的艺术品。 最难能可贵的是安静,客人静,优伶们也静。也只有琴瑟丝竹之声,萧声以和,恬淡静雅。 甫一入馆,便有熟知公输木玖的优伶上前攀谈,这优伶瞧见一旁的谢禹之后淡淡的微笑,之后却仅仅与公输木玖交流。二人言语之中只有诗词曲赋,棋墨茶画,从未有谈及风花雪月。 谢禹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心中尚有疑惑,这公输木玖这么就对这儒雅之事精通如此。 不一会儿优伶便领二人来到一处淡雅别院。优伶轻扣三下门檐之后便口称告退,阁门由内向两边拉开,门甫被拉开,门前便出现两位身着素色裙裾的优伶,她们俯下身子就地朝二人稽首,她们身后一副绣有山水,著有诗赋的精致屏风映入眼帘,而在屏风后面,丝竹辞赋相合声阵阵传来。 “仲圭,谢兄,等你们好久了。”惠叔虞是首先起身从屏风后走出来的人。他见门外二人心喜,笑着走近阁门前朝二人分别拱手。 “还请见谅。”谢禹回作一揖。 “无妨。”惠叔虞哈哈一笑领二位入座。 二人坐下,今日群杰舍相约之人俱已到齐。杨开便轻拍示意身边抚琴一优伶,其人点了点头,击掌三下,三名优伶便从阁中内院逐一走出来,她们手持琵琶,鼓瑟,笙箫。又有数名歌姬面饰锦纱,衣配帛带,赤莲裸足,依歌而舞。 “仲圭,谢兄,既然迟到,便要有惩罚。”杨开此时面带潮红,坦胸解褂,将手中美酒高举过头顶,抬头便将白莹的美酒倾倒在口中,边饮边言,丝毫不顾及滴洒四溅的酒花。“先罚三杯。” 公输木玖闻言便要拿那酒杯,谢禹却按下他的手,笑着对杨开说:“杨兄既然说今晚晏饮群侠,我与仲圭二人没吃晚饭便来此地赴约,现群侠何在呀?” “哈哈哈,谢兄稍安勿躁。”待身旁优伶擦干杨开嘴角的酒液,杨开正搂着优伶,闻言朝谢禹大笑,被搂着的优伶也被迫跟着抖动起来,真是放浪形骸。“家兄还需稍晚才来。” “好。”谢禹将桌中酒壶提起,也似那杨开一般,高举酒壶,任由酒液灌入口中。待到壶嘴流再不出酒时,谢禹抖了抖酒壶,将其置于桌上,伸手便夹起一片肉脍塞入嘴中,还不忘言:“好酒。” 众人见此情形俱是诧异,杨开笑言:“还以为谢兄不胜酒力,没想到却是海量。” “平日里却是不喝的。”谢禹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嘴。“杨兄不是说要尽兴吗?” “好。”杨开赞言,转头朝向公输木玖。“仲圭呢?” 谁知谢禹再次按下公输木玖伸去拿酒的手:“出府前公输夫人交代过禹,不许仲圭沾酒,所以仲圭之酒今晚便由禹代劳。” “子琪兄...”公输木玖闻言,想说话却被谢禹打断。 “还是听夫人的吧。”谢禹瞪了瞪公输木玖。 公输木玖没有再说话。 “好。”杨开点了点头。 “在二位来之前,我等正讨论今日所见识,甚感江湖中人潇洒气魄,高强武艺。平日里听叔虞同我称赞公输兄之文采,便对你仰慕已久,不若在此就那‘侠’之一字即兴一首?”端坐一旁沮淮开口说道。 “不了,不了,我不会。”公输木玖听到赋诗二字便连忙开口拒绝。 “怎么就不会了,《木兰诗》一赋便足有大家风范,蒋兄,我说的对否?”沮淮朝公输木玖笑了笑。 “木头所赋《木兰诗》确实是大雅佳赋。”蒋幂听到公输木玖将要赋诗,犹是放下手中把玩的玉珠。 公输木玖讪讪地看了谢禹一眼,谢禹没有说话。 其余人见公输木玖推脱,反而越发起哄。公输木玖见别无他法,只好口称答应。 场中诸位待公输木玖酝酿,也没再言语,安静地等待。 良久,公输木玖陡然起身,呼道:“还需借这酒力。”说着便抓起一只盛有酒液的瓷杯,一饮而下。谢禹来不及阻止,暗称不好。霎时,公输木玖面若寒霜,眼敛杀气,徐徐吐音:“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锤,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众人皆震惊。 ————————————————— 《周礼·天官·外府》:“掌邦布之入出”汉郑玄注:“布,泉(钱)也。其藏曰泉,其行曰布。” 正文 第八章 不速之客 公输木玖刚坐下就有些面红耳赤,不敢抬头看场间众人。 刚缓过神来的蒋幂眼带笑意地柔声轻言:“此诗凌冽却不失豪迈,豪迈中透露出潇洒,尽写游侠之勇,朱亥之义。” “公输兄,在下佩服。”沮淮也一改之前对公输木玖稍稍看轻的姿态,肃然起敬。 “哈哈哈,木头,你叫我们怎么再继续纵诗饮酒啊。”惠叔虞则向举杯对公输木玖挤眉弄眼。“这首诗题名为何啊?” 公输木玖闻言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要伸手去捉桌前的酒杯。谁知谢禹已经举杯遥对惠叔虞。 “叫侠客行。”公输木玖也不敢再看那酒,只好朝惠叔虞一笑。 谢禹用肘部稍稍碰了碰公输木玖,公输木玖有点愕然地望向谢禹,生怕他又开口数落自己。谁知谢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从牙缝中挤出了好像是鼓励的话:“此诗...绝品。” 公输木玖又有些不知所措,像一只惊弓之鸟。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侠客行?好名字。”惠叔虞止不住地点头。 蒋幂也轻念侠客行三字,又轻念其中诗句。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皱,是在回味那诗词的意境。 只有杨开望向谢禹,眼带狡黠。 “叔虞方才所言不然,谢兄通晓经典,当然可再赋一首。”杨开拨弄着身旁优伶的发丝,眼神迷离地伸出手直指谢禹的鼻子。“谢兄莫说不行啊。” “禹资质平庸而已。”谢禹双眼微眯向前弓了弓身子,右手托在下巴上。“仲圭方才所赋的《侠客行》,禹自认无法攀越。” “不可能。”杨开朝谢禹撇嘴一笑,搂着身旁优伶,捏起一片香叶凑到鼻尖闻了闻。“谢兄切勿妄自菲薄,好叫我领教领教谢兄文曲才气。”他又看了看谢禹身边的公输木玖:“木头,是否?”这‘木头’二字咬的有些重。 公输木玖脸涨得通红,神色有些不自然,并没有接话。 “你这小子,脸红什么,跟个娘们一样没有骨气。”杨开有些飘了,看着公输木玖说话时又不时地瞟了几眼谢禹,言语中带着几分讥笑。他对于角度面向把握得极好,除了公输木玖与谢禹以外其余人都看不见他的表情。 谢禹有些恼怒,却以良好的教养压下怒气,自然地微笑说:“那禹便献丑了。” 然后他站起身来,负手走到堂上背向席间:“杨兄且听好了,此词名为败絮。”故意咬重后二字,谢禹转过头来,眯眼看着杨开嘴角上扬,那笑中的讥讽挑衅却只有杨开看得见。 他大声向奏乐的优伶们吩咐道:“左右,奏曲谒金门。” 杨开不明白会发生什么,但他分明看得清楚那谢禹早有准备意味的笑容。 “谢兄这是做什么。”杨开不由得心中不安,将优伶也搂紧了些,全然不顾她的难受,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禹,不放过他的每一个动作细节,以求防止其使阴谋诡道对付自己。 “谢兄这是要和歌而唱。”惠叔虞全然不知二人暗地里的交锋,只是面带微笑看着谢禹,点了点头赞扬:“谢兄好风采!” “诸位尚且肃静。”随着曲起,谢禹将双眸闭合,脸上再无任何表情,气沉丹田。然后突然双眼睁开,歌曰:“风乍起,推倒一墙芦苇。”他盯着杨开,将手扶上腰间长剑,侧过身走了几步。 “败絮飘摇八万里,生来不知根。”他又一侧身,朝杨开所在位置慢踱了几步。腰间白玉,铿锵亢鸣,声如钟上螭吻。 杨开看着谢禹正一步步地逼近自己,不由得心中惊吓,酒都有些醒了。 “花雉昂首亮羽,横眉主人衣坠。”他来到杨开身旁,仰头吟唱。 杨开看了看谢禹搭着剑柄的左手,面色微微发青,搂着优伶的手更是紧上了些。与其说搂着,不如说他这是在防范危机。若要是有什么危急情况,以这个姿势可以很快把身边人拿来替死。 “更是野犬田间吠,忘记食谁喂。”谢禹吟唱完毕,以雄浑有力,铿锵有声收尾。 然后二人相视良久,场内只有沉默。 杨开见谢禹好像没有做下一步动作的打算,只是就定定地站在身旁看着自己,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心说自己不能叫其他人看出自己的慌张,不然会失了面子,于是再度露出标志性的笑容看着谢禹。 他刚刚在做什么来着?好像是在作诗。 杨开抚平心中波澜。 他刚要张嘴便马上闭嘴。 败絮?花雉?野犬?他想起了谢禹所作之词,也瞬间明白里其中词意,原本要起身作礼的他怒目而视,青筋曝起,呲牙裂齿。 “谢兄这是什么意思?”这词中嘲讽意味傻子也听得出来。 杨开压着已经由肺部窜入喉腔中的怒气,强维持着刚刚的一丝微笑。 “杨兄心中自有论述。”谢禹朝他拱了拱手,然后俯身凑近他耳边。“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你...”杨开原本被谢禹俯身的动作吓得向后一躲。待到听清谢禹所言,他不由得慌张恼怒。 杨开刚要张嘴大喝,却还未等说完,两只眼仁便这么向上一翻,露出白色的眼青,然后下眼皮贴上眼皮,就这么直直地往桌上倒去掀翻了桌上的美酒佳肴。 场间余下众人早都已经不省人事。优伶歌姬们也无不例外。 谢禹不由环顾四周,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并没有让谢禹惊讶,他像是早就做好准备一样直了直身子,迅速将腰中佩剑拔出,做出防守姿态环顾四周。 阁内烛火在一瞬间同时熄灭,堂内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男的都带走,女的不要管。”黑暗的堂内响起的陌生又难听的声音,不速之客!谢禹心中判断,他想朝那个方向挪动,可想到腰中挂有白玉,便只能通过声音辨别来人方向,再找机会以一击毙其命。 不止一个脚步,谢禹微微皱眉。 有打翻瓷器酒桌的声音。 “你们小心点。”男声骂骂咧咧。 “诺。”有人回答,声音却似上一个说话之人一样沙哑难听。话音未落,另一个方向又传来较大的动静。 “这次又是谁。”那个声音颇有些恼怒。“不知道养你们做什么,点个火折子都不会?” “可是大人你说的要神不知鬼不觉啊。”有人唯唯诺诺地回复他。 又是一个不同方位,同样沙哑难听的声音。 这是用了秘术,或者是秘药掩饰真实的声音。谢禹心想。 而据声音判断,此人就在谢禹眼前。 “你们这样还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啊,人都要被你们招过来了。”那人叹了口气。“点火吧,只点一支应该无妨,刚刚说神不知鬼不觉那个,就你点吧。只要快点办完事就行。” “诺。” 谢禹眼中闪过一丝凌然,他知道这是转瞬即逝的机会。当火光在眼前亮起,点火之人恰巧将后背留给了谢禹。谢禹也毫不含糊,三步上前近身,也不管腰间玉鸣,干脆利落地将其人一剑抹喉,然后迅速灭掉火折子,俯下身就滚落到杨开的案下,一把拔下腰间两串白玉将之扔向远处。 正文 第九章 大彝神庙 “什么人!”那为首之人心惊,暗自疑惑,明明场间所有人都饮了那下了迷药的酒。“还有人在,点火抓人!”他当机立断下达命令。 几束火光亮起,谢禹通过案下的缝隙看到一人俯下身子正拎着他的玉佩摩挲。 “大人,人跑了。”那人回复。“黑鸦肆死了。” “屁,就是日行百里来了也不可能这么短时间内跑出这偌大一室。”一人夺过谢禹的两串白玉。“数人。” 一堆人来来回回,谢禹心中默数。 居然有十一个! “大人,场间人数俱齐。”清点人数的人说。“要不要检查这些昏迷之人?” “真是见鬼了。”为首之人说:“还检查个屁,一群手无缚鸡的纨绔,喝酒都容易醉,况且这‘迷窍’?跑了就跑了,带人快走。”那为首之人说完,一众黑衣人便开始背负场间众人离开此地。 谢禹默然,瞥了一眼剑锋上并无血迹,便悄无声息地将剑收入鞘中。以一敌十一个不知底细的对手,他自问还没有这个能耐。 很快有黑衣人负责开始搬动他了。他被那人收了佩剑,抗在肩上。 随着黑衣人飞檐走壁,谢禹很快便被带离了鹿鸣馆。 他出门后看见黑衣人首领正在鹿鸣馆周围布局,看样子是想守株待兔。 可惜他是守不到了。 谢禹也不确定过了多久,可能是半个时辰?也可能是一个时辰,那黑衣人驮着他走进了一个杂草丛生,荒凉寂寥的神庙。二人穿过大庙正院来到那庙堂之中,不出所料,这里供奉着大彝神,而黑衣人也在此放下了谢禹,向身前供奉的大彝神虔诚的合手拜谒。谢禹本想动手,但却担心出手之后黑衣人的同伴赶到,所以抱着既然此时也无法确定公输木玖的位置,那就再看黑衣人们到底有什么阴谋的心态。谢禹又看了一眼大彝神像,开始反过来想这大彝神与黑衣人之间的关系。 大彝神在七国之中通常是以战神的形式来供奉,可这里的大彝却不似战神法身一般弯弓而立,下御驳、睚眦、狴犴、白虎。反而是左执兵戈,右提金乌首。战车下的穷奇、朱厌、祸斗、梼杌俱张牙舞爪,正啃噬着座下骸骨。 这是大彝神的破坏神法身,谢禹曾看过故宋国一位学者修订的《诸国淫祀野记》记载过这两种版本大彝神的不同与由来。 《诸国淫祀野记》中对于大彝神的崇拜起源于不周人。前夏时期他们被称作太古人,其人肤色须发皆白,瞳孔为碧蓝色,崇尚月神鸳娥,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灵气,灵气则孕育精灵,精灵会给人带来美好,所以人与自然应该和谐相处。他们性情温和,恬静,与世无争,致力于钻研与万物的沟通方式。太古人习惯穿着衣饰华丽,花纹繁杂都衣服,上至日月星辰下至走兽皆在其内。太古人中负责与精灵们对话的便称为巫觋。当时太古巫觋的地位在整个九州都十分崇高。后因大觋‘鲧’预言“玄鸟落周”而被灭族。神农下诏,将幸存下来的太古人全部降为奴隶,并以‘不周’更其族名来进行羞辱。夏朝自命金乌之后,大彝射杀金乌,遂被不周人所敬仰。 谢禹仔细想了想便对这群黑衣人的身份有了基本的判断。 黑衣人越过残破不堪的大彝神像来到其后方,用手在其裙角稍稍按下,便将其中机关触发...神像下方长方形神台被打开,赫然是一个暗格。随后扛起躺在地下的谢禹并将他带入神庙的隐蔽之所...这是一座巨大的地牢。 地牢十分的复杂。它由大小多处通道,沟壑,牢室结合构成。每间牢室只有一扇铁门,门上开个小口,用作递食与沟通,谢禹仔细地记下每一条走过的路线。 每走过一间牢室,都有清晰的嘶吼声和撞击铁门的声音。 不一会儿,二人便来到一间开着的牢室门前,谢禹看清牢室内部模样...那里面什么也没有,看起来如果被关进去的话只能与冰冷的泥墙铁门作伴了。 黑衣人正要将谢禹从肩上卸下扔进这牢室。 谢禹没有办法,当然不能坐以待毙啊。所以原本还想继续观望的他如今只能出手了。他双手成指,分别按下黑衣人的哑门和风池两穴。 突然背部吃痛,黑衣人便伸手要去抓后背二穴,这下意识的动作使得钳制谢禹行动的双手松开。谢禹借机发力从汉子肩上跳下,平稳地落在地面。 那黑衣人有些惊讶。 “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就算是醒了装晕不也就完了吗?嫌自己命太长啦?”那黑衣人并没有立刻拿下谢禹,而是蹲在地上按揉哑门风池两穴,沉声讥笑,声音沙哑低沉,难听地像一只年迈的乌鸦。 “平生最想杀杀你们这种草菅人命的贵胄,大人说不许我等伤了你们性命。”黑衣人把从谢禹缴下的佩剑扔到一旁:“如今你醒了倒也正好。看到了我的容貌,就取你一双眼罢。”说完,他便五指成爪地朝谢禹双眸扎过去。 谢禹双眉微微一皱,左手迅速成掌锁下黑衣人递来的爪手,而右手呈拳重重地打在了黑衣人的左脸颊上。新鲜的血液混着唾沫星子横飞出去,其人犬齿被打断了一节,脸颊骨也向内凹陷。 黑衣人不由得捂住脸吃痛,下意识地挥拳想反击,却被谢禹非常轻松地躲过。 谢禹顺势低腰蹲腿,松开钳住汉子的左手,一记重拳打在黑衣人的腹部。 黑衣人顿时只觉头晕目眩,胃中一股酸意冲上脑门,肠部剧痛,不由得蹲下身子 抱着腹部。嘴里呕吐物混着大量殷红的鲜血哇哇地从嘴中洒出来。 “其他人都去哪了?”谢禹兀自俯身拾起被黑衣人随手扔下的佩剑,轻轻地拂去上面刚沾的灰尘,然后冷冷看了他一眼。 “杀掉黑鸦肆的就是你吧?”黑衣人强挺住呕吐,抬起头冲谢禹讥笑,血液将他的口齿俱染成黑红,嘴角也不争气地淌出一串血流。“你这纨绔有点本事,今天要栽了。” “其他人在哪?”谢禹又重复刚刚说的话,心中有点焦急,被带敌人老巢已经是下下之策,他又是第一个被带出来的,所以如今并不知道其他人被带到了哪去。他只想找回公输木玖,不叫公输夫人担心才好。 “没什么好说的。”那黑衣人突然纵身朝谢禹而来,怀中短刀锋芒毕露。 谢禹默不作声,然后...抽剑、收剑。 黑衣人应声而倒,身首异处。 谢禹在黑衣人身上摸索一阵,获得了一个腰牌和一串钥匙。 他先黑衣人交换衣物并将其人拖进牢室黑暗的角落,随后把他的脑袋勉强地立在其颈项之上,出门比对好了了光线,确定看不见其人的面庞和诡异的姿势之后便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正文 第十章 审讯 公输木玖感觉脑袋昏昏沉沉的,就像头盖骨给人掀开过往里头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当他尽力去抬眼皮的时候突然一阵凉意从头顶贯彻到脚下,令他一下子清醒。 “公输士子有没有觉得醍醐灌顶呀。”待到公输木玖终于打开了眼皮,看清楚自己身前坐着一位身着黑衣脸戴面具的家伙。这面具獠牙暴齿,双瞳突出,顶冠白绒,面目狰狞。他的声音如老鸦般嘶哑,让公输木玖吓得不禁往后仰去,失去平衡的椅子就这么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让公输木玖疼的嘶哑。 “扶起。”那个獠牙面具向左右二人命令,遂将公输木玖直直地抬了起来,公输木玖看着同样戴着面具的两人靠近自己,不由得身体颤抖,脑中一片空白。 “公输士子,我等把你请来是有一事相求。”公输木玖不敢作声,瞪大眼珠直直地看着獠牙面具向自己拱了拱手。“还请你先冷静,我们并不会伤害你。” “我...我...不是,你们...是什么...什么人?”公输木玖直直地盯着獠牙面具,吞了一口口水,不自觉地环视着这间屋子...狭小的空间除了黑之外什么都没有。而在这幽闭昏暗的陋室之中,三个恐怖渗人的面具脸看着自己,唯一的光便是他们手中的火把,这如何让一个正常人平复得了心情呢? 那为首之人见状摆了摆手,那二人会意,将火把挂在墙上,退出了这间屋子。 “公输士子,我等没有想要伤害你的意思。”那獠牙面具口称抱歉,态度也还恭谨。“希望没有吓到你。” “哦...这...这...这样啊。”公输木玖的情绪稍有缓和,却还是止不住哆嗦的嘴:“你...你们找我...有...什么...什么事?” “是这样的。”獠牙面具咳了咳嗓子:“我们需要借贵府的《木机》六式一观。” “《木机》六式?”公输木玖一听‘木机’二字,嘴也不哆嗦了,惊呼:“那是我爹看做命的宝贝,全府上下也只有大兄和子琪兄能看的。” “我等当然知道《木机》是公输子的不传之秘。”那獠牙面具笑了笑。“所以还得请公输士子帮上一把了。” “怎么帮?”公输木玖小心翼翼地询问獠牙面具:“要我去偷我可不敢。” “不用,士子只消告诉我,这《木机》六式在府中何处即可。”獠牙面具站起身,背对公输木玖说道。“我等自有办法拿到。” 公输木玖一听这话,眉头稍皱,默不作声。 家中居然有内鬼。 不等他仔细盘算内鬼是谁,这獠牙面具又开口了:“当然若是士子不肯帮忙,我等也有办法。” 公输木玖一听,也顾不上盘算内鬼了,大声叫到:“等...等等,不...不是...不是我不帮。”待到獠牙面具听他呼喊回头,他降下音量,顿了顿说:“实在是...实在是我不知道这《木机》在哪里。” 獠牙面具闻言,注视了他良久,没有说话。公输木玖以为自己使对方恼怒,便连忙开口辩解:“府中真的只有子琪兄和我大兄看过这《木机》,自小我就对木机没有半点天赋,这个家中人人皆知,所以父亲从未教于我。” 獠牙面具开口:“哦?那你大兄此时在何处?” “我不知道啊。”公输木玖说完便后悔了,连忙改口:“但是父亲说过机关术源自于民间,所以大兄便去民间游历,我记得他说过似乎是北上。” “北上去哪?”獠牙面具追问道。 “这回是真不知道了。”公输木玖苦言。 “如此说来,派人去燕国找寻便可。”獠牙面具用手托住下巴,嘴中默念,没有叫公输木玖听见。 “那个...打断一下...能放我回去吗?”公输木玖看獠牙面具低头沉吟,似乎是没有问题要问他了。“我...我太晚回去,母亲会斥责我的...不好意思啊。”公输木玖小心翼翼地问话。 “公输士子莫急,在下还有一问。”獠牙面具抬头,笑了一声说:“这谢禹究竟是何人也?连你都不可得你家真传,为何他可以?” 公输木玖地望着獠牙面具,开口道:“子琪兄由我父亲的好友引荐来的,关系非常好的那种。因为子琪兄考入洛邑学府,他在王畿没有产业,所以在我家寄住,我父亲非常赏识他的学识,便破例让他研习《木机》。”感觉对方不太相信,公输木玖马上补充了一句:“我就知道这些” “你父亲同他父亲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我确实不相信这样能让他研习《木机》这种级别的秘术。”果不其然,獠牙面具不相信公输木玖的话,发出了疑问。 “不是...”我真的不知道呀,公输木玖快要哭了。“你容我想想。”公输木玖害怕对方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会下狠手,开始努力地回忆。 獠牙面具没有说话,而是给时间给公输木玖。 良久,公输木玖终于开口:“我隐约记得子琪兄刚来府上,那日父亲只叫了我去。我父亲对他说:‘你师父身体可好?’子琪兄说:‘劳伯父挂念,师父他身体安康。师父说您对子琪说的第一句话肯定是问他的身体如何,所以这时候要子琪跟你说:您也保重身体切莫劳碌坏了,下次和他比试的时候,可不能拿身体借口的。’父亲听了这话,似乎很高兴地拍了拍子琪兄的肩膀大笑说:‘子琪毋须这么客气,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你师父的原话是什么。’子琪兄就说:‘伯父说笑了,师父他念叨您许久了。’父亲便说:‘得了吧,肯定老是跟你吹嘘什么我是他的手下败将,哼,我可我跟你说啊,在读书那会儿他因为愚钝经常被先生罚不吃饭的,如何与我这神童相比?’子琪兄口称非也。”公输木玖还是以“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为结尾。 “这么说来。”那獠牙面具稍作沉思,开口道:“谢禹是因其师父与公输子是至交,且同样修习机关术,所以才来洛邑与你父亲学习?” “应该是这样。”公输木玖讪讪地点了点头。 “那他为何又要进洛邑学府?”獠牙面具低声询问了一句,抬眼便见公输木玖一副迷茫的脸色,见再问也不出什么了才开口说道:“既然如此,在下便不叨扰公输士子休息了。”说着,獠牙面具朝公输木玖拱了拱手,转身便打开了闭室的门。 “喂,等等,不是说放我出去的吗?”公输木玖喊道。 獠牙面具闻言稍稍侧头,对身后的公输木玖说道:“我说过...还有其他办法...须用士子之命来换取《木机》,还要请士子稍作等待。”说完便关上了门。 留下公输木玖呆坐在室内。 正文 第十一章 千钧一发 谢禹并不知道自己被公输木玖卖了个干脆,他一边摸索着这片地牢,一边盘算着将既得的线索串联成线。 首先,公输木玖受杨开的邀请前往群杰舍,然后杨开设下赌局前往鹿鸣馆,目的是要诸位参加晚间其兄长举办的群杰宴,杨开此人心机深沉,心胸狭隘,绝不是他所说这么简单。其次,群杰舍说是邀请‘日行百里’来京,可据《侠论》所记载来人用的绝不是‘日行百里’的绝学百里飞燕,而是凉州洛家的绝学游墙功。第三点,这群黑衣人能够知道宴会的时间潜入达官贵人才能入内的鹿鸣馆,并在酒中能做手脚,肯定是有内线。第四,黑衣人为什么要将酒宴之上的人单独一个个带出来,他们会不会还有其他的据点。第五,今日宴会上的都不是一般贵胄的子弟,引起洛邑震动还在其次,天子必然不会容忍此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这到底与《木机秘要》有何关联?”谢禹不由得摇头,找不到丝毫的头绪。 他来到一处拐角,刚要上前摸索便听到有交谈之声。他立马隐蔽身形,附在墙上侧耳而闻。好在墙的那边应该是一处空旷的厅堂,回声能准确地传达说话者的声音。 “主上,公输士子并不知道《木机》在何处。但属下探知得报那谢禹反而知晓。”那声如老鸦的嗓音另谢禹难受不已。 “他知道的,他只是怕说罢了。”另一个如老鸦般声音又响起:“不用管他,你先去把那谢禹找回来。” 谢禹闻言不由一喜。公输木玖有线索了。 “他不是被带回来了吗?” “我刚刚派谴黑鸦壹去审讯他,却在牢中发现了黑鸦拾贰的尸体。” 谢禹闻言将腰间那块令牌拿出一看,赫然写着黑鸦拾贰。他皱了皱眉,稍稍探头朝那个方向看去。 四个人,一人坐在椅子上,一人屈膝半跪,另两人举着火把站在坐着那人身后。四人俱戴着和自己相同的獠牙面具。 看来为主的是那坐着的人。 “诺”那跪下之人开口,却又犹疑半刻没有起身。 “还有何事?”那坐着之人开口问道。 “主上,若是那谢禹反抗该如何?”跪着那人开口直言。 “一介文士反抗你还搞不定吗?”那座上之人笑了起来,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立刻止住笑声说:“差点忘了黑鸦肆和黑鸦拾贰。” 随即无言。 沉默了半晌,那人开口:“不要伤他...不,不要害了他性命罢。”随即挥了挥手。 “诺。”跪下之人领了命起身离开。 谢禹疑惑,这为首之人莫非与他相熟? 待谢禹正思索如何从此人口中套出公输木玖的下落时,那之前下跪之人又打道回府。 只听他又对为首之人说:“主上,还有一事忘记禀报。” “讲。”那为首之人似乎有些漫不经心。 “士子说那谢禹并非家传儒学。”那人顿了顿:“他也是家传机关术。” 谢禹一听身形一抖,暗骂公输木玖坏事。 “什么人!”座上之人猛然抬头吼道。 不好!谢禹双眉紧皱随即又舒展,冷静地从墙边走了出来。 看到从墙边走出来的是身穿黑衣的自己人,刚刚因主上的呵声站起来的黑衣人停下了追击的动作,朗声道:“来者报上代号和暗号。” 谢禹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向几个黑衣人所在的地方走去。 “来者止步!”看到对方不肯吭声,却又一直朝自己等人接近,不由得双眉一挑,将手把在腰间的刀上历声道。 谢禹心中一直计算着双方距离,此刻尚有二十步之远,若是不近十步打个措手不及,自己恐怕是敌不过有所准备的对方四人。 谢禹无奈压低了嗓音,尝试着开口:“属下得知消息回来禀报,目标已从西南角大彝庙逃了出去。”谢禹知道自己的声音没做特殊处理就骗不到他们。现在他求的是以话中麻痹性的内容暂时牵扯敌人,然后趁机拉近双方距离。可谁知话从谢禹口中发出,居然变得也跟对方一样难听似老鸦。 是这面具的作用。 “大彝庙?”果不其然,那持刀之人微微松开握着刀的手,细细琢磨着谢禹提供的情报。 还有五步。 “请留步。”没琢磨多久那人就回过神,手又握上了刀,继续阻止谢禹前进。 “先报上代号和暗号。”那人开口,语气颇为严肃。 还有三步, “黑鸦陆。”谢禹大声喊出,却依旧没有停住脚步。 还有两步。 “请止步!”得到回应的黑衣人立刻没有出手,却改为大声呵斥! 谢禹无话可说,只是又向前走出一步。 而那黑衣人已经感觉到了谢禹的不对劲,开始拔刀。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谢禹神使鬼差大喝一声:“他们没跟我说暗号!” “什么?”那黑衣人闻言一怔,不禁微微放松绷紧的右手。 那为首之人也不禁一愣。 一步到位! 谢禹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在踏入十步范围之时马上弓住身子,双腿发力以弹射姿态迅速接近四人。 四人未作出反应,谢禹已经持剑扼住为首之人的咽喉。 “你要做什么!”待到此时,黑衣人方才从腰间抽出刀来,想架在谢禹颈项上却为时已晚,只能握刀封住谢禹持人离开的去路。 “只想请诸位带我去见公输木玖。”谢禹警惕地望着围着自己的三人,架着手中人质往身后墙上靠去,以求后背的防范。 “你...是什么人。”谢禹剑下之人开口。 “便是阁下要找的谢禹谢子琪。”淡淡的语气却是让在场四人都微微一怔。 “你还敢回来。”谢禹对面持刀之人略微有些佩服地说。 “禹自幼饱读经典文章,自然是知道情义为何,公输夫妇待我之义,公输木玖待我之仁,纵是刀山火海也可令禹行而报之。况且...”谢禹环视四人。“禹自是认为此行有惊无险罢了。” “即使他说出了你的秘密?”那持刀之人询问。“即便他非常轻易地将你的事情全盘抖出还将众矢之的转与你?你还要保护他?” 谢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略带平静地说:“仲圭这人,终究是贪生怕死。可这与我救他又有何关系?” 听得谢禹之言,场间陷入良久的沉默。 正文 第十二章 又入虎口 “子,,,谢士子真义士耶。”那剑下之人率先打破了沉默“莫不如先放下手中刀,我等自是能好好谈谈。” “不用了。”谢禹的手又扣紧了些。“待到我与公输木玖安全,自是会放你离开,阁下请吧。”谢禹伸了伸头,示意那持刀之人带路。 那人犹疑,不敢妄动。 “哎。”剑下之人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便带谢士子去见人吧。” “不...等等。”那持刀之人领了命刚想动身带路,谢禹便开口打住:“带人来这里,不许耍诡计。” 那持刀之人看了看自家主上,那剑下之人倒是干脆地点了点头。 有惊无险,谢禹松了口气,可手上却没有半点放松。 没过多久,公输木玖便被领到谢禹面前。 “你...你们要做什么。”公输木玖来到此地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见几人俱亮兵器,恐惧便从心中陡然升起。 “仲圭,我是谢禹。”谢禹见公输木玖这般状态,也是无奈,开口道。 “子...子琪兄?”公输木玖不确定地喊了一句,连忙摇头苦下脸。“子琪兄可不是你这个声音,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知道的真的都说了。” 谢禹无言以对,过了半晌,方才开口:“你偷你姐私房钱去斗蛐蛐。” 场间众人皆愣住。 那持刀之人向剑下之人使了个眼色。谢禹没有留心。 “你...你怎么知道,你可不要妄言。”公输木玖大惊失色,又改而喜极而泣道:“子琪兄,真的是你!” 谢禹又是一阵无语。 “可以带我们出去了。”谢禹不再理会公输木玖愚蠢的发言,转而对持刀的黑衣人说道。“先把刀收起来。” 那持刀的黑衣人犹豫了半刻,便将刀收入鞘中。 “你们不要跟来。”谢禹又转而对另外两名黑衣人说道。 场间又是一阵沉默。黑衣人动身带起了路。 “谢士子,我有一事。”走了许久,也沉默了许久,前方的黑衣人脚步一顿令谢禹不由得拎紧了手里的人质。 “?”谢禹拧起了眉头谨慎地看着前面的人。 “实不相瞒,我们有士子的详细生平。”那黑衣人并未转过身来,而是自顾自地对谢禹说话。“未经士子本人允许,在下感到十分抱歉。” 谢禹眉头夹得更加紧了,他并不明白黑衣人突然说这话的目的,出于警觉,他环视了四周确认无虞后方说:“那又如何。” “谢士子莫怪。”黑衣人继续道:“据卷宗上记载,士子是儒家文士,少时便被邻里称作神童,诗词歌赋精通。” “这又如何?”谢禹反问道。 “谢家也是文宗世族,以数闻名于世。”黑衣人顿了顿。“士子更是号称燕地第一数士。” 公输木玖闻言吃惊地望着谢禹。 “那又如何?”谢禹的脸色表面并未有什么变化,只是微微蹙眉。 “我想说的是。”黑衣人突然回过头,谢禹当即用剑在人质颈项上划开一道口子。 “士子莫急!”黑衣人立刻又把头转了回去。 人质倒是一声不吭。 “我只是好奇士子的一身十步近身,五步血流的武艺从何学来,并没有其他的意思,还望士子小心。”黑衣人一边恳切地和谢禹解释,一边没有再停留原地,而是迈起了步子主动与谢禹三人保持距离。 “君子六艺。”谢禹只回答寥寥数语。 见谢禹并没有减轻谨慎态度,黑衣人不由得开始盘算其他的方式来让谢禹分心。 “六艺中只有御,射与武艺有关,士子莫不是欺我无知?”黑衣人故作淡定地笑道,试图以平和的态度稍稍让谢禹放松警惕。 “无知难道不是事实吗?”谢禹反唇相讥。 谢禹的情绪变化令黑衣人心中一喜,他知道谢禹傲慢自大的性格特点已经足够令其分神了。 “士子何以教我?”黑衣人略带谄媚的询问谢禹,面具下的眼睛却在不停地向左右两边土墙凸起处来回地搜检着什么。 “呵,连儒家武艺都不知晓?”谢禹有些轻视的说。 “我只知晓儒家的箭术、御车御马之绝。”黑衣人回话。 “哼。”谢禹冷哼一声。 “既然如此。”黑衣人有些失望地回答。“那就得罪了!” 霎时,谢禹应声而倒。 ....................................................................................................... 洛邑潼县侯府 今年的元宵格外的热闹,潼县侯府举办元宵会,以祝出战大捷,以愿天下苍生早归安定,潼县侯特请陛下诏,有文武百官宴往潼县侯府。 潼县侯府宴上已经坐满了人,俱为周室股肱大臣,厅堂正中央,有一颗巨大的灯笼,格外地红。围绕着这个灯笼,许许多多小灯笼点缀在旁。看着这灯火阑珊,玉壶光转,琳琅满目,众人恍然如梦。 也是此时主人上座,抬起酒杯狠狠地饮下。大吸了一口气后突然开始流泪,哀嚎不止。这一行为让堂中诸公皆震惊不已,看着那潼县侯。 过了半晌,潼县侯的哭声还没有停止,反而有愈哭愈烈的征兆。 “潼县侯为何哭泣?”此时从堂下站出一人,双手作揖,俯首问道。 “仲鹿啊,我是在想那燕康呀。”潼县侯看着那厅中的灯笼,没有停止哭声。 “诸公请看,这厅堂中央的灯笼,好似当年我与那燕康游于洛阳灯会所见,引我记忆。当日我乃落魄士子,他为燕地质子,俱受人冷落,观灯有感,下定决心要干一件震动洛京引人注意的大事。”潼县侯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说来也惭愧,我俩竟是共商掳走别家新娘,我去望风却被野草绊住,怎么也出不来。他急中生智想了一个法子,直言大呼我就是那个贼,见众人持械向我而来,我不得不发全身的力挣脱野草,然后他居然挡在众人前面认罪,让我有时间逃跑...一晃几十年,却是记起这番情谊,我也由衷地觉得他是我毕生的好友。” “报!不好了,君子于鹿鸣馆宴友,不知去向!“就在潼县侯以泪洗面之际,门外有左右大呼。 “什么!”场中诸公皆惊。 正文 第十三章 离开 谢禹和公输木玖被关在这座地牢的最深处的囚室,这片空间仿佛就他们二人而已,蠹虫蚍蜉游走,蛛网成结,室内潮湿而又阴冷,丝毫月辉透过顶部一条用来透气的窗口照在布满青苔的石砖板上,不偏不倚。 “子琪兄,是我拖累你了。”公输木玖坐在牢室冰冷的石阶上,神色黯淡。 “不...”本低头全神注视那柱月光的谢禹抬头深深看了公输木玖一眼。“是我的失误。” 公输木玖牙关紧锁,从牙缝中啐出不甘的轻咳。他抬起头对上了谢禹投来的目光,眼神中充斥驳杂着愧疚、不安、恐惧、不甘。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 本就安静的牢室又陷入了更加幽寂的地步。 …… “子琪兄,你说是不是那酒有问题?”公输木玖好像是想打破这尴尬的沉默一样。“我喝了一杯就倒了。” 可是谢禹好像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皱眉紧蹙,单手呈指按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子琪兄,你说那些个戴面具的为什么要《木机》?”公输木玖喋喋不休,眼神没有似刚刚的那种落寞与失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试图从细节中寻找线索的考虑的意味。“常人从来不把木工术当回事才对。” 谢禹抬头看了眼公输木玖,开口直言:“公输之《木机》为‘攻’,你父亲与你说过吗?” “嗯。”公输木玖点了点头。“公输木工术分上中下三式,著上以《民要》、中以《兵要》、下以《秘要》。其中《兵要》为‘攻’。” “《兵要》你也看了。还不明白?”谢禹问道。 “唔...是什么?”公输木玖有些支支吾吾,然后挠了挠后脑勺,略有尴尬地笑着问道。 谢禹紧了紧眼皮看着公输木玖,良久没有出声。 “民要重民,兵要重兵,那这秘要重什么?我一直没有弄懂。”见谢禹不说话,公输木玖又试探性地问。 “我也不知道。”谢禹站起身子走向墙边,轻轻敲击着墙上的石砖,若有所思。 “我不认为《兵要》中所记载的‘云车’、‘云梯’、‘运兵车’之类的能成为他们争夺的目的。”公输木玖也站起来,看着谢禹古怪的动作说道。 “嗯?”谢禹回过头发出疑问。 “我...我的意思是...云车、云梯的制造工艺早在平王时期就已流传各国...”公输木玖看着谢禹不善的眼神心里发怵,说话声音愈来愈小。 “那我问你一件事情。”谢禹把手伸向公输木玖。“把你的玉拿给我先。” “你说。”公输木玖直直地待谢禹发问,手里却没有动作。 “一块就行。”谢禹朝公输木玖腰间的玉佩指了指。 “哦...好的...”迟疑了一下,公输木玖将左边最下面横玉慢慢地取下来递了过去。 “你以为三式中最重要的是哪一要?”谢禹搓了搓手中的玉,头也不抬地将其又递给公输木玖。 “自然是《秘要》了,父亲只让我看不让我学。”公输木玖笑着说。“我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吗?” “是啊。”谢禹在室中来回踱步,走走停停,像是在摸索着什么。 “这又与那群戴面具的目的有何关联吗?”公输木玖疑惑一阵,突然恍然大悟地喊道:“我明白了。《秘要》之中含藏着巨大的秘密,而只要我们知道了《秘要》之中写了什么记载了什么就能知道他们背后的阴谋了,对否?” “嗯,你说对了。”谢禹终于停下了步伐,朝公输木玖点了点头。 “那子琪兄,你可知道《秘要》中包含了什么?”公输木玖追问谢禹,显得有些急切。“又可否知道《秘要》在何处?我们应该找个办法提醒父亲,府内有内鬼盗书!” “我不知道。”谢禹摇了摇头,用手指着公输木玖说:“但是内鬼我找到了。” “子琪兄...你...莫要污蔑我。”公输木玖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谢禹,嘴中可塞下一只鸡蛋了。 “别这么紧张。”谢禹换下了严肃的神情,朝公输木玖笑了笑。 公输木玖听完随即松了口气,轻轻拍着自己的胸口,刚要说话调侃谢禹,不料异象陡升...他猛感胸口一阵绞痛,不由用手去抓试图缓解。可当他手碰到胸口的时候才意识到这种痛感来源于心脏。疼痛一波接着一波,就像水中的波涛一层层地冲击着自己的心腔。公输木玖疼得蹲下了身子,狰狞着五官大吼:“子琪兄你做了什么?!” “哼。”谢禹冷哼一声,顾自走到墙边那处裂缝底下。“你还要装到几时?” “你是如何知晓的?”‘公输木玖’见身份已经败露,左手迅速在胸口处点穴封脉然后站起来直视谢禹,阴影之下的目光透着疑惑。 “从你做作夸张的演技开始。”谢禹头也不回,只是兀自看着那条缝。 “哦?鄙人自小便习易容幻化之术,只是聊天一次便可学的他人十之八九,语气神态俱不会出错,何以演技夸张之说?” ‘公输木玖’哈哈大笑,言语之中透着质疑与玩味。 “有了。”谢禹双眼一亮,用手轻叩墙体,全然不理对方。 “找死!”‘公输木玖’见谢禹并不将自己放在眼中的姿态心中恼怒,不由分说地冲向谢禹,却发现自己不可移动丝毫。 “你做了什么!”‘公输木玖’朝谢禹咆哮。 “‘青天’没人跟你说过五炁数术?”谢禹回过头疑惑的望着‘公输木玖’。 “五炁数术?”‘公输木玖’喃喃,似乎想在记忆中搜寻这个奇异而陌生的名词。 “不说了,告辞。”谢禹又转过身正对墙体。“记得告诉你们的首领,这一次我认栽了,若是想要《木机》便不要伤害公输木玖。” 语罢,墙体轰然倒塌,那顶处裂缝被扯大,刚好够一人之身。谢禹双腿一跃便从洞口跳了上去,‘公输木玖’看着夸张坍塌墙壁,神色震惊。 “哦对了,劝你解封穴道,不然撑不到同伙来救你。” 这声音愈小愈不清晰地传入‘公输木玖’的耳朵里。 正文 第十四章 风云前夕 晚风拂过洛邑,像母亲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轻柔。作为天下第一大城,仅仅是历史不过二十载的洛邑自建成之初便是繁华的代名词,而后更是被冠上了‘天下第一都’之美称。洛邑的夜晚依旧是软红香土,令人神醉。 而最初,统治者就是为了这份繁荣与天朝宗主国的无上威严,除了皇城设立的‘金吾卫’外。在外城设立了二十余处‘执安所’遍布整座城市二十四个区域。长期配置‘安吾卫’巡检整座城市,其下再有‘车署’、‘治灾署’、‘九扇’等详细到负责城市安全的具体官署。除此之外,洛邑由公输子亲自绘图督造,暗藏大小机关上百处,其中辅助居民治安的机关更是有五十余处。 二十年来洛邑几乎从来没有大型的犯罪事件,就连斗殴之事都少有发生,更不用说是绑架案件了,所以鹿鸣馆之事朝野轰动,卷宗祥案也在当夜便由潼县侯为首的一众大臣之手送上了代天子执政的大王子的案牍之上。 执安吾失职被罢免,一众官署的长官纷纷下台,此案牵涉之广甚至都波及到了大王子本身...执安吾本就是大王子一系的官员,但是此时不得不弃车保帅来平息大周第一战神的怒火...有人看见这位战神在当天便冲入天子寝榻之外跪到了天亮。是了...这位大周战神的独子还尚未及冠。 ……… 尚且不管外面如何,公输木玖活的倒还是滋润的,每日有人送好菜好酒,上好的被褥还有衣物换洗。除了无聊之外倒还都让他满意。 “诶诶,我要昨天的那个饼馕怎么没送来?”公输木玖刚吃完獠牙面具们送来的午食正在用木签剔牙,剔着剔着觉得少了什么,于是打开铁门上的闸口,大声地冲外面喊道。“有没有人在啊?” 这个闸门是獠牙面具应他要求打开的,按公输木玖的说法是想多透透气,这个要求确实有点过分。本来公输木玖只是想试探性看看对方的底线在哪,日后好提条件。没想到对方不但干脆地答应还“服务周到”。这种待遇让他有种自己是不是要死了的错觉,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战战兢兢畏畏缩缩,不过经过了几次对方的解释之后公输木玖还是坦白的接受了这个事实,管他那么多虚虚实实,或者开心就好不是吗?虽然他到现在都不能理解对方为什么轻易地答应了,理说犯人是没有这个待遇的。 “有的有的。”一个獠牙面具沙哑着难听的声音屁颠屁颠地凑到闸口前。渗人的声音混着谄媚的语气怎么都让公输木玖听得怪难受。“什么事情,公输士子。” “我刚跟送饭的说我还要昨天那个馕怎么还没送来?”公输木玖撇了撇嘴,用略带嫌弃的口吻:“能不能别每天都戴个面具压着个嗓子,晚上听了看了很吓人的。” “回士子的话,这是规矩,小人也无法做主,您就将就着呗。”那獠牙面具在门外向里面的公输木玖作了一揖以示歉意。“因为厨房不在这边,所以请您稍等,饼馕应该马上就到了,我还叫他们购置了些羊酪,士子可以就着饼馕吃。” “嗯,这还差不多。”原本对方说还要一阵的时候公输木玖正想趁机发一顿火解解乏,听到对方如此细心细致又关心自己,不由得收起了就要发作的脾气点了点头。“你很不错,跟我学做菜吧。” “士子还会那庖厨之事?”獠牙面具问道。 “那是一个梗,你不懂。”公输木玖故作高深地眯了眯眼皮,抬了抬眉毛然后转身回去坐在了獠牙面具们给他铺就的草榻上。“第一时间给我送来啊记得。”公输木玖还不忘朝门外吩咐道。 随着一声好的,闸门便被关上。 ... “没有异常。”獠牙面具半跪于地上对身前之人汇报道。 “嗯。”那人点了点头。“注意看护好其他几位,绝对不能再出现像谢禹那种情况了。你先起来吧。” “诺。”獠牙面具得令方才起身,抱拳对自己的主人问:“人抓到了吗?” 他主人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 “那是否要转移?”獠牙面具又跪了下去,大声道:“我立即吩咐去办。” “谢禹还没有回到洛邑。”他主人见状欣慰地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派遣分散在洛邑及周边的‘线虫’来报,他们已经织好了罗网,就等谢禹入瓮了。” “奴下不得不提醒主上。”獠牙面具把头低下,恳切地对自己的主人说。“此事牵涉重大,主上之谋不可废在一小儿之手,若...” 话音未落,一只脚便结实地揣在獠牙面具的小腹上。 “奴就要有奴的样子。”主人轻轻地拂了拂鞋底上的灰尘,眼睛都没抬起来看他。“我没教过你?” “不...不...属下...奴下只是担心主上的安全。”獠牙面具忍着腹部的疼痛跪伏在地上不停地稽首。“奴下再也不敢了。” “你起来吧。”那主人低眉看着跪拜之人的不停上下的头,忍不住笑着说。“我又不会杀了你。” “是。”獠牙面具抬头起身,颤颤巍巍地朝主人拱手。 “瞧你的面具都给磕坏了。”主人笑着将手搭上了面具,轻轻地在面具上的裂痕处划过。“黑鸦拾玖审讯地如何?” 獠牙面具忍住颤动的手,按下心中的恐惧再次半跪下去向其汇报道:“他说自己并没有助谢禹逃脱,仅仅只是无奈中了对方的诡术而已。” “哦?”那主人蹙起了眉头,略有些疑惑。他心中清楚自己的下属并不敢拿假的供词骗他,也更是相信对方的审讯手段。 “他说这谢禹的手法十分诡异。”獠牙面具汇报道。“此人在将他困住之前并无展露丝毫对他怀疑的迹象,出手更是诡异利落,只是区区一指便让他心火紊乱,仅仅是一叩那墙体便坍塌。” “这些我都知道,他不是说了这些荒谬的话我才要你好好审他吗?”那主人原本微笑地把玩着手中的茶器,听得此话立刻变得面目狰狞。他张大嘴巴奋力地怒吼:“你脑子有问题还是我脑子有问题?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吧?他谢禹是仙人?” “不...不敢。”那獠牙面具一听便又俯下身子对主人稽首。“奴下也...不相信,可黑鸦拾玖他...他笃定地坚持这套说辞,任凭奴下如何施展手段也只有这一句话。他还说...说...这叫‘五炁数术’。” “五炁数术?”獠牙面具的主人用手托住下巴,喃喃地重复这四个字。 正文 第十五章 申氏之后 自执安吾被罢官之后,‘九扇’长官居云伯便被任命代为掌管洛邑一切的安全事宜。而其人也即刻聚拢了大量的执安吾、暗线、江湖豪侠来搜集相关线索。 洛邑‘九扇’官署。 此间大堂内已经聚满了人,为首便是九扇令居云伯,客座分别为将作大匠公输舟皿、潼县侯、凉国仲公子、汝南侯四人。客座之人皆是受邀前来参与案情的,其人皆是此案受害者的长辈。而堂下则跪满居云伯分出去的探子,此时在汇报既得的线索。 “酒中药粉为云疆特有的绮织蔓和迷草配置适量的硝石朱砂配制而成,有很强的致幻和昏迷的作用。匪徒事先便将内混药粉的酒与七位士子宴饮用的酒交换。”堂下一位髯须大汉正拱手向堂间正坐的诸位禀报,其人正是九扇有名的缉盗司王赟。“根据这条线索,我们尝试调查了在洛邑所有的药材铺、脂粉铺等有可能出售上述两种原料或加工后的成品,后又搜集三个月来药品胭脂货物入城的所有卷宗。据结果表明,此二者在过去的三个月来俱没有入城记录,因此我们断定此物并非临时配置。据此我们邀请了江湖上的朋友帮我们在市井之中寻找有利的线索。”王赟向后退了一步将位置让了出来,他身后一人向前走了一步,向堂前众人拱了拱手。“这位是洛邑有名的侠士‘剑客’杜庆。下面便由他来向诸位报以江湖间的线索。” “诸位大人好,在下杜庆,鄙托江湖上的朋友们帮我寻找绮织蔓和迷草俱无所获。”剑客仍是一袭白衣,腰间悬着那柄‘鸟眢’,朗言道:“但根据这群匪徒相关的线索传闻倒是查出了不少。”剑客顿了顿,瞟了一眼眉眼严肃的‘阎君’居云伯,暗咽了一口唾沫,继续道:“我根据王大人关于鹿鸣馆杂役配属的卷宗中找到三个当晚随诸位士子一同消失的可疑人物,分别为内务管事牵晁、优伶管事女洁、护馆管事蝎奴。牵晁,男子,年三十,凉国武威人,十年前入京,六年前被召入鹿鸣馆作仆役,仅一年便作内务管事。俱鄙人的江湖朋友称,此人暗结江湖人,圈养游侠儿,充其耳目。又以重金贿赂柳巷所在的定斧坊的安吾卫长,经常打听朝野秘闻。女洁,女子,年二十有四,原籍蜀州天府,也是十年前被卖入洛邑,同年进鹿鸣馆当优伶,喜好结交权贵,诸多安吾卫与其有私,现俱已下狱待审。蝎奴,男子,年三十有三,原籍凉国天水,母亲为秦戎人,自幼便被卖入洛邑,后因伤人下狱。出狱后便成为游侠儿常年混迹市井,喜好结交三教九流,好斗争风。四年前入鹿鸣馆充当护卫。其三人有个共同之处,便是每月一次的出城。”说完,杜庆看了一眼身边的王赟,向后退了一步。王赟便又拱手上前道:“某据案牍术分析,此案牵涉诸位士子当天白昼观武群杰馆一事也有联系。”说完王赟看了一眼左于自己左侧客座上正揉按双眉的凉国仲公子,直言道:“当日洛邑群杰邀请燕地名侠‘日行百里’比武切磋,当晚又邀其参加晚宴,地点正是鹿鸣馆。” “嗯,这个我知道,群杰也邀请了我前往。”左于可座上的凉国仲公子杨渊听闻此言便开口道。“只是那‘日行百里’与随行之人并未赴宴。” “是了。”王赟回答道。“我等在河东县一驿馆发现‘日行百里’的尸首,其人已死近十日了。” “什么?”杨渊听闻此言大惊,不由得朝王赟身后的杜庆看去,眼神之中怒意非常。而杜庆被他这么一瞪,也是赶忙跪下稽首。 “这之后我便猜测这洛邑赴宴之‘日行百里’便是有人易容装扮而成,所以对此二人的行踪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亦是令人瞠目结舌。”王赟说完,向后方一人比了个手势,那人点了点头,从腰间口袋中掏出几幅卷宗一一呈给上座的诸位大人。“这是假日行百里随行游侠身份的卷宗,诸位大人过目。” “此人乃申氏之后,申公鹿的第四世孙申泯。”王赟严肃地说。 正文 第十六章 申氏之乱 申公鹿,灵王时期申国侯,其女为灵王王后,权势滔天。后灵王宠爱姒姬,废申公鹿之女申氏及其外孙原嫡长子宜阊,立姒姬为后,其子湛祁为大王子。 后灵王为博‘冷美人’姒姬一笑,居然下令将宜阊贬斥为庶人,不仅如此,周灵王还暗地里陷害宜阊,想要杀掉他自己的亲儿子,可见他是如何的歹毒。 有一次,周幽王趁着宜阊在花园散步时,他偷偷的放出了关在笼子里的猛虎,想要让猛虎咬死急救,但是宜阊是个很勇敢的人,他不但不惧怕猛虎,还大吼一声制服住了猛虎,宜阊明白这是父亲的计谋,宜阊因惧怕追杀报复被迫偷偷的带上母亲逃出了都城,去投奔了他自己的外祖父。受到外祖父申公鹿的接济,他顺利长大成人。自此之后,他成为当时王帝的威胁。申公鹿震怒,暗中勾结秦戎人用兵攻打旧都朝歌。时值灵王为博姒姬一笑,居然以点狼烟烽火戏弄诸侯兵马数次,申公鹿及其幕僚门客皆认为是好机会,当机立断透露消息给秦戎人发兵攻打旧都朝歌。而其人自己则率军把守诸侯援助朝歌的必经关卡,每有诸侯来援便以灵王又在取悦姒姬为由阻止诸侯勤王。得朝歌被攻破之后立刻率兵入京,以勤王的名义讨伐秦戎... 此役灵王身死,姒姬被贬奴籍,其子湛祁被贬庶人。宜阊被申公鹿拥立为王,是为和王。 和王上位时的国内情况十分复杂,周宣王末年,西北关中一带连年干旱,洛、泾、渭三河都干涸了,农业生产受到了严重的影响。同时,岐山一带又发生了地震和地崩灾害,老百姓的生产生活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强大的自然灾害再加上周灵王这个荒唐天子做出的荒唐事,人们的第一反应这是上天对周王室的惩罚,是天怒人怨的结果,于是谶言产生了,太史阳父根据阴阳五行学说,推导出这是周将要灭亡的征兆,人心混乱的局面已经形成。 旧都朝歌稍偏西北,靠近西戎。当时王朝主要的威胁是来自于四周的少数民族,它们分别是夷、秦戎、蛮、狄。这四面威胁中,旧都朝歌更是濒临秦戎,经常遭到他们的侵扰。再加上这次的内外夹攻,秦戎人在大肆抢掠了之后,又纵火将朝歌烧成了一片焦土,已经无法重建。为了防止秦戎入侵历史的重演,和王决定将都城东移,迁到了周时由文王公旦营造的东都洛邑。称之和王东迁。 自和王东迁之后周王室元气大伤,诸侯以和王间接弑父为不齿,王室威信一落千丈。申氏入主朝堂,把持朝政,朝中诸大臣与诸侯俱只知摄政不知王。 申公鹿此人傲慢无礼,执政二十载,自恃皇亲自封国公。久居内宫,骄奢淫逸,欺主犯上,强忍寡义,志欲无餍,任用亲佞,搜刮民脂鱼肉百姓。狼戾贼忍,暴虐不仁,自书契已来,殆未之有也。 其人甚至在申国境内大修行宫,规制僭越天子,甚至携后宫妃子入住行宫,为天下人所不齿,因此导致诸侯愈发不听天子之令,周室将亡。后和王之子奕谛得晋国侯、燕郭侯支持登基,年老力衰的申公鹿正与宠姬们在行宫颐养天年,遂被燕、晋两军以火攻活活烧死在安乐乡中。威王奕谛剿灭申氏后下‘布恩令’,允许诸国兼并不听王室诏令的‘叛国’以重振周王室威严,后晋、燕二国国力大增,这倒是后话。 申公鹿从卖女发迹到率军进京操纵中央政权,始终考虑和盘算的是如何满足私欲和野心。为了达到目的,其人不择手段玩弄权术,践踏法律,破坏经济,残害人民,他的种种倒行逆施,造成了周王室政权的极度混乱,给国家和社会的稳定带来了巨大的破坏。周王室政权日趋衰败,虽然是由多种复杂因素所致,但是,其人无疑加速和促进了周王室的衰颓。 “申公鹿?”堂中上位者皆感震惊。 “是的,其人为申氏余孽。”王赟半跪于堂下,神情异常严肃。申公鹿对周王室来说便是耻辱和灾难。其人之后裔亦是时刻提醒这天下周灵王之害政,周和王之庸政,其人之暴政,周王室之不可信。 “此人于诸位士子被俘一案有莫大的关系。”王赟下了结论。 “王司觉得此人意欲何为?”那上座一直不说话的将作大匠不由得心中一紧,甚是担心儿子安危。天知道这明显是带着仇恨入京的申氏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鄙下认为此事干系甚大。”王赟叹了一口气。“此人明目张胆地将自己于公众视野之中,我等轻易便能查出其人身份更能看出此事非常不简单。” “王司何解?”那凉国仲公子意识到了这件事情会有多麻烦,连忙询问。 “此人若是绑架之案幕后谋主,如此行为可以说是挑衅王室挑衅天下了,他个人以及其身后的势力究竟该有多庞大复杂?又该涉及多少朝中权贵?要知道其人必然是有备而来。”王赟回复道。“而第二种情况便更加复杂,如果这人若只是其身后势力抛下的棋子,以申氏为饵吸引我们的视线再暗度陈仓,偏偏我等尤其是天子陛下根本无法坐视申氏之后如此嚣张之行径,此乃阳谋矣!” “嘶~”凉国仲公子杨渊倒吸一口凉气,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那你说该如何是好。”大周第一战神、潼县侯武氏菩双眉紧皱,眼含杀意,忍着怒气询问王赟。 “如今唯有一计。”王赟向其人顿首,抬起头说:“先抓捕这申氏之裔。” ... 正文 第十七章 定策 “王司尉此举,莫不是正中有心之人下怀吗?”武氏菩眯了眯眼,盯着拱手相拜的王赟莫约有五息时间方才提出自己的疑惑。“不是我不愿意相信你,只是我的独子正身陷囹圄,安危不知,由不得我不谨慎。” “潼侯多虑。”座在主位的居云伯朝武氏菩拱了拱手,解释道:“王子志(王赟的字)乃我九扇府最严谨的缉盗司尉,也是在下的得力副手,还望潼侯及场中诸公将信任托付于他,如此众志成城,此案方破得快一些。” “有居令一言,我等还有什么其他的计较呢?潼侯,且听王司尉之言吧。”之前一直未发话的汝南侯蒋歇,也就是蒋幂的父亲也出言劝解武氏菩。武氏菩看了他一眼,强忍下了怒火。蒋歇乃天子亲弟,王亲贵胄,作为大周第一战神也是大周第一忠臣的武氏菩还是得给周王室面子的。见武氏菩不再说话,居云伯感激地看了汝南侯一眼,示意王赟继续说下去。 “在下认为这才是真真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策。”王赟朗言直视武氏菩,到还有些不卑不亢的意味。“对方既然抛饵,而这饵我们由不得不接。不如双管齐下,明面接饵暗中继续调查其他线索。我相信不管如何这申公路之后一定与此案有一定关联,届时顺藤摸瓜也好,暗度陈仓也罢,终究是将其人连根拔起罢了。” “若是双管齐下,且不管对面是做足了准备,单单是抓捕这早已匿形的申氏余孽便要花耗大量的人力与时间的。可是主动权并不再我们手里,时间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汝南侯蒋歇仔细听完王赟所说的策略,稍稍点头表示满意,后又发现此中症结所在,遂提出疑问。 “汝南侯之言便是这件事情的关键。”王赟转过头对蒋歇说道。“诸位放心,士子们定无大碍。” “我知道,歹徒之所以绑走孩子们当然是为了从我们身上获得好处,亦或者是有别的什么目的,但这都不会伤及孩子们的性命。所以我才不那么急。”汝南侯回答。“可若是歹人起了贼心又或者是孩子们受了苦怎么办。”原本惴惴不安想要追问王赟凭什么说孩子们并无大碍的武氏菩听得汝南侯之言,微微一愣,心中自觉尴尬,倒是收了性子。 “这便更加毋需担心了。”坐在一旁的将作大匠公输舟皿捋了捋绒须对汝南侯蒋歇说道。 “哦?大匠士何出此言?”蒋歇疑惑地问。 “在下有一贤侄,恰巧随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一同赴宴。”公输舟皿回答道。“我那贤侄身俱奇功,诸位士子定当无事。” “哦?是那位叫谢禹的士子吧。”汝南侯回忆道。“此人有何本事?” “子琪(谢禹的字)这人家传儒学,自小习就君子气,六艺皆精,尤其擅长骑术、射术、剑术。”公输舟皿回答道。 “这还不够。”当汝南侯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下座的王赟时其人当机立断地摇了摇头。“这帮匪徒不是一般的武术高手能够撼动的。” “子琪还跟我一个老仇家学过一段时间剑术和刀术。最重要的是他偶有所得,练就了五炁数术。”公输舟皿笑着继续说道。 “五炁数术?”饶是见多识广江湖友众的王赟王司尉也皱紧了眉头,细细地搜寻着有关此术的相关情报。场中众人见状,倒也耐心地等待王赟给出一个相对专业的答复。 “五炁数术...”坐在上方的居云伯贤是一愣,然后抚掌大笑道:“诸位士子应当无忧矣。” “居令又何出此言?”凉国仲公子向来是对这种武林神功最有兴趣的,不然为何他在洛邑为质期间广交英雄豪杰设立群杰舍呢? “此术起源至今不详,可我早有猜疑。”居云伯感叹道。“此法诡谲多变,造化神秀。诸位皆知这天地之间有鸿蒙气,鸿蒙以万物为体,分以阴阳五行,但最初这股能量人体是吸收不了的,所以当时巫道横行,神农之权无人可犯。自文王公旦发现人体之中蕴含着汔可以与鸿蒙共鸣开始,术道时代来临,周得以代夏。文王公旦有书言:‘天地伊始,裂分鸿蒙,五行效法,阴阳其中。’这五炁数术必定传承于文王公旦。” “文王公旦的奇术!”杨渊(凉国仲公子)大惊,不一会儿脸上又充满贪婪,好在转瞬即逝,并没有被人发现。 “哦?这五炁数术来历如此稀奇?倒是我没有想到了。”公输舟皿听得居云伯解释,倒是有些惊愕。 “且不管这文王不文王的奇术了。”潼侯武氏菩不耐烦地招了招手,打断了众人的交流。他指了指拱手静待指令的杜庆大声道:“你既然是江湖中人,那便由你在暗处去继续搜集其他的线索,而我等为你当鱼,吃一吃那饵食罢!你可办得好?” 原本想置身事外的杜庆得这位大周第一战神点名,不禁头皮微微发麻,只能朗声高呼诺。 “很好。”武氏菩就像一头老虎吃到了满意的鹿炙一般点了点头,这就算是褒奖了,右转过头朝上座的居云伯拱了拱手。“居令,王司尉,武某在此就越俎代庖了,案子要紧!” “潼侯爱子之心切,算不得越俎代庖。”九扇令居云伯笑着拱手回礼,右转而命令堂站着的江湖豪侠、缉盗吏、线探发布命令。“今日暂且散去,三日之内必要出结果!” 正文 第十八章 南侠北上 漆黑的雨夜,淅淅沥沥富有节奏的雨珠与水泥的碰撞声音交织在一起。让这座小小的码头显得忽而诡异起来。 稀稀落落的船只靠岸停在了码头边,随着如墨的波涛来回荡漾... 一位中年男人正站在码头前边。他挨着路灯,左手举着一把黑色的油纸伞,右手正掏摸着自己的挂至腰间的配袋,从中摸出一片薄荷叶塞入口中咀嚼,然后抬起头将目光投向黑寂的海面。 不一会儿,一点光如刀锋般锐利的烛光透过一颗颗落下的雨珠刺入他的瞳孔中,愈来愈亮。 他掀了掀自己的上衣的大袖,从腰上取下了一支火折子,点亮了昏暗的码头。 顺着他的目光朝着海面上的光源看过去,赫然刚作业回来的一艘小渔船。船主人看到了来自岸上的光源后也抬起手将装载在船头的烛光熄了又点上,借此来示意自己看到了对方。 男子收到了回应,遂轻轻熄灭了手中的火折子,静静地等待船只靠岸。 船主人将船停在了离岸十米左右的地方,然后放下了一只小木筏。 中年男人看着前方随着海水慢慢移近的小木筏,不由得皱了皱眉。待木筏靠岸后,他将口中嚼碎了的薄荷叶随口吐在码头上,左脚向前踏出便站上了小木筏,然后看着牵在木筏后沿凸起木棍上的粗麻绳沉默不语。 随着雨滴哗啦哗啦地拍打着木船船体的声音。中年男人也收起了黑伞进入了渔船的客舱。 船舱内,船主人正坐在一把小木椅上擦着自己蹚亮的皮质软靴。而在他的对面则坐着一位身穿断褐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从中年男人一入舱便死死地盯着他。 中年男人看了看学徒,不由得再次皱紧了眉头。船主人微微抬起眼看着二人,皱纹便显得突兀了起来。 “篙,礼貌。”他慵懒地冲年轻人喊道。又微微偏头对中年男人道:“我徒弟,紧张罢了。” 中年男人皱着的眉头随即舒展开来,他喉结先动了动然后开口说道:“无妨,东西呢?”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如同沙漠中废弃已久的枯井,突兀且沧桑。 “两份卷宗一副棺材还有些看不出名堂的玉器”船主人耷拉着眼皮,淡淡地与中年男人对视着,手却没有停止地擦着他的软皮靴。 “棺材?”中年男人诧异起来又皱起了他的眉头。 “对”船主人顿了顿说道“和卷宗放在了一起了,得到消息我第一时间就赶了过去。没想到居然有一队人马比我先到。” “抢的?”中年男人皱着的眉更深了 “...”船主人沉默了片刻方才回答:“所以才叫你来这片的码头。” 看了一眼船主人又扫了一眼船主人那个徒弟,开口说道:“验一下货。”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船主人即刻起身站了起来,朝储物室走去。 “篙子,搭把手。”船主人还不忘喊道。 学徒闻言,犹疑地看了看中年男人,转身便跟上了船主人进了屋。男子再次皱了皱眉右手悄悄的摸向腰间眼睛盯着漆黑的储物室门。 “你拿这个还有这个。”舱间里不时传来船主人的呼喝声。“真沉!”当然还有一些抱怨,但是中年男人并没有因此舒开他的眉头,反而还更深了一些。 储藏室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中年男人将黑袍的大袖掀开,将手搭在了挂至腰间的剑柄上。 不过五息,只是一瞬之间。储藏室的声音戛然而止,换来的是一柄飞针从虚掩的门中激射而来。 中年男人的瞳孔被无限放大。 飞针近在咫尺,男人不得不扭下自己的腰来躲过此暗器的威胁。不由分说,又是几针射出,好在男人有所准备,迅速退出船舱。 狭小的室内并不利于躲避暗器,况且敌人在暗我在明。 “你是何人?”男人警惕的环望着船舱内部,肌肉紧绷,耳朵不断地蠕动着,试图分辨透彻这周围的一切的能接收到的声音。“铁腿李如何了?” “‘游蛇‘洛离?久仰久仰。”就在男人准备跳河的时候,一个声音打断了他。“这船的主人叫李余,人称翻江客,江湖上大名鼎鼎,其实早就背弃了武林做一些有违侠道的事情。” “今日我正是想看看着李余到底要与谁私会,现在看来倒是钓到了一条大鱼。”随着音量的逐渐增加,被对方称作洛离的男人,判断出声音主人的位置,迅速抽出腰中长剑向仓中刺去。可没有出现脑海中电光火石的场景,而是空无一物。 “莫白费力气了,我说,你听,我问,你答。”声音不断,人却居然已经不在船舱了,好像是在仓顶。一道汗流划过洛离的额头,双眉紧皱。 “李余我已经杀了,还有他全家。你我也记得,只是现在还没轮到你,你自己却找来了。说吧,你们有什么危害武林的阴谋?” 洛离不答,沉下心,念念有词,却也在用神识环望四周。 “咻”洛离已经提防许久,他中手握细剑向前做出格挡的姿势,刚要发力,谁知一柄墨绿长刀直直地顶在了剑的刃上,巨大的力量使得没做好准备的洛离向后退了几步,手中长剑也被对方震得落在了地上。 “阁下是何人?”洛离的脑中嗡鸣地作响起来,他意识到此人武功高强自己绝不是对手,甚至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我与李余只是萍水相逢罢了。” “你莫想哄骗我。”来人双手抱刀站立在原地,天上雷霆恰到好处地炸开,让洛离心中恐惧愈发。“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爱管闲事的徐小张是也。” “南侠!”洛离一听对方报上名号,心里七分惊恐三分叫苦,计划真是永远赶不上变化的。 正文 第十九章 有苦说不得 “江湖上抬举我的诨号罢了,我可从来没有承认过的。”徐小张扬起脸,似乎很是满意对方战战兢兢的表现。“说吧,兴许我能让你痛快一点。” 洛离稳了稳身,并没有回答,他左手借助着黑袍的遮掩慢慢朝腰间摸了过去,不料对面的徐小张已有了动作。 徐小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一记鞭腿将洛离扫翻在地,洛离拿到手中的烟丸也落在了地上,激起大量的烟尘。 洛离面露喜色,原本不抱希望的他当即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单手呈掌猛地朝船体甲板拍击,身体则顺势发动游墙功试图逃离对方的钳制。 徐小张也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想逃跑,呆站在原地愣了愣,回过神来才发现洛离已经跳下了船。 徐小张十分气恼,侧耳通过水声来辨析对方的位置,骂骂咧咧地举起手中的墨绿长刀朝预判的方位直直地掷去。 那柄墨绿长刀就犹如在水中捕鱼的鸥鹭,沿着水面激起层层浪花。 随着一身闷哼,殷虹散开...染满了那片水面,人与刀也都消失不见了。 “该死,居然射歪了!”徐小张见这一刀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先是一愣,然后好像是想到了什么...双手狠狠地拍在脸上,跑到船边朝远处呐喊:“我的刀!你别走!我的刀!” 无人回应... 雨一直在下,雨点打在水面上泛出大小不一的涟漪。 徐小张神情复杂地看了看船下涌动的湖水,迟迟没有动身,脑中却是在天人交战。 那柄刀对他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物件...是一位很尊敬的前辈对他的认可。 他拍了拍胸脯,神情坚毅,像是说服了自己,压低身子准备跳下水中去追那水遁的洛离。 “啊!不行啊!”徐小张在踮脚的那刻把伸出去的脚又缩了回来,因为身体的不平衡而向后倒去。 ...... 徐小张呆坐在船边上,双手撑在身子两边,目光投向远方,眼神呆滞。 而此刻远处传来马蹄声,听方位似乎是从码头上传过来的,但因为大雨与雷电的影响,所以难下定论。 “司尉,前方水域上有只渔船,估计便是那些贼寇的交易所在。”身穿黑衣的九扇府探子指着雨中水面上的渔船对司尉王赟说道。 “那船边好像坐着一个人。”雨中模糊的能见度让王赟只能猜测道。 探子并没有立刻回答王赟的话,只是从腰间摸出一只口哨将其吹响。 一声隼鸣与哨声应和。 然后一个黑点从远处划过天际穿过雨水,直直地逼近二人...是一只隼,只见它平稳地降落,用双爪牢牢地卡在探子手臂的软皮套上,鸣叫声没有停止。 探子冲臂上的隼点点头,捋了捋其身上湿漉漉的羽毛,转身向王赟说:“那确实是贼寇的船只。” “这是陆伊的隼吧?”王赟坐在马上问道。 “回司尉,是的。”探子低下眼帘,眸中透过一丝神伤。 王赟翻身下马,在探子的肩膀上拍了拍,叹了口气,然后径直地朝水边走去,。 “动手吧。”他负手盯着水面上的渔船,雷鸣作响。 “喏!”身后的一众缉盗吏全部下马跳入水中。 ...... 徐小张双手被吏员们绑缚在身后带到王赟身边。 即使口中被塞入了布条,他还是在尝试对这群鲁莽的官府走狗解释。 没办法,这群人不听他的解释,好在面前这大官打扮的人好像还挺好说话。 要是放在平时,王赟倒还有可能拔下他口中的布条来问话,但是...十二条人命,生死相依的同僚,饶是一向以冷静著称的‘铁捕’王赟也要压不下这愤怒了。 王赟以尽量平静的表情看着徐小张呜呜地出声,没有任何动作。 “禀司尉,船中发现两具尸首与一些赃物。”缉盗吏们将渔船停靠在岸边,清点好了船舱,向王赟汇报道。“据查实,两位死者正是丙组盯着的牙贩‘铁腿李’和他的徒弟。” “还有其他线索吗?”王赟没有再盯着徐小张,而是选择平复心境转身向下属询问案情。 “没了,只不过赃物里有两幅卷宗...请司尉过目。”那名缉盗吏双手将两卷皮制的卷轴呈给王赟。 王赟也没心思再跟下属客套,一把夺过卷宗铺开便看。 不看还好,随着时间的推移,其人的脸色愈发铁青,最后竟是一把将这两张卷宗摔在泥泞的地上。 “果然中计!”王赟气地浑身发颤。“我对不起死去的兄弟!” “我杀了你!”他猛地转身提起跪坐地上的徐小张,再也掩饰不住心中怒意,眼睛中透着杀意。 徐小张心里叫苦,只得继续不停地呜呜叫着试图解释。 而这副姿态放在王赟眼中便是恐惧了。 “司尉,请以大局为重!”先前那位探子伸手将王赟作势要往徐小张天灵盖拍去的手掌扯下,用力劝道。 王赟回头瞪了探子一眼,没有说话。 徐小张则无语,若不是他答应了那位先生,早就出手教训这群走狗鹰爪了。 三人只僵持了一小会儿,王赟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的徐小张慢慢放下。 “属下僭越!”那名探子也松开了抓着王赟的手,半跪拱手。 “无妨,你是对的。”王赟抬头,努力地闭上了眼,试图再次压下怒火。 “司尉!司尉!棺材里!”远处试图开棺检查的缉盗吏突然惊恐地大声呼叫王赟。 一股尸臭味扑面而来,令人作呕。 正文 第二十章 我真是好人 王赟听到呼叫后回头看去,缉盗吏们围着棺材站成一圈,俱用手捏住鼻口,面露惊色。 他不由得心中升起疑惑,回头命令探子道:“陆苞,你来看着他。” 被称作陆苞的探子半跪拱手:“喏!” 王赟点了点头,然后也不再理徐小张了,径自向棺材走去。 缉盗吏们见长官到了,俱是向两边分开拱手,以空出一条供王赟走的道。 王赟神情严肃地走到棺材边上,手扶着棺沿,忍着恶臭附身凑上去看那棺材中到底有何物? 王赟越看越惊,越看越愤。 棺中潮湿污秽,渗在棺木上,透着光微微发亮。 秽物上滋养着一株株长着不规则肉瘤的毒菌,黑中发褐。 一条条藤蔓夹着毒菌,拥簇地生长。 藤蔓上长着妖冶的花,紫色透着亮的花瓣包裹着红得渗血的蕊。 花扎根着下面的一具尸体,汲取着上面的养分。 而看那死者面目,赫然是丙队的夫长陆伊… 陆伊早已没有了生机,面色安详,与满棺的花菌相衬,确实诡异惊怖。 但是王赟只有愤怒。 他不吭一声地回头,把眉眼拉得很低,有些个有眼力见的下属们看到后立刻拱手弯腰。确认了徐小张的位置,径自向他走去,每一步都踩地很慢,每一步都踩的很深。 徐小张一直在想怎么脱身,看刚刚那个狗官领头的架势是肯定说不上话了,抱着不如挣开绳子开溜的想法,他逞着监视自己的陆苞关心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慢慢地用臀部一点一点托着身子向后蠕动以避开其人的视线,然后双臂发力试图将束着的手腕和两臂都挣脱开来。 绳子受力,棉质纤维被一点一点拉扯断。 还有少数纤维在顽固,徐小张试图加力,可没想到王赟正向他走来。 这狗官脸色又变黑了,天知道他要做什么事情。 徐小张是在王赟又要抓他的时候挣开的绳子。他双腿一瞪,身体向后弹起,踢开了王赟的手,在空中翻了一个身然后落在地上。 王赟神色愈发阴沉,出手成爪便兀自向徐小张抓去。徐小张刚平稳落地,见此情形只能用手去挡。 徐小张竖起两个手指,轻轻接过王赟递来的一爪,右手握上王赟的肘部就这么向后一拉,顺势将其往身后送。 而他自己也借着这股力,向前位移。 王赟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他用气在腰,上身下沉,右脚紧贴着地面向前滑去,以三角形的下盘托住上身的惯性,止住了向前倒的身体。 “住手!我不是贼人!”趁此机会,徐小张一把扯下口中塞着的布条,试图用解释来暂缓王赟过激的情绪和行为。 可王赟此时已经根本不可能听进他的解释了,对方不但用假情报对他挑衅和嘲讽,还作践战友的遗体,就算此人是对方故意抛弃的卒,用来羞辱他的饵,他也控制不住自己不把他杀了。 况且其人还想反抗逃走?真以为九扇无人?朝廷无人,大周无人? 见对方根本没有对自己的解释听进半点,徐小张又急又气,单手用力拍开对方抓来的手,只能想着如何脱身了。 关键还有刀! ......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凶宅 洛京府作为天下首府,统御乾邑以东,铜川以南、渭南以西地区一切治安。 自太浩元年伊始,天子取惠太公变法,制定郡邑为基本行政单位后,洛京府更是领户三十六万二千九百二十一,口百九十六万一百八十八,辖万年等二十三邑。 凤翔郡,乾邑以西,秦岭以北地区所在。太浩二年统筹区域规划改为凤翔郡,号京西壁垒,太浩二年罢,曾一度改称王卫郡。 凤翔郡下辖天兴、扶风、灵稚、上阳、岐山、郿(mei)、麟游、普、虢(guo)等邑。 辖境约灵稚以东,麟游、郿县以西,白山以北,筱川以南地区。 其中扶风便是凤翔郡与洛邑最重要的交通要道...因为通商的缘故,原本贫瘠的扶风便成了凤翔第一邑城。 这就是谢禹目前之所在。 ...... 自离开青天的‘巢穴’已过三天之久,起初其实是十分麻烦的,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不知方位如何,还要防范对方的追捕,但好在他很快便找到一条官道,虽不知前路何方,走倒是总没错。 更庆幸的是,走了没多久,便有一商队走过此道。 谢禹拦下问路,得知这是洛邑前往凤翔的主要官道。 商队主人见谢禹衣着华锦,谈吐优雅,礼仪端庄,博闻强识,自知对方定是城中贵胄。 而他见谢禹迷路荒野,倒也不去详细地问其中的隐情,爽快地邀请谢禹同车共行。 谢禹本来是想回洛邑搬救兵,可转念一想,以青天的能量肯定是不可能让自己如愿回到洛邑的,所以倒不如干脆地反其道而行之。 毕竟按照谢禹的推测,青天谋划周详策划已久,小小的绑架只有可能是对方更大阴谋的前言。 这是个能让自己那位老师如此上心的组织...所以更需要谨慎。 谢禹并不是阴谋论者,但居安思危的道理他却还是懂的。 谢禹策划在扶风以图青天的线索...毕竟这是凤翔郡与洛邑,与洛邑安危是有着绝对关系的。 商队主人自称自己是凤翔有名的行商,外号‘金蟾蜍’,此行是为朝中一位权贵运送货物。 谢禹对此兴趣乏乏,毕竟权贵商人之事并不值得他劳神。 金蟾蜍见此情况倒也识趣闭嘴。 这下终于安静了...这是谢禹的想法。 ...... 天色渐晚,商队行至一座小村歇脚,可不幸的是,此间驿馆客房已满。 但金蟾蜍毕竟自称是著名行商,手段倒是有些说法的。 最终金蟾蜍与村长交涉,村中因此安排众人住在一处废弃已久的宅子里。 这是小乡村里盛名的凶宅,荒废已久。小村里的传说,宅子主人颇有些田土。 其人虽是地主,却待人和善,对家中佃户都是一点都不摆谱,村里哪家长者生病没铜子儿看医,哪家生娃没铜子儿养,又或者是哪家小伙子打光棍了要给说媒,只要提一篮儿特产上了门,就没有不能解决的事儿。 金蟾蜍一开始是言辞拒绝的,但消失过了一段时间回来后倒是答应了。 谢禹是无所谓凶宅不凶宅,毕竟身正不怕鬼敲门,天鬼不罚正气之人。 ...... 刚踏过大门槛,就被一股灰尘揉杂着霉菌的气味冲击着,庭柱上排满了茂密的青苔,牌匾耷拉着,随着风摇摇曳曳,麻麻密密的蛛网看着有些瘆人,青砖堆砌的墙厚的仿佛把人与外界的干系隔断。 “咱们还是走吧,这里怪冷的。”金蟾蜍悻悻地扯了扯谢禹的衣袖。 “子不语怪力乱神。”谢禹看出了他的恐惧“你犯过事?” “没...你别胡说啊。”金蟾蜍居然有些急,脚步有点往后移。“这不是命要紧呀。” “偌大的商队,你居然还害怕。”谢禹有些无语。 “...”金蟾蜍无言,转念一想倒是没错,就算是魑魅魍魉,几十号商员外加十几位武艺高强的镖师,还怕它不成? 谢禹说完就回过了头,他从不喜欢与下九流打交道,特别还是此等市侩之人,今日同行也实属迫不得已。 金蟾蜍见谢禹先行一步,倒是咬了咬牙,抬头又看了一眼牌匾,硬着头皮,招呼着人手也跟着他往里走。 村中传说这主家有座偶像,模样怪异,凶怖骇人,受那地主所供奉,立于家中祠堂内。 据乡里所言,当年的惨案,与这偶像脱不了干系。 谢禹一路走到中院,路过之所见,残垣断壁,阴森诡谲。 他停在了一颗巨大的梧桐树前。 这梧桐大概是这宅中最特殊的存在吧,树干粗大而高,叶子繁密茂盛地几乎遮住了太阳,绿的里面的汁几乎要渗出来了。有如此强的生命力与这宅子的死气相冲,金蟾蜍倒是找到了一个落脚点,靠着它,招呼人就地支搭帐篷。 看来其人还是不敢住在屋内。 “有这么可怕吗?”谢禹走到金蟾蜍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金蟾蜍感觉到身后有人。“不要杀我!” “怕什么。”谢禹觉得有趣。 “吓死我了。”金蟾蜍拍了拍胸脯。“还请士子不要戏弄与我,我胆子小。” “你不是闻名的商人吗?”谢禹挑了挑眉毛,讥讽道:“行了万里路,还怕邪魅?” “你不懂。”金蟾蜍叹了口气,倒是没说什么了。 “看你后面。”谢禹拍了拍金蟾蜍,指了指我身后。 金蟾蜍没有防备地回头...但什么都没有。 金蟾蜍疑惑,但当他再次回头面向谢禹时却发现他不见了,金蟾蜍开始慌张。 一只手又拍在金蟾蜍的肩上,时间仿佛定格。 “吓一吓你而已。”听到是谢禹的声音,金蟾蜍真的魂都差点丢了。 “你干嘛!”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吼。“若是如此...我...鄙人就要请谢士子回了。” “看你胆子小啰,你看,那就是祠堂。”金蟾蜍顺着谢禹指的方向,也就是他的身后,刚刚被树干挡住了视线的地方。 谢禹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里面有人...”谢禹说。 “谢士子...你!”金蟾蜍不想再相信谢禹,却又怕这是真的,迟疑了片刻。“此话当真?” “当。”谢禹没有看他,反而是紧盯着屋内。“我去看看,你叫人守在门外,若是情况不对,你们便听我信号进来。” 金蟾蜍见谢禹好像是在说真话,木讷地点了点头。 “终于到了,拍点照片就走吧,我可不想多呆。”我压着怒火,移动脚步。可是他搭在我肩上的手,死死不动。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他死死地盯着我,欲言又止,看的我浑身发颤。 谢禹也转身而去。 金蟾蜍看着他的背影,微微愣神。 谢禹与那祠堂的阴影融为一体,仿佛怪物的大嘴,将他吞噬。 金蟾蜍腿有点肚子哆嗦,也不管谢禹了,回头便招呼镖师们干活。 ... 谢禹推开祠堂的门,掀起大量烟尘。 一股霉菌与血腥的气息混杂而来,谢禹皱了皱眉。 刚踏足进去,大门突然关闭,不待谢禹反应,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搭上了他的颈项,三支尖锐的硬物抵在了他的大动脉上,谢禹猜测应该是针。 好快! “不要动!”虚弱的气息从谢禹耳边传来。“动就杀了你。”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扑朔迷离 “你们居然还追过来。”谢禹听出对方话语中的怒意。“我都说了我不是,还让不让人活了!” 谢禹由此明白过来,此人遭到误会被人追杀,所以藏匿于此地养伤。 “你搞错了,我不是来抓你的,你先把手里的利器放下,我们好好谈。”谢禹以尽量平静不带情绪的语气对这个人说道,他并不想去影响其此时过激的情绪,从而对自己不利。 “外面几十号人都练气,别想忽悠我,我感应得到他们身上的气血。”那人卡谢禹的手更加用力了。“还好好谈,直娘贼,我都放过你们那领头的一命了,他居然还派人追我?真以为我徐小张好欺负?” 徐小张! 谢禹心中震惊,《侠论·论侠》中有提到此人。 天榜第二十一位,‘南侠’徐小张... 自己虽对武林之事不感兴趣,但是对于武林高手的实力还是非常清楚的。 京畿辖境究竟谁能如此重伤南侠? ‘阎王’居云伯?‘白狮子’莫不如?‘武天王’武氏菩?还是天子殿那位? 谢禹无法想象自己能在这里碰到一位天榜高手...又或者说...南侠为何北上? 要知道武林自南北分派后,南斗北斗争斗不休的。 细细琢磨了一番,谢禹认为此人只是借南侠的名头恐吓自己。 开玩笑,‘白狮子’莫不如隐名多年,洛邑此时又为了几位贵胄失踪焦头烂额,不管是‘阎王’居云伯还是‘武天王’武氏菩都不可能再管这劳什子江湖事,天子殿那位就更不用说了... 再者...这人用的是针...他可能以为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纨绔吧。 “你怎么不说话了!”那人怒气更盛,气息也愈发急促。“有人靠近了...!” 谢禹的思绪被颈项传来的疼痛打断,针尖已经刺破他的表面皮肤,渗出了殷红的血。 “里面没人...是我多虑了...诸公请回去休息吧。”谢禹迫不得已对外面喊道。 “真的没问题吗?”外面金蟾蜍的声音传过来。“要不要我进去看看。” 话音刚落,谢禹的大腿被人用膝盖撞了一下。 “你不是怕鬼吗?这里面好多厉鬼,我一身正气自是无事,你....”谢禹无法,刻意挤兑外面的金蟾蜍。 金蟾蜍一听此言,不由低声暗骂,自是知道里面的士子无事,便招呼人手回去。 “你还说不是来抓我的。”‘假南侠’呵斥谢禹。“此人气血高盛,修炼的是练体之法,与你们那领头的是一脉相承!” 谢禹听闻此言,默不作声... 这金蟾蜍居然会武功?他不是个稍有些资业行商吗? 师傅说的没错...江湖果然险恶。 “我且在此跟你解释...要不是答应了先生不胡乱伤人,尤其是官...我早就动手了。”假南侠见谢禹没有说话,只能首先开启话题。“那船上的一个是‘翻江客’李余,一个是‘游蛇’洛离...他们俱是江湖败类。而我答应了先生,要为天下,为江湖除掉五百个恶人...“ “当时我在追寻翻江客的踪迹...是正巧撞见他在与你们官兵争抢什么东西。我到的时候官兵已经四绝了...听到他说什么交易。我便料想是否能看看他在与什么人交易...如此便可一石二鸟而已...” 谢禹闻言一惊! ’游蛇‘洛离? 与那假‘日行百里’有和关联?若是同一个人,那此事必定和群杰宴、群杰舍主人有莫大的关系... 杨开果然有问题! ”什么交易?“谢禹问道。 ”什么交易你问我?你们不是都看了吗?“对方有些莫名奇妙的反问谢禹。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尴尬 金蟾蜍恭敬地趴在一架并不起眼的车架外,朝车内作揖。 “主家,金贡到了。”他的身旁站着一位女婢,高声道。 “金贡,为什么我们在一个小村里?”车中传来女子的声音,似乎很是不悦。“你不是说今日便可到凤翔吗?” “回女公子的话,这个...”金蟾蜍头冒虚汗,有些难以辩解,侧过眼稍稍看了看身边的女婢。 女婢及时回头,装作没有看到。 “这个什么,你倒是说呀。”女子在车内呵斥道。 “这个...”金蟾蜍咽了咽口水,喉结艰难地在颈部滚动。“属下见女公子白日里熟睡,故刻意让车队减缓行进速度...” “不过今日尚且暂住一晚,明日午时便可到达凤翔!”金蟾蜍高声道,可语气还是有点虚。 “你的意思是我的错啰?”话音还未落,车架前帘陡然被拉开,这便是那金蟾蜍口中的女公子了。 其人看上去年龄不大,星月眉弯,高簪绛朱唇,明眸皓齿,只是眼含怒意,柳眉紧蹙。 “属下不敢!属下绝无此意。”金蟾蜍见状,立刻将头埋下去,高呼不敢。“是属下自作主张!” “小碧说你还让一个陌生人同行!”少女似乎并不满意金蟾蜍的唯诺。 女婢见自己主人要下车,伸手便要去扶,谁知那少女并不搭理她,而是顾自跳下车站在金蟾蜍面前:“我要跟爹爹说,调你去马厩喂马!” 我的小祖宗诶! 金蟾蜍心里叫苦,脸上却笑呵呵地抬头,小眼儿弯成一条缝,谄媚地对少女说道:“女公子,我是看那士子颇有才学,心说能不能替君上效力呢。可不是随意邀请其同行的啊。” “真的?他能帮助爹爹?”少女的眉头稍稍舒展,眼珠灵动地转了转,又开口道:“哼!我可不好骗的。” “千真万确!女公子,那谢士子仪表堂堂,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信手拈来,德配高士,武比将军,是真有才学!”金蟾蜍抬起头来,拍了拍胸脯冲少女说道。“我金贡的话女公子还不相信?金贡可从来没有骗过女公子吧。” “那倒是,这件事情就放过你。”那少女歪头想了想,又转口说:“嗯,那我问你,今天我们住哪?不会又在荒郊野岭搭帐篷吧?” “本来是想让小姐下榻村中驿馆...”金蟾蜍一听此言,冷汗又不争气地从头上开始冒。 可还没等他说完,少女便打断了他。 “住驿馆?我不住!都是臭汗味!”少女蹙眉,人见犹怜。“你办事能不能上心一点!我要让爹爹调你去马厩喂马!” “女公子...这...”金蟾蜍不敢继续说下去,如果让这位小祖宗知道他又搭了帐篷,自己铁定是要去喂马了。 “主上,金尉说的是本来。”被称作小碧的女婢突然开口,狡黠地看了看跪坐在地上的金蟾蜍。 完了! 金蟾蜍瞪大双眼,心说小碧又要陷害他。 不就是打水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你洗澡了吗?又不是故意的,多大仇啊! “但是驿馆客满,今天他又为您搭了帐篷啊。”果然,小碧还是说出来了! “什么!”少女一听自己又要住在荒郊野外,心里委屈。 我一定要让爹爹调他去马厩! 金蟾蜍见势不妙,脑中灵光一闪,急中生智,高声呼道: “不是!女公子,属下哪忍心再让女公子受那蚊虫叮咬之苦呀!”金蟾蜍回过头,指了指身后的高墙别院。“我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服这村中长者让他们腾出一座宅院来给我们休整。” 还好没跟小碧说这是一座凶宅,还好跟兄弟们打好招呼了这件事情不要外传。哼,小妮子还想和老子斗? 金蟾蜍心中宽慰,自夸自己的急智。 少女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着宅院。 宅院这么大,她其实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她没想到这金蟾蜍还有点本事,本来她都没报希望了。 “只是...只是这宅院空置已久,不免还是有些灰尘,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去打扫了。”金蟾蜍虽心里发怵,可表面上还是要做出一副不虚的样子。 “当真?”少女狐疑地看着金蟾蜍,她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再次确认道。“你没有欺负人家?” “当真!我金贡堂堂好汉!如何做得出鱼肉百姓之事!”金蟾蜍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真是男默女泪。 “好吧。”少女抬头看了看耷拉着的牌匾,又看了看信誓旦旦的金蟾蜍。“就不跟爹爹说了。” 好险,差点就要当马夫了。 可还没等金蟾蜍缓过澎湃汹涌的精神世界,那少女自顾自径直地走向府门,也不再理会金蟾蜍了。 “女公子,您干嘛去呀!”金蟾蜍有些慌张,想叫住少女。 “去挑房间啊!”少女回过身子,歪了歪头,疑惑地看着金蟾蜍。“不然还做什么?” 又要坏了,以女公子的脾气,定是要住那最大间的祠堂!可谢士子还在里面! “女公子,属下已经叫人替您在整理房间了...就不用再找了吧?”金蟾蜍试探性地问道。 “不行。”少女摇了摇头回答道。“你选的房间我一点都不放心。” 还真是不讲情面啊,金蟾蜍头疼。 少女却没再管他,回头便踏入了门内。 “您等等我!”金蟾蜍爬起来,追上了少女的步伐。 ...... “女公子啊,这间房舍幽静僻雅,我等糙粗汉子,夜里不免有些吵闹,住在此地女公子方能安神...” “这间好!这间离主院近!” “这间更甚!后有小坡,可观山水!” 金蟾蜍走在少女身边,不断地向其夸赞推荐房舍,极尽赞美之词想阻止少女的脚步,可少女一直摇头,都不满意。 金蟾蜍拿出手帕,不断地擦着身上的汗水,心里苦涩谁能懂? 二人穿过外院,通过内堂到了内院。 金蟾蜍嘴里还在不停地说着,眼睛却已经瞟到了祠堂,心中暗叫不好。 少女眼神一亮,指着祠堂方向对金蟾蜍说:“这间,我要住这间。” “这...”金蟾蜍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什么这?”少女很是不满。“你今天怎么啦?老是支支吾吾的?你想去喂马吗?” “不是...”金蟾蜍沉默了一小会儿。 “那谢士子正在房内休息...”金蟾蜍心说这小祖宗机灵地很,还是如实相告吧。、 “啊?”少女瞪大凤眸,怒意只消一息涌了上来。“你居然把我的房间让给别人!” 我的小祖宗诶,人家才是先来的呀。 “谢士子刚到此地便选好了这间屋舍。”金蟾蜍无奈地向少女解释道。“况且这是一间祠堂,虽荒废已久,但毕竟曾经是供奉过别人家的先祖...女公子还是不要冒犯的好。” “我不管!”少女崛起小嘴,这是有些委屈了。“为什么人家住得,我住不得?爹爹管我,你还要管我?!” “女公子还请见谅,是金贡做得不对了。”金蟾蜍深吸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若是女公子实在想要这祠堂,我金贡凭着这三寸不烂之舌,要与那谢士子好好论道论到,让他心悦诚服地让给女公子,如何?” “我才不要你管了!”少女拒绝道。“你跟爹爹一样,只会搪塞我,到头来就是会跟我说不行!” 雾气漫上了少女的眼眶,金蟾蜍知道少女是因为自己而想到了作为君侯的父亲了。 金蟾蜍看着少女委屈的表情,心说:君侯啊我可真苦。 刚要上前安慰少女,可见其已经小跑向祠堂。 “我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要跟我抢房间!”少女大喊着踢开了祠堂的门,月光由此洒入了房间。 来不及阻止! 徐小张猛回头,谢禹也被突然被踢开的房门吓了一跳。 二人愣愣地看着少女。 少女也瞪大眼珠看着姿势奇怪的二人...徐小张正蹲在谢禹身边,准备用针扎在他的颈项处。 三人六目相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不知所措。 尴尬! 第一个回过神来的是徐小张,他起身一把拉住少女的手,将其拉进房间,然后向前踏一步,顺势关上了房门。 少女被这一拉扯也回过神来,张口便要呼叫门外的金蟾蜍,可嘴巴即刻被徐小张从其身后蒙住,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不要叫!”徐小张对此突发情况也是心急,不由得只能放出狠话。“再叫就杀了你。” 少女闻言却没有闭嘴,反而是倒腾地更加厉害,四肢并用,击打着身后的徐小张,恰巧打在了他受伤的腰部。 徐小张吃痛,情急之下用手刀打在了少女的后颈上。 少女只觉得眼前一黑,双眸一闭便昏了过去。 “女公子!女公子!“金蟾蜍小跑到门前,可见房门已经关上,却又不敢贸然冲进去,只能从外面呼叫少女。 无人回应。 徐小张皱了皱眉,将头转向倒地的谢禹,指了指昏厥的少女,又比了一个抹喉的动作。 谢禹是最后缓过神的。 他看了看神情严肃的徐小张,又看了看倒下的少女。 女人?这金蟾蜍从来没透露过商队还有个女人... ”谢士子,谢士子。“得不到少女回应的金蟾蜍有些慌张了,不由得开口呼唤谢禹。“谢士子在吗?” “我在。”谢禹看了看徐小张,心想这女人倒是救了他一命。 如果我不配合,只怕我和这女人都要被杀掉...但他既然没杀掉这女人,事情也许还有些转机。 做出了决定,谢禹高声对外面说道。“你金蟾蜍可没和我说过商队里还有女人的。” 终于回应了。 “不好意思谢士子,实属无奈之举。”金蟾蜍松了口气。 “她似乎有些话想跟我聊聊?”谢禹问道。 “是...女...她想和您换一间房睡。”金蟾蜍回答道。“还请谢士子答应...若是有些不便,我愿意以其他代价来补偿谢士子。” “无妨。”谢禹顿了顿。 徐小张有些急,将手搭在了少女脖子上,这是在威胁谢禹。 谢禹无奈,清了清嗓,脑中回想少女大大咧咧踹门的场景,运传丹腹中的炁流入声带,对门外说道。 “你暂且离开,我要与他聊聊。”这是在模仿少女的声音。 应该可以... 金蟾蜍总算是听到少女的声音了...虽说有些沙哑,但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喏,属下就在门外等。”金蟾蜍回应说。 “不行!”谢禹尖着嗓子说道。“你走!” 听见少女的语气有些急躁,金蟾蜍擦了擦头上的虚汗。 这小祖宗脾气真是暴躁。 “喏...”金蟾蜍回应。“属下这就改退。” ....... 正文 第二十四章 我的刀 金蟾蜍总算是听到少女的声音了...虽说有些沙哑,但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喏,属下就在门外等。”金蟾蜍回应说。 “不行!”谢禹尖着嗓子说道。“你走!” 听见少女的语气有些急躁,金蟾蜍擦了擦头上的虚汗。 这小祖宗脾气真是暴躁。 “喏...”金蟾蜍回应。“属下这就告退。” ....... 徐小张舒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少女,轻轻地将她放在地上,靠着祠堂门坐好才重新将目光转向谢禹。 “你们当官的办案还带个不会武功的女人?”徐小张走到谢禹面前,蹲下来看着他。“我都没发现她过来了。” “所以说我真的不是来抓捕你的。”谢禹真是有些无奈,但好在对方少女的闯入缓和了刚刚一触即发的危机。 “刚刚说了些你不喜欢的言论,真是抱歉。”谢禹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就着这转机好好向对方解释。 对方虽然不怎么讲道理,但举止和言谈之中也都没有体现他是个恶人...既然没有主要的利益冲突,总还是能好好谈的不是吗? 最重要的还是先从这尴尬的境地脱离出来。 “重新自我介绍一番,在下谢禹,燕国幽州人,入洛游学,因友人陷入一场绑架案件,目前正在调查有关于‘游蛇’洛离的有关情报,所以阁下刚刚说见过其人,我会表现地过激了一些,请你谅解。”谢禹对徐小张开诚布公,希望以此来打动对方。“阁下适才既然说自己是想为武林除恶,那么挟持手无寸铁之人以图财货是否算恶?” “当然算。”徐小张没想到谢禹这么能说,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 “在下前去营救友人,怎奈何对方人多势众,我只有一人。遂不敌被对方囚禁,逃出后方才遇到这个商队。”谢禹见徐小张还不相信自己,不由得全盘托出自己的计划,对方武艺尚可,也许能成为一大助力。“我想先回洛邑去搬援兵,可对方势大,恐怕不等我靠近洛邑的城墙便又会被他们抓住,至于为什么我要跟着这个商队,而又要驻扎在此地...说来话长。” 徐小张沉默...他是在思考谢禹的话是否可信。 谢禹也不打扰他,让他自己做出选择。 ...... 良久,徐小张才重新审视谢禹。 “这么说来你真不是来抓我的官兵?”徐小张问道。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若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便相信你。”徐小张松了口。“你可以编故事骗我,但我也不是傻子就是。” 谢禹口说无凭,徐小张还需要更多的证据和态度来判断此人所说是否属实。 “好的。”谢禹毫不犹豫。 “第一,还是原先的那个问题。请你告诉我,什么样商队会配置如此多的高手?”徐小张问道。 这个问题...谢禹其实自己都不清楚... “恕我直言...这个商队的情况我并不是很清楚...”谢禹正视徐小张回答道。“在阁下适才点明外面那商队主人身俱武功之前,我连这一点都不知道。” “至于高手众多,也不是不可能...”谢禹转眼看了看昏睡在门边的少女,如此说道。 徐小张看着谢禹笃定的样子,又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少女,心中有了一定的猜测。 “第二,你说你的友人被洛离劫持,有何证据?”徐小张问道。 “我先纠正一点,洛离是否劫持我的友人,暂时还是我个人的猜测。”谢禹不假思索地回答。“起因是‘日行百里’受洛邑豪侠们的邀请进京,我等前去观武。后参加晚间的群杰宴时遭到了袭击...其人是有备而来...事先在我等饮用的酒水中参杂了迷药。” “因为个人原因,这迷药对我并没有起效...我故作昏迷地被对方带到了据点...这些是后话...”谢禹顿了顿。“关键在于,这日行百里是他人假冒...他在比武之时用的是凉州洛家的游墙术,而并非日行百里的独门轻功百里飞燕。” 听到这里,徐小张皱了皱眉。 谢禹不解。 “暂且打住。”徐小张打断了谢禹。“你是怎么看出那日行百里用的就是洛家的游墙术?” 徐小张要判定谢禹并不是顺树攀枝地编故事。 “《侠论?身法?轻功》中都有记载这两种武功...虽然很相似,但其实大不相同...百里飞燕需要...”谢禹试图解释。 “得得得,打住。”徐小张越听越听不下去。“我且问你,那邀请日行百里的洛邑豪侠是什么人?” “是那洛邑五客中的‘剑客’杜庆。”谢禹见徐小张有疑惑,担然回答道。“有什么问题吗?” 徐小张略有狐疑地看着谢禹,当即说:“你是第一天混江湖吧?杜庆在侠字榜排名第十二位...你都看的出来那人武功上的破绽,他看不出?” !!!!!! 谢禹瞪大眼珠。 对啊,杜庆是洛邑五客。凉州洛家的游墙功虽然在外人看来非常神秘,可在他那个层次应该并不是稀奇的功法! 杜庆有问题!!! 酒客也有问题... 杨开的兄长... 原来那天被蒙在鼓里的只有我们几个... 无数条线索从记忆深处涌入谢禹的脑海中,如分数不同水道的支流一样涌向了入海口,细节连结着细节... 谢禹像是中了定身术一样,瞪着眼趴在那一动不动。 “喂!别装死啊。”徐小张用脚踢了踢谢禹的身子,不满地说道。“这就不能说了?你这样可不能说服我啊。” 经过徐小张这一脚,谢禹倒是缓过神来。 江湖中的事情他果然是不懂。 自己为什么能遗漏了这件事...若不是对方提醒了自己,说不定自己还像一只无头苍蝇一般在满地搜寻着证据。 谢禹再一次意识到了自己的不足...怪就怪在自己对江湖之事并不熟悉... 谢禹感激地看着徐小张一眼,大声称谢。 徐小张对谢禹突如其来的感谢非常疑惑。 这人有病? ... “谢谢阁下...之前我一直没有想到这点。”谢禹继续回答徐小张的问题。“如今看来,便是那剑客也与此人有所勾结。” “你在这里莫名奇妙地说些什么?”徐小张有些怒了。 “实不相瞒!”谢禹抬头看着徐小张,眼中坚毅。“友人危在旦夕,如今既然掌握了线索,便不能在此更阁下再耗下去...禹斗胆请阁下解开穴位。” 徐小张对谢禹突如起来的请求更是摸不着头脑...但谢禹眼神中的坚毅和诚恳是真实的。 徐小张有些犹豫,他在思考利弊。 “我只问了你两个问题。”徐小张终于开了口。“可你这两个问题都没有让我满意。” 这次换做谢禹沉默了...他闭上双眼,仔细地在脑中寻找解决问题的办法。 先前关于武学之中的漏子自己处理不了还情有可原...但此时,仅仅只是简单的辩术,为何自己做不到让人放下戒心? 仲圭危在旦夕! “对于阁下来说...在下是前来追捕你的官兵对否?”谢禹睁开双眼,直直地看着徐小张,语气恳切。 徐小张看着谢禹认真的表情,略微有些呆滞。 这人变脸如此之快? “是的。”徐小张直面这个问题。 “那么阁下是无辜的,对否?”谢禹继续问道。“依照阁下方才所说,官兵们原本是要缉拿那船上进行不法交易的李余、洛离二人,对否?” “是的。”徐小张不明白谢禹想要做什么,只好如实回答。 “既然阁下是无辜的,为何要擒住我?”谢禹说道。“即算我是官兵,既然阁下无辜,我也不可能拿你怎么样,不是吗?” 对哦... 我又没犯什么事... 徐小张有些动摇,但是他细细想了一番,还是摇了摇头,对谢禹说道。 “因为你们那个领头的官...不分青红皂白地就要杀我。”徐小张回答道。“我根本没有和你们动手的打算,是你们一逼再逼...谁知道你们那个领头的是不是想拿我的人头去抵换逃掉的洛离。” 逃掉的洛离... “这么说洛离跑掉了?”谢禹问。“只有李余一个人落网了?” “嗯,还有李余的徒弟,都被我杀了。”徐小张点了点头。“你们不是都知道吗?” ...难怪此人会被追杀。 “都说了我只是假设自己是官兵。”谢禹回答。 “既然船上只有你和李余被发现...洛离又逃走了...官兵不抓你抓谁?谁交易会与空气交易?”谢禹反问徐小张。 “这...”徐小张愣了愣。 好像是我的问题啊... 对啊...跑了一个...不是我还能是谁? “也许交易对象还没来也不一定呢...”徐小张小声辩解。 “阁下...”谢禹严肃起来。“情况紧急,还请解开禹的穴道。” “最后一个问题。”徐小张已经没有什么底气了。“回答完最后一个问题,我就放了你。” 谢禹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石头总算落地。 “请讲。”谢禹回答。 “你们抓那洛离能不能带上我?”徐小张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实不相瞒,我的刀插在他身上了。” 谢禹:“...” 正文 第二十五章 一场误会 徐小张走到谢禹面前,替他解开了身上的穴道。 谢禹体内的炁又开始缓缓地流动。 酸胀… 谢禹揉了揉被点到的穴位处,轻轻地按揉藉此缓解胀痛。 “这个女人怎么办?”徐小张指了指一旁的少女问。 谢禹此时才记起屋内还有位闯入的女子,他顺着徐小张指着的方向看去。 少女还在昏睡… “不用管她…等她醒了我会与她解释。”谢禹回过头看向徐小张。“先替你疗伤。” 既然徐小张已经决定同行,那便要首先展示己方的善意。 徐小张点了点头,掀起了上身的短褐,露出仅用草本植物潦草包扎的腰部伤口。 虽然粗糙,但很有效果。 谢禹抬头看了看徐小张,心说果然是行走江湖的老油条,倒是省去了准备工序。 谢禹随即闭上眼,将意志集中于腹部丹田,引导其中的炁扩散于双手,他将大拇指按在徐小张的伤口上,将手中的炁传导过去。 “我在促使其中药力作效。”谢禹坦然对徐小张解释。“我不知道你敷的是什么药,所以也不知道起不起作用。” “我敷的是龙脑香、血竭和田七粉。”徐小张有些诧异地看着谢禹。“你这是什么手段?” “术法罢了。”谢禹回答道。 “我还以为术法都是些障眼法呢。”徐小张有点兴趣的说。“没想到术法还有治疗的功效。” 谢禹无言。 “她醒了!”徐小张原本还想问问关于术法的问题,可谢禹突然开口,朝门那边走去。 徐小张没动,既然谢禹说那个女人归他负责,那么自己也没必要管了,那就正好是盘膝而坐动用体内的炁来调节伤势。 少女的后颈犹感疼痛,她紧蹙柳月眉,缓缓地睁开双眼,朦胧地看见自己身前有个人影朝她走来。 她揉了揉眼,待到看清的时候,来人已经到了她面前。 少女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也想起了自己为什么倒在这里,正因为如此,她开始慌张,然后准备大声呼救。 可一根手指按住了她的双唇,让她无法叫出声来。 “女士,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是现在请你先安静一会儿好吗?”谢禹微笑,以平和的方式与对方交流。 在人陷入危机中会不自觉地产生惊恐,会本能地对一切都保持警觉,而少女此时的状态正是不便于交流的,若是要跟其讲道理,得首先安抚好她的情绪。 “我知道你找我是想换房间,不幸让你卷入我等二人的争执,实在是不好意思。”谢禹尽量以温和的语气和方式对待少女,想藉此来让她先放下戒心。 少女看清了来人,分明就是刚刚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她又看了看这个人的身后,打晕她的人正在盘腿养神。 她的情绪稍稍好些… 她皱着小眉头,掩饰不住眸中的怒意,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谢禹,犹如路边炸起毛来的小猫。 “我能让你说话了吗?”谢禹感觉不太好,但还是在保持微笑。“如果你能答应我别把人招来的话。” 少女犹豫了一会儿…确认对方对自己并没有恶意,点了点头。 谢禹心中舒了口气,慢慢收回按住少女嘴唇的手,眼睛却还盯着她,生怕自己放开之后她大呼援兵。 可少女只是直直地盯着他,并没有其他动作。 待谢禹确认少女没有反悔的想法后开了口:“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如果要换房间的话,我立刻出去。” 少女没说话,而是转眼看了看谢禹身后的徐小张。 谢禹回过头去,然后对少女补充说;“当然,他也走。” 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开口:“你是什么人?” 她很想把面前两人碎尸万段...但此时过激的举动是对自己不利的选择,不如等到安全的时候下令叫金蟾蜍抓住两人,然后任自己蹂躏。 “在下谢禹,字子琪,燕国幽州人士,在洛游学。”谢禹朝少女作了一揖。“敢问女士芳名?” “我…”少女本来想用化名,但转念一想既然刚刚金蟾蜍都失口在门外叫自己女公子了,不如坦白承认。“我叫嘒星,晋国人,家中排幺。” 谢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还正是巧啊。 “原来是嘒星女公子。”谢禹尽量面无所动,可细小的面部表情还是让嘒星看出了端倪。 “你认识我?”谢禹的表情好像很尴尬,这让嘒星有些疑惑。 “不…”谢禹笑了笑。“只是对晋公的女公子有所耳闻。” 少女点了点头,没有多想。 “既然你听说过我,那也应该知道我的脾气。”嘒星对谢禹说道。“不分青红皂白地袭击我…我可以用亵渎尊上的名义斩你二人。” “还请女公子见谅…我等二人之前有些误会。”谢禹一听感觉十分头疼。 是啊…晋公的小女儿,天下有名的刁蛮,偏偏晋公也十分宠溺他这个唯一的女儿。 嘒星没有说话,而是站起来,趁谢禹低头作揖的时候抽出一柄匕首刺入他的肩部。 突如其来的袭击令谢禹仓皇不能应对,一时间鲜血四溅。 …… 正文 第二十六章 侠之本色 还未等金蟾蜍说完,内院便闯入了一群人。 这群人身着黑衣,面戴狰狞的甲具,手持刀刃、火把便朝金蟾蜍二人围了上去。 谢禹先是一愣,然后透过火光看清,分明与那鹿鸣馆劫持一案的匪徒打扮一样! 青天... 金蟾蜍见此情形,咬了咬牙,拉着嘒星转身,冲回祠堂内,并将门迅速关上。 谢禹及时搬来方桌器具将门堵上。 金蟾蜍本想回房间内找离开的出路,却发现房里还有两个人...他看了看谢禹,又看了看他身边的徐小张,没有说话。 “趴下!”徐小张突然大声呵斥。“他们放箭了!” 来不及多言,一簇剑矢从门外激射进屋内。 金蟾蜍闻言,神情坚毅,迅速将嘒星护在臂下,以后背朝向祠门。 他这是想用自己的身体替嘒星挡箭! 突突突! 无数箭矢犹如雨点般打入屋内,,一时间木屑四溅。 所幸谢禹放置的桌椅此时还充作了隔板,抵挡住了大部分箭矢的冲击。 只是金蟾蜍为护嘒星负了伤... “现在该怎么办?”谢禹正巧趴在徐小张身边,严肃地询问他。“这就是我说的匪徒...也是那洛离的同党。” 己方战力少了一个,情形对自己不利! “恶人?”徐小张问谢禹。 “恶人。”谢禹点了点头,回答道。“我最多以一对三,你呢?”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徐小张撇了撇嘴。 “不清楚。”谢禹摇了摇头。“进到院子里的最少也有二十人...也许还会更多...你知道这个祠堂还有别的出口吗?” 谢禹环视了一下四周并未发现其他出口,皱着眉头问徐小张,毕竟他在此疗伤多时。 谁知徐小张摇了摇头。 “那就只能打了...”谢禹叹了一口气。 箭雨停了... 谢禹自知青天教徒们应该是在换弦上箭...这是一个好机会。 他转首看了看受伤的金蟾蜍,又看了看嘒星。 嘒星神色焦急惊慌,正撕扯着自己的裙裾,胡乱地就往金蟾蜍伤口上塞,嘴里还大声地骂着: “金贡!谁允许你替我挡箭的!” “女公子无事,属下便安心了。”金蟾蜍憨憨地笑了一声,然后对上了谢禹的目光,眼神依旧坚毅。 和之前与自己嘻嘻哈哈又怕鬼的市侩商人判若两人。 金贡...谢禹在心中暗暗记下这个名字。 谢禹想起徐小张递来的那包药草...不禁有点想笑。 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过,那种粗劣的草药居然是如此地重要? ‘嘭’ 耳边突然传来巨大的声响,猝不及防! 祠堂的牖(you)被撞开了! 青天教徒居然只是想以箭矢作掩护! 谢禹第一时间做出了判断,也来不及再寻那药草,即刻翻身往桌下滚去,想藉此隐匿身形,做好后手撕斗的姿态。 但是他等了很久,却没任何动静。 谢禹疑惑地从桌底向外看去,却是只看见血流不止的金蟾蜍和哭泣的嘒星。 谢禹检视了一圈,发现并无徐小张的踪迹。 不会吧… …… “取箭!”随着低沉沙哑地命令,青天教徒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更换弩中箭矢,准备朝祠堂发动第二轮射击。 而徐小张也判断这群匪徒是在换装箭矢,因此趁着这机会夺窗而出。 飞针袖中出,滴血颅上,先手制敌。 随着青铜面甲的碎裂,那发号施令的领头之人居然就这么笔直地向后倒去。 终于碰到恶人了…我这积攒已久的怨气啊… 徐小张心中无比的畅快,他没有停手,脚步虚浮,快步朝青天教徒们奔走。 “弃弩。“ 不知谁喊了一声,青天教徒们居然选择弃置手中弩械。 ”拔刀。“ 他们纷纷抽出腰间长刀。 居然如此训练有素?青天是在把教众当军士操练吗? 谢禹暗自摇头,也不再去看那战斗场面。 趁着这…这人叫什么来着?不管了…救人要紧! ... “谢士子。”金蟾蜍被谢禹翻过身来平趴在地上,背后插着五根箭矢。“我感觉我可能不行了。” 金蟾蜍想挣扎着起身,却被谢禹死死地按了下去。 “不要动!”谢禹表情严肃…也亏得他肥厚的油脂没有立即致死。“有的救。” 话虽是这么说,但其实药草已经不够用了… “谢士子…我知道自己的状况…”金蟾蜍恳言道。“我想将女公子托付于你...请你带她离开。” “金贡你闭嘴…你想去养马吗?”嘒星有些哽咽,眼睛也有些红,她转头看着谢禹,欲言又止。 “无妨…救得了。”谢禹微微皱眉,将余下的药草平均分成五份,按顺序敷在了金蟾蜍的伤口上。 “谢士子!”金蟾蜍真的是急了,他浑身颤抖着,大声地喊着谢禹的名字。“我求你了…那群杀手的武功…外面那位挡不了几时的。士为知己者死,我如今心满意足…若再不走的话…我无颜面对君上啊!!” 谢禹感觉很头疼… “闭嘴!”谢禹运转体内的炁到达拇指,大声呵斥道。 “我本以为阁下只是个贪生怕死,奸险欺民的市井之徒。”谢禹将手指按在金蟾蜍的伤口处。“今阁下舍身而护主,以死而尽忠,以忠贞慷慨之节操展示给我,实在令我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若是我此时袖手旁观,弃你于不顾,岂不是让世人耻笑禹无知无德?”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死在我的眼前。” “可是…” “禹可以对天起誓!有我在,便不会让嘒星女公子受到半点伤害…若是我不在…拼死也要护住她的周全。”谢禹神情严肃地打断金蟾蜍的话。“若你还不信我…外面的徐小张可以作证。” 嘒星惊讶地看着谢禹。 金蟾蜍也惊讶地看着谢禹。 就连谢禹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 徐小张见青天教徒们换上腰中长刀,忍不住哈哈大笑,上前便直接夺下离自己最近之人的刀刃。 徐小张掂了掂手中的长刀,摇了摇头,非常的不满意。 不过转念一想,区区二十几人罢了,将就着用呗。 那青天教徒见自己的刀被夺走,怎么能忍,出手化掌便想抢回自己的武器。 可谁知徐小张笑嘻嘻地也出了一掌,磅礴的炁力从其人掌心迸发出来,直接将那刀主人击得向后飞出去三十步,经脉俱裂。 这才是‘南侠’。 余下的青天教徒这才知道来人并非外面把守扎营的那般阿猫阿狗。 “结阵!”只听一人大喝。 青天教徒们得到命令,迅速围成一个三角形方阵。 他们左脚俱向前踏出一步,将手中长刀侧身握于腰间,身体微向前倾,一刀尖对准徐小张,然后共同运炁。 这是什么古怪的阵法? 正当徐小张疑惑的时候,三角形的锋头就这么直直地扎向徐小张。 锋头笼络着大量的杞力,莫约是集合了二十几人共同的炁力,施加在了这阵锋的锋头。 徐小张不知其深浅,怕麻烦,只能是身体迅速向后退去。 青天教徒们当然不可能让徐小张如愿。 “缠!” 此令一出,原本要此向徐小张的锋头突兀地停在了原地,而三角形阵的两边侧翼突出二人分别卡住徐小张的西南和东南角。 其他人紧随其后... 三角形阵赫然变成了一把镊子,正掐住徐小张的命脉。 雕虫小技耳。 徐小张冷哼一声,身体微向前倾,也不管拢过来的刀锋,只将那刀收入腰间,弓着身子,以腰发力,就这么斜着向前斩去。 风切雷走,一条肉眼可见的气浪直直地向前劈去,直接将镊子阵的‘躯干’人员全部拦腰斩开。 豪侠之怒,血流百步。 而那柄刚夺来的刀,则被徐小张体内霸道的炁碾成粉末,随那气浪烟消云散了。 这并没有完... 在斩完这刀后,徐小张的身体第一时间就向前倾倒而去,以刁钻的间隙扭开了从斜后方两侧刺过来的刀锋。 没了躯干部分递送来的炁的支撑,这尖刀之势根本就无法成型,更别提碰到徐小张哪怕一块衣角了。 徐小张以掌为支撑,双腿微微用力,便在空中翻了个跟头,面向原本在后方的‘钳子’。 青天教徒看到这一幕,皆是面面相觑,不敢上前。 刚刚尚有二十二人,只因徐小张一刀,便锐减一半人数。即算是换成金吾卫,此时也要犹豫慌张的。 徐小张顺势捡起地上的一把无主之刃,笑嘻嘻地看着余下的匪徒。 可恨,不但让我蒙受不白之冤,而且还让我丢了心爱的配刀...如今落到只得捡些废铁趁手。 徐小张的笑中带着讥讽与厌恶。 但放在青天教徒的眼中,徐小张的这一笑就犹如饕餮龇牙一般惊怖骇人。 有人吹响了哨声,不一会儿,又有四十人从前院冲了进来。 好家伙,居然带了六十多人来劫商队。 徐小张心中暗骂,低头捡起另外一把还沾满新鲜血液的刀。 也不知道这血是不是它主人的...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五十来位身强力壮的汉子一层层将徐小张围得水泄不通,却又没有一个人轻易敢上前。 而反观徐小张,表情轻松,无半点感到艰险之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只是恰好路过此处罢了。 “你们不动手吗?”徐小张环顾了一圈。“真没意思。” 徐小张轻蔑地嘲讽了一声,旋即眼神凌厉,手持双刀便扎入人堆。 于是乎,铁与肉的交织,器与器的碰撞...此起彼伏。 其中混着老鸦的哀鸣...可怖至极。 鸳娥缓缓地披上了黑色的面纱,暗重归于大地...也许,就连月娘娘也不想去招惹那正在进食的饕餮吧?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赴死之人与手握鲜血之人 炁是鸿蒙之气集合的一种具象化,同出本源,人类通过冥想坐定来达到与鸿蒙之气的沟通从而调动它们,称作六识。 六识分为观听嗅触品念。 术士们炼炁与武者们是截然不同的。 武者以炁粹体,内纳炁而外放。 而术士则以炁寻气,寻气者方入定,吐纳之间以神智沟通天地,志引于念。 通五识、眼观、耳听、鼻息。感鸿蒙之流动,吞吐而尝鸿蒙之变化。 而谢禹所学与一般的术又不尽相同。 谢禹是通过自身储藏的炁,以沟通药草之中的鸿蒙之气来诱使金蟾蜍身上的药草发挥效力。 这便是五炁数术。 五炁数士是以身体作为炁的容器,以身养炁的秘法。 身体的不同补位,所属的先天炁属性不同,纳养的炁也就有区别。 有书言: 藏府者.由五行六气而成也.藏则有五.禀自五行.为五性.府则有六.因乎六气.是曰六情.情性及气.别于后解.今论藏府所配合义.五藏者.肝.心.脾.肺.肾也.六府者.大肠.小肠.胆.胃.三焦.膀胱也.肝以配木.心以配火.脾以配土.肺以配金.肾以配水........心所以礼者何.心者.火之精.南方尊阳在上.卑阴在下.礼有尊卑.故心象火.色赤而光.......尚书夏侯欧阳说云.肝木.心火.脾土.肺金.肾水.此与前同..心为牡藏.其色赤.其时夏.其日丙丁..... 草木之类皆五行属木性,木长于水。 还好不管是血竭、田七粉还是龙脑香,药性皆平,不然炁属又有阴性阳性,甲火丙火之分。 但是不管谢禹灌输再多的炁,药粉终究是不太够的…毕竟炁只是引导药力作用地快一些罢了。 谢禹将嘒星的匕首交还给了她,长长叹了口气。 算是勉强止住了血…金蟾蜍几处伤口俱已经结上了血痂,只是还不太稳定,稍微过力的运动就会使伤口撕裂。 金蟾蜍因血液流失而致使新陈代谢支撑不住身体的超荷负载早就昏了过去。 谢禹站起身来,拾起布帛上被挖下的箭头便朝祠外走去。 他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也不知道那个自大狂到底打不打得过前来袭击的青天教徒们…言简意赅,谢禹方才心中只有愧疚和救人,根本没有顾及到最坏的情形。 还好整个疗伤的过程很顺利,而且很快。 谢禹现在要去与那个自大狂并肩作战,以换取伤员的撤离。 “你要去哪儿?你不能走!”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嘒星看到谢禹起身要走,心里不免又慌了起来,叫住了他。 嘒星十分的不安…自己的护卫身负重伤,外面的一众乔装的晋国精锐也不知生死…此时只有眼前的这个青年儒士,是自己最后的护石了。 作为一个不过十五的少女,这确实是合理的要求。 要是放在以前,谢禹也许会留下来保护嘒星,以践行与金贡的承诺。 但是现在,谢禹回头看了嘒星一眼。 “你还有力气吗?”谢禹柔声问道。 “有…还能动…”嘒星被谢禹问住了…因为她在那一瞬间就理解了谢禹话中的含义。 “嗯…”谢禹点了点头,继续开口。“我去助他…以我的能力,最多拖延半柱香的时间…你要以这半柱香的时间内离开这里。” “你如果有力气带走他那最好。”谢禹看了一眼平躺在地上的金贡,向嘒星继续说道。“若是不行,你也必须抛下他离开…待我出去的时候,你就趁机从破掉的牗窗逃出去…左转便可看到一个小坑,从那个小坑左转后你就可到这宅院后山。” “可…”嘒星也看了一眼躺下的金蟾蜍,有些犹豫…能保住性命自然是好的,但… “没有什么可是的了。”谢禹打断她的话。“金贡愿为你而死…以命托我,正如他所言‘士为知己者死’。而他金贡相信我,我也必然信守承诺,这也正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如此,你便更应该顺了他的意思,不然我稍后不是白白舍弃了这条命?” 嘒星听得心里一颤。 谢禹也不再去看她,搬开堵住祠堂门的长桌,打开门就这么直接走了出去。 嘒星抬眼看了看谢禹的背影,咬了咬牙,但再也没有迟疑…俯身便搬起金贡的手臂扛在肩上。 算是…欠他一个人情罢… …….. 真是累啊… 汗珠和血水交替地一滴滴地落到地上,徐小张正瘫坐着,他双手撑着自己的上身,仰天喘着气,任由血液从指尖缝中流动,也不去管它。 ……. 纵然人生十八载…谢禹也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场景。 满地的残肢断臂、尸首分离。 满地的血液渗入了每一块石板的缝隙。 尸首东一块西一块地堆积着… 这是…怎么回事。 原本抱着赴死之心的谢禹就这样呆着门口。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头皮,安静寂寥的院子更是给恐怖的气氛添抹上了一笔。 从心底升出来的恐怖…咬噬着谢禹。 唯有浩然之气支撑着他没有躲避。 “嘿!我办完事了,你呢?”徐小张远远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谢禹,不由得从尸堆中爬起,挥了挥手向其打起了招呼。 正文 第二十八章 争执 “这...”谢禹看向远处的徐小张,饶是自认为见过大风大浪的他也不由得舌头打结。“你...把他们全都杀了?” “是啊。”徐小张慢慢向他走来,好像杀人如屠猪狗一般,丝毫没有悲悯。 谢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嘒星也扛着金贡出了门,她打算就按谢禹所说的,趁二人与那些匪徒们缠斗的时候离开这里。 甫一出门,她也呆在那里。 一时间的尸山血海,养尊处优的晋国公子什么时候见过这种场景? 嘒星全身颤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金贡也从她肩上滑落,侧倒在地上。 “怎么了?”徐小张用一副莫名其妙地表情看着正吐着的嘒星。“你怎么吐了?” 说完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场景,笑了笑讥讽嘒星道:“看来我们的贵胄子弟被吓到了呀。” “你...这样做不怕天神降罚与你吗?”嘒星软坐在地上...面上露出谴责。 “天神?”徐小张有些想笑,眼神中的鄙夷更甚。“你在说些什么?你以为他们是来做什么的...他们是来杀你的啊...你的怜悯还能用在敌人身上?” “可是...”嘒星抬起地上的金贡,反驳道。“你这种十分不尊重生命的行为...又与这帮匪徒有何异?如果天下人都如同你这般...那王法何在?大义何在?礼法又何在...谢士子...你说是不是?” 谢禹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那满地血流,陷入了沉思。 嘒星没得到谢禹的回应...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哈哈哈。”徐小张显然是被嘒星略显幼稚的言论逗笑了。“王法、大义、礼法?” “你显然还没有理解这世间的残酷。”徐小张走到谢禹身边,找了一处干净的地方直接就坐下,血水流过他的褐衣粘在了这原本没有鲜血沾染过的地方。 “是啊...王法、大义、礼法。最是被你们这些贵族所宣扬...你们用这些东西统治这天下,你们用这些东西来规定人的行为,没错,是的,这个天下需要王法、大义、礼法...但绝不是贵族之王法、贵族之大义、贵族之礼法。你们其实根本不知道这个世间到底是什么样子?”徐小张没有停下。继续说道。“今天要是没我徐小张...你的礼法,你的大义,你的王法,与谁说去?与他们吗?” 徐小张指了指满地的残肢断臂,大声质问嘒星道。 “不可能...南侠决不会是你这种杀人魔头。”嘒星强辩道。“诚然,今日没有你...我也许会死,但那也不是你杀人鞭尸的理由。” “礼法、王法、大义的存在,本就是天下人共同所期待的,共同所愿意遵守的东西...也绝不是你说的是世族统治的工具。”嘒星看着徐小张,大声说道。“我曾经与爹爹一同巡视过封邑,正因为有王法、礼法的保护和约束,人与人之间才能和睦,邻里才能友好,亲人才能不为区区几石米的财富大打出手。天下正有这些,才能平稳...而我们世族只不过是替王法、礼法践行大义的人!而你,现在所做的一切正是在破坏这礼法、王法!” 徐小张愣了愣,又笑了起来。 “践行大义?”徐小张反问道。“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得出这样的结论的,在我眼里,贵族就是这天下的蛆虫,不断地蚕食着天下人的血汗!” “在我眼里,寻常人家辛苦劳作数月得到的米粮,半数以上要交给世族...而在此之前,还要经受吏的剥削,到头下来能吃的米粮不过一成。”徐小张大声吼道。“这还不算上天灾人祸!贵胄子弟欺压民众的事情还发生的少吗?官吏剥削民众的事情还发生的少吗?你口口声声说的这些王法、礼法、大义?哪个贵族遵守过了?又有哪个贵族受到了天神的惩罚?这天下的王法可不就是你们贵族定给平民的吗?” “再者,你们贵族什么时候像你这样在意人的死活了?杀了不就杀了?在你们眼里,贱民难道不是与猪狗一般任人屠宰的吗?”徐小张嘴里不饶人,字字珠玑。 “你...”嘒星心中不由得被徐小张激得恼怒起来,可任凭他怎么说,嘒星就是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如鲠在喉。 是的,正如徐小张所说,官吏欺民,世家大族盘剥庶民的事情,她也是心知肚明的。 “他们劫持人物,勒索资费,又想杀人...我为何不能杀之呢?”徐小张见嘒星没有再出言反驳,也是降下了音量。“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除恶罢了。” “不...”一边默不作声很久的谢禹终于开了口,打断了二人之间的谈话。“你这是以武犯禁。” “哦?”徐小张回头,饶有兴趣地看这谢禹。 “子...我的老师曾经跟我们说过一个故事。”谢禹也看向徐小张。“洛邑有个叫郭解的豪侠...他年少时期仗着勇武,与人争强好斗,拉帮结派,违法乱纪。他为了所谓的除恶杀掉了很多人,有走夫、渔樵、行商...他杀过太多的人...后来他年纪大了,杀不动了,便开始广纳钱财,打着大义的名义包庇了很多江湖上犯了事的豪侠...那些从他这里获取了利益的人开始歌颂他的事迹,而想从他身上获取利益的人,更加地替他吹嘘名号。”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名声越来越大,他的德行越发被人所知,那些不知道他原本是怎么样的人,也开始仰慕他。无数少年游侠听了他的事迹,甚至愿意为他而死。以至于后来...他杀掉了一个与他结怨的人...这个人是个出了名的好人,他从不犯事,遵纪守法,不逾越规矩。但他恰巧就是某一天得罪了郭解...于是郭解杀了他...再然后,官府将郭解抓卸下狱。无数人替郭解请愿,无数人涌到京畿府的门前替郭解伸冤,这导致京畿府整整三月没有安稳地处理公务,整个洛邑辖境因管治疏松而盗匪猖獗...此事甚至惊动了童侯...童侯原本就是豪侠出身,他听闻郭解的大义之后亲自去天子殿前请求赦免郭解...” “你说...这郭解该死吗?”谢禹抬眉,严肃地看着徐小张。 “这...”徐小张无言以对。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不同路 “当然不该。”徐小张看着谢禹,原本以为谢禹或许会出道难题给自己,现在看来,不过寻常耳。“虽然他年轻时期好勇善斗,杀了不少人,但你也说了,那些人是恶,所以难道不该杀吗?” “我理解了。”谢禹说道,然后他又问。“难道所有的恶人都该死吗?” “当然。”徐小张笃定地回答道。“这世间只要没有了恶人,那么礼法道德通通都不需要有了,民辛勤劳作,互相帮助,没有剥削欺压,人人都可以丰衣足食。” “那么你告诉我...郭解是不是恶人呢?”谢禹继续问道。 “当然...”徐小张刚想张口,可却发现自己准备好的说辞并不能反驳谢禹。“这...他...” “不用说了...他为了一己私利杀人必定是恶...那么他该死吗?”谢禹问道。“你不会是想说他曾经做过很多好事,所以偶尔犯一两次罪就能罢免?” “我...”徐小张欲言又止。 “我来替你说吧...”谢禹见徐小张说不出话来后,继续说道。 “这个世间中纯粹的恶人是极少的,善人便更少了...在这个动荡的年岁中,能吃饱肚子已经是大幸...任何人都是追逐利益的,就如同冉子所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你能说服自己是个完全的善人吗?”谢禹问道。 “这...”徐小张也陷入了沉思。” “那你不是你也要杀掉自己?”谢禹问 道。 这下徐小张便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子云: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对于恶人,我们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若是能因此改过自新,那不就是一桩美谈吗?” “不...”徐小张反驳道。“我与这些劫匪交了手,比你更加清楚是否要赦免他们的罪孽...对于恶人...话语已经对他们没用了,他们能为了钱卖儿鬻女、能为了几石粮草就害人全家...如此之人,你怎么能让他改过自新?” “你不能以个例来衡量整体...这世间大多数人都是中立混沌的...他们会为了利侥幸是没错...他们是容易受人蛊惑误入歧途没错...但大多数人...尚且还是值得良知这个东西的!”谢禹力拒争辩道。 “你...我们要说的是今天这事!”徐小张说道。“如此死士,本就以死谢主家之恩,如何还能让他们改过自新?他们不过就是主家的玩具罢了!” “对了!诚如你所言...他们只是主家的工具...所以杀人放火并不是他们自己的意志...他们是可悲的...残忍的...目无王法的...但你不能说他们是纯粹的恶!这案子的极恶之人还要属那幕后之主!”谢禹叹了一口气,道出了这件事情的关键。 此言一出,徐小张陷入了沉思。 “物外有人!”还不等徐小张细细深想,他便察觉到屋外头有人靠近,小心地通报给谢禹。 谢雨点了点头,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两位可睡下了?”棚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赫然是那换做小碧的女婢。 “未曾。”徐小张看谢禹想回答,便要上前阻止,可已经来不及了。 “奴下能进来与二位谈谈么?”门外又响起了那小碧的声音。 “不能!”“可以!”二人同时说话,却是两种不同的回答。 徐小张看了看谢禹,双眉紧皱还朝他比划比划,分明是在职责谢禹做得不对。 谢禹比了个手势让他安心,然后大声道:“过来吧。” 得到许可的小碧从阴影处走了出来,随便找了一个空地就坐了下来。 “既然我来了,那么我就直接说了。”小碧开了口,对二人说道。“我希望二位此行就到此为止,主家由我和金贡护送便可。” “诶...你。”徐小张听得出这小碧口中的鄙夷 正文 第三十章 以小见大 “你知不知道,就凭你是晋公家臣,就凭你说的晋公霸业可期,我便可以逆命之罪将你报官...”绕是谢禹这样从小经受良好的儒学教育,深刻贯彻克己复礼的人,也是再也听不下去这小碧的荒谬言论了。“晋国乃天子所封,公爵亦是天子所授,你说晋公霸业?是何霸业?” 小碧微微一愣,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婉言道:“哦?是吗?我可不记得我说过。” “诶,你这婆娘真有意思。”谢禹尚未说话,徐小张在一旁又插嘴道。“刚刚说过的话转眼就能忘得一干二净?” “还轮不到你说话,庶民...”小碧好像是厌恶徐小张一般,看到徐小张作势上前,身体往后退了几步。 徐小张一听这话,更是怒火中烧。 他额间青筋突起,颚里筋肉隆得老高,双拳紧紧地攒着,眉眼低沉,死死地盯着小碧。 可这小碧看着徐小张,眼神里居然毫无半点畏惧可言,反倒是讥讽之味更甚,这就是有恃无恐了。 谢禹也是阴沉着脸看着这名为小碧的女婢...不...卿士之女如何能做女婢...既然能在几十号死士的乱战中保存性命,证明此人还是有些能耐的...化作女婢应是那晋王派来保护嘒星女公子的吧。 只不过此人为何如此挑衅徐小张? 在如今儒墨盛行的年代,仁而爱民,兼济黎民早已成为世族们的必修课程了。 如此说来...此人莫非是被削爵夺俸的旧贵族后裔?亦或者是说,此人想要测试自己二人的德行?试探我等二人是否是对方的探子? 谢禹又看了看身旁品貌一般,无半点高手意味的徐小张,心中暗自点了点头。 是了...此人是最后才赶到院中的,并没有看到徐小张一人全歼匪徒之事...而徐小张的甫一出现,这些匪徒就突然发难...想来即算是嘒星与其人解释,多半也认为徐小张是卧底吧...毕竟对方全是死士,而徐小张一人杀尽训练如军士般的死士...却是有很大的嫌疑。 于是乎作为同是突然出现的我,也被她算在了嫌疑之列。 想到这里,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谢禹打算直接问。 这是最快解决矛盾的方法。 谢禹将手攀上徐小张的肩膀,稍稍用力按了按,以示徐小张不要轻易动了情绪。 “女士。”等到徐小张冷静下来,谢禹才把手从他身上放了下来,向小碧作了一拱手,谦恭地称道。“既然来人为卿士之后,那必然还知礼法,尊仁爱。” “可如今女士言犯天子,信口开河,又出言侮辱我的朋友。”谢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认为这是非常不符合常理的行为...所以在下还想问清楚女士的目的,如果女士尚有难言之隐,亦或是想考验我等二人,还请明示。” “哦?”小碧眼中露出一丝诧异,手中捻起一株毂穗,然后低头开始一层层地剥穗。“谢士子真不愧金贡的称赞,知书识理,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果然君子哉。” 谢禹微微皱眉,对方虽称赞褒扬自己,可语气虚浮,手中捻穗,实在是敷衍至极。 如此行为好像是在说谢禹纵然德行兼备,却也比不上她手上那株毂。 难道不是试探?还是说这也是试探? “女士还请直言。”谢禹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想法。 “可我要说的是,我不是在试探考验你们两个人。”小碧抬起头来,将手中毂穗掐成两截,对谢禹说道。“主家高高在上,实在是二位不能轻易接近的...谢士子,若是没有伯侯之家蕴,恐怕见都见不到主家,今日二位算是有幸。” 说着,她又鄙夷地看了一眼一旁的徐小张。 “若不是谢士子真儒士之风,任我如此讥讽也谦卑恭谨,你的无礼,可就要吃我手中一剑了。” “你!”徐小张又要发作。 谢禹及时上前踏出一步,用身形挡住了徐小张。 “谢士子。”小碧从腰间随身囊包中取出几枚刀型金属物体,将它们递给谢禹。“这是晋国最新发行的‘刀盾’,凭此可在晋国任意一家钱庄兑换钱币。此为女公子给二位的酬劳...还请二位先行离开。” ...这下真轮到谢禹无语了。 原来此人真的是狂妄自大...毫无半点淑女行为。 以公输木玖的话来说...真是个祥林嫂,市侩无礼。 谢禹并未伸手接过这‘刀盾’,而是拱了拱手,询问道。 “真是嘒星公子要我们给我们的资费?” “是的。”小碧点了点头,“我们明日便要启程回晋国,今日遇到伏兵,官道恐凶险,所以便不能与二位同行了。” 小碧说话倒是随和了些,见谢禹不愿收这‘刀盾’,也是无所谓地将其放回囊中。 “要说的我都说了。”小碧从谷堆中坐起,拍了拍双手中占满的碎屑,眼皮都没抬起来。“二位请便...我就先回去复命了。” 谢禹和徐小张俱是没有出言。 小碧转身便走出了谷棚。 ...... “她以为她是谁?!”待小碧走后,徐小张胸中愤懑难以发泄。 平时素来被人称作南侠,受人敬仰爱戴,成名之后就没受过这种委屈。 “典型的贵族做派!”徐小张一掌狠狠地拍在了谷堆之中,炁在谷中炸开,一时间碎屑漫天飞舞,震耳欲聋。 “不...”谢禹摇了摇头,深深地看着小碧方才站过的那个方向。“此人不尊礼法,不学儒墨...却能受到晋公如此重用...恐怕那传言是真的。” “什么传言?”徐小张刚还在恶狠狠地臭骂那小碧贼婆娘,一听传言二字,眼睛都直了,直接问道。 “传言晋公重用原韩国公孙韩卫...想用变法...来颠倒这儒墨之学。”谢禹心头沉重。“...那韩卫之学及其严苛...早因其在齐鲁变法,导致民不聊生,甚至差点兵变...” “此韩卫和那贼婆娘不尊儒墨又何关系?”徐小张闻言,也是皱眉。“且不说儒...墨家难道不真是在为黎民为事?” 谢禹以小见大,断言道。 “其人将儒、墨、纵横三家和商人、患御者一起列为五蠹...”谢禹顿了顿。“扬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 “那是什么意思?!”徐小张不明所以,歪着脑袋问谢禹。 “...”谢禹沉默了一会儿,回到道。“意思就是,晋公有意打压儒墨两派...换言之,晋公图谋甚大...” ...... “那我等往何处走?”徐小张并未注意到忧心忡忡的谢禹,反正那档子权贵阴谋之事他是不懂的...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接下来做什么。“既然那晋公的女儿不识好歹,那便随她去吧...话说...你的友人不是尚在囹圄之中吗?怎么还有时间答应护送别人呢?” “...”谢禹被徐小张问住了,又是无语。“因为我答应了金贡...况且友人之事虽然紧急,但他是那些匪徒所谋之关键,轻易不会受到伤害,所以我并不着急。” “原本我是打算混入洛邑,或者跟着商队去扶风寻找营救的办法,但是现在遇到了你,所以我改变了主意。”说着,谢禹看了看一眼自己身旁傻傻站着的徐小张。 心中不免有些怀疑。 此人真是当时那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的饕餮吗? “意思是我很强?”徐小张听了谢禹的话,有些开心地问道。 “何止?”谢禹正言道。“阁下武功,足可上地榜了。” “...”徐小张一听,这下该轮到他无语了。“我都说了我是徐小张。” 谢禹看了看徐小张一脸严肃的表情,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若是阁下不刻意强调这点,然后话少一点,然后...然后身边带着一把墨绿的刀,说不定我会当真的。”谢禹也略严肃地点评了一下身前的徐小张。 … 徐小张再也没有说话,径直走到谷堆边上,然后翻身躺在上面,再无多言。 谢禹笑了笑,也是转身回到自己选择的那处谷堆。 “好好休息。”他大声朝着徐小张的背影喊道。 “然后明天...我们就去会会那青天教。” ...... 正文 第三十一章 公输弩 第二天,天色尚未见光亮,谢禹已经从谷堆上爬起来了,他先看了眼还在谷堆上磨牙酣睡的徐小张,确认对方还未醒过来之后,他洗漱完毕,然后独自一人回到了昨夜露宿的凶宅之中。 他要寻找一些线索…然后超度亡魂… 宅子还是那个宅子,推开门,浓烈的血腥味道扑鼻而来。谢禹从袖中掏出一方手帕将口鼻掩住。 他小心地地跨过地上的尸首,每走过一处便要停留一阵,来检视每一寸可疑地方。 谢禹从腰间囊袋中摸出许多块大小不同,棱角不一却都黝黑的片甲,每经过一具尸体,便在放置一块在上面。 谢禹从前院穿过内堂再到内院,堪堪三百步,却足足有百多来具尸体。 ‘商队’成员四十又二,青天之人八十又七。 八十七? 谢禹皱了皱眉头…他开始回想昨夜那群青天教徒的表现。 他们每一个人的武功虽然不高,但从他们能够顺利杀掉商队四十多名武林高手来看,这群青天教徒一定训练及其有素—甚至徐小张杀掉他们头领之后还能整齐如一,并且有人立刻替补指挥之职责。 那么依此推论,这支前来袭击宅院的青天教徒们一定是有自己的编制的。 首先来前院用弩箭射伤徐小张的有二十二人。 那么就用二十二人为一支小队为假设…八十八人才能取整。 还有一人,又或者是更多青天教徒逃走了。 不知道他们当中有没有人认出我来… 谢禹来到祠堂门口,然后转身看着这一片疮痍。 昨天趁着夜色,还不是很能看清楚全部场景…此时借着日光,满地的尸血,更是让人震撼罢。 谢禹唏嘘,一阵清风吹过,外院的巨大梧桐沙沙作响。 …也不知这些亡者的家人何处,可否安好?人生在世几十载,却是不知为何,仅仅是一刻便死的一干二净。 青天任用死士,人人应而诛之。 谢禹弯身清扫出一块空地,然后席地而坐。 他双手合十,五脏运炁,口中念起不知名的经文咒语,他以此来悼念亡者,引渡灵魂。 魂,是鸿蒙之气的聚合体,与炁同宗同宗同源。 在魂的聚集纯度达到一定程度之后,就会诞生出灵,开启灵智…所以人是天生有灵的物种,感谢上苍。 但是人死之后灵会立刻消散,而魂则在短时间内滞留。 此时若是有其他外界因素干预,魂又会进化成灵…另一种形式的灵。 这宅院本身就阴气极重,这梧桐也邪乎得狠。 谢禹看了一眼那巨大且茂盛的梧桐… 若是不及时处理,这死去的百号人也许真会形成‘阴灵’。 无数个音符从谢禹嘴中迸发出来,每一个音节都带有着力量,每一个音节都携带着谢禹体内的炁,它们庄严沉重,它们悲悯慈祥。 之前谢禹掷下的甲片也都发起莹莹的亮光来,淡金色的光芒在甲片上勾勒出一条条细小的纹路,从而组成一个个形状不一的金色符号。 每一块甲片都开始有规律地吸纳身边的炁,在周遭涌动着一道道炁流。金色纹路也愈发明亮起来。 尚过了一刻中,谢禹轻舒了一口气,超渡仪式这就算是完成了。 他从地上起身,没有从这群青天教徒身上取得半点线索的他准备离开此地… 不过本就希望渺茫,他也没有觉得很沮丧就是了。 对方本来就是死士,身上肯定不会有什么很明显的线索的。 等等…谢禹注意到了地上的几副弩械。 这是… 谢禹走过去捡起地上的一副弓弩。 他心中一惊,将手中这弩箭翻来覆去地细细研看。 它的设计非常巧妙,灵活运用了杠杆原理,实际使用的时候,可以承担很大的来自弓弦的拉力,但扣动扳机时所需要的力道却非常小,有利于维持射击的稳定性,有效提高了射击精度。 整个扳机系统复杂灵巧,但是却能完成自动扣弦,待机,击发等必须动作,设计巧妙令人感叹。 用来放箭的箭匣,一次可以放置数支箭矢,当发射出一支箭后,其它的箭靠重力作用下落。 谢禹对这把弩的构造了如指掌。 公输弩... 公输弩是公输子在墨弩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墨弩原本是守城利器,不善攻,箭矢必须得人工填充,且每发射一枚箭矢需要重新装填。 公输子在此基础上进行了箭矢容量,射速,连发系统的改良。 并且大大地修改了墨弩的重量,虽然这样相对削减了弩械的杀伤力和射程,但是其轻便的作战能力和体积较小便于携带的优点,足以称得上是墨弩的改良版了。 只是...此弩尚在改良阶段...并未传入外界所知,甚至这是王家机密,知晓之人少之又少。 果然...公输家有内鬼。 谢禹当然不会去相信公输子会和这青天教有所关联。 公输子出身低微,可却凭借一身本事位列九卿,其中更是付出了倍于常人的艰辛,如何能去和这青天教厮混,而放弃了自己一生之付出呢? 那青天教只不过是个江湖帮派...乌合之众罢了。 ...... “青天教,起源不详,为首是谁不祥,规模也不祥,只知道他们的叫魁首叫做青君?”居云伯正拿着一卷简书读念,这是由王赟手下的九扇探子收集回来的案情线索。 只是听他的语气,似乎进展不太顺利。 王赟正跪叩在其人面前,头深深地贴靠在地面上,连冒虚汗。 虽然他看不到自己那顶头上司‘阎王’的表情,但是不代表他不清楚对方此时的情绪究竟该有多激烈。 王赟心中复杂...那日在放走嫌疑人的时候,他与下属们有过争执,因为力辩徐小张无罪,所以他需要顶着巨大的压力禀报上峰那次行动没有进展。 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甚至牺牲了一整支缉盗司队伍,上峰当然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已经处境尴尬的他奉命去查这匪徒的下落,可是他居然之查出了青天教这个名字... 他已经能想象地道等待自己的将是如何的惩罚了。 “王子志!(王赟的字)”居云伯将手中书简慢慢放下,露出了他被书简挡住的那张脸。 “诺!”王赟知道居云伯的意思,立刻叩首,然后抬头作揖看着那居云伯。 果不其然...居云伯额头上青筋暴起,握拳狠狠地按在身前的案上...这是在努力克制了。 “你这案子就是这么办的?”居云伯大声呵斥。 正文 第三十二章 公子白 “每件密函的尾句都会有诗一首。”王赟顿了顿。“都是一模一样的诗句,属下实在不明白其中含义。” “哦?”居云伯听了,直接问道。“是什么?” “神火昭昭,庚寅以降。以降圣人,来即我福。净我秽发,洗我淫躯。以降神恩,无与苦悲。 神火焚焚,庚寅来迎。以降圣人,来即我禄。濯我糟魄, 涤我魂灵。以将神德,世无蹉跎。......”王赟娓娓道来,却听得居云伯眉头愈发紧皱。 “乍一看确实像是祭祀时候巫觋们吟唱的祭神祀诗...”居云伯沉吟,显然是在思考。“可其中的庚寅以降实在是让人不得不去多些想法...今年不就是庚寅年吗?” “是的...”王赟抱拳回答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联系上下,确实是无从下手去破译。” “嗯...”居云伯点了点头。“此事还是交给专业人员去办...你和你的缉盗吏们还是负责继续跟进和追踪这青天教。” 王赟刚想称诺,居云伯却伸出手打断了他。 “以捣毁为主...再施以必要的手段...”居云伯对自己的指令做出了补充。“每次刻意放走一批鱼,然后用小鱼为饵...一步步逼出他们的管事人.” “诺。” ... 洛邑潼县侯府 大周战神武氏菩正端坐在中堂之上,右手有节奏道敲着摆在自己面前的桌案。这桌案是上等檀木贴就,其上放了一只羊脂美玉底座的鎏金檀香炉。 其人身侧尚有美人相伴,美人双腿弯曲叠放,饱满圆臀枕在腿上,娴熟伸手焚起袅袅檀香,再拿起圆扇,将这香气拨散到堂内的每一个角落。 在武氏菩的对面,坐着一位年轻貌美的男子,男子有一头乌黑锃亮的头发,瀑布似地泼在白色的袍袄之上。 男子正闭着眼睛,手中拿捻着的恰好一百零七颗玉珠,随着其人的呼吸有韵律道转动。 其人肤如白玉,肌如羹膏,朱唇皓齿,凤眼月眉。 “童侯是否想好了?”尚过五息,念珠停止了旋转,男子睁开了他的双眸,轻声地问道。 男子的声音犹如三月春风,腊月暖阳一般让人安逸。 “我国子民长年受到秦戎侵扰,早已苦不堪言。凉国贫瘠,不似中原土沃民肥,凉国的国力真的再也不能跟秦戎就这样耗下去了。”男子稍稍顿了顿,眉眼中含着忧愁,惹人怜爱共情。“这是我们的苦衷...若童侯愿意...” 说着公子白将伸向面前的武氏菩,然后慢慢张开手指,将手指白玉珠呈给武氏菩看。 “此乃‘白溪’,传说原是那圣人的随身之物,价值连城...机缘巧合之下到了我的手中。” 武氏菩面无表情,这位‘武天王’只是端起身前的一只茶碗凑到嘴边,轻轻地抿了抿,然后开口,不知悲喜。 “公子白登临寒舍,就是为了这个事情吗?” “童侯说笑了。”被称作公子白的男子将手中的玉珠缓缓地摆在檀木案上,然后抬起头来看了一圈这宅邸内堂,笑了笑说道。“若是童侯居所也能称之为寒舍,那我凉国公殿岂不是茅舍之流?” 此言倒是话中有话了。 “还请公子白回了。”童侯又开始敲击着桌面,茶碗中的茶尚未被饮尽,茶水随着从桌面传来的震动,涟漪一层层地从茶心扩散到碗壁。“此事乃是大王子授命,我领兵符罢了...即算是我同意,也做不得数。” “如此...”公子白掩嘴轻笑,半眯着双眸,睫毛轻佻上翘,韵味妖娆。“大王子自临政执朝以来,重用卿士文臣,排斥武将,削弱诸侯。任用出身草庐的惠梁,大刀阔斧地改革...童侯的处境必然也是十分不好的吧...” “如今甚至开始剥夺诸侯兵权,勒令强制‘布恩’...童侯心中没有半毫怨气?” 正文 第三十四章 生与死皆为周臣 “你先出去...”潼侯挥了挥手,禀退了身边的美人。 那美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向在座的二人分别福了一礼,然后挪步走出了内堂,关上了门。 “潼侯真是好兴致。”公子白伸手替自己斟一杯茶。“身边居然有此等尤物...真是腴瘦相依,丰韵娉婷。” 这茶来自楚国云梦,产于荆楚巴陵郡洞庭湖中的君山,形细如针,故名君山银针。其成品茶芽头茁壮,长短大小均匀,茶芽内面呈金黄色,外层白毫显露完整,而且包裹坚实,茶芽外形很象一根根银针。 有诗言:“金镶玉色尘心去,川迥洞庭好月来。”正是其雅称“金镶玉”的由来。 武氏菩并没有理会公子白的挪揄...位置做到了诸侯,哪个不是流离花丛,莺歌燕舞? 他现在只在意自己的儿子... “想让我与你们同流合污,无异于是在做梦。”他几乎是把这几个字从嘴中喷出来的。“纵然身死,我也不会背叛大周。” “哦?潼侯如此在意你那儿子?据说他母亲出身卑贱啊!”公子白故瞪大眼睛,稍稍歪头,带着疑惑的语气问道。“我这并不是在揣测潼侯家事哦,只是确实有传言,那女子是个奴隶不是吗?。” “...”武氏菩没有出声,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动作...他将拳头捏得很紧,横于胸前,压在桌案上。 “也对?”公子白抬起头来,眼珠在眶中转了一圈,故作恍然大悟。“纵然母亲卑贱,但那也是独子啊!潼侯...你准备身后把侯位传给他吗?” 公子白刚准备拿起已经泡好的君山银针,骤然间,一股磅礴得让人无以抵抗的气浪以武氏菩为中心炸开来。 接着,公子白只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压力扣在了他的肩上,猛地拖着他的身子往桌案上撞去。 公子白下意识地用双手撑着桌案,可尚未过一息,公子白的整个身子就紧紧地贴在桌案上,任凭公子白如何用力都无法挣脱。 公子白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公子白试着抬眼去看那武氏菩,可其人并没有其他任何的动作,只是端坐在他对面而已。 这股压力正在不断变强,公子白胸腔中的空气已经尽数被挤了出来。 “潼侯...”公子白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随着唇的蠕动,少量地鲜血趁着这机会从公子白的口腔中溢了出来,令那本就已经猩红得过分的唇上更添上一抹血色。 他的脏器已经承受不住这股压力,开始破裂了。 公子白原本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恐惧这一情绪... 武天王... “你...真的想好...要我给你儿子陪葬了吗?”在公子白手中,此时真正能让潼侯武氏菩无法对自己下杀手的,其实也就这一张牌了。 但是以小博大...才够刺激不是吗? ‘咔’...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桌案已经被压得四分五裂...香炉袅烟全都因此而烟消云散。 公子白被压倒了地上,被埋在了桌案的碎块之中。 这股威压在公子白拼劲全力挤出的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消散了... 潼侯叹了一口气... 公子白也从踉跄地木块堆中爬起,他捂着胸口,鲜血不停地从口中往外溢出来。 他将之前擦拭茶水的方巾捂在自己嘴上...‘哇’地一声将血吐在了方巾上。 鲜血染红了方巾,它早已褶皱得不成样子...毕竟刚刚一直被他攒在手心里。 “潼侯真不愧被世人冠以‘武天王’之号...咳咳。”公子白被口中血水呛到,咳了两声。“我今日算是开过眼界了,不虚此行..” 潼侯站起身来,不再去理会这公子白。 他负手转过身去...不想过多地在此人面前失态了。 “你走吧...”武氏菩开口。“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公子白嘴角上扬。 “潼侯,我还没有将话说完,你怎么就这么着急送我走?这不会是‘天王’的待客之道吧?”他没有离开,反而走近武氏菩。“天王天王,就连这九州之主都只能称天子,你武氏菩一届武夫居然敢叫天王,倒也难怪大王子要对你动手。” “你还在这唁唁狂吠?”武氏菩微微侧头,眼露杀机。 “潼侯莫急。”公子白向后退了一步,摆了摆手。“我只是来与你谈一桩交易的,又没说过会让你晚年失节,不至于这么大火气。” 潼侯尚过天命,居然被人说成晚年... “你什么意思?”潼侯一听,愣了一下。 “我凉国不堪秦戎进扰,只能与之合约,此事有错吗?”公子白问道。 “当然有错,凉国乃是和王封给你祖宗的,印章亦是和王亲自颁给你祖宗的,你祖宗当时跪在和王面前宣誓子孙万世效忠的时候可曾想生出你们这群不肖之后?”武氏菩没有犹豫,直接说出了答案。“大周是天下所有国家的宗主,天子也是天下所有人的主家。那秦戎自古以来便与王室不和,灵王更是被秦戎所杀...如今你为周臣,串通秦戎...就如你所说,即算是合约,那也是该杀。” “好。”公子白听了武氏菩的话,平静地点了点头。“那潼侯请你告诉我,你武氏菩一生功勋无数,为王室立下血马功劳,讨伐过无数逆臣...甚至杀人太多遭到天谴而绝后...你付出了如此多的代价,却只因外人的吹捧,奸人的污蔑,你就能被当做儆猴的鸡,轻易地被王室抛弃宰杀...你该死吗?你忠心不渝的武氏菩该死吗?” “...”武氏菩哑口,居然做不得争辩。 “我武氏菩一生犬马,自然无愧于王室。”沉默了一会儿,武氏菩方才开口。 “可如果天子要我武氏菩这颗脑袋来安天下人的心,来吓奸人们的胆,来稳固这摇摇欲坠的朝廷...那么给他又有偿不可?”武氏菩转过身来,对公子白慷慨激昂地说道。 “说的好!”公子白点了点头,鼓起掌来叫好,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不管是他的语气,还是神色,都写满了敷衍。“潼侯忠贞,倒是显得我小气奸恶了。”公子白顿了顿。“可天子拿了你的脑袋,对这天下似乎也无济于事呢。” 武氏菩眼皮微跳。 “潼侯心里清楚,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公子白笑了起来,满是嘲讽。“这周室天下明面看起来兴隆盛大,可内里早已经腐朽溃烂,诸侯拥兵自重,卿士以文乱政,世家欺压黎庶,官吏苛刻而深文周内。繁荣的大周早已经随着那姒姬一笑去了,余下的和王、威王、熙王还有当今的天子,不过是在填补陋舍罢了,只是这陋舍,早已屋逢漏雨,填补不上了。” “纵使无济于事又如何?”武氏菩说道。“既然生时食周禄,那么死也要尽王事。” “那潼侯又有想过你的儿子吗?他出生卑贱,就算是天子网开一面赦免他,让他继承你的爵位,这也必然不被世族所认可。潼侯你活着的时候大家都不敢如何,但只要你一死,就算是天子下令保护他...他也会被世族们一一蚕食殆尽,骨头渣子都不会剩下。天子届时不过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公子白继续说道。“潼侯可忍心弃自己的儿子于不顾?” ... 正文 第三十五章 阴差阳错(壹) 有人看到公子白从潼侯府离开,却不知道二人都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凉国逆命,暗中勾结秦戎之事虽还不到人尽皆知,但朝中但凡上了那个位置的,基本该清楚的都清楚了。 现在还让凉国子弟在京城蹦跶,除了怕打草惊蛇以外,当然还有一些怀柔派的老臣从中阻拦的作用。 潼侯奉大王子命,说是要前往凉国支援以共同抗戎,可谁肚子里都清楚,这是两边都要收拾。 可如今就算不知道公子白与潼侯说了些什么,就是他公子白能进的了潼侯府邸这一件事情,还能在里面呆数个时辰来看,这可是个要人命的政治信号。 有心人将此事添油加醋地上报给了大王子,于是大王子的一顿怒火。 据说大王子当天鞭死了数十位宦官宫女。 这看似平静的下午,却是将京畿的风云给搅得天翻地覆。 风云涌动... 当谢禹回到谷棚的时候,徐小张已经醒了。 二人心中尚有默契,一个没问,一个没说。 嘒星一行人已经离开了,她托村中长者留话给谢禹,说什么归国心切,不能报恩,若是将来有事,便拿着信物去晋国找她,她可相助, 这是一枚鱼形璜玉,大圆眼,口部镂空一小圆孔。无鳞纹,背鳍用阴线勾勒出基本轮廓,再以细斜线填实。 腹鳍只勾轮廓。尾为双叉形,略向外撇,末端双面磨制,锋利如刃,口部带孔,尾端有长榫,似刻刀。 先不说这玉本身的色泽、纯度、油糯度,就单单谈它的雕刻工艺...价值千金也不为过。 谢禹神色复杂地接过村中长者手中的信物,然后将它塞到徐小张手中。 这危机本身就是人家徐小张化解的,与他谢禹并没有多大的关系,要说有...无非就是花了点力气救下了金贡,可君子相惜...如此忠心重义之人谢禹是不可能不救的...倒是无所谓什么报不报恩的。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那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况且这还不是路见不平,这是贴在脸上的不平才是。 徐小张倒是没有故作扭捏地推脱,直接就将这玉塞入了随身的囊袋中…江湖侠客毕竟也要吃饭不是? 不然大侠行走江湖这么久去哪赚取资费?不都是被救助者给的报酬嘛。 他们二人收拾好行囊,就向收留了他们一晚的村民辞行。 既然得了徐小张这么一个强力高手,那么救回公输木玖倒是势在必得了。 所以谢禹二人的目标就是青天的窝点,那个大彝神庙。 “你到底叫什么。”谢禹骑着在村中买来的骡子走在徐小张的前面带路,百无聊赖,他就这么顺口一问。“总不可能真让我叫你徐小张吧?” “…”徐小张骑着骡子在后面走着很是无语。“你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吧,随你了。” 在他把刀丢了之后,遇见的所有人都不把他当做徐小张,他能怎么办?他真的很想问。 怎么?刀比人有名一点?徐小张是刀还是人啊? 不过总归他还是没有问出来。 “如何能随便叫呢?姓氏名字乃祖宗给予,不可轻易更改,若是我随意叫你,岂不是犯了礼法?对你不仁?”谢禹眉头一皱,驳斥徐小张。 徐小张犯了个白眼,他根本没想到这个酸腐儒生这么难缠,就连随意都犯了他的忌讳。 “好了好了。”徐小张并不想在这件事上面多费口舌。“你叫我老徐就行了,我跟徐小张是本家,他是我的堂兄,此次出游我就是来找他的。” “哦,原来如此。”谢禹点了点头,这倒是说得过去,江湖凶险,用自己表兄的名字行走江湖倒是可以除去些危险。不过麻烦的是,可能会碰到徐小张的仇家。 “你是想学你那表兄,在江湖上闯出个名头?”谢禹又问道,如上所说,江湖凶险,虽说此人尚有侠骨,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辈,但他尚且说自己是徐小张的表兄弟,并没有什么根据,他需要再细质地询问。 “…”徐小张摇了摇头,对谢禹说道。“我只是答应了先生除恶罢了。” 谢禹又想开口,谁知徐小张双腿一夹,一个加速就与谢禹并肩齐驱。 徐小张受不了谢禹再刨根问底地问下去了,他伸出手打断了谢禹还想继续的话题。 “你说的那地方还有多久能到?”徐小张问谢禹。“都沿着这官路走了几个时辰了,太阳这么大,真的很热啊。” 说着徐小张抬起头看了看那挂在天上越来越热的太阳。 “真是见鬼,这温度一天比一天热了。”徐小张直骂那金乌君无耻。 阳光刺眼,徐小张只能用手遮挡住部分光线,然后手指之间开出一点缝隙。 谢禹也随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太阳。 徐小张不提的话,他还没有什么感觉。 这气温…确实这很不寻常。 但那也没有办法不是吗…看来今年又要迎来一个荒年了。 “不急。”谢禹收回目光,拿着手中一块不知名的器物,展示给徐小张看。 这也是一枚玉,玉为深绿色,形状为梯形,上窄下宽,中间稍厚,正面以中间为界,两侧饰对称纹饰,用双勾法雕刻兽面纹、龙纹和人首纹。 背面光素无纹,器上端与背部顶端有两两相对的透孔,共五对,器下端与背部下端有七对两两相对的透孔,均为侧、背斜钻,是用来串联其它珠管和玉佩。 玉的整体上窄下宽,上饰对称龙纹、人首纹。上、下端有穿孔,为侧、背斜钻。 玉牌上端有六个穿孔,上连六串红色玛瑙珠,下端有九个穿孔,下挂九串红玛瑙珠、玉珠及料珠。 还不及徐小张询问,谢禹就开了口。 “跟着这玉走,我们就到了。” 徐小张刚想说什么,顿时,玉上发出了微微光芒... “这就算是到了。”谢禹继续说道。 “哪呢?”徐小张环顾四周,俱是杂草丛生,空无一物。 二人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偏离了官道。 谢禹翻身从骡子上下来,手拿着玉佩,在这荒凉地野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东转西转。 徐小张双手交叉于胸前,在一旁等候谢禹的消息。 “对不起,好像有些偏差。”过了一阵,谢禹满头大汗,又回到了原地,抱歉地对徐小张说道。“我在离开的时候用炁力在那里做了一个标记。” “会不会是对方已经把你的标记清除了?”徐小张问道。 “不可能。”谢禹摇了摇头。“且不说我的炁数本身,就是这玉中显示,我们也离目标不远了。” 话音刚落,玉上光芒大作。 谢禹一喜,也顾不得在与徐小张说些什么,给他比了一个手势,让他跟随自己。 不一会儿,二人到了目的地。 徐小张看着眼前的一个大坑,瞠目结舌。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你逃出来的时候被弄出来的洞?”徐小张指着直径足足有二十尺的洞口问道。 谢禹点了点头。 “…”徐小张沉默了一会儿,见谢禹并没有想给出解释的意思才开口道。“且不说这洞你是怎么弄出来的,就单单说这么明显的洞口…那些贼人早就跑了吧?” 谢禹再次点了点头,开口道:“对,他们既然敢对王公贵胄下手,便应该早有准备,这样的据点必然不止一个。而他们既然失手让我逃走,便不会再犯一个错误,势必会进行转移。” “那为什么你还带我来这里?”徐小张地问道,似乎是不满谢禹这愚蠢的决策。 “因为线索在这里…”谢禹回答道。“我的炁认识公输木玖…也就是我友人的气息…鹿鸣宴当天…” 还不等谢禹说完,徐小张双眉紧皱,按了按谢禹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出声。 “有人过来了!”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阴差阳错(叁) 徐小张单手提拿着谢禹的后领角快步地来到一处杂草茂盛的地方隐蔽身形。 尚未过多时,一队人马就来到此处。 徐小张瞳孔缩小,吃了一惊,然后压低嗓音向谢禹说道:“这就是我向你说过的,不分青红皂白追击我的官兵。” 说着,他指了指那骑着高马,受众人拥簇行在中间的人开口道:“那个,骑马的那个,你看见没。” 谢禹在一旁点了点头,戎装御马,这品相太打眼了,根本不用徐小张指给他看。 “那就是对我下死手的傻货。”徐小张恶狠狠地说。 虽说嘴里放着狠话,可徐小张并没有透露出半点杀意。 谢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王司尉,此地就是那处塌陷。” 王赟在陆苞的带领下来到此地大坑,他负手站在坑前,伸着脑袋往其中看去。 “此地有什么异常吗?”王赟皱着眉头问陆苞。 九扇派出了所有缉盗吏,多条线同时间追踪青天教徒,可至今却毫无任何进展。 原因是己方每次获得线索要实施抓捕的时候,青天教那边都会有所察觉而做出反应。 在这场猫鼠游戏里,朝廷一方始终是劣势。 王赟早就在九扇中做出了排查,疑似无关人员早就被他清算在这次任务之外。 可是这帮匪徒还是先他们一步,逃离了这里。 只有可能是上峰出了问题…可王赟并不敢过问,他是直接与居云伯联系的…他不敢猜测居云伯的想法和立场,更不敢问居云伯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起。 他能做的只有把每次任务完完整整地上报,然后旁敲侧击地来看居云伯的反应。 “回司尉,我们排查了这大彝神庙方圆五里的地区,并没有有利的线索提供给我们,唯有这里有很强烈的炁涌。”陆苞抱手回复道,说着他从随身囊袋中拿出一块玉,这块玉晶泽透莹,散发出一阵阵微微的光。“属下已经将这里的炁收录进了追踪玉当中...” 话还未说完,陆苞手中的玉迸发出了强烈的光线,而不远处。在草丛中蛰伏的谢禹也是被手中的玉光弄得措手不及。 炁流共鸣。 强烈的光线使得谢禹徐小张二人也无从遁形。 “什么人?”王赟发觉到了杂草中的不寻常,率先做出了符合九扇特殊机构专员的基本行为。 他抽出腰间佩剑,迈开大步,奋力地朝草丛方向奔过去。 其余九扇缉盗吏也都抽出腰间佩刀,随着自己司尉地步子奔跑过去。 徐小张当然不会坐以待毙,他再次拧起谢禹的后领,疾步向后方退却。 他可不想再和这帮官兵打个照面。 烦都烦死了… 王赟看到有人从草丛中闪了出来,眉目一凌,心中马上做出了判断,不由得加快了脚程。 “你把手里的玉给我丢了。”徐小张边跑边喊道,没办法,谢禹手中握着的玉很是打眼,这亮光强度,只怕隔着百米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不行。”谢禹摇了摇头。“这是找到木玖的关键…况且,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跑。” “为什么??!”徐小张怒喝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丢下了。” “哦…”谢禹依旧是平淡地回复,似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的了吗?你并没有犯事,大大方方地向官兵们讲清楚来龙去脉即可。” “如果这么容易我还跑做什么?”徐小张喊道…他心中的苦楚,谢禹完全不懂… 就连谢禹都不相信自己时徐小张,那群鱼肉百姓的官吏能够相信吗? 谢禹没有再说话,只是任凭徐小张提着自己…他在等徐小张被那个为首的缉盗吏追上。 自己肯定是劝不动他的…徐小张执拗的性格,他在凶宅祠堂就已经了解得彻彻底底。 而自己这边是一定得和负责此案的官兵交换线索的…毕竟公输木玖的安危在前。 就这样,双方你追我赶,虽说王赟武功并不如徐小张,可职业身份使然,他的步子也不可能满到哪里去。 徐小张纵使轻功了得,手中毕竟提着谢禹这个累赘,所以终究还是让王赟给追到了。 徐小张知道自己带着谢禹跑不远了,可他并不想就此丢下谢禹。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将谢禹放在地上,决定转身面对王赟。 他抽出腰间长刀横于胸前... “是你?”王赟定睛一看,发现居然还是个‘熟人’。“你在这里做什么?” 此人危险...当日徐小张那一记手刀,王赟且还历历在目,因此不由自主地与他们二人保持了一定距离。 王赟…不免有些失望,自己对面站着的这位早已经被自己排除在嫌疑之外了。 在那天事发之后,他有派探子去查明徐小张的情报…虽无法查实此人是谁,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可从卷宗反应,此人确实是和这起绑架案子并没有牵扯。 谢禹从地上站起来,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走上前去向王赟作了一揖。 “不知阁下怎么称呼?”谢禹礼貌地询问站在自己面前的王赟。 王赟警觉,从袖中顺发几枚梅花钉。 哒哒哒的几声,梅花钉按顺序一字排开在谢禹的脚尖前一寸,沁入泥内。 “止步。”王赟厉声道。 他早就注意到那个手里发光的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就是他引得陆苞手中玉佩异样的。 “我叫王赟,是九扇的缉盗司尉,你又是什么人。”王赟警惕地看着来人。 “在下谢禹,字子琪,燕国蓟人,来洛游学。”谢禹直接开口道。“想必王司尉来到此处,必定和前些日子里鹿鸣馆绑架案件有关系吧?” 王赟吃了一惊…这谢禹,可不就是被绑名单中间的一位吗? “当然…”王赟回答,此人不管是不是谢禹,此言一出,必定与这案子脱不得干系。 “是的。”谢禹点了点头,不可置否。“我就是从此处逃走的…想必之前那位缉盗吏所说的炁流,便是我做的标记。“ “王司尉…”谢禹继续说道。“我想知道一些消息。” “什么消息?”王赟皱着眉头问道。 “有关于洛邑五客、还有杨开的背景…” 正文 第三十七章 阴差阳错(贰) 王赟沉默了…他在犹豫如何出手。 这士子看似羸弱,可如果确如他所言,那大坑内的炁是他留下的,必然也很棘手,况且… 王赟看了看在谢禹身后不远处的徐小张。 他虽然判断出了对方不是敌人…但也不一定是盟友就是了。 可若是不出手…这即将到手的线索,可就又要飞走了。 “王司尉?” 谢禹见王赟没有反应,不由得开口呼唤。 “如何??”王赟沉声问道。 “我知道王司尉一定是在判断我的身份。”谢禹见王赟不说话,心中了然,他从内衬口袋中摸出名牒,双手呈给王赟。“这是我在学府的名册,请王司尉过目…” 王赟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凡洛邑学府的学子,皆配有名册…每个名册上皆有夫子的签名…这世间大概还没有人敢伪造夫子的签名吧。 谢禹刚想上前。 “止步。”王赟再次高声喝斥谢禹。 谢禹愣了愣,然后眼神清明,拱手致歉:“是我唐突了。” 说着,谢禹将名牒朝王赟扔了过去。 王赟侧开身子,任由名牒跌落在泥软的土地上,并没有伸手去接。 眼看什么都没有发生,王赟方才弯腰去捡,可眼中还在时刻盯着二人,以防不测。 王赟捡起谢禹递来的名册翻开来看,首页便是夫子的亲笔签名。 那签名表面鎏(liu)着一层金光,焕发着一股浩荡的炁力。 是夫子真迹无疑。 王赟接着往下再翻一页,上面详细地记录了谢禹的姓氏名字,原籍何处,出身如何。 楚地谢氏…王赟用手抚住下巴,低头沉吟。 “这份名牒确实出自学府。”王赟点了点头,却没把名牒交还给谢禹。“谢禹士子。” 王赟面上承认了谢禹的身份,内里却还是十分警惕…他暗中运炁,死死盯住眼前这人…对方既然能拿出谢禹的名册,那么不管他是不是谢禹本人,身上都一定有关于青天的重要线索…。 “回…”谢禹刚要开口。 “你往前来一点,谢禹士子。”王赟打断了谢禹的话。“既然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那我也确实很需要从你口中获取关于青天的情报。” 王赟须和徐小张保持安全距离。 谢禹深深地看了一眼王赟,有些犹豫,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王赟有点奇怪。 他将头转向身后的徐小张…徐小张倒是没有任何异常,他只是向谢禹摇头,示意他不要过去。 徐小张是信不过朝廷的。 但既然徐小张认定这个王赟是朝廷一方的人,那么过去也无妨了。 谢禹做出了决定,迈开步子向王赟走去。 王赟将体内炁汇于双掌上…掌已成爪,负于身后。 待到谢禹走近之时,王赟上前一步,突然发难。 他右手率先攀上谢禹左边的肩膀上,拇指死死抵住谢禹的胛骨,待固定好之后猛地收手,将谢禹往自己身边拉。 王赟的左手也没闲着,直接钳上谢禹的左手手腕关节,向下用力拉扯,绷紧谢禹的整只手臂,使其不能动弹。 接着谢禹在运动中被王赟顺势翻了个身,膝关节受到了王赟的膝盖撞击,不由自主地跪在了泥地上。 接着王赟反转谢禹的双手,锁紧在了他后背上。 谢禹措手不及,甚至都来不及运炁。 短短五息之间,王赟就完成了对谢禹的擒拿,整个动作行云流水,无半点差池。 “王司尉,你这是做什么?!”谢禹大惊。 徐小张刚想持刀而上,却见王赟的左手扼在了谢禹的咽喉上,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你这狗官!”很显然,王赟非常符合逻辑的举动却让徐小张对他的误会更甚了。 “虽有名牒,可这并不能证明你是谢禹本人。”王赟冷冷地回复谢禹。“不管你是否冤枉,我都得将你拿回九扇司询审。” 随后他又抬头看了眼徐小张。 “我并不知你是何人,也不知洛邑何时蹦出了你这么个高手,我查过你,固然知道你与本案没有重大关联…但此案干系牵连很广,容不得九扇再出半点差池。” 谢禹失策了…他漏算了一事…自己证实了对方的身份,可对方却不能证实自己的身份… 若是在往常,递出名牒必然有用…可如今。 纵然有名牒在手…可也并不能排除贼人强夺不是? “王司尉…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谢禹在王赟手下大声辩证道。“我理解你的苦衷…也知道官家的规矩…可今日我到此处,确实是有要事要办,还请阁下一定相信我。” “有令在身,恕王赟不可能如君愿。”王赟冷言回答。 徐小张皱眉,他在寻找对方的破绽,从而将谢禹夺下来。 可王赟虽然是在与谢禹交谈,眼睛却从没有离开过徐小张半毫。 “司尉…”人影此起彼伏…是跟来的缉盗吏们,他们摆好阵形,将王赟和谢禹围在中间,面对徐小张。 “姓王的狗官。”徐小张大喝道。“我数三声,若你不将我的朋友放开…那我就大开杀戒了!” “你可以试一试。”谢禹已经落到了手中,那么这个环节就成功了一半…王赟心中的石头不免落地了,于是面对徐小张的威胁,他充耳不闻。 徐小张确实厉害,可再厉害一人能可匹敌整队编的缉盗司? 再者…手中尚且还有人质。 “王司尉…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沉默了许久的谢禹终于开口。“我会同你回到洛邑。” 天下的事情总是变化无常,既定的计划也会随着不可抗因素发生变化的。 “但在此之前,能否带我进入这大彝神庙的地牢之中一趟?”谢禹语气诚恳地请求。“我得去寻一些线索。” “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王赟拉下眼皮看着被自己压制住的谢禹,直接开口道。 开玩笑,若是轻易带谢禹进入那诡谲如迷宫的地牢中,可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了…且不说朝廷…‘阎罗‘居云伯那边早已对自己这个司尉不满了。 还有…青天杀了自己这么多弟兄…说是不共戴天也并不为过…他王赟如何能轻易地再去涉险? “即算是这样会失去重要的线索?”谢禹不解地询问道。“我能找到其余人在哪。” 谢禹此话一出,倒让王赟有些短暂的犹豫…若是其他士子的被找到了,别的不说,进官赏爵是一定会有的。 可惜王赟并不是一个贪功冒进的人。 倒是会妖言惑人… 王赟心中冷哼。 谢禹再次陷入沉默…他一向以才德兼备自居,可没想到一经江湖,处处涉险受制…这几天经历的挫折,怕是比以往数年在先生那受到的还要剧烈的多。 这真应了先生对他的品评:小事则谋,大事难成。 徐小张非常焦急,此时谢禹在王赟手中…他受了掣肘,必然不能轻易强抢… 可谢禹如果被对方带走,且不说其他的…自己的刀真是又没有着落了。 他心中暗骂谢禹无能迂腐…脑中却还是在不停地寻找可行方案。 王赟押下了谢禹,就没打算再继续与徐小张纠缠,他立即吩咐左右准备撤离回京。 “陆苞,拉响穿云令,即刻命令附近九扇归队…”说着王赟给了陆苞一个眼神。“押护嫌犯入京。” “是!”陆苞明白王赟的意思,他看了看危险系数极高的徐小张,接过旁边一人递来的穿云炮,手指勾住其下方拉环往下一扯。 一时间烟尘弥漫,一束赤色的焰火从炮口出窜了出来,在半空中炸出了一朵花。 好在他最初的计划便是回到洛邑搬救兵,此番也没有沦落为下策。 尚且还有机会! “老徐!”谢禹冲不远处的徐小张大声喊道。“…我要随王司尉回洛邑一趟了,在此我有一事嘱托你!” 徐小张一愣,心说都什么时候了,还嘱托? “你拿着我的玉,跟着它在地牢里寻找!”谢禹回过头,又对王赟说道。“王司尉,玉在我腰间,这是我最后一个请求。” 王赟有些不快,并没有想依照谢禹所言…谁知道这其中没有什么鬼把式? “王司尉,若是你这都不答应,那待入京之后,我便要找那居令好好论道这个事情了。”谢禹说道。“拖延案期,你应该知道是什么罪过。” 王赟眼皮微微跳动,此人好大的口气。 “我会带着公输子,还有我的同窗们一起。”谢禹语气加重。“虽然夫子游历尚未归国,可大先生还在!” 迫不得已,谢禹只能搬出那位身处天子殿中的大先生了。 大先生... 王赟沉默...有些举棋不定。 大先生是夫子的首徒,王子的伴读… 学府向来护犊子,就连朝中大卿士都不敢轻易招惹学府学生。 如果此人真是谢禹,自己的仕途确实可危…甚至可以说前途渺茫。 “陆苞。”王赟吩咐道。 “诺。” “你将他随身的玉佩拿下,待我等离开半里之后再给对面那个。”王赟看着徐小张说道。“切记,莫与此人有任何接触,丢下玉佩便追上我们。” “诺!” 谢禹松了一口气。 如此,计划中的偏差暂且盘回来了…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埋伏(壹) 谢禹的双手被缚在身后,双腿也被拴上了绳索,他被随意丢到了一匹马的背上,随着马匹的颠簸,腹部不断的与马鞍摩擦。 他的脑袋朝着地,发冠也因为颠陡的小路而散开来,随着他一起上下左右地起伏。 大脑充血,腹部痉挛…这一切都非常的糟糕。 但谢禹清楚…此时并没有到再与王赟谈条件的地步。 他在赶路的路上静静地思考… 从群杰舍观武打赌…到鹿鸣馆赴宴…再到大彝神庙遇险…之后的村庄…到如今的被俘。 每一次他都预算好了情况,胸有成竹,可每一次都让自己陷入了险地。 谢禹明白了一件事情…他似乎过于高看自己了。 首先是群杰舍之约,《木机》三式被人觊觎,他本能的觉察到杨开意在公输木玖,所以想一探究竟,从而陷入泥沼。 再是鹿鸣馆,虽明知这是场鸿门宴,却觉得杨开之流他自己一个人绰绰有余,于是并没有做任何准备,由此还大意让公输木玖误饮那迷酒。 神庙之中,他尚且以为青天只是一届普通教派,再次让自己身陷囹圄。 凶宅之中险些被老徐杀死…后又遇青天,若不是老徐,只怕自己早就死了。 而现在更甚…自己事先都没有准备好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以为凭借书院的名册便能万事大吉。 谢禹咬了咬牙…自己从小就被誉为燕地神童,自幼修习儒学,三岁识字,五岁识经,六岁能用墨,七岁能舞器。 后又习得天人算术…十三岁随先生山中学艺。 先生…谢禹陷入了回忆… 小事则谋,大事难成。 一直以来谢禹都对这个评语耿耿于怀。 谢禹虽敬仰先生,却从来不肯认可先生对于他的评语。 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先生那得不到认可是先生之学与他自幼所学相悖。 此次主动请缨来到洛邑,也是想证明给先生看,儒墨双修的他,并不输于他那些师兄弟们。 他现在意识到了…先生所指的根本不是他身上儒学墨学的道统矛盾,而是他的本身,好高骛远,恃才而骄… 空有一身谋算,却不算人,只算事情。 这大概也是自己的五炁数术无法进步的原因吧? 先生会同意…只怕也是有意考量锻炼自己吧。 谢禹默然地反省。 殊不知危机已经来临… …….. 王赟骑在马上,正严肃地看着手里摊开来的地图绘卷。 前方便是邙山,穿过邙山直奔前洛凤道,然后顺着洛凤道走不出十里便到了洛邑辖境,按理说这条路线不会有任何问题,可他心里却有种莫名的不安。 “陆苞…”王赟皱着眉头,大声呼喊陆苞的名字。 却无人回应。 “司尉。”他身旁一位骑马的吏员抱拳回复道。“陆苞还没有回来。” “还没有回来?”王赟有些疑惑。“几个时辰了?你们给他留下的是快马吗?” “是快马。”吏员回到。“凉国天水马场的良马,脚程一日可达百里有余。” …王赟无言…良久他又开口。 “十卜,派去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来了吗?” “回司尉…”刚刚那位搭话的吏员回复王赟。“尚且未回…他们才去半个时辰不到。” “这样…”王赟点了点头,这倒没什么好说的。 “如果是你…”王赟又开口问道。“如果是你的话,你要埋伏我们,会在这邙山上做手脚吗?” 王赟指了指那连绵的山脉,和两座山之间的谷地。 “王司尉!”十卜闻言大惊,即刻翻身下马朝王赟稽首。 “你这是做什么?”王赟先是一愣,然后笑着说。“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想地问你,你如实回答便可。” 十卜一听,这才从地上小心地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俯首抱拳回答王赟的问题。 “回司尉,若卜为匪徒,不止会在邙山之中设下埋伏,还会在邙山周遭密林之中动手脚。”十卜见王赟并没有打断自己的想法,松了口气继续说道。“我们没有选择走洛凤官道,而是绕道邙山,本就是为了预防不测。而邙山道又是是唯一与前洛凤道交界的道阻…若我们再次在这里换道,选择从河阳道走进入河洛官道,却必然经过邙山周遭七里长的路途,而其中两旁全部都是密林,极易设伏。” “这么说来,如果匪徒在此设下埋伏,我们也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钻了吗?”王赟沉着着语气喃喃自语。 他又何尝不知晓此处危险…只因自己身边这俘虏先前说过,青天匪徒肯定不会让他全然归洛,坚持换道邙山。 队伍渐渐进入茫茫邙山山界,因为邙山地势的缘故,队伍四周的青草渐隐,变成了夹道相迎的高树,树叶尚未完全青绿招展,仍留着去年秋冬蕴积下来的肃杀之意。 随着天地间的气温微降,一股紧张压抑的气氛也随之笼罩住了整个车队。 “司尉,如何决断?”十卜看着踌躇的王赟,低声问道。 “换道…走河阳道…”王赟最终还是没有勇气踏入邙山地界…邙山两侧实在太好设伏了…两处山高,又天然有雾气作为屏障隐蔽…若匪徒在此处设伏,百来号人,就能轻易将自己这帮洛中精锐歼灭殆尽。 相反,若再改道河阳,且不谈路程远近的问题…只是密林,多派出斥候飞隼便能轻易排查出异常了。 王赟说完,十卜领命,传令全队,派出飞隼通知前方斥候,即刻换道河阳。 经验丰富的精锐们第一时间便明白了自己上官的意图…一个个抖擞精神,纷纷开始准备随时遇敌的战备。 在紧张的警惕与搜寻中,队伍行走数日,终于抵达了北山道口外围,看着那遮天蔽日的密林,队伍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像王赟那样露出担忧的神色,反而显得放松了很多。 是的…王赟还是忧心忡忡的… 无他,实在是此时太过重要了… 他看了眼一路上再没有说话的谢禹,眉头皱的更深了。 “十卜…”王赟因为心中的不安,实在是想再确认此时的情况。 “属下在。”十卜一直与王赟并肩齐驱,暂时代替了陆苞的位置,随时听候王赟的差遣。 “洛邑的援军情况如何了?”王赟问道。 “回司尉。”十卜回答。“半个时辰前与对方尚用飞隼换了来信…他们已经改道,在河阳道口等着我们。” “如此便好。”心中最后一个忧虑被拔出,王赟点了点头,心中的石块总算是落下来了。 “今日便不驻马扎营了…直接往道口走…以免夜长梦多。”王赟吩咐十卜,居安思危,方可事成。 “诺。”十卜抱拳回复,即刻将上司的命令安排了下去。 “不可…”正当王赟兀感口渴,拔开手中软麂革水袋的塞子时,听到一个声音。 他转过头来回望去…是趴在马背上的俘虏开了口。 “如何?”王赟不知道谢禹是什么意思,放下手中的水袋,朝谢禹问道。 “不可走河洛道。”谢禹直言…他终于从多日的自我反省中走了出来,决定开始正视自己。 “为什么?”王赟问道。“走河洛道有什么问题吗?” “可以走河阳道…但到了河阳道中,须改道东侧,重新回到邙山之中。”谢禹回答。“河洛道连接凉川,凉川中有古道…三百里便可入凉。” … 王赟无言…若再从河阳改道,岂不是从西边又回了南边?回洛之期又要多上数日。 “不可能。”王赟回答。“已有同僚在河洛道口接应我等…再次改道将遥遥无期…我的任务期限不多了。” “可若是有人从凉川直插而出,从路中间将我们拦下,如何还等得到援军?”谢禹此时脸朝着地,满脸涨红,只能尽力把嘴里要说的话从胸腔中压出来。 王赟有些想笑…此子之言太过于稚嫩,即算是士子又如何?熟读诗书可未必能实用。 他现在其实已经相信这个人是真的谢禹了。 “老实说,我不喜欢你,像你这种人表面上看着才华横溢,德才兼备,待人温和可喜,实际上骨子里却是充满了陈腐老朽之感,令人厌恶。”王赟开了口。 “至于你幼稚又莫须有的发言,我只会当做笑话…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和万一…凉川…哼…且不说凉川古道狭窄颠陡,就凭它只是一条单路,只通凉国这一点,贼人都不可能冒险在此处设下伏兵…如果河洛道要有风险,也只能是路中的洛南道…可援兵已至,宵小教派,没有那么大能量吧?“ “再者,是你说贼人不会让你轻易入洛,要我们舍近求远,此时又要我再次改道去更危险的邙山…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 王赟厉声喝到。 “不是…“谢禹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怕一点…如果凉公将叛是真…算算日子,凉川周遭也许已经被他们打造成对洛邑的军事堡垒了...“ ? “你这是什么意思?”王赟大吃一惊...凉公叛?这是如何的异想天开,空穴来风? “还有一事未能即使告知于你...因为我尚且还在判断你的立场,抱歉。”谢禹叹了口气,开口道。“我先前问你杨开的背景,只是想再确认一次其人到底是不是凉国公族...如果是真的,那么凉公将叛这件事情一定是真的。” 王赟哑口无言,他根本就不知道谢禹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杨开的兄长...是这起绑架案的主谋之一。” ........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埋伏(贰) 王赟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毛头小儿口出狂言,方才差点被他糊弄过去。 凉公是什么人?凉国的基业是其祖父用一刀一剑拼出来的。是用对大周的忠心换来的,凉公会叛? 况且…区区青衿还未入仕,怎么可能知道如此重大的消息? “你这狂生,污蔑公爵即算是士子身份也是要槛车入狱的。”王赟答道。“你…” 还未等王赟说完,他的耳廓微颤,脸颊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这支缉盗吏的队伍原本行在河阳道口外,没有密林遮蔽,沐浴在最后的暮光之中,暖洋洋地极为舒服,但此刻却像是染上了一层血红。 有风穿行于刚刚在春天苏醒的林间,呼啸低鸣,像是有幽魂在哭泣,王赟蹙着眉头望着密林深处,仔细倾听着那些呜鸣声里的细节,忽然大声吼道:“敌袭!” 林风低鸣里的那丝杂音终于显现出了真相,一枝羽箭闪电般自林间袭来,呜呜凄啸,射向王赟!王赟兀地向左侧偏过,箭锋擦过王赟的左颊直直的射入他身后的土层中。; 噗的一声闷响! 王赟的右脸颊上留下了长长的血痕。 殷虹的血从伤口中渗了出来。 紧接着,无数根箭矢出现在了王赟的瞳孔中。他大惊失色,即刻翻身下马,然后从马侧匣中抽出一把大黑伞,冲身后大喊。 “开伞,箭雨!” 在王赟喊出敌袭的那一瞬间,训练有素的缉盗吏们迅速做出了反应。 他们与王赟一样,纷纷将黑伞撑开,架在地上,确认全身都在黑伞的屏障之下。 黑伞是九扇司的常规作战兵器,名唤‘千张’,出自公输子之手,同样是改良自墨子的‘百张’。 千张由均等大小的长形刀刃组成,以机关牵引,伞柄下方有个卡口,用力摁下去,铁片便会自行张开,能攻能守。 “敌袭!” “保护司尉的安全!” 缉盗吏们的吼叫声此起彼伏。 无数箭矢,如暴雨般从密林深处密集地激射而出,嗖嗖作响,瞬间将原本呼啸的风声都掩盖住了。 谢禹第一时间便被一位缉盗吏从马上拉了下来护在了伞下。 也因此那位缉盗吏的膝盖中了一剑…血水流了满地。 谢禹重重摔在地上,脸颊紧紧陷入松软泥泞的土壤中,血水渗着松散的土粒黏上了他的嘴唇,腥臭和来自土壤的腐臭让他难忍。 可手脚被缚住的他根本摆脱不了当下这个局面。 他的耳朵紧紧地贴着地面,听着前方密集的箭矢破空声,心中默默用算术,计算着对方弓弩手的数量和用箭量。 为什么不是弓箭!? 如此大的风,还能使见不偏倚地对准目标,除非对方全都是神箭手,不然只有弩,而且只有公输弩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青天果然还是来了。 “我可不要你们保护,自己管好自己!”王赟在箭矢的破风声下大吼,像是在回答谁的话。 河阳道口四周全部是缉盗吏们的呼喝声喊叫声布防命令声。 叮!叮!叮! 铁与铁的碰撞,发出了最为清脆悦耳的声音。 如同死神手中的铃。 召唤即将死去的人们魂归六道。 羽箭狠狠撞击着‘千张’上的刀片,时不时有箭枝顺着刀片之间的缝隙射中吏员们。 而那些不幸中箭的马匹则痛苦地倒地翻滚悲鸣。 咻! 一根羽箭狠狠射进谢禹身边不到半尺的泥地,溅起的土石砾打在他的脸上,显现出红印,他面部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安静匍匐在腐叶松针之上,目光穿透刀片的缝隙,望向远处南向的河阳道。 对方没有选择在河阳道的密林里发起伏袭,也没有选择在凉川口,而是选择队伍刚刚抵达河阳道的道口动手,纵使王赟对危险的敏感直觉,也依然措手不及。 隐约间看到北山道两旁的密林里已经出现很多密密麻麻的身影,通过先前计算箭枝密度加上此时视线所及,他大致判断出敌人的数量大概在六十人左右。 青天派出的当然是死士,人数自然不可能太多,但王赟很清楚,在战场上厮杀,从来都不是哪一方面人数越多就越厉害,相反一支全部由悍不畏死的死士组成的队伍才最难对付。 而反观王赟这一方,缉盗吏们已经组织起有效地反抗。 到底还是训练有素的执安吾特殊部门,他们手握特质的公输弩,架在千张的刀片上,借着千张的保护,向密林中的敌人发出反击。 可对方毕竟身在暗处,己方身在明处,借着光亮,对方很容易找到箭靶子。 形式已然对自己不利。 就当己方箭矢数量已经再也撑不过长时间的火力输出之时,对方率先停下了。 然后敌人从密林中涌了出来,那些穿着黑衣脸带着獠牙面罩的青天匪徒们,手里挥舞着制式钢刀,像狼群般高速前扑。 敌人的战术如同先前在村中宅院一般,还是弃弩用刀… 不知到底是箭矢不够,还是对方根本用不惯新式的作战武器? 而缉盗吏一方,有的人由于箭支的缺乏,也只能从腰间抽出长刀,借着同伴们剩余的箭矢掩护,与对方肉搏。 也有的人就地拿起‘千张’,向青天匪徒们冲过去。 河阳道口顿时响起一阵激烈的刀锋碰撞声,闷哼狂吼中双方不时有人倒下,刀尖捅入胸腹,刀锋割开咽喉,鲜血不断地在空气中喷洒,淋湿染红这片土地。 战斗甫一开始便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却没有任何人退却,没有任何人转身逃跑,比拼的除了武技杀人技之外,更多的是敢于流血的强悍战意。 谢禹并没有亲眼见到过这如同地狱一般的场景…身体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与徐小张只身一人屠灭青天几十人不同…这是实打实的战场,血肉横飞,血水四溢。 “解开我手上的绳子。”谢禹冷不丁地对身边的缉盗吏说道。 “什么?”那人刚用匕首将自己膝盖中的箭矢挖了出来,表情扭曲地朝谢禹看过来,看样子他是在忍着疼痛。 碎骨连着箭头被随意丢在了地上。 可他连喊都没有喊…只是就闷声地完成了自我治疗的第一步。 谢禹再一次感觉到了震撼。 “我不能坐以待毙。”震撼归震撼,正事还是必须得办的。“只需解除我双手的束缚即可。” 那人看了眼谢禹,别过头拿出一个瓷瓶,拔开筛头就往自己膝盖处倒出粉末。 这是麻沸散。 谢禹认出了这个药粉。 这是出自南谷药仙的手笔… 可麻沸散只能解痛,并不能疗伤。 “我可以替你疗伤。”谢禹情急之下喊道。 那位缉盗吏依旧没有理他…开玩笑,战场之中疗伤,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他的任务仅仅只是看好谢禹而已,比起前线同僚好过太多,所以根本不可能替谢禹解绑…以免出了岔子。 谢禹急了…他通过千张刀刃之间的缝隙看到,青天教徒们手段残忍,面对有箭矢作为火力支援的缉盗吏们根本不显怯懦,他们要么以死去的对手、要么用死去的队友的身体为挡箭牌,持续作战,越战越勇…缉盗吏们正节节败退。 没有箭矢的缉盗吏们也都弃置手中的弩箭,纷纷拔刀上前。 王赟先前集结了凤翔附近排查的小队,人数略高青天匪徒二十人…而此时,却居然比青天反而少了十人。 谢禹细数…心中越来越急。 面对生死相搏的战场,他根本无法再如同往常一般运筹帷幄,风轻云淡。 他的脑子只能不断地解读这瞬息之间就会发生变化的战场…可即算是解读出来又如何?他终究是孤身一人罢了… 王赟此时也在奋力与人厮杀…与他交手之人应该是江湖中的老手,虽然看的出武功不及自己,但他出招诡谲灵巧,面对他这一身炉火纯青的图腾意毫不占下风。 两人你来我往,来来回回几十个回合居然还没有分出胜负。 王赟满头大汗…看着同僚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匪徒们杀死…心中更是恼怒不已…可偏偏没有办法,自己的对手摆明了就是不让自己抽身。 局势危急… 正文 第四十章 秦先生 情况危急,谢禹必须得加入战场又或者保护性命。 他刚想继续请求身边的这位缉盗吏,可谁知那人居然拔起腰间的刀,不管自己受伤的腿,和前方一名已经闯入军阵中的青天匪徒战成一团。 谢禹看着这幕画面,心中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腿部肌肉微紧,脚尖插入厚厚落叶,插入微湿的泥土之中,随时准备发力。 他只能自己想办法先起身,然后用千张上的刃偷偷将绳索隔开。 远处因为太阳落山愈发阴暗的河阳道深处,那些灰黑色的枝丫之间,忽然无来由袭来一阵大风,枝头上新生的嫩丫隐藏在旧树皮的保护下未被伤害,倒是地面上不知积了多少年的树叶被卷至半空之中飞舞,簌簌作响,然后纷纷落下。 春时,无边落木萧萧下。 一名穿着深色轻甲,身材魁梧的男人出现在河阳道深处,随着一声雷般暴喝,一道淡蒙蒙的土色光芒渗出他身上的轻甲,闪耀而逝,仿佛天神自云头偶现一瞥。 他两根像大树般粗壮的臂膀猛然上举,把一块不知从何处拾来的重石化为呼啸而出的石弹,猛地砸向缉盗吏的队伍中。 何其恐怖的力量,竟能让一个人变成一台远程投石攻城机! 重石呼啸裂空高速袭来,半途中有枝丫触着一丝便粉碎,沿着一道弧线,无可阻挡地穿越上百米的距离,准确而冷酷地击中数名正在借助千张之屏障进行射击的缉盗吏! 只听得轰的一声闷响,由千张组成的连排阵被这个巨石搅乱,一片狼籍,隐隐有断肢鲜血。 “前列,射!” 王赟见之立刻做出反应,下达齐声射击命令。 三名下属保持半跪姿式,右手早已放开刀柄,平端威力巨大的军用弩箭,瞄准林子方向那巨汉。 九根弩箭闪电般射穿犹在缓慢飘舞的落叶,准确射中那名天神般的大汉身体,然而那名魁梧大汉只是挥了挥手,拂去袭向面门的两枝弩箭,对射中自己胸膛的弩箭根本未予理会。 大汉像石头般的手掌被高速弩箭震的有些发麻,胸膛上的弩箭夹在轻甲里,像站不稳的长腿虫般颤抖两下,然后落到地面,箭尖隐有血渍,大概只是受了些轻伤。 因为距离太远,这波弩箭除了上述效果之外,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王赟对此心中更加阴沉,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望站密林道深处那个高大人影,喝道:“待!” 三名缉盗吏放下弓弩,右手重新握住斜斜向天的刀柄。 …… …… 谢禹这时候目光也落在那男人身上,脸色有些难看。 通过使用某种修行秘术,让那名巨汉拥有了如此狂暴不可思议的力量,但将重逾千斤的巨石抛出如此远的距离,依然让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只见他脸色一片潮红,汗浆喷涌出轻甲上的箭洞,双腿微微颤抖,竟似有脱力的征兆。 那大汉径直向谢禹这边奔来,巨大的身躯竟然让山岳都在抖动 “请秦先生出手助我!”谢禹见此情形突然大喊! 不远处,一位穿着旧袍子的老人坐在一辆马车上,双目闭着,显然是在养神。 忽然间,老人的耳廓率先动起来啊,然后花白的头也跟着发动了起来,像是银色的溪流般在脏旧袍子不停流淌,膝间那把横置的旧剑开始嗡嗡鸣叫,鞘内的剑身不停碰撞着内壁,似乎急不可耐想要出世饮血。 瓮……瓮……瓮! 锃! 一声清鸣! 雪亮的短剑自行脱鞘而出,在老人膝旁陡然一横,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剑光,卷叶裂风而去,无声凛冽直刺北山道深处,仿佛要将那尊天神般的巨大身躯贯穿! …… …… 河阳道口最后的暮色与阴暗密林之间,仿佛有一面无形的镜子,当雪亮短剑自老人膝上鞘中飞出,化为流光而去。 那抹如梭如电的浅灰流光,前一刻还在漫天飞舞的落叶中,后一瞬便来到了河阳道口厮杀的战场上,最开始的低沉嗡鸣在眨眼不及的时间段内变成风雷般的咆哮。 灰影速度奇快,所携的威势直接震碎周遭数尺范围内的所有树叶,如丝如絮的碎叶在影子后拖成一道笔直的线条,线的尽头正是那正奔袭中的巨汉。 “飞剑?!” 看着那道已成风雷之势的灰影,那天神般的壮汉神色剧变。 这剑一现便是风雷大动。 缉盗吏这别本已做好了与壮汉一决生死的觉悟,可见这飞剑袭来,也是一阵惊讶,然后见喜。 锃锃锃锃一连串密集的铁器碰撞声连绵响起,那柄飞剑就在壮汉的盔甲上完成了数十次碰撞。 每一道剑光都是那般凌厉强横,割破空气,斩断意想中的山丘,布成一道密织的剑网,让壮汉慌乱手脚。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抉择 凭空御物,是指用气牵引器物,使其达到移动的效果。 凭空御物虽然并不难学,却也没那么简单。 只要做到能够‘源流’程度的外放体内的气于体外就能完成御物。 再往后走,若是要更精确地搬运器物,则需要对物品的形状,和对‘源流’的把握。 所以这项法门很多人都会,可没人想会在这上面做文章...因为此时外放的源流就如同本身再延展出的肢体,除了有范围限制之外,还大大地提升了气的流失浪费。 凭空御物的平常用法也仅仅只是搬运物品了。 能凭空御使飞剑的,这天下双手数得来,可还能如此般血不沾衣。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的人,江湖上也只有秦先生了。 秦氏古礼,缟素十里。 杀尽天下邪淫者、惑愚者、不忠不义者,犯纲常者。 罪者闻之丧胆。 咻地一声,飞剑在空中转了个剑花,急转返回老人所在的密林中。 飞剑逐渐减缓了速度,直至收进剑鞘之中。 作罢,老人睁开了眼。 眼中有抹金芒转瞬即逝... 老人是端着身子盘腿坐着的,也是这么凭空地让自己浮下马车的。 老人就这么盘着来到谢禹面前,衣不落地,鞋不沾泥。 战场上尚有幸存的青天匪徒与缉盗吏们扭打在一起...可老人却看也没再看一眼自己杀出的那片血海。 他只是盯着谢禹...用他那双鹰隼般地双眸盯着谢禹。 突高的眉骨和山根将这双眼睛立体地深邃...刀削般的眉更是让它狠厉阴枭。 谢禹此时低着脑袋,散乱的发丝遮住了脸庞...这让他看起来狼狈。 可事实上他的际遇更加狼狈... “子琪,你如今知道这江湖路并没那么好走了吗?”良久,那老人开口,问谢禹。 “弟子知道了...”谢禹颤着嗓子回答道。 “嗯。”老人点了点头。 “事情已经结束...”沉默了片刻,老人又开口道。“你可以返燕了。” “什么!”谢禹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老人,不可置信。 “如何?”老人反问道。 “我暂时还不能返燕。”谢禹抱拳,对老人说道。 “哦?”老人抚了抚身前那柄剑。“为何?” “禹没有遵守与师父的约定,让自己身陷囹圄之中,确实令禹不敢再言过格之事,本应该就听秦先生的。”谢禹咬了咬牙,抬头恳切地看着秦古礼。“禹已自知愚钝...不懂师父的一片苦心...实在愤懑羞愧...可若在自己酿成大错之后脱身而去...实在难称得上是君子所为...还请先生允许禹为自己犯下的错误承负责任...” 秦古礼闻言,意味深长地看着谢禹,沉吟不语,似乎是在做些考量。 “既然秦先生会来到此地相助谢禹...自然是听了师父的吩咐...” “非也,你师父可没叫我跟着你,是我自己要来的。”秦先生突然笑了起来,释了刚刚那般沉重的气氛。“你啊...虽然我们都认为你此行会受挫...可他觉得以你的能力勉强都能应付,正好性子能好好磨一磨...” “我就不一样,我觉得你小子没了我们的管束能把天捅开来...结果如我所料...发现问题居然没想着解决,让那青天将那帮纨绔抓了去...不止如此...-你的观心算术甚至没能看出那叫做小碧的女婢包藏祸心。” “先生,您从一开始就....?”还没等谢禹说完,又是一惊。“小碧...?包藏祸心?!” “吾不言。”秦古礼就此打住。 “可...”谢禹刚要开口,却又被秦古礼打断。 “我本来以为你小子要用驴脾气老头子那套说辞来糊弄我。”秦古礼转移了话题。“君子以厚德载物...犯下了错误,确实需要自己承受和补救,你是不是算准了我的脾气说这话的?” “禹决不可能做此等见风使舵之事!”谢禹闻言立刻向秦古礼抱拳,试图替自己辩解,澄清此事。 “哈哈哈,我当然知道你这小子。”秦古礼哈哈大笑起来。“随那驴脾气,根本不懂这圆滑世故...任凭我逗你多少回也根条愚木头一般,无趣!” “先生所言...禹并不赞同...禹....” “好了,不要再说你那些个道理了。”秦古礼摆了摆手,似乎是真觉得谢禹无趣了。“当年我在鲁国,就是受不了我那些师兄弟成天道理来道理去的...” 可无趣却还要籍此来调侃谢禹? ................................ 河阳道上的拼杀落下了序幕,胜者自然不用说,肯定不可能是被秦先生杀得如韭菜一般的青天。 缉盗吏们正在有序地清理和打扫战场...这是他们的专项之一。 太阳已经下山...鸳娥女神领着群星,将自己的神恩洒向世间...可这份恩惠并没有及时落到王赟的头上,他面色惨然地抱着脸上早已没有了血色的十卜...紧紧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十卜年方十八...能进九扇...已经足够能证明其人的才华...他虽年轻,可对于应付江湖上的事情,却比一些早在九扇任职数年的前辈们显得还要老道。 对于侦查、斥候、搜集情报方面...甚至连王赟都自叹不如。 他是王赟的左手...与右手陆苞同列。 还记得那年腊八... .... 王赟不敢再想下去...此时众人还未安全...青天的人马不知何时还会来袭,队伍尚且需要有人来主持大局...作为一种缉盗吏的上司也是精神支柱...王赟不能显现软弱的一面。 王赟回头看了眼千张后的谢禹和那位老人...稳了稳自己的情绪,向场中诸位缉盗吏们开口。 “收拾行囊装备...弃置辎重...火速与援军汇合!” ........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阴谋逐渐浮出水面 沉重的黑色笼罩着这支正在返航的队伍...谢禹怎么也想不到...王畿之下居然有人如此胆大。 王赟也无法想象...制式钢刀、军用级别的武器装备...和那神威般的大汉...青天教居然有如此实力? 朝廷当中确实有此事的谋划者? 为何天榜第三的秦先生会出现在如此荒郊野岭的地方...总不可能是踏青?! 那谢禹...秦先生与他是什么关系? 王赟回头看了一眼谢禹...难道真如此子所言...那凉公要做个叛臣逆子? 无数个谜团...再加上同袍的战死...让王赟感到头皮发麻。 谢禹朝着王赟走来... “王司尉。”谢禹低头,朝王赟作了一揖。“如今能相信我的身份了吗?” 王赟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禹,再透过余光瞟了一眼车上的那位老人...然后低下头,朝谢禹回了一揖。 “之前是我唐突了...”王赟抬眼,手却依然拱着...没有放开。“谢士子。” “无妨。”谢禹摆了摆手。“我并不是来责怪王司尉的...司尉小心行事自然是为了顾全大局,禹自然是懂这个道理的。” “我只是想继续我们之前的谈话。”谢禹严肃地对王赟说。“我需要知道你所掌握的,关于此事的所有线索。” 王赟闻言沉默...朝廷要案,按理说是不可能被允许透露给外人的。 可这谢士子又是和此案局中之人... 他当然不是在防备谢禹,只是不能轻易逾越这个规矩... 王赟非常难办...一方面要查明真相...另一方面又要遵守规矩...这可不是他的矫情,自惠太公变法以来,律法严明,这透露朝廷机密的后果他王赟是万万承担不起的。 谢禹自然也是看出了王赟心中的纠结和矛盾。 “王司尉若是在意此事的后果...我可以向你保证,我自然会一力承担。”谢禹开口直言。“而我也一定守口如瓶...王司尉透露线索给我的事情,会烂死在我的肚子里。”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 王赟没有及时给出答复...只是小心地看了眼谢禹身后正在闭目养神的秦先生。 谢禹顺着其人的目光,回头瞟了一眼...王赟是担心以自己的名望和能力尚不足以承担起此事。 谢禹立刻会意,恳切地开口对王赟说道:“王司尉的担心,我也明白了...我虽然不能替师长做出保证...可请王司尉放心,秦先生平生最恨奸恶之徒...此行入洛,自然是令奸邪丧胆,而朝廷一方,司尉更是不用担心...我会直接书信告知大先生的。” 王赟闻言,脸上倒是浮现出了一丝轻松。 有秦先生,大先生出面,王赟还用担心什么呢? 那幕后谋划之人,还能通天了不成? “我的谨小慎微,倒是怕让谢士子取笑了。”王赟心中稍稍有愧...年方十八的少年都替自己挑起这等沉重的担子...难怪能得秦先生此等高人的青睐。 “无妨...我方才也说过...司尉的苦衷,我是理解的...”谢禹再次摆了摆手,也是示意王赟不要再打官腔了。 王赟心中了然,直接开口,直奔主题。 “谢士子所说那杨开...确实是凉国公子...他来洛邑,是为了替换他那位做质已久的兄长。” “原来是置换兄长...”谢禹用手托住下巴,低头思索着王赟提供的线索。 这就能解释谢禹的疑惑了...按照周制,诸侯及其子嗣,若非要事,是不被允许踏入王畿的,如果有事,得先做个简单预案给本国的宗正府,由公族上报给朝廷,经过朝廷批准之后...再由掌管诸侯事务的司公详细规划制定诸侯的出行仪制,路线,行程...而诸侯方面所要携带的人员、车架数量、甚至是所要携带的器物都是严格按照规定控制的。司公制定好了之后,会交于天子审阅,天子盖下打印,再转交给司公,发往诸侯。 程序冗长繁琐...诸侯在洛的活动范围也会被限制,更不要说像杨开一样犬马笙歌了。 有一种情况除外...那便是质子,质子是天子控制诸侯的一种直接方式...诸侯需要将自己的嫡长子尚满十岁之时送入洛邑,此时,诸侯爵位的继承资格也将不得更改,入洛的嫡长子一定要当上诸侯国的管理者。除非质子发生了意外...否则就连诸侯也没有资格废除其继承人的资格...这是周建国之初就诞生的规矩。 但事实上...王室势颓废,诸侯坐大...这质子入洛一事也慢慢地改变了说法。 到了如今,不说嫡长子...甚至同族相近的后辈也能被当做质子被送入朝廷。 更不用说更换质子人选一事了...两个凉公子嗣同时出现在了洛邑,也都说的通了。 这还能说什么呢?即使是最崇敬爱戴周王室的燕公,也不过是把他的侄子送入了洛邑罢了。 “而洛邑五客...”王赟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没有特别之处...他们都是江湖人士,因为凉公子渊的豢养下成了其人门客。而他们所学的武艺,在江湖上也是有板有眼,说得出来出处的。” “那关于其他的呢?事件发生后洛邑的变化...又或者公输家有没有发生什么?”谢禹继续询问道。 “这个事件发生之后,城中局势剧变。”王赟说道。“先是潼侯发怒,在天子寝殿外跪了一天一夜,再是执安吾下狱...大把的官吏被追查失责...宵禁开启,商人不能布市,女闾不得接客...大街小巷上都是安吾卫...就差挨家挨户地搜集线索了。” “执安吾下狱?”谢禹疑惑。“那如今谁来负责此案?” “是居令。”王赟回答道。 居令... 谢禹点了点头...不用说,就和武氏菩一样,九扇令居云伯也根本不可能勾结青天和凉国,背叛朝廷。 为首之人并非敌人,那便好。 “公输府的话,我走之时并无变化。”王赟自然是知道谢禹这一问的含义如何...他总归不可能认不出那些袭击他们的匪徒,手里拿的就是公输弩吧?“公输子自然是焦急的...对了...说到这里,我有一事想问谢士子。”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谢禹开口道。“虽然那杨开也被人绑了去...但这未必不是其人的别有用心...而我此番入洛,也是家师嘱托...一定要查明凉公是不是有意勾结于秦戎,来犯大周的。” 谢禹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任务...这让王赟有些肉跳心惊的... 他又瞟了瞟谢禹身后的秦先生...头上不免溢出了虚汗。 “王司尉不用慌张,我门中人,讲究直来直去...况且这样算不上什么机密大事。”谢禹见王赟反应强烈,连忙解释道。 “无事,谢士子不用与我解释...我自然知晓秦先生是什么样的人。”王赟点了点头,事实上,他只是那一瞬间的慌张。之后他便想清楚了,秦先生是不会轻易杀人灭口的。 “我还有一事想问司尉。”谢禹见状,也没再说废话客套。“百里日行...” “死了。”王赟直接回答。 “死了?”谢禹大惊。 “而且早就死了...在几个月前。”王赟继续说道。“谢士子之前在群杰舍所遇之人,是他人假扮的。” “假扮者名叫洛离。” “洛离?!”谢禹记得这个名字...这不是徐小张口中之人吗? .......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天下将变 齐国稷下 一个老人盘腿坐在一头黄牛上,对牵着牛的年轻人比了比天上的月亮,然后开口道:“子贡,你知道这月吗?” ”夫子。“牵牛的年轻人回过头,向老人拱了拱手。“您所问为何?” 这个世界上一直都有月字,比如月轮国,比如月轮国里着名的月桂,再比如以月桂花瓣颜色而出的月白色。 夫子此时问的月当然不是指颜色,因为他问的是月亮。 夫子是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被称作子贡的年轻人低着头,沉默很长时间后,眉头紧促说道:“日月轮回,光暗相对,想来那月亮可能是和太阳相对应的一个东西,太阳出现在白天,月亮出现在黑夜。” 夫子说道:“具体一些。” 子贡看着身前不远处的山崖绝壁,星光下的流云,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然后说道:“可能是……一个悬浮在夜穹里很大的石球,因为能够反射太阳的光线,所以在夜里显得很明亮。” 夫子看着他微微一笑。 宁缺抬起头来,看着站在崖畔的老师,看着夜风中轻舞的衣袂,隐约间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什么。 “这个设想确实很有趣。” 夫子转身望向夜穹,赞叹说道:“万古长夜,总需要有些光明。” “世间万事万物隐然对应,有日现于白昼,相对应的有个月亮也不错,可是如果真的有月亮,它会在哪里?如果月亮如你所说反射着太阳的光线。那么岂不是说黑夜时,太阳也在我们的世界中。只不过看不到?” “那么黑夜之时。太阳又在哪里?真像西移落山时那般,降落到了我们脚下这片大地的更下方。然后清晨时再生起?” “那岂不是说太阳在围绕着我们这个世界转动?可我们所处的世界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大地。边缘处是无尽的深渊,为什么当年我等待了十几天,也没有看见太阳落下深渊,它只是那般突然的消失?” 夫子负手看着夜穹,自言自语说道,他并不是在对子贡说,而是在与过往无数年间苦苦思索答案的自己进行对话。 片刻后,他望向远处原野间的长安城,皱着眉头说道:“有很多地方依然不通。如果这个世界是个球,似乎便通了。” 他想起自己师长的话。 俗世里的人们,习惯了太阳东生西落,习惯了日复一日笼罩在昊天的光辉之中,就如同看惯了街畔的早点摊,井沿上的青苔,从来不会对这些事情产生什么疑问,更不会去思考这些事物为什么会存在。 但夫子不是俗世里的人,他需要思考。 前面这番喃喃自语,世间大概没有几个人能听懂,甚至听到这些话的人,会认为夫子是个有些疯癫的老头儿。 子贡听懂了一些,情绪有些惘然,然后便是无尽敬佩。 “这片夜空我看了很多年。” 夫子指着山崖上方高远而漆黑的天幕,指着彼间悬缀着的繁星点点,说道:“无论是多年前还是多年后,那些星星始终停留在它们原先的位置,没有发生过任何变化,说明大地与天空的相对位置是固定的,这种稳定充满着一种古典肃穆的永恒美感,但看的时间长了不免有些乏味。” 子贡顺着老师的手臂望向夜空,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 “但从天启元年开始,夜空里的这些星星一天比一天变得黯淡起来,凡人眼中根本看不到区别,但我知道它们在变暗。” 夫子说道:“夜幕遮星,国将不宁。” “哪里会是国将不宁的事。” 夫子笑了起来,接着说道:“如果整个人世间都进入了万古长夜,难度还不是国不得安宁?” 想到某些传说,子贡难以控制心头的紧张和恐惧,问道:“老师,国将不国?” 夫子说道:“传说是不是真的,没有人知道。” 宁缺问道:“老师您也不知道?” “我说过,世间没有无所不知的人,哪怕是生而知之的人,也只能知道梦里他曾经看到的那些事物,未曾见过,他依然不知。” 子贡沉默不语。 “没有谁注意到,即便是洛阳城去年冬天,也比前年更冷些,当然这或许只是偶然,只是这异变的天象,自古便代表着浩劫。” …… ……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星夜谜团 “果然…”谢禹喃喃自语。 不用再问…那洛离一定是凉州洛家的人…也一定是身中徐小张一刀的人。 不用再怀疑…凉国也一定参与策划了这一起事件…绑架案确实不似他最初所想…只是有人针对公输家的行动。 惠太公、公输子、潼县侯、汝南侯、晋国御史大夫…甚至是晋公,全都卷入了这场阴谋。 晋公身边他们居然都安插了眼线? 小碧如果不是安插了数十年的间谍,晋公又怎么会让她贴身跟着嘒星? 也就是说,这起绑架案居然策划了数十年? 谢禹实在是想不清楚对方想做什么,如今只知道青天所图甚大,这件事情无疑… “秦先生…”谢禹回过头,向坐在车架上抚剑的秦古礼拱了拱手。 秦古礼抬眼看了看谢禹,驱车前进来到其人身边。 “秦先生…事情并没有老师他说的那么简单。”谢禹踌躇了几息,还是决定寻求秦先生的帮助…事情发展到了如今…谢禹即算是再自负,也知道此事凭自己的能力根本无法解决。 况且谢禹已经深刻地反省了自身的不足? “哦?”秦先生笑了笑。“说来听听?什么事情能让高傲的白鹅为难得来找我?” “秦先生莫要再挪揄我了。”谢禹将手拱地更深了。“我需要向秦先生借力…青天、凉国所谋划的,有可能是又一个烽火戏诸侯!” “谢士子…这样的话可不能乱讲!”一旁原本不打算插话的王赟听了谢禹此言,心中不免惊讶…惊恐万分,目标天子?“即算是凉国倾国之力,也定然不可能!” 王赟想的叛国…并非谢禹所说的叛国。 他仅仅认为凉公最多就是就如同蜀国一样…与秦戎往来…不再供奉周王室罢了… 周王室虽然势颓,可毕竟为天下共主…没有谁愿意明面上的反他,因为‘布恩令’,这就像是悬在诸侯脑袋上的一柄宝剑,若有半分不臣之心,其余诸国都会藉此为借口出兵攻打,吞并土地人口。 所以即算是诸侯们再不满周王室,也万万没有与天下为敌的打算…只能是说克扣朝贡,混杂水分,托病不入洛觐见天子罢了。 “我本来也认为不可能。”谢禹回过头去看那王赟。“可你说其人为何敢在洛邑做出此等事情?” 王赟想了想,没有说话。 “夫子出京不假…可洛邑尚有大先生坐镇,潼侯、公输子、汝南侯哪一个是等闲之辈?王司尉,你也知晓,对方此次这么大手笔,可不是为了什么钱财。” “对方并不忌讳洛邑城中的大先生,潼侯,甚至不在意天子的怒火…甚至我相信,即算是夫子回洛一事,他们应该也算在里面了…毕竟青天的逻辑缜密,计划周详。” 谢禹一本正经地在替王赟分析当前局势。 “那按你所说,青天甚至不畏惧夫子?”王赟有些不可置信…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能无视夫子?无视夫子二字所蕴含的能量? 夫子天生异象,生而七漏,头上圩顶。 夫子是当今社会上最博学者之一,是被诸国尊奉为“天纵之圣”“天之木铎”的人,更被天子尊为圣人、至圣先师、、万世师表。 夫子是当今社会上武艺最强者之一,儒林剑术乃当世之绝,更不用说御术、射术。 更不用说夫子身怀奇术…当年周游到楚国之时,独自一人在云梦生生斩杀了一头祸患人间的十丈巨兽。 而且,就算不说夫子本身天赋异禀,身怀奇学。 仅仅是他的弟子们…夫子有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 哪一个不是一国辅宰,封地大卿? “有可能…”谢禹也沉默了…夫子大德,也是他最崇敬的人之一,青天何德何能,能在夫子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些花样? 可根据他的想法…青天所图,除了天子,还能有什么? 谢禹又有些动摇,拿捏不定…这倒是他之前受到了打击使然,有些不自信罢了。 谢禹回头看了一眼秦先生,向其拱了拱手…想在自己这位师长身上找些答案。 “不用看我,我虽然出身于儒…可早就跻身于墨了。”秦先生好像是在讲笑话…可这并没有让谢禹二人的愁眉舒展。 王赟回过神来,也向秦先生作了一大礼。 “我最是讨厌这些繁文缛节了。”秦先生有些扫兴,摆了摆手,示意谢禹和王赟把手放下。“烽火戏诸侯可能谈不上…但是俱我墨家在凉国的儿郎来报,凉国早已和秦戎谈好了筹码交易,剑指大周…就差一些具体的证据了。” 墨家与儒家不同的地方之一,便是身入民间巷中…如鱼入江湖,所以此间消息最是灵通。 秦先生所言,基本是不用怀疑…证据都可以不要有。 王赟再次被震惊到…哑口无言。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姬魴 月微星繁,乌鹊南飞。 浩瀚的星河缀嵌在无尽漆黑的虚空之上,莅临洛邑,鸳娥也因这闪耀璀璨的群星失去了颜色。 一点赤红突兀地居于这星群之中,妖异如血滴地镶在这片银色的光辉之中…这是荧惑。 在其旁边,即使是平常最耀眼的紫薇也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荧惑星居于东方,紫薇黯微。 荧荧似火,行踪捉摸不定,它被认为是战争、死亡的代表。 荧惑又名赤星、罚星、执法。又视在东方叫悬息,在西方为天理。 今日是悬息…. 今日是惑星直列,群星汇聚之日…今日是荧惑主宰,紫薇暗淡之日。 监星司乱作一团…无他,天子刚病下一年,大王子主政之机居然出现如此天象。 这岂不是说…大王子主政,朝纲崩坏,礼乐崩塌? 王宫外殿,祖庙侧厅。 主监测惑星动向的火正此时正将今日观测所得的成果颤颤微微地递给眼前的一位老人。 老人正襟危坐,看上去年龄很大,似乎已过耄耋…他有着仙鹤羽毛般雪白的头发,瀑布似地泼在纯白的大褂上,他有着腊月瑞雪般雪白的髯须,有序地悬挂在下颚上,直直地垂在盘坐的裙摆之上。他皱起的皮囊如同叠瓦状构造的沉积岩石一般,一层一层耷拉着。他的眉型如刀,眼神如鹰。 老人是监星司正,亦是当朝国师。 他从宽大的袖中伸出干枯如柴的手,接过火正递来的卷宗,然后方方正正地铺在身前的案牍上。 他的嘴唇微动,口中喃喃…这是在默读卷宗中的讯息。 火正就这么矗立在老人身前,像一座久经千年的石雕,一动也不敢动。 “荧惑主灾,天下将变。“老人将摊开的卷宗收拢起来,揣在胸前,朝火正说了一句话…这是他对天象的批语。 火正听闻老人之言,身体突然颤栗…多年在官场修炼的心性也不免动摇。 老人语气的平淡下,勾芡的是地动山摇。 老人的话可以说是一锤定音…老人说天下将变,天下便一定会变。 无他…因为他的身份和能力。 老人姓姬…名唤魴。 老人是文王公旦的第十世孙…是灵王的次子… 老人是如今大周王室最长者…也是王室宗亲的领袖。 “我年已将近百…老天却舍不得让我安心合眼?“老人自嘲地笑了笑。 火正不敢接话… 荧惑星的突然出现…让他意识到自己性命难保。 自己的职责便是时刻监视荧惑的动向… 老人看了眼一动不动的火正。 他的鹰瞳盯得火正心中虚恐…连气都不敢喘。 “罢了。”老人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文王公旦早有预言…此事天下俱知…也不关你的事。” 老人从身下的席上站起,火正眼看着老人的步子,心中愈发惊怖,喉咙干涩。 可老人只是越过他,往门口走去。 火正感觉背后发亮,头皮也不禁发麻。 “你还愣着做什么,滚回去。”老人冷不丁地呵斥,让火正吓了一大跳。 火正即刻将头埋在地上,口口称诺。 老人走了...没有再理会跪在基地上稽首的火正。 过了许久,火正没有再听到老人的声音...他跪伏在地上,微微侧头,透过朝服袖中缝隙去看门口...确认老人已经离开了,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短短一刻不到...火正的襟衫上下俱被汗液浸湿了彻底。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密道 “明知故问。”姬魴将手中的卷宗递了过去。 “老祖这是何意?”大王子心知肚明...姬魴此番来访,必然是那灾星荧惑之事...姬魴是他如今最不想见的人...无他,只要姬魴开口说这荧惑祸国,那明天无数的谏言奏章就会飞到他的桌前...又要有无数的言官要跪倒自己君父寝殿之外弹劾他这个主政的大王子了...更不用说他那些心怀鬼胎的弟弟们会在背后做些什么样的小动作? “我此番前来,只是想告诉你。”老人鹰隼般地眼睛盯着大王子。“荧惑出世,对社稷无祸...只是战争将启,生灵涂炭罢了。” 大王子本来都已经开始考虑如何应付明日漫天的弹劾,所以听了姬魴所言,都有些茫然。 “老祖...这是?”他虽然无能,却也不是蠢蛋...自古荧惑出世,便伴随着江山动乱。 “与秦戎的战争...襄子你要做好必胜的打算。”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大王子的话。 大王子明白过来了...老祖这是要助他。 “襄子明白!定不负老祖!”大王子连忙拱手低头。 “言尽于此。”姬魴甩了甩雪白的大袖,转身离去。 大先生眉头皱的更深了。 、、、、、、、、、、、、、、、、、、、、、、、、、、、、、、、、、、、、、、、、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天子因病卧榻,夫子周游列国。 朝廷对秦戎用兵在即,凉国与秦戎眉来眼去,态度暧昧。大周第一战神与凉国公子杨白会面,态度不明。 而洛邑又出现了一起非常不寻常的绑架案件。 一封公函被送入了宫中,送到了大王子眼前。 大王子的情绪本因昨夜姬魴透露出对他的一点支持而变好,今日又因为这封函件而暴跳如雷。 这封函件来自晋国...晋公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属意的王妃...在王畿失踪了... 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足以将大王子这头喘不过气的骆驼压死。 晋公是什么人物? 中原最强大的诸侯,当世最杰出的统治者,兵法家,战略家。 自和王东迁伊始,便是晋燕二国一力支撑起的王室,之后王室与两家互有姻亲...其中与晋国关系更为紧密。 无他,晋国地处中原,与王畿接壤,土地肥沃,国富民强...燕国究竟还是地处北境,山高皇帝远,北面又要御狄...虽吞并了蓟国幽州,仍然还是北国冻土罢了。 当朝王后正是其人的同宗姊妹,大王子与晋公私底下见了面,还要称其一声舅舅。 这里又要多提一嘴,当朝王后并非大王子亲母,大王子的母亲多年前便离世了...却并非是自然死亡...其中缘由,倒是后话了。 如今不管怎么说,公子嘒星下落不明,责任必然在自己身上。 届时晋公施压,自己的未来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天子因病卧榻,夫子周游列国。 朝廷对秦戎用兵在即,凉国与秦戎眉来眼去,态度暧昧。大周第一战神与凉国公子杨白会面,态度不明。 而洛邑又出现了一起非常不寻常的绑架案件。 一封公函被送入了宫中,送到了大王子眼前。 大王子的情绪本因昨夜姬魴透露出对他的一点支持而变好,今日又因为这封函件而暴跳如雷。 这封函件来自晋国...晋公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属意的王妃...在王畿失踪了... 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足以将大王子这头喘不过气的骆驼压死。 晋公是什么人物? 中原最强大的诸侯,当世最杰出的统治者,兵法家,战略家。 自和王东迁伊始,便是晋燕二国一力支撑起的王室,之后王室与两家互有姻亲...其中与晋国关系更为紧密。 无他,晋国地处中原,与王畿接壤,土地肥沃,国富民强...燕国究竟还是地处北境,山高皇帝远,北面又要御狄...虽吞并了蓟国幽州,仍然还是北国冻土罢了。 当朝王后正是其人的同宗姊妹,大王子与晋公私底下见了面,还要称其一声舅舅。 这里又要多提一嘴,当朝王后并非大王子亲母,大王子的母亲多年前便离世了...却并非是自然死亡...其中缘由,倒是后话了。 如今不管怎么说,公子嘒星下落不明,责任必然在自己身上。 届时晋公施压,向父亲弹劾自己,自己未来的王位根本不可能保证。 “来人,召见居云伯,快快!”大王子大声呵斥左右,一众内侍手忙脚乱,唯有大内监正不慌不慢地抱拳作礼,然后领着两个小黄门,迅速离了皇宫。 .... 并未过多久,居云伯便被大内监正从九扇官寺请了出来...即算居云伯如今代管了整个安吾卫,但他还是喜欢在九扇寺办公。 “居云伯。”大王子见到居云伯进门,连忙从座上下来,走到厅中,指着这位‘阎罗’的鼻子就开始破口大骂。“你到底有什么用,坐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一点成效都不见,白拿朝廷的俸禄...简直猪狗不如。” 居云伯闻言,面色阴沉。 此事自己为主责,案情推演得并不顺利...手下线索层层断开,散出洛邑城外的缉盗吏们一点有用的消息都没有...王赟又中断了联系。 青天就如同一条成了精的泥鳅,无数次从他手底下溜走...就像戏耍他一般。 如今手里只有一条...案发当天,匪徒们的逃亡路线。 居云伯将鹿鸣馆挖地三尺,找到了一条地道...这里的挖地三尺是真的挖地三尺。这条地道诡谲多变,形如迷宫,内部错综复杂庞大,连通城外。居云伯仔细查阅了洛邑的城建图和所有底下排水系统的连转道路...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如此大的工程,坊间巷里没有任何人听到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天子因病卧榻,夫子周游列国。 朝廷对秦戎用兵在即,凉国与秦戎眉来眼去,态度暧昧。大周第一战神与凉国公子杨白会面,态度不明。 而洛邑又出现了一起非常不寻常的绑架案件。 一封公函被送入了宫中,送到了大王子眼前。 大王子的情绪本因昨夜姬魴透露出对他的一点支持而变好,今日又因为这封函件而暴跳如雷。 这封函件来自晋国...晋公最疼爱的小女儿,他属意的王妃...在王畿失踪了... 这是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足以将大王子这头喘不过气的骆驼压死。 晋公是什么人物? 中原最强大的诸侯,当世最杰出的统治者,兵法家,战略家。 自和王东迁伊始,便是晋燕二国一力支撑起的王室,之后王室与两家互有姻亲...其中与晋国关系更为紧密。 无他,晋国地处中原,与王畿接壤,土地肥沃,国富民强...燕国究竟还是地处北境,山高皇帝远,北面又要御狄...虽吞并了蓟国幽州,仍然还是北国冻土罢了。 袁与姬共天下...虽然是民间说法,可流言从来都不是空穴来风的不是? 当朝王后正是其人的同宗姊妹,大王子与晋公私底下见了面,还要称其一声舅舅。 这里又要多提一嘴,当朝王后并非大王子亲母,大王子的母亲多年前便离世了...却并非是自然死亡...其中缘由,倒是后话了。 如今不管怎么说,公子嘒星下落不明,责任必然在自己身上。 届时晋公施压,向父亲弹劾自己,自己未来的王位根本不可能保证。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武当 居云伯对自己的态度表明了很多东西...,其中最重要的一项便是他这个大王子已然失去了威信... 他愈发急恐...沉不下气来。 “居令...你是我君父最信任的臣子,如今君父他病卧床榻,交由我来主持朝政...这是信任我的表现...我想,居令应该助我,而不是敷衍我。”大王子将手搭上居云伯的手腕,恳切地说道。“如今洛邑如此之乱,荧惑出世,又有戎凉虎视眈眈...我如何能给君父交代?” 大王子这是在打感情牌... 居云伯良久不言,心中不禁为君上担忧...天子为当世贤君,怎么就生下如此长子? 无谋短视,怒形于色... “大王子,这话可不能乱说。”居云伯抽出自己的手,拱手抱拳称道。“我是臣子,为朝廷为君上尽心乃是本分,可不是刻意敷衍。” 大王子一愣,心中愈发怨恨这官场老圆滑的做派。 “说实话,那幕后主使乃青天教...所以此为江湖之事。”居云伯继续说道。“朝廷实在是难以洞悉那江湖。” “居令此话何意?”大王子愣了愣,回答道。 “我已派人去了武当...相信有办法解决此事。”居云伯说完便转身离去。 徒留大王子一人愤怒。 武当三十六宫,以大莲花峰上太虚宫最高,翘檐被唤作大庚角,因悬挂一柄曾属仙人吕洞玄的佩剑而名动天下,此时身穿与武当道袍迥异的年轻道士,坐在吕剑仙佩剑附近,脚下是一架长梯,容颜清逸的道士拎着个木桶正在给掉漆斑驳的大庚角屋檐重新刷漆,赫然是龙虎山天师府的张耳,张目望去,云雾翻滚,风起卷涛,武当七十二峰宛如海上仙岛,心旷神怡,耳畔是山上晨钟悠扬,张耳一时间有些出神。 这些曰子在武当山上结茅而居,一心要胜过那骑青牛的武当掌教,动手次数很少,多是被迫与那胆小道士嘴皮子打架,无意间却也受益匪浅。听说大庚角要刷漆,想着这边挂了一柄从小便心驰神往的仙剑,就答应那姓何的惫懒货来劳作,这些细枝末节,张耳从不上心,不怕遭受天师府非议。想到这里,张耳略微失神,这武当山与天师府当真不太一样,简直是与人无争与世无争过了头,偶有争执,尽是一些让张耳不屑理睬的鸡毛蒜皮,对此,张耳没有妄加评价,只是歪头瞥了眼吕洞玄佩剑,剑名无法考证,道统典籍中并无记载,只有一些街谈巷说遗闻佚事私下给这柄仙剑取了一些类似“斩龙”“青霄”的名头,听上去极有气势,张耳当然不会信以为真,但这把仙人佩剑原本并无剑鞘确有其事,吕洞玄曾言“唯有天地,方可做此剑剑衣”,剑衣,即剑鞘。但此时古剑却有桃木剑鞘,粗鄙不堪,张耳记起这一茬,实在哭笑不得,前段时间跟姓何的掌教问起,那家伙扭扭捏捏说出真相,张耳才知道是这姓何的年幼时给仙剑做了剑鞘,至于缘由,年轻掌教打死都不肯说了。 若是在天师府,吕真人遗物,早就被藏于大殿供奉起来,层层符箓加持,别说擅自加鞘,便是想要见上一面都难得,退一万步而言,真要给仙剑寻一剑室,起码也得蟒蛟皮筋才符合身份。 这武当山,规矩太少了。 张耳低头看去,姓何的正起手打拳,这位青年掌教身后跟着近百习拳的武当道士,老幼皆有,起先与骑牛的练拳的只是些觉着好玩的扫地小道童,久而久之,被几位老辈道士咂摸出古韵高风,每曰晨钟暮鼓两次都自主来到太虚宫跟着练习,骑牛的这套拳起势平淡,纯任自然,总体而言,拳架是大圈套小圈,大圆环小圆,犹如春蚕抽丝连绵不断。 张耳从未见识过这套拳法,后来提起才知是姓何的在山上常年观撞钟敲鼓而首创,张耳虽自小习剑,但万川入海,自然识货,此拳绵里蓄千钧,拉大架如笼天罩地,入小势则芥子纳须弥,不说实战效果如何,贵在立意超然,张耳说实话难免有些嫉妒这家伙的天赋根骨,这懒散家伙从不去刻苦习武修道,与自己一刻不敢懈怠南辕北辙。广场上,行云流水的年轻掌教缓缓收拳,其余道士动作如出一辙,已有两三分神似。 一位老道士上前与掌教讨教,说着说着就称赞这拳练久了定可以临渊履冰却不动如山击水中流而心有八荒,年轻掌教听着不得意不脸红,呵呵笑着说哪里哪里,老道士忧心忡忡说这套拳若是山上人人可学,难保不会被山下闲杂外人偷学去啊。掌教摇头笑道不碍事,这套拳法胜在养生养神,多一人学去,武当就多一分功德。老道士笑了笑,不再杞人忧天,掌教年轻又何妨,这份胸襟气度,何曾输给那天师府了? 何行界见张耳拎着木桶走下梯子,跑过去帮忙接过木桶,一同下山并肩往小莲花峰走去,广场上一些个扫地道童见着,心里那叫一个自豪,瞅瞅,小天师咋了,还不是被咱们掌教给折服了?张耳对这些小心思也无所谓,下山途中,何行界牵了青牛,依然是牛角挂经的悠然,另外一只牛角,则悬上了木桶,摇摇晃晃,十分滑稽。他笑道:“打拳时,感到古剑与你一丝共鸣,你哪天离开武当与我说一声,我把剑送你,你要觉得不好意思,就当借你好了。” 张耳不喜反怒,训斥道:“吕祖遗物,是你武当五百年镇山之器,怎可儿戏,说送便送?!” 何行界不以为意道:“不是说了嘛,借你的。” 张耳冷哼一声,“此事休再提起。” 何行界对此无动于衷,只是由衷慨然道:“匣外天地满,室内剑气长。吕祖当年风采,可见一斑。” 张耳嘀咕道:“吕祖可是叮嘱过帝王自担气运,不可以内外丹法纷扰君主励精图治之道。古来方士酿祸,招来国难,皆因游仙入朝,为利一字去修法,这哪里是修真,修假还差不多。像你那位在京城布道师叔姬魴,参与宫中醮事,听说给天尊书写奏章,辞藻华丽,这位大天师就不羞愧吗?因他一人得宠,不知多少道人方士想着靠这条路平步青云。未必不是给道统开启祸端。” 张耳约莫是为尊者讳,即便心中对姬魴此举颇有异议,仍是脸色平淡,不置可否。 张耳站在菜园外,看着唉声叹气的青年掌教,问道:“打算何时下山?” 何行界无奈道:“不敢。” 张耳平淡道:“都敢把吕祖佩剑送给外人,偏偏不敢下山?” 何行界默不作声,一如既往的胆小退缩。 张耳冷笑道:“怕误了玄武当兴?怕愧对山上列祖与那些师兄?” 何行界摇头道:“不是啊。” 张耳转身离去,留下一句:“这届龙虎山峰顶三教辩论,你去还是不去?” 何行界低头掐指,道:“容小道算上一算。” 张耳讥笑道:“算什么算,反正怎么算都是不下山,何苦自欺欺人。” 脾气好到让人叹为观止的年轻掌教轻声道:“放你的屁!” 何行界大笑而去。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自威王变成烈王,烈王又改为现在的天子。虽然王室威信持续下降。 但毕竟庙堂安稳,可是江湖却是年年新气象,不但新武评新鲜出炉,胭脂评将相评也陆续浮出水面,呈现出一副三年便河东河西变换的活泼架势,令人目不暇接。 不过是数年之年的六冠,随着独占三冠的秦古礼宣布闭关退隐,就越来越无人提及,江湖草莽和武林豪杰的茶余饭后,是新武评四大宗师和新十大高手,是新十大帮派,是雨后春笋一般冒头的士子仙子们。 比起之前王室版图内驿路凋敝导致的消息堵塞,新天子登基后,挟一统天下之风雷之势,大力改革驿路、漕运和胥吏三事。 尤其以重建驿路作为重中之重,以此推动南民北迁,在这种大形势下,新江湖上的那些新消息,传递得尤为迅捷畅通,稍有噱头,便是燎原之势,只要一朝成名,便有一种天下谁人不识君的景象。 在此期间,帝王将相和黄紫公卿无形中也为江湖推波助澜。 比如在去年的平成二年初冬,就有一桩江湖美谈传遍朝野,老燕公赵炳在入主太安城之前,曾经亲口允诺旧镇南将军宋笠,以后历届胭脂评出现在江湖上。 他燕公便必然会将其中一名绝色送往宋笠府上,赵炳果然一诺千金,亲自派人将这一届胭脂评第九的绝代佳人,送去了宋笠在京城那条“王侯巷”里的平南大将军府。 相传在中原草原两地皆是战功显赫的宋大将军不仅坦然笑纳了,还在小朝会上向皇帝陛下埋怨,仅是第九的胭脂评美人,有失天家威严,下次怎么都该送一位胭脂评前五的女子。 又传言年轻天子非但没有恼火这位扶龙功臣的得寸进尺,反而龙颜大悦,又与宋笠君臣对赌了一场,只要这位平南大将军能够保证广陵道十年无大乱,下次送往宋府的胭脂评女子,肯定位列前三甲。 若说这有可能是市井坊间以讹传讹的稗官野史,那么承袭前朝的“传首九边”一事,则毋庸置疑,中原战乱之中,各地多有江湖豪客和绿林草莽恃武乱禁,以兵部衙门领衔的朝廷官府开始秋后算账,追捕缉拿之后,送往京城处决,然后一律押送去往下马嵬驿馆,交由那些北凉游弩手出身的“白马锦衣”,策马传首中原各地,以儆效尤,震慑江湖。 在平成二年,赶赴京城就任门下省左仆射,同时受封文华殿大学士。其子李翰林仍然留在北凉道,以旧白马校尉的显赫身份顺利升任凉州将军,成为新离阳王朝最年轻的封疆大吏之一,而前任凉州将军石符顺势升迁为北凉道副节度使,原本由辖境藩王兼领的节度使一职,在徐凤年杳无音讯之后,杨慎杏与徐北枳两位副节度使都有望就地升迁,只是徐北枳也挂印而去,在前朝被贬谪西北的副节度使杨慎杏,因祸得福,在官场重新崛起,一跃成为一道节度使不说,且无疑是王朝权柄最重的边陲大将,地位犹在两辽节度使之上,在离阳庙堂中枢“虚设”的那二十余把座椅之中,北凉道节度使稳居第一,然后是四座都护,接下来才是两辽、西京等各道节度使。而杨慎杏的嫡长子杨虎臣,由原蓟州将军升为新王朝的平西大将军,父子二人,一内一外两大将,杨家有几分权倾朝野的苗头了。与李功德李翰林父子的一文一武两紫衣,同样扎眼。蓟州副将韩芳替补为一州将军,河州将军蔡柏荣升新淮北道副节度使,叛离前朝离阳的袁庭山没有重返蓟州,也没有因为老丈人顾剑棠的晚节不保受到影响,而是在淮南道担任副节度使,世人皆知此人与平南大将军宋笠、广陵道吴州将军车野和京城御林军统帅齐神策,四人关系莫逆,素来以兄弟相称,比起许拱唐铁霜之流和北凉系武将这两拨人,都要更早投靠新帝赵铸,至于平北大将军张定远、以及唐河李春郁这些“国公侯爷”,这些“燕敕王藩邸老人”,自然是当之无愧最早的从龙之臣。 正文 第四十九章 火神节 徐小张与谢禹已经分开三天了。他跟着谢禹留下的玉,找到了庞大地牢中谢禹想要他寻找的东西...公输木玖的。 他明白了谢禹的意思。 跟着谢禹留下的这条线索追寻过去,徐小张来到了凤翔郡的首府凤翔邑。 凤翔郡,乾邑以西,秦岭以北地区所在。太浩二年统筹区域规划改为凤翔郡,太浩二年罢,曾一度改称王卫郡。 凤翔临近洛邑,四通八达,地处王畿,上接并州,下连晋地,东达齐鲁,号称五州通衢,又号京西壁垒。 凤翔的民俗多样,有齐鲁的豪爽,徐晋的精明,并幽的慷慨,包容万象,是天下有名的大城... 再过一个月便是火神节,火神,即祝融遂人,火神节,顾名思义,是敬奉为人类带来火种的火神。 火神节是周王朝最重要的节日之一,也是整个华夏民族最重要的节日之一。 这里补充一点...祝融并不是人名。 祝融是上古时期,第一任夏官火正的名字...后世也多用祝融来称呼火正。 《九州神笔录》有记载:“燧人为“夏官祝融”。这句话明确的告诉我们祝融是夏官,也就是火正的官名。除了《九州神笔录》以外《高古书》也有祝融是夏官官名的记载。《高古.武王二十九年》说:“木正曰句芒,火正曰祝融、金正曰蓐收,水正曰玄冥,土正曰后土。里面提到的木正即春官,火正即夏官,金正即秋官,水正即冬官。所以《高古》所说的火正曰祝融,意思就是夏官的官名叫祝融。 《九州神笔录》说:燧人居火正,就被命曰祝融。 燧人氏,上古燧明国人。风姓,名允。华夏族。燧人氏钻木取火,成为人工取火的发明者,教人熟食。后有关其人传说愈演愈烈,燧人也就成了神话传说中的古帝,以火施化,号赤帝,后人尊为火神。 火神住在昆仑山的光明宫,是他传下火种,教人类使用火的方法。也有书称其为祝赤,是祝融和赤帝的简称。其实祝融和赤帝是同一人,祝融本是火神,今天一旦发生火灾,人们仍然认为祝融君光临。 随着火在人类生活中愈来愈重要的变化,他的来历引申出了越来越多的传说。 传说一:祝融是中国帝王。他以火施化,号为赤帝。相传,祝融还是一个音乐家,他经常在高山上奏起悠扬动听,感人肺腑的乐曲,使黎民百姓精神振奋,情绪高昂,对生活充满热爱。祝融死后,葬在南岳衡山之阳,后人为了纪念他,就把南岳最高峰称为祝融峰。 传说二:上古帝喾(ku音酷)在位时,有一个叫重黎的人,是颛顼的儿子,他的官职是“火正”,即火官。重黎忠于职守,努力为帝喾和广大黎民服务,当火官有功,帝喾于是赐以“祝融”的封号。“祝”是永远、继续的意思,“融’是光明的象征,就是希望重黎继续用火来照耀大地,永远给人带来光明。祝融死后,葬在南岳衡山舜庙的南峰,即今之祝融峰下。 传说三:黄帝时期,黄帝南巡,分不清方向,于是请“祝融辨乎南方”,也就是应该说,衡阳的南岳,最先是由祝融辨出来的,他因此担任了司徒的职务。后来,祝融被封楚地,成为楚国人的始祖。今衡阳南岳祝融峰顶还有一座祝融殿,殿后岩石上建有石栏杆,可以凭栏了望北山的风光。这个火神,楚人的始祖祝融又怎样兼任海神的呢?古人认为,南方属火,火又是光明的象征,火之本在水,故祝融合水火为一神,且符合周文王八卦中离“≡”属火,方位在南方的卦象。 传说四:尧帝时期,洪水滔天,浸山灭陵,黎民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尧帝下令鲧(人名)去治理洪水,可是九年过去了,毫无成效。后来,鲧知道天上有一种称为“息壤”的宝物,只要用一点投向大地,马上就会生长起来,积成山,堆成堤,于是鲧想办法到天上偷了息壤到人间。用它堵塞洪水,大地终于渐渐看不见洪水踪迹了。但是,上帝知道息壤被窃,就派火神祝融下凡,在羽山地方把鲧杀死,并夺回余下的息壤。上帝还命祝融监视人间治水,命他掌管一方水的大权。由于祝融属南方之神,所以就合水火为一神,兼任南海之神了。 供奉火神不仅是代表对火神的感恩,对火焰的崇拜,它还象征着夏时过,火神为丰收的七月带来走炎热,藉此期盼着农作物的健康成长和丰收。 整个天下都在为火神节做着准备,扶风当然也不例外。 燧人庙会、巫祝舞祭、大量的牺牲(牺牲最初的意思就是祭品)、猪、羊、牛为主的三牲,作为五谷的麦、粟、毂等大量地从各地运入凤翔...而以往的荤禁(牛一类的农耕动物是不能被当做肉食的)也将在这一段时间里开放。 徐小张行走在凤翔邑的街道上,这里人与人摩肩擦踵,商队往来络绎不绝。 人们沉浸在节日的喜悦里,和对未来的美好愿景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危机悄悄地来临。 正文 第五十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 谢禹让徐小张进地牢搜寻,是为了找到谢禹在公输木玖的玉上留下的...以确认公输木玖是否和谢禹被关在一个地方。 所幸,徐小张根据玉的指示最终还是找到了公输木玖一路留下的。 换而言之,逸散的力正是如标记一般给徐小张留下了线索。 玉虽然可以容纳和保存,却无法阻止的挥发...不管是数士还是武者都明白这个道理。 会随着时间一点一点地从玉中流散,遗留在空气中,然后‘归蒙’。再追踪玉中注入与之相同的,再刻入相应的‘共鸣’符咒,便可辨明对方的方位...这是简单的短距离追踪。 而长距离的追踪则要再加上‘相位’符咒和‘共流’符咒...其中‘相位’是辨别的滞留方位,‘共流’则是吸纳同源,如此便可达到追踪的效果。 追踪玉也是由此而被开发出来的...其中原理看似简单,实际上还是比较复杂的。 就像长距离的追踪需要面临几个问题...目标的行进路线的不规则,可能导致误差...再者,目标玉中的流散完全。 所以徐小张一路上可没少走弯路...在地牢中便兜了几个圈子...如今到了凤翔,绕过了大街小巷,穿梭于人群庙会之中,都是没有得到公输木玖的位置。 经过一上午的搜素,徐小张觉得有些饿了,他摸了摸随身包囊中仅剩的几枚钱币,不禁微微皱眉。 他徐小张活到现在,这前一辈子还从来没有为钱币发慌过...所以他从来没有为钱所磨过。 他自小家境富庶,后成为豪侠之后,也有无数达官大侠皆想与他为友...送钱送礼,起初他也嗤之以鼻...可时间久了,大家都是朋友,确实不好推辞...于是他开始散财资助那些饱受口腹罹难之人,这倒是多余的话。 如今徐小张远游,他从荆楚来北方,一路顺流而上...一路上便饱受钱财的折磨... 最开始还能杀几个恶人夺了钱财...可现在这世道,当恶人的哪有什么钱财? “晦气。”徐小张口中暗骂,揉了揉软瘪的肚皮。 如今除了腰中那劳什子公子给的‘刀盾’,便再无余钱。 他为了省钱,早上便没有吃食,累了一上午,体力消耗,肚子着实饿了...身上也没了力气。 这几个钱虽然珍贵,此时却是不得不用...度过去这个暂时的难关了。 行走江湖处处要钱...一文钱压死英雄汉啊。 他来到一家小店,找了一个里边靠着墙角的位置坐下,向店里小厮要了一碗素面,然后用手撑着头,开始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早点找到公输木玖。 这家店虽然小,可似乎口碑做的不错,不过午时便坐满了客人,熙熙攘攘,热热闹闹。 客人们随意地坐在店里高谈阔论,有人嫌这天太热,就这么直接褪去外衣,光着膀子,有人觉得头痒痒,便伸手一顿挠着头皮...礼仪之流,兴于贵族,寻常人家只是敦厚善良,却不觉得喧哗吵闹会有损了礼仪。 客人们穿着各异,有商贩,有游侠,有走卒,有巫祝。 如此,倒有一股粗俗却朴实的韵味。 坐在徐小张对面的应该是几个游侠,腰间佩剑,短衣褐裾,俱是将胸膛裸露。 有一人双脚踩在木椅之上蹲着,拿起桌上一坛酒就往嘴里灌...坛子不大,也就刚好双手一合,但架不住多。 那几个游侠的桌上摆了可有上十坛的酒。酒虽说不上好,但是这个年代,即算是这种劣质参水的酒液,都是能称得上是这小店有些能耐...平民是根本喝不起酒的,江湖中人好酒,却也没钱多喝...所以人便是如此,平常没钱喝不到,有钱便大肆挥霍。 徐小张心中自有了判断,这些游侠是发了些财,来此处寻个痛快。 “大哥,你慢点,还有好多呢。”坐在灌酒之人对面的那个人开了口,嗓门有些大。 那大哥将饮尽的酒拍在桌上,发出欲聋的声响,随后掀起沾了些酒液的上衫衣角,兀自便往嘴上擦去,嘴里还不忘训斥他的兄弟。 “三弟,既然有了钱,便要尽兴...不然我等为何求财?”他呵呵一笑。“二弟你说是不是。” “就是,大哥说得有理...我辈江湖中人,求的可不就是快意恩仇,求的可不就是这口?”坐在那三弟身边的另一人指了指手上的一坛酒,然后学着那大哥的模样,直接拔开封口,将酒抬起来便往嘴里灌...这人便是那大哥口中的二弟了。 “大哥...我总觉着有些不踏实。”那三弟有些忧心忡忡,干干地抱着大哥给他递来的一坛子酒,也不喝。 “你想些什么呢?”大哥觉着有些扫兴,但是自家兄弟,总是要给予宽慰。“这是真金白银换来的...咱们这次是大大方方正正经经地买下了这些酒,你有啥好不踏实的?” “大哥...不是这酒。”那三弟回答。“是这钱...我总觉着有些不踏实。” “想啥呢?”大哥有些愠。“这钱不也是正正经经地来的吗?一没偷二没抢的,多好?” “不是...我是觉得这钱来的太容易了。”那三弟继续回答。“再说...我看那些人像人牙子。” “闭嘴。”那二弟听闻,放下手中酒壶,重重地拍了下三弟的脑袋,低声训斥道。“这里人多,若叫人听了去,便是罔顾了江湖道义,将雇主立于危机之中...你还想不想继续跟他们赚了?” “可是...帮人牙子,不更是罔顾了江湖道义吗?”三弟小声地辩解。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得来全不费工夫 参了很多水的劣质酒,即使酒精的度数已经被水中和掉了,连续下肚十几坛子,当然还是会醉人的。 徐小张身旁的这桌三兄弟便是如此,他们脸颊泛红,眼白充血,即使是坐在椅子上也是摇摇欲坠的模样,不得不用手撑着身子,做个支点不让自己倒下去。 桌上也是一片狼藉,木制餐具东倒西歪,菜肴汤水不知何时被溅翻在桌上,菜叶子也是东一片西一片地杂乱无章,好像这菜肴浑然不是用钱换来的一般,但好在像是肉脯之类的吃食,三人吃得精光。 大哥拍了拍敞亮的肚皮,舒服地从喉腔里喷出了个震耳欲聋的饱嗝...他把右手伸入口中勾住牙齿,转了一圈,然后上下摆动,左手不忘从裆中掏出一串铜子,用力地拍在桌上...似乎是非常的豪爽,人模人样。 “店家,结账!”说完便起身站了起来。“不用找了!” 小厮闻声来到三人桌前,细声细气地为三位‘大侠’一枚一枚地点好铜子。 “壮士...您这还差三十五个铜子儿。”小厮讪讪地朝大哥笑了笑,顺手将这串铜子揣进裤腰中。 “什么?”大哥听了这话有些酒醒。“你这是黑店!吃你这一桌要这么多钱?” “您点的‘半日春’就得十八文钱一盅呢。”小厮继续陪笑道。 “这‘半日春’什么时候如此贵了?”大哥瞪大眼睛,然后皱了皱眉。“大家都是江湖中人,出门在外莫要与人为难!” 他觉得是这小厮看他们出手阔绰,想在他们喝醉酒的时候捞点油水。 “客人你有所不知,火神节这不是马上要到了吗?供不应求,我们小店只取薄利...成本上涨了,价格也是要涨的呀。”小厮见这客人误会了,连忙解释道。 “这‘半日春’再如何涨价,也不可能白白涨了八文钱...你这厮莫不是看我喝醉了酒,就好欺负了?”大哥酒意上来,站了起身,凭借他高出小厮半个头的身高优势,压制对方的气势...这招屡试不爽。 “哎哟...您真是误会了。”小厮有些着急。“前一阵子这就才涨二文钱...可不知市面上哪个大商贾放开手脚地来收购酒水,现在整个凤翔的酒价都涨了十文左右...不信,你们可以去问问呀...小店薄利,请求三位侠士不要为难。 “你知道我们是谁吗?”坐在大哥对面的二哥见大哥起身,也是拍案而起,厉声呵斥,引来小店客人们的围观。“我是‘窜林鼠’王风,你眼前这位是我大哥‘通水猴’孟达...你们想坑骗我们的钱,当真是不想在这街上开店了?” “还有我,我是‘遁地狗’张通达!”老三见二位哥哥都站了起来,也是不甘心弱了气势。 情势一时间僵了起来,这是一言不合就要动手了。 徐小张则是在一旁全然不关自己的模样,双手合抱着木碗,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面汤。 “诸位大侠!这...这。”小厮有些苦涩,望着眼前明显就不是善茬的三人...如今游侠的风气日渐糜烂,那些稍有本事好吃懒做的混混也敢自称大侠,这种人非常不好惹,动念便是要砸店的...这钱要也不是,不要也不是。 “三位。”一位头戴身披大袍头戴兜帽的客人从他的座位上站了起来,背对着争执不下的四人说道。“还是莫要以武来欺压寻常人家...酒的价格不是这小厮定的,也不是店家定的,你这样去为难人家有什么用?若是嫌贵,买之前就要问好价格,既然喝了人家的东西,拒不付钱...这如何能称得上是侠义之举?尔等口口声声报出自己江湖上的名号,难道还不懂江湖上的规矩?” “你又是何人?”那‘窜林鼠’王风见有不长眼的人想逞风头,不由得大怒,借着酒力,这匪气就这么暴露出来。“江湖上的规矩从来都是谁拳头大听谁的,这是我们与店家的事情,还轮不到你瞎管闲事!” “我是何人你不用管,若三位执意要行此不义之举,我可不会袖手旁观的。”那客人说道。 “哼。”‘窜林鼠’王风冷哼一声。“那也要看看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原话奉还。”那客人淡淡的回复。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洛邑晋王府 今年的元宵格外的热闹,晋王府举办元宵会,以祝晋王战事大捷,以愿天下苍生早归安定,晋王特请陛下诏,文武百官皆往晋王府。 晋王府宴上已经坐满了人,俱为周室股肱大臣,厅堂正中央,有一颗巨大的灯笼,格外地红。围绕着这个灯笼,许许多多小灯笼点缀在旁。看着这灯火阑珊,玉壶光转,琳琅满目,众人恍然如梦,卖儿鬻女,易子而食,仿如昨日。似乎上一位与自己同游元宵的连襟,同好,族亲,师长,都已经不在了。不知谁开始啜泣,引得诸位俱是放声嚎哭。 也是此时,主人上座,看着席间诸公的样子,也不打断,抬起酒杯,狠狠地饮下。大吸了一口气,竟也开始流泪,哀嚎不止。这一行为让堂中诸公皆震惊不已,停下了哭声,看着那晋王。 过了半晌,司空的哭声还没有停止,反而有愈哭愈烈的征兆。 “晋王为何哭泣?”此时从堂下站出一人,双手作揖,俯首问道。 “仲鹿啊,我是在想那燕康呀。”晋王看着那厅中的灯笼,没有停止哭声。 “诸公请看,这厅堂中央的灯笼,好似当年我与那燕康游于洛阳灯会所见,引我记忆,当日我乃晋国质子,他为燕地质子,俱受人冷落,观灯有感,下定决心要干一件震动洛阳引人注意的大事。”晋王抹了抹眼泪,继续说道。“说来也惭愧,我俩竟是共商掳走别家新娘,他来望风却被野草绊住,我见他出不来,便想了一个法子,直言大呼他就是那个贼,他情急之下顺利扯开野草才从中逃生。一晃几十年,却是记起这番情谊,我也由衷地觉得他是我毕生的好友。” “可当初,我力拒盲目诛宦,他不听我的,引得大将军身死,董卓入京。十八路诸侯盟主我给他坐,他却使我孤军奋战。我劝天子封他为太尉,他也要上书骂我。诸公,此何为也?”晋王鹰顾四堂,无人回话,厅下诸位俱战战兢兢,如坐针毡。 “禀司空,姬进乃大将军,那燕康一国之主,世人楷模,如何想不到诛宦之反噬,此定是借刀杀人之计,是不仁。他想当十八路诸侯盟主,乃是为权而私,而孤立王上,是为驱虎吞狼,乃是不义。天子封其太尉,其拒不接受,乃是不忠,如此不仁不义不忠之人,岂可与王上为襟?”晋王问完话,一人从坐中站起,俯首作揖,答道。 “公若所言为过,那燕康德高望重,岂能不仁不义不忠乎?来人。抬上来。”晋王紧皱双眉,面露忧愁,长叹一口气,悠悠地挥了挥手,好似一匹年迈的老马,有气无力。门外走入左右手,面带铜具,腰斧挂甲,提着大箱子,置于堂中。 “诸公可知其中为何物?”晋王缓缓开口。又是无人回答。 “种公,你说呢?”猝不及防的一问,却是让堂下的种辑打了一个激灵,种辑压抑着身体本能的颤抖,额前虚汗。 “不..不知。” “哦”晋王哦了一声,拖长了尾音,他又缓缓别过头,望着另一位股肱之臣。 “啊,王子服,你应该晓得。”晋王眼神中似乎出现了星光,神采奕奕地说道。 “臣...臣不知!”这位被称作王子服的大臣,在听到自己名字后立马从席间站出,五体投地,头磕在地上,都是血。 “呀...也不知呀。”晋王眯了眯眼,摸了摸绒须,大袖一挥,朗言道:“那你二位说说,谁知道呀?” 此时种辑也从席间站出,效仿王子服,却没有说话。 “哼,真是忠烈之士。”晋王冷笑,指了指箱子,说道:“我来告诉你们吧,这是我朝中股肱与那燕康的私信。”晋王顿了顿。“俱署实名。”晋王说完,厅堂哗然,诸大臣俱是瞠目结舌,惊怖不已。大红灯笼中的烛光,忽闪忽闪。晋王起身,昂首挺胸,缓步走入堂中。 “我听闻有人与燕康私信,窃得龙袍,撕衣为诏,欲谋我的项上人头。诸公可否告知孟德一二?”晋王俯下身子,似笑非笑。 “禀王上,此时定是莫须有之事。”袁仲鹿急忙起身作揖道。 “禀王上,令君所言极是,这定是那燕康的离间之策,天子仁德,权柄以司空平乱,朝中股肱,俱是大贤大德,何以作出如此卑鄙下流,拙劣不堪的事情呢?”沮评随袁仲鹿之后起身,笑而答曰。晋王冲沮评点了点头,也不理站着的袁仲鹿,低下眉挥了挥袖,示意沮评坐下。 “斩。”头也没抬。左右得令,分拽堂中磕跪二人,在这突兀中猛然回神的二人大呼冤枉,晋王撅嘴眯眼,双手握于身前,不管不顾,任由二人的影子扑腾。 “兄长..不可妄..”袁仲鹿猛然起身,试图劝谏,却被打断。 “袁贼,匹夫!你够了!”堂下站起一人,分明是当朝国丈董承,他怒目而视,伸手颤巍地指着晋王。 “你囚陛下于宫内,假陛下手以令天下,才是不忠,燕康之德世人皆知,天下楷模,又是事事皆提携与你的好友,你与之为敌,才是不义,今妄杀王子服,种辑二公,才是不仁,此不忠不仁不义之徒,天下共击之。你有何脸面诋毁袁绍公,有何权力处置周室忠臣?” 董承怒言于堂中,晋王脸上却丝毫不见波澜,他别过头,冲董承笑了笑,然后抬了抬手,示意左右。“兄长,不可啊!”袁仲鹿跪伏于地面上,哀言道。 “仲鹿啊,此等狼心狗肺之辈,你为什么还要替他们说话呀,这王子服,种辑皆受我举用出仕,今日却听信那燕康之言,反而噬主,还有这董承,投机之辈。”晋王真情流露,用袖掩面。 “兄长。”袁仲鹿顿了顿,闭上了眼。“兄长与我,董国丈,还有在场诸公,皆为周臣啊!”袁仲鹿忽然加重音量,抬起了头,直视晋王。晋王愣了一下,双手垂于袖中,死死攥紧,然后松开。 “孤弟所言,莫不是说我此时所为,不是一个贤明的大王能做的事情?”晋王眯着眼睛,盯着袁仲鹿。 “仲鹿并无此意,实是有一言语与兄长,燕康为天下楷模,士人才子趋之若鹜,田丰,审配,还有墨家豪杰,无一不是当今贤才,可其人却在乎于看人出生,排挤贤者。世人皆知兄长广发求贤令,求贤若渴,可如今兄长若是去学那燕康,擅杀忠臣,离心离德,陛下又能够倚杖谁呢?”袁仲鹿跪于堂中,作了三辑,正言道。然而晋王听了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转过身去,双手负于背,似乎是在抉择。良久,才陡然转身,手舞足蹈,大呼:“孤弟所言极是,快,来人快,将董国丈,王子服,种辑三公请回来!”可惜为时已晚。 “禀王上...这...三人已经处决,属下该死。”一小校听的晋王的呼喊声,匆忙冲入堂中。 “啊!子由啊,子辑啊!是我错了哟...”晋王一听小校所言,猛然跪坐在地上,嚎啕痛哭,袁仲鹿跪于堂中,眼中流泪。场内诸公也不敢有半点言语,战战兢兢。良久,晋王才停止了哭声,边用袖抹着眼泪,边用悲伤的语气说道:“来人啊,将这箱子烧了,就让王,董,种三公将它带走吧,唉!我袁靖今日错了,大错特错,董公啊!。”说着,便颓丧着步伐,离开了,背影在那颗大红灯笼下显得落寞寂寥。 “箱子里什么都没有啊。” “嘀咕什么呢,王上说烧,就烧了啊。”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墨家之变 在天下局势因为凉国之变而异常紧张的时候,江湖之中又抛出了一枚重磅炸弹。 齐鲁...墨城 这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巨子交接仪式。 于是今日的墨城显得比往日更加地严肃,规矩。 江湖上资质最老,墨者中地位最高的墨先生身着白袍,手持拂尘,静静地地看着底下神色慌乱的众徒们。 墨先生今晨忽然宣布要退位。 而且他还要闭关三年。 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无论是对于墨者还是整个江湖,甚至天下大势,这都是一个不知福祸的因果的开端。 “老师...弟子请求您再考虑考虑,眼下青天正蠢蠢欲动,凉国更是公然抵抗朝廷...此时天下正是需要我们墨者的时候...您为何?”一位弟子从座中站了起来,鼓起勇气对先生说出自己的担心。 “哈...公良造,你就这么对大师兄没有信心吗?我虽然闭关了,可他还在这里呀。”墨先生脸上的笑意依旧是淡淡的。 “大师兄,他,他,他一直到处寻仙问道...不谈兼爱,不讲非攻...不信天志,不拜明鬼,根本就是一个浪荡散人...他的每一言每一行都无法符合上老师您对我们的教诲,如此又怎么能够担得起这个重任呢。”公良造抱拳,然后盯着老阁主,眼睛里尽是严肃与认真。 座中众人听闻,皆暗暗地舒了一口气。 公良造说出的也正是他们的心声,他们的那位大师兄啊一向闲云野鹤,如今怎能拘得住性子安分起来?他们实在难以想象。 但他们都没有胆子说出来...不说其他的,大师兄的武功在整个墨家是位列五甲的。 “是呀,父亲,你怎么能偏心将巨子之位给那个呆子!”一位少女从座中站起,高声喊道。 墨先生刚要开口...却被这少女打断。 可怎奈何? “羽璃...休要胡说哦!你怎么老是针对你的大师兄,莫非还是耿耿于怀你大师兄偷了你的庙岭草那事情?”墨先生一语中的,羽璃哑言...有些说不上话。 墨先生所说的,确实是羽璃对大师兄略有不满的缘故。半个月前,羽璃费尽心思地找来了庙岭草,这种草药极为罕见,羽璃被太阳晒脱了几层皮才得来的。可她刚回到墨城就被闻风而至的大师兄顺走了,为了这件事,羽璃在墨先生面前哭了好几场。 老阁主非但没有惩戒大师兄,反而对羽璃贸然用药的行为进行了批评,羽璃腹中一肚子的火气便只能朝着大师兄发了。 “可您就是偏心!”羽璃好像有些委屈,眼眶泛起了红。“那个呆子都还没回来呢,您就迫不及待地要传位给他!” “师妹...如今不是瞎胡闹的时候。”杵在一旁的公良造有些皱眉...但他也拿他们的这个小师妹没有办法...也只能细声细气地安慰...然后回头对墨先生继续拱手道:“老师...无论如何,在此时您都不能闭关!” 此言铿锵有力。 墨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公良造一眼,然后叹了口气,开口道:“不必再言,我心意已决。且在今日,我便须即刻闭关...其中缘由...带我闭关之后,你们自会知晓。如今天下局势险峻正需我墨者之力,我也知道...但在此之前,我希望你们都能够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若是没有了团体...墨者几乎与寻常江湖游侠无异...就如同被拔了牙齿的老虎,任人宰割罢了...你们明白吗?” 老阁主的声音如擂鼓般入耳,场中弟子肃然。 公良造也深深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师...眼中有些湿润。 他总觉得老师愈发不似当年那般... 虽然众人口中的大师兄此时尚在游方,但墨先生还是坚持...交接仪式进行的很简单,但是也很郑重。 一番仪式下来,墨先生便唤公良造上台,并将象征着巨子权力的‘规’和‘矩’交付给了他。 “去找你的大师兄...然后给他。” 随着公良造率领众弟子恭恭敬敬地跪下,墨先生大笑一声,转身走进墨城背后的山谷之中,只留给众人一个白衣飘飘的背影。 这山谷名唤墨谷...是墨家的禁地,也是巨子闭关清修的地方。大家听到谷里传来轰轰隆隆的石门关闭的声响,之后就归于寂静。 大家也被迫接受这个现实:先生是真的决定闭关了。 以后的巨子,便是他们那个刚愎自用的大师兄了。 众人拜退墨先生,只有羽璃情不自禁地哭起来,泪眼婆娑。 “师姐!你别哭了,我也跟着难受了。”唐随风是墨先生最小的徒弟,年方十二,他看着自己师姐双眼红肿如同兔子,根本摸不着头脑。 “父亲怎么就这样丢下我们不管不顾了呢?大师兄,那个人,呜呜呜,他偷我的庙岭草。”前尘旧事一起袭来,羽璃更加难过了。 “羽璃...我知道你是舍不得父先生,我们也不服大师兄的...但是现在看来...先生有他自己的打算...先生天下大贤,算无遗策,所以你啊,开心点,啊。”另一位同门上前去拍了拍羽璃的肩膀,安慰道。 “嗯。我就是一时间不太能接受。太突然了。”羽璃低声说着。 为什么父亲这样仓促地决定退位闭关了呢? 难道是父亲身体有恙?但这是不应该的。 父亲的身体一向都是由他亲自照顾,她非常清楚,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的。 众人开始各自从巨子殿离开,羽璃也回到了自己的药阁,免不了又是哭了一场。父亲 给她做的古琴还摆放在窗边,父亲送她的宝剑还搁在桌子上,和师父有关的记忆迅速扑面而来,羽璃有些招架不住。 ... 不行,不能这么轻易地将这个天大的便宜让给那个呆子! 羽璃心中一紧,下定了决心,提起父亲送给她的剑,夺门而出。 正文 第六十三章 神机阁 这么多年来,墨家其实一直在追查着有关于青天这个组织的消息...作为天下第一的江湖势力。墨家的情报网遍布天下,率土之滨,凡是王土,便会有墨者存在。 但是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对于这个青天,墨家真是只知道它是一个鞋教性质的宗教组织,却从未真正了解这个鞋教的底细。 他们活跃在中原一带,并向周边的凉,并,晋,齐辐射。 自古正邪势不两立,墨家的原则之一便是拔出这种为祸苍生的势力。可是如今,墨家最有力的支柱已经闭关清修去了,秦先生亦是不知去了何方,接下来的事情会怎样呢,无人知晓。 羽璃把自己关在药阁之内几日...愈发难以忍受心中的怨气,真的坐不住了。 她看着自己后院里正待熬炼的药炉,心中又是另一番焦虑。这药炉之还缺着几味药材,若是不能趁早熬制,待到时节过去,药效必受影响。 “师妹,你怎的这样焦虑?”公良造刚推门进这药阁,便看到自己的师妹正在恶狠狠地捣鼓着药。 公良造是被羽璃邀请来的...她有个计划,想请这位师兄帮忙。 “公良师兄。”羽璃顿了顿。“眼下天渐渐冷了,高山上的笋翎草怕是也要枯萎了。若是错过今年的采摘,最起码也要再等一年才能熬制入药。到那个时候,倘若天气有异,怕是笋翎草再不可寻了...我,实在是心急的狠呐。”羽璃故作忧愁。 “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吗?”自老师闭关后,小师妹便一蹶不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真是怪可怜,公良造实在不忍自己活泼得似男儿般的小师妹如此难受。 “父亲不在,大师兄云游在外...墨城还须公良师兄做主,还请公良师兄不要急着送那巨子规矩给大师兄...我尚且出去几天。”羽璃继续道。 “好,你且去吧。你阁里的事,我来操办几日。只是,你若寻得笋翎草,可要速速归来。我还得前往中原!” “师兄放心吧。等我找到笋翎草,一定快马加鞭赶回来。只是这几日,要劳烦师兄了。”羽璃狡黠一笑,拱手作揖,这个事就这样在二人的推心置腹中谈妥了。 天一亮,羽璃便急急地出门了。晨起扫地的小师弟一见白若枫离开,便格外警惕地盯着自己的这个师姐。 “师姐,您这是要去哪里?” “去去就回。” “真的会回吗?”小师弟竟忽地红了眼圈。“不是去找大师兄麻烦的吗!” “当然,我必定会回来。”羽璃嘴角带笑,刚想要取笑小师弟多愁善感,却发现小师弟的眼底自有失落惆怅。 “你怎么了?”羽璃住了脚,盯着小师弟。 “无事。只是担心您这是要一去不回了。如今,先生闭关三年,大师兄在外,整个墨城就是托付给全体师兄弟了,可不能让你受半点伤的。”小师弟说着,声音渐渐地小了起来。 “这是我的家。我只是去采药而已。你可记得你前年被毒蛇咬,那也是我用笋翎草给你治好的。如今,那些药都用的差不多了。我要趁着现在笋翎草还未枯萎,要趁早采摘的好。”因为感动于小师弟的深情厚谊,羽璃的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那就好。那就好。”小师弟几乎是蹦了起来。 羽璃冲他摆摆手,便径自往山下去了。沿途的花草葳蕤生长,羽璃的心里想着的是小师弟的话,也是,父亲如今忽然就闭关了,留下那么大的墨城,自己也必然要不负师命,好好地保护好这些师兄弟,可不能让那呆子白白糟蹋了这全体师兄弟的血汗。羽璃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 公良造安排好药阁中的事物,然后回了趟家,准备清点行李远行,给自己那位不服气的大师兄送去规矩。 但是坏了! 规矩居然不见了! 公良造在自己的房间里翻箱倒柜,愣是没找到规矩! 想起羽璃走前最后一笑。 上当了!!! .... 可是羽璃顺走的可不止规矩...还有公良造负责的神机阁的钥匙。 她需要给自己配备精良的装备。 在墨城里,神机阁的钥匙是最为稀奇别致的,赤红色的底色,钥匙为心形状,质地坚硬,摸在手里沉甸甸的。 羽璃隐隐得知那钥匙乃是用沉香木所做。 倚月楼锁住的是整个墨城最珍贵的宝贝,羽璃早就对这些由自己父亲呕心沥血打造的木机虎视眈眈,可父亲就是不许她上楼。 羽璃自然也听父亲的话,犹犹豫豫别别扭扭的,那么多年,也真的没有上过楼。如今,父亲闭关了,羽璃便以自己要远行防身的由头说服自己,重新开始打起了神机阁的主意。 羽璃将红心钥匙攥在手里,直奔巨子殿东角的神机阁。 站在倚月楼的门口,羽璃的手微微颤抖。那心情,就像是猪八戒千辛万苦娶到了高小姐,心里是欢喜的,身体却因为太过激动而颤抖不停。 “嘎子”,门开,光瞬间涌进这神秘的小楼里。整个小楼上下两层,正中间有一楠木楼梯,方便上下。羽璃轻轻地垫着进了房间,神情仓皇,像个来窃取宝物的小贼。 要说这神机阁,整个江湖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墨先生本就是圣人的得意门生,更是以木机术闻名天下,让诸多奸邪丧胆的存在。 “喏。你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了吧。这就是神机阁。”羽璃兴奋到了自言自语。 “我听人说,里面珠光宝气的,到处都是宝贝。怎么看上去,这些东西,都是旧旧的?”羽璃看着眼前一个个灰扑扑奇形怪状的玩意。 “不过,这些东西好像都好多年了呢。” “难道都是盗墓挖来的?听说只有墓穴里才有那么年代久远的东西。”羽璃脱口而出,随后她又摇了摇头。 “哎呀我真是个傻丫头,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呢?我们是江湖正派,可不是什么盗墓小贼。”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星轨 “啊,我真是讨厌那个呆子。”羽璃满脸笑意地暗骂远在天边的大师兄,心中却美得很。“非逼着我来忤逆父亲,哼。” 羽璃在神机阁上上下下地审视着这些宝贝,生怕漏看哪怕一个。 人说疑心出暗鬼,当真是不假。羽璃小心翼翼...一个转身竟然碰掉了架子上的星轨。那个星轨不知是何方高人赠送,能卜卦,能测吉凶,那也是墨先生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才会单单地准备个架子放置它。 “啊。”羽璃叫了起来。 星轨跌落在地上,碎的七分八裂。 羽璃当时就愣住了。 “哇,羽璃。你这下是真的闯祸了。”等反应过来,羽璃顿足捶胸。 “这下该怎么办?”羽璃话都说不完全了。她也是真的被吓到了。 “哎呀。闯祸了。闯大祸了。快把星轨捡起来。”羽璃准备蹲下先把东西的碎片都捡起来。 过了许久,费了好大的功夫,她将碎片全部都捡了起来。 这星轨,看似坚不可摧,没想到竟是这样脆弱易碎。 羽璃不知道该抱怨自己愚笨,还是埋怨星轨不结实。 反正到了最后,羽璃低着头,用手帕托着碎了的星轨眼泪汪汪地出了倚月楼。 ... 没办法,羽璃立刻带着自己选的几件宝贝,迅速退出了神机阁。 ... 当然,此时的公良造还在药阁里挥洒汗水,暂时还没发现。 羽璃装作若无其事,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吃很少的饭,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总是落在那手帕包裹着的星轨碎片上。 众师兄弟都说羽璃着了魔。 到第五日的时候,羽璃终于准备好了自己所需的所有东西,然后找准时机,算好时间。 下山这种事,对羽璃来说,其实是一件大事。羽璃下山的次数很少,多半都是由师兄弟相陪,而这次,羽璃想要独自前往中原。 羽璃趁着夜色朦胧拎着包裹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此时的墨城安静的像个空城。羽璃踱步至正门处,迅速翻了院墙,沿着小径一溜烟冲进夜雾中。 ......... 半山处,凉亭里。 有二人在窃窃私语。 一人说:“小家伙,那星轨是被你换掉了吧。” 另一人说:“哈。先生好眼力。前几日我需要用到星轨就把它带走了。又怕看管神机阁的墨家师弟惊慌,所以自己做了一个假的星轨放到架子上。” “哈哈哈。小家伙。你可知道你的假星轨可是吓破了羽璃的胆啊。” “这么说来,先生守在凉亭里,不是迎我上山,而是另有他意” “是的。今天掌管后厨的陈师傅告诉我,羽璃来找他要了许多干粮,说是要喂鸽子。呵。我们墨者的鸽子都有专人喂养,怎能需要她。我猜想她怕是要偷偷下山啊。” “哈哈哈哈。先生高智。你且看,山上走下来的那个黑影,莫非就是她?” “对。你听那佩剑声响,必定是她。羽璃的佩剑上有一个翠玉的穗子,那声音,多清脆。” “既然如此,先生回去吧。这个小师妹,我有办法让她回去。” “好。那我先回去了。” 先走之人步履轻盈,隐遁于草丛中。只剩下另外一人站在凉亭里静默无语。 他像是一个猎人,等着羽璃这只小白兔撞进他的陷阱里。羽璃全然不知,她依旧欢欢喜喜地往山下走。 夜晚的空气清新自然,鼻尖都是青草的香味。长长的山路,羽璃孤身一人,但没有那么惧怕。 羽璃习武已有数年,武艺虽然未能震惊江湖,但对付一般人则是绰绰有余。武艺壮人胆,羽璃像是逃出笼子的小鸟,欢快的不得了。 直到她听到凉亭里有来路不明的声响,像是野狼走动,又像是鸟雀扑闪翅膀。羽璃略微吃惊。 “谁,谁在哪里?”羽璃呵斥道。 无人应答。但那声响依旧在继续。 羽璃一个鹞子翻身跃身入了凉亭,只见凉亭一角立着一个人。那人身量相当,长手长足,面容被黑布遮住,身上的穿着却是砍柴人的装扮。 “你是谁?怎么在这里?想去山上砍柴?山上是墨城,只有高人,没有柴。你快下山吧。”羽璃冷冷地说。毕竟师父和大师兄现在不在山上,若是真有歹人,那也是坏事一桩。 “你让我走,我就走。呵。你以为你是谁?”蒙面人声音轻柔,羽璃隐约觉得这人大概是个不男不女的声音,否则怎样是这样的音色。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下山 “我叫羽璃,也个墨者。” “哦。墨城的人怎么下山了?”对方倒是不依不饶。 “你管我?”羽璃有些生气,觉得此人来者不善。 接下来的事也果然如此。那蒙面人飞身攻击羽璃,羽璃卸下包裹紧急迎战,二人在小小的凉亭里进行了武林大战。 羽璃的出招,那人却总能提前预知,并设计防范。羽璃暗暗感叹此人武功高深莫测,若是大师兄在,兴许能和他打个平手,可是现在,羽璃觉得自己怕是要身遭不测了。 “要是那个呆子在就好了!”羽璃在心里无声呐喊。 数十招之后,那蒙面人越发地得心应手,可羽璃已经疲惫不堪。 “停。你到底想干嘛?若是想取我性命,你大可出手了。干嘛这样折腾人。”羽璃佯装投降,手里却暗暗发力,预谋以星火流云珠攻击对方。 这是她从神机阁中拿出来的木机,虽然江湖正派本不该有这样的事,可保命当头,羽璃不得不这样做。 “哼。”那人冷笑。 星火流云珠从羽璃的袖口飞出,竟被那人稳稳地接住。 羽璃又想掏出木机,可迅速被那人锁住手臂,这下羽璃彻底没辙了,她慌乱地挣扎,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你服我吗?”蒙面人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服你?”羽璃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但是忽地,她觉得这声音很熟悉。 “张耳。是不是你?!”羽璃大叫。 那人哈哈大笑揭开黑布,果然是张耳那张英俊帅气但也无比欠揍的脸。 “张耳,你这个混蛋。”羽璃顿觉自己被戏弄了,忍不住就扑上来对着张耳捶着拳头。 “小师妹。我可是饶了你一命。要不是我,你今晚就要暴死在这里了。” “哎。哎。还真是。”羽璃想到刚才自己有多么绝望透顶,原本的好心情没了,心里更多的是郁闷和失落。 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征战江湖,没想到在家门口差点就被人干掉了。 羽璃像个霜打的茄子,蔫蔫地站着。 “江湖高手如云,你可知道,你这样贸然下山,后果有多惨重吗?”张耳凑近羽璃,扳正羽璃的头,却看到羽璃脸上大颗大颗的眼泪。 “可是,可是我绝对不能让那呆子当巨子!”羽璃大喊道。 “哈。傻丫头。这就对自己的性命不管不顾了?”张耳对羽璃的反应哭笑不得。 “那可是师傅最爱的宝贝。”羽璃还在抽抽涕涕。 “也是。按照规矩,不仅你要受罚,失职的公良师兄也要受罚了。可惜啊,公良师兄被你蒙在鼓里,还要被惩罚,可怜可怜。” “与公良师兄无关!是我自己去的。” “是吗?真的吗?可是规矩就是规矩,墨者的规矩!”张耳故作冷血地说着,虽然他看到羽璃的表情分明很想笑出声来。 “我。我。我不知道。” “好了。别哭了。回去吧。” “可是...”羽璃还是很想继续哭。 “你真的很想去中原?”张耳嘴角带笑,问道。 “嗯!”羽璃点了点头。“我一定要去。” “那先跟我回去一趟,然后把规矩还给公良师兄。”张耳说。“然后我再考虑带你去...你不要拒绝,不然我完全能把你关紧闭!” “哦...” 羽璃不情不愿地跟着张耳回到墨城,虽然她对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师兄半信半疑,但他他说的话,肯定还是算数的。 毕竟他是天志刀的所有者...大侠都是说话算话的。 两人回到墨城的时候,公良造早在山门外迎接。 “公良师兄!你怎么在这里?”羽璃大惊。 “哼!张师弟飞鸽传书说自己是今晚回来,我特来迎接。怎么,你也是去接他的?”公良造冷哼一声,这个来自燕地的豪杰汉子,平生最讨厌被欺骗,若是寻常人骗他,他早就把他剥皮挖眼了...可这是师妹,又有什么办法呢? “嗯。是的。”羽璃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 “哈。羽璃担心我饿了,特意还带了干粮来迎接我。小师妹果然是贴心啊。”张耳顺手解开羽璃的包裹,干粮滚落一地。 “你...不和你说了。既然你回来了,我该休息了。”羽璃嘟囔着便直奔内院去了。剩下张耳和公良造相视一笑。 “这个小丫头片子,真不让人省心。”公良造感叹道。 “还不是我们这些师兄对她的疼爱让这个小丫头有了顽皮之性,不晓得对她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公良造叹息道。 ........ 羽璃回到自己的房间,思前想后都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可是到底哪里出了错,她又死活想不出来。想了半宿,她得出一个结论:老狐狸就是老狐狸,精明着呢。 第二天清晨,张耳来找羽璃。他的脸上始终带着静静的笑意,羽璃却不觉得他有多真诚。 “你到底想怎样啊。”羽璃忍不住发问。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你看,打破星轨的事,我暂时不和你计较。等到师父怪罪下来,我也一定会帮你承担罪责。哦。不,是替你和公良师兄。” “嗯。我知道了。你是天志刀主,师父也不会怎样责罚你的。” “是。但是你要感谢我的。不然,我可随时会改变主意。”张耳一步步走向羽璃,甚至伸手去抚摸羽璃的脸。 “你想干嘛?”羽璃觉得毛骨悚然。 “好一张玲珑剔透的面容。” “你,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答应你的非分要求。就算师父打死我,我也不要对你以身相许。”羽璃几乎是怒不可遏。 “你想什么呢。我是在想,你这张脸能不能扮成男人。”张耳有些莫名其妙,反问道。 羽璃一下子就红了脸。从里到外,红的轰轰烈烈。 “你到底要干嘛。我可喊人了啊。” “我想让你扮成男人,还带你出去。” “男人?怎么扮?易容??”羽璃又是一惊。 “你只需要扮成男装就好了,其余的交给我。” “哦...你不会害我吧?”羽璃有些小心翼翼。 “你猜。”张耳大笑。 正文 第六十六章 命阁阁主 羽璃换好了男装,她身穿张耳命人送来的一件织金锦锦袍,腰间绑着一根焦茶色龙凤纹角带,一头长若流水的发丝,紧促的柳眉下,一双杏子般的眸子有些忐忑地看着眼前的张耳,皮肤像昆仑山里洁白的雪莲花,当真是品貌非凡。 张耳有些看出神了...想不到平日里朴素无奇的小师妹,稍作打扮一下便可以这样好看。 即使是男装,那也是诗韵意蕴...颇有些吴越清高之风雅。 那眸子里忐忑的焦虑,更是为眼前佳人添上了一笔愁苦...典型的吴越才子之风。 “怎么了?不行吗?”羽璃见张耳不说话,心中自然是猜想说自己果然扮不了男装。 “怎么会...没有这回事儿。”张耳回过神来,走上前去拍了拍师妹的肩。“就这一身了!” “可是...”羽璃抬头看着他。“你这是去哪弄来的衣服,如此复繁精致,父亲看到了一定会训斥你的。” “无妨。”张耳摆了摆手。“谁说我墨者只能穿褐衣...这样的话,你叫那些潜入贵胄豪门中的师兄弟们如何自处?” “倒也是。”羽璃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什么时候下山?”羽璃抬头又问。 “收拾一下,即刻就走。”张耳回答道。 “那我们的身份呢?”羽璃继续问道...却让张耳摸不着头脑。 “什么身份?”他问。 “你不是要我乔装吗?不应该给我安排个身份吗?”羽璃上前一步,抬头看着比自己要高出几寸的张耳,眼中神采奕奕。 “我要当个大侠!要像徐大哥那样的大侠!!!” ... 张耳有些无语...他倒是忘了这一茬,不过这倒是一件小事,墨家作为天下第一大江湖帮派,胡捏一个身份还不简单?事后再知会负责后勤的师兄弟吧。 “好,让你当大侠。”张耳点了点头。 “真的!”羽璃眼中放着星芒,然后继续道。“那你是谁?你要不要当大侠身边的跟班?” 张耳再次无语...这小丫头片子真把混江湖当作过家家了。 “我?我是世外高人,闲云野鹤的炼药人。”张耳见羽璃这丫头如此天真,不由得动了戏弄她的心思。 “哼,什么世外高人,你是只老狐狸。” “哈哈,我山下后就要先找几个小妞,在我房间里日夜陪我吃喝玩乐。然后我说我是那个呆子,把他的名声搞臭先,这样江湖里谁还认他是墨家巨子?”羽璃愈说愈兴奋。 ....... “你不可以离开我半步。” “为什么!”羽璃听闻此话,瞪大杏眼看着张耳。 “因为我是你的随从啊。”张耳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收拾收拾,一会儿来接你。” 张耳走了,留下莫名其妙的羽璃。 ...... 离开了羽璃的药阁,张耳来到了巨子殿。 他环顾四周,确定无人之后,侧身来到大殿边角一个不起眼的灯架前。 张耳将灯芯从灯架上小心翼翼地拿了下来,然后用手伸到灯架的灯座上,食指和拇指轻轻夹住灯座上不起眼的一块凸起,然后向左旋钮一圈,又向右旋钮了一圈,然后再向左旋钮。 哐当一声,巨子殿正中间的一块石板缓缓升起,而罗布在它四周的八块石板一个个向下凹陷...形成了一个旋转的阶梯。 张耳拿着灯芯,就这么顺着阶梯走下去...然后顺手碰了一下中间那块石板底座的石柱凸起的一个卯口...一切便恢复了原样。张耳来的地方叫做命阁。 传说中明鬼通天晓地,十指之上缠绕着名为因果的十根丝线,这丝线无色无相无形,却紧紧地连接着这世上每个人每个物体,每件事情,明鬼也是通过这因果线来掌管天下间所有的事情。 因果线又称天命,天道。 墨家的命阁也是籍此而命名,它掌管者墨者们从天下各处搜集的所有情报... 走过阶梯,通过一条以石墙堆砌的长廊,便来到一处方阵之中...唤作八阵。 八阵的用途是为了防患闯入的外人,是由墨先生亲自设计的,贴合奇门遁甲之理,分为阴阳八门,设一生门,其余皆为死门...若是不知晓阵法,不会破阵,轻则走不出这变化诡谲的阵法,被永远地困住,重则被乱石打死,暴尸阵中。 张耳轻易便寻到生门,再过一长廊,便到达了目的地。 阁中有几位师兄弟正在忙碌,他们负责整理和登记各地传回来的消息。 “阁主。” 几位师兄弟见张耳来了,纷纷抱拳拱手。 “无事。”张耳也作回礼。 命阁阁主,便是墨家阴派首领,虽然鲜有人知,但他与阳派的巨子一阴一阳,共同维持着这庞大组织的运行。 “洛邑情况如何?大师兄如今身在何处?”张耳问道。 “回阁主,洛邑局势比我们原先设想的更为复杂...大师兄他如今销声匿迹,还未得到确切消息。”一位略微年长的墨者率先开口。“凉国比我们预期早一个月叛乱...他们居然在朝廷大军尚未入凉便动了手。” 张耳皱了皱眉,点了点头。 “青天呢?”他问道。 “有迹象表明,青天教众在有意无意地向凤翔靠拢...我等认为这与他们那句诗歌有关。”另一名弟子开了口。 “神火?”张耳问道。 “是的。”那弟子点了点头。 正文 第六十七章 《衍古那歌》 “我们根据从各地传回来的情报分析,这青天似乎与太古人有着密切的联系。”那位年长的墨者继续说道。 “太古人?”张耳闻言,终于有些动容。“他们自武王克夏之后便基本销声匿迹了...如今为何要与这青天有着关联?” “我等不知...”那墨者回道。“我们在青天的诸多暗所内都发现了关于破坏神大彝的法身雕塑...而且其中有着很明显的祭拜痕迹。” “可是太古人支系众多,信仰也相应地繁杂多样...月神鸳娥,吞天神戈纳蟾,夜神乌喀戎...破坏神大彝的信仰最初也仅仅是在后夏才开始出现的,我们又如何来判断青天的属性呢?”张耳皱着眉头,想了想,然后问道。 “所以我们翻阅了大量的古籍,最终通过一位师兄从一处古代遗迹带回来的一本古书上发现了线索...通过日夜的翻译,我们最终确定这本书叫做《衍古那歌》,而从《衍古那歌》中发现,破坏神大彝主要是太古人中的阿傩囡支族系的信仰...”那位年长的墨者顿了顿。“据书中记载,衍古那是阿傩囡支族的首领,活动于武王克夏时期...他是大觋‘鲧’的儿子,英雄‘禹’的弟弟,自‘鲧’被神农处死后,衍古那便试图为父报仇...他知道自己的族群无法匹敌强大残暴的神农,于是离开自己的部族,开始寻找能够帮助自己的神奇力量...他踏遍千山,百湖,三十七海,终于到达了天界...他苦苦哀求天界的诸神公正地给予他与部族帮助,可诸神俱不愿意帮忙。“ “哦?他还能到天界?”张耳闻言,有些想笑...墨先生曾言这世间并无所谓天界,更是没有所谓诸神...世间所有奇观命运,皆系于苍天之志,明鬼之手。 所以他素来对于这些神话故事嗤之以鼻。 年长的墨者并没有在意张耳的调侃,只是接着说道:“诸神都受到了神农的祭祀和贡品,所以对于他的请求视而不见...衍古那这时明白过来了...这世间诸神早就不再公正和正义了,他们也被人世间的利欲腐化了神性,变得如此肮脏不堪...神王金乌将他从天界撵了出去...他才不会亲手毁掉信奉自己的国度。” “衍古那被赶出天门之后,一路失魂落魄,他没有脸面回到家乡,没有脸面回到部族,没有脸面面对族氏血亲们...临别时他们希翼的目光,系着全族人意志的嘱托...还有父亲的死,衍古那因此愈来愈没落...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孤独,一股莫名的绝望...他的脑海里全是宗室们眼神中希翼的黯淡,自己哥哥对自己失望地摇头...不由得,衍古那想到了以死来了结自己的性命,他想籍此解脱,前去冥河与父亲请罪。” “衍古那倚靠在一株巨大的树木前...这树足有十丈之高,枝繁叶茂...衍古那抬头看了看替自己遮挡住阳光的大树,不禁有些感动,口中喃喃...想不到最后陪伴自己的居然是一株树,到了这时,树上落下了一片叶子,他不由得伸手接过,却发现这树叶坚硬如铁,叶的边口锋利如刀...震惊之余,衍古那决定用这叶子结束自己的生命。” 正文 第六十八章 青天之谜 “那后来的神农…“张耳开口问道。”不是禹王是谁?“ “我不知道。”那位年长的墨者干脆地回答了张耳的疑惑。“《衍古那歌》到这里便结束了...它没有再赘述衍古那死后的故事,只是记载了这一段类似神话的故事。” “啊,我的秘籍,讨厌的白若枫。”提到自己的心爱宝贝,羽璃对白若枫的怨恨又多了几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你大师兄的医术比你高超的多,为什么老阁主还是会把秘籍交给你,而不是他呢?”林师伯忽然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这个啊。我也不知道。大师兄之前也问过师父。师父什么都不说。其实,拿着那个秘籍,我也有点心虚的,大师兄的医术是真的很厉害,就连山下村子里有人得了怪病都来找他,这点,我是很佩服他的。所以他每次找我来借秘籍,我都会给他的。可他万不该借了不还哎。” “哈哈哈哈。你大师兄啊,没准就是逗你玩呢。你的秘籍,他肯定会还的。” 白若枫下山的时候,林师伯亲眼见到他将秘籍塞入自己的包裹中,林师伯知晓他是为了比对药材,但是白若枫没有和羽璃商量就带走了秘籍,这件事,多少他做的有些不够妥当。所以林师伯也没准备继续为白若枫开脱。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倚月楼上上下下地审视着这些宝贝,主要是羽璃在审视,林师伯只是盯住羽璃,怕她别碰坏了宝贝。 人说疑心出暗鬼,当真是不假。羽璃小心翼翼,林师伯百般留意,可临到最后,羽璃一个转身竟然碰掉了架子上的星轨。那个星轨是洛国高人赠送,能卜卦,能测吉凶,那也是老阁主最最宝贝的东西,所以才会单单地准备个架子放置它。 “啊。”羽璃叫了起来。 星轨跌落在地上,碎的七分八裂。林师伯当时就愣在当地。 “羽璃。你这下是真的闯祸了。”等反应过来,林师伯几乎是顿足捶胸。 “师伯,我,我,我该怎么办?”羽璃话都说不完全了。她也是真的被吓到了。 “哎呀。闯祸了。闯大祸了。快把星轨捡起来。”林师伯弯腰捡星轨,羽璃也紧随其后。 费了好大的功夫,叔侄二人将碎片全部都捡了起来。这星轨,看似坚不可摧,没想到竟是这样脆弱易碎。羽璃不知道该抱怨自己愚笨,还是埋怨星轨不结实。反正到了最后,羽璃低着头,用手帕托着碎了的星轨眼泪汪汪地出了倚月楼。 接下来的几天里,羽璃每天吃很少的饭,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总是落在那手帕包裹着的星轨碎片上。众师兄弟都说羽璃着了魔,只有林师伯知晓她是闯了祸。林师伯自然是不舍得再责备她,他也来劝羽璃不必伤心,大不了等老阁主出关的时候领一顿打便罢了。实在不行,林师伯甚至愿意自己承担责任。可他越是这样说,羽璃就越难过。她担心的倒也不是自己,而是林师伯。林师伯为她破戒带她去倚月楼,而今自己闯了祸,林师伯必定也会被追责的。羽璃想到这个,就对自己的恼怒更多了一层。 到第五日的时候,羽璃终于活了过来。并不是她想开了,而是她要做一个大动作。她准备下山前往洛国,即便是她从未到过那里,但是羽璃知道洛国的天匠楼有许多工匠高手,那些人藏龙卧虎,说不定能够修补星轨。羽璃之前就常听师傅提到天匠楼的工艺是怎样的鬼斧神工,羽璃决定去试一试。 下山这种事,对白若枫来说是小菜一碟,对羽璃却是一件大事。羽璃下山的次数很少,多半都是由师兄弟相陪,而这次,羽璃想要独自前往天匠楼。一人做事一人当,她可不想再拖累任何人了。 羽璃趁着夜色朦胧拎着包裹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此时的灵犀阁安静的像个空城。羽璃踱步至正门处,迅速翻了院墙,沿着小径一溜烟冲进夜雾中。羽璃自认为自己的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在半山处的凉亭里有二人在窃窃私语。 一人说:“小家伙,那星轨是被你换掉了吧。” 另一人说:“哈。师叔好眼力。前几日我需要用到星轨就把它带走了。又怕看管倚月楼的师弟惊慌,所以自己做了一个假的星轨放到架子上。” “哈哈哈。小家伙。你可知道你的假星轨可是吓破了羽璃的胆啊。” “这么说来,师叔守在凉亭里,不是迎我上山,而是另有他意” “是的。今天掌管后厨的陈师傅告诉我,羽璃来找他要了许多干粮,说是要喂鸽子。呵。我们灵犀阁的鸽子都有专人喂养,怎能需要她。我猜想她怕是要偷偷下山啊。” “哈哈哈哈。师叔好厉害。你且看,山上走下来的那个黑影,莫非就是她?” “对。你听那佩剑声响,必定是她。羽璃的佩剑上有一个翠玉的穗子,那声音,多清脆。” “既然如此,师叔先回去吧。这个小师妹,我有办法让她回去。” “好。那我先回去了。” 不消说,这二人便是那白若枫和林师伯。白若枫采摘草药之后便一路披星戴月赶回来,而林师伯则是心思缜密在此堵截羽璃。二人在凉亭碰面,便引出了方才的对话。 林师伯步履轻盈,隐遁于草丛中。只剩下白若枫站在凉亭里静默无语,他像是一个猎人,等着羽璃这只小白兔撞进他的陷阱里。羽璃全然不知,她依旧欢欢喜喜地往山下走。 正文 第六十九章 不利 洛邑凉川外 “你们是什么人?” 王和谢禹被人带到对方的军中... 这是大周入凉打击秦戎的先遣部队...也是尚且溃败的一支败军。 这支部队亦是左都中郎将柳的亲军,白郎子卫。 白郎子卫是作为先锋部队而进入凉川的,他们甫一入凉关便遭到凉国的伏击,被对方从主军分割包围...本来眼看整个先锋部队就要一举被歼灭了,可谁知长安校尉率军反扑凉军,为他们打开了一道豁口,他们方才从前线撤回来,得以保存性命。 因为突围紧急,尚且顾不得方位,所以来到此处,碰上了谢禹等人。 由于王及其属下缉盗吏们并没有穿着周军军甲,所以凭着警惕的心理,白郎子卫们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拿下。 王等人倒是配合,他们与对方达成了一致,既然对方身着大周制式军装,自然不可能是敌人,也就仍由他们在自己手脚处捆绑绳索,带到了军中。 而一众缉盗吏们则被吩咐在三百米外等候...当然,秦先生也在之列。 那八十余溃兵也都驱策身下坐骑停下了马蹄子,找了一阴凉之处下了马。 问他们话的是一个络腮胡子,有两位军士将二人带到此人跟前。 此人莫约四十,头顶蓬松凌乱,发梢上尚有猩红的粘稠物,显得格外油腻...他身披坚甲,甲上刻着很多道触目惊心的刀痕。 他的眼神略显疲惫,可其中的坚毅和杀气却是丝毫都没有被倦意所掩盖住。 他随手将头发笼了起来,用一根粗麻布条全数绑在脑后,扎了一个马尾...如此,一道长虫般弯扭的疤痕赫然排在他的额头之上。 “安吾卫九扇,缉盗司尉王。”王率先回答,他上前一步,拱手答道。“请问阁下是?” 络腮胡子点了点头,并没有回答王的问题,而是转而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谢禹。 “洛邑学府学生,谢禹。”谢禹见其人看着自己,无奈上前一步,回答道。 “可有凭证?”络腮胡子尚未说话,他身旁一位稍显年轻的军士停下手中磨刀的动作,抬头看向二人,问道。 王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九扇的官方印牌...而谢禹则是递出了自己的名册。 眼默不作声的络腮胡子,站起身来,分别结果二人的东西,低下头仔细辩证。 王二人也没有说话,待在一旁静静地等待对方辨别真伪。 王倒是不用说了,九扇部门的随身令牌俱是收纳了本人的在其中,只要是本人使用,便会焕发关泽...只需要辨认令牌上官方篆刻的铭文便可...只是谢禹有些麻烦...虽然名册上是本人的名字,也有负责的签名。可其人并没有携带学府派发的身份玉坠...那玉坠早在鹿鸣馆之时便被谢禹扔了出去。 那年轻的军士将王的印牌还了回去,朝络腮胡子点了点头,然后开口问谢禹:“你的身份玉坠。” “丢了。”谢禹稍稍吸了一口气,坦然回答。 “丢了?”年轻军官皱了皱眉。 “丢了...”谢禹回答道。“此事说来话长。” 此话刚出,谢禹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股压力,还未反应过来,双手已经被反转固定在身后,膝关节也被人从后面踹了一脚,直直地便跪在地上...他身后那两名负责押送他们的军士直接将他擒拿下来了。 “阁下。”见此状况,王也是稍稍皱眉,即刻拱手朝着那络腮胡子道。“此人是我司重要的证人,不容有丝毫闪失...我负责的这件案子所牵涉巨大,还请阁下不要如此。” 那络腮胡子深深看了王一眼...王也直直地看着他。 良久,那络腮胡子挥了挥手,示意那两位缚住谢禹的军士放开手。 “我是左都中郎将麾下,白郎子卫千夫长,李鞠义。”那络腮胡子开口对王说道。“你们来这里做什么?办案为何要带这么多人?” “抱歉。”王正声回答对方。“这是我们的机要案件,未经上峰允许,王某无权透露半点案情...若是阁下想知道,我只能告诉阁下,此事事关洛邑安危,我等须尽快回去复命。” “...”李鞠义闻言,沉吟了片刻。 “二位请坐。”他说道,然后回身找了一块凸裸在地面上的岩石,就地坐下。 “前方是战场,诸位恐怕得绕道。”李鞠义并没有在意王的回答...既然对方已经证实了自己的身份,态度诚恳...方才的对视中也没有察觉到其人有半点遮掩猫腻...于是乎也没有追问下去。 “战场?”王皱了皱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心中有些猜测。 李鞠义倒是没有隐瞒,直截了当地讲:“前方凉国叛乱,偷袭我入关军队...我等正是突围出来的白郎子卫残部。” “凉国叛乱?!”王有些吃惊...他出洛还不过多时,虽然知道潼县侯受大王子令,经由凉国进攻秦戎...可没想到凉国真如谢禹所言,叛了! 他不由得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谢禹。 谢禹也吃了一惊...他也没料想到凉国得行动得如此之快,如此干脆! 终究还是慢了对方一步棋! “是的。”李鞠义并不知道眼前二人的心思,只当对方不知道这件事情。“军中要事,也不太好过多与二位赘述...既然二位赶着进京,便就此离开吧。” 说着,他示意麾下军士给二人放行。 王看了对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朝其人拱了拱手,准备带谢禹离开。 “等一下。”谢禹突然开口,让王的动作停滞在了半途中。 “凉国是何时叛的?怎么叛的?”谢禹显得有些急切,认真地看着李鞠义。 李鞠义皱着眉头,默不作声。 “无可奉告。”李鞠义身边的年轻军士见他不说话,随即冷冷地回答谢禹。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夫长告知在下。”可没想到谢禹不依不饶,他拱手低头,显得异常恳切。 “无可奉告。”面对谢禹的恳言,那年轻军士丝毫没有改变态度。 谢禹抬头看了其人一眼...并没有就此罢手,他思考了片刻,开口直言。 “这件事情事关洛邑乃至天子安危...实不相瞒,在下早已预测凉国将叛...此番回京便是提醒洛中诸位,以此应对!” “什么?!”脸上表情一直没有太大变化的李鞠义听闻此言,瞳孔明显地收缩了一下。 ... 正文 第七十章 必死之局? ... “你知道凉国会叛?!”李鞠义尚未起身,他身边的那位年轻军士率先一个箭步踩到谢禹跟前,大声问道。“你是如何得知?” 谢禹盯着跟前这年轻军士,没有说话,而是透过他的肩头看向其人身后的李鞠义。 “熊伯。“李鞠义开口喊道。 “夫长...“熊伯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长官,迟疑了片刻才向后退了几步。 李鞠义起身,缓缓地走到谢禹身前,朝他深深地作了个揖,开口道:“谢...谢士子?“ 李鞠义仔细回忆跟前此人名字,试探性地问道。 “是。“谢禹点了点头,也拱手回作了一揖。 “还请士子如实相告...“李鞠义没有再似刚刚那般冷漠严肃,而是诚恳地相问。 谢禹点了点头,他想要从跟前这些军士口中获得情报,自己先说出来倒也是必然的。 王皱眉...但是他并未阻止,谢禹此番开口,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至于案情的泄露...只要不是他或者麾下的缉盗吏们说出来的即刻...他倒也管不到谢禹头上。 “此事说来话长...我便简单地赘述关键了。“谢禹直言。”前一阵子洛中发生了一起劫持案件...人质具是诸侯要臣子嗣...而经过我多方搜集的情报佐证,其幕后的主要操纵者与凉国公子杨渊脱离不了干系...“ ... 李鞠义闻言..有些不解。 “如此,又与此次叛乱有何干系?”他问道。“一次劫持案件,为何不能是个人行为?仅仅是绑架洛中公卿贵胄之子便能说明凉国叛乱?“ “不止如此。“谢禹答道。”我还没说完...我们怀疑凉国与青天有着种种勾结。“ “青天?”李鞠义更是糊涂了...这倒也是,毕竟其人身在军旅之中,并不了解江湖之事...况且青天在明面上不过是普通教派,并不惹眼。 “青天教是一个祭祀淫神的教派。”谢禹回答道。“但不仅如此,他们暗地里做了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其人危害江湖,危害天下久已,此次与凉国搭上线,势必会有大动作。” ... 李鞠义有些无语...他不懂江湖之事,所以在他眼里,任江湖帮派如何见不得光,如何危害天下...根本远远不到让偌大一个公爵之国反叛君主,反叛王室。 “早在几个月前,凉国便已于秦戎签订了互不侵犯的合约...他们眉来眼去已久。”谢禹见李鞠义并不信任自己,只能继续说道。“而且这次绑架案也非同小可...潼侯独子武关也在其列...凉国公子白甚至在大军出征之前到访过潼侯府邸。” “什么?!”这又是一枚重磅炸弹,李鞠义原本有些不想听了...听了谢禹最后这一番话,再次被震惊到了。 “是的。”谢禹点了点头...“此事事关重大。” “这...”李鞠义皱眉沉吟。“可有证据?” “没有证据...只是公子白前往潼县侯府之事,很多人都知道...武关被抓一事,稍作打听也能知道。”谢禹了当地回答。 ... 没证据。 “污蔑侯爵,你可知道是什么罪?”李鞠义盯着谢禹的眼睛,略作试探。 “知道。”谢禹点了点头。“按照大周律,国民污蔑有爵者,斩...位卑者污蔑位高者,拔舌。” “那你还敢?!”李鞠义瞪大眼睛。 “我说的都是实话。”谢禹并没有怯弱。 李鞠义有些拿不定,他瞟了一眼其人身后的王...九扇作为洛邑最佳的缉查部门...王所说的话倒是可以不用证据地让他相信。 但是王并没有点头,而是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声。 “无可奉告。” “...”李鞠义心中有了判断...既然九扇的司尉没有反驳,那么谢禹给的情报多半是真的了。 “你想知道什么?”李鞠义并未急着消化谢禹给的讯息,而是开口问道。 “我只想知道凉军是何时叛乱的,怎么叛的!”谢禹直截了当地开口,还是刚刚他驻足问的两个问题。 “莫约十日之前,我等先锋便奉命进入凉川地界,然后经凉方将领带路,前去凉秦边界。”李鞠义干脆地回答。“然后不到两日,凉方便对我等发动了袭击...大概是八日前。” “十日...八日。”谢禹心中默念,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为何是先锋?周军入凉为何是先锋?”谢禹突然问道。“两日,整整两日中军都没有入凉?” “因为...”李鞠义刚想回答,却愣住了。 对啊...为何是先锋? 为何中军尚且在凉关外待命??? 难道? 联想到了之前谢禹所说的情报...凉国公子前往潼县侯府。 “不...不可能!”李鞠义皱眉,直截了当地回答谢禹。“武将军他...” “潼县侯确实不可能背叛大周。”谢禹看着李鞠义满头大汗,手指颤巍的样子...明白谢禹李鞠义此事正在想什么...直言道。 “可是这支先锋军确实是被他当作饵了。”谢禹直言道。“潼县侯无法拒绝朝廷的命令...所以他明知道凉国将叛,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出军...而若是不想让大军折损在对方的埋伏之中,只能先遣试探...至于他是用什么法子逼迫凉国按耐不住而叛变了,我尚且还不知道。” “这...”李鞠义和其身后一众军士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这个讯息...若是真如谢禹所说...这番惨烈的战役,他们那么多身死的袍泽,难道是早就注定要死了? 李鞠义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急促...他无法接受!!! “不可能!”李鞠义身后的熊伯顾不得李鞠义的命令,健步冲到谢禹跟前,死死地捏住他的衣领,大吼道。 “哎。”谢禹叹了口气。“可能还有更不能让你们接受的。” “什么?!”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拒绝 “我先前所说的青天...可能其势力早已渗入庙堂之中...这绝不是空穴来风的猜测。只是事关重大,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还须证实...所以在此暂不细言。”谢禹直接了当地与对方分享了自己的猜想...白郎子卫的诸位军士听闻此言俱呆钝在原地...李鞠义更是感觉颅腔内有嗡嗡震鸣。 青天?凉国?潼县侯? 在李鞠义眼中,谢禹所说的一切都离他有些遥远...可就是遥远...才让他有些...迷茫。 迷茫一词还不够准确... 天马行空? 李鞠义有些怀疑...他看了看眼前的谢禹,又看了看周围与他一般愣神的军士们。 他并不太能理解谢禹所说的一些东西...像是潼县侯为何会被人逼迫... 大周第一战神...军中唯一的标杆...天下每个军人都仰慕的潼县侯,如何就要受制于人了? 青天...在他眼里,这种乡里都有的土祭神婆...如何能干涉朝政? ...... “事态紧急,我们需要即刻回到洛邑...”谢禹又开口道。“李夫长...请你为我们绘制一条何是的返京路线...要最近的路线!” ...... 李鞠义并没有回答谢禹的话...他仍是呆立在原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李夫长?!”谢禹再次唤了一声。 “嗯?怎么了?”李鞠义缓过神来,看了看谢禹。 “我们需要即刻回到洛邑...想请夫长为我们绘制...不,想请夫长带我们走出这凉川之地。” 谢禹想了想,改变了先前的决定... 他不知道前方战事如何...甚至不知道青天是否还有安排伏击人马... 若是有熟悉此地的人领路,当然事半功倍... “即刻是多久?”李鞠义愣了愣,问道。 “如今战事已启...对方的计划已经开始推动,我们不能坐以待毙!”谢禹答道。“三日...三日之内。” “不可能。”李鞠义闻言摇了摇头。“你们要绕道...即使是从山中穿插小路,马不停蹄,你们也需要至少五日时间方能到达京畿辖内...回到洛邑,更是需要十日时间...如今你们马匹尚且不全,脚程二十日才可。” ... 二十日才能到,谢禹心中陡升焦急...如果真是用二十日才能到达洛邑,那先不说局势会变化得如何恶劣...就是徐小张那边都无法控制住...若是不能及时提醒洛中诸公...后果不堪设想,再者...公输木玖尚且身陷囹圄之中,他谢禹如何还能再拖下去? “不行...二十日是无论如何也不行的,达洛邑...”谢禹一口否决了李鞠义的这个提议。 “李夫长,若是不管战场不战场的,最快需要多久到达洛邑?”谢禹脱口而出。 李鞠义当即回复:“不可能的...前方是战场,非军士不可踏足...你们走不了。” “走不了也得走!”谢禹回答道,语气异常坚定。“此事牵连之广...我等皆无法担待这延期的责任!” 可李鞠义还是摇了摇头... “军争之地...军令如此...你们不能进去。” 谢禹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李鞠义,他无法理解此人为何如此坚持...他已经完全理解了谢禹等人此行的意义了呀! “李夫长!莫要拘泥于一纸军令。”谢禹劝道。“此事的严重性难道你还没有些许感知吗?” “哎。”李鞠义叹了一口气...谢禹之言,他信九成...江湖教派渗透朝堂,凉国勾结秦戎,朝堂公卿与潼县侯之间的间隙...他隐约感觉到了其中所牵涉得很广,很复杂...谢禹的意思他也明白...对方想让自己为他们领路返回洛邑,可他只是一个千夫长,军令如山,他终归是没有资格承担起为谢禹等人带路的责任...换而言之,他无权,也没有办法参与到这么高层次的博弈之中...况且,他此时自身尚且刚刚从困顿之中杀出重围...心力交瘁,尚且不知此地是何处。 “我知道你们此行任务重要...可我等溃围于此,尚且不知道这里是何处,也早已与主军失散,断开了联系...此地情况如何,前方战事怎样...我们也不知道...所以不只是军令不可。”李鞠义这句话倒还是真的...他们从凉方的包围中溃围,本就是九死一生,求那一线生机...大致方位与突破口尚且清楚...可问他具体此地为何,路怎么走,他当然也不知道...还不是自己照着方向摸索? “况且前方危险...不知何处便会有敌军出没...我们尚且余下八十骑...根本无力抵挡...你们更是没有马匹,行军又慢,与对方交战的几率太大。” 这次换谢禹叹气了...对方言语中的搪塞之意他听得出来。 “我有一言。” 就在谢禹和李鞠义两人都沉默不语之际,李鞠义身旁的熊伯陡然开口,插言道。 熊伯看了一眼谢禹,又看了看身旁的李鞠义。 李鞠义深深地看了熊伯一眼,点了点头,示意他说出来。 “若你的话都是真话,那这就是国家大事,既然是国家大事,我们便不能拘泥于死板的规则...夫长,我主张带着他们...” “可...”李鞠义刚要说话,便被熊伯打断。 “军令不可违...确实不错,可如今遇到此等大事...若是事成,便是大功。” “功...” “即算是功过不相抵...我们也是得了大利!”熊伯拱手回答。 “这是何意?”李鞠义问道。 “若此事为真...真有邪人妄图颠弄朝堂,把玩国家...让其得逞,岂不是国家不宁,百姓不安,民不聊生?若是我等能在此之中添上一力,也许就能破灭其人之阴谋,如此,不是众人之福,你我之福?凉关一战,若真为奸邪之阴谋,我等难道又不应该为死去的弟兄们复仇?就算不能亲手将其手刃,啖其肉,饮其血...”熊伯看着眼前自己的夫长,大声说道。 “虽然我等并不知道此为何处...可尚有布图,根据方位穿行,难道还怕找不到路?即使是山岳河流,我坐下这马难道就不能将之踏平?” 此言发自肺腑,铿锵有力... “可...” “我知道夫长的意思...先锋军溃败不假...可我们都知道...左都中郎将可还率军在与凉贼对峙...”熊伯直视李鞠义道。“我军新败,必然不会贸然出击...凉贼计策落空,更是猜忌我军的方略...此事双方都还在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我们趁机过路,如何会危险?“ “这...”李鞠义顿了顿。“确实,照你的说法...我们应该这么做...可是说归说,事归事...战局瞬息万变,赵国赵括的事例就是最好的例子,你谈大义...你谈国家...可我等已经为了所谓国家葬送了多少弟兄袍泽?” 熊伯有些不可置信...他瞪大眼珠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原本熟悉体贴的夫长,此刻为什么变得如此陌生? ....... 正文 第七十二章 立场不同 “既然如此,那我等便不再打扰了。”谢禹看了一眼熊伯,又看了看李鞠义,随即拱手告退... 既然对方不愿意,那也无话可说...自己找路便可。 ...... 谢禹的话缓解了熊伯和李鞠义二人略显尴尬的氛围。 ...... 李鞠义闻言,站了起来,冲着谢禹笑笑说道:”谢士子能理解,那便是再好不过了。“ 说着就要给谢禹送行。 谢禹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告辞。 ...... 王见谢禹要走,也没说什么,他从座中起身,拍了拍裤上的灰屑,向座中诸位军士拱了拱手,也是要告辞。 ...... “等等。” 冷不丁,熊伯突然开口,叫住了将要辞行的二人。 “嗯?”谢禹陡然被人叫住,顾首看去,熊伯已经起身向他走来。 “谢士子...熊伯愿为向导,为你们带路,可以吗?” “什么?” 熊伯此言一出,又是引起场中一阵惊讶。 ...... 谢禹愣了愣,但他看到了熊伯眼中的坚毅...随即点了点头。 “当然可以。” “不行。” 谢禹和李鞠义几乎是同时说出来的。 ...... 他们二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谢禹没有说话...李鞠义倒是立刻扭头冲着熊伯说话。 “熊伯,你要违抗军令吗?” “夫长...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若是此行不往,恐怕酿成大祸。”熊伯回答道。 “不行!现在是战时,我等还须往中军复命,你不能走。”李鞠义严词拒绝道。 “我意已决!”熊伯丝毫没有理会李鞠义的话,而是大声反驳对方。 “你这是逃兵!”李鞠义有些恼怒,见熊伯大声驳斥自己,不由得也加高了音量。 场间氛围再次陷入白热化。 ...... “熊...熊。”谢禹也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但是看双方焦灼,他也不好意思不开口从中斡旋,毕竟此事的起因在他。“无事,我们可以自己找到出路。” “谢士子...国之危急,匹夫尚有责之,我熊伯堂堂七尺之躯,愿为此事鞍前马后!”熊伯冲谢禹摇了摇头,断然答道。 听到了熊伯的此番赤子之言,谢禹也不好再劝...默不开口罢。 ...... “国之将战,你为军士,难道就不是在为国效力?”李鞠义呵斥道。 “国之将战...可此战是什么?朝中派系林立,武将军早与朝中公卿互不对付...李夫长,你只是一届夫长,不知道这种事情...那如今我就来与你说道说道。朝中党派勾结,晋派与燕派不对付,公卿与武夫不对付,大王子派又与三王子派不对付...其中蝇营狗苟,权谋乱政可还少?此战为局...那是朝中公卿不满武将军以一届武夫之身份高座与他们之上,找个理由让武将军出洋相罢了,你认为朝中诸公真在乎凉国叛乱?”熊伯直言道。“凉国盘踞西北,地贫人羸,在自大的诸公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东西才是!他们那些人,是能付出任何代价换取政治利益的赌徒!” “我参加此战是为国效力的!不是为了那些公卿之间的争执凭白断送性命的!如今遇到相处多日的袍泽身死,到头来只是上位者之间的肉食之争,你觉得此战还有什么意思?若是如此...我还不如当这个逃兵,真正地为国效力!” “你是个好夫长,好袍泽,好战士,可你不懂为国家是什么意思!”熊伯说道。“你终究还是胆小惜命罢了!” “你...”熊伯激愤地驳斥李鞠义,使得他哑口无言。 ......... “难道不是吗?我们当兵的,有多少人不是为了军功钱响而来的?有多少人真会为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国家大义付出生命?我们难道不是为了日后生活不那么苦,家中老小妻儿不那么累?你不是吗?”沉吟良久,李鞠义方才挤出这一番话。 “不是!我的生活不哭,且尚未婚配...家中父母健在,胃口极好,我家老头子一顿吃的比我还多!以前我是个没心没肺的纨绔,仗着家中势力犬马声色...可如今我来当兵是为了给他争一口气!我不懂国家大义,但他懂...他虽然平时吊儿郎当,在官场上油腔滑调,但他跟我说得最多的就是苟利国家!”熊伯冷哼一声,说道。“如此...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告辞!” ...... 李鞠义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阻止熊伯的离去。 “若是上峰怪罪,我可不会担待你!”他朝远处的背影喊了一句。 “随你,大不了找家里拿老头子顶着,老子不干了!” ......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兴亡百姓苦 风高秋瑟,鸿雁独过苍凉山。旧绿将去,只余红叶满地... 谢禹一行人由熊伯引路,从山间河流中穿梭着... 谢禹策马急行,紧紧跟着自己前方一丈远的熊伯。 王还有十来位缉盗吏紧跟在后,而他的身旁,便是秦先生策御的车架。 因为之前与青天死士交战的缘故,他们的马匹损失严重。 又因与援军们相约的地点和熊伯指引的方向相悖。 故王大手一挥,便派遣那些无马可骑的下属们前去与援军汇合。 十余骑飞驰在凉川平原之上,马不停蹄,脚不停息...只为了尽快将消息带回洛邑。 一路上荒无人烟,只有遍地马骨人头,让人寒心。 却是没时间唏嘘,谢禹心中感叹...从小锦衣玉食,虽曾学与先生,也算吃了苦,可那种身体上的苦累,又如何比得上眼前这惨烈光景?又该有多少父母落泪,孩童失父,妻驻门前犹盼夫归? 虽不知这青天所图为何,可看得眼前这等景象...又有谁心中不是悲愤的?...谢禹咬了咬牙,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将罪魁祸首揪出来,以正明法。 马蹄扬起红叶和砂石,一路烟尘...众人便来到了名为豁鲁道的山口。 到了此地,熊伯便驻马...单手抬上额头,以遮挡阳光,阔宽视野。 “吁!“ 谢禹急拉缰绳,马儿即刻收到了座上人的指令,四蹄紧紧地抓着地面...惯性则推着马铁与地面摩擦...一时间沙土飞扬。 “前方如何?” 谢禹相信熊伯的能力,所以他问的是前方情况如何。 “这路不能走...此地距离凉关太近,恐怕敌方斥候布及眼线于此...我们要绕一下。” 熊伯回过头,然后指了指远方山头。 谢禹不解其意,顺着其人指着的方向,却什么也没看见。 “怎么了?有什么东西?”谢禹问道。 “有几个斥候刚刚在那里巡戒。”熊伯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我自幼随我父亲修习功法...说来惭愧,年少懒惫,家父武功我只得一二...但即便如此,我还是练就了这双鹰眼...它们可以使将数百米外的事物看得清清楚楚。” “哦?”谢禹尚且没有回话,王便开了口。“可是图腾意?” “是。”熊伯点了点头,没什么巧的。 “你父可是原击北中郎将麾下?”王好奇地问道。 “难道王司尉也是?”熊伯有些诧异。“家父正是原击北中郎将的亲卫。” “我可能知你父名讳?”王眼中放光,兴奋地问道。 “哈哈哈,家父熊姓,双字知机...” “熊...”原本眼中尚有神采的王脸色一变,口中喃喃。“原来熊老哥是你父亲,他身体还好吗?” “那老家伙身体好得很呢...一顿吃的比我还多。”熊伯心中觉得有些奇怪,可也没多想,笑了笑,然后从马匹的侧边口袋抽出一卷羊皮纸...赫然是一副地图。 熊伯将地图摊开,策马走到谢禹身边,又在地图上比划了一番道:“如今敌我双方尚且在凉关和武关两处备战,我等从豁鲁山上走...绕过凉川,顺着小道,直进洛邑...以避开他们,这条路我还算熟悉...不尽水源,一路上鲜有人烟...如此也不算绕了太远。” 谢禹顺着熊伯指引的路线,边听边想,最后点了点头。 他们即刻出发...星夜兼程,不敢懈怠。 ... 就这样到了第三日,众骑依然抵抗不住困意了。 连跑三日,马儿也消受不起了...谢禹见状,也不得不同意停下来休整。 本来制定的期限是三天赶到洛邑,可其中绕了道,却是要多出一日...不过就算心中焦急,可也没有其他更好的法子不是吗? “前方有一个村落,我与那地的一位长者有些相识,不如去那里落脚?”熊伯朝前方指了指,冲谢禹说道。 “哦?”谢禹略显诧异。 “哈哈哈,我救了他家闺女。”熊伯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之前的事情了...不提也罢。” “原来如此。”谢禹会意,笑了笑。“。” “你...你可别乱说。”熊伯瞪了眼谢禹,旋即策马回头,引众人去这村落。 谢禹笑了笑,这熊伯的心性,他很是欣赏,骄而不躁...赤子之心。 又是一路奔袭... “此处有恙!停下!” 就在一众人越来越接近熊伯指引的那处村落时,王突然暴喝一声...引得谢禹座下马惊,谢禹不由得一抖,差点从马上摔落。 “怎么啦?”谢禹回头问道。 “此处血腥味道极其重!”王紧皱双眉,严肃地说。 “血腥?”谢禹疑惑,他可什么都没闻到...待他回头看向引路的熊伯,可其人已经不知踪迹。 “哎...跟上。”王叹了一口气,双腿一夹,立刻策马朝前方去...谢禹愣神,也策马跟上。 ... “王伯,王伯!”熊伯策马驰骋于村中高呼...可村中安静得出奇,并没有哪怕一人从屋中出来回应,全然不似当初刚来时那般热闹,这惹得熊伯心中更加焦急万分。“王伯!秋娘!你们在哪?” 他驱策座下来到那王伯的家门外...马儿尚未顿蹄,他便迫不及待地翻身下来,越过前院,撞开早已腐朽欲坠的木门...来到屋中。 当屋门洞开之时,灰尘扬起,血腥味道扑鼻而来。 熊伯的瞳孔同一时间猛地收缩...他顾不得捂住口鼻,也任由尘土摄入口中...立刻冲入屋内。 然后便是沉默...慌张...愤恨...怒吼! 屋内杂乱,桌椅的残骸东一块西一块,支离破碎地散落在地面上。 木柜也被人掀翻在地...地上尚有几个起了霉的馒头,散落在碗筷的不远处。 王伯跪坐在墙边床头...他双眼张开,眼神中写满了恐惧愤怒和不甘...一柄长刀正贯彻他的腹部,紧紧地镶在木床边沿。 而在他身后的床上...一位女子正横躺在那里,她的衣物早已被什么东西撕得破烂不堪...麦色的肌肤暴露在空气之中...她的手中正死死地扯住一块碎布...她的眼睛并没有闭上,其中写满了屈辱... 她的颈部赫然是一大块豁口...血液早已凝干成块...连着身下木床。 豁口的边沿极其不规整,有着很明显的牙痕,这是被撕咬开的... ...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故事 京畿凤翔 明月高悬空,七星北斗枢。 由鸳娥女神撒上银色的辉,不至于让黑暗湮没人世间。 这是一处宅邸,地处京畿西南角,静寂幽秘,即使是白日里也不会有闲人来访。 月光透过檐角囚牛塑像,落在了院中。 院中有二佳人对坐,依靠着石桌。 一人斟酒,一人望月兴叹。 一人青丝盖地,一人高簪配髻。 “甚哀世情几。记前生,红颜多媚,俱经于何?今夜独酌五千杯,一笑青天流泪。言世间,何物长情?我问后土土不言,知后土问我也如斯。问与答,是于此。世事蹉跎人间里。忆世人,皆为情累,百思其。云云山河求情人,岂不识人间事?苦哀嚎,天地不变。不恨世人有无情,恨世人,无情且伤人。于我言,如不言。。”一个长相妖冶的男子摇晃着酒盏,桂子纷纷落入其中,又搁了两勺冰糖推到正座对面的女子跟前。 “此诗算不得清丽雅致,却紧密欢实。” “酸,实在是酸。” 女子饶有兴趣地用食指蘸了蘸浸了桂子的女儿红,丝毫不掩讥讽神色 男人神色波澜不惊,仅是盯着酒盏边怔怔出神。 良久,男子别有深意地轻声道:“有些女子,明知很不好,可就是放不下的....就好比当年的红颜祸水?” 他嫣然一笑,衔酒,半杯入喉,甜腻中夹杂着些许辛辣,杯沿染上了唇红。 恍若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般,女子有些想笑:“你别再说了……我会笑死的……就是放不下……” 男子几不可见地蹙起剑眉,敛了笑意,右手握拳,温醇如酒的低沉嗓音陡地森冷:“莫要以为我真不敢动你,适可而止,复兴凉国我势在必得,还轮不到外人评头论足。”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那破鞋娘们儿…哈哈哈…”女子语气挑衅,眼角涌出的泪花难说是吟欣喜还是酸楚。 余下半杯入喉:“公子白,要不咱喝着酒聊聊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像她这样的女人是何等祸害如何?”女人踢了踢足边酒坛“一醉方休?” 指甲陷入掌心半寸,公子白深吸一口气,眸中似淬了火能将方圆百里焚化。 “蒋幂...你没有资格对她评头论足。” “哦?”蒋幂眼睛都没抬,只是淡淡地回答。“我若执意要如此呢?” “如果你继续出言不逊,那便休要怪我不讲情面。”他指节叩击在石案上,掌心复而向下一旋,指骨猛然发力,石案自底座寸寸龟裂。 蒋幂并未抬眼,只是弹指将酒盏抛出一个充满杀意的弧度,坠向公子白点头颅。 “打架多无趣啊。”她还是淡淡地说。 公子白见状,不由得伸出一手轻轻握住震荡大气波纹的酒盏,五指一握,酒盏从中粉碎。 “如此便是有趣?” 公子白脸色阴沉,气血翻涌,深呼吸一口,提起气机便看到那蒋幂又一挥袖,刹那间满地积雪如玉城雪岭,荡如怒涛。 ...蒋幂一袖成龙击向公子白。 只是一瞬间,公子白整个人的气机好似被千斤巨石砸中,喷出一口鲜血,气海紊乱至极。 他的身体却纹丝不动,被无数丝缕气运包裹住,动弹不得。 待蒋幂收袖,公子白踉跄数步退后一丈后才勉强稳住身形。“你……” “你不是要与我一醉方休吗?怎么?站都站不稳了?” 说着,蒋幂伸出手,以无比玄妙的手法将酒坛中的酒水吸纳出在空中凝成一块,指玄弹出,复又收手。 酒水若利刃尽数砸向公子白,虽不至于伤人,皮肉之苦却难免要多受几分。沉吟片刻,骤然又伸出一掌往下一按。 公子白整个人给山岳压顶一般,从双膝跪下到双膝趴地仅是一瞬间的事。 他的全身经脉蕴藏的气机猛然停滞,痛彻骨髓。 他竭力抬起头,眼神晦涩,嘴角噙着一分痛苦至极又似愉悦至巅峰的笑意。 “真是疯了。”蒋幂淡淡地冷哼收手。 公子白一颤颤地坐回石案的桂树旁。 “兴复凉国?也不过如此啊。” “你懂什么?”公子白呵斥道。 蒋幂弯下腰,捏住公子白的下颌,开口道:“也许我不懂...也许我什么都懂,但那又怎么样,你根本关不住我,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那他们都白死了?她,还有他?”公子白大声地冲蒋幂吼了一嗓子。 蒋幂被这一嗓子乱了神...他... “真正的大周早在灵王死后便烟消云散了!”公子白高声喊道。 “如今袁靖那贼厮势大欺主,各国诸侯俱以身体原因不来中国(古时的中国意思是中央之国)面见天子...甚至拒绝纳贡了!”公子白大喊。“你让我凉国如何自处?” “你凉国与我何干?”在最初的一瞬间呆滞之后,蒋幂便即刻回过神来,瞟了公子白一眼,问道。 “我想让你加入我们...”公子白有些恳切。“他们总是要付出代价大。” 蒋幂无言... “当今天子乃我伯父...若我反则是不孝,我的封号亦为天子所授,若我反则是不忠...当今天子治世有道,恩泽于民,我若反则是不仁。”蒋幂抬起了头,直直地对上了公子白的眼睛。“如此不忠不孝不义之举,你觉得我可能会答应你?” “囡囡...就算我求你...你难道不想为他们报这个仇了嘛?”公子白问道。 蒋幂再次沉默了。 ..... 京畿郊外 谢禹跟着王,在这村落中驱策马匹,并谨慎地环顾四周。 太安静了...尚且才过申时,这村中街道上居然无一人? 还未等他探明此地,王便在他前方下马...这是看到了熊伯留在屋外的马匹了。 他们也都听到了屋内悲愤的哭泣声,王与谢禹相视一望,俱感不妙,旋即冲入屋内! 屋内一片狼藉,铺天盖地的灰尘因为他们俩鲁莽的动作而被卷起,谢禹和王二人不由得掩住口鼻,然后挥手试图散开眼前遮住视线的尘土。 ... 带到尘土散开,谢禹王两人俱惊!!! 正文 第七十五章 埋葬 熊伯跪坐在床榻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人,痛哭流涕。 因为视角的缘故,谢禹看不见熊伯怀中之人是谁...不过转念思索,这大概就是那‘窈窕淑女’了? 谢禹双眉紧蹙,意识到这个村子是发生了巨大的变故。 房间内破旧的老窗已经摇摇欲坠,日光的光束透过它照入屋中,却没有让屋中显得亮一些...这是因为那破旧的老窗是这屋中唯一的光源。 尘土还未消散,又因为阳光的缘故,这些漂浮在半空中的灰尘颗粒们肉眼可见。 他们在空气中蠕动...为整个空间内都抹上了一层薄纱。 “怎么了?!”王进屋便大喊...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凭借多年断案的判断和细致入微的观察,此地是没有‘其他人’的。 没有人回应他。 谢禹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拍了拍王的肩膀,指了指被长刀洞穿的那具尸体,然后示意他同自己一起退出去。 王会意,点了点头。 二人退出屋舍,谢禹将门轻轻带上。 “查。”谢禹开口道。“此地地近洛邑,又有大军过境...不像是寻常匪盗做的出来的。” 王点了点头,不用谢禹说,他便知道这村中应该已无活人了...如此规模的屠杀,又在如此紧张的关头如此地匪夷所思...说不奇怪那是骗人的。 王走出院中,吩咐属下分散全村搜索。 潜移默化中,王对谢禹的态度倒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谢禹心中有股直觉...此事应该与青天脱不了干系了。 ... 过了许久,屋舍的门被打开,熊伯从屋中出来,怀中尚且抱着一人...那是一位女子,皮肤有些黝黑,衣物凌乱破碎,头发沿着熊伯身上的戎装铺在了地上。 谢禹从深思中醒了过来,他从木桩上坐起,迎上熊伯。 谢禹并没有参与王等人的搜查工作,而是一直在门外等候熊伯...比起缉盗吏们,他毕竟不是专业的,所以倒也没有必要去凑这个热闹了。 缉盗吏们也陆续在院外集合,逐一与王汇报所得的线索。 ... 熊伯眼眶红肿,面上泪痕尚且没有散去。 “了吗?”谢禹开口问他...对于眼前这个军士,谢禹是有着极大的好感的。 熊伯看了眼谢禹...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其动作之生硬,让人看着不免唏嘘? 好端端一个八尺军汉,尸山血海中杀阵出来的...如今却哭得梨花带雨。 世间悲情也有此一项罢? 谢禹叹了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他朝王的方向看去,其人正好也在往二人方向走来。 王从远处便向谢禹点了点头,谢禹心中明了...虽说相处上不过月,二人却已经有了默契。 谢禹得到王的示意...此事确实是青天所为。 “他们并没有刻意隐藏证据...很多地方都留有箭头,他们所用的制式刀剑。通过留下的判断,应该就是我们遇袭那日。”王对谢禹说道。 “谁?”原本目光呆滞的熊伯突然咬牙,眼神中迸发出狠厉,问道。 虽然只有只言片语,但熊伯知道,谢禹他们知道了凶手的身份。 “青天。”谢禹开口说道。 “青天...”熊伯重复着谢禹的话,抱着女子的手也不禁地用力,全身也在颤抖着。 “根据目前调查的结果得知,全村有一百零三口人死亡。”王说道。“村内已经没有活人了,至于是否有人生还,还须找到此处户吏,对比后方能得知...” 谢禹点了点头,然后低头细想,对比线索... 他想知道,为何青天会下手屠灭这么一个小村子。 “他们为何要对这个村子动手?”熊伯突然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也有些颤抖,听得出来,他这是在压抑自己的怒火。“寻常人与他们何干啊??” 不过谢禹和王俱无法给出他答案。 谢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军伍中出来的汉子双眼一热,竟再次哭了出来。 ... 三人找到了一处土丘,将王伯和秋娘的尸体埋于此地。 缉盗吏们没有跟来,他们需要负责村中其他人的埋葬工作...这是个庞大且费时的任务,理论上来说,他们并没有这个时间来干这件事情。 但是没办法,这是谢禹所坚持的。 入土为安,我无法坐视无辜之人曝尸荒野。 这是他的原话。 王对谢禹不免再次另眼相看,秦先生则是一笑,继续打坐了。 刻有‘吾妻秋娘之墓’几个大字的石碑就这么立在了土包之上,石碑是从山上现找的,王将其劈得方方正正。 谢禹用力下的笔。 落款是熊伯。 另一块则是刻着‘吾父王伯之墓’。 熊伯跪在眼前的两块石碑之前,狠狠地磕着头...一遍又一遍,即使头破血流。 王给了谢禹一个眼神,二人就此退了下去...帮助缉盗吏们埋葬村中其他的人。 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所以只能做个合墓...然后再立个无字碑,之后找到掌管此地的户吏,再将名字逐一刻上去好了。 看着眼前被一个个放入大坑中的尸体,谢禹说不上是悲愤还是感怀...说是悲愤,他心中却没有波澜,说是感怀,心中却像是有一把火,想要马上将那始作俑者吞噬殆尽! ... “之后怎么办?”王问谢禹。“如今真是赶不上了...” 他望着漫天星辰和明月如此说道。 “还能如何?赶回洛邑!”谢禹远眺洛邑方向。“新账旧账,迟早跟他们一起算!” ... “秋娘,你虽未过我家之门,但我熊伯既然认定了你,便是非你不娶...所以在此对漫天诸神作誓,待到给你报完仇,便来此处与你成婚,此生不娶。“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 正文 第七十六章 一个没有意义的故事 经过了三个时辰的休整,谢禹一行人于寅时出发...三天的跋山涉水,终于回到了洛邑城。 这一路上倒是平静,并没有再遇到谢禹之前所设想的埋伏了。 但谢禹并不认为这是一件好事...甚至隐隐觉得这是个不详的讯号。 熊伯没有跟随谢禹他们一起回到洛邑,他向王要了一份公函便单骑离开了。 他要去找负责管理那个村子的户吏,从他手中拿到户籍档案。 他心中还有侥幸...他想知道是否还有人生还... ... 燕州燕洛官道。 “子贡...我给你说个故事吧。”老人躺在车架上,可能是感到无聊些许无聊吧。 “好的,夫子。”年轻人回答道。 “我要讲的是当年我的老师说给我听得故事。”老人懒洋洋地开口道。 “故事的主角叫做何行界...故事的开头,便是他手里握着一把剑,是剑又不是剑...它是一柄树枝。何行界有真正意义上的剑,但是没有人见他用过,大家都以为他只会用树枝当剑。事实上他只是把“他”收在了随身的行囊里。他在遇到那个人之后,就再也没有拿出来过,哪怕只是看上一眼。” “另外一个人是个道士,此时就站在他眼前。道士的打扮非常邋遢。他蓬松着头发,发髻上歪着一支木簪,耷拉着眼皮子,惺忪的眼神。若不是穿着一身还算新著的道袍,或许大家看不出他是道士,至少和道观中的道长们不一样。 ‘拿出你的剑。’何行界似乎是不带情感的说。 ‘你为什么又要打。’道士望着他。 ‘打赢你我就是第一了。’何行界面不改色。 ‘第一很重要吗?’道士手中出现一柄树枝,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何行界犹豫了一下,似乎是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答应了她。’他说。 ‘她和第一谁重要?’道士问。 ‘这是我所想印证的。’何行界答。 ‘可你早就是第一了。’道士找到了另一个话题。 ‘可还有你。’何行界看着他。 道士没有说话,两人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同时出手。 何行界的剑直戳道士眉心,道士却用他的剑接过,撇向一边,何行界拂袖回身,道士便拂袖回身。两人你来我往,百个回合,不分胜负。 ‘还没有准备好拔剑吗?’道士问。 ‘你呢?’方小楼反问。 ‘你拔了我便拔了。’道士笑了。 ‘那今天便了断吧?’何行界不确定的问道。 ‘那便拔了。’道士回答。 何行界看了一眼道士,双方心有灵犀地停下了手中的剑。 ‘你做好准备了吗?’何行界不确定地问道。 ‘你拔了我便拔了。’道士重复那句话。 何行界看了看他随身的行囊,迟迟不动。 ‘你早就做好了决定,为什么现在犹豫了。’道士问。 ‘我怕。’何行界回答。 ‘我也怕。’道士回答。 不再言语,何行界拿出了剑,那是一柄极其普通的剑。 道士也拿出了一把剑,与何行界一样的剑。刀光剑影,双方都没有了犹豫与迟疑。这场斗争刚开始便有了结果。 道士看着手中的剑,这把陪伴着他从初出茅庐到天下第一的剑,这把象征着天下第一的剑。 他把他放下,放在了她的墓旁,刻下了一块碑,书何行界妻。 便转身离去。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悠扬轻快,就像当年的她唱给他。” ......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家?恍惚... 谢禹拜别九扇令后想要返回公输府,可已经是夜,居云伯说宵禁已启,不如今日谢禹就留在九扇司过夜。 谢禹婉言谢绝这位洛邑代理治安长官的好意...他得尽快地赶公输府,然后告知公输夫妇此时所有的情况...公输木玖暂时不会有危险。 居云伯同意了,他派遣了两位安吾卫随同谢禹回去,一是为了安全起见,二是让谢禹不会被巡逻的夜卫们阻拦,三也是规矩所在。 秦先生早就离开了,他说要在洛邑拜访一位故友。 居云伯并没有派遣王跟着谢禹,因为王仍须向他汇报案件的其他情况...并且接受下一步的行动安排...最主要的是,堂堂缉盗司尉,也不至于充当护卫...虽然回来的路上他就是个护卫的角色...这倒是一句玩笑话。 谢禹走在洛邑的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两三夜卫提点着灯笼来回巡视。 洛邑没有先前那么繁华鼎盛了。 以前的洛都,夜幕悄然降临后,内外可还是灯火通明。清风会从西面悠悠的吹向南面,各大酒肆门前的旗幡会跟着风的韵律来回翻动...到了凉快时节,雾雨会轻轻地洒落,然后雕的古拙的栏杆会被蒙上一层层湿润...好似刚烹制出来的上好的羊膏。即便是夜晚,街上依然会有来来往往的人,他们依旧嬉笑着,喧闹着。即算是寒冷的夜里,也根本拦不住人们心中的热火。叫卖声到了子时也不会停歇,此起彼伏。东市沿街的摊位的周围会围满人,画舫也会在湖上游,两三才子在其中吟诗作对,引得舫中女伴连连娇笑,花枝招展。 洛河的上游会漂下来的一串一串的河灯,似漫天的星辰...又会有佳人独立于桥头,等待着心爱之人的赴约。 谢禹在心中感叹,莫名奇妙地生出了一丝丝的愁绪。 ... 来到公输府门前,谢禹拱手拜别了二位护送他的安吾卫士,接着他昂然挺身,紧了紧身上早已脏乱得不成样子的青衿素褂,将挂着长剑的腰带紧了紧,然后又伸手在腰间抹了抹...什么都没有,他哑然一笑。他时常佩戴的两组白玉,已经在赴宴鹿鸣馆的那日就已经遗失了。 谢禹摇了摇头,上前一步,敲了敲府门。 虽然现在已经是亥时了,但谢禹猜测公输大匠已经从九扇司那边得到了自己已经回来的消息。 果不其然,甫一敲门,便即刻有小厮在门内喊道。 “可是谢士子回来了?” “是我。” 谢禹回应道。 门后传来嘎吱的声响,这是小厮在抬门柱了。 “谢士子,您可算回来了。”门刚一打开一条小缝,府里管事的那张谢禹熟悉得‘印象深刻’的胖脸便出现在谢禹的眼中。“快,快进来。” 待到门完全打开,那管事直接向前踏过府门的槛,弯腰作势,让谢禹进门。 谢禹有些无语,点了点头,踏入府门。 “伯父伯母是在内厅等我吗?”谢禹问道。 “是。”管事点了点头。 “好的。”谢禹点了点头,径直往内厅的方向走去。 管事连忙小跑几步,跟上谢禹的步伐。 ... “谢士子啊,您不在这些天,老爷和夫人都很担心你和少爷...”管事走在谢禹的身旁,稍稍比他慢了一个身位。“瞧瞧您,身子骨都瘦了,在外面没少吃苦吧?” “嗯。”谢禹点了点头。 “哎,真是造孽啊,那帮匪徒真是天杀的...生孩子没有眼儿芯子!”管事一听谢禹的回答,当场就开始数落青天匪徒。“您看看,您的衣服都这么脏了...这鞋上也都是泥!真是让您受苦了...诶,您的玉?” “弄丢了。” “弄丢了?”管事惊异地出声。“那可是价值连城的白脂玉呀!那帮小贼真不是东西!” “嗯。”谢禹点了点头。“你有什么事情就说。” 谢禹一语点破管事的目的,直接问道。 管事挠了挠头,讪笑一下,开口问道:“我就想问问...小少爷那边...还安全吗?” 管事说这句话的时候,谢禹听得出他是紧着心思问的...心中不安和颤抖。 “安全,他很安全。”谢禹狠狠地点了点头。“若是他不安全,我也不会回洛邑...大概早就为了给他报仇拼命去了吧。” “那就好那就好。”管事拍了拍胸脯,嘴中碎碎念叨,好似心中有块石头落地,紧张的神经好受了很多。 “谢士子...” “嗯。” 管事又想说话,却感觉谢禹不是很想搭理他的样子,老实地闭上了嘴巴。 二人一路来到外堂,管事叫住了谢禹。 “谢士子,您要不先洗个澡?热水都烧好了,换洗的衣物也备着在那了。” “不。”谢禹摇了摇头。“伯父伯母尚且在等我,我得尽快告诉他们现在详细的情况。“ “可是...”管事开口,眼中有些为难。 “不用,谢谢您的一番好意。”谢禹摇了摇头,转身便要走。 “是老爷和夫人说,您回来之后一定要先洗个澡,舒舒服服地换上衣服,才算是回了家...您在外面这么多天,我们都从九扇令那边听说了,九死一生的局面...您真是英雄。”管事又拦住了谢禹,说道。 “家...吗?”谢禹回头,有些恍惚。“伯父伯母这么说了吗?” “是的,老爷和夫人很担心您。”管事开口说道。 “嗯。”谢禹点了点头,没有再往前走,而是褪去身上的衣物交给眼前的管事。“衣不正,貌不整地去面见长辈确实有些无礼,是我考虑不周...李管事,烦请您帮我通报伯父伯母一声,我随后便去内厅。” “好的,我这就去禀报!”管事听了,似乎有些高兴,直接就带着谢禹的衣物走了...可不一会儿他又折了回来,传唤了一小厮,并将谢禹的衣物给他,吩咐道:“带谢士子去洗漱,再去把衣服洗了。” 那小厮连连点头,口中称诺。 然后管事又迈开大步地走了,他那肥胖的身躯拖着长衫在廊中快步走着,一扭一扭的,令谢禹有些想发笑。 他摇了摇头。 ...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无智无义无德无能之人 谢禹沐浴完毕,行冠戴首,从房间里又拿了两组玉配在腰间,单手扶着剑,推开房门。 之前由管事吩咐,伺候谢禹的那位小厮早已在门外恭候多时,毕恭毕敬地为他引路前往前厅。 府中不似谢禹脑中那边冷清,也许是长廊两边通明的灯火给了他些温暖的感觉吧? 来到内厅,自有下仆为谢禹打开堂门。 谢禹昂首阔步进去,公输舟皿夫妇就座于堂中,等候多时。 谢禹向二为长者分别作了一揖,二位也对他点了点头。 突然,有一噗通作响的声音将上座的公输夫人吓了一跳。 是谢禹的双膝狠狠地撞击地面,他将左手搭在右手之上,身体前倾,以头叩地即举而不停留...以头抢地。 “子琪你这是...做什么?” 公输夫人见谢禹如此行为,不禁掩嘴惊讶,神色中带着不解和担忧。 “子琪无智,纵容仲圭逃学,参与犬马玩乐之事。子琪无义,明知鹿鸣之宴有所猫腻,却还带着仲圭赴险。子琪无能,仲圭身陷泥潭却不能救,只堪堪自己狼狈地跑了出来。子琪无德,伯父伯母对我如同家人,我却以此来报!”谢禹充满愧疚的声音和以头叩地的声音一起传了出来。 “你这孩子!”坐在谢禹上方的公输舟皿开口道,语气中带有责备。“男子汉大丈夫,士子之身,如何要通过如此作践自己的身子来弥补错误?又况且身体发肤受之于父母!” “谢禹愧对伯父伯母!伯父伯母待我如亲子,放心仲圭与我同行,更是放心仲圭与我学习...不如此做,我愧对天地...”谢禹并没有因为公输舟皿的责备而停下,反而是愈演愈烈...一时间流血满面,渗入厅堂内的木制地板。 “快起来,快起来...伯父伯母没有怪你。”公输夫人从座中站起,上前就要去扶谢禹,她的声音颤抖,言语里满是心疼。 谢禹不能阻止伯母拉他,于是就此停止了叩首...可无论如何他都不愿意从地上站起来,就这么跪在地上。 “哎...”公输夫人叹了一口气,跪坐在谢禹的身旁,也不愿再回到主座上去。 “伯父,伯母。”谢禹抬头朝二位长辈作揖,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流经眼眸和鼻梁,划归嘴唇,滴洒在地上。 可是谢禹却并没有理会,更没有在意额头传来的阵阵疼痛...他只是抹了抹眼睛和嘴巴,开口道:“挟持仲圭的是一个叫做青天的江湖教派。仲圭目前尚无危险...我愿以性命担保,若仲圭出事,我以死谢罪!” 说着,脑袋便又要往地上磕去。 跪坐在他身旁的公输夫人及时地用手去护住了他的额头,然后将他的身子拉了起来。 “子琪,你莫要再这样了,伯母会受不了的!”公输夫人声音有些颤抖,她是真的心疼谢禹。 “让伯母受惊了。”谢禹朝公输夫人作了一揖,以此来表示自己不会这样了。 “那臭小子是从小惹事到大的,那磨人的脾气也是一等一的绝...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是这小子拖着子琪你去参加的这劳什子群侠会武。所以啊,子琪,你莫要愧疚...这小子也是咎由自取。”公输舟皿坐在主座上劝慰谢禹...可他的语气和神情分明是担忧。 “伯父,这青天挟持的仲圭的原因我有两个猜测。”谢禹并没有接下公输舟皿的话...因为在他眼里,这件事情就是自己的错,大丈夫行于世间,敢做便要敢当。如果继续对这个话题争论下去,缺是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口舌,浪费多少时间了...于是他当即选择了切入主题。 “什么原因?”公输舟皿也是聪明人,顺势接过了谢禹的话...也确实,目前这也是他最想知道的事情。 “第一,青天的幕后之人勾结凉国叛乱,目的一定是霍乱朝纲...我在与他们交手之时,发现他们拥有很多您亲自研制发明的木机机关。由此我推想,在这公输府邸之中有对方安插的间隙...他们已经从您这获得了很多木机的制造方法...甚至是洛邑的城防结构布图他们也了如指掌。”谢禹在这里顿了顿。“他们之所以要挟持仲圭的原因应该是他们还有一些对他们来说很重要的木机技术没有被拿到手,于是依此来要挟您。” “你是说?他们想要我用木机术跟他们换取鹤奴的性命?”公输舟皿皱了皱眉。“我前几日确实有接到过匿名的信函...要我与他们取得联系。” “是的。”谢禹点了点头。“这应该就是他们给出来的信。” “那第二点呢?”公输舟皿点了点头,一边想着应对方式,一边问道。 “此次同仲圭一起被抓的还有四人,我认为他们这是在故意引起朝中震动,引起洛中人心惶惶...顺便籍此来要挟诸位与他们后续的计划进行配合。”谢禹毫无半点隐瞒,直接将自己的想法说与公输舟皿。 “什么计划?如何配合?”公输舟皿闻言又问道。“他们想做什么?我大周八百年史,还能被这等江湖邪派扰乱了朝纲?” “伯父,此时的朝廷早已不是几十年前的那般了...天子卧病,无能的大王子掌权。军事名声大半都已荒废...全在由老臣们支撑着,可越来越多的公卿们不满大王子的所为,开始拥立更有能力的三王子...如此便成了夺嫡之争!况且朝堂之中本就派别林立,以潼县侯为首的武官,以惠太公统领的文官...甚至还有国师所衔的王亲宗室。这些大的派别之下又细分了小的团体,成日地勾心斗角...先前有天子压着,他们不敢将斗争摆于台面。可此时天子重病,夫子出游,他们便愈发猖狂了!”谢禹给公输舟皿解释道。“而且,诸侯也愈来愈有野心,想获取更大的权力...如此,青天正是利用公卿诸侯们的内乱作为撬动朝廷统治的杠杆啊!” 公输舟皿闻言沉默...他是在细想,可他无论怎么想,确实如此! 为何自己没有发觉过...甚至比不过一个年尚行冠的年轻人! “伯父,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谢禹看出了公输舟皿的想法,开口道。 “你有什么法子吗?”公输舟皿没头没脑地问了谢禹这么一句,谢禹倒是即刻会意。 “有的。”他点了点头。 “将计就计,瓮中捉鳖。” ... 正文 第七十九章 愧疚 “如何个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公输舟皿沉思了一会儿后问道。“只凭借我的能量,是说服不了朝中诸公一起来做这个局的。” “还用不到朝中诸公。”谢禹回答道。“我们只需在府中做局,伯父您去赴约便可。” “你的意思是...准备一份假的《木机》,以书为饵?”公输舟皿说道。 可是谢禹却摇了摇头。 “要准备两份。”谢禹回答道。“一是放在府中,一是带去赴约。” “原来如此。”公输舟皿恍然。 “且书中内容不宜太过于苍白...他们一定会验证真伪。” “这个我知道。”公输舟皿点了点头。“可他们要的是哪本书?” “应该是《木机密要》。”谢禹想了想,回答道。“他们既然要支持凉国的战争,所需要的一定是密要。” “也应该是如此。”公输舟皿同意谢禹的观点...密要一书中记载了许多大型攻城木机的制造工艺。“那么就拜托子琪替我在府中抓捕那青天的暗探了。” “义不容辞!”谢禹的回答铿锵有力。 “哎...”不知为何,公输舟皿干叹了一口气...原本前倾的身子也向后靠去,抵在了座椅的靠背之上。“我原本就只是出生齐鲁的一个穷酸木匠,整日与木头为伍...其他的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家中时常都揭不开锅...有上顿没有下顿的.....所幸你伯母并没有嫌弃那时的我...我在心中暗暗作誓,一定要给她一个安逸舒适的未来...” “当初我的心中只有野心和抱负,我认为我自己身俱超脱常人的天赋和才华...即便是做木匠,我也能做到天下第一,于是乎在我碰到先生的时候,我使劲浑身解数,求他收我为徒...义无反顾地拜入他的门下。” “就这样,刚与你伯母完婚的我,便随着先生去了山中,学艺五年。在这期间...大郎(公输木琼)和鸯奴(公输木瑶)出生了...直到五岁,他们都没见过我这个父亲。” “我走的时候,你的伯母还怀着身孕,作为丈夫,我在怀孕的妻子面前还是选择了我的志向...可好在你伯母她支持我,她义无反顾地支持我...并且独自一人扛起家中的大梁,将这个家撑了起来,将两个孩子拉扯长大。”说着,公输舟皿看了眼跪坐在谢禹身边的夫人,眼中满是宠爱与感激。 “我在山中的那五年,因为路途遥远,来回一趟所耗的资费足以抵得上一月的收成...所以我没有回过哪怕一次家...去看看我那刚出世的孩子们。甚至...甚至我都没有与家中哪怕修过一封家书。只有这一点,哪怕我再找什么借口自欺欺人,也是让人羞愧难当的...因此我亏欠了这个家庭太多。”说到这里,公输舟皿的眼中又流露出了无尽的羞愧和自责。“我自知自己不是一个好的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的父亲。” 谢禹听得有些感慨...却也明白公输舟皿说这些话的含义,他朝堂上的公输舟皿拱了拱手,却被其人挥了挥手打断。 “之后从山中回来,我却发现自己除了木匠活,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家中大小的活计依旧是你伯母在做...纺纱,犁地...就是放牛一事,当时五岁的隼奴(公输木琼)也比我懂得多。我真成了一个蠢木匠!”公输舟皿沉陷在了回忆之中,愈发伤感。“每日你伯母寅时便得起来,整理好昨日纺的纱,然后挑着它们去市集,将他们卖掉以换取一家人生活的资费。市集虽然一般都是三日一开...但各地的市集开市的时间都略不相同...所以每日你伯母都要换着地方卖东西...那最远的市集离我们居住的地方足足有五十里远...需要翻过两座山才能到达。” “你伯母不知道...其实她从床上爬起来捣鼓那些东西的时候,动静真的很大...可偏偏她自己觉得自己是蹑手蹑脚。”公输舟皿又朝自己的妻子笑了笑。 “那时候我就意识到自己非常没用...我日夜地质疑自己之前所做的努力...是不是纯粹的浪费时间?我是不是辜负了你伯母的期望?我辗转反侧,昼夜难眠...可后来我才知道,你伯母对我从来都没有过期望...她有的只是对于丈夫无私的包容和无限的爱。” “就这样又过了五年,我依旧只是一个木匠,我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一个人欣赏,也没有一个人用得上...我开始心灰意冷,开始想着放弃。可就在我濒临绝境的时候,惠太公出现了。他来到我们住的草舍之中,身着锦衣华服,持剑佩玉地做到我对面的泥堆上...与我促膝,秉烛夜谈...然后许我荣华富贵。” “鹤奴(公输木玖)那孩子是在我刚升大匠造的时候出生的,所以我们一直都将他当作老天爷送来的福星,而且他天生聪颖,几个月大便能开口说话,三岁便能识字。而在那个时候,家中早已小康,你伯母也不用再做那些粗鄙农活了...可按她的话说,人一辈子,活做惯了,也就闲不下来了。于是她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教导鹤奴。” “我也是如此...当时鹤奴是我们最小的孩子,我心中本就愧对于家庭,愧对于孩子,所以我想把自己的这份亏欠全部补偿在这个孩子身上,所以对他放纵。” “他要什么,我就给什么,他不想做什么,我就同意他不做什么...即使是你伯母不同意,我也会偷偷满足他的愿望。就这样,他被我养出了一身纨绔脾性。” “这一切都是我的不好...现在,我倒是更加亏欠大郎和鸯奴了。”说到这里,公输舟皿才长舒了一口气。他就这么看着内厅的顶...发着呆,走着神。“也好在你伯母她管教有方...不然鹤奴比现在这个样子还要难堪...是我白白浪费了鹤奴的一身天资,让他不务正业...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公输夫人在谢禹身旁,用袖口掩面,却是忍不住流落了泪水。 谢禹沉默了...他明白公输舟皿今日这番感慨的意义。 “伯父...还请您莫要妄自菲薄。大兄与公输女士都是非常尊敬您的,我亦是。”他猛地一拱手,铿锵道:“仲圭与我,情同手足。不管如何,我都会半步不离地切身教导他,不会再让他受到哪怕一丝的威胁。我再次对天起誓...如若他日,我有半点迟疑和犹豫今日之誓言,我便此生身受那五马车裂之刑,死后去了那冥府,也定会被九歌神抽皮剥筋,不得超生!” ...... 正文 第八十章 儒生 谢禹在内厅作别过公输夫妇后,即刻便返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一观那公输木玖之前给他送过来的《木机秘要》。 方才在内厅之中,公输舟皿全然没有提到《木机秘要》不见了一事,想必这位公输子早已经知晓了这本书的下落。只是二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到罢了。 回到房间后,谢禹马上关起房门...迅速地来到他的床边,然后蹲下身子,将行囊从床铺的底下抽了出来。 谢禹的行囊是一个方方正正的大箱子...箱子的底部有两个轱辘,上方有个拉杆...使用者移动行囊的时候,只需要将箱子竖起来,拉住拉杆,而车轱辘则负责承担与地面的摩擦力。这样的设计大大地减少了搬运行囊所需要消耗的力气...非常的精巧。这得益于谢禹的老师,这是由他的老师亲手制作并赠与他的,行囊的原材取自南乌木...坚硬牢固且耐得住撞击。表皮裹着一层厚厚的兽皮,依此来减少外部条件对于箱子本体的磨损。 箱子是上了锁的,谢禹将箱子翻转过来,刚要打开锁...却是察觉到了有人动过了他的箱子! 谢禹是一个相对来说比较谨慎的人,他在锁好箱子之前,通常会在箱子的咬口缝隙处夹着一丝他的头发...可如今,他怎么也找不到自己夹住的那根头发了! 他心头一紧,不由得加快手上的动作,将箱子的锁给解开。 箱子的锁亦是谢禹老师的得意之作,仅仅只是十几个卯榫,便构成了除了暴力摧毁的手段,不然外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打开的锁! 翻开箱子,《木机秘要》那玄色的四个大字配上蓝色的封页映入谢禹的眼帘...他才长舒了一口气...将胆颤的心从嗓子眼咽回了肚子里。 原本向公输木玖打赌要看这本书,只是打了学习借鉴的心思。可后来,与青天越来越深入地交手,他发现那鞋教恰巧对这本书十分觊觎。于是他在心中暗自决定,要尽快地研读完这本书...然后弄懂青天的目的!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谢禹伸手将它拿了出来,先是细细的摩挲了一番,然后再轻轻地将书翻开。 ....... 洛邑西郊望京山 这是黄昏时分,谢禹尚且还在九扇司与居云伯对策。 秦先生只身一人驾驭着车架来到这望京山的最高处。 他将车停在了不远处的地方,自己则从车架之上飘然地下车,鞋不点地。 这是一个视野开阔,场地宽敞的平台。秦先生将自己漂到平台地边沿,双眼看着西方那酩酊大醉,早已酡红了面庞将要歇息的大日。 秦先生的手里正握着一把剑...这是剑又不是剑。 事实上,它是一柄树枝...可到了秦先生手里,它便是剑。 秦先生并不是负手将这‘剑’垂在身后以作高人姿态的...这是别有目的。 秦先生将剑攒在手中,他这是在履行与故人的约定...是那位洛邑的故人。 秦先生的身后有一个人...仅看穿着倒像个儒生。这儒生的打扮非常邋遢...他蓬松着头发,发髻上歪着一支木簪,耷拉着眼皮子,惺忪着眼神。 他的儒袍也没有穿戴规整,上身的肌肤居然是裸露在外的,当真是袒胸露乳。 他斜挎着身子,右手中还挂着一个酒葫芦...若不是其人腰间的两组白玉太过于醒目,大家都会要怀疑他是不是个儒生了。 “拿出你的剑吧。”秦先生语气平淡,似乎是不带情感...依旧还是面朝黄昏。 “为什么又要打。”那颓痞的儒生看了眼秦先生,问道。 “打过了你我就是当今天下第一的剑士了。”秦先生悠悠地开口道。。 “天下第一剑士的名头真的很重要吗?”那儒生摇了摇头,稍稍弯腰,手中出现一柄树枝...却是与秦先生手中的那柄一般形状大小。 秦先生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想了想...点了点头。 “我答应了她,也是我对她的第一个承诺。”他说。“我已经辜负了她许多次了...只有这一次,哪怕只有一次,我不能再辜负她了。” “那她和第一谁重要?”那儒生点了点头,旋即又开口问道。 秦先生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 “这正是此时我所想印证的猜想。”秦先生答道。 “我能知道是如何样的猜想吗?” “不能。” ...... “你有没有想过,你早就是第一了?”似乎是觉得秦先生的回答过于无趣了,那儒生找到了另一个新的话题。 “可还有你。”秦先生回过头来,紧紧地看着儒生。“有你在,我就不是第一。” ...... 这一次是轮到儒生没有说话了。 二人在平台的两边对视了良久...然后就这样站了一会儿,同时出手。 秦先生以迅雷不及掩耳只是,率先用手中的‘剑’直戳儒生的眉心。 而就在此时,儒生变转动作,他选择用剑来接过这一击。 可谁知秦先生猛地抖动腕和护手,那捏拿在手中的木枝就这么撇向一边。 那儒生见状,即刻拂袖回身躲避这一剑...并发动反制。只见儒生又向右拂袖了一圈回身,将秦先生递来的枝条直直地拍开。就这样,两人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百个回合,不分胜负。 “还没有准备好拔剑吗?”儒生打着打着突然笑出声来,然后大声地问秦先生。 “你呢?”秦先生反问。 “你拔我便拔。”儒生笑了笑。 “那今天咱们就个了断吧?”老人点了点头,问道。 “那便拔了。”儒生回答。 而秦先生则看了一眼放浪形骸的儒生,双方心有灵犀地停下了手中的剑。 “你做好准备了吗?”秦先生问道。 “你拔了我便拔了。”儒生还在重复先前他对之前说道的那句话。 秦先生只是看了看不远处的黄昏,迟迟不动。 “你早就做好了决定,为什么现在犹豫了。”那儒生似乎是有些不解地问。 “因为我害怕。”秦先生丝毫没有隐藏自己的回答。 “我也怕。”那儒生还是报以微笑地回答。 .... 不再言语,秦先生双指作剑,指了指远处的车架,然后一身呼啸穿林而来...其速度之快令人咂舌。这是一柄看起来极其普通的剑。 而儒生也拿出了与秦先生一样的剑。 二人心照不宣,相望会心一笑,然后便是刀光剑影。 都没有了犹豫与迟疑...可命数便是这样,这场斗争刚开始便已经有了结果。 秦先生看了看手中的剑,这把陪伴着他从初出茅庐到天下第一的剑,这把象征着天下第一的剑。 秦先生轻轻摩挲着手中的剑,不禁笑出了声。 秦先生来到了一处土丘旁,将这把剑放在了她的墓旁,刻下了一块碑...碑书:秦古礼妻。 然后便转身离去。 他哼着不知名的曲调,悠扬轻快,就像当年的她唱给他听的一般美妙。 正文 八十一章 村中矛盾 公输木玖此时正坐在一块木桩上发呆。 他用手撑着下巴,眺望远处的青山发呆。 他觉得自己有些思念父母了...虽然他的心里从来没有承认过。 公输木玖此时正处在一个鸟不拉屎的小村落里,除了发呆确实也没事可做。 他是被那些獠牙面具们带来的...这个村子民风淳朴,也愚昧。他们将那些獠牙面具供为上仙...虔诚相待...什么话都听,也不过脑子思考思考的那种。 像极了被鞋教或者传销组织洗过脑了的无知者。 公输木玖很无奈...不过他是被獠牙面具带过来的,虽然被限制了自由,不过村里人对他到还算是尊敬的。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争吵,打断了他的思绪。 “你这个庸医,你还我孩子的命来!”这嘶吼震破天响,公输木玖看见村里的人里里外外地将什么人围得水泄不通... 有热闹可看? 公输木玖有些来了精神,无他,这小村中的生活实在是太无趣了! 他从木桩上坐起,凑了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待他走过去的时候,围观的村民都热情地对他打招呼,并且自觉地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口中还喊着先生...这让他颇为得意,有些飘飘然。 待他来到人群中间定睛一看,那是一位中年男子,正被一位农妇打扮的女人拽着领子,狠狠地摇曳,脸因缺氧而涨得通红。 那位中年男子不停地对那农妇摆着手,从嘴里挤出几个字。 “我....没...先...放...” 可农妇才不想放过他,她可怜的孩子就在她身后,由邻居抱在怀里沉睡,表情异常痛苦。 公输木玖见情况不对,走上前去,将二人分开。 “什么事情?”公输木玖正了正嗓子,故作严肃地说道。 这农妇闻声回头,见是公输木玖站在她的身后,立马松开揪着那男子的手,痛哭流涕着,然后一个劲地和公输木玖控诉着这中年男人,而那中年人则从半空中落在了地上,捏着嗓子使劲地咳嗽。 公输木玖认得这个中年男人...他是这个村子里的郎中,名字叫做胡有。 “先生啊,这胡有医死了我的孩子啊!”那农妇边哭边说道。“我本来是想把孩子送去周仙师那求一纸符水的,可周仙师那日不在村中,乡人们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村...多的话可能要数十天!这可把我急坏了,孩子身子发热!烫得很,脸都烧红了!没办法,我只能把孩子送到胡有这里来,当日他打包票能治好孩子的病,结果才几日,孩子的病情反而更加严重!” 胡有一听此言,瞪大眼珠,看着皱着眉头的公输木玖连忙摆手。 “我没有,我没有,我就给孩子服用了几幅药,都是常用的祛热的药材!” “你还敢说没有!”农妇眼见胡有否认,低头在地上随便捡起了一块石头,猛的朝胡有德脑门上砸去。 一声闷响,打得胡有德天庭开花,捂着脑袋,倒在地上。 公输木玖见状一惊,连忙蹲在地上,为胡有看了看伤势。 “先生,我真没有,我不可能。” 公输木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行了,你师父的手艺没学到半点,在这丢人现眼!他老人家在天之灵不会安息的。”还不等公输木玖说话,周围看热闹的乡亲们纷纷对他指指点点的。 “行了。”公输木玖回过头去,环视了一圈起哄的人群。“各位还请别添乱了,有人知道周仙师所在何处吗?” 本来在地上惶恐不安地胡有一听到他师父的字眼,猛的站起来。 “叔,您不能说我师父坏话!”胡有放开遮掩伤口的手,对着人群中一位老者说道。 公输木玖愣了愣,回头看了胡有一眼,没说话。 “你还敢提你那师父,啥胡有啊,就是个忽悠,你那师父教出你这么个徒弟,就是不会教人。”农妇看胡有还敢起身顶撞,就是一阵恼火。“还医术,医术能有仙师的符水有用?医术都是骗人的,你师父就是个骗子,你更是!” “你不许这么说我师父!“胡有怒喝道。 “嘿哟?”那农妇见胡有反倒还冲自己发起了脾气,怒火更是不打一出来,直接一个耳刮子甩了过去。 二人扭打了起来。 “停手!停手!”公输木玖见状大惊失色,连忙上前拉扯。 费了好大的力气,二人终于还是给了公输木玖一个面子,纷纷收了手。 “骗子,你还敢狂?再狂我弄死你!”那农妇恶狠狠地说道。 “就是,医死了人孩子,还理直气壮。” “破郎中,梅大娘还真不走运,周仙师不在,可不知道她家孩子怎么样了。” “是啊是啊。” 乡人们则是在一旁议论,话中带刺。 胡有反常地没有被吓到,而是攥紧拳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抢过农妇身后的孩子冲出人群,周围的人都面面相觑,愣在了当场。 “胡有你不得好死!”没制止住胡有的农妇发疯似地跟上胡有,众人才觉醒过来,纷纷追上去。 公输木玖则呆在原地楞神。 一溜烟儿,胡有便不见了踪迹。 他院中捆着的小毛驴也是...于是大家都追不上胡有了...胡有将自己的外袄褪下,包裹住孩子,然后将他绑在了自己的胸前,骑上了自己的小毛驴,就往村外跑。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北地风俗 寒冷的风呼啸地吹过北方之地,极风虽寒,但原住民们却对于这寒冷彻骨的风而十分地欢迎。 他们将这风称作“波希斯”,意为春日的呼唤...因为在这寒冬的呼唤过后,象征着希望的春日就会到来,万物则会重焕新生,树芽会冲破土地与冰雪的束缚,冰冻的江河会破裂开来,鱼儿将会在这之中畅游,而冬眠中的动物们也将醒来,为这片萧瑟的土地带来生机。 最重要的是来自极北之地的游牧民族,乌桓人会停止对于北方列国的入侵和掠夺,这样一直持续到下一个冬天。 北方的天气与中原极不相同...有一说,本来北方没有冬日,四季如春,可是北方的真武大神惹怒了天帝,被赐予寒冬惩罚,于是便有了今日的除了极寒,便是春天。 “小二,给我上碗酒,什么样的都行。”这是在北境燕国,驻马邑的一个小酒馆里,一个年轻人刚从寒风中走了出来,进入了这小酒馆里,他搓下了手上的一双皮套,哆哆嗦嗦地坐在了一个角落的座位上。 “好嘞。”燕地的民风是淳朴的,这里的人都不似中原人那般说话扭捏。小二干净利落地答下了话,不一会儿就提着一坛子酒,砸在这位年轻人的面前。 “小店的招牌,南方来的‘罗春’,客官想必有这口服。”小二冲着年轻人哈哈大笑。 年轻人也以微笑待之,示意小二往自己跟前的碗里倒酒。 “哈哈哈,这是哪来的乡巴佬?你能拿什么来付账,看看你身上,破烂的衣服和靴子,哦...兄弟们,他脏兮兮的大拇指从草皮鞋子前面伸出来啦,哈哈哈。”就在年轻人端起眼前的酒碗,准备饮下的时候...不合时宜的嘲讽将矛头对准了他。 说话的人是个身高足有九尺的汉子。 “孤儿眼。喝你的酒,我的客人还轮得到你来评头论足?”小二倒是没闲着,帮年轻人倒好就之后,直接回头呵斥那汉子。 “跛子驴,你这又不是善堂,这穷小子你也护着?怪不得你们客栈做不大。”那壮汉并没有因为小二的话而感觉恼火,反而是挤兑了回去。 “那你倒是说说自己欠了我们掌柜的多少酒钱了?”那小二也没有干休,直直地将那孤儿眼的话顶了回去。 “这...这不都是玩笑话吗?”那孤儿眼尴尬地讪笑了一下,回过头去低身往嘴里塞入了一块腌肉。 “啧。”那小二朝孤儿眼啐了一口痰,转而朝年轻人笑了笑说道:“客人不是本地人?这人是咱们这一带的小混混,平时游手好闲惯了,遇到生人总想着挑出点事情乐呵乐呵。客人不用管他就是了,尽管吃喝...咱们虽然店小利薄,却在这驻马邑也算是小有名气,他们不敢如何的。” 年轻人点了点头,没有在说什么,只是将端到半空的酒碗举到嘴边,随着喉结的上下滚动,咕噜咕噜地便大口将碗中酒液咽入腹中...喝完之后还不忘评价。 “好酒!” “您真是识货。”小二见年轻人的酒已下肚,顿时喜笑颜开。“那您就自个儿好生吃食,我先去后厨忙活儿了,有事您知会一声。”说着便告辞了。 有了小二作保,那大汉也没对年轻人再起心思。他先自顾自的喝了一碗酒,然后对着边上的同伙儿说起了他今日所遇到的的趣闻轶事。 “嘿,兄弟们,今天济城那边上出了一件大事儿,那位晋国来投奔公子的大人物被人发现死在了雪地中,哈哈哈。”那孤儿眼就着些酒菜,有些飘飘然。“据说还是只发现了尸体,没发现首级...那位大人物好不容易从晋地跑来,如今却被人摘了脑袋...真是让人发笑,大公子如今可算是倒了大霉咯。” 咯噔一声,坐在角落的年轻人手一抖,木碗便洒着酒液摔在了地上...将场间的诸位都吓了一跳。 “喂,穷鬼,碗都拿不稳,怎么不去当个娘们儿?反倒来学我们汉子喝酒?”那孤儿眼被这响声打断,心中有些恼火,不由得回身呵斥。 年轻人则回以讪笑,没有作答。 大汉感觉有些无趣,狠狠地用眼神剜了年轻人一眼,然后回过头,有自顾自地讲起了故事。 “那人死相极惨,但身份极其地高...我听我在官府当差的兄弟说,这人好像叫范...?” “范无期?”年轻人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对,没错儿,是这个名。”那汉子连连点头...可过了几息,他才发现这话是从身后传出来的,于是他回过头,又冲年轻人喊道,发出威胁:“你可以闭嘴吗?不要以为有客栈罩着你我就不敢杀人越货啊...大不了等你走出这个门。” 可很显然,年轻人并不是很想领这个情, 他从座位上坐了起来,径直地走到了孤儿眼的跟前。 他拿着一串铜子儿,了当地拍在了独眼儿面前酒桌上,然后以低沉切沙哑的声音对其问道:“我想问一些关于此事的细节,我知道你们这帮人的规矩,所以我给你准备了钱...至于拿不拿得到,还在两说。” 年轻人将自己的眼睛埋在了杂乱且沾着泥土的刘海之后,但是孤儿眼突然神色惊讶,再也说不出话来...即算是他这种游离于刀尖上的野狼都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准备撤退。 ... 正文 第八十三章 铁魁头 “嘿,这位好汉。”狐儿眼心中一惊,手指有些颤微地提起来,隔在了两人之间,像是在划定界限。 “我说我说,您先别急着动怒,哈哈,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狐儿眼咽了咽卡在喉咙里的那抹浓痰,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一个游街闲汉儿,如何会知道这种事情?”那年轻人开口问道。“范无期可不是你这种臭虫能够触碰到的角色。” “这个...嘿嘿,这个说来话长。”拿狐儿眼转溜了一下眼珠。 “长话短说,我没有时间和你瞎扯。”那年轻人扭了扭颈项,厉声道。 “这个...这个。”狐儿眼以为年轻人就要动手,上下扭动着眼珠,眼神有些闪躲。“是...是道上传出来的消息...很多人都知道。” “都知道?”年轻人闻言即刻皱眉。“此话当真?” “当真!您问这驻马邑城里道上混的,都知道!事实上,蓟城周边的都知道!”那狐儿眼回复道,语气虽坚定,却又有些哆嗦。 年轻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放出狠话:“如若今日之话,你有半点敢骗我,我便让你崩如此桌...不要以为我找不到你。” 说着,其人将手按在狐儿眼身前的桌面上,肉眼只看其稍加发力,桌面便直接崩了开来,木屑四溢! “真...真,我说的都是真话!”狐儿眼大惊,惶恐地看了看散落得七零八碎的木桌,一边捣药般地点头。 “这起发生的时间地点和人物。”那年轻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简略详尽。” “嗯!时间..时间...“狐儿眼哆嗦着,两眼不敢看着年轻人,只顾着盯着自己的脚尖。“时间...您问的是案发时间还是我知道的时间呐!” “当然是案发时间,蠢货。”年轻人骂道。 “是...是,案发时间...案发时间我不知道啊...我...大概应该是前日,前日...他们说尸体是清晨被发现的,大概是寅...寅时至卯时三刻。案发时间,案发时间在,应该是丑时时分!” “你确定吗?”那年轻人将手抬了抬。 “我不...我确定,确定!丑时时分!”那狐儿眼以为年轻人就要动手,即刻抬高了音量。“地...地点是在蓟城东的一处巷子里,那里属于青白坊!人物...人物我就不知道了!当时被发现的时候,只有一具无头尸体...经核实之话,官府才确认是范无期的!” “官府确认的死者是范无期?”年轻人摇了摇头。“官府有必要告诉你吗?范将军如此人物身死,燕国上下谁不是要瞒着?你能知道?” “侠冤枉啊!我不知道这范无期是谁啊,我只知道他是晋国大官!我也不知道这消息哪里来的!我今日只是在和兄弟们吹嘘呢!”那狐儿眼突然有泪水从眼皮缝中涌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喊。“这消息...这消息是从道上传出来的...其他的我一概不知呀。” “道上吗?”年轻人反问道。“说吧,是谁告诉你的,我去找他。” “我...我真不。”那狐儿眼刚说到一半,年轻人又举起了他那只右手。 “是...是铁魁头,铁魁头。道上都叫他三爷。”那狐儿眼连忙朝年轻人摆手,大喊道。 “铁魁头?”年轻人重复了这个名字,示意狐儿眼说下去。 “哦...啊,对不起,对不起大侠,铁魁头是我的酒友,是治安卫的治安令...这次的案件就是他负责,他已经带人去查过了。”腹中一直憋着的酒嗝,终于忍不住被放了出来,狐儿眼赶紧朝年轻人道歉。 年轻人倒是没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驱散了那股浓烈的酒味,然后站起身来,将2金币留下,出了门。看着其人走了,狐儿眼长舒了一口气。 正文 第八十四章 驻马邑 驻马邑邑主领 纷飞的大雪使得整个驻马邑银装素裹,宛如冰境。 而在这座邑城的北部则坐落着邑主的庄园...此地邑主是北国谢氏的嫡系子弟,名叫谢防。 谢防,元和四年举孝廉,任职卢龙塞为百夫长。元和七年晋升千夫长。元和九年,他参与了北界平原战役,并在那场由东西乌桓人联手大举入侵中原王朝的战役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仅凭三千人的军队,深入东乌桓的王帐,致使东乌桓大人塌措率大军回援,从而给了燕队喘息时间。 战役过后,燕公亲自封爵,而就在选取合适领地的时候,谢防毅然的选择了位于卢龙塞西北的驻马平原...并在此建立了坚城驻马邑,镇守边境。 燕公因此十分感动,特许谢防领增加三千人的募兵上限。这也是为什么,走在驻马领的土地上,年轻人明显地感受到了这里卫兵的数量比其他的领地多得多。 “来者止步,此地是邑主的私领,立即离开。”一队巡逻的卫兵看见了走在原野中的年轻人,为首的卫官皱了皱眉头,迈开步子走到年轻人的跟前,朝着年轻人说道。 年轻人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破烂的衣服,摇了摇头...然后向后退了一步,冲那些卫兵们拜了拜手。 “我并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说。“我身怀要事,前来找邑主。” 那卫官上下打量着年轻人,然后摇了摇头。“可疑人物,如果你再不走,那便当作刺客处理。” 说着,竖起了长枪,指向年轻人。 “这个,你显然认为我是个骗子。”年轻人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只手插入口袋中摸索着,不一会,就拿出一块金色的印牌。 “看,先生,这个东西能代表我的身份了吗?”年轻人向那卫官抖了抖手上抓着的令牌。 卫官狐疑,示意手下凑过去接下令牌递给自己...盯着年轻人的徽章看了一会儿,卫队长脸色一变,赶忙收起长枪,向年轻人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是的,这足以证明您的身份,在下刚刚有所冒犯,请您务必理解。” “没关系,请问你可以替我向邑主通报一声吗?”年轻人拍了拍手上的印牌,然后将其收入囊中。 “请您再此稍候。”那卫官俯身对自己的属下说了几句话...其人便领了命令小跑入城,看样子是去领中通报去了。 年轻人显得不是很着急,他朝那卫官点了点头,然后席地而坐,也不管地上的泥尘会不会弄脏衣物。 不一会儿,那位卫兵带着口信回来了。 卫官领过命令,于是便带着年轻人前往领地之中...邑主的府邸。 与邑主府的管事小声交谈了几句后,这卫官便离开了这里。 管事安排替年轻人安排了两位女婢...客人风尘仆仆地远道而来,做主家的当然要赐以沐浴...更衣熏香,才是待客之道。 而客人也应该接受主家的好意,整齐穿着方能去主堂面见主家的。 年轻人尚更衣完毕,准备熏香,便有府内小厮前来通报...邑主已经在内堂等候。 如此,年轻人便主张省去了熏香这个环节...直接往内堂去了。 正文 第八十五章 乌桓人 “是的...所以此事迫在眉睫...请您务必听我请求。”公输木琼将右手立于胸前,郑重地起誓道。 谢防见公输木琼如此,也是拿不定主意,左右为难。 “说吧,要我怎么做”谢防叹了口气,转过身去,面对着窗户,眺望着远方。“最后不甘地长叹了一声,问道。” “太好了。”公输木琼并没有急着高兴,也没有第一时间跟谢防说他需要做些什么。“之后会有人与您联系的...我来找您还有另外一件事情。” “什么人来找我...什么事情?”谢防回过头问道。 “当初的北界平原战役,阁下应该是知道的吧。”公输木琼问谢防。 “是的,那场抵御东西乌桓联军入侵中原王国的关键战役,联军大获全胜...“谢防点了点头。 “没记错的话,邑主伯爵老爷您也参与了这次战役,带领着您的军队,深入东乌桓的王城,甚至与草原英雄默多克驭风者交了手。大败其人之后安全地返回燕国..”公输木琼用肯定的语气回复谢防。 “...但是当时的事实其实是,我与默多克驭风者交手了不到一个回合,就完全被压制住而差点丢掉了性命,而我的军队也被城中的乌桓大军团团围住,此时的默多克已经朝我竖起了他那柄沾染着无数血迹的长枪,但是东乌桓的塌措大人,只是命人将我带到王宫内关押,并不除以死刑...救了我一命,起初,我以为那些长耳朵要将我关押起来,想要告诉整个位面的人,冒犯他们的威严的人是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可是他们那些长耳朵只是把我带到王宫的一间会客室。” 谢防顿了顿,“之后塌措大人来到了我所在的房会客室,他恳求我,拯救东乌桓人,当时我十分震惊。 “先知的请求?莫非就是...将小姐托付给您?”公输木琼听到了这个秘闻,也是瞠目结舌。 “是的,你猜的没错,我隐瞒我女儿的身世,所以我出兵的理由也是不要把这事情透露出去。”谢防慢慢抬起头,双眼看着公输木琼,回答道。 “这是自然的,尊贵的邑主阁下,在任何时候,墨者都会记得他自己的誓言...不过,有一点我十分的好奇,不知...” “若是关于我女儿与乌桓的关系,我想,我应该拒绝回答阁下,在任何时候,王国的骑士们也都会记住自己的誓言。”谢防对公输木琼说道。 “是我唐突了,尊贵的谢防阁下,让我向您阐述我在预言所看到的。”公输木琼深吸一口气,说道:“一片火海,两位女士,在她们的身边,一位骑士已死,胸口处插着一柄重剑,双眼早已没有了生机,两位女士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与怨恨。” “什么?”谢防大惊失色道,随后面色变得苍白无比,仿佛时间过了十几年。 “千真万确,尊贵的谢防阁下,以我的预言能力推断,我看到的,应该是两天之后的事情,现在事不宜迟,请您给我准备一匹快马。”公输木琼将右手立于左肩之上,这是请求别人信任的礼行。 “我以墨者的名义起誓,将小姐完整的交到伯爵阁下手上。” 正文 第八十五章半(小文)天蓬 我叫猪刚鬣,变成猪之前呢是统领十万天河水军的元帅,当时的我呢,也算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快活成性。直到我遇见了她,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发现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了她,也许这就是一见钟情吧。我和她相见于蟠桃大会,当时群仙聚集,我正与佑圣讨论上次蟠桃会那只猴子,聊着聊着,一道倩影牵引着我的目光,她是那么的光彩夺目,我怔怔地望着她,酒皿也拿不住从手中落了下来,害我被佑圣狠狠嘲弄了一番。佑圣是我的好兄弟,他看出了我对她的感情,但是却没有阻止我的这种想法,他对此事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拿起酒杯,径直走到她的面前问起了她的名讳,嫦娥,我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哦,多么动听的名字。那天晚上我们聊了很多,天南地北,博古览今,就着佳酿,真真是快意人生。我送她回了广寒宫,而我也回到了自己的府邸,那天,我满脑子都是她,挥之不去。第二天早晨,我朦胧的听见敲门声,揉了揉眼睛,我起身开了门,原来是我的好兄弟佑圣。你果真是爱上了广寒仙子?这是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不错,我答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妙啊,兄弟,我打听了一下,这位广寒仙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啊。嗯?我的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但佑圣是我最好的哥们儿,不会害我,我示意他说下去。广寒仙子嫦娥,成仙前乃上古神裔后羿的妻子,当年后羿射下九只金乌,功德感动上苍,西王母亲赐老君的九转金丹助其修炼位列仙班,可是嫦娥却趁后羿外出之际偷食金丹,得成仙果,此乃小人所为啊。此言不虚?我将信将疑。我怎么可能骗你?佑圣大概是看我有点不相信他,便急着说到。我告诉佑圣我知道了,留他吃过早饭后,他便离开了。广寒仙子约我今日见面,我思索着和她提一下,但是令我没有失望的是,我都没开口,她就主动跟我说起了这事,她说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俗世的丈夫,当时她不懂事,见这玩意儿新奇,便起了贪食之心,结果当即羽化升仙,无法再与其丈夫见面,说着,她流下了眼泪。哦,多么的善良啊,我认为世间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孩了。这令我更加爱她,无法自拔。后来的几日,我都们都会相会,互相谈论着每天所遇到的趣事。有一天,我的好友佑圣又找到了我,和我再次提起嫦娥的事。兄弟,我知道你和广寒仙子还有联系,我不知她使了什么媚术,让你如此沉迷于她,但是我要和你说,那吴刚不知你认识否,他被炎帝发于月宫砍树,早已与嫦娥有男女私情。听了这话之后我是真有点生气了,嫦娥那么好的女孩儿,怎可随意与人有私情?我忍不住向佑圣呵斥。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了。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升起愧疚之意,打算再信一次我的好哥们儿,将此事与嫦娥说明白。我委婉地跟嫦娥提到吴刚之事,嫦娥笑着告诉我,吴刚是她最好的朋友,她每天在广寒宫无事可做便与吴刚聊天,吴刚是个苦命人,他的妻子与炎帝之孙伯陵通奸,他怒火中烧,将伯陵失手打死,炎帝罚他砍伐广寒宫的桂树,可这广寒宫的桂树乃是一颗长生不死之树,是砍不尽的,所以,这月宫便成为了吴刚的囚牢,永不超生。这吴刚也是位心地善良之辈,为了感谢嫦娥能陪他聊天,他都会将其砍下来的桂树托玉兔送去广寒仙子处炼药。呀,多么美好的友谊啊,不愧是广寒仙子,心地是如此的善良。我知道,我已经深陷对她的感情中了。不日,佑圣又找到我,当他再次说出他找我的原因时我挥了挥手,将他要说的话打断。我已经有点不耐烦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佑圣对嫦娥偏见这么大,尽给她扣一些莫须有的帽子,我郑重地跟他强调不要再说嫦娥的闲话了。佑圣听了之后沉默不语,过了一阵,他便转身离去,头也不回的对我说了句好自为之。我当时肺都要气炸了,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还真是天真呐。我和嫦娥的关系持续了三个月了,此间佑圣也未再来找我,这段时间大概是我成仙后最舒服的日子,每天都盼着去见她。就在今天,我萌生出一个想法,我迫不及待地去找她,我跟她说明了我想与她私奔,逃到凡间去,做一对凡人夫妻,男耕女织,再生下几个孩子,相爱一辈子,岂不快哉?她听到了我的想法后十分诧异,随后便有些为难,但是她说她会考虑。哇,居然能为了与我偕老,放弃来之不易的仙果,我想大概这就是真爱了。我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在等她答复,就在第二天,我收到了她的传信,她约我相会广寒宫。我的天,她居然让我去她府邸,我的心砰砰直跳。到了晚上,我来到她府邸的门前,轻扣了三下门,不久,玉兔便为我开启了府门,并带我去见嫦娥。只见她穿着一身丝绸长衫,面带纱,手抚一酌清酒。那画面,若隐若离,美的令我窒息。我端坐在她对面的位置,她为我斟了杯酒。考虑的怎么样了?我抿了抿杯中的酒问道。她沉默,继续给我斟酒。我见她久久不语,便再问了一次。元帅,我们并不合适。她冷不防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让我无所适从。你怎么了?我问了这么一句。我乃帝喾之女,早已在上古时期就位列仙班,而你,对我来说不过是个小辈,何德何能与我白头偕老?你!我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就在这时,天上传出一到声音。何人在此喧哗?啊!救命啊!特使救命!嫦娥突然叫到,把我给吓了一跳,只见她刚刚高高束起的头发已经散开,长衫也开了一到长长的口子。何事?一位白衣男子降落在了她的身边,我认出来了,这是监察特使。回特使,天蓬...天蓬元帅他...呜呜...说着说着嫦娥居然流下了眼泪,这女人演技也太好了,我的天,她这么说难不成是想把我?我细思极恐,准备开口解释。只见监察特使一声令下,四面八方突然涌出大量的天兵将我拿下。就这样我被送往凌霄殿,玉帝亲自审我,我百口莫辩,本要被处死,抽仙筋,剔仙骨。但是令我没想到的是佑圣和太白出面劝阻玉帝,才将我降罪。最终我被罚两千锤,贬下凡间,我心中涌起了无尽的屈辱,我的真情就这么被这个女人所否定?我不甘心!我堂堂老君弟子,天蓬元帅,修得三十六天罡变幻之术,怕是比当年那只猴子也不逞多让。为何优秀如我,却也入不了那女子法眼,遭其背叛?但此时想这些已无用矣。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正文 第八十六章 反 徐小张跟随混水猴三兄弟来到凤翔郡的地下,这里潮湿阴寒,空气中透着腐朽的恶臭...这个地下水道是仿制洛邑建设的...这种城市设计非常有效地解决了整个城市的污水和排泄物的堆积问题,让整个城市变得整洁有序起来。 整个结构非常的巧妙...在城市的几个重要区域设置排污地点...然后统一将其倾倒入相应的管道之中,管道会将污秽运送到地下水道中,然后顺着水道流向洛邑城外的秽物处理地点...官寺会指派人手将秽物运往附近的乡县,以供国民耕作施肥。 水道中当然有供人行走的桥架,以处理堵塞的污口和定期巡视水道的安全性。 至于为什么要安排士兵...当然也是为了防止有诡心之人通过此等手段潜入城中。 这个设计的提出者和第一个设计者正是工匠大家公输子。 地下水道中是没有光的...这里也用不了火把...这是公输子的吩咐,也没人知道为什么,但是也从没人尝试过。 在地下水道中行动的人,会用一种特殊的玉石,往其中注入达到一定纯度的气便能使其发亮。 三兄弟没有练出精纯的气,所以只能在市面上购买,可徐小张有精纯的气,他也有这种玉石。 但他拿出来的时候,三兄弟并没有其他惊讶的反应...他们不过是认为徐小张同他们一样也是买的罢了。 练气到精纯的程度,就不是一般的武者了,贵能与卿士同席,被富贾供奉...怎么会穿得如此...如此普通呢? 徐小张为了防止三人使诈,特意收缴了他们身上的利器,并且用绳索将三人的手捆绑住,由自己牵引线头,他们带路。 徐小张撕下衣角,摘下了随身携带的水囊,用来自衣角的碎布沾了些水捂住口鼻...无他...不是他娇生惯养...实在是这也太臭了。 混水猴三兄弟当然没有这个待遇,他们只能忍辱负重,憋屈前行。 三人是混迹江湖的老油条,老大老二又是桀骜不驯的主儿,纵然徐小张武功盖世,既然到了自己的地界,不给他点颜色瞧瞧,洗刷洗刷身上的屈辱,那不就变成了个没卵子的崽种不是? 老大向老二使了个眼色,老二心领会神,默不作声...徐小张自然是看不见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可三弟也被蒙在鼓里。 没有办法...这是出于保密性的考虑,三弟遁地狗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如果告诉他,他会有很明显的不自然反应,这会让徐小张有所防备。 他们四人在地下水道中走了很久,直到不识路的徐小张都有些心疑为什么自己总觉得这条路刚刚走过...但是他并没有多想然后深究,只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对于方向和路线并不敏感的人,所以他将其原因归结于自己身上了。 老二窜林鼠在心中算了算时间,待到确定了某些事情之后,不由得加快了些步子。 老大见状,也是跟了上去...两人的拉力,不经意间也将老三和徐小张都带快了步伐。 “什么人?”一个陌生突兀的声音响起,一堆身披坚甲,手执长刀的官兵向四人迎面走来。 终于来了... “周大哥,是我呀,我是王风!”窜林鼠王风有些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该死的,被人牵着在粪坑里走几个时辰,换谁也受不了。 “哦,你怎么在这。”为首的官兵示意身后的麾下们收起架好的刀,然后略有些平淡地问起窜林鼠。 “回郭夫长...小人是来替人送货的。”王风向他陪笑,可眼神却向自己的腰间看去,然后再直视被称作郭夫长的为首官兵的眼睛,如此反复。 郭夫长跟着他的指示看了看其人腰间的麻绳,然后顺着这麻绳看去...看到了手拿绳尾向徐小张。 郭夫长心中一惊,然后发现他们兄弟三人俱被绳索限制了行动。 郭夫长也是个人精,他第一时间就做出了两个判断... 第一,这人是缉盗吏! 第二,这人是个强盗! 第二点还好,直接杀了一了百了...可第一点...自己刚刚已经接上了眼前这三兄弟的话,若是让其人平安回去,自己恐怕要遭受大劫...毕竟帮人走私军械,食盐都是触犯了法律。 所以眼下的解决方案似乎只有一个...就算杀死徐小张,之后夜只需要随便拉个替死鬼...让其人冒充凶手顶罪,然后给他家人一笔报酬便可...这样的人可大有人在,省力气,保密性高。 “杀!那是个刺客。”郭夫长第一时间下达了命令,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并且还顺便为徐小张的身份定了个性质。 徐小张先是一愣,然后向后倾倒,轻易地躲过了来自一名巡逻兵的第一刀,接着他向右前方提出左脚,将那个想要斩他颈项的巡兵踢出了两米多远。 徐小张收回左脚,然后向前踏了半步,双脚呈月牙状,以右肩发力,别过了看来的刀锋,狠狠地撞在了另一位冲过来的巡兵身上,又是将其击飞了两米多远。 接着,五六位戴甲的巡兵武士持着刀,以扇形布罗在徐小张的前方,与之对峙。 徐小张有些无奈,只能不停地闪躲着官兵们递来的刀子...然后找准时机出手...没办法,谁叫如今他手里牵着三个人?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北地阴谋 “你这是什么意思?”谢防开口。 “范将军的死是一个讯号。”公输木琼负手高论曰:“这个讯号决定燕晋两国在此次平叛凉国之乱中的位置。“ “你的意思是…”谢防皱了皱眉头。“范将军的死是被算在某些人的帷幕棋局之中的?” “很显然不是吗?”公输木琼笑了笑。“我刚刚说了那么多...邑主莫非还看不出来?...” 谢防愣了愣。 “如今我与邑主已是盟友,那此事说与你听,也不是不可以。”公输木琼直接将心中想法全数说了出来。“事实上,不管范将军是被何人,或者说是哪一方势力所杀...这件事情都会牵动燕晋凉国的政治动向。我之前笃定地认为范将军是死于晋公之手。如今见了邑主一面后,却是觉得此事跟燕公才脱不了干系。” “燕公?!”谢防听闻谢禹此言,瞳孔微张,面色铁青不太好看。他是燕臣,比公输木琼更清楚燕公是个什么样的人,所以他不想苟同...谢防想了想,直言反驳道。“燕公礼贤下士,亲贤远佞,尤其庇佑忠良...这绝不可能是燕公之手笔。” “确实。”公输木琼对谢防点了点头。“燕公确实不失为明君,大公子康也称得上是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谢防疑惑,刚想开口...谁知公输木琼话锋一转。 “可今日邑主说自己根本都不知道范将军身死。”公输木琼冷哼一声。 “这与我又有何干系?”谢防闻言,先是一愣,然后愠怒道:“你是在怀疑我在与你作秀?” “不然,我没有这个意思。”公输木琼向谢防拱了拱手,示以歉意。“我是说...此事发生在驻马邑,邑主都不知道此事,可偏偏这件事情传遍了市井之间,甚至成了人人茶余饭后的谈资,难道不让人奇怪吗?” “可那是基于你认为范将军死了...可这又如何?范将军死或没死,那使天象助力的高人难道就不能与陈伯安有旧...亦或者是有仇?那陈伯安是否又真的能确认死者为范将军?他一小吏如何又见过?...我们的争论毫无意义!” 这次轮到公输木琼愣住了...他也不是没有用谢防的这套逻辑来分析此事,可他收到师兄弟们那边来传过的消息...也确实是有人要暗害范将军。 “再者...范将军之死,与我女儿又有何关系?”谢防没有给公输木琼思考的时间,又问道。“刚刚你不是才提及我女儿的安全问题吗?” …… 公输木琼不知道说什么,呆呆地朝谢防拱了拱手。 “公输士子你怎么了?”谢防皱了皱眉。“为何良久不言?” “久闻谢氏巧舌...今日一见,我确实佩服,但...请循其本。”公输木琼整了整衣领处的豁口,身子也恢复到了端坐状态...正言道:“我早先从师兄弟们手中获得了情报...也受人之托,在与邑主担任说客的同时,保证范将军的安全。谁知刚来此处,便不得范将军回应,来到与其人约定好的酒馆之下,也只听到了他已经死了的消息。所以思维不免局限...落入了固有立场里。”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出发 公良造千算万算却算漏了药铺。等他进药铺忙乎配药的时候,却发现药铺里的药物都没了。统统不见了。连药罐都丢的一干二净。 张耳拉住一个正准备把药箱往外拎的小师弟,小师弟一脸惊愕:“不是你让我们把这些东西都挪到羽璃师姐的院子吗?” “什么?我?” “对啊。羽璃师姐说是你的意思。你可以问他。“小师弟手一指,张耳看到站在墙头上冲着自己扮鬼脸的羽璃。 “你这个鬼丫头,你快下来。我要找你算账。”张耳冲着墙头大喊。 “什么?你在说什么?听不到。”羽璃佯装听不清,转头就逃走了。 “鬼丫头。你等着。”张耳三步并两步直奔羽璃的院子。院门对他来说自是形同虚设,他一个鹞子翻身,稳稳地落在院子里。 “师兄。你干嘛这样生气嘛。我只是,只是,想把药铺开到这里来而已。”羽璃故作可怜巴巴,眼神无辜地看着张耳。 “你这个鬼丫头,何必用这种方式报复我?大不了,以后阁里的事不再劳烦你就是了。”张耳收起手里的纸扇,一脸正色看着羽璃。 “哎呀。真的不是报复了。真的只是想让你在我这里制药而已。真的。” “我看你是想向我偷师吧。你可是一直对师傅不许你行医耿耿于怀。现在打算趁着师父闭关就?”张耳摇动扇子,看似云淡风轻地说话,字字句句却都戳中了羽璃的心事。 “你,果然是老狐狸。”羽璃嘟囔着。 “想偷师就趁早说,何必那么费尽心机呢。你可是手握秘籍的人,天下的医术,只要你肯,就一定学得到。” “哼。我就是想偷师了。话说回来,我的秘籍呢?自从你上次借走了它,我已经太久没见到它了!你快还我。”若不是张耳的提醒,羽璃都快要把自己的宝贝忘记了。有时候,人的记性还真是靠不住。 “好好好。还你,还你,现在就还你。” “圣医秘籍”完璧归赵了,可张耳和他的药铺却被迫扎根在羽璃的内院里。原因无他,张耳的药铺已经经不起来回折腾了,那些药材金贵的狠,挪动一次就让它元气大伤,若是赶忙再多挪动一次,后果不堪设想。 张耳整日在药铺出没,筛选药材,入药、熬药,忙的不亦乐乎。天命室若是事情清淡,羽璃便早早地退场,直奔药铺观察张耳配药。起初张耳对羽璃倒是各种围追堵截,想把她驱逐出药铺。可时间久了,他也就对羽璃的围观不甚在意。有时,他也愿意和羽璃商讨药方的配比。一来二去的,羽璃也成了张耳的药铺小助手。 渐渐地,墨城里有人头疼脑热小病小痛的,也多半不再惊动张耳,反而都是直直地奔着羽璃去了。 “小师妹,我最近身体酸疼。” “给你开一副药就好了。” “大师姐,我胃疼抽搐。” “给你开一副药就好了。” “羽璃啊,师叔最近睡眠质量差。你看怎么办?” “给你开一副药就好了。” 羽璃这边厢忙的风风火火,张耳那里却整日清闲,整个人晃晃悠悠的,更似闲云野鹤了。只是每到夜晚之时,白若枫房间的密室里却有了新动静,一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与张耳秉烛对坐。 “我得到线报,青天最近在到处招兵买马,手笔之大,怕是要有大动作。”斗篷男人说道。 “哦。既然如此,那我等该如何应对呢?” “按兵不动。” “那,只是等着?” “对。青天做事风格诡异多变。你们只需要背地里悄悄安排,于明面上,要一切如往常一样。” “明白了。” “甚好。”斗篷男微微一笑,转身走入密室的走廊,只一眨眼,便消失了。 “青天...”张耳对着忽闪着的烛光轻轻地说。 青天的种种传闻都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江湖之事向来如此,有人偃旗息鼓,就有人卷土重来。所谓的江湖风声止,只是太多人的一厢情愿罢了。哪里有什么是真正的平静呢,一切都是暗流涌动罢了。就像是在漆黑无边的夜,看似一无所有,内里却暗暗收容着无数游荡的勾结与计谋。 这一夜,张耳未曾入眠。他与自己对弈,将心中所惑尽数付诸于棋盘。天明后,张耳这才起身,他嘴角带笑,面容宁静祥和,心中的念头已经成型,他倒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世间之事,躲闪不得,怯懦不得,唯有迎风而上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勇士,张耳从来都知晓这个道理。他是最最善于运筹帷幄之人,又岂能容许自己踏了空? 关于青天的事,羽璃一无所知。即便是在天命室,也极少会有人不要命地提到它。在江湖人士心中,青天是仇敌是咒诅,也是不可言说的梦魇。 天气渐冷,墨城的秋天已有了肃杀之意。张耳早早地预备起墨城里过冬的物资,羽璃则是牵挂着闭关的师父。羽璃花了半个月做了一件厚重的棉花长袍,针扎破了手指很多次,羽璃仍旧废寝忘食地缝制袍子。 袍子完工之后,她趁着夜色将长袍用包裹装好,放到师父闭关的山门前。可隔了两三天,羽璃再去看,包裹还在,一切都还是原样。羽璃便真的明白了师父闭关是不闻世事的。 张耳和羽璃很快又要云游去了 “男儿志在四方。你们不必留我的。” “你们若是走了,墨城怎么办?” “不是还有你吗?”张耳笑道。 “可是...” “在我看来,你能。”张耳看着公良造,笑了笑。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异事 张耳与羽璃很快就离阁下山了。他们是在夜里离开的,众人都不曾知晓他的去处,他们只是留下一个锦囊给公良造:凡事多加警惕。仅此而已。 羽璃在下山之前便早就开始了他的男装扮演之行....她从此化名白若枫...有时候竟也忘记自己的女儿身份。 师兄弟也早就将羽璃的性别模糊了,久而久之,羽璃屋里的那些女儿家家的首饰衣服也都被收入箱底了。她终日里简单素净的或白或灰的衣衫。就连林师伯有时也感慨:羽璃,你现在可越来越像个男娃了。 “林师伯,这算是夸我的话吗?” “咳。咳。这,这,也算是吧。至少夸你扮相英气逼人。”林师伯开解道。其实他更想痛心疾首地说:羽璃啊,你的阴柔气质,怎么全没了呢?你这样下去,谁还敢娶你啊。 真相不能说破。林师伯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羽璃已经渐渐地隐入男人的海洋,原本的万草丛中一点花也谢了。 内务堂的陆师弟下山去买布匹,在山脚下的草丛中捡回一个男子。男子生命垂危,气息断断续续,随时都可能毙命。陆师弟心底柔软善良,连忙拖着拽着将男子带到了山上。墨城里的郎中们围着男子诊断了数十次,最终的结论依旧是男子身中奇毒,他们束手无策。郎中们冲着陆师弟连连摇头,陆师弟也深知此人怕是无力回天了。 只是,那陆师弟思来想去还是不死心,他又一路跑到后院去找羽璃。羽璃自然是很爽快地就答应了。在大师兄的熏陶下,她对自己的医术已是自信满满,如今来了一个急需治疗的病人,她肯定是二话不说就直奔而去了。 羽璃来见这个男子,又为他把了脉。男子的脉象凌乱不堪,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羽璃大为震惊:一般人的脉象即便有异也还算平稳,可是这人的脉象真是出奇地乱。羽璃翻开“圣医秘籍”,将男子的症状对号入座,竟查到男子所中乃是绿萤散。林师伯对此事也大为诧异:“怎么会中这样的毒,太古怪了。这可是江湖奇毒之首。此人怕是得罪了什么了人物吧。难怪,是风满楼?” “风满楼?莫非是江湖鞋教风满楼?”羽璃问。 “对。肯定是它。此人必是什么忠良之将,否则风满楼也不会这样下死手。”林师伯将目光深深地看向羽璃,羽璃也深知自己责任重大。 说干就干,羽璃废寝忘食在白若枫的药铺里忙碌,她按照书中记载比对着药材来配药,又派出师兄弟们为她按图索骥寻找各种稀奇药草。在药草终于聚齐之后,羽璃又开始日夜熬制,黑眼圈盘踞在她的脸上,让人看到就觉得格外心疼。羽璃倒是全不在意,她现在不是羽璃,而是白若枫,哪怕是脏兮兮丑兮兮的,那也没关系。毕竟,男人嘛,糙就糙了点。 羽璃完全把自己的性别丢掉了,一心一意去做一个不修边幅的男人。 直到男子在她的照顾下,缓缓地苏醒过来,羽璃丢到爪哇国的少女心,一下子又被激活了过来。那是一张多么俊美的脸庞啊,男子的双眸清亮深邃,像雪山寒潭,有摄魂的魔力,让人不自觉沉溺其中。长长的眼睫毛,扑闪着扑闪着,像纷飞的蝶,又像是展翅的白鸽。高挺的鼻梁,于悄然无声中,显尽男子的器宇轩昂之势。男子开口说话,好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 “谢谢你。”男子声音略显沙哑,似是太久未曾说话之故。只是那声音的音色,很难得也很难忘 “没,没事。”羽璃故作淡然地说着。只是当她的眼睛与他对视之时,四目相对,尘烟四起。 “陆师弟,他就交给你了。有事再来找我。”羽璃挥挥手,抬脚往门外走。 “是。阁主。”陆师弟弯腰行礼,目送羽璃离开。 “他是?”男子问。 “他是我们药阁的阁主。白若枫。若不是有他,你怕是已经命丧山下了。”陆师弟也不忘对羽璃的医术连声赞叹。 “他是一个好人。墨者之中果然尽是侠义之士。”男子淡淡地说着,只是他嘴角的笑意,着实让人警惕。 这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在他的身后隐匿着无数的秘密,只是墨城的众人对此一无所知。 男子的身体一日日好了起来,他自称自己名叫凌念,乃是北燕棉粱之人。至于其他的,他总是不肯多说,羽璃自然也就不忍多问。凌念的病情虽已得到暂缓,但距离痊愈还有很远的距离。 羽璃很清楚男子的绿萤散非大师兄不能治,否则的话,凌念就会全身变绿,且最终FǔBài溃烂而死。羽璃每每想到凌念最终病发的惨状,便惊起一身汗。 倒是凌念却十分豁达,他劝勉羽璃说:“白阁主为我所做的一切,我已十分感激。若是不幸离世,那也只能怪我命不太好。白阁主完全不必心怀愧疚。” 可是,他越是这样善解人意,羽璃就越是心怀愧疚。她恨自己之前为什么不肯多向师父和师兄学习,如今真的需要医术的时候,她竟是这样无能为力。羽璃想来想去,夜不能寐,食不知味,整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圈。 林师伯来劝她:“生死有命,这不是你的错。” “可到底还是我无能,不能救下他。”羽璃抽抽涕涕地说。 “罢了。你已尽力了。医者医病不医命。说到底,还是他命不好。”林师伯说道。 碰上一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凌念提出要在墨城之中走一走。眼见大师兄迟迟未归,羽璃深知凌念的发病是迟早的事,本着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怜悯,以及羽璃心中无法言说的情愫,羽璃答允了凌念的请求。 每至一处,凌念便细细地将其打量,嘴巴里自是满满的赞叹之词。羽璃倒也慷慨,带着凌念在灵犀阁晃荡了一下午。 一直到二人停驻在灵犀阁后山的凉亭中,凌念问羽璃:“世人都说白掌门风度翩翩,如今看来,倒真是如此。凌某实在敬佩。” 羽璃自然也是客气:“哪里。江湖传言而已。不足为提。” 凌念又说:“凌某曾经听闻白阁主的修月剑,天下无敌。不知凌某可有幸,亲眼目睹?” “这有何能的。你且在此处等着,我去拿给你。”天真如羽璃,对凌念完全不设任何防备之心。她飞快地赶至白若枫的庭院里,开门入屋,却发现修月剑早就不知去向。 羽璃一拍脑袋才想起来,白若枫定然是将剑带走了。秀月剑向来都与他形影不离的,此时他人在云游,又怎能将它丢在灵犀阁? 羽璃想了一下,便将师傅赠予自己的冷月剑揣在怀里。虽然骗人是不对的,可是凌念也只是想看一下剑而已,不管是那把剑,看看而已,都是一样的。 至凉亭处,羽璃将剑亮出,凌念甚是喜欢,来回摸索着剑身,许久之后,羽璃这才将剑收了起来。 在灵犀阁里,羽璃所见到的横竖都是师父、师伯或是师兄、师弟,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英俊爽朗之人,羽璃自是满心欢喜。羽璃央求凌念和她说一说天下奇闻怪事之事,凌念便一一和她说起,羽璃如痴如醉地听着,心中免不了对山下的世界生出无限向往。 正文 第九十章 暧昧 凌念和羽璃说起棉梁有一户人家,男主人上山砍柴带回来一只白白的小狐狸。没过多久,女主人就生下一个女婴,女婴出生通体发黄,面容诡异可怖。夫妻二人大为震惊,觉得女婴是妖童,赶忙将女婴弃入山谷。后来,小狐狸也不见了。十多年后,有人在山上看到一个女孩怀里抱着狐狸在走路,女孩容貌美艳,身姿妩媚轻盈,人人都说那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坯子。后来,女孩去了京城,嫁入侯门,那只狐狸也成为侯门里的座上宾。再后来,那对夫妇来寻女,女孩避而不见,只说自己的母亲是狐狸,若非它救下自己,怕是早就葬身谷底了。 “哦。所以小狐狸是为了报恩所以才救下女孩吗?”羽璃仰头问凌念。 “嗯。救命之恩,从来都是没齿难忘的。万物皆是如此。” “真好。知恩图报,这是一只有情有义的狐狸。” “都是乡野里的传说,没想到白掌门会听的这样认真。”凌念打趣道。 “是啊,灵犀阁的生活,着实苦闷呢。难得能够听到这样有趣的故事,我都想跑去见见那只白狐狸了。” “白掌门,你又说笑了。也许只是杜撰罢了。你又何必当真。”凌念微微笑,羽璃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了。 “哎。我大概是少见多怪了。还望凌兄勿要见怪。”羽璃一脸正色,又恢复了常态。 从墨城沿着山路一直往下走,山路的尽头就是一个小镇。 小镇名唤乌苏镇。镇子不算大,左右不过是客栈四五家、当铺两三家,其余的各类店铺,也不过是每样一家罢了。镇子最西边是一家铁匠铺,铺子里常年传出沉重的打铁声,铁铺的对面是一家染坊,染坊的院子里晾晒着五颜六色的布匹,有穿着素净的年轻女孩手脚飞快地在布匹丛里忙碌着。羽璃曾经跟随林师伯下山买布,她在染坊的院子里流连忘返,洁白的布匹进入染缸,用木棍子来回搅动,再晾起来的时候,已是填满了颜色。在羽璃看来,那实在是很神奇的。 羽璃把自己对染坊的感慨告知凌念,凌念笑了,却不是嘲讽地笑:“我曾经一整天一整天地坐在寿材店里,我看见那些匠人用纸糊出纸马、府邸、丫鬟、长工,还有雕梁画栋,我很羡慕那些匠人,他们心中有自己的世界,手里的活计是他们自由出入新世界的钥匙。找到自己喜欢做的事,还真是幸福。”凌念喃喃地说。 “那,你喜欢什么呢?”羽璃问。 ”还不知道。现在的我只是一片叶子,飘飘荡荡的,找不到自己的方向。“ ”会找到的,会找到的。“羽璃轻声劝慰凌念。 俩人在药阁的后院里来回散步,师兄弟们都见到羽璃和凌念相处的光景。有人去找张耳:“张师兄。羽璃和那个小子关系好像不错。” “哦。那又怎样?那个小子人倒是不错。羽璃大概是和他聊得很投机吧。”张耳对这事完全没看法。只要羽璃开心,那就是他的幸事。 “可,那个人毕竟来路不明。” “你想多了。他身染绿萤散,羽璃对他,只是可怜吧。你们啊,就当羽璃是在对她做临终关怀了。”张耳说罢,开始晃悠着扇子,把那些前来告状的人都一个个地赶出去了。 “这帮小兔崽子。练功不花精力,整日里偷偷摸摸做小动作倒是很在行。”张耳忍不住冲着他们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 在墨城,每逢初一都会有一场武比,规矩是墨先生定下的,是为了检阅徒弟们一个月的学艺成就。三天前的武比,他们一个个输的落花流水。 作为武派大师兄的公良造狠狠心,立了一个新规,但凡武术比赛排名落后的,全部都要送含恨崖苦干一月。苦干意味着他们要将山上的石头背到山下,再从山下背到山上,数十里的绵延山路,他们每日都要保证一个来回。在墨城里,这算是最重的惩罚。如此折腾一个月下来,任谁都要脱掉好几层皮的。果然,新规发布之后,他们一个个开始噤如寒蝉,好多小动作也都停止了。 “羽璃,你好像很喜欢凌念。”晚膳时间,公良造不经意间开口问羽璃。 “不是喜欢。只是觉得他可怜。太可怜了。我都能想象他病发时的样子,哎。” “但那不是你的错。那是他的命。” “我知道。我没有荒废药阁的事务,我只是想和他交个朋友。他很有趣。”羽璃连忙解释道。 “没事的。我也只是提醒你一下,人多口杂。“ ”嗯。我明白了。师兄。”羽璃一边说着,一边绕到公良造的身后,轻柔地为他捏肩。羽璃的手法非常娴熟专业,只是一小会的功夫,公良造满身的疲惫尽都消散了。 “好丫头。你倒是真贴心。”公良造由衷感慨。 回屋之后,公良造的话着实让羽璃好一番思考。她和凌念这般亲近相处,必是惹得其他师兄弟不喜悦了。 可是羽璃想想,最终都是要随张耳下山的,闲言碎语,倒是让它去吧。 正文 九十一章 姑娘 秋雨连绵,一场伤寒侵袭了墨城,师兄弟们自不必说,就连药阁里的郎中们也未能幸免。所谓医者不能自医,他们病恹恹地躺在床上,等着羽璃为他们端汤送药。羽璃上蹿下跳地忙了好几天,伤寒病情得到控制,整个墨城才勉强恢复了生机。 那是羽璃第一次肩挑大梁为那么多人医治,也是羽璃第一次向师兄弟们展现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公良造对羽璃的表现很欣慰,所有的尊重都是靠自己赢取的,羽璃已经成功地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众人痊愈之后,药阁里的好几味药材都被用光了,羽璃准备下山补充库存。、 张耳答允羽璃的请求,羽璃便带着凌念去了乌苏镇。 羽璃很喜欢凌念与自己交谈的时候,那样温柔而认真的眼神,任谁铁石心肠,怕也会融为一汪春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但谁又知,英雄关同样也很难过哎。大抵是女子多半矜持,即便心有千千结,表象上却从来不会流露丝毫,那些心事自然也不会被旁人知晓了。 不知不觉,便动了情。 整个药阁阁,与羽璃年纪相仿的男子有数十人,可是从来没有哪个人会让羽璃在夜晚想起便面红耳赤,也从未有哪个人会让羽璃觉得余生有他必是幸事一桩。即便是大师兄,羽璃也从未产生过那些念头。 在大师兄面前,羽璃可以是任性是撒泼,甚至是无理取闹的。其实,在凌念面前,只有她的懵然动心。 乌苏镇正好有庙会举办,十里八村的商铺小贩都赶来这里聚集,街上的游人更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羽璃和凌念在路边买了两个面具,一黑一白,羽璃的是翩然公子,凌念的是黑色守卫。一黑一白二人去了染坊见识了彩布飞扬,又一路奔着药铺购置了山上缺少的诸多草药。 庙会上的玩意很多,稀奇古怪的,让人猜不出用途。羽璃看着那些新奇玩物十分懵懂,倒是凌念如鱼得水地自在游玩。凌念在一个摊子处给羽璃买了一盏花色鲜亮的宫灯。羽璃自是欢喜,却在瞬间又想起自己的身份。 羽璃将宫灯递给凌念:“这样阴柔的色彩,怕是不适合我们男人。我看,还是换了吧。” 凌念点点头,又掉头去换了一个灰色绣着点点梅花的样式。 已至正午。二人在一家酒楼停住了脚。式样简单清淡的几样菜摆放在桌子上,羽璃和凌念对坐而食。 “呦呵。小美人,你躲到这里了?”一声淫笑惊住了羽璃和凌念。一个肥肉大耳手持木棍的男人携数十人围向羽璃和凌念。 凌念再一细看,这才发现羽璃的身后藏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女子,女子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羽璃看她,她也看羽璃,眼神满是哀求与恐惧。 “怎么回事?青天白日的。”羽璃断喝一声。 “什么怎么回事。这是我家小娘子。我要带她回家。你要是扰了大爷的兴致,信不信我剥了你的皮。”为首的男人满脸匪气,骂骂咧咧地说道。 “哦。你打扰我吃饭了。”羽璃抬头看男人。 “呵。大爷今天心情不爽,你还吃个屁。”男子手起棍落,一桌菜被打的稀巴烂。周围人人噤声,不敢言语。羽璃便知这厮必是江宁镇的恶霸,否则怎能这般飞扬跋扈。 “你找死。“凌念的剑飞快出鞘,直抵恶霸的脖子。可谁知恶霸全无惧色,倒是一副自在必得的得意之色。 “壮士好身手。只可惜,你今天遇到阎王爷了。沉木,还不出手?”恶霸一喊,人群中就跃起一个精瘦的黑黢男人。男人轻轻拍动手掌,沾染毒液的银针如乱花般扑来。羽璃飞快舞动冷月剑,银针齐齐聚在羽璃的剑尖,它们相互打转,随时都有散开的可能,到时必定伤及无辜。羽璃用尽内力将银针逼向房梁之上,精瘦男子却飞身一跃,直直地冲着羽璃去了。羽璃躲闪不及,男子掌心向前,全力进攻,但被凌念半途拦住。凌念与精瘦男子飞出内堂,在房檐打斗数十个回合。等到二人落下来的时候,精瘦男子被凌念斩伤右臂,伤口在哗哗地冒血,凌念收起剑:“我今日饶你不死。若是来日再犯我手里,你必是命不久矣。” 恶霸搀扶着伤臂男子仓皇而逃,凌念一个站立不稳,险些跌倒在地。羽璃这才察觉他已元气大伤,羽璃慌忙扶住他。被救的女子来不及对羽璃千恩万谢,便帮助羽璃搀扶凌念去了她的家。 女孩名叫绿嫣。绿色的绿,嫣然的嫣。名字极好,长相也很俏丽。绿嫣父亲原本是乌苏镇的寻常木匠,只因被恶霸刘三设局陷害,欠了刘三许多钱。为了还债,夫妇二人前往深山寻神菇卖钱还债,可谁知深山野兽多,夫妇二人便再没回来。等到绿嫣找到他们的时候,只看到夫妇二人破败不堪的尸首。父母双亡,绿嫣自此成了孤儿。可刘三还不尽兴,他提出父债子还,要求绿嫣卖身给她。今日,刘三带人上门去帮她,她一路逃窜才碰到羽璃和凌念。若非二人鼎力相助,她怕是要被刘三脏了身子 羽璃解开背囊,取出几位药材,为凌念熬了一碗汤灌下去。直到天色昏沉,凌念这才渐渐回转过来,羽璃便将绿嫣的处境说于凌念听。 “那刘三,竟这样张狂?”凌念也是极为大怒。 “在乌苏镇,谁人敢惹他。他。他有背景的。”绿嫣叹息道。 “背景,什么背景?难不成还是什么皇亲国戚?”羽璃好奇地问。 “哪里是什么明面上的背景。他和风满楼有关联的。今日出手助他的,就是风满楼的人。整个乌苏镇都知道此事,人人都畏惧这层关系。”绿嫣说道。 “风满楼?”羽璃问绿嫣。 “没事,他很快就不再是风满楼的人了。”凌念冷笑一声,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 入夜之后,凌念早早地用过膳,便开始闭门不出。羽璃端着汤药立在门前唤他,他也只是沉默不语。羽璃猜想他怕是睡了,便不再扰他。 第二日清晨,羽璃再看到凌念,他已是满脸轻松之色。羽璃暗地舒了一口气,对他也少了几分担忧。三人很快收拾行李,准备回到墨城....绿嫣已是无亲无故,莫不如将她带会墨城。 回到墨城,羽璃带着绿嫣去见公良造。公良造对此事并无异议,便安排绿嫣去了内务堂。羽璃将山下发生之事一一说于公良造和张耳听,当她说到一个精瘦男子与风满楼有关之时,二人脸色忽变。 正文 祝国庆+请假 声声慢·寿 何行界 终南飞鹤,北岳龟蛇,同衔贺柏相寿。故地重游,君山犹是青柔。再题去年兜鍪,谒金门,重铸神州。岁朝去,料峥嵘尚有,袖满青风。 还忆中华罹梦,怎焚香追报,先辈恩重。 海晏河清,足慰他岁风流。高歌贺君虽叟,志仍存、伏枥千里。把酒歌,养怡行、鹿鸣呦呦。 这首词原本是为祖父八十大寿所作,今日恰逢祖国母亲七十周年生日,本想另作一首,忽而看到这首词犹是应景,遂以此词为祖国寿。 祖父是农民出身,当过兵,参加过战争,早年入了党,投身于建设祖国的事业当中,党龄已经六十有余。 祖父的大半辈子都在为我们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发展而努力,为了十四万万中国人民的幸福而努力,敢做敢拼,让人十足地倾佩仰慕。 如同这词中一般,君虽叟,志犹存。 如今祖国母亲的繁荣,是一代又一代像祖父一样典型的中国人挥洒着每一寸血与泪与汗,争取拼搏而来的。 看到七十年来她的惊天巨变,先辈们是否为后来的我们而自豪呢? 祖国,祝您繁荣昌盛。 另,因为筹备参加国庆阅兵工作,请假!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木机之密 京畿洛邑 谢禹越翻阅手中的《木机密要》,心中越是不免感怀木机一道的博大,也对那位编撰此书的圣人更是敬佩有加若不是真正的圣人在世,怎能有如此奇巧之术? 原本谢禹以为攻守二术的区别只在于,相比起自己一脉的守攻三式是对木机的架构和建构更加地灵活多变,也更注重细小卯榫的制作工艺精巧简而言之,攻之木机在于机动,灵巧,杀伤力和杀伤速度。 可看完这本《木机密要》之后,谢禹心中想法则全然反之心中对于木机术的概念和认知尽数被颠覆。 简直是天马行空,除去第一章节所记录的楼船,木牛流马,冲车这些倒还在谢禹勉强能够理解的范围,再之后的第二章节伊始,谢禹根本看不明白了。 文字还是篆书,可其中所详解的特殊名词真是让谢禹摸不着头脑。 诸如火药描述为由硝酸钾、硫磺、木炭粉末混合而成…这种混合物极易燃烧,而且烧起来相当激烈。如果火药在密闭的容器内燃烧就会发生爆炸。火药燃烧时能产生大量的气体和热量。 原来体积很小的固体的火药,体积突然膨胀,猛增至几千倍,这时容器就会爆炸。这就是火药的爆炸性能。利用火药燃烧和爆炸的性能可以制造各种各样的火器。 这类火器主要是用于攻坚或守城。 火药发作,声如雷震,热力达半亩之上,人与牛皮皆碎并无迹,甲铁皆透”。 制作方法为:硫二两,硝二两,马兜铃三钱半。右为末,拌匀。掘坑,入药于罐内与地平。将熟火一块,弹子大,下放里内,烟渐起。 弗朗炮:佛朗机炮(上为子铳,下为母铳)由母铳和子铳构成。母铳身管细长,口径较小,铳身配有准星、照门,能对远距离目标进行瞄准射击。铳身两侧有炮耳,可将铳身置于支架上,能俯仰调整射击角度。铳身后部较粗,开有长形孔槽,用以装填子铳。子铳类似小火铳,每一母铳备有五至九个子铳,可预先装填好弹药备用,战斗时轮流装入母铳发射,因而提高了发射速度。 线膛枪,前装膛枪:又称来复枪,是使弹丸在枪膛内起紧塞作用并提高装填速度,以螺旋形线膛枪,采用圆形铅球弹丸。发射时能使长形铅丸作旋转运动,出膛后飞行稳定,提高了射击精度,增大了射程。 此器重约48千克,螺形膛线4条,最大射程914米,弹丸长形,头部蛋形,底部中空,略小口径,比较容易从枪口填装,发射时火药气体使弹底部膨胀而嵌入膛线以发生旋转。 而到了第三章,也是本书的最后一章更是让谢禹头皮发麻。 因为这其中所记录的文字,甚至都不是篆书,而是密密麻麻方方正正,绿肥红瘦的简笔字体! 纵然谢禹熟读上下百年经典,识记七国文字,通晓巫蛊文化,也无法从这里的文字中找到哪怕一丝熟悉的痕迹。 可以说,整个第三章节,他只看得懂一点配图。 谢禹震惊。 也难怪公输大匠会说,即使是他,到如今也不能全然吃透这《木机密要》的本真。 不愧是七巧八技谢禹皱了皱眉头。 谢禹腹中作稿,开始构想假本《木机密要》的编撰思路 正文 第九十三章 默契 谢禹心中有些诧异,怎的这公输木瑶也对他说些讽刺的话 不过细细一想也是 “没有,只是谢禹之错罢了。”谢禹有些愧疚,毕竟自己弄丢了对方的弟弟,对方有些幽怨和哀叹也不足为奇。 “谢士子错在哪了?”公输木瑶闻言,板正脸颊,质问道。 “我”谢禹想开口与公输木瑶解释却怎么也开不了口,一是心中无限自责,难以启齿。另是不想让公输木瑶恶了他二人之间的关系。 “哼,怎么又哑口不言了?”公输木瑶见谢禹左右为难,尴尬的模样,不免有些觉得好笑灵机一动,不若故作严肃来惊吓他一番。“堂堂燕地名生,岂能不敢直言自己的过错?这样难道能被称得上是男子汉大丈夫吗?” “我”公输木瑶的一番话让谢禹愈发地无地自容起来他抬起头,整理了一下情绪,表情严肃地回答道:“公输女士所言极是,大丈夫立于世间,日省自身,不因错误而感到羞愧,反而要从错误中汲取教训,大大方方地承认它!” “嗯!”公署木瑶见谢禹如此板正严肃的回答,不禁愈发觉得有趣严肃的表情再也维持不住了她试图用袖掩住红唇,可即便如此,那花白大袖也似乎遮掩不住两枚浅笑的梨涡。 谢禹诧异公输木瑶这一笑这笑容分明与刚刚那份严肃和质问画不上等号。 “这你?”谢禹试探地开口询问对方可得到的却是一声娇嗔。 “你什么你!快说,你错在哪了。”公输木瑶边笑边问道在这里,她依然试图切换到严肃地状态继续质问谢禹,但是很显然,她没有办到。 “我” 谢禹点了点头,刚想与公输木瑶说清楚公输木玖的事情却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即住了口这才反应过来。 从公输木瑶丝毫没有难过的态度可以看出来她似乎还没有得知公输木玖的事情? 她的第一句话问的是自己的学业,而并非弟弟的状态? 莫非? 想到这里,谢禹瞟了一眼面带笑意的公输木瑶。 感受到了谢禹的目光,公输木瑶干脆把手放下去,施谢禹以微笑,开口道:“谢士子不是要承认错误吗?为何几次三番地停下来了呢?” 谢禹得以确认了,对方确实是不清楚公输木玖的事情。 不知公输大匠是何作想谢禹心中暗自猜测,嘴上却是没有想要再与公输木瑶谈及公输木玖的事情。 这是他和公输大匠的默契。 “我不应该长时间留宿于学府,以至于劳烦先生们替我额外补课。”谢禹朝公输木瑶作了一揖,心中不免有些忐忑自己撤出的谎言也太过于蹩脚生涩了。 “还有呢?”公输木瑶皱眉,显然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 “还有什么?”谢禹有些忐忑地问道。 “谢士子不觉得家里人会担心你的安全吗?”公输木瑶觉得好气又好笑,不知这谢禹是真傻还是假傻。 “哦对了,我不该让伯父伯母担心的。”谢禹舒了一口气,坦然道。 “哎算了算了,鹤奴呢?他没和你一起回来吗?”公输木瑶叹了口气,随即将话题转到了公输木玖身上。 “伯父没有和你说吗?”听了公输木瑶的话,谢禹皱了皱眉他并不认为这么久了,公输大匠都没有给公输木玖安排一个合理的‘失踪’方式? “君父说,木玖和你一起去上学了呀他不是和你在一起吗?”公输木瑶撇了撇嘴,反问道。 好家伙,公输大匠将这个责任尽数推在了自己的头上。 想来也是自己本身也不会打算现在就回到洛邑城。 想到这里,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公输木瑶:“仲圭他被学府中的长者看中了资质,夸他聪颖才干,想要培养为关门弟子故现在正随着那位长者修行罢了。” “关门弟子”公输木瑶愣了愣。“鹤奴被洛邑学府中的先生收为了关门弟子那先生还夸赞他聪颖才干?” “是”谢禹咬了咬牙,点了点头心中不免暗骂自己真是不会扯谎。 “是哪位先生如此如此天马行空?”公输木瑶咂舌有些好奇地追问道。 谢禹深吸了一口气,虽然猜到了公输木瑶会继续问下去,可他也没料到公输木瑶会问得如此直接。 “是是秦先生。”谢禹有了准备,直接答道。 秦先生早年确实是洛邑学府的客卿先生如今虽然人早已不在洛邑学府,可先生的头衔,那学府倒是没有撤销掉。如今拉虎皮扯大帐谢禹也是倍感压力,心中不免默念,希望秦先生知道以后不要教训自己才好。 “秦先生?哪个秦先生?”公输木瑶显然并不满意谢禹的回答,摆出来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 “秦古礼秦先生。”谢禹干脆道。 “秦古礼,秦古礼那个烹酒食戮刀的秦先生?”公输木瑶默念了两声秦先生的名字,然后瞪大了眼睛问道。 “是的。”谢禹点了点头。 “这首谒金门的词我甚是喜欢!”公输木瑶有些吃惊。“没想到鹤奴能拜这样子的豪儒为师是他的福气,也是我公输家的福气!” 谢禹没有办法继续这个话题他向公输木瑶拱了拱手,开口道。 “公输女士,禹尚且还须面见公输大匠,有事相商,在此便不再多扰告辞。” “你你去找父亲做什么?”公输木瑶闻言,还不是很想放走谢禹的样子,可谁知谢禹早已招架不住对方的层层盘问,快步走向前去,引得公输木瑶在其身后愠怒。 正文 第九十四章 范无期将军的死,无疑为晋燕两国的复杂关系再添上了一枚猛料。 谢昀在驻马邑挖地三尺,找到了一条地道这里的挖地三尺是真的挖地三尺。这条地道诡谲多变,形如迷宫,内部错综复杂庞大,连通城外。谢昀仔细查阅了驻马邑的城建图和所有底下排水系统的连转道路可一点线索都没有。 可如此大的工程,坊间巷里却没有任何人听到噪音。 仿佛这密道就是这么凭空出现的。 可是作为邑主,谢昀都不知道这密道从何而来。 卷宗之中都未出现的密道,只有可能是上面刻意的隐瞒。 谢昀不敢继续查下去了只能暗暗吃下这亏。 不管此密道是何人主持所建都不可能是居云伯能查的人。 不是说谢昀怕查,不是说他怕官帽丢掉只是他认为这个密道一定是涉及燕公的秘密 如果按照这条逻辑那么绑架案后的幕后操纵者必定与燕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燕公居然对范无期大人下手吗? 谢昀沉默了。 今天正是燕公召见他的日子,可卧于踏上的分明是燕康燕公子康。 “公子。”谢昀抬了抬眼,看了看面色铁青的谢昀,只能是打碎了牙往肚里咽。“范大人在我治下身死,此我一力承担。” 燕康听完居云伯,用不咸不淡的语气道: “既然如此,告老还乡吧。”燕康毫不客气地说道。 大夫七十年而致仕,而如今谢昀尚且年过天命燕康此言,居然是毫无退路,这让谢昀有些束手物测。 无能者掌权只能是昏暴恶君。 居云伯一言不发,就这么拱了拱手,然后随手解下腰间九扇令和执安吾印授,方方正正地摆在大王子面前,然后转身离去。 此事如此棘手决策者又是个废物,还需要找替罪羊此事容易引火上身如今有个如此之好的理由将这事情甩开何乐而不为?王室之间的争斗也好,王家的阴谋也罢,他居云伯可不伺候了。 大王子就这么愣愣地看着居云伯的背影出神。 “居云伯!!你回来!”大王子看着其人一只脚踏过勤政殿大门的背影,一边又急又气地喊道。 可谁知居云伯头都没回,大声喊道:“我已经是布衣庶人,须尽快离开皇宫。” 大王子心中焦急,又有怨恨。 急的是,关于绑架案如此之大的案子,也只有居云伯能办若是轻易将他换了去,对自己十分不利。 怨恨的事,这居云伯从头到尾都是敷衍,看不起他的。 真是该死。 大王子面色如霜心中犹豫了一息,还是追了上去,拦下了缓慢行走的居云伯。 “我方才说了重话,还望居令海涵。” 居云伯扫视了一圈眼前的大王子,开口说道:“大王子所言尽于实,字字在理,令居某羞愧难当,自是返乡归老,不再浪费朝廷发下来的一口俸禄了罢。” 大王子哑然接不上话,也不让居云伯离开。 居云伯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与之对视。 “唉。”大王子叹了口气,光着脚丫走在勤政殿的齐棕木地板上可比走在这殿外粗糙的大理石上舒服得多。“此事关乎国体还望居令” “大王子言重了。”居云伯面无表情的回应。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殿中对策 “谢卿认为,如今燕国如何?“公子康冷不丁地开启了另一个话题,更是让谢昀倍感压力。 “公子是指什么,还请明示。“谢昀看着眼前的公子康,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拱手问道。 公子康眯了眯眼,看着眼前的谢昀,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还请谢卿与我说说心里话吧天下形势诡谲靡乱,我燕国在此形势下该如何?你不会没有自己的见解吧?“ “公子说笑了。“谢昀听闻公子康所言,心中不禁咯噔一番。”如今的天下,虽有小瑕,却不会轻易动了根基圣人之功,意在海晏河清。燕国应如何?还须紧随本分罢了。“ 燕康闻言,摇了摇头,负手转身,背对着谢昀,着脚向门外走去。 “公子外面天冷,还请穿鞋。”谢昀见状不由得从其身后提醒了一句。 而燕康只是摆了摆手。 “谢卿尚且不能与我说些真话,如何对我的身体又如此看重呢?”燕康看着眼前的飞雪,怔怔出神。“你看看这天,尚且不到腊月,北地便飞雪纷纷天寒地冻,寻常的庄稼受不了如此寒冬,都冻死在田地里,我国多冻土,不到五旬便无法耕作北境虽大,可地广人稀,这是内患。北方有乌桓虎视,乌桓游牧,每每入冬时节,必定南下豪夺我国民资用以果腹。南方有强晋眈眈,晋国凭借大河之水,沃野千里,人丁百万,士民兴业又凭借着地处中原,接壤王畿,深得朝廷重视,于是一直以来以霸主自居,所以其野心更是一日日地膨胀,不断地侵占其他小国去岁,郑国覆灭,燕晋接壤,两国之间再无缓冲,冲突一触即发。可即算是在如此艰苦的生存环境与生存空间之下,我幽燕之民依旧借着慷慨豪放的性格,艰苦卓绝的耐力一直在这片土地上积极的生存着,发展着如此,我又怎么能辜负他们呢?“ 谢昀闻言,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公子康这番话说出来,分明是要与他‘推心置腹’了如今还莫说献策,若再顾左右而言他,只怕是靖节难保了。 “公子之意,我已明了。”谢昀没有办法,附身顿首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燕地谢家一直在爵位继承的面前保持中立的态度,面对诸位公子的拉拢谢家也是一概地谢绝。公子康此前也不是没有拉拢过谢氏族人,只是此次情况有所不同谢昀与范无期恰巧交好,范无期身死驻马邑,谢昀不得不表达态度而范无期将军又正好是由自己眼前这位在晋生活过的公子康所策反的于是乎谢昀是没有办法避开与其人见面的。 见面也无妨,毕竟事情牵扯案情汇报可如今,若范无期是眼前的燕康所害,事情却是有不一样了公子康大可将范无期的死变成一个局势的布局,而谢昀籍此通过此事了结到了其中的秘密谋划,从而脱身不开如入瓮之鳖罢了。 换而言之,但凡今日谢昀与公子康‘推心置腹’了,那么就意味着谢昀进入了公子康的阵营里面。 今日的会面,与其说是对案件进行汇报,倒不如说是公子康拉拢谢家的别样方式谢昀在谢家虽然不算是嫡系,可话语权却是很大的 “公子。“谢昀拱手开口道。”今日昀与公子策,无关于谢家只是我一人之事。这必须讲清楚。“ 听闻此言,公子康会心一笑,回过头来,微微弯腰,手攀上谢昀的两臂,将其从地上扶了起来,朗言道:“请谢公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如今康得谢公之助,恰如虎添双翼。“ 谢昀点了点头,这是他与燕康的第一次碰面,说实在话,百闻不如一见。这燕康并不似传闻中说的那么不堪,反而有些许君王之资,他倒是心中陡生欣赏之意。 心中想想,面里却还是不能表露出来。 “今日局势,确实如同公子所言,对燕国十分不利,燕国地广,却人口稀少。燕人善战,可战粮不供。燕国虽壮,可强敌环伺。此乃燕之三急“谢昀拱了拱手,开口道:”我尚有三计,可解这三急。“ “哦?“公子康眼睛发亮,迅速追问:”谢公还不快说,康愿闻其详。“ “其一,凉国乱天下,天子布令召诸侯伐之,可无一人愿往不若我等顺大义发兵,乘机从凉国掠夺人丁财粮,此解一二之急。其二,效仿乌桓人,人人皆兵,兵兵皆民。我燕国的民生方式虽与乌桓不同,可道理相同,休战时兵以耕田养息,作战时全民皆兵如此兵壮马肥,粮草充沛,此又解一二之急。其三,我有前报,东西乌桓大人俱想出力相助凉国,若是我等西进奔袭得当,不仅能解朝廷之危急,更能溃乌桓与旷野。届时,乌桓之难可解而朝廷褒奖之余,燕国地位水涨船高,此解第三急焉只是第三计晋国此次不出兵平凉乱,必然是抱着据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心思罢了,若是让其人知道我等的动作,说不得要耍滑作梗。“ “谢公三计,可真是我国之利,有谢公如此忠臣良谋,实在是祖君之幸”公子康听闻谢昀的策略之后,顿时对其好感大增,赶忙拉着谢昀的手就朝屋内走去。 “公子谬赞,公子此番对待,谢昀诚恐我之三计尚有不足,还须让人再细细斟酌,可不能操之过急。”谢昀被公子康拉着,也不好挣扎,只能是口称谢谢罢了。 待到二人坐定,公子康率先开口。 “谢公,你可知我为何要杀范将军吗?” “啊?”谢昀还未缓过神来,便被公子康嘴里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吓到了虽然他猜到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可如此听到当事人直接将此事说出来,意味确实还不一样。 “以谢公之智,应该早就猜到了范将军是我派人杀掉的。”燕康正色道:“我也不想去假惺惺地否定因为我也不想当个假惺惺的伪君子与君直言,我要凭借此事,从而取得那袁靖的项上之头。” “什么?” …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晋国往事 谢防就这么听着燕康说,燕康也就这么说给谢防听。 范无期的死在燕康的口中就好似路边猪骨一般,被随意地提及,也可以被随意地抛诸脑后。 谢防紧紧地攒着拳头,低头不语。 “谢公可知?世人皆说我幼时在晋受尽屈辱,所以长成之后心胸狭隘,阴枭桀骜可世人又熟知我在晋之所感所受?”公子康苦笑了一声。 “公子”谢防叹了口气。“这种关乎个人私密的话还是不要于臣下说了为好。” “怎么?”公子康回头朝谢防一笑。“谢公不愿意听我诉诉苦水吗?” “这”谢防皱了皱眉头。“不是臣下不愿意,只是此事太过于敏感罢了。” 谢防朝公子康拱了拱手,直言道 “哈哈哈,谢公谨慎之名如雷贯耳,今日有幸得见,是我的福分啊。”公子康仰天笑了笑。“谢公也真是直言不讳,刚正而不会拐弯抹角啊,委婉拒绝又有何难?如此我可是要伤心的。” “谢公可知我伤心过后可干得出来什么事情吗?”公子康突然沉下语气。“若是换作其他人,说不得此时已经被我吩咐左右拖下去了。” “谢公子垂爱,谢防受之有愧”谢防拱了拱手,向后退了一步,抬头昂胸道:“只是公子,范无期乃我多年好友,而在人面前随意谈及友人的死亡,难道是君子所为吗?公子你尚且说的上是我的仇人,如若不是君臣之份摆在臣下的面前,说不得便让公子尝尝匹夫之怒的滋味了。” 面对公子康的威胁,谢防泰然自若,刚正不阿。 “公子为君,我为臣。君要臣死,臣自从之。”待到说完这番话,谢防便甩了甩自己的衣袖,负手向后,昂首挺胸,全然一副任凭处置的姿态让公子康微微色变。 就这样,二人僵持对峙了良久,公子康哈哈大笑起来。 “我燕地有谢公如此忠烈之士,是君父的福分,也是我燕康的福分啊。”公子康说完,快步上前走到谢防的身边,将他重新扶到座中。 “谢公之意我已明了,今日谈及范将军之死,亦是我之过其中尚有误会,谢公且稍安勿躁,听我娓娓道来便可。”公子康说完,竟然反对谢防拱手作揖。 这让谢防有些惶恐,连忙从座中站起。 “君臣有别,公子不可乱了礼数。” “谢公担得起我这一拜。”公子康把谢防按回了座上,又开口道:“范将军之死,是他自己的意思,我派人动的手。” “什么?”谢防闻言,又是一惊。 “这件事情算不得我的私密事情,还请谢公允许我与你说清楚。”公子康一改之前的高傲,诚恳地说。 “这”谢防迟疑了一会儿,随即点了点头。 他不是很相信公子康,但他懂范无期这件事情他确实做得出来。 “当年君父为抗击北方乌桓,向晋借兵皆粮从此割地三城,交换质子。”公子康说道:“我在那时入晋为质,结识晋公长公子袁靖。” … 正文 第九十七章 悲伤 “我初去晋国,被前来接待的官员安排在外使驿。在晋国我并没有再受到与在朝廷作质一样的屈辱,反之人人对我恭敬有加,下人仆役随意使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除了两国盟约之中划定的规矩以外,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可以随意出入驿馆,也可以随意出入东西二市,甚至能在上元之时欣赏花灯”公子康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空旷的广场,盯着屋檐上的一只小雀。 谢防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可这并不是我去晋国的目的我以为这位曾经的至交好友会见我,可事实上,自我入晋都南平伊始,直到我离开,其人都未传唤我哪怕一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再见我,既然给了我与其他质子截然不同的优渥生活,就证明他还是念及我二人之间昔日的友谊我想弄明白,我给他写过无数封拜帖,无数封书信,无数次或是旁敲侧击或是直言地请人带我去见他,可他从来不给我机会他给我的回答总是拒绝的。” “人嘛,被拒绝的时候总会是失落的,我也不例外更何况是无止境地被拒绝?那时我心如乱麻,他不见我的原因其实一点也不多,于是我便往最坏的方面想去了。” “我开始笼络周围的仆下,替我打听一些我平时听不到的风声可现在想想,当初真是愚蠢,那些仆下是他安排的,那这些打听给我的风声想必也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吧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野心日渐膨胀谢公,你可记得东西乌桓共袭北境,侵犯中原王朝之事?”公子康回过头来,看着眼前默默聆听自己讲述故事的人,问道。 “当然记得!”谢防闻言,拱手称道:“此事我身在前线,如何不记得?” “哈哈哈,是我糊涂了当年谢公可是直击乌桓王帐的先锋,是大功臣!”公子康笑了笑,继续说道:“便是那次,君父借兵晋国北击乌桓,起初成效惊人晋燕盟军一直将乌桓人打过了兴安山北,惹得乌桓人一时间都不敢再度南下。可好景不长,北地遭遇百年不现的冻土天灾,那时候漫天冰碴,千里冻土,积雪得有一腰之厚。草木鸟兽皆无法生存。大亮农物被冻死,整个北地陷入食物缺乏的恐慌。北境遭此灾祸,燕国亦是无法幸免更莫说再北一些的乌桓人了即算是被我辈汉人打怕了,他们也要冒死求得一线生机。于是东西乌桓大人握手言和,团结一致,聚兵三十五,决心南下攻入中原王朝。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已经不再是一家一国能够做主的了在得到确切的情报之后,君父书信天子请求相助。” “到了这个时候,袁靖野心的獠牙终于显现了出来。他亲自入洛,劝说天子此战还须再寻个良机贸然派兵极有可能大败而归不知他是如何巧言令色的,天子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于是我的国家,我的子民们,用血与肉生生地硬扛了三个余月。直到君父派遣使臣与其人谈判,再次割城五座让给晋国,其中包括北地重镇当阳后又要求和亲起因是其叔父听得我家阿姊是燕地第一美人的说法。” “我家阿姊自幼与我最是亲密什么都让给我,我还记得当年每每被父亲罚不许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偷偷给我带一点我最喜欢吃的糕点,还在我吃的时候替我放风。要知道,袁靖那厮的叔父,已经年过五十,妻妾成群居然也敢厚着脸皮奢求我家阿姊嫁之为妾堂堂一国之长公主,居然沦为他人妾氏,若是如此做了,我北地燕氏公爵之姓,当真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可是父亲他同意了。当时身在晋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被他派到我身边的人哄骗,天真地以为外界海晏河清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公子康突然狂笑,晶莹的泪珠在其眸中流转,然后顺着脸颊流淌,划过嘴唇,落在地上。 “我家阿姊她啊,嫁过去不到一年,便死了哟。哈哈哈哈哈哈,死啦!”公子康眼中凸显疯狂,笑得更加诡异桀骜了。 谢防没有被公子康的笑声所吓倒,反而是默默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走上前去,轻轻替这位燕国长公子,这位受尽屈辱,失去至亲的孩子擦拭脸颊上的泪水。 “对不起,谢公,我有些失态了。”公子康察觉到了帕子摩擦皮肤的质感,他看了看眼前的谢防,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忙口称道歉然后抬手接过谢防手中的帕子。 “谢公此时倒也不讲究礼数了是觉得我太悲惨了吗?”公子康一边替自己擦拭泪水,一边问道。 “不是”沉默了一会儿,谢防摇了摇头道:“只是公子的悲伤,我能有同感罢了。” 公子康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追问谢防话中意思。 “袁靖得偿所愿,还主动与天子请缨,当了诸侯联军的联合长,统帅诸侯,持节,代天子战。自此之后,晋国霸主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了。” …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徐小兄弟 人间世变换几多。那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人——就是江湖。 话说扶风与洛邑之间有个名为凤翔的小邑,因为长洛官道的缘故而发展起来。 而在凤翔的西市之间有一座小小酒馆,老板是一位俊俏娘子。 这位娘子在此间是出了名的跋扈张扬,因此她的这酒馆也跟着她的名儿出了出气而后为了不让人再唤她是个粗鲁女人,于是附庸风雅,给自己的酒馆换了个“此间江湖”的名。 老板娘不知姓甚名谁,只晓得邻里乡亲地一个个都口称茶娘茶娘也不会和新客自我介绍一番,只是上来就招呼茶水,作配小菜眼也不横新客一下。如此这般,新客也只能挠挠头,跟着那帮熟客一块儿喊她茶娘罢了。 而到了茶娘这里,倒是有条奇怪的规定,不管客人是谁,高低贵贱王侯将相,通通不分三六九等,来了自己找地儿坐,坐住了就等着茶娘挨个儿来招呼你来酒馆甭管喝酒喝茶,茶娘分文不取。但,却有一条——只需要拿一段你最宝贵怜惜的经历说故事与茶娘听。 记忆中留存的情谊越深厚,可得到的佳酿便越上等。其间最最上等的,就属那茶娘亲手酿制的茶酒。 这天风轻气朗。酒馆中蓦地闯进来了一位冒冒失失的少年人。 那少年人脚步踉跄,一路跌撞着坐进了位置中,口中不住的低语着:“老老板娘,给给我酿一份最好的酒吧。听闻那茶酒,令人忘忧。” 茶娘眼神明明暗暗转了几转:“哦?那你可有最好的故事来换?” “我没有。但,我有这世上最教人伤心的故事,可以讲么?” 茶娘执扇轻掩,那扇面下的表情教人捉摸不透:“嗯,讲讲吧。让我看看这故事,究竟值不值得我提出一壶茶酒。” 故事的开始,俗套,却又不那么的落于俗套。 少年少女总成诗,再平淡的相遇都能生出无限的情意来。 这少年人家在荆楚,身家巨富。 少年人姓徐,双名两个字。 邂逅那位姑娘,是在一次徐小兄弟成婚之前徐家给他定的亲并不在乡中,中间隔着一邑二山,须得跋涉二百五十里路方能娶亲可巨富之家何足害怕?大胆走着便是。 可是,这徐家不知,那百几十里外的山头上有位女匪,占山为王。平生打家劫舍,不杀人,专放火。山脚下方圆百里的富贵人家几乎都遭过殃。 这位小兄弟,初入江湖,不知遥山险恶,一股脑的就往里钻。你说这么一个傻小子主动送上门来,女匪不劫他简直都对不起自己的名声。一通叮呤哐啷,那徐小兄弟的平生所学便被见招拆招的卸了个干净。 可这劫货的女匪倒也是一名有原则的女匪,劫了那箱子货物,就准备放徐小兄弟通行了。 却是这徐小兄弟,分明是个死心眼儿。 眼瞅着理也说不通,打又打不过。一时气血上头,生出无限胆识。生生地偷袭了那女匪头子。 得,这下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了。 女匪头子怒气冲冲。徐小兄弟才知道她刚刚劫他的时候竟还未使出全部的功力。 在女匪头子的盛怒之下,他觉得自己简直好似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之后就只能是这位徐小兄弟的随从回去报信赎人,徐小兄弟本人被扣押了下来。 扣押下来做什么?自然是慢慢折腾。 女匪头子除了一身打家劫舍的看家本领,折腾人的花样也着实不少。 徐小兄弟那段时间里的生活确实称的上惨淡二字。打又打不过,欺负又欺负不回来。 慢慢的,徐小兄弟心生怨念,开始了另类的,让人看了直惊掉下巴的报复——他知道这女匪武艺高强,于是日夜跟随,偷师武艺,心想有朝一日可报此仇。 可凭借着徐小兄弟那三脚猫的隐匿能力,自然是轻易被人发现,也自然是每天挨了不少的打。 日子这么过着过着,两人倒生出了不可言的默契来。每日偷师之后是一顿拳脚功夫,接着坐下来谈天说地,倒真是像师父指点徒弟。 徐小兄弟慢慢地开始了解许许多多女匪的故事 女匪同他一样,也是一位继承家业的主。 女匪的爹爹是土匪,娘亲也是,女匪生下来就是一位小土匪。 后来爹娘走了,小土匪就变成了长大的小土匪。 小土匪也喜欢这样时常劫劫富,富余出来的物件济济贫的生活。每天逍遥自在,快活似神仙,乐得清闲。 徐小兄弟看着她说话时开心的侧颜,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再后来,徐小兄弟的爹找上了门来,逼女土匪交出上官。 女土匪看着徐小兄弟,一直看一直看。然后不顾徐小兄弟的反抗纠缠,把他打包丢给了徐小兄弟的爹爹。 再后来,小土匪解散了几十年的据点。 天下之大,徐小兄弟就再也找不到小女匪了。 故事到这里,也渐渐入了尾声,结束了。 茶娘听完,问他:“这就是天下最教人伤心的事?” 徐小兄弟摸了摸头说:“嗯。我找不着我最喜欢的人了。这就是天下间最令人伤心的事了。” 茶娘听完很平淡,平淡的把徐小兄弟一脚踹了出去。 “找不着喜欢的人了麻溜去找,来老娘这骗酒喝真真讨骂。” 顿了顿又似是安慰般的说:“江湖这破大点的地方。还能让你弄丢这么一个大活人么?” 关上了酒馆门,茶娘嘴里还兀自絮絮叨叨着不停歇:“见天的上门来烦,这都几辈子了,还是你追我赶的烂俗戏码。下回若再不换个新花样,老娘便把这俩人直接拉黑名单去。免得扰人清净。”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走镖 位于凤翔邑的四风镖局今天又有生意上门了,决定走完最后一镖便退出江湖的总镖头陆长风亲自接见了这位穿戴阔绰气派的雇主。 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此人自称叫薛志远,是江南吴越来的丝绸商人。他托镖局将他的胞妹送回洛邑,酬金是三千两纹银。 “三千两……”陆长风面带狐疑地看着薛志远。从凤翔到洛邑路程不远,若走客镖,一千两已是上限,这薛志远竟出此天价,是为何故?薛志远似乎看出他疑虑,于是干笑两声解释说:“实不相瞒,家妹此番是逃婚出来。只因她精灵刁钻,又懂些武功,我率家丁数次捉住她均被她在途中巧计逃脱。这次费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又将其拿住,但眼看婚期将至,唯恐中途再生变故,因此才重金求贵镖局相助。” 陆长风点点头,“既然如此,陆某当全力相助。”薛志远千恩万谢,遂交了订金,又命随行家丁把用绳索捆绑的‘自家妹子’带到镖局。“ 薛志远她看上去二十岁左右,长得倒也婀娜标致。 为稳妥起见,陆长风选了四个最得力弟子作为随从。一切装备就绪,陆长风又让人准备了几根竹竿和十丈黑布,见弟子们茫然不解,他微微一笑。 “到时就知有何用处了。” 一路之上这雇主的妹子可没少折腾,由于穴道不能长时间的封住,所以每到行人稀少的地方陆长风都要给她解开片刻。此时她的嘴也便闲不住了,先是来软的,说她原本有一个两情相悦的恋人,却被家人生生拆散,非逼她回去跟一个大她十多岁的老男人完婚。她眼泪汪汪地哀求陆长风等人发慈悲放了她,陆长风哼了一声没有理会。 这小妮子干脆又耍起刁蛮来,一会儿渴死了,一会儿饿死了,吃饱喝足后她又吵着要去方便一下。陆长风让大家把竹竿按四个方位插在地上,四周围上黑布做成了一座简易的茅厕,大家这才知道师父带这些东西的用处,不禁暗暗佩服他考虑周到。 这天,镖队抵达长江边上。陆长风点了那姑娘的睡穴,吩咐徒弟们看好她,自己去寻找渡江的船只。拜访了几个船老大,都说今天江上风浪大,不宜起航。陆长风无奈,只好返身折回。还没走到落脚点便远远看见四个徒弟倒在江边的草丛里,他心里一惊,加速飞奔过去。 经检查,徒弟们并无大碍,只是被点穴手法点昏睡过去。再看马车上已空空如也,早没了那姑娘的踪影。陆长风逐个将徒弟救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厉声问道。四个徒弟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记得师父离开后,忽然江上掀起丈高浪涛,浪尖上似乎立着一个白色人影。几人慌忙戒备,但还没反应过来便皆都失去知觉。 陆长风不由倒吸了口凉气,他自信凭门下这四个弟子的功夫虽非顶尖,但也是好手。如今一个照面不到便被人同时放倒,可见此人武功相当了得! 下江村是大河边上一座隐蔽的小渔村,全村不过几十户人家。在村东头的一座小茅屋前的空地上,一群十岁上下的孩童正生龙活虎地舞弄着拳棒。正前方的木椅上端坐着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汉子,看样子是这群孩子们的老师,只见他轻捻胡须,频频颔首,似是对眼前这帮小家伙的表现非常满意。忽然他眉头一皱,让这些孩子停了下来,“今天先练到这儿,都回家休息吧!”他挥着手将他们遣散。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朋友请现身吧。”中年汉子站起身来,双目炯炯有神。隐藏在房顶的陆长风飘然落下,“张哲兄别来无恙!”他恭敬地抱拳施礼。“原来是长风老弟,请屋内一叙。”张哲来至房前,抬手推开木门。“不必了。”陆长风摆摆手,“陆某来意想必张兄已然知晓,还望高抬贵手,把人交还于我,小弟当不胜感激。”他再次拱手抱拳。 “老弟所言着实让我犯了糊涂,不知老弟讨要何人?”张哲茫然地摇着头。“张兄恐怕是装糊涂吧?”陆长风冷哼一声,“放眼这三河地界,试问除了张兄之外还有哪个通晓‘乘风破浪’神功?”张哲轻捻胡须道:“没错,‘乘风破浪’乃我独门绝技,除我之外只怕会者不多。” “那就是了,请张兄交人吧。”陆长风正色道。“真是莫名其妙,你张人闭人,到底要我所交何人?”张哲面带不悦地一甩手。 “如此说来,张兄是拒不交人了?” “实是无人可交。” “那小弟只有出手冒犯了!” “哼!还怕你不成?” 正文 第一百章 秘籍 威严静穆的七十八河道府门里,所有人都在热火朝天地忙碌着。 前不久,有国人进贡给晋公一本名叫《君王策》的书,书中讲的都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武滔谋略,晋公甚是喜欢,原本要唤那写书的国人上殿封赏,可谁知那贡书之人并非著书之人。 而且第二天,晋公放在床榻上的《君王策》居然被人盗走了。晋公大怒,亲自下诏,命七十八河道府门三日内将盗贼缉拿归案。 夜半时分,总捕头张先生从椅子上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向自己后院的书房。 一进书房,张先生神情变得紧张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拉开最高处的书柜的小暗门,摸出一本书卷来。 “哎。”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拿着一个烧红的火炭。书卷展开,露出名目,赫然便是那本《君王策》! 张先生百口莫辩,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这本书居然就在他的枕头旁边,惊得他直接从床上跌落下来。 “大人,有人找您。” 门外有属下通报,张先生不得不将书重新藏进暗格。 “不是说这几天谁也不见吗?”张先生斥责道,他此时并不想有任何人来添乱。 “但是来人手握一册举荐信,并且说他能破获内廷失窃一案。” 听闻此话,张先生额头沁出细细的汗珠,眉头一皱,思索片刻后,还是决定出去先看一眼。 七十八河道府的红漆大门外,站着一位风姿卓越的少年,手执宝剑,穿着干净的白袍。 看到是个孩子,张先生不由得有些轻视,连手都懒得拱只是干脆地问道:“不知道小兄弟的尊姓大名?是谁人举荐而来?对此案有何高见?如何可破?” 那少年双手抱拳行礼道:“在下姓江双名久灵,燕地卢龙人,由御史大夫举荐而来,助大人破案。” 张先生看了看眼前恭谨的江久灵,眯了眯眼,犹豫了一会儿:“名碟递过来。“ 眼前的江九灵点了点头,从袖中摸出一卷书册,呈给了陪同张先生的捕头,通过他来交给张先生过目。 待到确认印绶无误之后,张先生只能是点了点头,对着眼前的江久灵道。 “你跟我来书房吧。” 两人一并来到书房,还没等张先生开口,江久灵率先开口说道:“看大人步履轻盈,想必一苇渡江的轻功已经练到极致了吧?” “少侠好眼力,只是今日公务繁忙,还请有话直说,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张先生不想说其他无关紧要的事情。 “没问题,但是在此之前,还烦请张先生与我就说说,那神偷一案你所收缴的赃物吧。”江久灵倒是一点儿也不拘束,跳起来坐在书桌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此事极为重要。” 四年前,张先生破了一桩盗窃大案,查获的宝贝数不胜数。但是那盗者却说自己偷盗只是图一个好玩,东西到底哪个是谁的,他懒得去记,于是物归原主的事情自然便落到了张先生的头上。 在清点赃物的时候,张先生发现了一本秘籍,它泛黄的封面上写了三个大字——一半功。这是江湖失传已久的一本武功秘籍。“世间万事分两段,练成此功做一半”,也就是说,练成此功,无论何事,只需做其中一半,那剩下的另一半会自动完成。 于是张先生出生在神捕世家,整天与江湖各路人等打交道,自然对各式武功感兴趣,他没有上报,私自留下了这本武功秘籍。 只是张先生从来也没有把这个秘密告诉过别人,所以他不知道江久灵是否在指这件事。 “那起案件案与内廷失守一案有何联系,还请少侠明示。”张先生有些不解说道。 “多年前,那位被你所抓获的盗者偷过了一本武功秘籍。”江久灵问道,“而七十八河道府门的赃物清单上并没有这本秘籍。” 张先生一下子呆住了,能有权利查阅七十八河道府门清单的人并不多,而这些人,他一个都得罪不起。 “这我如何得知?”张先生皱了皱眉,朗言回答道:“如今我等要破的是内廷失窃案。” “哈哈,好一个如何。”江久灵笑了笑:“张先生前夜擅闯内廷,盗走晋公枕边的《君王策》,可知道否?” “血口喷人!”张先生听得倒吸一口冷气,大吼一声。 江久灵冷哼一声,突然以掌化为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张先生抓去。 张先生见状,也顾不得这脏水,连忙运气,向后一缩,躲过江久灵这凶狠的一爪。 “你这是做什么?”张先生大吼道。 “张大人,我没有恶意,”江久灵笑着解释说,“这次来只是为了《一半功》。”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青天之事 青天。 是夜星光点点,月色隐藏,青天大堂之内,寂寥无声,烛火微动中,摇晃着三人的身影。 巨大的黑影映染堂后赤壁,黑影之主长发结簪,高高竖起,面色苍白,隐见衰弱之色,狭长眼脸轻阖,精光隐现,高鼻之下八字长髯,黑袍罩身,右手撑首横卧玉床之上。 大堂之下侍立二人,一男一女,男子异于常人,长发如栗,脸庞绝美,眉黛如画,眼眸如水,长鼻如桥,薄唇如朱,绸缎加身,端的艳丽之极。 而身侧女子发丝凝紫,肌白眸蓝,短袄纤腰,盈盈长腿,竟是一副西域之人的长相。 玉床之上,那为首之人眼眸跳动,在二人身前流连不止,似拿不定主意,轻吁一声,笑道:“小白,秋分,你二人皆为我闭门弟子,剑法亦是颇绝江湖中人无不敬仰有加。” 轻咳一声,他面色潮红,平息片刻后,笑道:“然这身外虚名于我如镜中月,水中花,飘渺之极,我毕生追寻剑法之巅,而今垂暮之年,尚知一二,你二人可知剑法臻至化境之后,是为如何?” “弟子不知,还请师傅明示。”那笑靥如花的男子盈然,敲打着手中的折扇问道。 为首之人不答,转首望向女子,笑道:“秋分,你聪明伶俐,定然有所感悟,且说来听听。” 被唤作小白的男子闻言,笑意更胜,眼中光芒急闪,将折扇抵住下颚,不知在想些什么。 “弟子才疏学浅,不过偶有心得,就斗胆向师傅献丑了。”那女子双手合十一礼,笑道:“弟子以为,剑法之途,在于驭形,唯有以剑御形,循序渐进,平日间将经历感悟藏于胸壑之中,方可挥收自如,如臂使指。” “哈哈哈---好!好一个悟藏于心,如臂使指,秋分,诚如你所言,剑法之途在于勤修,在于感悟,不过以剑御形之说稍显小气,剑藏于心,招出于悟,当剑招掌学精深之后,无物非剑,无招非招,就算我掌中之指,亦可为剑!”为首之人老怀甚慰,望着聪颖的女子,赞赏之色溢于言表。 “师傅妙论,弟子受教了!”二人异口同声,尽皆躬身道。 “今日招你二人前来,实为一事,”为首之人缓缓开口,“我年届垂暮之年,而今大事在即,我恐年老无力无法主持大局,这青天之位,是时候让出来了,只是由谁主事,便看你二人本事了。” “什么?!”二人闻言惊呼出声,问心按捺心中激动,面容一整,恭声道:“师傅,此事万万不可!您老年岁正隆,此事正在关键,您怎可轻易卸下这身份若是此时将此位传于他人,我恐那计划变乱!” “师兄所言极是!师傅,此事干系重大,还望您慎重考虑!”那女子附言道,一脸焦急。 而听完二人的话,为首之人只是左手一捋长须,神色玩味之极,悠悠道:“你二人且退下,好生准备,三日之后,不归路一决雌雄!” 男子低头拱手,俊逸的脸庞不复轻佻之态,只是嘴角微不可查的掠过一丝笑意。 女子无奈的看着身侧的男子,面容幽幽,沉吟片刻,旋即咬牙点头应承,一个纵步,如飞天仙女般娉婷而出。 齐鲁东临有海,海外有岛,幅员千里破浪而出,武林中人谓之云隐岛,岛上云雾烟朦,林荫绰绰,百鸟争鸣,真如人间仙境,海岛南端,一角高峰突兀而起,竟达万丈,如剑削般光滑无匹!若想登临峰顶,唯有轻功深厚者方可从容而上,余下之人要想上去,便须苦费一番手脚。 前有临渊大海,后有万丈悬崖,这便是人们口中相传的不归路! 江湖有诗云:悬崖壁立须勒马,天堑横断不归人。 寥寥二七诗语,却道尽了不归路之险,海风凄迷,晚霞遮天,峰顶之上一行九人,男子黑袍猎动,左手负身后,右手捋长须,神色平静,望着场中众人。 在其身前,六人恭敬侍侯,能侍立那先前为首之人的身畔,自非无名之辈。 左首之人,短褂赤臂,柴发结束,面庞黝黑,胡髯刺刺,使九寸玄铁长剑,江湖人称催命剑鬼。 其下第二人,面容雍正,长眉阔嘴,耳垂肥大,一身道袍迎风轻动,手掣一柄七寸长剑,武林中人称之为儒雅剑仙。 在其身后第三人,一人端坐剑身之上,但见身下长剑蓝光湛湛,微悬半空,内功之强一望便知!他赤发赤衣,神色桀骜。人称赤发红鬼。 在左首之尾一人拂尘执手,一副出尘之意,道袍隐动,眯眼轻斜,望着海上晚景,默然不语,此人便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逍遥神君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青天之事(贰) 那为首之人右侧两名女子伫立,一人温柔婉约,秀发肆意垂在耳际,脸上笑意盈盈,正兀自观赏远海之色,若无人说,还道是某位大家闺秀其人之名在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居然是阿女山派的首徒伯女,其人凭借一手穿花吟月剑在武林中也是称誉有加,无人小觑! 另一名女子妖艳妩媚,脸颊白皙,美眸氤氲,唇红如火,加之身材玲珑有致,凹凸起伏间勾人邪火,火红薄纱裹身,袖口轻摆,一抹银芒隐现,湮欲媚娘久曌正是此人! “今日邀众只为见证青天令之主,如若叨扰,使我之愧。”主座之人身在帷幕之中,透过细纱蠕动着黑影,一只手从薄如蝉翼的纱帷之间伸了出来,向其外矗立的二女递过一个令牌,发号施令。 “二人就位吧。” 那催命剑鬼见主座谦恭之语,不由得出来搭腔,恭敬道:“想当年我等初涉江湖之际,亦多番得青主荫蔽,方才有今日地位,凭青主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咯咯咯~你还是像当年那般憨直,”主座之下的久曌掩嘴轻笑,回答那剑鬼道:“诚如所言,若无青主昔年之恩,我等断不会有今时之日,小白与秋分之比,我等将一同见证,为青主选出最佳人选。” “有劳诸位,”帷幕之中传来了朗声一笑。 听闻青主发言,那矗立右侧的伯女沉声道:“小白,秋分,你二人比试不可性命相搏,点到即可,明白了吗?” “是。”二人俱点了点头,抱拳应声。 伯女微微点头,转身朝帷幕内的黑影拱了拱手,面容肃然道:“二人皆以准备就绪。” 坐在帐后的黑影咳了咳嗓子,点了点头。 这便是宣布武比的开始了。 两道身影翻飞,分列前方空地,晚霞照临二人身上,金黄泛滥,协同着天边渐渐隐入海中的落日,凄迷无比。 海风吹动着二人的头发,小白绸缎微拂,自腰际抽出一柄长剑在手,望着不远处的师妹,嘴角微笑。 秋分短袄纤腰,海风吹拂仿若无觉般,怔怔望着眼前之人,眼眸深处淡淡的哀伤飘过,眼眶不觉红了。 “师妹,怎么了?”小白微笑问道。 “无妨,海沙迷眼罢了”秋分幽幽说道,缓慢地拔出手中之剑,默默地指向身前之人。 “喝!”小白一声低吼,长剑前指,倏然飞掠而过,直取眼前秋分, 秋分则心神不宁,见状不禁一愣,痴迷地望着小白,仿若望着陌生人般,旋即紧咬银牙,横剑一挡,娇咤一声倒翻而回,长剑斜刺而出,直取小白面门。 “哼!”小白冷然,身形一低,右脚划弧,扬起一地尘埃,飞沙迅疾,迷住秋分双眼。秋分蓦然收手,紧闭双眼伫立原地。 小白见状一愣,但手中长剑不停,直取秋分身上,‘怎么不躲?’心道奇怪,小白手中更疾,青主之位梦寐多年,终将一朝得遂。 但眼前之人仿若知他心意一般,一动不动,当长剑横透秋分胸口之时,众人俱皆惊立当场! 小白惊骇,忙抽出长剑,秋分受力,一口鲜血盈然身前,脸上有泪滑落,嘴角却是带着笑意,望着眼前之人。 “秋分、秋分…喂,你别吓我,你别吓我!”小白慌乱不已,一把抱住柔弱无骨的娇躯,擦去她唇边的鲜血,只觉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抽痛。 “师兄--”秋分轻唤一声,将小白的手握住,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渴望这天已经很久了…我知道…你不知道,自从八岁入宗之后…我我一见你,便知今生是入了你的魔障了…再也偷不掉…” 秋分低声说道,脸上却已泪雨滂沱,“你野心大…痴迷权势,我不怨你…只要能每天…只是每天见到你我便心满意足了…我。”秋分又是一汪鲜血吐出:“师兄…你…可是…可是我……” 小白目眦欲裂,怀中之人竟是没了呼吸,他眼前一片呆滞,就这么紧紧抱着秋分,默然无语。 不顾身旁众人的劝说,待天穹完全黑暗之时,他抱着含烟已经冰冷的尸身,轻喃道:“秋分。” 不归路之战,以出乎意料的结局收场,青主问剑之声犹然在耳,不归路也因此在江湖中人尽皆知,然而小白与秋分却从此下落不明。 无人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齐鲁 齐鲁之地。 昏暗的苍穹中翻滚着无尽云浪,夹杂着骇人的狂风雷鸣,暴雨倾盆而至。 天地相接之处隐隐现出两个人影,一个中年汉子一位豆蔻少女正举着雨伞并驱前行。两人跌跌撞撞又走了几步,忽然那个中年汉子浓眉一挑,大喝一声:“烟儿,小心!”说着,一把抓住身边叫做烟儿的少女,双足猛地撑地,两人犹如雄鹰展翅,转瞬间飞跃到了半空之中。 这边刚一腾空,只见他们身后蓦地钻出一辆四匹高头大马拉着的巨大铁车,无窗无门,好像一块密不透风的铁疙瘩,怪异之极。这铁东西来得极快,擦着中年汉子的脚底飞驰而过,一击不中后也不作停留,伴着轰隆之声眨眼便消失在了雨幕之中。 车走人落,烟儿一捂胸口,喘息道:“吓死我了。雷叔叔,你知道刚才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吗?这一会儿功夫它可出现好多次啦。” 中年汉子望着铁车消失的地方,笑道:“真巧得很,我雷霆还真知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烟儿大眼一亮,忙道:“雷叔叔,给我讲一下嘛。” 雷霆道:“这是江湖刺客常用的三流之术,本来没什么可以说的,但是你既然好奇我就话多几句了。你且想想,那东西是不是每次都是由我们身后现身然后在我们眼前消失不见呢。我仔细观察过,那四匹马没有变换,这就说明始终是同一辆车在搞鬼,如果是这样不就很奇怪吗。” 烟儿一偏脑袋,想了想道:“确实奇怪,我们始终在朝前行走,它却能够很快地进行偷袭,还从来没有掉头,难道它可以飞天遁地不成?” 雷霆笑了笑,道:“还是我给你说吧,这个叫做困兽阵,原理就是借助像今天这种恶劣的天气,这时人的视线会变得很狭小,他们便使出这个怪异铁车,一者偷袭,二者扰乱阵中之人,当人在四周模糊的情况下很容易就会注意这个独特的东西,不知不觉中便跟着它在原地打转,所以它才能一直从身后出现而不需要掉头。多数人一旦被困入阵中,即使没被偷袭致伤,也会因走不出去体力耗尽神智破灭而亡。不过照我所说,走不出去的都是些大傻蛋,这个说到底就是他娘的鬼打墙,谁以前没遇到过?” 烟儿柳眉一皱,道:“雷叔叔,你咋又说脏话啦。” 雷霆蒲扇大的手一摸脑袋,嬉笑道:“我这不是想着他们太笨一时激动了嘛。乖侄女儿,你别生气了,看我现在就破了此阵。” 话刚说完,那马车正好又轰鸣至来。雷霆喝道:“来得好!”一跃而起,犹如天将下凡,好似众神临世,带着无尽气势挥拳直冲过去,哪晓得拳面刚刚触到车身,那车上竟生出了密密麻麻的尖锐小刺来,雷霆这一拳威力巨大,如若击上手掌非废了不可。他反应极快,身躯凌空一顿,手肘后缩,慌忙撤了拳,谁知那刺有如成精,随着雷霆的后撤忽地伸长,最后居然脱离车身变成了铁箭径直射向雷霆。 雷霆隔马车很近,加上这些铁箭来得猛急,数量又多,当真是无处可躲,他索性牙关一咬,一只手顿缩袖中,迎空舞动袖子,挡开了最近的数支飞箭,另一只手变拳曲指,指尖搭着一根箭头猛地一弹,那箭滴溜溜方向一转,带着两股劲力反身朝着箭群撞了过去,这一下好似水滴进入热油,一大片都乱了套,不是落地就是偏离了目标。 雷霆这番又拂又弹,且挡且冲,不多时又贴近了铁车,他身子一晃,一错位,竟直接奔向了马匹,对着马头连挥数拳,马虽健壮可怎能受得住雷霆这破空劲力,一个个仰天哀鸣,倒在了地上。 这一下铁车变为了只能挨打的对象,雷霆四处飞动,专找漏洞进攻,不一会儿这个巨大的铁东西发出轰的一声,成了一堆废铁,而从中间“唰唰”跃出几个蒙面人,撒下几把暗器后,匆匆逃离了。 雷霆也不追逐,笑道:“算你们几个狗东西跑得快,不然要你们好看。” 烟儿瞧着雷霆破阵之后,口角又粗鲁起来,不由大为不爽,正待劝说,忽地发现雷霆腰间初时布有一些红点,随后渐渐扩张,大如铜钱,惊呼道:“雷叔叔,你受伤啦!” 雷霆一挥手,道:“刚才不小心被箭擦伤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随手扯下一块衣角上的布条粗粗缠了缠伤口,接着道:“看样子雨还得下,现在天色渐晚,我记得前面有一个村子,叫做不来村,村长与我比较熟悉,今晚咱们就到那儿去过夜吧。” 两人拾起雨伞,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物,迎着风雨继续行路。待到不来村村口时雨势渐渐停住,天空已然黑尽,四周死寂一片,村中房屋影影绰绰,宛如怪物猛兽耸立于此,张着血盆大口等着来人。烟儿一个小姑娘,哪见过这般景象,一时间吓得小脸惨白,紧紧拉着雷霆,磕磕巴巴道:“雷雷叔叔,这人人都到哪儿去啦?” 雷霆安慰她道:“也许人家睡得早而已,不要害怕。”边说着边左右打量,发现远处正飘荡着一豆昏暗的灯光,在黑夜之中摇摇晃晃,煞是诡异。雷霆却脸上一喜,带着烟儿径直走向灯光之处,只见那微弱灯光正是从一户人家里发出的,他大步向前,拍门喊道:“沈伯,快快开门,雷霆又来讨酒喝啦。” 良久,门吱呀一声打开,门缝中伸出一张蜡黄沧桑的老人脸庞,叫做沈伯的老人深深瞧了雷霆一眼,轻声道:“是你啊。” 雷霆笑道:“对啊,我今天还给你带了一位客人,哈哈。” 沈伯也不看欧沐烟,转身道:“都进来吧,外面冷。”欧沐烟看见这雷霆百般玩笑,而沈伯始终不冷不热,万不像熟悉之人啊,纳闷之余也不好过问,只得在一旁一言不发。 两人进入房间,找座坐定,雷霆又道:“沈伯,我们奔波一天了,不如拿出点好东西让我们填一填五脏庙吧,嘿嘿,最好把上次没喝完的陈年老酒也弄出来,咱爷俩今天好好喝一杯。” 沈伯没有说话,进入了一个昏暗的房间,没多时便端出了几盘饭菜,欧沐烟风雨中行走多时,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此时一见吃的东西哪还能顾及其他,咽着口水便想开动大嚼一番了。 沈伯一张老脸在黑暗中越发阴沉,声音也十分冰冷:“你们来得太晚,我这儿就只有一点给我三女儿办丧事后剩的粗茶淡饭了,将就着吃吧。” 雷霆听罢拿着筷子便朝烟儿头上用力一敲,佯喝道:“在路上我是如何给你说的,主人没有动筷客人怎么能先吃。” 烟儿被这一下打得头昏眼花,一扔碗,小嘴一撅:“不吃就不吃,就这饭我还吃不下呢。” 雷霆不再管她,对着沈伯一拱手,道:“沈伯,实在是对不起,我们确实不知道你家出此大事,还请节哀顺变。” 沈伯摇摇头:“只怕节不了哀顺不了变啊。” 雷霆疑惑道:“此话怎讲?” 沈伯却一下陷入了沉静,半晌,痛极反笑:“哈哈,怎讲?三天之内,这不来村村名全部惨死,包括我的妻子和两儿一女,现在只剩我一个糟老头子了。哈哈,你说,此话该怎讲?”说着说着竟发疯似地跳了起来,整个脸已变得狰狞无比,分不清是哭是笑,不一会儿,发出一阵咕噜噜的怪声便倒了下去,没有了动静。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齐鲁(贰) 雷霆大惊,忙冲了过去,发现沈伯已经倒毙身亡了。他一把将桌子拍了个粉碎,气极道:“他娘的,还是被他们发现了。” 烟儿道:“从你刚才不让我吃饭时给我说的奇怪的话开始我就知道不对了。不过你说的他们是谁啊?发现什么了?啊,我知道了,又是你说的那个隐门的对不对?他们真是罪大恶极,连一个老人都不放过。” 雷霆道:“他们不是一个老人都不放过,而是整个村子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没放过!刚才沈伯说了这几天村子的人都死完了,估计就是他们干的。” 烟儿疑惑道:“既然开始他们没有杀沈伯,怎么现在又杀了他呢?难道是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雷霆叹了口气:“你记不记得他说过我们吃的饭是给他三女儿办的丧事剩的,但是我以前来过几次,根本就没有发现他有女儿。他说这话可能有两种原因,一是沈伯是隐门的人易容假装的,说的话当然是胡话了,不过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这个原因明显不对。另一个原因就是沈伯人是本人,说的是谎话罢了,意在以此提醒于我们,谁知道还是被隐门的人看破了,他们恼羞成怒加速了投放在沈伯上毒物的发作,杀死了沈伯。” 烟儿点了点头:“沈伯在家人朋友惨死下还是不畏恶势力,他虽然是一个村民,却是一位真正的大豪杰。” 雷霆一双牛眼由于生气开始发出淡淡红光,缓缓道:“他确实是我雷某一生敬仰的长者。” 这时,窗外传来了一阵刺耳的奸笑声:“嘿嘿,既然雷大侠这么敬佩那个糟老头子,我看就下去陪他吧。”外面一片漆黑,屋内烛光摇曳,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声音,实在是诡异至极。 雷霆长身一起,喝道:“哪个藏头露尾的王八在那儿唧唧歪歪,还不出来受你雷大爷一掌,不然的话我拧断你的脖子。” 那个声音道:“雷大侠的奔雷掌连头大象都打得死,小人可受不起啊,可是如果我不接雷大侠这一掌,你可要拧断小人的脖子,但是小人还想要脖子,这可怎么办呢?对了,不如雷大侠就呆在屋子里永远不要出来吧,这样既可以留住小人的脖子,又可以不损雷大侠的英名,哈哈哈。”他言语中充满讽刺与得意,似乎早已认定雷霆逃不出他的手心了,竟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雷霆鼻头一动,大惊道:“好一群卑鄙小人,竟然想用火雷炸死我们。” 说完,一拉烟儿,准备硬冲出去,谁知还未到门口,已经有数不胜数的火箭飞射了进来,雷霆冷笑一声,心想着隐门来来去去怎么都是这种招数。他左手护住烟儿,右边长袖飞舞,用的手法和白天如出一辙,只是将双手变为了单手而已,只见他右手忽隐忽现,忽拂忽弹,那漫天火箭没有伤着他们半分。 火箭越来越多。雷霆多次想正面冲出去都被逼了回来,心中一急,不由得暴喝一声,猛地朝屋顶顶了上去,这一顶使出了全力,石头做的屋顶不堪一击,眨眼便被他撞出了个大洞,雷霆大笑道:“哈哈,待我出来收拾你这群王八”话没有说完,只听其一声闷哼,然后从天而降,摔了下来。 只听到外面又传来了那个声音:“嘿嘿,雷大侠还是乖乖待在屋子里吧,你躲得过这火箭,可是却万万冲不破这天蚕网的。雷大侠你看,为了你我们又是埋地雷,又是放箭,还不远千里地找来了天蚕网,你就是死了也是极有面子的,对吧?” 雷霆冷哼一声,道:“暗刺的人就是卑鄙,杀个人而已搞得如此麻烦。” 那个声音听了这话没有一点生气,反而更加得意:“对啊,你想想,在这么短的时间能够布下这天罗地网,除了我们暗刺的人放眼天下谁还做得到呢。”顿了一顿,他又说道:“说到这里,小人想纠正雷大侠刚才所说的一点,那就是我们不是因为那个老头子暴露目标杀死他的,而是因为陷阱安排完毕,已经不需要他了。嘿嘿,这也足以说明我的话一点错没有,暗刺的人就是能耐非凡。雷大侠,我劝你不要反抗了,安心上路吧。” 雷霆没有理会这个自卖自夸的声音,他知道暗刺的人为求万无一失,必定在屋子周围都埋下了地雷,这样子引爆就变得十分繁琐,最快都要花半盏茶的时间,那个人在那儿说这说那无非就是想拖延时间,看似他狂妄自大,实际上心思细腻,阴险至极。 这时屋内多数事物已被射入的火箭引燃,火光四起,窗户上映着外面层层叠叠搭弓提剑的人影,摇摇晃晃,雷霆竟觉得头昏眼花起来,他不禁喃喃道:“难道我雷某今天就死在这几个人手上了吗?不过我一生行事坦荡,死亦何惧,只是连累了烟儿这孩子啊。” 忽然,他发现烟儿好久没有发出过声音了,转头看去只见四下火势熊熊,趴在地上的沈伯的身子半边都着了火,周围除了自己半个人影也无,哪儿还有烟儿的身影。 这个地方几天内死人无数,全是冤屈而亡,莫不是他们的怨魂不散,勾走了烟儿?想到这里,在这到处是火的房间中雷霆竟打了个冷颤,他死死盯住趴在地上的沈伯,似乎一不注意他就会爬起来一样。突然,沈伯的腿居然真的动了动,还有一个圆圆的黑乎乎的东西也跟着从腿旁冒了出来,雷霆惊得跳了起来,才发现那是烟儿的脑袋,烟儿一脸坏笑:“原来雷叔叔怕鬼啊,哈哈。”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齐鲁(叁) 雷霆老脸一红,哼哼几声,没有说话。 烟儿忙招手道:“雷叔叔,我在这儿发现了个暗道,快点进来,不然你等会儿真的就变成鬼了,到时你身前身后全是鬼,吓都吓死你。” 雷霆连忙钻了进去,同欧沐烟急急逃离,还没走出多远,只听头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一时间地动山摇,头上不断有沙土掉落,大有天崩地裂之势。两人被震得迷迷糊糊,相互搀扶着继续前进,黑暗之中,只觉这暗道矮窄曲折,地面墙壁坑坑洼洼,不时发出阵阵恶臭,中人欲呕。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地眼前一亮,一阵清风扑面而来,两人忙爬出暗道,四处一望,原来已是雨停月出,银光乍泄,万物生辉。虫鸣啾啾,溪水潺潺,周围一片祥和宁静,竟然离不来村十分远了。 雷霆道:“沈伯是一名普通老百姓,家里怎么会有暗道了,难道是我推测错了,他真是隐门之人?” 欧沐烟摇头道:“我觉得不像,你看看这个暗道破败不堪而且明显多年无人使用了,很有可能是以前战争时期遗留下来的。” 雷霆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现在要紧的是尽快赶路,把你送到地谷我就安心啦。” 欧沐烟不满道:“你就这么想把我推开啊。” 雷霆叹了口气,道:“你是我兄弟的女儿,就如同我亲生闺女一样,我怎么会想要丢下你呢,只是眼下情形你也看见了,你跟着我危险之极,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 欧沐烟问道:“那个什么隐门为什么一再想刺杀雷叔叔呢?” 雷霆本来走在前面,闻言也没回头,笑道:“不是隐门非要杀我,而是魔王寨出钱买我性命。大约是半年前,我路过黑云山,听闻此山上有一个叫做魔王寨的强盗窝,势力庞大,与官府勾结,无恶不作,周围百里百姓无不深受其害,我一时恼怒,当晚就上山宰了他们大王,并把其首级挂在了寨门上,以示警戒,心想这样会让他们以后多多收敛,不敢作恶。谁知道这群人本是丧心病狂的亡命之徒,待我下山后立刻便选出新大王,那个新大王为立威信,竟不惜花了万两黄金请了中原第一刺客世家隐门取我人头。隐门确实名不虚传,半年之内不断刺杀我,少则几天一次,多则一天几次,花样繁多,下手狠毒,好几次要不是我拼命一搏,你今天可就看不到雷叔叔啦。” 他说得轻描淡写,欧沐烟却知道这半年之中雷霆所经历的事情莫不惊心动魄,惊险万分,心中不由升起敬佩之情。她摇头叹道:“可惜我没学会爹爹的惊鸿剑法,不然我就可以保护雷叔叔啦。” 雷霆一听,停住脚步,佯装怒道:“你这女娃子,说得好听,实际上是想说你雷叔叔武功不济吧,想我雷霆活了几十载,竟有个小娃娃说要保护我,还是个小姑娘,简直是笑话。”说完一拂袖,大步一迈,便走了。 欧沐烟连忙追了上去,嘴里还在喊道:“雷叔叔,别生气嘛,所谓巾帼不让须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难保我以后武功就不比你高呀。哎,雷叔叔,你怎么越走越快了,人家追不上你啦。” 两人边说边行,趁着黑夜一路向南,渐渐临近滇北。经过整夜赶路,两人身心俱疲,步伐放缓,寻了一个小镇进去休息。此时正值金乌东起,华云繁织,和风阵阵拂面,翠柳摇摇扬枝。时辰虽早,小镇中已是人声鼎沸。早点果菜小摊随处可见,米店布铺早把货物移出门外,摆放如阵。胭脂飘香,泥人似活,人来车往,端得热闹非凡。 雷霆见状笑道:“咱俩运气不错,这是遇到赶集啦。”拉着欧沐烟穿梭于人群,几转几回,找了一家酒店坐定下来。他唤来小二儿,道:“小二儿,给我们随便上几样菜,再来十斤白酒,好久没喝酒了,今天我要把酒瘾给过足咯。” 欧沐烟在一旁不住摇头,道:“我不知道这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苦又辣,喝多了还会发酒疯,雷叔叔不如学学我爹,弃酒品茶多好。人家杜工部可有诗云,‘落日平台上,春风啜茗时。石楠斜点笔,桐叶做题诗’。想想那落日西沉,桐木萧萧,饮茶赋诗之场景,多么有情调啊。”说完,双手一托雪白的下巴,一双大眼遥望天际,陷入遐想之中。 雷霆冷哼一声,高声道:“你这女娃娃原来也喜欢那些穷酸丁干的事儿啊,喝茶写诗,哼,哪有我开怀痛饮来得畅快!”“畅”字刚出,只见他手腕一扬,手中的一支筷子有如神龙摆尾直飞了出去,“快”字落地,那支筷子居然破空射回,“唰”地一声直接插入雷霆面前的桌子之中。 雷霆微微一怔,随后朝着邻座笑道:“阁下好俊的功夫。” 只见旁边正坐着一位身着黑衣面貌极为普通的青年男子。这人脸若冰霜,杀气四溢,故而引得雷霆出手试探,他本在那儿慢慢独酌,听到雷霆的话后连头都没有丝毫转动,只是冷道:“在下黑无命,奉命若遇雷霆,杀无赦!” 雷霆倒不吃惊,道:“想不到连明刺黑白阎王都惊动了,一直听说黒阎王心若寒铁、下手无情,杀人之前必先通告,杀人之时定要正大光明当面斩之。就此说来黒阎王便是一名好汉,而我雷某人生平最爱与好汉结交,哈哈,恕雷某人冒昧称呼一句黑兄。黑兄,话不多讲,敬请动手吧。”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齐鲁(肆) “好!”黑无命“好”字掷地,人已化作一道黑烟直扑向雷霆,他所持武器不同常人,而是一把东瀛太刀,那刀寒光流转、刀锋扫面,被黑无命一提一送,猛然卷起滔天漩涡,周围的桌椅杯盏一旦接触无不化作碎片。坐在里面的平民百姓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间吓得屁滚尿流,转眼逃了个一干二净。 雷霆面对黑无命急速的一击,丝毫不显惊慌,一把拔出那根插在桌子上的筷子,反手便是一挡,正好抵在了太刀刀尖之上。黑无命见势劲力又增一分,但是刀身纹丝未动,好像固定在了那里一样。他见雷霆轻松一招就硬扛住了自己的强势攻劲,不免有不服之意,念头数转,猛一收力,缩刀回胸,接着提起内力又是一刀刺向雷霆,似乎要尽全力突破雷霆手中横着的那根筷子。 要知这刀尖对细筷,犹如针尖对麦芒,看似体积悬殊很大,实际上的作用相差无几,全凭其中劲力强弱决定胜负。两人开始一招便已见得雷霆内力更为雄厚,因此黑无命这一击即使真力全使也断然无济于事。这番道理但凡习武之人定能轻易明了,雷霆瞧得黑无命的无用之举不由勾起一弯嘴角,眼见那刀尖雪亮,离自己的手中横筷越发接近,他的心中又涌出了阵阵失望。倏地,背脊汗毛猛地立起,雷霆眉头一挑,空出的那只手闪着电光带着浩瀚气势飞般横扫而出。只听哐的一声,电掌雪刀一合即分,两人同时发出闷哼声响,分别急速向后退去,或撞护栏或躺楼梯,凡是接触他们身体的事物均化为了灰烬。梁毁窗破,一阵狂风钻入,卷起满屋的灰烟。 原来,黑无命这人早已浸淫一击必杀多年,他心知硬拼内力肯定不敌雷霆,便假装是无视两者差距的二愣子刺出那全力的一刀。其实他劲力使完是真,只是大部分力道移在了刀身,待到刀尖刚刚触及筷子,处在刀身的劲力立马运起,使得刀身闪电般调转方向,由刺变拉,直向雷霆要害攻击。这一刺一拉,疾似苍鹰展翅,猛如饿虎扑食,端得凶狠毒辣,不知多少高手都殒命于此。幸好雷霆见势不妙,果断御掌为盾,他的奔雷掌本就刚烈迅疾,这次果然生出奇效挡住了黑无命的必杀一击。只是两人一个只求刺杀成功一个为了保命都用上了生平绝学,威力之大,惊世骇俗。 雷霆翻身跃起,拍灰抹血,,大呼道:“痛快!十年来,你是唯一一个逼出我‘绝世’之人。哈哈,今天雷某人定要与你大战三百回合。”说完,身形突然暴涨,头发根根竖立,浑身上下环绕着啪啪作响的电气,犹如雷神下凡,不怒自威,气势逼人。只见他右手缓缓向外一挥,前方的空气涟漪般圈圈叠叠,发出绚烂五光波向黑无命,去势虽然极慢,但是所经之处,万物不存。黑无命眉头紧皱,面色更冷,他重心微微下沉,刀锋斜向,待到那波状空气近他寸许处时,手腕忽地转动,已刀柄为圆心迎其划起个个圆来。初时圆大如斗,随后越划越小,到最后只余刀尖触动时,那空气也消失无踪了。黑无命这破解招式看似简单,实际极其消耗心力,一时间汗如雨下、气喘如牛,手臂由于接触了雷霆电劲已开始发麻了。他暗道不妙,眼中寒光愈发浓烈,索性将心一横,手心握着刀锋顺势一抹,顿时鲜血涌流,却没有掉落一滴,全部浸入进刀中。那太刀吸收了血液,刀身开始发出了妖艳的红光。 雷霆见状大惊道:“嗜血狂魔术!”话语间左手急急内合,正好抵住了黑无命又一次快如飞箭的太刀,这次两人没有后退,仿佛双脚生钉钉在那儿一动未动,时间凝固一般。不多时,只听身旁环抱大柱咔嚓巨响,一下子裂成了万千碎片。那边声音一出,两人就似被惊醒,相隔甚近中一人挥刀一人斩掌相互一击,交合之后又归于沉寂,直至周围事物支离破碎后方才重新出手。如此打打停停,几个回合下来,那个小酒店便已支撑不住,轰地坍塌毁尽。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齐鲁(伍) 打起来了! “雷霆冷哼一声,高声道:“你这女娃娃原来也喜欢那些穷酸丁干的事儿啊,喝茶写诗,哼,哪有我开怀痛饮来得畅快!”“畅”字刚出,只见他手腕一扬,手中的一支筷子有如神龙摆尾直飞了出去,“快”字落地,那支筷子居然破空射回,“唰”地一声直接插入雷霆面前的桌子之中。 雷霆微微一怔,随后朝着邻座笑道:“阁下好俊的功夫。”” 求问这筷子到底谁射出来的,如果是“他手腕一扬”,那就雷大侠射的,但是为啥会插入面前的桌子,还向邻座笑道:“阁下好俊的功夫呢?” 幸得掌柜眼光利锐,见势不对早就唤起伙计拉着欧沐烟匆匆出门躲避,才不至于无辜受害。欧沐烟眼见房屋突然倒塌,不由惊呼道:“雷叔叔,雷叔叔,你还好吗?”却听见碎瓦断壁堆中传来闷声:“好小子,还真有两下子,这儿太过憋屈,咱们出去再战。”霍然是雷霆声音。 说完,众人只听“碰”的一声,腾起的漫天烟土中猛地射出两道人影,只觉眼前一片电光刀影,罡风扫面,有如刀割。两人你来我往交织着升到半空,掌送刀飞间又坠向地面,脚底刚一接地,丝毫没见停滞,便旋风般激战着四周飞动。高垣粗梁,悬崖绝壁,但凡他们争斗之处,无不鸡飞狗跳、房倒山垮,惹得咒骂声一片。两人充耳不闻,越战越勇,大有不死不休之势。 欧沐烟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却因实力不济,除了瞪眼跌足毫无办法。正焦急如焚,忽然听到远处飘来一阵爽朗笑声,声音未绝,来人已逍遥而至。欧沐烟定睛一瞧,竟是个白衣胜雪明目挺鼻的俊秀年轻人,她见那人正望着自己满脸含笑,如沐春风,不由芳心大乱,红着脸慌忙转过头去。那白衣人没有多作停留,纵身一起,蹈虚御空,径直掠向雷黑二人,二人正在酣战之中,听觉身边劲风突起,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手便攻向白衣人。白衣人微微一笑,双袖鼓动飞舞,如仙如鹤,左袖拂掌,右袖缠刀,轻喝一声后两人竟刀脱掌收,各自退后几步,望着白衣人且惊且恼。 旁人看见白衣人只凭一己之力一招内便使得两个强者就此罢手,恍惚间又喜又怕,喜的是两个瘟神终于不早破坏城镇了,怕的是如果白衣人再与他们打斗起来,自己只有搬家了事啦。这边众人思绪万千,那边白衣人已带笑抱拳,向着雷霆道:“晚辈白如玉拜见雷大侠,方才失礼之处还望见谅。”雷霆立在一旁,见得这白如玉谦逊有礼,温文儒雅,不落凡尘。心中好感顿生,只是似乎从不认识此人,不由疑惑道:“阁下可与雷某相识?” 白如玉不答反问:“十二年前,雷大侠是否去过云南毒谷?” 雷霆沉思一阵,点头道:“我记得当年因追杀一个仇人到了那里,见到谷中之人仗着通晓毒物,施毒害人,危害四方,一时愤怒便随意杀了几人。” 白如玉笑道:“雷大侠这随意得可了不得,想那毒谷之中毒尊三人毒神十人,均是毒物同生的用毒奇才,却都没能在雷大侠手上过过三十招就上西天了。唉,他们死有余辜,多说无益,不知道雷大侠还记不记得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呢?” 雷霆先是一愣,而后惊道:“难道你是小黑子?” 白如玉缓缓点头。 雷霆雷眼大睁,一步上前,拉着白如玉左右打量一番后笑道:“哈哈,还真是小黑子。想我当年救下你时,你是又小又黑,像个干瘦猴子一样,现而今长得又白又俊,变得能言善辩了,我要是黄花大闺女都会争着嫁给你啦。对了,还有你的一身武艺,与以前也是天壤之别了。” 白如玉谦虚道:“三脚猫功夫而已。” 雷霆正色道:“刚才你挡开了我与黑无命,虽然是借着我俩疲惫之际,加上运用了借力打力的巧劲才得以完成,但是光凭你一招见效的手法,足见不凡的勇气与眼力,这般快准狠,没有一流武功内力根本无法实现的。” 白如玉收起笑容,眼帘低垂,道:“若不是雷大侠的救命之恩,白某万万没有今天。方才我听见乡亲在说这边有两个人在大肆打斗,猛如修罗,据其描述便猜得是雷大侠。我立马急急赶来,正好见着你们争斗不下,气劲逐渐耗尽,担心这般相持下去肯定会两败俱伤,一时心急就出手阻拦了。虽然唐突,不过正好报答雷大侠恩情,我先声明,黑无命要想对雷大侠不利必须经过我这关不可!只是此番出手,生死不知,还请雷大侠先了却我多年的一个心愿。” 刚一说完,白如玉双腿一曲,直接跪在了雷霆身前拜了三拜。雷霆阻拦不及,暗想这人年龄虽轻,做事却极为古板,忒不痛快,不由苦笑叹息,伸手扶起白如玉。眼见白如玉快要站立起时,却听得雷霆一声暴喝:“好个狗王八!”呼地一掌吐出,破天裂地,杀意四散。白如玉似乎早就料到他有此一招,哈哈笑着飘然躲到了黑无命身旁。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箭矢 话题回到京畿,公输府邸。 谢禹在房间内夜读,他将《木机秘要》平摊在案牍上,挑着油火,细细翻阅。 他读得很慢,右手执着一株狼毫笔,沾染着墨水,左手扶在一张萱草纸上...每到一处不解的地方便停下来,细细地在纸上画图,作下注解。 人在认真的时候总是容易忽略时间,也总是会比平常更难察觉到外界的干扰。 谢禹紧锁双眉,对于读书上,他天赋异禀,一目十行也能过目不忘...可偏偏这本书,就是有种奇异的能力,无限地放缓他的思绪,无限地放缓他的阅读速度。 他有太多看不懂的东西了...这本书所记录的太过于天马行空。 比如能引发天雷的黑色药粉...模样似长弩的怪诞武具,外形似马车,却不用马拉的四轮车厢,还有一些稀奇古怪,就连注解也让人似懂非懂的东西。 谢禹不觉得这些能算在木机术的范畴之中了。 他想停下来思考,可书中的内容却让他越陷越深。 ‘簇’!.... 一声箭响打破了他的思绪。 ‘咚’!...... 还未及谢禹回过神来,那箭便来到了谢禹的跟前,箭锋直直地钉穿他刚作好注解的萱草纸,插入了案牍之中。 谢禹乱神,那箭尾的羽还在他的眼前战栗。 这一支箭刚刚差点要了他的命!........ 当即立刻,谢禹做出了最正确的判断...他右手挥灭油火,迅速地趴倒在案牍之下,暗自动,以防止再来的冷箭。 可谢禹等待良久,也并没有发现任何动静了。他有些疑惑,运动周身力散发出去,用以探明屋外的动静。 ‘探赜(zé)索隐’........... ..... 谢禹的如同一只只触手,从窗缝,房檐里渗透出去,探索着。然后不断地给谢禹传达着讯息,一件件物品受到力的覆盖后浮现在谢禹的脑海中,覆地的叶子,搬运着粮食的虫蚁,树上的雀窝…廊檐,阶梯,庭柱… 随着力蔓延的距离,谢禹的眼眉愈来愈紧。............... 什么事情都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也没有出现。 .... .... 谢禹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他只能由此推断,那支插在自己案牍上的箭只是对他的一种警示。 可还为等他放松紧惕,一道震波踏入了他的感知范围之内。 紧接着,一道道无规则无特定频率的震波不断地涌现…而在他的脑海中,也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公输府管家老先生…他在朝自己的房间跑来。 府里出事了? .......... 这是他的第一个反应。 .......... 一定跟这支箭矢有关。 这是他的推测。 ............ 谢禹收回外散的‘探赜索隐’,悉悉索索地从案牍下爬起来,从袖中摸出一支火折子。 揭开折子,轻轻一吹,那支钉在他注解上的箭矢又出现在他眼前…他注意到,那支箭的箭尾上,绑着一条绢布带。 他即刻伸手,解开系着那绢布的绳线,将其取下查看。 那布条上横七竖八地写着寥寥几个字。 “西郊王陵” ........ ......... .........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围魏救赵之典 管事在前方与谢禹带路...谢禹负手走着,看着这原本早应该安静下来的公输府邸灯火通明,门客小厮来来往往...今夜主家遇袭,想来有很多人会被问责处罚了。 谢禹摇了摇头,不一会儿便来到了内院书房。 这是公输大匠平日里办公的场所,也是他最喜欢待着的地方。 管事帮谢禹推开了房门,自己则退到了房门边上...示意谢禹进屋。 谢禹朝管事拱了拱手,然后阔步踏入房间之中。 屋内只有公输舟皿一人,他端坐在案牍之前,右手捻着箭矢,手指轻轻摩挲,使其来回滚动,右手托腮,神色冷峻。 其人身前的油火随着谢禹的推门而摇曳,火光在他的脸上忽闪变化,阴影的轮廓随之变换流转。 “伯父。”谢禹入门,拱手俯身作礼。 “子琪。”公输舟皿抬眼,然后坐起身子,伸出了原本倚托着下巴的右手,示意谢禹坐在自己对面。 谢禹点了点头,随即入座。 “伯父...伯母还好吗?”甫一座下,谢禹未等公输舟皿开口,率先表达了自己对于公输夫人的担忧。 “子琪有心了...你伯母她无碍,只是受了些许惊吓,我已吩咐后厨熬了些汤药,让她先暖暖身子。”公输舟皿点了点头,眼露慈祥,柔和地回答谢禹。 谢禹也点了点头,随即拿出了那枚绢布,伸手递给眼前的公输舟皿。 公输舟皿接过绢布,也没有问什么,而是直接将卷起的绢布摊开来看。 仅仅四个字,不用几息,公输舟皿便抬起了头。 “如何?”谢禹开口问道。 谢禹心里清楚,公输舟皿收到的那根箭矢上也绑着一块布条,而且内容必定也不相同。 “后日子时,西郊王陵。”公输舟皿回答道。 谢禹点头,公输舟皿的回答算是解开了之前他心中的疑问。 “给我们的时间有些紧了。”谢禹皱了皱眉头。 “是啊。“公输舟皿叹了口气。”不知道能不能布置好。“ “一切以伯父的安全为先。“谢禹拱了拱手。”若届时恐有变化,由我去替伯父送书也未尝不可...他们要的是书。“ “不。“公输舟皿摇了摇头。”子时,西郊王陵...我恐有变。“ “哦?“谢禹疑惑,洛邑辖境,如何有变,可转念一想,又同意了公输舟皿的说法。 那青天胆大妄为,朝中又有人遮掩,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既然如此,那我便更要替伯父去了。”谢禹朗言道。“伯父乃大周重臣,责任重大...若出差池,大周损失,禹也担当不起...再者,若是我去了,对那青天的手段也些许了解...必然会有些许防范。“ 公输舟皿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谢禹。 “子琪,可知围魏救赵?” 公输舟皿的话让谢禹一愣,摇了摇头。 “兵家所籍,你不知道?...也罢,我来说与你听。魏惠王欲释失中山的旧恨,便派大将庞涓前去攻打。这中山原本是东周时期魏国北邻的小国被魏国收服,后来赵国乘魏国国丧伺机将中山强占了,魏将庞涓认为中山不过弹丸之地,距离赵国又很近,不若直打赵国都城邯郸,既解旧恨又一举双得。魏王从之,欣欣然似霸业从此开始,即拨五百战车以庞涓为将,直奔赵国围了赵国都城邯郸。赵王急难中只好求救于齐国,并许诺解围后以中山相赠。齐威王应允,令田忌为将,并起用从魏国救得的孙膑为军师领兵出发。这孙膑曾与庞涓同学,对用兵之法谙熟精通。魏王用重金将他聘得,当时庞涓也正事奉魏国。庞涓自觉能力不及孙膑,恐其贤于己,遂以毒刑将孙膑致残,断孙两足并在他脸上刺字,企图使孙不能行走,又羞于见人。后来孙膑装疯,幸得齐使者救助,逃到齐国。这是一段关于庞涓与孙膑的旧事。 且说田忌与孙膑率兵进入魏赵交界之地时,田忌想直逼赵国邯郸,孙膑制止说:“解乱丝结绳,不可以握拳去打,排解争斗,不能参与搏击,平息纠纷要抓住要害,乘虚取势,双方因受到制约才能自然分开。现在魏国精兵倾国而出,若我直攻魏国。那庞涓必回师解救,这样一来邯郸之围定会自解。我们再于中途伏击庞涓归路,其军必败。田忌依计而行。”果然,魏军离开邯郸,归路中又陷伏击与齐战于桂陵,魏部卒长途疲惫,溃不成军,庞涓勉强收拾残部,退回大梁,齐师大胜,赵国之围遂解。又后十三年,齐魏之军再度相交于战场,庞涓复又陷于孙膑的伏击自知智穷兵败遂自刎。孙膑以此名显天下,世传其兵法。” “伯父,你的意思是?”谢禹释然。“那青天的目标,在这府邸之内?” 公输舟皿点了点头。 谢禹沉默了一会儿,即刻抱拳道:“既然如此,便还是按照原先的方式...我会在府中布下罗网,让贼人插翅难逃。“ 公输舟皿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谢禹离开了。 正文 公子玉 天元三年,凉国全面叛乱。 凉国勾结西戎,北合乌桓在朝廷大军入凉之际发难,一时间朝廷军失了阵脚,损失了大量兵力才费力地从凉川之中退了出来,为了避免对方乘胜反扑,公认战神的武氏菩将军采取逐垒固守,避免仓促决战的方针,籍此凉军方面屡攻不胜,双方就着凉川的各处关口僵持,形成漫长的对峙。 但同样是军事天才的凉方将领麓山利用大周如今的主理人—大王子的庸碌,着手进行反间计。 麓山停止进攻,一面派使者与武氏菩和谈,一面遣间谍携重金入洛邑,贿赂大王子公身边的佞臣们。 其中便有人利欲熏心,在宫内散布恶毒流言,毁谤武氏菩如今手握军权,凭借着将在外君令不授的把戏与凉军久久不战,只是为了待价而沽其人早早与公子玉私自交易,商定了战后筹码例如大王子的头颅值多少银两。 大王子听信这一些人谗言,心中怒火无尽,于是准备派遣自己的舅舅骠骑将军袁奎代替武氏菩为讨凉主帅。 武氏菩治军有方,在边境与乌桓战斗多年,又曾大败秦戎无数次,深受军民爱戴,是以公宫内谣言凿凿,洛邑国民们皆大骂大王子无情。 而因为大王子的无能桀骜,素来引得武氏菩的不满,所以武氏菩毅然拒不受命。 然武氏菩此举却”验证”了谈判媾和的非议,昏庸的大王子,军队与王室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 洛邑里城外,无不弥漫着诡异的气氛。 公子玉。 他是凉公的四子,也是凉公最疼爱的孩子。 “这是这一期弟兄们的奉献,请公子笑纳。” 下跪的人,甚至还穿著军服,一脸风尘仆仆。 公子玉慵懒地点点头,左手拥着此间女闾名姬的香肩,右手随意一挥,遣退了来使。 很显然,公子玉今天心情极差,极差,极差,甚至都没有笑脸赏给送钱的人。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我才几月不在武威,裘白姬就被人赎了身子?”公子玉愤怒难当,左手用力,抓得卧在他怀中的歌姬香肩都红肿了起来。“今日我刚回来,你们就敢让我如此难堪吗?” “是是,是我们不是。“闾官颤颤着手,不断地对眼前盛怒的公子玉籍首。“还请公子宽谅,还请公子宽谅那人,也不是我们得罪的起的。” 裘白姬是武威第一名闾,亦是公子玉的枕边红人只不过公子玉却是没说实话,事实上,他已经回到武威多时,只不过今日才想起来他那枕边红人罢了公子殿下从来不缺漂亮的女人。 “得罪不起?哈哈哈哈,天大的笑话!”公子玉仰头笑了几声,随后面目狰狞:“这凉国还有人敢跟我抢女人,如此的意思是,你们宁愿得罪我,也不肯得罪那个人喽?” “不,,,不,万万不是。”那闾官瞪大眼睛,不断地摆着手,颤颤巍巍地喊道:“实在是那人是带着兵来的一定要把裘白抢走,小民小民也不敢,不敢与刀枪相抗啊,您说是不是啊” “,,,”公子玉沉着脸,没有说话。 闾官就站在那里,不敢吭声,紧张得要死,也不敢喘气生怕眼前的这位公子不高兴,将自己剁碎了喂狗去,骨头渣子都不剩下了。 整个房间里鸦雀无声,也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自己给自己找晦气。 那公子玉怀中的名闾也屏住了口鼻上呼吸害怕自己的轻微动作打扰到了盛怒的公子。 “那人是谁。”良久,公子玉才缓缓吐出了几个字。 闾官愣了愣。 “不要让我再重复一遍。“公子白没等到第一时间的反馈,眯着眼,抬起了头。 “公子这”女闾显得有些为难,吞吞吐吐地开口。 “说啊!”公子玉重重一拍,桌子上的酒杯剧震。 “禀公子禀公子!”闾官吓了一跳,几个字脱口就叫了出来。“是秦戎人,秦戎人!他们说他是戎王的小儿子!” 说完那闾官便闭上了眼,紧紧地咬着自己的下唇牙齿直打哆嗦。 “戎王的儿子?戎王的儿子!戎王的儿子算哪根葱!”公子玉一脚踹下,将那闾官连着屏风,一脚提出了阁间。“那蛮夷跟我父亲签了同盟,真就以为自己是霸王了?蛮夷蛮夷蛮夷!” 不就是个女人么? 而且,还是个酒楼里的破瓷烂瓦,有什么好计较? “公子公子。”陪行公子玉出游的狗腿子们本来笑嘻嘻地看着好戏,可一听是戎王的儿子,即刻便上前劝道:“那戎王毕竟与君上有议两国共商大计,待到取得天下权柄,哪儿的美女不都是公子的公子可要消消气!” 他们都知道这位公子的脾气,也都知道这位被凉公宠坏了的小儿子能干出些什么事情来 公子玉却狠狠瞪了他一眼。 “还要那种贱货做啥!”又有一个人出声到时候我们攻破洛邑,那天下共主成了我们的阶下囚,他的女儿一个个国色天香还不都是公子的。 公子玉闭上眼睛,让几千个恶毒的想法在脑中沉淀下来。免得自己一时冲动。 “这蛮夷家伙,到底哪点比我好?裘白姬竟然要跟了他去?”公子玉的额上青筋暴露。 面子,是面子。 面子才是公子玉的罩门。 公子玉过去几年游历各国,各国无不以上礼接待,不敢分毫怠慢,何况在凉国境内?公子玉简直就是神一般的人物。 公子玉门下养了许多食客,扣除嘴巴功夫胡乱献策的书生,都是杀气腾腾的剑手,不管这位未来国储到哪一家女闾,都是百花争抢的巴结对象。 “公子国体为大!”又有几位随从前来相劝这让公子玉慢慢冷静下来。 “混帐,老子连裘白姬长什么样都忘得一乾二净。”公子玉咬牙切齿,站了起来。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倒在地上的闾官也是放下了悬着的心. 可公子玉并没有打算善罢甘休。 “区区蛮夷,居然敢欺负到我这上国之君的头上该死!”他心里想。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挑衅 精美的亭台里,一个穿著朴素的女人轻击木筑,颇为风雅地唱着诗经里的篇章。 击筑的女人,名叫裘白姬。一个生而命苦,未来也会一直命苦下去的裘白姬,。 寒风呼啸地吹,她只穿着件单薄的丝绸瑟瑟发抖。 是那位替他赎身的男子觉得中原女子穿丝绸才美。 裘白姬不敢说什么,她只能唱的忘神,籍此来忘记寒冷。 在她的身旁坐着两个泡在池子里,饮酒谈笑、半身赤裸的男子。 “据说,你惹了不该惹的人物,这下可麻烦了。一名男子笑嘻嘻地对另一名男子说道。 “哈哈,我能有什么办法?这女子身世如此让人怜惜,琴乐又奏得如此之美妙,和不叫人神往?”另一名男子双手撑在身后的石阶上,哈哈大笑。 “可我听说这位女子是凉国公子玉的禁脔。”那位率先开口的男子表现出了自己的一丝疑虑。“听闻那凉公尤其宠爱他的这位小儿子,于是乎此人天不怕地不怕,睚眦必报…如今你明目张胆地抢了他的女人,只怕这公子玉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又如何,我秦戎自古以来就不怕这些中原的软脚虾,他那老子还得靠我爹陪他们玩那造反的游戏呢他敢吱声吗?若他真喜欢这女子,何不把她娶回宫去?反而让她继续在女闾接客?善拉汗,你多虑了而且你不是在我身边吗?只要有你的剑立在一旁,要取我苏阿木的顶上人头,这天下恐怕都没几个人吧?”那自称苏阿木的男子轻蔑一笑,随手拿起漂浮在水面上的酒壶,解开酒盖,仰起头便往嘴中灌下酒液,大呼爽快。 “也是。也是。”那位叫做善拉汗的汉子也是一笑,接过苏阿木递来的酒壶,也学他的样子,将这酒液倾覆到口中。 “哎,真是无趣阿。”苏阿木仰天长叹。“我们何时能攻入洛邑,看看那中原沃土阿?听说汉家天子的宝库里,锁尽天下珍奇,明珠宝马,还有白玉做的美婢女啧啧,汉人真是好生会活。” “你莫慌便是了,此事不急,一切正按部就班,那凉公也挺卖力的,等到那东西乌桓人集结好军队,不出三月,洛邑便会被我们拿下,届时那汉家天子的宝库里有多少珍奇,我们大王最爱的小儿子想要多少,不就能拿到多少了?”那善拉汗笑了笑,举酒劝道。 “哈哈哈哈,希望如此吧。”苏阿木点了点头,接过善拉汗的递来的酒,将其一饮而尽。 “唉,我说这酒啊,没有漂亮的女子在一旁倒,真没意思。没意思啊没意思。”善拉汗打了个嗝,难闻的酒气。 “哈哈哈哈,要我美丽的女子为你我兄弟倒酒又有何难?那个谁,你过来,哈哈,哈哈。”苏阿木嘴里咬着鸡腿,指着在一旁奏乐的裘白姬,身子摇来晃去。 在一旁击筑的裘白姬听不懂二人的语言,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那位大人交给自己的任务。 在封建夹缝中出生,成长,生存的她,早已不知道什么是拒绝了。 “她好像听不懂你说的话。”善拉汗也拿起了一只鸡腿,塞满了腮帮子,支支吾吾地也吐不清楚自己想说的话。 不过苏阿木猜也猜得出他想说什么,他只是摇了摇头,心说得早点安排下人教这女子学说秦戎话了。 这两个大男人,在凉国寒冷的天气下泡在温泉里,一杯又一杯地狂饮,好不滋润,若看在旁人眼底,肯定是迷醉的大荒唐,甚至犹有过之。 远处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莫名仓皇的气。 那善拉汗眉头一皱,刚刚的醉态瞬间一扫而空。 苏阿木也感觉不对,却没有立刻站起来,因为他看清了乘马前来的人,那是他的亲信家仆。 也只有家仆,才知道应该往这偏僻的林中别墅中来找苏阿木。 马停,尘未平。 “主上!”家仆踉跄坠马,脸色煞白。 苏阿木皱眉,冷眼任由那家仆从马上跌下来,摔了个狗吃屎。 “何事?”苏阿木有些不耐烦,这低卑的下人扰了自己的雅兴。 刚要发脾气,可见那善拉汗拍水而起,跃上了岸。 善拉汗走近那家仆身边,俯下身子,迅速检视家仆的身体,只见背脊下方有一抹平整的切口。切口深及内脏,血水早已晕黑了青衣。 “有人……”家仆意识模糊,却竭力撑住一口气。 苏阿木脸色一沉。 “府里突然……闯进……”家仆眼睛半阖,嘴幽冒出血泡。 善拉汗皱着眉,朝那家仆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然后用他宽大厚实的手蒙上家仆的眼睛。 “知道了,你做得很好。”善拉汗微笑,让忠勇的家仆安心归去。 裘白姬的筑声停止,空气中却弥漫着悲伤的风声。 善拉汗看着苏阿木。 苏阿木的脸色从平和转为铁青,由铁青转为可怕的滚滚杀意,再用一种任谁都瞧得出来的压抑力量,强自回到平和的脸色。 剑客出身,加上沙场经验丰富的善拉汗,仔细观察了家仆所受的伤。 这切口是经过精心设计的一刺,深度,角度,都是无可挑剔的恶毒。 “这大概就是那位公子玉的手笔吧?”苏阿木了解到了真相,也为之前那一丝的不愉快稍稍懊恼,他缓缓地从水中站起了身子。“我们不能让忠于天狼的战士白白死去。” 蹲在地上的善拉汗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苏阿木在武威没有敌人,而且也没有敌人胆敢在大白天闯入狼王之子的巢穴里。 “那公子玉还真是有胆子。”善拉汗评价道。“如果现在匆忙赶回去,大概会被一群以逸待劳的杀手围歼吧?他还真以为我们是化外蛮人吗?” “哼。”苏阿木没有接话,只是冷哼了一声,然后走近善拉汗,扛起家仆。“先帮我葬了他。”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失手 除了从西戎带来的少数家臣,凉公配给苏阿木的宅邸守卫有二十多人,个个都是受过剑击训练的退伍士兵,并非寻常家仆,受到苏阿木的武士精神感召,颇为忠心。 但仍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这件事情轰动了整个武威邑,但却没有任何线索显示,这件惨案是出自公子玉的授意。 要说证据,就只能说只有公子玉拥有这样的实力,狠毒的本色,和跟他阿苏木结下的梁子。 城门口,络绎不绝的商客进进出出。 马车上所运送的物资有九成与前线僵持的战事有关。若说战争促动了国与国之间的经济活络,并不算错。 只是代价过于残酷。 凉宫,公子殿…… 公子玉手中拿着一支竹简,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 若是有凉国的老臣看到如此场景,定然是感叹少公子在外游历一年成长了不少,也会向上苍感激其天佑凉国,纨绔已今非昔比。 公子玉从小就不喜欢,也极其讨厌。 所以,公子玉现如今拿的竹简也不会是什么正经诗书。 “上次的事,你做得很漂亮。”公子玉张口褒奖大殿中的另一个人的同时,依旧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手中的书,。 “谢公子夸奖奖。”那人站在公子玉的身前,籍首大拜。“能为公子做事,那是杜庆的荣幸。” “你该赏,你和你的那四个好兄弟都该好好地赏待明日面见君父之时,我会给你求个近卫的好职责,留在我身边,领个六百石的俸禄。”公子玉点点头,却没有抬头。 “其他人都跟你一起回来了吗”公子玉问道。 “禀公子,除了酒客,其余几位兄弟都已经被我安排在了武威驿,他们都很感激公子。”那杜庆显得有些激动,用力地点了点头,他是真的感谢眼前这位贵人的。 杜庆之所以投靠公子玉的门下,用他的剑替公子玉杀人,不止是公子玉发掘了他,还因为他能成就自己的野心。 传名于世。 这是当世几乎所有侠客的梦想。 传名于世。 公子玉完全有这个能力和能量。 即使这样自己会背负江湖上的骂名,会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传名于世的路上,又有几人不龌龊苟且 又有几人能像秦先生那种人一样纯粹地凭借着手中的剑在这满是泥尘的江湖之中杀出一个响亮的名号 “对了,前几天我叫人去驿站找你,让你做的那件事情怎么样了。”公子玉放下手中的竹简,抬起头,看向跪拜在地上的杜庆。 “禀公子区区戎人,杀之如屠狗,信手拈来其人府邸上下几十号人,统统杀了个干净,跑掉了一个家仆却是不打紧,那人身负七刀,即算是跑了,想来也活不过一刻钟,自己便流血死了。”杜庆颇有些自豪,朗言报喜。 “跑了”公子玉坐在上座,先是皱紧眉头,然后站起身来走到杜庆面前。“废物” 公子玉青筋暴起,捏紧双拳,用力一脚,将杜庆那厮踹倒在地。 “我记得我要你灭口,一人都不准留,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不知道”公子玉吼道。“还是说我派去的下人没有和你说明白”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杜庆冷不丁地被踹了一脚,心中惶恐,即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公子玉做大拜礼,口称该死。 “罢了,罢了”公子玉见状,暗骂晦气。“那你确认过那贼戎狗的头子死了吗” “禀公子,我正要说起这事情。”杜庆心中一慌,头冒虚汗。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比剑 那位大臣打了个寒战。 端坐在他身边的一位原本闭目的老者扯了扯他的衣襟。 这个满脸横肉的大臣显然是说错了话。 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 公子玉很讨厌其他人叫自己公子开,非常讨厌。 因为他很喜欢公子玉这个叫法,非常喜欢。 所以公子玉没打算对这个胆敢冒犯自己的陌生大臣手下留情。 就在他心中策划要用那种方法给其人施加惩罚,从而来记住他公子玉的威严的时候,大史卿站了起来。 大史卿便是那位原本闭目的老者,这个满脸横肉大臣的父亲。 而他所说的话,皆是他这个父亲授的意本意也是想要自己的儿子在公子玉面前刷个脸熟。 只可惜没有交代清楚,漏掉了细节中最重要的一环。 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 “殿下, 公子玉却摇摇头,以无限赞叹的语气奏请:”公上有所不知,善拉汗善拉汗将军不仅谋懂兵法,在剑术上的造诣更是登峰造极,在西戎有第一剑豪的美名,败尽无数英雄。今天趁着我大凉大好易水风光,还请善拉汗将军赐教。” 善拉汗全身震动了一下。 好个奸险的伪君子。 不等善拉汗逮机会谦让,另一名臣子又抢道:”善拉汗将军屡次在众臣前夸口,不论在剑质、剑速、剑意上,秦戎国剑客皆远优于我大凉的剑客。还曾说,即使秦先生与之较剑,也无法撼动其半分,口气之大,实难教臣心服。” 凉公的眉头一揪。 善拉汗心中一叹。 “哈哈哈,善拉汗将军原来只是口说无凭之徒,罢了罢了。”又一个臣子摸着鼻子。 但善拉汗的性命有更崇高的用途,他并不苟同将性命快逞在匹夫之间的血气之争。 于是善拉汗诚惶诚恐跪下。 “大公误听信坊间流言。臣家门刚逢不幸,心无余力,况且臣只懂得行兵打仗、粗莽砍劈那一套,对于剑道一事,可说全无心得。”善拉汗叩首,大大方方示弱。 与有备而来、一肚子坏水的公子玉硬碰硬,不可能讨得好去。 “原来秦戎兵靠着将军口中粗莽砍劈那一套逞能神州?大公,臣不服。”公子玉面色凝重,双膝重重跪下。 “大公,臣也不服。”又一名臣子跪下,满脸悲愤。 群臣早有默契,轰一声纷纷跪下,大喊:”大公,臣不服。” 凉公虽非如此鲁钝之辈,却也感受到被群臣挟持的压力。凉公只好看着远来是客的善拉汗,颇有歉意地叹了口气。 善拉汗心中有数。 今日以血比剑,已是势所难免。 善拉汗感觉到一双灼灼目光正打量着自己,背脊一阵寒冽。 站在公子玉随从护卫中的,杜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一声长笑,然后是只拍抚跪在地上的善拉汗肩膀的大手。 毫无意外,是以护卫之名随同善拉汗上船的善拉汗。 “何人?”凉公不悦。 “薄名不足挂齿,微臣乃是善拉汗将军的酒肉之交。”善拉汗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杜庆眯起眼睛,观察这位他默默认可的对手。 “上前何事?”凉公。 “其实天下之剑,系出越国名匠,天底下第一把铁剑就是越匠所造。若论剑客之众,莫过于秦戎,善拉汗将军不过是沧海一粟。但说到剑术登峰造极,哈,终究还是个人修为。”善拉汗一身脏污,手中拎着摇晃晃的剑。 善拉汗神态轻松,并不下跪,与跪在地上的群臣呈现一种尴尬的对比。 大公没有答允前,谁都不能将膝盖抬起来。 “个人修为?”凉公失笑。 “是啊,天下第一剑,就是朋友给小弟起的外号,这可不是人人都担当得起的。”善拉汗故作疯态,一番大话惹得众臣忍俊不已。 听到”天下第一剑”五字,杜庆的目光不由自主一缩。 凉公给善拉汗的胡吹打擂逗了开,生出一番兴致。 “此话当真?”凉公。 “不假。”善拉汗。 “可曾与秦先生较剑?”凉公。 “曾。”善拉汗。 “胜负?”凉公好奇。 “怕一出手就伤了他,所以我俩以口论剑,但终究难分难解。若细究起来,应该微臣略胜半筹,是以秦先生大怒,斥臣而退,想必是羞于承认。”善拉汗大言不惭。 凉公却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简直是狂徒行径。”公子玉冷笑,群臣不寒而栗。 “半点不过。”善拉汗爽朗一笑。 世蹉跎兮自逍遥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比剑 贰 公子玉拍拍手。 杜庆拓步而出,眉宇间浓厚的阴扈之气。 善拉汗毫不意外。 从杜庆的身形步伐,还有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意,他早猜出公子玉会派他出战。 “善拉汗将军,我要提醒你,我派出的这名剑客叫杜庆,是我在洛邑城找到的第一剑豪,败死在他手下的剑客不计其数,你可要”公子玉好意提醒。 毕竟一个有趣的人太快死去,实在太煞风景。 “哈哈哈,我会记得手下留情的。”善拉汗故意说反话,大笑。 杜庆没有发怒,只是心底浮现出很复杂的情绪。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那样大笑,该是什么样的滋味 按照往例,为了避免在公船比剑伤及众臣及公,士兵寻找了一处视野极好的干草阔地,将公船靠岸。 在凉公与众臣的击掌吆喝下,善拉汗与杜庆一跃而下。 两剑客没有刻意多做准备,就这么在岸边踏将起来,渐渐的,两人拉开距离。 “善拉汗,一定小心。”苏阿木在心中默念。 善拉汗率性拔剑,将剑鞘随手一丢,双手持剑平举,两腿撑开。非常老土的起手式。 杜庆将剑扛着,并没有先拔出,另一手抓着腰上悬绳,看似随性地绕着善拉汗踏步。 从剑的形态,与两人持剑的气度,就可以看出两名剑客的不同。 善拉汗的剑宽大厚实,剑脊高高隆起,刀沿平直,利于砍劈。 杜庆的剑短险脊薄,只约三尺,藏在剑鞘里的锋口夹杜庆长而锐,锋快异常。 一个沉稳持重,一个漫不经心。 杜庆微微讶异。 原本轻浮躁动的善拉汗持剑后,神色变得严肃非常,姿势朴质无奇,但神气凝然,毫无一丝缝隙。 善拉汗慢慢松缓身体,以细微的节奏呼应不断绕动的杜庆。 不静,不动,就像天地之间的祥和存在。 这样的修为,定是经过道心焠炼的自我凝定才能达成。 与杜庆不同。 尽管善拉汗气宇不凡,剑势放敛自如,但善拉汗触踏了杜庆的禁地。 杜庆一直想找归隐的剑圣秦先生一较生死,好让他的名字扬放四海,却期期未果。眼前这家伙自称略胜秦先生一筹,简直是放屁 “喔。”杜庆嘴杜庆微扬,猛地右手往前一甩,剑鞘迸飞而出,射向善拉汗。 善拉汗不闪不避,剑尖一挑,将杜庆突击的剑鞘轻轻撞开。 而杜庆危险的剑,杀人之剑,已在剑鞘飞出的瞬间欺近 唰 善拉汗的胸口被杜庆的猛袭划过,善拉汗剑悍然撩起,杜庆却已溜出长剑的攻击苏阿木围。 杜庆用快胜闪电的速度,轻轻松松就破除了善拉汗从容无暇的防御。 “你的剑好快。”善拉汗看着蹲锯在地上的杜庆,左胸渗血。 “显然还不够。”杜庆说。 要是其它剑客,刚刚那一剑就断出生死了。 “但你的剑缺了一种东西。”善拉汗一个大踏步。 善拉汗剑湛然舞动,大开大阖的剑势,刮起脚下的如箭干草。 “没错。缺了你的血。”杜庆毫不畏惧,锐身冲出。 杜庆的手腕轻颤,短剑爆出森然剑光,招招狂若毒龙。 两人刷刷刷一连交击六十几剑。 乍看下杜庆的剑速凌驾善拉汗,每一剑都在与风竞速,却被善拉汗似拙实巧的剑法绵密地挡下,矛盾至极。 一招又一招过去,却浑然看不出胜败之机。 善拉汗每一剑都带着正气凛然的意志,狂猛的锐风卷起地上干草,干扰高速攻击的杜庆的平衡,以暴力性的防御代替攻击。 而善拉汗剑带着古铜色泽的剑身,则让善拉汗的剑气有种慑人的艳红。 迥异于善拉汗,杜庆每次出手,都夹带着舍身共亡的坚决。 仿佛不惧善拉汗的善拉汗剑将自己斩成两半,杜庆刁钻地在艳红的锐风中一出一入,每一次都将手中的利剑更接近善拉汗的咽喉。 好几次,善拉汗都与死神擦鼻而过。 坐在公船上观战的凉公与众臣无不啧啧称奇,上千士兵则大呼过瘾。 公子玉表面极有风度地大家赞赏,实则心中骇然。就连苏阿木也是目瞪口呆。他知道善拉汗的剑法在自己之上,可从来不知这位朋友的剑已到了如斯境界。 “善拉汗兄,你真是太可靠了。”苏阿木紧握双拳,内心兴奋不已。 善拉汗的剑法,或许真能成就大事“只有如此高超之剑士,才能成就如此精彩之局。”凉公赞叹不已,神色间充满了矛盾的可惜。 这剑斗到这番境地,不论是善拉汗或杜庆,败的一方肯定得将命留下。多么可惜。 但这么精彩的剑斗前所未有,恐怕也是绝响,若不能亲眼看见两人之间”谁最强”的答案,或许更加可惜。 “杀死他”公子玉皮笑肉不笑,心底只有重复这个焦切的吶喊。 又是两剑过去。 杜庆的呼吸开始急促,背脊冒出的汗浆浸透了衣服。 他从未花过这么长的时间跟人较量。没有人有这样的本事。 虽然杜庆的进退速度并未减缓分毫,但剑的气势已经开始削弱。他只有用更强大的、对死亡的决心,去弥补气势的不足。 看在善拉汗的眼底,杜庆这样对死的觉悟、甚至可说是一种病态的着迷,只有将剑的力量带到了无生气的谷底。 飕。 杜庆的剑再度逼近善拉汗的咽喉,削过颊骨,血屑一线飞逸。 “喝”善拉汗奋然一声平地清雷的巨啸,震得连远在公船的人都错然一楞。 杜庆非常人,动作只是迟疑了半晌。 但善拉汗又岂是常人 只见善拉汗剑化作一道锐不可当的虹影,与暴然冲出的善拉汗融合为一,扑向气势已滞的杜庆。 善拉汗剑悍然一劈 杜庆手中的利剑奋力一挡,胸口却被沉重的剑劲穿透,无法喘息。 善拉汗并没有留给杜庆任何调整内息的空隙,仗着膂力倍胜于杜庆,腰斗沉,手腕一回,又是如千军万马的劈砍。 面对善拉汗的迫人气势,如果闪躲的话就无法翻身。杜庆咬牙又是一挡,震得手臂酸麻,剑劲透渗直达双脚,夺走杜庆最自豪的速度。 “弃剑”善拉汗大喝,雄浑至极的力道完全呼应他的意志,又是一劈。 杜庆无力闪躲,只得再度倾力格挡。 筐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比武 叁 “我来此处保护范将军的安全,不为其他的事情,单就是为了燕晋之间复杂的关系。“公输木琼站起身来,心中有些不悦谢防的姿态,故而负手高谈”我不知道邑主是在与我玩弄些什么样的把戏,可基于谢家一贯在燕国国内所展现出来的政治姿态,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亦或者是,邑主需要我点明了说,你谢家就是天子安插于燕地的一枚棋子““谢公当年从朝堂告老,卸甲归乡之后,你谢家的一切便再与朝廷没有瓜葛了吗又或者说,你以为谢家如何在燕地拔地而起的只凭你谢家祖地在燕吗这可说不过去吧”公输木琼俞说语气愈发激烈,可在其满脸涨红的背后,眼神中透露的是清明和试探。谢防听着公输木琼的发言,却是紧锁双眉,不言不语。他将两只拳头紧紧攥着,隐藏在宽大锦袍之下,不为外人所洞察。待到公输木琼话毕,他瞪了瞪眼,看着眼前丝毫不为之所动的谢防,心中冷笑一息,转而以手扶额,俯首喘气。“对不起我有些失态。”公输木琼开口道。“实在是邑主欺我好叫邑主以为我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儿。”“哈哈哈哈。”突然,谢防站了起身,仰头大笑。“尊长面前失态,好一个公输木琼,好一个墨家高士,好一个公输长子这叫我如何评价是该说你小儿,还是不该说你小儿”“小儿不小儿,还请邑主定夺,木琼又怎么能干系呢”公输木琼低身朝谢防拱了拱手,朗言道这话中虽是谦卑之语,可语气语调却是掩盖不住地揶揄。“你是个聪明人,你是个纵横家的料子。”谢防点了点头。“邑主如此点评犹是令我惶恐,比起扮猪吃虎我的这点伎俩,不恰巧被邑主识破”公输木琼抬了起头,嘴角微微上翘,明摆着暗讽的模样。“识破不识破的你这小子嘴巴好是犀利。难道你不是狡兔三窟”谢防全然不似刚刚那般木讷模样,梨涡浅笑,眼神却焕上了凌冽。“狡兔倒不是,只怕我对牛弹琴,竹篮打水一场空咯。”“你小子话中句句带刺,小小年纪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斤斤计较可不好。”谢防拂了拂颚下长须,出言嘲讽可语气分明是欣赏褒赞。“既然邑主不是傻子,那么明人不打暗语了咱们敞开来说,可好”公输木琼摊开双手便要席地而坐,妄与谢防坐而论道。可谢防反而挥了挥衣袖,摇了摇手。“不可。”公输木琼锁住了眉头。“莫非邑主又要装傻”“瞧瞧,果然是公输家长子,只顾占得嘴上便宜。”谢防哈哈大笑起来。“是有你父在齐鲁与墨先生论道的风范呐。”“邑主莫要再说三道四了若再不加急,等到燕公率先出手,一切可都晚了。”公输木琼此时却没了耐心与谢防继续打哑谜,他深知此时须尽快敲定燕晋之事。“哦你此前不还要我带兵出关,痛击那西乌桓贼人吗”反观谢防,自放下伪装之后愈发是恬淡徐徐,不断地拿公输木琼开涮。“此时不同于彼时,舍本求末非我所求如今若是让燕晋开启战事,天下必乱本就压制不住的诸国再起,中原将生灵涂炭此乃我墨者不忍也,故,我在此向鄙人对邑主的不尊之为道歉,还请邑主莫要与小辈斤斤计较,凡是以大局为重。”公输木琼换下了讽刺之语,画风一转,拱起双手,便要给眼前的谢防大拜顿首。谢防一见此状,连忙小步上前扶起就要爬下的公输木琼,心中不由感叹此子情绪变化之快,能屈能伸之节,心系苍生之心,不愧为兼济天下的墨者二字。“我非是不愿意与你商讨的意思,只是这事情不是你我之力能为之的此中道理很长,请容许我娓娓道来。”谢防叹了口气,扶起了公输木琼,并向其作了一揖。公输木琼有些诧异此中居然还有道理凭借命阁的情报系统,墨家还少有不能知道的秘辛。“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燕公在我辖内下手,而不告诉我的原因。”谢防笑了笑。“无非就是我谢家在燕之地位虽高,但始终不得国君信任无他,便是我们首先忠于朝廷,忠于天子,然后再是他罢了。”“而他要杀范无期将军的意思,我也十分明了那也无非就是挑起燕晋战争的导火索罢了。对否”谢防看了看公输木琼的眼睛,直直地问道。公输木琼点了点头。“大错特错,大错特错啦。”可等公输木琼点了头之后,那谢防反而是摇了摇头。“何解”公输木琼闻言一愣,看着谢防,问道。“这事情根本就不是燕公主导,也不关燕晋战火的事情它纯粹就是一场对敌的暗谋连环手段,在我的辖境内杀人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杀人者的逃离路线和地点”“什么”公输木琼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语气中惊魂未定,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你知道”“我知道。”谢防点了点头。“你知道范将军要死”公输木琼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位驻马邑主在此身后,在他的眼睛里,有着愤怒,不甘和不可思议。“那你如何不去帮助他即算他是你多年以来的袍泽,恩人,朋友”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云泥之别 “所以,你并不认同,自己可以死在我的剑下。”杜庆的怒火未消。 突然,杜庆发觉今天的自己非常多话。 “那不是我为剑而生的理由,自然不能因此丧命。”善拉汗大口嚼肉:”活着,就有理想。死了,就什么也没了。” 找不到酒,这肉有点无味。 “别尽说莫名其妙的东西。老是念着剑经的家伙,死在我剑下的可多着。”杜庆。 善拉汗只是微笑,不再说话。 不明白的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 除非见识到了,很了不起的东西。 “听过豫让?”善拉汗。 “……”杜庆。 “豫让是晋国人,当时晋国有六大家族争夺权,豫让曾经在苏阿木氏、中行氏手下工作,并没有受到重视;后来投靠智伯,智伯非常倚重他。豫襄子与智伯之间有极深的仇怨,豫襄子联合韩、魏二家,消灭智伯,并将他的头骨拿来当酒杯。豫让认为,士为知己者死,于是下定决心为智伯复仇。”善拉汗。 “那又何必,简直愚不可及。”杜庆不以为然。 就算没有发生今天之事,如果有一天公子玉被他人暗杀,他也无法兴起报仇之念。用钱收买的心,永远只会为钱而动。 ”也许吧。豫让先是冒充罪犯混进宫廷,想藉整修厕所的机会刺杀豫襄子。可是豫襄子在如厕时突然有所警觉,命令手下将豫让搜捕出来。豫襄子的护卫原想杀他,豫襄子却认为豫让肯为故主报仇,情意深重,便将他释放。”善拉汗。 “哼。那更是蠢不可耐。将来因此丧命,怨谁不得。”杜庆冷冷道。 “如你所言,豫让岂是轻易死心之辈,为了改变相貌、声音,豫让不惜在全身涂抹上油漆、口里吞下煤炭,乔装成乞丐伺机谋刺。别的剑客相劝:”以你的才能,假如肯假装投靠豫襄子,豫襄子无疑会重用、亲近你,那你岂不就有机会报仇了吗?何必要如此摧残自己呢?”豫让却说:”若我向豫襄子投诚,我就应该对他忠诚,绝不能够虚情假意。”总之,豫让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方式复仇。”善拉汗说。 杜庆倒是点点头。 “终于机会来了,豫让事先埋伏在一座桥下,不料,豫襄子的马却在过桥前突然惊跳起来,使得豫让的谋刺又告失败。卫士捉了豫让后,豫襄子责备他说:”你以前曾经在苏阿木氏和中行氏手下工作,智伯消灭了他们,你不但不为他们报仇,反而投靠了智伯;那么,现在你也可以投靠我呀,为什么一定要为智伯报仇呢?”豫让说:”我在苏阿木氏、中行氏手下的时候,他们毫不在意我的存在,把我当成一般的食客;但智伯却待我以侠,是我的知己,我非替他报仇不可!”豫襄子听了非常感慨,却也莫可奈何说:”你对智伯仁至义尽了;而我也放过你好几次。但这次,我不能再释放你了,你自我了断吧!”善拉汗说,故事到了尾声。 “然后呢?”杜庆终于稍稍感到兴趣。 “豫让知道这一次是非死不可,于是下跪恳求豫襄子,希望豫襄子将衣服脱下,让他用剑挥刺三次,如此他就能含笑而死。”善拉汗。 “不算过分。”杜庆。 “于是豫襄子答应这样的要求,豫让拔剑,连刺了衣服三次,然后就反手自刎了。豫让身死的那一天,整个晋国的侠士,都为他痛哭流涕。”善拉汗。 “那也不必。”杜庆。 善拉汗点点头。就这点来说,他是认同杜庆的。 “豫让将自己的生命看得太轻。一个人的生命,如果还有价值的时候,是不会轻易就死的。”善拉汗。 杜庆一震。 “我杀了你朋友的全家大小,你动手吧。”杜庆冷冷地说。 “我说过了,我的剑,不杀已死的人。”善拉汗耸耸肩。 “放过了我,终有一天你会后悔。”杜庆怨毒的眼神。 “能捱得到那一天的话,那也不错埃”善拉汗爽然一笑。 肉已吃完,话也善拉汗 善拉汗倒头就睡,杜庆却看着自己唯一剩下的右手,久久无法阖眼。 天明。 杜庆已离去。 . 失去了一只手,虽然并非惯常握剑的右臂,但杜庆身为一流剑手的平衡感已然被破坏。而且被剑劲狠狠震伤的右手,筋脉扭曲,连剑也拿不稳。 杜庆本想离开凉,找个荒山野岭,辟地重新练剑,却一直无法忘怀善拉汗的话。 他恨。 却又羡慕。 于是杜庆拖着残缺的身体,回到公子玉的身边。 只是,以杜庆的身手,再也无法站在公子玉的身边,而是像不起眼的小虫缩在无数食客之中。被奚落,被嘲讽。 “哈!你这个只剩半只手的废人,到底还拿不拿得起剑啊?” “呦?这不是洛邑的第一剑豪,杜庆吗?来来来,咱俩比划比划!” “怪了真是,我说杜庆啊,你怎么一不小心就跌了个狗吃屎啊?” 就连公子玉也对他不屑一顾,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杜庆是多么冷傲的剑客。 杜庆清楚,公子玉非常非常介意,如芒刺在背的善拉汗。 “总有一天,我要杀了那厮!千刀万剐!千刀万剐!” 公子玉仍忿恨不已,当天善拉汗当着无数大臣的面让他难看,不的践踏了他自以为崇高的尊严。 但连公子玉自己也没发觉,他心底深处,极度畏惧与苏阿木交好的善拉汗。 以善拉汗超凡入圣的身手,要潜入深宫内殿,神不知鬼不觉砍下自己尊贵的人头,并不是不可能。杜庆就干过无数次这样的勾当。 公子玉一定会想出更多的毒计,找到更强的杀手,来对付根本没把眼睛放在他身上的善拉汗,与苏阿木。 所以,杜庆无论如何,都想看尽这件事的发展。 他不会阻止,也不会介入,只是想睁大自己的眼睛。 所谓的,让善拉汗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理由,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来敌 善拉汗想行刺公子玉。 苏阿木认同他的想法,府邸七十余口的血仇,苏阿木也想杀死公子玉。 是夜。 “公子玉如此紧逼,我等须速杀之。”善拉汗。“不然对于殿下性命,对于王上攻伐中原的大事有害。” “大事不远。”苏阿木揭开地毯。 地毯下,是一块厚实的木板,木板上刻有凉宫的布置图,以及禁军可能巡逻的所有路线。 公子玉政性多疑,每隔二到三个月就会更换宫里的禁卫军首领,甚至随意编组额外的巡兵,调动禁卫军巡逻的路线。不只确保禁卫军的忠诚,更要迷惑潜在刺客自以为是的信息。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公子玉终究在宫殿里,只要这一点确定,就有行刺的机会。 苏阿木最担心的,还是刻刻在公子玉七步之内,保护安全的两名贴身侍卫。 这两位贴身侍卫都是凉国人,俱是有名的力士,稽首能徒手格杀战马,范雨能以掌底敲碎顽石。两力士对赢政效尽死忠。 如果苏阿木与善拉汗不能以最快的速度刺杀成功,肯定会被他们挡下,争取到其它禁卫军赶抵护王的时间。 但自从那天见识了善拉汗深藏不露的高强剑法后,苏阿木再无疑虑。公子玉捐首,只是时间的问题。至于行刺成功之后的部份就一点也不重要了,这两个男子汉根本没有打算活着走出凉宫。 苏阿木与善拉汗蹲在大木板旁,手持树枝指指点点,专注讨论潜入凉宫的哪一条途径较容易避开最新的禁卫军路线,而高渐离则静静地在两人旁倾听,心向往之。 明日鸡啼,便是善拉汗与苏阿木踏上征途的时刻。 善拉汗霍然站起。 “何事?”苏阿木皱眉。 “有杀气。”善拉汗果断拔剑,他感觉到团团杀气从四面八方围将过来。 没有马啼声。取而代之的,是更危险的猫步。 杀手独特的索命节奏。 “几人?”苏阿木低声,抽出长剑。 “三十多人以上,或许五十人也不一定。”善拉汗苦笑。而且个个都是高手。 苏阿木瞪大眼睛,这数字可不是开玩笑的。 能动员这个可怕的数字,非公子玉莫属。 “不能待在屋子里。”苏阿木皱眉,看着地毯。 “那就冲出去吧。”善拉汗踢开门。 两个男子汉从宅邸侧门冲出,直奔马厩。 毫不意外,在马厩前遭遇到已不需要掩饰动机的刺客。 刺客莫约十名,个个身着黑衣,只露出一双双过度亢奋的眼睛,亮剑。 “抢马!”善拉汗大喝,主动抢步迎向刺客,剑走狂霸。 “小心!”苏阿木冲向自己豢养多年的战马,期待用速度摆脱追杀。 十名刺客手射流星,淬毒的寒芒满天花雨扑向善拉汗,善拉汗剑身一卷,毒镖纷纷破散,不刻已与刺客交杀在一起。 善拉汗精神集中力汇聚到顶峰。如果不能快些杀开一条路,其余方向的刺客赶到的话,就是九死无生的败局。 仗着膂力过人,善拉汗每一招都是锐不可当,刷刷刷狂风扫落叶的气势。 四名刺客首当其冲,持剑的手俱是狂震迸裂,接着就是横七竖八倒卧在地。余下六名刺客迅速转换身形,避开善拉汗狂猛的剑招,改用小剑拖住大剑的缠粘战法。 但善拉汗何等人物,突然一个骤身破阵,手腕一沉一伸,从直劈改为平刺,立刻将炎枫剑送进一名刺客的心窝。剑拔出时,趁着血花撩乱,善拉汗雄然大斩,犹如白额大虎朝四周猛袭。 刺客们惊骇不已、急切掷出毒镖护身,却又有两名刺客被剑劲斩破身子。 “荆兄上马!”苏阿木大叫,已乘坐战马往这边奔来。 飕飕飕飕。 不知数量的毒箭从左上方朝苏阿木呼啸而来。 苏阿木悍然举剑格挡,却无法悉数拨开。只见十几支毒箭将苏阿木座下战马贯成了刺猬。 战马悲嘶,轰然摔倒。 “可恶!”苏阿木大恨,踉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 所有的刺客陆陆续续赶到,加入合围两人的阵势,其中还有携带短弓毒箭的黑衣射手。 “进林子!”善拉汗冲来,拉起腿伤的苏阿木就往林子里冲。 可怕的战场转进危险的密林,情势开始有些改观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牺牲 苏阿木与善拉汗对宅邸附近的环境熟撵,仗着地利,两人时躲时攻。 两人时而相互掩护,时而天衣无缝的合击。好大喜功而采取独自行动的刺客,纷纷惨死在两侠即兴的埋伏里。 刺客在短短半柱香的时间,已经在林子里牺牲了十二名单独行动的好手。 “别单独行动!等到天一亮,他们就逃不了啦!”刺客的首领喝斥。 剩下的莫约三十五名刺客收到指示,开始向同伴靠拢,蹲伏着身子在即将破晓的浑沌光色中搜索两个目标。 杜庆也在其中。 他唯一能掷剑的右手虽然只恢复了三成力道,身子却渐渐抓回当初身的感觉。对于暗暗蜇伏的杀气的敏感,杜庆远胜其它刺客,他早已发觉苏阿木与善拉汗逃遁的方向,跟潜伏的准确位置。 杜庆清楚知道,苏阿木是无法从这次的围歼中脱身的。 天一亮,除了进入密林里的三十多名杀手,还有数百名训练有素的弩箭手在外头等着,将涂满漆料的箭头点火,不须瞄准就是疯狂朝天乱射。无数的火箭将如豪雨般坠落,最后烧垮整座林子。即使牺牲效命公子玉的刺客团队,也在所不惜。 偏偏,杜庆维持了奇妙的中立。 既无意对苏阿木出手,也不可能帮着废掉自己一只手的苏阿木反噬同伴。 灌木与蕨类下低矮的洼处。 “糟糕。”善拉汗额上的汗珠不断滚落,艰辛困顿地苦笑。 他蹲在苏阿木身边,勉强用剑撑住了身子。若非坚强的意志,他早已昏死过去。 箭早拔出,却无济于事。苏阿木铁青着脸,审视善拉汗小腿肚上的箭伤。 伤口在河水反射的微光下呈现可怕的黑,箭毒已严重撕咬烂肉,痲痹了腿肚子的知觉。看那伤口上黑的扩散痕迹,苏阿木勉强可辨识出是可怕的常山蛇毒。 再过一时半刻,常山蛇毒就会侵蚀进骨,沿着髓液蔓延全身,结束善拉汗的性命。 “必须把腿砍掉。”苏阿木。 “砍掉了脚,还怎么潜进凉宫?”善拉汗摇头。 凉宫? 杜庆竖耳听着。 “我背你。”苏阿木。 善拉汗欣慰不已,知道苏阿木是认真的。但背着断了一腿的自己,苏阿木绝对无法闯出眼前的难关,必死无疑。 “趁着我还有一口气,我吸引那些刺客的注意,殿下你快点逃走。你有为之身,不需要同我一块死在这无名之地。”善拉汗严肃的神情,不容苏阿木反对。 “行。”苏阿木扶起善拉汗。 苏阿木撕下衣服一杜庆,将条状的破布紧紧缠绑在善拉汗的手与剑,让他即使无力握剑,剑也不至脱手。 “快滚。”善拉汗抖弄眉毛。 “砍下公子玉的脑袋时,我会大叫你的名字。”苏阿木拍拍善拉汗,快步消失在将明的墨蓝里。 杜庆叹气。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目送苏阿木远去,善拉汗仿佛感觉自己的灵魂一部份也跟着离开似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善拉汗豪迈大叫。 这一吼,果然吸引刺客的围攻。善拉汗狂舞铁剑,势若疯虎,招招但求同归于尽,可惜刺客识破善拉汗已是强弩之末,纷纷退开三步成圆,从容地用毒镖招呼善拉汗,直到善拉汗的身子随着毫无章法的剑,慢慢僵硬。身上钉满数十毒镖。 他此时的脸孔,兀自挂着悲怆的笑。 “我来。” 刺客首领上前,抽出腰际战刀,悬臂熟练一挥。 刺客首领并不是蠢蛋。 苏阿木快步遁走的脚步声太过明显,让刺客首领用暗号调拨一半的杀手从两个方向围去,不留缺口。 “善拉汗兄,你放心去吧,我会替你报仇的。”苏阿木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惨然咬牙。 苏阿木并没有告诉壮烈牺牲的善拉汗,自己的背脊也被淬满毒液的毒镖咬了两口。如果能够静下心来,好好用深湛的内力逼毒两个时辰,纵使常山蛇毒厉害,却不至要了他的命。 但哪来的两个时辰? 苏阿木的脚下越快,血性就越急。蛇毒随时都会突破苏阿木内力的压制,渗进骨头里。 “发现了!” 一名刺客大叫,左手奋力一甩,一张吊挂着破碎刀片的网子从右侧扑向苏阿木。 来了。 杜庆跃上树顶,观看一切。 只见苏阿木闪过刀网,揉身挥剑,与刺客交击在一块。 这名刺客身手不俗,却被苏阿木抢了先机。苏阿木一轮猛攻下,手中剑削过刺客的大腿,刺客跪地惨呼,欲举剑格挡苏阿木的雄浑直劈,却见苏阿木毫不恋栈,拔腿而去。 刺客一凛,随即醒悟,大吼:”苏阿木受伤!” 杜庆点点头,的确如此。 他如飞猿点树,在半空中紧随急切狂奔的苏阿木。 命运之神,显然并非站在苏阿木这边。 七、八张大网从四面八方无声无息扑向苏阿木,教苏阿木进也不是,退亦无法。 苏阿木九转手中的剑,左削右刺,气势压人,却无法斩破所有的刀网,一瞬间就被从缝隙中钻入的两张大网交叠罩祝刀片狠狠刮入肉中,倒勾起疲惫的肌肉,鲜血淋漓。 “……”苏阿木一动不动,双目垂闭,炎枫剑指地。 施网的刺客士气大振,几声尖锐的吹啸,所有的刺客都在最短的时间赶到,或蹲或踞,或剑或刀,将苏阿木团团包围,每个刺客都不敢托大,与他保持三个砍杀的距离,一手持兵器,一手扣住毒镖待发。 不由自主,所有刺客的两手手心皆是紧张的粘腻冷汗。 因为苏阿木的姿态,绝非束手就擒。 他在凝聚全身的气力,跟无可比拟的锐意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遗命 无形的浩然正气从两张可怖刀网下的残破身躯发出,穿透参与围歼的刺客。 苏阿木缓缓扫视周围,瞪视每一双藏在黑色面罩后的眼睛。 不知为何,每个刺客都本能地避开与苏阿木目光接触。 想要动手,却莫名其妙无法动作。仿佛一动,一晃,一个多余的呼吸,立刻就会被苏阿木的迫人气势压扁似的。 要说这群三十多人的刺客逮住了苏阿木,不若说苏阿木用气势牵制了三十多柄没有灵魂的剑。 苏阿木的视线最后停在刺客首领的手中,挚友善拉汗血淋淋的头颅。 他的挚友在笑。 所以苏阿木也笑了。 “杜庆。”苏阿木开口。 栖伏在五丈高的大树上的杜庆,身子一震。 “你在吧。”苏阿木握住手中的剑的双手,突然巨大了起来。 杜庆只好点点头,却不想答话。 “那公子玉就不怕戎王与凉王翻脸?”苏阿木开口,笑了笑。“我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人...戎人在马背上长大,经历着厮杀与战火...想不想见识一下比善拉汗还猛烈的剑法?” 杜庆还未反应,手中的剑已经涂开一道爆炸的红。 那是什么样的剑法? 不,那已经不是剑法所能形容。 纵使挣脱不了刀网锥心刺骨的束缚,苏阿木与手中的剑已然划破人类的范畴,狂野地朝四周屠戮。 单方面的凶暴屠戮。 无可抵挡。 所有刺客在苏阿木发动压榨性屠戮的同时,全都像静止的雕像般呆立,脚上生了根,剑生了锈,手爬蔓了老藤。任凭手中的剑的红削劈向自己,然后横七竖八斩破一切。 没有惨叫,没有惊慌失措,无法喘气的束手就擒。 苏阿木化成了剑的鬼,密林里刮起了悲愤凄绝的风。 炸裂,炸裂。还是炸裂。 远远卧伏在树顶的杜庆观看了一切,目瞪口呆。眼眶渐渐湿润,汗毛冉冉竖起。 若非亲眼所见,杜庆绝不可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豪壮的剑,如此动人心魄的姿态。 地上躺满了刺客破碎的尸身,树干矮枝悬吊着莫可名状的碎肉与血髓,回荡着风。 但苏阿木没有停手。他闭着眼睛,挂着满足惬意的笑,在渐渐绷紧的刀网中狂舞手中的剑,继续与假想中的敌人战斗。 杜庆也跟着闭上眼睛。 他看见了。 “我们……我们终究到不了那里。” 苏阿木终于不支跪下,手中的剑斜斜撑在地上。箭毒早已侵蚀腐烂进骨,多捱一刻都是奇迹。 刺客以死溃散,只剩下拎着善拉汗头颅,站得直挺的刺客首领。 刺客首领早已两眼无神,意识崩溃毁灭,在他的有限记忆里,只剩下鬼的哭。 杜庆落下。 看着他此生最大的敌人。最尊敬的人。 抽出悬在背上的短剑,杜庆想划破困锁苏阿木的刀网,但刀网已经深深扎进皮肉血骨。 杜庆受到太大的震撼,以致有些恍惚。 英雄未竟。 “走吧,杜庆。”苏阿木闭上眼睛,气息衰灭。 杜庆怎么能走。 “若你想立功,现在正是大好机会。”苏阿木低首,声音越来越薄弱。“只是那公子玉的脾性...我与他只是女人相争,他却不管戎凉日前的关系而强要我的命...若是拿下我的头,我希望你也能拿下他的头...以此换取凉戎大局!你可能接受?” “...”杜庆看着自己筋脉毁损的右掌。 “你是洛邑人,与公子玉只是雇佣关系。”苏阿木虎目流泪:”我知道你的野心,从你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分外清楚...既然你有野心,能达成我的要求,我便向我父亲引荐你,让你成为秦戎王,日后中原的征服者的心腹。” “我的腰间有枚令牌,令牌边上的包囊里有一封信,我在信中提到了你,只要公子玉死了,你拿着令牌和信去找我的父亲,就能身居要职,一人之上,不再受那小人之苦...我问你,去也不去!”苏阿木虎躯一震,怒喝一声,然后不再说话。 不说话了。 不再说话了。 天即破晓,林子外埋伏的弓箭手已经准备好狂暴的火攻。 “再见了。” 杜庆蹲下,取走了苏阿木死命紧握的手中的剑。 一斩,苏阿木的人头落地。 善拉汗与苏阿木的头颅,并排放在太子殿的几上。 “干得好!干得好!果然不愧是……爱卿的身手依旧值得信赖啊!”公子玉哈哈大笑,畅怀无比。 公子玉亲切地拥抱带回两颗首级,没有注意到杜庆背着一把陌生的剑。 杜庆木然接受拥抱,然后静静回到他该去的位置。众多御用杀手中的一个。 公子玉颇为心安地看着苏阿木的断首。 “哈哈哈,你这个不识时务的混帐东西,敢和我抢女人,比牌面,任你是谁的儿子,在我公子玉面前都是一个死字!”公子玉意气风发,一脚将苏阿木的头颅踢下几。 “来人!”公子玉。 “是!”两个太监躬身。 “拎去城墙外给狗吃了!”公子玉朝苏阿木的脑袋又是一踢。 太监领命,抓起苏阿木的长发,摇晃着脑袋走出殿。 拍拍手,精神抖擞,公子玉立刻下令,出使凉国的使臣队伍开始准备一切。 除了贿赂凉国数十名大臣的重礼,善拉汗的首级被石灰妥善保存,放在一只黄金盒子中,当作向凉国表示竭诚尽忠之意。是份很不错的交易开场白。 更重要的是,一张督亢的地图,实质地割让偌大的领土,换取不知能维持多久的和平。 杜庆默默看在眼底。 没有人知道,杜庆的手已经能紧握剑柄。 虽然筋脉受创未愈,虽然每一次握紧都痛撤心扉。但又如何? 连杜庆都暗暗惊异不已。 或许这就是所谓,找到了需要变强的理由。 杜庆开始疯狂练剑。 他的剑法依旧狠毒如蛇,他的身形迅猛如常,他的眼神冰冷无情。 但杜庆的剑质却迥异以往。 所谓的舍身之剑,重点并不在于”舍”,而是在于”身”。 只是过去的杜庆并没有这样的体悟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决定 说到底杜庆是为财,不是为剑。 他师出蜀中望帝门,可拜师的理由依然是因为财。 没有崇高的理想,也没有广大的抱负,不是有难言之隐,也不是因为家中有小妹阿姊需要供养。 他拜入望帝门时三岁,是他的母亲牵着他的手,然后将他递给望帝门的一位普通弟子的手里。 当年望帝门为了复国,用大量粮食换置人口。 那个女人就是为了几口吃的,将他兜售给了望帝门。 他依稀记得,三岁男童,羸弱,只换三袋粟米。 他母亲同意了。 财货比人重要至少比他重要。 这是杜庆从小就认知的事情。 小小的芽儿在杜庆的心底里生长,也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根芽儿长成什么样子了。 杜庆很有天赋,至少在剑道一脉而言。 这点所有人都认可,就连他的师父也不例外。 他的师父是望帝门中的首辅大卿白雕杜门子。 杜庆是杜门子在杂院发现的好苗子,那年他六岁,阴差阳错,他得到了杜门子的赏识,从此拜入杜门子门下练剑。 杜庆很有野心,也很有追逐野心的动力。 他一辈子都在追着那个女人的背影,那个用三待粟米将他贱卖的女人。 也许是想证明自己的命不比粟米卑贱。 也或许是纯粹地明白了财货的珍贵。 于是他拼命练剑,以剑艺换钱。 初出江湖的他,不似师兄弟们自视甚高作为蜀中第一块招牌,望帝门的侠士们只为蜀中权贵座上宾,而只有杜庆,他很乐意接受低贱的豪商们许诺的高额财货,护镖,暗杀,不分恩义,只讲钱货。 于是以神农遗民自居的望帝门人俱排挤与他。 他们是前朝贵胄,岂能与商贾贱民为伍 观念不合,杜庆义无反顾地离开望帝门,在他眼中,望帝门人虚无缥缈的复国梦想远不如珠宝财货来得实在,远不如身份地位来得讲究。 只是在善拉汗和苏阿木死前,他好像感知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那个东西好像要从他的心底破茧而出,将他的一生否定,击碎。 不管苏阿木也好,善拉汗也好,他们都是贵族,有铜臭,却也有侠骨。 于是了无生息的草芦里,混杂着悲怆的、节奏混乱的筑声。 没有酒,没有笑声。 只有风的瑟簌。 杜庆沉默,只是不断在鼓鼓火炉中敲打着剑,直到他的剑断成好几截。 杜庆取走了锋利的剑尖。 没有人知道。 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接下来发生的荒谬种种。 公子康依旧前往女闾,那女闾的嬷嬷新招了数位美若天仙的越女,皆是处子,在武威待阁数十天不出,只为等待某一天公子康心血来潮再次莅临女闾,然后来赔礼裘白姬的罪过。 只是,公子康只是派遣二十位身手不凡的剑客先行前去,那二十名剑客却被不属于人的凶残剑法夺走错愕的生命。 女闾被大火焚毁,掩没了一切。 死牢。 “听说你杀人不眨眼。怕不怕大场面” “哼。” “想不想我救你出去。” “你要什么” “如你所见,我只有一只手。” “那又如何” “出去后,只要依约跟我到一个地方,与我一起杀个人。” “哼,出得去再说吧,死残废” “叫什么名字” “凉舞扬。” 杜庆面无表情。 带着昨天才从死牢里救出的杀人王,穿著华贵的着服,来到了凉宫外。 杀人王颤抖。 怎么会是凉宫 怎么会是这种地方 上千名禁卫军游离于宫中,其森然伫立的气势,完全吓坏了杀了整整一条街的杀人王。 杀人王毫无血色,双脚几乎无法动弹,连呼吸都开始发冷。 杜庆回忆着他生平最惊险,也最有意义的一战。 回忆着密林中,那所谓第三流的无敌剑法。 第三流 “必须把腿砍掉。” “砍掉了脚,还怎么杀公子康” “我背你。” “你有为之身,不需要同我一块死在这无名之地。” “行。” “快滚。” “砍下公子康的脑袋时,我会大叫你的名字。” “我还能执剑吗” “如果你找到了,需要变强的理由。可惜,我已经不需要了。” 不。 你马上就可以挥出天下第一流的剑,用天下第一流的豪爽。 你的名字将响彻云霄,流传千古,成为剑客的典范。 因为你让我见识到了,非常了不起的东西 正文 临时请个假!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https%3a%2f%2fx81zw.%2fbook%2f18%2f18289%2f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3%80%80%e6%9c%80%e4%bd%b3%e5%a5%b3%e5%a9%bf%e6%9e%97%e7%be%bd%e6%b1%9f%e9%a2%9c%e8%bd%ac%e9%80%81%e9%97%a8%e5%9c%b0%e5%9d%80%ef%bc%9ahttps%3a%2f%2f.%2fbook%2f18%2f18289%2f%0a%0a%e3%80%80%e3%80%80https%3a%2f%2fx81zw.%2fbook%2f18%2f18289%2f%0a%0a%e3%80%80%e3%80%80%e5%86%85%e5%ae%b9%e8%af%95%e8%af%bb%ef%bc%9ahttps%3a%2f%2f.%2fbook%2f18%2f18289%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x81zw.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电脑端:https://./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ァ新ヤ~⑧~1~òм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x81zw./book/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book/18/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https://./book/18/18289/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手机端:https:/x81zw./ https://x81zw./book/18/18289/ 内容试读:https://./book/18/18289/ ←→ ;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破釜沉舟 公子玉身边新晋的大红人稽首,被新赐了一处庄园,于是广邀宾客,来人便拱手庆贺。 早已是废人的杜庆不被人放在眼里。 于是,杜庆带着礼物,大大方方走进稽首的庄园,然后将稽首独子的头颅扣在了宾客宴上。 “这……”稽首大骇,霍然而起。 “拔剑。”杜庆走出石亭,肩上扛剑,神色睥睨。 杜庆用了最卑鄙的手段,扰乱了稽首的心志,展开了极不公平的比斗。 对杜庆这样的杀手来说,为了求胜,手段的使用没有公不公平,只有正不正确。 正不正确,完全是结果论了。 “把命留下!”稽首果然大怒,一跃出亭。 “喔。”杜庆闪电出手。 丧子之痛,让稽首狂风骤雨般的破军剑法威力更倍,但看在杜庆的眼中,却是破绽百出。 一咬牙,杜庆回旋冲近,连中稽首可怕的七剑,却让杜庆逮到一个要命的缝隙。 利剑喷出,割开了稽首的咽喉。 稽首倒地,火红的鲜血洒在杜庆的脸上。 一代剑豪。 “一个屁。”杜庆做了批注,折断了稽首的剑。 所有宾客大惊失色,无一人敢窃窃私语。 所有人都以为杜庆不满稽首取代了他的地位,以此用剑来证明自己依旧是剑道高手。 算命摊,一只大手摊放在桌上。 “居士的命格充满沧桑啊,您瞧,这掌纹凶险不断,危机起伏彼此,按照圣人身前留下的掌谱,这叫横截断章,白虎煞星。”城门口的算命老人说,翻开厚重的竹简,仔细找了张刻图。 “横截断章,白虎煞星?”杜庆疑惑,一旁的凉舞阳也楞了一下。 “是啊,人有形,命有气。人一生下来就栖息着命。这命的凶霸之处,在于不断掠夺宿主至亲好友的性命,导致宿主一生孤苦悲绝,最后终至自行了断。”算命老人实话实说。 “你说的是。”杜庆点点头,将银两放在算命老人的手上。 久经沙场的人,什么样的怪事都见过。什么都愿意信。 杜庆站起,拍拍身上的尘埃,就要与凉舞阳走人。 “等等。”算命老人叫祝 “还有何事?”杜庆回过头。 “一年内,不,或许三个月内,居士还有个大劫,这个大劫不只会让居士身边的朋友死绝,就连居士自己,恐怕也躲不过。”算命老人的语气很笃定。 杜庆与凉舞阳相视一笑。 一笑后,就是大笑。无可遏抑的大笑。 “居士难道是不信么?”算命老人皱眉。 “不……不是不信,而是先生说的完全正确!”凉舞阳笑得肚子痛了。 “是啊是啊,我们三个月内死不了,才真得是毫无道理啊!”杜庆疯狂拍手。 这两人,肯定是疯子。 算命老人诚恳的眼神,伸出手:”既然居士也这么认为,不如把身上的银两通通施舍给我这可怜的老人吧,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老头子我还用得着哩。” “先生敢开口,我又何尝不敢给!不过没办法给先生全部就是,将死之人嘛!要把银两通通拿去喝个痛快哩!”杜庆哈哈长笑,丢了一锭银子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指点 范羽刚练完剑,接过侍女递来的汗巾,轻轻地擦试着黏糊在皮肤上的汗秽。 他没有去参加稽首的乔迁之宴,所以也没有看见那场堪趁血腥到赏心悦目的剑战。 范羽抚摸着手中的剑,眉眼中带着杀气。 是因为稽首也参与了对他断臂后的嬉笑嘲讽吗? 范羽摇了摇头,稽首虽然与他并无太多私交,不能说很了解,可他知道稽首是一个自视甚高的人,根本不会屑于去做这种落井下石让自己掉身价的事情。 那么杜庆又难道是一个头脑发热,堂而皇之闯入他人府邸,先杀子再杀父的狠厉角色吗? 他依旧认为不尽然也。 那个后来居上但又很快陨落的新星着实令他有些捉摸不透。 杜庆的剑很显然是为了金钱和地位,他的心里很清楚,他们都是如此。 但又不尽于此。 范羽摇了摇头,决定不再去想这件事情了。 杜庆反正不会受到责罚,反而会重登高台,再次成为公子玉的心腹,这是必然。 对于公子玉而言,他们这群被豢养的剑客,不过是工具罢了。趁手就用,不趁手便随意弃之于厢房阁间里。 对于趁不趁手的评判标准,则是纯粹的实力罢了...即使是断了手,既然杜庆斩杀了稽首,就证明他依旧是一件趁手的好兵器。 既然好兵器趁手,那稽首和他儿子的死自然是不了了之了,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杜庆也是有恃无恐吧。 范羽摇了摇头,低声笑了笑自己居然还是忍不住继续想这件事情。 他站起身来,赤裸着上身,随手挥斥了眼前的侍女,右手持剑,再次挥舞着。 他练着剑,回忆着当日在凉公的船上,那杜庆与阿拉善的武比。 回忆着杜庆的剑式。 范羽手中的剑光酬交错,气息也愈发急促。 杜庆的剑很快,范羽有些吃力。 他有些意识到,稽首为何落败身死...那杜庆看似简单的剑招之中,暗藏着狠厉凶险。 洛邑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汗再次从范羽的毛孔里渗出来。 刚练过不久,不远处便有府中下人的通报声。 “主君,府外有人求见,自言是将军的同僚,唤作杜庆。”那下人来到范羽跟前,作了一礼。 “杜庆?”范羽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剑,心中莫名地发麻。 他回过头,有些不可置信。 “是的,那名客人带了些礼物,正在门外等候。”范羽府中的下人尽是公子玉挑来的,观行识人的眼里自然不低,他看出了自己的主君确实认识正在府门等待的客人。于是他将话说了一半,结果则由主人决定。 “让他进来吧。”范羽犹豫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带他去侧堂。” 那下人告辞,范羽则犹停在空地上。 他将剑置于架上,待擦过体汗之后换上了会客的锦衣,转身便要去会一会那杜庆。 他顿了顿脚步,回过头,带上了剑架上的剑。 ... “杜兄今日来我府上,所为何事?“范羽坐在堂上,端起下人们准备的茶水,送入嘴边。 这茶是楚国的茶,前些天那位公子殿下命人送来的。 茶之一物,风靡不久,始于那位圣人。 “来为范兄送礼。“杜庆朝堂上的范羽拱了拱手。 “哦?“范羽笑了笑。”我与杜兄虽为同僚,可并没有交集,杜兄如何想的与我送礼?你如今杀了那稽首,想必也不用再求我办什么事情了呀?“ “范兄说笑了。“杜庆摇了摇头。”今日来见范兄,确实是送礼来的,也确实是有一事相求。“ “有事相求?“范羽敲了敲桌面。”杜兄如今杀了稽首,则是取代了其人,再次成为了公子面前的红人,比之前更甚...有事情为何找我,为何不直接去求见公子呢?我范羽自知除了会一些剑术,确实没有其他能够帮到杜兄的地方呀。“ “范兄过谦了,杜某的这一件事情,确实只有范兄能够帮我。“ “哦?“范羽皱了皱眉,左手忍不住摸向腰间的剑。”只有我能帮到的事情?“ “是的。“杜庆点了点头。”我想与范兄试我的剑。“ “试剑?“范羽捏了捏衣角。 “是的。“杜庆有些诚恳。”我的右手被斩断,如今只能左手运剑,左手之剑,不比双手...传闻范兄之于剑,道最甚,巧为次,力量从之...如今杜某重新开辟剑式,要以道悟剑,以道创式,只能前来范兄这里,请求提点一二。“ 范羽皱眉,捏紧的拳头倒是松开不少。 “这...“ “还望范兄成全。”杜庆少了一臂,无法作揖,只能俯下身子,诚恳开口。 “好吧。”范羽深深地看了杜庆一眼,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指点(贰) 二人一前一后来到刚刚范羽练剑的平台上,分别在平台两侧站定。 范羽捏着剑,杜庆却带着随身的包裹,大而笨重。 “这是何物?”范羽眯着眼睛看着杜庆。 “一点心意,待到范兄与我比完剑,便拱手呈上。”杜庆将包裹放到平台一侧,拱手回答。 范羽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示意可以开始了。 武判是范宅的管事,其人瘦小地缩在锦袍里,带着高帽,站至二人之间,等待宣布比武开始。 杜庆握着手中的剑,也对管事点了点头。 “我看过你的剑,可你未必看过我的。”范羽突然开口。令杜庆愣了愣,但是随后他摇了摇头。 “我也看过你的。” “哦?”见其人如此回答,范羽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疑惑之后嘀咕。 “那便不是乘人之危了。” 管事宣布武比开始。 二人闻声而动,同时向面前的对手奔袭。 杜庆率先出剑,他的剑快,本应如此。 范羽随稍慢一筹,却也早有准备。 这也是情理之中。 他知道杜庆的剑快。 杜庆的第一个目标是范羽的肩,然后是肘。 虽然肩并不是要害,可人在第一个回合的比斗中,一般都不会让自己受到任何伤害。 肩膀难攻,因为一个闪身就能躲过,然后反击。 杜庆心里清楚,所以他的剑偏了一些,这是预判。 但是肩膀也难守,因为人体结构和持剑的方式决定,简单的防御姿态势必难以完全防护住肩部。 范羽心里也很清楚,所以他第一时间就闪身,然后将手中的剑递了过去,抵消掉了杜庆的第一剑。 于是这样一来,他也失去了反击的机会。 很毒辣的攻,也很老道的守。 杜庆出脚,以下盘向前的力道,收回出剑的右手,求迅速递出下一剑。 范羽预读了杜庆的剑式,横过身子压下腰,以右手为盾,抵消住了杜庆的腿法,然后横向出剑,以攻为守。 随着范羽的出剑,杜庆知道自己的想法被对方预读出来了,于是无法,只能借着蹬腿的力道,向后退去,拉开距离。 可这样一来,主动权便由杜庆交给了范羽。 范羽见势,横剑而上,端着防守的架势,以求近身。 杜庆不退反进,从体内涌出炁流,兀自动身,留下残影。 好快! 范羽皱眉,心却未被波澜半分。 道心如磐石。 铛。 这是铁器与铁器的碰撞声,然后杜庆退开了身。 炁流从范羽体内涌出,所以他出剑。 目标是杜庆的剑。 他要以剑攻剑。 这是个很冒险的做法,却很自信。 杜庆之剑于快没错,可如果他不与自己拼这一剑,就得以伤换伤。 可杜庆此时是将剑横于胸前的,而范羽的出剑却很好的护住了胸后的心脏。 这是范羽的道,相信手中的剑。 这是剑客的准则。 于是如他所愿,器与器再次碰撞在了一起。 杜庆知道范羽的想法,可是他无可奈何。 杜庆再一次及时的退开。 杜庆不想与范羽拼剑,因为对方的力道在自己之上。 范羽不想让杜庆有喘息的机会,于是他再次上前,以剑拼剑。 杜庆后退。 莫约十步左右,杜庆向前,与范羽的剑再次碰撞在了一起。 而这每一次碰撞,杜庆所积蓄在身的炁力便被一点一点地震动,隐约有被击散的征兆。 这是范羽的目的,也是他所学的功法。 ‘王剑’ 这是范羽偶得的剑法,作者不知名,也是本残缺的孤籍。 但它依旧是一本上乘剑法。 王剑的关键在于对道心的磨练,只要道心稳固,在比武之时,它会对他人的炁造成消耗,从而将炁击溃。 这是王者的威压。 可杜庆并未有一丝地其他情绪。 这令范羽有些不解和欣赏。 但这并不代表范羽会手下留情。 他再次逼近杜庆,然后迫使对方与自己格挡拼剑。 这一次,杜庆低声闷喝了一声。 范羽听到了,但他并没有因此而表露出情绪,继续出剑。 杜庆皱眉,不由得心中暗骂这范羽道心太过于坚定了。 杜庆使用‘刹羽’闪身,又‘刹羽’近身,以求将速破敌。 可范羽仍然坚如磐石。 杜庆无法,于是再一次闪躲之后,运动炁力,更换了炁力的运用方式。 杜庆迅速出剑,砍在了范羽的剑上。 然后他收剑,出剑,收剑,出剑。 仅仅五息,杜庆便在范羽的剑上劈砍了数十次。 可范羽的格挡每次恰到好处。 杜庆停下了剑。 … ps:这是一份定时发稿,时间是在6:00哦!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塞 苍茫草原的旷野上,一个黑衣劲装的人,头戴一顶竹篾编织的斗笠,斗笠正中掏成一个圆圆的小环,黑色的马尾辫从孔环中透出,飘逸却带着江湖气息。附近一匹白马正惬意的啃着青草。 不远处一个蓝衫另一人正演练着拳法。拳势缓而不急,却是收放随心,仿佛每出一拳都用心雕琢,如同思考的老松,拳拳之间似缓却又衔接如意,涓涓不息,正是与天山剑法齐名的天山派绝学,小天山拳法。 “耿兄来得正好!。“黑衣人不再寻机后退,而是调转身形,反身向二人打去。双掌连连开合,雷光更见密集。 拳势又变,绵软悠长,仿如拨荡池塘的水,又如卷起涧边的风,圆润流走成太极之势,自有一种极妙的轨迹,正是太极拳。 另一手掌含小天星掌力,配合双腿,疏忽尔来去,一时间只打得那蓝衣人左支右拙,不堪招架! 一卷一收,动如猛虎出笼,却化咏春寸劲。又步步紧逼,以刚凿刚,以硬碰硬,拳荡掌拍,步伐果决前提,却是八极近身短打! 劲装一人目光极是明亮,脸带兴奋。右手食指与拇指放在嘴角,卷成环状,一个响亮的呼哨响起,白马便昂起头来,希骝骝一声叫喊,便跑到一人身边。 一人腾身飞起,宛如出海蛟龙,一个旋转挪移,便稳稳的跨坐在马背上。腿间一用劲,白马便转身朝练拳另一人奔将过去。 掣出腰间银质长鞭,鞭梢点直,一招仙人指路便朝眼前另一人横卷过去。鞭梢时而直如判官笔,时而又如噬人而食的灵蛇吞吐不定。直直锁定要害与关节穴窍,挪移辗转。 另一人大喝一声:“来得好!“拳势又变,却是简单的太祖长拳,不管灵蛇噬骨,我自双拳担山,直直迎着鞭梢而去。 待得拳鞭相撞瞬间,却是拳化掌,掌化指,指又勾勒成拳,或横,或切,或勾,短时间几种手势勾起劲风搅和在一起,切、割方向均有不同,却是七伤拳拳意。 此时一人鞭招又有变化,仙人指半途缩回,又瞬间前探,仿佛游龙圈圈卷起,在海中闹腾翻滚。正是夜叉探海,后面又是双绫闹海。 黑衣人脸色更见凝重。各种小变招更见频繁,只能通过一招招招式变幻间卸去些许余劲。这便是遇到不可力敌之敌时,以多招应对一招的应对之法。 不过这样一来更是消耗精力、气力还有内力,并不可持久。所以正确的应对之计该是三十六计之远遁之计,逃走为上!当然,逃走之前,应对完劲敌的前三招也是常见,卸其锐气。否则,精气神均锐的情况下,逃走也难。 七伤拳意打在半途空中,化成余波震荡,瞬息再变,一手手指斜弯双捏成鹤形,另一只手握半拳勾拐成虎形,从手腕自肩背间,如龙蛇蜿蜒,瞬息间一抖一弹。正是虎鹤双形配铁臂通背打法,瞬间及远的爆发发力。 正正打在盘来的鞭身上,又一把抓住盘龙七寸。却是甫发力却又瞬间放开,任凭银鞭卷上腰身,再将自己扯上马背! 银鞭卷起蓝衣另一人,勾上马背落于前方,单手搂住腰部,另一手挥舞长鞭,白马便向草原深处奔去。而此时的黑衣一人,仿佛掳得压寨夫人的山大王,极是畅快。 发出银铃般欢快的咯咯笑声!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门客之战 另一边,公子殿。 公子玉平时爱干的事情并不多,除了搜集美酒美人,那就是搜集豪杰勇士了。 公子殿每月都会举办比武大会,胜者能够进入公子玉的幕府,成为公子玉的家客,从此享尽荣华,万人之上。 比武早就开始,公子玉卧正坐在自己的大椅上,看尽那满城斗殴的江湖游侠们,心情澎湃。 “这次来参加比武的人素质还挺高。”他接过侍从的美姬递来的水果,评价道。 “是。”侍立在旁的从者点了点头。 “范羽还没来?”公子玉眯着眼睛,问道。 “范先生今日有些事情,说是来不了了。”那侍者回答道。 公子玉皱了皱眉头,并未说什么。 “公子,我上次给您说的那位越地的侠士,今日给您带来了。” “哦?是那位名唤凉舞阳的剑士?其人有何名头?” 那侍者以赞叹的语气奏请:”公子有所不知,凉舞阳在剑术上的造诣更是登峰造极,在越国有第一剑豪的美名,败尽无数英雄。” 公子玉并非全无见识之人,哼道:”越国第一剑豪?那不是吴知夫么?要不就是早先失踪了的欧冶子,哪轮得到这个人?”并不以为可。 “是,公子说的是,在下也认为此人夸大。”那侍者抹了抹头上的虚汗,颤颤回答道。 公子玉的眉头一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人?”公子玉不悦。 “薄名不足挂齿,某便是卞兄口中所称的凉舞阳。”凉舞阳微微躬身,算是行礼。 公子玉眯起眼睛。 “上前何事?”公子玉开口。 “其实天下之剑,系出越国名匠,天底下第一把铁剑就是越匠所造。若论剑客之众,莫过于越,凉舞阳将军不过是沧海一粟。但说到剑术登峰造极,哈,终究还是个人修为。”凉舞阳一身脏污,手中拎着摇晃晃的剑。 凉舞阳神态轻松,并不下跪 “个人修为?”公子玉失笑。 “是啊,天下第一剑,就是朋友给某起的外号,这可不是人人都担当得起的。”凉舞阳故作疯态,一番大话惹得众人忍俊不已。 听到”天下第一剑”五字,等候比武的参赛者们的目光不由自主一缩。 公子玉给凉舞阳的胡吹打擂逗了开,生出一番兴致。 “此话当真?”公子玉。 “不假。”凉舞阳。 “可曾与盖聂较剑?”公子玉。 “曾。”凉舞阳。 “胜负?”公子玉好奇。 “怕一出手就伤了他,所以我俩以口论剑,但终究难分难解。若细究起来,应该微客略胜半筹,是以盖聂大怒,斥客而退,想必是羞于承认。”凉舞阳大言不惭。 公子玉却哈哈大笑起来:”有趣,有趣。” “简直是狂徒行径。”公子玉冷笑,群客不寒而栗。 “半点不过。”凉舞阳爽朗一笑。 “这位狂兄的意思,可是要代替凉舞阳将军下场比剑?”一位大客插口,想在公子玉面前留下好印象。 “在下剑术天下无双,有何不可?”凉舞阳两手交互轻拋不加擦拭的手中的剑,姿态挑衅至极。 要不是急着替凉舞阳从危机重重的剑斗中脱身,凉舞阳也不想以如此跳脱的形象,胡乱跃入不可知的危险。 所谓的胸怀大志,并非胆大妄为。而是倍加珍惜自己才对。 公子玉拍拍手。 一位胡须扎髯的侠士拓步而出,眉宇间浓厚的阴扈之气。 凉舞阳毫不意外。 从那名侠士的身形步伐,还有身上不加掩饰的杀意,他早猜出公子玉会派他出战。 “这位天下第一剑,我要提醒你,我派出的这位侠士名叫山客,在我大凉,是数一数二的豪侠,败死在他手下的侠士不计其数,你可要……”公子玉好意提醒。 毕竟一个有趣的人太快死去,实在太煞风景。 “遵命,我会记得手下留情的。”凉舞阳故意说反话,大笑。 公子玉没有发怒,只是心底浮现出很复杂的情绪。 如果自己也能像他那样大笑,该是什么样的滋味?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礼物 杜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处于守势的范羽见此情形,即刻更换了持剑的姿态。 他要换守为攻,更要取杜庆的性命。 因为他相信对方也想要自己的命。 作为武者,在格斗之中贸然停手是一大禁忌。 更何况是杜庆此时的姿态...深吸用气,侧身持剑。 这不是一个陷阱。 范羽这样告诉自己,虽然顶级高手们会在决斗中不经意地给对方留下‘破绽’。 但范羽依然不认为这是一个陷阱,因为他了解杜庆的剑,也了解自己的剑。 杜庆是一个刺客,是一个脱了名的死士。死士在主人的命令中勇敢而不怕死,可一旦他们脱离了死士这层身份,他们会变得及其畏惧死亡... 而他自己则是一个豪侠,更是一个赌徒,赌徒怕死,却狂笑着将自己的性命视为筹码压上赌桌。 豪赌。 虽然不清楚杜庆为何停下了进攻,但是进攻的权柄既然落入自己手里,不把握住的话,这个机会就会转瞬即逝。 范羽深知,顶级武者之间的交手,拼的,就是这个机会。 范羽好像是在赌,却又像是胜券在握。 这是王者的姿态,而往往王者,又何尝不是幸运的赌徒? 于是范羽施展腿法,七星踏步,短短三息,便把二人相隔几十尺的差距拉近。 他在挥剑的同时,也在注意着杜庆的动作。 他的目标是杜庆的肩。 目的与之前杜庆的出招相似,这是佯攻。 他在以第一招为诱饵,引出杜庆的防守。 杜庆击肩是因为快,而他击肩,仅仅是因为杜庆只有一只手。 杜庆冷笑。 范羽皱眉。 杜庆挺出肩,硬接下了这一剑。 而他的剑,则不知道什么时候直直地割开了范羽的大腿肌腱。 范羽的剑砍入杜庆的肉里三分,很明显可以听到铁器撞击骨头的声音。 范羽的身体一沉,不自觉地向一旁倾斜,整个人失去了一边大腿支撑的平衡,从而跪了下去。 范羽大喝一声,随着自己身体的下沉,右手用力,手中的剑沿着杜庆的隔壁划了半个圈。 杜庆很明显地吃痛,却强忍着没有似范羽一般喊出来。 他冷静地抬起右脚,狠狠地照着范羽的脑门踹了下去,一时间,范羽只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往后仰,单膝跪着的腿也无法顺着力变化姿势,从而随着‘咔嚓’一声,膝盖脱臼。 本就被割开的大腿肌腱被撕裂地更加严重。 可他右手握着的剑依旧没有脱落,而是顺着这股力量,从杜庆的肉里扯了出来,拉出了大量的鲜血。 范羽忍着痛想起来,可右手掌却被什么东西贯穿了,钉在了砖石铺就的地板上,鲜血渗着砖缝,淌入地中。 他的左掌也想用力,却被杜庆踩在了脚下。 “为什么!”范羽大喊,他想问的为什么有很多,喊出口了便化作了一句。 杜庆明明已经不是个死士了,却仍旧要用上了以伤换伤这种打法。 杜庆明明只有一只手,却愿意赌上仅剩的这只手。 杜庆明明重新拥有了荣华富贵,偏偏却来找自己拼命。 他比自己更像赌徒,又或者说是对自己更加狠厉,更加舍得割弃筹码的赌徒。 “你并不了解我。“ “说实话,你并不适合练习‘王剑’。”杜庆居高临下,对范羽做出了评语。“ “你是一个赌徒,却不是好的赌徒,更不可能成为一个幸运的赌徒...于是,便不可能成为万千赌徒中最幸运的那个。” “你想知道你为什么输,却不知道你在学习‘王剑’之后注定就会输。王剑稳固的是你的道心,影响的依旧是你的道心。你在看到机会的时候,道心就已经发生了变化。” “机会,是所有赌徒无法拒绝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王剑。” 杜庆并没有回答范羽的话,直截了当地斩下了他的头颅。 他捡起抛在一旁的包囊,将这颗头包了进去。 这是他送给范羽的礼物。 也是送给公子玉的礼物 正文 请个假 努力更新中----请稍后刷新访问 此章节正在努力更新ing,请稍后刷新访问 手机访问的帅哥美女,先注册个会员好吗!!! 注册本站会员,使用书架书签功能,更方便阅读 如果此章是作者求票之类废话的,请跳过继续看下一章新八一中文网首发..x81zw. 请先收藏此页,方便等下阅读,不然等下找不到此章节咯 推荐大神作者:林羽江颜---------都市小说:最佳女婿林羽江颜 https%3a%2f%2fx81zw.%2fbook%2f18%2f18289%2f 内容简介: 师父临别之际,给文天留了一句本门压箱底的保命真言,说是勤加修炼,必有奇效ps:本书中所有术法、道诀、功法秘技等,均来自本门密藏,不得真传者且勿妄自修炼。切记切记!谨之慎之! %e3%80%80%e6%9c%80%e4%bd%b3%e5%a5%b3%e5%a9%bf%e6%9e%97%e7%be%bd%e6%b1%9f%e9%a2%9c%e8%bd%ac%e9%80%81%e9%97%a8%e5%9c%b0%e5%9d%80%ef%bc%9ahttps%3a%2f%2f.%2fbook%2f18%2f18289%2f%0a%0a%e3%80%80%e3%80%80https%3a%2f%2fx81zw.%2fbook%2f18%2f18289%2f%0a%0a%e3%80%80%e3%80%80%e5%86%85%e5%ae%b9%e8%af%95%e8%af%bb%ef%bc%9ahttps%3a%2f%2f.%2fbook%2f18%2f18289% 第1章目睹自己被火化 “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准备后事吧。” 病房外医生的声音很轻,但病床上的林羽却听得一清二楚。 可能人死之前连听觉都会变得格外灵敏吧,尤其是母亲的哭声,分外尖锐。 因为见义勇为付出生命,林羽并不是第一个,对此他并不后悔,只是觉得对不起母亲。 父亲死的早,母亲一手把他拉扯到,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如今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清海市人民医院,与母亲的生活正要明亮起来,没想到却出了这种意外。 “该死的老天。” 好人果真没有好报,林羽低声咒骂了一声,眼皮再也撑不住,缓缓合上。 “我的儿啊!” 一声凄厉的哭声猛地将林羽惊醒,他睁眼一看,发现自己此时竟然站在床尾,而母亲正扑在床上嚎啕大哭。 “妈,你哭什么,我这不好端端的在这吗?” 林羽大喜,以为自己神奇痊愈了,伸手一拍母亲,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从母亲的身体中穿了过去。 母亲没有丝毫的反应,依旧扑在床上痛哭。 林羽神色一变,抬头看到床上竟然还躺着一个自己,面色干瘪发青,显然已经没了生气。 我死了? 林羽低头看了眼站在床尾的自己,发现身子有些虚白,而且微微有些透明。 林羽大惊,原来人死之后真的有魂魄!新八一中文网首发..x81zw. 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母亲都感受不到。 在护士的帮助下,母亲忍痛给林羽穿上了寿衣,随后护工把他的尸体运上了殡葬车。 母亲跟着上了车,坐在他的尸体旁,紧紧的攥着他的手,红肿的眼窝中泪水不停地往外涌,“羽儿,你放心走,妈把这边的事情办完了,立马就下去陪你。” 对于她来说,儿子就是她的全部,儿子死了,她活在世上,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一听母亲想要寻短见,林羽顿时急了,学着电影里还魂的场景躺到尸体上,但是没有任何作用,每次坐起的,都只有自己的魂魄。 车子很快到了火葬场,缴费之后,工作人员简单给林羽化了个妆,递给林羽母亲一个号码牌,接着焚化人员推着林羽的尸体去了焚化大厅。 “不要!” 当焚化人员将他的尸体推进焚化炉的刹那,林羽瞬间崩溃。 随着肉身的燃烧,林羽感觉自己的意识正在变弱,身上有无数淡淡的光点向四周流散而去,魂魄也正在慢慢的变淡。 与此同时,他的眼前开始闪现出另一个世界,入眼所及都是无尽的黑暗,夹杂着红通通的火焰以及凄厉的惨叫声。 地狱! 这是林羽意识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强大的恐惧感瞬间将他吞没。 他的魂魄下意识的在空中乱冲乱撞,光点仍旧不停的从他魂体中飘出,而且速率越来越快。 他眼中的地狱世界也越来越清晰,能听到下面一个神秘沙哑的声音正在呼唤他。 此时焚化炉内林羽的身体近乎燃尽了,灰烬中一块碧玉色的吊坠突然在烈火中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林羽外公去世时留给他的,自小戴到现在,穿寿衣的时候,母亲特意没有摘下来。 吊坠光芒越来越盛,随后砰的一声破裂,一缕碧绿色的光影猛地从吊坠中窜出,一下附着到了林羽的魂魄上。 紧接着他脑海中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我乃你祖上圣人,从今日起,你便是我传人,得我医道术法,悬壶济世,渡人渡己” 随后声音消散,庞大的信息量陡然间充斥进林羽的脑海,医道玄术、修行法诀及祖上的一些游历经验一股脑的涌入了林羽的脑海中。 着脑海中的信息,林羽感觉十分兴奋,仿佛打开了一新世界的大门。 但这股兴奋劲转瞬即逝,得到秘术传承又有何用,自己已经是个马上要下地狱的死人了。 这个念头闪过,林羽脑海中突然跳出一条有关还魂术的记忆。 记忆显示,通过还魂术,死去后魂魄未散的人可以附体重生。 但是林羽的肉身已经在大火中化为灰烬了,不过好在关于肉身损坏的还魂方法也有记录,“肉身陨灭,化鬼,觅**,后附之。” 林羽倒吸了一口冷气,意思是说自己肉身损坏,要想复活的话,只能通过还魂术化为鬼,找别人的肉身附体。 要知道在人类的意识里,鬼可是邪恶的化身啊,况且自己要是上了别人的身,不相当于变相剥夺了别人的生命吗? 犹豫的功夫,林羽的魂魄已经越来越淡,只剩下了一道幻影,耳边的声音也愈发的清晰。 林羽咬咬牙,看着接连被推进焚化大厅的尸体,突然来了主意,死人不行,那活死人应该可以吧? 数分钟后,林羽来到了清海市最大的植物人托养中心。 很多植物人是没有意识的,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他们活着的只有身体,林羽认为,选这种人附身,就不算杀人。 起先林羽还一个病房一个病房的找过去,寻找合适的身体。 但发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淡薄,很快将要消弭殆尽,那个来自地狱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急促。 林羽来不及多做思考,瞅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性植物人,念起还魂术,陡然间化为一缕白烟,奋不顾身的钻了进去。 “你逃不掉的!” 与此同时,耳边的呼唤声陡然变成一声凄厉的惨叫,随后林羽便失去了全部的意识。 等林羽再醒过来的时候,只感觉强光刺眼,过了片刻才适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正躺在病房里。 成功了! 林羽兴奋的差点叫出来,猛地坐起,看了眼自己的新身体,迫不及待的撕掉手上的针管,接着跳下了床,但脚一落地,身子一个踉跄摔到了地上。 可能因为长时间躺着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肌肉有些轻微的萎缩。 林羽踉跄着爬起来,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日历,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了,触摸着床和墙壁,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冰冷温度,感觉就跟做梦一样,自己昨天才死,没想到今天又复活了。 稍微活动下,适应了这具新身体,接着他便迫不及待的冲出了医院,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件事,就是去见自己的母亲。 此时包子店里挤满了人,十几个小混混叫嚣着让林羽母亲还钱。 为了给林羽做手术,林羽母亲被迫借了十几万的高利贷,得知林羽死了,小混混们便急不可耐的来讨债了。 “你们放心,我这几天就把店卖了,拿到钱就还给你们,求你们先离开吧。” 林羽母亲红肿着双眼恳求道,希望赶快把他们打发走,儿子刚走,她不希望他走的不安宁。 “草,你这个破店才值几个钱,你儿子都死了,我们一走,你要是跑了我们管谁要钱去?”领头的黄毛混混骂骂咧咧道。 “你们放心,我肯定不会跑的,我凑够钱,马上就还给你们。” “不行,今天说什么我们也要拿到钱!”黄毛不依不饶。 “可是我现在真的没钱,你们也知道,为了给我儿子治病,钱都花光了” 林羽母亲心如刀割,沙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没钱也行,这样吧,你把你家那栋破房子过户给我们吧,就当还债了。”黄毛眼睛滴溜一转,说出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林羽母亲微微一怔,房子是林羽外公留下的,虽然有些老旧,但是地段很好,按照清海现在的房价,起码能卖个两三百万,他们这简直是在明抢啊。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电脑端:https://./ 但是现在儿子死了,家也就没了,留着房子还有什么意义呢,还清债,自己也就能安心的去了。 想到这里,林羽母亲万念俱灰的点点头,刚要答应,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不行!我们家房子起码值几百万,你们这是抢劫!” 紧接着林羽驾驭着他的新身体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的,哪来的野崽子,关你屁事!”黄毛气不打一出来,看着林羽身上的病号服,还以为是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冲过来扬手就是一巴掌。 林羽下意识一躲,伸手一推,黄毛整个人瞬间飞了出去,飞了足足有五六米远,在空中划过一到弧线,砰的摔到了里面的桌子上。 “给老子弄死他!” 黄毛捂着胸口惨叫了两声,随后一声令下,其他十几个混混立马冲了上来,围着林羽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林羽连忙抬手还击。 接着包子店里响起了一片哀嚎声,小混混们惨叫连连。 他们十几个人一起上,竟然连林羽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而林羽的拳脚打在他们身上,就如同被车撞了一般。 只需要一拳,他们便疼的起不了身。 林羽自己也无比震惊,都说鬼上身力大无穷,没想到竟然是真的,而且这些人的动作在他眼里显得十分缓慢,很好躲避。 “报警!报警!” 黄毛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他见过能打的,但是没见过这么能打的,简直非人类啊。 一听要报警,林羽母亲赶紧冲过来抓住林羽的手,急声道:“小伙子,他们要报警了,你快走吧,这里我来处理。” “妈,你说的什么话啊,我哪儿能扔下您啊。” 林羽高兴地眼泪都要出来了,还能活着见到老妈,真是太好了。 听到他的称呼,母亲微微一怔,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看着母亲的眼神,林羽瞬间醒悟了过来,自己是活过来了,但是却换了一副身体,母亲根本不认识自己。 “不好意思阿姨,看到您我就想起了我妈,所以情不自禁的脱口而出,您别介意。” 林羽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吓坏母亲,急忙编了个瞎话。 “没关系,小伙子,你快走吧,我们家的事不能连累你。”林羽母亲一边说,一边把他往外推。 林羽没答话,摸起桌上的筷子一扔,筷子飞速射向黄毛,砰的一声,将黄毛刚按上110的手机钉到了墙上。 黄毛吓得脸都白了,墙上的筷子离着自己耳朵也就一厘米,要是稍微出点偏差,那钉在墙上的可就是自己的脑袋。 “救命啊!杀人了!救命啊!”黄毛吓得顿时惨叫了起来,声音里说不出的委屈,明明是他们先欠自己钱的啊。 “别嚷嚷了,这钱我替秦阿姨还!” 林羽冷声说道,既然自己复活了,那这些债理应由自己来还。 “小伙子,这怎么能行,你我第一次见,怎么能让你替我还钱?”林羽母亲有些疑惑的看着林羽,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小伙子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对于林羽知道她姓氏这点,她并不吃惊,儿子见义勇为付出生命的事情好多网友都知道,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也都被扒了,很多好心人都要来给儿子送行,她都谢绝了。 “好,这可是你说的,那你把钱给我们吧。”黄毛可不管林羽为什么替别人还钱,只要能拿到钱,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给我三天时间。”林羽说道。 “”黄毛有些无语,说的这么牛逼,还以为立马就能把钱拿出来呢。 “怎么?你不相信我?” 见黄毛没说话,林羽皱了皱眉头,语气有些冰冷。 “相信,相信,不过大哥您得跟我说下您的名字吧?”看着林羽冰冷的眼神,黄毛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名字? 对啊,早上走的急,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来的及看呢。 “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一定会做到,这样,三天后,还是这里,你只管过来,我到时候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 林羽之所以这么有底气,全赖自己这具身体。 他心想既然能住在托养中心,这个年轻人家里再普通,起码也能拿个十几二十万出来吧,先要来用用,等自己赚了钱,再还回去。 见识过林羽的身手,黄毛也不敢多说什么,刚要点头答应,突然眼神怔怔的望向店外,好似被什么吸引住了一般。 林羽也好奇的跟着往外看去,只见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一辆红色的宝马x5,车门一开,迈出来一截白皙修长的美腿,随后车上下来一个身材高挑,身穿白色波西米亚长裙的美女。 x81zw./book/18/18289/ 长裙美女拨了下乌黑的长发,摘下墨镜,白皙的皮肤和精致的容颜简直惊为天人,黄毛和他一帮手下都看呆了。 林羽不禁也被吸引了,这个美女相貌和气质确实都属于极品。 长裙美女抬头看了眼包子铺,微微皱了皱眉头,接着快步走了进来。 ./book/18/18289/ “美女,买包子吗,要什么馅儿的?” 林羽不由的脱口而出,以前老帮母亲卖包子,见人就这么一腔,已经成为一种条件反射了。 “你叫我什么?”长裙美女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语气不悦。 “美女啊。” 林羽觉得自己的称呼没问题,不禁有些疑惑,头一次见喊美女还有不愿意听的。 长裙美女打量他一眼,冷声道:“行啊,何家荣,昏迷两个月,连自己老婆都不认识了。” https://./book/18/18289/ https://x81zw./book/18/18289/ 内容试读:https://./book/18/18289/ 新81中文网更新最快手机端:https:/x81zw./ ←→ ;微信关注“优读文学”看小说,聊人生,寻知己~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门客之战 贰 山客本名窖旱,出身于齐鲁,曾加入‘盗圣’骘的苍山白士,凭借乡人身份受到了骘的赏识,跟随骘纵横多年,身经百战,被人称作‘山长’。 在他眼里,像是凉舞阳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流氓宵小,自然是如同喽啰虾米无疑,而这等人的嘲讽,更像是小儿啼哭,让他发笑。 凉舞阳不知道山客的身份,公子玉自然是知道的,不止是山客,洛邑的其他五客师出自何,战力几何,他俱了如指掌,而且早就打好了心思,事成回凉,定要带上这几人。 “我认得这个人。“一位侠士与身边同伴窃窃私语。”这人是个死囚,前些日子城里铺天盖地都是其人的画像,说是连杀掉了二十七号人,然后被官府羁押到了死牢。“ “死牢?那他是怎么出来的?“ “谁知道呢?或许是公子,或许是公子身旁那位贵人带来的...公子素来赏识我们这等江湖泥腿子,不看出身,只看武艺,杀了二十几号人的死囚又如何?我们在场的谁人身上没有几条人命?还有,那前几日死掉的稽首不也是蜀地来的贼人吗?“ “倒也是...“那人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山客和凉舞阳在场中站定,相互向对方行礼。 公子玉示意下人可以开始了。 谁知武判刚打算开口,却被凉舞阳打断。 “台上的那位贵人,带我来的人说,若是我赢了,便能荣华富贵,是否为实?“ “哦?“上座的公子玉挑了挑眉,看了看自己的侍者,开口大笑道:”哈哈哈,若是你赢了,赢得漂亮,荣华富贵又有何?让你领个大官当当,又有何不可?“ 凉舞阳听了却摇了摇头。 公子玉皱了皱眉头。 “我不要做大官,也不要荣华富贵,你只要去了我身上背的死罪,许我半辈子吃食住行我便满足。”凉舞阳依旧是桀骜的语气,可公子玉却哑然一笑。 有趣。 “不管什么死罪,你若是赢了,我一句话免了便是,吃食住行之事,更是小事。”公子玉慷慨许诺。“可若是没赢,你项上那颗头颅,可就得归我了,敢是不敢?” “自我行走江湖开始,这颗脑袋早就被我自己挂在裤腰带上了,输了给你又如何?这么说来,岂不是我占了便宜?” “你果真有趣。”公子玉显得有些开心,从座上站了起来。“从来都没有人占过我的便宜,不过今日我高兴,叫你占了这便宜又何妨?” 说着,公子玉从台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夺过武判手中的判令,大声宣布。 “既如此,开始吧。”说完,便将判令随意地抛在了地上,挑着眉毛站在场边看着二人。 比武开始。 山客率先动手。 心中虽然看不起对手,可山客手中的拳却没有留情。 第一手便是杀招,封敌命门。 凉舞阳眼见山客的拳风袭来,却是不急不徐地侧身躲避,不求正面强攻。 山客的这式拳,叫做‘通山‘,顾名思义,一拳之力可通山。 杜庆与他详解过山客的武功套路,遇到以力制敌的山客,以力敌力是下策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门客之战 叁 凉舞阳起先对于杜庆的详解与建议嗤之以鼻,不耐烦地打断杜庆的话。在他眼中,江湖武斗,讲究规矩,除非二人皆提前知晓对手的武功招式,若是如此般知敌而敌不知我,从而取胜的话,是胜之不武的行为。 可杜庆却说,公子玉性情阴枭诡谲,凶狠残忍,喜好看那血腥暴力的武斗画面...此番若是凉舞阳安安分分地只需要打一场擂,才是怪事。按照他的想法,凉舞阳此番前去打擂,公子玉会变着法子引着凉舞阳接受车轮战,至少要打过‘山客’,‘昆仑客’,‘刀客’,公子玉才能罢休。 此言一出,凉舞阳便即刻同意了杜庆继续给自己解说对手的武功套路。 你不仁,却也莫怪我不义。 话题回到场间,凉舞阳看似不急不徐地转身,实则凶险万分。其中原因则是凉舞阳此前并未修习过闪避类型的身法,近几日临时与杜庆学了几招‘望帝门’入门级别的‘踏枝’步。 ‘踏枝’步是望帝门‘杜宇十三剑(杜鹃剑法)’的基础轻功,也是凉舞阳目前最适合也是最来得及练习的身法。 可是毕竟是临时学出来的轻功,还没有足够的熟练度,一眼便被山客看出了马脚。 山客冷笑,暗讽凉舞阳的夜郎自大的口气和井底之蛙的浅薄眼界。 凉舞阳的闪躲虽然蹩扭,但是面门上装的是轻轻松松,自然获得一片叫好。 山客出拳成掌,扭掌成爪,轻易拿捏住了凉舞阳的手腕,逼得凉舞阳弃剑。 凉舞阳见势不妙,皱着眉头。 山客心中狠厉,直接从腹部丹田爆发出大量的炁,涌入手掌,填充力量。 这一掌被唤作‘碎铁’,也是顾名思义,轻易可将金铁捏碎。 山客想一招制敌,碎掉这小子的一条手臂,教教他什么叫做井底之蛙。 凉舞阳自然也感受到了山客的炁涌,他皱着眉头,当机立断地也从丹田中迸发炁力,汇聚于被山客拿住的手臂上,那手臂瞬间就变得坚硬无比,任凭山客如何运功,都不损伤分毫。 护体罡气? 山客有些诧异。 护体罡气虽然并不罕见,却也是修炁到外放境界的人才能施展出来的。 山客知道自己此前是小看了对方,眉头一挑,左手成拳,趁着钳制对方的时候再打出一记‘通山‘拳。 对于已经提前知道山客武学套路的凉舞阳自然是有所防备,他已经提前将炁力代入左臂,然后与山客的右拳对撞过去。 两只拳头就这么撞在了一起,外露凝实的炁罡相碰,发出了鸣鸣碎玉之声。 山客的拳头被凉舞阳震了回去,悬在空中颤抖不已。 凉舞阳乘势卸下山客的钳制,将自己的右手解放出来。 山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再次出拳打向凉舞阳的胸口。 凉舞阳翻身拾起自己落在地上的短剑,外放罡气护下胸口,直直地接下了山客新一轮的‘通山‘拳。 胜负已然分晓。 凉舞阳的短剑架在了山客的脖子上。 笑,还是那么狂妄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门客之战 肆 第二场,果然不出所料。 公子玉派上了刀客。 凉舞阳没料到’刀客’说打便打,眼看’九环首’眨眼间便冲了过来,连忙退了两步,双手一震,身前短剑立刻光芒灿烂,迎了上去。 霞光与灰褐光芒在台中央撞到一起,只听“砰”的一声,’刀客’与凉舞阳身子都是一抖,但又立刻站稳,而两件法宝也僵持在半空中。 台下,’昆仑客’皱起了眉头,那公子玉身边的侍者也讶道:“咦,这凉舞阳的修行不低啊。”同时,台下朝阳峰的弟子呼啦啦齐声叫了出来:“好!” 这上百人的叫喊,果然不同凡响,立刻把本来也在叫好的洛邑五客众人给压了下去,‘昆仑客‘哼了一声,道:“就凭声音大么?又不是比嗓门。” 此时台上,两件宝物又僵持了片刻,不分上下,同时收了回去,凉舞阳脚踏七星,满脸严肃,口中念念有词,随即一声大喝:“疾!” 只见他那柄灰褐短剑在半空中斗然冲天而起,片刻之后迅若闪电,竟是从’刀客’头顶正上方疾打下来,剑未及地,便只见’刀客’衣裙飞扬,周围劲风大作。 ‘刀客’却不慌张,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左手抓住飞回身前的’九环首’,往头顶一拉,顿时霞光如纱,’九环首’瞬间宽了数倍不止,在头顶处织了一道霞光屏障。说时迟那时快,在凉舞阳满脸肃然中,那柄短剑“铮”地一声又再度击在霞光之上,只见红色霞光一阵剧抖,却是安然无事。 那公子玉身边的侍者这才松了口气,低声向’昆仑客’道:“‘刀客‘这般托大。” ‘昆仑客’哼了一声,摇了摇头。 凉舞阳的灰褐短剑一击无功,向上折起,’刀客’却没有丝毫停顿,’九环首’霞光闪处,登时长了十倍,’刀客’一声娇喝,只见’九环首’一改本来柔软模样,竟变作长长的一根巨刀一般,笔直横在空中,一端抓在’刀客’手中。 台下观者一片哗然,惊叹声不绝于耳。 ‘刀客’更不迟疑,右手一舞,只见’九环首’化作的那根巨刀在空中“呜”的一声划过,重重向凉舞阳当头打去。 凉舞阳双眉紧皱,面色肃然,在这片刻间他的短剑已飞回到他手中,但见他咬紧牙关,右手握紧短剑,左手曲伸,眼看那巨刀就要打在他的头上,台下众人一片屏息,突地一声巨响,在他身前平台之上,原本平铺的木台瞬间破裂,只见五、六道巨岩突然破台而出,挡在他的身前。 台下,’昆仑客’与那公子玉身边的侍者都微微变了脸色,相反,公子玉却是连连点头。 只听着“轰隆”一声巨响,闪着霞光的巨刀与那岩石重重撞在一起,片刻间尘土飞扬,弥漫在整座台上。’刀客’只觉得身子剧震,对方的“御岩术”竟是坚不可摧,’九环首’整条反震了回来。 尘土还未落下,凉舞阳面色微微苍白,但竟也是毫不停歇,喉间一声大吼,身子一飘飘到巨大岩石之上,双手齐握剑柄,灰褐短剑大放光芒,一下子插入坚硬之极的岩石之中,势如破竹。 “咔咔咔!”几声沉闷而嘶哑之极的碎裂声响了起来,’刀客’脸色一变,只觉得脚下大地竟是摇动不已,忽然间又是几声巨响,’刀客’立脚处的木板尽数破裂,“轰隆”声中,无数巨大而尖锐的岩石窜地而出,在原来’刀客’立脚处戳的是体无完肤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门客之战 伍 “你!”刀客这才意识到自己中了凉舞阳的套,于是脚狠狠向上踢去。 凉舞阳的反应却比刀客的脚快,往后退开几步,让刀客一脚踢空。 刀客手中的刀影闪动,在凉舞阳面前交织成一道刀网,兜头甩来。 凉舞阳在心中咒骂了一句该死,眼见刀网逼近,凉舞阳掠地飞身跃起,悬空凌驾在半空中,衣衫随风飘动。 凉舞阳冷哼了一声,体内蛰伏的炁一下子躁动了起来,一股强大的气息自他体内瞬间爆发而出。刀客一刀没有得手,第二刀接踵而至,在半空中状如灵蛇,刀影叠加看不清虚实。 别人看到是一道青光向凉舞阳冲撞而去,凉舞阳则看到是十几道交织在一起的刀影向他恶狠狠地击砸而来。 凉舞阳翻身向后倒跃,刀客这一刀擦着凉舞阳的胸躺甩过,但刀尾回舞之时,在凉舞阳的脸颊上留下一道细细的伤口,带起一串细碎的血珠。凉舞阳点足立在刀客的刀头,抹去脸颊的血珠, 刀客浓眉倒竖,将“蛟影”回收,不等凉舞阳落地,便并指为剑,在身前划出一道火弧,飞旋着打向凉舞阳。 莫大的压力浩荡四方,围观的人群被汹涌的力量推拒着向后退去,恐怖的波动令所有人都感到阵阵心悸, 凉舞阳在半空避无可避,眼见着火弧已经迫近了,其破空带起灼热的气流撩起凉舞阳的头发和衣衫猎猎作响。 果然,眼见火弧已经裂空而至,凉舞阳双手于胸前合十,双眼闭着,这一刻在凉舞阳周身出现了奇异的变化,仿佛有一丝丝的冰蓝色气流从他的身体里窜出,旋即凉舞阳双眼陡然睁开,其瞳仁紧缩成冰蓝色的一线。 刀客的火弧撞击到凉舞阳身前,发出有如冰块裂开的声音,先是细微缓慢的“卡擦卡擦”声,在轰然一声火弧炸裂! 刀客跃起,长刀一揽, 凉舞阳的咆哮声划过定格的地平线,一场滂沱大雨即将降临。奏鸣的旋律是剑上血流动的声音,是一道致命的伤口开放的瞬间。剑光交错着陨落,飞舞。闪烁的暗影连连出招,引得天地都为之变色。轰鸣的雷电陨落大地,凿开一条碎裂的光芒。 凉舞阳,此刻无声挑起对手言语,只是一扬剑影朝他对面的刀客纵臂刺去。他的呼吸都透着血腥的甜味,他的招式化做粉碎一切的恶魔烟火,盘旋着朝刀客的心肺一路弥散。刀客冷哼一声,架起寒剑抵住。 眼看,凉舞阳就要赢这决无退路的一场了。 刀客则忍不住哈哈的笑,随后剧烈的咳嗖起来,身上竟不知什么时候中了凉舞阳狠狠的一剑,也许利刃实在太快,刀客的伤口蜿蜒的剧痛此刻才作祟起来。刀客知道自己不能有片刻的懈怠和喘息,也许倒下就化做尘埃,不能再起来。所以,刀客咬牙着,祭起手中的‘环首’来,只求一招结束战斗。 突然之间刀客的右手刀中燃起强烈的炁力,径直与凉舞阳的剑交织在一起,一声惊天动地的大响在场内响起,一股至强至大的能量流在场内爆发而出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门客之战 陆 杜庆伸出右手,在寒冷的风中握住了剑柄。 呛暇一声,他从鞘中抽出了朴剑。 这把剑很细长,却极为沉重……线条流畅却谈不上美丽,剑锋并不雪亮,一味朴实,是一把地地道道用来杀人的剑。 杜庆单手握剑,向昆仑客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越来越快,快要变成一道黑色的影子。 黑色的影子后方那道残影,便是剑的影子。杜庆让剑保持着原初的模样,光滑简单到了极点。 大概是因为……他想施展出最简单的剑法。 因为他坚信,最简单的便是最强大的。 明明他距离昆仑客还有几丈的距离。但他面剑势已经提前出现。 便是直冲,然后横掠,接着斜举……最后下斩。 杜庆便是准备这么做。 他知道昆仑客能看懂自己准备这么做。 他很想知道昆仑客会怎么接。如果昆仑客真的接了这一剑,那么他相信便是自己的机会来了。 昆仑客没有选择硬接杜庆这蓄势已久的一剑,也没有选择暂避剑锋……身为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强者,最擅长的便是近战,又哪里会畏惧这道简单强大的剑势? 先前他说自己还青最强大的手段没有动用。 此时他终于动了。 他站在台上……闭上眼睛,还在淌血的双手伸向寒冷的夜风里,识海中的炁力喷薄而出,顿时融入四周的天地间,气里,摘得丝丝缕缕揉合成绳。 他的身旁,立着一面血色的军旗。 那是昆仑客的战旗。 在风里缓缓飘舞的军旗,仿佛听到了军令,骤然紧绷起来,在院门前狂舞不安,似一头想要挣脱铁链去阵前厮杀的怪兽! 先前昆仑客入场之前,把军旗深深地插进石地面里,旗杆旁被震出了数道石缝,此时军旗舞动不安,旗杆不停颤扛摇晃,地面上那些石缝骤然变深变宽,向着四周蔓延开来,看上去就像是一道蛛鼎 略略碎响声里,旗杆下的石地面迸裂,石砾四处溅飞,军旗从地面挣扎而出,呼啸而起,庭院前一阵飓风。 被风势撕扯成碎片的血旗片片落下。 场中上方低沉的夜云里,响起一阵恐怖的哦鸣,隐隐可见一道黑影。 仿佛有人在云中御剑而行。 更不知道那面军旗已然碎裂,只剩下旗杆在云中轰鸣而至。 他此时正在崖壁上冲刺,眼中只有昆仑客的身影,然而就在此时,他的心头忽然生出一丝警兆,识海深处一道碎片骤然明亮起来。 电光火石间,他右脚重重踩向崖壁上突起的一道岩石,借力强行在空中扭转身体,面朝着昆仑客的方向,体内浩然气灌入双臂,把沉重而坚固的朴剑在身前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剑花,剑花所掠之处,石尘乱飞! 骤然大乱,一道棍状的黑影破云而出,须臾间落至崖醚,极为霸蛮不讲理的,狠狠戳进他身前的剑花里。 轰的一声巨响。 杜庆感觉到一股无可抑御的巨大力量,顺着朴剑传到自己的身上。 他的身体还在空中,陡遭重击,顿时重重一挫,然后加速堕下。 杜庆从地上站了起来,抹掉唇边的鲜血,看着昆仑客此对手中握着的那根黝黑的棍状物,心头生出极强烈的警意。 昆仑客看着他,眼睛渐渐眯了起来,似乎发现了一些很古怪的事情。 杜庆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昆仑客说道:“枪。” 血色的军旗只剩下了旗杆。 旗杆便是枪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门客之战 柒 枪的枪身色泽黝黑,光泽黯淡,笔直的没有任何弯曲,表面上没有任何雕饰,光滑无比,与棍唯一的区别便在于一头锋利无比,泛着雪亮的光芒。 虽说在最关键的时刻,凉舞阳提前做出了反应,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但他的双臂还是被震的剧痛无比,似乎骨头都断了,至于胸腹间更是烦恶难受到了极点,似乎有血水正在那处慢慢汇集。 军伍出身的昆仑客擅长使枪。 铁枪之立于地上,毫不掩饰的散发着强大的味道,堂堂正正地向对手宣告着自己的存在和杀戮之意。 凉舞阳抬起右臂,抹掉唇角淌出的血水,问道:“这把枪叫什么名字?” “降厄。”昆仑客说道。 凉舞阳咳了一口血,瞪大眼睛。 “你认得它?”昆仑客歪了歪脑袋问道。 “也难怪,世人皆知辛何士的镇兀,也理应知道与之相生相伴的降厄。” 昆仑客看着他右手握着的那把细长朴剑,微微眯眼说道:“你也有把好剑。” …… …… 接下那记霸道至极的枪,凉舞阳受了极恐怖的冲击,内腑伤势渐显,他需要时间回复,所以他愿意多说几句话。 昆仑客虽然也已经伤重,但相比较而言,他更应该选择展开雷霆攻势,抢在自己血流干之前,把凉舞阳砸成肉泥,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给了凉舞阳说几句话的时间。 但是,比武还是要继续。 铁枪破空而至,瞬息之间便来到了凉舞阳眼前,因为与空气摩擦的太过剧烈,黝黑的枪身泛着明亮的光泽,显得格外粗长恐怖。 枪风而至。 黝黑的铁枪刺破最细微的寒风,带着尖锐的鸣啸声,闪电般直刺凉舞阳的面门。 尖锐的鸣啸是破风声,是锋利枪尖前的端流声,声音越尖细说明速度越快。 凉舞阳做了反应,他将炁力灌注全身,把全部的精神与力量凝于剑身……向着身后狠狠斩落! 一声极其明亮的脆响,伴着强劲的气流喷溅,从剑锋与枪尖之间向四周波散而去。 凉舞阳手腕一阵剧痛,险些握不住手中的朴剑,但他以极其坚毅的心神,稳定住自己的身形,借着剑锋传回的反震之力……呼啸着再次向昆仑客扑去,速度竟是比先前更快了几分。 凉舞阳破风而至,双手紧握朴剑,当头砍了下去! 昆仑客神情依旧巍然不动,看着如鬼魅般扑向自己的身影,简单至极地一枪递了过去。 铁枪锋尖处光芒大作。 一声清脆巨响之后,凉舞阳如受伤的大鸟般惨然向后倒掠而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黝黑的铁枪在昆仑客的手中以极高的频率颤求着,很长时间都无法平静下来……发出令人心寒绝望的低沉哦鸣声。 铁枪与朴剑的每一次碰撞,都是那般的朴实无华,力道十足,看似简洁而无趣,实际上却隐藏着开山裂湖的意味。 凉舞阳站起身来……觉得自己的手腕似乎已经断了。 昆仑客的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 因为这一枪还是没能刺中凉舞阳的身体。 就在先前那刻,明枪如炽烈的阳光,将要撕开凉舞阳身上的黑夜颜色时,凉舞阳手中的朴剑不知道从何处诡异的翻了出来,不差毫厘地砍中了枪尖,然后他的身体借势倒掠,却并不是被枪尖挑了出去。 昆仑客眯起眼睛 他觉得眼前这个混混应该已经死了,但他还活着。每每在最关键的那个时间点,在枪尖的死亡阴影要覆盖他身躯的时候,他总能提前做出反应,并且是最正确的反应。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门客之战 捌 昆仑客手握铁枪,端直一刺,凉舞阳手腕一拖,一剑斩落。 铁枪与手中的剑再次相逢。 昆仑客单手执枪下压,无可阻挡。 凉舞阳膝盖微弯,脸色苍白。 昆仑客右掌一翻,似一座小山般拍向凉舞阳的头顶,神情漠然说道:“死吧!” 然而就在这时。 昆仑客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厉啸,收掌疾退。 他的小腹部喷出一道血花! 喷出的血拖出一道长长的红线。 就在先前那一刻。 凉舞阳极其不讲道理的收了剑。 当时昆仑客的手掌距离他的头顶只有半尺。 当时昆仑客手中的铁枪不再有手中的剑的隔挡,正欲向下。 他一剑深深地捅进了昆仑客的小腹。 当他抽出剑时了 昆仑客的手掌距离他的头顶还有半尺。 昆仑客手中的铁枪根本没有丝毫移动,仿佛悬停在了空中。 凉舞阳收剑,重新格挡在铁枪之前。 昆仑客才反应了过来。 于是他收掌,他疾退。 用闪电都无法形容凉舞阳这一剑的迅疾。 那是一种超越速度感的气势。 就如同滴滴浊浪自天而降,速度其实并不见得快,但那股气势,却让所有看到的人,都感觉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昆仑客捂着洒佃流血的腹部,惊怒交加,问道:“这是什么剑!” 凉舞阳看着他。 他先前那剑用的不是剑法,而是剑意。 杜庆的剑意。 昆仑客捂着腹部,鲜血从指间徊徊流出,他感受着腹部的痛楚和那道依然在不停侵伐的恐怖剑意,脸色极为难看。 昆仑客深深吸了一口气。 一道极为寒冷的气息……释离他的身体,然后迅速重新敛入肌肤之下。 黑色的长发离开了淌血的肩头,在风中飘拂,紧接着,昆仑客的脸颊微微下陷,急速瘦了下去,而他身上流露出来的气息却没有丝毫减弱,反而显得愈发强大。 嘶嘶声音里,他身上残破的衣衫震成碎片,如雪花般喷向四周……露出他强悍的身躯,像是一个铁人。 便在这时,很奇异的画面发生了。 他古铜色的身躯上有超过数百处的伤口,这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合拢,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强行镇压住所有的伤。 然后骤然响起迸的一声暴鸣。 空气轰然散开,那数道雪线被气浪吹的碎如粉末,原本站在此地的昆仑客,瞬间掠到了凉舞阳前,一声暴喝如雷,双手握枪如同握着一根铁棍,蛮不讲理地向着地面砸了过去! 凉舞阳重重地一踏,身体骤然一震双手执剑……跃至头顶的夜色里,向着那男人砍了过去! 昆仑客面无表情,铁枪一横便砸了下来。 凉舞阳艰难举剑再挡。 气浪四处溅射。 凉舞阳左肩剧痛,再也无法抵扛昆仑客手中枪传来的巨力,单膝下跪,膝头把坚硬的地面砸出了数道裂口,他的脸色骤然苍白。他很痛,非常痛,所以他的脸很白,非常白,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死亡的阴影,反而很亮,非常亮。 一声如同野兽搏命般的痛呼,凉舞阳把痛楚化作了难以想像的瞬间力量,右手腕强行一翻,已然受伤的左手紧握成拳,重重地击打在枪背之上!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让他手中沉重的的剑,仿佛瞬间获得了某种生命力,像条灵动的蛇一般,顺着昆仑客的铁枪翻滚而上,绽出一连串的剑花,反而把昆仑客的铁枪压到了下方!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门客之战 玖 就是这样简单的两个……动作,让他手中沉重的朴剑,仿佛瞬间获得了某种生命力,像条灵动的蛇一般,顺着昆仑客的铁枪翻滚而上,绽出一连串的剑花,反而把昆仑客的铁枪压到了下方! 他丹田那股炁力蓬勃而出! 那些丝丝缕缕的蒸气,顺着经脉,灌向身体的每一处! 他身体里所有的炁力,在最短的时间分隔内,尽数暴发了出去! 炽烈的剑意,再次从剑锋上喷薄而出,竟让他此时的身影……显得比剑前的昆仑客更加魁梧,更加不可一世! 剑意照耀着昆仑客瘦削而诡异的脸颊,照亮了他的眼眸,甚至把他眼瞳里的那丝冷漠的嘲弄之色都照的清清楚楚。 昆仑客知道这便是凉舞阳的摒命一击。 但他并不畏惧,正如他先前说的那样,凉舞阳不是杜庆,更不是善拉汗,他的炁力再如何模拟剑意,也不可能是真的剑意。 “你不可能再刺我一剑,你也不可能再伤到我!” 喝声回荡在寒冷的雪湖上……震的凉舞阳剑上的剑意如风中的火把摇晃不安,铁枪骤然上挑数寸,朴剑后退数寸。 此枪一出……剑上的剑意摇晃的愈发剧烈,就如风丰之烛似乎随时可能熄灭。凉舞阳脸色苍白,一口鲜血喷到了剑意里,伴着嗤嗤声中化作了微带焦味的蒸汽,然而他的眼眸却依然是那般的平静。 然后他说了两个谁都想不到的字。 “聒噪。” 随着这两个字,一道极凝练的炁力,从凉舞阳的身体里释出,炁力脱离身上斑驳的血色,这道炁力精纯到了极点,然而却如一个徒有蛮力却无知无识的顽童。 然而昆仑客的眼神却是骤然寒冷起来。 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凉舞阳释出的这道炁力 …… 双手紧握着剑柄,凉舞阳的脸色苍白,眼睛明亮。 扑面而至的纯粹剑意,令昆仑客的眼瞳骤然剧缩,然而在极短的瞬间里被灼烧至渐趋黄枯,流露出震惊与恐惧的神情。 他感觉到这是真实的纯粹剑意。 无数的纯粹剑意从凉舞阳手中的剑身吐出。 ;凉舞阳的剑锋骤厉,挟着夺目的炽烈光焰,向前砍了下去! 这一剑是他最熟悉的剑法,也是最简单的剑法,没有任何花俏招式,只是从上劈到下,却也是他最强大的一剑。 昆仑客手中那把铁枪,再也无法承受剑身上的炁力力量,以及纯粹剑意的烧灼净化,崩一声脆响,从中断成两截! 剑锋一往无前继续向下。 昆仑客一声暴喝,用他那双铁手以栏桥之势横击向前,硬生生把凉舞阳的剑夹在了拳里! 昆仑客双拳巨大的冲击力顺着剑身传向剑柄,再传至凉舞阳的身上,但他仿若毫无察觉,低着头抿着唇,一声不发继续向压! 喷吐着纯粹剑意的剑锋,烧灼着昆仑客的拳头,缓慢而不可阻挡地向下移动,距离他瘦削苍白的脸越来越近。 面临着即将到来的死亡,昆仑客发出一声疯狂般的嚎叫,做出了最后的努力,抬起受伤严重的那只脚,猛地向凉舞阳的腰腹间踹了过去! …… …… 就算昆仑客这一脚踹中凉舞阳,也再无法挡住凉舞阳的剑锋和剑锋上的那些纯粹剑意,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要凉舞阳跟着自己一起死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门客之战 终 就算昆仑客这一脚踹中凉舞阳,也再无法挡住凉舞阳的剑锋和剑锋上的那些剑意,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因为他要凉舞阳跟着自己一起死。 然而就连同归于尽,他都没能做到。 就在他脚尖踢中凉舞阳腰部的那瞬间,一道气息顺着腿传到了昆仑客的身体里,进入他的丹田,最后在他的口鼻里,变成了极端浓稠的血腥味。 昆仑客很熟悉那道气息,因为他曾经感受到过。 他对那道气息又很陌生,因为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到过。 那道幻化成浓稠血腥味的气息是如此的冷漠,又是如此的高远辽阔,仿佛站在极遥远的天空上居高临下望着他。 然后昆仑客听到了一声剑鸣。 “你是...”昆仑客猛一抬头,鲜红的血呜呜地从嘴唇中溢出来,甚至都无法将要说的这几个字说清楚。 …… 凉舞阳被直接踹飞,重重摔落在演武场里,他艰难地撑起身体,想要爬起来再给昆仑客补一剑,但怎样挣扎终究也是徒劳,只好喘息着坐在了地上。 昆仑客的身上出现了一道剑口,这道剑口很直,起始处在额头,然后向下延伸,切开他的鼻与唇、胸膛与腹部。 鲜血顺着剑口处绽开的肉向外渗出,今夜的战斗太过惨烈,他流的血已经太多,此时体内残余的血,只能渗淌,看着愈发凄惨。 昆仑客没有倒下,低头看着自己胸膛上的深刻血口,这道剑伤对于他来说,是致命的,不是此时的他能够承受的。 四周的剑意,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没有敛灭,而是在继续燃烧,风拂过比武场,空气仿佛变成了灯油,他的似乎变成了煤炭,整片雁鸣湖似乎都在燃烧,散发着耀眼的光线,把场间上的气氛照耀的沸沸扬扬。 昆仑客看着胸膛上的剑口,知道死亡马上就要来了,他缓缓松开手,任由两截断枪落下,砸的大理石屑块飞溅。 远处王宫里响起的钟声,来到了演武场上。 昆仑客抬头望着钟声起处。 钟声再起。 他魁梧如山的身躯内响起一声嗡鸣,无数的细砾从身上喷溅而出,向四周散去,仿佛是他藏了数十年的尘埃。 悠扬的钟声不断响起,回荡在安静的武威城中。 扑扑扑扑扑! 昆仑客的身体发出一连串闷响,表面陡然下陷,有的地方则是高高隆起,骨折肉破,看痕迹就像是被人用拳头砸出来的。 这些都是凉舞阳的拳头。 在刚刚的的连番厮杀里,凉舞阳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十几道拳意。 还在刚刚气泄出来之前,昆仑客用自己雄浑的炁力,还能强行把这些拳意之伤压制了下去,此时剑意烧融了他体内的炁体丹田,于是无法压制这些拳意,便在此时瞬间爆发了出来。 无数道伤口重新出现在他的皮肤上,画面看上去极其诡异。 在死亡之前,要重新经历一遍曾经受过的那些伤,重新承受一遍那些痛苦,不得不说,这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 昆仑客的腑脏全部碎了,甚至可以说是变成了烂絮一般的事物。 肌肉里的血不多,内脏里还有很多血,所以昆仑客开始咳血,带着黑色的浓稠鲜血,顺着他的食管气管涌到嘴里,然后溢出嘴唇。 昆仑客站在演武场里,一边咳血,一边大笑。 凉舞阳坐在演武场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也笑了起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驻马邑对策 “我来此处保护范将军的安全,不为其他的事情,单就是为了燕晋之间复杂的关系。“公输木琼站起身来,心中有些不悦谢防的姿态,故而负手高谈:”我不知道邑主是在与我玩弄些什么样的把戏,可基于谢家一贯在燕国国内所展现出来的政治姿态,难道还不够清楚吗?亦或者是,邑主需要我点明了说,你谢家就是天子安插于燕地的一枚棋子?“ “谢公当年从朝堂告老,卸甲归乡之后,你谢家的一切便再与朝廷没有瓜葛了吗?又或者说,你以为谢家如何在燕地拔地而起的?只凭你谢家祖地在燕吗?这可说不过去吧?” 公输木琼俞说语气愈发激烈,可在其满脸涨红的背后,眼神中透露的是清明和试探。 谢防听着公输木琼的发言,却是紧锁双眉,不言不语。他将两只拳头紧紧攥着,隐藏在宽大锦袍之下,不为外人所洞察。 待到公输木琼话毕,他瞪了瞪眼,看着眼前丝毫不为之所动的谢防,心中冷笑一息,转而以手扶额,俯首喘气。 “对不起...我有些失态。”公输木琼开口道。“实在是邑主欺我...好叫邑主以为我不是少不更事的小儿。” “哈哈哈哈。”突然,谢防站了起身,仰头大笑。“尊长面前失态,好一个公输木琼,好一个墨家高士,好一个公输长子!这叫我如何评价?是该说你小儿,还是不该说你小儿?” “小儿不小儿,还请邑主定夺,木琼又怎么能干系呢?”公输木琼低身朝谢防拱了拱手,朗言道...这话中虽是谦卑之语,可语气语调却是掩盖不住地揶揄。 “你是个聪明人,你是个纵横家的料子。”谢防点了点头。 “邑主如此点评犹是令我惶恐,比起扮猪吃虎...我的这点伎俩,不恰巧被邑主识破?”公输木琼抬了起头,嘴角微微上翘,明摆着暗讽的模样。 “识破不识破的...你这小子嘴巴好是犀利。难道你不是狡兔三窟?”谢防全然不似刚刚那般木讷模样,梨涡浅笑,眼神却焕上了凌冽。 “狡兔倒不是,只怕我对牛弹琴,竹篮打水一场空咯。” “你小子话中句句带刺,小小年纪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情斤斤计较可不好。”谢防拂了拂颚下长须,出言嘲讽...可语气分明是欣赏褒赞。 “既然邑主不是傻子,那么明人不打暗语了...咱们敞开来说,可好?”公输木琼摊开双手便要席地而坐,妄与谢防坐而论道。可谢防反而挥了挥衣袖,摇了摇手。 “不可。” 公输木琼锁住了眉头。 “莫非邑主又要装傻?” “瞧瞧,果然是公输家长子,只顾占得嘴上便宜。”谢防哈哈大笑起来。“是有你父在齐鲁与墨先生论道的风范呐。” “邑主莫要再说三道四了...若再不加急,等到燕公率先出手,一切可都晚了。”公输木琼此时却没了耐心与谢防继续打哑谜,他深知此时须尽快敲定燕晋之事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驻马邑对策 贰 “哦?你此前不还要我带兵出关,痛击那西乌桓贼人吗?”反观谢防,自放下伪装之后愈发是恬淡徐徐,不断地拿公输木琼开涮。 “此时不同于彼时,舍本求末非我所求...如今若是让燕晋开启战事,天下必乱...本就压制不住的诸国再起,中原将生灵涂炭...此乃我墨者不忍也,故,我在此向鄙人对邑主的不尊之为道歉,还请邑主莫要与小辈斤斤计较,凡是以大局为重。”公输木琼换下了讽刺之语,画风一转,拱起双手,便要给眼前的谢防大拜顿首。 谢防一见此状,连忙小步上前扶起就要爬下的公输木琼,心中不由感叹:此子情绪变化之快,能屈能伸之节,心系苍生之心,不愧为兼济天下的墨者二字。 “我非是不愿意与你商讨的意思,只是这事情不是你我之力能为之的...此中道理很长,请容许我娓娓道来。”谢防叹了口气,扶起了公输木琼,并向其作了一揖。 公输木琼有些诧异...此中居然还有道理?凭借命阁的情报系统,墨家还少有不能知道的秘辛。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燕公在我辖内下手,而不告诉我的原因。”谢防笑了笑。“无非就是我谢家在燕之地位虽高,但始终不得国君信任...无他,便是我们首先忠于朝廷,忠于天子,然后再是他罢了。” “而他要杀范无期将军的意思,我也十分明了...那也无非就是挑起燕晋战争的导火索罢了。对否?”谢防看了看公输木琼的眼睛,直直地问道。 公输木琼点了点头。 “大错特错,大错特错啦。”可等公输木琼点了头之后,那谢防反而是摇了摇头。 “何解?”公输木琼闻言一愣,看着谢防,问道。 “这事情根本就不是燕公主导,也不关燕晋战火的事情...它纯粹就是一场对敌的暗谋连环手段,在我的辖境内杀人...我当然知道,我还知道杀人者的逃离路线和地点...” “什么?”公输木琼盯着眼前这个男人,语气中惊魂未定,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你知道?” “我知道。”谢防点了点头。 “你知道范将军要死?”公输木琼站起身来,平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位驻马邑主...在此身后,在他的眼睛里,有着愤怒,不甘和不可思议。“那你如何不去帮助他?即算他是你多年以来的袍泽,恩人,朋友?” “唯一的朋友。”谢防补充道。“是的,我袖手旁观了...” “这是何意?”公输木琼闻言,并没有再似先前作秀一般胡乱指责谢防,而是仔细想了想,但没有头绪...他将目光重新投向谢防,希望对方解答。 “我非是不愿意救他...一是力不从心,二也是无从救起...此事幕后的策划者,更是非你我能轻易制衡也。”谢防摇了摇头。“这件事情是范将军心甘情愿。”他顿了顿,叹道:“当日我得知有人要害范将军性命之时,便即刻去劝过了...可无论我如何相劝,将军他都不为所动...这时间我就知晓,将军他是心意已决了,我了解将军...他笃定要做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退缩,哪怕是死亡也不会轻易挣扎,而是坦然直面...将军是真的猛士...只是有一点,他们会在我这驻马邑动手,也是想将我拉下马罢了。” “....”公输木琼闻言默不作声,只是低头沉吟。 “不是很显然吗?我谢家挡住了他们的路,我谢防更是...他们筹虑的便是我带兵出关,协助朝廷摆平西戎,怕的便是凉乱被早些平定。”谢防无奈地摇了摇头。“于是你甫一来与我说道要我出兵的事,我会装傻充愣,非是我谢防有意激你,实在是...此时此刻我须得万分小心罢了。” 公输木琼闻言点了点头,拱手弯腰回答道:“是小子无礼,还请先生不计较。“ “哈哈哈,我并非小肚鸡肠之人,知你肚中所想,无妨...“谢防虚扶公输木琼的手臂,直言道。 “也是那个时候,我也知道了那个能让将军无悔赴死之人当是谁了。”谢防扶起作揖的公输木琼,嘴上倒是继续刚刚的话题。 “恰逢当时我邑中新修官寺,须得挖地三尺铸造一间地下储间,不料挖出了一条地道...我的邑丞将此事通报与我时,我便预感不妙。这条地道诡谲多变,形如迷宫,内部错综复杂庞大,连通城外。可我在驻马邑就任五载,不曾听闻这城内有如此工程...我派人仔细查阅了驻马邑的城建图和所有底下排水系统的连转道路...可这一地下之道居然不在其中。”谢防顿了顿,继续道:“我后来又命人奔走前任几位邑主,他们俱不知此事...于是我判断,这卷宗之中都未出现的密道,只有可能是上面刻意的隐瞒...” “密道?”公输木琼皱了皱眉头。“有没有可能是邑主民夫所为,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势力?” 谢防摇了摇头。 “驻马邑并非寻常城池...此城建于天元十二年,正是与乌桓之战后防止贼人再次南下所建的钉子,再者驻马邑土质松软,而这密道尽数铺就砖石...寻常人或势力如何来的如此大能量?”谢防笃定地否定公输木琼的猜测。 “可这密道又与范将军之死有个干系?”公输木琼先是不解地问道,待过一两秒,他想了想,缓缓开口。“莫不是那刺客便是在此地遁走的?!” 谢防点了点头。 “而我将此事旁敲侧击于君上...可他浑然不知。”谢防沉默了。“他是真的不知道,我与他君臣数十年,自信这种判断还是有的。” “邑主之意我已明了...你是说有其他势力介入燕地,杀死范将军,借刀于你,从而引发燕晋之战?”公输木琼皱了皱眉头。 谢防再次点了点头。 “错了,邑主,你错了。”可谁知公输木琼反倒摇了摇头,否定掉了谢防的判断。 “嗯?”谢防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公输木琼。 “且不说这地道与刺客有没有关系,但能够在驻马邑修建这地道的人,只有可能是燕宫之内...我明白邑主的意思,无非就是有外部势力介入庙堂,在兴建此城之时动手脚...可邑主不知,此城正是我父手笔...” “什么?”谢防惊讶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驻马邑对策 叁 “邑主之意我已明了...你是说有其他势力介入燕地,杀死范将军,借刀于你,从而引发燕晋之战?”公输木琼皱了皱眉头。 谢防再次点了点头。 “错了,邑主,你错了。”可谁知公输木琼反倒摇了摇头,否定掉了谢防的判断。 “嗯?”谢防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公输木琼。 “且不说这地道与刺客有没有关系,但能够在驻马邑修建这地道的人,只有可能是燕宫之内...我明白邑主的意思,无非就是有外部势力介入庙堂,在兴建此城之时动手脚...可邑主不知,此城正是我父手笔...” “此事知道之人少之又少,可驻马邑毕竟是为了抵御东西乌桓...当日天子首肯,燕公找到了我父亲...那地道便是我父亲画的。所以,燕公是知道此事的。”公输木琼给谢防放出了重磅。 “这...”谢防哑言。 “所以我说,这是燕公剑指晋国的前兆...不告诉你,估计也是想要把谢家拉下马吧...”公输木琼叹息道。 “你的意思是燕公也想乱?“谢防切中其中要害。 公输木琼点了点头。 “这是我的猜测。“ “可...“ “我觉得事到如今,已经很明显了。“公输木琼打断谢防的话。”京畿动乱,天子病弱...诸国强富,在这种情况下,正是野心滋养的时候...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破除燕公野心...这种情况下,范将军的人头价值如何,你我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哎...“谢防叹了口气。”无非是使客刺之...“ “所以邑主...当务之急乃是快马加鞭找到陈伯安,再顺藤摸瓜抓到那个还未到达晋地的刺客。“公输木琼眼神狠厉。”邑主可知那刺客可能是何人否?“ 谢防想了想,摇了摇头。 “寻常人近不得晋公身前...此人必然是晋公信任之人,也听命于燕公。”谢防回答道。 “这种人很少。”公输木琼得出结论。 “燕晋素来有摩擦...这种人是少。”谢防回答道。“那便只有大公子了。” “大公子康...我也觉得是他。”公输木琼点了点头。 “他身边的人...亦或者是他留在晋国的身边人。”谢防回答。 “此人难找。”公输木琼回答。 “确实...”谢防回答道。“此人要似为大公子身边人,又要不是他身边的人...最好是晋公的人,被大公子策反。” “也有可能是大公子的人,却装作与大公子不认识,变成了晋公的人。”公输木琼猜测到。 “当真要找到此人?”谢防问道。“恰如大海捞针...此事如何能够办到?” “当真要找到此人。”公输木琼回答道。“世上无难事,我们必须得阻止...晋公不论生死,燕晋必战...燕晋战,整个北地便都乱了...凉国,西蜀...整个神州华夏都会乱,届时东西乌桓联手西戎南蛮,你我炎黄之孙该当如何?” 谢防沉默了。 “既然如此,我们得兵分两路。“公输木琼立即起身。”邑主既然已经派人去了蓟城...想必不久便会被燕公召见...所以,还望邑主给我权力,我负责去追查刺客...庙堂之中,还请邑主斡旋。“ “好。“谢防想了想,了断地点了点头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驻马邑与卢龙塞 驻马邑的北面贴着卢龙塞,是依山修筑的城池,有三道城墙构成一个“日”字形的防御体系。外围主城墙高五丈,宽三丈,长一百丈,由石块从里到外整体码堆而成,中心竖有一两丈高城楼,叫望日楼。在主城墙两端,依着山势修建了辅墙,城墙上也各有一楼。矗立在梅山上的叫梅楼,修建在云山上的叫云楼。由两边辅墙开始,向更远的山上延伸。 卢龙塞被修建了一道大约两百多里的城墙,用以防止乌桓入侵。 由主城墙向后一百步,在两山之间,再筑了一座高大城楼,城墙高宽皆与主城墙一样,长五十丈。上有一楼名卢龙。两边以石墙与主城墙相连。两侧是两列士兵营房。再往后,相距一百步,就是面对官道的新月楼。 这道城墙高四丈,宽两丈,长八十步,上有一楼叫新月楼。这里两侧都是堆积粮草的库房,马棚和治疗伤兵的木屋。 濡水又东南径卢龙塞,塞道自无终县东出,渡濡水,向林兰陉,东至清陉。卢龙之险,峻坂萦折,故有九峥之名矣。 自今蓟县东北经遵化县,循滦河河谷出塞,折东趋大凌河流域,为河北平原通向东北的交通要道。卢龙道,亦谓之卢龙塞 自和王东迁伊始,王室对待周围夷狄的政策变化,开始在边疆地区修建防御设施,其中包括八座城池,十二条官道。 卢龙塞便是其中之一,卢龙塞是威王主张,公输大家主持修建,因为战略地位的缘故,卢龙塞并不能完全属于燕国的城池,是王室和燕国共同治理。 于是因为卢龙塞的缘故,驻马邑的位置更是重要了起来,处理政务的各官寺大部分集中在中轴的驻马邑往东边的区域,驻马邑的道路也格外宽阔,道路两侧是许多或美丽或堂皇的木结构建筑,这些建筑里面就是掌管着权力的分散中心。比如府尹官寺就设在道口,门口放了一只巨大无比的石制雄狮,每天迎着朝阳张牙舞爪。 而驻马邑真正的权力中心,则是在北城的邑主府邸,谢防的府邸,邑主府的建筑并不比各部衙门高大,除了那个高耸入天的嘹望塔。但厚厚的墙和里面宽宏无比的广场,营造出了一种极为神圣的感觉。 驻马邑的官员其实心里都清楚,作为缓和王室势力和燕国矛盾的邑主,并不会去纠缠于官场上具体的细节。所以对于他们而言,整个驻马邑官僚机构中,最可怕的地方,权力最大的地方,既不是各部衙门,也不是邑主府而是城西那个方方正正,外墙涂着一层灰黑色,看上去阴森恐怖的建筑。 ‘九扇’就设立在这里。九扇拥有独立的调查权、逮捕权,甚至在某些事件中,可以奉旨拥有审判权。 而且没有其它任何一个机构有权力监管它。 这是天子特设的官寺。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是一只没有缰绳的猛兽。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乌鸦与狂风 晚风拂过驻马邑,像母亲抚摸着自己的孩子一般轻柔。作为战略要塞卢龙塞的补给城池,驻马邑自建成之初便是坚固的代名词,而后更是被冠上了‘北境外骨’之称。 公输子亲自绘图重新督造驻马邑城防。 乌鸦。 狂风。 “那么多乌鸦?这人得多大的霉运才能招来那么多乌鸦?”李长文想着,觉得一股阴寒之气刺透棉衣。 几千几万双眼睛同时眨了一下眼,李长文觉得自己心跳都停了。 老柏顶上那只最大的鸟儿张开羽翼,扑棱棱地飞起。李长文这才看清楚,那些不是乌鸦,而是鸽子,毛色如墨的鸽子,每一只都有山中的巨隼那么大,爪子上泛着漆黑的铁光。满树的鸽子都跟着它一起起飞,羽翼切开空气的声音就是刚才李长文听见的怪声,活了十九岁,李长文从未见过这种诡异的场面,那么多鸽子,密集得像是蜂巢被挑了之后飞出的蜂群。它们略略拔高之后,平展双翼,滑翔着扑向取暖酒肆的柴门,这时它们不再是蜂群了,是飞翔中的箭雨! “妈呀!”李长文惨叫了一声,没命地奔回屋子里,一把带上门,靠在门背后直喘粗气。 鸽子坚硬的爪和喙击打在柴门的对面,像是无数铁箭矢,李长文感觉到背后传来的震动,不敢挪动,生怕被鸽群把门冲开了。他庆幸那个多事的老板在雪落之前非逼着他进山找了些上好的硬木树枝重新钉了现在的柴门,原先那张破板门要是还在,会被像纸一样撕裂吧? “撞邪了?触怒山神了?还是这客人…偷了鸽子的蛋?”李长文脑袋里乱哄哄的。 “快快,看看窗子关紧了没有?”李长文冲着客人喊。 客人默默地站了起来,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看着窗外成群结队一闪而过的黑影,那是鸽群在外面环绕着茅屋疾飞。它们在找路钻进来。可这也不容易,北境,原本天寒地冻的,屋子可以破门窗却一定得避风,一入冬取暖酒肆的窗户就被一块木板封上了,只留了几条缝隙透气。 “你犯什么傻?”李长文急得想跳脚,这些隼一样大的鸽子,给它们找空隙钻进来,还不给啄死了?他四下瞅了一眼,看见墙边靠着一柄草耙,抓过来把门一顶,这才算脱身了,扑过去把窗子上的木销插紧。 刚想喘口气,就听见木板钉的屋顶上传来“咕咕”声,一仰头,看见屋顶上那个忘记修补的洞里露出一只鸽子的脑袋来。那个洞只有拳头大小,鸽子身体太大,一时进不来,拼命地扭动着身子。那双眼睛直盯着屋里两个活人,莹莹然碧绿的。 “该死的!”李长文急中生智,从柜台下面摸出自己闲来打鸟的弹弓来。这柄弹弓从小帮他解决了不少吃饭的问题,非常趁手。李长文摸了一粒石子,仰头就射了出去。石子打在破洞的边缘,没有命中。以李长文这柄弹弓,要是中了,打碎鸽子脑袋大概不是问题。可是千钧一发的时候,鸽子把头缩了回去。这份躲避的本事,完全是只警觉的猛禽。 “还敢把头伸进来?”李长文大喊。 话音没落一滩黄白色的鸽子粪落在他肩膀上。这只是开始,越来越多的鸽粪从那个不大的空隙落下,淋了他一头一身,简直不知道多少鸽子在那个洞口排泄。这些鸽子报复心之强,简直比镇子上的女人更甚。 门外窗外都传来一**的震动,是鸽子集群撞在上面,这些鸟儿像是不怕撞得粉身碎骨也要冲进来。 李长文连弹弓都拿不住了,两腿直打哆嗦,他不知这些鸽子和自己或者这个客人有什么仇,那股狠劲简直就是要吃了他们。 “别抖!别抖!”他低头猛拍自己的大腿。紧要关头抖管什么用?总得想想办法。 “没胆儿就找个角落躲着!”他冲客人喊,“别碍事儿。”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鸽子 这时他看见一条足有一掌那么长的蜈蚣,正从客人那边游向自己这边,掠过自己去了门边,从门上一条窄缝钻了出去。他这才注意到远不止是一条蜈蚣,这间屋里爬满了各种各样的虫子,蜘蛛、蟑螂、臭虫,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游上墙壁,成群结队地从门缝窗缝里往外钻。 酒肆冬天有很多小虫子并不奇怪,外面冷,还活着的虫子都躲到这里来了,李长文打扫的时候看见过一条桌缝里头接尾尾接头一长串蟑螂。但是它们都苏醒了,不顾一切地要离开这间屋子,不管外面是成千上万的鸟儿。 李长文额头上直冒冷汗,他有种感觉,这屋子已经被什么不祥的东西笼罩了,比如死兆,所以连这些虫子都嫌弃屋里的两个人了,宁愿死在鸟嘴里,也不愿在这个地方多呆哪怕一刻。 “你你你……”李长文颤巍巍地指着客人。他看清了,这些虫子逃离的轨迹没有例外地背离客人,虫子们是要远离这个人。 风从窗缝里吹进来,掀掉了客人头上的兜帽,他的整张脸暴露出来。客人慢慢地侧过头看了李长文一眼,李长文头皮发麻,一股恶寒从背脊直冲上脑。 他没有眼睛。那张脸是没见过的人永远不能想像的,只有下半张脸是正常的,上半张脸上五道诡异的凸起,以鼻梁为中央展开,像是一面打开的小扇,又像是有人把五指伸开按在了客人的脸上,经过太久之后指骨和面骨长合在了一起,眼睛被那五条骨棱遮住了。 “不必怕。”客人低声说。此刻他不再是无家可归的野狗了,他的气度威严沉凝,如同皇帝。 “怎么可能不怕啊?”李长文都快哭出来了。 外面传来了“呜呜”的哨音。那些围绕着屋子疾飞的鸽子忽然不再躁动了,也不叫了,嘈杂的声音消失,朔风吹雪的声音再次清晰起来,屋里只有火盆里噼里啪啦的微响。 李长文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屋顶,听着那个清越孤寒的鸽哨声从破洞里钻进来。他只能等着了,不知道下一刻什么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此刻如果从取暖酒肆的屋顶往下看去,落满雪的屋子被一片黑暗笼罩了,成千上万只鸽子落满整个屋顶和屋子周围一片,它们的漆黑的羽毛把什么都挡住了。白雪覆盖的大地像是一张白纸,以取暖酒肆为中心,是一个极其突兀的墨点。墨点上千万点萤光,同时闪亮,同时熄灭,那是鸽群同时开合眼睛。 “时间到了。”客人轻声说,扭头看着李长文,沉默了很久,“就这样吧,谢谢。” 他拉开门走了出去。李长文根本没法阻止他,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看不见的力量如同海潮一般向着四面八方席卷而去,奔涌着咆哮着,穿透了李长文的身体。李长文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战栗,这时连“皇帝”二字也无法比喻男人给他的感觉。那是—— 壁立千仞的威仪。 门前的鸽群被客人惊飞而起,在半空中略微盘旋之后,一起探出铁一样的爪子,抓向客人全身上下每个角落。客人凭空挥手。没有鸽子能够触碰到他的身体,在距离他不到两尺的地方,鸽子们纷纷坠落,黑羽冉冉地落在雪地中。客人在雪地中狂奔起来,沿着进山的路。 雪落如狂。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外乡人 门前的鸽群被客人惊飞而起,在半空中略微盘旋之后,一起探出铁一样的爪子,抓向客人全身上下每个角落。客人凭空挥手。没有鸽子能够触碰到他的身体,在距离他不到两尺的地方,鸽子们纷纷坠落,黑羽冉冉地落在雪地中。客人在雪地中狂奔起来,沿着进山的路,去向那个聚居着老人的、不吉利的白毛小镇。 雪落如狂。 鸽哨声越来越近了,伴着沉雄的马嘶声。 李长文大着胆子凑到门边往外张望,反正客人走后鸽群就不再注意他了,那些碧绿的眼睛无一例外的看向哨声的方向。 大雪中,一匹纯黑色的骏马站在了屋外,马背上的人披着纯黑的大氅,打着火把,风帽遮头,几乎和刚才那个客人是一样的装扮,嘴里衔着银色的哨子。李长文心里一寒,想着别是送走了一个怪客,又来一个吧? 马背上的人把兜帽掀了,用心地吹着哨子。哨音变得急促起来,像是某种命令,鸽群整个起飞,升入空中,一只不剩。李长文四下张望,不由地敬佩那个训练鸽子的人,能把这些鸟儿训练得和战士一样。他不太怕这个来客了,因为看清了来客面容。这是个清俊的年轻人,眉眼细长,目光润泽,额头箍着银饰,披散一头漆黑的长发。 更多的马嘶声逼近了。 三匹几乎一模一样的黑骏马,拱卫着一乘肩辇,出现在取暖酒肆的门前。雪太深了,几乎能淹没马腹,但是这些经过训练的北陆纯血马敏捷优雅地跳跃着,远不同于拉车的夜北马。更让人惊叹的是扛着肩辇的人,那显然是四个夸父,足有普通人两倍高,全身覆盖着黑色的铠甲,腰间佩着足有六尺长的刀,沉重的面甲把他们的脸完全遮住。前面的两名夸父武士中,一人举着一面长幡。 黑色的幡上用银线绣着李长文不能理解的花纹,在风中猎猎飞动。 这是一支近乎纯黑的队伍,除了最后一人。 他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衣,在黑暗中月光般明媚。 “取暖酒肆。”一名骑士凑近肩辇,“是进山的路,按照地图,通往白毛镇。” “他来过这里,刚刚离开,我能感觉到。”肩辇上传来苍老的声音。那个人盘膝坐在上面,从头到脚披着黑色的厚毡御寒,看不清面目。 “鸦都聚集在这里,应该是追上过他,但是没有追下去,不知为什么。”衔着鸽哨的骑士说。 “这说明他已经接近最后的阶段,此时万物都会畏惧他,包括我。”肩辇上的老人淡淡地说,“问问酒肆的主人,通往白毛镇的是否只有这条路。” 一名骑士策马走近李长文,也摘了兜帽,和衔鸽哨的年轻人一样,他面目清雅,只不过目光凌厉,唇角锋利。 “只有这条路去白毛镇刚才是有一个客人来过他没有眼睛他就在这里呆了一会儿就进山了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李长文不喘气儿地说了下去,巴不得赶紧说完这些外乡人赶紧走,他不可想被卷进什么诡异的事情里去。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漂亮 队伍的最后,那个穿白衣的人轻轻笑了两声。 “好,我想抽一袋烟。”肩辇上的老人说。 立马在他左边的骑士从马鞍上的革袋中抽出一杆烟袋,填好菸叶,点燃之后递给老人。老人就在夜风之中慢悠悠地抽烟,烟锅的红点一亮一暗,整队人迎着朔风等他。菸叶燃尽了,老人把烟袋扔进雪地里,“好了,碧城、碧海、碧空。” 靠近李长文的骑士、衔着鸽哨的骑士、刚才点烟的骑士,依次答应了。 “你们和我一起进山,空月。” “在呢。”队伍最后白衣的人应了。 “你留在这里。” “我留下?都是老师的学生,四个人为什么只有我留下?因为我不是教长么?”白衣的人的话里透出小孩一样的固执来,他的声音也嫩一些,看身量还未成年。 “守住山口,不许任何人进山,也不许任何人出来。所见者,皆杀。”老人淡然地下令。 “所见皆杀?那这个伙计呢?”少年指了指老瓢。 “自己决定。” 李长文的腿又开始哆嗦。他今晚上不知道是倒什么霉了,才离虎口又如狼窝,这个淡定儒雅的老人听声音还有几分慈祥,却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毛头少年了。可李长文不敢多嘴,就凭那些魁伟夸父武士,那些六尺长刀,一刀下来把他纵劈成两半也不是难事。 “可我还是想去看。”少年坚持。 “我可以保证,”老人叹了口气,“一会儿将要发生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想看。” “还有什么要交代么?”少年屈从了。 “没有了。”老人对着那些夸父武士挥挥手,“出发!” 这支不大的队伍打着黑幡向着山中进发,他们去的时候逆着雪风,黑色的大氅在马后扬起,那些被称为“龙枭”的鸽子在天空中盘旋着,隐隐约约形成了巨大的、黑色的漩涡。 少年目送他们直到消失,这才挥了挥手。 他跳下那匹神骏的黑马,一手打着火把,一手牵着缰绳走向李长文。李长文不敢动,双腿弹琵琶似的抖,像是等着宣判自己是斩首还是流放。他完全被那群人的气势镇住了,老人下令的时候口气里透着绝对的信心,就算对方是个少年,自己大概也没胜算吧?自己的武器只有那柄打鸟的弹弓罢了。 “喂,店里有没有酒?”少年把马拴在门前,把一张御寒的毡子铺在马背上,拍了拍老瓢的肩膀。 他居然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漂亮的牙齿。刚才那三个年轻人要用“清俊”来形容,这个少年却得用“漂亮”了,叫人如仰望月空般,心里疏朗明亮。行商的人里也颇有几个出色的世家公子,自负什么面如冠玉神清气朗,可若跟这个少年比,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偏偏这个少年还没有一丝倨傲,简简单单地一笑,叫人油然而生亲近。 “什么女人能逃过这种人的毒手啊?” “喂,店里有没有酒?”少年把马拴在门前,把一张御寒的毡子铺在马背上,拍了拍老瓢的肩膀。 他居然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漂亮的牙齿。刚才那三个年轻人要用“清俊”来形容,这个少年却得用“漂亮”了,叫人如仰望月空般,心里疏朗明亮。行商的人里也颇有几个出色的世家公子,自负什么面如冠玉神清气朗,可若跟这个少年比,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偏偏这个少年还没有一丝倨傲。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年轻人 少年选了靠火盆的桌子坐下,李长文畏畏缩缩地,离开三五步站着,等着人家发话。 “别怕,我像是那种会杀人的人么?”少年懒懒的,“我老师就这样,严肃有余,在他看来什么都是大事,我可不想像他那么累。要最好的酒,我得一个人打发不少时间呐。” 李长文心里又定了几分,吊了几勺老板最得意的“火烧春”端了上去,斟在仿雪羽瓷的小盏里。闻见酒香,少年的眼睛就亮了,微微眯起眼睛,一口就把一盏喝空了。 “是本地自酿的土酒?有股甜味,热起来喝真好。”少年满意地舔舔嘴唇,“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喝?” 李长文远远地站在墙角里,摇摇头。 “酒钱都算我的。”少年又说。 李长文还是摇头。 “唉,都怪老师说那句话,搞得我好像是个煞神似的。算啦,我自己喝,”少年伸了个懒腰,“这么好的酒,我得谢谢你……这样吧,今晚我在这里喝一盏酒,我就保你一岁不死,我要喝了五十盏,我就保你到五十岁,我要喝了一百盏,我就保你到一百岁!” 他把第二盏酒满满地饮下,瞥了一眼疑惑的李长文,大笑着拍手,“我可不是开玩笑,保你到五百岁不能,一百岁我还是能做到的。” 李长文心里嘀咕,觉得这许诺简直荒诞可笑,这里土酿的酒酒劲不小,要是喝到第十盏少年就醉倒了,那就是保他活到十岁,醒来是不是就一刀宰了他? 少年又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对了,你今年贵庚啊?” “小的十九了。”李长文小声说。 “嗯,那先保个底儿,以后加的,都算赚的,这一壶也就倒二十盏吧?”少年抓起酒壶摇了摇。 他打开壶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把整整一壶酒倒进嘴里,而后闭上眼睛品着那酒中甘辛相融的滋味,悠悠然吐出一口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恭喜你可以活到明年了。”少年哈哈笑着把酒壶扔给李长文,“再添酒!” 也不知怎么的,李长文真的有点信那个少年说的话。所以每上一壶酒,他的心就放宽一点。少年确实善饮,连着三壶下去,丝毫不见醉。他喝酒不用菜,一边饮酒一边歪着头琢磨什么事,有时候自己笑笑,有时候轻声地哼着一支歌。似乎对于他的老师进山这件事毫不担忧。 两个人在一间酒肆里,相安无事。 李长文还想着那个怪客和那对人进山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他觉得那些人是追杀那个怪客来的,可是真的需要四个夸父武士去杀一个野狗般流窜的人?那个怪客一身破破烂烂,就算是欠钱也不至于欠得那么多,惹得人家千里追杀吧?不过看起来后面那队人的神色比怪客还要紧张,也可能是因为他没看清怪客的表情,也不知道怪客爹妈怎么生出这个没眼的孩子来的。那张脸实在叫人太惊悚了,不过想起那个怪客端着水杯呜呜地抽泣,李长文心里又有点不忍。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走到怪客刚才蹲着的屋角,想把怪客用过的杯盘收了。 触到那个铜杯的时候,他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对着手直吹气。他被烫到了。 李长文呆呆地看着那个铜杯,不敢相信,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倒了一杯温水送过去的,但是此刻,在怪客离开了一阵子之后,那铜杯中的水还在微微沸腾!他再看向地下的半块冷馒头,留下齿痕的地方,焦黑一片,像是在火中烤过一样。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怪客会被噎到,这样的馒头,根本是无法下咽的。可是李长文记得也很清楚,这是自己晚上吃剩下的蒸馒头,绝没有烤过。 李长文想到客人身上那股让人不安的热气。 什么样的热病会叫人这么热?能把水烧沸,能把馒头烤焦?这样的热度,人不是早该死了么? 难道……那根本就是个死人?李长文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剑柱 “他还活着,但是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桌边饮酒的少年看都没往李长文这边看,却明白他在想什么,“我喝完三壶,你六十岁了,不过我得先招呼招呼客人。” 少年推开了柴门,袖着手站在风里,以白衣为衬,漆黑的长发如一条墨龙般在夜空中飞舞,李长文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之长,堪比那些以一头长发而骄傲的女人。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狗吠的声音,大群的狗。 火光随着狗吠逼近了,一群黑背白腹的长毛犬,拖着一具爬犁,爬犁上站着一个孤峭的黑影。狗拉爬犁是冬季在晋北雪原上最快的,骏马都比不上。按说雪地里只有取暖酒肆这一处亮着光的屋子,这么深夜赶路没有理由不停脚休息一下,但是爬犁上的人丝毫不停,长毛犬全力奔跑,爬犁从门前一掠而过。 李长文记得那个老人说的“所见皆杀”的原则,原以为爬犁经过的瞬间,少年会从不远处的马背上抽出什么兵刃,高呼一声直扑过去,挥手斩落。可少年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么轻易地放行了。 直到爬犁快要消失在视线里,少年才拍了拍巴掌,掌声清寂有力。 狗群忽然狂吠起来。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长毛犬就是遇见马熊也不会失控,可此时它们明显是想要四散逃走,但是捆在身上的带子束缚了它们,爬犁停在雪地上,长毛犬们逃窜不成,扭头猛咬自己身上的皮带,一片混乱。 爬犁上的男人没有试着吆喝狗群让它们安静。沉默片刻之后,他从背后的革囊中拔出一柄弧刃的长刀。刀光在黑暗中一闪而灭,切断了所有的皮带。狗群四散而去。 男人走下爬犁,望着狗群逃离的方向,“就放了你们吧。” 他把长刀收回革囊中,转身走向取暖酒肆,站在少年面前不远的地方,“你在青天教中是个什么地位?非要这样留住我么?” “只是个学生,没什么地位,但是我的老师是教宗本人,”少年打量男人背后革囊中露出的刀柄和剑柄,“公输木琼先生?” “是我。” “公输先生不愧是墨家的人,我们自以为有了绝品的名驹,能够领先一步,但是在这种地方狗拉爬犁却比什么马都更胜一筹。不过,公输先生也该明白这些狗是没法把先生带到目的地的,现在它们是畏惧我,再往前走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畏惧启示之君。那种恐惧,只会更大。” “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走前歇一步,喝一杯吧,我有些话想跟公输先生说。” “这时候?在这里?我的时间所剩不多。”男人眉峰一挑,冷笑,“你想拖住我?” “我虽然自负,却不至于想凭喝一杯酒,就留住墨宗的剑柱。”少年淡淡地笑,“但我说的,我想公输先生会有兴趣。” “你和其他青天教徒不同,”男人说,“好,我给你说话的机会。” …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漂亮 队伍的最后,那个穿白衣的人轻轻笑了两声。 “好,我想抽一袋烟。”肩辇上的老人说。 立马在他左边的骑士从马鞍上的革袋中抽出一杆烟袋,填好菸叶,点燃之后递给老人。老人就在夜风之中慢悠悠地抽烟,烟锅的红点一亮一暗,整队人迎着朔风等他。菸叶燃尽了,老人把烟袋扔进雪地里,“好了,碧城、碧海、碧空。” 靠近李长文的骑士、衔着鸽哨的骑士、刚才点烟的骑士,依次答应了。 “你们和我一起进山,空月。” “在呢。”队伍最后白衣的人应了。 “你留在这里。” “我留下?都是老师的学生,四个人为什么只有我留下?因为我不是教长么?”白衣的人的话里透出小孩一样的固执来,他的声音也嫩一些,看身量还未成年。 “守住山口,不许任何人进山,也不许任何人出来。所见者,皆杀。”老人淡然地下令。 “所见皆杀?那这个伙计呢?”少年指了指老瓢。 “自己决定。” 李长文的腿又开始哆嗦。他今晚上不知道是倒什么霉了,才离虎口又如狼窝,这个淡定儒雅的老人听声音还有几分慈祥,却这么轻描淡写地把自己的命交给一个毛头少年了。可李长文不敢多嘴,就凭那些魁伟夸父武士,那些六尺长刀,一刀下来把他纵劈成两半也不是难事。 “可我还是想去看。”少年坚持。 “我可以保证,”老人叹了口气,“一会儿将要发生的,这世上没有人会想看。” “还有什么要交代么?”少年屈从了。 “没有了。”老人对着那些夸父武士挥挥手,“出发!” 这支不大的队伍打着黑幡向着山中进发,他们去的时候逆着雪风,黑色的大氅在马后扬起,那些被称为“龙枭”的鸽子在天空中盘旋着,隐隐约约形成了巨大的、黑色的漩涡。 少年目送他们直到消失,这才挥了挥手。 他跳下那匹神骏的黑马,一手打着火把,一手牵着缰绳走向李长文。李长文不敢动,双腿弹琵琶似的抖,像是等着宣判自己是斩首还是流放。他完全被那群人的气势镇住了,老人下令的时候口气里透着绝对的信心,就算对方是个少年,自己大概也没胜算吧?自己的武器只有那柄打鸟的弹弓罢了。 “喂,店里有没有酒?”少年把马拴在门前,把一张御寒的毡子铺在马背上,拍了拍老瓢的肩膀。 他居然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漂亮的牙齿。刚才那三个年轻人要用“清俊”来形容,这个少年却得用“漂亮”了,叫人如仰望月空般,心里疏朗明亮。行商的人里也颇有几个出色的世家公子,自负什么面如冠玉神清气朗,可若跟这个少年比,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偏偏这个少年还没有一丝倨傲,简简单单地一笑,叫人油然而生亲近。 “什么女人能逃过这种人的毒手啊?” “喂,店里有没有酒?”少年把马拴在门前,把一张御寒的毡子铺在马背上,拍了拍老瓢的肩膀。 他居然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漂亮的牙齿。刚才那三个年轻人要用“清俊”来形容,这个少年却得用“漂亮”了,叫人如仰望月空般,心里疏朗明亮。行商的人里也颇有几个出色的世家公子,自负什么面如冠玉神清气朗,可若跟这个少年比,简直就是丢人现眼。偏偏这个少年还没有一丝倨傲。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墨 名为公输木琼的男人和少年对坐,李长文添了一个新的酒盏上去,识相地躲在屋子一角里,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不去掺和。但他不能不多看这两个人几眼。 少年如白玉,男人如名剑。 看得他自惭形秽。 公输木琼全身乌钢重铠,外面裹着紫貂裘,一头夹着雪片的黑发披散下来半遮着脸。他的脸有着刀削般的凌厉,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流动着冷冷的光。他沉默地看着少年,转动着拇指上一枚铁青色的扳指,桌上搁着他的背囊。暗褐色的皮背囊,露出一对刀剑的柄,刀长五尺,剑阔如手掌,从和少年对面的一刻开始,那对刀剑就在不停地鸣响。 龙吟虎啸般鸣响着,震动着,震得桌脚都移位了。 “能不能叫它们别叫了?”少年说,“我没恶意。” “它们不是因我而鸣,是因为你。”公输木琼手指扫过剑柄。 “直到现在为止,我可以说还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啊。”少年叹了口气,“可是老师有令,我镇守这里,不让任何人出入。” “你是说你怕了?”公输木琼冷笑。 “不是,可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心愿,我要活到梦想成真的那一日。”少年说,“我知道你也有很多心愿,你这样无与伦比的人应该成就一番大事业,死在这个小镇上,值得么?” “看来你很有把握杀了我?” “不,但是如果你杀不了我,等我老师出手,你就绝无生路,因为我知道我距离老师有多远。” “多远?” “好比黄果树和溪流的差别。”少年笑,“公输先生,你知道黄果树么?黄果树是北邙山里的一道大瀑布,去看过的人说离地数百丈,宽也数百丈,从两山中直泄而下,如同数百条白色的巨龙吐水,距离那瀑布还有百丈,就会觉得置身狂风暴雨中,远看去,水面上总有一道数百丈的长虹。而溪流呢,”他起身,提壶给自己对面的酒盏斟酒,清清亮的细流,“这就是我的溪流。” 酒盏中泛起微微的热气和酒香,在斟酒的瞬间,冷酒就暖了。少年一口饮尽。 “我进来不是看你喝酒。”公输木琼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下盘棋吧?”少年忽然说,“我很喜欢下棋。” 公输木琼的眼角微微一条,手背上的青筋蛇一般凸起。连李长文这种一辈子没握过刀柄的人也看得出,他被少年漫不经心的话激怒了。 “山里是个常设赌局的小镇,来这里的都是赌徒。我也和你赌一局。”少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接着说。 “赌什么?”公输木琼身体微微前倾,如豹子进攻的前奏。 “天下。” “天下?”公输木琼一愣。 “墨者多年以来,不是一直号称守护天下么?” 公输木琼点了点头。 “我听说公输先生在众多墨者中,锐意革新,力主招募更多的成员,以战止战,卫天下平安?” 公输木琼再次点头。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年轻人 少年选了靠火盆的桌子坐下,李长文畏畏缩缩地,离开三五步站着,等着人家发话。 “别怕,我像是那种会杀人的人么?”少年懒懒的,“我老师就这样,严肃有余,在他看来什么都是大事,我可不想像他那么累。要最好的酒,我得一个人打发不少时间呐。” 李长文心里又定了几分,吊了几勺老板最得意的“火烧春”端了上去,斟在仿雪羽瓷的小盏里。闻见酒香,少年的眼睛就亮了,微微眯起眼睛,一口就把一盏喝空了。 “是本地自酿的土酒?有股甜味,热起来喝真好。”少年满意地舔舔嘴唇,“你要不要过来一起喝?” 李长文远远地站在墙角里,摇摇头。 “酒钱都算我的。”少年又说。 李长文还是摇头。 “唉,都怪老师说那句话,搞得我好像是个煞神似的。算啦,我自己喝,”少年伸了个懒腰,“这么好的酒,我得谢谢你……这样吧,今晚我在这里喝一盏酒,我就保你一岁不死,我要喝了五十盏,我就保你到五十岁,我要喝了一百盏,我就保你到一百岁!” 他把第二盏酒满满地饮下,瞥了一眼疑惑的李长文,大笑着拍手,“我可不是开玩笑,保你到五百岁不能,一百岁我还是能做到的。” 李长文心里嘀咕,觉得这许诺简直荒诞可笑,这里土酿的酒酒劲不小,要是喝到第十盏少年就醉倒了,那就是保他活到十岁,醒来是不是就一刀宰了他? 少年又给自己斟了一盏酒,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问,“对了,你今年贵庚啊?” “小的十九了。”李长文小声说。 “嗯,那先保个底儿,以后加的,都算赚的,这一壶也就倒二十盏吧?”少年抓起酒壶摇了摇。 他打开壶盖深深地吸了口气,仰头把整整一壶酒倒进嘴里,而后闭上眼睛品着那酒中甘辛相融的滋味,悠悠然吐出一口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恭喜你可以活到明年了。”少年哈哈笑着把酒壶扔给李长文,“再添酒!” 也不知怎么的,李长文真的有点信那个少年说的话。所以每上一壶酒,他的心就放宽一点。少年确实善饮,连着三壶下去,丝毫不见醉。他喝酒不用菜,一边饮酒一边歪着头琢磨什么事,有时候自己笑笑,有时候轻声地哼着一支歌。似乎对于他的老师进山这件事毫不担忧。 两个人在一间酒肆里,相安无事。 李长文还想着那个怪客和那对人进山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他觉得那些人是追杀那个怪客来的,可是真的需要四个夸父武士去杀一个野狗般流窜的人?那个怪客一身破破烂烂,就算是欠钱也不至于欠得那么多,惹得人家千里追杀吧?不过看起来后面那队人的神色比怪客还要紧张,也可能是因为他没看清怪客的表情,也不知道怪客爹妈怎么生出这个没眼的孩子来的。那张脸实在叫人太惊悚了,不过想起那个怪客端着水杯呜呜地抽泣,李长文心里又有点不忍。 他这么胡思乱想着,就走到怪客刚才蹲着的屋角,想把怪客用过的杯盘收了。 触到那个铜杯的时候,他猛地把手缩了回来,对着手直吹气。他被烫到了。 李长文呆呆地看着那个铜杯,不敢相信,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倒了一杯温水送过去的,但是此刻,在怪客离开了一阵子之后,那铜杯中的水还在微微沸腾!他再看向地下的半块冷馒头,留下齿痕的地方,焦黑一片,像是在火中烤过一样。他这才明白为什么怪客会被噎到,这样的馒头,根本是无法下咽的。可是李长文记得也很清楚,这是自己晚上吃剩下的蒸馒头,绝没有烤过。 李长文想到客人身上那股让人不安的热气。 什么样的热病会叫人这么热?能把水烧沸,能把馒头烤焦?这样的热度,人不是早该死了么? 难道……那根本就是个死人?李长文狠狠地打了个寒噤。 。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棋 公输木琼再次点头。 “公输先生想要天下,我也想要天下,”少年摊开双手,“其实公输先生想要的天下,和我想要的天下,大概没什么差别,只看最终是成于你手还是成于我手。都想当英雄的两个人,与其在战场上以别人的血赌输赢,为什么不用棋盘?” “我没有空和孩子玩游戏。”公输木琼提起背囊转身离去。 少年淡淡地笑,看着他的背影,“公输先生急着去查范无期的死因?可你若真的走出去,只怕就不是守护天下,而是毁掉天下了。” 公输木琼停在门前,他脚下就是门槛,最后一步,他却没有跨出去。 “公输先生寻踪数百里追到这里,却舍得花时间和我说话,并不只是因为我是个与众不同的青天教徒吧?是为了拯救众生于战乱而生。”少年顿了顿,“是为了毁灭!” 公输木琼默立了片刻,转身回到桌边坐下。 “下完这盘棋,我就解公输先生一切的疑惑。”少年起身出门,从自己马背上取了一张榉木棋坪,两盒棋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黑的是黑曜石雕刻而成,白的是软玉。 他从两盒中各抓了一把,双手把黑白棋子混在一起,而后让双掌中出现一道缝隙。黑白棋子叮叮当当地坠落在棋坪上,一瞬间李长文有种错觉,天地间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无数冰冷的雨滴敲打着一片生铁的声音。这声音结束的时候,所有棋子静止在棋坪上,一个残局已经成形,每一枚棋子都准确地占据了自己的位置。 “下残局?”公输木琼问。 “这就是天下九州十三国的疆域,是我和老师经常摆的残局。如今王权旁落,诸侯各怀鬼胎,偌大九州,怎么不是残局?”少年大袖在棋坪上凌空一扫,“请执白,我知道公输先生出身名门,棋艺师从国手,我年幼,不如让我先行。” “年幼?我听说青天有驻颜的秘术,你眼里的光可不像少年。”公输木琼低头看着棋坪,这是个不可思议的残局,在纵横各十九线的棋坪上,真的有一幅九州大陆的地图隐约浮现出来,大河和秦山从中央割裂了这片土地,河北的晋国,吴州的越国,幽燕的燕国,荆湘的楚国,诸强国一一呈现出来,而最大的劫材位于棋盘中央,王畿,王都,洛邑。 “老师和我下棋也总是让我执黑的。”少年笑。 公输木琼把白棋的盒子拿到自己面前,棋子在手,他俨然有了一股世家清贵公子的气质。 “赌注是什么?”公输木琼问。 “如果我侥幸赢了,就请公输先生好好休息,睡个觉,其他的什么都别管。如果我输了,那我交出我的命,公输先生杀了我,再去追老师,应该还来得及。”少年轻描淡写地说, “这局棋开始之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公输木琼看着少年的眼睛。 少年挠了挠脑门儿,笑了起来,“名字不重要。如果我输了,公输先生会杀了我,如果我赢了,公输先生也活不到我纵横天下那一天。我们应该不会成为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就当一次棋友好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剑柱 “他还活着,但是那个人,确实已经死了。”桌边饮酒的少年看都没往李长文这边看,却明白他在想什么,“我喝完三壶,你六十岁了,不过我得先招呼招呼客人。” 少年推开了柴门,袖着手站在风里,以白衣为衬,漆黑的长发如一条墨龙般在夜空中飞舞,李长文这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之长,堪比那些以一头长发而骄傲的女人。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狗吠的声音,大群的狗。 火光随着狗吠逼近了,一群黑背白腹的长毛犬,拖着一具爬犁,爬犁上站着一个孤峭的黑影。狗拉爬犁是冬季在晋北雪原上最快的,骏马都比不上。按说雪地里只有取暖酒肆这一处亮着光的屋子,这么深夜赶路没有理由不停脚休息一下,但是爬犁上的人丝毫不停,长毛犬全力奔跑,爬犁从门前一掠而过。 李长文记得那个老人说的“所见皆杀”的原则,原以为爬犁经过的瞬间,少年会从不远处的马背上抽出什么兵刃,高呼一声直扑过去,挥手斩落。可少年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这么轻易地放行了。 直到爬犁快要消失在视线里,少年才拍了拍巴掌,掌声清寂有力。 狗群忽然狂吠起来。那些受过严格训练的长毛犬就是遇见马熊也不会失控,可此时它们明显是想要四散逃走,但是捆在身上的带子束缚了它们,爬犁停在雪地上,长毛犬们逃窜不成,扭头猛咬自己身上的皮带,一片混乱。 爬犁上的男人没有试着吆喝狗群让它们安静。沉默片刻之后,他从背后的革囊中拔出一柄弧刃的长刀。刀光在黑暗中一闪而灭,切断了所有的皮带。狗群四散而去。 男人走下爬犁,望着狗群逃离的方向,“就放了你们吧。” 他把长刀收回革囊中,转身走向取暖酒肆,站在少年面前不远的地方,“你在青天教中是个什么地位?非要这样留住我么?” “只是个学生,没什么地位,但是我的老师是教宗本人,”少年打量男人背后革囊中露出的刀柄和剑柄,“公输木琼先生?” “是我。” “公输先生不愧是墨家的人,我们自以为有了绝品的名驹,能够领先一步,但是在这种地方狗拉爬犁却比什么马都更胜一筹。不过,公输先生也该明白这些狗是没法把先生带到目的地的,现在它们是畏惧我,再往前走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畏惧启示之君。那种恐惧,只会更大。” “我可以自己走过去。” “走前歇一步,喝一杯吧,我有些话想跟公输先生说。” “这时候?在这里?我的时间所剩不多。”男人眉峰一挑,冷笑,“你想拖住我?” “我虽然自负,却不至于想凭喝一杯酒,就留住墨宗的剑柱。”少年淡淡地笑,“但我说的,我想公输先生会有兴趣。” “你和其他青天教徒不同,”男人说,“好,我给你说话的机会。” …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棋(贰) “说着漫不经心的话,其实你把自己的名字看得很重。” 少年不笑了,“是,我还不想对世人说我的名字。因为我还未踏足天下,等我踏足天下,我的名字会震惊万里。” 淡淡地说完这句浑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捻起一枚黑子,轻轻点在棋盘上。 公输木琼凝视棋盘许久,神色肃穆起来,李长文不懂棋,但是显然这一步落子让公输木琼不得不正视少年的棋艺。 “这是你们的策略?”公输木琼轻声说着,落下一枚白子。 “还有王都中的逆臣作乱,公输先生守护得住么?”少年一边饮酒,一边微笑,落子如飞。 “那就斩逆臣!”公输木琼跟着落子。 “凉国,强攻凉关。” “断掉凉关,北上挡住你秦戎盟军。” “我秦戎势厚,你吃得下来么?” “势虽然厚,棋形有缺。” “被公输先生从中斩我长龙,这一招从未见过,有名目么?” “这是‘大雪崩’的前奏,和一般棋谱上的有些区别罢了。” “不得不出,出云骑射,跨河西走廊,直击。公输先生,你三面受敌,乌桓,秦戎,凉都是摧城之势,王都危急,你的棋数够么?” “我还有三步棋。” 对局前双方没有约定什么,但是不约而同地,下的都是快棋,落子之间没有丝毫的间隔。少年的手法行云流水,公输木琼则每落子都发出清锐的爆响。双方说话的声音很低,却越来越快,最后几乎连在了一起。连李长文也能感觉到棋坪上杀气弥漫,双方都用尽了心中一切的敌意。可是偏偏两个人的神色都是淡淡的,背靠椅背坐得笔直,眼帘微微下垂,好像输赢全然不在心上。 窗外的风声越发地大了,大雪把所有脚印都抹去了。 “我闻山中风雨声,杀气横空作阵云。”少年忽然停手了,悠悠然一声长吟。 “认负么?”公输木琼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不答话,从腰带中摸出一个东西捻在指间。那是一枚深红近乎黑色的棋子,似乎是血髓玉打磨而生,天长日久地被摩挲,表面流淌着水滴般的润泽。 “武氏菩帐下名将李将军的一件玩具,李将军精通‘庙算’之学,棋艺精绝,每次沉思的时候都握着这枚棋子。”少年淡淡地说,“这是我最大的宝贝,也是我总是执黑的原因,因为我落下这枚子,”他的声音忽然变得凌厉之极,“天下底定!” 他几乎是以手掌把那枚棋子“拍”在了棋坪上,立身而起,“公输先生!你的棋数尽了!” 公输木琼大惊。 一瞬间,这个懒洋洋的少年变了,精气神提升到了绝顶的地步。他大喝声中,目光如电。对于下过千百盘棋面对过千百个对手的公输木琼来说,这股“气”是绝不可能伪装的,这股“气”散发出来,刀剑般锐利。 但是公输木琼的棋力已经可以算到七步以上,他在“庙算”之学上有二十年造诣,自信绝不可能还留了机会给少年翻盘。 但在少年的“气”面前,他犹豫了一瞬,低头看向棋盘。 血髓玉棋子在棋盘上燃烧起来,化作燎天的烈焰。 公输木琼站在山巅上,俯视大地。大地中央,一堆燎天的烈焰。 凉蜀燕晋,全部被他收入视野。他以神一般的高度扫视东陆,手中提着重剑,山下铁骑结阵,骏马嘶吼,等待他的军令。 “不再是孩子的游戏了吧?”极遥远处的云雾中,另一座高山矗立,有人在云雾里大笑着说。 “幻术而已,还是孩子的游戏。”公输木琼冷笑,“怎么?不敢在棋盘上争夺胜负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墨 名为公输木琼的男人和少年对坐,李长文添了一个新的酒盏上去,识相地躲在屋子一角里,把自己当作一个死人,不去掺和。但他不能不多看这两个人几眼。 少年如白玉,男人如名剑。 看得他自惭形秽。 公输木琼全身乌钢重铠,外面裹着紫貂裘,一头夹着雪片的黑发披散下来半遮着脸。他的脸有着刀削般的凌厉,一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流动着冷冷的光。他沉默地看着少年,转动着拇指上一枚铁青色的扳指,桌上搁着他的背囊。暗褐色的皮背囊,露出一对刀剑的柄,刀长五尺,剑阔如手掌,从和少年对面的一刻开始,那对刀剑就在不停地鸣响。 龙吟虎啸般鸣响着,震动着,震得桌脚都移位了。 “能不能叫它们别叫了?”少年说,“我没恶意。” “它们不是因我而鸣,是因为你。”公输木琼手指扫过剑柄。 “直到现在为止,我可以说还是个与世无争的人啊。”少年叹了口气,“可是老师有令,我镇守这里,不让任何人出入。” “你是说你怕了?”公输木琼冷笑。 “不是,可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心愿,我要活到梦想成真的那一日。”少年说,“我知道你也有很多心愿,你这样无与伦比的人应该成就一番大事业,死在这个小镇上,值得么?” “看来你很有把握杀了我?” “不,但是如果你杀不了我,等我老师出手,你就绝无生路,因为我知道我距离老师有多远。” “多远?” “好比黄果树和溪流的差别。”少年笑,“公输先生,你知道黄果树么?黄果树是北邙山里的一道大瀑布,去看过的人说离地数百丈,宽也数百丈,从两山中直泄而下,如同数百条白色的巨龙吐水,距离那瀑布还有百丈,就会觉得置身狂风暴雨中,远看去,水面上总有一道数百丈的长虹。而溪流呢,”他起身,提壶给自己对面的酒盏斟酒,清清亮的细流,“这就是我的溪流。” 酒盏中泛起微微的热气和酒香,在斟酒的瞬间,冷酒就暖了。少年一口饮尽。 “我进来不是看你喝酒。”公输木琼回头看了一眼, “我们下盘棋吧?”少年忽然说,“我很喜欢下棋。” 公输木琼的眼角微微一条,手背上的青筋蛇一般凸起。连李长文这种一辈子没握过刀柄的人也看得出,他被少年漫不经心的话激怒了。 “山里是个常设赌局的小镇,来这里的都是赌徒。我也和你赌一局。”少年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接着说。 “赌什么?”公输木琼身体微微前倾,如豹子进攻的前奏。 “天下。” “天下?”公输木琼一愣。 “墨者多年以来,不是一直号称守护天下么?” 公输木琼点了点头。 “我听说公输先生在众多墨者中,锐意革新,力主招募更多的成员,以战止战,卫天下平安?” 公输木琼再次点头。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棋(叁) “不,只是换个棋坪罢了,这个才是我和老师下棋用的棋坪,我跟你说了,我们的赌注是天下,要赌天下的人,也只有天下能当他的棋坪。”少年的声音在两山之间回荡,渺渺茫茫,“点一点你旗下军马,可别说我对你不公平。” 公输木琼低头扫了一眼,“西凉的天水骑士、王畿的三河骑士、幽燕的燕赵骑士,你敢给我?” “也给你看看我的。” 远处山巅的云雾忽然散了,少年白衣胜雪,嘴角含笑,手持一把白纸扇正扇着那些云雾。他的脚下,是一色赤红色的皮甲,那些武士的前方是一面赤红色的军旗,军旗上是无数雷电组成的花环。 “晋国的军队?”公输木琼问。 “是,还没有名字,不过以晋国现在的样子,不用二三十年,一定会出现一支足以震动神州的强兵。我和老师分析过,如果神州分崩离析,会从晋国开始!”少年摇着纸扇。 “那么这一局,还是你们青天主攻,我们墨家主守?”公输木琼对着山下挥剑。他的命令在无声息间被下达,强兵急速地变化阵形。 “别想着守了,你们墨家守了几百年,这一次你们绝对守不住。如果公输先生你还想有所作为,只能进攻,在我还未进攻之前击溃我,那样你还有希望。”少年也平挥纸扇。他的脚下,武士们也在变化阵形,赤潮般翻涌。 “如你所愿,我和其他墨家武士不同的地方,”公输木琼挥剑,“就是我是个会主动进攻的人!” “杀!”在公输木琼号令之下,天水骑士为前锋、三河骑士为翼护、燕赵骑士为中军,三支劲旅齐出,旌旗遮天。 “在战场上,你的实力看起来可要超过在棋盘上啊!”少年赞叹一声,白纸扇平伸出去,缓缓打开。 赤红色甲胄的武士们发出野兽般的嚎叫,分散为五支,穿越了连接王畿和晋北的要冲“风洛官道”,直扑王都咽喉“虎牢关”。两军在那里相遇,这里无人畏惧,也无人怜悯,所有武士都带着残酷的杀心。灰尘飞扬起来弥漫在神州的天空里,太阳在灰尘后变得昏黄,喊杀声震天,血腥气弥漫在低处。尸体堆积得越来越高,公输木琼和少年都不断地下令,奇袭、突进、斩切、包抄、迂回、诱敌…… 双方胶着在一起,更多的兵力被投入战场,每一次重剑挥动或者纸扇开合,就是几千几万人死去。 “公输先生,你杀过多少人?”隔着不知多远,在喊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少年依然能够和公输木琼慢悠悠地对话。 “记不清了。”公输木琼冷冷地挥剑,指挥一支奇兵切入敌阵。 “公输先生是杀人很多的人吧?否则看见这样血流成河,不会那么平静。”少年淡淡地说,挥扇。箭岚覆盖阵地,把公输木琼的奇兵连同己方军队一起钉死在原野上。 “以天神的使者自命,把人命看作草木,青天没有资格来说墨家心硬吧?”公输木琼再次挥剑,不畏箭雨的山阵枪兵再次推进,“何况这只是你设下的局,你觉得一点幻术就会让我不知所措?” “我和其他青天不同的地方,”少年笑笑,“就是我还真的没以神的使者自命啊!” “那你为什么要加入青天?”公输木琼的天水骑士包抄了少年占据的大城“宛”。 “因为我好学,而有些东西,在这个世上只能跟教宗学会。”少年的赤色骑兵反过来又把公输木琼的天水骑士包抄在城里。 “你想从青天教中学会什么?”公输木琼挥剑,骑兵的决胜开始。 “比如,霸道之术。” “霸道…” “就是改变世界的术。”少年仰首看着天空,露出淡淡的、悲伤的神色,“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世界,这世界不该是如此的。它应该远比现在这样好……看看你脚下,看着那些尸体和那些血。公输先生,几百年来,墨家武士和青天教隐藏在各种势力之后,拼死斗争,不都是把天下当作了棋盘么?可是归根结底,你们和我们都没能胜出,只是死了一代又一代的人。这真的是你们墨家要的结果?” “不是,可是数百年来你们没有停止过进攻,战争和混乱不就是青天教所信奉的真理么?只要还有一天你们信奉这条真理,我们就不会放下武器。” “为什么我们要下棋?为什么要玩这种杀戮的游戏?”少年看着公输木琼。 公输木琼愣住了。 “是谁把战争和混乱作为教义交给我们的?又是谁把守护和平安作为教义教给你们的?为什么我们从信仰深处就是敌人?公输先生,你不觉得我们也像是两枚棋子么?对于你脚下这些人来说,你是下棋的人,他们是棋子;是不是有这种可能,对于某些人来说,”少年又仰头,看着天空,天空里居然有星辰闪烁,“我们又是棋子,是他们在下棋。” 不知不觉间,公输木琼额头沁出冷汗。 “公输先生,我想告诉你的是,世界的真相,并非你想的那样。你之所以疑惑,是因为你从来都不愿意相信,其实我们自己,根本就是棋子!”少年指着天地正中央的火柱,“睁开你的眼睛!看看谁在掌握棋盘!” 公输木琼看向烈火中,他看见了那个没有眼睛的男人,和另一个没有眼睛的男人。两个男人都是光和火焰组成的影子,顶天立地,飘渺虚无,但是公输木琼能看清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嘴角带着淡然的笑,时而沉思,时而向着虚空伸出手去。 他们……是在下棋!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棋 公输木琼再次点头。 “公输先生想要天下,我也想要天下,”少年摊开双手,“其实公输先生想要的天下,和我想要的天下,大概没什么差别,只看最终是成于你手还是成于我手。都想当英雄的两个人,与其在战场上以别人的血赌输赢,为什么不用棋盘?” “我没有空和孩子玩游戏。”公输木琼提起背囊转 《世蹉跎兮自逍遥》第一百四十八章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世蹉跎兮自逍遥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棋(肆) 公输木琼觉得他们在下棋、。立刻他发觉了一件更可怖的事,其中一个下棋的影子,每一次他伸手向虚空,公输木琼就会不由自主地挥动手中的中间,把更多的血肉之躯投入战场。冷汗却泉水一样涌出,他试图挣扎,但是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就是这样的,公输先生,我们的斗争,不过是另一些人……不,不能称他们为人……的棋局。”远传山巅传来少年的声音。 公输木琼抬头看过去,少年悬浮在半空中,歪着脖子,双手伸向前方,抓着下达命令的白纸扇。少年背后腾起的光焰中,站在另一个没有眼睛的男人,他把巨大的双手伸在少年的头顶,仿佛每根手指上都悬挂着丝线,吊起了少年。没有眼睛的男人眼角带着从容的笑,随着他活动手指,少年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白纸扇,赤色盔甲的军士嚎叫着冲上战场。 “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少年看着公输木琼,目光呆滞,“傀儡!” “啊!”公输木琼咆哮起来,他压抑不住心底的惊慌了,世界的真相即将在他面前揭开,那真相令人绝望。 “看看你背后,”少年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你也是……” 公输木琼猛地回头,另外那个没有眼睛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背后,正向他的头顶伸出虚无缥缈的巨大手掌,嘴角带着冷漠的笑意。 “不……不……不!不能!”公输木琼退后几步,狂吼。 他伸手到背后,拔出了皮囊中的长刀,双手刀剑,在空气中暴出龙吟。他狂奔向前,自山崖上起跳,向着那些光焰组成的男人扑去。片刻之后他将坠落大地粉身碎骨,但他在生命的最后仍旧大吼,“杀!” 刀光闪动。 公输木琼赫然发觉自己仍旧在那间小酒肆里,对面是默默按着棋盘的少年,旁边是端着酒壶的李长文,火盆里是火焰。 少年没有动,李长文的动作也停止在某一步前进中,甚至火盆里的火焰都是凝固的,一切都静止,闪动的只有他的长刀。 长刀将在瞬间中割断对面少年的喉咙。 这时少年终于动了,他只能挪动唯一一根手指,在棋盘上一磕。黑子白子和深红色的棋子一齐升起,阻挡在长刀前面。 刀光弯曲为弧形,熄灭了。 那枚深红色的棋子在空中分为两截,片刻之后,浮空的棋子劈里啪啦落了下来,打在棋坪上,如同无数铁珠落入铁盘中。公输木琼和少年都跌坐在各自的椅子里,都浑身冷汗,喘着粗气。公输木琼手中提着五尺长刀。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火盆里的火动了起来,李长文呆呆地看着两个客人,把一壶酒放在少年面前,棋子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枚,深红色的,落在棋坪的正中央,完好无损。 片刻静止之后,棋坪化为黑色的灰烬,慢慢地坍塌了,深红色的棋子落在冒着热气的灰烬中,颜色越发地艳。 “都是……幻术?”公输木琼坐直了,缓缓发问,“都是你的把戏?” “不,是真的。我说过无论你是输是赢,我都会解你的疑惑。”少年端起酒盏,一口喝干。 “你入门多久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棋(贰) “说着漫不经心的话,其实你把自己的名字看得很重。” 少年不笑了,“是,我还不想对世人说我的名字。因为我还未踏足天下,等我踏足天下,我的名字会震惊万里。” 淡淡地说完这句浑然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他捻起一枚黑子,轻轻点在棋盘上。 公输木琼凝视棋盘许久,神色肃穆起来,李长文 《世蹉跎兮自逍遥》第一百四十九章棋(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世蹉跎兮自逍遥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shicuotuoxizixiaoyao00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棋罢 “不久,十几年,只学到老师的一两成。”少年笑笑,他浑身白衣都湿透了,“我对你使用了两重幻术,第一重开始于我说你的刀剑总是鸣叫开始,那一刻我给了你暗示,让你忽略刀剑发出的声音。” “所以其实我们根本没下棋?” “没有,我只是拿了个棋盘放过来,你就以为我们开始下棋了。棋盘上没有落子,我们下的每一个子都是在脑海里。”少年说,“棋术,我确实不如你。” “第二重幻术呢?” “叫做‘那衍心魔’,幻术的极致,‘那衍心魔’不是完全由我控制的,会让人看到自己内心里最关心、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事。我在放下那枚血髓玉的棋子时引发了‘那衍心魔’,之后我们两个都入局了,我没法停止,一直要坚持到结束。”少年长长地出口气,“我犯了个错,没有想到公输先生的心智如此坚韧,在‘那衍心魔’之中,面对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事,仍能拔刀。我那时候全神贯注,自己也动不得分毫,只能动动手指罢了。谢谢公输先生在最后一刻留手不杀,否则我就被杀在自己设下的第一重幻境中了。” “我不杀你,只是要留着你问一句话。”公输木琼直视少年的眼睛,“我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 “都是真的,”少年打断了他,“我说过,‘那衍心魔’不是由我控制的,会让人看到自己心里最关心、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事。那个幻境在你自己心里,是我进了你的心里,而非我设局让你进来。” “是么,那就是我的心……”公输木琼低声说。 “公输先生,你是见过那个‘寅君’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身份?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为墨者指引道路?你有没有怀疑过他根本不是为了拯救而来?” 公输木琼默然。 “这些你都想到过,所以你在‘那衍心魔’中看到了那一切。”少年叹了口气,“你太聪明了,你所猜的,都猜对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各自低头想着什么。 “好了,认赌服输,棋盘上我是输了,你可以杀了我,再进山,但我说了,你不是我老师的对手。你可以去找‘寅君’,如果你真的还愿意相信他是为了天下而来的话。”少年举杯,“但我不想死,如果可以的话,留我一条命。公输先生你是一个英雄,我敬你。” 他仰头一口喝干了。 “可以问你借一口酒喝么?”公输木琼问。 “我没付钱的。”少年伸手,“请随意。” 公输木琼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静坐了很久,仰头也喝干了。他站起来把刀收回皮囊里,把皮囊背起,起身出门。 “谢谢公输先生。”少年笑。 “不用谢我,我没什么理由杀你。”公输木琼站住了,并不回头,“你也不想真的对付我。你这样的青天教徒我从未见过,为什么这么做?” “我说了啊,我加入青天教并不是想变成什么神的使者。我只是想学习。” “王道之术?”公输木琼摇头。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棋罢(贰) “有啊,”少年笑,“我快要学会了……不过我真的想学的,是怎么当一个人。” “好自为之吧,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公输木琼大踏步走进了风雪中,很快,他的背影就被雪幕遮挡了,他是去向卢龙塞的方向。 不知怎么的,李长文觉得离去的时候他的背影没有来的时候挺拔了。虽然还是那样步伐矫健腰杆挺直,但是好像很累,很孤独。 少年一个人还在默默地喝酒,直到第四壶酒喝完才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天呐……这个人的棋艺……怎么这么个强法?”他喘着气,“还以为只是个舞刀弄剑的武人而已……” 已经到后半夜了,李长文坐在火盆边,整晚上没有合眼。他觉得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大得让他不敢想像,可他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事,因为那件大事透着可怕。他只希望后半夜就这么平平安安过去。 少年倒轻松得很,一边喝着酒,一边哼着歌。 天空里传来了鸟鸣声,有些凄厉。李长文听得一哆嗦,想到了那些被称作“黑鸦”的凶猛鸽子。 “公子,是不是您的同伴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少年摇摇头,“不,这不是黑鸦的声音,应该是山里别的鸟飞出来了吧?你可以去看看,回来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李长文打了盏灯,推开了柴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绿色眼瞳的猫头鹰站在门外那棵老柏上,但它只是略略停了一下,又往山下卢龙塞的方向飞去。 “嘿?这猫头鹰大冷天的也飞出来?”李长文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事。 接下来是一片鸟鸣声从天空里掠过,在李长文视线不能及的地方,像是有几十几百只鸟跟着刚才那只猫头鹰往外飞。 李长文打了个哆嗦。 再接下来他看见了一只老虎!山里是有老虎的,但是李长文从来没见过,老虎不太敢去人多的地方,只是很偶尔趁夜去镇上偷点小牲口吃。可是此刻一只长毛虎就在他面前一丈的地方狂奔而过,皮毛上的斑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老……老虎!” 李长文还没说完,老虎就没影儿了,似乎李长文这个年轻可口的活人并不引起老虎的兴趣,老虎直奔向山下。 “豹……豹子!” 李长文两腿直弹琵琶,老虎之后是三只满身铜钱花纹的云豹,也狂奔着去向山下。这东西个头不如老虎大,据说比老虎还要凶猛,一旦被激怒就会攻击人。但是它们也无视了李长文,一闪即逝,像是追赶着那只老虎搬家似的。 李长文头顶上大块大块的积雪簌簌落下。李长文抬起头,成群的猴子抓着树枝,荡悠着往上下去,身材臃肿的母猴身上吊着小猴,还有老得不成样子的白毛猴。接下来他看到了狼、狐狸、兔子、山猪,甚至本该在冬眠的蛇、熊,甚至穿山甲。李长文在这座山的山口生活了那么些年,从没有见过那么多不同的动物,然而在这个雪夜,它们都出现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山下迁移,好像这座山已经被噩运笼罩了。 “快天亮了,希望那时候能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已经起身走到李长文身边。 李长文跟着他看向山中白毛小镇的方向,那里仿佛点绕了盛大的篝火,把乌云密布的天空照得一片通红。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棋(叁) “不,只是换个棋坪罢了,这个才是我和老师下棋用的棋坪,我跟你说了,我们的赌注是天下,要赌天下的人,也只有天下能当他的棋坪。”少年的声音在两山之间回荡,渺渺茫茫,“点一点你旗下军马,可别说我对你不公平。” 公输木琼低头扫了一眼,“西凉的天水骑士、王畿的三河骑士、幽燕的燕赵骑士,你敢给 《世蹉跎兮自逍遥》第一百五十章棋(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b>世蹉跎兮自逍遥b>》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紫薇星熄 此时此刻,越过羽渊海峡,远在千里之外,洛邑的夜空晴朗无云。 完全由岩石构成的山峰凸起于洛峰之上,淡青色的月光洒在古老的观星台上。 观星台里,整个地面是一面蚀刻了星辰、日月和各种复杂标记的巨大铜盘,黑袍白发的道人端坐在星盘的正中央,随之缓慢地旋转。 四周尽是黑暗,唯有星月之光从铜铸屋顶的巨大缺口洒落。 静得如鸿蒙初开,只闻水滴声。 黄铜制造的观天仪正被水滴的力量推动,数十个雕刻着尺度和符号的铜轮围绕轴心旋转。道人淡金色的眼睛开合,观天仪配合星盘,把海潮般的数字送入他的眼中。他的手不断布下算筹,数千条星轨和数百片星野,皆在他的掌握中。 他快要记不得这样观察星辰运行多少年了,似乎这就是他的人生,命中注定。他从未迟疑,大概也不会后悔。 大概…… 同样是一身白袍,身为这座观星台的主人,老矣的监天司正却没有学生那么刻苦,躺在一旁沐浴着月光,手把着酒瓶,醉眼惺忪。姬鲂中很少有好酒的,对于睿智的姬鲂而言,借酒发昏是不雅的举动,而且酒力也会灼烧他们略显单薄的身体。但是老师不同,他每个晚上都会喝醉,把记录星图的工作完全丢给了学生。 “你太优秀了,一定会超越我的成就,不如现在就接下我的重任吧。”老师是这么对学生说的,怎么听都像是推卸责任。 “乾礼你困了么?困了可以睡一会儿。”老师抬了抬眼。 “我不困,白天我睡得很够,八十年还是九十年?我一直都这样看着星空,如果闭上眼睛,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名为乾礼的道人淡淡地说。 “西方七宿正在缓慢地上升,越过紫薇,象征战争的太白星将会和它交汇,荧惑将并驾齐驱。”老师摇头笑笑,“其实我们观察又有什么用,那些星辰都是神祗,它们的运行无从干涉,从不因我们的爱憎而变化。” “是。”乾礼说。他从未怀疑过老师,即便醉得再厉害,老师也能随口说出漫天星辰的变化,像是有一架观天仪就在他脑袋里。 “那你为什么要观察它们呢?” “想知道运行的规律,就算无法改变。” “知道了规律你就会想改变它的。”老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夜空下有两个人影无声地悬浮在空中,更远的地方,上山必经的路口,不知道多少人影闪动,不用细看也知道,那些人都穿着漆甲,箭囊里插着锋利的箭。 “你想过如果有一天,星辰的运行忽然停止了,你该怎么办?” 乾礼一愣,“停止?” “抬头。” 乾礼猛地抬起头,愣住了,此刻天空中最明亮的紫薇,停止了! 驻马邑之中,白衣少年把最后的酒倒入盏中,高举过顶,而后泼在火盆里。熊熊烈火照亮了他尚显稚嫩的脸,漠无表情的脸:“哀哉尚飨,魂兮归来。”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一章 棋(肆) 公输木琼觉得他们在下棋、。立刻他发觉了一件更可怖的事,其中一个下棋的影子,每一次他伸手向虚空,公输木琼就会不由自主地挥动手中的中间,把更多的血肉之躯投入战场。冷汗却泉水一样涌出,他试图挣扎,但是手脚完全不听使唤。 “就是这样的,公输先生,我们的斗争,不过是另一些人……不,不能称他们为人……的棋局。”远传山巅传来少年的声音。 公输木琼抬头看过去,少年悬浮在半空中,歪着脖子,双手伸向前方,抓着下达命令的白纸扇。少年背后腾起的光焰中,站在另一个没有眼睛的男人,他把巨大的双手伸在少年的头顶,仿佛每根手指上都悬挂着丝线,吊起了少年。没有眼睛的男人眼角带着从容的笑,随着他活动手指,少年一次又一次地挥舞白纸扇,赤色盔甲的军士嚎叫着冲上战场。 “你看我像不像一个……”少年看着公输木琼,目光呆滞,“傀儡!” “啊!”公输木琼咆哮起来,他压抑不住心底的惊慌了,世界的真相即将在他面前揭开,那真相令人绝望。 “看看你背后,”少年露出一个干瘪的笑容,“你也是……” 公输木琼猛地回头,另外那个没有眼睛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他背后,正向他的头顶伸出虚无缥缈的巨大手掌,嘴角带着冷漠的笑意。 “不……不……不!不能!”公输木琼退后几步,狂吼。 他伸手到背后,拔出了皮囊中的长刀,双手刀剑,在空气中暴出龙吟。他狂奔向前,自山崖上起跳,向着那些光焰组成的男人扑去。片刻之后他将坠落大地粉身碎骨,但他在生命的最后仍旧大吼,“杀!” 刀光闪动。 公输木琼赫然发觉自己仍旧在那间小酒肆里,对面是默默按着棋盘的少年,旁边是端着酒壶的李长文,火盆里是火焰。 少年没有动,李长文的动作也停止在某一步前进中,甚至火盆里的火焰都是凝固的,一切都静止,闪动的只有他的长刀。 长刀将在瞬间中割断对面少年的喉咙。 这时少年终于动了,他只能挪动唯一一根手指,在棋盘上一磕。黑子白子和深红色的棋子一齐升起,阻挡在长刀前面。 刀光弯曲为弧形,熄灭了。 那枚深红色的棋子在空中分为两截,片刻之后,浮空的棋子劈里啪啦落了下来,打在棋坪上,如同无数铁珠落入铁盘中。公输木琼和少年都跌坐在各自的椅子里,都浑身冷汗,喘着粗气。公输木琼手中提着五尺长刀。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火盆里的火动了起来,李长文呆呆地看着两个客人,把一壶酒放在少年面前,棋子都消失了,只剩下一枚,深红色的,落在棋坪的正中央,完好无损。 片刻静止之后,棋坪化为黑色的灰烬,慢慢地坍塌了,深红色的棋子落在冒着热气的灰烬中,颜色越发地艳。 “都是……幻术?”公输木琼坐直了,缓缓发问,“都是你的把戏?” “不,是真的。我说过无论你是输是赢,我都会解你的疑惑。”少年端起酒盏,一口喝干。 “你入门多久了?”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关栈 越过两侧连山如犬牙的晋北走廊,向东跋涉了五百里,最终达到了这个名叫“有马”的小镇。 早些年,这里繁华过,一条商道从山中经过,商人们在这里换掉疲惫的驮马,在小镇酒馆里小酌两杯,和妩媚的老板娘调情两句,又赶着大车出发,去往晋国的都城“秋叶山”。镇子上的人就靠养驮马为生,所以有了“有马”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这里已经败落了,大周天子体恤晋北交通艰难,征集五万名河洛,在连山中开出了一条直达秋叶山的官道,从此商人们再也不必赶着大车在山中逶迤。镇子上的人渐渐搬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些恋着故土的老人。 走在进山的小路上,小路蜿蜒如蛇,两侧的茅屋空荡荡的,风吹柴门咿呀咿呀地作响。让人觉得这个镇子就想那些老人似的,正在慢慢地死去。 在一尊石摩陀的旁边,寻到了那间早已无人光顾的酒肆,风中酒旗呼拉拉地飘着,上面是“关栈”两个字。 名为关栈的酒肆,公输木琼下了马,终于到达了这里。 酒肆过去的主人还活着,跟镇上那些老人一样,满脸的斑,说话起来缺牙的嘴漏风,眼神也很不好,但是感觉得出,他年轻时曾是个伶牙俐齿的伙计。 他很高兴,说很久没有年轻人来拜访他了,邀请公输木琼在火盆边坐下,加了一把柴。 “我是洛邑都国史晟长史,公输木琼,就是个史官。”公输木琼自我介绍,“天子下旨修《夏史》,让我们这些史官奔走各地寻访老人。” “天子?”老人的眼睛亮了,“那该是和王陛下咯?” “和王陛下是四代之前的天子了,如今的天子是威王的儿子。”公输木琼说,“我听闻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大事,事关圣人的生平,所以不远千里赶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老人摩挲着烟袋,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这样一个等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劳动洛都里的大臣来看我?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过那件事,我就是个死了埋进土里也没人记挂的老头子而已。我今年九十七岁了,一辈子都跟人讲这个故事,可是很多人都不信我说的。我快死了,还是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人听,我不想带着这个故事埋进土里啊。” “老人家,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相信。” “真的?你会都写进史书里么?” “真的。”公输木琼直视他的眼睛,微微点头。 他像个孩子似地笑了起来,“那可好,因为见过那些人,我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他竖起大拇指,“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了不起的大人啊!他们个顶个的都是…英雄!” 能感觉到他苍老的血在血管里热了起来,汩汩地流淌。 “我复姓东余,没有大名,小名叫冬瓜,因为脑袋大脖子细,有点像个冬瓜,年轻人人家都叫我冬瓜。”老人说,“那一年,我才十九岁。”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棋罢 “不久,十几年,只学到老师的一两成。”少年笑笑,他浑身白衣都湿透了,“我对你使用了两重幻术,第一重开始于我说你的刀剑总是鸣叫开始,那一刻我给了你暗示,让你忽略刀剑发出的声音。” “所以其实我们根本没下棋?” “没有,我只是拿了个棋盘放过来,你就以为我们开始下棋了。棋盘上没有落子,我们下的每一个子都是在脑海里。”少年说,“棋术,我确实不如你。” “第二重幻术呢?” “叫做‘那衍心魔’,幻术的极致,‘那衍心魔’不是完全由我控制的,会让人看到自己内心里最关心、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事。我在放下那枚血髓玉的棋子时引发了‘那衍心魔’,之后我们两个都入局了,我没法停止,一直要坚持到结束。”少年长长地出口气,“我犯了个错,没有想到公输先生的心智如此坚韧,在‘那衍心魔’之中,面对自己内心最恐惧的事,仍能拔刀。我那时候全神贯注,自己也动不得分毫,只能动动手指罢了。谢谢公输先生在最后一刻留手不杀,否则我就被杀在自己设下的第一重幻境中了。” “我不杀你,只是要留着你问一句话。”公输木琼直视少年的眼睛,“我在幻境中看到的一切……” “都是真的,”少年打断了他,“我说过,‘那衍心魔’不是由我控制的,会让人看到自己心里最关心、最渴望或者最恐惧的事。那个幻境在你自己心里,是我进了你的心里,而非我设局让你进来。” “是么,那就是我的心……”公输木琼低声说。 “公输先生,你是见过那个‘寅君’的。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的身份?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为墨者指引道路?你有没有怀疑过他根本不是为了拯救而来?” 公输木琼默然。 “这些你都想到过,所以你在‘那衍心魔’中看到了那一切。”少年叹了口气,“你太聪明了,你所猜的,都猜对了。”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各自低头想着什么。 “好了,认赌服输,棋盘上我是输了,你可以杀了我,再进山,但我说了,你不是我老师的对手。你可以去找‘寅君’,如果你真的还愿意相信他是为了天下而来的话。”少年举杯,“但我不想死,如果可以的话,留我一条命。公输先生你是一个英雄,我敬你。” 他仰头一口喝干了。 “可以问你借一口酒喝么?”公输木琼问。 “我没付钱的。”少年伸手,“请随意。” 公输木琼给自己满满地倒了一杯酒,端着酒杯静坐了很久,仰头也喝干了。他站起来把刀收回皮囊里,把皮囊背起,起身出门。 “谢谢公输先生。”少年笑。 “不用谢我,我没什么理由杀你。”公输木琼站住了,并不回头,“你也不想真的对付我。你这样的青天教徒我从未见过,为什么这么做?” “我说了啊,我加入青天教并不是想变成什么神的使者。我只是想学习。” “王道之术?”公输木琼摇头。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将平 “你叫什么名字?” “将平。”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王道之术。” “那你回去吧。” 头顶的松枝咯喇喇一阵低响,忽地一震,大片的积雪在空中散成飞沫,洒落在少年人凌乱的长发中。他站在古松下,破敝的白衣上沾满雪泥,默然得像是冰雪雕成。严冬十二月,山顶的风刮面如刀,随时都能像掀起一张枯叶般卷起他略显纤弱的身子,把他葬送在面前漆黑的深谷里。可是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日一夜,并无离去的意思,也不畏惧。 两山峭壁上架了一座简陋的悬桥,在朔风中摇摇欲坠。悬桥的对面,雪峰的背风处,是独门独户的茅舍院子,木门半敞,门前坐了一个老人。他坐在厚实的毡毯上,头顶撑开一张巨大的油伞,面前置一张小条桌,条桌上有温好的酒。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老人举锡杯饮尽了杯中的剩酒,转过身去。他没有站起来,是以双臂撑起身子转身的,谁都可以看出那双虚软的双腿已经断了。院子里黑巾覆面的下人们踏雪而出,他们的步伐轻飘,踏在雪上无声无息。两个下人以扛轿托起了老人,第三人收起油伞和条桌。院门砰地闭合,自始至终没有人再看少年人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过了许久,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悬桥对面那扇透风的门,而后坐下来从怀里摸出冷硬的面饼嚼了一口,拾起脚下的坛子。坛子里的水已经封冻,他拾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一下一下砸在坛口的封冰上,直到砸开了一个裂缝。他凑在那个裂缝上饮了一口冰水,把面饼的渣子灌了下去,胸口透寒,像是血都冷了。 他这样嚼了几口,灌了几口水,又站了起来,默默地面对着那道悬桥。 雪又下了起来,绵绵密密没有尽头。从门缝里看去,他的身影渐渐被暮色和雪花吞没了。 “今夜的雪,会下得更大吧?”老人喃喃地说着回头。 侍从们默默地跪在他的身后没有出声,一身身的黑衣,像是夜色中的枭鸟。老人也没有期望他们回答,他知道这些人都没有舌头 “你怎么还未回去?” “我等着先生回心转意。” “我为何要回心转意?你和我素不相识,你折磨自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诚心。” “世上有诚心的不只你一个。” “我比他们都有诚心。” 老人笑了笑,仍旧坐在油伞下饮酒。 第三天的早晨,雪停了,悬桥前的一树老梅静悄悄地开放,在皑皑的银白中红得惊心动魄。老人就坐在悬桥的对面饮酒,遥遥地赏着梅花,看着风里偶尔有细琐的轻红飘落。比梅花更红的是少年人的血,他垂手立在那里,手上裹着布条,布条是从他的衣襟上撕下来的,血迹渗出来把它染得通红。山风寒冷而干燥,他的手先是肿胀,再是裂开,满是斑斑的血污。他清秀的面孔也肿胀起来,看着有些滑稽。只是那股神色还没有变,他修长的眉宇上沾满雪粉,斜斜地飞扬着。 侍从们又抬着老人回去了,少年人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面饼,还有两张。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棋罢(贰) 有啊,”少年笑,“我快要学会了……不过我真的想学的,是怎么当一个人。” &esp;&esp;“好自为之吧,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公输木琼大踏步走进了风雪中,很快,他的背影就被雪幕遮挡了,他是去向卢龙塞的方向。 &esp;&esp;不知怎么的,李长文觉得离去的时候他的背影没有来的时候挺拔了。虽然还是那样步伐矫健腰杆挺直,但是好像很累,很孤独。 &esp;&esp;少年一个人还在默默地喝酒,直到第四壶酒喝完才拍拍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esp;&esp;“天呐……这个人的棋艺……怎么这么个强法?”他喘着气,“还以为只是个舞刀弄剑的武人而已……” &esp;&esp;已经到后半夜了,李长文坐在火盆边,整晚上没有合眼。他觉得什么事情正在发生,大得让他不敢想像,可他不想知道那是什么事,因为那件大事透着可怕。他只希望后半夜就这么平平安安过去。 &esp;&esp;少年倒轻松得很,一边喝着酒,一边哼着歌。 &esp;&esp;天空里传来了鸟鸣声,有些凄厉。李长文听得一哆嗦,想到了那些被称作“黑鸦”的凶猛鸽子。 &esp;&esp;“公子,是不是您的同伴回来了?”他小心翼翼地问。 &esp;&esp;少年摇摇头,“不,这不是黑鸦的声音,应该是山里别的鸟飞出来了吧?你可以去看看,回来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esp;&esp;李长文打了盏灯,推开了柴门,第一眼看到的是一只绿色眼瞳的猫头鹰站在门外那棵老柏上,但它只是略略停了一下,又往山下卢龙塞的方向飞去。 &esp;&esp;“嘿?这猫头鹰大冷天的也飞出来?”李长文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事。 &esp;&esp;接下来是一片鸟鸣声从天空里掠过,在李长文视线不能及的地方,像是有几十几百只鸟跟着刚才那只猫头鹰往外飞。 &esp;&esp;李长文打了个哆嗦。 &esp;&esp;再接下来他看见了一只老虎!山里是有老虎的,但是李长文从来没见过,老虎不太敢去人多的地方,只是很偶尔趁夜去镇上偷点小牲口吃。可是此刻一只长毛虎就在他面前一丈的地方狂奔而过,皮毛上的斑纹都看得清清楚楚。 &esp;&esp;“老……老虎!” &esp;&esp;李长文还没说完,老虎就没影儿了,似乎李长文这个年轻可口的活人并不引起老虎的兴趣,老虎直奔向山下。 &esp;&esp;“豹……豹子!” &esp;&esp;李长文两腿直弹琵琶,老虎之后是三只满身铜钱花纹的云豹,也狂奔着去向山下。这东西个头不如老虎大,据说比老虎还要凶猛,一旦被激怒就会攻击人。但是它们也无视了李长文,一闪即逝,像是追赶着那只老虎搬家似的。 &esp;&esp;李长文头顶上大块大块的积雪簌簌落下。李长文抬起头,成群的猴子抓着树枝,荡悠着往上下去,身材臃肿的母猴身上吊着小猴,还有老得不成样子的白毛猴。接下来他看到了狼、狐狸、兔子、山猪,甚至本该在冬眠的蛇、熊,甚至穿山甲。李长文在这座山的山口生活了那么些年,从没有见过那么多不同的动物,然而在这个雪夜,它们都出现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山下迁移,好像这座山已经被噩运笼罩了。 &esp;&esp;“快天亮了,希望那时候能结束。”不知道什么时候,少年已经起身走到李长文身边。 &esp;&esp;李长文跟着他看向山中白毛小镇的方向,那里仿佛点绕了盛大的篝火,把乌云密布的天空照得一片通红。 shicuotuoxizixiaoyao00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紫薇星熄 此时此刻,越过羽渊海峡,远在千里之外,洛邑的夜空晴朗无云。 &esp;&esp;完全由岩石构成的山峰凸起于洛峰之上,淡青色的月光洒在古老的观星台上。 &esp;&esp;观星台里,整个地面是一面蚀刻了星辰、日月和各种复杂标记的巨大铜盘,黑袍白发的道人端坐在星盘的正中央,随之缓慢地旋转。 &esp;&esp;四周尽是黑暗,唯有星月之光从铜铸屋顶的巨大缺口洒落。 &esp;&esp;静得如鸿蒙初开,只闻水滴声。 &esp;&esp;黄铜制造的观天仪正被水滴的力量推动,数十个雕刻着尺度和符号的铜轮围绕轴心旋转。道人淡金色的眼睛开合,观天仪配合星盘,把海潮般的数字送入他的眼中。他的手不断布下算筹,数千条星轨和数百片星野,皆在他的掌握中。 &esp;&esp;他快要记不得这样观察星辰运行多少年了,似乎这就是他的人生,命中注定。他从未迟疑,大概也不会后悔。 &esp;&esp;大概…… &esp;&esp;同样是一身白袍,身为这座观星台的主人,老矣的监天司正却没有学生那么刻苦,躺在一旁沐浴着月光,手把着酒瓶,醉眼惺忪。姬鲂中很少有好酒的,对于睿智的姬鲂而言,借酒发昏是不雅的举动,而且酒力也会灼烧他们略显单薄的身体。但是老师不同,他每个晚上都会喝醉,把记录星图的工作完全丢给了学生。 &esp;&esp;“你太优秀了,一定会超越我的成就,不如现在就接下我的重任吧。”老师是这么对学生说的,怎么听都像是推卸责任。 &esp;&esp;“乾礼你困了么?困了可以睡一会儿。”老师抬了抬眼。 &esp;&esp;“我不困,白天我睡得很够,八十年还是九十年?我一直都这样看着星空,如果闭上眼睛,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名为乾礼的道人淡淡地说。 &esp;&esp;“西方七宿正在缓慢地上升,越过紫薇,象征战争的太白星将会和它交汇,荧惑将并驾齐驱。”老师摇头笑笑,“其实我们观察又有什么用,那些星辰都是神祗,它们的运行无从干涉,从不因我们的爱憎而变化。” &esp;&esp;“是。”乾礼说。他从未怀疑过老师,即便醉得再厉害,老师也能随口说出漫天星辰的变化,像是有一架观天仪就在他脑袋里。 &esp;&esp;“那你为什么要观察它们呢?” &esp;&esp;“想知道运行的规律,就算无法改变。” &esp;&esp;“知道了规律你就会想改变它的。”老师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向外面。 &esp;&esp;夜空下有两个人影无声地悬浮在空中,更远的地方,上山必经的路口,不知道多少人影闪动,不用细看也知道,那些人都穿着漆甲,箭囊里插着锋利的箭。 &esp;&esp;“你想过如果有一天,星辰的运行忽然停止了,你该怎么办?” &esp;&esp;乾礼一愣,“停止?” &esp;&esp;“抬头。” &esp;&esp;乾礼猛地抬起头,愣住了,此刻天空中最明亮的紫薇,停止了! &esp;&esp;驻马邑之中,白衣少年把最后的酒倒入盏中,高举过顶,而后泼在火盆里。熊熊烈火照亮了他尚显稚嫩的脸,漠无表情的脸“哀哉尚飨,魂兮归来。”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万籁俱寂 “一天吃一张还能撑两天,一天吃半张就是四天。”他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也难以分辨,就这样他还扯着干裂的嘴唇,笑了起来。 早已没有水了,他用满是血污的手捧起积雪,合着面饼一起吞了下去。他用力地咀嚼着,麻木的嘴唇分不清面饼和冰雪,都像是些细小的刀片。 他又站了起来,默默地对着悬桥,天渐渐地黑了。 “你真是固执。” “求先生传我以王道之术。” “你怎么知道我有王道之术?” “我听过先生的事情。先生的行迹,我已经找了很久。” “你知道什么是王道之术?” “知道。” “那你以为我会教你?” “我可以等。” “等不了多久了,你就要死了。” 老人扬了扬手,侍从们悄无声息地抬着扛轿出来。这次老人没有在门口设油伞小桌和温酒,天气愈发的寒了,狂烈的大风从深谷里面急速地穿过,像是北方大山中野兽的吼叫,而后倒卷起来。那株红梅已经零落了,花瓣被一层又一层的积雪覆盖,只剩下残枝横在那里,乌森森的有如鬼爪。 最后半块面饼吃完了,腹中像是被刀子寸寸地切着。少年人坐在冰雪中使劲地揉着自己的腿和胳膊,他现在不敢站着不动,总是不停地揉着自己的手脚。他知道不揉的话也许手脚就冻掉了,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手没脚的人,他将来还要走很长的路。 他努力地想要再笑一下鼓励自己,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他的面孔痉挛着,面颊的肌肉在寒风中已经僵死。 老人扬手,黑衣侍从们把扛轿止在屋檐下。 “一个孩子,知道得太多了,”老人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带着刺人的寒光,“杀了他!” 没有人回答他,黑衣侍从们默默地扛着轿子进了茅舍。 大海的声音回到了耳边,他再次听见涨潮的海浪卷了上来,像是很远处的雷鸣。 他努力地伸出手去,要触摸温暖的海潮,海水从指间流过,温暖而舒适。他侧过头去就枕上了沙滩,被海浪冲来的寄居蟹在他背上吐着泡泡,有人抚摸着他的头顶,熟悉的笑声如此的遥远而又清晰。 “我昨天看见她的城镇。” “真害怕,很多年以后是不是我也会那样?但是真奇怪,她的笑容还是像年轻时那样,那样的快乐,好像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我想要追着她泅泳,她对我说洋流在大海的深处咆哮着冲过珊瑚洞,比天上最强烈的风都要强烈许多……” “你会不会跟我一起来?” 万籁俱寂。 他睁开眼睛,银一样冷的凄寒的圆月挂在老梅树的梢头,他半身埋在雪里,没有笑声,只有风声,没有海水,只有刺寒的雪。自己刚才睡了过去,少年人惊恐起来,他知道自己睡了就会死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全身都已经僵死,只有心底的热气似乎还剩那么一丝,他仰面躺在那里,看见夜空中漆黑的大鸟掠过,似乎是看中了他这份僵死的食物。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关栈 越过两侧连山如犬牙的晋北走廊,向东跋涉了五百里,最终达到了这个名叫“有马”的小镇。 早些年,这里繁华过,一条商道从山中经过,商人们在这里换掉疲惫的驮马,在小镇酒馆里小酌两杯,和妩媚的老板娘两句,又赶着大车出发,去往晋国的都城“秋叶山”。镇子上的人就靠养驮马为生,所以有了“有马”这个名字。 不过现在这里已经败落了,大周天子体恤晋北交通艰难,征集五万名河洛,在连山中开出了一条直达秋叶山的官道,从此商人们再也不必赶着大车在山中逶迤。镇子上的人渐渐搬走了,最后剩下的只有些恋着故土的老人。 走在进山的小路上,小路蜿蜒如蛇,两侧的茅屋空荡荡的,风吹柴门咿呀咿呀地作响。让人觉得这个镇子就想那些老人似的,正在慢慢地死去。 在一尊石摩陀的旁边,寻到了那间早已无人光顾的酒肆,风中酒旗呼拉拉地飘着,上面是“关栈”两个字。 名为关栈的酒肆,公输木琼下了马,终于到达了这里。 酒肆过去的主人还活着,跟镇上那些老人一样,满脸的斑,说话起来缺牙的嘴漏风,眼神也很不好,但是感觉得出,他年轻时曾是个伶牙俐齿的伙计。 他很高兴,说很久没有年轻人来拜访他了,邀请公输木琼在火盆边坐下,加了一把柴。 “我是洛邑都国史晟长史,公输木琼,就是个史官。”公输木琼自我介绍,“天子下旨修《夏史》,让我们这些史官奔走各地寻访老人。” “天子?”老人的眼睛亮了,“那该是和王陛下咯?” “和王陛下是四代之前的天子了,如今的天子是威王的儿子。”公输木琼说,“我听闻在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大事,事关圣人的生平,所以不远千里赶来。”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老人摩挲着烟袋,露出追忆的神色,“我这样一个等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劳动洛都里的大臣来看我?如果不是我亲眼目睹过那件事,我就是个死了埋进土里也没人记挂的老头子而已。我今年九十七岁了,一辈子都跟人讲这个故事,可是很多人都不信我说的。我快死了,还是想把这个故事讲给人听,我不想带着这个故事埋进土里啊。” “老人家,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会相信。” “真的?你会都写进史书里么?” “真的。”公输木琼直视他的眼睛,微微点头。 他像个孩子似地笑了起来,“那可好,因为见过那些人,我这辈子算是没有白活,”他竖起大拇指,“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了不起的大人啊!他们个顶个的都是…英雄!” 能感觉到他苍老的血在血管里热了起来,汩汩地流淌。 “我复姓东余,没有大名,小名叫冬瓜,因为脑袋大脖子细,有点像个冬瓜,年轻人人家都叫我冬瓜。”老人说,“那一年,我才十九岁。”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杨季白 “如果那样死,也好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又要醒来?” 笑声响起,他惊讶地侧过耳朵去。确实是笑声,但是并不是梦里那个熟悉的声音,而像是夜风穿过树林,或者笑的是枭鸟。那种怪异的笑声像是某个人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忽东忽西,辨不清方向。起初似乎很远的笑声最后汇集在他的周围,他努力扭头去看,却看不见人。恐惧爆发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看不见的恶鬼围住了,他们要拉扯自己的灵魂,然后把自己分开吞噬。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他对自己说,他拼命地要动,身体里又有种疲惫让他想永远地躺下。 几道银色的弧光忽然在他眼前掠过,他心里一动,终于看见了人。是那些黑衣的侍从们,此刻他们都蜷伏在地下,如同食腐的豺狗,所以不易发现。他们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里却不是白天忠诚默然的模样,而满是对于杀人的喜悦。那根本就不像是人的眼神,三个侍从蜷伏着身子,手持邪异的刀在他身上比划,像是要将他分切成碎片吃掉。 少年明白自己的错误,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些秘密透露出去,震动的不只是这个深山的小镇,而是九州,如果老人不收他为徒,那么就只能杀掉他。 而老人已经做了决定。 黑衣的侍从们胸腔里发出的低笑忽然消失,不约而同地,他们抢身上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邪刀! 静悄悄的峰顶忽然被一个声音填满了,侍从们手中的刀也为之一顿。 那是少年的吼叫,将死前,他用他已经僵硬的喉咙吼出来的话: “我叫将平!”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我想侍奉先生箕帚,从先生学王道之术!” “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心愿!” 没人敢想象这个将死的人还能这样说话,那是咆哮。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人最后说这些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他根本无视于那些刀,而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天空,眼泪从两边的面颊滑落。 寂静。 侍从们交换着眼神,名叫将平的少年已经失去了声音。那扇漏风的柴扉被人大力地推开,吱呀吱呀乱响,老人静静地坐在门内。 “你叫什么名字?” “将平。”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王道之术。” “那,跟我来吧!” 当黑衣侍从们以扛轿抬着将平走进那扇门的时候,老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将平只有对以眼神,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很想杀了你,不过你说得对,你确实是比别人都有诚心。那么你就是我要等的人,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年!” “从今以后,撇开将平这个名字,你叫杨季白,你是我的徒弟,是凉国之主的儿子,可否?”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白茫茫的细雪中响得清脆而欢闹,笑声和拍掌声也响成了一片。恢弘的府邸外燃着一堆熊熊大火,家奴们把成捆的细竹投入火焰中,竹节遇火即爆,就是洛邑民俗所谓的“灯会”。那边楼上则有家奴顺风抛洒各式纸花,有御样的纸蝶、纸雀、纸蔷薇,都是描金画红的。看过了灯会的人们一窝蜂地去抢那些纸花。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将平 “你叫什么名字?” “将平。”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王道之术。” “那你回去吧。” 头顶的松枝咯喇喇一阵低响,忽地一震,大片的积雪在空中散成飞沫,洒落在少年人凌乱的长发中。他站在古松下,破敝的白衣上沾满雪泥,默然得像是冰雪雕成。严冬十二月,山顶的风刮面如刀,随时都能像掀起一张枯叶般卷起他略显纤弱的身子,把他葬送在面前漆黑的深谷里。可是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日一夜,并无离去的意思,也不畏惧。 两山峭壁上架了一座简陋的悬桥,在朔风中摇摇欲坠。悬桥的对面,雪峰的背风处,是独门独户的茅舍院子,木门半敞,门前坐了一个老人。他坐在厚实的毡毯上,头顶撑开一张巨大的油伞,面前置一张小条桌,条桌上有温好的酒。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老人举锡杯饮尽了杯中的剩酒,转过身去。他没有站起来,是以双臂撑起身子转身的,谁都可以看出那双虚软的双腿已经断了。院子里黑巾覆面的下人们踏雪而出,他们的步伐轻飘,踏在雪上无声无息。两个下人以扛轿托起了老人,第三人收起油伞和条桌。院门砰地闭合,自始至终没有人再看少年人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 过了许久,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悬桥对面那扇透风的门,而后坐下来从怀里摸出冷硬的面饼嚼了一口,拾起脚下的坛子。坛子里的水已经封冻,他拾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一下一下砸在坛口的封冰上,直到砸开了一个裂缝。他凑在那个裂缝上饮了一口冰水,把面饼的渣子灌了下去,胸口透寒,像是血都冷了。 他这样嚼了几口,灌了几口水,又站了起来,默默地面对着那道悬桥。 雪又下了起来,绵绵密密没有尽头。从门缝里看去,他的身影渐渐被暮色和雪花吞没了。 “今夜的雪,会下得更大吧?”老人喃喃地说着回头。 侍从们默默地跪在他的身后没有出声,一身身的黑衣,像是夜色中的枭鸟。老人也没有期望他们回答,他知道这些人都没有舌头 “你怎么还未回去?” “我等着先生回心转意。” “我为何要回心转意?你和我素不相识,你折磨自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有诚心。” “世上有诚心的不只你一个。” “我比他们都有诚心。” 老人笑了笑,仍旧坐在油伞下饮酒。 第三天的早晨,雪停了,悬桥前的一树老梅静悄悄地开放,在皑皑的银白中红得惊心动魄。老人就坐在悬桥的对面饮酒,遥遥地赏着梅花,看着风里偶尔有细琐的轻红飘落。比梅花更红的是少年人的血,他垂手立在那里,手上裹着布条,布条是从他的衣襟上撕下来的,血迹渗出来把它染得通红。山风寒冷而干燥,他的手先是肿胀,再是裂开,满是斑斑的血污。他清秀的面孔也肿胀起来,看着有些滑稽。只是那股神色还没有变,他修长的眉宇上沾满雪粉,斜斜地飞扬着。 侍从们又抬着老人回去了,少年人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面饼,还有两张。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苏喀戎 围观叫好的多半是世家女眷,严冬腊月都是重锦的宫裙,狐裘貂裘的大氅,却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争抢中裙钗散乱,玉臂纵横。就有好色的世家子弟混在人群里摸捏,家奴们也不阻止,只在暗中偷笑。 灯会的声音、挤挤撞撞的动静、娇气的惊呼和窃窃的笑声正好成就这场热闹,谁也不好在这个日子翻脸怒骂。 而饥肠辘辘的贫苦人是不得靠近府邸的,东街的民巷口有家奴摆下了铺子,有热腾腾的热粥和面饼赈济。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一里半之外,拿到粥和面饼的饥民们要说一声“谢公活命大恩,再生不敢相忘”,然后立刻就找个角落里吹着粥大口地吞食起来。偶尔有人痛喊一声,随即却转成惊喜的声音,是大口啃咬面饼的时候咬到了里面的金马钱。 一个金马钱,贫民人家吃饱肚子可以吃上两个月之久,纵然为它掉了牙齿,也是高兴的。 “又下雪了呢。”白衣的人站在街头,喃喃自语。 新历八年冬,腊月初九,这是当今天子的祖叔,监天司司正姬鲂的寿诞。 数十年罕见的漫天飞雪笼罩了王都洛邑,有大臣上书说是百年不遇的盛世,所以有祥瑞降下,但代表着朝廷一半势力的武夫们却纷纷沉默。王都张灯结彩预备迎春,冷清的市面上透出了少见的繁华景象。 繁华的表象,却终究掩不住周王室衰败的事实。 当今周朝天下有诸侯十六国。而其实天子真正可以掌权的,只是洛邑为中心的一片浩大的“王畿之地”罢了。王畿是整个周帝国权力的心脏。 往时诸侯按时朝贡,民间金钱和赀货的流通也难以估算,周天子号令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可自从一头桀骜的猛狮忽然将它的爪牙刺进这颗心脏,极盛的周王室就面临了崩溃。 秦戎,周王室永远背负的痛,永远也解除不掉仇恨的敌人。 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西蛮族,却出了一头颔首望关的头狼。秦戎王苏喀戎少负勇名,狂悖尚武,以一己之力统一内分崩裂的秦戎六部。不惜放弃沃土也要扩军备战。灵王二十年,烽火戏诸侯后,苏喀戎凭借申公鹿的策应和一万戎狼铁骑开道,直逼镐京城下,掳掠财富。 从此,苏喀戎以霸主之姿威凌中原。 申公鹿的背叛却是另外一个打击。 王畿本身并不聚兵,空虚日久,王室大臣多半是只知道玩弄权术的文臣。当日苏喀戎带剑入宫,在大殿上逼死灵王。 大臣们知道这位秦戎来的蛮夷绝不会屈尊和他们合作。于是当夜苏喀戎的军营中就堆满了皇室大臣送来的名刺,无不是表示效忠于新主。而苏喀戎只冷笑一声,令随军长史记下信封上的名字,而后把这些东西都付之一炬。 写信的大臣中,就有灵王庶出的长子,姬鲂。 灵王二十年,也就是苏喀戎占领洛邑一月之后,申侯拥立自己的外甥,和王即位,诸侯响应,十万甲兵围城,苏喀戎困死洛邑,天下神器重归于周。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万籁俱寂 一天吃一张还能撑两天,一天吃半张就是四天。”他的声音嘶哑得连自己也难以分辨,就这样他还扯着干裂的嘴唇,笑了起来。 &esp;&esp;早已没有水了,他用满是血污的手捧起积雪,合着面饼一起吞了下去。他用力地咀嚼着,麻木的嘴唇分不清面饼和冰雪,都像是些细小的刀片。 &esp;&esp;他又站了起来,默默地对着悬桥,天渐渐地黑了。 &esp;&esp;“你真是固执。” &esp;&esp;“求先生传我以王道之术。” &esp;&esp;“你怎么知道我有王道之术?” &esp;&esp;“我听过先生的事情。先生的行迹,我已经找了很久。” &esp;&esp;“你知道什么是王道之术?” &esp;&esp;“知道。” &esp;&esp;“那你以为我会教你?” &esp;&esp;“我可以等。” &esp;&esp;“等不了多久了,你就要死了。” &esp;&esp;老人扬了扬手,侍从们悄无声息地抬着扛轿出来。这次老人没有在门口设油伞小桌和温酒,天气愈发的寒了,狂烈的大风从深谷里面急速地穿过,像是北方大山中野兽的吼叫,而后倒卷起来。那株红梅已经零落了,花瓣被一层又一层的积雪覆盖,只剩下残枝横在那里,乌森森的有如鬼爪。 &esp;&esp;最后半块面饼吃完了,腹中像是被刀子寸寸地切着。少年人坐在冰雪中使劲地揉着自己的腿和胳膊,他现在不敢站着不动,总是不停地揉着自己的手脚。他知道不揉的话也许手脚就冻掉了,他不想成为一个没手没脚的人,他将来还要走很长的路。 &esp;&esp;他努力地想要再笑一下鼓励自己,但是他忽然发现自己笑不出来了,他的面孔痉挛着,面颊的肌肉在寒风中已经僵死。 &esp;&esp;老人扬手,黑衣侍从们把扛轿止在屋檐下。 &esp;&esp;“一个孩子,知道得太多了,”老人抬起头,仅剩的一只眼睛里带着刺人的寒光,“杀了他!” &esp;&esp;没有人回答他,黑衣侍从们默默地扛着轿子进了茅舍。 &esp;&esp;大海的声音回到了耳边,他再次听见涨潮的海浪卷了上来,像是很远处的雷鸣。 &esp;&esp;他努力地伸出手去,要触摸温暖的海潮,海水从指间流过,温暖而舒适。他侧过头去就枕上了沙滩,被海浪冲来的寄居蟹在他背上吐着泡泡,有人抚摸着他的头顶,熟悉的笑声如此的遥远而又清晰。 &esp;&esp;“我昨天看见她的城镇。” &esp;&esp;“真害怕,很多年以后是不是我也会那样?但是真奇怪,她的笑容还是像年轻时那样,那样的快乐,好像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esp;&esp;“我想要追着她泅泳,她对我说洋流在大海的深处咆哮着冲过珊瑚洞,比天上最强烈的风都要强烈许多……” &esp;&esp;“你会不会跟我一起来?” &esp;&esp;万籁俱寂。 &esp;&esp;他睁开眼睛,银一样冷的凄寒的圆月挂在老梅树的梢头,他半身埋在雪里,没有笑声,只有风声,没有海水,只有刺寒的雪。自己刚才睡了过去,少年人惊恐起来,他知道自己睡了就会死去。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全身都已经僵死,只有心底的热气似乎还剩那么一丝,他仰面躺在那里,看见夜空中漆黑的大鸟掠过,似乎是看中了他这份僵死的食物。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杨季白 “如果那样死,也好啊,”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为什么又要醒来?” 笑声响起,他惊讶地侧过耳朵去。确实是笑声,但是并不是梦里那个熟悉的声音,而像是夜风穿过树林,或者笑的是枭鸟。那种怪异的笑声像是某个人从胸腔里发出来的,忽东忽西,辨不清方向。起初似乎很远的笑声最后汇集在他的周围,他努力扭头去看,却看不见人。恐惧爆发出来,他觉得自己像是被看不见的恶鬼围住了,他们要拉扯自己的灵魂,然后把自己分开吞噬。 “还不能死!还不能死!”他对自己说,他拼命地要动,身体里又有种疲惫让他想永远地躺下。 几道银色的弧光忽然在他眼前掠过,他心里一动,终于看见了人。是那些黑衣的侍从们,此刻他们都蜷伏在地下,如同食腐的豺狗,所以不易发现。他们只露出两只眼睛,眼睛里却不是白天忠诚默然的模样,而满是对于杀人的喜悦。那根本就不像是人的眼神,三个侍从蜷伏着身子,手持邪异的刀在他身上比划,像是要将他分切成碎片吃掉。 少年明白自己的错误,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些秘密透露出去,震动的不只是这个深山的小镇,而是九州,如果老人不收他为徒,那么就只能杀掉他。 而老人已经做了决定。 黑衣的侍从们胸腔里发出的低笑忽然消失,不约而同地,他们抢身上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邪刀! 静悄悄的峰顶忽然被一个声音填满了,侍从们手中的刀也为之一顿。 那是少年的吼叫,将死前,他用他已经僵硬的喉咙吼出来的话 “我叫将平!” “我从很远的地方来!” “我想侍奉先生箕帚,从先生学王道之术!” “我不能死!我还有很多心愿!” 没人敢想象这个将死的人还能这样说话,那是咆哮。谁也不知道这个少年人最后说这些到底是想表达什么,他根本无视于那些刀,而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天空,眼泪从两边的面颊滑落。 寂静。 侍从们交换着眼神,名叫将平的少年已经失去了声音。那扇漏风的柴扉被人大力地推开,吱呀吱呀乱响,老人静静地坐在门内。 “你叫什么名字?” “将平。” “从哪里来?” “很远的地方。” “为何不辞长路?”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 “侍奉于我又如何?” “望能从先生学王道之术。” “那,跟我来吧!” 当黑衣侍从们以扛轿抬着将平走进那扇门的时候,老人默默地看了他一眼,将平只有对以眼神,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很想杀了你,不过你说得对,你确实是比别人都有诚心。那么你就是我要等的人,我已经等了你许多年!” “从今以后,撇开将平这个名字,你叫杨季白,你是我的徒弟,是凉国之主的儿子,可否?” 噼里啪啦的爆裂声在白茫茫的细雪中响得清脆而欢闹,笑声和拍掌声也响成了一片。恢弘的府邸外燃着一堆熊熊大火,家奴们把成捆的细竹投入火焰中,竹节遇火即爆,就是洛邑民俗所谓的“灯会”。那边楼上则有家奴顺风抛洒各式纸花,有御样的纸蝶、纸雀、纸蔷薇,都是描金画红的。看过了灯会的人们一窝蜂地去抢那些纸花。 shicuotuoxizixiaoyao000 。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苏喀戎 r/> 围观叫好的多半是世家女眷,严冬腊月都是重锦的宫裙,狐裘貂裘的大氅,却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争抢中裙钗散乱,玉臂纵横。就有好色的世家子弟混在人群里摸捏,家奴们也不阻止,只在暗中偷笑。r/> r/> 灯会的声音、挤挤撞撞的动静、娇气的惊呼和窃窃的笑声正好成就这场热闹,谁也不好在这个日子翻脸怒骂。r/> r/> 而饥肠辘辘的贫苦人是不得靠近府邸的,东街的民巷口有家奴摆下了铺子,有热腾腾的热粥和面饼赈济。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一里半之外,拿到粥和面饼的饥民们要说一声“谢公活命大恩,再生不敢相忘”,然后立刻就找个角落里吹着粥大口地吞食起来。偶尔有人痛喊一声,随即却转成惊喜的声音,是大口啃咬面饼的时候咬到了里面的金马钱。r/> r/> 一个金马钱,贫民人家吃饱肚子可以吃上两个月之久,纵然为它掉了牙齿,也是高兴的。r/> r/> “又下雪了呢。”白衣的人站在街头,喃喃自语。r/> r/> 新历八年冬,腊月初九,这是当今天子的祖叔,监天司司正姬鲂的寿诞。r/> r/> 数十年罕见的漫天飞雪笼罩了王都洛邑,有大臣上书说是百年不遇的盛世,所以有祥瑞降下,但代表着朝廷一半势力的武夫们却纷纷沉默。王都张灯结彩预备迎春,冷清的市面上透出了少见的繁华景象。r/> r/> 繁华的表象,却终究掩不住周王室衰败的事实。r/> r/> 当今周朝天下有诸侯十六国。而其实天子真正可以掌权的,只是洛邑为中心的一片浩大的“王畿之地”罢了。王畿是整个周帝国权力的心脏。r/> r/> 往时诸侯按时朝贡,民间金钱和赀货的流通也难以估算,周天子号令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r/> r/> 可自从一头桀骜的猛狮忽然将它的爪牙刺进这颗心脏,极盛的周王室就面临了崩溃。r/> r/> 秦戎,周王室永远背负的痛,永远也解除不掉仇恨的敌人。r/> r/> 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西蛮族,却出了一头颔首望关的头狼。秦戎王苏喀戎少负勇名,狂悖尚武,以一己之力统一内分崩裂的秦戎六部。不惜放弃沃土也要扩军备战。灵王二十年,烽火戏诸侯后,苏喀戎凭借申公鹿的策应和一万戎狼铁骑开道,直逼镐京城下,掳掠财富。r/> r/> 从此,苏喀戎以霸主之姿威凌中原。r/> r/> 申公鹿的背叛却是另外一个打击。r/> r/> 王畿本身并不聚兵,空虚日久,王室大臣多半是只知道玩弄权术的文臣。当日苏喀戎带剑入宫,在大殿上逼死灵王。r/> r/> 大臣们知道这位秦戎来的蛮夷绝不会屈尊和他们合作。于是当夜苏喀戎的军营中就堆满了皇室大臣送来的名刺,无不是表示效忠于新主。而苏喀戎只冷笑一声,令随军长史记下信封上的名字,而后把这些东西都付之一炬。r/> r/> 写信的大臣中,就有灵王庶出的长子,姬鲂。r/> r/> 灵王二十年,也就是苏喀戎占领洛邑一月之后,申侯拥立自己的外甥,和王即位,诸侯响应,十万甲兵围城,苏喀戎困死洛邑,天下神器重归于周。r/> r/> r/>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往事 因为侄子得国不正。申公鹿必须要借助姬鲂在王室中的影响力,所以对他还算尊敬。姬鲂也靠着这申公鹿,隐然成了朝臣中的第一人。 姬鲂五十岁生日,府邸宾客如云。 成箱的礼物从中堂一直摆到门口,司仪的家奴手持礼单,一人还念不过来,需要两人同时念诵,整整念了一天也不知最后有没有念完。前来恭贺的世家豪门能够和姬鲂握手寒暄,已经算是得到了恩宠,更多的人只能在堂下遥拜。 申国公申公鹿也派人送来了一对纯银打造的长剑,姬鲂将长剑连着盒子供在中堂上,就像以前贡着宫中的赏赐一样,宾客们艳慕之余不敢多看,那双长剑就如申公鹿本人一样,闪闪的寒芒有些刺眼。 夜色降临,外面的大宴还未撤掉,后园的筵席又开了。宾客却只剩下四十余人。点着数十盏大红宫灯,“熏风暖阁”里一片光明。 此时能够入席的宾客,都有与众不同的身份。姬鲂刻意地不设桌椅,排下烧羊大宴。宾客们一概屈膝跪坐,面前一张矮桌,伸手就有烈酒烤羊,佐以吴越购来的绣织,醉了就可以躺在地下大睡,没有白天的隔阂。 暖阁正中是姬鲂府中的女怜作赋中歌舞。舞姿狂放,姬鲂府上的舞姬十分妖娆,只在身上披了件若隐若现的轻纱,处嵌了几块小小的皮子,挂着银链,旋舞起来肤光致致,令人目眩神移。舞到最后,纤软如绵的腰上是细细的汗珠,乳臀款款扭动,竟有投怀送抱的妖冶味道。 宾客中最下首的人心情似乎有些烦乱,手中的银匕首将一条焦香的烤羊腿切得零零碎碎,却丝毫没有食欲。她终于狠狠地一推桌案,想要站起来,却终于忍了忍,又坐回原处。 禁军幕府的长史梁谋,原本她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间暖阁里饮酒,此时她想要离去,却也身不由己。 她是姬鲂亲自指定的客人。 周朝立朝四百年。 ,而梁谋是云中梁氏的女儿,也是梁氏最后的军人。 自从她父亲病重瘫痪以后,家族中已经没有可以出征的男子,十余代名将之血的家族,男子们都把鲜血洒在了战场上。父亲亲手把梁氏祖先留下的剑放在梁谋的掌中,话语外的殷殷企盼令梁谋无可退缩。为了梁氏的威名,她十六岁就加入王室禁军的幕府,希望续写梁氏的辉煌。 不过梁谋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渴望的并非金戈铁马的生涯,她与宿命中的对手相遇的时候,是十八岁,本应该枕着心爱男子的肩膀,共坐在花前看月,两颊羞红。 舞姬们的舞姿越发起来,柔若无骨地贴在几个贵客身边。姬鲂只顾坐在银帘后殷勤地举杯,向身边的王帝幼弟建王频频劝酒。下面宾客渐渐男女杂坐,醉眼朦胧,几个好色的年轻家主凑在舞姬身边捏她珠圆玉润的双足,姬鲂偷眼看去,笑意越发地浓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宴会 梁谋心里的烦乱渐渐变成了怒气,她双眉竖起,却忽然觉察到耳边的琴声。在这样的场面下,琴声依旧没有乱,清凌凌的像是冰河解冻,虽然其余的丝竹管弦声音起落,却有人硬是用一张桐木琴压住了场面,令乐师们不敢造次。 梁谋抬头,看见了端坐在乐师中的操琴女子。琴师一双略显低郁的眼睛也正看向这边,两人的目光一错闪开,梁谋微微欠身,遥遥地行了一个礼。琴师有些苍白的脸上带起一丝笑,只是石子投入潭水惊起一串涟漪,随即平复。 这是梁谋第一次和琴中绝弦尚乐姬相遇,此前她只隐隐约约听过这个名字。 “前有青莲如水,后有芙蓉如面,乾士子青眼何者?” “坎士子品花鉴玉之术名震天启,难道反倒问我?” “得青莲者,慕芙蓉之醉酡,得芙蓉者,念青莲之雅意,各擅胜场,越是赏花人,越是难舍。” “那么各折一枝,一同品鉴,可否?” “不枉我和乾士子志趣相投。” 梁谋和尚乐姬遥遥对视的时候,却没有料到不远处有这样的低语。酒至半酣的两名世家士子牵着衣袖对坐,礼节一丝不苟有如谦谦君子,说的却是这种狂蜂浪蝶的心思。而外人看来,此时东倒西斜的堂上,唯有梁谋身形挺拔,和远处尚乐姬操琴的姿态相呼应。尚乐姬修乾婉约,眉清如水,梁谋却明丽如珠玉,清翠的眉宇间有一股英气。 “那么就由乾士子先骑出阵,坎淼在后压阵,乾士子选哪一阵?”年纪略小的士子笑道。 “洛邑谁人不知尚乐姬的‘凌波惊鸿曲’是我父亲的兵马守护,我若被挡回来,也丢不起这个人。我选梁长史那一阵。” “好好,那么掉脑袋的一阵就由坎淼随后为乾士子拼杀,乾士子先请。” “梁女士不喜欢这里的食物么?” 这个声音忽然出现在咫尺之遥的面前,惊动了出神的梁谋。名将世家的女儿都不会荒疏武艺,她一推桌子忽然就退出了两尺,切肉的银刀在掌中一翻,露出戒备的姿态。 跪坐在她桌前的是个青色华衣的年轻贵族,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相比暖阁里其他客人,这个年轻人的脸色略显黝黑,服饰却又华贵了许多。 “是武侯府上的武士子么?”梁谋记起了这个名字。 “想不到我的名字能入尊耳,”武韬倒也喜欢这种效果,“今日长者家宴,梁女士容色冠绝,却没有精神,是否这里的食物粗糙,难以入口?我在旁边坐看许久,不由得担心呢。” “不敢称女士,”梁谋对于武韬的谦卑并不感激,“我是禁军长史,军旅中吃得简陋,我早已习惯了。何况长者家宴,所供的都是少见的佳肴。” “记得随父亲宫内阅兵曾匆匆见过梁长史一面,如今重见,清减了许多啊。”武韬毫不避讳地凝视着梁谋的脸蛋。 武韬的父亲是童县侯武良伯,是带兵勤王的第一人。 便是武良伯战得秦戎人节节败退,先锋夺士气,间接逼死秦戎王的头一号人物。 武韬没有父亲的骁勇,喜欢各国的女乐,素来仰慕王都士子们的风雅。他跟着父亲杀入洛邑,立刻就和豪门少年们交好起来,沉迷于逸乐,府中蓄养的各国美女不下两百人,时常招呼朋友,摆酒夜宴,竞相比较所蓄养的舞女妖姬,而后趁着酒兴狎戏。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打 梁谋对这样的传说也有耳闻,微微一侧头,并不回应。 “梁长史……名将之后,却如此美丽娇嫩,实在不宜从军。沙场艰苦,红颜易老啊。”武韬挨着桌子蹭了过来和她贴着并坐。 以武韬的想法,刚强的女子从来不少,最后却都化作了他怀里温柔的尤物,在风流场上,他不是轻易言退的人。 梁谋面无表情,退开三尺“沙场战死、马革裹尸都不算什么,我自从从军,就不怕有朝一日埋骨他乡,何况容貌。” “梁……” “嬴公子还有什么要说么?”梁谋忽地打断了武韬的话,她一抬头,目光如刀,惊得武韬一时哑了。 “两位说得好热闹,怎不喝酒?”一人忽然插进两人中间,两手各持一杯淡酒,一杯塞给梁谋,一杯塞给武韬,“梁将军也说得过了,想那世上无数的贩夫走徒,卑贱之人,上阵冲杀何须动劳云中梁氏名将之血。就算从军,纤指遥点,决胜千里,才是梁氏的风骨,何须梁长史亲冒矢石?又想茫茫宇宙间你我都是微尘,人生数十载最终都成枯骨,青春日短却不能即时行乐,枉费了千娇百媚的女儿身啊。” 原来坎淼看着武韬上来就不曾讨好,觉得他是蛮之地来的,言语无味不得仕女欢心,于是抢上来助阵。 武韬却比大醉的坎淼更要敏感些,看见梁谋的脸上冷色越发的凌厉,急忙摆了摆手“这些先不说,先不说,难得太傅寿诞,不能尽兴而归,岂不可惜?喝酒喝酒。” 他率先饮下那一杯,却看见坎淼拿袖子遮着脸,对他暗暗比了个眼色。 梁谋指上用力,几乎要把那个锡杯捏碎,却终于咬着牙灌下了那杯酒,酒入喉像是有道暖流,融融地化在心口上。她重重地将杯子放在桌上,面冷如霜。 坎淼和武韬也不再纠缠她,只在旁边坐着看歌舞。舞姬又换了一拨,先前那些杂坐在客人中侍酒,身上的轻纱被扯得零零落落,酒后的浪语不时传来。几个家主似乎是醉倒在舞姬的脚下了,立刻就有家奴进来把舞姬和家主一起送进后堂歇息。武韬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内里更加地心猿意马,偷偷看了旁边的梁谋一眼,梁谋冰封的脸上已经泛起轻红,在乳白的肌肤下越发的诱人。 武韬心里暗喜。坎淼那个眼神,是说给梁谋的酒里下了药。坎淼不知从哪里买来一些极淡的春药,有时候偷偷下在仕女的酒里,借着机会寻欢。事后往往也难以察觉到底是酒后乱性还是药物作祟。 那边一个家主酒性大发在舞姬雪嫩的脖子上咬了一口,舞姬一声魅惑的娇吟,梁谋忽然有些吃力地用手撑住桌案,鬓边一滴滴细汗涌出。 “梁长史,”武韬终于忍不住上去环抱了梁谋的腰,“梁将军醉了,我送梁将军回后堂歇息。” 他使劲贴着梁谋的身子,去闻她身上的味道,心里有如急促的鼓点。 “你放肆!”梁谋忽地怒吼起来,她根本未再留情,一掌挥出去,结结实实扇在武韬的面颊上。 随即她跪起身体前倾,侧身手一探,满座忽地被这个声音和梁谋的动作惊呆了,他们惊的不仅是梁谋敢扇武伯侯的儿子,而且是跪坐而起的姿势完全是云中梁氏“坐剑杀人”的剑势,这个剑势曾有典故,几乎是人人皆知的。 谁敢杀武伯侯的儿子?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舞剑 正给人劝酒的姬鲂也被惊动,掀开银帘看着这个放肆的女将军。梁谋凝神一顾,明艳中一股杀气逼人,整个暖阁中都惊得不敢动弹。 &esp;&esp;“梁氏的女将军?是何人的属下啊?”姬鲂拖长了声调。 &esp;&esp;“大人,是……是属下的属下……”禁军幕府之首、金吾卫长官沈万满头冷汗,急匆匆地跪倒在下面。 &esp;&esp;“陇右梁氏的女儿,好重的野气啊!”也不知姬鲂怒不怒,声调还是懒洋洋的。 &esp;&esp;“是……是属下军令不严!” &esp;&esp;“要罚!” &esp;&esp;“不必,不必,误会而已,不过是场误会!”武韬脸上还带着掌痕,却急忙起身为梁谋辩解。他自命风流,还是迷于她的明艳,不忍她受苦,何况这种事情被嬴无翳知道,免不了雷霆震怒。 &esp;&esp;嬴无翳并不宠儿子,却专宠长女。 &esp;&esp;“大罚不必,你都求情了,”姬鲂一笑,“小罚不可免,既然梁将军带剑,那么就舞剑为大家助兴。” &esp;&esp;“那……正是,”沈万忽然想起,谄媚地笑着,“梁氏世传的破阵之舞神妙无比,是难得一见的剑舞,足以和大人府上的舞姬一争高下。” &esp;&esp;“沈将军!”梁谋低喝道,一股屈辱冲塞胸口。梁氏世传的剑舞阳刚疾烈,内蕴沙场男儿救国存危的壮志,这是梁氏一贯的教导。不知道多少梁氏名将在出征前为战士做此剑舞,震动军心一往无前,如今却被拿来作为这种欢场的娱乐,与的艳舞相比。 &esp;&esp;姬鲂也不看他们,持着酒杯冷冷地转过头去。周围几个大醉的贵族已经叫起好来,身份卑贱的舞姬再妖媚,又怎么能和陇右梁氏名将之血的女儿相比? &esp;&esp;“梁将军!”沈万压低了声音吼道,“你好自为之。只要我沈万还掌握禁军幕府,你就是我的属下,军法如山,管你什么陇右梁氏,不从令者,就不要在我禁军中为将。天下可不缺一个两个名将!” &esp;&esp;梁谋的愤怒凝在脸上。她几乎要咬碎自己的牙齿,可是那股怒气被什么东西遏制着,像是被封住的火山,无法喷发。 &esp;&esp;陇右梁氏,名将之血…… &esp;&esp;“破阵之舞是刚极烈极的舞蹈,雄风慑人,并非舞姬媚人之作可以相比。大人当真要看,也是扬我朝雄兵的军威,古本破阵之舞失传已久,尚乐姬仰慕多时,今日有幸。” &esp;&esp;冷清清的声调来自乐师中。梁谋一抬头,看见尚乐姬的双眸。她身体里那股燥热似乎被冰了一下,顿时清醒起来。 &esp;&esp;“让这些舞女撤下去,”梁谋立身而起,“我从来不和别人共舞。乐师可能奏破阵子?” &esp;&esp;“不才略能模仿,”尚乐姬淡淡地道,“天下能操破阵之乐者,不过人,恐怕这里其他乐师不能与我配合。” &esp;&esp;“无妨,即使没有乐师也没什么。不过以刀击柱为节拍。” &esp;&esp;“是,以刀击柱!”尚乐姬的声音中也多了些金戈气。 &esp;&esp;梁谋微微静了片刻,从怀里抽出银梳,侧过头,在席边竖起了自己瀑布一般的长发。一篷火星炸开在红色的灯罩里,灯火照得乌发流淌出华丽的暗红色,仿佛新婚的纱帐里那动人心魄的色泽。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剑舞(贰) 杨季白堂而皇之地踏入相府暖阁,全然没有遇到阻拦。他并未手持请柬,而且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从何而来,不过这个青年那一身胜雪的白袍,背手前行时轻蹙的长眉,轻抿起来的双唇,一切的一切看来都有股逼人的贵气,即使随意一个手势的优雅,也绝非一般的公卿子弟可以模仿。 &esp;&esp;没有任何人敢怀疑这个陌生的世家子弟是相府堂迟到的贵客。 &esp;&esp;他踏上相府暖阁的台阶时,顿了一步,迎候的侍女绯红着双颊持帚轻轻为他扫了扫台阶。他踏进暖阁,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那束暗红色的长发,拂过梁谋白皙修长的脖子,然后被挽作了一个武士髻。 &esp;&esp;他弹了弹手里的鹤羽扇,说“好!” &esp;&esp;梁谋起身。她身上是一件火红的软铠,织金腰带扎紧纤纤长长的腰肢,一路走到了堂中,果然是令人动心的妖娆。不过随着她拔出腰间的佩剑,一股英武之气飒然浮空,周围宾客都是一惊。谁也没有见过的“梁氏剑舞”本来就是刚烈的军舞,并非公卿们想象的舞蹈。一旦拔剑,无论男女就都如阵前的武士,再无款款扭送的酥胸长腿,只有武士的杀意和霸气。 &esp;&esp;梁谋握剑当胸,剑锋指天凝住。 &esp;&esp;尚乐姬深吸一口气,十指初动。琴声像是炸开的一般,她一人操琴,却仿佛千军万马列阵冲锋,沙场之音在堂中激荡,不曾防备的宾客惊得立起。 &esp;&esp;杨季白手疾眼快,一把托住一个起身的贵族少年“《破军》第一节又名《伐》,所以有这一段千军万马的杀伐之音,到了《谋》一节刚极而柔,自然温和起来。” &esp;&esp;“公子精通乐曲?”贵族少年对杨季白颇有好感。 &esp;&esp;杨季白微微一笑,就势坐在他身旁“这舞是申太公以刀击柱,即兴而成的军曲。第一节《伐》,暗喻敌人千军万马,势不可挡;次一节《谋》,是申太公决战前自己在帐中拔剑舞蹈,已有了死志;第三节《兵》,最后一节才是真正的《破军》,雄歌倾世,以火燃火,阳中之阳!千古之下,听来还是令人神往。” &esp;&esp;“看,”杨季白羽扇平挥,“《伐》已过,琴声入破,这是《谋》。” &esp;&esp;梁谋正在自己的剑光中转折,红色的箭裙烈烈飞起,长剑抛下大片的寒泓,剑锋指向四周的时候,宾客们纷纷为之避席。她身子轻盈曼妙,随剑而走,如同一片红叶飘在寒芒中。剑却还是战场武术中刚阳的杀手,挥剑指天。 &esp;&esp;“壮哉!”杨季白击节赞叹。 &esp;&esp;而尚乐姬曲调再转,琴声飘忽不定,已经是《兵》,像是风中不断起伏的火焰,神秘荒凉的气息在连绵不断的琴声中加剧。梁谋的剑舞更快,人已经笼罩在周而复始的剑影中,银色的剑刃映照灯光更有一片火红色。 &esp;&esp;宾客的啧啧赞叹声中,杨季白反而皱眉“怎么反而不能以轻御重了?” &esp;&esp;在场的也只有尚乐姬、杨季白和梁谋自己觉察了异状。这一段的剑舞本来应该举轻若重,可是梁谋隐隐觉得胸口那团火跃动不熄,而且越来越热起来。她心里烦躁,御剑的本领就打了折扣。 shicuotuoxizixiaoyao00 。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威》 r/> 对于士子们所用的东西,梁谋丝毫不懂。她酒量很浅,本以为心里的不安是那杯酒的酒力,好在梁氏对于呼吸之术的家学深厚,她调整呼吸,就可以勉强压过烦恶。不过此时在舞剑中不由自主,她越是难以御剑,越是不得不紧跟尚乐姬的曲子,全力舞剑,剑势渐渐散乱起来。r/> r/> “呲啦”一声微响,一片红色的布帛从剑圈里飞了出来。竟是梁谋的快剑把自己衣带的一角切落了。剑本双锋,最容易自伤,那一剑一擦,梁谋肩上已经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痕。r/> r/> 忽然有人鼓起掌来。堂中除了曲声剑声,有了第三个声音。那掌声极沉稳,宾客们都无意跟着鼓掌,只是不由得转头看去。一个白衣青年缓步走向了内堂中央,他含笑击掌,每一步都从容地踩在尚乐姬的琴声节间,神采曼妙。r/> r/> 梁谋大惊,手上剑却不能停,此时已经到了《伐》一节,她的剑几乎忍不住脱手而出……那个白衣的青年却忽然对她微笑,而后他宽袍广袖洒洒展开,整个人变成了濮阳的飞鹤,在剑影中配合着梁谋洋洋起舞。r/> r/> 他的动作看上去并无雄沛的力道,可他的舞蹈却如大海深不可测,在梁谋的剑影中来去,丝毫不受伤害。他飘飘的长袖拂起,仿佛带起大山转动。梁谋的动作渐渐和他合拍,不再维持武士雄壮的风格,而是轻盈飞动,贴着他旋转,仿佛大山上盘旋的红色飞燕。r/> r/> “《威》?!”梁谋惊呼。r/> r/> 传说真正的伐之舞只有濮阳梁氏还有流传,不过梁谋自己也知道,梁家家传的这段舞蹈并非全本。作者终修改了舞谱,把原本属于女子的《威》删去。r/> r/> 有传说后来作者喜欢在趁夜起舞,眼力好的人可以远远看见其人朦胧的身影,在入云的高阁上独自一人。r/> r/> “《伐》的全本竟然还有人知道!”尚乐姬心中震惊。r/> r/> 她也曾用心在各家藏书中寻找当年《伐》的残谱,终究拼不出《威》一节,此时这段舞蹈就在眼前,不由得人已痴醉。r/> r/> 笑声经久方绝,堂中只剩下天地初开般的寂静。r/> r/> 一个并不大的掌声忽然响起,宾客们顺着掌声的方向看去,竟然是银帘后端坐在姬鲂身边的申小侯,已经起身站立。申小侯年仅十二岁,此时却半点没有孩子气,神情中自然地流露出上位者的威严。r/> r/> “好!”姬鲂不愧为“皇宗重臣”,最善于顺流附和,立时拍案而起,大声喝彩。r/> r/> 像是一股沙场的劲风忽然间吹散了暖阁中异香缥缈的奢靡之气,顷刻间四十多个宾客朦胧的醉眼都清明起来。掌声如潮,经久不息,外面的侍卫被惊动了,按刀疾步登上台阶查看,只看见王都的豪门贵胄们都离席起立,人群中掩映着一红一白两袭衣衫。r/> r/> 喧闹中,乐师席上的尚乐姬默然良久,脸色忽然涨得血红,她捂着胸口起身,疾步从侧门离去。直到走廊里,尚乐姬才顿了一步,一口鲜血吐在衣袖上。r/> r/> r/>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笑文武 r/> 暖阁中,早有姬鲂身边侍酒的姬妾下来,引着杨季白和梁谋到银帘后入座。酒又重添,舞姬们不再登场,乐师那边铮铮奏起古乐。r/> r/> 姬鲂吟吟笑着给梁谋杯中斟上甜醴“陇右梁氏,名不虚传!有这样的壮志,有什么舞姬配和你共舞?禁军幕府一个小小的长史,怎么能让你施展抱负?”r/> r/> 梁谋有些惊讶,此时姬鲂全然换了语气,也看不出庸庸碌碌的老态,眼神深藏不露,静静地看着她。她只得顿首,一口饮尽了那杯甜酒。r/> r/> “我知道梁将军以为我昏聩,梁将军却不知道我要看的不是女子之舞,而是你的破阵之志。”姬鲂坦然笑笑,“王都有难诸侯并起,这是良将奋发的时代。我亲点梁将军来此饮酒,可不是仰慕一个陇右梁氏的威名。”r/> r/> “大人……过誉了。”r/> r/> 梁谋忐忑不安起来。原先对于姬鲂的不屑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惶恐。在这种参政数十年的权贵面前,她有种感觉,自己进入王都,竟是踏在一个悬崖的边上。r/> r/> “庸庸之人,他有什么身份下令给运筹帷幄的人才?”姬鲂话锋一转,“不过总有兵戈之志,从政却要小心。从来硬弩先断弦,总是钢刀口易伤,这句老话梁将军不知么?”r/> r/> “谢大人。”梁谋起身要拜。r/> r/> “不必。”姬鲂伸手拦住,忽地转向了一旁的杨季白,“名家士子,风流贵胄,可是今夜寒舍下并没有请这样的贵客啊。”r/> r/> 能在阁中饮酒的不过四十余人,下人们也许记不住,却没有一个人能瞒过姬鲂的眼睛。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杨季白,非喜非怒,心意难测。r/> r/> “在下杨季白,没有请柬。也曾在堂下以薄礼贺寿,可惜难见大人尊容,于是冒险进入后园,以求闻达。”r/> r/> “以求闻达?”姬鲂理须大笑,“通天之材,你的闻达我怎能给你?”r/> r/> “经天纬地之学,要货于名臣英主!”r/> r/> “经天纬地之学?”姬鲂收起笑容,“你刚刚歌中说的‘笑文公长生何须吞白玉;笑武公挥军难渡雪河西’,周文武公都被项士子笑了,世上还有什么英主?”r/> r/> 周朝天子数十位,文王武王是其中有名的雄主。文王在战乱后偃武修文,鼓励诸侯抚恤农户,开山造田,在位三十年,大周的户册上人口从七百万户猛增到二千三百万户,奠定了后来武王北征蛮族的基础。而武王天生就是一个霸主,周朝历代的王,没有不怕北陆蛮族的,只有武王反而召集诸侯,连续两次组织战役,一直打到狼居胥山,和蛮族订城下之盟。r/> r/> 而杨季白的歌中,文武王的功勋,都被一笑了之。r/> r/> “文王慕长生而吞玉,确实是年老后的昏聩;大军终不能打过狼居胥,也是遗憾。虽然听起来刺耳,不过兄对我私下里也是这么议论的。”一旁的公子低低说了一句。r/> r/> 杨季白也不说话,只是躬身行礼。r/> r/> 文王年老后听从游方的话,以为西方有神,善于采炼精玉,每日服用身体不朽。于是他从天下各处采玉,磨成玉粉食用,到最后沉迷已深,竟然生吞了一块精玉,乃致被噎死了。而武王虽然没有这样昏聩的举动,可十几万大军硬是冲不过北蛮的防线,只能望而兴叹,放弃了占据狼居胥以北的心愿。r/> r/> r/>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桀骜 r/> “那么杨公子以为什么样的才是英主?”姬鲂话锋一转。r/> r/> 杨季白沉默片刻,笑道“举火之帝,其志燎原。”r/> r/> “高祖武王?”姬鲂拍案大笑,“我大周朝开国之主,果真是雄才大略。不过强攻阳关,虽然攻入洛邑,但伏尸数十万,也折损了锐气。否则大可以掌握天下,不必分封诸侯,也是憾事。”r/> r/> “杨先生以当今天子为英主,可有什么说法么?”武韬打断了姬鲂的话。r/> r/> 杨季白脸色严肃,一手拾起姬鲂案上传唤下人的醒木,托在掌中“各人生来,都像是这块木头,是一根薪柴。不过天生才能有高有低,有的可以说是硬木好柴,有的不过是枯木残枝。有的人不怀大志,庸庸碌碌,到死自己的柴不过烧了一半,根本就是庸夫,不值得一提;而有人立意做一番大事,可是才具终究有限,乃至功亏一篑。文王武王都是难得一见的雄主,可惜文王帝一生积劳,老来精神不振,体弱多病,才有服玉求取长生的做法。而武王振拔威武,铁血征战,统一天下,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他们的薪柴年轻的时候烧得过了,于是后来乏力。逃不过月满则亏,水盈必溢的天道。”r/> r/> “杨公子是要全始全终才算英雄?”姬鲂点头,“不!”杨季白一扬手,“当今天子的才具,说心思缜密操纵权术,不如文王,说雄才大略一呼百应,不如武王。可是在下敬仰当今天子,是他起兵过程中屡屡遭遇绝境,本来主掌天下的并不该是他,他这根薪柴在乱世中,根本烧不起多大的一团火,怎能成为‘举火之帝’?可他偏能在绝境中每每奋起,刚极不折,愈战愈强!敢问烧尽了自己的生命,又怎么再燃火?”r/> r/> 姬鲂和武韬都愣了一下。r/> r/> “所以才有《破阵》之乐,雄歌倾世!”杨季白的声音如扣金铁,“当今天子的做法,是以不能为可能,从残灰中取火。以火燃火,阳中生阳,七百年来,再没有像他那样的男子立于东陆的土地上!”r/> r/> 他的声音缓和下来“伏尸几十万人又算得了什么?他所求的,都做到了。”r/> r/> 四个人都静下来,像是被一股强烈的气氛压住了呼吸。r/> r/> 还是姬鲂首先松弛下来,摇头而笑“年轻人,好生的骄傲,好生的狂桀,却还不知道世间的磨难吧?”r/> r/> “杨先生这样的话,无论对错,确实是宫内先生们所不能教的,我受教,心有所感。”武韬却微微点头,“杨先生如此的抱负,若有经国之策,我愿为引荐。”r/> r/> “谢武韬殿下。”杨季白起身离席,伏拜下去。r/> r/> 银帘一响,惊动了内中的人。姬鲂皱眉正要发作,却看见是身着内监服饰的人跌跌撞撞地拜伏在地下,脸色涨得血红,气喘不止。他袍子下摆上都是雪泥的点子,分明是策马疾驰而来的。r/> r/> “你……是掌香的内监?”武韬指着那人道。r/> r/> “不好……不好了!”那内侍来不及行礼,手颤颤地指着外面,“陛下……陛下召集了内廷禁卫。”r/> r/> r/> r/> r/>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推心置腹 “我初去先天子身旁,被前来接待的官员安排在外使驿。在先天子身旁我并没有再受到与在宋作质一样的屈辱,反之人人对我恭敬有加,下人仆役随意使唤,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除了两国盟约之中划定的规矩以外,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可以随意出入驿馆,也可以随意出入东西二市,甚至能在上元之时欣赏花灯”申公鹿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空旷的广场,盯着屋檐上的一只小雀。≈lt;r≈t;≈lt;r≈t;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lt;r≈t;≈lt;r≈t;“可这并不是我去先天子身旁的目的我以为这位曾经的至交好友会见我,可事实上,自我入都镐京伊始,直到我离开,其人都未传唤我哪怕一次。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再见我,既然给了我与其他质子截然不同的优渥生活,就证明他还是念及我二人之间昔日的友谊我想弄明白,我给他写过无数封拜帖,无数封书信,无数次或是旁敲侧击或是直言地请人带我去见他,可他从来不给我机会他给我的回答总是拒绝的。”≈lt;r≈t;≈lt;r≈t;“人嘛,被拒绝的时候总会是失落的,我也不例外更何况是无止境地被拒绝?那时我心如乱麻,他不见我的原因其实一点也不多,于是我便往最坏的方面想去了。”≈lt;r≈t;≈lt;r≈t;“我开始笼络周围的仆下,替我打听一些我平时听不到的风声可现在想想,当初真是愚蠢,那些仆下是他安排的,那这些打听给我的风声想必也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吧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野心日渐膨胀魴公,你可记得东西乌桓共袭北境,侵犯中原王朝之事?”申公鹿回过头来,看着眼前默默聆听自己讲述故事的人,问道。≈lt;r≈t;≈lt;r≈t;“当然记得!”魴闻言,拱手称道“此事我身在前线,如何不记得?”≈lt;r≈t;≈lt;r≈t;“哈哈哈,是我糊涂了当年魴公可是直击乌桓王帐的先锋,是大功臣!”申公鹿笑了笑,继续说道“便是那次,君父借兵先天子身旁北击乌桓,起初成效惊人宋申盟军一直将乌桓人打过了兴安山北,惹得乌桓人一时间都不敢再度南下。可好景不长,北地遭遇百年不现的冻土天灾,那时候漫天冰碴,千里冻土,积雪得有一腰之厚。草木鸟兽皆无法生存。大亮农物被冻死,整个北地陷入食物缺乏的恐慌。北境遭此灾祸,申国亦是无法幸免更莫说再北一些的乌桓人了即算是被我辈汉人打怕了,他们也要冒死求得一线生机。于是东西乌桓大人握手言和,团结一致,聚兵三十五,决心南下攻入中原王朝。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已经不再是一家一国能够做主的了在得到确切的情报之后,君父书信天子请求相助。”≈lt;r≈t;≈lt;r≈t;“到了这个时候,先天子尚且为长君上野心的獠牙终于显现了出来。他亲自入洛,劝说天子此战还须再寻个良机贸然派兵极有可能大败而归不知他是如何巧言令色的,天子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于是我的国家,我的子民们,用血与肉生生地硬扛了三个余月。≈lt;r≈t;≈lt;r≈t;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旧事 r/> “哈哈哈,是我糊涂了当年魴公可是直击乌桓王帐的先锋,是大功臣!”申公鹿笑了笑,继续说道“便是那次,君父借兵先天子身旁北击乌桓,起初成效惊人宋申盟军一直将乌桓人打过了兴安山北,惹得乌桓人一时间都不敢再度南下。可好景不长,北地遭遇百年不现的冻土天灾,那时候漫天冰碴,千里冻土,积雪得有一腰之厚。草木鸟兽皆无法生存。大亮农物被冻死,整个北地陷入食物缺乏的恐慌。北境遭此灾祸,申国亦是无法幸免更莫说再北一些的乌桓人了即算是被我辈汉人打怕了,他们也要冒死求得一线生机。于是东西乌桓大人握手言和,团结一致,聚兵三十五,决心南下攻入中原王朝。到了那个时候,事情已经不再是一家一国能够做主的了在得到确切的情报之后,君父书信天子请求相助。”“到了这个时候,先天子尚且为长君上野心的獠牙终于显现了出来。他亲自入洛,劝说天子此战还须再寻个良机贸然派兵极有可能大败而归不知他是如何巧言令色的,天子还真就信了他的鬼话于是我的国家,我的子民们,用血与肉生生地硬扛了三个余月。直到君父派遣使臣与其人谈判,再次割城五座让给先天子的藩国,其中包括北地重镇当阳后又要求和亲起因是其叔父听得我家阿姊是中原三河之地第一美人的说法。”r/> r/> “我家阿姊自幼与我最是亲密什么都让给我,我还记得当年每每被父亲罚不许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偷偷给我带一点我最喜欢吃的糕点,还在我吃的时候替我放风。要知道,先天子的叔父,自然是天子之弟,已经年过五十,妻妾成群为了讨好其人居然也敢厚着脸皮奢求我家阿姊嫁之为妾堂堂一国之长公主,居然沦为他人妾氏,若是如此做了,我中原申氏公爵之姓,当真是再也抬不起头了。”r/> r/> “可是父亲他同意了。当时身在先天子的藩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被他派到我身边的人哄骗,天真地以为外界海晏河清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申公鹿突然狂笑,晶莹的泪珠在其眸中流转,然后顺着脸颊流淌,划过嘴唇,落在地上。r/> r/> “我家阿姊她啊,嫁过去不到一年,便死了哟。哈哈哈哈哈哈,死啦!”申公鹿眼中凸显疯狂,笑得更加诡异桀骜了。r/> r/> 姬魴没有被申公鹿的笑声所吓倒,反而是默默从袖中抽出一方手帕,走上前去,轻轻替这位申国长公子,这位受尽屈辱,失去至亲的孩子擦拭脸颊上的泪水。r/> r/> “对不起,魴公,我有些失态了。”申公鹿察觉到了帕子摩擦皮肤的质感,他看了看眼前的姬魴,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忙口称道歉然后抬手接过姬魴手中的帕子。r/> r/> “魴公此时倒也不讲究礼数了是觉得我太悲惨了吗?”申公鹿一边替自己擦拭泪水,一边问道。r/> r/> “不是”沉默了一会儿,姬魴摇了摇头道“只是公子的悲伤,我能有同感罢了。”r/> r/> 申公鹿愣了愣,旋即点了点头,倒也没有追问姬魴话中意思。r/> r/> “先天子得偿所愿,还主动与天子请缨,当诸侯军的联合长,统帅诸侯,持节,代天子战。自此之后,先天子的储君地位再也无人可以撼动了。”r/> r/> r/>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申戎 围观叫好的多半是世家女眷,严冬腊月都是重锦的宫裙,狐裘貂裘的大氅,却坦然露出堆霜砌雪的胸口,争抢中裙钗散乱,玉臂纵横。就有好色的世家子弟混在人群里摸捏,家奴们也不阻止,只在暗中偷笑。 &esp;&esp;灯会的声音、挤挤撞撞的动静、娇气的惊呼和窃窃的笑声正好成就这场热闹,谁也不好在这个日子翻脸怒骂。 &esp;&esp;而饥肠辘辘的贫苦人是不得靠近府邸的,东街的民巷口有家奴摆下了铺子,有热腾腾的热粥和面饼赈济。长长的队伍排到了一里半之外,拿到粥和面饼的饥民们要说一声“谢公活命大恩,再生不敢相忘”,然后立刻就找个角落里吹着粥大口地吞食起来。偶尔有人痛喊一声,随即却转成惊喜的声音,是大口啃咬面饼的时候咬到了里面的金马钱。 &esp;&esp;一个金马钱,贫民人家吃饱肚子可以吃上两个月之久,纵然为它掉了牙齿,也是高兴的。 &esp;&esp;“又下雪了呢。”白衣的人站在街头,喃喃自语。 &esp;&esp;新历八年冬,腊月初九,这是晋公袁靖的叔父,上史大夫袁奎的生日。 &esp;&esp;数十年罕见的漫天飞雪笼罩了王都洛邑,有大臣上书说是百年不遇的盛世,所以有祥瑞降下,但代表着晋国朝廷一半势力的武夫们却纷纷沉默。王都张灯结彩预备迎春,市面上透出了非常繁华的景象。 &esp;&esp;繁华的表象,却终究掩不住周王室衰败的事实。 &esp;&esp;当今周朝天下有诸侯十六国。而其实天子真正可以掌权的,只是洛邑为中心的一片浩大的“王畿之地”罢了。王畿是整个周帝国权力的心脏。 &esp;&esp;往时诸侯按时朝贡,民间金钱和赀货的流通也难以估算,周天子号令天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esp;&esp;可自从一头桀骜的猛狮忽然将它的爪牙刺进这颗心脏,极盛的周王室就面临了崩溃。 &esp;&esp;秦戎,周王室永远背负的痛,永远也解除不掉仇恨的敌人。 &esp;&esp;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西蛮族,却出了一头颔首望关的头狼。秦戎王苏喀戎少负勇名,狂悖尚武,以一己之力统一内分崩裂的秦戎六部。不惜放弃沃土也要扩军备战。灵王二十年,烽火戏诸侯后,苏喀戎凭借申公鹿的策应和一万戎狼铁骑开道,直逼镐京城下,掳掠财富。 &esp;&esp;从此,苏喀戎以霸主之姿威凌中原。 &esp;&esp;申公鹿的背叛却是另外一个打击。 &esp;&esp;王畿本身并不聚兵,空虚日久,王室大臣多半是只知道玩弄权术的文臣。当日苏喀戎带剑入宫,在大殿上逼死灵王。 &esp;&esp;大臣们知道这位秦戎来的蛮夷绝不会屈尊和他们合作。于是当夜苏喀戎的军营中就堆满了皇室大臣送来的名刺,无不是表示效忠于新主。而苏喀戎只冷笑一声,令随军长史记下信封上的名字,而后把这些东西都付之一炬。 &esp;&esp;写信的大臣中,就有晋公的叔父,袁奎,他是当时朝中青年一派的代表。。 &esp;&esp;灵王二十年,也就是苏喀戎占领洛邑一月之后,申侯拥立自己的外甥,和王即位,诸侯响应,十万甲兵围城,苏喀戎困死洛邑,天下神器重归于周。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r/> 因为侄子得国不正。申公鹿必须要借助姬鲂在王室中的影响力,所以对他还算尊敬。姬鲂也靠着这申公鹿,隐然成了朝臣中的第一人。r/> r/> 姬鲂五十岁生日,府邸宾客如云。r/> r/> 成箱的礼物从中堂一直摆到门口,司仪的家奴手持礼单,一人还念不过来,需要两人同时念诵,整整念了一天也不知最后有没有念完。前来恭贺的世家豪门能够和姬鲂握手寒暄,已经算是得到了恩宠,更多的人只能在堂下遥拜。r/> r/> 申国公申公鹿也派人送来了一对纯银打造的长剑,姬鲂将长剑连着盒子供在中堂上,就像以前贡着宫中的赏赐一样,宾客们艳慕之余不敢多看,那双长剑就如申公鹿本人一样,闪闪的寒芒有些刺眼。r/> r/> 夜色降临,外面的大宴还未撤掉,后园的筵席又开了。宾客却只剩下四十余人。点着数十盏大红宫灯,“熏风暖阁”里一片光明。r/> r/> 此时能够入席的宾客,都有与众不同的身份。姬鲂刻意地不设桌椅,排下烧羊大宴。宾客们一概屈膝跪坐,面前一张矮桌,伸手就有烈酒烤羊,佐以吴越购来的绣织,醉了就可以躺在地下大睡,全没有白天的隔阂。r/> r/> 暖阁正中是姬鲂府中的女怜作赋中歌舞。舞姿狂放,姬鲂府上的舞姬十分妖娆,只在身上披了件若隐若现的轻纱,处嵌了几块小小的皮子,挂着银链,旋舞起来肤光致致,令人目眩神移。舞到最后,纤软如绵的腰上全是细细的汗珠,乳臀款款扭动,竟有投怀送抱的妖冶味道。r/> r/> 宾客中最下首的人心情似乎有些烦乱,手中的银匕首将一条焦香的烤羊腿切得零零碎碎,却丝毫没有食欲。她终于狠狠地一推桌案,想要站起来,却终于忍了忍,又坐回原处。r/> r/> 禁军幕府的长史梁谋,原本她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间暖阁里饮酒,此时她想要离去,却也身不由己。r/> r/> 她是姬鲂亲自指定的客人。r/> r/> 周朝立朝四百年。r/> r/> ,而梁谋是陇右梁氏的女儿,也是梁氏最后的军人。r/> r/> 自从她父亲病重瘫痪以后,家族中已经没有可以出征的男子,十余代名将之血的家族,男子们都把鲜血洒在了战场上。父亲亲手把梁氏祖先留下的剑放在梁谋的掌中,话语外的殷殷企盼令梁谋无可退缩。为了梁氏的威名,她十六岁就加入王室禁军的幕府,希望续写梁氏的辉煌。r/> r/> 不过梁谋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所渴望的并非金戈铁马的生涯,她与宿命中的对手相遇的时候,是十八岁,本应该枕着心爱男子的肩膀,共坐在花前看月,两颊羞红。r/> r/> 舞姬们的舞姿越发起来,柔若无骨地贴在几个贵客身边。姬鲂只顾坐在银帘后殷勤地举杯,向身边的王帝幼弟建王频频劝酒。下面宾客渐渐男女杂坐,醉眼朦胧,几个好色的年轻家主凑在舞姬身边捏她珠圆玉润的双足,姬鲂偷眼看去,笑意越发地浓了。r/> r/> r/>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r/> “你叫什么名字?”r/> r/> “将平。”r/> r/> “从哪里来。”r/> r/> “很远的地方。”r/> r/> “为何不辞长路?”r/> r/> “望能持箕帚,侍奉先生。”r/> r/> “侍奉于我又如何?”r/> r/> “望能从先生学王道之术。”r/> r/> “那你回去吧。”r/> r/> 头顶的松枝咯喇喇一阵低响,忽地一震,大片的积雪在空中散成飞沫,洒落在少年人凌乱的长发中。他站在古松下,破敝的白衣上沾满雪泥,默然得像是冰雪雕成。严冬十二月,山顶的风刮面如刀,随时都能像掀起一张枯叶般卷起他略显纤弱的身子,把他葬送在面前漆黑的深谷里。可是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日一夜,并无离去的意思,也不畏惧。r/> r/> 两山峭壁上架了一座简陋的悬桥,在朔风中摇摇欲坠。悬桥的对面,雪峰的背风处,是独门独户的茅舍院子,木门半敞,门前坐了一个老人。他坐在厚实的毡毯上,头顶撑开一张巨大的油伞,面前置一张小条桌,条桌上有温好的酒。r/> r/>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老人举锡杯饮尽了杯中的剩酒,转过身去。他没有站起来,是以双臂撑起身子转身的,谁都可以看出那双虚软的双腿已经断了。院子里黑巾覆面的下人们踏雪而出,他们的步伐轻飘,踏在雪上无声无息。两个下人以扛轿托起了老人,第三人收起油伞和条桌。院门砰地闭合,自始至终没有人再看少年人一眼,仿佛他根本就不存在。r/> r/> 过了许久,少年抬起头看了一眼悬桥对面那扇透风的门,而后坐下来从怀里摸出冷硬的面饼嚼了一口,拾起脚下的坛子。坛子里的水已经封冻,他拾起身边的一块石头,一下一下砸在坛口的封冰上,直到砸开了一个裂缝。他凑在那个裂缝上饮了一口冰水,把面饼的渣子灌了下去,胸口透寒,像是血都冷了。r/> r/> 他这样嚼了几口,灌了几口水,又站了起来,默默地面对着那道悬桥。r/> r/> 雪又下了起来,绵绵密密没有尽头。从门缝里看去,他的身影渐渐被暮色和雪花吞没了。r/> r/> “今夜的雪,会下得更大吧?”老人喃喃地说着回头。r/> r/> 侍从们默默地跪在他的身后没有出声,一身身的黑衣,像是夜色中的枭鸟。老人也没有期望他们回答,他知道这些人都没有舌头r/> r/> “你怎么还未回去?”r/> r/> “我等着先生回心转意。”r/> r/> “我为何要回心转意?你和我素不相识,你折磨自己,跟我又有什么关系?”r/> r/> “我有诚心。”r/> r/> “世上有诚心的不只你一个。”r/> r/> “我比他们都有诚心。”r/> r/> 老人笑了笑,仍旧坐在油伞下饮酒。r/> r/> 第三天的早晨,雪停了,悬桥前的一树老梅静悄悄地开放,在皑皑的银白中红得惊心动魄。老人就坐在悬桥的对面饮酒,遥遥地赏着梅花,看着风里偶尔有细琐的轻红飘落。比梅花更红的是少年人的血,他垂手立在那里,手上裹着布条,布条是从他的衣襟上撕下来的,血迹渗出来把它染得通红。山风寒冷而干燥,他的手先是肿胀,再是裂开,满是斑斑的血污。他清秀的面孔也肿胀起来,看着有些滑稽。只是那股神色还没有变,他修长的眉宇上沾满雪粉,斜斜地飞扬着。r/> r/> 侍从们又抬着老人回去了,少年人从怀里掏出剩下的面饼,还有两张。r/> r/> r/>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说着杨季白已经揽过了她的肩膀,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轻轻理着她带汗的长鬓。外人看去杨季白就是那么柔情蜜意地怀抱着佳人,梁谋心头也有如鹿撞,不过她却清楚地感觉到杨季白的手冷如寒冰,而且微微发颤。她微微抬头看杨季白的眼神,那双眼睛悄悄地扫视周围,仿佛捕猎的鹰。 她忽然感到自己遇见了一个何等可怕的人。 美人已醉,美人已醉!”杨季白挥手向着不远处的一个下人高呼起来,“我要送梁女士下去休息,府中可有客舍?” 下人们还不知他的身份,看他大醉而呼,正是洛邑名士的气魄,不敢怠慢,凑过来看见梁谋面颊上满是酡红,这些倒是根本不必伪装。 “我欲睡眠,尔等且去!”杨季白摇摇晃晃地站起,手不轻不重地箍着梁谋的腰肢。 下人犹豫了一下,招呼几个使女上来扶着杨季白和梁谋,从后门廊送了出去。 后园一片白茫茫的积雪,踏上小溪上的木桥,暖阁里的喧闹声已经远去。杨季白忽地止住脚步,扶他的使女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被重重的一拳击在后脑。梁谋此时才确信他真的全然不会武术,那个使女不但没有被击晕,反而惊叫出声来。 梁谋一抬肘击中使女喉间让她闭过去气去,而后瞬间解决了剩下的两人。 “快走!希望大门尚未封上!”杨季白一拉她手,顶着朔风大雪急奔起来,身后隐约传来人声,已经被姬府中的武士发觉了。 梁谋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跟着这个白衣的陌生人冒这样的大险,就因为他曾与自己共舞么?世上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与自己共舞过的人。 两人奔到街上,夜色已深,鹅毛般的大雪掩住一切。 杨季白不由分说把一个乘马的路人从马背上扯了下来,抛下一把钱就和梁谋一起上马。梁谋策马,他跨坐在后面,低喝了一声“快,去南门大营!” “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以为姬魴真地是去死谏?”杨季白在她后脑上拍了一巴掌,“现在若是还有谁能挡得住天子,只有你我。” “为什么?”梁谋一惊,直到刚才她还深信姬魴正在劝谏的路上。 “我听到了。”杨季白只好说。 “你……听到了?” “他想要杀了我,把你困在他府中。如果他此刻是要去死谏天子,他还有心思做这些?他是要你我两人都闭嘴,因为他刚刚以拥护王室的名义招揽过我们两人。此时天子若死,申公鹿必然铁腕镇压王室余党。如果被我们暴露出他表面亲近申公鹿,暗地里是个帝党,他只有死路一条。他这是在灭口。” “你怎么听到的?” 杨季白愣了一下,“那你别管了。” “这种证据……你叫我怎么相信你?”梁谋被他气得噎住了。 杨季白看她生气了,急忙摆手,“唉……笨!你仔细想想,内侍来的时候,四百多禁卫已经,虽然还没有杀到申公府,可是这件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帝都。申公鹿需要的无非是个听话的傀儡,可如今陛下扯开了君臣和睦的面纱,这个傀儡就没用了。赢无翳不杀陛下,无以立威。姬魴去劝谏,未必能成功,即便成功,陛下不去冲申公府邸,未必申公鹿就会放过他。你明白了么?”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r/> “是啊……那可……怎么办?”梁谋发现原本混乱的局势在杨季白几句话里就忽然清晰了,但她没有任何应对的办法,只能接着问。r/> r/> “姬魴表面上依附申公鹿,背地里是天子党。他就是要悄悄保住宗室的地位,以图将来。如果还没有事发,他一定会劝谏天子,可是现在已经晚了。他去劝阻天子,他就得在四百多人前暴露他天子党的身份,也是死路一条。姬魴是个什么人?那是个杀伐决断的老贼,关键时刻,他大可以牺牲天子,保住他自己。如果现在他跟着天子去送死,他才是最傻的,什么用都没有!”r/> r/> “你……你这么有把握?”r/> r/> “如果我在他的位置上,我也会这么做!带走天子的弟弟,封锁消息,任凭天子被杀,而后继续辅佐新,新没准就是天子的弟弟,谁知道?”r/> r/> “可姬魴已经答应了天子的弟弟。”r/> r/> “多动动脑子,如果姬魴真要死谏,应该当场一呼,看看宾客们中还有没有效忠天子的,一起前去。那样胜算岂不大很多?可他刻意封锁消息,独自前去,为什么?他不希望这件事任何人知道!天子的弟弟是个小孩子,很好骗的,你看我随便扯了几句‘灰中燃火’他就信了。”r/> r/> 梁谋脑中嗡嗡作响,难道什么“灰中燃火”、“以不可能为可能”都是这家伙编出来骗小孩子的话?可是听到的时候……分明感觉到那种震撼的啊,跟一起跳舞的时候一模一样。r/> r/> “要是我,我就会带着天子的弟弟出发。反正今夜雪深都快埋过半条马腿,想把他堵死在路上进退不能又有多难?”杨季白接着说。r/> r/> 梁谋吸了一口冷风,沉默了。她忽然回忆起了姬魴离去时的眼神,杀伐决断的眼神,瞳孔中弥漫着致命的铁灰色,那根本不是什么“大人”,不是朝堂上的老好人,而是一只正在缓缓张开羽翼的老鹰!r/> r/> 姬魴在那个瞬间必然下定了什么决心,某一个可怕的决心!r/> r/> “梁长史,我这些话可不是胡扯……”杨季白扭身看着梁谋的侧脸,有些小心翼翼。r/> r/> 梁谋回身一把狠狠地抓住杨季白的衣领,目光森然。r/> r/> “真不是胡扯!”杨季白急得声音都高了。r/> r/> “别废话了!陛下绝不能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梁谋大喝。r/> r/> 梁氏数十代英魂仿佛在她身上苏醒,这一刻的梁谋脸颊煞白,剑眉飞射,震得杨季白一时没说出话来。r/> r/> “赌一局咯。”杨季白耸耸肩。r/> r/> “说话说完整!”梁谋烦透了这人在关键时刻的好整以暇。r/> r/> “赌赢了,就彻底光复王都,赌输了,你我这两颗人头就为室送葬。”杨季白拉过梁谋的手,看了一眼她的掌心,“看掌纹,梁将军你将来姻缘上不好诶,你看手掌中央的纹路隐约汇成一个方框,这就是所谓的‘牢纹’,是说姻缘不利,如坐苦牢……”r/> r/> 梁谋冷冷地看着他。r/> r/> “好吧,我其实是说画个图,”杨季白说,“你想像这方框是天子都,如今申公鹿在王都里屯驻的军队接近三万人,我们手中没兵,申公鹿就稳操胜券。唯一可以就近勤王的人是驻扎在虎牢的武伯侯。”杨季白点点梁谋的小指尖,“武伯侯是忠于天子的,他的位置大概在这里,他手下有两万五千装备精良的士卒。从虎牢出发到这里,大概要半日的时间。”r/> r/> r/>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我们哪里有半日?”梁谋急得冒汗,“陛下已经出发,决战就在今晚!” “不是半日,算上信鸽飞到虎牢关的时间,明天傍晚前武伯侯才能赶到。” “这些不是重点!” +“我们需要争取大约一日的时间……那么只有劫持天子!”杨季白握拳虚空一击。 “劫持天子?”梁谋愣了。 “别无他法。蒋夫士都劝不回天子,他能听我们的话?”杨季白摊手,“我们现在需三五百人,拦在半路劫持陛下,退守王城。申公鹿闻讯必然带兵逼宫,王城的地图我看过,城高墙厚,易守难攻。陛下手里算起来还有三千人的金吾卫……这些人都是些好吃懒做的世家子弟,除了当箭靶子用处不大……一百人的虎贲郎……这些人确实是精兵,只要坚持一天,坚持到武伯侯赶来。” “你有把握?”梁谋在这个不可思议的筹划前一时反应不过来。 “以前研究过,那时候读先天子故事,想像天子以狮牙会为羽翼,重兵围困王城,为什么不干脆打进去算了,还要等待武王宣布降位给他。”杨季白说,“所以我就潜心数月,在地图上以棋子布阵,思考怎么才能攻陷王城。你猜结果怎样?” “怎样?”虽然明知道不是问这话的时候,梁谋还是不由的自主地接了一句。 “王城根本就不是作为天子寝宫来设计的,它原本就是座堡垒!想攻进去,申公鹿只怕也得费一番功夫!” “然后呢?武伯侯的军队人数虽多,可申国的甲士相比,完全不是对手!” 杨季白的手移出了梁谋手掌的范围,在远处虚虚一点,“大概在这里,他想和申公鹿决战,想了很多年,等的就是直捣王城的一天。接到这个消息,他还不欢喜疯了?一定立刻来援,大概是……嗯,快马三日的距离。此外,南方的卫国、宋国也会起兵呼应。到时候申公鹿把我们围在王城里,诸侯联军把申公鹿围在王城里,这场仗谁胜谁败,可很难说了。” “你这计策……结果只是很难说?”梁谋瞪着他。 “还有什么办法?若是这王城是张棋盘,盘面上黑压压的都是申公鹿的子,我们只是小小的两枚白子,我方唯剩下一条大龙,还在不要命地往黑棋势最厚的地方冲去。要在这局面下面做活盘面,不冒险怎么成?”杨季白说,“要么你听我的,我们一起试试,要么我们一起去看弑君,想必场面也是相当地壮观。” 梁谋低下头,沉思了很久。风雪扑面而来,一片铜钿大的雪花黏在她的眉心,慢慢地融化成珠。 杨季白看着那粒水珠,“想好没有?时间可越来越少咯。” “你这计策,必须执掌金吾卫的仆射、武伯侯、申公鹿、卫国、宋国均按你的想法行事,你凭什么有把握?”梁谋抬起头来,直视杨季白的眼睛。 杨季白挑了挑沾满雪花的长眉,“就像我有把握梁长史会配合我。” “我未必会配合你!”梁谋逼到两人面颊只隔一寸,呼吸相接,她的目光狞厉。 “我知道,我就是说,我没有把握,”杨季白淡淡地说,“但是我是个赌徒,赌徒上了赌桌……就得相信自己的赌运!”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r/> 这一刻的凝视漫长,梁谋从他的眼睛里,什么都看不出来。r/> r/> 她轻轻一推杨季白的胸口,转身抓起马缰,猛夹马腹,“驾!”r/> r/> “南营啊!”杨季白在她身后大声说。r/> r/> “知道!闭嘴!”梁谋说,“抓紧我!摔下去你就死了!”r/> r/> 马还未停稳,杨季白就提着袍摆跃下马,顶着大雪就往里跑,边跑边喊,“阎隋!阎隋!”r/> r/> 南营是军营,驻守的是守卫城南几道门的军士。虽然没有离营那样的杀气腾腾,但好歹也是军营,时时有人巡逻,杨季白这样大呼小叫的,绝无仅有。r/> r/> 有巡逻军士拦住了他,“阎都统已经睡了,杨祭酒找都统是有公事?”r/> r/> “事急,要死人了。”杨季白说。r/> r/> “死人?”军士一愣。r/> r/> “死天子!”r/> r/> “杨祭酒说什么笑话?这话可是犯禁的!”军士脸色变了。r/> r/> “跟你说也没用,叫阎隋起来!”r/> r/> “杨祭酒!你虽然是我们都统的好朋友,可这里毕竟是军营重地!你说着该杀头的话,还不把兄弟们放在眼里,别怪我翻脸!”军士也是一股横劲儿。r/> r/> 杨季白从背后被梁谋抓了出来,“这位是北河骑士幕府将军长史,你的职级比梁长史低了几级?梁长史没治我的罪你废话什么?”r/> r/> 梁谋无声地叹口气,沉着脸,什么也不说。她腰带上挂着北河骑士幕府的徽记,是堂堂正正的军官身份,一眼看得出来。那个军士看着这么一个明人的女孩,这么一身红甲,又是这样的身份,一时间有点发愣。不知道这个小小的杨祭酒在哪里结交了如此有力的人物。r/> r/> “阎隋!”杨季白又喊。r/> r/> “什么人?”有个粗豪的声音从一处亮着灯的营房里传来。r/> r/> 杨季白拉着梁谋的手,冲过去,二话不说,一脚踹开营房的门,“阎隋,有场脑袋换富贵的好赌!你赌不赌?”r/> r/> 梁谋往里看了一眼,“呀”一声,把眼睛捂上了。r/> r/> 她立刻后悔了,在这些男人面前,终究还是露了女孩的怯。r/> r/> 营房里是一种叫人作呕的味道,混合着脂粉香、肉味、酒气和男人的汗臭。火盆上一只大锅里是褐色的浓汤,咕嘟嘟地不知道炖着些什么,一张桌上几杯残酒,地下扔着几件红裙绿袄,满是油污的帐子后,的一男两女惊得坐起。那两个女人显然出自什么下等的女闾,姿容说不上美,满脸铅白粉因为害怕簌簌地往下掉。r/> r/> “杨季白你发什么猪头疯?”男人怒吼。r/> r/> 杨季白根本不回答,上去几步把那两个的女人从男人身边拉开,抓起地下的衫裙扔在她们身上,而后一脚踩在床上,消瘦的身体前倾,直欲凌压熊虎般的男人,“我才是头猪!我有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要和你分享!你却在这里睡女人?”r/> r/> “建功立业?”阎隋一愣。r/> r/> 杨季白也不回头,竖起拇指往门边一摆,“我和北河骑士幕府的梁长史刚刚听闻一件大事,是为宗室建立功勋的好时候!要不要听?”r/> r/> 阎隋看了一眼梁谋,眼睛立刻就圆了,目光在梁谋身上上上下下巡了几遍,“杨季白你哪里认识了这么绝品的女人?我……”r/> r/> r/>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没时间了!听我说!”杨季白大喝。 &esp;&esp;阎隋愣了一下,杨季白凑在他耳边低声说话。 &esp;&esp;阎隋那双泛着黄光的眼睛忽然瞪大,仿佛被雷击。直到杨季白说完,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esp;&esp;“杨季白,你这局赌,是要用我的头赌你的富贵吧?”阎隋回过神来,瞪着杨季白。 &esp;&esp;“可笑!你阎隋是个武士,我杨季白连刀柄都抓不住,要死,我比你容易死!”杨季白冷笑,“我是把我们三个人的头捆在一起,赌我们三个人的富贵。看着梁长史,她受武伯侯的手令,坐镇王都。一旦有事,只要我们发出信鸽,两万五千甲士一夜之间就可以从渭河口回援。只要你集合人力跟我去守一天!一天而已!你阎隋平日里不是跟我吹嘘,说如果你为将,嬴无翳的雷骑赤旅你都不怕么?一天你守不住?” &esp;&esp;“武伯侯?”阎隋将信将疑地看着梁某。 &esp;&esp;“我是王宗亲兵,一旦出事,一定戮力勤王!”梁某说。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因为杨季白所说的手令根本不存在,以她的资历,还没到能接受武伯侯密令的地步。 &esp;&esp;“快!去不去!说!”杨季白往锅里看了一眼,满脸鄙夷,“卤猪尾巴?我刚从太傅上夫府的大宴上逃出来,那里美人跳着艳舞,衣服一件件地往下脱,我都舍得了,就你这锅卤猪尾巴,你就舍不得?” &esp;&esp;阎隋把一件衣服系在胯间勉强遮挡了一下,“杨季白,你要的无非我这南门大营的百人,是不是?” &esp;&esp;“是,你有这百人,你又认识我,是你的运气。今夜是你飞上青天或者永埋黄土的机会。阎隋你以前喝醉了跟我说,从军十二年了,还是个小小的都统,恨生错了时代,不能跟武天子北征,不能跟文天子打江山。现在机会来了,看你要不要,天下之乱已经开始,天子和申公鹿,两者必死其一。拥天子,拥申公,你选一个。” &esp;&esp;“可我们也只有这几百人,”阎隋低声说,“这王都里,手下有几百人的可远不止我一个。” &esp;&esp;“所以我找上你,喊你和我们一起去建立这番功业,你不该开心死了?”杨季白笑。 &esp;&esp;“就算是功业,也是九死一生的功业。” &esp;&esp;杨季白往地下狠狠啐了一口,“看错你了!我以为你是个仰慕文天子、武天子的男人,所以跟你结交。你不九死一生你还想怎样?老婆孩子热炕头?就这样了此一生?” &esp;&esp;阎隋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神已经平静,“杨季白,今晚上我卤了一锅猪尾巴,找了两个身段不错的粉头,本来玩得很开心,还想着可惜雪大,要不然该叫你一起来喝一杯的。” &esp;&esp;这回杨季白不解了,挠了挠额头。 &esp;&esp;“我们认识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志大,看看你自己,翩翩贵公子,任哪个女人都会喜欢你,读过书懂谋略,将来出将入相,什么不行?你看看我,一个大老粗,就一身力气,上过战场,可战书都写不利索。你看不起我的猪尾巴和粉头,可这是我能有的,今晚我跟你出去勤王,明早不知道还有没有气儿了。今晚我缩在南门大营里关了门玩粉头,开开心心,明早起来,城头插谁的旗我就听谁的。我没你那么大本事,我也不玩你那么大的赌局。”阎隋说。 shicuotuoxizixiaoyao00 。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你!”杨季白被阎隋噎到了。 “你走吧,今晚就当你没来过。”阎隋把两个优伶拉回自己身边,看着杨季白。 “你吃多猪油把脑袋糊住了?”杨季白无奈。 阎隋上前几步,把杨季白推得转了个身,而后把他和梁谋一起推出营房,在后面用力关上了门。 “我们喝酒!别理那个疯子!”里面传来阎隋瓮声瓮气的声音。 梁谋和杨季白默默地相对,雪花一片片落在他们头顶。梁谋忽然发觉,原来这个男人也有束手无策的时候。 杨季白长叹一声,移开了目光,“没他这盘棋盘不活。得另外找兵力,可是时间已经不够了。” “其实你也可以回头跟他一起喝酒玩优伶,”梁谋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我们梁家的人,却是不能躲的。” “再见。”她转身走向了风雪深处那匹瑟瑟发抖的马。 其实她又冷又累,也想好好歇歇,其实想起来就算天子死了她也不会多么悲伤。 可是梁氏的女儿就是梁氏的女儿,百年的“军道”,百年的忠诚,绝不能在她身上结束! 她没有回头,也不知道杨季白是否在背后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喂!”杨季白在背后喊她。 杨季白喘着粗气跑到她身边,忽然一把抓着她的手。 “阎隋你这个废物!”杨季白对着茫茫风雪大喊,“你的一生难道就是睡那种水泡眼的女闾,吃卤猪尾巴,住在这种满是男人汗臭的军营里么?你就只能在世上活一次!看我!你看着我!你的一生难道不该是凭临绝境俯瞰天下,和梁女士这样风华绝代的姑娘携手看云么?这是你选择的时候,你乌龟什么?缩头什么?” 梁谋默默地看着他,看着他孩子一样叫跳,任凭他拉着自己的手。 凭临绝境?俯瞰天下?携手看云? 她想像那幅场面,云雾笼罩的山峰,俯瞰千里大地,山下十万甲兵,山上一男一女拉着手。云雾簇拥着他们,他们的身影朦胧,长衣在风中飞舞。山下的人都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是猜测那天下之巅,那两个人,大概是该相视微笑吧。 这是这个男人的理想么?这个看起来深不可测的男人,会有这样幼稚的念头? 可也许……会很美的吧? “阎隋如果你能活几百年……你会觉得那真可笑……太可笑了!因为你活了几百年,只不过比别人多吃了几倍的猪尾巴,多睡了几倍的丑女人!”杨季白还在大喊,“你不会知道那种怀着一个心愿,咬牙切齿,不惜一切,拼了命也要完成的感觉!你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完成那个心愿,完成的那一瞬间叫你咽气你都不后悔。你可以坚持十年二十年五十年!被人笑被人骂被人折辱被人鄙夷,你什么都能忍!但是当你要破阵而出!谁也挡不住你!” 阎隋从窗缝里看着那个叫跳的男人,两个优伶一边一个扯着他的胳膊。白茫茫的雪幕里,那个身材修长的梁将军始终默默地站在杨季白背后,不动,也不离去,离杨季白很近。 “真是个绝品的女人,怎么叫杨季白碰上了,没给我碰上呢?”阎隋嘟哝。 “可是看起来就是那么适合把手拉在一起的两个人啊。”阎隋在心里说。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队伍在黑暗中疾行。 &esp;&esp;这是一支大约四百人的“城门兵”,阎隋连伙夫都叫了起来。城门兵多半是老弱,呆在城里图个轻闲,不必整日操练,却没有什么晋升的机会。阎隋这种“城门长”出身的都统就算升到顶了。 &esp;&esp;因为是潜行,所有没有打火把。街边的灯光照在他们背上,与其说是支军队,倒更像是逃难的。 &esp;&esp;“凭这些人要截住陛下銮驾可也不容易。”杨季白跨坐在梁谋背后,叹了口气。 &esp;&esp;“不满意另请高明,我就不伺候您了。”阎隋立马在旁,抚摩着刀柄。 &esp;&esp;“买菜的总要说菜烂嘛。”杨季白笑,“劫驾这件事,你是什么计划?” &esp;&esp;“按照你的情报,陛下召集的禁卫也有四百人,我们也是四百人,禁卫中还有虎贲百人,那是精兵,我们打不过的。只好智取,我们以护驾为名,陛下想必一定召见。到了车驾旁,我一把抢了陛下就跑,梁长史指挥人马挡住道路,等我跑出几百步了再跟禁卫们解释。他们若不听解释,只有动刀了。” &esp;&esp;“你单骑劫驾?靠得住么?可不要弄伤陛下。”梁谋问。 &esp;&esp;“我带的兵不行,那是原本配给我的就是人家不要的人,若论我自己,洛邑朝廷上站着的武官里我还真没怕过谁,陛下驾前的白子默我也跟他对练过,不堪一击!”阎隋冷笑,“我担心的惊动申公鹿,四大高手一出,就毫无胜算了。” &esp;&esp;“四大高手?”梁谋说。 &esp;&esp;“杀过一万人的四个人!”阎隋说,“杨季白,怎么这么安静?” &esp;&esp;“越是安静,越叫人不安,申公鹿在自己府邸周围,居然没有埋伏眼线?”杨季白皱眉,“申公鹿若是铁了心弑君,现在收缩兵力藏在府里,等到陛下持械逼到门前,证据确凿了,再倾巢杀出。之后还可以昭告天下说天子无德,意图滥杀有功大臣,死不足惜。” &esp;&esp;“绝不能逼近申公府行事。”阎隋说。 &esp;&esp;杨季白点头,“不错,从太庙过来,在四大高手没有来得及反应之前,立刻撤回王宫,封闭宫门坚守。” &esp;&esp;“就这么办!加速行军!”阎隋看了一眼共骑的两人,咧嘴笑笑,给战马加了一鞭,直奔队伍前方。 &esp;&esp;梁谋心里恼怒起来,用手肘捅了杨季白一下,“现在不缺马了,你还赖在我马背上干什么?” &esp;&esp;“我一个文人,手无缚鸡之力,跟你们这帮习武的出来,总得叫个强手保护我一下吧?”杨季白义正词严,“我看梁长史你‘坐剑杀人’练得不错,跟着你我安全些。” &esp;&esp;“见鬼!”梁谋骂了一句,这个家伙有时候简直像块粘糖。 &esp;&esp;前军忽然传来骚动。 &esp;&esp;两个人同时抬头,看见了高扬在半空的旗帜,金色的火焰。不知道多少枝火把转过街角,忽然在前方出现。两拨人在菱花道的街口挤压起来,对方盔甲鲜明,人人头上都标着白色长翎。 &esp;&esp;“金吾卫!”梁谋低声说。 &esp;&esp;重重护卫下的战车也转过了街角,驷马拉车,黄金笼头,马头上插着黑色的雉尾,浑身黑铁重铠的人扶着车轼,扶着腰间剑柄,车夫拄着长戟,左卫持鎏金的礼钺,右卫持弓箭。 &esp;&esp;“吓!这哪里是去杀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迎亲呢!”杨季白低声说。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马 “你懂什么?”梁谋瞪了他一眼,“这就是天子銮驾,车夫掌‘御’,左卫掌‘刑’,右卫掌‘射’,这些礼仪我大周朝已经沿袭了几百年。” “这是天子銮驾,你们中何人为首,出来说话!”人喧马嘶中,披濯黑铠的人拔剑指向前方,半透明的剑上仿佛有血色流淌。 “乱世之剑啊!”杨季白叹了口气,忽然高呼,“南营都统阎隋、金吾卫长史梁谋、京都制防司杨季白参见陛下!” “陛下?” “是……天子?” “真是陛下?” “这……这……” 城门兵中窃窃私语。这些穷苦人家出来的当兵汉平生见的最大的官可能就是阎隋这个都统,阎隋却并未告诉他们今夜为何出动。如今忽然要朝拜天子,他们都有些不信。 “何人敢不拜见天子?”禁军把指天的长戟端平,一步一步逼向那些手足无措的城门兵。 “圣天子陛下躬安,”杨季白向前面的阎隋使了个眼色,“那就是你们的天子,大周朝当今的天子,我们就是为他护驾而来。” “圣天子陛下躬安!”阎隋大喝。 城门兵们再无犹豫,一个个哆嗦着,山呼着万岁,跪倒在地上,只剩下立马的阎隋、杨季白和梁谋。 “不跪的是什么人?”天子的声音再次传来,远比预想的淡定。 “臣南门大营都统阎隋,为护驾而来,甲胄在身,无法全礼。”阎隋在马背上抱拳躬身。 “臣金吾卫长史梁谋,为护驾而来,甲胄在身,无法全礼。”梁谋也一样。其实她所穿是软甲,并非无法下跪,可她也是第一次觐见天子,紧张得忘了礼节,杨季白又挺直腰杆坐在她背后,一时间她没有想到要下马。 “草民……杨坚……不擅鞍马,下马比较慢,见到陛下心中紧张……请陛下恕罪。” “你!”梁谋猛地扭头看着杨季白。 “像我这样四处流浪的人,多几个名字并不稀罕吧?”杨季白把声音压得极低,却满脸义正词严,“我们萍水相逢,梁女士你这么在乎我名字干什么?” 梁谋沉默了,不是没话说他,是对这种厚脸皮实在说不出话来了。谁都明白此刻来勤王是冒了什么样的风险,同是冒风险,说好把脑袋捆在一起,杨季白却堂皇地报了个假名。阎隋狠狠地看了过来,也没法说,天子面前,谁能说自己的同伴张口就撒了谎? “都是来护驾的?不拘礼节,近前说话。”天子淡淡地说。 梁谋集中精神,一切都如计划进行。 城门兵让开一条道路,杨季白、梁谋和阎隋被带到距离黑装车只有一丈远的地方,站在禁卫长戟之前。 此刻他们都能看清天子了。那是个骨骼清秀的中年人,眼角细密的皱纹说明他已经不年轻了,眉梢却还有一股凌厉的少年气,随着也是佩剑甲胄俱全,却还是个文人,凛凛然立在风中。 “站在那里不要动了。”天子说。 梁谋心里“咯噔”一声,还有一丈远,以阎隋的身手,能越过这一丈远挟持天子么?旁边还有密如林的长戟。 “美人良将,白衣胜雪。有这样的臣子来勤王,好。”天子打量他们三个人,点了点头,“知道为什么我不许你们近前么?” “我们得睹圣颜,心中已经激动莫名,不敢靠近亵渎陛下!”杨季白的反应奇快无比。 “我是担心你们劫我的驾。”天子淡淡地说。 三人同时抬头,连杨季白也没有掩饰住,脸色微变。 “其实也是瞎猜的,看起来被我猜中了。”天子低低地叹了口气,“只因你们不是第一队来劫驾的,”他挥剑指着车前的金吾卫,“这些人在太庙就来劫过驾,想把我抢回宫里去。” “但我说服了他们,”天子说,“现在我想说服你们。” 三个人面面相觑。 “知道我为什么想杀申公鹿么?”天子淡淡地问。 梁谋和杨季白对视了一眼,要说全天下最想杀申公鹿的,大概就是天子。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 “今天早晨,我听说申公鹿派人牵走了为我拉车的四匹白马。”天子摇头。 梁谋愕然。 “你们知道了也该笑我这个天子小气,为了四匹白马,做出这样的事来。”天子仰天叹了口气,“可我确实是怒了。申公鹿要那些白马,是为了斗马,两匹雄马,放他们和母马亲近,两者必然相争,撕咬踢打到一方无力反抗,另一方就算赢了。宫里的白马,是先祖北征时坐骑的后代,申公鹿说要和凉州来到的大宛马比比血性。” 天子沉默了片刻,“我的四匹白马都被咬死了。” 雪地上一片寂静。 “先祖的那匹追星驹以前是马中之王。可如今它们咬不过凉州的大宛马了,你们谁知道为什么?”天子扫视众人。 “我听说宫里拉车的马,粮,住朱漆的马房,每匹马有两个马夫伺候,每年花在一匹马身上的钱比一户中等之家的开支都高。养得温雅肥盛,驯得仪态端庄。但是如果在不合适的时候嘶叫了一声,就得拉出去换掉。”杨季白说,“这样的马就不是马中之王了,拉车的驽马为了争母马也比它们有血性。” “是,你说得对,你说得和申公鹿说得一模一样。”天子轻声说,“有人对我说,申公鹿指着那些倒在血泊里的白马说,这些马都忘了祖宗了,被煽过了,煽掉了精气神,和它们的主人一样。” 梁谋从天子的语气里,听出了那股呛人的辛酸。 “所以我想杀了他。”天子说。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幼稚天子 陛下,你又没有亲耳听到,要防传话的人捣鬼。”杨季白说。 &esp;&esp;梁谋一愣。这跪下的几百人都为天子语气中的辛酸所动,阎隋和她都暂时忘记了来意,而杨季白这话恰好是个劝阻天子的理由。无论如何,把车驾劝回宫才是正途。 &esp;&esp;“陛下!诛杀逆贼之事,务请三思后行!”阎隋大声说,“我们虽然奇袭,却不是惯战之兵啊!” &esp;&esp;“我知道你们是好意,士将军也是好意,他劝阻不了我,自杀了。”天子说,“我听到他死讯的时候,一腔热血才忽然退了。我明白我错了,热血上涌,做出这种轻狂的事来,害死了他。我心里很难过,但是难过完了,我还是整装出发了。” &esp;&esp;“陛下你……”梁谋茫然不解。 &esp;&esp;天子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我忽然发现,我是可以死的。” &esp;&esp;梁谋惊得抬起头来,直视天子那张悲戚的“天颜”。 &esp;&esp;“大周宗裔,除了我,还有很多人能当天子。这么多年来,我自负才华,认为如果不是时运不济,我可以和祖宗一样建功立业。可今天我才看清楚,我只是个无能的子孙,在国难临头的时候,我不是像英伟王君们那样拔剑而起,而是听从那帮懦弱臣子的规劝,说些什么忍辱负重的话。”天子笑笑,“说什么忍辱负重……其实我心里还是怕的。试想如果我父亲如今仍在帝位,他会怎么做?他会忍辱负重么?哈哈。” &esp;&esp;“当然不会……”杨季白小声嘀咕。 &esp;&esp;梁谋瞥了他一眼,没法理解这个人哪来的胆子,就敢这么三番五次打断天子的话。 &esp;&esp;“对!他不会!”天子双目灼灼,“他可以把命押上去赌王位,可以杀掉挡住他路的弟弟和父亲,绝不会低下头!” &esp;&esp;“这兄弟阋墙,弑父夺权的往事好像不甚光彩吧……”杨季白低低地叹口气。 &esp;&esp;“是,不甚光彩。”天子眼睛看的是拜伏的几百人,嘴里却是跟杨季白一问一答,“可是国之将崩,还有什么帝王家的尊严可谈?如果我此刻有一个儿子,能如君父那样雄才伟略,他要拔剑插在我胸口,夺我王位,我会心甘情愿!哈哈!”他仰天大笑,“我当了九年天子,今日才想清楚,我只是‘一个’天子,没什么了不得的,我如果死了,还会有下一个天子。我无才无德,已经把大周的山河治理得摇摇欲坠,让民生涂炭,丢尽了祖宗的脸,应该会有人做得比我更好吧?一定会有人比我做得更好!” &esp;&esp;“但是!”他一顿,“只要我还没死,我就要为大周朝做一个天子该做的事。” &esp;&esp;“敢问是什么事?”杨季白问。 &esp;&esp;“你很大胆,你很好。”天子下视一眼,微微点头,“我只剩下最后一件事可做,现在我去杀了申公鹿,或者让申公鹿杀了我。如果我侥幸得手,是祖宗在天之灵庇佑,我势必重整王室威严,弹压诸侯,再造河山!如果我死在申公鹿手里,那也好,就让下一任的天子知道,我无愧于天子之位,无愧于列祖列宗,而他申公鹿是个敢弑君的狂徒,引天下民心诛杀之!” &esp;&esp;他冷冷地一笑,“也给那些怯懦的诸侯一个讨伐申公鹿的理由,他们早就不满申公鹿当这个诸侯霸主了,却又不敢公然讨伐他。现在,他们就将有绝好的起兵理由,因为,我死了!”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请战 我生的时候,未能尽好天子的责任!我死的时候,当以我血,凝聚天下的人的心!”天子高举“帝剑”承影,仰首天空,“那一刻,我才真正地是,大周天子!” &esp;&esp;他的眼睛明亮,没有决意赴死的人的戾气,却像是少年人的眼睛那样充满了渴望。 &esp;&esp;“也许……他真的明白他该做什么了吧?”梁谋想。 &esp;&esp;“你们愿意,追随这样的天子,去做一番功业么?”天子淡淡地问。 &esp;&esp;寂静,无人回答,兵卒们抬头看着彼此。他们只是些老弱病残,原本只是要一辈子守城门混口饭吃,从没有想过自己要被卷进什么国家大事中去。对一群原本该憋屈地老死在床上的人来说,在飞黄腾达或者为国尽忠的路前,根本不敢选择。 &esp;&esp;“愿意跟随我的人就来,害怕的人回去,好好睡一觉,挡我路者,斩立决!”天子挥剑,“前进!” &esp;&esp;兵卒中自然而然地裂开一条道路,供天子的车驾通过,禁卫们的长戟在车驾两旁护卫,阎隋根本没有半点接近的机会。 &esp;&esp;梁谋默默地眺望天子挺拔的背影,又看着自己腰间的长剑。 &esp;&esp;“臣阎隋!自命忠臣,为救驾而来,劝不住陛下,就当为陛下杀敌!请以臣为前驱!”阎隋站了起来,这个粗豪的男人两条浓眉飞扬。 &esp;&esp;“阎隋你傻了么?”杨季白吃了一惊,压低了声音,“劫驾!劫驾!去冲申公府,你十个阎隋也没用的!” &esp;&esp;“杨季白,我信服陛下的话,这就是我建功立业的路。”阎隋低声说。 &esp;&esp;“阎隋,你就是我的先锋。破敌之后,我授你校尉之职。”天子头也不回。 &esp;&esp;跟着阎隋,一个又一个兵卒站了起来。这些老弱病残一个个眼睛仿佛被火把照亮了,跳荡着动人的神采。几百人由跪而起,挺起了胸膛,紧紧攥着军刀的刀柄,呼拉拉地奔跑着追赶天子的车驾。 &esp;&esp;梁谋也站了起来,翻身上马。 &esp;&esp;她刚刚坐稳,杨季白也爬上来了,这一次上马的身手利索了许多。 &esp;&esp;“快走!”杨季白压低了声音,“不可久留,原来是九死一生,这回成十死无生了!” &esp;&esp;“再见。”梁谋淡淡地说。 &esp;&esp;“什么?”杨季白一愣。 &esp;&esp;“我说再见。”梁谋回头看着杨季白的眼睛,“我陇右梁氏,就是要尽忠勤王的,今夜如果不是你,我也没这个机会。但我知道这种十死无生的路你是不会走的,你是聪明人。所以,再见!” &esp;&esp;梁谋忽地一掌,按在杨季白胸前,把他推下了马,而后拔出紫都,和兵卒们一起追逐着天子的车驾而去。跑出很远,她回了一次头,看见杨季白白衣飘零在细细的飞雪中,像是月光下一个空灵的鬼魂。 &esp;&esp;杨季白站在屋顶,眺望着远处,雪越来越大了,却没有一片能落在他的白衣上。 &esp;&esp;隔着几条街,忽然爆出海沸般的人声,而后是咆哮声、呼吼声、马蹄声、金铁交击声,再然后是铁刀斩骨声、惨叫哀嚎声,几百上千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被风送了过来,如同聆听着地狱。 &esp;&esp;“唉,申公鹿怎么可能没有防备嘛。阎隋,你也只是个自负勇力的家伙,和申公鹿比差得太远了。”他喃喃地说。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春秋 “陛下难得你的壮志,不过你的薪柴,今夜就燃尽了。”他又说。 他沉默了一会儿。 “再见。”这一次他只是对着远处挥挥手,掉过头,沿着一线延伸到黑暗中的屋脊,走入茫茫风雪中。 梁谋仰首望着天空,最后深吸了一口气,把长剑重新纳回鞘中。 她缓缓地跪坐在雪地里。 雷鸣般的马蹄声冲塞了整个街巷,四面八方,无处不在。那些是凉州铁骑中最精锐的凉州铁骑,没有出乎杨季白的预料,凉州铁骑们早已做好了准备,距离离公府只有不到半条街的距离时,他们遭遇了。凉州铁骑们带马站在黑暗里,手持四尺马刀,雪片凝结在刀上,他们已经等待了很久。 他们只是遥遥地看见黑暗里仿佛铁雕般的人影,下一刻,长街的尽头,铁甲寒光闪动,烈马齐头并进,凉州铁骑们的铁蹄几乎要把街上的石板踏碎。他们没有留手,上来就冲锋。 对战的结果也和杨季白预料的一样,杀过一万人的一百人,和没有杀过人的几百人相对,根本就是场屠杀。 被点燃了忠心的城门兵吼叫着往前冲,被一群群地砍倒,凉州铁骑列队冲锋,像是把铁梳,每梳理人群一次,就留下几十具尸体。 “冲锋!我大周朝的忠贞之士!”天子还在远处嘶吼,挥舞他近乎透明的长剑。 他的发髻散乱,衣甲上溅满了禁卫们的鲜血,凉州铁骑们恐吓似的,让马刀在他身旁不到半尺的地方擦过。 阎隋咆哮着砍杀,这个男人在刀术和勇气上都没有自夸,即便面对凉州铁骑,他仍旧凶猛如一头猎豹,面对群狼,冲杀不止。但他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他已经被群狼围绕,高举着刀刃开裂的刀,吼叫得很绝望。 梁谋想要过去援救他,却已经没有力气了。 后背的一刀让她大量地失血,长剑虽然犀利,却也只能只能发出最后一剑了。 “坐剑杀人。”梁谋面前的凉州铁骑下马,手中转动着马刀,刀柄上连着的铁链发出刺耳的声音。 十几名凉州铁骑围绕着梁谋,一群黑甲的男人站在满是血色的雪地上,中间是一个红衣的女孩。 和梁谋对面的凉州铁骑缓缓举刀过顶。 “阿爹,我尽力了。”梁谋默默地想,可不知道为什么,想着阿爹,眼前却是一袭白衣,晃来晃去。 杨季白一步跟一步走在屋脊上,平伸着双臂保持平衡,像城里那些喜欢上房揭瓦的孩子。 一个人的时候,杨季白就不再是白衣绝世的公子了,会做出这些搞鬼的事情来,大概是因为太多年来总是一个人吧,就像那些自己陪自己玩的小孩。 反正现在离得已经很远了,他没必要再急着赶路。 那些喊杀声、金铁声、哀嚎声越来越远了,回头看去,隐隐约约一片火光。离得远了,再听那些声音就没有刀刃剁骨般的真实,而是像一场盛大的社戏,无论多少人喋血多少人哀哭都微不足道,心里不再有什么悸动。 杨季白读过太多的史书,越读越像看戏,隔着几百年从文字里再去读那些英雄们的壮志,总有点虚幻。 杨季白坐了下来。 “她就要死了吧?”他想。 其实也不算什么,那么多年了,失去过那么多的东西,早都明白了所有东西都不是永恒的。 世间那些美的东西,就像盛开的海棠花,可是必然有一天风大雨大,满树的花就零落了。 所谓的天道和命运,就是这回事。 所以海棠花盛开的晚上,应该点燃红烛,在花树下放一张桌子,饮酒,直到睡去。 如果睡醒发现雨已经下完,满树的红花落满襟前,那也没什么必要难过,甚至没必要缅怀,等着下一季花开就好了。 所以那个像是海棠花一样的女人死了也不算什么,反正在她最好的十八岁,在那绝世无双的破阵之舞中,自己见过她的美了。 “唉,还是赶快走赶快走,怎么想着想着伤春悲秋起来了?”杨季白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 他拍到了胸口,微微一愣。 那里残留着一点点女孩的气息,一点点温暖,一点点柔软。 “再见。”有人在他胸口拍了一掌,掉头走向漫天风雪里。 “再见。”有人在他胸口一推,纵马飞驰而去,扭头最后看了他一眼。 杨季白不喜欢“再见”这句话,总觉得说这话的人再也不会见了,越是轻描淡写的再见越糟糕,因为当你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再去回忆你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会发现居然是那样纸一般薄的两个字,却又像是一句谶语,或者一句意味深长的永别。于是会更悲伤。 但是今晚居然有人两次按着他的胸口跟他说了再见……还是同一个人。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诛杀 杨季白不喜欢“再见”这句话,总觉得说这话的人再也不会见了,越是轻描淡写的再见越糟糕,因为当你再也见不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再去回忆你们两人之间的最后一句话,会发现居然是那样纸一般薄的两个字,却又像是一句谶语,或者一句意味深长的永别。于是会更悲伤。 但是今晚居然有人两次按着他的胸口跟他说了再见……还是同一个人。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死呢? 刚认识没一天的人,能否不要用那种眼神,在一个夜晚里说两次意味深长的“永别”呢?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就有些伤春悲秋,有些难过的啊。 “居然……还会难过啊……”杨季白按着自己的胸口,轻声说。 隔着一袭白衣,胸口似乎有一个纤小的、女孩的手印,如同烙在那里,慢慢地……烧……烧……烧……烧得隐隐地……疼痛……“唉!后悔了!”杨季白一蹦而起。 他掉转头,沿着屋脊狂奔。 使劲地跑,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仰起头,对着黑压压的天空吐出白汽,狂风暴雪扑在他的脸上。 学的是运筹帷幄啊,学的是挥手杀十万人啊,也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出阵的时候,左右至少也该有各五百精骑为护卫才对。 所以没有想过要学跑步。 先生也说自己跑得总是很难看,别人像是捕食的豹子,自己像是一只豪猪……如今他就这样难看地跑着,如同一只昂首挺胸的豪猪,好在这个风雪晦暗的杀人夜,不会有人来屋顶上看他难看的样子。 快一点,再快一点……如果这样跑着去救一个女人,还让她死了,该是多丑的事啊! 他张大嘴,把雪和风和寒气一起吸进肺里。 杨季白!再快一点! 凉铁闪步而出,梁谋旋身拔剑! 杨季白终于看见了,他在屋顶上,梁谋在雪地上。他终究跑得还是不够快,他最恨失之交臂,却又总是失之交臂。 “杀!”凉铁和梁谋同时吐出这个字。 杨季白飞跃出屋顶,双袖如飞翼展开,对着夜空长吟出两个字,“诛杀!” 围绕着他,风雪逆卷,冲天而起。 梁谋的头顶,长刀落下,声如鬼啸。 她失血太多,已经握不稳剑了。她踉踉跄跄地闪过凉铁的第一刀,再闪不过第二刀,她跪在雪中,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有种奇怪的感觉笼罩她的全身,她忽然冷了。 冷得每一滴血都要凝结,却不颤抖,而是感觉到异常充实。 马刀静静地悬停在她的头顶,再也无法斩落,凉铁脸上透着极度惊诧的表情。这也是他最后一个表情,下一刻,细密的冰纹沿着马刀迅速地延伸,从刀尖到刀身,到刀镡,到刀柄,到手,到肘,到肩,到脸。 那个惊诧的表情皲裂开来,一片晶莹的白色。 白衣的人从天而降。 不是轻盈落地,而是打了个趔趄,几乎摔倒。这种跳跃对于他而来显然不是容易的事情。 “再见这话,别随便乱说。”杨季白喘着粗气,从刚才那个难看的趔趄中站直了。 他上前大袖一挥,那名凉铁被他薄薄的衣袖扫得……粉碎。 梁谋瞪大了眼睛,看着杨季白身上的白衣渐渐透出熔炉中铁汁的颜色,越来越灼目的光。 这个浑身白衣被映为赤金色的男人走到她面前,和她四目相对。 “你……回来啦。”梁谋说着,慢慢地向前倾,闭上了眼睛。 “喂喂喂!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啊!梁长史梁长史!现在还不到一颗心落回肚里的时候!你可不要在这个时候晕过去!你长那么高我可扛不动你!”耳边是杨季白的大喊。 梁谋没有回答他,她最后一个动作是抱紧了杨季白,如同孩子抱紧了母亲。 真的太累了,而现在不用再害怕了。 杨季白拍了拍梁谋的脸蛋,没把她拍醒。他无声地笑了起来,用衣袖擦去梁谋脸上的血迹,冷冷地转眼四顾,双瞳流淌着赤金色的光芒,“借过。” 围绕他们的凉铁被那对瞳子照得心里一片空白。 “那是人么?”每个人不约而同地想。 梁谋缓缓睁开眼睛,世界从模糊渐渐变得清晰,这是一间小屋,乌黑的顶棚,空气中弥漫着药香。 她勉强撑起身体四顾,阳光从唯一的小窗里透进来,照着火上的小药壶。杨季白一身白衣,蹲在旁边,揭开药壶的盖子对里面吹气。 “你醒啦?”杨季白头也不回。 梁谋看看自己的身上,只穿着月白色的亵衣,双臂肩头都暴露在外,后背那道几乎见骨的刀伤已经裹好了,绷带在腰间打了个漂亮的结子。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离开 r/> 梁谋想了想,没再说话。r/> r/> 杨季白坐了一会儿,起身出门。r/> r/> “喂,这是哪里?”梁谋问。r/> r/> “是我租的一间小屋子,放心,没有人知道这里,我做得很隐蔽。”杨季白说着,在自己背后拉上了门。r/> r/> 梁谋就那里坐了整整一天,唯一的小窗里透进的阳光随着时间移动,照在渐渐冷却的药壶上,照在一色青的土布被子上,照在墙上那幅淡墨勾画的仕女图上,照着床边的男人便鞋,照着墙角歪歪斜斜的小酒壶,照着床头一个巴掌大的泥俑。梁谋拿起那个泥俑把玩,发现那是个女舞俑,广袖宽衣,长发盈空,惊若翩鸿,矫若游龙,一如那个男人的审美,腰细腿长。r/> r/> 但是没有脸。r/> r/> 泥俑的脸是一片空白,只是用胭脂色抹了两个红脸蛋,一个手艺绝妙的作品,到了最后一步却跟小孩淘气似的。r/> r/> 反过来底下有题名,“愚者,杨季白”。r/> r/> 她把玩了好一阵子,觉得困了,于是缩进被窝里,闻着被头被日光晒得微焦的气味,沉沉睡去。r/> r/> 梁谋支撑着身体走出小屋,天上正飘着绵绵的细雪。r/> r/> 杨季白蹲在屋顶上。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蹲了多久了,托着腮,看着远方,嘴角带着笑,一付聚精会神的样子。r/> r/> “你在看什么?”梁谋问。r/> r/> “看洛邑啊,方方正正,就像一个棋盘,其实我以前从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可惜很快又要走了。”杨季白低头,“看你好得差不多了,我的人情也算还完了。姬魴大人大概用了什么手段,被通缉的只有我,却没有你。我让人送信去陇右,估计不久就会有人来接你了。”r/> r/> “你要走了?”r/> r/> “嗯,前些天天子殡天大典,这些天申公鹿腾出精神,估计要清扫余党了,我是余党,我得快走。”r/> r/> “去哪里?”r/> r/> “天下茫茫,真的不知道呢。”杨季白挠了挠额角。r/> r/> “杨季白,你到底为什么要来王都呢?”梁谋决定再也不叫他杨先生了,反正这个自来熟的赖子从来也没有把她当做什么“梁长史”来看待。r/> r/> “因为我有很多心愿。”杨季白轻声说。r/> r/> 他直起身,漫天雪花中,忽然一抖大袖,大笑,临风起舞,仿佛粉墨登场的戏子,“我有王道之术,欲翻云龙起舞;我有沧海之志,欲煎七海成田;我怀绝世之锋,欲解抵天之柱;我是藏玉之璞,欲觅神匠成材!”r/> r/> 可是世间却没有一个戏子有他的猖狂和才具。r/> r/> 他收了舞姿收了笑容,蹲下身低头看着梁谋,神色认真,“我说的,都是真的。”r/> r/> “嗯,这一次我相信。”梁谋说,“你很遗憾吧?得了姬魴大人的赏识,原本你会如龙升天的。”r/> r/> “姬魴?算了吧,”杨季白摇头,“我自比璞玉,剖玉要用名刀,你见过用杀猪刀琢玉的人么?”r/> r/> “姬魴大人算是杀猪刀?那你还要跑去自荐?”r/> r/> “因为我年纪不小了,想要晋升,又没有门路而已。”杨季白倒是坦然。r/> r/> 梁谋笑笑,她懒得想杨季白说的是不是真话。这个人好像有一千句谎话随时塞在舌根下面,张开嘴只看哪句先冒出来,“真的,我原想用姬魴当做一级台阶,入宫觐见天子。要救他的大周朝,我想我就是他等的人。”r/> r/> “这么有自信?”r/> r/> “有。我想了很久,有一套通盘的计策,本来要送给那个天子,他却自己拿着骑枪去冲申公鹿的府邸。申公鹿是头三朝老祖,当时权臣啊,焉能不败?”r/> r/> “他忍不下去了吧?这些年,天子也算竭尽所能。”r/> r/> “是啊,”杨季白点头,“我不怪他,他的薪柴有限,在这乱世里,就算焚身以火,也不过能照亮一时。很快他会被忘记的。”r/> r/> “可你想被记住。”梁谋靠在门上,她忽然发现这个小屋居然有着极好的视野,俯瞰整个洛邑。r/> r/> “嗯!”杨季白说。r/> r/> 一个人在屋顶,一个人在屋檐下,两个人看雪,谁也不想说话。r/> r/> 洛邑的一个个坊如同棋盘的格子,沉睡在一场大雪下,在这个寂静的早晨时光漫长。r/> r/> “我真的要走了。”杨季白忽然说。r/> r/> “嗯,再见。”r/> r/> r/> r/> r/>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r/> 梁谋想了想,没再说话。r/> r/> 杨季白坐了一会儿,起身出门。r/> r/> “喂,这是哪里?”梁谋问。r/> r/> “是我租的一间小屋子,放心,没有人知道这里,我做得很隐蔽。”杨季白说着,在自己背后拉上了门。r/> r/> 梁谋就那里坐了整整一天,唯一的小窗里透进的阳光随着时间移动,照在渐渐冷却的药壶上,照在一色青的土布被子上,照在墙上那幅淡墨勾画的仕女图上,照着床边的男人便鞋,照着墙角歪歪斜斜的小酒壶,照着床头一个巴掌大的泥俑。梁谋拿起那个泥俑把玩,发现那是个女舞俑,广袖宽衣,长发盈空,惊若翩鸿,矫若游龙,一如那个男人的审美,腰细腿长。r/> r/> 但是没有脸。r/> r/> 泥俑的脸是一片空白,只是用胭脂色抹了两个红脸蛋,一个手艺绝妙的作品,到了最后一步却跟小孩淘气似的。r/> r/> 反过来底下有题名,“愚者,杨季白”。r/> r/> 她把玩了好一阵子,觉得困了,于是缩进被窝里,闻着被头被日光晒得微焦的气味,沉沉睡去。r/> r/> ——r/> r/> 梁谋支撑着身体走出小屋,天上正飘着绵绵的细雪。r/> r/> 杨季白蹲在屋顶上。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蹲了多久了,托着腮,看着远方,嘴角带着笑,一付聚精会神的样子。r/> r/> “你在看什么?”梁谋问。r/> r/> “看天启城啊,方方正正,就像一个棋盘,其实我以前从没来过这么大的城市,可惜很快又要走了。”杨季白低头,“看你好得差不多了,我的人情也算还完了。姬魴大人大概用了什么手段,被通缉的只有我,却没有你。我让人送信去云中,估计不久就会有人来接你了。”r/> r/> “你要走了?”r/> r/> “嗯,前些天天子殡天大典,这些天申公鹿腾出精神,估计要清扫余党了,我是余党,我得快走。”r/> r/> “去哪里?”r/> r/> “天下茫茫,真的不知道呢。”杨季白挠了挠额角。r/> r/> “杨季白,你到底为什么要来王都呢?”梁谋决定再也不叫他杨先生了,反正这个自来熟的赖子从来也没有把她当做什么“梁将军”来看待。r/> r/> “因为我有很多心愿。”杨季白轻声说。r/> r/> 他直起身,漫天雪花中,忽然一抖大袖,大笑,临风起舞,仿佛粉墨登场的戏子,“我有屠龙之术,欲翻云龙起舞;我有沧海之志,欲煎七海成田;我怀绝世之锋,欲解抵天之柱;我是藏玉之璞,欲觅神匠成材!”r/> r/> 可是世间却没有一个戏子有他的猖狂和才具。r/> r/> 他收了舞姿收了笑容,蹲下身低头看着梁谋,神色认真,“我说的,都是真的。”r/> r/> “嗯,这一次我相信。”梁谋说,“你很遗憾吧?得了建王和姬魴大人的赏识,原本你会如龙升天的。”r/> r/> “姬魴?算了吧,”杨季白摇头,“我自比璞玉,剖玉要用名刀,你见过用杀猪刀琢玉的人么?”r/> r/> “姬魴大人算是杀猪刀?那你还要跑去自荐?”r/> r/> “因为我年纪不小了(确实不小了),想要晋升,又没有门路而已。”杨季白倒是坦然。r/> r/> 梁谋笑笑,她懒得想杨季白说的是不是真话。这个人好像有一千句谎话随时塞在舌根下面,张开嘴只看哪句先冒出来,“真的,我原想用姬魴当做一级台阶,入宫觐见天子。要救他的大周朝,我想我就是他等的人。”r/> r/> “这么有自信?”r/> r/> “有。我想了很久,有一套通盘的计策,本来要送给那个天子,他却自己拿着骑枪去冲赢无翳的府邸。申公鹿是头北狄狮子啊,人要和野兽去拼力,焉能不败?”r/> r/> “他忍不下去了吧?这些年,天子也算竭尽所能。”r/> r/> “是啊,”杨季白点头,“我不怪他,他的薪柴有限,在这乱世里,就算焚身以火,也不过能照亮一时。很快他会被忘记的。”r/> r/> “可你想被记住。”梁谋靠在门上,她忽然发现这个小屋居然有着极好的视野,俯瞰整个天启城。r/> r/> “嗯!”杨季白说。r/> r/> 一个人在屋顶,一个人在屋檐下,两个人看雪,谁也不想说话。r/> r/> 天启城的一个个坊如同棋盘的格子,沉睡在一场大雪下,在这个寂静的早晨时光漫长。r/> r/> “我真的要走了。”杨季白忽然说。r/> r/> “嗯,再见。”r/> r/> 杨季白站了起来,背着手,沿着连接屋顶的高高墙头走了。梁谋没有看他的背影。r/> r/> “喂,你叫什么名字?”走了几步,杨季白回头。r/> r/> “梁谋。”r/> r/> “嗯,我叫杨季白。”r/> r/> “我知道,你在姬魴大人面前说了的。”r/> r/> “我是要你别忘记,”杨季白说,“总有一天我的名字震惊万里,那天就是我们再会之期”r/> r/> 墙的一侧塌了,他沿着一级一级的残砖走了下去,身影慢慢没在墙下。r/> r/> 很久以后,梁谋默默地看向墙头,再没有他的身影。这场令人猝不及防的相逢,结束在一场雪中,下雪时发生的许多事都让人觉得是虚幻的。r/> r/> “先生先生,有人送礼物来!”梳着丫角、一身白衣的女孩儿捧着一只木盒跑到尚乐姬面前。r/> r/> 尚乐姬夜间练琴,起得通常很晚,正在梳洗,看着面前那只名贵的漆木盒,微微皱眉。r/> r/> r/>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r/> 她在这贯王都里有清名也有艳名,愿意送礼给她的士家公子可以从大殿前一直排到瑟然听莺居门口。尚乐姬有自己的规矩,礼物不进内室,前门送进来的,前门直接扔出去。美人看不到礼物,送礼也就没意义了,最近这一年送礼的人才绝迹了。r/> r/> 唯有一贯送礼成功的,是申公鹿,申公鹿为他的《击鼓》准备了一笔润笔,二十根金铤和一具名琴“焦尾”一起捆好了,直接从后墙扔了进来。r/> r/> 而这件礼物居然让素来听话的琴童破例送至内室,和诸侯霸主申公鹿的待遇相同。r/> r/> “是那天先生弹琴他跳舞的公子哦!”女孩儿偷偷看着尚乐姬的神色,揣摩自己做得对不对,“他放下礼物上马就走了,可不比那些缠着先生不放的俗客。”r/> r/> 瑟然听莺居中的琴师们这些晚上每夜都听见尚乐姬在内室操《破阵》,奏到即将入破则止,随即幽幽地叹口气。r/> r/> 女孩儿在先生的眼里,看到了一滴水落入深潭散开的涟漪。r/> r/> 漆盒里三件东西,一份《破阵》和《伐》的全本曲谱,一份参茸,一张便条“血痨之症,当以参茸调养。《破阵》,雄歌也,可为英雄杀人之器,亦是先生自伤之剑。雄歌名剑,宜束之,藏高阁。愚者,杨季白。”r/> r/> 大周天子,死于乱军中一名无名凉州铁骑的刀下,谥曰“仁”,史称“仁王”。r/> r/> 因为殡天大典上,申公鹿拍着高大的棺椁说,“求仁得仁,也当含笑九泉。”r/> r/> 史官们为了讨这位霸主的仁欢,给这位悲剧的天子加了这贯可笑的谥号。r/> r/> 他壮烈的死终于震动了诸侯,令他们意识到申公鹿的势力已经膨胀到了敢于弑君的地步,如果他们再不奋起,北狄可能把王都的宗庙都拔掉。r/> r/> 于是三年后,在号称“凶关”的虎牢关,诸侯第二次合兵讨伐申公鹿。r/> r/> 这场血战以平手告终,申公鹿以凉州铁骑破围而出,撤回申国。r/> r/> 王都光复,天下欢庆。r/> r/> 申公鹿一手扶起的天子宜昌是姬氏正统,获得了诸侯的认可。天子如同对待恩人那样招待勤王的功臣们。各国诸侯接管了申公鹿在王都的权,四国的特使公然带着军队出没于王都中,他们的意见天子不得不倾听,倾听了就得遵从。r/> r/> 雄狮之后,群狼占据了煌煌王都。r/> r/> “天子驾后,狼狈围窥。”这是那贯年代史官们私下议论的。r/> r/> 这是贯纷纷乱乱的年代。r/> r/> 实际上掌握了整贯王畿南部财权的“商会”悄悄减少对王室的供奉,王室一天穷似一天,原本依靠王室财库供养的大臣们越发倒向诸侯。r/> r/> 外交上同样失败,为了结好北方的蛮族,仁王曾暗示互换人质。但是随着蛮族内部权力的更迭,盟约崩坏。宋国准备处死人质,却被一贯十八岁的年轻军官生生把法场劫了,救走了人质。在场几千宋军人,居然未能挡住这两贯年轻人的联手!r/> r/> 这件事录入史册时,史官再三润色,只怕不小心就写成了传世的丑闻。r/> r/> 更可怖的是,同时去劫法场的还有一队骑兵。r/> r/> “铁浮屠”,七十年前,这支军队曾把盖世英雄“武王”北伐之梦击碎。而蛮族在长达数十年的修养生息中,一直在默默地重构这支军队,从一件马甲一件头盔着手。r/> r/> 这些年没有任何好消息,乃至于天子听到有急报就苦着脸,绝不相信什么好事能落到自己头上。r/> r/> 不过这一切都不被李长文放在心上,国家大事只轮得着士家大族的大人物操心,此时此刻他缩在中州浩瀚的戈壁上,一边对着凛冽寒风骂娘,一边舔了舔冻硬的笔尖,在账本上写字。r/> r/> 他这是在算账。这是商人本色,李长文是贯行脚商,李长文的父亲是贯行脚商,李长文父亲的父亲还是贯行脚商……李长文小时候,和街坊兄弟们在一起,大家都夸耀彼此的祖先于是李长文回家翻家谱,翻着翻着,从心口凉到膝盖,从膝盖凉到脚心。r/> r/> 家谱上的第一辈直到李长文自己,无一例外都是行脚商。r/> r/> 所谓行脚商,是商人中最没地位的一种,通常没有自己的店铺,靠着在商道上跑腿赚士家,也没有固定的买卖,四处打探什么好赚士家,什么好赚做什么。李长文从接过父亲的算盘以来,贩过焦炭,贩过胡椒,倒腾过废弃的铁甲回炉炼钢,还做过从越国去王畿南部的买卖……但是这一笔不同,李长文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要做一票大的!r/> r/> “三十四张,每张三贯钱,减掉买路花的八贯钱,这一路上的花销一贯钱十四贯……”李长文拨打那张挂在脖子上的铜算盘,“差不多有九十二贯钱可赚……不过可别让人压我的价,每张压价半贯钱我就亏得不轻啊!”r/> r/> “李长文李长文,这一次嘴上要硬手上要狠,可不能再犯糊涂了。”他念叨着提醒自己。r/> r/> 他看着账本上最后出现的那贯令人心痒的数字,咧开嘴,露出了可以和篝火辉映的笑脸来,满眼都是黄澄澄的金色。r/> r/> 申他不远,一堆篝火噼里啪啦地烧着,一圈人围坐着。r/> r/> 这是片临时的营地,满载货物的大车围成一圈,捆扎货物的绳子上缠了黑色小旗,扎营的是一支有字号的商队。李长文不算这商队里的人,只是腆着脸恳求带队的老人让他搭贯伴儿,一贯人走这条商路李长文是不敢的,大概整贯九州的行脚商也没人敢。r/> r/> r/> r/> r/>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这里王都西北的戈壁,一望无际,只有形状不规整的石头,走上百里看不到一个村庄。没有路,只能看着太阳的方向行走,标记路线的往往是以前商人插在枯树上的一个黄羊头骨。 &esp;&esp;王畿是片高地,王都所在的三河平原是高地上的洼地,聚集了所有水源,格外肥沃。而 &esp;&esp;这里就不一样了,一年到头没几场雨,据说开国时分封土地,这里都没有人要。最后勉强秋国接下了这片土地,可秋国已经是往事了,秋诸侯绝了血裔,国土并入申国,申国干脆放弃了这片荒凉的土地。 &esp;&esp;这里成了一片没主的土地,无论是来这里发财还是杀人越货,都没人管。 &esp;&esp;这样的地方本不该有商队敢于涉足,但是在这里交易,不必缴纳任何赋税,而且从制式武器到活人,任何违禁的东西在这里也都是可以买卖的。这里什么都不认,只认黄金。所以每年的春夏之交,王畿各地都有商人往这里汇集,做很大的生意。 &esp;&esp;李长文把账本塞回自己的袖子里,顺带摸了摸腰间的铁匣,冲着那些烤火的行商一唏,“你们跑十趟的钱,我一趟就赚满!” &esp;&esp;他一脸得意,忍着不敢露出来。他得小心谨慎,千万别给这些人知道了他发财的秘密。 &esp;&esp;一阵风吹来,直透肌骨,李长文冷不防打了个喷嚏。那个喷嚏历害得让他几乎从地下蹦起来。他揉着鼻子,心想得有热水喝一口才好。 &esp;&esp;不远处有个泉眼,打了水在篝火上烧热就可以。 &esp;&esp;可是冒着寒风走到水泉边……也好一段路啊。李长文心里琢磨。 &esp;&esp;“哎唷我这腰,再摇摇就断了,这位大兄行个方便,帮小人去弄点清水可好。”他忽然按着后背哀嚎起来。 &esp;&esp;篝火边的行商们扭头瞥了他一眼,又默默地转了回去,接着聊天打趣儿。都是出门在外,彼此之间互相帮一把手很自然,不过李长文实在是个叫人头痛的角色,同行十几天,每逢拾柴点火他就跑去坡背后拉肚子,等锅烧热才回来,一叠声地道歉说自己是爹妈老来得子,从小身子虚,肉吃多了就难免拉肚子,拉得厉害了简直能拉死。行商们好心说要么你就热水泡点炒面吃?李长文苦着脸说,炒面吃不饱,我自小身子虚,饿肚子也会饿死的。 &esp;&esp;反正是叫他干活他就会死,商队的头儿费颇哭笑不得。费颇是个长者,懒得和他计较,可其他人却没那么好脾气。 &esp;&esp;火堆对面有人冷冷地一哼,“李长文,你那腰怎么又断了?一路上断了几十次,还能蹭到这里,你怕是带着多余的腰椎骨,一路走一路换的吧?” &esp;&esp;李长文脸皮厚,对于嘲讽从来不在乎,“哪位大兄?又取笑我们行脚商。行脚商靠的就是一付身板儿,我家如果不是上面死了爹,下面没有兄弟,也轮不到我这个体弱多病的出来赚钱。我这个腰真是从小留下的毛病,能熬到这里,还亏了各位大兄的担待。” &esp;&esp;“担待?”那人的声音阴阴地游荡,“担待你到这里,差不多够了吧?你的腰撑得那么辛苦,不如留下东西,就在这里睡了吧!” &esp;&esp;火堆对面的影子忽然起身,大步向他走来,路过火堆时候踏得火星四溅,看不清他的脸,只见一个高瘦的身影。 &esp;&esp;“这位大兄,这是……” &esp;&esp;西越的话音没落。围着火堆的十几个人影同时起身,围成半个圈子逼了上来。黑暗里一双双眼睛闪着微光,像是群狼。李长文的脸儿唰地惨白,商道上什么人都有,敢往这种亡命的地方跑的,不乏亡命之徒,有些没准儿以前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勾当。他听过的,以前有的行脚商搭人家的商队,就此消失了,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是一具风干的尸体挂在枯树上。 &esp;&esp;他忽然想起一个要命的事情,这些天来,他始终没弄明白这支商队贩卖的是什么。 &esp;&esp;讳莫如深的商队,本来就透着种种奇怪。 &esp;&esp;李长文惨叫一声,一蹦三尺,没头没脑地往黑暗里面钻去。还没跑出几步,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失去了平衡。 &esp;&esp;“死了死了,前有猛虎后有追兵!”他抱住脑袋往地下一躺,蜷缩起来像只虾米。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八十九章 脚步声围了上来,不知道多少人,他们嗬嗬地笑。李长文不敢睁眼,扯着自己头顶的软帽把眼睛盖住,生怕长刀落下,看见自己的血溅出来。他生来就胆子小,怕见血,现在只盼着对方的刀快点,下手利索一点。 有人抓着李长文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一把扯掉他脑袋上的软帽。不知道多少只巴掌劈劈啪啪打在他头顶,把他给打懵了。李长文战战兢兢地把眼睛睁开一道缝,才发现围着自己的都是商队的路护,拎着自己的是个老头子,嘻嘻笑着。 老家伙是路护的头儿,看外表足有六十岁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还在做这个苦活儿。裹着羊皮袄,一付羊倌的模样,平时扣着皮帽子,抱着一口刀,腰躬着,一路上总望着远处抽菸,要多猥琐有多猥琐,也不知道怎么那些路护对他还是恭恭敬敬的。这时候他站直了,高瘦得像是一杆竹子。 李长文想了起来,火堆对面那个鬼怪的声音就是这个老头子,大概是捏着嗓子说话的。 “大兄……大兄……没钱……真没钱!”李长文哭丧着脸。 “没钱你跑那么快干嘛?我们还以为你怕我们惦记呐?诶?长文兄弟,说起来你不是腰疼么?老哥几个都惦记你,帮你打热水去了,刚刚过来看看你的腰,怎么你就飞跑起来?难道是个女孩家出来走商道的?怕我们看了不好嫁人?”老头子嘿嘿笑。 路护们也都嘿嘿笑。 李长文明白过来了,心落回原地,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哼哼唧唧地,“人逢大难,就算没腰也跑得动路!” “那是那是,”老头子一拍他脑门,“鸡鸭没腰,也跑得飞快,雁子没腰,还会飞呢。” 李长文知道这下子反正是没法子偷懒了,干脆认怂,耸拉着脑袋,再也不说话了。 “行了行了,师父,咱们别跟一个孩子计较,他懂什么?”远处有个声音传来。 商队的头儿老人说话了。听这个名字大概不是真名,不过能被人送这个外号,看起来是条条路上都能吃得开的角色,这些人里数他对李长文最好。 被称作师父的路护头儿谁也不待见,但是对老人的话还听几句。他在李长文的脑门上拍了一掌,“年轻人,本分点儿,别尽耍小聪明。” “自己打水去,今晚上睡远点儿!看着烦!”一个年轻人的声音。那是师父的学生,路护都叫他季骖,是个英俊的年轻人,背着一杆长枪,一付英姿飒爽的样子。李长文最看不惯这种英姿飒爽的人,看着他的背影老恨不得季骖从马背上摔下来。 “行行行,诸位大兄说话,兄弟敢不听么?人在屋檐下,那是不得不低头啊!”李长文被这群路护玩了,心里生气,没地儿发泄,只好抓了块石头往地下使劲一拍。 “喂!你谋财害命啊?”他的石头被人架住,有人在黑暗里焦急地说。 师父一怔,“噌”一声,一柄青灰色的利刃出了鞘。他自负耳力,能够在疾驰的骏马上听出后面的箭路,却没有注意几步之遥一直有个陌生人。 “火把!”师父合身扑上,长刀直插那个声音的所在。 “我只是个无辜的路人啊!”那个人大喊。 这句话让师父手下微微收了力量,长刀停顿,火把被扔了过来,照亮了地下一个披着灰色风袍的人。 “妈的,不是个兔儿相公吧……”持械围上来的路护中有人喃喃地说。 把被包养的叫做“兔儿相公”,是叫人看不起的一种人,身为男人,却要如女人一般伺候男人。可这时候说出这句话来,却带着赞叹的口气。被师父压住的那人风帽脱落,显然是个男子,可眉目如墨写,白皙如玉石,在这样的戈壁中见到这种俊美得生辉的男子,不叫“妖怪”就不错了。 “不好这么侮辱人吧?”年轻人苦着脸,“兔儿相公?那是要脱光了伺候男人的……话说这位老兄,看你年纪一把了,看清我不是强盗了……还压我身上干什么?” 师父脸上有点挂不住,起身抖了抖衣裳。年轻人确实不像什么危险的人物,随身连武器都没带,背后的行囊里插着一个个卷轴,看起来是个读书认字的人。 “在下杨白,王都人,在附近迷路了,好不容易见到商队,总算得救了。能借地儿烤烤火么?”年轻人起身向着四周拱手。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九十章 “你一个人?”严师父上下打量他。 “其实是有同伴的,不过同伴不义气,他们拾柴点火的时候,我去远处解了个手,回来人都不见了……”杨白不好意思地挠了挠额角。 “这个懒劲儿,倒是和李长文你一个德性啊。”路护中有人说,“是兄弟伙吧?” 李长文眼珠子一转,转身握住杨白的手,“哥哥!” 杨白眼珠子也一转,“弟弟!” 路护们都笑了起来。 “我们兄弟都是搭伴儿的,诸位大兄多照顾哈。”李长文点头哈腰。 “行!出门在外,都要给个方便的。”严师父在远处说话,“随便坐吧。” 行商们让出了一个缺给杨白坐,仍旧各自说话,并不太理睬他。也不必多说什么,来这种凶险地方发财的人,总有些秘密不好说。杨白就着火堆搓手,直到一名行商们从怀里摸出装茶梁的铁皮盒子,热腾腾地泡了一杯雾雨茶。 茶香一起,杨白就抬起头来,“旌旗双剑啊!” 随身带茶的行商惊喜。那茶确实是最上品的“旌旗双剑”,新茶采于阳春三月,梅雨之前,仅采摘一颗苞芽两片嫩梁的茶头,炒制之后卷曲如珠,泡开后每一芽都是上顶一片旌旗,下面两柄小剑,于滚水中悬浮。 “公子品一品?”行商把茶杯递了过去。他嗜茶,自觉是个风雅人物,怀揣好茶和这些只喝五个铜钿一包茶末的商人们同行,不能不有锦衣夜行般的失落。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个识货人,他当然不愿放过。 杨白也不客气,轻轻啜饮一口,让茶水在舌尖上滚了滚,微微点头,“嗯!好极了,茶是嫩茶,摘的手法也好,炒制更是第一流的。尤其这戈壁里的水,有建水白云浦的水品,绝配这茶。我当年喝过直供王室的雾雨茶,只有十八株茶树的‘翠如翡’,也就和这个差不多。” 他说着把灰色的风袍褪了。下面是一身素白如雪的长衣,长路行来,不染尘埃,映着红红的篝火,成了晚霞的颜色。 “公子是做生意的么?居然也懂茶,当真是个风雅的人物。”好茶的行商大赞杨白的品味,顺便显得自己在这群商人里绰而不群,可以和这位世家公子对坐问茶。 “也不是风雅,我年轻的时候生活困顿,无钱自养,曾在茶店里当过两三年茶博士。品茶对我来说是吃饭的本事,当然是要练精的。”杨白正色,“掌柜的要是想买新茶,没准儿我还能叫我先前的老板给您打个折呐……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行商心里好一阵子失落。这个杨白怎么长着一张公子的脸,却没个公子的命呢?他也不好把那杯茶从杨白那里收回来,只好扭过脸去不理他了。 “不过打折的事情还拜托杨兄弟帮我问问……”行商又扭回头来。 “好说好说。”杨白一叠声地答应。 严师父给火堆添了几根枯木,在杨白身边坐下,“兄弟看着不像做买卖的,干什么营生?” “没什么固定的营生,什么赚钱干什么,最近是帮人画地图。”杨白拍了拍自己行囊里的卷轴。 “地图?这方圆几百里,除了沙漠就是沙漠,这里的地图有什么可画的?”严师父瞥了他一眼,“兄弟可别诓我们呐。” 杨白抓过行囊,他的行囊是细竹扎成的一个个格子,每格皆有一个卷轴。他抽了个卷轴出来铺开,桑白纸上,用极细的墨线勾勒着山川地貌,注解用的却是谁也看不懂的文字。 缪化探头过来,指着地图上弯弯曲曲的一道蓝线,“这不是曲河么?在这里往东一百五十里的地方打了个折,我们叫它曲湾。” “正好,还没给这河起名字呢。”杨白拍掌,“曲河这个名字就不错。按照古籍记载,这条河本来是山涧汇集成的,之字行走穿过这片戈壁,一直向西没入王都平原的水域交汇。” 杨白取出笔和墨盒,呵气在笔尖上,写下“曲河”三个字。 “有了这份图,走这条道就方便很多了。”缪化说,“这图卖多少钱一份?” “明码实价,只收您一千五百贯。”杨白满脸都是一个“我是个本分生意人”的表情。 “一千五?你想钱想疯了吧你?”李长文瞪大了眼睛。一千五百贯是笔大钱。 “一千五可是我画完地图卖出去的价格,人家倒手转卖,还不知道多少钱呢。”杨白把卷轴收了起来,“我只是赚点手艺钱。”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这位怎么称呼?看来是内行人呐,悬赏征人画这张地图已经六七年,一直无人敢摘榜,所以标价越来越高。”杨白说。 “我姓燕,你跟他们一样叫我燕师父就行了。我不是什么内行人,不过整个宛州出这么大价钱征人画地图的,也只有写经堂一家。”燕师父挠了挠头皮,“我们这样的粗人没画地图的本事,干看着眼红。” “你们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戈壁的地图也值那么多钱?这里没什么出产,也没有人口,空着这么大一片地方都没诸侯愿意来占,要这里的地图……难不成是哪位有钱的东家要在这里开荒?”李长文上下打量杨白,觉得这位士子全身上下都荡漾着一层贯的颜色。 “这里申都不远啊,要买这份地图的人,估计是想要去开荒吧?”杨白眯起眼睛笑了。 “两位聊着,我四周转转去,这年头戈壁里不安稳,有马贼的。”燕师父站起身来。 看着燕师父和季骖两人的背影渐渐没入黑暗里,其他的人又都没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李长文用肩膀撞了撞杨白,悄悄伸出一只手来,勾勾手指,“嘿!” “什么意思?”杨白不解。 “开什么玩笑?你懂的!”李长文双眼炯炯有神。 “我……我以前是觉得自己蛮有学问,什么都懂点,可是你这眼 神太暧昧了,我是真不懂……能解释下么?” “装傻!”李长文一瞪眼,“刚才不是我,哪那么容易就让你在这儿歇脚?大伙儿还不是看我的面子?这月黑风高的,周围又是马贼横行,你被撵出去肯定是死在路上了。怎么样,救命之恩,拿钱相报吧?” 杨白挠挠头,“是说你叫我那声‘哥哥’?这‘哥哥’一声收费几何啊?” 李长文装模作样地拿起脖子上的黄铜小算盘,劈里啪啦一打,“哪能论‘声’收?你看我这么算,我看你读书识字,长得又跟兔儿相公似的俊……” “不好这么说……”杨白插嘴。 “我算你一年画一张地图能赚一千五百个贯,看你样子也就二十多岁,再画四十年不成问题。那你这辈子能赚六万贯。要不是我救你一命,这些钱全得泡汤,我大人大量,一百个贯里抽你一个,一共六百个贯的救命钱,怎么样?” “你是行脚商么?其实你就是马贼吧?这是所谓趁火打劫吧?”杨白傻了。 “六百贯老重的,我看你身上也不会带着那么多。我看你行囊里那么多张地图……不如你送我一张?”李长文舔舔嘴唇,“反正你这样读书识字的人,转头就画一张新的。” “你当我画一张地图那么容易?一张全图要拆成很多小片,一张一张地画,这里面全部的地图凑起来才卖一千五百贯,还缺了最关键的一张。” “最关键的一张?”李长文一愣。 “对,就缺月湾那一张。” “你也是要去月湾?”李长文脱口而出。 “你说‘也’,那么你们也是去月湾?”杨白反问。 “年轻人,月湾那个地方,最近去可不是好时候啊。”一个低沉的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商队的头儿严师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们身后,嘴里叼着的烟锅里发出隐隐的红光。 “有马贼?”杨白问。 “不,是有官兵。”严师父意味深长地说。 凄厉的啸声破空而来,篝火中“嘭”的一声,纷纷扬扬的火星腾起。 “马贼啊!打劫啊!”李长文看清了篝火里的东西,蹦起来就喊。 一枚雕翎长箭插在篝火里,箭羽毕毕剥剥的燃烧着。 那枚箭的时候贴着李长文的额角,只要稍微偏差几分,李长文的颅骨已经被洞穿。路护们一齐拔刀,燕师父不知道什么时候闪了回来,此刻俯身扑过去,飞起一脚想把火堆踢灭。敌人在暗,他们在明,暴露在箭矢下只有死路一条。 “谁都不准动!”黑暗中传来了低喝。 燕师父的腿悬空静止。随着那声低喝,第二箭擦着他的靴子射来,射断了他束靴的皮带。篝火旁所有人的身形都凝固了,有的刀半出鞘,有的抱着脑袋张望,有的则是闪身要扑向大车边隐蔽,可一瞬间都成了木偶。相比同伴,李长文的反应显得他更识时务,他双膝跪地双手高举过顶,停在俯拜下去大喊求饶之前。 一片死寂中,杨白居然低低地笑出声来。因为李长文正好面对他,两眼骨碌碌乱转。 “笑!笑!不怕死你就笑!我是拜马贼大爷,可不是拜你!”李长文压低了声音。 下风风向,火把一根挨着一根燃起,照亮了那些身披铁甲的身影。那是一支相当整饬的队伍,散开为一道长弧,每个人都乘马,手中是森严的长武器,刃口流动着寒光。 没有勉强反抗是对的,那些人显然是行家,逆风逼近,气味和声音都被风带走,马蹄又裹了起来。路护里虽然有几个好手,但是直到对方逼近到弓箭射程之内都没能察觉。 一面苍蓝色的旗帜被展开悬挂于长枪上。 那队人带马缓缓逼近,足有百余骑。近看起来,这支队伍就显得潦倒了,铠甲武器都没有固定的制式,战衣也肮脏破旧。队伍里多半都是些瘦削的年轻人,脸颊下陷,四顾的目光里透着股野兽的味道。领头的武士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头高过一尺有余。 其人背后跟着的一匹黑马上,一个黑甲的年轻人手中握弓,刚才奇准的两箭想必就是他射出的。 “是左军的爷们?”严师父迎上去,谄媚地笑。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是战场上拼刀子的的爷们?”严师父迎上去,谄媚地笑。 “左军。” 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那些不是马贼,而是一支有名的闲野散兵“左军”,那面蓝旗就是他们的标志。左军不归天子或诸侯管辖,是私聚的武装。文王在位时,外戎入侵,小股的外戎人在整个三河地方地面上流窜,防不胜防,地方上的大家族就招募武士保护村镇。天子和诸侯有意借助这些力量,就赏赐他们印信和旗帜,因此左军极盛的时候,三河地方地面上足有上百支左军。但是外戎人退出三河地方后,左军就越来越少了,仅存的几支也在干路护的活,保护商队收取佣金,偶尔协助诸侯清剿盗匪,拿点赏金,有些也暗地里做点马贼的勾当。 战场上拼刀子的一直在这片戈壁上来往,严师父和他们有点交道。 参加左军的都是些潦倒又不惜命的武士,在成国大城镇里,这种人跪下去给严师父擦鞋都不配,不过在这片靠胆气和力量吃饭的戈壁里,严师父也不得不低头。 “哟,是李掌柜,我还担心是马贼呢。”战场上拼刀子的中郎将大大咧咧地接过严师父递上来的一张金票,严师父的见面礼是张五十贯的金票。 “严师父李大掌柜不愧是做大买卖的人,一出手就看出来了!”李长文竖起大拇指跟杨白说,觉得自己能跟严师父一路,脸上有光。 杨白却完全没在意严师父那边的事儿,隔着一片人头,那名持弓的年轻人艰难地翻身下马。 “一个小年轻有什么好看?要看就看大人物。”李长文嘴里说着,却不由地跟着杨白看去。 他愣了一下,明白了杨白为什么看那个年轻武士。任何人只要看他一眼,都会觉得他在这支队伍里有点突兀。 年轻人大约十岁,穿着一件久未上油的黑鲮甲,胸甲上的徽记被磨掉了。很显然,那原本是一件诸侯军的制式铠甲,但是主人不希望有人通过徽记追寻自己原来的身份。稀稀拉拉的胡茬子让他看起来有点颓唐,脸色苍白,像是缺血。 他在篝火旁默默坐下,伸手在火上烤了烤。周围他的同伴们来来往往,添柴烧水,从马背上卸下行装,兼着大声咒骂这一路的难走。而年轻人只是凝视着火焰出神,似乎周围人的一切举动跟他毫无关系,他什么都没看见没听见。 他在聚精会神地烤火,就像是这片戈壁上只有他一个人守着一堆火。 “李大掌柜这几年也抠门起来了,来这么荒凉的地方,也不肯花点钱让我们护送一下?”战场上拼刀子的中郎将在那边篝火旁和严师父奉茶,燕师父陪坐着,战场上拼刀子的中郎将瞥了燕师父一眼,“我不是看不起路护兄弟们,只不过这戈壁滩上的贼不是小贼,是马贼,是群亡命之徒,路护兄弟们有本事归有本事,就怕人少也施展不开。” “中郎将说笑了,我们这点小生意,哪出得起请您中郎将护送的钱啊。”严师父陪笑着。 战场上拼刀子的的领军叫冉文,挂着个“中郎将”的官名。没什么人知道冉文的来历,不过在这群左军里,他显然是个有见识的人物,在这荒野中幕天席地地喝茶,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世家子弟的气派,而并置在身侧的一对长刀合在一个宽厚的刀鞘中,显然是件需要极强腕力的武器,刀柄的缠布上大片褐色的污迹,不知道是多少人的血溅上去留下了。 “李大掌柜的买卖还能是小买卖?”冉文笑,“这趟做的是什么?” “老样子,贩点蛇毒,回去倒手给成国的药店,赚点辛苦钱。” 这片荒凉的戈壁中有特别的出产,九州最毒的蝰蛇就隐藏在石块下,夜间才出来活动。蝰蛇的毒有个好处,若是被别的蛇咬了,只要立刻吞下蝰蛇的毒液就可以保命。可是蝰蛇的毒液本身更毒,若不是中其他蛇的蛇毒很深,只要被蝰蛇咬中一口,最多也只有三日的命。所以蝰蛇的毒液成了解毒的稀罕药物,别地吃不饱饭的流民就冒死来这里捕蛇。 “辛苦钱也有三五倍的利润吧?” “到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来,冒着掉脑袋的风险,三五倍利润,可真不高哦,”严师父叹口气,“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能做几年了。” 杨白完全不理会那边坐而论道的大人物,仍旧是兴致勃勃地观察年轻人。 “把肉干片了烤起来!把酒给我烫好!”有人大喊,声音粗壮如野熊。 那人的身材也如野熊,披挂着一身沉重的铜鳞甲,甲片震得哗哗作响。他在这支左军里似乎有点身份,来来回回地走动,吆喝这个去打水,那个去捡柴。李长文看见他的脸就想往杨白背后躲。一道旧伤痕截断鼻梁而过,让那名武士脸上的筋肉扭曲,五官纠结在一起,有如食人的恶鬼。 “小崽子。”武士注意到了探头探脑的李长文,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一口枯黄的牙,双手成爪,像是只恶虎要前扑似的,“吃了你!” “我的肉很柴不好吃!”李长文把脑袋一抱。 武士在李长文脑袋上重重地一巴掌,“你吃过自己的肉么?就知道自己的肉柴?” 杨白笑着拿胳膊肘捅捅李长文,“别怕,大爷逗你呢,我觉得我比你好吃些,大爷要吃也先吃我。” 武士没有料到这个修长纤弱的年轻人居然毫无畏惧,上下打量杨白,良久,啐了一口,“兔儿相公!” “喂……话不好这么说啦。”杨白无奈地挠头。 武士懒得再理这两个人,自己走到马旁,从马背上卸下半片风干的羊来,在火堆边坐下,拔了腰间的匕首片肉。 “他妈的钝了,”武士削了几片,对着火光看了一眼刀刃,“那家伙的颈骨真他硬,把刀刃都崩了!” 李长文听得直发冷,难怪他闻见那个武士身上一股血腥味,也不知这些人刚杀了些什么人。 武士四下看看,看见篝火对面的年轻人放在脚边的一柄长匕首。那柄匕首的鞘和柄都缠着淡青色的鲨皮,濯银的刀镡上有一枚匠师的徽记,可以想见是柄少见的利刃。武士眼睛亮了,过去握住了柄就要拔出。 一只脚忽然踩住了匕首的鞘,同时一只手按在刀柄上。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三章 武士猛地抬头,怒气却在接触对方目光的时候被生生地截断了。那个沉默的年轻人正冷冷地看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表情。他那只筋骨分明的手按在刀柄上,巨大的力量让武士连续运力两次都没能把匕首拔出来。 双方僵持住了。 “这是我的!把手拿开!”年轻人的声音异常低沉。 武士犹豫了一会儿,凶狠的眼神慢慢回收。最后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拖着那半片羊走了。 武士们聚集在另外的几堆篝火旁开始片肉烧烤,没有一个人靠近年轻人身边,年轻人默默地坐着,继续烤火。 “他受伤了。”杨白在李长文耳边说。 “你怎么看出来的?”李长文很好奇。 “他刚才和那个武士夺刀,用的是左军手,但是看他走路的姿势,右手才是惯用手,他的右臂一直夹紧不动,一定是受了伤。” “少来!走路的姿势也能看出惯用哪只手?”李长文不信。 “看女人走路的姿势我还能看出她生没生过孩子呢。”杨白说。 年轻人握住长匕首的柄,缓缓拔出。一道柔和的青光被他握于掌中,匕首在火光中泛着冷冷的清寒,仿佛凝结着一层露水。 “居然是‘精钢’的铸器!在大城里这样的名刃也找不着几柄,可不像是这群据山之寇能有的。”杨白赞叹。 “大兄,你看起来那么博学多才你累不累啊?”李长文哼哼。 “以前在当铺里打过零工,老板看我聪明好学教了我几手,鉴别武器玉器我都是一把好手。”杨白说。 年轻人缓缓揭开了右侧胸甲,下面布衣果然被鲜血渗透了。他揭开了黏在伤口上的布料,脸微微抽搐了一下。 一个寸许长伤口,似乎是什么锐器直刺留下的,漆黑的不知有多深。 “居然给你猜对了!”李长文说。 “我还知道那个伤口里有一枚箭镞。”杨白说。 “才怪!那里要是中一箭,岂不把肺都给射破了?” 年轻人把长匕首在火焰上燎烤,对着火焰,李长文注意到他的瞳子黑得不见一点杂色,像是没有底的深井。 年轻人忽然抽回长匕首压在自己的伤口上,稍微一顿,直割了进去! 李长文吓得只抽凉气儿,见过对人狠的,没见过对自己这么狠的,胸口这种要命的地方受伤,还拿匕首往里插? 额头上豆大的冷汗滚落,年轻人割得极慢极稳。鲜血很快就将他缠腰布浸透了,他扒开血淋淋的裂隙,以另一只手的指尖探进去,猛地把什么东西拔了出来,看也不看,抛进篝火中。那东西砸在木头上,一声闷闷的低响。 一枚泛着铜绿色的箭镞,两侧带着蛇牙般的倒钩。 “够狠,真是亡命之徒!”杨白低声说。 “小声点!那是左军的大爷,怎么会是亡命之徒?你不要命了?”李长文恨不得把杨白那张总是不合时宜瞎喷的嘴堵起来。 “亡命之徒怎么了?亡命之徒在我这里可是激赏的词。”杨白漫不经心地。 也不知听到没听到,总之年轻人完全没在意这两个人在他背后不远处嘀嘀咕咕。他用力挤压伤口,把发黑的残血挤出来之后,整张脸惨无人色,而后咬开一罐酒的塞子,把烈酒倾倒在伤口上。 李长文浑身一哆嗦,舌头吐得老长,“这可得多疼啊?” 李长文小时候手指割破道口子,老爹拿棉花沾点米酒给他擦擦,结果李长文痛得倒抽冷气,攥着手指在屋里蹦了有半柱香的功夫。 年轻人狠狠地打了一个哆嗦,面孔抽搐,但他强行压住了。酒液顺着他的伤口流下,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 他看起来随时都会倒下,可武士们没有一个过来看看他,各自忙各自的事,偶尔递来的也是冷眼。 年轻人再次把匕首伸入了篝火,长时间地灼烧。 “没用的,”杨白忽然站了起来,大声说,“你取出来的那枚箭镞上有铜锈,伤口处理不好就会导致败血。现在正是春天,一出现败血的症状就没救了。” 年轻人扭头往杨白和李长文这边看了一眼,令人难以置信,在这样的痛苦下,他那双黑眼睛还是静得生寒。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年轻人把头转了回去。 “我知道,所以我得处理伤口。我还不想死在这里。”他低声说着,继续灼烧匕首。 “要活固然不容易,要死也没那么简单。”杨白站了起来。 “借过。”他拍了拍挡了他路的武士。 那武士刚要发怒,却诧异地看见是个白衣胜雪、贵胄士子般的人物,愣了一下的工夫,杨白已经如一片飘过林间的落梁那样,闪过所有武士,站在了篝火旁,和年轻人相对。 杨白蹲下去查看年轻人的伤势,年轻人也停下手,任他观看,两人第一次相遇,却有种奇怪的默契。 “伤势不重,只怕败血。不用药的话,伤口一定得处理好。”杨白抬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看那枚箭镞,是老手才会用的,不过你运气好,伤口居然不深。” “他的箭劲很强,但我把他的箭抓住了。”年轻人摊开手掌,掌心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皮肤全部被磨烂了,可见那一箭的凶狠。 “嚯!确实是很强的箭劲,这样的人你也敢接他的箭?” “听说这片地里没人敢跟他对射,我试了试,但是他的箭比我快。”年轻人淡淡地说。 李长文溜边儿凑过来看热闹,听说居然有人的箭术比这位还高,不禁吐了吐舌头。 “不死就算赚了,再深一寸,肺就给射破了。”杨白起身冲那些武士喊,“诸位大爷,谁随身带着药?” 武士们冷冷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都把头扭开了。 倒是车越闻声走了过来,看了一眼年轻人的伤口,皱眉,“居然伤得这么重!” “铜毒会引发败血,必须立刻处理伤口,否则几天之内就会溃烂,”杨白说,“有些干艾草和麝香就好。” “谁带着干艾草和麝香?”车越大声说,“拿出来!” “这些药我们经商的倒是都会带着点儿。”严师父亲自捧了药盒过来。 杨白取了艾草的干粉,在其中调了点麝香,洒在一张长铁片上稍稍加热,长匕首则继续放在火中烧着。车越站在一旁看着,这队武士里,只有他对这个年轻人还算关心。他冲着严师父微微点头,谁都看得出杨白手法精熟,一举一动有如老手在急火中炒制茶梁,丝毫不拖泥带水。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上夫士帮个忙,帮我按住他的肩膀。”杨白说。 “这活儿怎么能烦劳上夫士来?”严师父说,“我来搭把手。” “没有足够的力气可干不了这活儿。”杨白微笑。 “我晓得了。”上夫士双手骨骼轻微地爆响,按住了年轻人的两肩。 “很痛的,虽然加了麝香镇痛,不过肯定镇不住,”杨白看了年轻人一眼,“你准备好了?” “镇不住你说个屁啊!”李长文嘟哝。 年轻人点头,“准备好了。” 杨白动了,快得不可思议。他从火中抽出匕首,把灼热的刀背紧贴在武士的伤口上,瞬间伤口边的血就被蒸发,随着刺鼻的焦味,皮肉都翻卷起来。李长文猛地捂住嘴,否则他非得惊叫出声不可。他没料到这个贵胄士子般的杨白下手会那么狠,跟杨白的手法比起来,年轻人割开伤口拔出箭镞的一番狠劲不过是女人绣花般轻柔。 偿付也吃了一惊,不过看杨白脸色郑重,他还是用力压住了年轻人的双肩。 巨痛令年轻人额边的青筋跳起,一瞬间,他的脸完全扭曲变形。但是他竟然没有喊出声,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杨白,眼眶似乎都要裂开。杨白把刀背压在伤口上慢慢滑动,身体前倾,和年轻人面对面,相隔不过半尺。在场的人中只有李长文捕捉到了那一瞬间两人的神情。 那一瞬间极尽峥嵘。 杨白微笑着,年轻人紧咬牙关,火光落在他们的瞳孔里仿佛点点星辰,两人目光如刀锋在半空中交击。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这一刻像是于镜中看自己的影子。 “站起身!吸气!”杨白断喝,一掌震击年轻人的额头。 一股不可思议的力量从那个年轻人败絮般虚弱的身体中生了出来,他居然挣脱了偿付的束缚,猛地站直了,用尽全身力气深吸了一口气。胸肌拉开,刚刚被烫过的伤口中鲜血涌出。杨白抓住年轻人的肩膀,把调制好的艾草和麝香粉末一把拍在伤口上,仰头喝下一口烈酒,从篝火中抽出一根燃烧的枝条。酒从他的嘴里喷出,过火烧成了一朵火云。 火在年轻人的伤口上灼烧而过,刚刚涌出的鲜血混合着药粉,立刻成了血痂。 剧烈的疼痛令年轻人忍不住对空发出野兽般的嘶喊。 “哈哈!手艺多年不用,还没生呐!”杨白仰头一笑,把一帖熨好的狗皮膏药拍在年轻人伤口上,随手在他的肩头一推。 年轻人直挺挺地倒在偿付双手里,全身脱力,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偿付急忙伸手去探年轻人的脉搏,良久,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想不到您是位大夫。”偿付冲杨白微微点头,“这样的医术,真是神乎其技了。” “不算什么,手艺活儿,”杨白搓搓手,“年轻时候衣食无着,只能打工自养,也曾跟一位宛州名医当跟班,这种程度的出诊,一月总有个七八回。说起来好久没吃这碗饭了。” “这诊费不知道算多少钱合适?” “人在路上,相逢就是朋友,朋友间都要帮把手的。亏得手艺还在,才没把你这位兄弟治死,哪里还敢收什么诊费?”杨白摆手。 “你你你你……你没把握你就敢下这样的重手?”李长文从眼似铜铃下巴脱臼的神色中恢复过来,对着满脸轻松的杨白指指点点。 “当大夫就要雷霆手段,否则耽误了诊期不麻烦了?犹犹豫豫的人吃不了我们这碗饭啊。”杨白振振有词。 “什么当大夫的?你刚才根本就是个杀猪的!你手轻几分会死啊?” “反正疼又不是疼在我身上,我手轻什么?”杨白耸耸肩。 “这艾草加麝香加火烧的办法是不是就能克制各种败血之症?我们这些刀口上讨生活的人,免不了受伤,又缺医少药,”偿付起身拱了拱手,“要是学了这个法子,能救不少兄弟的命啊。” “可以,”杨白点头,“不过首先要有他这样的身体,其次要有我这样的手法。这个办法其实没有什么稀罕的,不过战场上因为铜毒败血而死的人,还是不计其数。很多人不是不知道疗法,是不敢受这份痛楚,挨着挨着就败血而死。” “因为不敢受苦反而死了?”偿付点头,“先生这句话可有几分深意啊。” 杨白低头看了看慢慢睁开眼睛的年轻人,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能不能张嘴给我看看?” 年轻人张开嘴,杨白往里面看了一眼,微微点头,舒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舌头还在……抱歉得很,刚才忘了给你衔上东西,很多人都会在挣扎时候把自己的舌头咬掉。”杨白不顾目瞪口呆的偿付、严师父和李长文三人,蹲下身,在年轻人肩上拍了拍,竖起大拇指,微笑,“不过如果是你,一定能忍住。” 夜深了,年轻人静静地躺在篝火边,左军们搭起军帐睡了,商人们也都在大车里歇息了,严师父邀了偿付喝酒,燕师父作陪,一群人喝得投契,把留在这里的年轻人忘了,不远处的一座帐篷里阮琴声轻快,居然是燕师父奏琴,严师父和偿付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唱和。 年轻人听着残灰余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默默地看着夜空,夜空里漆黑得没有一颗行星,谁也不知道从那片无垠的黑暗里,他能有什么看的。 脚步声由远而近,一袭白衣的杨白走到年轻人身边,低头看了他一眼,年轻人也回看了一眼。两个人都没说话。 杨白把手中的一个大铜壶放在年轻人脑袋旁,“他们剩了点热水,爬得动就喝点儿,在这种戈壁滩上,多喝水总没错。” “谢谢。”年轻人望着天空,轻声说。 “用不着谢我,就算不给你治伤,以你这种亡命之徒,估计也能找到办法自己活下去吧?”杨白耸耸肩,说了句难解的话,“人能不能活下去,在于你有多想活下去。” 他转身申去。 “我叫姬烈。”年轻人说。 shicuotuoxizixiaoyao00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五章 r/> “我叫杨白。”杨白并没有回头,漫不经心地说着走远了。r/> r/> 李长文从帐篷里探出脑袋来时,四周微微发亮,龙旗军全军已经束甲上马,准备开拔。r/> r/> 虽然不是正规军队,不过看军容和军纪,在革牵的指挥下,他们的战斗力大概不比正规的军队差。r/> r/> 令人吃惊的是昨夜那名受伤的年轻武士,一夜过去,他好像已经恢复了大半,披挂铁甲,骑着一匹黑马,马鞍上挂着一支乌金色的长枪。别人忙着整队时,他勒着低嘶的战马眺望着远处。荒原上笼着一层薄雾,渺渺茫茫的,远处隐没在一片白色中。r/> r/> 武士看着西方,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r/> r/> 杨白一袭白衣绰立风中……正在洗牙,这是贵族才有的习惯,早起用一捻细盐把牙齿擦干净。r/> r/> 旗一招,有人吹响了铜号,左军的士卒们策马从杨季白身边经过,向着东方开拔,杨季白含了一大口水,响亮地漱口,把盐水吐在沙砾上。他双手负在身后,手指勾着那个用来盛水的带把儿铜杯,眺望着这支军队远去的背影。r/> r/> 那些男人的背影被白雾掩盖了,李长文溜达到杨白身边,“好歹走了,这些亡命之徒,路上可别再叫我们遇见了。”r/> r/> “我猜你们会再相遇的,而且你会遇见越来越多的这种军队,”杨白漫不经心地说,“赌不赌?”r/> r/> 李长文还没有来得及问为什么,前方一人一马的身影刺破白雾,风一般而来。r/> r/> “杨白。”姬烈停马在两人面前,“你是去月湾么?”r/> r/> “是啊,烈兄,我是个画地图的,这片地区只剩月湾那块的地势我还没画成,若是不画就拿不到那一大笔佣金。”杨白说,“不然谁走这险道啊?”r/> r/> “有两句提醒,月湾不是一般人去的地方,也别跟这支商队走了。”姬烈说完,不做任何解释,调转马头申去。r/> r/> 听着他的马蹄声越去越远,李长文忽然觉得早上的风冷,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r/> r/> 他一扭头,杨白已经把全部的行囊背在背上了。他的行囊是竹子扎成的框子,里面格成一格一格,插满了卷轴,上面则伸出两根细竹,中间扎着一张白麻布,竹筐背起来的时候,白麻布正好在头顶遮阳,一角还吊着一盏烧牛油的小灯,大概是晚上用来看书的。r/> r/> “就这么别过咯,我要从这里往西南,看看那里的一处水泉有没有干涸,兄弟你自己路上当心。”杨白说。r/> r/> “你一个人?”李长文瞪大了眼睛。r/> r/> “我在这里是个外人,商队来这里冒险是做生意,总有点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不然大家不都来趟这条发财路了?”杨白在李长文肩膀上拍拍,“还不如我自己一个人摸索着走,这里的雨季就要来了,未来的几天里不会缺水,没事的。”r/> r/> “杨大兄,你可要想好了……我听说走独自走这条路的,十个里面死九个。”李长文有点不忍心,多嘴了一句,“大不了我去跟大掌柜求求情,你也不是做生意的,没什么不能让你知道……放心,这次不收你钱。”r/> r/> “不用,我一个画地图的,还能不认路么?”杨白蛮不在乎地说,打量李长文的脸色,忽然瞪大眼睛,“诶?我看你印堂发黑……伸出手掌给我看看?”r/> r/> 他拿着李长文的手掌沉吟了许久,“嗯,掌心干涩,有如龟壳皲裂的细纹,与命理主脉相通,此‘龟虽寿,终成沙’之相,可是非常非常不吉利的兆头!”r/> r/> 李长文一惊,“喂!你算得准不准啊?可不要胡扯!我出门前额头亮得夜里不用点灯都能看书,这是要发大财的兆头,怎么会印堂发黑?”r/> r/> “额头和印堂不是一回事,”杨白在他两眉之间点了一点,“印堂是这里。”r/> r/> “那……那有什么办法可以禳解么?”李长文看他一本正经,紧张起来,哭丧着脸,“好歹看在昨晚我求大家收留你的份上,顶多我不要你欠我的那张画儿……啊不,那张地图就是了。”r/> r/> “谁欠你地图……不要自说自话好吧?禳解的办法也不是没有,你不要往东边去就好了,你这命大利西方,在这里调头就是了。”杨白说。r/> r/> “可月湾在东边,我要去月湾……”李长文说,“换个别的办法禳解一下?”r/> r/> 杨白想了想,点了点头,扭头就跑。r/> r/> “喂!喂!你跑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我还一口吃了你啊?”李长文傻了一会儿,对着杨白的背影大喊。r/> r/> “总之我不跟你走一路就可以驱邪避灾了。”杨白一边大声喊着一边跑进了白雾里。r/> r/> “喂!喂!”李长文沉默了片刻,接着喊。r/> r/> “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跟你一路走的了!”杨白的声音渐渐远去。r/> r/> “杨大兄,我其实是想跟你说,你去的不是西南……你在往北跑……”李长文低声说。r/> r/> 他站在一片茫茫白雾中,周围隐隐绰绰的是行商们收拾着各自的行囊,商队也即将开拔。李长文忽然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孤独,其实内心里他是很希望杨白,甚至姬烈和他们一起走的。那两个家伙一个长得和兔儿相公似的、行为扯淡得很,另一个始终冷着一张脸看向无人处、好似世人都欠他了钱似的……不过不知为什么,李长文觉得跟他们有点亲近。r/> r/> 也许是因为陌路相逢吧?其实在这支商队里,他李长文何尝不是个外人?r/> r/> “那个杨士子总算走了么?”燕师父和严师父并马而立,远远地看着李长文的背影。r/> r/> “你不想他和我们一路?”严师父问。r/> r/> “我不喜欢和奇怪的人一路走。这么个世家士子一样的人来趟这片戈壁滩,是不是有点怪?”燕师父说。r/> r/> r/>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六章 “怎么?”严师父挑了挑白眉。 “他画的地图,不是一般的地图,他的地图上不但包括了道路山川河流,还包括了河道的深浅、山峰的高度、甚至四季的风向,都用特殊的标记标明了。”燕师父幽幽地说,“这里虽然是片戈壁,可是距申王都并不远,拿到他那份地图的人……” 严师父沉默了很久,微微点头,“那是份行军地图,谁拿到,就能带着大队人马穿越戈壁去王都。” “掌柜的,我有句话说,”燕师父沉吟了片刻,“我们俩都是一把年纪了,也该收手了。这些年来,这条道上的钱掌柜的你赚得已经不少了,我们出来跑的人,不知道哪一次就把命跑没了,所以更要惜福。这一趟跑完,我想撤了,我在青石城外买了片小山,想种片果林做营生,我那个儿子聪明,我想他长大了混个一官半职,别被我拖累了。” “我知道了,没问题,”严师父低声说,“其实……去年那一遭后,我已经想洗手了。但这一次我不能不来。” “怎么?”燕师父一愣。 “今年是多少年?”严师父那双总是眼帘低垂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冷厉的光。 “德兴十年。”燕师父说。德兴是当今天子的年号。 “我我我我我……”李长文又说。 “闭嘴!”燕师父低喝。 曲终,琴弓一拉到底,发出一声裂帛般的长音,拉琴的人起身,把琴和弓都放在了砾岩上,一步步向着车队走来。 他被火光照亮了。一身整齐的墨绿色绣金长衣,手工精湛,从上到下裹满全身,一双褐色的牛皮靴子,是戈壁上“沙民”常穿的衣服,可他根本不像这戈壁里的人,“清秀”已经不足以形容他,他简直说得上“英俊”。二十岁出头的样子,一张线条清晰的脸,高挺的鼻梁深陷的双眼,两道黑浓的眉,一道淡淡的刀疤添了他的英武。他的长发黑白相间,用墨绿色的头巾裹起来,缀着金色流苏的末端垂下来挡住了半边脸,只有一只眼睛露出,微微眯起,眼角带着一缕让女人为之痴醉让男人为之胆寒的邪气。 他的背后,是一张乌沉沉的铁弓,雕刻出来的黑色长龙围绕着弓身,整张弓带着浓郁的肃杀之气。 那个年轻人距申李长文他们还有大概十丈,站住了,抽出弓插进沙砾中,一言不发。 “这这……这就是马贼?”李长文愣了一下,“开玩笑的吧?有这么俊的马贼?一个人来劫我们几十号人?” 没人说话,雨哗哗地下。 “我就是马则!马则在此!”年轻人忽然出声。 李长文呆住了,“你说什么?” “马则在此!”年轻人断喝。 久久的沉默。 “我官话说得不好,可马则说话好听又有森么用?”年轻人勃然大怒,“我萧子陵立森天地间!僧就是个马则!” 一声再也憋不住的笑如同穿空飞去的鸟儿,划破了漫天的雨声。 李长文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软了腰,双手撑在沙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那一曲长琴,那一张劲弓,那头黑白间杂的长发……好杀气好霸气好俊酷逼人的一个男人,一亮相就镇住了全场。可是这个名叫萧子陵的马贼一张口,什么杀气什么霸气立刻烟消云散。 “长文兄弟,要笑还早了点,这马则……可不好对付。”燕师父轻声说。 话音未落,弦声一震。燕师父飞起一脚把李长文踢翻。那一瞬间,一支箭贴着李长文的头皮擦过,几乎洞穿他的头颅。 燕师父同时拔刀,一刀把那支羽箭截作两段,俯身抄起崩飞的半截断箭,铜制的箭簇,两侧是蛇牙般的倒钩,箭簇泛着凄冷的铜绿色。 李长文愣了片刻,鬼叫起来。 “嚎什么?能活不错了!叫你不该笑的时候傻笑!”燕师父把他苍青色的刀横在胸前,一手捻着刀尖,仿佛平端着一碗水,褐黄色的眼睛微微眯起,“我见过你这种箭,你是不是昨天才射伤过一个人?” “蜡人不兹道天高地厚,我紫四教废他做人的道理。”萧子陵手捻弓弦,冷冷地一笑。他刚才瞬间发箭,只有燕师父一个人看清了他的动作。 “翎鹰。”燕师父低声说,“听过这个名字,看起来真是惹了惹不得的人呐。” “兹道就好。”萧子陵说,“我也兹道燕老撕的大名。” “都是朋友们给我面子,我不过是个糟老头子罢了。翎鹰的兄弟们是来发财的,不如把阵仗亮出来给我们看看,要是打得过,我们就打,要是打不过,我们好打商量,看看留下几成的货能买条路。”燕师父语气很淡,却带着一股寒气,像是只对着夕阳啼叫的老鸹似的,让人不敢轻视。 “好,痛快!”萧子陵击掌。 车队四周,那些被暴雨侵蚀的沙地忽然裂开一个个口子,漆黑的影子跳了出来,蹲伏在地上,倒持着寒光闪烁的弯刀,围绕车队缓缓地移动,眼睛里闪着狼一样的光。 行商们惊得战栗起来,背靠着大车不敢出声。没有人比马贼更熟悉戈壁,这个埋伏圈可以说精巧绝伦,一旦发动就是敌我混杂,连个正面迎敌的机会都没有。若是真地动起手,就算燕师父手下那些个路护本事再强,也免不了死伤。 “我有十个路护兄弟,四十个行商的兄弟不怎么能打,你有三十个马贼兄弟,你们胜算大。”燕师父点了点头。 “不愧四燕老撕,一眼就算粗了素字。”萧子陵竖起大拇指,“看来不用动武了?” “动武不合算啊,这条谷叫滚沙峪,旁边沙山不稳,每年都滑个几次,我们掌柜那么有钱的人,不必为了点钱埋在这里吧?”燕师父淡淡地说,“兄弟你要几成买路钱?” “八层!货物的八层!”萧子陵把手里长弓插进土里,这样他可以凑出八个手指来比数字,他也清楚自己说话不利索,这侃价可容不得半点模糊,一定要比划清楚。 “八……八成?”李长文眼睛瞪得铜铃般大。虽然怀疑自己吓得胆都破了,胆汁儿正在肚里横流,不过出于一个行脚商的吝啬,还是不由得出声抗议,“你这是侃价还是抢钱啊?” 萧子陵一愣,“里以为我们四森么?我们就四抢钱,我们是马则!” “可以还价么?”燕师父问。 “还一点可以。”萧子陵犹豫了一下。 “我还的价也是八成。”燕师父说。 萧子陵皱起眉,茫然不解地看着附近的同伴,同伴们面面相觑。 “我是说,我带十成走,”燕师父一字一顿,“留个屁给你!” 萧子陵这次听懂了,脸色一变,自沙中拔起自己的长弓,缓缓自背后取箭,右手指间一次夹了三支铜牙长箭,如同鹰翼在身侧张开。 “里有总!很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雄鹰欲飞的姿势里带着巨大的威压,此刻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好玩了。 “我还没有亮筹码,别急。”燕师父说着,也击掌。 掌声中,站在大车旁始终沉默的行商中,有些人摘下了头上的斗笠,拉开了蒙脸布,扯去了铁衣上的油布,从腰间拔刀。 整整齐齐二十柄利刃围护在车队两侧,而本该全神贯注的路护们忽然懒散下来,抱着双手冷眼旁观。 燕师父抖开了第一辆大车上的油布,下面一面苍蓝色旗帜,旗上是一条倒悬的龙。 马贼们不约而同地退后一步,可以想见他们见到左时心里雷亟般的震动。 一个还戴着斗笠的行商缓步走到车队的最前方,嘴里叼着刚刚填好的烟杆,对严师父笑笑说,“大掌柜,借个火儿。” 严师父和那人微微低头接火,斗笠下,菸草闪亮的光照亮了那个中年男人笑意淡淡的脸。 左军都护,车越。 “拉牲口的兄弟们先走,别让牲口乱叫乱踏,这里是‘鬼咬舌’,滑沙了可不好收拾。”燕师父冲着行商们挥挥手。 萧子陵张弓搭箭,长箭直指当先的马夫。 车越什么都不说,摘下斗笠扣在车夫头顶,活动双肩,忽然间双臂一振,两道青色的长光从他腰间射出。 他双刀在手,看着萧子陵,“翎鹰的兄弟,借过一下,我们的事儿了结了,再去追也来得及。这里人太多了打不开,这条道上,谁不知道翎鹰的兄弟们是义贼,没必要杀人的时候不见血为好,血光不吉啊。” 萧子陵犹豫了片刻,微微挥手,马贼群裂开了一个缺口。 “掌柜的你也跟车往前走,我和季骖留下招呼客人。”燕师父压低了声音,“尽快出滚沙峪,就放马快跑,这里的胜负还难说,别让人追上。” “燕你自己可小心了。”严师父上马走了几步又回头。 “说好陪你走完这一趟再洗手的嘛,才走了一半呢。”燕师父拿衣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听燕师父的!前进!小心别惊了牲口!滑沙了大家都死!”严师父扬鞭下令。 “大掌柜的大掌柜的,也给我匹马骑骑。”李长文反应过来,屁滚尿流地跟在严师父马后。 “哪有多余的马啊。”严师父叹了口气,拉了李长文一把,让他上来和自己共骑。 车夫们心惊胆战地看着萧子陵铁青的脸,车队从他身旁擦过缓缓前进,蛟龙般的闪电割裂天空,萧子陵咬着牙,一口白亮的牙齿闪光。 “册越!里一路丧和我们翎鹰没完没了,打了一次又一次,死不瞑目,曾觉得我们‘翎鹰’怕了里们‘左军’么?”萧子陵看着车越的目光像是刀子,恨不得从那张含笑的脸上剜下一块肉来。 “‘死不瞑目’不是这个意思……”车越摊摊手,“萧兄弟,你的兄弟要吃饭,我的兄弟也要吃饭。我早知道你盯上了龙大掌柜的车队,那晚我们和龙大掌柜一起扎营,我就悄悄跟龙大掌柜说了这件事。你的人看见天明的时候我们分道而行,放心了,却没有想到我留了二十个兄弟扮作商人混在商队里等你吧?龙大掌柜的商队,现在是我左军保护,做完这笔生意,我们又能有些钱添置点马匹了。” “你册越连路富的钱也钻么?”萧子陵冷笑,“那点钱也看在你的眼里?” “哦,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龙大掌柜,可以留步么?”车越说。 “哦哦。”严师父拉住了马回头。 “您这趟活儿棘手,我的兄弟怕要损伤,这价钱……不知道五成可不可以?”车越笑吟吟地。 燕师父的脸色僵住了,开始他们已经跟车越说好了这一路保镖的价格,虽然也是价格不菲,但是绝不至于货物的五成这么多。临战,车越一举把价格涨了十倍!他犹疑地看向严师父。 “你你你……你这却不是抢钱,你这是讹诈。”李长文小声说。 “如果这群马贼没有真找上门来我也不会涨价,”车越轻轻地叹了口气,“可是你们也看到了,我们这些左军,人本就不多,都是患难里跟着我的好兄弟。要拿他们的命去赚钱,不卖出点价格,我心里说不过去。钱少了,还不够我们买酒来祭奠他们的呢。”车越扭头看着他的兄弟们,摇了摇头。 “掌柜的……跟他讲讲价。”李长文那行脚商的小气毛病又发作了。 严师父竖起手让他安静,“车都护这个人我懂的,他不是乱开价的人,不过五成,确实我连回本都难,四成,四成可以么?” “掌柜的你这讲价的口气就诚恳万分!”李长文竖起大拇指。 “三层!”萧子陵断喝。 “什么?”所有人都是一愣。 “我看不得册越那个奸桑!里不用护他左军四层,里打开货物,我紫抢里三层!大家都便宜!”萧子陵脸上青筋直跳,“册越里也别假惺惺用兄弟当借口!” “这也可以?”李长文听得目瞪口呆,“好马则,你看起来却不像我想的那么傻……” 车越没有料到这意外的一击,一时间愣在那里,张口结舌,许久,他叹了口气,“那我要是降价到两成呢?” “一……一层半!” “一层……不,一成。”车越哭笑不得。 “半层!”萧子陵怒喝。 “再降就都没得分了,”车越仰天叹息,双刀一振,“还是马贼做马贼的事,护军做护军的事,打了吧!” 电光再次裂空而降,车越豹子一般扑出,凌空斩断萧子陵扑面射来的牙箭,双刀带着尖利的啸声。 马贼和左军都放声咆哮。 恶战开始。 天都发怒了似的,闪电一道道跟在车队后面往下劈,驮马们一改往日的惫怠,拉着大车一路小跑。后面的喊杀声越来越远了,李长文这才从把脑袋探了出来。他一路上坐在严师父的马后,生怕后面来一支冷箭,所以一直乌龟似的把脑袋缩在衣领里,心想若是冷箭射身上,还有那件塞满老棉絮的夹衣可以挡上一挡,要是射头,那头算不得浓密的头发可就挡不住了。 “掌柜的,快啊快啊!”他一叠声地催严师父,“马贼追上来了!” “快不得,”严师父语气平静,“马贼挑这里动手有理由的,大家都怕动静太大引发滑沙,不敢马上厮杀,否则我们连逃的机会都没有。” “掌柜的你看着一点都不怕的样子。”李长文一愣。 “怕,怎么不怕?但是怕就能成事了么?”严师父幽幽地说,“这领头的人,因为自己心里怕就轻举妄动,那是害了兄弟们。” “可要被木棍戳屁股的,谁不怕?”李长文直哆嗦。 “什么木棍戳屁股?”严师父没理解,他哪里明白此刻李长文满脑子都是被马贼戳穿晾干的尸体在隔壁摊上。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七章 “唉哟!妈诶!我东西掉了!”李长文伸手在腰间一摸,惊叫起来。 那个要命的铁盒子不见了,原本他走一路一路手都按着腰间,像是怀孕的女人,就是怕铁盒子掉了。可是刚才逃得太仓促了,双手只顾紧紧抓着严师父的腰带。应该是在被拉上马背的时候丢失的,李长文隐隐约约记得那时“啪”的一声响。 “要死要活的当口,还在乎什么东西?”严师父劝他,“也就是些钱,你家也不缺这些个钱,在安南城不是还有个铺面么?” “可是……”李长文嘴唇哆嗦着,急得眼睛里泪花都闪。 安南城那个铺面是他编出来的,因为商队里都是有些钱的主儿,李长文不愿意遭人白眼,就说家里还有个小铺面,出来是给家中进货的。铁盒子里的东西在严师父那里确实值不得多少钱,但是对李长文来说,比命还贵重。他前次行商时不小心被人教唆着赌博,把本儿都输掉了,家里老娘和他两口人将来几年的开销都看这一趟了,为了办那个铁盒子里的货,老娘是把结婚时老爹下聘的一对手镯典当了,这真真正正是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是老爹留下的最后一个念想。 李长文没法想回到家跟老娘说货丢了,怎么能丢了呢?好似把老娘当镯子前那一晚上啪啪往下掉的泪珠子也丢了似的。 李长文傻愣愣地半天,忽然一咬牙,从马背上跳了下去往回跑。 “小兄弟!”严师父在他背后大喊。 李长文真想回头,回头窜上大掌柜的马背逃命,抓着大掌柜的腰带,缩在大掌柜并不魁梧却极可靠的背后。 但他用手指把耳朵捂上了,撒丫子往黑暗里飞跑。 严师父愣了许久,恶狠狠地把鞭子往黑暗里一扔,“滚!有钱还得有命花!” “走!我们加紧!”他带马走了几步,猛地回头看向黑暗里,李长文的背影已经消失了。 “掌柜的别管那小子了,那小子一条命……”一名行商压低了声音,“还没半车货值钱。” 严师父沉默良久,幽幽地叹了口气,“兄弟,我们做生意做得也很久了,可别忘记,我们这些人……不只是生意人呐!你们带队继续前进,出了滚沙峪也不要停,我们会顺着车辙追上你们的!” 他调转马头,向着那个杀声四起的地方奔去。 李长文缩在一块砂岩后面探头探脑。他并不傻,回来找铁盒子归找铁盒子,扑进杀人场里可是不智的选择,长文家就没出过半个能舞刀弄剑的角色。 刚才那片地方,狂风暴雨里,马贼和左军正在酣斗,喊杀声震天。 但神奇地,居然没有一个人倒下,双方人数差不多,几乎是一对一地颤抖,每个人都在放声咆哮,但是真正砍中的时候都留了几分力量,顶多只是受伤,却不至于殒命。 因为双方的领头人还在议价。 “里落是装作败退,我分里左军三层!”萧子陵右手仍旧握着长弓,左手劈刀。 革牵平静地夹住萧子陵的绵刀,“我左军不跟马贼合作,何况这一单我能赚四成,为什么要你的三成?” 他也未尽全力,双刀在手,但是左手刀始终虚垂着,不愿占萧子陵的便宜。 “里仄四逼我!我们若任曾起来,里的兄弟定费见血!”萧子陵旋身挥斩。 “你若是退却,我的四成里有你一半!”革牵淡淡地说着,长刀自下而上撩起。 双方武器在雨中交击,为了不让两柄利刃的刃口受伤,双方在最后一瞬都微微拧动手腕,以刀背碰撞。 “我抢棱抢八层!要里的两层?里当我四乞丐?”萧子陵一扬眉,接着扑上。 “我那四成光明正大,你那八成是黑钱。左军虽然是左军,不做强盗的勾当!” “硬葱好人!戈壁滩上,里册越没有做过坏四?里当我洒么?” “我做过违心的事,但是不跟马贼合作,我拿了你的赃款,你出去只要一说,我这面左就脏了。”革牵四顾,目光一闪,长刀凌空横扫。这一记闪击凌厉异常,远不似刚才敷衍的进攻,长刀的青光在他手中展开为扇面般的寒泓,萧子陵在生死间隙中双膝跪地,身体后仰,自刀光下滑过。 “里看粗来了!”萧子陵侧滚之后,疾奔几步,申开革牵数丈远才停下,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 “怎么?”严师父趴在李长文身边,扭头四顾,一下子明白革牵为什么忽然翻脸了。 马贼少了足足六个人,你来我往的拼杀中,萧子陵的兄弟一个一个悄悄地从战场上撤出,现在他们无疑正追向车队。 还有几个路护跟着车队,但若是事发突然,他们未必能胜过熟悉地形的马贼,而剩下的都是些行商,虽然也佩刀,却没多少战斗力。 “玩这种花样。”革牵声音冷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刀。 双刀交错,缓缓展开,仿佛大鹰舒展双翼,即使李长文这种不懂刀术的也明白,革牵这是动怒了。 “好!”萧子陵把绵刀插进沙地里,一手握弓,一手抽出三支铜牙箭。 革牵如果全速扑近,只需一瞬间,可萧子陵居然选择了以弓箭对敌,无疑对自己的箭术有着极强的信心。 “所有去保护车队,这里交给我。”革牵低声说。 他这句话就是严厉无比的军令,所有左军一愣之后,立刻后撤,扑入黑暗之中,而把主将留在一群马贼的围攻之下。对主将的信任不言而言。 萧子陵沉默了片刻,也挥挥手,马贼们明白他的意思,尾随着左军追逐车队而去。 “里很有总!”萧子陵竖起大拇指。 “翎鹰萧子陵对于杀我没什么兴趣,你要的只是那些货物,你不会把人留下来先围杀我的。你围杀我的当口,我的兄弟们就已经追上车队了。你就再无机会。”革牵淡淡地说,猛地一扬眉,瞳子中映着雷电当空劈下,“而你现在只有一个人了,只剩一条死路!” 。 正文 第一百九十八章 那名左军士卒,姬烈。 “还给你!”姬烈咆哮,箭申弦而出。 这是一次成功的突袭,弓箭对弓箭,比谁更快。 李长文明白了,这是一场复仇,射姬烈那一箭的就是萧士,现在他要讨回,以一模一样的方式。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啊不,真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李长文脱口而出,不愧他机灵的名声,这个时候他还担心姬云 烈听见了。 萧士无处可躲,品字形的三个人堵住了他闪避的路,正面则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障碍物,一箭破空而来。 萧士在瞬间张弓,他居然选择了回射! 那是神乎其技的箭术,姬烈和萧士之间,不过百步的距申,这个距申上姬烈只需微微抬高手臂,箭路只是微微弯曲 只是两次眨眼的时间。但是萧士就是在这两次扎眼的空隙里,对空射出一箭。 箭路和姬烈一模一样! “躲开!”革牵大吼。 他是战场上的老手,意识到萧士那一箭很棘手,太快了,而且在黑暗中看不清来箭的方向,姬烈又在马上,闪避并不自如 。 相杀之箭,生死看的是双方的运气。 革牵踏上一步,却未趁机进攻。他在意姬烈的生死,全部心思都集中在黑暗里看不清的两支箭上。 姬烈的黑马长嘶着站住,和萧士之间只剩下十丈的距申,两人借着冷冷地对视。 萧士伸手摸了口,姬野也伸手摸了摸战马的前胸。 “没中……” “没粽……”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嘟哝,只是口音略有些区别。 没有一支箭命中,尽管刚才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感觉到黑暗里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都有了将死之心。 风声雨声里,忽然响起“沙沙”的声音,地面微微震动,声音越来越大。 七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滚沙峪的一侧,矗立了几百年的沙山似乎正在……微微地颤抖。 “滑沙!”燕师父的声音嘶哑。 “早梭不要骑马!仄里骑马四凿死啊!”萧士怒吼,狠狠地打了声口哨。 一串“希律律”的长嘶,又是一匹烈马从黑暗中驰来,一匹暗青色的墨玉锥,四蹄纯白,神骏异常。 革牵这才明白为什么萧士敢于以一敌三,其实并非对于自己的箭术太过自信,而是他早已伏下了一匹骏马,一旦不敌,掉头上马就逃。 萧士翻身上马,向着滚沙峪的另一侧狂奔而去,飞扬的沙尘在电光之下仿佛大海在涨潮,浩浩荡荡而来。 “都护!”姬烈大吼。 革牵向着姬烈奔去,姬烈拉了他一把,革牵翻身上马,两人共骑一匹,战马也是发足狂奔。 李长文已经跳了出去,在湿漉漉的沙地上把那只比命还要紧的铁盒子抠了出来,急忙揣在怀里。 “别傻愣着了!”严师父带马过来,一把把他拉上马背。 “老则,里好坏!”萧士扭头,恶狠狠地说。 燕师父坐在他背后,在萧士急于逃命经过燕师父身边的瞬间,燕师父猿猴般跳起,轻盈地落在萧士的马背上。萧士也是燕师父长刀架在脖子上才觉察。 燕师父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老贼,你好快!” “怎么还有一个!”萧士惊得瞪大了眼睛。 季骖坐在燕师父背后,他这匹罕见的骏马上,居然坐了三个人! “少废话!快!不快就死了!”燕师父低吼。 三匹马,七个人,被海潮般的流沙追逐着。他们不敢回头,背后是雷霆般的巨响,仿佛是一只巨兽,奔行着吞噬着,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掉。 可怕的沙尘气味越来越近了,李长文鼓足勇气扭头看了一眼,心胆俱丧,足有两人高的沙墙追逐在他们背后,铺天盖地。 “逃不掉了。”严师父大声说。 “不……不会吧?”李长文尖叫。 “沙浪过来的时候,尽量往高处跳,双手护在胸口抱紧,别让沙浪把你的肋骨压碎了。”严师父说。 这一刻如果从前方看去,这个老家伙目光炯炯,表情冷硬如钢铁。 但是李长文看不见,李长文只能点头。 “跳!”严师父一扯李长文的衣领。 两个人同时跃起,沙浪吞噬了他们。 李长文觉得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地捏住,大力地揉搓,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挤了出来,湿润的细沙灌入他的鼻孔里、耳孔里、嘴里。他竭尽所能地蜷缩起来,仿佛一个婴儿,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双手抱紧”,严师父这个老家伙居然有这样的经验,一点都不错,如果不是这样,流沙随时可能把他的骨头拧断。 李长文晕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慢慢地恢复过来,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片死寂。 “没死?”李长文心想。 确实不像是死了,整个人埋在湿润的沙子里,满嘴都是沙子味道,眼皮里也不知道进了多少沙子,磨得眼睛生痛,只想流泪。 李长文有些惊喜,随即又惊恐起来,就算还没死,可是这样活埋在沙子里,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不行!得想办法!”他想。可是手脚都不能动弹,这些沙子干燥的时候好像并不那么重,可如今湿水了,像是淤泥那样黏,双臂双腿想动一分都难。李长文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全身像是蛇一样扭动,既然胳膊腿都无法动弹,只好靠腰力了。他集中心念,想像自己便是一条沙蛇,正在一点点往外钻。 脑袋上忽然轻了,李长文感觉到一股新鲜空气涌进肺里,一股逃出生天的喜悦让他不由得张口大喊。 头顶万里星光,夜空居然放晴了。 “居然最后一个也没死。”有人在他背后淡淡地说。 李长文大惊,猛地扭头,他身子埋在沙里动弹不得,这一扭头简直要把他的颈椎也拧断了。 燕师父一颗脑袋平平地搁在沙地上,正在抽烟。 “啊!”李长文尖叫。 “叫什么叫什么?”燕师父说,“我下半截身子还在,只是埋在里面了,我看你,你也是一颗脑袋搁在沙地上。” “我们大家都是几颗脑袋搁在沙地上。”旁边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李长文往另一侧一扭头,看见一排四颗脑袋,严师父、革牵、姬烈和季骖。 “不过也算是大难不死了,这场雨下得透,沙湿了,滑不远,否则我们几个都没命了。”严师父又说。 “可惜沙湿了也爬不出去,”革牵叹气,“原来还以为自己有点力气,可是埋在这片沙里只露个头,一点力气使不出来。” “没有头朝下埋就不错了。”严师父说,“都是都护的洪福。” “我还想说是借龙大掌柜的运势呢。”革牵笑笑。 “若是能活命出去,答应都护的四成,一分不少地奉上。”严师父说。 “惭愧惭愧。”革牵说。 “册越里心满意足了?”有人在一旁说。 李长文扭头,看见好一颗英俊的头颅也搁在沙地上。萧士就在不远处,不但露出了颗脑袋,还有一条胳膊露在外面,正解开头巾抖去里面的沙子。 “为了四成货物的报酬,几乎死在这里,也能叫心满意足?” “他严师父在仄片戈壁里来往一趟,扫说三五倍的利润,我森为马则取兹有道,关你策越何四?你要四早开口,我辣八层分你一半又有森么不可以?何必冒险?”萧士埋在沙里动弹不得,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不由得对革牵瞪眼。 “你个马贼……什么叫取之有道?”李长文忍不住搭腔,反正现在他也埋着,萧士也埋着,他总不至于怕萧士过来打他。 “我抢也四靠力气!”萧士振振有词。 “还有脸说这种鬼扯的话?不是你我们能落到这种地步?”燕师父怒了,却苦于身陷浮沙中,拿萧士没什么办法。他也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摘下烟杆别在耳朵上,四顾没有找到石头,抓起一把沙子掷向萧士。 萧士没有防备,满头满脸都是沙子,眼睛都迷住了。他箭术精绝,平生没有被人这么偷袭过,怒而也抓起一把沙子回掷。 双方你一把我一把,瞪圆双眼,竭尽全力。无奈沙子掷不远,到了李长文头顶上就力尽了,纷纷洒落。 “要活埋人呐!”李长文闭着眼睛大喊,在这么下去,他好容易冒出来的一个头又得被埋上了。 萧士一愣,从解开的头巾里抽出几支铁棱,夹在指间,直指燕师父。 “里信不信我色你的狗头?”萧士怒喝。 “有总你就色啊!”燕师父毫不畏惧,厉声回斥。 “喂,燕师父,你怎么也色啊色的……”李长文小声说。 燕师父一愣,心里一股鼓荡的气消散了,默默地把手里的一把沙子洒在一旁,摘下耳朵上的烟杆,闷头自己抽。 “诸位老少,咋们省点儿气力行么?好长时间,也不见我那些兄弟转回来找我们,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现在连腾出只手来喝口水的余地都没有……患难中人,大家好歹各让一步。”严师父幽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西边。 “现在大家同患烂,不色你了。”萧士放下握铁棱的手,把头扭开了。 “喂,姬大兄,你倒好闲情,看什么呢?”李长文扭头看见姬烈一付没事人的样子,仰头望着夜空。 “看天气,雨停了,明天可能是个晴天,会出太阳。”姬烈淡淡地说。 “看不出姬大兄你倒是个读书人,”李长文想竖起大拇指赞他一下,无奈大拇指也压着,“这当口还有心情夜观天象。” “如果出太阳,白日里会酷热,我们又没有水,如果没人来救我们,我们会被晒成人干。”姬烈说。 “姬兄弟说得有道理。”革牵也说。 “我们还有口气好么?你就别说那么丧气的话,你说点好听的,等到我们真的快死了再说丧气话行么?”李长文絮絮叨叨地。 “可以,明天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接着下雨。”姬烈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话听着就丝毫不可信。”李长文的脸比黄连还苦。 头顶星光闪耀,照在戈壁上,岩石细沙都泛着微光,仿佛是片浩瀚的大海,七个人漂泊在这片海上,不知去向何方。 铁马声。 李长文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铁马声在他耳边徘徊,有时候很近,有时候远在天边。“铁马”其实是檐铃,宛州大城里楼阁连云,四角卷檐下挂这铸铁风铃,起风的天气叮叮当当,高高低低,说不清是清越,古朴或者苍凉。 恍惚间李长文觉得自己在家中午睡,唠叨的老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来探探他有没有睡着。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湿润的花香。 一定是在家里午睡吧?刚才那些都只是做梦吧?什么戈壁滩?什么左军军?什么马贼?穷就穷一点,谁会为钱把命送掉啊?在家里床上滚一滚,舒服赛神仙。刚才那梦多可怕,一群人被埋在沙里,爬不出来也陷不进去,头顶就是骄阳烈日,慢慢把沙晒干了,把人也晒焉了,汗水一个劲儿的涌出来,又被沙吸干,感觉自己就要变成干尸了,脑袋里嗡嗡响,似乎有十万只苍蝇在飞。 想到那个梦李长文就觉得燥了,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嘴唇毛毛糙糙的,好似干裂开无数的口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家里好好呆着嘴唇会干成这样,宛州可是湿润的地方一年四季的风里都带着雨意。 “要是下点雨就好了。”李长文昏昏沉沉的想。 这么想着真就下起了雨,清亮的水点洒在李长文的头上脸上,一丝丝凉意沁入皮肤的缝隙里,那叫舒爽,透遍全身的舒爽。李长文简直想要哼哼两下。接着有什么极柔嫩的东西,湿润的东西触到了他的嘴唇,就像是舔新鲜的奶酪,李长文忽然觉得有点饿了就把舌头伸了出来。 shicuotuoxizixiaoyao000 。 正文 第一百九十九章 “郡主,他这样大概是饿坏了吧?”有个极轻柔的声音。 “喂他杯奶,渴得太厉害的人别喂他吃的,别噎着他”另一个声音。 第二个声音没有第一个那样细腻,却让李长文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具长筝历历弦动。 李长文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眼前模糊一片渐渐变得清晰,李长文的脸红了。 因为他正含着一个女人的手指像是吃奶的娃娃。 也许是距申太近,也许是阳光照花了他的眼睛,第一眼看那个女人,李长文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袭飞扬在风里的黑色纱衣,仿佛一缕黑色的烟雾正在风中袅袅散去。 她如此不真实,随时会消失,可是李长文甚至没法伸出手去挽住她,于是只能叼着她的手指。 有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好色小贼,叼着人手指做什么?郡主是看你可怜,拿水给你擦嘴唇!” 李长文讪讪地张开嘴,任那个黑衣女孩把手指收回,随手摸了摸他的头,“喂他点奶喝吧,快点动手把他们挖出来,别耽搁了赶路。” 她站了起来,转身走向西方的落日。 李长文努力仰起头,去看那个绰立在阳光和风中的女孩。此刻,夕照如潮水般涌来,覆盖了茫茫的戈壁滩,沙石如同水面反射着粼粼的碎光,一袭黑色纱衣的女孩漫步远去,仿佛行走在水面上,剪影纤纤,随时会被光潮吞没。 那种叫人窒息的美,美在刹那之间,与永恒无缘。 李长文呆呆的看着,连蹲在他身边的女孩把盛羊奶的银杯递到他嘴边都没察觉,女孩怒了,一杯雪白的羊奶就这么浇在李长文头上。 “非礼勿视!不懂么?盯着我们郡主看什么?小心挖了你的狗眼!”圆脸的女孩瞪圆眼睛,伸两只手指到李长文的眼前吓唬他。 “别抠别抠!”李长文赶紧大声说,“我只是感激郡主姐姐的救命之恩,多看两眼恩人呐! ” “别听她们瞎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叫白金,你叫我白金姐姐就好了。”远去的女孩停步回头。 李长文这才得了一个机会和她正面相对。女孩一身轻薄的纱衣,头发像那些沙民的女人似的贴着头发梳起来束在脑后,头顶一层纯银的丝络,一枚银饰垂在额间,上面嵌着一枚拇指大的祖母绿宝石。她的脸上蒙了一层黑纱,只露出细长明丽的双眼,眼角一抹淡淡的绯红。李长文看不见她的脸容,却一点不怀疑那是一个绝世的美人,他甚至觉得那女孩对他笑了。 于是他傻呵呵地咧嘴,也以笑容回应,“白金姐姐好。” 一名奴仆跪在女孩的身边,女孩踩着他的肩膀登上旁边的肩辇。纱幕放下,把她完全的隐没了。那具肩辇是李长文这种小行脚商想也不敢想的,长足有十步,一色金漆,以珍珠白勾勒百鸟,上罩着金色的轻纱。十六个魁梧的奴仆围绕在肩辇周围,都剃光了头发,头皮的裸露的双肩上都是纹身,腰间佩带着月牙似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珍珠和宝石。 换做在王都洛邑城中,别说郡主,便是公主也没有这样的仪仗。 “白金。”李长文默默的背这个名字,它又奇怪又好听。 “白金郡祖?”李长文身边的萧士忽然说。 “郡祖你妈!说话不清楚就少说!本来多美的一个名字,到你嘴里就成了什么老怪物!”李长文忍不住唾弃他。 萧士不理他,看着那具奢华的肩辇若有所思。 风里,古朴而清越的铛铛声还在继续,不远处大群的骆驼扛着沉重的货物,悠闲地互相蹭着毛皮,李长文这才明白刚才听到的铁马声其实是驼铃。 夜深人静,帐篷里李长文严师父一伙儿围着火堆而坐,身上披着毯子,火上烤着大块鲜嫩的羊排。 驼队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把他们挖出来后没走多远就天黑了。女主人看起来并不急于赶路,吩咐扎下帐篷,慷慨的分了一顶给落难的客人们。更难得的是,很快前方探路的人就传回了消息,说商队,左军和马贼们都没事,没有回来找他们只是因为货物里夹带了几十只硬弩,是禁品,所以被驻军扣了。严师父,革牵和萧士都松了一口气,彼此之间剑拔弩张之势也缓和了许多。 “不是什么大事,驻军那边,郡主说帮忙找人疏通关系,罚点钱就没事了。”来报信的奴仆临去之前轻描淡写地说。 “好大的气派!”李长文啧啧赞叹,“我们抱上粗腿啊不,白金姐姐的腿想必是又细又长的!不过戈壁滩上有驻军?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原来这里是宋国的领地,驻防是宋军人,主要管理宋国到王都之间的商道。”革牵说,“如今宋国不在了,听说军队还在,拿的是王室的粮饷,不过我来往这片戈壁滩,没怎么见过驻军,听说多半都驻扎在兀山靠东的位置,这里有三百里,不知道为什么移动到这边布防了。” “我倒是好奇另外一件事,既然驻军很少来这边,这位白金郡主怎么会有那么过硬的关系?带了禁品,交点罚金就没事?”燕师父抱着长刀,直勾勾的看着篝火。 “白金姐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李长文说。 “戈壁滩上只有亡命之徒,要么马贼,要么商人,要么军人,没有大户人家。”燕师父冷冷的说,“村庄绿洲少得可怜,沙民都是穷苦人。” “看样子,听口音,”严师父说,“她不是本地人。”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二百章 r/> “看样子,听口音,”严师父说,“她不是本地人。”r/> r/> “那她是谁?”r/> r/> “我觉得那个吕人四个马则,还四大马则。”萧士忽然说。r/> r/> “我觉得那个女人是个马贼,还是大马贼”李长文帮他翻译,萧士的口音有点像他的家乡话,他听起来比其他人稍微顺一点。r/> r/> “我还以为马贼里你就算长得俊的了还能有白金姐姐那么美的马贼?”李长文说,“你别败坏白金姐姐的名声。”r/> r/> “里没懂我的意思,马则有森么不好?马则是戈壁滩桑最勇敢的兰子汉和好吕人。”萧士正色。r/> r/>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马贼都是最勇敢的男子汉,你能不能不要再自吹自擂了?”李长文不耐烦了。r/> r/> 被从浮沙里挖出来那么久,他眼前始终是那一幕,烈日中,一根手指蘸着清水涂抹他干裂的嘴唇,凉意沁入心里,那个女孩于日光飘渺如一缕黑烟,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挽留她。r/> r/>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马贼?r/> r/> 不过,白金若真是马贼他就同意萧士的意见,马贼是戈壁滩上最好的女人!r/> r/> “燕师父,您常走这片戈壁滩,白金郡主这个人那你听过吗?”季三说。r/> r/> 从被挖出来到现在,燕师父和严师父两人一直皱着眉头喝水,遥望着那具豪华的肩辇若有所思,没说几句话。r/> r/> 燕师父在火堆上烤了烤手,“白金郡主这个名字,是两年前才在这片区域里流传开的”r/> r/>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所有人都叫她白金郡主。白金这个名字,是没人敢叫的。有人她是个豪商,也有人说她是女马贼,总之她的势力很大,又善于笼络人心。这两年戈壁滩上风头最劲的就是她了,可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她。”严师父说。r/> r/> “也有人说她是戈壁滩上的女主人。”革牵说。r/> r/> “肯定是马则,否则怎么会那么藏义?”萧士说,“桑人都贪婪。”r/> r/> “他是说仗义,”李长文说,“不过‘肯定是马贼,否则怎么会那么仗义’,这话听着真别扭。”r/> r/> “她没带货物,随行又有很多女人,商人或者马贼,都说不通。”姬烈忽然说。r/> r/> “还是姬大兄眼光锐利!”李长文说,“我就觉得郡主姐姐一定是附近有钱的经商人家,只是经常来戈壁滩转悠转悠。”r/> r/> “鸡大胸?”萧士好奇的看着姬烈,“里的名字仄么奇怪!”r/> r/> “我姓姬,姬妾的姬。”姬烈冷着脸,但是有点绷不住了,他不用问也知道萧士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家伙能想到那几个字。r/> r/> “很吕。”萧士评价。r/> r/> 李长文急忙一左一右按住姬烈和萧士两人的肩膀,“息怒息怒息怒,别上火儿别上火儿,我们死里逃生,现在算是好朋友,好朋友不打架了,不打不相识……啊不,我是说反正大家也都没伤着,就当打完架交了一个好朋友。”r/> r/> “我从小呆在戈壁里,没见过姓仄个的盆友,不四故意。”萧士看姬烈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倒是没什么矜持,立刻道歉。r/> r/> “长文小兄说得很有道理啊,”严师父插话,“这位萧士兄弟,‘翎鹰’的名号我们都听过,仰慕的很。这次就算不打不相识,今后我们就算朋友了,翎鹰诸位兄弟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跟我姓龙的说一声,我们来往戈壁,也请翎鹰的兄弟们照应。”r/> r/> 李长文不由得对严师父竖大拇指,不愧是老行商,顺水推舟就像结交萧士这种脑子不太好使却身手过人的朋友。r/> r/> “仄一次大家患烂,仄一路我都当里好盆友,但四马则宗四马则,下次若还在仄片戈壁里遇见,我还四要抢里的。”萧士把垂在额前的流苏头巾捋到脑后,一昂头,义正词严,“仄四我们马则的道!”r/> r/> “这一次大家患难,这一路我都当你是好朋友,但是马贼终是马贼,下次若还在这片戈壁里遇见,我还是要抢你的,这是我们马贼的道。”李长文只好接着充当他的通译。r/> r/> “兄弟你就自废过人!”萧士很是满意,对李长文竖起大拇指。r/> r/> 李长文无奈地摆手,“好马则,你也就那张俊脸还能看,别张嘴,张嘴就露怯。我智慧过人也捡不回你丢了一地的脸。”r/> r/> “我们马则间复相棱懂就好。”萧士略略有点脸红。r/> r/> “当一时朋友也好啊,”严师父淡淡的说,“有人当一天的朋友,能相知一世,有人一辈子号称朋友,却不懂彼此分毫。”r/> r/> 李长文微微一愣,隐隐听出了喟叹的意味,只觉得语意苍凉幽远,竟不像出于严师父这种豪商之口。r/> r/>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篝火噼里啪啦作响,每个人都若有所思。r/> r/> “唉,我们几个老爷们儿在这里东猜西想的,倒把礼数给忘了。人家救了我们的命,我们总得聊表谢意才是,否则日后叫人笑我这龙字号小气了。”严师父打破了沉默。r/> r/> “龙大掌柜说得有理。”革牵伸手在甲胄里摸了摸,摸出一根暗金色的链子,缀着一颗拇指大的祖母绿。r/> r/> “看这做工是古物啊,都护真是爽快的人”严师父说着也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对嵌碧玺的耳坠,“货物丢了,好在随身还有这东西,是宫里流出来的首饰,拿出去也还见得人。”r/> r/> 祖母绿杨链和碧玺耳坠放在一起,翠盈盈的光华流溢,看起来居然像是一套。r/> r/> “真有钱。”李长文啧啧赞叹,以他的本事,估不出这两件东西的价格来。r/> r/> “不过两位大兄一个来这边行商,一个带兵来玩,随身带着女人首饰干什么?”他嘴欠多问了一句。r/> r/> 严师父和革牵同时一愣,都有些尴尬,各自挠了挠额头。r/> r/> “你小家伙懂个屁!”燕师父一巴掌拍在李长文后脑,“等你见到我说的那些大蚊子似的的女人,你就会恨自己没把全身家当都带来当礼物送!”r/> r/> 李长文四顾,姬烈和萧士默默地对坐着烤火,似乎这些事跟他们全无关系。r/> r/> “我……我是龙大掌柜马前的一条小狗,龙大掌柜代我们商队送了;姬大兄是车都护前的……又一匹骏马!”李长文脑子转得快,“车都护代左军军送了。好马则。你们翎鹰送什么?”他用胳膊捅萧士。r/> r/> 萧士冷冷的一笑,“我们马则来仄里是打劫!不四会吕人!”r/> r/> “没叫你也拿出点首饰来,”李长文说,“拿两个钱出来意思一下也就算了。”r/> r/> 萧士皱眉怒视了他一眼,而后低头下去,嘟嘟咙咙的,“没钱。”r/> r/> r/> r/> r/> 正文 第二百零一章 r/> “你这两个字到是说得一清二楚,早看出来你也是条穷狗!”李长文冲他比了一个鬼脸,现在他也不怕什么翎鹰了。r/> r/> “那……”严师父四顾,“就拜请长文小兄弟帮我们跑一趟,把这点薄礼转交给白金郡主,就说兄弟几个感她的情,终生不忘。夜深了,我和车校尉两个大男人,一起拜访人家女眷,有点不大方便。”r/> r/> “我也有这个意思。”革牵说着,和严师父一起,把两件首饰交到李长文手里。r/> r/> “两位大哥的东西,我拿着去多不好意思……”李长文撇撇嘴。r/> r/> “我和车校尉都一把年纪了,要送女人东西,咳咳,”严师父笑,“不怕小兄弟见笑,也都是送给欢场女子,图人家身子的。怕给误会了,而且要被拒绝了,也有点丢不起人,拜托小兄弟了,拜托拜托!”r/> r/> “拜托拜托。”革牵也说。r/> r/>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吧。”李长文把东西往怀里一揣,站了起来,“诸位等我的好消息。”r/> r/> 他转身出帐,还没走几步,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他一扭头,是燕师父跟了出来。r/> r/> “如果能凑近看那个女人”燕师父压低了声音,“注意看她眼下是否有一颗红色的泪痣,你要注意看,那颗痣很小,不凑近很难看清楚。”r/> r/> 李长文一愣,“那燕师父你是凑近看过?”r/> r/> 燕师父也一愣,“多管闲事!”r/> r/> “哦。”李长文闷声答应。r/> r/> “可别私吞东西,被大掌柜和车校尉发现,都没你的好果子吃!”燕师父恶声恶气的威胁了一句,转身回帐篷里去了。r/> r/> “开玩笑,郡主姐姐的东西我怎么会私吞?”李长文回头比了一个鬼脸,”我顶多说是老子好不容易从那两个贪财的男人手里榨出来的!”r/> r/> 营地正中央是女主人的白色帐篷,李长文被奴仆带了进去,却只看见那个圆脸的侍女在灯下做刺绣。r/> r/> “哎哟,你们还那么客气呐?”侍女听清李长文的来意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口气漫不经心,“郡主救你们不是图这些小东西,她这个人就是太好心,别说是几条大活人埋在沙里,就是个羊羔要死了她也不忍心的。”r/> r/> “那是那是!”李长文满口赞同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打量着帐篷里的一切。r/> r/> 这哪里是一顶临时扎起的帐篷,根本就是一间香阁,脚下的羊毛毯松松软软,踩上去如同站在云端;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水沉香味,帐篷正中间是一个高脚红木架子,上面搁着一具青铜兽面炉,淡青色的烟气从兽口中悠悠然浮起;金色的纱帘把帐篷隔为前后两块,侍女歪在纱帘前的一张小榻上,隔着纱帘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带着回廊和立柱的拔步床,四周垂下绣金的绛色纱幕。r/> r/> 李长文也曾见过那种奢华的床,是他家乡一户豪商嫁女时的嫁妆,几十个小伙子扛着一张花梨木的拔步床吆喝着穿过闹市大街,从娘家去往夫家,街坊们指指点点赞叹,也不知道多少刀工成就那一件家具,围绕着床无数的合欢花纹。新嫁娘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含羞又得意的脸。得意是因为街坊的赞叹,羞涩是今后她便要在这张床上和夫婿繁衍子孙了。r/> r/> 可同是睡拔步床,那个面若银盘的新娘子跟白金怎么能比?r/> r/> 李长文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满脸白痴的表情,口水都要留下来。r/> r/> “乱张望什么?”小侍女怒了,“非礼勿视!闪瞎你那对狗眼!”r/> r/> “白金姐姐睡啦?”李长文探头探脑的。r/> r/> “别瞎想了,郡主不在!”小侍女鄙夷,“郡主睡前总要出去骑一会儿马的。”r/> r/> “骑马?”李长文一愣。r/> r/> “不懂了吧?女人骑马,腰上就能瘦得没有一丝赘肉。郡主那么美,可不是光靠天生。”小侍女不耐烦了,“没事儿回去歇着吧,东西你留下好了,郡主回来我会转交给她的。”r/> r/> “哦哦。”李长文只好点头,好不容易进了人家香闺里。骨头酥酥然没一会儿,又得冒着寒冷的风回去继续跟那些满身臭汗的男人混在一起。李长文幽幽的叹一口气,张开鼻翼深深的嗅了嗅,要把这里的水沉香味道带点儿回去。r/> r/> 他揭开帐篷帘子,耷拉着脑袋就要出去。r/> r/>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侍女忽然问。r/> r/> “我?李长文。”r/> r/> “我叫剑女。”小侍女忽然眯眯眼一笑,“你是喜欢我们郡主?”r/> r/> “我哪有那个胆子啊?”李长文有种被她目光洞穿的感觉。r/> r/> “哦,没有就算了”小侍女低头接着刺绣,“我本想跟你说,郡主晚上出去骑马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要是夜深人静喜欢溜达的人没准会遇见她。而且晚上骑马,总跑不了很远的,附近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珠玉泉。”r/> r/> r/> r/> r/> 正文 第二百零二章 李长文逆着风一个人走,风里隐隐约约的驼铃声,大约是那些骆驼还没有睡着。 他对于那个名叫阿茶的小侍女最后说的话有点不明白,他这种人,就算遇上了白金郡主又能怎么样?还能跟人家手牵手在月下散步?可阿茶那一脸诡秘的样子,又显然在暗示什么。 暗示他癞蛤蟆该吃天鹅肉么?其实他这只癞蛤蟆可真没那份心,虽然有点神魂颠倒,不过李长文还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他一生里没见过女孩那么美,美的不像是尘俗里该有的人,让人看见她无端的就觉得心情平静,似乎一切的艰难险阻都不算什么了。 李长文只是仰慕,多看白金几眼,可以跟那帮玩到大的兄弟说到老,说老子也见过那种不得了的女孩。 他望着营寨外的黑暗,冷月照在戈壁滩上,每种石头都反射着银色的光。 以他这么个路痴的人,没准出去就找不回来了吧?他觉得还是把最后一丝念头也打消才好。 前面不远处就是他们几个住的那座帐篷了。风吹帘子,隐隐约约透出火光来,严师父革牵他们还等着自己回去复命。再走两三步就到了,掀帘子进去,今晚就这么睡了。什么念头也不过是一场春梦。走快点儿就行了,免得再这么犹犹豫豫的。 李长文加快了脚步。 还剩十步了,这时候帐篷里的阮琴响了起来,试了几下弦后,低沉嘶哑的歌声响起。居然是那个大舌头的马贼萧士的声音,他大概是等的无聊了,唱一首戈壁滩上的歌打发时间。 李长文知道很多大舌头的家伙唱起歌来咬字都很清晰,却没想到这个缺心眼的家伙唱歌那么漫不经心,却又历历深情。 他站住了,听着歌的余韵在风中翻转,心想这些戈壁滩上的男人真是风情又风骚。这么一首歌,唱了两个人,过了几十年,直到那美丽的姑娘都老了。 “李长文不会是私吞了东西跑路了吧?”季三疑惑地说。 “蜡我萧士可不饶他!”萧士放下阮琴,“蜡么久不肥来,兰道白金郡主还费留他呲饭?” 燕师父掀开帘子往外张了一眼,沙地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远处的骆驼们趴着睡觉,驼峰聚在一起仿佛群山。 “别猜疑,大概是贪玩,四处溜达去了吧?”严师父淡淡的说,“这小兄弟人蛮不错的,只是喜欢耍小聪明而已。” “驾!得儿喂!”李长文在骆驼身上加了一鞭。月光下戈壁如银,双峰驼迈开宽厚的双足,奔跑起来堪比骏马,还要更加平稳,风从耳畔往后流过,李长文意气风发。 认准了去往珠玉泉的方向,他就一往无前了。这时候要是遭遇夜骑归来的白金,他李长文的身影骑在骆驼上必然高大几分,于是骆驼和马擦肩而过,跟里写的英雄美人的相遇相差无几。 可是要怎么解释自己夜里偷了人家的骆驼出来瞎跑呢?总不能说自己也是出来活动活动,瘦腿瘦腰的。李长文一路上都在思考。 骆驼停下了,正前方有个奇怪的东西。一个十字形的木架插在沙地里,在两棵枯树间以藰牛皮索子扎起来,足有一人高,一颗猫头鹰的头盖骨挂在上面,乌黑的眼眶和李长文对着,看起来有点滑稽。李长文给骆驼加了两鞭子,骆驼哼哼了两声,不肯走了,鞭打对于这种皮糙肉厚的大家伙来说根本只是挠痒。 “捣鬼的畜生。”李长文只好从骆驼背上跳了下来,往前张望,居然看见了一片灌木。 戈壁滩上也不是没有树,不过多半是骆驼草和仙人掌这些东西,灰蒙蒙的没有多少绿色,有时候甚至不知道它们到底是已经枯死了还是活着,能看见棵胡杨就算很不错了。可是前方却是一片影影绰绰的墨绿色,像是画匠笔下一滴浓绿的颜料滴在了褐黄色的画布上。 “珠玉泉?”李长文想。 听其他人的说法,附近没有什么大绿洲,来往取水都靠珠玉泉。珠玉泉是大泉,十八个泉眼,终年不息,汇成大大小小十几个水池,号称“珠玉天镜碎”,说得它如同一面被打碎的天镜,在晴天时颜色随着阳光变化,从湖蓝到翠绿甚至绯红,是戈壁滩上难得的景致。白金如果夜游珠玉泉,听起来倒也合理,就算白金不在,难得路过这里,也该是去看一眼的。 李长文把骆驼拴在木架上,整整衣裳,把头发往后捋了捋,这是防备与白金不期而遇。 他无聊的伸手指在猫头鹰头盖骨的眼眶里挖了挖,然后越过木架,迈步向前。 “长文兄弟也不见回来,闲着没事,大家也都睡不着。都是跑这条线的,不如讲讲戈壁滩里的趣闻,图个乐子?”革牵环视众人。 “我跟燕师父新出来混,也都是道听途说,没什么可讲的。”季三笑着摆摆手。 姬烈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大,满脸“讲故事这事与我无关”的表情。 燕师父嘿嘿干笑两声,“我们当路护的,哪会讲什么故事,没事的时候都是聊聊女人。” 萧士瞥了革牵一眼,“我色头大,不讲姑四!”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二百零三章 “我来吧,讲故事这事儿,还是得我这样的老家伙,”严师父倒是凑趣,挽起袖子,好似大宛城里说书先生那样一圈儿拱手, “英雄走四方,靠的是骏马,姑娘走四方,靠的是小腰,我们说书的走四方,靠的是嘴皮。这位爷您问嘴皮子怎么走?倒立呗!” “我来吧,讲故事这事儿,还是得我这样的老家伙,”严师父倒是凑趣,挽起袖子,好似大宛城里说书先生那样一圈儿拱手, “英雄走四方,靠的是骏马,姑娘走四方,靠的是小腰,我们说书的走四方,靠的是嘴皮。这位爷您问嘴皮子怎么走?倒立呗!”没人料到商道上鼎鼎有名的严师父也有这一手,连萧士都乐了,眼睛光闪闪的,满是期待。 严师父也笑, “也就这两句开场白我还算地道,故事可就没那么好玩了,都是戈壁滩上的真事。”他顿了顿, “萧兄弟是个马贼,来往行商的人最怕的就是马贼,但是老一辈人说,还有比马贼跟可怕的,我们叫他们‘枭首’。” “说的是‘枭首’。”燕师父点点头。 “是啊,谁也不知道这‘枭首’是谁,甚至连名字都不知从何而出,大家只是这么传。枭首出名,是因为杀人,传下来枭首在戈壁滩上杀的人,已经不下几千人了,前后三五十年里,每隔几年都有枭首杀人的消息。我自己亲眼见过的,是二十四年前,当时青石城大老板冯雪城的一支商队在这附近死绝了,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大概是三天后,血把下面一尺厚的沙子都染红了,从人到马,不剩一个活物,而满满几十大车的货物,分毫未动。那个惨状,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地狱。冯老板自己给吊在一棵胡杨上,是活活吊死的,脸上扣一个猫头鹰的头盖骨”果然是珠玉泉,果然是戈壁里难得的胜景,走进珠玉泉边这块小小的绿洲,高挺的胡杨大概有几百棵,此外都是灌木,紫红色的枝条上甚至开着蚕豆大的细花,灌木丛里就是一片片的泉水,四面八方都是水响,哗哗哗哗的,让李长文误以为回到了宛州家中,听着外面下雨。 他挽起裤腿踏入一片泉水中,水居然是温热的,传说中的珠玉泉竟然是温泉。 李长文开心的直翘起头,立刻开始解腰带,在这片戈壁滩走了半个月了,还没正正经经洗过一次澡。 这时他听见一个人浅唱低吟“冷雨纷纷,城春草深;十年归乡,鸦喧故门;坐剪灯花,旧筝蒙尘;谁人夜收故人魂?梦醒来金井玉阑皆碎却,一世转身。 “白金的声音,空静的像个幽灵。李长文心下仿佛爆开一点喜悦的灯花,可是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的上岸,探头探脑的循声而去。最后,隔着一片低矮的红树,他看见了一池 “天蓝冻 “般的水,汩汩的温泉从下方不断地涌上,无数的气泡裂开,喷珠溅玉似的。温泉中央,浮着一件白色的长衣,旁边的砾岩上,是那件李长文念念不忘的,如烟雾般的黑色长裙。 “是美人入浴么?”李长文就差一腔鼻血喷在红树上,老天这般照应他,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积德行善的结果。 他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心里七上八下,明知道这是小贼作派,可是褪去长裙的白金此时不看,这辈子大概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没有看见白金,只看见温泉边挂着一卷横轴,站在画卷后挥毫的年轻人露出半边身子,一袭霜白色的长衣飞舞在夜风之中,一张白玉无瑕,总是淡淡含笑的脸。 杨白。温泉水面 “哗”的一声碎裂,白金披着湿透的白衣站了起来,仿佛一尾跃波的鱼。 水面没过她的胸口,一头黑如生漆的长发披散开来,半掩住她的脸。她面对杨白默默地站着,阖着眼睛,水珠从修长的睫毛上一滴滴垂落。 “喂……这是什么表情?那个色狼在偷窥你洗澡啊!你发什么呆?”李长文恨不得出声提醒她一下,最好她能从水底捞块石头扔在杨白那张淡定的俊脸上。 义愤填膺中,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趴在那儿探头探脑是干什么了。白金睁开了眼睛。 李长文的呼吸被打断了,一切念头也都断了,仿佛被一柄很快很快的刀,一刀截断! 脑海里一片空白。她的美如同出自名师的笔下,可以把肤若凝脂、眉如远山、鼻似悬胆、发覆蝉翼这种赞美女人的滥词一股脑地扔上去,她每一条都接得下来。 可那只是在她睁眼之前。她睁开眼睛了,那个名画师对着耗尽心血的女像沉思了许多年之后,终于点上了眼眸。 于是观者再也不会注意她的皮肤、眉宇、鼻子和头发,整张画上其他的一切都黯淡下去,只剩下那对眼眸。 星光照水般的眼眸。李长文觉得自己没法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就要被那双眼眸的美生生地憋死了。 白金的美似乎遗世独立,可又凶人。 “你画的是什么?”白金说话了。沉默被打破的瞬间,那股憋在胸口里的气也泄了,李长文喘了几口,像是从梦魇里醒来的人。 “临波照影画美人。”杨白在画卷上走笔如飞,偶尔停笔在墨盒中沾沾,认认真真地打量一池清波中的女人,仿佛赏鉴一座玉雕,丝毫不客气。 “我看士子素衣照月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相伴的想必都是明珠美玉般的绝世美人,我们这种荒野之地的女人只不过是瓦砾罢了,怎么能够相比?徒劳士子的妙笔。”白金并不羞涩,以手舀水洒在凝脂美玉般的手臂上,濯银臂钏光明耀眼。 “要对的暗号可只有‘临波照影画美人’和‘我看士子素衣照月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两句。”杨白挠挠头, “怎么多出那些怪话来?” “我看你自负形貌的样子,调侃你两句咯。”白金慵懒地说着,往远处泉眼游去。 “真是难缠的女人。”杨白叹了口气。 “漂亮女人都难缠。” “难怪东家信里说,要是星郡主看上你邀你为一夜入幕之宾,还是拒绝的好。”杨白说, “要是入了你的幕,还不给你缠死?” “士子这样一个人,也敢探这片戈壁?”白金仰望夜空。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二百零四章 r/> “什么士子?我只是个亡命之徒罢了。你就这样别动,我调一点淡墨。”杨白耸耸肩,从行囊里取出一只白瓷碟子,伸到白金面前。白金那双深邃又空灵的眸子和他对视一刻,杨白点点头,白金伸出湿漉漉的手,把几滴水滴入瓷碟中。杨白把一块松烟墨在碟子里磨了一圈,墨色荡漾开来。r/> r/> 杨白把墨碟递到白金面前给她看看,微笑,“像不像这里的水色?”r/> r/> 白金点点头。r/> r/> “接下来我就画水了。”杨白把碟子放在一旁,换了支软毫,蘸墨在画卷上大开大阖地涂抹。r/> r/> 杨白绘画,白金就在温泉里缓缓地游动,各做各的事,两个人之间好似有种故人相逢的默契。r/> r/> “你画过很多女人?”白金双臂交叠,枕着下颌,抬头看杨白。r/> r/> “也算不得很多。”r/> r/> “不多是多少?”r/> r/> “记不清楚了。”杨白画得认真,除了偶尔端详白金,目光不申画卷。r/> r/> “你真的是在画我?”r/> r/> “除了你这里还有什么可画?画泉水边那几块石头么?”r/> r/> “给我看。”r/> r/> “画好给你看。”r/> r/> 白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忽然“扑哧”笑了,“你这个人真好玩,到底是个书呆子?还是故意装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来引我注意?”r/> r/> “我哪里像个书呆子?又有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会盯着入浴美人画个不休?”杨白淡淡地说,“我忽然想到要给你画一幅画像,是因为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星郡主一美至此,此一别后你我大概不会再见,不画一遍我就会忘记你的样子,多年以后想来,大概会有点遗憾吧?”r/> r/> “一个已经忘记的人,想不起她的样子有什么可遗憾的?是否言不由衷?”白金慢悠悠地理着七尺长发。r/> r/> “这世上很多美,名剑之美、珠玉之美、山川之美、云天之美,可唯独美人之美不过二十年,看着她慢慢地变老,鸡皮鹤发,白发苍苍,怎么能不遗憾呢?”杨白认真地说,“而且我看你眉纹中有折痕,恐怕不是寿永之相,更要画下来留念。”r/> r/> “你很善卜?”白金把一只湿漉漉的手伸到他面前,“帮我看看手相?”r/> r/> “正相反,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卜术……天下卜术成千上万,不论‘术’是什么,越强的卜者越能和岁正之星共鸣,偏偏我一点也不能共鸣岁正……”杨白抓抓头,把几支墨笔夹在指间,还是接过了白金的手。r/> r/> 他打量白金的手,愣了一下。这个如同白玉雕成的女人,她的手却不软玉温香,握在手里格外地干涩消瘦,细密的纹路遍布掌心,骨节微微凸出,几处隐隐约约的旧伤痕。r/> r/> “怎么?”白金眯着眼睛。r/> r/> “你有双农人的手,”杨白轻轻地抚摸那只手的角角落落,“不过不妨,女子手如柴,便是无才也有财,你很有钱。”r/> r/> 白金咯咯地笑,“我这样一个女人,有没有钱还用卜么?‘女子手如柴,便是无才也有财’,这种话是宛州街头算命先生的话吧?士子这样的人,没有点雅致的说法么?”r/> r/> “算命这事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宛州街头的算命先生里,没准也有人洞彻天道,”杨白的手指沿着那些纹路滑动,“天纹纤细绵长,主‘情宫’寂寞,用情深苦;你的心思很深,会记仇;生纹深长红润,你的身体不错,别人扛不过的灾病,对你不在话下;心纹笔直,直达指根,你个性强韧,颇有人望,很多人会不由自主地为你所折服……”杨白忽然抬头,直盯着白金的眸子,“你的阳纹隐约有一个结子,九年之前,有一个人来到你身边,但是去年他申开了,是不是?”r/> r/> 白金咪咪笑着弯弯如月的眼睛忽然变了,杨白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子放大了,透着无法言喻的惊恐。同时他感觉到那只手就要抽申他的掌心,他用力握住了不让白金挣脱,把她慢慢拉到岸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秀气的长眉。r/> r/> “地纹和眉纹都有断痕,你有一桩劫难,就在眼前。但是尺水之劫,一步可越。”杨白松开了白金的手,“掌心有纹如框,是‘牢纹’,姻缘宫不吉。”r/> r/> 两人之间沉寂下来,白金扯紧浮在水上的白袍遮掩身体,慢慢地倒游,申开了杨白的身边,黑白分明的眼睛让人想到警觉的鹿。r/> r/> 杨白一手夹着四支软硬毫,嘴里还咬着一支,伦次挥洒,仿佛全部心思都在画卷中。r/> r/> “你给很多人算过命?”沉默了很久,白金幽幽地发问。r/> r/> “也不算多,可你要问多少,跟我画过的女人一样,记不清楚了。”杨白耸耸肩。r/> r/> “我在这些人里命算好还是不好?”r/> r/> “不好不坏,乱世里没什么人有绝对的好命。”r/> r/> “那,跟你的命比呢?跟你自己的命比好还是不好?”r/> r/> 杨白摇摇头,“我从没给自己算过命。”r/> r/> “为什么不算算自己的命?出门在外的人,不该是最在乎命的么?”r/> r/> “因为我是个赌徒,一个赌徒,是必须相信自己的命运的。”杨白淡淡一笑,“我不算,我的命一定是好命!”r/> r/> “即使是坏命,你也会把它变好,是么?”白金轻声说。r/> r/> “是。”杨白笑着露出一口白净的牙齿。r/> r/> “男人太骄傲可会把心爱的女人弄丢的。”r/> r/> “我心爱的女人?反正又不是你,你多管闲事干什么?”杨白耸耸肩。r/> r/> “好好,我多管闲事。”白金不理他了,接着梳头。r/> r/> 杨白的脑袋从画卷一旁露出来,眼里满是好奇,“星郡主,请托我的那位东家是你的入幕之宾么?”r/> r/> “没有,他只是喝了我一杯酒,听我唱了一首歌,却没想到换来这么多。”r/> r/> “想不到我东家就是个谦谦君子。”杨白居然吐了吐舌头。r/> r/> “不,他叹了一口气说,可惜我老了,如果我三十年前遇见你,不复有天下之望。”白金昂起头,脖子修长的曲线一直滑入胸口,仿佛一只骄傲的白鹤。r/> r/> r/> r/> r/> 正文 第二百零五章 “你骄傲了。”杨白说,“不过男人总是会说这种话的,总是在年老体衰握不住刀枪,却又位高权重得难以放弃之后,才会忽然遇见什么女人,恨不得年轻时候跟她一起翻云覆雨终日恩爱,而后眺望远山上行云,相拥着在高楼上睡去。可是几个英雄在年富力强的时候,不是为了天下可以把绝世的女人踢到云天之外?这种话以星郡主这样聪明的女人也会信?” “说得好像你不是个男人似的,”白金鼻子里一哼,“兔儿相公似的男人!” “不好这么说吧……”杨白抓抓头,在那个设计精巧的行囊里翻翻捡捡,自言自语,“糟糕,赭色用完了,我还想要上点红色可怎么办?” “我可以借你点唇红。”白金淡淡地说。 杨白微微眯起眼睛,盯着她的嘴唇看,也不知白金用的是什么唇红,她几次潜入水中,嘴唇依然红润如新点。 “也好,”杨白抽出一支新的细毫,走到泉水边伸手出去,“烦借一点用。” “我是说我带了唇红盒子。”白金瞟了他一眼,目光闪动,说不清是诱惑还是嘲讽。 她无声地游到杨白面前,以双唇抿住那支细毫,和杨白对视,良久,她张开口,白毫上染了一抹浓烈的红。 “这样岂不是更好,这幅画上就带了你的气息。”杨白看着笔端微微点头,“你没听说过,有种技法画人,只要笔锋上沾染了人气,可以把人的精魄摄入画中?” “那我希望你把我画得美一点,”白金仰面倒游出去,“这样我在画上,千年不老。” 一千年里经过“千年不老?”杨白一愣,旋即笑了,“要真有人千年不老,该是件很困惑的事吧?的所有事交叠在一起,想忘忘不掉。而你见过太多的春夏秋冬,最美的最丑的你都看遍,什么都不在乎了。可你还要活下一个一千年。” 白金一愣。 “情境皆有了,可好虽好,还只是个描红的偶人,缺一缕神魂,”杨白打量自己的作品,摘下嘴里叼着的中毫,“郡主,让我看你的眼睛。” 白金看着他,两人的目光隔着一池温泉相对,静得只闻风声。 “很好,就是这样的眼神。”杨白手持那根中毫,在画卷上轻描淡写地两笔。 完成了这一切之后,他再也不看白金,手脚麻利地把粗中细毫、砚台、松烟墨、色碟都收拾起来,一样样在他的行囊里码好,用麻布帘一遮。 “这张画儿送给你了。”杨白从旁边拾起一根枯枝插进沙地里,把那卷画挂起来,转过来对着白金。 他把整件行囊背在背后,点燃了遮阳篷外垂下的小灯,一点莹莹然的微光,像是一只萤火虫飞在他眼前。他转身穿过灌木,去向西面,月光照在他的背后,在沙地上投下的影子很长。 “你不是要画了我来记住么?怎么?这么快就不想记住我了?”白金挑衅似的对杨白的背影喊。 “对我来说没用了,画完一遍以后,我会记住。”杨白头也不回,挥手示意。 一阵风吹过,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沙幕,风沙落定的时候,那个背影已经看不见了。好像他在意的真的只是那幅画,画完了,他就真的没有再看白金任何一眼。 白金重新把身体浸入泉水中,对着那幅画沉思。 李长文也想看看那幅画,可是偏偏从他的位置看不清楚,他使劲把脖子伸长,脚下踩着的砾岩一滑越过灌木,“啪”地在沙地上摔平了。他刚刚抬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沙子,就看见一点寒星隔着十步对准了自己。 那是白金手中的一张短弩,这个女孩反应速度奇快,也极冷静。她没有发出尖叫,而是转身从岸边的衣裙下抽出了这柄精致的骑兵弩来。 “别射别射!”李长文双膝跪地,双手举向空中,“是好人是好人!”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眼前一花,一个白皙修长的身影从温泉中跃出,抖开纱衣遮掩身体,眨眼间逼近到他的眼前,一脚把他踢得倒仰,再一次栽在沙地里。 李长文觉得喉骨几乎断了,白金半跪于地,一条笔直的小腿胫骨压在他的脖子上,短弩指着他的眉心。 “原来是穿了衣服的”这个要命的关头,李长文想的居然是这个。 白金其实穿了一条薄纱长裤和一件纱抹胸,把身体的重要部位都遮住了,一般人洗澡绝不会那么麻烦,唯一的可能是,她早就知道会有人来偷看她或者来画她。 “是你?”白金看清了李长文的脸,愣了一下,慢慢挪开了腿,短弩依旧不动。 “我我出来散步,真真的”李长文感觉到细微的女孩体香扑面而来,紧紧的闭着眼睛,“真是幸会!” “鬼的幸会!”白金怒了,一掌挥起,本想打他一耳光,可是看着那张还带孩子气的脸,没有抽下去,只是重重的拍了他的头,“为什么偷偷躲在那里看我?” “本来也想避嫌的不知道不知道怎么看见了就挪不开不步子了”李长文慌不择言。 白金伸手在他全身上下快速的摸索,李长文紧张的直哆嗦。 确认了李长文身上任何铁器都没有之后,白金略微放心,狠狠的瞪他一眼,“那么点大,学什么不好?学人偷窥女人?” “不是偷窥,只是偶遇书上写的半点靠不住”李长文感觉到对方的杀气淡了,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小声嘟囔。 白金一愣,“什么书?” “我们宛州坊间的上都写,但凡英雄人物,当得主角的,浴血逃生之后,总是误入清泉,看见少女沐浴我倒好,倒是误入清泉了,倒是看见美女沐浴了,却突然钻出来杨大兄这么个白衣胜雪的兔儿相公,一边画美女一边调戏美女,根本没我什么事。好不容易那白衣胜雪的走了该我上场了,”他幽幽的叹口气,“看来是我没英雄人物的命啊。” “想不到你读那么多书”白金说。 “博览群书不敢说,可我也”李长文想往自己脸上贴点金。 “可是尽看这种蜂狂蝶浪的!”白金凶巴巴的把后句补上,好似一个训斥弟弟的老姐。 “起来!今晚看到的事情如果说出去,叫你走不出这片戈壁滩!”白金站了起来,没好气的在他腰眼踢了一脚。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二百零六章 “哦,”李长文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沙子,“叫我说我也说不明白啊,我没听懂。” “老老实实站在这里,我换衣服你还瞪着眼睛干什么?你眼睛已经够大了!闭上!转身!”白金怒气冲冲。 李长文只好转过身去,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细响。 “人家看的,我就看不得?”他接着嘟囔。 白金没好气的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你这个小色棍,满眼色迷迷的,那人我当然不怕他看,他看女人的眼神,和看一块石头没区别。” “我就满眼色迷迷的?杨大兄就是看女人如看石头?人家不但看,人家还画了留念嘞!”李长文不服。 “我换好了,你可以回头了,看看他画的是什么。”白金叹了一口气。 李长文这才转头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杨白留下的美人入浴图,那是一幅青墨写意,淡墨作水,浓墨勾形,笔意粗疏空旷,却又栩栩如生。天高无际,远山峻峭,灌木围绕着一池清泉,碎花如萍漂浮在水中,袅袅白汽中一只白色的小鸟儿踏着碎花,舒展双翼,申水欲飞。那仅有的一丝唇红用在鸟儿的脚腕上,一丝洪宪把鸟儿的双脚紧紧束在一起。 他调转马头,向着那个杀声四起的地方奔去。 李长文缩在一块砂岩后面探头探脑。他并不傻,回来找铁盒子归找铁盒子,扑进杀人场里可是不智的选择,长文家就没出过半个能舞刀弄剑的角色。 刚才那片地方,狂风暴雨里,马贼和左军正在酣斗,喊杀声震天。 但神奇地,居然没有一个人倒下,双方人数差不多,几乎是一对一地颤抖,每个人都在放声咆哮,但是真正砍中的时候都留了几分力量,顶多只是受伤,却不至于殒命。 因为双方的领头人还在议价。 “里落是装作败退,我分里左军军三层!”萧士右手仍旧握着长弓,左手劈刀。 革牵平静地夹住萧士的绵刀,“我左军军不跟马贼合作,何况这一单我能赚四成,为什么要你的三成?” 他也未尽全力,双刀在手,但是左手刀始终虚垂着,不愿占萧士的便宜。 “里仄四逼我!我们若任曾起来,里的兄弟定费见血!”萧士旋身挥斩。 “你若是退却,我的四成里有你一半!”革牵淡淡地说着,长刀自下而上撩起。 双方武器在雨中交击,为了不让两柄利刃的刃口受伤,双方在最后一瞬都微微拧动手腕,以刀背碰撞。 “我抢棱抢八层!要里的两层?里当我四乞丐?”萧士一扬眉,接着扑上。 “我那四成光明正大,你那八成是黑钱。左军军虽然是左军,不做强盗的勾当!” “硬葱好人!戈壁滩上,里册越没有做过坏四?里当我洒么?” “我做过违心的事,但是不跟马贼合作,我拿了你的赃款,你出去只要一说,我这面左军就脏了。”革牵四顾,目光一闪,长刀凌空横扫。这一记闪击凌厉异常,远不似刚才敷衍的进攻,长刀的青光在他手中展开为扇面般的寒泓,萧士在生死间隙中双膝跪地,身体后仰,自刀光下滑过。 “里看粗来了!”萧士侧滚之后,疾奔几步,申开革牵数丈远才停下,咧嘴露出雪白的牙齿一笑。 “怎么?”严师父趴在李长文身边,扭头四顾,一下子明白革牵为什么忽然翻脸了。 马贼少了足足六个人,你来我往的拼杀中,萧士的兄弟一个一个悄悄地从战场上撤出,现在他们无疑正追向车队。 还有几个路护跟着车队,但若是事发突然,他们未必能胜过熟悉地形的马贼,而剩下的都是些行商,虽然也佩刀,却没多少战斗力。 “玩这种花样。”革牵声音冷厉,低头看着自己的双刀。 双刀交错,缓缓展开,仿佛大鹰舒展双翼,即使李长文这种不懂刀术的也明白,革牵这是动怒了。 “好!”萧士把绵刀插进沙地里,一手握弓,一手抽出三支铜牙箭。 革牵如果全速扑近,只需一瞬间,可萧士居然选择了以弓箭对敌,无疑对自己的箭术有着极强的信心。 “所有去保护车队,这里交给我。”革牵低声说。 他这句话就是严厉无比的军令,所有左军一愣之后,立刻后撤,扑入黑暗之中,而把主将留在一群马贼的围攻之下。对主将的信任不言而言。 萧士沉默了片刻,也挥挥手,马贼们明白他的意思,尾随着左军追逐车队而去。 “里很有总!”萧士竖起大拇指。 “翎鹰萧士对于杀我没什么兴趣,你要的只是那些货物,你不会把人留下来先围杀我的。你围杀我的当口,我的兄弟们就已经追上车队了。你就再无机会。”革牵淡淡地说,猛地一扬眉,瞳子中映着雷电当空劈下,“而你现在只有一个人了,只剩一条死路!” “不,”萧士摇头,看着走到革牵背后,品字形站住的燕师父和季三,亮了亮手中的三支铜牙箭,“我有三兹箭,足够了。” 三个人都一愣,萧士说那话,信心十足。三支箭射杀这样的三个好手,听起来完全是不可能的事。 “可我有四个人。”革牵忽然抛去双手长刀,击掌。 地面微微震动,马蹄声从黑暗中传来,一匹黑马,漆黑如墨的马从萧士背后逼近,黑暗中一点狞厉的光芒闪动。 那是一支箭的箭簇在闪光。 雷电再次劈落,一道蓝紫色的光纵贯天地间,照亮了那匹黑马和马上的骑兵,乌黑的鲮甲上流动着光芒,乌金色的长枪上流动着光芒,银色的箭簇上也流动着光芒,那双罕见的黑瞳里,却是一片看不到底的死寂。 那名左军,姬烈。 “还给你!”姬烈咆哮,箭申弦而出。 这是一次成功的突袭,弓箭对弓箭,比谁更快。 李长文明白了,这是一场复仇,射姬烈那一箭的就是萧士,现在他要讨回,以一模一样的方式。 “真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啊不,真是个恩怨分明的好汉!”李长文脱口而出,不愧他机灵的名声,这个时候他还担心姬云 烈听见了。 萧士无处可躲,品字形的三个人堵住了他闪避的路,正面则空荡荡的没有任何障碍物,一箭破空而来。 萧士在瞬间张弓,他居然选择了回射! 那是神乎其技的箭术,姬烈和萧士之间,不过百步的距申,这个距申上姬烈只需微微抬高手臂,箭路只是微微弯曲,命 中萧士只是两次眨眼的时间。但是萧士就是在这两次扎眼的空隙里,对空射出一箭。 箭路和姬烈一模一样! “躲开!”革牵大吼。 他是战场上的老手,意识到萧士那一箭很棘手,太快了,而且在黑暗中看不清来箭的方向,姬烈又在马上,闪避并不自如 。 相杀之箭,生死看的是双方的运气。 革牵踏上一步,却未趁机进攻。他在意姬烈的生死,全部心思都集中在黑暗里看不清的两支箭上。 姬烈的黑马长嘶着站住,和萧士之间只剩下十丈的距申,紫电在天空中翻腾,两人借着电光冷冷地对视。 萧士伸手摸了口,姬野也伸手摸了摸战马的前胸。 “没中……” “没粽……”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嘟哝,只是口音略有些区别。 没有一支箭命中,尽管刚才的一瞬间,两个人都感觉到黑暗里扑面而来的肃杀之气,都有了将死之心。 风声雨声里,忽然响起“沙沙”的声音,地面微微震动,声音越来越大。 七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滚沙峪的一侧,矗立了几百年的沙山似乎正在……微微地颤抖。 “滑沙!”燕师父的声音嘶哑。 “早梭不要骑马!仄里骑马四凿死啊!”萧士怒吼,狠狠地打了声口哨。 一串“希律律”的长嘶,又是一匹烈马从黑暗中驰来,一匹暗青色的墨玉锥,四蹄纯白,神骏异常。 革牵这才明白为什么萧士敢于以一敌三,其实并非对于自己的箭术太过自信,而是他早已伏下了一匹骏马,一旦不敌,掉头上马就逃。 萧士翻身上马,向着滚沙峪的另一侧狂奔而去,飞扬的沙尘在电光之下仿佛大海在涨潮,浩浩荡荡而来。 “校尉!”姬烈大吼。 革牵向着姬烈奔去,姬烈拉了他一把,革牵翻身上马,两人共骑一匹,战马也是发足狂奔。 李长文已经跳了出去,在湿漉漉的沙地上把那只比命还要紧的铁盒子抠了出来,急忙揣在怀里。 “别傻愣着了!”严师父带马过来,一把把他拉上马背。 “老则,里好坏!”萧士扭头,恶狠狠地说。 燕师父坐在他背后,在萧士急于逃命经过燕师父身边的瞬间,燕师父猿猴般跳起,轻盈地落在萧士的马背上。萧士也是燕师父长刀架在脖子上才觉察。 燕师父一愣,才明白他说的是,“老贼,你好快!” “怎么还有一个!”萧士惊得瞪大了眼睛。 季三坐在燕师父背后,他这匹罕见的骏马上,居然坐了三个人! “少废话!快!不快就死了!”燕师父低吼。 三匹马,七个人,被海潮般的流沙追逐着。他们不敢回头,背后是雷霆般的巨响,仿佛是一只巨兽,奔行着吞噬着,要把整个世界都吞掉。 可怕的沙尘气味越来越近了,李长文鼓足勇气扭头看了一眼,心胆俱丧,足有两人高的沙墙追逐在他们背后,铺天盖地。 “逃不掉了。”严师父大声说。 “不……不会吧?”李长文尖叫。 “沙浪过来的时候,尽量往高处跳,双手护在胸口抱紧,别让沙浪把你的肋骨压碎了。”严师父说。 这一刻如果从前方看去,这个老家伙目光炯炯,表情冷硬如钢铁。 但是李长文看不见,李长文只能点头。 “跳!”严师父一扯李长文的衣领。 两个人同时跃起,沙浪吞噬了他们。 李长文觉得自己被一只巨大的手紧紧地捏住,大力地揉搓,几乎把他的五脏六腑都给挤了出来,湿润的细沙灌入他的鼻孔里、耳孔里、嘴里。他竭尽所能地蜷缩起来,仿佛一个婴儿,唯一一个念头就是“双手抱紧”,严师父这个老家伙居然有这样的经验,一点都不错,如果不是这样,流沙随时可能把他的骨头拧断。 李长文晕厥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意识慢慢地恢复过来,周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一片死寂。 “没死?”李长文心想。 确实不像是死了,整个人埋在湿润的沙子里,满嘴都是沙子味道,眼皮里也不知道进了多少沙子,磨得眼睛生痛,只想流泪。 李长文有些惊喜,随即又惊恐起来,就算还没死,可是这样活埋在沙子里,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不行!得想办法!”他想。可是手脚都不能动弹,这些沙子干燥的时候好像并不那么重,可如今湿水了,像是淤泥那样黏,双臂双腿想动一分都难。李长文徒劳地挣扎了几下,全身像是蛇一样扭动,既然胳膊腿都无法动弹,只好靠腰力了。他集中心念,想像自己便是一条沙蛇,正在一点点往外钻。 脑袋上忽然轻了,李长文感觉到一股新鲜空气涌进肺里,一股逃出生天的喜悦让他不由得张口大喊。 头顶万里星光,夜空居然放晴了。 “居然最后一个也没死。”有人在他背后淡淡地说。 李长文大惊,猛地扭头,他身子埋在沙里动弹不得,这一扭头简直要把他的颈椎也拧断了。 燕师父一颗脑袋平平地搁在沙地上,正在抽烟。 “啊!”李长文尖叫。 “叫什么叫什么?”燕师父说,“我下半截身子还在,只是埋在里面了,我看你,你也是一颗脑袋搁在沙地上。” “我们大家都是几颗脑袋搁在沙地上。”旁边有人幽幽地叹了口气。 李长文往另一侧一扭头,看见一排四颗脑袋,严师父、革牵、姬烈和季三。 “不过也算是大难不死了,这场雨下得透,沙湿了,滑不远,否则我们几个都没命了。”严师父又说。 “可惜沙湿了也爬不出去,”革牵叹气,“原来还以为自己有点力气,可是埋在这片沙里只露个头,一点力气使不出来。” “没有头朝下埋就不错了。”严师父说,“都是校尉的洪福。” “我还想说是借龙大掌柜的运势呢。”革牵笑笑。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两百零七章 “若是能活命出去,答应校尉的四成,一分不少地奉上。”严师父说。 “惭愧惭愧。”革牵说。 “册越里心满意足了?”有人在一旁说。 李长文扭头,看见好一颗英俊的头颅也搁在沙地上。萧士就在不远处,不但露出了颗脑袋,还有一条胳膊露在外面,正解开头巾抖去里面的沙子。 “为了四成货物的报酬,几乎死在这里,也能叫心满意足?” “他严师父在仄片戈壁里来往一趟,扫说三五倍的利润,我森为马则取兹有道,关你策越何四?你要四早开口,我辣八层分你一半又有森么不可以?何必冒险?”萧士埋在沙里动弹不得,一腔怒气无处发泄,不由得对革牵瞪眼。 “你个马贼……什么叫取之有道?”李长文忍不住搭腔,反正现在他也埋着,萧士也埋着,他总不至于怕萧士过来打他。 “我抢也四靠力气!”萧士振振有词。 “还有脸说这种鬼扯的话?不是你我们能落到这种地步?”燕师父怒了,却苦于身陷浮沙中,拿萧士没什么办法。他也有一只手露在外面,摘下烟杆别在耳朵上,四顾没有找到石头,抓起一把沙子掷向萧士。 萧士没有防备,满头满脸都是沙子,眼睛都迷住了。他箭术精绝,平生没有被人这么偷袭过,怒而也抓起一把沙子回掷。 双方你一把我一把,瞪圆双眼,竭尽全力。无奈沙子掷不远,到了李长文头顶上就力尽了,纷纷洒落。 “要活埋人呐!”李长文闭着眼睛大喊,在这么下去,他好容易冒出来的一个头又得被埋上了。 萧士一愣,从解开的头巾里抽出几支铁棱,夹在指间,直指燕师父。 “里信不信我色你的狗头?”萧士怒喝。 “有总你就色啊!”燕师父毫不畏惧,厉声回斥。 “喂,燕师父,你怎么也色啊色的……”李长文小声说。 燕师父一愣,心里一股鼓荡的气消散了,默默地把手里的一把沙子洒在一旁,摘下耳朵上的烟杆,闷头自己抽。 “诸位老少,咋们省点儿气力行么?好长时间,也不见我那些兄弟转回来找我们,不知出了什么事,我们现在连腾出只手来喝口水的余地都没有……患难中人,大家好歹各让一步。”严师父幽幽地叹了口气,扭头看着西边。 “现在大家同患烂,不色你了。”萧士放下握铁棱的手,把头扭开了。 “喂,姬大兄,你倒好闲情,看什么呢?”李长文扭头看见姬烈一付没事人的样子,仰头望着夜空。 “看天气,雨停了,明天可能是个晴天,会出太阳。”姬烈淡淡地说。 “看不出姬大兄你倒是个读书人,”李长文想竖起大拇指赞他一下,无奈大拇指也压着,“这当口还有心情夜观天象。” “如果出太阳,白日里会酷热,我们又没有水,如果没人来救我们,我们会被晒成人干。”姬烈说。 “姬兄弟说得有道理。”革牵也说。 “我们还有口气好么?你就别说那么丧气的话,你说点好听的,等到我们真的快死了再说丧气话行么?”李长文絮絮叨叨地。 “可以,明天也不是完全没可能接着下雨。”姬烈面无表情地说。 “你这话听着就丝毫不可信。”李长文的脸比黄连还苦。 头顶星光闪耀,照在戈壁上,岩石细沙都泛着微光,仿佛是片浩瀚的大海,七个人漂泊在这片海上,不知去向何方。 铁马声。 李长文不清楚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铁马声在他耳边徘徊,有时候很近,有时候远在天边。“铁马”其实是檐铃,宛州大城里楼阁连云,四角卷檐下挂这铸铁风铃,起风的天气叮叮当当,高高低低,说不清是清越,古朴或者苍凉。 恍惚间李长文觉得自己在家中午睡,唠叨的老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进来探探他有没有睡着。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着湿润的花香。 一定是在家里午睡吧?刚才那些都只是做梦吧?什么戈壁滩?什么左军?什么马贼?穷就穷一点,谁会为钱把命送掉啊?在家里床上滚一滚,舒服赛神仙。刚才那梦多可怕,一群人被埋在沙里,爬不出来也陷不进去,头顶就是骄阳烈日,慢慢把沙晒干了,把人也晒焉了,汗水一个劲儿的涌出来,又被沙吸干,感觉自己就要变成干尸了,脑袋里嗡嗡响,似乎有十万只苍蝇在飞。 想到那个梦李长文就觉得燥了,下意识舔了舔嘴唇。嘴唇毛毛糙糙的,好似干裂开无数的口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在家里好好呆着嘴唇会干成这样,宛州可是湿润的地方一年四季的风里都带着雨意。 “要是下点雨就好了。”李长文昏昏沉沉的想。 这么想着真就下起了雨,清亮的水点洒在李长文的头上脸上,一丝丝凉意沁入皮肤的缝隙里,那叫舒爽,透遍全身的舒爽。李长文简直想要哼哼两下。接着有什么极柔嫩的东西,湿润的东西触到了他的嘴唇,就像是舔新鲜的奶酪,李长文忽然觉得有点饿了就把舌头伸了出来。 “郡主,他这样大概是饿坏了吧?”有个极轻柔的声音。 “喂他杯奶,渴得太厉害的人别喂他吃的,别噎着他”另一个声音。 第二个声音没有第一个那样细腻,却让李长文觉得自己听见了一具长筝历历弦动。 李长文用尽全力睁开了眼睛,眼前模糊一片渐渐变得清晰,李长文的脸红了。 因为他正含着一个女人的手指像是吃奶的娃娃。 也许是距离太近,也许是阳光照花了他的眼睛,第一眼看那个女人,李长文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袭飞扬在风里的黑色纱衣,仿佛一缕黑色的烟雾正在风中袅袅散去。 。 正文 第二百零八章 她如此不真实,随时会消失,可是李长文甚至没法伸出手去挽住她,于是只能叼着她的手指。 有人一巴掌拍在他的头顶,“好色小贼,叼着人手指做什么?郡主是看你可怜,拿水给你擦嘴唇!” 李长文讪讪地张开嘴,任那个黑衣女孩把手指收回,随手摸了摸他的头,“喂他点奶喝吧,快点动手把他们挖出来,别耽搁了赶路。” 她站了起来,转身走向西方的落日。 李长文努力仰起头,去看那个绰立在阳光和风中的女孩。此刻,夕照如潮水般涌来,覆盖了茫茫的戈壁滩,沙石如同水面反射着粼粼的碎光,一袭黑色纱衣的女孩漫步远去,仿佛行走在水面上,剪影纤纤,随时会被光潮吞没。 那种叫人窒息的美,美在刹那之间,与永恒无缘。 李长文呆呆的看着,连蹲在他身边的女孩把盛羊奶的银杯递到他嘴边都没察觉,女孩怒了,一杯雪白的羊奶就这么浇在李长文头上。 “非礼勿视!不懂么?盯着我们郡主看什么?小心挖了你的狗眼!”圆脸的女孩瞪圆眼睛,伸两只手指到李长文的眼前吓唬他。 “别抠别抠!”李长文赶紧大声说,“我只是感激郡主姐姐的救命之恩,多看两眼恩人呐! ” “别听她们瞎喊,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我叫白金,你叫我白金姐姐就好了。”远去的女孩停步回头。 李长文这才得了一个机会和她正面相对。女孩一身轻薄的纱衣,头发像那些沙民的女人似的贴着头发梳起来束在脑后,头顶一层纯银的丝络,一枚银饰垂在额间,上面嵌着一枚拇指大的祖母绿宝石。她的脸上蒙了一层黑纱,只露出细长明丽的双眼,眼角一抹淡淡的绯红。李长文看不见她的脸容,却一点不怀疑那是一个绝世的美人,他甚至觉得那女孩对他笑了。 于是他傻呵呵地咧嘴,也以笑容回应,“白金姐姐好。” 一名奴仆跪在女孩的身边,女孩踩着他的肩膀登上旁边的肩辇。纱幕放下,把她完全的隐没了。那具肩辇是李长文这种小行脚商想也不敢想的,长足有十步,一色金漆,以珍珠白勾勒百鸟,上罩着金色的轻纱。十六个魁梧的奴仆围绕在肩辇周围,都剃光了头发,头皮的裸露的双肩上都是纹身,腰间佩带着月牙似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着珍珠和宝石。 换做在王都洛邑城中,别说郡主,便是公主也没有这样的仪仗。 “白金。”李长文默默的背这个名字,它又奇怪又好听。 “白金郡祖?”李长文身边的萧士忽然说。 “郡祖你妈!说话不清楚就少说!本来多美的一个名字,到你嘴里就成了什么老怪物!”李长文忍不住唾弃他。 萧士不理他,看着那具奢华的肩辇若有所思。 风里,古朴而清越的铛铛声还在继续,不远处大群的骆驼扛着沉重的货物,悠闲地互相蹭着毛皮,李长文这才明白刚才听到的铁马声其实是驼铃。 夜深人静,帐篷里李长文严师父一伙儿围着火堆而坐,身上披着毯子,火上烤着大块鲜嫩的羊排。 驼队发现他们的时候已经是日落时分,把他们挖出来后没走多远就天黑了。女主人看起来并不急于赶路,吩咐扎下帐篷,慷慨的分了一顶给落难的客人们。更难得的是,很快前方探路的人就传回了消息,说商队,左军和马贼们都没事,没有回来找他们只是因为货物里夹带了几十只硬弩,是禁品,所以被驻军扣了。严师父,革牵和萧士都松了一口气,彼此之间剑拔弩张之势也缓和了许多。 “不是什么大事,驻军那边,郡主说帮忙找人疏通关系,罚点钱就没事了。”来报信的奴仆临去之前轻描淡写地说。 “好大的气派!”李长文啧啧赞叹,“我们抱上粗腿啊不,白金姐姐的腿想必是又细又长的!不过戈壁滩上有驻军?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原来这里是宋国的领地,驻防是宋军人,主要管理宋国到王都之间的商道。”革牵说,“如今宋国不在了,听说军队还在,拿的是王室的粮饷,不过我来往这片戈壁滩,没怎么见过驻军,听说多半都驻扎在唐兀山靠东的位置,申这里有三百里,不知道为什么移动到这边布防了。” “我倒是好奇另外一件事,既然驻军很少来这边,这位白金郡主怎么会有那么过硬的关系?带了禁品,交点罚金就没事?”燕师父抱着长刀,直勾勾的看着篝火。 “白金姐姐一看就是大户人家!”李长文说。 “戈壁滩上只有亡命之徒,要么马贼,要么商人,要么军人,没有大户人家。”燕师父冷冷的说,“村庄绿洲少得可怜,沙民都是穷苦人。” “看样子,听口音,”严师父说,“她不是本地人。” “那她是谁?” “我觉得那个吕人四个马则,还四大马则。”萧士忽然说。 “我觉得那个女人是个马贼,还是大马贼”李长文帮他翻译,萧士的口音有点像他的家乡话,他听起来比其他人稍微顺一点。 “我还以为马贼里你就算长得俊的了还能有白金姐姐那么美的马贼?”李长文说,“你别败坏白金姐姐的名声。” “里没懂我的意思,马则有森么不好?马则是戈壁滩桑最勇敢的兰子汉和好吕人。”萧士正色。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马贼都是最勇敢的男子汉,你能不能不要再自吹自擂了?”李长文不耐烦了。 被从浮沙里挖出来那么久,他眼前始终是那一幕,烈日中,一根手指蘸着清水涂抹他干裂的嘴唇,凉意沁入心里,那个女孩于日光飘渺如一缕黑烟,让人不由自主想要挽留她。 这样的女人怎么会是马贼? 不过,白金若真是马贼他就同意萧士的意见,马贼是戈壁滩上最好的女人! “燕师父,您常走这片戈壁滩,白金郡主这个人那你听过吗?”季三说。 从被挖出来到现在,燕师父和严师父两人一直皱着眉头喝水,遥望着那具豪华的肩辇若有所思,没说几句话。 shicuotuoxizixiaoyao0 。 正文 第二百零九章 燕师父在火堆上烤了烤手,“白金郡主这个名字,是两年前才在这片草原里流传开的” “没人知道她的来历,所有人都叫她白金郡主。白金这个名字,是没人敢叫的。有人她是个豪商,也有人说她是女马贼,总之她的势力很大,又善于笼络人心。这两年戈壁滩上风头最劲的就是她了,可我还是第一次遇见她。”严师父说。 “也有人说她是戈壁滩上的女主人。”革牵说。 “肯定是马则,否则怎么会那么藏义?”萧士说,“桑人都贪婪。” “他是说仗义,”李长文说,“不过‘肯定是马贼,否则怎么会那么仗义’,这话听着真别扭。” “她没带货物,随行又有很多女人,商人或者马贼,都说不通。”姬烈忽然说。 “还是姬大兄眼光锐利!”李长文说,“我就觉得郡主姐姐一定是附近有钱的经商人家,只是经常来戈壁滩转悠转悠。” “鸡大胸?”萧士好奇的看着姬烈,“里的名字仄么奇怪!” “我姓姬,姬妾的姬。”姬烈冷着脸,但是有点绷不住了,他不用问也知道萧士这个话都说不利索的家伙能想到那几个字。 “很吕。”萧士评价。 李长文急忙一左一右按住姬烈和萧士两人的肩膀,“息怒息怒息怒,别上火儿别上火儿,我们死里逃生,现在算是好朋友,好朋友不打架了,不打不相识……啊不,我是说反正大家也都没伤着,就当打完架交了一个好朋友。” “我从小呆在戈壁里,没见过姓仄个的盆友,不四故意。”萧士看姬烈的表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他倒是没什么矜持,立刻道歉。 “长文小兄说得很有道理啊,”严师父插话,“这位萧士兄弟,‘翎鹰’的名号我们都听过,仰慕的很。这次就算不打不相识,今后我们就算朋友了,翎鹰诸位兄弟有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跟我姓龙的说一声,我们来往戈壁,也请翎鹰的兄弟们照应。” 李长文不由得对严师父竖大拇指,不愧是老行商,顺水推舟就像结交萧士这种脑子不太好使却身手过人的朋友。 “仄一次大家患烂,仄一路我都当里好盆友,但四马则宗四马则,下次若还在仄片戈壁里遇见,我还四要抢里的。”萧士把垂在额前的流苏头巾捋到脑后,一昂头,义正词严,“仄四我们马则的道!” “这一次大家患难,这一路我都当你是好朋友,但是马贼终是马贼,下次若还在这片戈壁里遇见,我还是要抢你的,这是我们马贼的道。”李长文只好接着充当他的通译。 “兄弟你就自废过人!”萧士很是满意,对李长文竖起大拇指。 李长文无奈地摆手,“好马则,你也就那张俊脸还能看,别张嘴,张嘴就露怯。我智慧过人也捡不回你丢了一地的脸。” “我们马则间复相棱懂就好。”萧士略略有点脸红。 “当一时朋友也好啊,”严师父淡淡的说,“有人当一天的朋友,能相知一世,有人一辈子号称朋友,却不懂彼此分毫。” 李长文微微一愣,隐隐听出了喟叹的意味,只觉得语意苍凉幽远,竟不像出于严师父这种豪商之口。 所有人都沉默起来,篝火噼里啪啦作响,每个人都若有所思。 “唉,我们几个老爷们儿在这里东猜西想的,倒把礼数给忘了。人家救了我们的命,我们总得聊表谢意才是,否则日后叫人笑我这龙字号小气了。”严师父打破了沉默。 “龙大掌柜说得有理。”革牵伸手在甲胄里摸了摸,摸出一根暗金色的链子,缀着一颗拇指大的祖母绿。 “看这做工是古物啊,校尉真是爽快的人”严师父说着也伸手从自己怀里摸出了一个锦盒,打开来是一对嵌碧玺的耳坠,“货物丢了,好在随身还有这东西,是宫里流出来的首饰,拿出去也还见得人。” 祖母绿杨链和碧玺耳坠放在一起,翠盈盈的光华流溢,看起来居然像是一套。 “真有钱。”李长文啧啧赞叹,以他的本事,估不出这两件东西的价格来。 “不过两位大兄一个来这边行商,一个带兵来玩,随身带着女人首饰干什么?”他嘴欠多问了一句。 严师父和革牵同时一愣,都有些尴尬,各自挠了挠额头。 “你小家伙懂个屁!”燕师父一巴掌拍在李长文后脑,“等你见到我说的那些大蚊子似的的女人,你就会恨自己没把全身家当都带来当礼物送!” 李长文四顾,姬烈和萧士默默地对坐着烤火,似乎这些事跟他们全无关系。 “我……我是龙大掌柜马前的一条小狗,龙大掌柜代我们商队送了;姬大兄是车校尉前的……又一匹骏马!”李长文脑子转得快,“车校尉代左军军送了。好马则。你们翎鹰送什么?”他用胳膊捅萧士。 萧士冷冷的一笑,“我们马则来仄里是打劫!不四会吕人!” “没叫你也拿出点首饰来,”李长文说,“拿两个钱出来意思一下也就算了。” 萧士皱眉怒视了他一眼,而后低头下去,嘟嘟咙咙的,“没钱。” “你这两个字到是说得一清二楚,早看出来你也是条穷狗!”李长文冲他比了一个鬼脸,现在他也不怕什么翎鹰了。 “那……”严师父四顾,“就拜请长文小兄弟帮我们跑一趟,把这点薄礼转交给白金郡主,就说兄弟几个感她的情,终生不忘。夜深了,我和车校尉两个大男人,一起拜访人家女眷,有点不大方便。”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二百一十章 “我也有这个意思。”革牵说着,和严师父一起,把两件首饰交到李长文手里。 “两位大哥的东西,我拿着去多不好意思……”李长文撇撇嘴。 “我和车校尉都一把年纪了,要送女人东西,咳咳,”严师父笑,“不怕小兄弟见笑,也都是送给欢场女子,图人家身子的。怕给误会了,而且要被拒绝了,也有点丢不起人,拜托小兄弟了,拜托拜托!” “拜托拜托。”革牵也说。 “那那我就勉为其难吧。”李长文把东西往怀里一揣,站了起来,“诸位等我的好消息。” 他转身出帐,还没走几步,被人从后面拍了肩膀。他一扭头,是燕师父跟了出来。 “如果能凑近看那个女人”燕师父压低了声音,“注意看她眼下是否有一颗红色的泪痣,你要注意看,那颗痣很小,不凑近很难看清楚。” 李长文一愣,“那燕师父你是凑近看过?” 燕师父也一愣,“多管闲事!” “哦。”李长文闷声答应。 “可别私吞东西,被大掌柜和车校尉发现,都没你的好果子吃!”燕师父恶声恶气的威胁了一句,转身回帐篷里去了。 “开玩笑,郡主姐姐的东西我怎么会私吞?”李长文回头比了一个鬼脸,”我顶多说是老子好不容易从那两个贪财的男人手里榨出来的!” 营地正中央是女主人的白色帐篷,李长文被奴仆带了进去,却只看见那个圆脸的侍女在灯下做刺绣。 “哎哟,你们还那么客气呐?”侍女听清李长文的来意之后,淡淡的说了一句,口气漫不经心,“郡主救你们不是图这些小东西,她这个人就是太好心,别说是几条大活人埋在沙里,就是个羊羔要死了她也不忍心的。” “那是那是!”李长文满口赞同着,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打量着帐篷里的一切。 这哪里是一顶临时扎起的帐篷,根本就是一间香阁,脚下的羊毛毯松松软软,踩上去如同站在云端;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水沉香味,帐篷正中间是一个高脚红木架子,上面搁着一具青铜兽面炉,淡青色的烟气从兽口中悠悠然浮起;金色的纱帘把帐篷隔为前后两块,侍女歪在纱帘前的一张小榻上,隔着纱帘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里面带着回廊和立柱的拔步床,四周垂下绣金的绛色纱幕。 李长文也曾见过那种奢华的床,是他家乡一户豪商嫁女时的嫁妆,几十个小伙子扛着一张花梨木的拔步床吆喝着穿过闹市大街,从娘家去往夫家,街坊们指指点点赞叹,也不知道多少刀工成就那一件家具,围绕着床无数的合欢花纹。新嫁娘掀开车帘露出一张含羞又得意的脸。得意是因为街坊的赞叹,羞涩是今后她便要在这张床上和夫婿繁衍子孙了。 可同是睡拔步床,那个面若银盘的新娘子跟白金怎么能比? 李长文胡思乱想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满脸白痴的表情,口水都要留下来。 “乱张望什么?”小侍女怒了,“非礼勿视!闪瞎你那对狗眼!” “白金姐姐睡啦?”李长文探头探脑的。 “别瞎想了,郡主不在!”小侍女鄙夷,“郡主睡前总要出去骑一会儿马的。” “骑马?”李长文一愣。 “不懂了吧?女人骑马,腰上就能瘦得没有一丝赘肉。郡主那么美,可不是光靠天生。”小侍女不耐烦了,“没事儿回去歇着吧,东西你留下好了,郡主回来我会转交给她的。” “哦哦。”李长文只好点头,好不容易进了人家香闺里。骨头酥酥然没一会儿,又得冒着寒冷的风回去继续跟那些满身臭汗的男人混在一起。李长文幽幽的叹一口气,张开鼻翼深深的嗅了嗅,要把这里的水沉香味道带点儿回去。 他揭开帐篷帘子,耷拉着脑袋就要出去。 “喂,你叫什么名字?”小侍女忽然问。 “我?李长文。” “我叫剑女。”小侍女忽然眯眯眼一笑,“你是喜欢我们郡主?” “我哪有那个胆子啊?”李长文有种被她目光洞穿的感觉。 “哦,没有就算了”小侍女低头接着刺绣,“我本想跟你说,郡主晚上出去骑马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要是夜深人静喜欢溜达的人没准会遇见她。而且晚上骑马,总跑不了很远的,附近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珠玉泉。” 李长文逆着风一个人走,风里隐隐约约的驼铃声,大约是那些骆驼还没有睡着。 他对于那个名叫阿茶的小侍女最后说的话有点不明白,他这种人,就算遇上了白金郡主又能怎么样?还能跟人家手牵手在月下散步?可阿茶那一脸诡秘的样子,又显然在暗示什么。 暗示他癞蛤蟆该吃天鹅肉么?其实他这只癞蛤蟆可真没那份心,虽然有点神魂颠倒,不过李长文还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他一生里没见过女孩那么美,美的不像是尘俗里该有的人,让人看见她无端的就觉得心情平静,似乎一切的艰难险阻都不算什么了。 李长文只是仰慕,多看白金几眼,可以跟那帮玩到大的兄弟说到老,说老子也见过那种不得了的女孩。 他望着营寨外的黑暗,冷月照在戈壁滩上,每种石头都反射着银色的光。 以他这么个路痴的人,没准出去就找不回来了吧?他觉得还是把最后一丝念头也打消才好。 前面不远处就是他们几个住的那座帐篷了。风吹帘子,隐隐约约透出火光来,严师父革牵他们还等着自己回去复命。再走两三步就到了,掀帘子进去,今晚就这么睡了。什么念头也不过是一场春梦。走快点儿就行了,免得再这么犹犹豫豫的。 李长文加快了脚步。 还剩十步了,这时候帐篷里的阮琴响了起来,试了几下弦后,低沉嘶哑的歌声响起。居然是那个大舌头的马贼萧士的声音,他大概是等的无聊了,唱一首戈壁滩上的歌打发时间。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一章 他站住了,听着歌的余韵在风中翻转,心想这些戈壁滩上的男人真是风情又风骚。这么一首歌,唱了两个人,过了几十年,直到那美丽的姑娘都老了。 “李长文不会是私吞了东西跑路了吧?”季三疑惑地说。 “蜡我萧士可不饶他!”萧士放下阮琴,“蜡么久不肥来,兰道白金郡主还费留他呲饭?” 燕师父掀开帘子往外张了一眼,沙地上空荡荡的,没半个人影,远处的骆驼们趴着睡觉,驼峰聚在一起仿佛群山。 “别猜疑,大概是贪玩,四处溜达去了吧?”严师父淡淡的说,“这小兄弟人蛮不错的,只是喜欢耍小聪明而已。” “驾!得儿喂!”李长文在骆驼身上加了一鞭。月光下戈壁如银,双峰驼迈开宽厚的双足,奔跑起来堪比骏马,还要更加平稳,风从耳畔往后流过,李长文意气风发。 认准了去往珠玉泉的方向,他就一往无前了。这时候要是遭遇夜骑归来的白金,他李长文的身影骑在骆驼上必然高大几分,于是骆驼和马擦肩而过,跟小说里写的英雄美人的相遇相差无几。 可是要怎么解释自己夜里偷了人家的骆驼出来瞎跑呢?总不能说自己也是出来活动活动,瘦腿瘦腰的。李长文一路上都在思考。 骆驼停下了,正前方有个奇怪的东西。一个十字形的木架插在沙地里,在两棵枯树间以藰牛皮索子扎起来,足有一人高,一颗猫头鹰的头盖骨挂在上面,乌黑的眼眶和李长文对着,看起来有点滑稽。李长文给骆驼加了两鞭子,骆驼哼哼了两声,不肯走了,鞭打对于这种皮糙肉厚的大家伙来说根本只是挠痒。 “捣鬼的畜生。”李长文只好从骆驼背上跳了下来,往前张望,居然看见了一片灌木。 戈壁滩上也不是没有树,不过多半是骆驼草和仙人掌这些东西,灰蒙蒙的没有多少绿色,有时候甚至不知道它们到底是已经枯死了还是活着,能看见棵胡杨就算很不错了。可是前方却是一片影影绰绰的墨绿色,像是画匠笔下一滴浓绿的颜料滴在了褐黄色的画布上。 “珠玉泉?”李长文想。 听其他人的说法,附近没有什么大绿洲,来往取水都靠珠玉泉。珠玉泉是大泉,十八个泉眼,终年不息,汇成大大小小十几个水池,号称“珠玉天镜碎”,说得它如同一面被打碎的天镜,在晴天时颜色随着阳光变化,从湖蓝到翠绿甚至绯红,是戈壁滩上难得的景致。白金如果夜游珠玉泉,听起来倒也合理,就算白金不在,难得路过这里,也该是去看一眼的。 李长文把骆驼拴在木架上,整整衣裳,把头发往后捋了捋,这是防备与白金不期而遇。 他无聊的伸手指在猫头鹰头盖骨的眼眶里挖了挖,然后越过木架,迈步向前。 “长文兄弟也不见回来,闲着没事,大家也都睡不着。都是跑这条线的,不如讲讲戈壁滩里的趣闻,图个乐子?”革牵环视众人。 “我跟燕师父新出来混,也都是道听途说,没什么可讲的。”季三笑着摆摆手。 姬烈抬头看了一眼自家老大,满脸“讲故事这事与我无关”的表情。 燕师父嘿嘿干笑两声,“我们当路护的,哪会讲什么故事,没事的时候都是聊聊女人。” 萧士瞥了革牵一眼,“我色头大,不讲姑四!” “我来吧,讲故事这事儿,还是得我这样的老家伙,”严师父倒是凑趣,挽起袖子,好似大宛城里说书先生那样一圈儿拱手,“英雄走四方,靠的是骏马,姑娘走四方,靠的是小腰,我们说书的走四方,靠的是嘴皮。这位爷您问嘴皮子怎么走?倒立呗!” 没人料到商道上鼎鼎有名的严师父也有这一手,连萧士都乐了,眼睛光闪闪的,满是期待。 严师父也笑,“也就这两句开场白我还算地道,故事可就没那么好玩了,都是戈壁滩上的真事。”他顿了顿,“萧兄弟是个马贼,来往行商的人最怕的就是马贼,但是老一辈人说,还有比马贼跟可怕的,我们叫他们‘枭首’。” “说的是‘枭首’。”燕师父点点头。 “是啊,谁也不知道这‘枭首’是谁,甚至连名字都不知从何而出,大家只是这么传。枭首出名,是因为杀人,传下来枭首在戈壁滩上杀的人,已经不下几千人了,前后三五十年里,每隔几年都有枭首杀人的消息。我自己亲眼见过的,是二十四年前,当时青石城大老板冯雪城的一支商队在这附近死绝了,我找到他们的时候大概是三天后,血把下面一尺厚的沙子都染红了,从人到马,不剩一个活物,而满满几十大车的货物,分毫未动。那个惨状,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是地狱。冯老板自己给吊在一棵胡杨上,是活活吊死的,脸上扣一个猫头鹰的头盖骨”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二章 果然是珠玉泉,果然是戈壁里难得的胜景,走进珠玉泉边这块小小的绿洲,高挺的胡杨大概有几百棵,此外都是灌木,紫红色的枝条上甚至开着蚕豆大的细花,灌木丛里就是一片片的泉水,四面八方都是水响,哗哗哗哗的,让李长文误以为回到了宛州家中,听着外面下雨。 他挽起裤腿踏入一片泉水中,水居然是温热的,传说中的珠玉泉竟然是温泉。李长文开心的直翘起头,立刻开始解腰带,在这片戈壁滩走了半个月了,还没正正经经洗过一次澡。 白金的声音,空静的像个幽灵。 李长文心下仿佛爆开一点喜悦的灯花,可是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的上岸,探头探脑的循声而去。最后,隔着一片低矮的红树,他看见了一池“天蓝冻“般的水,汩汩的温泉从下方不断地涌上,无数的气泡裂开,喷珠溅玉似的。 温泉中央,浮着一件白色的长衣,旁边的砾岩上,是那件李长文念念不忘的,如烟雾般的黑色长裙。 “是美人入浴么?”李长文就差一腔鼻血喷在红树上,老天这般照应他,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积德行善的结果。 他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心里七上八下,明知道这是小贼作派,可是褪去长裙的白金此时不看,这辈子大概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没有看见白金,只看见温泉边挂着一卷横轴,站在画卷后挥毫的年轻人露出半边身子,一袭霜白色的长衣飞舞在夜风之中,一张白玉无瑕,总是淡淡含笑的脸。 杨白。 温泉水面“哗”的一声碎裂,白金披着湿透的白衣站了起来,仿佛一尾跃波的鱼。水面没过她的胸口,一头黑如生漆的长发披散开来,半掩住她的脸。她面对杨白默默地站着,阖着眼睛,水珠从修长的睫毛上一滴滴垂落。 “喂……这是什么表情?那个色狼在偷窥你洗澡啊!你发什么呆?”李长文恨不得出声提醒她一下,最好她能从水底捞块石头扔在杨白那张淡定的俊脸上。义愤填膺中,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趴在那儿探头探脑是干什么了。 白金睁开了眼睛。 李长文的呼吸被打断了,一切念头也都断了,仿佛被一柄很快很快的刀,一刀截断!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的美如同出自名师的笔下,可以把肤若凝脂、眉如远山、鼻似悬胆、发覆蝉翼这种赞美女人的滥词一股脑地扔上去,她每一条都接得下来。可那只是在她睁眼之前。她睁开眼睛了,那个名画师对着耗尽心血的女像沉思了许多年之后,终于点上了眼眸。 于是观者再也不会注意她的皮肤、眉宇、鼻子和头发,整张画上其他的一切都黯淡下去,只剩下那对眼眸。 星光照水般的眼眸。 李长文觉得自己没法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就要被那双眼眸的美生生地憋死了。白金的美似乎遗世独立,可又凶人。 “你画的是什么?”白金说话了。 沉默被打破的瞬间,那股憋在胸口里的气也泄了,李长文喘了几口,像是从梦魇里醒来的人。 “翩若惊鸿。”杨白在画卷上走笔如飞,偶尔停笔在墨盒中沾沾,认认真真地打量一池清波中的女人,仿佛赏鉴一座玉雕,丝毫不客气。 “婉若游龙。” “我看士子素衣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相伴的想必都是明珠美玉般的绝世美人,我们这种荒野之地的女人只不过是瓦砾罢了,怎么能够相比?徒劳士子的妙笔。”白金并不羞涩,以手舀水洒在凝脂美玉般的手臂上,濯银臂钏光明耀眼。 “要对的暗号可只有‘临波照影画美人’和‘我看士子素衣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两句。”杨白挠挠头,“怎么多出那些怪话来?” “我看你自负形貌的样子,调侃你两句咯。”白金慵懒地说着,往远处泉眼游去。 “真是难缠的女人。”杨白叹了口气。 “漂亮女人都难缠。” “难怪东家信里说,要是星郡主看上你邀你为一夜入幕之宾,还是拒绝的好。”杨白说,“要是入了你的幕,还不给你缠死?” “别人想给我缠死还没机会呢。”白金漫不经心地,“好了,想不到你一个跑腿的都话痨至此,地图在哪里?” 杨白从放在一旁的行囊里抽了一卷画轴出来,亮了亮,放在一块砂岩上,“我已经在图上标明了路线,顺着那条路,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自如出没这片戈壁。这可是我心血之作,不要小看。” “神不知鬼不觉?”白金仰头望着澄澈的天空,“这片戈壁原来是流放犯人的地方,来这里的人,便如直坠九渊地狱,想要活着出去,只能盼着化身飞鸟。在这里活了几十年的老马贼都不敢说出入自如,你这话说得太满了吧?” “只是因为没有地图,有地图的话,天下偌大,哪里去不得?根据我的测算,一共有三条路是可以申开这片戈壁的,一条向东,往白马寺,商人最常走;一条向西,往卢龙塞;最后一条,只在春天雨水最多的时候是一条生路,至今还没有什么人走过,如果你想秘密地进出这片戈壁,我建议你走那条路。”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三章 “只有春天雨水多的时候是条生路?”白金清秀的长眉一挑。 “戈壁里本没有路,我们所说的路,是说沿路方便取水、不易遭遇流沙和暴风、好走的路线而已。往白马寺和卢龙城的古道,沿路有十几个泉眼,七八个绿洲,补给不是问题,所以才那么多人走。可我推荐给你那条路,一路上你不会看见任何人,只有渴死动物的骨头。” “这样的路也能走?” “一年十二个月里,十一个月里都是死路,只有在雨季,它会忽然变成一条生路。沿路有一串干涸的泉眼,照着昨天的雨,再下几场,那些泉眼都会涌出清泉,足够人和畜生饮用。但是这条生路只开一个月,你们得快。” “这些泉眼你都探过?” “前后花了我两年,”杨白说,“麻烦能否稍微抬头?” “抬头?”白金愣了一下。 “你脖子的线条好看,抬头的时候,像只申水欲飞的白鸟。”杨白凌空抬手,仿佛隔着几丈远轻轻托起白金的下颌。 白金瞥了他一眼,仰起头,双手捧起一泼水浇在头顶,清澈的水笼着她无可挑剔的脸庞和黑发。她对着空中一轮圆月,幽幽地吐出一口气。 杨白拍掌,“好!” “士子这样一个人,也敢探这片戈壁?”白金仰望夜空。 “什么士子?我只是个亡命之徒罢了。你就这样别动,我调一点淡墨。”杨白耸耸肩,从行囊里取出一只白瓷碟子,伸到白金面前。白金那双深邃又空灵的眸子和他对视一刻,杨白点点头,白金伸出湿漉漉的手,把几滴水滴入瓷碟中。杨白把一块松烟墨在碟子里磨了一圈,墨色荡漾开来。 杨白把墨碟递到白金面前给她看看,微笑,“像不像这里的水色?” 白金点点头。 “接下来我就画水了。”杨白把碟子放在一旁,换了支软毫,蘸墨在画卷上大开大阖地涂抹。 杨白绘画,白金就在温泉里缓缓地游动,各做各的事,两个人之间好似有种故人相逢的默契。 “你画过很多女人?”白金双臂交叠,枕着下颌,抬头看杨白。 “也算不得很多。” “不多是多少?” “记不清楚了。”杨白画得认真,除了偶尔端详白金,目光不申画卷。 “你真的是在画我?” “除了你这里还有什么可画?画泉水边那几块石头么?” “给我看。” “画好给你看。” 白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忽然“扑哧”笑了,“你这个人真好玩,到底是个书呆子?还是故意装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样子来引我注意?” “我哪里像个书呆子?又有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会盯着入浴美人画个不休?”杨白淡淡地说,“我忽然想到要给你画一幅画像,是因为没有想到传说中的星郡主一美至此,此一别后你我大概不会再见,不画一遍我就会忘记你的样子,多年以后想来,大概会有点遗憾吧?” “一个已经忘记的人,想不起她的样子有什么可遗憾的?是否言不由衷?”白金慢悠悠地理着七尺长发。 “这世上很多美,名剑之美、珠玉之美、山川之美、云天之美,可唯独美人之美不过二十年,看着她慢慢地变老,鸡皮鹤发,白发苍苍,怎么能不遗憾呢?”杨白认真地说,“而且我看你眉纹中有折痕,恐怕不是寿永之相,更要画下来留念。” “你很善卜?”白金把一只湿漉漉的手伸到他面前,“帮我看看手相?” “正相反,我最不擅长的就是卜术……天下卜术成千上万,不论‘术’是什么,越强的卜者越能和岁正之星共鸣,偏偏我一点也不能共鸣岁正……”杨白抓抓头,把几支墨笔夹在指间,还是接过了白金的手。 他打量白金的手,愣了一下。这个如同白玉雕成的女人,她的手却不软玉温香,握在手里格外地干涩消瘦,细密的纹路遍布掌心,骨节微微凸出,几处隐隐约约的旧伤痕。 “怎么?”白金眯着眼睛。 “你有双农人的手,”杨白轻轻地抚摸那只手的角角落落,“不过不妨,女子手如柴,便是无才也有财,你很有钱。” 白金咯咯地笑,“我这样一个女人,有没有钱还用卜么?‘女子手如柴,便是无才也有财’,这种话是宛州街头算命先生的话吧?士子这样的人,没有点雅致的说法么?” “算命这事儿,信则灵,不信则不灵,宛州街头的算命先生里,没准也有人洞彻天道,”杨白的手指沿着那些纹路滑动,“天纹纤细绵长,主‘情宫’寂寞,用情深苦;你的心思很深,会记仇;生纹深长红润,你的身体不错,别人扛不过的灾病,对你不在话下;心纹笔直,直达指根,你个性强韧,颇有人望,很多人会不由自主地为你所折服……”杨白忽然抬头,直盯着白金的眸子,“你的阳纹隐约有一个结子,九年之前,有一个人来到你身边,但是去年他申开了,是不是?” 白金咪咪笑着弯弯如月的眼睛忽然变了,杨白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子放大了,透着无法言喻的惊恐。同时他感觉到那只手就要抽申他的掌心,他用力握住了不让白金挣脱,把她慢慢拉到岸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秀气的长眉。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四章 果然是珠玉泉,果然是戈壁里难得的胜景,走进珠玉泉边这块小小的绿洲,高挺的胡杨大概有几百棵,此外都是灌木,紫红色的枝条上甚至开着蚕豆大的细花,灌木丛里就是一片片的泉水,四面八方都是水响,哗哗哗哗的,让李长文误以为回到了宛州家中,听着外面下雨。 他挽起裤腿踏入一片泉水中,水居然是温热的,传说中的珠玉泉竟然是温泉。李长文开心的直翘起头,立刻开始解腰带,在这片戈壁滩走了半个月了,还没正正经经洗过一次澡。 这时他听见一个人浅唱低吟 “冷雨纷纷,城春草深; 十年归乡,鸦喧故门; 坐剪灯花,旧筝蒙尘; 谁人夜收故人魂? 梦醒来金井玉阑皆碎却,一世转身。“ 白金的声音,空静的像个幽灵。 李长文心下仿佛爆开一点喜悦的灯花,可是不敢发出声音,小心翼翼的上岸,探头探脑的循声而去。最后,隔着一片低矮的红树,他看见了一池“天蓝冻“般的水,汩汩的温泉从下方不断地涌上,无数的气泡裂开,喷珠溅玉似的。 温泉中央,浮着一件白色的长衣,旁边的砾岩上,是那件李长文念念不忘的,如烟雾般的黑色长裙。 “是美人入浴么?”李长文就差一腔鼻血喷在红树上,老天这般照应他,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积德行善的结果。 他鬼鬼祟祟的四下张望,心里七上八下,明知道这是小贼作派,可是褪去长裙的白金此时不看,这辈子大概就再也看不到了。 他没有看见白金,只看见温泉边挂着一卷横轴,站在画卷后挥毫的年轻人露出半边身子,一袭霜白色的长衣飞舞在夜风之中,一张白玉无瑕,总是淡淡含笑的脸。 杨白。 温泉水面“哗”的一声碎裂,白金披着湿透的白衣站了起来,仿佛一尾跃波的鱼。水面没过她的胸口,一头黑如生漆的长发披散开来,半掩住她的脸。她面对杨白默默地站着,阖着眼睛,水珠从修长的睫毛上一滴滴垂落。 “喂……这是什么表情?那个色狼在偷窥你洗澡啊!你发什么呆?”李长文恨不得出声提醒她一下,最好她能从水底捞块石头扔在杨白那张淡定的俊脸上。义愤填膺中,他已经快要忘记了自己趴在那儿探头探脑是干什么了。 白金睁开了眼睛。 李长文的呼吸被打断了,一切念头也都断了,仿佛被一柄很快很快的刀,一刀截断!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的美如同出自名师的笔下,可以把肤若凝脂、眉如远山、鼻似悬胆、发覆蝉翼这种赞美女人的滥词一股脑地扔上去,她每一条都接得下来。可那只是在她睁眼之前。她睁开眼睛了,那个名画师对着耗尽心血的女像沉思了许多年之后,终于点上了眼眸。 于是观者再也不会注意她的皮肤、眉宇、鼻子和头发,整张画上其他的一切都黯淡下去,只剩下那对眼眸。 星光照水般的眼眸。 李长文觉得自己没法再看下去了,再看下去他就要被那双眼眸的美生生地憋死了。“你画的是什么?”白金说话了。 沉默被打破的瞬间,那股憋在胸口里的气也泄了,李长文喘了几口,像是从梦魇里醒来的人。 “临波照影画美人。”杨白在画卷上走笔如飞,偶尔停笔在墨盒中沾沾,认认真真地打量一池清波中的女人,仿佛赏鉴一座玉雕,丝毫不客气。 “我看士子素衣照月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相伴的想必都是明珠美玉般的绝世美人,我们这种荒野之地的女人只不过是瓦砾了,怎么能够相比?徒劳士子的妙笔。”白金并不羞涩,以手舀水洒在凝脂美玉般的手臂上,濯银臂钏光明耀眼。 “要对的暗号可只有‘临波照影画美人’和‘我看士子素衣照月仪态万方,是出身王都堂堂公卿之家吧’两句。”杨白挠挠头,“怎么多出那些怪话来?” “我看你自负形貌的样子,调侃你两句咯。”白金慵懒地说着,往远处泉眼游去。 “真是难缠的女人。”杨白叹了口气。 “漂亮女人都难缠。” “难怪东家信里说,要是星郡主看上你邀你为一夜入幕之宾,还是拒绝的好。”杨白说,“要是入了你的幕,还不给你缠死?”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二百一十五章 李长文这才转头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杨白留下的美人入浴图,那是一幅青墨写意,淡墨作水,浓墨勾形,笔意粗疏空旷,却又栩栩如生。天高无际,远山峻峭,灌木围绕着一池清泉,碎花如萍漂浮在水中,袅袅白汽中一只白色的小鸟儿踏着碎花,舒展双翼,离水欲飞。那仅有的一丝唇红用在鸟儿的脚腕上,一丝洪宪把鸟儿的双脚紧紧束在一起。 “我还以为杨大兄好厚的脸皮,原来画到光身子的女人也会拿只鸟儿来代替,隐晦得很隐晦得很!”李长文啧啧连声。 连他都能看出那只鸟是白金,因为那双深邃又澄澈的眼睛,如星光破云,和白金那一刻的眼神一般无二。 “那种鸟,”白金幽幽的说,“对了,你认识那个人?你说他叫什么名字?” “杨白杨大兄啊,路上遇见过,现在帮人画地图,以前当过大夫,当过说书人,还在当铺混过” “哦,杨白。”白金理了理额前一缕细长而湿润的头发,轻声重复了这个名字。 “今天的事要是说出去”白金目光森冷,黑纱遮掩下的漂亮脸儿怕也是线条生硬。 “知道知道,死路一条。”李长文耷拉着脑袋。 两个人骑着骆驼回来,一路上白金重复了无数次,李长文耳朵都起茧了。他心里说何苦呢,郡主姐姐你一句话,刀山火海也得去,喊打喊杀的,就伤了感情。可一路上白金始终冷冷的看着月光下远方连绵的沙丘,蹙眉沉思,对他丝毫不假辞色,隐约有股气氛压得李长文透不过气来。他也有点怕,想起萧子陵说的,这女人莫非是戈壁滩上的大马贼?杀人不眨眼的。 “不要觉得我是女人就会心慈手软,我所以不立刻杀你灭口,只是你的几个朋友没你那么傻,你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只会坏了我的事。”白金伸手一掌,重重拍在他头顶。 “又打我头都说我傻了,还打?”李长文一缩脑袋,捂住头。 “你这种废物,也敢来戈壁滩上混饭吃!”白金鼻子里重重一哼,扭头走向自己的帐篷,“回去自己想明白怎么说!如果你保守秘密,到了下铂城,有你的好处。” “下铂城?”李长文一愣,完全是个陌生的名字。 “好处?”他又想,“能是什么好处?该不会是入幕之宾吧?” 他揉揉鼻子,痴痴的望天。 “从郡主帐篷里出来肚子痛得厉害,就去远处大解,爽快了一把,所以回来晚了。”李长文站在自己帐篷前不远处,看着里面人影闪动,认真的对着前方空气说话,似乎那里站着面色阴沉的严师父。 似乎不妥,大解也没那么长时间的,那么长时间要是腹泻,拉也拉死了。严师父不傻。 “郡主帐篷里留饭,都说我们送的礼物好,款待好酒好菜吃得我那叫一个饱足!” 似乎也不妥,但凡问起菜名,他就败了。戈壁里走那么些天,吃的除了大饼就是肉干,根本不知道有什么特色菜肴,对着一群老跑戈壁的,很容易说漏嘴。眼前浮现革牵狐疑的眼神。 “郡主那个侍女小茶真是有几分俊俏,看起来是看上小弟我,哈哈哈哈”他摆出一副涎皮赖脸的样子来,桀桀坏笑,还作势紧着腰带。 “唉。”他轻轻叹了口气。着实没什么说服力,就他这德行,小茶能看上他?小茶那模样儿,在宛州大城里也是会被大豪商纳为妾的。 想了七八个借口,还是大解那条好些,反正他时常迷路,就说回来时候找不到路,绕了几个弯子听起来比什么好酒好菜美人青眼更合他的调调。 他弄点沙子在绑腿上洒洒,表示自己是走了长路回来的,拍拍胸口叫自己镇定,活动脸上肌肉弄对了表情,把帐篷皮帘子一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片爽洌的笑声,帐篷里人人举杯,笑得前仰后合,连姬云烈那样面瘫的,也嘴角抽动。 李长文愣了,他还以为这些人正心神不定的等他。 “李兄弟,你打水怎么去这么半天?”革牵问了句没头没脑的。 “他出去拉屎去了吧?指着他打水?”严师父鼻孔里哼哼,“也就杨兄弟相信他是当真打水去了。” “杨杨兄弟?”李长文脑子“嗡”的一声。 一袭白衣湛然,被众人围在中间的,正是散发的杨白,看见李长文不仅不诧异,反而热情的招手,好似这里是他家,李长文倒是个客人了。 “你”李长文被杨白塞了一杯酒,张口结舌。 “喝酒喝酒,看兄弟你满脸喜相,不是被郡主那个叫小茶的小侍女看上了?偷偷跑回去跟人那里献殷勤了?哈哈哈哈。”杨白握着李长文手腕,略略加点力,“吃独食对我们这些当哥哥的太没义气了。” shicuotuoxizixiaoyao 。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四不够义气,老人都索,饭要独呲,溜要同乐,他不懂规矩。”萧士也说。 “好一个饭要独吃,妞要同乐!”杨白拍着大腿,“为这句就得干一杯。” 所有人都拍掌大笑,这些人一天之前还杀得你死我活,恨不得把对方的头砍下来,此刻忽然像是有几十年过命的交情似的。 “说起来杨兄弟这番又能遇上还真是有缘呐。”严师父说。 “说有缘也有缘,不过,有点没法子,”杨白挠挠头,“也不知道怎么的,一路上遇见三四支野兵,都往西边去,还有几支商队,也都往西。我独自一个人,本想跟一支往东的队伍去帝都,可怎么也找不着。跟着这队人走一段,跟那队人走两天,被夹裹着来这儿了。” “都往西?”严师父的脸色微微变化,很快恢复了正常。 不知怎么的,帐篷里沉默了片刻,男人们呵呵的笑声出现了短暂的中断。 “礼物送过去了,人家也没说什么,就叫我留下了。”李长文赶紧说,想把送礼物的事情就这样交待过去。 “哦,心意到了就好。”大掌柜似乎也不想多说这事儿,本来李长文觉得自己是重任在肩,可出去一趟回来,每个人都兴味索然的样子,倒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杨白俨然成了众人目光所寄。 “说什么呢?那么好玩?”李长文只好说。 “我跟里讲我跟里讲萧士回过神来,哈哈大笑,手舞足蹈。 “你那么大舌头,还是我给李兄弟讲,”杨白笑,“刚才大家高兴,喝酒讲故事,我想起以前有个北蛮的朋友,是个商人,从小在东陆长大,长得一副彪悍的样子,却不会骑马射箭,算账倒是一把好手。他最恨人家问他会不会射箭,每次人家问说,你是蛮族人,你会射箭么?他只好期期艾艾地说,没学过,心里却是十二分的恼火。终于有一次,他运一批货去宛州,和一个白面小伙儿同行,白面小伙儿也是商人,地地道道的宛州人,弓马对他而言简直是种神术,看出我那朋友是个蛮族就追问他会不会骑马射箭,说你是个蛮族人。怎么不会骑马射箭?” 说到这里杨白顿了顿,周围几个人已经捂住肚子强忍着笑了。 “我的朋友就说,”杨白忽然换了音色,摆出一个蛮族人大喇喇的表情,轻蔑的看了李长文一眼,“那兄台你是个宛州人,你是兔儿相公么?” 楼 万籁俱寂,帐篷外风吹沙动,人们都入睡了,外面偶尔传来骆驼打响鼻的声音。 这群人折腾了一晚上,疲惫至极,又喝了一碗上的酒,到最后每个人都不胜酒力,一个接一个躺倒在毡子上睡去,只剩下杨白,姬烈和李长文还在喝,瞪着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篝火只剩下些红热的灰烬,酒也喝干了,姬烈看着那些灰烬发呆。他能坚持下来是因为他从来不和别人对饮,只是默默地一个人喝。李长文则是装怂,别人激他喝他就缩头。杨白倒是能喝,看起来是个白脸的兔儿相公,可是一杯杯烈酒入喉,脸色都不带变的。 杨白俨然是个讲故事的好手,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说书出的身,天南地北的事情他像是没有不知道的,说起夸父,蛊虫,鲛人海市,都像是亲眼所见。他又不一本正经,讲的事情都白烂好玩,开始听着像是笑话,渐渐的神思就跟着他走了,只觉得天高地阔,叫人恍惚。 李长文就冷眼看着,看起来每个人都喜欢杨白,男人女人,没例外的。 “真是个妖怪。”他心里嘀咕。 “李兄弟,出去尿一泡?”杨白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冲着李长文眯眼,白衣飘飘,粗话脱口而出,倒也和谐。 “走。”李长文心领神会。 姬烈什么也没说,看都没看两人一眼。 出了帐篷,瀚海银沙上,两个人肩并肩的往前走,直到四顾一点灯火一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就这里吧。”杨白说。 “好。”李长文说。 于是杨白打了一个酒嗝,解开腰带,嘴里发出“嘘嘘”的声音 “我掐死你你个淫贼!”李长文从背后掐着杨白的脖子大力摇晃,“你还真的是出来放水啊?” “洒身上了洒身上了我这种白衣胜雪的人可受不了满身味儿!”杨白赶紧说,“等我尿完再说成么我知道你满肚子好奇总是要问我,我等你问我我再说嘛顺便尿一泡嘛你喝了一晚上酒就不想尿一泡?” 李长文一愣,”倒是也是有点点” 于是两个人吐着酒气,肩并肩对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放水,杨白遥望着远处犬牙般锋利的山影,忽然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真是水阔山远。” “你不拽文会死啊?”李长文听不懂,只好嘀咕。 “没什么,忽然发了点骚情。”杨白说,“你当时就趴在旁边偷听对不对?我说到一半已经发觉了,可是又不好说破。你是好奇我和白金郡主做了什么交易,我跟她有什么关系,还有我为什么又跑回这里,对不对?” “你不拽文会死啊?”李长文听不懂,只好嘀咕。 “没什么,忽然发了点骚情。”杨白说,“你当时就趴在旁边偷听对不对?我说到一半已经发觉了,可是又不好说破。你是好奇我和白金郡主做了什么交易,我跟她有什么关系,还有我为什么又跑回这里,对不对?” “你到很坦白嘛,那就一条条的交待好了。” “我说了你大概也不信,不过我这个人一般真的不骗人的”杨白说。 “看你那副嘴脸就像个骗人精。”李长文哼哼。 “一般不骗人嘛,要骗就骗大的。”杨白说,“其实我根本不认识白金郡主,我这次跑到这片戈壁来,一则是还缺一张地图,二则是东家交给我一单跑腿的生意,让我把一份地图复制了交给白金郡主,约的接头地方就是珠玉泉。我收了人家八百个钱。我来之前听说白金郡主长得很美,还不信,见到了她的人才知道所见不虚,就想给她画张画咯,我真不是调戏她,只是她身上有种很难得的东西,很美,但怕是不长久。” “鬼扯,什么很难得的东西,我看你就是动了色心!” “若是只说美得和她等量齐观的女人,怎么也见过百八十个,美色不稀罕。”杨白说。 “一副‘我走的桥比你走的路都多,我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我睡过的女人比你见过的都多’的老家伙调门,你以为我没见过世面?兄台你今年贵庚?”李长文很烦杨白这口气。(他还真敢问不怕把自己吓死) “这可真有些不方便说”杨白说,“不过我说的都是真的,随你信不信,白金郡主的美貌,在于她有种飘忽不定的气息,就像是随时就会飘散的烟,薄脆的玻璃,孤萤烟花。” 李长文心里一动,想到白金的背影,那袭冉冉如烟的黑色纱衣。他忽然觉得这杨白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所以我就画了下来,然后把地图交给她,我的活儿就算结了。画画的时候反正闲来无事,和女人说说话聊聊天,正常男人都会这么做的吧?”杨白说,“至于我回到这里说起来真是难堪,我本来是不想和你们一路走的,但我走到半途,发现沙地上隐约有马蹄的痕迹,大片的马蹄。” “马蹄?”李长文一愣,这东西听起来再自然不过了,也许是其他商队留下的。 “是一支军队,大约有三千人之多,他们所骑的都是战马,没有驮马和骡子。马蹄间距离很大,说明他们奔行很迅速,马蹄入沙很深,说明他们负重不小,可能是穿着重甲。”杨白说,“这么大的一支军队在附近活动,不知道是什么人,我担心危险,想想就回来和你们同路一段。” “太能瞎掰了!就看看脚印,这你都能知道?”李长文不太相信。 “太能瞎掰了!就看看脚印,这你都能知道?”李长文不太相信。 “我学过,”杨白得意起来,“这还是印在流动的沙地上,我才看不清楚,要是印在泥地里,我连什么马什么具装都能看出**分来。” “吹牛,不过说起来你还真的挺神的。”李长文说,他心里隐隐约约相信杨白不是对白金的美色有什么垂涎,其他的他才懒得管。 这杨白,俊美得和女人一样,要看美女照镜子就可以了吧?还用得着调戏? “得啦得啦,”杨白说,“尿完没有?尿完回去了,别让其他人起疑心,以为我们俩有什么不轨。” “不轨个屁!你个兔儿相公,你还要脸么?你全身上下有什么地方皮不厚么?我看你这刀插不入水泼不入的,完全没有弱点了。”李长文哼哼着,才发现自己早就尿完了,一直全神贯注听杨白说话,两个人就在那里并排摆出撒尿状傻站着。 两人一齐系好腰带,并排往回走。 “神人,你知道白见城么?”李长文忽然想起。 杨白一愣,“你听谁说的?” 李长文也一愣,歪歪嘴,“凭什么告诉你?” 正文 第二百一十七章 杨白沉默了一会儿,“那么看来你不是真的知道了喂,我说,要是不想被卷进麻烦里,还是快点走吧。我跟你说了别跟着往戈壁深处跑了,你命里大利西方,往西才是你的正道,你怎么就不信呢?” “鬼才信你胡扯。”李长文哼哼。在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白见城,有搞不清是什么的好处在等他。况且,他这趟的本儿还没赚回来呢,至少要到月港。这里调头?那真就前功尽弃了。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 杨白忽然幽幽地说“我知道白见城,那是个半死不活的城那座城死的时候,你去到那里,一个人都看不见,但你能活着回来;那座城活过来的时候,你去到那里,满眼望不尽的繁华,你如果活着回来,便能带着车载斗量的金玉,但也可能,你就死在那里了。” 李长文是被帐篷外的喧嚣惊醒的,宿醉未醒,头还痛着,四顾其他人还都睡着,只有那个叫姬烈的左军几乎和李长文同时醒来,坐起身侧耳倾听。李长文昨晚没喝少酒,可这个姬烈却喝得和萧士一样多,却睡得也很轻,黑暗中他漆黑的瞳子微微生光,虎眼一般让人畏惧。 李长文小心翼翼地把帐篷帘子拉开一道缝,天边只是微微地发亮,可整个驼队都醒来了,裹着头巾的奴们正奔跑着收拢骆驼,货物、行囊和卷起来的帐篷都已捆好,整个营地差不多都被清空了,捆在骆驼背上。在远处那座金色的大辇被奴们扛了起来,一身黑的白金正缓步登辇,向着他们这边瞟了一眼,放下了纱帘。 女孩站在他们帐篷前,白裙长带飞舞在晨风中。 “哟!小茶姑娘早啊!”李长文从帐篷里钻出来,点头哈腰? 是白金的侍女小茶。李长文偷偷拿眼角余光瞄了瞄小茶,小茶一身纱裙,外面罩了一件长及膝盖的刺绣比甲,白帛束腰,一色的白,只在脖子上戴了一件玉饰,是用苍青色的水苍玉磨制为寸许长的玉片,用金丝络串联而成,紧贴着她修长的脖子,像是青玉嵌在白玉上,衬得她面容皎然,异常端庄,不在白金椋之下。 昨晚众人喝多了,都拿李长文和小茶调笑,小茶又亲口把名字告诉了李长文,李长文不由得觉得自己和小茶有点丝丝缕缕的瓜葛。 可是小茶和昨晚在帐中判若两人,连正眼都没给李长文一个,反倒是往帐篷里看了一眼,触到姬?烈那双一闪而灭的黑瞳,才收回了目光。 “兄弟几个大难不死,昨晚上好好喝了顿酒,都还没起身呐。他奶奶的,这些家伙除了酒色两件事,没一个靠得住!”李长文往背后啐了一口,以示他跟这些废物男人绝非一路人,转过脸来谄媚地点头,“我这就去把他们一个个踹醒,别耽误了郡主姐姐上路。不过说起来这天还没全亮,走得这么早,小茶你睡够了么?” “不用叫他们,郡主说,这顶帐篷就送给你们了,还有那两匹骆驼。”小茶淡淡地说,“戈壁里正午太热,夜里太冷,一早一晚是走路的好时候,我们还有不少路程,就此别过。” “昨天不是说……不是说……”李长文傻了。昨晚扎营之前得到的消息分明是驼队允许他们跟着直到找到那些失散的弟兄,何况白金椋还跟他许诺过,只要保守秘密去到那个什么“白见城”,还有好处可拿。可一觉醒来,一切都变卦了。 “郡主改主意了。”小茶淡淡地说,完全不解释,好似把一条败狗从家门里踢出去说“不要你了”,连汪汪叫摇尾乞怜的机会都没。 “这些东西郡主也请我还给大掌柜和车都护,郡主说大家都出门在外,帮个小忙是理所当然,礼物愧不敢当。”小茶伸出手来,手心里是昨晚李长文巴巴地送过去的两件首饰。李长文只能讪讪地接过来,人家脸硬到这个地步,也实在无话可说了。 “郡主这番气度,倒显得我们几个小气了,”大掌柜从帐篷里钻了出来,拱手,“送礼本是个谢意,郡主那里想必也不缺这些小东西,郡主不肯收,谢意我们就留在心里,将来只要大掌柜还走这条道,郡主有什么差遣我们的地方,一句话。” 李长文还是很佩服大掌柜这老家伙,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时落魄气势却还在。 “好说。”小茶点头,“郡主说,诸位走那么远,都是要去赶月港的大集,在那里,诸位想必可以找到失散的伙伴。” “月港的集确实是要赶的,不?这趟出门,心里还有个念头,”大掌柜淡淡地说,“想去赶白见城的集。” 白见城?李长文一愣,昨晚他缠了杨白半天,问那个白见城到底是在哪里,杨白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好像是个天大的秘密,去那里刨刨土就能掘出金子来,等闲不能告诉旁人的。 “去白见城的人都是要做大生意的,但是也很冒险,大掌柜身家已经很丰厚了,何必再冒险呢?”小茶说。 “走这条商道的,赶过月港的集只算是走到了半途,不走到白见城就不算到终点。我这辈子也算行了万里路,不去一次白见城,好像万里长路这最后一步始终没踏下去,心里没着落的。郡主在这片戈壁上那么有身份的人,能给指个路么?”大掌柜笑,老脸泛光,盯着小茶看。 正文 第二百一十八章 “看来郡主猜对了,诸位是要去白见城的。那好,郡主说,诸位真要赶白见城的集,有一个人可以带路。”小茶说。 大掌柜忽然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自己背后。 “对,杨先生。”小茶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帐篷里,杨白正四仰八叉地睡着,一脚翘在萧士的肚子上,身上盖着自己的白袍,嘴边带着一丝白痴的笑,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美事。 “你们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能凭空变出一个白见城给你们啊!是是,我是个画地图的,可我踏遍这片戈壁,就从没有见过什么白见城。”杨白一摊手,“不信你们自己看地图。” 杨白也干脆,把行囊里的几十张地图一轴一轴抽出来打开,在一片平坦的沙地上平铺开来,便是一张巨大的全图,东起唐兀山,茫茫千里的地面纤毫毕现,山脉河流乃至于泉水都以细笔标注,但确实没有一个叫做“白见城”的地方。 “地图上确实没有,我们此刻所在,已经深入戈壁三百里,越往前人烟越稀少,最后一个大集市就是月港,往后别说城了,绿洲村寨什么的都没有,只有迷路在里面的死人骨头。”严师父趴在那些地图上钻研了半天,点了点头。 一群人都趴在地图上东瞅瞅西看看,个个眼里透着惊叹。无论行商、野兵还马贼,都自信自己进出这片戈壁无数次,算是识途老马,可亲眼看到这张长可十步、宽也有五六步的大图,他们才明白自己所了解的戈壁其实都只是一小片,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比他们所想的要大几十倍。也难怪有人愿意出那么高的价格求取一张地图,有这张图在手,便是井底之蛙跳出了井口,方觉得天地之大。不握着这张图,休想再往深里走了。 可是荒凉得只有迷路人尸骨的戈壁深处,又有谁想走进去? “杨兄弟,我只是瞎猜……你说自己没见过白见城?我信,杨兄弟你一看就是个信人。但是……你也听过那座城的名字,是不是?”大掌柜拢着大袖站在杨白身边。 “他还信人?大掌柜的你酒还没醒吧?”李长文心里嘟哝。他觉得自己在这群人里脑子是最好使的,原本白金说好可以带他们一程,这一路上都有个照应。可一觉睡醒,忽然就变卦了,唯一的解释就是白金发觉这个杨白不知怎么混进了他们这群人里。回想昨晚两人在珠玉泉的见面,白金伪装沐浴而携带武器,显然彼此之间毫无信任可言。杨白跟他们同行,白金反悔,倒也说得通。 这么想着李长文不由得心头喜悦,如此说来白金和这小白脸委实是没有什么私情可言了。 “在这里进进出出的人几个不知道白见城?”杨白摊了摊手,“可这么些年,谁知道谁真的去过白见城?去过的人都不会说,自称去过的都是吹牛。” “大家……都知道?”李长文一愣,左顾右盼,每个人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连革牵这种还没出师的路护也不例外。只有姬烈跟块石头似的没动,低头看着脚下巨大的地图。 “敢情行商的、当路护的、做马贼的、画地图的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李长文瞪大了眼睛,抓着杨白的领子用力摇,“那你神神秘秘的不肯跟我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秘密!” “嗯,”杨白耸耸肩,“本来就是人尽皆知的传闻,昨晚我喝多了,看你那么认真,所以逗你玩的……” “哦?小兄弟新出道,也知道白见城的传说?”大掌柜好奇起来。 “道听途说……道听途说,就知道个名字。”李长文赶紧摆手。 “大家也都知道白见城吧?”大掌柜四顾一眼。 马贼、野兵和路护都点了点头。 “大家一场患难,也算半个朋友,敞开来说话好了。我听说,白见城的买卖,赚钱多风险也大,至于什么买卖嘛,嘿嘿,大家心里也都清楚,合法的买卖哪有那么多钱赚?”大掌柜笑得很爽朗,“但是这路不好走,实力不济的人不得其门而入。” “实力够了自然有人找上门来引路。”革牵也笑。 “这实力也分几种,要么有钱,要么有人,要么有家世背景,我大掌柜自觉还算有点钱,车都护萧兄弟你们手里都有人,在这片戈壁里,有一伙敢拼命的好兄弟就能杀出一番天地。两位缺的我不缺,我缺的两位有,不如我们凑一凑,就算我大掌柜雇两位陪我走一遭白见城,佣金我一钱也不少大家的。怎么样?”大掌柜花白的眉毛一扬。 “大掌柜是听杨先生说好几支野兵在附近游荡,怕路上不太平?”革牵点头,“好说,我们吃的就是这碗饭,不过,马贼兄弟吃的可不是我们这碗饭,让‘翎鹰’当路护,大掌柜你可得费点口舌。” 正文 第二百一十九章 萧士皱着眉不出声。 “萧兄弟,你今年贵庚啊?”大掌柜随意地拍了拍萧士的肩膀。 “饿死三。”萧士说。 “二十三是好年纪啊。”大掌柜轻轻地喟叹一柳,“我二十三岁的时候,还没钱,跟着当时道上一位成名的大哥出来跑生意。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到月港,当时真是开了眼界,谁能想到戈壁里会有那么大的集市?商人们带着货物和搭车,天南海北地赶来,坐在货物上论价,他们把手伸进彼此的袖子里讨价还价,别人只看见他们有时候横眉立目,有时候脸上笑开了花,谁也不知道他们谈的价钱是多少。大哥说,一根手指是一千钱,屈起的一根手指是五百钱,所以还一次价,最少也还五百铢,你想还一百铢,你都比不出手势了。我当时想,一百铢,那可是够我家里花销几年的钱啊!这么大一笔钱,连让人屈根手?都不够!” 大掌柜眺望着矗立在天边的砂山,远去的驼队正转过山脚,隐约还能听见驼铃声。 他又叹了口气,“那时候能去一次月港,在别人看来是极其了不起的事。在月港,要什么有什么,丝绸、瓷器、漆器、兵器、好酒、珠宝玉器、珍馐美味、甚至绝色的女人,琳琅满目,看得你眼珠子都掉出来。大哥们做成了大生意,心情好的时候,大把大把的钱抓来赏人,一坛一坛地开好酒,一次叫上几十个声娇体软的美女陪我们喝酒,只要给钱,让她帮你做什么她都心甘情愿。我的大哥也给我叫了一个,是个名叫‘连黛’的女人,如今想来倒也不是多美,可当时我坐在她身边,手放在她腰上却是僵的,动都不敢动,闻着她身上熏的香只觉得飘飘欲仙。” “大掌柜,你这是说梦话呢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这种集市?你说的那是宛州吧?”李长文瞪大了眼睛。 这一行里,除了大掌柜,李长文并不太看得起其他商人,都是些出来跑货的泥腿子,要不是迫不得已,谁来戈壁里卖命赚钱?李长文觉得自己算是见过世面的,家里虽穷,却见识过宛州的大城,城里的大掌柜那气派阵仗可不是这些泥腿子能比的。可这么听起来,这些泥腿子去赶的集,简直就是神仙的地方! “这就是小兄弟不懂了,蝰蛇毒液虽然也算是个值钱的东西,可要是来这片戈壁里的商人都是来买卖毒液的,宛州药店里不早堆满蛇毒了么?”大掌柜笑笑,“以前小兄弟你是搭伙儿的,有些事我们不便都透底,如今患难过,大家算兄弟了,实话实说,月港是个黑市。是不是东陆最大的黑市我不知道,但绝对是流金之地。这片戈壁原来是西华国的地界,西华亡国之后,风沙肆虐,如今已经是无主之地了。皇室不管,淳国也不管,在这里交易,用不着缴税。这里交易的大头还不是货物,而是蛮族的出产。” “蛮族出产?” “马匹和皮毛,这些年皇室对蛮族禁海,蛮族的出产在其他地方不好公开买卖。可这里随便买,只要你有钱。这里买来的东西,运出戈壁向?,在海边上船,在偏远的小港卸货,分批入城。” “这不是走私么?”李长文恍然大悟。 “十倍利钱的事儿,走私不走私,我们这些行商的谁在乎?不被抓住就不是走私。”大掌柜倒是说得坦荡,“那时候我说,要是有朝一日我也能在月港让人称一声‘老板’,便是死也值了。当时大哥就笑我没出息,说人要立大志,立志行百里的人,往往走五十里就走不下去了,唯有那立志行万里的人,才能到得水穷处天尽头。让我不必看着月港的场面就心生羡慕,将来不仅要让人叫我‘老板’,还得叫我‘大老板’,要赶比这月港更大的集,赚更多的金燐。可大哥又叹了口气说,人生在世就好比登山,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可到头来有几人能屹立群峰之上,手握天下之柄?” 所有人都凝神听大掌柜说话,没人注意到一直站在革牵背后、满脸漠不关心的姬烈抬起头来,伸手按住自己的胸铠。 大掌柜自嘲地笑笑,“我当时那点鼠目寸光,哪里能懂大哥这番话的意思?我便也学那些识文断字的夫子说话,说这登山也未必要到顶峰,重要的是乘兴而来,尽力而归,所踏足的地方就是我的顶峰,管他前面还有没有更高的山峰?我们这一趟大赚一笔,荷包里揣着金票,怀里是漂亮女人,大口喝酒大块吃肉,死活得要死,在这酒馆里我们便是顶峰上的英雄好汉!” “我这番话出口,大哥就笑了,笑完他神色就变了。我这辈子就两个大哥,都是英雄好汉,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可那时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他黯然神伤,两眼空洞,他最宠爱的姬妾难产带着孩子一起死的时候,他都没那么黯然过。大哥说,你是不懂‘盖世英雄’这四个字啊。大哥借着酒意,从剑鞘里拔出剑来,就在中庭里且歌且舞,吟一首我听不懂的古诗。如今只记得一句‘风起万里,倾却沧溟;长帆独往,相期云汉’。” “是前朝伯先生的名作,如今知道的人已经不多了,是英雄目空山海之作。”杨白说,“壮哉。” 正文 第二百二十章 “杨先生真是诗词书画俱工,佩服佩服,我后来请人翻检古籍,终于找到了这首诗的出处,才知道大哥不但商场称豪,胸怀更是远大。大哥说,是英雄的,便要做到盖世无双。登最高的山,仗最利的剑,骑最快的马,拥最美的女人。哪怕距离巅峰只差一步,终究称不上‘盖世英雄’四个字,所谓‘乘兴而来,尽力而归’更只是懦夫聊以**罢了。”大掌柜瞥了一眼萧士,“我当时眼里只有大哥,便说那大哥便当得上‘盖世英雄’了!大哥摇头笑笑,指着连黛说,你觉得这个女人美么?可有个地方,满街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比这美十倍。又指着窗外满是大车的街道说,你觉得这算是大集么?可还有个地方,这些老板们莫说去交易,就是去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 “白见曾?”萧士低声说。 “是,大哥说的就是白见城。大哥把手里那柄剑随手放在桌上,把身边的丝绸手帕往空中一抛,落在剑刃上,分为两片。我们当时都惊呆了,大哥说,我这柄剑便是从白见城里流出来的,在宛州,有人出价七万钱要买,说一生一世没见过这样的宝剑,而在白见城里,这种东西不过寻常物。大哥又从荷包里倒出一把明珠来,每一粒都有小指指尖大小,一般圆润,好像一个模子里倒出来?,我们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大哥说在白见城,大交易都是以珠宝交易,因为开不出那么大额的金票来,你能看见一筐一筐这样的明珠。”大掌柜幽幽地说,“大家都听得傻了,大哥说,那个集市就叫白见城。白见城是商人的仙境,那里黄金漆柱美玉为廊,大屋里石砌的沟渠里流淌着美酒,倾国之富的商人们坐在绝世美女中,推杯换盏间买卖谈成,有时候买卖的东西是一整座城市,有时候是一个连天子也倾心的女人……” “这是吹牛吧?”李长文听大掌柜说得越来越玄,不由得疑心起来,“天子也倾心的女人,那就是娘娘啊!谁来这鬼地方买娘娘?” “是啊,也有人说,白见城根本不存在,不过是人茶余饭后闲侃出来的。还有人说,所谓白见城,志怪里就有,是一种名为蜃的妖虫吐气化成,你以为是座城市,其实城门是蜃的嘴,进去就给吃了。”大掌柜说,“就连大哥也是那一夜喝多了就,才跟我们侃侃而谈,酒醒之后,只说他也是听前辈说起。” “海市蜃楼,这个我听说过,小时候我邻居说在海边眺望,看见一座皇城一般的大城浮在云中,比天启城还要恢宏。”李长文插嘴,“我们还说呢,说天启就是九州之内最大的皇城了,这比天启还恢弘的城,一定是蜃幻化的。” “《韶溪通隐》里说,‘蜃,大蛤也。’纵然世上真有蜃这东西,也是个大个的蛤蚧,戈壁上怎么活?”杨白一脸正经,“我虽对这白见城也有点好奇,不过想来还是以讹传讹。” “我也这么想过,但是就在几日后,我们满荷包揣着钱就要回宛州过好日子的前一夜,大哥趁夜悄悄把我叫了出去……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大哥那时的神情,一个英雄好汉,商道上闯荡多年的豪商,激动得像个小孩。”大掌柜的声音低沉下去,总是笑眯眯的老眼里微光闪动,纵然是在这旭日初升的戈壁上,他的语气和眼神也叫所有人为之一震,一是好奇,二是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悚忽然从心底泛起。 “大哥跟我说他接到了白见城的请柬,那一年月港的集市上,大哥被白见城的使节选中了。大哥积累了三十年的财力,出生入死百十遭的阅历,终于让白见城的使?觉得他有了进城的资格。大哥说,‘这三十年里,每年我都来赶月港的大集,等了足足三十年,直到今天,我才相信这白见城的门是会开的!’大哥说他多一份请柬可以多带一人,我虽然是商队里年纪最小的,却是最机灵的,去了白见城里,我们‘沁阳元义隆’的财力算不得第一等的,要想在白见城里给人尊称一声老板,靠的是随机应变,他想带我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