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侍》 正文 第一章 男宠 冬夜,大雪未停。 冬日的三更天本应该是昏暗的。 但是因为连天的降雪,地上已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冰雪,朦胧的月光照射在雪地上,经过雪地的折射,原本昏暗的夜空,竟是意外有些亮的晃眼。 整个世界,都仿佛是被冬雪打扮成一片刺目的荒芜。行走在北冥国的深宫中,白尹能感觉到的声音,唯有那撕裂的风声。耳边,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听见那些鸟儿叽叽喳喳欢叫声了。已经七八个年头了,他还是不能很好的适应自己现在的这双眼睛。 白尹本是个瞎子,七八年前还什么都看不见。 那时的白尹,虽然在整个北冥国中早就是顶尖极了的高手,但是还是不能掩盖他是个瞎子的事实。 那时的人们,有多喜欢提及白尹的武功,就有多喜欢中伤他的那双可笑的瞎眼。 “北冥长白高入云,瞽目白郎技压天。” 北冥国的长白山再高,也只能与白云平高,但是瞎子白尹的武功,却比天更高深莫测。这种玩笑话当年在北冥国的武林中流传甚广。直到七八年前,白尹意外从昆仑山得了一双眼睛回来。这种话才慢慢在人们的口中消失。 其实说来惭愧,白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赚来的这双便宜眼睛。他只知道自己当年为还是北冥国的太子闻人夏寻找天山雪莲,在途经昆仑山的时候意外碰上一个难缠的仇家,自己跟那仇家缠斗了四天三夜才将其击退,而自己也因为体力不支而昏迷,等自己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多了这双眼睛。 他曾无数次的在镜子里痴痴看着那双眼睛,他猜不出那是谁的眼睛,但是,不可否认,那双澄澈干净的眸子是极美的。他也相信这眼睛曾经的主人,定然是个配的上这双眼睛的美人。只是他不明白,那人为何情愿将自己的眼睛剜下来给他? 也许那人是被强迫的。但是又是什么人这样狠心,会剜出那人的眼睛来给他? 这一些问题一直困扰了他七八年。七八年的光景他都不曾明白,为何这种便宜事情会落在他头上。 直到白尹有一天在宫里遇见了那个人——那个名叫燕宛的,异邦进贡来的瞎戏子。从见到那个戏子的那一刻,白尹便隐隐感觉到似乎有记忆的碎片,在自己的脑海深处被唤醒。 其实,那个叫做燕宛的少年,本身就是个诡异的存在。首先他长得就极诡异。到不是长得丑,而是长的美极。 北冥国的男子多生的颀长伟岸,英俊逼人。但是这小子可能是有异邦血统的原因,比一般的北冥男子略矮,但比女子稍高。他的相貌不能算作英俊,而是一种阴柔的美,尤其是他那双细细长长的卧蚕眉,和玲珑滋润的薄唇,便是有几分姿色的女子也比不得他。 他是个瞎子,但是他眸子却极干净,没有一丝的浑浊。白尹猜,他的症状跟自己当年差不多,也许他也是天生残废的。虽然有时候,他的眼珠看上去十分漂亮,黑白分明又有神,光彩流动之间莫不醉人。但是其实那只不过是摆设罢了。 再者是他性格很诡异。 这样漂亮的容颜,其实并没有给这少年带来什么好处,明面上他是异邦进贡给北冥的戏子。但是实际上,他却是北冥国现在的皇帝闻人夏的男宠。而且是被临幸次数最多的那个。 说是临幸。白尹可是深知他闻人夏的手段——他闻人夏为人向来是坚持物尽其用的宗旨,凡是他喜欢的东西,那必然是用尽了力气的享用。 但是这个叫燕宛的,却偏偏最是个云淡风轻的。 即使闻人夏在床上可劲糟践他,糟践的他要死了,下了床,看见外人,他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而比宠辱不惊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燕宛平常还喜欢笑,是那种淡淡的笑。 每次笑起来便宛如伽叶拈花,只是眉眼之间那的天成的媚态,竟是倾国倾城到了极点。仿佛那床上的腌臜事跟自己完全无关: 被人**,脸上却不见怨恨,不是天生犯贱,就是想要犯罪;被人糟践,却常挂笑脸,不是脸有毛病,就是城府太深。 最后一个诡异的地方,也是最诡异的地方——这个燕宛,天生就像是乌鸦命。飞到哪里,哪里就会死人。 自从他住进了这北冥的京城,京城的贵族阶层里便丧事连天,永无宁日。 不过今日却是有一喜事。此番白尹赶去养心殿回报,却一方面也正是为了那事。因为今晚启祥宫的淑妃总算是争气,怀胎十月,竟是给皇上生了个龙子! 白尹想到自己有任务在身,也就不便再去想那些旧事。但是他刚这样下定了决心,伶俐的耳朵,却是察觉到了身后的不同。 白尹习武多年,内力极高,绕是耳边风声撕裂,却也是隐隐约约感到身后好似有什么东西向着自己背后挪来。 白尹借着积雪的反光,好使自己那双便宜眼睛,慢慢看清来物:那是一顶外表装饰的极为普通的青呢小轿。单轮外表的设计,竟是连一般宫中最末等妃子坐的仪輿也不如。白尹是宫中的常客,自然知道这是谁人的轿子,当下也不动声色的看着那抬轿的小太监们,抬着轿子来到自己跟前。 抬轿的太监是认得白尹的。身为北冥武林中的第一,白尹曾经受先皇的邀请,去东宫教那时还是太子的闻人夏习武。后来闻人夏因一些事情遭先皇厌弃,***纷纷做鸟兽散,而白尹却忠贞始终不渝辅助闻人夏,并帮他重得先皇欢心。 再后来闻人夏登基,感恩戴德,也就封了白尹一个御前带刀侍卫的官,官虽不大,却始终是皇上最亲近的人。便是皇上身边的大太监江如意也不及他,是以一般宫中人见到白尹也都要行礼,以表尊敬。 “奴才给白大人请安,白大人万安。”几个小太监也不顾地上冰凉刺骨的积雪,对着白尹不住磕头。 白尹瞧瞧那轿厢,又看看地下的脚印。沉吟半晌问道:“又来接你家主子?” 有伶俐的小太监忙叩头道:“回白大人,奴才们正是去养心殿接燕宛先生的。” 白尹从奴才们那里得了肯定,当下也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向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一众小太监又重新抬了轿子跟在白尹身后向着养心殿的方向走。 然而当一群人冒着风雪来到了养心殿的大门口前面时候,大家却是不约而同地站在了原地,连咳嗽也不发出一声,只是麻木的听着从养心殿里传出来的,那一迭高似一迭的惨叫声。 白尹冷冷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心里可笑:所谓什么圣上英明神武,到了床上,也不过是个什么手段都用的虐待狂罢了。 白尹在闻人夏的养心殿外伫立良久,直等到里面惨绝的哭声慢慢淡了下去,才机械般的敲敲门。 “进来。”悠扬又富有磁性的声音意犹未尽的从室内响起。 白尹得了闻人夏的同意,吱呀一声推开了门,一阵浓烈的麝香味夹杂着丝丝血腥的味道直钻白尹的鼻腔。白尹的眼睛不敢去看床上的春色,只是一直盯着地板。 有太监捧了衣服上来,服侍闻人夏穿衣,闻人夏一下撩开床前的鲛绡帐,露出他颀长结实的身体,极好看的剑眉星目,便是将全北冥的男子聚集到一起,这样的身材和样貌也是极出挑的。 闻人夏从床上下来。 身材臃肿,鬓发花白的大太监江如意踩着细碎的步子,哆嗦着一身的肥肉,领着几个太监七手八脚的上来给闻人夏套衣裳。 白尹一直低着头在地上不说话。床下有两只绣了纹金菊吐蕊的棉靴子,尺寸不不大不小,却是燕宛的。 燕宛的身体趴在闻人夏的龙床上,一场情事下来,身上尽是道道青紫。他的身体随着他倦怠的呼吸起伏,散乱的长发,松松垮垮堆积在枕头上。宛如水中扩散开的一大片墨渍。 闻人夏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空气中的尴尬,嘴角微微勾了勾,看看床上的燕宛,又看看白尹。张嘴就问话: “淑妃哪里,如今怎样了。” 白尹垂首缓慢道:“恭喜陛下,淑妃娘娘诞下一位皇子。” “哦?”闻人夏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微微的激动,毕竟再次身为人父,这点情感还是有的,但是很快,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那种情感很快在他眼中消失。 “太后和皇后那边,通知了么?” 白尹微微点头道:“已经派了顺公公前去。” 闻人夏听了这话,似乎是长长出了口气,这时的太监们已经为他穿好了衣裳。 闻人夏转过头来看看白尹,脸上微微有点凝重:“进来宫中多了些死人,很是不吉利,传令内务府,小皇子的洗三宴,要大大的操办。才好冲洗晦气。” 白尹诺了一声,但是并没有退下,仿佛还想说些别的话。 闻人夏看白尹欲言又止的样子,回头瞥了一眼床上的燕宛,毫不在乎地说道:“有事就说,全当他是死人便是。” 白尹得了闻人夏的命令,也没有犹豫:“就是有关于寿宁王的事……” 闻人夏听了这话,不由得立刻拧眉道:“关于寿宁王之死的事,可有发现?” 白尹摇头道:“臣已经细细排查过,并无其他的发现。王爷确实死于单纯的失血过多。” “失血过多?”闻人夏听到这个说法,脸上露出了习惯性的冷笑,“就那么个钉子尖弄的伤口,他就失血过多!” 白尹沉吟道:“其实也不难解释,陛下可曾记得北冥国开国武神白子孝将军的死因?白将军一生征战,却号称身无一丝伤痕,人都道是将军武艺高强,凡夫俗子难以伤身。谁知到了晚年竟是被自己的夫人用一根绣花针给刺伤,鲜血流尽而死。可能王爷跟将军体质类似,都是见不得伤的。” 闻人夏沉默了下,似乎难以接受这个说法:“你真的确定是单纯失血过多?万一是中毒呢!阖府上下的人可都查了?” 白尹肯定摇头道:“我已经三次查看了近来王府中的收纳账本,的确是没有可疑的东西,况且,就是真的中毒,仵作哪里,应该能排查出来。” 听了这种话,闻人夏也再没了话能说,他脸色阴沉的厉害,似乎对这种解释很不满意,白尹仿佛能听到对方将拳头捏的格格做响的声音。 愤怒的情绪突然从闻人夏的身体中爆发! “终是这幅丑态!” 正文 第二章 诡案 话音一落。他剑眉几乎拧成一团,目光阴鸷,抬起脚一下就踢飞了脚边的两只靴子。 两只被踢飞的靴子夹杂着几丝暗劲,从白尹身边擦过,最后不知落在房间的什么地方。 闻人夏恍若癫狂,眼中喷发着不可遏制的怒火! “一个月前,金陵王死在他家的茅房,执金吾那群吃干饭的跟朕说他是喝多了,如厕的时候失足掉进在粪坑!十天前皇姨萃馨落水死了,大理寺的人去查,查出个她大白天喝醉了,看见水中明月,想要效仿嫦娥,一头扎了水里!如今寿宁王又死了,你跟我说他是被钉子划伤了手,失血过多!你当朕是傻子么!那些死人是傻子么!世间哪有这么莫名奇妙的死法!一个月!一个月里死了三个皇亲国戚,死法没有一个是正儿八经的!究竟是老天看朕不顺眼,还是你们这群查案的看朕好糊弄!” 白尹见闻人夏又是一副癫狂的样子。心中也是隐隐有些厌烦,只是他知道他这些年来一直是是这副喜怒无常的样子,发一会子疯也就好了,当下也愈发抿嘴不说话起来。 到是大太监江如意大着胆子,忍不住的劝解道:“皇上……皇上息怒,人各有天命,又岂跟皇上有关。如今淑妃娘娘刚刚生了皇子,各宫还等着您前去赐名……可不好气坏了身体……” “起个屁!”闻人夏恶狠狠瞪了身边的大太监江如意一眼。 绕是江如意服侍他多年,却也被那凶残的眼神吓了一大跳!哆哆嗦嗦的就跪下不住求饶。只是闻人夏生气归生气,但江如意的话却也是提醒了他,当下又看江如意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更是莫名觉得烦躁。 他本是个喜怒无常的,喜欢没由来生气,又没由来消火。当下忍不住恨声唾骂了几句。对着白尹大声骂道:“这三件案子全部打回去重查,查不出个因果来,通通提头来见!” 骂完了这话,他却是接着一挥手,竟是突然想通了要摆驾前去淑妃的启祥宫。大踏步就往外走,但是刚到门前就停下了。 门外一片积雪,断然是走不通。 江如意会意,忙止了哭声,上去张罗着,喊小太监去给皇上传轿子来:“瞧你们这群没眼力的,皇上要起驾,你们竟不知道传轿子,是作死么!” 那料这话刚说出口,闻人夏的声音却是轻飘飘,略带一点玩味的响起: “传轿?传什么轿,门外不是正有一顶么?” 白尹听到这话,却是猛的想起门外还停着的燕宛的轿子。 江如意也是眼毒,看出了那是燕宛的轿子,当下不动声色,满脸谄媚笑道:“呦,皇上,这轿子多寒碜,如今淑妃有了小皇子,可不要挑顶欢喜颜色的……” 闻人夏听了这话,脸上却是再次浮现出了一丝冷冷的笑意:“淑妃有子,朕心甚悦,来不等新的轿子前来----就要挑这轿子去……” 闻人夏说道这里,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怎么的,声音突然变得尖而轻佻起来,顺便扭头看看室内灯光,似乎在挑衅着什么似得:“还愣着做什么,天下都是朕的天下,一顶轿子又算什么。倒是要劳烦轿子的主人自己用脚走回去了……不过,也没关系,朕到时亲自去还就是。” 抬轿的太监们如何不伶俐,老早就听出了闻人夏的意思,七手八脚的将闻人夏请了进入。 白尹跪在原地,看着这出闹剧,却是无端感到荒唐。瞧着门外冰天雪地的,燕宛的靴子早不知道给踢到什么地方去了,还说什么走回去,只怕不等走会自己的住处脚都冻坏了。 想到这里,白尹忍不住起身看看那具躺在床上的雪白的身子。也许是自己当年也是瞎子的原因,因此对于燕宛这怪少年,他多少是有点同情的。 此番的风雪自然是太大,地上又冷,他常年习武多年,这点冰雪到还挨的住,只是燕宛就不同了。 白尹正琢磨着要不要脱下自己的鞋子给燕宛先穿着,门外闻人夏的轿子却是去而复返,扬声喊他去护驾。白尹情知他闻人夏是厌烦他跟燕宛独处,也来不及脱下自己的鞋子。想想又觉得不妥,于是解下自己披着的披风,盖在燕宛身上。 燕宛似乎是被这关怀细致的动作惊动了。不由得微微转动自己的脑袋,想把脸朝向白尹,但是不幸的是,他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但是他不知道,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落在白尹眼中却是不由得让他的心狠狠揪了一把。 燕宛的脸刚抬起来的时候,明眸微微半合,极细密的长睫毛宛如秋叶一般的微卷,略有些肿的眼角柔嫩着,看上去,是宛如小兽伸出的粉舌的颜色。他左颊上有五道很是明显的指印,嘴角留着一丝凝固的血液,薄唇干裂出几道血痂。不用说,又是给闻人夏那衣冠禽兽打了。但是他肤色向来生的雪白,将脸上的青紫一衬,竟是更添几分风姿。 燕宛满是迷茫的眼睛久久盯在白尹的头顶,他应该是想努力使自己面对白尹的脸,但是终是徒劳。不过燕宛的感知能力到还真是不弱,马上就猜出了白尹的身份。薄唇不由得轻启: “多谢……白大人了……” 燕宛这样说着,伴随着的,他略微带些鲜血的嘴角,慢慢浮现出了一个新的微笑。 也正是这个时候,白尹忽然闻到,有一股好闻的薄荷香,正从对方身上慢慢传来。 天还没亮透。白尹匆匆忙忙地从养心殿里出来,就跟着闻人夏的轿辇,直奔那淑妃的启祥宫而去了。 都说是母凭子贵。 这话到是一点都不假,尤其是是做闻人夏的妃子,更是如此。闻人夏自登基来已经七八年了,出了名的偏爱男风。除了中宫皇后七年前曾产有一子之外,后宫里竟是一个争气的都没有。而且更可笑的是,便是那位被中宫皇后生下的,名义上是北冥国嫡长皇子的孩子,竟是个先天不足的傻子!是以淑妃如今一生下那健康的孩儿,竟是一时间惊动了三宫六院,以往门可罗雀的启祥宫竟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欢腾贺喜之声不绝于耳。 太后与皇后今晚自然也没拉下,两个女人同出于北冥国大户东门氏,平日里向来是一起行动,但是今日得了喜讯的太后竟是忙不迭地先到了启祥宫去道喜,还许诺什么,淑妃劳苦功高,要给淑妃进位为贵妃云云。 淑妃自然高兴的眉开眼笑。 那边皇后在坤宁宫得了太后忙着去启祥宫安慰淑妃的事。心里也不由得一片寒凉。只怨自己没福气不如淑妃,堂堂皇后之尊竟是生了个傻子!但是碍于情面,不得不硬着头皮带了太子去了启祥宫。 哪知太后见了皇后竟是一改往日的热络,反埋怨起皇后,说什么:真不知道六宫中事情有多多,竟是连淑妃生子的大事都来的这样晚,反不如那末等的贵人答应云云…… 皇后哪里受得了这气,当下也是拉了脸下来。正赶上傻太子痴痴傻傻的要看什么小弟弟,皇后可得了出气筒,当下止不住的斥责起来,到把个太子吓的哇哇大哭。 淑妃刚生产完不久,能说话已经是不容易了,那太子哭了几声反把她哭烦了,于是随口一句:太子应该多在读书上上心,声音不大不小,被闻人夏听见了。 闻人夏是多骄傲的人,本来有个傻儿子就老大不痛快,这会子一听这话,却忍不住冷冷笑道:“一个傻子读书管什么用!” 皇后听了这话,只羞的满脸通红,当下赌气告了声身体不适,带着急急地太子走了。 闻人夏也不多管,只是有点厌恶的摆摆手。这举动只把皇后气的眼泪在眼珠里打转,她又不好发作,只得牵了太子的手快快走了。白尹见皇后的样子,竟是隐隐生出些同情,再者这要是让国丈哪里知道了,也不是好事,当下向江如意使了个眼色。 江如意会意,向白尹点点头,却是眯着眼睛低声表示,皇后身边自有明白的嬷嬷点拨。不需要咱们操心。 白尹在宫中也有多年了,听了这话,却也明白了些,再看看太后跟淑妃那股热络劲儿,竟是看的有点反胃起来。白尹当下越发感到无趣,于是向着同样一脸不耐烦的闻人夏道声告退,自己出了东华门查案子去了。 白尹轻车熟路先去了寿宁王府,寿宁王府如今一片缟素,与启祥宫的热闹简直天差地别! 寿宁王妃是一品的诰命夫人,本应该进宫贺喜,但是因为在服丧,竟是不能出门。她本也是个极出挑的美人儿,如今却越发憔悴,眼见她一身雪白,眼睛哭的如同桃子,一张瓜子脸瘦的都脱形了。身边娘家带来的嬷嬷止不住的劝,端了些近几天她常用的养生药膳,劝她用些。 她也只当听不见,只是自己一个劲儿絮絮叨叨地说什么: “他人也是极好的,怎么就死了呢!全怨我不好,非叫他给东儿做什么小玩意玩,谁知做的时候被钉子扎了手,血竟淌干了……” 白尹真是醉了,他回回来王府问事,王妃却回回哭个梨花带雨给他看,他向来对于那些哭哭啼啼的女流之辈没有好感,不由得被她烦的心更乱。 嬷嬷也是察觉了他的不悦,于是忙推辞王妃身子不好,叫他先回去。隔几日再来。 白尹恨不能先撤,于是也就出了王府去。一路上却是越想这几天的事越是蹊跷,要说死人也就算了,怎的死的都是皇亲国戚,如果说都是意外也就罢了,可是这死的也太频繁,太荒唐,太没有破绽……这就不由得让人生疑。 正文 第三章 洗三 这样想着,却是不由得想起要通知其他两处重新查案。 白尹于是转头去了最近的大理寺。大理寺主事王修来听了白尹的话也是大皱眉头。 要说皇姨的案子,本来就不算个案子,那皇亲国戚的,耍个酒疯掉了水里淹死了的,又不是头一回,偏偏赶上京城里的贵人们集体遭意外,惹得皇上起疑心,案子翻来覆去的看了几十次,愣是连个鸟毛都没查出来。 “嘿呦,不是我跟你说白大人!这案子,我真是没辙了。你看啊,从事情发生之前看,就是皇姨为国丈爷祝寿的事儿……皇姨年轻,一个月前更是遇上了赐婚安国侯世子的大喜事,这人一高兴,自然是愿意喝酒!可是这难免有喝过头的呀!这酒性一上来,那可不带来点风花雪月的诗兴大发么!有道是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啊……念着念着可不就当自己上天了么!” 白尹听了这话却是沉吟道:“王大人,话不能这么说,难道就你就没有考虑过这三位之间有什么共同的地方么?” 王修来冷笑一声,说道:“共同点就是他们都是京中的贵人,死法都很荒唐。” 白尹无语,忍不住独自运气。 王修来叹口气,拣了白尹身边的一个位子坐了。 苦笑一声:“也罢,再怎么说,咱们这两位死去贵人吧,死的还干净点,你可知道执金吾哪里?嘿呦!他可是接了金陵王的案子,那金陵王可是掉进粪坑里淹死的,你不知道打捞上来的时候那样子……啧啧……你说这金陵王也是风流一世,那上上个月刚听人说在青楼为了一个花魁跟人打了一架,这会子竟是这样不干不净的死了。” “打架?”白尹捕捉到了敏感词汇,不由得皱眉。 哪知王修来摇摇头道:“跟那打架的球不相干!那跟他打架的,孙大人已经查了,原是个不长眼力劲的泼皮纨绔,家里早几辈就开始败落了,由着他折腾。他不认得金陵王,这才跟他出手,早两个月前,他们全家早被金陵王寻了由头,撵到极北方当流民去了!” 白尹听了这话,却也有点目瞪口呆,早听说他金陵王是个狠角色,怎知他竟如此肆意妄为。只是为个妓女,竟是流放了人家全家。也罢,这些年看的丑事也多了去了,且不理他们了。 白尹跟王修来告辞,便去了执金吾哪里。 执金吾左丞孙坚大人不在,给他打下手的司马是个长得极可爱的大眼睛少年,名叫沈书缘。白尹同沈书缘说了重查案子的事,沈书缘也极用心,找张纸记了下来,还不住问白尹要不要留下来吃了早饭再走。 白尹觉得沈书缘人到怪可爱的,甚至单纯的有点傻,怎的就入了他孙大圣孙坚的眼,留在身边当司马了呢? 白尹向沈书缘道了声自己还有事情,也就不留了,沈书缘略有点失望,但也不好挽留。 其实白尹倒是没什么事情,只是觉得有点疲惫,想要回去睡一觉。 白尹平日里是住在宫里的。他是御前侍卫,自然要随叫随到,闻人夏给他安排房间在距离养心殿较近,又比较合理的承乾宫的一处暖阁。要说这承乾宫本是妃子住的地方,但是已经多年没人住了,据说是当年有妃子惨死在里面,一直闹鬼。闻人夏跟白尹哪是怕那个的,不就是鬼么!他白尹武功高深莫测,还怕那个! 白尹一觉睡到当夜晚上,有太监赶来传话,说是执金吾的孙大人传话给他。 三个字:知道了。 果然是孙大圣:冷血冷面少说话,天上地下都不怕的德性。 白尹微微一笑,也就打发了那太监走了,回头想想似乎今天一天都不曾去闻人夏哪里看看,虽然闻人夏身边有大内第二高手夏宁看着,但是白尹辗转反侧,却是真睡不着了。 于是他计划起床,哪知一出门,却是一阵阵寒风刺骨。白尹这才想起自己的斗篷给了燕宛。想到燕宛,白尹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燕宛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和那日把斗篷借给他时,他脸上的伤。 白尹心中忍不住骂了声该死,自己为何要想起燕宛!即使他隐隐感觉燕宛身上有某个人的影子,但是却终归不是那个人。 那个人,自己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他的容颜,但是以前总听人讲。那个人的容貌,用号称“阅尽天下美人脸”的先帝的话形容,那就是“尽天下珠玉而无出其右”。只是可笑的是,那样漂亮的人,却终是被自己给跟丢了。 白尹没好意思去燕宛哪里去要斗篷,燕宛哪里也好似忘了一样没有给他送回来的意思。眼看小皇子的洗三宴便要到了,白尹也就将这件事情抛之脑后。 小孩子洗三,是北冥国祖祖辈辈遗留下来的传统,便是极为普通的人家对此也是极为重视,北冥皇家,那自然更是办得排场。因着小皇子是淑妃所出。按祖制,排场是比不得太子的,但是闻人夏却着了内务府一切都按照太子洗三的流程办置。地点选在小皇子诞生的启祥宫中,请了接生的大内嬷嬷上座,准备的是新做的鱼龙编花盆,槐条艾叶之水熬开了,倒在盆里搁着,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等十三位女神一并排开。 淑妃俨然是众星捧月的样子,将自己慵懒的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将小皇子搂在怀中。些许是小皇子刚刚出世的缘故,近来内务府也是拼了命地给淑妃宫里添炭火。上好的银炭流水般地往启祥宫里送,淑妃身子也娇气起来,虽说屋里的地龙也甚是暖和,她却偏多此一举,非给自己的身边又多加了个火盆子。 太后紧紧坐在她的身边,说着些什么产后需好生调养的事情。皇后虽不情愿,但昨日有了嬷嬷的提点,说什么: “太后与皇后都是东门家的人,谁亲谁远还能分不清么!这小皇子是淑妃生的不假,可谁养却不是她说了算,太后这是给娘娘您拉拢势力,娘娘可别不知。” 于是到也不像昨日那么生气,反而对淑妃有了些许的不屑和同情。便是太子一直往淑妃面前凑,说想着看小弟弟,她也不再呵斥。淑妃哪里知道太后的心思,只当是自己产子有功,如今人家都对她热络的紧,一时间竟越是春风得意。 闻人夏按祖制交代了御膳房给每个前来贺喜的嫔妃皇族们做了大份的炒菜面,各宾客也纷纷给淑妃带来了红糖,鸡蛋,油糕之类的份子礼,道喜的人说的虽是客套话,但热闹的气氛却是极喜人。戏台子上咿咿呀呀唱的是祝寿的曲子,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白尹和夏宁并排在闻人夏的附近,打量着周围的动静,白尹平日里是极不愿意待在这种喜气洋洋的环境中的,眼前的场面越热闹,白尹越觉得无所适从。 夏宁似乎看出了白尹的不高兴,到时不时跟白尹搭几句话。 要说白尹,为人向来大方有礼,宫中的口碑也是极好的,况又是天下第一的名头,像夏宁这样的好男儿自然是对他钦佩的紧。 白尹知道他好心,也就不时接几个话头。哪知说着说着,夏宁的目光却是一阵发亮,推推白尹道:“白大哥,看那人不正是燕宛先生的侍女么?” 白尹惊诧,顺着夏宁指的方向看去。果然是燕宛房里的那个侍女——但见一个高鼻梁大眼睛,头发微微有点发黄,绾的十分随意的宫女打扮的女子,正拎着一个篮子,站在送礼的人群之中。全宫里的女人,也就只有她的头发这样不整齐,还带点营养不良。那身淑女无比的宫装,穿在她身上,却是根本掩饰不住她原有的野性!尤其是她那双大的快要凸出来的眼睛,老喜欢直勾勾地看人,看的人怪瘆的慌。 白尹看了她周围一会儿,竟是没看到燕宛。于是不动声色道:“怎的不见她主子?” 夏宁轻轻一笑,摇头道:“她家主子忙着哪,白大哥看看宫前搭的那戏台就是了,小皇子洗三,自然要有节目助兴,此番皇上除了用了宫中梨园《满床笏》《麻姑祝寿》,还多加了燕宛先生的一出燕宛舞《龙王女》” 白尹听了这话,却是暗自放心,能出来跳舞,看来脚是没什么事。他以前也曾见过燕宛的燕宛舞,白尹虽是个武人,又瞎了好多年,对于这种文雅高尚之事不是很懂。但不可否认,燕宛跳的是极美的。 燕宛虽然一个男人,但是却是个骨架极为轻巧的男人,他虽比一般的女子高些,但是大部分都是他那双修长笔直的长腿的功劳,燕宛平常极爱披散着自己的那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他又是生的极好看,不仔细分辨,到真真是男女莫辨!到时上了场,燕宛舞用的面具一带,戏服那么一穿,燕宛那极柔软的腰肢一扭,纯熟的步伐轻迈,虽是瞎子,竟是丝毫看不出破绽! 白尹想到这里,忍不住地感叹造物者的神奇,竟是生养出了燕宛这样的尤物,只是人无完人,却终是个瞎子。 闻人夏本是做在主位上的,视野最好,自然也是一眼就认出了阿莲来。嘴角不由得扯起了一个冷笑,闻人夏回头跟白尹打了个招呼:“白大人随我走一趟,这《满床笏》,朕也有点听腻了,忍不住想去看看后台的佳人。” 白尹愣了一下,仔细想想,闻人夏竟是只叫了自己去,而没有叫夏宁。真不知道打了什么算盘。 白尹跟着闻人夏穿过花花绿绿的画廊,画廊之中一片莺莺燕燕,纸醉金迷,佳人公子,王侯将相。见了闻人夏走来,都是忙不迭地跪下行礼。闻人夏脸色淡漠,仿佛根本看不见众人对他的朝拜,只是一味高傲着,如同一只鸷鸟,不可靠近。似乎众生本就应该臣服于他的脚下,而他什么都不用在乎,只要向着自己的目标前进就是。 江如意拈着兰花指给闻人夏挑开了后台的帘子。 白尹但感觉一阵甜腻腻的脂粉香水味道直向着他的鼻子扑将过来,细眼看着后台中的光景,竟是不比外边冷清半分,大大小小的角儿忙着洗脸的.化妆的,卸妆的,穿衣裳的忙的不可开交,管着服侍的婢女们穿花夹蝶似得走来走去。一片热闹非凡之中,不知哪个眼睛尖的一下子就认出了闻人夏,高呼一声皇上驾到!一群人顿时人仰马翻,掀了盆子,倒了凳子,丢了粉盒的声音噼里啪啦。 几十号子人哗啦啦高呼皇上万岁。场景好不滑稽! 闻人夏也似那烽火戏诸侯的周幽王一般,露出了一丝狡黠得意的笑。但是这个笑还等收起。房间的深处的角落里却是走突兀的响起一阵沉闷的凳子倒地的声音。 正文 第四章 刁难 闻人夏眼神顿时发狠地瞪了角落里一眼。一群人纷纷回头,看见的却是因着看不见,动作比别人慢了半拍的燕宛。 白尹看到,这时的燕宛,俨然已经是快要打扮好了的样子。身上穿了件极缤纷的龙女戏服,袖口是带了褶皱的粉嫩的蝶翅袖,身下着一条裤裙,却是蓝绿相间的颜色,裙裾宽阔。腰间系了同样颜色的流苏,仿佛挂上的水草。 他脸上粉黛微施。他眸子低垂着,更惹人怜爱,眼影画了和袖子一样的粉色,一直入鬓。眉不画自黑,中间却多点了一粒朱砂,遥遥看去,竟真的是仙气横生,宛如那观音身边的真龙女下凡。 白尹那一瞬间仿佛是要愣了,竟是呆呆看着燕宛的样子,都所谓“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然而燕宛还没有笑,甚至连眸子都不曾露出半分,便已经是教周身的一切都失去了颜色。 闻人夏也显然是看到了燕宛惊为天人的一面,一时间也是有点恍惚,眼看燕宛终于摸着了身下的地面,跪下了半个身子。 闻人夏嘴角却是邪魅一笑,故意闲闲笑道:“都起来吧!该忙什么的只管忙就是。” 一群人也极为机灵,竟是如听了圣旨一样纷纷又拣起了盆子,扶起凳子,拾了胭脂盒。各忙各的。这样一来,竟是显得跪在地上的燕宛甚是尴尬。他跪下已经不易了,如今刚跪下,闻人夏就已经说了平身,显然是摆明了故意捉弄他! 闻人夏带着白尹和江如意拨开人群,向着燕宛的身前走去。他低头看看燕宛似正要扶着身边的凳子起来,嘴角不由得浮起一丝冷笑,伸脚就将那凳子踹翻。 燕宛一闪,险些扑在地上。他知道有人刁难他,却只能伸手继续摩挲,等好不容易快要摩挲到自己的凳子,闻人夏玩性大发,却是又对着那凳子狠狠踢了一脚,燕宛再次闪扑了个空,整个人都半卧在地上。 燕宛心想自己大约是没法扶着东西起来了,于是用胳膊支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爬将起来。 他裤脚极大,稍有不慎便可能踩到裤脚摔倒,最后好歹是没摔倒,但一时间也是显示出了一丝慌乱。 闻人夏只是冷眼看着燕宛笨拙的样子,嘴角越发笑的招摇。白尹终是看不过眼去,想要上前搀扶,却被江如意一个眼神制止。 再看看燕宛那张原本画的秀丽绝伦的脸庞,竟是隐隐有些发白了。但是他极力保持着镇定,甚至要保持他嘴角那一丝丝微笑。 “见过陛下。” 燕宛微微向着闻人夏福身,仿佛是这人刚才并没有刁难自己一样。 闻人夏看燕宛一副微笑的样子。眼神中却是多了几分不屑,他向燕宛微微靠了靠,好将自己的呼吸能喷洒在燕宛的脸上:“你今天,打扮的真的很好看。” 燕宛听了这话身子却不由得一震,他嘴角微微一弯,似乎想要说什么感谢的话,但是闻人夏下一句却继续补充道:“漂亮的让朕现在就想干了你。” 燕宛听了这话,脸上却终是变了颜色,脚步下意识的后移,可是只动了一下,腰身便已经被闻人夏狠狠匝进了怀中,危险的气息在他耳鬓缭绕。 燕宛面色终于为难了起来,忍不住摇头道:“陛下……我……” 闻人夏眼中闪过一丝笑,似乎在嘲笑他的样子,继而放开了他的腰身:“怕什么?我只是逗逗你。” 燕宛听了这话,忙整理了一下自己被对方揉乱的衣裳,微微低头,无不谦卑道:“多谢陛下……多……” 然而一句话没有说完,闻人夏的手却是猛的钳住了燕宛的下巴!力道太大,绕是云淡风轻的燕宛却也忍不住低声喊痛! 闻人夏得意地欣赏着燕宛痛苦的表情,另一只手却是从化妆台上拣了一根极细长的簪子,拿尖端对准了燕宛的一只瞎眼! 白尹和江如意都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周围一直忙碌的人们也忍不住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呆呆看着燕宛现在的处境。 但听那闻人夏对着燕宛似玩笑又似认真地说道:“这人呐,有用的东西就应该留着。着没用的呢,留着也浪费地方。朕昨日刚从波斯得了几只极美的猫儿,蓝眼睛极是可爱,朕想着,你安上了,可比那猫儿稀罕多了!” 江如意脸色只骇地惨白,一身肥肉止不住地哆嗦,颤声道:“皇上,这等会子燕宛先生可就要上场了……那样子不吓着小皇子和娘娘们么!” “吓着?”闻人夏的眉毛微微挑眉,“他上场的时候不是有面具么,面具一带,自然什么都看不见!” 江如意一滞,却是没料到这样一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燕宛空洞的眸子似乎也有一丝丝的颤动,仿佛是感受到了那尖锐的金属,狠狠抵在他眼皮上的痛。闻人夏似乎还感觉不够味儿,嘴角一勾,却是对着一直不说话的白尹说道:“白大人觉得呢?” 白尹一怔,没料到闻人夏回叫他。于是有点迟疑地抬起头,眼神似乎有点迷茫。难得白尹也会迷茫。 正值千钧一发之际,身后的门帘却是哗地一声一响,有人闪身闯了进来! 所有人一时间都回头看向门口处,但见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宫装的大眼睛女子,冷着脸,旁若无人地直冲进来。 闻人夏听到有人打断了自己的淫威,一时间也忍不住暴跳如雷,扭头一看对方,却也是被对方那双仿佛要突出来的大眼睛下了一跳! 来者正是燕宛的侍女阿莲! 阿莲显然是一进来就看到了闻人夏拿簪子狠狠对着自己的主子,于是冷着脸,仿佛一只炸毛的母狮子,径直向着闻人夏冲去。 江如意眼见阿莲距离闻人夏只有十步之遥,浑身的肥肉也是一颤,尖声呵斥道:“大胆!见了皇上也不行礼!是要作死么!” 阿莲削瘦的脸上似划过一丝轻蔑的笑,她到伶俐,脚下立刻站定,竟是草草向着闻人夏福了福身子,开口朗声道:“满床笏已经演完,太后问怎的还不见别的节目,叫我来提醒。” 众人心中却是一凛,且不说这理由可信不可信,单是看这阿莲几个行礼说话,便知她是个顶顶嚣张到了极点的人物。见了闻人夏竟是连一声陛下都没有喊过,仿佛眼里只有她家主子。 果然闻人夏脸色甚是难看,几乎是气的有点浑身发抖,燕宛似乎是听到了阿莲的声音,脸色也是一阵尴尬,忍不住对着闻人夏说道:“陛下。有什么事,不妨结束了再说。皇子洗三,自然是不宜见血……” “回去说?”闻人夏轻蔑地看了看燕宛一眼,言语中尽是下流,“你到了床上除了会哭,还会什么?” 燕宛脸上一阵惨白,但却极力保持着自己嘴角的一丝笑意,甚至有点讨好般地说道:“燕宛听陛下的,陛下喜欢听什么,燕宛便说什么就是。” 闻人夏听到这里,僵硬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当真?” 燕宛眸子闪动几分,强笑道:“燕宛自然不会骗皇上……” 闻人夏似是听到了一件极为可笑的事情一样,不由得哈哈大笑,他本是喜怒无常的人,明明刚才还怒不可支,如今却是笑的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闻人夏回头对着江如意和白尹狡黠一笑,江如意和白尹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起来:“两位可听清楚了?燕宛先生可是说了。今晚要说朕喜欢的东西,到时两位不妨一起来房里做个证,咱们到时不妨一起听听,燕宛先生的声音,可比那唱戏的好听多了。” 这话说的,言下之意竟是不顾脸皮,要跟燕宛在人前干那苟且之事。也真亏是他闻人夏能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听的燕宛脸上一阵难看,脸色从红到白又转更白。 闻人夏偏偏觉得燕宛这个表情好看的很,不由得仔仔细细欣赏着。只是看着看着却是感觉身上积聚了数道目光。 闻人夏冷冷扫视全场,那大大小小的,或惊恐,或震惊的目光,不由得冷冷吐出了一句话出来: “愣着干什么?找死么!” 全场乖觉!尤其是那演出麻姑祝寿的戏子们,纷纷提溜了家伙式从帘子里跑了出去。 一阵噼里啪啦将唱戏用的二胡那么一拨,鼓儿锣儿钹儿那么一敲,便将那门外唱满床笏的角儿们换了下来。 帘子外面人声鼎沸,一时间博个满堂彩! 闻人夏耳边听着帘子外的喧哗,对着燕宛,却是嘴角扯了一个冷笑,将他从手中放开:“那就……莫忘了……” 燕宛被他拽地紧了,一被松开没有力气,不由得跌坐在地上。亏得阿莲上来搀扶。 但是一语刚了。 白尹却是忽听那门外的声音似乎不太对头。他内力高深,听力高出旁人几分。听了一会儿那叫好声,竟是隐隐夹杂了几声尖叫出来!要说这满堂彩,理应是件极喜庆地,要大声喊好的事情,怎的喊着喊着还喊出几声尖叫起来? 一会儿尖叫声越发大起来。所有人都听得清楚起来。众人不知发生了何事,一起向着门口看去。 闻人夏眉头大皱,刚要骂一句混账东西又整出什么幺蛾子! 回头却是听门外大叫了一声: “小皇子……小皇子出事了!快!快传御医!” 正文 第五章 皇子之殇 天阴,乌云压顶,大雪将至。 启祥宫里,地龙温暖,火盆里银炭依旧烧得热烈。淑妃和小皇子及众人一起被移回了启祥宫内。 夏宁在宫门外擦刀。他刚在闻人 夏的旨意下,劈死了一个太医。 原因是那太医 一番问诊断定:小皇子初脉沉如冬石,啼哭不止,后不消片刻,脉相断绝,恐已惊厥身亡。 大内嬷嬷有知道治疗小儿惊吓的,忙拣了供台前的纸片,就这烛火烧成灰,擦在小皇子后脑勺。有的跑到小皇子刚受到惊吓的地方跪天跪地,一声一声地叫唤着小皇子的乳名,喊着:小儿莫怕。 太后身边的顺如意公公也机灵,专门又跑到太医院,请了职位最大的院使来再看——太医院正四品的院使刘青守给小皇子把完脉,仔细将他冰凉的小手放回被子中。 还是死于惊厥。死地透透地。 说的通俗点就是,小皇子是被活活吓死的。而且更可笑地是极有可能是被刚才的敲锣打鼓声给吓死的。 异样地沉默,在刚才还锣鼓喧天的启祥宫里诡异般地扩散。 朝登青云梯,暮换披丧衣。 大抵世上没有几个会像淑妃这样惨的了。 再次得到确切回答的闻人夏,沉着脸坐在淑妃的床沿上,太后则默默坐在闻人夏身后的一张太师椅上,眼神发灰,理所当然的兴致缺缺。太后身后站的是皇后,她一只手拿着帕子不停地擦拭那根本没有泪水的眼角,另一只手里牵着依旧呆呆傻傻的太子,太子似乎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一会儿看看淑妃,一会看看躺在摇篮里一动不动的小弟弟。 诸位参加洗三宴的后妃和官员,自然也是一脸悲戚的样子,方才的嬉笑客套都化为了默然,和深深低头,江如意和白尹站在小皇子的摇篮边,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全场只有淑妃在止不住的嚎叫。 原本她好好地生了个健康极了的皇子,人前人后都是给自己奉承的!怎知才快活了没有几天,将孩子抱出来听了个戏,刚敲了个锣,打了个鼓。竟是将个孩子给吓死了! 门外,鲜血长流。 门内,众人一片肃静,竟是越发显得淑妃哀嚎的哭声毛骨悚然起来。 夏宁手不沾血,在门外擦干净了自己的刀,干脆地守刀入鞘,轻快走回闻人夏身边,他杀人也是忒淡定了些,便是杀只狗也不应该这样——事后跟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只是,这场上除了淑妃神智有点不清醒,到还有个太子神智不清楚,他那里知道淑妃为什么哭成那个样子,当下竟痴痴傻傻地拽了拽自己母后的袖子,嘴角流着口水叫嚷道:“母后……母后……淑娘娘怎么啦……母后……母后……” 稚嫩的童声飘荡在偌大的启祥宫。这稚嫩的声音跟淑妃地狱般的哀嚎冷不丁地搅和在一起。 听在众人的耳中却是一阵尴尬,天不佑北冥,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小皇子却是没能过活三天,就算皇上是如何的春秋正盛,这七八年了,竟是只有这么一个傻子活了下来,如此一想,还真是揪心的要命! 那皇后那里好将淑妃死了孩子的事情说将出来,于是一时间攥了帕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淑妃却好似是被人提醒了一样,猛的哑了自己的哭声。众人一愣,却见淑妃那死灰般的红眼中似有一道怨毒的光芒划过。 江如意赫然看到这征兆直道不好,果然淑妃白眼一翻,竟是不顾自己坐月子的身子,挣扎着从床上跳了起来!猛的伸出双手向着皇后那里虎扑过去!直掐皇后颈部! “东门氏出的贱人,断然是你暗中做了手脚!” 皇后本是低头对付着自己的儿子,那里料的到对方这一招,于是一声:“皇上救我!”接着眼前就是一黑,却是已经被淑妃狠狠卡住了脖子!尖锐护甲套接着就刺进了皮肉中! 江如意扯起嗓子大叫一声:“护驾!护驾!” 尖叫骤起! 刚刚还肃静无比的场面竟是转瞬之间人仰马翻!清一色的妃子们在宫里待久了如何不知道女人发起疯来的厉害,大臣们又如何不知道悍妇的威力,一时间都忙不迭地后退起来! 太后坐在椅子上来不及起身,被这一惊,不禁捂着心口,张大了自己的嘴巴!太子骤然看着自己的母后被人抓进了手里。竟是不知死活地抱着淑妃的大腿,又哭又咬! 北冥国尚武,便是寻常的女儿家也颇识得些舞枪弄棒的本是,像东门氏这样向来以北冥第二大户著称的大族,更是对子女悉心**。皇后出身嫡系,更是比淑妃有点手段,怎料今日因着前来洗三,竟是拣了最最沉重的华服和凤冠来的,加上淑妃一阵疯也似的攻击,真真是只有挨打的份! 淑妃见自己得了上风,更是疯了一样,红着眼睛大喊大叫:“贱人!东门氏的贱人,你自己生了个傻子就算了!竟是容不得人家的好,我皇儿那里惹了你,你竟是这样残忍……” 只是她这一番话说完,听在闻人夏耳朵里却是句句不中意!闻人夏太阳穴一阵抽搐!东门氏的贱人?那太后不就成了贱人,他闻人夏说来竟是贱种了!还有,他闻人夏最恨人提太子是个傻子的事! 闻人夏回头狠狠瞪了白尹和夏宁一眼,狠狠一句话:“你们死了么!” 夏宁闻言精神一震,却是已经走出了场去,白尹却似乎刚刚是在想什么,眼看着夏宁出去了,这才跟在身后走将出去。那夏宁如何不厉害,伸手一把抓住了淑妃的一只手腕,微微用力一拧,便将淑妃的手反剪在背后,压制住了。继而,什么礼仪尊卑也顾不上,立刻捂了嘴巴向着偏殿拖了出去。太子被挣扎的淑妃险些带倒,亏得白尹一把将他扶住,太子是认得白尹的,于是一声白尹师傅救我母后就大哭起来! 耳边,淑妃怨毒地辱骂声渐渐化为呜咽远去。 只是苦了皇后,方才被那样大的力气抓拿着,这会子一松手竟是因为惯性,一头撞在宫中的柱子上!可怜头上那凤冠顷刻被撞了个粉碎,满头的珠翠雨也似地撒了一地,满头青紫!人也晕了过去! 太后跟管事的嬷嬷们顿时慌成一团,忙前前后后地打了水,喊了刘青守过来给瞧瞧! 闻人夏太阳穴忍不住突突直跳,他努力想在喧哗中平定自己的心神,但是本来挺好的事,竟是出了这等幺蛾子!一场闹剧唱的真是比戏还热闹! 此刻,满屋的花红喜庆,怎么看怎么样的讽刺。 闻人夏阴沉地扫视全场。所有被这种可怕的目光扫射到的人,都忍不住从心底里发颤着。但是万幸,那目光最后直勾勾锁定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如筛子的戏子们。 这群间接的杀人凶手,敲个锣把皇子吓死了!天上地下也是没谁了。如今瞧瞧皇上那冰雪一样的眼神,得!凌迟还是活埋都离自己不远了! 但是,他们猜错了闻人夏此刻的意思,闻人夏似乎并不着急给他们下个杀无赦。 他仿佛在找人。一直安抚着太子的白尹敏锐地发现了这个问题。 他知道,闻人夏在找燕宛。然而燕宛并不在当场,甚至是阿莲也不在。那一刻,闻人夏眼神清冽,仿佛是一把冰铸的刀。 牙缝里,几乎是挤一样的,挤出了几个字: “摆驾……毓庆宫” 毓庆宫不是别的地方,那是闻人夏才给燕宛专门安排的一间宫殿,位置离得养心殿不算近,但是精巧的是,毓庆宫内部建筑精奇,是有紫禁迷宫之称。如果用来锁一个看不见的瞎子,那再合适不过了。 这道理正像白尹如今住的承乾宫,所谓承乾,便是要求住在这宫里的人绝对服从皇上的旨意。然而白尹恐怕辜负了闻人夏的期盼。因为就在刚才闻人夏一只簪子抵在燕宛的眼睛上的时候,老辣的江如意敏锐的察觉到,他的手有意无意地放在了刀柄上,仿佛,只要闻人夏敢动手,他便要一刀切下闻人夏的狗头。 黑云压顶,逼近紫禁城的整个上空。天空阴郁着,黑暗暗到极处,却是隐隐有些泛白!有点点的雪花,从天上飘来,柔柔弱弱地,零零散散地。然而白尹知道,那不过是暴雪临近前的假象。 闻人夏打启祥宫去毓庆宫,是要坐着轿子去,他怕是生了大气了,竟是连冷也不觉得!走的时候常穿的那件绣十二纹耀的黑貂大氅也没披,等出了门的时候又一脚狂踹翻一个在抬轿的小太监,骂一声给朕麻利的,不然仔细脑袋! 小太监见有人挨踢,如何不乖觉,使出吃奶的劲儿,踏着小碎步,又仔细着别摔着闻人夏,飞也似抄小路向毓庆宫跑。 白尹这次勤快极了,大踏步走在夏宁前面。夏宁紧紧跟在白尹后面追着,他是全不知白尹的心思,心里却暗暗感叹果然自己和高手之间还是有很大差距的,果然还要好生修炼才行! 只是苦了被拉在后面,移动着肥硕的身子,提溜着闻人夏的貂皮大氅的江如意苦着脸,喊着皇上慢点! 正文 第六章 虐打 轿子停在毓庆宫的殿前。 承欢龙膝下,云雨沐恩前。 一对特赐的淫联,端地正经得刻在毓庆宫正殿惇本殿朱红大气的楹柱上。 不用多想,便知这殿中主人尴尬的处境。 毓庆宫其实不小,但是在燕宛来之前,却是没有后妃在这里多住,因着距离皇子们读书的地方近点,所以一向是皇子们住。但闻人夏没有几个儿子,所以近些年也就没人可住。 如今屋子成了一个男宠的了。 虽然他也算的上是皇上后宫里的一份子,但闻人夏却似故意刁难他一样,偏偏不愿意给他嫔妃的待遇,明里暗里暗示人不必给燕宛应有的分例。 内务府的奴才如何不乖觉,见皇上有心玩弄刁难燕宛,于是慢慢也就不将他放眼里,只当他玩物一样,拨给毓庆宫的人,也多是些不干不净的次等货色。于是宫里人虽多,却多是奸馋油滑,使唤几句就吹胡子瞪眼的,细看全宫上下,除了阿莲竟是一个能专心做事的都没有。 像是今日眼看大雪要来了,门外当值的太监竟都闲冷,连站岗的都不见几个! 如今风雪已到,那几个畏冷地倒霉奴才只缩着脖子,许是觉得没有人会在这么个鬼天气来看他们主子的,越发头都不肯抬。 就是闻人夏来了也不曾有人察觉。 闻人夏从轿子里探出头来,无人来接。 闻人夏脸都气地变形了!江如意忙哆哆嗦嗦跑上来给闻人夏披那件大氅! 闻人夏怒极,一下子就夺了过来,狠狠掷地上! “滚!” 江如意一阵心肝乱颤!只得连声叫着是,拣了地上的大氅退到一边。 在毓庆宫门口整这么大动静,让人不知道也难,门口一群冻得鼻涕长流的太监一打眼看清了来者,那惊慌的场面不比见了鬼差! 离的最近的太监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哆哆嗦嗦迎上去,一开口:“皇……哎呦!” 闻人夏一个耳光子扇他脸上,这一下可下手不轻,直打的那太监眼冒金星,掉了几颗门牙,吐了一地血,就地滚了好几造才算完! 别的太监眼见有人吃了亏,忙不迭纷纷后退! 闻人夏眼神带刀子,一脚上去把毓庆宫的木门踹了个大开! 白尹紧紧跟在闻人夏身后,似乎是想要跟着闻人夏进入,闻人夏察觉了他的心思,回头一个瞪眼,目光似乎要喷火:“滚外面待着!” 白尹听了这话,神色不由得木然起来,但是慢慢地,他的脚却已经不由自主地拖回了一只。仿佛不得不做了让步。 闻人夏嘴角似乎浮起了一丝冷笑,颇为得意地欣赏着他脸上的默然。 但是马上,他就转过自己的头,面对着室内,神色瞬间垮了下来。 室内没有点灯,一片黑暗,洞开的大门之内,仿佛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洞,什么也看不清,仿佛怪物的大嘴,等待着将人吞噬。闻人夏刚要一脚踏进那冰冷的室内,那格扇上雕了各种鸟兽,寓意万物有灵的木门,却是从里面被推开。 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他的面前。 是阿莲。 她正端着一盆尚冒着热气的水,看样子刚服侍完自己主子卸妆。阿莲睁着她那双大到瘆人的眼睛,看着闻人夏嘴唇蠕动着,像是要说什么。 但是闻人夏没有给她机会,伸手一把掀了她手里的盆子。 盆子哐当一声落在地上,水掀了阿莲一身。 阿莲没料到闻人夏会生气到这种地步,当下也是有点发懵,但是闻人夏接下来的一个动作,却让阿莲脸色都白了。 闻人夏今日是穿的一件礼仪场合才会穿的衣裳,腰间束了一道实用的玉蟒带,上面仔细镶了龙头和各种镂空纽扣的那种。紧紧系在身上,恰显得他腰身匀称好看。 但是到了那毓庆宫的大门口,他竟是不由自主的将它从腰上抽了下来,拿在手里,顺便一手把浑身湿透的阿莲揪出门外,反手就关上了门。 阿莲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她挣扎着想推开那道门。似要阻止什么。但是她刚开口说了一个皇字,插销插紧宫门的声音骤起。 阿莲的身形有点僵硬。 暴风之前的沉默在门内酝酿。 一秒,两秒,三秒…… 门内传出闻人夏疯也似的怒吼! “死瞎子!给朕滚出来!有胆子杀人,没胆子承认么!” 皮带划破空气地声音破空而来,最后在一声响亮地噼啪声中,落在了某样东西身上。 惨叫声在门内骤然爆发。 皮带声再起,这一次是接连着落下。 “你跟我装什么蒜!你这恶心的杂碎!不许躲!你这变态东西!叶昕是你杀的对不对!阿康你也不放过!萃馨又怎么你了!她碍着你什么事了!你就这么恨东门家的人!恨我闻人家的人么!” “你怎么就跟那些女人一样犯贱!你什么时候变这么贱了啊!如今你又来害死我儿子!你怎么这么阴毒!谁教的你这么阴毒!你瞎了眼就是活该!活该!活该!告诉我!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是不是你! 冀儿不是被吓死的对不对!你以为瞒得过谁!一定是你做了手脚!是不是!回答我!不许躲!你还躲!如果不是你做的,为什么你会溜走?啊!说话啊!” 那皮带声只噼里啪啦响了有数十之下,听的门外的人忍不住鸡皮疙瘩直冒个不停! 阿莲的身形微微颤动,但是却不敢上前半分。 江如意老脸惨白,手指在闻人夏的大氅中绞来绞去。偶尔他会抬头偷偷看看白尹的脸色。 白尹似感觉到有人一直在看他,于是回眼看江如意,颜色死灰,不比天空的颜色好看多少。 狂风从毓庆宫门前刮过,呜呜咽咽地,恰和门内的皮带声迎合。 只是门外飞舞的是雪,而门内,是血。 “你承不承认!承不承认!还不承认,那朕今天就打死你这野种!” 门内一阵惨哭声越来越大,夹杂着一阵阵桌椅瓷器的扔掷声,闻人夏暴跳如雷地叫骂声。 站在门前的阿莲是距离殴打现场最近的一个,她身上有水,屋外冷风一吹,越发筒冻地浑身刺痛,但是他不敢动,因为里面的战况实在是太激烈。 几乎有那么几瞬间,她听到了拍门的声音,有沾满血腥的手掌扑上的门前的纸窗,留下五个指印,但是马上便被人拖回,继续暴打。 那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战战兢兢地呜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别……别打了……有没有人啊……”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放……放过我……救命!救命……” 求饶之声,渐渐低迷下去,仿佛是一个溺水的人。慢慢失去了挣扎的力气。慢慢地,连皮带声也听不见了,再慢慢地,有衣料被撕破的声音从门里传来。令人羞赧的**声,和施暴地呼吸声交替重叠。 残酷的**在他身体里反复,兽性越发疯狂起来,痛觉便去而复返。 一直折腾下去。 白尹都感觉自己忘记了时间。他呆呆木木地站在那毓庆宫的大门前,听着那从室内传出的残暴声,越发感觉这声音不真切起来。 只是将这不真切的声音,跟以往的某些不真切的记忆结合起来思索,他却慢慢分不清,那份是真,那份是假。 也的确是忘记了很多过往的时间,就像,他已经记不太清当年自己第一次进入北冥国皇宫的场景: 都说:北冥武学有百家,瞩目第一归白家。 在北冥,但凡碰见一个姓白的人,那他的武功必定不赖。但你若真的遇见了一个武功极高的姓白的人,那他多半是个眼上系了条纱布的瞎子。而且那种眼上系黑色纱布的瞎子,比白纱布的瞎子可怕成百倍。 对于白家眼盲这种诡异的现象,谁也不知道如何解释,总之天生眼盲仿佛是老天爷对北冥白家的一个诅咒,凡是天赋异禀者,皆尽瞎眼,非换目之法,无以逆转。 那时候的白尹还是个瞎子。喜欢穿他爱穿的鲜红色行衣,搭他那条灰黑色裤子,外面套一件棉袍子,但为了方便,却学了那藏人一般,将右袖子掖进腰间。唐刀松松垮垮佩在腰间。微微有点发栗色的头发向后拢成一束,额前微微留那么几绺。 他眼上会系着那象征他天赋的乌黑纱布。那条纱布,其实他十二岁就有资格戴了。但他第一次进京却是自己十六岁的时候。 师傅说当今的皇上曾欠自己一个人情。所以一直想用一个官位来回报他。但是师傅不想做官,于是就拉了白尹去顶包。尽管那时候的白尹只有十六岁,但是人却已经是北冥国里最出挑的唐刀客。 虽然没有召进白尹的师傅,皇帝还是很高兴地将白尹接进了宫。并告诉他以后他可以做太子阿夏的少傅,教他武功。 彼时是北冥的春季。 北冥处于大陆之北,常年阴冷,春天很短,对白尹这样的瞎子而言。存在感更加不高。 但是紫禁城可不与别个,据说先帝当年很宠一位南国东吴来的美人儿,为了搏她开心,竟是特从南方引了杏树来,要造杏林园。 只是悉心养了多年却只能活这么两三株,于是也就当成个一枝独秀的新鲜玩意,摆在那妃子门前,至于最后红颜化作枯骨,成了笑话,杏树才又转给了东宫。 他当时被人安排在东宫前,等待他的学员。 彼时春意浓烈喜人,微微地暖风夹杂丝丝凉气,撩拨地人脸上痒痒,也撩拨地那杏花之树一时间泪如雨下。 有一两片的杏花瓣儿,调皮似地往白尹鼻子上凑,白尹被那柔嫩的物事和淡淡的芳香弄的一愣,毕竟在北冥很少能在春天遇上花瓣。 正当白尹掂量着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一个撩人又轻浮极了的声音突然悠悠在他耳边响起: “呦!原来是个瞎子。我们闻人家是找不到人了么?怎的会找个瞎子来做人师傅。” 正文 第七章 初见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那是一个少年人的声音。 白尹是看不见那人的容貌的,但是不知为何,第一次听到那个人的声音,白尹的脑海中,却愕然冒出了这句诗来。 然而……他想是归这样想。但是最后自己怎么教训这个不知尊敬师长的小子来着? 哦。对了。 白尹听了那话,当下将自己修长的手指在自己那柄唐刀上叮叮当当一阵轻弹。接着手腕一翻,抽出那刀身准确无误地抽到那少年脸上去! 一声响亮的啪声过后。 他慢慢开口: “你姓闻人,听年龄也不过十二三岁,想来就是我的新弟子。我这一下,就是教育你……” 尊师重道四个字还未从白尹口中说出,对方却是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白尹给他哭的都懵了,说好北冥国的小太子君子谦谦,前途无量的!怎么这么一下就哭了哪! “那个……” “你……你你你居然打我脸!”哭声听上去极为委屈,直哭地白尹这种听不了哭声的人一阵无语。 “……” 于是场面乱了。 白尹陪着小心地问道:“你是闻人夏?” 少年似乎哭的更加凄惨,不回答他,听脚步声,却是扭头向着别的方向跑了过去!还边哭边跑:“阿夏……嗯……阿夏你师父好可怕,你看他打我脸!严不严重!” 话音刚落,一道极明朗的,跟刚才那人声线颇相仿的声音应声回道:“小皇叔!你又惹人家啦!” 少年颇不服气:“嗯……逗逗他增进感情还不行!” “啊!你以为白尹师傅是谁啊!不能随便惹!现在知道厉害了吧……专打你这张骚包脸!” “哈!死阿夏,你这是什么话。小爷如今就剩下脸高人一等!不护脸护什么!” “……” 白尹听着耳边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兀自争吵不休,却是莫名觉得一阵头大,嗯……等等这两个人声音真的好像。只是若后来的那个孩子叫做闻人夏的话,那刚开始的那个人又叫做什么呢? “哈?我叫闻人司!司命的司!喂,小瞎子,你认字么!” 白尹听了这话,脸上忍不住一抽,手又没忍住,又一刀子抽他脸上。 “呜!阿夏,你看他打开没完啦!哼!臭瞎子,走着瞧,小爷定叫你知道我的厉害!” “呵……”白尹那张自小不爱起波澜的脸,一天之内再次发生波动。 嘴角扯了一丝关怀傻子的冷笑。 当白尹从他的回忆中回过神来的时候,也就离闻人夏从房间里出来不远了,已经是半夜,大雪落定。 闻人夏从毓庆宫的正殿里走了出来。 门外的人却保持着他进去时的姿势,丝毫未动,仿佛是被下了什么巫术一样: 个个身上虽然落满了厚厚的积雪却不曾有一个人敢拂下。 闻人夏脸色微微地有点苍白,也不知道是没有力气了,还是发火发完了,他出来的时候眼神微微有点迷离,似乎是有点看不清这再次被雪花覆没的世界一样。 他的目光在在场地每一个人的脸上滚过。最后落在了白尹的脸上,微微开口,声音却意外地沙哑:“给他,找个御医来。” 白尹微微抬起自己落满雪花的睫毛,脸上的肌肉也不知是冻僵了还是怎么的,竟是一句话也没给闻人夏,只是仿佛一只被指挥的木头人一样,直接迈过闻人夏的身旁,脸色冷清。 阿莲一直守在门口,如今见白尹得了闻人夏的旨意能进去了,也似才回过神来一样,抖抖身上的冰雪跟了进去。 门外是铺天盖地的雪。 门内却是斑驳交错的血。 用狼藉这个词来形容室内的情况在合适不过了。 一进门,白尹就一脚踩到了脚下的一个硬东西。低头一看,那是闻人夏腰带上装饰用的龙头,不过现在已经四分五裂。 血腥味在房间里翻腾,阿莲未裹过的大脚,踩过一地的碎片,向着床的地方跑,床上没人,床褥都是整齐的。血肉模糊的身体,随意地瘫在地上,仿佛一大团被染红的白布。 燕宛保持着趴在地上的姿势,头发,还是墨色的乌黑,只不过,却像是被人从头顶浇灌了一头的墨汁一样,流地到处都是。 看到这一幕,阿莲那一向直勾勾的眼神再次有了一丝动荡。她第一时间向着那具支离破碎的身体跑去。 然而还不等她来到那身子之前,白尹的身影,却是先将那人从堆满碎瓷片的地上,打横抱起,大踏步向着门外的冰天雪地走去。 “站住!”女子斩钉截铁的声音忽的在身后响起。 白尹似乎是听到女子命令一般的口气,身体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但是马上,他却不再关心这件事,因为他怀里抱着的这个,更加需要他顾及。 冬雪寒室内,那身材纤长的女子,睁着她的那双大眼睛,久久地凝视着白尹的背影。 直到他在视野的尽头消失,女子才仿佛是要脱掉全身的力气一样,慢慢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太医院地处紫禁城南三所附近,离的毓庆宫并不很远。 大约是今天刚有皇子死了的原因,又有同僚死于非命,所以人人都保持着很沉默的样子,煎药的煎药,忙着给各宫受了惊吓的主子们出诊的出诊,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 院使刘青守刚打坤宁宫回来,嘱咐了人给皇后送了一大瓶子的泡了白曼陀罗花的跌打酒,嘱咐跟来的嬷嬷每天给皇后仔细敷上,嬷嬷也极千恩万谢这位年纪虽只过而立,但却已经身居北冥国太医之首的男子,不住点头称是,捏着小碎步去了。 刘青守这里刚略略松了口气,计划着交代院里给自己打下手的医士给那死去的同僚的家里报个信什么的,那边白尹抱着个血人,一脚踏进了门来。 刘青守跟白尹是认识的,说起来白尹到还是太医院的常客,据说可能是因为眼睛是换的,所以要不定时检查下。 总之刘青守一眼认出了白尹之后,二话没说,改叫那医士给他系了件白褂,亲自下手。 刘青守在拿着个小镊子给燕宛的脸上和身上拣小瓷片,一边嘟嘟囔囔地吩咐一边的人。 “身上鞭伤共……五十八道,口子大点的就给缝上,轻的叫人给擦点药。右臂小臂四处骨折,左臂小臂一处,左腿胫骨微裂,肋骨两处,索性没伤着内脏,拢共八处,着人将石膏打全了……有碎片的地方再用镊子撑大了,用酒水洗洗……能夹出来的就这些,还有就是……” 刘青守顿挫一下,冲那医士摆摆手:“叫范郢出来。” 那医士咦了一声,竟是以为自己听的错了。 其实白尹对这个叫范郢的也是有所耳闻: 据说他范郢的父亲是太医院的上任院使,他范郢正是承了祖上的光,才被选进宫的一位。 只是说是在太医院供职,却也只挂个虚衔,不给任何中娘娘看诊,只管窝在太医院誊抄古籍,算个七品的吏目,与那医士虽是同级,但是却没有给御医打下手的份儿,技术如何,实在不知。 那医士疑虑虽疑虑,但也不敢违抗刘青守的意思,于是去隔壁的一个房间喊那范郢。 果然,那医士刚进了那屋子,一道极调皮的声音从抄书的屋子里传了出来,直喊地刘青守眼皮子跳啊跳啊跳。 “嘿呦……青大爷,又有事找我?断然不是什么好事!” 话音刚落,隔间屋子里抢出了一个长相特别明朗,而且嘴角老勾着一丝玩味地痞笑的年轻人。端得是个:桃花眼儿靓郎君,探花使者清秀眉的风流人物! 他身上穿了件极普通的吏目服,一看级别就不高,且又浑身上下的没正型的样子,根本是个纨绔样。他一出来就瞧见了白尹,一双桃花眼睛立刻放光,语气跟和刘青守说话截然不同,立刻变得八爪章鱼一样向他那里蹭,脸上都要笑出朵花来:“呦!白大人又来了,却是有什么不痛快的,只管痛快说!” 白尹本来就铁青着脸,又被沾了浑身血,懒得说话,范郢这小子一下子出来跟他说了这么多,竟是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点啥,只得看着范郢一步三蹦高地向自己跑来。 结果范郢还不等凑到白尹眼前,就给刘青守一把抓住了后颈衣裳,一下拽了回来。 刘青守脸色一本正经:“不痛快的人在这里,你瞎跑什么!” “哈!这是谁……” 范郢仔细瞅了燕宛几眼却也认出了是谁来,只是略一停步看看燕宛身上的伤口,却忍不住微微摇头,脸上调皮的样子变得微微有点凝重,“啧啧啧……这折腾法也太……” 刘青守在一旁冷笑一声:“闭嘴。” 范郢乖觉,忙堵了嘴巴,冲刘青守又调皮笑笑,对着刘青守眨眨眼:“青哥儿你是好人,当我这张贱嘴没说话好不。” 刘青守冷笑一声,摇头道:“那还要多谢你范大能耐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这样仁之才好多做几回好人。” 范郢嘿嘿一笑,竟是厚脸皮地不见尴尬,干咳一声转开话题道:“无妨无妨,那我就多辛苦几次,仁之兄叫我出来却又是为何事?” 刘青守微微指了指床上的燕宛,端得一本正经地说道:“听说你范大能耐常爱私底下给那身在烟花之地的姑娘小倌们出诊,对于研究情事所遗留下来的特殊伤痕,颇有……” 刘青守一句话没完,那里范郢跟一只炸毛的猫一样,瞪眼叫道:“哈!又让我下手!我给人家上我的宝贝药膏可是收钱的,大价钱!这小子都死了半截了,还是宫里的,能给钱么!” “有。” 话音刚落一直站在身后的白尹突然慢吞吞地开口,气场逼人,绕是范郢忍不住打了个冷战,感觉背后一阵阵地发凉。 回头一看,白尹的手已经搭上了他唐刀上的刀柄,眼神冷清。 吐沙子般地吐了一句话出来:“给你一刀要不要?” 范郢立刻老实,委委屈屈地从自己的药箱里扒拉着给燕宛上药。 刘青守趁着范郢给燕宛私处上药,慢慢起身,冲白尹打了个手势,喊白尹借步说话。 白尹也不觉得突兀,只随刘青守走出了门去,刘青守一直将他引出了大门,四下看了一圈确定没什么人,这才慢慢低声道:“大人着下官去查的病症,下官已经看过了,燕宛先生眼睛上的毛病,并不是天生,而是……” 白尹闻言眉头一跳,却是极力忍着,要听刘青守把话说完,那知刘青守一句话没说完,距离他二人不过十步之隔的地方,却是冒出了一个声音来。 那声音说来却是低沉沉地,有点闷闷不乐地,但是引人注意的是,每一个字的末尾又微微带点撩人的勾。 “说什么呢?” 两人乖觉,立刻噤声,一起抬头。 一道高挑的身影在雪花初停的宫街中,隐隐约约。 待那人走的更近了,却是身上裹了件看上去极暖和的貂皮斗篷,头上戴的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角线条极刚硬,又不失流畅漂亮的下巴来。 风吹动他身上的那件斗篷,仔细端详他的腰间,却是隐隐能瞧见那人独特的雁翎刀刀柄。 常人看刀便知: 来者,执金吾左丞。 孙大圣,孙坚是也。 正文 第八章 闹事 “咦!孙大人?”刘青守显然一眼认出了孙坚的身份,却是微微一侧身,冲他不漏痕迹地微微一笑,“又来抓药么?” 孙坚微微颔首,他似乎知道刘青守故意跟他打太极,于是略略沉吟一会,嗯了一声,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白尹哪里。 要说起这太医院来,那向来是开给皇室用的。但是自从闻人夏登基以后,为了表彰功臣,他却又批准了两个人,可以享受这份皇家的待遇。 其中一个是白尹,另一个则是如今北冥的相国大人:孙伏休孙琰。 好巧不巧,他孙坚正是他孙伏休家的大公子。 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那亲儿子沾老子的光过来抓个药,左右是没人觉得不妥。 所以白尹并不奇怪会在太医院门口遇见他,但是白尹没有说话,只侧头冲他点点头,算打个招呼。 刘青守看着两个人的样子,却是神色自若,微微再笑,只声音却微微压低了几分,说道: “呵,原也不是什么事,刚才傩先生受了些伤,白大人将他送了来。我看他伤的厉害,多有淤血,便想着跟皇后娘娘一样,送他一样分量的跌打酒,但又恐逾越了位份,便拉了白大人出来商量着偷偷拿给他,可巧孙大人又来了,孙大人可要给我们保守秘密啊。” 孙坚听了这话,隔着斗篷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但是语气却明显比刚才轻松了些,甚至不咸不淡吐出一句: “自然,医者仁心。” 好一个医者仁心,方才还紧咬不放。 白尹想到这一节,却是突然又觉得索然无味,他平日里虽觉得孙坚人不错,但是有时候却觉得他忒阴鸷了些,叫人不舒服,于是接着刘青守的话茬,慢吞吞说道: “那,我进去等你拿。” 说着就要转身,然而刚转身,那边身后,却是蓦然响起孙坚那略带磁性的声音: “白大人停步。” 白尹身形微顿,一回头,看向孙坚那遮住半张脸的帽子,耳边只听孙坚继续慢慢悠悠道: “等下,谦仁还有事相问。” 谦仁,这个谦逊仁义的两个温柔字,正是他执金吾左丞:孙大圣孙坚的表字。 白尹一愣,孙坚语气平淡,继续耐心提醒了他一句: “关于,案子的事。” 白尹脸上浮过一丝讶然,然而孙坚却似乎不再有心情理白尹的惊讶,只是淡淡丢下一句等会儿这里再见,转头跟刘青守絮絮叨叨起病情来。 刘青守对白尹歉意一笑。旋即轻车熟路地引了孙坚向里走: “哦,孙大人还是问那老病症么?下官一直按了那古方子,却如今又有什么错处了么?” 孙坚沉吟一下,难得话多了起来:“到不是,却是这几日风雪太大,病人身子吃不消……近来应酬又多,嗯……劳累极了。” 刘青守微微一笑:“呵,那到无妨,加方艾条熏染之策,到也起些作用……” 声音,随着两个人的渐行渐远,而消失殆尽。 门外,又只剩下白尹自己孤单单一个人。 白尹盯了一会儿自己的脚尖,知道自己在门外踌躇其实并没什么意思。 于是便又折回了燕宛的病房里,瞧瞧范郢给燕宛上药。 范郢这小子人虽吊儿郎当的样子。但是速度到是不慢,回去的时候,范郢人已经收拾好走了,剩下两个医士忙活着给傩洗伤口。 其实大部分伤口在血液的作用下,已经慢慢凝固。 但是为了从伤口里翻出别的碎瓷片,却又不得不拿镊子重新剥开,拿激烈的酒水给冲洗。 许是疼地太厉害了,昏睡过去的燕宛不得不在反复地疼痛中,清醒过来,又**过去。 白尹愣愣站在门框边,看着燕宛紧紧皱着的卧蚕眉,和那双紧紧闭着的桃花眼。 那双跟范郢一样,却少了十分神采的桃花眼。 但是要是跟记忆中的那个人比呢? 也许差了一千分。 白尹觉得好笑,其实他那时候眼睛是瞎的,根本不知道人家的眼睛长什么样子。 但是,现在能看见东西白尹固执得觉得,而且肯定着: 那个人必定有双美极了的眼睛。 凡是那人天生出来的,断然都是极好的。 只是最初的最初,他不曾这样以为罢了。 但如今眼前这人, 那畏痛,而又委屈求全的样子,完全不能跟那人的形象重叠起来,全然不似白尹记忆里的那个: 仗着有一张骚包脸,四处惹事没人怨的闻人司。 听说,闻人司的母亲原是南国东吴人。 所以他生下来便有一副南国人的俊秀样貌。 性子,也不像一般北冥人那样霸道憨厚。反而有南国人特有的玲珑剔透,甚至微微带点狡黠的意味。 彼时白尹就领着闻人夏在东宫到东华门之间的旷地上练刀,那边就听见有人在哪里嘟嘟囔囔……嘟嘟囔囔: “嘿呦!啧啧,我说阿康,你瞧见那打扮地很乞丐一样的,对就是太子身边那个黄毛儿……你可别去招惹他,他打人可疼了,你看看我的脸,就是叫那黄毛打的!” 真会胡说八道! 白尹听师傅说自己的头发明明是微微发栗色的那种! 寿宁王东门坤那会子也不大,比闻人司和闻人夏尚小了一岁,一张可爱的苹果脸,白里透红,但是许是闻人司为人太过于机灵的原因,东门坤给白尹的印象就是老畏畏缩缩地,整天只会读书,一般的弓箭武功更是沾也不沾,便是有南国血统的闻人司也及不上。 但也正因为他是个只会读书的,又因着是皇后家的亲表弟,这才被选进宫里给闻人夏当个凑数的伴读。 如今听闻人司在哪里随口胡说,东门坤也只是唔唔答应两声,一副原来是这样……好吧,你说啥就是啥的样子。 偏白尹是个眼瞎耳朵极好的人物,哪里闻人司信口开河完了,白尹一个刀眼,隔着黑布,准确无误地瞪向闻人司哪里。 东门坤虽傻,却也感觉到白尹正看向这里,于是不禁骇然说道:“静……静皇叔,那人……人真是瞎子么?我看他正看我们那。” “呵!看?能耐地他。再说了,小爷我长这样美,又怎么是那怕人看的,教他只管看!看到了算他赚到了!” 东门坤听了这话不由得吃吃笑出了声来。 小时候的白尹说实话还是很介意人家笑话他是个瞎子的,毕竟这真的是他人生中唯一的痛处,而且他自己无法选择,并且要用一生去承担的! 但是闻人司这人却最是讨厌,满口瞎子瞎子瞎子地叫,搞得他想起他就头疼。 那时的白尹是个有仇必报的主。绝对地有仇必报!而且睚眦必报! 于是他就慢慢留意起了闻人司的情况,想着有一天一定要狠狠教训下这个混蛋小子! 于是他注意听人说他的相貌,史官文绉绉地说:司,音容兼美,妇人之貌也。是了,还有那时候最会做歪诗的金陵王闻人雍,说的更加直白什么:静王皇叔最好看,姣面纤腰可堪怜,卧蚕独配桃花眼,菊花开透春风见。哦,是个油头粉面,男女通吃的烧包货。他又听人说他学识,九个字:性聪敏,文也卓尔不群!哦,还会两句诗,算了,估计也就比闻人雍做好点。他又听人说他的武艺:稍习骑射,颇有胆决。哦,会点功夫,胆子不小。最后他又想听人说他母亲和出身: 这回史官含糊其辞,宫人讳莫如深。 白尹表示不能理解。于是他在闻人夏面前有意无意提起这事来。 闻人夏彼时正着倚着一柄新唐刀,上身穿了綦色的卷云纹短衣,里面一件朱色缎子行衣,盘腿坐地下休息,听了这话却是一歪头,眼神带着几丝复杂的光,摇头提醒三个字: “不要问。” 也的确是不能多问,因为白尹可以渐渐感觉到闻人司与大部分贵族明显许多不同的地方。 其中最明显的一个是: 痞。特别痞。 再者就是他特别会骂人,各种骂,比白尹这个江湖人士还会骂人。 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王子皇孙。 至于白尹为什么会知道闻人司很会骂人,那就话长了。因为他不幸被骂过。 那时候大抵日子过得快,不知不觉就到了秋天。 白尹记得彼时又是一个下午。 从东宫教完课,又记挂着师傅的要求,给他从御花园采栗子回去孝敬的白尹,轻车熟路地向后花园的花石子甬路那里去,只是那厢还没到花石子甬路,才走进万春亭里,耳边却蹦出这么个闲闲的声音: “呦!听说你小子打听本王爷,有这回事没有?” 白尹脚下不停。懒得理他。 对方似乎是闲坐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喝茶水的。白尹似乎可以听见那人将茶壶里的液体,慢慢倒进瓷杯的声音。 对方见白尹更不停脚脸上也是挂不住,于是听他声音不断挑衅着: “哎,我说。前面的那个,你瞎就算了,还聋是怎么的?” 瞎。 又是这个点,白尹的脚步终于停止了。 对方似乎丝毫不知自己踩到地雷了,反而颇为得意,张嘴继续笑说道:“嘿,我说!你是真的从小瞎么?没见过太阳么?知道自己长什么……” 一语未了,白尹已经刷地一声将自己腰间的唐刀抽了出来,他眼上尚束着黑布,脸上还是不变颜色的冰山脸,但是脚下却以极快地速度移动。 自古兵器,尤以刀为悍。何况白尹用的更是一把极凶残的实战用的陌刀。 要说白尹更是北冥白家罕见天赋异禀,出手向来不带犹豫。 哪知碰上闻人司这个极机灵的,他知道白尹是个瞎子,不出声是最好的应对方法,眼见那唐刀如毒蛇信子般冲自己闯来,脸色虽是一白,却咬紧了牙,愣是一声没出!反脚下灵活着移动出去,一个侧身,竟是生生躲过了这一击。躲开时不忘从桌子上捞了一杯满满是热水的杯子。 但白尹可不是普通的瞎子,他内力高地骇人,闻人司稍有异动,他便已经探知,手腕倏地一转,那刀竟是长了眼睛一样追着闻人司去了! 刀准确无误地架在闻人司脖子上,白尹嘴角微微一动似乎要说句狠话吓唬吓唬闻人司,他不想伤他,毕竟闻人司也算个皇亲国戚。 哪知一句话还没出口。 哪里闻人司却是手一扬,将手中的整杯热水全泼白尹脸上! 灼热,霎时间钻透白尹的脸,温热的液体,让那张冰雪一样的脸,僵硬地更厉害。 “……” 耳边,响起少年几乎是轻蔑的嘲讽声: “死瞎子……” 不屑地语气,仿佛是在骂一只低贱到旮旯里的蛆虫。 闻人司其实就是等着泼他这一下,他早就猜到,白尹不会对他怎样。 “再说一遍。” 白尹眼前的黑布,湿漉漉地。看上去颜色更深,仿佛漆黑到极致的夜,压抑地人透不过气来。 少年却是冷哼,继续不知死活倔强道:“你叫我说就说,拿人当狗……喂,你!” 一句话没说完白尹一下子收回唐刀,一把抓住了闻人司的衣领! “喂!你敢抓我!信不信我叫人砍了你的狗爪子。神经病,变态死瞎子,泼你怎么了,不该问的别……” 白尹手上力气更大,他保持着面无表情得样子。将手中的人举向半空,举过护栏,松手。 噗通…… 白尹是看不见闻人夏落水的囧样,但是听着那人狗一样扑腾,狗一样喘息地声音,身为瞎子的他内心居然得到一丝莫名得满足。 真好听。 所谓以牙还牙,也就是这个道理。 然而,落水狗似乎并不想消停,即使是落在了水里: 大骚包小皇叔静王爷闻人司还是不依不饶,在后面边拍水边乱叫着: “喂,瞎子!死瞎子,还我护身符!” 护身符? 白尹一愣。 闻人司气地差点没背过气去:“啊!气死我了,死瞎子,你右手上!” 他常年用刀,右手上常带个鹿皮手套。所以就算真缠上什么东西,他还真感觉不到。 他用左手摸摸右手上的东西。果然是,有个线穿的包成三角的纸状物。 “再喊一声瞎子,我给你撕了信么。” 白尹将那小玩意拈在左手里,执着地强调。 闻人司似乎没想到白尹还会威胁人,当下忍不住习惯地冷哼出声来。 白尹眉头一皱。 万俟司立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改口大叫道:“我错了,我错了,白尹,白大爷!你还我怎样都行,我是瞎子行了吧!”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白尹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转身随手就把那护身符朝闻人司声音方向扔去。 但是刚出手,白尹就觉得不对劲,那个护身符万一扔下去他接不住不就废了么。 这样想着。 那边湖底下果然穿出了闻人司疯也似地嚎叫: “白尹!死瞎子!你祖宗的!脑子喂狗了!你龟孙的!你晚上喝的水是尿壶里喝的吧!脑子长蛆吧你!你将来一定娶个绝丑的婆娘。生的孩子没**!毁了老子的护身符,你断子绝孙!等着天绝地灭吧!” “……” 正文 第九章 身世 后来,关于闻人司落水的事,就变得简单了。闻人司果然是白尹认识的人里顶顶不要脸皮的一个。 闻人司当时看自己护身符完蛋了,于是哇地一下就又哭了,大哭特哭.白尹心里一阵骂:妈的,又不是把你亲娘丢湖里了,有必要哭这么难听么。 白尹尽管心里烦得要命,但毕竟是不好意思地。他不想让闻人司的哭声引来别的什么人,于是隔着那条湿透的遮眼布,不耐烦地打断道:“喂!别哭了!我赔你一个就是,男子汉大丈夫,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闻人司听了这话,估计白眼又乱翻一气,听声音还又狠狠拍打下水面:“啊呸!男的女的都是人。干嘛不让我哭,我就哭!都是你害的!你懂个什么!那护身符我娘留给我的,你没法赔我跟你讲!” 说完,哭声更加震天!白尹终于再也无法忍受。于是再次当机立断,把外面棉袍子一脱,噗通一声,果断跳水里去! 闻人司哭声戛然而止,愣愣看他,大约是没想到这瞎子还会游泳!然而只是闻人司兀自这里七七八八的想着,那边白尹却已经顺着刚才的声音,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了闻人司的胳膊:“喂!你……唔……” 然后,白尹扬起另一只手,一下把他敲晕过去。闻人司身体一软,白眼一翻,昏死在白尹身上。耳边,终于恢复了久违的清净。事后的白尹也没管有没有人看见他。只睁着一双瞎眼,一手提溜着棉袍子,一手扛着整个闻人司回了东宫。 北冥国的皇宫是极大的。 向来有“只差天帝半间屋”之称。其规模之大,也只有天上的皇帝家可以媲美。但是说来奇怪,整个皇宫那么大,那么多屋子。皇上却偏偏安排身为皇叔闻人司跟身为太子闻人夏住一个东宫。而听起官方的理由来,也十分不清不楚,比唱的还好听: 据说是因为闻人司的娘死的早,皇上哀怜闻人司身世,为了好生照顾弥补皇弟,所以特特把闻人司安排在东宫,享受跟太子一样的待遇。自古皇家人都是德寡少恩,先帝只有两个儿子。那些为了皇位杀子弑父,子侄相残的人多了去了,手足相残更是屡见不鲜。 就算当今皇上仁德,缺乏杀伐果决,弱肉强食的理念。那给闻人司留条命,给个王爷当到也罢了,安排他住东宫,似乎就关照的有点过头。而且,白尹自从领略了闻人司的疯狂后。对闻人司的身世的好奇,不光没有半点减轻,反而越来越感兴趣起来。要说闻人司的亲娘,那可是当年先帝从南国东吴带来的绝世美人,便真是单纯红颜薄命地死了,底下的宫人也不应该忌讳成这个样子! 白尹的好奇心于是更重。最后还是那时不是皇姨的东门萃馨偷偷嚼舌根子告他的:当时东门萃馨那丫头片子表情鬼鬼祟祟极不自然,一双杏仁儿眼不停地眨呀眨,拉他到了僻静处跟他说话:“我跟你讲,这也是我听说的,可不许跟人家说,不然我会被皇上叔叔处死的,我爹爹也救不了我!那个闻人司,有人传言,他呀,根本就不是先帝的儿子! 听说她娘是个从南国来的青楼舞娘,极**的,进了宫,不知跟谁私通,有了孽种。那个闻人司也是个不懂事的,不知道在他娘的肚子里多待几月,七八个月就出来了……结果事情就败露了……” 白尹听的眉尖一阵阵抽搐,毕竟事情有点出乎他的意料:“然后哪?那女人怎样?” 东门萃馨皱皱眉头,嘴巴嘟了几嘟,杏仁儿眼泛着幽幽地光:“咦!那女人,啧啧,下场可惨了,你知道有种刑罚叫做铁裙之刑吧!哎,宫里的鬼招数,就是取铁片做成的裙子穿在人身上,再把人放在火上烤,铁片子最容易受热,直到烧得通红,把人活活烫死才肯罢休哪!” “……” 白尹猛的觉得胃中一阵恶心,翻江倒海地,却是要吐出来了。但他到底强忍着,继续问道:“那……那闻人司呢?” 萃馨脸上似浮现出了一丝不忍,脸上也略显苍白,但是口气还是有点微微不屑:“他呀,本来先帝是要扔他去乱坟岗,自生自灭地。可是那闻人司的娘生前有个交好的宦官,叫赵忠诚地,当晚偷着从乱坟岗将他又拣了回来,求我姑母收留他。我姑母那时还是太子妃啊,皇帝叔叔是太子,又刚有了阿夏。我姑母才不答应哪!收留了闻人司不是多了个跟自己丈夫争位的么!但是那个赵忠诚真真是舌灿莲花,说什么要是收留了闻人司,那就更显地我姑母仁德,太子妃如此贤德,太子也定会得到皇上赏识!哎,可怜我姑母那时候年轻,就听信了他的鬼话,后来,我皇上叔叔知道了,倒是挺心疼闻人司的,也说要好好养。 谁知偷养到三四岁,愣被先帝知道了,先帝大约是气没消,一路冲到东宫下令把闻人司丢进冷宫……逼问我皇帝叔叔究竟哪里得来的!皇帝叔叔是真仁德。抵死不说。先帝生气了,不理皇帝叔叔了,差点一块把东宫边变冷宫! 当时东宫乱成一团,所有人以为在先帝震怒下,活不长了。哪知……哪知……赵忠诚这个人,居然真是有点意思,算被他歪打正着,真的有两位在前朝举足轻重的大官,被皇帝叔叔感动了,从此拜入他帐下……才得以度过难关!” “那闻人司呢?”白尹继续问。 东门萃馨扁扁嘴巴,一脸嫌弃道道:“冷宫是个什么鬼地方,疯女人多的是哪,也就偏他个异种活的下来……后来我皇帝叔叔登基了,念着小时候养过几年,又着人调查他娘的事,大约最后查着是给人陷害了。于是,就把他接了出来了,还给他个王爷当…… 咦……啧啧,你是不知道当时他被接出来的时候的样子。当时我姑母身边的顺公公跟着皇帝叔叔亲自去接,他正身上穿着那些女人们倒下来的旧衣服,跟那些满头虱子的疯女人玩捉迷藏!愣眼一看根本不是个男孩子!要不是皇上叔叔认得他那个**母亲的样子,他又那么像他娘,身材不高……保管大家以为他早就死了…… 他三四岁的时候被丢进去,八九岁了才出来。也算他好命,当时冷宫里有不少因为丢了孩子而疯掉的女人,因着他也是男孩儿,于是就认他做了儿子,那样养着。吃的喝的左不过就是御膳房那里拨来的残羹冷炙,那些女人居然能养活他,真是奇迹!” 果真是个异种!原来身上明明承担了那样多的痛苦,却依旧是一派阳光明媚的样子。白尹听完闻人司的故事,脸上难得瞠目结舌起来。心里更加难得地有点对那人惭愧起来。他想到他的那个护身符,他说是他娘留给他的,也许,那是那可怜的女人留给他的唯一的遗物。只可惜被自己给弄坏了。 于是白尹心里萌生出要还闻人司一个护身符的想法,只是他原先那个肯定很有纪念意义,自己肯定没法复原,于是就采了平时两倍的栗子,去委婉地请教自己的师傅。 他师傅白小暑果然是个大吃货,睁着两只放光的瞎眼,边吃栗子边表示:可以找个有名气的大人物给闻人司写个管用而体面的护身符。白尹诚恳向师傅问有没有合适的人,白小暑打了个饱嗝,说可以让他小师弟,也就是白尹的小师叔文多星来办。 白尹当时就尴尬了,到不是他觉得他小师叔没有那个资格,而是他向来不喜欢跟他小师叔打交道。原因是:他小师叔家有个叫文衷衷的亲妹妹,特别喜欢白尹!无奈白尹只好硬着头皮去求。 要说他文多星年纪轻轻,但是玄学,道学修为也是甚高:跟魔教法师寂无垠斗法破过人家的太乙混天象阵,一道真武诀灭过西凉巫师江采杰的五里黑雾。号称人胜梅花,姿容欺雪。上入云龙,下悯苍生。怎一个仙字了得! 但是唯独有他妹妹这一个软肋:什么苦都能吃,什么罪都能受,就是见不得人家对他妹妹不好。像白尹这种对他妹妹没意思的“不知好歹的瞎小子”,见了面三个字:打出去! 但是白尹被打出去三次还是不甘心,只好又喊他师傅跟自己同去,文多星碍着师哥白小暑的面子,最后只得给了白尹一个机会,叫他给他妹妹送一个称心的定情信物才好。 白小暑最没好心眼,回头出门就告诉白尹,随便送文衷衷一个小玩意儿就好。当时他一边嚼着从文多星哪里顺来的芝麻核桃小馒头,一边嘟嘟囔囔:“哎……这女孩子啊,只要是心爱的男孩子给的东西,就是块烧饼,也会欢天喜地的当宝贝供起来的!” 白尹一脸正经的表示那是定情信物!自己要是送了肯定要对人负责!没准还要娶人家,不能骗人。白小暑含着馒头的嘴一咧,笑了,排着胸脯说,有他在,就算文衷衷真要拿这事嫁他,大不了当师傅的厚脸皮给退了就是。于是白尹欣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回头那皇上给自己的工钱,从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给文衷衷挑了一只特别贵的象牙珊瑚十八子手钏。 手钏通体浅绿,末尾结的是讨人喜欢的藻井结。加上掌柜觉得白尹看不见,追个姑娘怪可怜的,就又贴心配了一条黄色丝绦,于是那手钏就更加讨人喜欢了。 其实手钏这东西,白尹本人是随便挑的,没想那么多,但是巧了文衷衷小时候有个小名叫珠珠。而手钏有另一个名字叫念珠。 念珠,念珠,思念珠珠。这就有点暧昧不清了。 结果文衷衷果然欢喜的不得了,便催了她哥快给白尹画。文多星这才满意地亲自净身、净手、净面,瓜果贡品摆上,毛笔、朱砂、黄纸通通排开。面朝西方,郑重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这才给闻人司仔细写了张护身用的符,又用五彩绳给穿好。 并且还告诉白尹,这护身符里有他的一份特殊印记,除了挡鬼,便是以后遇见魔教的人,或者西凉的人,见到了也会卖他个面子。 正文 第十章 孙坚 白尹这才如释重负,带着护身符,琢磨好下午申时去宫里找闻人司。然而闻人司和闻人夏不知因为什么事,没能回来,宫人传话说是给留下罚抄功课了。 北冥皇家的皇子,要说也是很辛苦的。全年只放五天假不说,每天早上五更起床跟着内师傅和总师傅念书,下午申时左右才下课。下课休息一会子还要跟着像白尹一样的外师傅学习武艺。要是摊上像抄书那样的事儿,那就连中间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 所谓今日事,今日毕。完不成一天的任务,连晚饭也不许吃。于是白尹只好跑去上书房找闻人司。 闻人司彼时正和闻人夏并排坐在一起,在上书房里抄一本《尔雅》。闻人夏依旧穿着他那件正儿八经的綦色卷云纹短褂,里面配他的朱红色缎子行衣,星眸剑眉,端得少年明朗。那边闻人司穿着骚包,外面一件天蓝色的丝绸大氅,里面搭件浅紫色的缎子行衣,一只手托着腮,一双桃花眼转呀转呀转的。 白尹一脚踏进上书房,两个人都是面面相觑。白尹伸出一只手,对着闻人司,说话有点闷闷地:“呐……闻人司……” 闻人司瞅着那折成三角的黄符许久,迟疑下,桃花眼儿提溜提溜转了两下,然后坚定摇头道:“我不要。” 他鬼心眼多着哪,才不接呢!万一白尹没安好心给他求了道招鬼符,那他不就冤大了!闻人夏愣了下,他倒是个大胆的,却也不怕,又见白尹脸上一阵抽搐,怪尴尬的,于是笑着打圆场,随口问道:“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行么?” 闻人夏从白尹手上接过了那只符,看清楚了那小玩意儿,脸上依旧诧异:“师傅你……这是什么东西?” 白尹轻咳一声,强装镇定道:“嗯……护身符…,还给闻人司的。” “什么?”闻人夏继续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看看同样震惊的闻人司,小心求证道,“给……小皇叔?” 白尹面色是相当的严肃,一本正经地坚持解释:“上次我把他母亲留给他的护身符弄坏了就……” 话音未落,哪里闻人司已经忍不住地噗的一声,一头扎在了桌子上,接着就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出声来了,而且边笑边把敲得震天响! “哈哈哈……死瞎子,笨瞎子,中计了!你是不是傻!那护身符要是我娘留给我的,我能随便戴身上么!哈哈哈……” “噗……哈哈哈哈。”然后闻人夏也忍不住笑了。 那一刻,白尹的脸刷地一下就沉了下来,简直黑过那块眼睛上的黑纱。手上的青筋气地都爆起了,忍着哆嗦,咬着牙一字一顿强调道: “不许笑!” 闻人司直笑的要肝肠寸断了,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哪里听的到白尹的话,在哪里边打滚边叫嚷着,几乎恨不能拿脑袋撞地:“阿夏……哎呦,阿夏不行了!我肚子疼,哈哈哈。你看他认真的样子……不行了不行了……哈哈哈……” 白尹:“……” 再然后,白尹就记得自己把手搭在了自己的刀柄上。至于再然后,上书房里传出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尖叫声:“完了完了完了!阿夏。你师傅又要打人了……啧啧啧……啊……我去又打脸……我先撤了……哎呦……别追,白大爷……白大爷我错了……” 那时年少,有的事情已经记的模糊了,不过仔细想想却也是被闻人司这贼小子糊弄了好多次,往往要冷静下来才发现其中的漏洞。那护身符,其实真的不可能是闻人司的娘亲给的。 毕竟闻人司他娘刚生下他,就被折磨死了,别说根本没有给他留下念想的机会,只怕那女人连自己儿子长什么样都不清不楚。只是那女人死也就死了,左不过可以投胎转世忘了这段惨事,而闻人司就不同了,他不光要承担着没见过自己娘亲,连份念想都没有的苦楚。甚至还要承担身为一个孽种,活在这世间,被人耻笑的痛苦。 他名叫闻人司。《古语》中讲过一句话:“司者,主也。” 他记得他曾说,那是冷宫里的疯女人给他起的,她们疯了,自然起了些疯狂的名字,她们做梦想让闻人司登基,成为率领天下臣民的主子。 但是,如今看来,终不过是一段笑谈罢了。只剩如今的白尹,孤单而又凄凉地瞧着那躺在床上,包扎完伤口的燕宛。慢慢忘记时间。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淡淡的威灵仙、陈皮、当归和川牛膝的味道。提醒了白尹,有人在他的身后出现。 白尹回过了自己的头,看向孙坚。紫禁城的大雪,到现在这个时候,已经完全停止。此刻紫禁城的色调,不同于风雪初霁的半夜时的暗淡灰蒙。整个北冥的紫禁城,都笼罩在一片湛蓝色的阴郁中。那悲哀冷清的颜色似乎恰 同昨日的新丧相契合。整个环境,轻轻嗅嗅中。都是一种让人窒息的阴冷。 孙坚就那样披着自己的那件绣了鹤鹿同春纹样的披风,隐匿在回廊的阴影中,仿佛一只自地狱而来的幽灵。白尹看着那瘦长的身影慢慢向着自己这边走来。等到对方走的近了,白尹无意间瞄了瞄孙坚的披风,发现到一个细节: 那个披风,系地很结实,脖子前的带子是在前面打个交叉,仔细绑到背后去的。 孙坚来到白尹的面前,慢慢放缓脚步,摘下了扣在自己头上的绒帽,隔着暗蓝的幽光。出现在白尹面前的,是一张线条刚硬如刀刻的脸庞。来者生得一对联芳双贵俊英豪的短促秀眉,配一双富贵非小可的藏神龙眼。端详看来,伏犀鼻骨肉均匀,两字口两头抿紧。若不是孙坚这人习惯性棺材面瘫脸,一说话就喜欢挑眉,张口满嘴的冷气。只瞧那气质,落在旁人眼中,果然是个“天生富贵,才辅明皇。当着紫衣,盛名堂皇”的杰出人儿! 孙坚手里提溜着几包药,边盯着白尹那张脸,向白尹那里靠近,边略带客气地张口问道:”白大人怎生到了这里等……” 说到这里时,孙坚人恰好走到了燕宛的病房前。他下意识地偏头向病房里瞧了一眼,恰好瞧见燕宛露在纱布外面的半张脸。那张脸的右半边是刚给人缠满了纱布,左半边的那张脸,露在外面,苍白地怪厉害。 一副失血过多到不行的样子。看到这情形的孙坚脚步微微停了下来。似乎也对于燕宛此刻受到的痛苦略感吃惊。 但是他旋即收起了自己瞬间迸发出来的同情,立刻将自己的头扭回了过来,继续看向白尹。然而一抬眼,却又极尴尬地看到了浑身沾着血的白尹,直勾勾看着他偷觑燕宛的行为。 孙坚略感狼狈。只得扭头再次瞥了病房里的燕宛一眼,顺嘴一句“皇上,又拿他出气?“ 白尹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对方的猜测:“小皇子今日洗三宴上因为受了惊吓而夭折,皇上震怒,非觉得是有人设计,恰好他走的时间又巧,自然就被殃及。” 孙坚面色依旧清寒,点头道:“小皇子的事我听说了。“ 白尹嘴角似乎不经意地浮现出一抹苦笑来,接口道:“其实,也难怪皇上生疑,毕竟原先给淑妃保胎的太医,一直交代淑妃母子无恙。” 孙坚眉头习惯性地挑了一下,明显对这句话不是很感兴趣。所谓宫中千门复万户,君恩反覆谁能数。三千宫女胭脂面,几个春来无泪痕。寂寂深宫,不缺心机女子,仔细想想就是,自古嫔妃为搏皇恩,亲手屠戮自己孩子的人都多不胜数,虚报安康,又算的了什么。却是苦了那死去的御医和白白受了一顿折腾的燕宛。 白尹见孙坚并不接他话茬,略有点尴尬,沉吟了下,只得不动声色地转移过话题:“是了,还未及知道孙大人找白尹所为何事?“ 孙坚这才对着白尹微微颔首,也不多废话,伸手向着自己那件绣了金乌鸟的纯黑色云锦行衣里,掏出了一个香樟木的长匣子,意示白尹接着。白尹见孙坚如此直快,到不好推让,只接了过来,将那盒子拿捏在手里,掂了掂那匣子,手感很轻。待白尹打开了那匣子上的卷云纹的锁扣,翻开去看。却是先有一股臭鸡蛋味儿,冲鼻而来。 细看里面竟是垫了一块红绸子,上面零零散散堆了些黑色的小颗粒。 白尹显然不明白,为什么孙坚会给自己这么个东西,说实话白尹虽然人的孙坚,但是两个人并非深交,真论起关系来,他跟孙坚的老子孙伏休走的更近,是以白尹虽觉得孙坚厉害,但是到底觉得他骨子里是还是个颇讲究的公子哥儿。 能让孙坚纡尊降贵带着这么个臭玩意儿四处跑,断然是个极重要的东西。 孙坚看白尹面有不解之色,进一步提醒了一句:“金陵王尸体现场找到的。“ 听到这句话的白尹,手都忍不住抽搐了下,差点没一扬手把这匣子整个扔出去。 金陵王的尸体现场,那不就是粪坑么!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个东西有一股臭鸡蛋的味道了,敢情是从粪坑里弄出来的。 白尹虽然是个习武之人,的确不拘小节,但是心理承受能力还不到那种:捧着一堆粪坑里整出来的东西,还能做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 真难想象他孙坚是怎么忍着在那样一个环境里,领着人扒拉出这么点东西来的。 白尹脸色微微有点难看,得知真相后,几乎是连话也说不太伶俐了:“如此,这东西……却是有什么不妥么?“ 正文 第十一章 请求 孙坚挑眉,点点头:“的确有不妥之处,但是更大的问题是,以我的能力,瞧不出这是个什么东西。” 白尹一愣,不由得丢给孙坚一个难以置信的眼光。说实话,孙坚此人虽然在外人眼里,算个依靠他老爹的二世祖。但是白尹晓得,就孙坚本人来说,他绝对是有大手段的。 要知道当年的执金吾虽然位同九卿,看上去皇帝身边的重要力量。但是名声并不怎的好听,说白了有点毁誉参半。客气点的人表面上称呼他们为执金吾或者中尉大人,背地里却只轻蔑喊声北军。但是等到了孙坚这里,他却俨然将执金吾推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就连他老子孙伏休自己都感叹:执金吾缇骑二百人,持戟五百二十人,舆服导从,光满道路,群僚之中,期搂壮矣。 当年孙坚初入执金吾,虽然人人都晓得这是孙相国家的大公子,但却是从最基本的跑腿步卒做起。后来靠着自己的能力,在净权之役中立了功,直接给提到了千人。当时稳坐执金吾头把交椅的,是跟东门家沾亲带故的另一个二世祖东门选。 东门选当时也不知道是哪根筋错了,估计是觉得相国大人的儿子都给自己打下手,便越发了不得,处处拿孙坚的身份取笑。开始孙坚还忍忍,最后不知怎地把孙坚给惹毛了,回头孙坚几乎把整个执金吾闹翻了天,追着打,把东门选揍成了残废。 至于后来事情闹到东门家和孙家哪里去,面子上自然是东门家过不去,但是当时孙伏休和白尹正是朝中新贵,拉拢还来不及,怎么会为了一个不长眼的二世祖,坏了和气。于是最后打了人的孙坚不光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过了不久就接到了东门家给他送来的执金吾右丞的委任状。 北冥国自来以左为尊,这执金吾右丞,正是执金吾的二把交椅! 说是第二把交椅。 众所周知,一把手东门选早成了残废,这就是明摆着将执金吾整个儿给了孙坚。 孙坚倒也不客气,提溜着状子就上任去了。 后来孙坚大闹执金吾的事给传到旁人耳朵里,不知情的只道是孙坚仗着自己出身,嫌弃自己的官小,才整出这样的幺蛾子,再加上孙坚为人处世又是个极大胆傲慢的主!所以渐渐地人送一句话:官封千人心何足,名注大圣不齐天! 自此,孙坚孙大圣的名头也就渐渐打响! 白尹越是想到这里,脸上不光没有半点的嘲讽或者取笑,反而更加严肃起来。这种东西,如果连孙坚都没有办法弄清楚,那的确是件棘手极了的东西。而且,他似乎快要知道孙坚要求他做件什么事了。 果然孙坚在那边轻轻说道:“当归不留行,穿山送眼睛。早听说白大人的夫人,是北冥文家的当世才女,深谙药理,此番看来,谦仁不得不叨扰了。” 话一出口,孙坚自以为说的还是很到位的。他早听说白尹是有个夫人的,而且那女子在江湖上是个极有名的女子:当归,不留行,穿山这三个都是药物的名字,但是要是跟北冥文家文衷衷的性子贴合起来的话,竟是出人意料的契合! 当归不留行,正是形容文衷衷果决爽快的性子。穿山送眼睛则更是令人感叹。因为北冥白家的男子虽然大多都是瞎眼,非换目之法无以逆转,但是他家的男子却大多都是长相英俊,义薄云天之辈,架不住有女子倾心。更有甚者,更是甘愿用自己的眼睛换心爱的男子光明。往往白家出于感激或者道义,断然会迎娶那位女子入门。再往后,渐渐的,白家就有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甘愿为白家子弟换目之女子,白家子弟务必娶而善待之! 文衷衷就是这样的女子,而且难得是个系出名门,且一往情深的女子。据说当年她为了让白尹得见天日,专门跑到昆仑山去找白尹,并将眼睛换给他。从此酿就一段佳话。 孙坚有意提起这段旧事,也算是为了捧了文衷衷一把,好叫白尹听着舒心些。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回应孙坚的却是良久的沉默,和白尹那张突然拉下来的脸。 孙坚是个极懂得察言观色的人,他但看白尹脸色不妙。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但是自己这次真是有求于人,而且必须成功,只得加紧了进攻道: “谦仁知道,如此甚是唐突,而且听闻尊夫人早年眼睛也受过一些伤……身子不好,但是无奈皇上哪里催的实在是紧急,谦仁也只能出此下策。” 说罢,孙坚再次那眼睛瞅了白尹下。然而白尹头微微垂着,似乎在想点别的什么事情。孙坚又直喊了三四次,白尹这才似才醒将过来,那双便宜眼睛,隔着幽蓝的薄雾,略有点迷茫地看了孙坚一眼。 继而,白尹停顿了下,似是反应过来孙坚正等他回话,这才生硬扯扯嘴角,点头答应道:“无妨,她眼睛如今虽然不在,但是识别药物的方法还是懂得的,只是听孙大人说的这东西如此棘手,若她也瞧不出来,孙大人可别笑话了去。” 孙坚闻言,眉毛又是一挑,然而却是那种略带欣慰的挑动。他向白尹拱拱手,道了声哪里和多谢,算是谢谢了白尹。接着转身就极自然的要提溜了药包走人。 那知才走了没有几步,那边白尹的声音却是蓦然响起:“孙大人且留步,有件事情,白尹不知当问不当问。” 孙坚一滞,几乎是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上的药包。略有点心虚地回头瞧了白尹一眼。 但是,白尹好像并没有将自己的重点放在那包药上。反而极突兀地问了一句极不相干的话:“我这几年虽然常居宫城,但是不怎官职管理之事。听闻,你们执金吾的职责除了负责管理武器生产保存,统领禁军和保卫皇城外,还负责典司刑狱,禁暴督奸。当年净权之役中,静王亲信赵南陵之妹姈嫔受到牵连,被人揭发了协助其兄卖官鬻爵之事,便是你们执金吾亲自去抓的人。是也不是?” 孙坚一听对方的重点不在药包上,似是瞬间松了口气,想了想,点头道:“的确。” 白尹嘴角微扬,似乎难得轻笑了下。然而这笑,瞧在孙坚眼里却是有点诡异。一方面,他很奇怪白尹会跟他提到自己的职责问题。另一方面,他更奇怪孙坚会跟他提关于净权之役的事情,毕竟那场净权之役是皇家内部的权力争斗。而且之所以叫做净权之役,主要就是为了清除朝中静王的势力才开展的,向来是个禁忌。一般很难有人会跟他提起。 白尹点头道:“如此说来,要是宫中有人行奸犯科之事,最后都要归到孙大人哪里去么?” 孙坚迟疑了一下,但是职业的敏感却是让他意识到白尹的话不对头,旋即正色冷声道: “谁犯了过错?” 白尹微微摇头:“也不算犯错。只是怀疑。关于寿宁王的案子,我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嫌疑人。” 孙坚眉头皱了下,却是乖觉极了,摇头道:“既然是怀疑,那就不能算是犯罪。没有确凿的证据,执金吾不会贸然行动。” 白尹再次摇头,却是对孙坚的话不置可否:“正是因为嫌疑,所以才想让孙坚大人给长长眼力,不然,等时机过了,可就不好捉摸了。” 听了这话,孙坚一向淡定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难得的诧异。白尹也不含糊,只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坚一眼,目光转动一下,再歪歪头。却已经把目光投射到房间里躺着的燕宛的身上。 彼时晨光熹微,微弱的蓝光,仿佛是已经支撑到了尽头。 两个人周围的蓝色,仿佛受到了什么东西的吸引,渐渐散却。 有微弱极了的几缕金黄,轻轻弱弱地,投射在太医院头顶的琉璃凹型瓦的积雪上,看上去,给人一种纯金的错觉。 燕宛静静地躺在太医院那添了羽绒的布枕上,隽秀的卧蚕眉微微皱着,细密的睫毛微微打着卷,像极了那深秋之时微微卷起的秋叶,不时微微抖动着。 好似,身处噩梦。 北冥,执金吾亲军都指挥使司,执金吾左丞办公室。 孙坚手里攥了本蓝底白线装帧的抄本《武祖外史》倚靠在自家执金吾办公室的黄梨木的桌子上。 眼睛在那一页书上来来回回打量了很多遍,脸色一次更比一次难看。 等孙坚的脸已经阴沉的不像样子的时候,他慢慢抬起了自己的头,将房间扫视一边。 房间里各种历代卷宗,记录皇室秘辛的孤本善本,各种卷轴,连带更古旧的简策都被孙坚倒腾了出来,散落遍地。已经难有地方落脚。 孙坚办公的地方,没有孙坚点头,是不许人往里进的,是以没人敢进来打扫,平日里倒是沈书缘常待里面,今天却是不见人。 “果然。” 孙坚的喉咙里咕哝出了这么两个字眼,再抬头的时候,已经轻轻放下书,眼睛里闪烁着一阵复杂的光芒。 正文 第十二章 意料之外 孙坚停顿了下,脑袋里不可抑制地回想起了几日前,那个晨光熹微的雪日里,自己和白尹的一番对话。 记得那时白尹问他,可还记得起关于寿宁王之死的事。 彼时的孙坚沉吟良久方才点头道:“听寿宁王妃的供词是,寿宁王是因为一个小伤口,而鲜血流尽致死。 白尹莞尔,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我相信你也听过开国武神白子孝的故事②。” 史书上说白子孝六七十了才回到老家休养,本来都计划着颐养天年,儿孙绕膝了。结果回家后好日子没过几天,正赶上他夫人扶他入浴。解开他的衣裳,竟惊讶地发现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伤痕。夫人是越老越发有小孩的脾气,于是起了玩心,偷偷拿了绣花针扎他,说是什么:老爷你征战一生都没留下伤痕,真是羞煞那些赳赳武夫,倒不如妾身一根绣花针厉害!结果刚扎上,白子孝便大惊失色,不久就血尽人亡。 白尹提醒道:“可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件事情,白子孝他是先大惊,后身亡。” 这只能说明,白子孝是熟悉他自己的体质的。所以格外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伤。只怕寿宁王比白子孝更极端,竟是连武术都不学!这样一个小心的人,却可以接受给他儿子做小玩意,只怕是对于处理一些钉子划伤的小伤口是有自信的法子的, 但是这一次则不同寻常,事情出乎了他的意料。 “这就又值得考虑了。”白尹继续说着,“于是我就留心了查了几份类似的病例,结果发现,有一种方法,恰恰可以加重这种病人的流血量。” 说到这里,白尹顿了顿,带着鹿皮手套的右手食指,习惯性地划了下下巴,一双便宜眼睛滚动着,开始一字一字地说着下面的几个字:“有一种药,名为薄荷。是活血化瘀的灵药。而巧的是,那几天,我陪侍皇上左右,却似乎闻到燕宛先生的身上,薄荷味道,浓烈的厉害。” 孙坚但听完这话,猛的一个抬头,瞧向白尹,一双黑白分明的龙眼似乎难得染上了一丝困惑之色。 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几乎是隔了半天才开口确认道:“你的意思是,燕宛先生?你想让我带走他?” 白尹脸色淡漠下去,双臂抱在胸前,点了点头。孙坚坚定摇头道:“可是,也许燕宛先生的薄荷,跟寿宁王的死根本没有关系,毕竟燕宛先生眼睛不好,能跟寿宁王接触的机会并不多。” 白尹听了这话,却只洒然一笑:“所以就需要孙大人,趁着办丧事的日子里,好生询问。皇上这几日想必是要忙小皇子的丧事,顾不上他。而且执金吾可以直接抓人而不通过皇上,这一点,孙大人比我清楚。” 孙坚听他的话听到这里,嘴角这才似扯起了一丝玩味的冷笑。像是想通了其中的关节。他紧抿的两字口微微一翘,微微屈起了一个手指,在白尹眼前摇动着:“白大人既然帮我,谦仁自然心存感激,但是这件事情不同寻常。” 莫说燕宛一介嫌疑之身,执金吾不能随便乱抓。就算燕宛真的是凶手,执金吾抓他在手一天就要保证他一天的安全。换言之皇上总有忙完丧事的一天,而燕宛要是在自己手里出了事,丢了或者死了,整个执金吾和孙家岂不是要白白承受一顿雷霆之怒! 白尹了然。看孙坚的样子,自然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一双便宜眼睛转了几转,最后嘴角只得扯出一个略尴尬的笑,眸中神采忽地一暗,压低声音道:“以我白家的信誉担保也不行么?” 孙坚摇头道:“白家的信誉,谦仁自然信得,所以,谦仁相信白大人可以帮谦仁查出药物。但是白大人刚才那个要求未免有点强人所难。如此权当谦仁欠大人一个人情,日后事情若在谦仁能力范围之内,必定戮力前往。” 日后?现在都无法由自己掌握,又岂敢寄托日后? 白尹不说话,俨然是被孙坚振振有词的回绝,给堵地说不出话来。他无奈回头瞥了一眼,那躺在床上,安静闭着眼睛,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燕宛。 人呐,还真是有趣: 记得小时候这人还怪讨人喜欢的,怎么长的大了,竟是越发没有人敢接纳。 自己只是想把人送出宫去,好不教闻人司折腾他罢了,赶明整个空子,叫人给劫走,就算执金吾一个看管不力,意外之中。 怎料漏算了孙坚这只大狐狸,偏偏看出了他的想法。 在孙坚的记忆里,白尹终是苦笑了下,再次摇了摇头,转身背对孙坚,做了个远走不送的手势,继而蹲下身子,在燕宛病房的门口,木头一样置身于冰天雪地里,愣愣瞅着里面的人。不再搭话。 北冥的冬春是很冷的。自白尹有记忆的时候,他便记得自己总会待在白家的葬刀岗。在那冷到青苔都长不出,阴冷无边的鬼地方里,光着膀子,在哪里一下又一下地重复那些结构复杂的刀法。艰难的度日。 在他年幼时的印象里,他最讨厌的词汇不是寒冬,而是倒春寒这个充满出尔反尔意味的词汇。因为寒冬永远比倒春寒要直接的多。说是冷就会一直冷个彻底,不像倒春寒这种东西,明明打着春天这种温暖的旗号,却偏偏暗中夹杂着暗风。 比如,说起来,自己刚入宫的那几年,自己还是很讨厌跟倒春寒的性子很像的闻人司来着。 表面上,在皇上和皇后面前,他总是对自己表现的甚是恭敬,总会像闻人夏一样的跟在自己后面,眯着一双桃花眼跟他白尹师傅长,白尹师傅短的。可是一到了后面,他就喜欢仗着自己看的见,欺负他一双瞎眼。 尤其是在自己因为护身符的事情,被他轻易地给骗了之后,闻人司这小子似乎就越发变本加厉起来。最最没好心眼的一个事情,就是仗着自己跟闻人夏声线差不多,就喜欢假扮闻人夏,来欺骗他。 比如这个闻人司小小年纪就不学好,总是喜欢晚上跑去烟花柳巷,第二天早上惹一身胭脂味回来。完了白尹还最喜欢在清晨的时候自个儿练剑,然后两个人就会时常不期而遇。每当这个时候,闻人司就会故意一本正经地装阿夏的声音,跟白尹打招呼。 白尹眼瞎但是鼻子灵啊,于是就一脸茫然地看着闻人司,心里却一直奇怪着:阿夏这么好的孩子,怎么会跟他师傅白小暑一样惹上一身妓女味回来呢? 再比如,白尹还喜欢按着白小暑的嘱托,说什么这教育孩子那就要劳逸结合,说的通俗点就是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吃。于是白尹就发挥自己的厨艺,给闻人夏做好多好吃的。什么糖葫芦、芙蓉糕的都太俗: 先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翡翠芹香虾饺皇当个小点心。再酱黑菜,腌水芥皮、碧梗粥开个胃,福字瓜烧里脊、万字麻辣肚丝、奶香鱼片凑一桌。最后杏仁佛手、奶白葡萄雪山梅摆上、信阳毛尖那么一泡。循着味,闻人司跑的比闻人夏快多了,一下子就 扑到凳子上摸起块糕就啃,还边恬不知耻地跟白尹说:谢谢师傅。要不是每次后面闻人夏都会气呼呼跑上来,一把揪着闻人司头发揪起来,骂一声小子又抢我东西的话,白尹一定还蒙在鼓里自我感觉良好。 于是白尹后来就学乖了,计划着要是下回再遇见闻人司逛窑子回来,他一定不管他是不是真的闻人夏,一定先揪过来揍一顿。 你想啊,既然顶着北冥国太子的名头,却公然出去眠花宿柳,当然该揍。还有那个做饭啊,下回自己就不做好吃的了。自己就转做十全大补汤,黄芪、党参使劲加,回头再给毛尖茶里混进点阿魏③,苦死、臭死这小子。 然而白尹这样想完,回头自己发现自己有点异想天开。因为宫里阿魏实在是稀有,宫里太医舍不得给他。于是白尹便喊他师傅白小暑从文多星那里捎点过来。可怜白小暑全然不知道白尹想用它干什么,只听说自己徒弟急着用阿魏,就跑文多星那里要。自古便有言:黄金无假,阿魏无真。 意思就是真正的阿魏,比真正的黄金都难找。那阿魏比那黄金贵了去了! 文多星对他师哥是真舍得,由着白小暑就从自己那里搜刮了一大袋子,系在腰间。阿魏这药,虽说有治疗霍乱烦闷、气逆腹胀,手足厥冷有很大的好处。金贵的紧。但是这阿魏有多金贵,那就有多臭。一大袋子阿魏在身上,那就臭的人不敢近身了! 偏白小暑就是个神经大条的,带着一堆阿魏,还惦记着后花园花石子甬路那里栗子挺好吃,于是就在打午门那里进去的时候随手揪过了一个人来,问人家去御花园怎么走。当时白小暑摸着那人 头,似乎不是很高,听声音,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而且又不嫌弃自己一身臭味,还是个瞎子,反而甜甜地、脆生生地答应了他。 白小暑向来是个一想吃的就智商为零的吃货。于是心里还挺高兴,屁颠屁颠就跟着人家走了。 只是,他倒是跟着走了,却不知那引路的孩子,正是当时的小金陵王闻人雍!你道他闻人雍是谁?那可是当今皇上亲叔叔家的亲孙子。 北冥国盛京城就捧着两个大纨绔,第一闻人司,第二闻人雍。而闻人雍之所以会屈居第二,完全是因为他不是皇家直系,而是一个王爷的世子。 身份比不得皇家直系的闻人司。但是要是真论起无法无天来,还是闻人雍更加嚣张。 他本是在宫门口纠结了一帮闻人家、东门家……各种家的小子牵了恶狗,带着一众豪奴前去上街咬人。那边门口没出去,先闻到一股奇臭,往门口一看,却是个跟白尹一样系了黑布,穿了一身深紫色绸子行衣,外面穿件毛绒绒大氅,头顶带了个狐皮帽,腰间一柄陌刀,走起路来拽啊拽啊拽,瞧着就是个二货! 闻人雍瞧乐了,纨绔底子一上来,就想逗逗白小暑。他虽然不知道白小暑真实身份是什么,但是看打扮应该跟白尹差不多。估计是白家人。但是再怎么白家人,说道底,还是个江湖人。 江湖人如何,争斗的过皇家人么?于是闻人雍就买了个乖,装了一会可爱,完事就把白小暑领到冷宫那边去了。 正文 第十三章 解冻 冷宫的路多么阴冷。白小暑一闻味道觉得不是很对,但是自己并不是很熟悉宫里的布局,只听着闻人雍一阵瞎扯说什么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过了这阴冷地界,一会而就有鸟语花香。 白小暑觉得甚是有道理,于是就跟着闻人雍走。 最后结果当然可想而知,闻人雍这混小子把人领到冷宫门口,趁其不备,一声令下叫侍卫把人推进去,咔嚓,把门锁了。至于白小暑最后在冷宫里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出来的。具体细节,白尹不是很知道。 白尹只知后来,自己在东宫的小厨房等白小暑等了大半天,十全大补汤都煮的快烂了,那里白小暑才一身臭气,满脸挠痕地,提溜着一包栗子,打门外一脚踏进来。 当时白尹扑上去追问师傅怎么来的这样晚,那里白小暑一脸阴沉,声音也不同寻常地疲惫:“小尹,有个叫闻人司的,你认不认识?” “……” “认识的话,就把这包阿魏给他煮了吧。” 白尹心说这感情好,闻人司惹了自己,自己就只想加一两片阿魏吓唬吓唬他,怎么到了师傅这里成了一包了?这是犯了什么大罪,叫他师傅恨成这样? 第二天白尹又去上书房等留下来抄书的闻人夏,然而这一次,难得没有遇上闻人司。闻人夏听到白尹又说起闻人司的名字,不知为何答话起来确实微微有点不高兴:“小皇叔他,昨个跟叶昕闹了别扭,打了起来,如今怕是在奉先殿那里罚跪……小皇叔,我跟他说过很多次了,不要再跟冷宫里的人有什么纠缠,他偏不听,非跑里面去探望那些疯女人。可巧昨天赶上叶昕捉弄人,把宫外人引进了冷宫,引出了乱子,两个人就杠上了,叶昕有狗又带人的,也就是小皇叔那么蠢,非要争口气,现在被咬了吧,真真是活该。” 瞻彼淇奥,绿竹漪漪,有匪君子,善戏谑兮。 话虽然在闻人夏嘴巴里说来,是云淡风轻,但是实际上那场面,只怕也凶险的紧。闻人司发疯起来虽说是什么都不顾,但是估计难敌对方人强狗壮。纠结了很是一会儿,白尹觉得闻人司受咬这件事断然是跟自己师傅有点关联的,于是忍不住跑奉先殿那里找人。要问个清楚。 哪知自己刚到了奉先殿,摸索了半天,还没跨进奉先殿正殿,里面先传出一阵吧唧吧唧嚼东西的声音,熟悉而戏谑的声音一本正经地在哪里胡说八道,直喊地白尹不想进门:“哟!小瞎子?来瞧本大爷? 嗨,我说那个带狐皮帽的大瞎子是不是你师父啊?我说你怎么这么傻,原来是被你师父带的啊!你们俩真是的,怎么什么人都信,闻人雍那小子疯起来什么都敢做……哎哎,不说这个了,这儿还有半只烤鸡背,今天早上刚做出来摆供台上的,来点尝尝?” 尝尝你祖宗啊! 这是孝敬你祖宗的你也不放过,白尹只感觉周身都要石化,瞬间感觉整个奉先殿的所有灵牌,瞬间化作一双双狰狞的怪眼,狠狠瞪自己!自己居然跑来为这种人担心,真是吃饱了撑得。 ”哎,我说,小瞎子,白尹大爷……你别老板着脸,一脸深仇大恨的样子。我知道你哪,可能是心存感激,毕竟你师父给人关进冷宫,是小爷我给想办法把门弄开了,还领他去御花园采了栗子 。但是那,好歹也是你师父三刀两刀,把爷从狗嘴底下救了出来。所以啊,你不用太感谢爷,下回给阿夏做好吃的的时候,顺带给爷也做一份就行,爷不挑食,来顿水煮肉片就行,爷最喜欢水煮肉片了,少放油菜啊记得……” “……” 白尹只觉得心里莫名一阵无语,自己何时说过一个谢字给他? 自恋也不能自恋成这个样子。 但是白尹按照礼数自己最后还是给那人做了一桌水煮肉片:拿最新鲜的猪肉里脊挂了鸡蛋清面粉糊,保持鲜嫩;豆瓣酱放锅里炒出红油,又拿蒜末逼出香味;出锅时,再点缀上几颗小油菜,拿大瓷碗装了,盖上盖子,亲自给捧了去。 当然,还忘了说之前处理里脊肉的时候,白尹顾及着阿魏要是直接煮给闻人司喝的话,估计能苦臭到他上西天,于是就只取了一部分,混在洗肉的水里和鸡蛋面粉糊里,使臭味不那么明显。 虽然最后的结果是闻人司眼巴巴等着水煮肉片来了,一口咬下去,苦得直骂白尹的老娘,但是,闻人司最后还是被白尹用刀架在脖子上,流着眼泪吃完了满满一大碗。 至于后来,效果自然十分明显,一顿阿魏水煮肉片不光治好了闻人司的伤,连带着闻人司偷吃闻人夏补品的毛病也一块治好了。 每次想到那些往事,白尹的嘴角总是难得有那么一瞬间的微笑,虽然淡淡地,但是只要被熟悉他的人看见了,断然就会先感到一丝惊诧,继而就会明了,他是想到某个人了。 至于那个人是谁,却没有几个人有胆子提起。 也就是如今那个变的不可一世,嚣张阴鸷的闻人夏,才会一脸厌恶地瞧着他的笑,恶狠狠地嘲讽: “啧啧……难得白大人你又那么笑,我知道,你怕是又想那个野种了。其实,我很好奇,每次你想到那个野种,你想到的会是他的脸,还是他那具诱人的身子?你说你们两个人到底做没做过啊?要是没做过,啧啧,那真是可惜了,别忘了,我们可是约定好了的,在我们的心里他闻人司已经死了。他已经死了,不知道,死在昆仑附近,哪家低暗的娼寮里。那野种跟他的 娘是一路货色,紧实的很。即使做过很多次,都是那样。他人又长的妖,想来,客人 应该很多。回来的这个,就算再真,也只是个没有闻人司灵魂的傀儡,你看看他现在那个样子,那里有半点我闻人家的气魄。” 其实每当听到这种话,白尹都会默默加重闻人夏在自己心中的恶心感。要说起来,他闻人夏也够可怜可笑,他身份都高贵到那种地步了,却依旧要用这样幼稚又直白的话,想要激怒白尹。 尽管白尹自己心里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安慰自己,眼前的这个名叫燕宛的人,根本就不是自己从前认识的那个跳脱阿司。 他想着,安慰着自己: 那些在旧时光里走散的人,最后只能化为一团烟云,随风而逝。但是可恶的是,有的人明明以前跟你走的散了,最后化为齑粉,被风吹散,再也回不来了。却还能留下味道,那种味道,猝不及防,一旦吸入,便会深入肺腑,如千万只虫蚁,啃食心胸。唯有将灵魂从肉体中剥离,坠入地狱,方可解脱。 小皇子的丧事,在小皇子死去的当晚就已经开始准备。 尚衣局顾及着尸体的保存期着实太短,于是连夜给小皇子制作了一整套的入葬用品: 绣了花卉,鸟兽,寿星的裹尸包被一张;寿衣里的马褂短袄内衣中衣外衣裤子一气儿完工,瓜皮小帽扣上;寿枕两个,头枕脚枕个一个,头枕绣白云,脚枕绣莲花,寓意脚踏莲花上西天;连寿被都做了两个,一个用来垫着,一个用来盖着。 内务府的奴才也伶俐,忙连夜赶了奴才们,特意给小皇子赶制了一口红漆的元宝棺、明灯扎了一箩筐、白花黑纱备好、又将停尸用的乾清宫打扫个干净。顺便还不忘传令下去,叫快马加鞭到承德的汤泉行宫,拣了些还活的旺盛的桂枝,取一根插在小皇子棺材头上,剩下的留在暖阁里存着。 淑妃那边兀自还关在启祥宫的后殿里闹个不停,奴婢太监们给送了黑色的麻衣丧服来,送一件,撕一件。一头秀发给她甩的疯也似的乱成一团,身下珠花,步摇散了一地。撕一下骂一声东门氏。伺候的奴才们知道淑妃如今已经是疯了一样的人物,死了皇子,又惹了东门氏,只怕离那冷宫是不远了。于是也不顾淑妃反抗,有力气的太监一个刀手砍昏过去,直接套了身上。 是夜启祥宫中灯火长明。别的宫里气象万千:慈宁宫太后受了惊厥难眠,翊坤宫皇后有伤早早灯灭,养心殿压根就灯灭的更早,闻人夏打从毓庆宫回来便倒头睡了,看来打了一顿人,自己也累的够呛。 只苦了江如意和夏宁两个人苦守在门口:一个忙活着张罗内务府宗人府那边的询问,一个兢兢业业地冒着寒风站岗。 白尹是第二天寅时才将夏宁从门口换下来的。彼时夏宁已经折腾了一夜,眼圈都黑的如熊猫一样,肩膀上不知何时多了条黑纱。 白尹注意到身边的人江如意在跟一个人似乎在絮絮叨叨什么,注意力没放在自己没有给小皇子佩戴黑纱的事儿上。还是夏宁贴心,从怀里掏了另一条,说是留给白尹带的,叫他带上。 江如意兀自在哪里跟着那人商议着小皇子年幼夭折,理应不得入祖陵,但是皇陵不同别个,总不能将人葬在乱坟岗,可要是入了皇陵,到底是葬什么地方合适。白尹那余光瞟了那跟江如意交谈的人一眼,他内力精深,听力异于常人,也能听着他们交谈的内容,白尹听那人的讲话的内容方猜出那是宗人府的人。 宗人府的人没有大事,一般不会到皇上近前来。是以白尹虽常在闻人夏左右,却不认得几个宗人府的官。此番这人会来,倒是稀罕的紧,不由得多瞧了几眼。白尹刚开始只是打算敷衍地看上一眼也就是了,没想多瞧。怎料刚看了一眼,对方也恰抬了抬头,向着他这里看了过来,白尹一愣,竟是隐隐感觉在哪里见过这人一样。对方看见了白尹,却并不好奇,大约是白尹这人太出名的原因,人认识他,他认识人家的情况也多了去了。 白尹盯着那人好一会儿,竟是想不出那人是谁来。白尹今年也不过刚过而立,看那人年纪,似乎都要到知天命的岁数了,看上去应是兄长级别的人物。然而对方亦没有在白尹的身上多做停留,只是冲他客气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那边继续低头很江如意絮絮叨叨。 白尹没在这上面再多费心,只仔细系了那黑纱在身上,站在闻人夏门外木头一样的守着。今日因为宫中有丧事,于是便没有上朝。闻人夏恐是昨日恐累坏了,一直不曾起床。早膳也没人敢传,由着他睡。怎料一睡就睡到了午膳时分,还不见起。好容易叫起来,却是有了头痛,浑身酸软,鼻流清涕的症状! 正文 第十四章 相见 江如意又骇地要命,忙赶了身边的干儿子安四儿跑去太医院把刘青守请了来。刘青守昨夜在太医院忙活了一夜,早上没怎么吃东西。中午范郢来换班,给带了些据说是花月楼的姑娘送给他的清炒小油菜,喊刘青守过来尝尝,刘青守绾了袖子,在范郢一脸期待的神情中,盥洗了手要用饭,一口油菜进了嘴还没咬,给安四儿火急火燎招了去。 直把范郢一双桃花眼儿气的眯成了丹凤眼。刘青守试闻人夏脉相,觉得脉相浮紧,又问了问症状,方知是风寒感冒,于是趁着没过中午,只开了味姜糖饮给喝了,说是发发汗就好了,没太在意。 闻人夏喝了刘青守的药,却是又昏睡了半日,江如意特命人晚膳做了道苍耳炒鸡蛋送了去,结果发现竟是一点汗都没出,反而发烧起来,连话也说不出了。刘青守听了这话方知是事态严重,忙又开了足量的麻黄汤发汗,冰糖雪梨炖了川贝喝下。太后打宫中听了闻人夏染了病,二话不说,急急忙忙跑到养心殿,先抓过江如意刘青守白尹来,劈头盖脸训斥一顿,再打发了身边的顺如意去请了奉先殿的法师来瞧瞧: 说是怕小皇子的魂魄未走,舍不得父亲,再把皇上的魂魄勾了去。其实昨晚刘青守刚开下药去,给闻人夏服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见汗。刘青守本意是再给来味化痰清热的药,但是愣给法师一句凡人勿进给打发出去,在里面直嘛呢嘛呢哄了一个晚上。 如此又是折腾了一夜,,白尹内力精深到还好些,江如意和刘青守脸上均嫌疲惫之色。 太后打寅时看闻人夏烧好了些,便移驾了慈宁宫,说是要沐浴一下,再去奉先殿上香祈个福。 临了正赶上夏宁来换班,太后见有人来换班,方知折腾的有点过头,到还算仁慈,叫江如意三人下去歇息着。 江如意和刘青守和白尹一样,都是外面有私宅的人,但是因着这次情况特殊,恐又出什么岔子,于是一个凑合着在偏厅歇息,白尹眼睁睁看两个人去了,却是没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夏宁看白尹面色不是很好,怕他是累的够呛,人都傻了,于是催了他几下,提醒他可以回家看看,天冷也不见白尹穿的厚些,顺便拿件斗篷回来,此地有他照料。 说到斗篷,白尹突然面露尴尬之色,只因他忽的想起自己还有件斗篷放在燕宛那里。若是自己能够从他那里拿回来,也就不必回家了。白尹想到这里,心里竟是略略有点小小的雀跃,毕竟自从燕宛回来了之后,他便不曾跟燕宛好好说话。此番正赶上闻人夏生了病,可不是天赐的良机么。 于是当下鬼迷心窍一样的打定了注意,头也不回地就向着毓庆宫的方向走。但是越发向着毓庆宫的门口走近,近乡情更怯之感竟是越发油然而生。眼见毓庆宫那三个端正的金色大字越发清晰起来,白尹突然感觉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手脚该放在什么地方。白尹紧张之下,下意识地抚摸上自己腰间的陌刀刀柄,仿佛是想要汲取些力量,但是抚摸了两下,却是连带抚摸到了孙坚给他,叫他拿回家给文衷衷的匣子。 白尹瞬间如泄气地皮球,觉得不回家不行。然而就在白尹计划着转身的那一瞬间,从毓庆宫的大门里,却是冒出了大脑门的带着太监帽子的头来,轻轻对白尹唤了声:可是御前的白大人来了。 白尹愣了下忙点头。那太监脸上立刻浮现出一抹媚笑,忙将白尹请了进去。 白尹进了门打眼一看,里面竟是难得太监侍卫站得一片整齐。原来自从前两天闻人夏在这里大闹了一场,把一个太监打得去了半条命去之后。一众刁奴这才引以为戒,学乖了起来:所谓主子可以不伺候,但是皇上必须要迎接。于是天天打着十二分精神守在哪里,可巧就遇上白尹来了。 众刁奴觉得迎接了白尹进来,是没有理亏,越发得意。然而白尹却给他们笑的浑身不自在,只得加快了脚步往燕宛的住处赶。主殿上次被闻人夏砸了个稀巴烂,这会儿总算勉强收拾了出来,又适当修葺了一些。能往里进人了。 主殿里面原是安了个套间,直接能看见里面的床,和住着的人。如今外面新安了一张屏风遮着。但是那些原本当成摆设的桌椅瓷器,却是瞧着少了大半,只剩下四面墙,空空荡荡。整个房间地龙又不是很通,今日门口又开着,所以瞧着更冷了几分。 白尹站在门口好一会儿,却是想不出应该作个什么表情进去。只听里面一阵清脆的女子声音在念书:“家慈在外祖家,常多病,故常省之……” 另一个微微弱弱的男子声音,突然打断提醒道:“是省,省亲的省,不是省会的省。念错了,这口汤你喝。” 女子却是冷哼一声,似极不满意道:“你就拿着东西压我,来来回回,你自己才喝了几口。” 男子声音似是轻笑:“好阿莲,我也喝了不少了,跟你说过,猪血这样做的我不想吃……” 阿莲再次冷笑一声,却是又把书摔地上,冷声骂了句:“就你嘴刁,赶明死了才好,姑奶奶不伺候了。” 话音刚落,那男子似还要说些什么,可白尹身边引他进来的大脑门太监却是自作伶俐地一声狮子吼,吆喝了声:白大人到。 白尹一下子僵在原地,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里面声音顿时哑了下去,几乎是隔了半晌,里面才噼里啪啦一阵脚步声,夹杂着阿莲轻蔑的声音:“不要脸的狗奴才,哪里来的白大人黑大人的,主子如今有伤,什么猫猫狗狗全撵出去!” 说话间,但见室内套间的屏风后转出了一个高挑身材的女子,女子上身穿着雪白的短襦,搭一条七彩抹胸百褶裙,一双大眼,圆溜溜地黑白分明,透着满满的不悦和阴冷,鼻子略高,嘴唇轻薄,顶一头微微发黄的毛儿,只拿一根铜簪别住。 阿莲拿眼睛将白尹从头到脚扫了个遍,大约是等判断出只有白尹自个来了,接着二话没说,就走到门前,果断关门。白尹急了,拿出白小暑教他的无赖法,一条腿卡进了门缝间。阿莲见他耍赖,只是冷笑,手上加力挤门,大有要把白尹腿夹断的趋势。 两个人在门口僵持着。那大脑门太监眼见阿莲挤白尹,只急地睁圆了眼劈头盖脸骂阿莲:“嘿呦,矫情了你个**玩意儿,人家白大人好心来看那病殃殃的主子,你还敢夹人家,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人家重华宫丽妃的狮子狗都能给小皇子带孝,咱毓庆宫上下愣是连个黑纱都没分着一条……” 阿莲直啐了一口唾沫在那大脑门脸上:“你要是稀罕带孝,我可以让你天天带,带你全家!” 大脑门这会儿倒是只嘿呦了一声,却是愤愤地抹了一把脸上的口水,不敢再多说什么。场面正当尴尬的时候,忽听屋里却是传来一阵细碎的敲打声,一个虚弱地声音讲道: “阿莲,让人进来吧。” 阿莲白眼一翻,冲里面一阵大叫:“进?进什么进?忘了当初死人的时候,是谁在后台叫你先回来,才挨了这顿打的!越发不长记性了还!” 白尹哪里听着燕宛肯让自己进,当下更是来疯,也没顾上阿莲说什么。 越发把白小暑的无赖发挥到极致,双手一推愣是把门缝推了个大口,侧身硬挤了进去。 阿莲万万没想到白尹居然无赖到这种地步,直气地一双眼睛瞪圆,眼睁睁看白尹进来了,还面无表情地跟她说了句谢谢姑娘。阿莲直追他追近套间,眼睁睁看他一脚进了屏风里面,急得疯了一样冲上去扯白尹的衣裳。 白尹哪里受她的制,早把半个头探进了屏风里,里面的风光完全映入眼中来。只一眼,再次瞧见那人清瘦的脸庞。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只是飞燕尚要点缀新妆,而燕宛却偏偏是个唇不画自红,眉不画自翠的主,所谓脸上的姿色,增之一分则太高,减之一分则太矮,施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便是如今脸上虽失了血色,却更填了几分娇袭一身之病的西子之色。勾人怜爱。 毓庆宫打燕宛住进来开始,就天天由着闻人夏光临折腾,虽说不少时候侍寝都是燕宛自己坐了轿子去养心殿那里。但是所谓男宠,最重要的事自然是在床上躺好给皇上睡,是以闻人夏很恶趣味的给毓庆宫里的燕宛坐了张相当豪华的紫檀千工拔步床,整个皇宫只养心殿、翊坤宫、慈宁宫的能媲美,几乎站据了整个套间。 只是千工拔步床虽华丽舒适,优点是很大,但是缺点就是忒大。若是一个人躺上面,不光瞧着空荡冷清,一个翻身不注意还往里被子里透风。白尹看他整个人半个倚靠在一个半新不旧的浅绿色绣墨葡萄的纯棉弹枕上,脸色苍白着,身子拿了三床被褥掖着里,手也缩在里面,怕是冷的厉害。一双漂亮的摆设眼睛,徒劳地向着门口看几眼。 正文 第十五章 尴尬 白尹看他整个人半个倚靠在一个半新不旧的浅绿色绣墨葡萄的纯棉弹枕上,脸色苍白着,身子拿了三床被褥掖着里,手也缩在里面,怕是冷的厉害。一双漂亮的摆设眼睛,徒劳地向着门口看几眼。 他身边摆着一张紫檀束腰炕桌,上面放着个定窑白釉炖盅,估计是怕凉了,拿盖子盖好。 炖盅边上放个官字款碗里面是些猪血豆腐汤,拿几颗小油菜放在里面。里面搁着两个调羹,丝丝冒着点热气。看上去略有点清汤寡水的,怪寒碜的,估计味道也不怎样。 地下是红豆木的地板。躺了本泛黄的话本子,细细看看那蓝底的封面,上面却是楷书写的“黄九郎”三个字。看来主仆两个方才就是在哪里赌书喝汤,阿莲读一句话,没有一个错字,燕宛遍喝一口,若是错了字,也不能浪费,阿莲再喝一口。 白尹盯了那个白釉碗很久,脑子里有点乱乱的,仿佛是不能接受两个人吃一个碗的现实。那边燕宛听阿莲还在哪里捶打不止,嘴角勉强扯了扯,睁着眼睛,向着跟两人所站的位置相反的地方,似乎是笑言道:“阿莲,去给大人泡杯茶吧。” 阿莲听了这话,哼地一声松开了白尹,转头向正厅走去,然而她却不是去泡茶,只从外面拣了个花梨木素面漆小凳子,又折了回来,摔在燕宛的床前,白尹只道是给自己坐的,才要上前,那边阿莲已经一屁股坐下,俨然是守在燕宛床头不许他过来的样子。 白尹尴尬。燕宛听声音听不出个大概,只知道怕是阿莲又发了脾气。于是轻笑一声:“真是的,你火气总怎么大。” 阿莲听他话里有话。却是冷笑一声,端起那只碗来,舀了一调羹猪血往挪嘴里送了一大口:“吃你的吧。” 燕宛略皱眉头,似乎是略有点不忍的样子,但是听阿莲的声音里已经俨然有了怒火,只得乖乖开口吃了下去。阿莲一口得逞,越发大口大口接着喂,直喂地燕宛嘴巴满满的,说不出话来,楞眼一看竟是像个嘟嘴撒娇的样子,越发可怜可爱到极点,真真是难怪他闻人夏控制不住。 这两个人倒是一直在这里你来我往的,举止越发亲昵,却好像是完全忘记了有白尹这个人的存在。为了提醒下这两个人,他白尹这么大个的人还站在这里,于是白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那个……” 燕宛扭头,嘴里满满地,一脸茫然。 白尹看他的样子,心中却是忍不住揪了下。再次轻咳:“不知,燕宛先生,还记不记得我的斗篷……它……” 燕宛听了这话,周身似乎是一颤。阿莲只瞧了燕宛一眼,立刻起身就向这千工床连带的衣柜那里走去,似乎是要去拿什么东西。 燕宛似乎有所察觉,却是咕噜一下把嘴里的东西强咽了下去,腾出嘴来喊道:“阿莲,你昨个不是说还在盆里泡着么,火急火燎地还给人家,叫人家自己回去晾么?” 阿莲身影一顿,扭头看看燕宛,脸上是一抹诧异。燕宛自己倒是端得一脸认真,扭头冲白尹方向道:“大人莫怪!上次多谢大人赠衣之恩,只是那日衣裳上沾了点血迹,便拿去洗了,劳烦大人多跑一趟,改日燕宛奴再给送去可好。” 乌溜溜地大眼睛转呀转的,瞧着人怪喜欢的。更难让人拒绝。 白尹大脑怕是迂了,也不经过考虑,立刻点头。直到阿莲怒哼声又起,白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若是再跟燕宛有什么瓜葛,只怕只会害人害己。 想到这里,白尹只得略略狠心,下意识要说点什么转折剧情的话,琢磨了很久,张口一句:“其实不必……” 燕宛再次一脸茫然。 “其实不必劳烦,我这次来就是看看你伤情如何,斗篷的事可以放放……” 话一接上,白尹立刻感觉不对,差点没大耳刮子抽自己两下。 也亏那边阿莲又及时冷笑一声,扬声讽刺道:“少在那里惺惺作态,死不了,要是死了,你们折腾谁去!我说你这就问完了吧,问完了走人行么!” 白尹和燕宛均脸上一阵苍白,白尹要不是觉得顾及这燕宛,就阿莲这张嘴,真真是该让他一刀剜了舌头去! 白尹嘴唇轻启,还想再说点什么,然而阿莲人已经到了门口,哗啦一声开了门,冲着门外的冰天雪地,阿莲竟是也不瞧他,只放声的大喊:“反正又不是你受伤,说什么都没用,你又不替他受疼,快些走吧,省的皇上寻不见你,又来找人!” 白尹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是再也接不下话去,略站了会子,竟是越发如刺在芒。燕宛也似乎是心情有点复杂,表情讷讷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却并没有说出口。 白尹莫名感觉一阵心酸,只是一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么?白尹勉强咽下一口唾沫,看燕宛空洞的眼神,却是知道多说无益,扭头向着门外走去。 阿莲看他一脚跨出了门外,却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在身后啪地一声将门关了个结实。室外,白尹身后响起一片关门的巨响。而室内,关上木门的阿莲却是扭头向着套间里面走去,转过屏风。 一打眼,却见燕宛整个人窝在角落里缩着身子,一张脸埋在被窝里,肩膀微微抖动着,似乎又在极力忍耐着什么。阿莲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然而脚下却是加快步伐,转过屏风哗啦一声扯开了衣橱,打里面扯了一件浅蓝色的里面缝了鹿皮绒的斗篷出来,拿在手里,来到燕宛面前,一把砸燕宛身上。 燕宛给这下直砸在伤口上,疼的燕宛直倒抽了一口凉气,猛的抬起头来,却见一张绝美的脸庞上,一双卧蚕眉微微蹙着,眼睛依旧无神着冲向阿莲的方向。阿莲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径直做到床沿边,瞪了燕宛一眼,却是啐了一声:“别遮了,你眼睛早哭不出泪来了。你的景行在这里,趁着没送回去,再摸摸吧。” 燕宛只缩着身子,却并不接手。阿莲脸上一阵诧异,戳着他脑袋道:“这会儿长骨气不要了?” 燕宛脸上一片尴尬之色,几乎隔了半晌,才讷讷开口道: “手折了……” 阿莲一滞,却是一片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拿过那斗篷来,整个儿披燕宛身上,把人包严实了,斗篷帽子一扣扣在他头上,帽子上的绳子狠狠一拉,系了个死扣,只露出燕宛的一个鼻尖来。完事狠狠在燕宛头上又戳了一把,皱眉道:“你啊,就是不长记性,早知道,就把你这瞎子扔昆仑哪里,死了算了,亏我还好心给你找了双眼睛来,叫你哭,哭瞎了吧!你看看人家白尹白景行大人,一双眼睛安的比你早,人家到现在都能用,肯定没哭过你!就是你矫情,被人家卖了还给人家哭……” 燕宛的脸嵌在一堆毛毛中,看不清神情,鼻尖只蹭了蹭帽子上的毛,却是不做解释。阿莲气结,却是看不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一把抓过身边的碗过来,惩罚般的口吻命令道:“张嘴。” 燕宛脸上一愣,却是眉头一皱,嘴角微微一挑,一张嘴紧抿着,做出了个极厌恶的表情出来,身子往后一倒头,倚在身后的弹枕上,做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来。半晌才合上眼睛,幽幽说出一句缺德话来:“太难吃,自己留着丰胸用吧。” 门内,惊起阿莲的一片笑骂声。门外,纳罕的奴才瞧神经病一样地瞅着那紧闭的大门。没有一个人发现,转角的房檐下,有个人的身体,燕子般的停驻在毓庆宫古色古香的屋檐下,聆听着门内的声音: 但听里面阿莲声音愤恨,几乎是跺脚道:“臭小子,姑奶奶给那做饭是你的福分,看你那瘦狗的样子,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居然还敢笑话我,你完蛋了,完蛋了。” 燕宛在那边轻声讨饶道:“别打头,跟你说了几遍了,油菜最后加,猪血别买碎的一块一块的,你就是不听。” 阿莲一声轻嗤:“哟,瞧你这话说的,跟你天天能吃这着猪血似的,要不是姑奶奶刚拣了这宫里的花瓶出去换钱。你现在还喝西北风呢。” 燕宛在里面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说咱们屋里的瓶瓶罐罐怎么少了这么多,我还以为都被砸了,原来是给你卖了,那可是官窑给宫里的正品,你也不怕被抓。” 阿莲噗嗤一声又笑:“抓?叫他来抓啊,奶奶我是在黑市卖的,赶明,这屋子里的东西卖光了,奶奶我还要把你这害人妖精给卖了。” 燕宛听到这里,似是忍不住轻笑一声,不咸不淡地说道:“也好,左右人家不都说做妃子岂有做**痛快,你若能将我卖了出去。我也谢谢你这阿莲菩萨。” 其实何止是妃子和**,皇子他也做过,只不过他做皇子的时候日子过得忒惨,不如做皇叔混的敞亮。当年有的些事情略微的也有些久远了,记忆中这人就是喜欢这样嘟着嘴跟别人吵吵闹闹。 记得他们两个一开始还是看互相看对方不顺眼的少年。但是自从那时候自己特地给了闻人司这人做了一顿饭之后,两个人的关系却是多有缓和。 正文 第十六章 年少 初心 说来他白尹是太子的外师傅,不负责静王的教学,但是偏在外人眼里,他白尹跟闻人司到好像是一对师徒,除了闻人司上课和闻人夏学武的时候,两个人到还总是喜欢窝在一起。 其实白尹会跟闻人司天天混在一起,纯属意外。而且其中最主要的一个推动力就是他白小暑。 他白小暑自从被闻人司送了一顿栗子之后,估计是觉得闻人司带他去采的栗子比白尹给采的栗子好吃,于是天天往闻人司那里跑。你道那闻人司是谁,那可是整天在那盛京城里混吃混喝,一掷千金的公子哥儿。他觉得吃栗子实在是太没有追求了,于是就开始带白小暑从吃栗子的加工品开始:什么栗子桂花糕,栗子蓉一口酥,宫廷板栗酥吃完了,就再吃栗子炖牛肉,栗子炒鸡,栗子吃够了。就再拉着去偷御膳,燕窝鸡丝汤,鲍鱼烩珍珠菜,假豹胎,蒸驼峰,啥贵吃啥。 吃完了宫里,就逛盛京城的各种饭店,反正都是闻人司花钱,咱静王爷财大气粗,没钱咱就赊啊。 于是白小暑得劲吃,从门面敞亮的这啥轩,那啥楼,一路吃到犄角旮旯的小吃街,什么驴打滚,豌豆黄,铁板豆腐,门钉肉饼的可没少吃。白小暑这人忒不要面子,一吃起来就不分东西南北,以前自己眼瞎,端着白家的身份,不能公然前去吃喝。他师弟文多星虽然看的见,但是人却是个中规中矩的,绝不会领他出去吃吃喝喝。 是以白小暑长了这么大年纪,虽然爱吃,但愣是没吃过这么多好的。如今有了闻人司这个向导,就越发乐不思蜀,昏天黑地。常常要白尹一下课要跑去找人,在闻人司的指引下去把人给弄回来,顺便送钱和赊钱的印章过去。 白尹开始还问问闻人夏闻人司房间在哪里,时间长了,他睁着一双瞎眼都能在闻人司房间里准确的摸索出闻人司钱袋子有几个。白尹觉得自己师傅整天吃闻人司的钱,甚是替他感到惭愧。 他也知道,闻人司虽是个王爷,但是毕竟年纪小些,俸禄不如那些成年的王爷多,且又没有母家,上下都靠他自己打点。需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于是就天天记下自己师傅吃了多少东西,回头再还给闻人司。 闻人司那时候年纪轻轻的,自是不知道柴米油盐贵,又好面子,那里会收白尹的钱。于是白尹就更加感到惭愧,整天守在他门口不走人。 后来事情传出去,人家都说了不得了:太子的家的白师傅恐是看上了静王爷,结果静王爷没瞧上白师傅,白师傅害了相思,整天守在东宫不肯走。 闻人司听在耳朵里,活生生把一嘴的武夷山顶级金骏眉吐了一地。忙去找了白尹,白尹当时正在东宫太子住处附近的小厨房里给闻人夏熬菠菜猪肝粥,全然不知道外面将自己的行为传成什么样。 那边闻人司打灶台对面冒出头来,嘿嘿笑了两声:“喂,瞎子,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但是咱能不老守我门口么?” 白尹一脸懵逼看着闻人司。闻人司轻咳一声,一打眼正好看上白尹腰上的那个护身符,那护身符不是别个,正是那次白尹给闻人司专门求的,后来得知是闻人司骗了自己,又不好浪费,于是就自己带着。 闻人司也不知搭错了那根筋,却是又嘿嘿了两声,指着那护身符道:“呐,爷那,是不缺钱的,你要是真觉得不好意思,我看你腰上的那个护身符不错,要不,给爷吧。” 白尹一愣,当时只觉得这护身符可是自己拿三个月的工钱买了串念珠换的,又是北冥国出名的文家掌门文多星的亲笔,到也够了价值,于是当时还很高兴地解下来,没有防备,那没带手套的右手给了他。 其实白尹忘了自己的右手是受过点伤的,手心不敢碰凉的东西,当时因为觉着在做饭,戴手套不方便,所以老早就摘了下来。毫无防备伸出手去。 闻人司正打白尹手里接过了那护身符,冰凉的指尖点过白尹满是硬茧的手心,那冰凉的感觉,却仿佛是有魔力半瞬间穿梭了白尹的大脑。 记忆中,这可能是除了那次落水外,两个人头回的肢体接触。而且还是他敏感的右手。 白尹手当时就一缩,护身符一个没接住,接着就向那滚烫的粥锅里掉。闻人司倒是眼快,伸手挡在粥面上拦,眼看那护身符就要落他手上了,白尹一只手好死不死,也想上粥面上拦。 两手一撞,白尹手正好压在了闻人司手上,闻人司眼睁睁看自己一只手就那么被白尹压进了粥里。 白尹感觉自己接住了护身符,很高兴。 结果,一秒之后,小厨房里就传出了闻人司杀猪一样的哀嚎和掀锅子的声音:“白尹!你大爷,烫死爷了,这是人手,不是猪蹄啊!” 至于后来,自然就是白尹负责,把眼泪汪汪的闻人司送进了太医院里去,当时院使还是范郢他老爹范素泷,而刘青守的老爹刘大仁则是矮一级的院判。范素泷给皇后召去看病,太医院里就刘大仁看着。 刘大仁边给闻人司清理伤口,涂上专治烫伤的京万红,边对着毫不知情的白尹说啊: “嗨,白师傅你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做事怎么能这样极端呢……是吧,这情爱的事哪,那带两情相悦才好使。你说咱静王爷吧,既然对您没有意思,你就一边歇息才是,你说你咋进行肢体报复了呢?啧啧,你看看这手,回头弄点蒜泥,都能拌拌吃了……” 闻人司呜了一声,骂了句:“拌你大爷,我想办你……爷跟他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刘大仁啊了一声,惊讶道:“啊呀,竟是老朽眼拙,莫非静王爷也对白师傅有心……” 白尹则一脸懵逼,过了很久才讷讷嘟囔了一句话:“什么……两情相悦。” 他是不知道两个男人还能两情相悦,固然听着这词感觉无比震惊。 回头闻人司把人拉进了厨房,边叫白尹按吃哪补哪的原理给他做点山药猪蹄汤,边跟他解释,大可不必把刘大仁的话放在心上: 他刘大仁原只是个江湖医生,以前只靠嘴皮子吃饭,东家长西家短的,这两年才混进宫来的,自然说话没有把门的。 白尹不说话,只拨弄自己锅里的山药。那边就听闻人司在哪里絮絮叨叨什么:不用听那些宫里人胡说八道什么,左右他们闻人家的男人,都是会娶一位东门家的姑娘为妻,几百年下来,都是这样传承。有他闻人家万代称王,就有他东门家万世为相。北冥国有左右两相国之位,北冥以左为尊,所有的左相,那历代都是姓东门的。 不说别的,就比方他闻人夏,十岁的时候就已经跟左相东门哲家嫡出的大姑娘东门萃婕订婚了,而他闻人司自己,也没拉下,据说被定下的那位小姐,正是东门哲最小的嫡出妹妹东门颖如。 东门家的女儿多是美而长白之辈,虽然自己不曾见过这东门颖如,但是有家庭美名在哪里,想来也不会太亏。然而,听了这话,白尹依旧是出奇地沉默,说实话,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沉默,只是偶尔拨动他锅里的猪蹄子的时候,脑袋里会有片刻的失神: 真难想象眼前这个天天跳脱到能拆房子的人要是成了别人的丈夫,那要变成什么样啊?传说闻人司这小子长得可妖了,要是将来他媳妇长的不如他好看,那不就尴尬了么? 按理感觉闻人司这小子,那待应该找个严肃谨慎的人管着才是,将来结了婚若是再敢闹,能把他吊起来抽一顿的那种才行。 东门颖如,这名字听着柔柔弱弱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强悍的主儿! 正这样想着,那边他却是没注意闻人司这小子蹭蹭蹭跑出了门去,等到他琢磨着汤煲地差不多了,喊人来吃的时候,闻人司这小子才从门外蹦出自己的脑袋来。 “过来瞎子,拿着这东西仔细别掉了。” 白尹一愣,却是接了过来,那东西极为细小,自己两个指头捻过来,竟感觉是根针!白尹纳闷,只道闻人司又想了什么害人的心招,正要把针扔了,那边闻人司却已经踮脚凑了过来。 那时是的白尹十七岁,闻人司十三岁。 闻人司虽然向来在皇宫里锦衣玉食着,但是可能因为母亲那边的缘故,身量比一般的少年略瘦小些,而白尹恰足足比闻人司大了四岁,又比寻常的北冥男孩长的高些,故两个人的身高差还是颇尴尬。 闻人司的头才能达到白尹的胸口,就算是踮起脚来也只达到白尹的脖子.呼吸绵长,缭绕沁人。白尹感觉到,有从闻人司身体里传出的温暖,喷射到他敏感的喉结上。 刹那间,白尹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忙垂下手,后退了出去,整个人磅地一声,给身后的灶台挡住了,这才一脸的潮红地停步。 所赖时间已经折腾到了晚上子时,小厨房里灯光又昏暗,所以闻人司啥都没没看出来,反而满嘴地不高兴,似乎有点嗔怪道:“你躲什么,我好不容易把线穿针眼里去!站那儿别动。” 白尹脸色刷地一下又变白了,忙摇摇头,把针扎灶台上,随手拿灶台上的毛巾挡挡脸,支支吾吾地:“我……我……我该回……回去了。” 说着就提溜起自己放在一边的棉袍子就要往外冲,闻人司似是急了,在后面喊了声: “我说你回去干什么,你衣服破了,过来给你补补,要不是这黑灯瞎火地,别人都睡了,爷才不给你缝!” 白尹不肯回头,只埋头往外赶,口不择言丢下句,回家叫他师傅给补。便落荒而逃。闻人司当场翻个白眼,拜托你师傅跟你一样瞎成么,能补上真算能耐! 闻人司果然猜中了,他们白家这群瞎子是真白瞎,他白尹果然是第二天又穿着那件破衣服来报道。 这回闻人司总算把白尹给按在在小厨房里,给了个很矮的小杌子叫白尹做下,自己则盘腿坐在灶台上,弯着腰用左手给白尹缝肩膀上的口子。 正文 第十七章 缝衣 那时候灶台上的锅里就咕嘟咕嘟煮着白花花的高汤素鸡,猪脚被煮的稀烂的味道浓郁着,打锅里升腾起来的雾蒙蒙的水雾,仿佛富含着朦胧又暧昧的水汽,熏刺地白尹感到自己的眼前的黑布微微的湿润着。 他听着自己头顶那话唠在他耳边嘟嘟囔囔,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嘿嘿,我说小瞎子……不,是白大爷,你说,你真的是从小瞎么……咦,我就是问问。为什么会瞎啊?我看你师傅好像也瞎,就没有什么办法治疗么?” “白尹大爷,你说既然你们家男的全瞎,那为什么还会有姑娘嫁到你们家去呢?虽说看样子你和你师父长得吧,都挺标致的,但是人家姑娘真的不嫌弃么?” “哎,我说白尹,不是我说,你也忒惨了点,你爹妈居然是自相残杀死的。咦,不行,幸亏他们死的早,这样丧心病狂的爹娘,肯定带坏你啊……哎,你没有你娘给你缝衣服,其实你可以来找我啊,爷从小就会缝衣服,哎,莫说是缝衣服,就是给你绣上朵大红花也使得,你想绣什么就绣什么。啊呀,以爷的绣工,等爷将来娶了东门颖如没准还能和她一块绣个鸳鸯玩呢……再过上两天就到了我闻人家秋猎的日子,你是阿夏的外师傅,理应也一块去的。哎不是小爷我吹牛,小爷的技术那可好了!五箭下去,一只狐狸,四只兔子。啧,你哪也不用太羡慕爷,等到时爷打着食儿了,拿回来你给做做,咱们啊,分着吃!嗯,像什么干锅兔,葱爆鹿肉的,对对对再来道大雁肉,这大雁肉还是炖着好吃,你就做上个三味炖大雁。哎,有道是‘闻见雁肉香,神仙想断肠。’啧啧,那味道、、、、、、包你一辈子忘不了。白尹,白尹,白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哎,死白尹,你说句话啊,闷死了闷死了。 嗯……我不是故意拍你脑袋的……呜……哎哎哎……别……别打脸……哈哈哈……”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书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曾经,白尹一直觉得,那种祈求时光倒流的人都是很傻的,然而直到他失去那人的某天,他才猛然间回想当年,这才发现若祈祷,真的能使时光倒流,他愿意用一辈子的痴傻来使那天得到永恒。 多年以后,白尹依旧能够想起那天。只是画面遥远,水雾缠绵。让人分不清,那究竟是真,还是假。又或者,那曾与他肩头交接过的指尖,是不是从来只是自己的臆想。 往事已经不堪回首,然而现实远比往事残酷。人生几回伤往事,邰皇依旧枕寒流。算如今,毓庆宫里如今住着的那个傀儡般的存在,又和他有过什么交集呢? 自从他回来之后,他们两个人说的话,拢共不过三次而已。 第一次是见他初回盛京的紫禁城: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 紫禁城的风华仍在,故园依旧,他跟着异族的进贡车马,返回那个已经不属于他的旧地。 那时的他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茫然无措地被闻人夏圈在怀里,被闻人夏扳着下巴,随口问一声:“白尹你看他漂不漂亮?” 白尹不说话,甚至连看都不曾看对方一眼,脸上俨然是流露出些许对于男宠厌恶,转身就走。 直到他却怯生生地在身后喊一声:“白……大人……” 白尹才猛的回头,认出那熟悉的声音。他那时觉得可笑: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看清对方的容貌,原来是那样美的让他窒息。但是那个时候,他却已经不能再拥抱他。 第二次,是在他在门外强忍着听他被别的人**到体无完肤,却不得不强忍着无动于衷。 他将披风披到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上的时候,他却没有对他哭闹,反而笑意清浅地喊一声:“多谢白大人。” 要不然就是方才在毓庆宫里,他睁着那双无神的眼睛,瞅着他,略带着一丝渴求,低声说:“大人莫怪!上次多谢大人赠衣之恩,只是那日衣裳上沾了点血迹,便拿去洗了,劳烦大人多跑一趟,改日燕宛奴再给送去可好。” 如何不好,只是,又怎么舍得让你亲自来送。 时间已经渐渐接近正午,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雪地上,折射出光,只射在那人的那柄乌溜溜地唐刀上。 岁月无声,奈何不见白头。两情既悦,谁料多见毒龙。 白尹机械般地停驻在那个落满灰尘的小角落里,静静竖耳倾听门内的动静。直到两个人的声音完全消失了,这才打毓庆宫的后殿翻了墙出去。 白尹的脸色微微地有点苍白,他脚下蹬着一双靴子,走一下,就踩得脚下的雪地咯吱咯吱作响。 宫街长长,两面朱墙。 伴着那咯吱咯吱地踩踏声。白尹往前走了没几步,却是意外在这死寂的北冥紫禁城里听到了一阵稚嫩的,撒娇似的哭声: “呜……阿七……阿七,你这个坏人,呜,还给我,还给我嘛!我……我要告诉你叔父,说你又欺负我……” 白尹拿眼睛去瞧,却是意外发现自己的不远处,竟赫然是穿着一身黑衣丧服的小太子闻人誉,正哭着,直往一个看上去才十三四的大男孩的身上蹭。 那大男孩虽才看上去十三四岁的样子,但是却比今年才七岁的闻人誉高出甚多。 单看那男孩子直挑着一双狮子眉,一双鸳鸯眼儿圆圆地,配上他嘴角微微牵起的弯弓口,更显得他,目似含桃花,狡黠之处添份可爱。 夏家一门多杰俊,单论样貌七郎魁。 眼前着跟着闻人誉一起闹的,到不是别人,正是北冥国,有“御前金刀”之称的夏家的小七公子,兼带闻人誉的侍读夏七是也。至于闻人誉口中的叔父,自然就是跟白尹共事的夏宁。 此刻,眼见夏七手里抓着个小小的锦囊,高高举着,像是故意不给闻人誉。 闻人誉身子不如他高,只得踮脚去抢,夏七哪里依他,竟是越发居高。不肯给他。闻人誉见久抢不到,哇地一声就一把抱住夏七的腰,呜呜地往他衣服上蹭。 只把那一脸的鼻涕泪水口水蹭他身上。夏七到不嫌弃,只嘴角依旧勾着那抹邪魅地笑。顺便摸摸闻人誉的脑袋。 闻人誉委委屈屈地说道:“呜……呜……那是小镜姐姐给我的。你还给我嘛!” 夏七摇摇头,嗯哼了两声,一双眼睛眯着:“不行不行,她东门镜不是好人。不许你收坏人的东西!” “呜……呜……镜姐姐不是坏人,镜姐姐给阿誉做桃花饼,做锦囊……不是坏人,阿七是坏人……呜……” 夏七脸上一阵郁闷,翻了个白眼,敲敲闻人誉脑袋瓜:“傻阿誉,给你做吃的就是好人么?你母后宫里的琴嬷嬷还整天哄你睡觉呢,照样偷你房里的东西去赌钱。” 闻人誉哭地牙齿打颤:“呜……琴嬷嬷是坏人,坏人。镜姐姐不是……阿七……呜……还我锦囊就不是坏人,阿七阿七,我叫你哥哥好不好,你还给我……呜……不行么?我叫你父皇总行了吧……” 夏七听到这里只吓地白眼一翻,忙一手遮住了闻人誉的嘴。四下看看,生怕自己倒霉,给人在附近听见了。 然而祖宗不佑,夏七抬头一打眼就瞧见了站在远处,一脸复杂表情的白尹,夏七心里咯噔一下,一张小脸变地煞白,完蛋了,这回要是叫白尹说给他叔父听,自己一层皮可就没了。 闻人誉虽傻,但是也隐隐察觉到了夏七表情不对,于是也跟着回头一看,却见是白尹。 于是一张糯米团子小脸成了瞬间垮,哇地一声冲到白尹怀里:“白尹师父……阿七……阿七又欺负我……你给我……把锦囊抢过来,锦囊里面有糖……呜……你抢过来我们吃,不给阿七吃……” 夏七一脸黑线,抓着锦囊的手无力垂了下来,背在后面,眼巴巴看着白尹。 白尹觉得好笑,只瞅了夏七为难的样子一眼。 继而蹲下身子,把闻人誉搂在怀里,轻轻拍拍闻人誉的背,温言笑道:“什么啊,阿七天天陪阿誉上课学武。怎么会是坏人哪?你忘了每次内师傅和你父皇罚你抄书,那次不是阿七替你,你自己却睡觉。” 闻人誉呜呜了两声,一张小包子脸上,满满嵌着的,却是跟闻人夏同款的眉眼嘴鼻,但是与闻人夏不同的是,少了分戾气,多了几分娇憨可爱和傻气。 白尹继续笑着,伸手刮刮闻人誉鼻子:“别哭了,糖有什么好吃的,有阿七家的红烧狮子头好吃么?嗯?” 闻人誉一张小包子脸皱皱了一会儿,白眼一翻,似乎感觉对方说的是个实理,阿七家的桃桃姐姐做的狮子头好像的确比东门镜的桃花饼好吃呢。 于是闻人誉露出一个傻笑来,痴痴张着嘴巴,口水哗啦哗啦往外流。白尹笑了笑,伸手拿袖子在闻人誉脸上抹了两把,口水泪水鼻涕水通通擦个干净。 闻人誉一张小脸被擦的通红,眼睛也肿着,白尹看哄得差不多了,招手喊了夏七过来,夏七眨眨眼睛,把闻人誉的手拉了过来。 闻人誉乌溜溜地眼睛看看夏七,吞吞口水:“呜……” 正文 第十八章 秋猎 夏七皱眉,紧紧攥着手里的锦囊,坚定摇头:“不给,再要我就不给你狮子头吃。” 闻人誉嘴巴一撅,刚止住的眼泪哗啦哗啦又落了下来,扑上去对着夏七一顿捶打:“呜,你不给我狮子头,呜,你不给我狮子头,哼,你神气什么!呜……我叫白尹师傅再给我做肉肉……不要臭阿七了……师傅师傅,你好多天没给我做了,人家要吃……” 夏七脸上一阵抽搐,一把把闻人誉别进了怀里,捂了他嘴巴叫道:“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母后多半醒了,寻不到你,又要闹了。” 说罢,扭头对着白尹笑了笑,算是谢谢了白尹。偏偏走了两步,却又回过头来,面露为难之色,冲白尹喊了一声: “白叔叔,” 白尹挑眉。夏七冲他挤眉弄眼:“可不能告诉我叔父,拜托啦。” 白尹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由着夏七揉着闻人誉的脑袋去了,闻人誉不如夏七高,怎么看怎么像哥哥搂着弟弟一样,怪可爱的。 闻人誉显然是对于夏七的摸头杀很是不乐意,于是就地蹦达两下,蹲在当地,不走了。夏七嘿呦一声,瞥了他一眼,却是极没良心的不理他,自己大踏步往前走。闻人誉看夏七不吃他这一套,呜地一声就哭了,跑着扑上去追夏七。夏七见闻人誉这傻小子又追了上来,脸上出一丝得意的微笑。继而一个弯腰,把闻人誉提溜上自己的脖子,叫他骑在上面。 闻人誉坐在他脖子上,嘿嘿傻笑两声,夏七笑骂一声傻阿誉,然后就驮着闻人誉朝着翊坤宫的方向去了。 白尹眼看着这俩小子跟他渐行渐远,心里却是渐渐地有点泛酸。 果然还是年轻好,年轻的时候大家都不会撕破脸皮,你杀我杀你的。就算偶尔闹个小矛盾,拿顿好吃的就哄好了。 似乎这场面自己和闻人司也曾经有过。但是闻人司却远比闻人誉有一套,无论白尹怎么哄,他都不听话。 记得,时间就是在那次秋猎。那次秋猎闻人司一无所获。 事情还要从白小暑被人关进冷宫的事情说起。记得哪件事情给传到皇上那里去之后,闻人司和闻人雍就双双给罚了。 闻人司是以私入禁宫,捶撘同宗的罪过给拉进了奉先殿罚跪。但是闻人雍则以暴戾不仁,顽劣难堪的罪名,被他老爹拉回家里去,据说要被赏一顿鞭子。虽然这顿鞭子后来被闻人雍的祖母哭着喊着给拦了下来,但是闻人司还是荣幸被禁足数日。 直到后来皇家秋猎,这才给放了出来。按一般的剧情发展,闻人司和闻人雍这两个冤家自然是不期而遇,狭路相逢。然后大打出手…… 但是在此之前,白尹有印象更加深刻的事情。那是在他们出发之前。 彼时闻人司是和闻人夏一同打东宫出来的,白尹记得这两个人的品位是很不一样的,从两个人的马上就能够看得出来。闻人夏挑东西,最喜欢挑那种实用又彰显身份的,是以驾的是一匹脾气极为暴烈,但是却有天子之骏之称的浅黑色盗骊。而闻人司这人最喜欢浪,啥贵啥好看愿意挑什么,于是他的马便是一匹极品中的极品“夜照玉狮子”。 那据说可是通体雪白,浑身一根杂毛都没有的珍品! 那天说来也是奇怪,两个人随是同时出的门,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心情似乎都不大好。闻人夏就一直在哪里嘟嘟囔囔训斥着,嫌弃江如意昨个没早早把他那件朱红色的缎子绣符蝠劲装给自己早找出来,害的自己穿了一身黑,看着跟丧服似的。 而闻人司那里却一直不吭声,他今天穿的倒是极新鲜,是他喜欢的蓝紫配:外面穿着一件冰蓝色的绣卷云纹的窄袖劲服,里面衬了件浅紫色的衣裳,头发是白玉冠束着,头顶多系了条冰蓝色的抹额,上面缀了块翠的能滴水的翡翠,愈发显得人美无俦。 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美人走的是西施的路线,脸色似乎很是苍白,也不知昨晚发生了什么。坐在马上,秋风一吹,看上去有点摇摇欲坠。 白尹那个时候当然看不见闻人司的样子,但是听他跟身边的贴身太监说话的时候,声音有点恹恹的,说话也有气无力,到像是病了一样。 身边的那个贴身太监,要是单看面色,似乎是比江如意年轻了甚多,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样子,并不显老态。 而且端得是副请容俊朗的读书人的样子,嘴角也喜欢勾着一抹微笑,但是诡异的是,他好像永远都在笑,从不见他有别的什么感情。 并且他满头的长发却是已经花白的不成样子,如此,倒是添了几分让人难以接近之感。 白尹虽然没有确切的看过那人的样子,但是他却并不讨厌那人,因为他听说过那人的名字: 叫赵忠诚——就是那个将闻人司从乱坟岗里抱回的那个宦官。 白尹的耳力甚佳,他听着闻人司的声音有点不对劲,于是不由得竖起耳朵来,多听了几分。然而闻人司的声音却似乎是太低,一直在颠来倒去地说着什么“没有”,“也不是”,“不知道”之类的话。 赵忠诚只在哪里仔细的听着,也不多说什么,想想就知道可能一直在保持微笑。 白尹打东宫的大门口出去,略有点茫然地站在原地。 作为一个瞎子,白尹很能理解 自己的状况:这要是叫他去使个轻功还是啥的,那他保准跑的极快,但是上马的话,他就不行了,根本控制不住! 白尹当时下意识地,脑海里就浮现出了闻人司的声音来:“再过上两天就到了我闻人家秋猎的日子,你是阿夏的外师傅,理应也一块去的……啧,你哪也不用太羡慕爷,等到时爷打着食儿了,拿回来你给做做……哎,死白尹,你说句话啊,闷死了闷死了,嗯……我不是故意拍你脑袋的……呜……哎哎哎……别……别打脸……哈哈哈……” 这话说的想想还真是体己,要是自己提出跟他共乘一骥的想法,那他应该…… 然而闻人司这次却相当不给面子,没有等他说话,他是一看见白尹出来了,立刻就一夹马肚子,催马走人。 夜照雪狮子脚力是极快的,不过一会工夫,他人就已经跑的不见踪迹。倒是那雪狮子蹬腿起来的时候,带起的脚底沙子,喷了白尹一脸。 白尹尴尬当场。尴尬之际,白尹却是不由得想起了护身符的事来,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下腰间那个没送出去的护身符:难道,又被欺骗了? 恰这时,耳边一阵马匹的打齁声,却是人家闻人夏的盗骊凑了上来:“师傅,我们一起吧。” 白尹挑眉。却似乎是嗅到了什么么不同寻常的气息。然而这不同寻常地气息,在波澜起伏的一天,还只是个开始。 北冥的皇家姓闻人,原是发枝于长白山的一代的氏族。世以狩猎作为练武和谋生的手段。至于日后的闻人家坐定了天下,但是祖宗们觉得老本是不能荒废的,于是有言:虽承平日久,岂可遂忘武备!于是特特又再长白山山麓一带开辟了围场,希望可以让后人“因田猎以讲武事”。 而后人秉承着祖宗顺天择时的理论:春天跑去玩,夏天跑去玩,秋天跑去玩,冬天跑去玩。 当然在玩得同时,皇帝老子不忘显摆显摆自己混的有多好:整个阵仗那待拿出架子来,什么导驾、引驾、持弓队、举旗队那样样不能落下。 十二龙旗,风伯雨师雷公电母旗,阴阳五行旗样样不能少下。连奏乐队也不能放过,一块吹吹打打的跟着。加上身边得宠的王公贵族一起陪着捧着,那皇上心里别提有多的得意。皇上一得意,身边的人也得跟着得意,偏偏白尹坐在闻人夏的身后,隔着闻人司挺近,愣是从头到尾没听见闻人司笑一声出来。 白尹察觉到事情似乎不是很对头,于是趁着闻人司随皇族们等会儿四下散开,去抓捕围场里的野鸡野兔子加野熊的时候。 翻身从闻人司夏的马背上跳了下来,也不顾闻人夏的叫唤,直朝着闻人司的方向跑将过去。 其实,闻人司是很好找到的,因为这小子真的是太爱浪了,身上喜欢用熏香,他最常用的是那种中有名的百濯香,据说洗一百次也洗不掉味道的那种。 而且特别的是,他喜欢独自一个人打猎,不见叫人跟着,那僻静去哪。北冥秋天风大,以白尹鼻子的敏感度,和脚力自然是很快就找到了闻人司所在的位置。但是,就在白尹听见闻人司犹犹豫豫地拉弓声,决定跑上去开口来句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那边却是先有几阵极轻佻的笑骂声在闻人司的附近炸响,夹杂着的还有对方标志性的狗吠声: “哟,闻人司,咱们又见面了。” 正文 第十九章 惹事和逃窜 是闻人雍。 白尹瞬间敛了脚步,屏住呼吸。 闻人司似乎也听到了对方不怀好意的招呼声,然而今天他却有点反常,按他闻人司那个打死不吃亏的脾气,一准要骂回 去才是。 怎料今天真是活见鬼了,他却是只哼了一声,转头就走人。 然而他前脚刚要走人,那边却听一阵利矢穿破空气的声音,毒蛇吐芯子般的响起。 “闻人雍你大爷、、、”闻人司的声音终于怒了,然而他还没来的及继续爆发,闻人雍口哨极伶俐地一吹,接连几道狗 吠声骤然响起,闻人司满腔怒火的声音,急剧转变为惊呼。 恶狗扑噬,这可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情。 闻人司身下的那匹夜照雪狮子虽然善跑,但是突然被来势汹汹地恶狗盯上,顿时就受了惊吓,前蹄一伸,极为不仗义地把闻人司活生生甩下马。 闻人司一头栽在地上,也亏得当时地上不是硬邦邦的地面,而是一堆烂泥,是以闻人司身上没什么大碍,就是衣裳给弄的一团糟乱。 闻人司还没来的及心疼自己个的衣裳来着,那边闻人雍已经伴着一群恶狗的声音,大脚步踏了过来,声音无不讥笑: “野种,你今天很骚情啊,跟谁学的带抹额?嗯?” 意犹未尽的笑声肆虐,闻人司唔得一声痛呼,却是已经被对方一把撤掉了抹额,露出了底下的风景: “哟,我说呢,原来是挂了彩,呵,野种,你就是欠,给人打成这样、、、” 忍无可忍,闻人司终于恩赐了闻人雍一个字: “滚!” “滚?死野种,你搞没搞清楚状况,你现在是在我手里,我若是杀了你,大可叫狗将你的尸身撕个粉碎,反正这个地方也总有异族出没,爷就不信那个提刑官那么不长眼,敢一口咬定是爷做的。” “闻人雍!你真是个疯子,你到底要怎么样?” “怎么样?”闻人雍似乎在仔细考虑这这个问题,接下来白尹没有再听他说下什么去,亦不知他接下来做了什么动作。 然而闻人司的反应却极为抗拒起来,几乎是那种恨不能吃了闻人雍的口吻:“你、、、、、恶心、、、唔、、、“ 回应闻人司的是迎面而来的一个耳光,犬吠声骤起。 白尹终于听不下去了,于是打丛林深处蹦达了出来。不等闻人雍说话。 胳膊肘子一翻就撞闻人雍脑袋上了。闻人雍给他打的天旋地转,当时就晕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气儿。 白尹见自己打昏了闻人雍,知道饭碗不保,于是毅然决然夹着闻人司就跑路了。 恶狗不懂事啊,缠着白尹汪汪汪汪,给白尹一脚一个踹飞了。 闻人司窝在白尹怀里不出声,跟死了一样。 白尹觉得着自己这次可能是闹大了,没准还会被皇家通缉。 于是就计划着把闻人司送回狩猎的大本营去去,自己跑路。 可是自己前脚带着闻人司还没进进大本营的包围圈,怀里一直不出声的闻人司呜地一声,哭了。 白尹纳闷他哭啥。 闻人司一张妖孽脸哭的跟受委屈的小媳妇一样:“我……我不回大本营,爷要跟闻人雍那小兔崽子势不两立,爷是有骨气的……呜……” 白尹佩服,白眼一翻:“那送你去冷宫?” 闻人司哭的更厉害:“爷才不回冷宫呢,呜……爷要是给人打回去了,那多丢人………” 白尹又建议闻人司可以去找找皇上,闻人司听了,越发跟块狗皮膏药一样贴在白尹身上,说什么皇上那可是整天日理万 机,自己跟闻人雍闹出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肯定也要守法,发配到奉先殿罚跪那都是轻的,人家闻人雍的老娘可是东门家的女人,那个个手段了得,回头东门家的娘们再给他下点毒药害他的,那他不就白瞎了么。 最后两个人没能在纠结下去,因为白尹怕后面再有人抓他。于是就夹着闻人司呼哧呼哧跑了。 白尹眼睛自然是瞎,能去的地方当然不多,于是第一反应就是向着他师傅哪跑,但是跑了没几步,觉得自己要是回去的话只怕会连累师傅,于是就夹着闻人司向着相反的南方跑。 时值新一轮的深秋,白尹武功忒高,脚步也忒快,连跑了下午,盛京城都被他拉的好远。 闻人司早被他颠地七荤八素,一被白尹放下来,白眼一翻,哇的一声吐了白尹一靴子。 白尹脸上一阵抽搐,忍着恶心,问闻人司这里是什么地方。 闻人司不说话,吐完了就蹲在一边,瞬间安静。 白尹没料到一天之内,自己竟然被闻人司连累地从一介太子少傅,变成通缉犯,眼见闻人司又不理他,白尹一股无名火 就蹿了上来,伸手就推他一把。 这一推不要紧,那边闻人司又哇地一声哭了: “我说你是不是傻,我又没出过盛京城,我怎么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我说这地方方圆百里都是荒地行不行啊,呜…… 这地方这么荒凉,没准有狼呢……被你害死了……” 白尹差点没背过气去,到底是谁害了谁啊。 白尹负气,不愿意再理闻人司,于是扭头就走。 闻人司一看白尹要走,却是哼了一声,有点不高兴,但是他又不敢自己一个人待在外面,于是就继续从地上爬起来跟在白尹后面追,边追还边喊:“哼,走走走,死瞎子,你是木头么,不知道要休息么?” 白尹不理他,持续走,他本来里比闻人司大三四岁,自然比闻人司高出许多,单迈一步,就比闻人司多了好多,于是场面就成了白尹在前面走着,闻人司就小跑着在他后面追。 彼时斜阳浓重,艳丽地有些过分,只是那太过分的颜色,看在人家眼里,却是瞧着有点张牙舞爪。 也不知道白尹是把人领到了什么鬼地方,四周都是荒地,天色越来越黑的昏沉,闻人司只感觉自己能看见血红血红的夕阳,洒射在白尹毛绒绒的棉袍子上,影子拉出好长,直投射着他的影子在自己的身上。 闻人司觉得委屈,虽然自己八九岁前,总是吃苦受罪,但是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不放在心上,后来被封了王爷,那可是给着太子的规格伺候我着,人人捧着,哪有像白尹今天这样对他的,闻人司撅撅嘴,却是觉得没有办法打对方。 于是眼见那影子投射在他身上,就对着白尹的影子一阵猛踩猛踹,好叫自己泄愤。 白尹虽然瞎,但是不聋,老早就听见闻人司声音不对,但是实在猜不出对方在做什么,也就懒得理他。由着他去。 闻人司见白尹发现不了,就便踩着白尹的影子边跟着白尹走,可是他踩着踩着,就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太阳 已经没有心情在陪他玩这种东西了。一会儿就明月挂上天,月光冷无边。 闻人司其时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孩子,以往就是在冷宫里,那好歹还能点个火照明。这鬼地方可好,啥都没有,一闭眼 就成了一片乌漆墨黑,伸手不见五指,要不是白尹身上穿着件扎眼的红色行衣,闻人司当时就迷路了,闻人司吓得汗毛倒立,吓得蹭蹭跑上去去拉白尹的袖子。 彼时月黑风高,闻人司那完全是瞎抓,结果一把就抓住了白尹带手套的右手。而且是一下子抓大了劲 白尹是个瞎子,不怕走夜路,但本来他自己走着好好的,那边闻人司一把抓上来,敏感的手心顿时如针扎一样的难受! “放手……” 白尹极不给面子地一扬手把人推开。 闻人司没料到白尹会推自己,当时就愣了,整个人没站住,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白尹知道是自己失误,下意识地伸手左手拉他。 那知闻人司似乎是被这下伤大了劲儿,直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个劲儿赌气坐在当场,愣是憋着气一言不发。 白尹听不见他的所在,知道他故意跟自己赌气。 只是这档口却是真由不得他赌气,他闻人司生气,白尹还不乐意呢。他这可是在逃命途中,那闻人司要是不要他照顾, 那更好,他还不愿意伺候呢! 于是白尹也哼了一声,干脆自己走自己的。 他原是想着,他闻人司也就闹一会儿。等会儿自己闹地够了,一看他走远了,自己就追上来了,谁知,自己放慢脚步走了好长一段时间,愣是没见人家闻人司追上来。 莫非真的遇上狼了?不能够啊,要是他遇上狼了,那应该有个狼声啊,唔,要不然就是故意跟在自己后面没出声?不能 够啊,以白尹的内力,肯定能探测出对方的气息。 白尹觉得不对,于是就赶着回去找人。 这白尹走过来的时候全凭一阵怒火,没仔细注意自己走了个什么路线,于是就只能凭着记忆中的原路返回,完了还要四处踩踩地下,喊声闻人司的名字。 然而这次闻人司却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样,白尹只感觉这世界整个都只剩下了自己,他平日里觉得自己看不见东西,做 事情向来是凭借第一感觉,从来都是不吃回头草。 这会子叫他走回头路去找闻人司,还是头回的事。 偏闻人司这小子真是邪门了,怎么找都找不着了还。 白尹头上不由得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心里突然略略有点焦急,毕竟他可不想在继自己打死个太子的同时再弄丢个闻人司,到那个时候,别说自己是白家的天之骄子了,北冥第一了,就是天王老子也落不下好果子吃啊! 正文 第二十章 私宅之事 可是白尹如今实在是瞎,怎么找也找不到闻人司,他突然平生又一次埋怨起自己的眼瞎,气地自己几欲头裂。狠狠往地下踢了一脚。 老天保佑,这一脚踢得真好,一脚就踢在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白尹一个激灵就趴下身子摸索那东西,摸索着是个人,他记着闻人司这小子手上前几天刚受了伤,燎泡应该还在手上。 只是这燎泡不摸不要紧,一撩开他衣袖,却是先感觉扑鼻一股恶臭,在抚摸上手上的伤口,竟然隐隐有些化脓的意思,白尹试试他额头,竟是高烧起来,叫了两声也不听他回答自己。竟是烧的糊涂了。 白尹这才有点害怕了起来,方才听闻人司的意思是,这个地方完全是荒山野岭,水源也不好找。 按理遇见伤口化脓的症状,理应用点烧酒给洗洗,或者是拿火折子烧烧才是,但是白尹这小子,偏偏没有喝酒的嗜好,从不带着酒。 而且他是个瞎子,要火折子也没啥用。 白尹想到这里,只得抽出自己腰间的刀来,他内功精厚一旦发功,气息温度到也异于常人些,于是便用自己身上的内力烘热了刀刃,冲着那伤口上就是一刀。 闻人司给这一记烧刀子直烧的从休克里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张口就要骂,但是他一张嘴巴,声音却已经烧的沙哑起来: “白尹,你大爷的要弄死我……” 白尹懒得跟他解释,只对着他脸上一阵乱拍: “别闭上眼睛,你伤口化脓了,我方才给你放出点血来冲洗伤口,你现在快给我睁开眼睛看路,看看有没有村庄猎户什么的……” 闻人司被他拍的心肝脾肺一阵眩晕,晕晕乎乎皱眉道:“开什么玩笑,这里怎么会……” 白尹翻个白眼,话不多说,一把把人抱在怀里,闻人司似乎有点反感这种姿势,然而白尹恰当补充一句:“你要是在不睁眼给我找,回头你手要是烂了,我只能把你手剁掉了。” 闻人司听了这话,立刻乖觉,强打精神,他可是风流倜傥的静王殿下,头可断,血可流,小爷的爪子不能丢。 于是,闻人司接下来相当听话,边睁眼指挥着白尹四处跑,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在哪里神志不清地说胡话。 要不是老天爷不太眷顾他,叫他刚被抱着跑出一百里地去,就再次被烧晕过去,白尹估计就被他给烦死了: “嗯、、一直走,一直走……呜,瞎子,你说小爷今晚是不是就要死了……” “唔……瞎子,我好像看见我娘了,是不是她来接我了……安?我没见过我娘,啊……对哦,那就不是我娘,我不跟她走……” “呜……呜……白尹,我错了,其实上次那个护身符我骗了你,其实吧,那个真的不是我娘的,那是赵忠诚给我求的平安符……呜,一定是因为我骗了你,你才会烫伤我的手。呜……然后我今晚才会死。” “呜、、、白尹,人家说,护身符丢了,就没人保佑我了,你说是不是?安?哦,嘿嘿,原来是我已经不需要保护了!可以重新请一个……呜……白尹你说你是北冥第一,将来升天了,会不会也是个武神,那我请你保佑爷好不好……呜呜呜,答应么,答应呀……嗯……不行不行,不能这样,你是阿夏的,我不能要你……呜……你们阿夏说了,我抢他房子,抢他父皇,抢他风头就算了,不许我再跟他抢你。呜……我要是敢跟他抢你……他就……他就……” 要让千万人为你的僭越而付出代价,会让你活在这世间最卑微的地方,让你苟且着度日,永不安生!闻人夏这样亲口跟他说过,而当他们两个误入禁区之后,也真的是这样做的。 寂寞危栏触椅,望仙乡,水云无际,芸房花院,重来空锁,苍苔满地,物是人非,小池依旧,彩鸳双戏,念当时风月,如今怀抱,有盈襟月。 白尹每每回想到那个时候,才会觉得,原来人生痛苦的事情,不是没有在最好的年纪遇上最好的人。而是曾经的自己,明明在最好的年纪,遇见来了最对的人,有了最好的时光。却偏偏没有遇上好结果。 最后什么苦难都经历过的彼此面对面的坐在一起,竟是今天这样的无话可说。 其实按照祖宗 的规矩,但凡是白家的人,无论是否出身主家,只要符合姓白,而且家里男子生来瞎眼的条件,都可以住在白家总部。像白尹这种身为白家荣耀的北冥第一。那更不用说。然而白尹的外宅,不在白家总部,而是位于盛京皇城附近的一个娘娘庙的附近。 端得是个极干净敞亮的三进四合院,第一进是门房,第二进厅堂,第三进私室,典型的廊院式院落,左右两面都是廊庑,颇适合人坐在那里看景嬉戏。 到了第二进院,中间是客厅,左右两边都设房屋,北边上房住的是师傅白小暑,白尹住在东边厢房。 后院有给女眷住的后罩房,空着。 白尹回到自己的外宅的时候,是下午的申时刚到,天气转冷,天色变得再次昏暗起来,他是故意挑这个点来的,因为,这个时候回来的话,他的师傅白小暑会在睡觉,彼此不会撞见对方。 白尹叩响了他私宅门上的绿油兽面锡环,其实以他的身份,是不能用这种规格的门环的。但是因为这间私宅是 闻人夏找人专门给做的,为了显示自己对白尹的恩宠,所以允许他用一二品的大员才能用的门环。 不多时,门口里便传出了一道婉转 的年轻男子的声音:“是爷回来了么?” 门缝里探出一个蓝色的的斗篷帽子,雪白的肤色,削瘦的身量,手里提溜着一把极普通的青纸糊的提灯,灯光照处,剔透玲珑。 “真的是爷!”对方似乎略有些雀跃,然而一开口,白尹却已经一手压上了他的唇,意示他小声些。 “我师父呢?” 对方紧抿的嘴角似绽放出一个极为妖娆的笑,连说话也开始变得温声暖语起来:“师傅,休息去了。舟水今日才煮了沸水,爷喝杯金骏眉吧。” 白尹并没有听他把话说完,自己已经径自向着门里走了进去。 对方妖娆的表情瞬间有点僵硬,但是马上他脸上的那抹僵硬,却是旋即化作了一片习惯性的微笑,转身提溜着灯笼,脚步似乎是有些欢快地向着白尹的身后追过去:“爷,路上暗,舟水给你……嗯……” 话音未落,那叫做舟水的男子,脚下却是一空,整个人被白尹扛在了肩膀上,青纸糊的灯笼,孤零零地被人遗忘在雪地上。 幽暗的灯光,在青色的薄纸的映衬下,越发瞧着诡异地骇人。 舟水给白衣一路扛着,往后院的方向去。其实后院基本上都是女眷的住处。但是白尹的这处房子里并没有女人住,所以后院基本是空的,但是舟水平日里是个极勤快的,闲来无事,总是领着白小暑天天打扫着玩,所以整处私宅,全都是能进人的。白尹捡了位于院子最里面的一件厢房,轻轻推门进去,将人扔在房间里。转身将门关上。 “爷。” 落在地上的舟水斗篷散落,露出了他原本的容颜,端得是张不俗的脸庞,幼鹿样的眼睛不笑自弯,也许是那双眼睛过于夺目,以至于人们会忽略他不算很好看嘴巴眉毛鼻子。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皮肤很白,像那种不经常晒太阳的白,白的几乎有点透明,仿佛,一碰就会化,需要人好好保护。 舟水目光委屈。 白尹却不理会他,只从腰间递给舟水一个匣子,正是孙坚给的那个:“拿去,给你主子。让她瞧瞧,瞧出来了,直接送去执金吾孙坚哪里就是。” 舟水一愣,手已经伸出去接了过来,他的嘴角似乎泛起一丝无奈。 但是交代完事情的白尹似乎已经没有了别的想法,转身开门就要走人。怎料那边舟水却是忽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上去一把从后面环住了白尹的腰身。 舟水温热的气息,轻轻撩拨着白尹的耳根,声音低靡:“爷,你太狠心,就不给点奖励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主子的脾气,我这次若去,只怕会被打死呢。” 白尹听到这里却是挑眉:“好啊,你若被人打死,我便赏你口棺材就是。” 舟水却仿佛是轻笑了一声,极为娇嗔的那种轻笑,手却不安分的往白尹腰带上滑:“爷真是的,舟水命贱,不提死事,但求今生的快活。” 手,极伶俐地滑入对方的亵裤,熟练的把玩着。白尹双目微微闭着,却好像享受在这人的技巧之中。舟水的身子,蛇一样地缠绕在白尹的身上,他轻轻踮起脚,呼吸缭乱。他轻轻张开了自己的嘴巴,樱唇,将白尹的耳垂轻轻含入。 也就是这个时候,白尹带着鹿皮手套的右手突然一把扼死了舟水的下巴。舟水立刻吃痛,却是浑身但动弹不的。 冷汗涔涔,实在太痛,舟水很怕,觉得只要白尹在加上那么一丁点的力气,他整张脸都有可能碎掉,舟水立刻放开了白尹,吃痛道:“爷……爷……我错了,求你……” 白尹不说话,他眸子中似是闪过一丝寒光,突然,他手上狠狠一翻,却是已经一把把人甩在了身后的黄梨木八仙桌子上。桌子上原本是七七八八放着一个青瓷的茶壶,四个半拳大的茶杯。这会子一下震下两三个去。舟水半个身子被白尹摁在桌子上,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经颠簸了出来。 那边白尹更加恐怖,竟是随手掂量起身边一个没掉下去的茶杯,一把扯掉了舟水身上的裤子。声音,透着玩味:“你既然这么欲求不满。不如,让它来满足你。” 舟水脸色刹那间变得苍白起来。白尹就歪着脑袋那样斜眼眯他的表情,朦胧的表情,很难从他的脸上分辨出真假。 冰凉的青瓷口,贴进舟水臀部的肌肉,舟水全身直被那冰凉的触感,搅得全身震颤起来。就在舟水觉得自己即将必死无疑的时候,一阵极为突兀的敲门声,却是在这寂静的后院中,悄然响起。 是那种悠长,沉闷,而富有节奏声音。白尹的动作随着那突然响起的声音而慢慢停滞。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舟水也察觉到了敲门声的不对头。这处宅子,除了白尹会偶尔回来诈个尸,平日拢共就住白小暑和舟水两个人,而白小暑的性子,两个人都是知道的,他若是听见了这里的动静,绝计不会做出敲门的动作,而是直接踹门进来。 除非,此地,又来了新的客人。 正文 第二十一章 不速之客 舟水提上了自己的裤子,披上斗篷,重新煮过了一遍沸水,给新来的客人倒上了一杯金骏眉。而那位不速之客,正笔直地坐在白尹家大厅里的一张黄梨木太师椅上,侃侃而谈。 “哎,白大人,今儿个,下官可是差点被你给吓死!你说这天阴成这个鬼样子,本来就怪骇人的,岂料我这好容易来找您一会,还遇上您家没关上门。我这还寻思着是您是刚要出门还是怎么着,这打眼往里面一看,嘿呦,这灯都掉在地上了。我这不是寻思着,寻思着莫不是您不在家,家里着了贼人、、、、哟,谢谢小友您了。” 不速之客接过舟水递上来的茶杯,吹吹茶碗里的茶沫子,继续说道:“也不怕您笑话了,下官这昔日还待在枢密院 的时候,领过监军的职位,多少这不会点拳脚,就琢磨着壮胆进来瞧瞧,不曾想走得深了、、 嗨,原是没什么事,白大人可不带你这么吓唬人的!如今你可是吓着谆思了,不行不行,可得请下官好好吃顿酒,压压惊。” 白尹眉毛微挑,嘴角却是轻轻一笑:“王大人说的极是,改日,景行定要好生向王大人道歉。”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打大理寺那边提前下了班,顺便来瞧瞧同僚的案情进展的王修来。他王修来也真够倒霉的,他一个大理寺的四品官儿,其实闲来无事是不怎么上朝的。就算偶尔上个朝,他大理寺巴掌大的地方也没什么好向皇上回报的,到不了皇上近前去,接触机会不多。是以不像朝中别的官员一样,八卦皇上身边人的癖好,更加不知道白尹有不爱回家的习惯。 他这次来白尹家,那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没成想就腿贱向后跑了几步,就遇上了那么生猛的场面。白尹嘴角微微扬着,却是不说话,仿佛他就想用这一个表情来回应王修来所有的解释一样。 王修来见白尹没有下文,更觉得尴尬,只得不停地吹吹水面上的茶沫子来掩饰自己的表情。场面太冷清,似乎连舟水都看不大下去了。 舟水从后厨房拣了一盘新做的梅花酥酪上来,咯吱放在王修来的桌子上,轻笑道:“大人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常来,这是后院里才开的青梅做的,大人赏脸尝尝吧。” 王修来眼睛直笑的迷成一条线,捻起一点酥酪放在嘴里,砸吧着嘴道:“你这小子不光手艺好,眼力劲倒也不差,不愧是你家大人府上的,其实我这次来,还真是找你家爷商量些事情。” 舟水听了这话,只轻笑一声,知道王修来的心思,微微福了福身子,便退将下去,只留白尹和王修来两个。 王修来趁着刚才舟水递给他的台阶,趁热打铁,扭头对着白尹一句:“听说执金吾的孙大圣,找过您?” 白尹一愣,继而不紧不慢地,翻开自己眼前的茶盖子,吹吹里面的沫子:“的确。” 王修来将身子向着白尹那里凑了凑,沉吟道:“大人可答应他了?“ 白尹皱眉看了王修来一眼:“答应什么?” 王修来嘿呦一声,拍着大腿,十分痛惜道:“白大人,您还跟我装蒜!你说说你们御前司和人家执金吾也忒不仗义!你说这皇上将案子交给我等查看,咱们三家原是一样没有看出端倪的 。您说说您如今突然跟人家孙大圣合作起来了,怎么也不跟我大声招呼,你们这不合着欺负人么。” 白尹听到这里方才明白了王修来的意思,嘴角扯了扯,鼻腔里跟出一个不冷不热的笑声:“王大人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景行和孙大人怎么会干这种……” 王修来听到这里,直气的妒火中烧,呼地一下子就坐了起来,嘴里连连地哎呦来哎呦去,来来回回地在白尹面前走着:“白大人,你说你怎么能是这种人,这孙坚、、、嗨,我王某人就不说他什么了,人家是相国公子,脾气大的很,咱攀不上!可你白大人怎么也给他带坏了你说说!这执金吾搁人家盛林轩饭店的茅坑里,巴拉巴拉整那么大动静,谁不知道!他孙大圣有事没事还喜欢泡太医院,这谁不知道!这宫里人那眼睛都不是白长的,哎呦我的白大人啊!啊,是吧,你说说他找你肯定是发现了他案子里的猫腻了不是。哎,白大人-----你虽已经做官做了这么多年,但是说到底那也是个江湖人。孙坚这小子,嘿!我跟你说,他精明着呢!你要是帮了他,那他肯定是咱们三家里最早破案的!你说他最早破案,不久光对自己个有好处么,皇上会嘉奖他的能干,可是咱们呢,那就是一无所获! 白大人您是皇上跟前的贵宠,皇上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动您,但我可就惨了,保不准,那待跟当年的静王党一个下场,全家遭殃啊!这不是我说、白大人您长点心……” 白尹只听王修来在哪里吧唧吧唧说了有半个多时辰,眼看自己茶碗里的茶沫子都让自己喝干净了,那边王修来还义愤填膺,坚决不能给孙坚那狐狸小子抢了头功去的义正言辞的样子! 白尹在哪里嗯嗯哈哈地点头,显然是没水喝了怪难受的,偏在王修来眼里,就以为是白尹被他说的开窍了,非跟白尹纠缠到底,坐在椅子上跟白尹哭诉: 说自己什么当年也那好歹也是正当的簪缨世家出来的公子哥。身份虽然比不上身为那“万世为相“的东门家和世袭军功的安国候陈家的子弟。 但是好歹也是祖宗保佑,天时地利人和官做得极为顺畅,他人又极为随和,性子直爽,跟那东门家陈家的子弟,那交往甚欢,逢年过节鲜衣怒马地出去溜达,养狗斗鸡的样样没落下。 他当年风流的时候,不是他说,那会子孙伏休还在乡下的小破屋里诗云子曰呢,他孙坚更不用提。怎料这世事无常,可巧后来就赶上了,那时候还做太子的闻人夏一摔摔成了残废,先帝不待见他了。 人都传言怕是将来要易储,换静王做皇太弟!这做官就好比那掌舵,风往哪里吹,哪里好划船不是! 于是当时他们家就跟着大部分家族的选择,押宝押给了静王。怎料静王这小子忒不靠谱,半路上居然跑路了!而太子又好了身子,可把人给害惨了 。 辛亏啊当时他们家收手的早,立刻转方向投奔了太子那边,这才保住一条小命,不然那肯定要落得个跟当年赵家一样的下场。 孙伏休这杠头,说白了就是拣了狗屎运!自始至终,都站在闻人夏这边,这才便宜了他,还连带上了孙坚这只小狐狸 。 当年这小狐狸,当千人的时候自己就瞧着他不是个善茬子,整天冷着个 脸跟欠他钱一样,果不其然后来就把人打成了残废。这会子见了他,按辈分得叫他声王叔叔吧,我呸,就跟没看见一样,亏他小的时候,自己还添钱喝过他的满月酒呢! 只不过王修来这会子在这里忘情的诉苦,却是全然忘了当初死守闻人夏阵营的人还要算他白尹一个。 王修来跟白尹直絮絮叨叨了一个下午,这才依依不舍的里去。 当然,离去前。他又跟白尹摆明自己这次来的真实目的:这案子,他是真的瞧不出个好歹来了! 要么就非拽着白尹一块,不帮孙坚,把这三个案子拖成悬案。要么,他白尹不能光帮着孙坚,也带给他大理寺帮忙。反正平等互惠,白尹要是帮了另外两家,另外两家不也帮他么! 白尹是在经不住王修来的烦人,只得嗯嗯哈哈的答应了。王修来千恩万谢,一步三回头的出门,却是恰好赶上舟水打后面的小厨房里,端了食盒往大厅里走。 要说舟水的做饭技术也是极不赖的,几乎隔着食盒,就给王修来闻出了一道水煮肉片来。 舟水自然客气留他吃饭。王修来却是直道天气不好,拉扯着等在门厅的马夫,说是要回家去,顺便经过前面祥和斋的时候给家中老母带些开胃的山楂糕。 白尹并不留他,由着他去了,回头站门口看王修来走的没影了,自己也哗啦一声开了门走了出去。 舟水见状,却是忙放下了食盒,跟着跑了上去,披着斗篷跑进了冰天雪地里。 “爷。” 这一声爷叫的好生婉转!直叫的人心头痒痒的,几乎是带着哭腔似的。 白尹也是停顿了脚步,回头瞧了身后的那一抹绿意,那俏生生的绿意,陪着那玲珑剔透的肌肤,竟是意外显得楚楚动人起来。 舟水的眼睛里似有些波动,轻轻又唤了一声,却见白尹已经再次转过头去,不再理他。 舟水急了,朝着白尹的身后跑了两步,但是却又像害怕什么似的,停住了脚步,在身后轻轻说道:“爷,你就吃了再走便是。这儿又不是主家,况且师傅还……” “多谢。” 白尹不等舟水把话说完,人却已经再次返回到了那片冰天雪地中去。 舟水俏立于雪地之中,身形仿佛石化,他默默瞧着那印象中坚毅决绝的背影,消失在雪地之中。 其实每次看到那人的背影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他的脑海中,总是会浮现出一片熟悉的殷红。只不过,那种嫣红不是纯粹的殷红,而是 一种欢欢喜喜的嫁衣红与意味着死亡的血红的糅杂。 正文 第二十二章 爱与不爱 那是记忆中坚毅而决绝的背影,一如今日那消失在雪地中的一样。 只是那时的他,身上穿的却是迎接新娘子的新郎官的衣裳。他记得新娘是他们文家那个身份最最高贵,最最被掌门疼宠的少女,尽管那个时候的新娘,已经失去了她那双足以让月亮 都为之倾倒的眸子,但是不可否认穿上嫁衣的女子,依旧会有份常人难以企及的美丽。 那时候的舟水,还不叫舟水。 新娘坐上花轿前,他记得清楚,还是一张笑起来能让万物为之失色的脸庞。 可是一到了花轿下,他看到那人来接她。 在一片吹吹打打的欢喜声中,他是分明看清了那人深邃的眼睛,是那样的平静,根本没有一丝的起伏,恍若一滩死水。 哪里有半分欢喜的样子? 开始的他是疑惑不解的, 但是新婚的气氛实在是太过迷人,醉的舟水忘记了那人悲切地有些过头的目光。 直到他跌跌撞撞地将自己的身子移进新姑爷家的后院,像找个厢房纳凉,他这才听到了关于那人悲切的原因。 当时,舟水听见有瓷杯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刺痛他的耳膜,他惊讶,继而,回应他的是更激烈的争吵,有那人疯也似的怒吼,谩骂,大叫,也有那人的师傅低声下气却又不容置喙的劝诫。 “我凭什么娶她!我不想娶她,这不是真的!师傅,师傅你不是说过要帮我退掉这门亲事的么?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阿司哪,我阿司去了那里你说啊,你不是答应我会去找么?人呢!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师傅我要我的人,我的人他去哪了!” “景行,你不要再闹了,她都把眼睛换给你了,你不得不娶!” “一双眼睛怎么了,我现在还给好不好啊!” “够了景行,你是白家的人,别说这种昧良心的话。人家愿意把眼睛换给你,你还奢求什么啊。” “良心?良心算个什么鬼东西啊!你们平白无故那颗良心来就想绑架我的真心,师傅啊,在你们心里。我这颗心到底有多贱,你说啊!” 他记得新娘的声嘶力竭: “白尹哥哥,白尹哥哥,你不要走,你不要走,谁许你走的,你凭什么想走就走啊!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就不肯娶我……白尹哥哥,我连眼睛都给你了啊……你为什么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就一眼也不行么,你就这么可恶,这么铁石心肠啊……” 可是,那个叫白尹的人,却如是说: “你很好,我很感动。问题只是,我真的不喜欢你。” 这个人就是个喜欢简单粗暴的,什么话都要戳中对方的痛点,也是问题最关键的地方。 其实这世间多少悲欢,也不过只是爱与不爱的故事。 爱上一个人实在是痛苦,想着一门心思的对他好,想着这里,想着哪里。可是往往那人却不爱你,一门心思的把重点放在别的东西心上,为别的人,想着这里,想着哪里。 当自己哭闹着,苦恼着跟对方讨要个说法,论到底,不过,是希望对方能给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去掩盖那人不曾爱上自己的现实。 但是他说了,说的毫不留情。直像一把锥子,直直地戳碎对方的心。扎的对方鲜血淋漓。 可是舟水不信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家伙。他还记着那个风声摇曳,几乎要吹破孤屋的夜晚。 他守着一盏孤灯,一灯如豆,颜色昏黄。那人就紧紧闭着双眼,宁静的样子,仿佛千年。而他独自守候着他的苏醒。 那时,风声吹动窗纱,吹进阴冷,搅灭孤灯,满室怜光。 他起身将吱吱呀呀地小窗户,想仔细关好。可是还不等他闭上窗户。那边的人躺在床上,却是第一次开口说了话:“阿司,是你么?” 声音沉闷,却满是期待。那期待的感情如此浓烈,以至于舟水忘记了告诉他,自己真实的名字。舟水回过头,昆仑的月光,透着窗,射在他的脸上,斑驳的阴影里,月光清寒。难得衬得他,冷艳无双。 他看清了对方,那个给自己的主人换了眼睛后,在床上躺了数月,却不曾醒来的人。 如今那人的眼眶中俨然已经有了一双极隽秀深邃的眼睛。他不知道,自己是出现在那人的世界里的第一个人。 第一个能看见的人。 那双眼睛,在他的眼睛里许是获得了新生的光芒,所以怎么看,都像是在闪动着泪光,温柔的要滴水。 他一直以为,对方会对自己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可能是被月光里的自己给吸引了。但是,后来他才想清。自己是他平生看到的第一个人。 他又怎么知道美丑。他之所以会对他流露出那种温柔的表情。 不过是因为,以为他是他的阿司。 那个,跟他说好要抛弃一切,面对世界。最后却不慎被他弄丢了的人。 重过闾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舟水不知他是如何弄丢了他的阿司。但是他知道他一直在想着他的阿司。因为他听说。 北冥国曾有一废王。系南国娼妓所出,为身卑贱,自幼心高阴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怀挟私心,拨弄是非,故革去王爵,撤出佐领。 其王为人也,本姓闻人,名司,字舟水。 白尹是当晚回到承乾宫的寝室。白尹可能是觉得累极了,草草将衣服一脱,裹上被子,倒床上就睡。其实,承乾宫是很大的。世人所谓乾坤。乾就是帝王。 而承乾就是要求住在这屋子里的人,绝对听从帝王的意思,不能忤逆。但是世间之事,往往不如人意的多,这承乾宫里,终是出了风雪之事。 良隐十九年,夜而大风雪,婧妃孕七月而诞子。子焉不详。乃施铁裙之刑,褫夺其命。火灼皮肉,三日乃亡。而那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闻人司。他也是知道自己的娘亲的死法的。但是这人可能是真的没什么良心,只要提到他的母亲,却从没见他脸上出现过伤心的样子。 用闻人司自己的话说:“爷为啥要伤心?爷又没喝过她的奶。什么?她生了爷?爷被她生出来,可经历了什么好事么?哪天不过的担惊受怕的,整天听人家野种野种的叫你,你愿意啊!哎。不是,你们这些人怎么这样啊,她给我一条命我就要对她感恩戴德,就要对她心心念念,因为她死的那么惨,你们就可怜她,怎么不见个人可怜可怜我:投胎在可怜人的肚子里,无辜成了条可怜命呢……” 每当白尹听到这种话,他就会眉头皱的很厉害,白家向来讲究仁孝,自然是听不得这样的歪嘴邪说。 于是他往往会立刻拍案而起,对着闻人司狠狠丢下句冷血! 闻人司就我呸一声,指着白尹鼻子反咬:“嘿呦,还我冷血,爷还瞧不上你白家的装模作样呢!你是不是想吵架啊,喂,白尹,死瞎子,是不是我不提你爹娘的事你难受,要爷再给你提一遍么!” “闭嘴!” “就不!” 于是白尹立刻起身,话说的大气: “那好,饭钱自己付!” 闻人司瞬间乖觉。 一双桃花眼立刻眯成一条线,哐哐往自己脸上掴两巴掌,低头狠狠啃一口手里的韭菜鸡蛋大包子,嘿嘿呲着门牙上两片韭菜叶子冲白尹讨好的笑,嘴里讨饶: “爷——白大爷!小的错了还不行。您是真款爷,小的如今就靠您吃饭呢,哎,坐下吃,坐下吃,这次这个肉包子给你,天地良心,这次真没给你包子上抹芥末……” 白尹心里翻个白眼,伸手从闻人司手里接过一个肉包子,也亏这小子好意思提。 闻人司没心没肺地捧着一大碗免费的皮蛋瘦肉粥吸溜吸溜地喝。 此刻的闻人司,是真没半点王爷样了,身上身下一身灰蓝色的衣裤,外面套间亚麻色的马甲,头上头发除去刘海,全部往后拢成一束,拿根蓝色带子绑着。是了,他右手上还很扎眼地缠着一层厚厚的纱布。 要不是一张脸还能看出个漂亮可人来,那要是扔大街上,绝对会以为是哪家客栈里跑堂出来的小伙计。 要说他闻人司也真够幸运的,自从那晚给白尹从荒山野岭里又拣了回来后,被白尹抱着跑了没一百里就晕了。 好在白尹内力深厚,赌了一把,脚下发力,硬顺着地势往下跑,这才误入某个村庄附近的山林,并顺利遇见一个早上打柴的樵夫,这才在村子里找到了大夫,给闻人司收拾了收拾。 当时闻人司一身的泥巴,头发大半都沾在脸上了,况且人也烧得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西南北。 楞眼一看,不知道的以为拣了个要饭的回来。 那村大夫也不是小山村里的没见实人物,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眼见来的这两位虽然衣裳都已经脏的不像样了,但是好歹他是认得白尹腰上的那把,是真家伙的,又瞅着闻人司头上的束发冠一看就值几个几个钱,立刻就知道对方那不是一般人,这要是拒绝他们,没准回过头,得吃一刀。于是就打发白尹把人送上床。 那村大夫一边心疼自己的床单子被闻人司糟蹋了个遍,一遍给闻人司收拾手上那一团肉。 这外面的大夫果真是跟他刘大仁一个套路,捧着闻人司的爪子,开口第一句话:“呦,你看看这爪子,再放两天,养养蛆,能拿下来炸炸吃呢!” 白尹一口老血没憋死在心头,大夫您口味真够特别! 白尹是真没猜错,这大夫呢,不光口味特别,下手也狠。 他们是偏僻穷村,自然没有多好的治疗措施,于是就拿毛巾给擦擦手,拿半碗烧酒热热,刺啦就泼手上了。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白尹与阿司 白尹光听着就不由得皱眉,那边闻人司呜地一声,哇呀就哭醒了。 “嗯……呜……白尹你大爷,你要弄死爷就不能痛快点么!” 白尹一脸茫然,显然是被这突然的躺枪给击中。 皱皱眉,没说话。 闻人司在哪里睁开眼睛,眼瞅了那大夫一眼,却似乎才觉得身边这个人不是白尹。 于是下意识揉揉眼睛,惊呼一句:“呦!瞎子,你黑布呢?” 白尹气结,在门口咳嗽了两声,以表示自己的存在。 闻人司听到白尹的声音,这才缕缕前面的刘海,露出脸来,对着门口白尹嘿嘿露出了一排白牙。 到是身边的村大夫揉揉了揉自己的老花眼,嘿呦了一声,转身颤颤巍巍地往身边的药柜里扒拉枇杷膏: “嘿呦,你瞧这姑娘,长这模样愣俊的,怎么说话都哑了嗓子,跟个男的似的,来来来,让本神医给你来点药,包你吃完了,声如……那个出谷直黄鹂,笑如……那个啥……啥猿啼……不是……也不对……先张嘴吃了吧……” 白尹听了这话,太阳穴突地一下就是一动,接着嘴角就一裂,竟是生生给这句话逼出了一个上翘的嘴角来。 那边闻人司是真正不要脸,听了那大夫的话,竟是也不反抗,反而笑嘻嘻,捏着嗓子跟大夫瞎掰道:“正是……可惜我这苦命的小娘子跟着这样一个瞎汉颠沛流离。爷,您要是可怜我,可能给小女子另 寻门亲事,这当庄嫁了就是,小女子样貌虽拙笨些,但是洗衣做饭带孩子,还都是使得的!” 白尹听的目瞪口呆,差点惊掉了自己眼前的遮布。 然而下面大夫一句话更绝:“啊呀,这个小娘子,你要是在本村找,那找我可是找对人了……小老儿走街串巷这么多年,也是识得不少俊杰的,像那砍柴的吴老二,卖烧饼的安大郎,村口杀鸡的王三愣子,那都是不错的,但是吧,看着小娘子你吧,人模样长得到时不孬,这身量也不差,臀翘赛雪的,但是……嗯……就是这胸……它忒平了点,只怕是不好生养的样子……小娘子要是想再嫁的话,这媒人钱只恐要多花费些……啊,就跟医药钱一块结了吧……” 闻人司脸上一片黑线,再看看白尹,白尹已经给那大夫一句话逗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直掀了门帘出去,蹲在外面。 闻人司脸色挂不住,白尹这小子,指不定在个什么鬼地方嘿嘿笑话自己呢。当日无话,但是等闻人司的爪子被包成了粽子,这医药费还是要掏。 白尹正打算付钱,但是闻人司却大手一挥,表示这点小事还是自己来。闻人司虽然没钱,但是身上到底是有几个值钱配饰的,于是一把扯下自己的白玉冠,就丢给人家。 大夫很高兴,捧着白玉冠嘿嘿笑。 那边白尹却凑了上来,拿了银两拍桌子上,叫大夫还回来。 大夫瞪眼,说什么财款既付,概不退换。 闻人司这二小子也不知趣,竟觉得白尹这行为实在是有损他静王爷的风骨,不妥不妥。 白尹无法,只得跟那大夫絮絮叨叨了半天,直到那大夫肯拿出了家里大部分的治伤药,结了个大包袱,白尹又从他家里要了两套衣服换上,回头不忘顺走那大夫家唯一一小盆芦荟。 闻人司直嫌弃白尹小气的要死,待两人换了一身衣裳后,真是一头扎在被窝里,死活都不愿意跟白尹走了。结果给白尹揪着耳朵,连同包袱一起弄了出去。 闻人司手里捧着一盆芦荟,跟在白尹后面,一脸哀怨,跟白尹欠了他钱一样。 白尹懒得跟他解释。由着闻人司一路上跟他嘟嘟囔囔,嫌弃白尹看着这么大一人,不想竟是如此小气,为了个白玉冠,差点把人家家底给划拉了。连同这小芦荟都不放过,你这是在逃命!还有闲心要芦荟!这芦荟管什么用?还指望它能买钱是怎么着。 然而芦荟是不能买钱,这芦荟也不是白尹要来卖钱的,等闻人夏下回拆纱布换药的时候,闻人司才明白过来,这芦荟,是用来抹他手上的。 但凡烫伤,若不仔细小心,必定会留下疤痕。像闻人司这样都化脓一会的,肯定是更跑不了。而新鲜的芦荟汁,正是祛疤的灵药。 闻人司这才觉得自己是有点肤浅了。 然而更加肤浅的还在后面。 他本是从秋猎的围场里出来的,身上除了那身衣裳,玉佩,和白玉冠值钱,身上那是一分都没有。更苦逼的是。 闻人司这倒霉小子,衣服是给闻人雍的狗撕裂了,玉佩也在路上掉了,唯一随身的白玉冠也被自己大气地随手给了那村大夫。 于是到了吃饭的时候,北冥国响当当地小皇叔静王爷,真是一分都没有了。 当时闻人司第一次看着白尹掏钱在路边买包子,眼看着掌柜的给白尹装了一纸包,本来琢磨着白尹也会 叫他来吃。但是偏白尹自己提溜在手里,眼瞅了可怜巴巴的闻人司一眼,也不说话。 当时闻人司一双桃花眼眨地吧嗒吧嗒地,别提有多委屈了。 接着就哇地一声,坐包子摊旁边哭了。 “呜……呜……白尹哥哥,呜……白尹哥哥你好坏,虐待人家,不给人家饭吃……早知道我就带着小芦荟改嫁给邻村的邻村村头杀鸡的王二麻子和卖烧饼的何大郎了……” 一群人围观。 白尹嘴角抽搐。人家明明是王三愣子和安大郎好么! 但是身边的观众却不是这样想,于是在一边七嘴八舌: “哎,我说。那不是个男的么?我没听错吧,咋还改嫁?” “嗨!没见识了吧,你看看人家那瞎眼身上的刀子,一看就是呦江湖的,没准男扮女装呢!” “哦!如此说来,那小芦荟,竟是两人的孩子,可是这怎么不见人呢?” “嗨!你没看这场面,断然是这瞎子抛妻弃子,另寻新欢,孩子没准给卖了……” 闻人司把头埋在胳膊里,直笑地浑身哆嗦,白尹吃瘪,只得走上前去,揪着闻人司胳膊就要扯走。 闻人司如今笑地正欢,哪里肯抬头,白尹直扯了两三下都没扯过来。非得白尹从自己纸包里拿出个肉包子来,闻人司闻着味了,这才一下子蹦了起来: 抓过包子,搂着白尹脖子,往脸上啃了一口:“白尹哥哥你真好!” 白尹整个人都不好了。一下子就愣在了原地,自己搭个包子出去就算了,连脸都给奉献出去了。 闻人司年纪虽小,但是那也是整天流连风花雪月之地的公子哥,他整天跟人亲来亲去的倒是不觉得啥,但是白尹可是北冥白家正当当的好少年,真是活生生给这一下震惊了,自己守了十七年的清白就这样因为一个包子出卖了,还特么是个男人! 白尹觉得不能接受。 巨大的情感冲击之下,白尹感觉自己神经有点混乱,果断扭头走人。 闻人司在后面别啃包子边追,嘴里满满当当地: “呜,白尹,白尹哥哥,别走啊,呜呜呜,你走了我吃什么啊!白尹……白尹……我以后就指望你吃饭呢!喂!白尹……白尹啊……白尹,别丢下我嘛……” 其实,白尹哪里会丢下这小子,他若是丢下了他,那他还带再填上条遗失亲王的过错,那不没事找事么!再说了,白尹其实也不是小气,其实他是觉得,自己正在逃难,闻人司的白玉冠一看就是宫中之物若 是那大夫那着去换钱,断然会给人认出并暴露他们的行踪的。 但是闻人司这小子虽然在宫里是混的风生水起,但是在江湖上还是初出茅庐的小傻子,啥都不知道。而且这个闻人司,一烧脑子就容易忘事,就比如说白尹被他亲了之后,停顿了很久,才回忆起这小子 那晚跟他说的不会再跟阿夏抢他的事。 于是义正言辞地问他是不是忘了那晚他在他怀里说的话了!闻人司呸了一声,打包票说是小爷从来不会说梦话! 白尹气结!那时候闻人司这倒霉小子都烧傻了,说的是胡话,当然不是梦话了! 其实这场面还是挺让人怀念的,白尹记忆中,两个人快乐的时光都是在流浪的时候,一次就是因为自己打了闻人雍而逃亡,一次就是去昆仑山,为闻人夏采药的时候。 记得刚去昆仑的路上,闻人司还是很高兴的。 按白尹的记忆,那时的他已经很久没有笑过了。 还记得那是仁德的九年三月,太子夏随王骑射长白,中迷失,遇大雪,坠,伤膑而跛。归之东宫,从此不复兴振。王亦痛切,病之。宫中独以静王不务矜夸,聪明能干,特令监国,移居毓庆宫。 先帝年号仁德,故世称仁德帝,而以北冥国的规矩,自古都是“嫡在不立贤”,以保证将来做皇位的人身上必须流着闻人家和东门家的血脉,但是闻人夏作为如今北冥国里唯一一个身具两家血脉的皇子,就算从马上摔了下来,摔成了跛子,但是但凡有一口气在,那也是正儿八经的皇位继承人。而闻人司这种连来历都搞不明白的王爷,左不过是个长大了,离宫赐府的命。谁料如今非但没有离宫,反而接手了以往只有太子闻人夏才能负责的监国任务。到这个时候的人们才发现,原来,皇上对自己的这个小皇弟,关心的真的有点过头。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小婉 仁德九年,闻人夏十六,闻人司亦十六。同样是最好的年华。命运却俨然走上分歧。前者是被拉下了神坛,后者却是被冠以王权。白尹记得那场大闹。就是在闻人夏得知闻人司要离开东宫,移居毓庆宫的那晚。闻人司来向闻人夏辞行。 闻人夏残破而虚弱的身子软软地瘫在一张摇椅上,眼睛如死鱼的眼睛一样,直勾勾瞧着门外凄厉的风雪,仿佛能从那漫天的惨白里,瞧出一朵花来似的。 房间里没有点灯,就那样阴暗着,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忘记他们还身处人间。 白尹那时候就默默依靠在房间里的一根朱红的柱上,额前碎发遮眼。 闻人司那件常穿的深蓝色大氅,在门外飘荡来,飘荡去,踌躇不定。 那边江如意似乎也看见了闻人司的身影,但是并没有说话,只是一味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并不想通报。 闻人夏歪着脑袋看现在门口不说话的闻人司,嘴角微扬,笑地呆滞。 闻人司不敢看闻人夏的眼神,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低着头,欲言又止。 然后,突然闻人夏就笑了。笑地十分诡异,仿佛是来自地狱的邪恶:“白尹,你看,他要走了。” 白尹冷然,蒙着黑布的眼睛,瞥向闻人司的方向,闻人司却不敢再抬头看他。 只听闻人夏病态的手指,在身边的桌子上轻轻敲了两下,忽然就转头对着白尹,语气竟然是出人意料的娇嗔: “师傅……师傅你过来……师傅我好讨厌这个人,你答应过我。会永远站在我身边的,永远听我的话,那师傅你打他一顿给我解气好不好?” 白尹周身一震,却是万万没料到对方会说出这种话来,他瞧不见闻人司的样子,但是只是听着闻人夏这种撒娇般的语气,他的身上就已经起了一身恶寒。 然而闻人夏依旧不依不饶,伸手攀上白尹的一根臂膀,蛇一样地向着白尹的身体上缠绕着,那双原本极明朗的星眸却是闪烁着恶魔般的怨毒之光。 “我说,师傅啊……” 闻人夏的唇抵在白尹的耳廓边,温热的气息在他的耳边缭绕。 “你快去啊,你答应我的事情你忘了么?拿着你的刀,哦,不行,刀会直接劈死他,那我们就用这个好么?” 说着刷地一声,抽出了他陌刀的刀鞘,塞在白尹的手里。 “用这个……去吧……我要听见他的哭声才能让他走……” “……” 白尹不动,那一刻仿佛呆愣。 然而闻人夏却已然不依不饶,疯狂地捶打撕扯着对方的前胸。 “去啊!白景行!你是聋子么?你知道背叛我是什么后果么?白景行你是不会背叛我的对不对,就算是全世界都背叛我,我知道你都不会…… 对,就是那样打,你狠狠打,给我狠狠打,打死这个野种! 我好恨他,恨死他了, 野种,你今天记着,迟早有一天我要将我所受的屈辱,成百成千得还在你身上,我要让千万人为你的僭越而付出代价,我会让你活在这世间最卑微的地方,让你苟且着度日,永不安生!” 迟早有一天我要将我所受的屈辱,成百成千得还在你身上,我要让千万人为你的僭越而付出代价,我会让你活在这世间最卑微的地方,让你苟且着度日,永不安生! 这话说的真对。自从这句话从闻人夏的嘴巴里说出来之后,闻人司真的没有一日安生。同样,白尹也没有。暴力这种东西,是真的不适合用在两个相互喜欢的人的身上。一旦使用,就会陷入无限的轮回和相互撕扯。 仁德九年,北冥太子闻人夏与北冥静王闻人司决裂。自此纷争不断,党派林立森然。 静王闻人司虽然没有母家,但是却意外获得了以右相为首的朝中官员的支持,而且很多北冥的旧贵族,以前绝对站在太子那边的官员,也不由得纷纷一边倒向静王这边,其中甚至包括白家当时的掌门人,北冥武林中位居第三的白瑛。 而太子那边的势力却看上去略微有点让人唏嘘。 一共三股,太子外公的东门家及其附属家族肯定少不了,再者就是朝中以太子少傅孙伏休为代表的坚持北冥国“嫡在不立贤”原则的保守派,再加北冥国武林第一高手白家的白尹白景行。 可以说,白尹自己就是一股势力。 而且还是公然跟整个白家翻脸站在闻人夏这边的。 当决裂的号角已经吹响,闻人司也真的被白尹给打了一顿之后,两个人再见面时候的画风也就变了。 闻人司再遇见白尹,说话的样子就再也没有客气过: “切,我道是谁,原来是太子那边的一条好狗白大人!” “怎样啊,你又要打我么!爷这次可没做什么唐突了你白家理法的事,滚滚滚!离爷远点!” “什么?阿夏说我喜欢你?我呸!你恶心不恶心!爷是正当当的北冥男人,你以为自己是天下第一,就谁都可以睡!我告诉你,别听阿夏那个变态说什么鬼话!他就是个变态!老子喜欢女人!就算要睡个男人,也不会睡你这样的走狗!松手,别碰我!” “你跟阿夏勾结起来恶心不恶心,我告诉你,没错,爷就是要跟你作对。我恨死你了,你厉害。你那么厉害倒是还范御医的命来啊,你倒是换阿颖的命来啊!你又要动手,除了动手!你还会什么啊!白尹,我们完了!你今天大可打死我,我一辈子不想跟你有什么牵扯啊!” 彼时年少,血气方刚。也不知道怎么的了,本来无数次跟他见面,都是计划好要道歉来着,但是不等自己开口,闻人司那边语言一挑拨。自己就跟那人闹起来了。 那人嘴巴向来是个带刀子的,说话专拣人痛处。 白尹说不过他,就忍着不说话。 那次那人又闹,直跟他闹翻了脸,上去扯他,两个人扭打地乱了,那人就一把抓下了白尹眼上的黑布。 白家男子万目皆盲,黑者为尊,撕了人家的黑布,就是撕人家的祖宗,白尹恼大了,抓过那人的头发,整个把人甩了出去。 从那个时候起,两个人有了肢体上的暴力,仿佛魔咒一样,暴力就一直持续下去,越来越多的一言不合,越来越多的纠缠打骂。去趟静王府,他不理那人,那人拿滚烫的茶水泼他脸,要打。去趟东宫,在后花园遇见那人,让个路让不明白,要打。 连那人平明遇上个跟他背影相似的奴才,他就自己偷养起来,偷着打,直把人打死! 最后被人揭发,群臣弹劾。那时候他是长大的静王,不能再拿他当小孩子,再去跪奉先殿。于是改下了执金吾的大狱,去领八十鞭子。那时候的执金吾左丞还是东门选。东门选伶俐,顺手人情就把实施鞭刑的主审给了闻人夏。那时候,闻人夏带着他,手里拿着刑鞭,守着他的面,把说好的八十鞭子生生打成二百。 他脚下暴跳着,嘴里怒骂着,把对方的鞭挞到支离破碎,血印染在行刑的地面上,诡异地仿佛是献祭时的灵图。 白尹眼前一片漆黑,双手发凉,却麻木地站在原地,静静想象对方温暖的血液,流淌过自己脚下的样子。他很希望闻人司能够叫出声来,也许喊叫可以减轻他身上的痛苦。但是他也害怕闻人司会喊叫出来,因为他怕自己忍耐不住,会冲上去,做出些后果严重的事情。 其实白尹并不想这样祸害自己和闻人司的感情,但是每当自己要收手的时候,脑子里却不可抑制的回想起——那个隐匿在金光朦胧的鲛绡帐后,那个手上涂满蔻丹,头戴凤冠的铁腕女人。 她是闻人夏的亲娘,亦是北冥全部女人中的至尊。 她那时候的嘴角翘的真的很好看,好看到白尹根本不能相信对方的嘴里会说出那样的一番话出来: “其实你师傅的毒,也并不是不好解。金桔遇虾蟹,共酿成砒霜。你师父的毒,正是无药可医治的砒霜毒。你现在只要取一杯鲜乳,给你师傅灌将下去,即可缓解你师父现在的状况,但是,我说的那个方法,只是缓解。我知道你因为闻人司这个小野种的事,跟文家伤了感情,不能求助。若你还有份孝心,想要从我这里拿到救你师父的法子,不妨从此跟我们合作。白大人少年俊杰,理应知道,孰重孰轻。” 孰重孰轻,可笑他们宫里人 的计谋还真是多的令人发指。只是简单的调换了一下配菜的食材,就足以威胁人命。若是他是他的阿司,一定能想出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去惩戒这个可恶的女人。其实早在当年,他和闻人司因为闻人雍的事情而逃亡的时候。他就发现闻人司这个小子,似乎对于杀人这种事情,颇有研究。 当时白尹记得那时候长路漫漫,多是无聊,偶尔闻人司跟他开开玩笑,他也老惦记着追兵,不愿意多理闻人司。 但是闻人司这话唠忍不了啊,于是就整天在他耳朵边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往往就将他在冷宫中学来的些杀人手法,当笑话讲给白尹听: “哎白尹,白尹白尹白尹,白尹你别不理人嘛,睬我下还不行么!我跟你说过了,你哪些个杀人手法真的是够幼稚的,你哪杀人的手法说白了就是拿个大刀片子在人身上削来削去,完事还溅自己一身血么! 哎,其实那样是不对的,真正的杀人手法,那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拿我们宫里、、、哎对,就是冷宫里的,有位琴娘娘,她当年那可是先帝身边荣贵一时的宠妃,宠妃你知道是什么吧,那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别提有多风光了! 可是啊,后来先帝可能觉得腻歪了,竟然看上了琴娘娘身边的一个侍女,叫、、、叫啥我忘了,哎,就随便叫个小婉吧。 你道我琴娘娘是谁,那可是北冥陈家的旁系梁门家的嫡女,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将门虎女啊!当然认不了这种贱婢上位,于是就趁着下回先帝来宫里瞧小婉的时候,故意叫身边最贴心的大丫鬟文绣,将小婉领到后面去泡茶,告诉你,那时候正是夏天,记住是夏天啊。 去的时候还是两个人去的,回来的时候啊,就只有文绣一个人回去了。先帝当然就问啊,怎么不见小婉。文绣也不多说啥,一本正经地给先帝倒上茶,说人小婉不舒服,出恭去了。 先帝那时候心虚啊,又不好意思当着琴娘娘的面去看看人家,于是就回了养心殿,哪知自打那日后,先帝再去储秀宫,就再也瞧不着小婉了,于是先帝就起了疑心啊,交代身边的大太监留心,果然过了每几天,就真的在琴娘娘那边的储秀宫出了人命。 死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小婉。 当时听说人是从储秀宫厨房附近的井里给弄出来的,看样子是泡了几天了,人都肿了。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水蛇与石膏 先帝当时就疑心是琴娘娘那边的人做的,可是,当时执金吾来办案的官员表示,看小婉的死因是不慎跌入了井中,窒息而死的。 而且小婉头部没有创伤,整个人是脚着地, 可见不是给人推下去的,若是真要说种愿因,肯定是自己失足跌落的。所以就排除了琴娘娘或者是文绣行凶的可能。但是按当时小婉的受宠程度,怎么想也不可能有自杀的想法,于是这件案子就成了悬案。 执金吾的人至今都不知道原因。虽然琴娘娘最后逃开了嫌疑,但是却在先帝心里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于是就慢慢冷落了她,先皇后东门氏那会子大概也瞧她不顺眼,寻了个由头,将她打入冷宫。 至于后来么,她也是在冷宫里闲的无聊,正好又遇见我,就把它当笑话讲给我听。 其实呢,那个小婉真的是她自己跳井的,但是,她跳井之前,文绣在她的鼻子里塞了点东西。嗨,你肯定不知道那是什么,还记得我跟你说过那是夏天么么,文绣在泡茶的时候,顺手取了些冰块塞在了她的鼻子里。 冰块这种东西,平常你在手里握几秒钟就会觉得疼痛,在脆弱的鼻腔里,真是能整的人脑扩疼,于是这脚下一个不注意,就摔了下去。 不过,那水那其实只有小婉的嘴巴高,其实是淹不死她的,但是她后来却是窒息死的,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哎,当然不是冰块堵死她的,冰块那么小,其实一会儿就化了。真正堵死她的,其实是水里的水蛇。 蛇这种东西,是个喜欢凉地方的东西,当时正是夏天,水里的温度当然比小婉鼻腔里的温度高,于是,那些蛇,自然而然就向她的鼻腔里钻,冰水顺着鼻腔进入口腔,水蛇最后也顺着从口腔爬出。 水蛇大多灵巧纤细,小婉鼻腔又被冰块开拓过,自然好进,只不过,这水蛇进进出出的倒是畅快,可是,这一来二去的,可不就把小婉给憋死了么。 事后么,她人又被水泡了那么多天,汤汤水水的怪瘆人,谁会注意她鼻腔里的变化和水里的蛇呢? 嗨,你脸上那是什么表情,要我说,琴娘娘的手法才不高明呢,她忒心急,到底是惹上了嫌疑,我们宫里还有个整日不说话地高娘娘,高娘娘她姓高,是太妃了。 据说是因为生的孩子给人害死,得了失心疯,给皇上撵到这里来的。 可是,你知道,高娘娘的孩子,是怎么没的么? 你别这样看着我,我一开始也不知道,而且这宫里也没人知道,只听人说,高娘娘的孩子,是生出来几个月了才死的,而且是因为当时晚上天冷,宫人给来给小皇子添被,不慎踢倒了烧银炭的火盆,于是,给生生吓死了。 怎样,这个剧情听起来天衣无缝吧。 但是真相却是,高娘娘的孩子,不是被人吓死的,而是中毒死的。 有一味中药,名字叫做石膏,性大寒,凡妇幼之人,都接触不的。一般是泻火清肝时的常用灵药。 其色,与银炭相近,混在一起,真是看不出真假,但是石膏受到炭火中的高温烤灼,会产生一种气体,那种气体么,像那种小孩,闻上那么几个月,自然就会出现腹泻虚弱,手脚冰凉的虚证。最后,到了死的时候,那样子,完全就是四肢厥冷,亡阳虚脱。形同惊厥身亡。 什么?你说剩下的炭火有没有人查看?谁闲的没事会疑心是药物作用,就算有人疑心,且不说那炭火早早给人打扫了出去,就是真没打扫出去,那石膏烧出来是白的,银炭烧出来也是白的,谁能分的清楚。 看我干什么,这法子不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是在是机缘巧合了,当时那个高娘娘得宠的时候,正好我房里的赵公公是刚进宫,在太医院那里打下手,那时候总会发现太医院的药房里,莫名会有人支出一些石膏,因为对方的来头是很大的,所以他并不敢询问石膏的去向,至于后来,小皇子渐渐长大,却三天两头出现腹泻发冷的症状,不久就惊厥身亡,而就在他小皇子死去的个天之后,太医院里常来取石膏的贵人,却是再也不见踪影。” 彼时都是朗朗少年,不说意气风发,那好歹也是积极向上的,白尹愣是没想到自己又一天竟然从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要跳脱的人身上,听到这样多的诡计。而且其计划之仔细竟然真是 挑不出半点毛病。 盛京一片雪,万户悄无声。 幽邃的宫墙里,月光撒射,泛起银光。有几人的脚步声匆匆急急,鬼火样的灯笼,在黑暗中诡异地闪烁,那种拿青色的油纸包裹着的灯笼,越发趁地光如狼眼,绿油油地。 白尹躺在承乾宫暖阁里的床上,双目紧闭,依旧沉沦在梦境之中。 阴暗,月光。 交织着透过暖阁的穆棱窗,留下一片细细碎碎的光影。仰头看正殿之上,“德顺恭谦”四个大字,依旧漆黑而遒劲,只是遒劲到深处,竟是隐隐看上去有些狰狞。 突然!人影攒动,覆盖窗影。一阵细碎的低语声之后。 急促的敲门声骤然惊起。激烈着,仿佛想要敲响整座皇城! 门外是大太监江如意的干儿子安四儿尖锐的声音: “白大人!白大人速速醒来,速速醒来啊,翊坤宫,翊坤宫哪里、、哪里出了大事啊!” 白尹被安四儿从睡梦中强行拽回,他几乎是把靴子往脚上一套就被安四儿和一众太监扯着拉着向着翊坤宫那个地方走,白尹一路边揉着眼睛边听安四儿在边上颠三倒四的说话,宫里的称呼,主子的称呼是可以用她们的住处来代替的,像是淑妃,大可叫启祥宫,而翊坤宫,就是单指皇后: “哎!白大人你可真是好睡觉,这都睡了一天了,不知道宫里除了什么事,干爹找不到您,险些急死! 白大人,白大人脚下好生看着,这雪天路滑,咱们走的快,可别摔了,你看看这个、、、 嗨这回真是碰上邪门的了,这皇姨这不是死了快一个月了么。 因着死的蹊跷,至今没有下葬,这昨个儿左相东门大人眼看王修来哪里查不出来了,就琢磨着将尸体带回去,给安葬了不是。 咱主子娘娘跟皇姨是真的姐妹情深,虽说前几天头上挂了彩,但是还是惦记着就这样一个亲妹妹,于是只拿头发遮住伤,就去了,哎、、要不怎么说 邪门呢,这按理啊,这身上带着伤的人,那都不能够去那种场合,就算真的要去,那也要将伤口缠上纱布,再给缠绕上一圈五彩线才行,不然就容易给邪祟趁虚而入。 嗨!咱们主子娘娘是多么要强的,断然不肯那样,结果、、、结果等皇姨给葬下了之后,娘娘惦记着小太子不是,急着当天就赶了回来。 这大晚上的,娘娘就跟着那么几个人打母家回来,哪知才走到咱宫门附近,对,就是那个东门口的菜市场的时候。 娘娘哇的一声就大哭了起来!整个啊呀一声就硬生生从轿子上滚了下来,轿子那么高,当时就是磕了一地的血啊! 您是不知道,那一群奴才都傻了,这幸亏是遇见了执金吾的孙坚孙大人在外面处理治安,给遇见了,立刻给送回了宫! 这娘娘啊,你不得不信,可能真的是被邪物给抓拿这了,当时给送回来的时候,那满脸的血不说,这嘴里还一声一声的叫唤,就一句话,叫:别过来!别过来!都别过来! 要奴才说啊,断然是启祥宫那边捣鬼的,您是不知道,就在今个早上,启祥宫的那位,想不开!一头在小皇子的棺材前面撞死了!当时就脖子一扭,断气了!别提有多惨了,这人家都说,主子娘娘嘴里说的别过来,恐怕是遇上了启祥宫的那对母子索命呢! 哎呦,这都是什么破事儿、、、” 翊坤宫灯火通明。 当白尹一脚踏进宫门的时候,那边的安四儿也已经大体讲完了事情的经过,进了翊坤宫的大门,跑到他干爹江如意哪里,把白尹交代下了,又匆匆忙忙向着养心殿去了。 闻人夏在养心殿,并没有来,大概是还没病清楚。 倒是刘青守背着一个药箱子,与一位嬷嬷从翊坤宫哪里往外走。 里面的皇后怕是已经在刘青守的鬼门十三针下,安静了下来。 白尹的眼睛在翊坤宫的大院里转悠了一圈,庭院里莺莺燕燕地站了一堆,大抵都是些听见皇后的声音才来的,闻人誉在一边抽抽噎噎地哭,夏七哄着给他擦眼泪。本来也没什么不正常的,但是白尹看来看去,竟是意外发现了了两个熟人。 一个就是送皇后回来的孙大圣孙坚,他还穿着上次在太医院的时候的衣裳,官服配斗篷,身上依旧带着一把雁翎刀。他冲白尹弹弹帽子,算是打招呼。 另一个人么,就有点模糊,仔细看他的脸,竟然赫然是那日自己从太医院回来的时候,在养心殿门口遇见的那个,自己没认出来的宗人府官员! 那官看上去大抵是五十岁的样子,身上套件黑色的丧服,乌纱帽戴的端正,脸型也如刀刻般的线条硬朗,下巴上留着 一撮山羊胡子,略见花白,脸上虽然已经有了皱纹,并且隐隐老斑,但是看他五官,想来年轻时候应该是个极英俊的,底子不错,是以虽然见老,却别有一番风骨。 这人大约是天生笑眼睛,眼睛时常弯弯,给人一种亲切感。 这一点,在上次在养心殿门口,白尹已经知道了。 于是对方向着自己点头,白尹亦有点蒙圈地点头。 回头白尹用胳膊肘捅捅跟嬷嬷讲完话的江如意,指着那官,压低声音道:“那人是谁?怎地不曾见过?” 江如意纳罕一声,竟是没有想到对方会问出这种话来,直哎呦了一声,皱眉低声道:“等会跟你说,先打发走了他们。”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文衷衷 白尹无法,只得由着江如意代替嬷嬷跟众人交代了一句,娘娘恐是思虑过度,已经歇息下了,还请各位好生回去歇息着。 众人本就是看热闹的多,一时间也就都退下了。只剩下江如意和白尹两个,刘青守也被折腾够了,只道了声告辞,要回太医院找地方歇息。 白尹见人走的差不多了,这才又扑上去问话,那边江如意翻了个白眼,叹气道:“白大人,我说你是睡傻了吧,怎么净关心些无关紧要的,如今咱们是在给皇后娘娘看着,你不问娘娘,你问他做什么。” 白尹被他一堵,差点就接不上气来,只得点头承认过错。 江如意气不打一出来,知道白尹身份特殊,不能用训斥安四儿的方法训斥,只得无奈道:“您倒是自己个睡了一天,却是不知道人家夏宁大人却要替您一天,人家夏大人平白给你帮忙,人家也不欠您的不是,回头,您自己个儿可别忘了,好生谢谢人家、、、 白大人,不是我说您,您也不是不知道咱们的身份,当年的事儿,皇上不兴说,但是咱们是知道的,当年静王的事出来,咱们皇上身边,也就只剩下咱们忠心耿耿的,皇上也不亏待咱们,朝中的人,见到你我与孙大人,那都是当钦差捧着。 见了咱们,就跟看见了皇上一样,如今皇上病了,出了这档子事,孙大人又不在宫里,您再唱出空城计,自己见周公去了,只留我一个阉人在这里,可真真是瞧高了奴才了、、、不是我说,我这奴才身终是命贱,人家也不会真心听,也镇不住什么场面,万事可不就靠您么、、、您说是不,您到好,把我一人撂着,这不埋汰老奴么、、、这东门菜市场的事,别人不知,你我还能不知么,当年的赵家,当年的静王妃,不都是、、、嗨,这事不提也罢。老奴只求您了,求您好歹也上点心,这整天这个这疼法谁受的了、、、“ 白尹听着江如意一声连一声的嚎叫,只觉得脑仁都疼,他知道江如意是嫌弃他不对闻人夏的事情上心,毕竟江如意跟闻人夏的关系比他要深的多。 白尹哪里足足跟江如意打了小半个时辰的太极,这才被江如意放走,去养心殿那里换夏宁。 哪知他那边刚出了翊坤宫的门,却是意外瞧见了一副让人惊讶地一幕。 孙坚正在门外等他,而且不是一个人在等他,连带的还有那个宗人府的官员,更让人没有预料到的是,两个人好像是交谈甚欢的样子,两个人在哪里低着头窃窃私语着什么,直到白尹出来,这才住嘴,两个人一起抬头起来看向走过来的白尹和江如意。 江如意看来是比白尹通透伶俐,像是这两个人都认识的,立刻满脸堆笑,对着孙坚和那官拱手:“哟,孙大人,陈大人,还没走,却是有什么事情么?” 姓陈。白尹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地方,于是自然而然想到了姓陈的安国候家。 两个人但回礼,那官显然是对着江如意笑了笑,孙坚倒是不会笑,但是还是很规矩地回礼,看来也足够尊重江如意。 那官甫一行完了礼,便抬头,也不废话:“可巧了,是孙大人有些事情,想要对白大人说说呢。下官只是陪聊了几分。” 江如意哦了一声,脸上是轻笑,但是眼中却是隐隐有丝不悦,他逮到白尹来给他替班,那可不容易,这白尹要是再被叫走,还真不知是什么时候再回来。 孙坚最会察言观色,只对白尹点点头:“是白夫人那边的事,刚才申恩派人来,说夫人亲自来了。可能要麻烦些时候了。” 江如意这回不吱声了,旁人不太知道白尹和文衷衷的关系,但是江如意却能猜出来的,说什么白尹跟文衷衷伉俪情深,真是胡说八道了,你看谁家伉俪情深,相公却整天不着家的? 江如意不好嗔怪,毕竟文家也是大门大户 ,他如今虽然权势大,可阻拦不的。 白尹思索了两下,却是不好拒绝。 江如意只能跟宗人府那官眼睁睁看着白尹随孙坚去了。 白尹真是锲而不舍,他没从江如意哪里知道那官的真实身份,就又拽着孙坚问,孙坚倒是不在乎,只如实说,那人是现任安国候的胞弟,当年闻人家曾有公主嫁到安国候府,安国候兄弟两个人正是公主的儿子,身上一半留着闻人家的血,是以能进入宗人府当差。 白尹听了这番说辞,却是更加迷糊,说实话,他真的没见过几个安国候家的人。 是了,说起来,东门翠馨活着的时候,还刚跟安国候家的世子订婚了,既然是安国候的弟弟,要是萃馨还活着的话,理应还是萃馨的小叔叔才是,怎料如今已经物是人非。 孙坚一路带着白尹走的甚是娴熟,看来 是长在太医院里抓药,对于宫里的出口都琢磨地差不多了。 执金吾的右丞申恩,和巡逻的人在外面等孙坚,白尹早听说过执金吾巡逻时的盛况,也看见过几次,是以没太注意申恩和他的队伍。 等到孙坚从申恩哪里借了两匹马,牵到白尹面前,白尹这才有点犹豫道:“有事,便叫她跟你说就是,何必带上我。” 孙坚却是摇头,身边申恩笑一声,打趣道:“白大人不知,夫人想你的很,你不来,孙大人不来,她什么也不肯说。” 白尹直听得脸上一阵苍白,倒是孙坚坐在马上,那马鞭对着申恩的脸照量了一下,骂一句就你知道的多。 申恩直嘿嘿对着孙坚笑了笑,招呼白尹上车,白尹无法,跟着执金吾呼啦呼啦去的执金吾都指挥使司。 还没进门,白尹老远就瞧见了一抹碧色的身影,和一身淡黄色的身影,赫然俏立于执金吾的大门口。 白尹顿时感觉脑扩疼地厉害,记忆里,一遇到文衷衷这个女人,真是一点好事都没有。 孙坚是第一个从马上下来的,白尹的行动有点慢吞吞地。 人家文衷衷那边眼神也不差,一眼就认出了白尹的身影来,那一抹淡黄色的身影甫一瞧见白尹,立刻嚷嚷道:“主子,是爷到了!” 那一抹碧色的身影,闻言似乎是一动,慢慢转将过身子来. 入眼。孙坚看到的是一张宁静极了的脸庞。只是看那张脸。几乎让人错觉,恍若雪堆。 极为突兀的是。她的眼睛上,束着一根黑色的丝带,那是白家的标志性信物。凡以为白家男子换目而失明的女子,都可以获得自己夫君盲时所带的那根黑色丝带。 白尹知道,那是自己的那根。但是白尹亦知道,这个人在自己身上,也只是得到了那一根黑色的丝带罢了。 文衷衷的脸其实不大,其实他身量也不大,鼻子不大,嘴巴也不大若不是眼睛上遮了那么一条布,孙坚真的觉得,眼前这人是个活生生的瓷娃娃。 听见自己夫君到来的瓷娃娃看上去十分的高兴,嘴角都高高扯着,向着孙坚的方向,伸出了双手,声音甜甜:“白尹哥哥。” 孙坚错愕,忙退后几步,把白尹让出在文衷衷的面前。 文衷衷听着身前的人似乎挪动了脚步,直道是白尹躲开了,一直扬起的嘴角,立刻就放了下来。仿佛是一张面具,突然地土崩瓦解下来。 白尹冷冷看着文衷衷的变化,不说话。 身边淡黄色人影忙在身后扯扯文衷衷的衣袖,低声耳语。 文衷衷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但是旋即再次冲着前方 ,微笑。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反而自信满满地冲着前方朗声道:“白尹哥哥,我给你带东西来了,你过来带我进去好不好,外面好冷呢。” 白尹哥哥。 还是婚前对他的称呼。 跟那人小时候,对他撒娇的时候一样,喜欢用这个暧昧的称呼。“白尹,白尹白尹白尹、、、白尹哥哥、、、哥哥哥哥哥哥、、、你回来啊,走慢点也行,你走快了我今晚包子就没有着落了。” “白尹,白尹白尹白尹、、、白尹哥哥、、、哎,我错了还不行。我不是故意偷人家姑娘的腰带用的,哎,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黑心大夫家的腰带又不好使,我这整天吃包子的,人都瘦了一圈,根本系不住小爷的***啊,白尹,你别生气,好哥哥,下次我也给你偷一根,人家看我这么漂亮,你又那么老实,肯定不会怀疑咱们俩的,你说是吧、、、” 不会怀疑他俩,真是不知道这小子从哪里来的中自信。 白尹记得当时闻人司说完了那句话,两个人到了下一个乡镇的时候,就被人当成杀人犯抓起来了。 这次被抓,倒是跟他闻人司没什么关系,完全是白尹倒霉。两个人本是一路南下。白尹这小子内力实在是高,脚程又快,两个人跑呀跑,才小半个月,两个人就跑到了当时的金陵。说起金陵,那就到了南国东吴的地界,不在北冥国的疆域之内。而至于北冥国里为啥会有金陵王,这就有点怀旧的意味了。 当年北冥国最最鼎盛的时候,那可是北至北海,南极潇湘的大国,无奈子孙不肖,折腾来折腾去,早几辈上就被大諅,东吴之类的国家给瓜分了去。北冥眼看人家合伙欺负人,自己又正处在国力低靡的时候。 所谓不争馒头蒸口气。北冥为了表彰下自己势要夺回故土的决心。特特想出了个金陵王来,给后人提醒。今天打人家,明天打人家,后天打人家。 于是在北冥,金陵王,即是扫南王的意思。至于后来北冥跟东吴打打杀杀了多年,还是没有收回故土反而渐渐有了放弃之意的事,就不必再说。 金陵这块宝地也乐得没有两方人马的你杀我杀你,渐渐恢复了以前的繁荣。所谓金陵,只从字面上便可以看出:纸醉金迷,英雄陵墓。 白尹也算是真的应了这句话,才踏进金陵的地界,就给当地的官差给盯上了。 正文 第二十七章 白瑛 当时闻人司爪子已经好了大半,非要白尹给他买点好吃的庆祝庆祝,他静王爷要求不高把肉包子换成红烧肉就行,就一顿红烧肉,他闻人司保证,自己要是吃了这一顿红烧肉,可以三天不吃白尹一分钱。一定会把饭钱省出来的。 白尹才不信他的鬼话,回头就走人。 闻人司气地在后面跺脚,大骂了一声死瞎子。 这句瞎子一出口,白尹还不等发作。 那边闻人司眼睁睁看着出来一堆陌生的官差,提溜着铁链子,哗啦一下就把白尹套住了。 闻人司蒙圈啊,这世道对他还挺好,白尹一不给他买肉吃,那边就有人来抓他了。 但是转念一想,觉得事情就不对了。这又不是北冥,哪有人给他闻人司当鹰犬。白尹当然也不傻,他是北冥国武林里的第一,这种东西当然制不住他,于是 白尹很豪放,一脚一个,跟踢闻人雍的狗一样就给提到一边去了。抓过闻人司就狂奔。 闻人司当时一脸抽搐,其实他很想告诉白尹,可不可以不要抓他的那只受伤的手。但是白尹没给他机会,闻人司只能眼睁睁看着白尹死死将自己的伤口重新捏出血来,鲜血浸透了纱布。 然而闻人司顾及的还不只这一点,因为当时他眼睛很尖地注意到,在人影幢幢的街道里,有一个奇怪的人。 只是一眼,闻人司就认了出来,那个人的眼睛上,跟白尹一样系着一条丝巾,而且,也是黑色的。 于是,闻人司后来善意地跟白尹形容了下那人的样貌:“额,长的?我哪看的清楚,要是真说的话,脸盘什么的,倒是跟你很像,也差不多高,身形差不多。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眼睛上蒙着黑布,跟你一样,没记错的话,好像是穿着棕色的衣服!” 白尹听完了这话,脸上却是没有表情,只是叮嘱闻人司下回遇见那个人,什么都不要管,跑就行了,因为但凡遇见那个人,绝对没有好事情。 闻人司陷入沉思,很好奇那究竟是个什么人,居然会让白尹厌烦成那样。 但是白尹以不给闻人司买包子为威胁,不许闻人司询问。 于是闻人司就更加好奇,并且导致他下回再见到那个人真的被官兵追杀的时候,任凭白尹怎么拽他,他都不走。 然后,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了。 对方跑到白尹面前,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把抓下了眼前的黑布,露出了亮晶晶的眼睛,扑上去搂白尹脖子,双脚夹住白尹身子,大喊大叫: “白尹哥哥,白尹哥哥救我,救我。” 闻人司当场石化只觉得无法理喻,拜托大爷你又不瞎,能不能别拿个黑布忽悠人啊。忽悠人就算了,能不能不要叫白瑛啊!白瑛不是别人,正是北冥白家正当当的少当家。 而且命好的是,还未成年,就从莫名奇妙从别的地方得来了一双眼睛,从此恢复光明。 但是至于那为他换眼睛那位是谁,这就完全成了个谜团,至今不曾有人知道。闻人司瞬间觉得,自己被江湖上的传闻真是蒙蔽了双眼,这样一比,真的感觉白尹是个特别正常的人。 而且闻人司总算知道白尹为什么会讨厌白瑛了,因为白瑛这小子实在是太粘人了,而且是相当粘白尹。粘人到这小子都不许自己接近白尹。 闻人司觉得相当委屈,委屈的不得了。 第一,自从白瑛加入了他们的逃亡队伍,闻人司就没包子吃了,改吃馒头。闻人司很不高兴,但是白尹告诉闻人司,白瑛实在是太能吃了,他养不起。 第二,自从白瑛加入了他们的逃亡队伍,闻人司晚上睡觉就再也不能睡客栈了,改睡荒郊野外,闻人司于是很不高兴,但是白尹告诉闻人司,白瑛这小子,睡觉忒铺张,不 单独给他个房间他是不会睡觉的,太浪费钱了,还是装穷吧。 第三,自从白瑛加入了他们的逃亡队伍,闻人夏和和白尹就整天官司缠身,仿佛白瑛这个小子,到那哪能惹一身骚。平白无故就有命案蹦出来找上他。整的他们两个人天天老鼠过街人人喊打。 第四,自从白瑛加入了他们的队伍,闻人司就被白瑛明令禁止,不许跟他白尹哥哥说话了。 闻人司炸了。 有什么比让一个话唠闭嘴更加没有人性的! “你、、、、、、你知不知道小爷是谁,你敢不让我说话!小爷从北冥拉一支军队灭了你。” 白瑛一脸的义正言辞:“喂,小子,你一支军队怎么了,小爷还全武林呢!老早就看你长得妖里妖气不正经,叫你离我白尹哥哥原远点,是为你好。我白尹哥哥有未婚妻了。你又不是我们家人,别一口一个白尹哥哥叫的那么亲。” 闻人司气地跳脚:“胡说!胡说八道!小爷长的妖是因为小爷漂亮,有未婚妻很了不起啊!爷也是有的!你们家人了不起啊!你们家人还都是、、、” 闻人司说道当口上,却是突然住了嘴巴,瞟了白尹一眼,硬生生把瞎子两个字给吞了下去。 白尹嘴角抿紧,似乎也有点不高兴。但是,人家白瑛就不一样了,敏锐地抓住了闻人司的话头,接口就骂,要说起来,白瑛那个时候虽然在白家位分很高,但是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说话有点不留余地。 白尹就清楚地记着那场唇枪舌战。 白瑛这小子真是不辱先人,险些就把闻人司骂哭了:”怎么?又想拿我家瞎眼的事情说事啊!我还告诉你了,我们家凡是眼睛瞎的,那都是根正苗红的白家人,再看看你,闻人司,我知道你,你别再这儿一口一个小爷叫的高兴,全北冥国的人都知道你的事!你说你要不要脸,自己是个野种的事又不是不知道,还端什么架子当王爷!我就是不让你跟白尹哥哥说话怎么了,你娘本就是不干净的,你也跑不了,我现在跟你说话,都平白觉得玷污了自己、、、“ “白瑛你够了!”平地里的一声怒喝从白尹的身体里爆发,白瑛被白尹一阵狮子吼吼地直打了个哆嗦。 他倒是委屈,喊了一声白尹哥哥。闻人司更委屈,却是一句话也不肯说,低着头在哪里不说话起来。 白尹不知为何有些慌了,伸手就去捞闻人司的手:”阿司,你别、、、“闻人司这次相当反感!几乎是下意识地就一把把白尹的手拍了下。 拔腿就要跑路。 但是白尹的力气可不是闻人司能够反抗的。 白尹是真怕他再丢了,一把就把人圈在怀里,不许他跑。 闻人司眼见拔腿就跑的招数泡汤了,急了,一口就咬白尹肩膀上,声音沉闷,一阵一阵地抽搐,牙齿激动地上下打颤,根本使不上劲,整的白尹无语地感觉着闻人司的口水浸透自己的肩头。 静王爷这次是真的有骨气了,说啥也不要哭出声来。 但是他那双桃花眼实在是包不住他那一腔热泪,恨恨威胁白尹道:“我、、、我、、、我是野种,可脏了。你再不松开我,我就脏死你、、、嗯、、、呜、、、” 当着白尹的面,结结巴巴咬到了舌头。 闻人司觉得丢人丢大了,全面爆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挣脱又挣脱不开,呜地一声就往白尹怀里蹭。 白尹是眼瞎,当然没看见闻人司咬了舌头,只当是闻人司受委屈受大了,忍不住了。 那边白瑛看见这一幕,更急了,一把揪着闻人司的头发就往外带:“出来,我白尹哥哥讨厌人家在他面前哭。” 闻人司被他揪疼了,回头就是一顿瞪眼,上牙咬下牙:“你才不要、、、要、、、脸,一口一个白尹、、、白尹哥哥怎么叫那么亲!爷就哭了!你家白尹哥哥就是爷的白尹哥哥,你家白尹哥哥嫌弃别人在他跟前哭,是因为没人长的比爷漂亮、、、” 白瑛直被闻人司一顿话说的想笑:“喂,你以为你是谁啊!白尹哥哥才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子呢,再说了,我白尹哥哥是文嫂嫂的,你瞧见我白尹哥哥身上的护身符了么,那就是我白尹哥哥跟文嫂嫂互换的定情信物!” 白尹听白瑛越说越不像话,他哪有跟文衷衷定情了,这护身符充其量就算是自己花钱从文多星那里买来的。 但是闻人司当然是不知道的,白尹记得闻人司当时就愣了,人也不哭了,扭头结结巴巴问了句:“定情信物、、、你还想给我?” 白尹愣了,想都没想,下意识就摇头,相当诚实。 这话一出口。 轮到白瑛看见悲剧发生了。 他记得闻人司甫一听见白尹说出那样的话来,当时就一把扯下了白尹腰间的那个五彩线的护身符, 举到白瑛眼皮子底下,理直气壮:”看清楚了,这护身符是给爷的,是白尹哥哥给爷的,白尹哥哥喜欢爷,那白尹哥哥就是爷的,以后只许爷叫白尹哥哥叫白尹哥哥,别的人叫,白尹哥哥是不会答应的!“ 这不要脸地小子,他是在说绕口令么! 正文 第二十八章 破绽 白瑛只记得自己当时真是被闻人司这小子惊人的口才和不要脸给震惊了! 白尹当时更震惊,因为闻人司这一气话说完了,回响在白尹脑袋里的,却只有一句话: “白尹哥哥喜欢爷,那白尹哥哥就是爷的!“ 白尹哥哥喜欢爷,那白尹哥哥就是爷的。可笑白尹这人,从头到尾没有跟闻人司说过一句我喜欢你。不论是闻人司小的时候,还是闻人司跟他翻脸的时候,甚至是他现在被折腾成燕宛的时候。 白尹真的是没有说过一句喜欢他的话。其实莫说是白尹,就是闻人司自己也没有说过一句我喜欢你之类的话。 两个人会走到一起,可能会有千百种理由。而白尹和闻人司之间,就好像是自然而然居走在了一起。连一句承诺都不曾有过。 白瑛后来跟他再回想到当时的情况,总是会气呼呼地跟白尹说,闻人司那小子当时说的断然只是一句气话,可笑白尹这傻子竟然当真了,后来还跟那小子私奔去了昆仑,丢下朝中的烂摊子不管了。 白尹却是不说话,因为他觉得,当初可能不是他一个人犯傻,因为他记得那场昆仑之行。 知道些内幕的人都知道,白尹和闻人司的关系是不正常些的,是以大家纷纷猜测白尹是如何使了手段将如日中天的闻人司带走的,猜测着猜测着,就成了闻人司其实是单相思白尹,所以才会不顾一切跟着对方跑路,最后又上演了被抛弃的戏码的。 其实不然。 两个人的确是有点私奔的意思。 但是单相思和抛弃就说不上了。 白尹记得自己即将去昆仑的那日,的确是自己去找的闻人司。彼时的闻人司就是晨起,听到鸟儿的叫唤这才推开窗门。但是一开门,窗前的梅花树边,便赫然站着一身冰碴的白尹。看脚下的积雪,已经等待了很久。“我想离开这里,今晚就走。你跟我一起,好不好?“ 当然好。 只要能跟你离开这个地方,又何必等到晚上。 事到如今,很多事情,白尹都已经分不清是谁对谁错,谁奸谁傻,只知道那是过往的岁月里,一个人的冲动,加上一个人的懵懂,而酿就的一段悲欢苦酒。 但是有的事情,白尹却不曾忘记: 那就是当时为了哄闻人司别哭,自己真的答应他以后不许别人喊他白尹哥哥。 文衷衷也不行。但是至于后来文衷衷不受闻人司管,非要那么叫,就是后话了。 “白尹哥哥,我好冷,快带我进去啊。” 清泠泠的声音依旧,连唇边的笑意都是那么的可爱。但是白尹却是无端感到一丝厌恶。 于是歪头,看向文衷衷身后的淡黄色身影:“带你家主子进去就是。” 说完这话就径直往执金吾的大门里走,文衷衷一双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一群人守在周围,略显无奈。 孙坚向申恩打招呼,把文衷衷给弄进去,自己向着门里面走着。回头一进门,却是看见沈书缘穿着官服,站在门口附近,孙坚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沈书缘也看见孙坚看他,脸上不由得划过一丝惊恐,好像做了坏事被人发现了一样,扭头就往暖和的办公室里跑。 申恩把人领进了待客的会议厅里。 白尹看着文衷衷跟着进了屋子,也就不想再多留。 转身就要走人,哪里文衷衷察觉到白尹的动向,哪里肯依,回头就喊身边的丫鬟把门关死了,不许人出去。 白尹身子停顿在门口,似乎有点想硬闯,但是申恩却是赶上前来,低头声对他说了一些话,白尹听完了这些话,脸色却是俨然有点复杂,但是人却老老实实停在那里不走了。 孙坚冷眼看着文衷衷和白尹那里的动静,却是不语,随手往身边的火盆里添了一块炭,波动火苗。 “照顾不周,还叫白夫人见笑。” 文衷衷的脸向着火盆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是没有说话,但是听到白夫人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是俨然面色缓和,对于这个称呼很是满意。 孙坚见文衷衷脸色缓和,也不多做废话,只继续插入主题: “那日才叨扰夫人清净,谦仁觉得甚是过意不去,如今白夫人亲自来了,谦仁更感觉不是。” 文衷衷嘴角似乎微微一翘,对于孙坚的话很喜欢。 边伸手从身边丫鬟的手里接过那个香樟木的盒子,边点头道:“无妨,孙大人倒是客气了,左右家中无事,做这些事情,倒还难不倒妾身。” 她说左右家中无事的时候,还是很意味深长地向着白尹那个方向望了一眼的,但是显然她什么也看不见。 文衷衷取过那个盒子,盒子被孙坚接过。 文衷衷的身子略有些慵懒地倚靠在自己身后的椅背上,眉毛微微蹙起:“怎么说呢,孙大人这个东西,倒是并不难瞧,这个东西,本身都是很普通的东西构成的。” 孙坚皱眉道:“构成?白夫人的意思是这个东西,它不是单纯的一个东西?” 文衷衷略一点头,继续说道:“不错,想要查出这个东西来,的确是有点难度,因为大多数人都会跟孙大人一样以为这是一个东西。 但是,妾身倒是幸运些,曾经家兄研制丹药的时候,偶然遇上过类似的东西。 这个盒子里的黑色颗粒,正是一般的铁粉,但是它又与一般的铁粉不同些,是经过火烧加工过的。 当然,如果只是火烧加工的铁粉,就太简单了,这个铁粉的特殊之处就是,可能在加工的过程中,淬进了大量的硫酸。“ 孙坚听到这里,却是略有些迷茫:“如夫人所说,那这种铁粉跟硫酸配合,却是有什么不妥么?” 文衷衷沉默,却像是在思索什么,直到孙坚又问了一遍,文衷衷给身边的丫鬟又推了一把,这才醒悟,微微点头: “其实我刚才也是在想。铁粉跟这个硫酸相遇,的确会产生一些毒气,但是也只是会产生些味道刺鼻的毒气而已,分量如果不多,不足以威胁人命。” 孙坚沉吟下,却是点头道了一声知道了。回头向申恩又交代了一句好生照顾夫人,他要跟白尹出去说些东西。 文衷衷似乎有点不高兴,像是生怕白尹再跑了。非要一起跟着。 结果被白尹一句随便你就给撂下了。 文衷衷直气得跺脚,申恩不愧是执金吾里孙坚**出来的人物,低声告诉了文衷衷只管安心坐在这里,他找人去盯着白尹他们,一会儿要是白尹有直接走的意思,他们可以第一时间赶到拦人。 文衷衷听到申恩的这番说辞,这次略略安静了下来,不再生气。 那边孙坚带着白尹,七扭八拐地向着执金吾都指挥使司的深处走去。 执金吾就是个好组织,发展了这么多年了,上到厅堂下到监狱啥都有,为了方便检查案子,孙坚的前辈很周全,连停尸房都准备了。 孙坚如今正在领人前去停尸房。 验尸房只是执金吾破案处的一个小小的存在,位于执金吾西北部的一处破旧的旮旯里,里里外外透着骨子阴森。 看门的是个喜欢养猫的鳏夫叫老金,五六十了,在执金吾这里谋个差事混饭吃。 老金颤颤巍巍掏出钥匙给他们开门,一边絮絮叨叨着啥今天天好冷,雪下的越来越大,已经多年不见这样的天了。 一边,那只他养的毛色稀疏的小猫喵喵地冲白尹和孙坚叫。 也不知是为什么,白尹老觉得那小猫的眼睛比做寻常的小猫要瘆人又大的多,就好像阿莲的那双眼睛一样,直勾勾看人,看的人怪难受。 因为是冬天的原因,验尸房的温度并不高。是以房间里的尸臭味不是那么强烈。 执金吾的人还是有点存尸手法的,虽然各个尸体都你挨我我挨你,但是该分配在每个人身上的冰块倒是一点都不少。 但是白尹很奇怪为什么会让他来这种地方,毕竟死去的金陵王或者是别的两个人的身份,都不可能被放在这里。 孙坚进了屋子,可能还是感觉冷,于是便没有结下斗篷,伸手指着身边的一具尸体给白尹: “这具。” 白尹踌躇了下,他不怕死尸,但是要让一个人揭开遮尸布,是远比直接让人看死尸刺激的多。 白尹伸出他带有鹿皮手套的右手,掀开遮尸布。一张清秀苍白的脸,安详着。 出现在白尹眼中,白尹疑惑地看看这人,又看看孙坚:“这个人……” 孙坚接口道:“没见过?” 白尹皱眉,又看看那安详的脸,摇头道: “也许见过,但是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想不出。” 孙坚嘴角轻轻翘了下,继续道:“安国侯家小姐的教书先生,洛良才。” “安国侯家小姐?” 白尹皱眉,跟孙坚接的金陵王的案子,或者跟他们查的三件案子有半毛钱的关系么? 孙坚停顿会,解释道:“安国侯家小姐,是皇姨的闺中密友,你不会不知吧。而且……上上个月,皇姨可是刚许了安国侯家的世子。” “那又跟这人又什么关系,就算要唱出西厢记,也不会是……” 白尹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 表情变得有点僵硬。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白日落水 孙坚嘴角似乎弯地更加厉害,语气也变的有点轻佻: “何止是西厢记,怕是还要添段化蝶飞。大理寺王修来向来是个懒散的,才不会查的这么细,也亏是这人是在京城里计划着**殉情,给手下人抓住了。这才顺着安国侯小姐哪里找到了这条线索。” “而且巧的是。这人死前却是说过一句话出来。” 白尹看看孙坚,却是有点不可思议:“他怎么落你手里的,这件事情不应该是王修来负责么?” 孙坚无奈摇头,指着这人说道:“有点偶然了。这小子,是今晚我在巡查宫城的时候发现的,你知道,今晚是皇姨下葬的日子,这个人企图在皇姨下葬的地点的附近**,给我们遇上了。后来也是正好遇见同去葬礼回来的陈大人,就是是刚才宗人府的那个,他认出是自家的先生,这才有点明白,谁知道,我们才将这小子弄进门,这小子在门口就嗑药死了,我们只好把人丢到这里来。” 白尹沉默,似乎在回想什么:“那他死前又说过什么?” 孙坚继续幽幽道:“他临死前说,‘原来她死的时候,我就在她的对面。跟她隔着那道湖水’。” “……” “区区一个教书先生,哪里有那样大的面子。被请去参加国丈的生辰?所以,皇姨的死,绝对不单纯。” 白尹听完这席话,却是蓦地感觉室内的温度慢慢变得冰凉起来。几乎是隔了好一会,他才沉吟道:“或许,萃馨是所困。但是这件事情。你应该跟王修来讲才对。” “王修来?”孙坚咀嚼着这个名字,似乎有点不屑,“我单独告诉你,当然有我的道理,你也知道,王修来向来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东西。而且……” “而且什么?” 孙坚沉吟一下,似乎咬了咬下唇:“而且,我思来想去,觉得皇姨真的死的很诡异,因为,皇姨死的时候,正是白天。” 白尹皱眉道:“白天却又是如何?” 孙坚摇摇头:“如果是白天,那一个人再醉酒,也不可能看不清前面的湖水。失足落水的可能性很小。除非皇姨是早受了什么刺激,或者是早就有了要死的想法。但是依我对皇姨的了解,皇姨为人倒是干净纯粹,性子耿直,心中不见得有什么郁结之事。就算是国丈并不同意她与教书先生的事情,她也不能那么早就放弃生命,而且,我看东门家的意思,似乎还不知道皇姨同这人的事情。那就死的更加不清不楚了。既没有自杀的动机,也没有他杀的迹象。或许只有一个条件可以解释,那就是在皇姨去死之前,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一件会夺去她生命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极有可能是谋害她的人设计的。所以,我觉得皇姨的死,其实,是谋杀。“ 白尹在一边静静听着对方的叙述,脸上却也是忍不住有些动容。 早年倒是听闻那种七巧玲珑心,能思及旁人想不到的事情,却不知这孙坚心上有几个孔,竟是能把问题想得如此深远。 白尹眉头不由得一皱。 脑海中却是意外闪过了闻人司的声音: “其实啊,小婉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小婉是自己跳下去的,那东门萃馨亦有可能。 孙坚看白尹的眼神瞬间变得空洞下去,只道是自己一席话说得太多,吓倒白尹了,于是试着叫唤了白尹两声,白尹惊觉,这才反应了过来,抬头匆匆来看了孙坚一脸的严肃,最后却是伸手对着孙坚挥挥手: “或许。但是说到底,这还是孙大人自己的臆想,做不得数。” 孙坚听到这样的回答,却是嘴角抿紧,点头道:“这我知道,但是这件事情若是跟着其他的两位的死结合起来,事情就会变得有点不同了。一切的一切,现在都可以被怀疑为谋杀,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也许不光是这三位,自怕最近宫中出现的很多事情,都算在这场谋杀范围之内。” 白尹挑眉,却是有些听不下去,仿佛有闻人司的声音,一直回响在他的脑海之中。 “哎白尹,白尹白尹白尹,白尹你别不理人嘛,睬我下还不行么!我跟你说过了,你哪些个杀人手法真的是够幼稚的、、、“哎,其实那样是不对的,真正的杀人手法,那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就拿我们宫里、、、哎对,就是冷宫里的,有位琴娘娘,我们宫里还有一个高娘娘、、、后来遇见我,就拿他当笑话讲给我听了” 想到这里,白尹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寒凉慢慢攀爬上自己的后脊梁。 其实闻人司这小子何止是只听过旁人讲给他的杀人手法,闻人司他本身就对这种东西很精通,甚至一眼可以看出对方是如何杀人的。 就比如当年的白瑛。 他们那时候在金陵遇见白瑛,他正被官府的人追杀。 问他为什么会被人给追杀,白瑛直气地嘬牙花子:“什么破官府,他就是欺负小爷我长得厉害。我这不是奉了家里的命令。专程来找你么,哎呀,路途遥远啊,爷这从小是吧,虽然在咱们白家吃的好,睡得好,但是到了这外面,可不带节省这点么。谁知道啊谁知道,爷自打到了金陵,投宿的第一家店就被黑了。就那老板家,有一个姑娘,长的倒是水灵,待人也很是和善,当晚我住她们哪里,本来什么事情都没有。哪知睡到半夜,就出了人命官司,那小姑娘,她死了!这我那知道她为什么会死!但是偏偏我醒过来的时候非说是我杀的人。我当然不服了,当时住店的人加上我浩浩荡荡二十多个,凭什么赖我。结果人家店主告诉我,这来来往往的客人虽然多,但是就是我一个人是个练家子,而且他姑娘死的很巧妙,是被重物一下给击死的,一声没叫就断气,而且血还流的不多,绝对是我这种练家子的杀人惯犯干的。哎,真是邪门了,小爷我人品这样好竟然会遇上这档子事。晦气晦气!“ 白瑛这边刚把话说完了,白尹倒是没觉得什么,那边闻人司却忽然幽幽开口道:“哎,你说说你们白家的人脑子真么就这样不好使哪,听着节奏,你充当了冤大头,那是肯定的了,但是,至于你是怎么个当法,估计你小子想破头也想不出来。 得,爷看在白尹的份上给你个明白,其实,你说的那个案子,也不难解释,官府的人都是榆木脑袋,只知道有恃强凌弱,却不知区区蝼蚁也可以扼杀大象。 而像那种柔弱女子,更加不用提,只要需一个同她熟识又有些力气的人,将她骗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取一把削了一半把手的石工锤,对准她颈后的哑门穴。 吧唧那么一下子! 哼,不信啊?一般的石工锤哪,把手太长,不方便掩藏使用,所以我们要将它的把手削掉一半,这样又好掩藏,又好集中力量!而且石工锤杀人有个绝妙的好处,那便是杀人少见血! 而所谓的那个哑门穴,那是人之要穴。你们这种习武的人当然明白,平常你们用手背对着人的脖子咔吧一砍砍死一个的,可不就是重击他们的哑门穴么。你们想想你们那么杀人的时候,有几个能叫出声来的?根本就是一击致命的手法好吧!你们那时候拿手都碰到人家了,人家都来不及喊,何况是那种拿锤子敲的那!怎样,傻了吧!“ 回想往事,白尹依旧能记得对方那略带点轻佻的笑声,那本是少年人的笑声,却不知为何,如今在这停尸房里想来,却是无比的阴森恐怖。 白尹几乎是忘了自己是如何从停尸房那个鬼地方走了出来。 他觉得有点头重脚轻,但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把记忆中的那个诡计多端的少年人和现在毓庆宫死气沉沉的燕宛联系在一起。 他的脑袋里甚至是一直回响着,他离开停尸房时,孙坚送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白大人,谦仁有句话,不得不说。不管结果是什么样子的,我都希望大人你可以守好自己的本分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情。“ 孙坚的话当然是有深意的。 的确,闻人司的手段当年在北冥国虽然不及他的容貌出名,但是凡是听过他讲案子的人,莫不刻骨铭心。 孙坚那个时候是净权之役里,出了大力的人物,对于闻人司这种关键人物,自然记得更加牢靠。 看来孙坚已经认出了燕宛的真实身份。 如今要是真的想从这紫禁城里找出个有如此作案动机的人只怕就只有他了。 要不然当初孙坚怎会拒绝白尹,拒绝的那么干脆,倘若他孙坚敢跟闻人司这人再度牵扯上半点的瓜葛,只怕连他老子都要落下个晚节不保。 白尹那里踩着积雪,漫不经心而行。 文衷衷和那丫鬟的身影,准确地拦截在了白尹的面前。 白尹似乎感觉到前面有黑影压来,这才不由得止住了脚步。 但是他却在发现对方的身份后,果断选择绝不停步,继续出门! “白尹哥哥,白尹,白尹你站着!“ 正文 第三十章 嫌疑 文衷衷的声音在身后声嘶力竭,但是白尹的不为所动,却叫那真真切切的呼唤显得那样的苍白。 “白尹,白尹你站住,谁允许你走的!你是聋子么!听不懂我说话是怎样啊!“ 白尹显然是一条心铁到底,完全没有搭理文衷衷的意思,只顾自己一个人走。 他眼睛现在好好的,文衷衷当然追不上他,但是文衷衷身边那抹淡黄色的影子却是看的真真切切,嘴巴里说出的话,也远比文衷衷更拿捏人心。 但见那淡黄色的身影边吃力搀扶着恍若癫狂的文衷衷,边在一边用一种略带心疼的声音,低低请求道:“主子,咱们回去吧,咱们看不见,追不上爷的。” 果然,淡黄色的那位才将这句话说出口,那边白尹的步伐果然微微停顿了那么一下,虽然白尹极力否认自己现在的这双眼睛是文衷衷给的,但是文衷衷失去双眼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白尹到底也做过瞎子,因此总会对瞎子们保有些特殊的同情心。 这黄衣服的丫头到真是人精,立刻就抓住了白尹的软肋,好叫白尹停下脚步。 白尹扭头,眼神冷漠。 他的目光在主仆两个身上扫过。 他停留在文衷衷身上的目光最多,而且最为复杂。幸亏文衷衷现在眼瞎,看不见白尹那种眼神——明明是一幅厌恶到不得了的样子,但是厌恶到极致,却又夹杂了一丝莫名地怜悯。 文衷衷慢慢察觉到对面的白尹似乎是回过头来看她了,她的嘴角微微抽动,像是不敢承认这样一个现实,但是马上,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了一个弧度,刚才还狰狞的面孔突然就被她扭转过来,微微浮现的酒窝,更使她如花般娇嫩的脸颊,风韵横生。 然而就是面对着这样一张美好的面孔,白尹却感到一丝不适应,于是不等文衷衷开口,白尹那边已经先来了句:“好了,天冷,回去吧。“ “白尹!” 文衷衷的嘴角再次抽搐了一下,但是这一次,她却再也绽放不出笑容。 但是她旋即调整了情绪,向着白尹冷笑一声: “别以为我不知道那贱货回来了!” 白尹一顿,但是脸上却不动声色:“那又如何?既然他回来了,正好我们也就不必再伪装下去。” 文衷衷嘴角抿紧,眉头紧皱,仿佛是遭受了什么痛苦一样:“白尹!我今天可不是专为给孙坚送药而来的!” 白尹一双并不灵活的眸子微微闪动,但是他动的幅度实在是太小,以至于难以察觉: “随你怎样,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 文衷衷银牙恨恨紧咬,拳头都忍不住捏了起来。 白尹瞄到她纤细的手腕上,还带着他当年送过的那只手钏,只是时光久远,那手钏的光泽已经磨尽,连手钏上的穗子都已经洗旧了,但是 她依旧带着,正如她要守候白尹对她的爱意一样。 一直站在一边的淡黄色身影,看着自己主人渐渐失控,却是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抢先一步冲上去搀扶文衷衷的身子,好叫文衷衷不至于狼狈到晕倒。然后,冲着白尹微微点头,算是行了一礼:“奴婢文慕,见过白爷了。” 叫做文慕的女子,介绍完自己,便立刻抬起头直视白尹的眼睛。 其实白尹是很讨厌别人这样直视自己的眼睛的,虽然文慕天生有张讨人喜欢的小圆脸,又是大大的杏仁眼,但是白尹还是被文慕的这种举动反感地够呛。 然而这个叫文慕的,只是那样看着他,继而,一张嘴,却是说了一句让白尹猝不及防的话来: “白爷。应该是很不希望主子帮孙大人看出了药物成分来的吧?” “你家主子能耐,喜欢查出来就查出来。我喜不喜欢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文慕眼波微动:“可是,主子这样任性地给孙大人查了出来,宫里的那位‘燕宛先生’只怕要受牵连了呢。” 白尹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多看了那个叫文慕的小圆脸一眼,明明是那样天真的脸庞,说出的话来却是句句戳人要害: “我并不认为他跟最近的案子有牵连。” 文慕微微摇头,大大的杏仁眼中划过一丝笃定的目光: “这种铁粉和硫酸相遇燃烧,发出的气体,味道跟茅厕中的味道十分像,所以即使有人在茅厕中点燃这种东西,是很难被人发现的。” “那又如何?” 文慕继续道:“所以如果早就有人在茅厕里安排了这种东西的燃烧,茅厕中的臭味变得越来越浓,但是人们不会怀疑到有这种东西的存在,只会以为是茅厕自身的原因。世间有一种说法叫做臭气熏天,臭气太浓,连老天都能被熏到,那么,一个人如果骤然来到一处臭气浓烈的地方,断然会被熏晕!甚至是窒息死亡。” 文慕朱红色的唇,一张一合着,很难想象这样一张漂亮的嘴巴,会说出这样令人惊悚的话! 白尹眼神复杂地看着文慕。 文慕说完了自己的推断,再次冲着白尹点点头,恭恭敬敬地退回到文衷衷的身边。 这种谦卑的姿态,越发显得她恪守本分,使她的主人感到十分满意。 文衷衷听文慕说完了那番话,表情再次变得放松起来。 她再度将自己的脸庞面向白尹,好叫白尹看到自己胜利的表情: “如何?我可是已经查过了,这种杀人的手法可正是从西凉传过来的呢!你的那个贱货,这次绝对逃不过。那个贱人早在多少年前就应该死在昆仑了,我不许他活着,他就不应该活着回来!”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文衷衷的表情是极为愤慨的! 大约真是恨一个人恨极了,才会让这么个自小就养尊处优的女子,神态尽失! 只不过白尹听这话的同时,心里亦浮现出一丝无奈之感,明明当年是她差点把人弄死,现在得知人家还活着,居然还能一本正经地再咒人家死,白尹也是觉得没谁了! 想到这里,无奈到极致的白尹忍不住哑然失笑。 自顾自地摇摇头,仿佛是并不认同她们两个人话。 白尹的这种态度显然跟文衷衷两个人预期的结果不同。 两个人不禁面面相觑。 除去文衷衷诅咒燕宛的事情不谈。 其实文慕的确够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作案的整个过程,但是白尹越是听了她近乎完美的推测,反而越觉得燕宛的嫌疑小了起来。 首先燕宛现在是瞎子一个,就算以前知道很多的杀人手法,但是文慕姑娘推断的案情中,需要的人力物力,眼睛健全的人都不一定能办到,何况是他! 既然大家都执意认定是他,那不妨回答一下,他何处买铁粉与硫酸?而他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将那些东西安排在茅厕中,而不被人发现?退一万步讲,他就算老早就抱有杀死闻人雍的心思,哪他又是如何算准闻人雍一定会去哪家酒楼,而且一定会如厕?闻人雍从进茅厕前到死,再到被人发现尸体,中间少说也有三个时辰。 那他又是如何保证在这三个时辰里没有别的人如厕的! 白尹越失望想到这里,越发觉得无论是孙坚还是文慕,他们的推断都过于武断,太笼统,仔细一想,案子中的破绽还是很多! 想到这里白尹的心里涌现出一丝莫名的明朗。 但是就在他心中涌现出那丝明朗的同时,一个荒谬极了的想法,忽的从脑海中浮现出来:阿莲那道瘦削的身影,飞也似地从他脑海中划过,那大到有点瘆人的大眼睛,和那头诡异的黄毛,再度引起了白尹的兴趣。 既然金陵王闻人雍的案子是从西凉学来的,而那个阿莲的样子,分明就是典型的西凉人的特征! 白尹是再次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接近天明了。 北冥盛京城的清晨,是惨蓝色,仿佛是丹青大师用了那种含水量很高的毛笔,蘸了一点点的湖蓝,在雪白的纸张上勾勒出来的一样。几点萧索,满是肃杀之气。 在前去养心殿之前,白尹又抽空去了一趟燕宛的毓庆宫。 昨夜因为皇后遇难的事情,宫里已经闹得差点翻天,但是毓庆宫这里却跟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懒散的刁奴依旧躲在被窝里睡着懒觉,阿莲会和燕宛一起睡在冰冷的正殿里,当然,是燕宛睡床,阿莲睡地下。 其实燕宛不止一次告诉阿莲,她可以上来,跟她一起睡床,因为床上很冷,两个人可以相互取暖,自己是不会对她怎么样的! 但是阿莲却狠狠瞪了他一眼,并对着他的脸狠狠揪了一把,也不说为什么。 记得这人还做王爷的时候,自己其实常偷偷摸摸地在毓庆宫里进进出出,那时候毓庆宫屋子里暖和,闻人司这不要脸的货就总嫌弃屋子里热的厉害,晚上睡觉窗户都是虚掩的。 这就给白尹晚上来串门提供了便利! 当然,白尹每次都是趁闻人司睡着的日后才摸黑进了他的卧房,就算进去了,他也只是站在他床边看看他,并不惊动他。 他并不常在晚上来毓庆宫,只有偶尔失眠的时候,过来瞧瞧。 他会去看看闻人司,也不是因为多想他,只是觉得每当自己在他身边的时候,总会想起以前与他发生过的一些快乐的事情,这样可以很好地冲淡自己长时间压抑的情绪。 这种偷窥状况一直延续了很多年,直到后来闻人司终于要同那个传说中的东门颖如成婚了,他才没有再去过。 因为直到当他知道闻人司要成亲的时候,他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闻人司这曾经极为跳脱的小子,也会有成家的一天。 他们两个人终将会成家,但是彼此的另一半却不会是他和他。 不过世事难料,那个叫做东门颖如的新娘子还没等嫁进闻人司的毓庆宫,人就已经香消玉殒,化作一段世事无常,留给后人叹息。同时也化作一根毒刺,在他和闻人司之间划了一条巨大的鸿沟。 当年他因为闻人夏第一次打他,他虽然怨恨他,但是还是极力想引起他的注意,因此处处找茬;但是当自己失手错杀了他注定的女子之时,他的内心却归为一片死灰,再也不想理他。 而白尹也因此感到尴尬,没有再摸黑去过毓庆宫的正殿里面,而是选择站在窗外,固执的等一会儿,忍受着落在自己身上的风霜,慢慢凝结成冰。 至于后来燕宛辗转被人弄回了宫里,他这才想要“重操旧业”,多去看看,不料却遇上了阿莲这个惊觉的,老守在燕宛的床下,叫他没处落脚。弄得他极为尴尬。 搞得白尹现在每次偷偷摸摸来毓庆宫,顶多就是进到毓庆宫正殿的门外,而且还不能站地上。 因为地上全是雪,一旦他落脚,肯定要留下两个大脚印! 于是白尹每次都很郁闷地把自己吊在毓庆宫正殿的屋檐下。 完了就啥也看不见,只能眼巴巴盯着燕宛的紧闭的窗户,然后相当没意思地盯着房梁上刻画的种种镇宅神兽大眼瞪小眼。 今天也不例外,他不觉得老天爷应该没那么好心让他们两个人在今天相遇,他估计着,今天的自己应该会和以前一样,等着天慢慢放亮再回去,但是正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他一直盯着的窗户口,却是意外发出一声咿呀声,好像有人正要从里面,将窗户打开。 正文 第三十一章 昆仑往事 几乎是那一瞬间,白尹都感觉自己的心要提到嗓子眼! 他期待着对方打开门窗,但是却害怕着对方开门。要知道他现在倒挂在房檐上的样子,可并不像个正人君子! 而且如果开门的人是阿莲的话,一抬头,肯定就能看见他! 就在他胡思乱想到快要疯狂的时候,从那慢慢打开的窗户里,出现的却是一只指节分明,而又修长的手。那只手很像一个男子的手,但是白尹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失望之色!那不是燕宛的手。如果是燕宛的手,那只手的手背上应该是有明显的一块伤疤的。 因为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当年就是不慎将燕宛的这只手,推进了滚烫的粥锅,后来因为两个人逃窜,闻人司的手受到了感染,这才那块疤永远地留在了他的手上。 这只手上,显然什么都没有。而这手的主人并不是别人,正是白尹最不想遇见的阿莲! 但是就在白尹计划着找个空子扭头走人的时候,完全被打开的窗户里,却是意外传出了一道这样的话:“喂!我去后院的小厨房给你煮碗面吃,你自己老老实实坐在这里透透气,不许乱动,知道么!” 窗户里阿莲的声音像是在教训孩子一样,瓮声瓮气地。 燕宛的声音微弱的很:“煮清汤面的话,你就光煮面就行了,别往里面加青菜……浪费。” “你说什么!”阿莲的声音突然变高,像是生气了一样,“什么叫浪费!给你口吃的就不错了!那来这么多毛病!”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你要是加青菜的话,要先用热油热一边锅,再放上青菜,再加上水,最后放面才对,你就是不听。” “热油热油!你当咱们这里的热油比咱们这里的炭火多是怎么着!想用热油就用热油啊!赶明你要是再敢跟我说什么热油!姑奶奶就扒了你的皮,剁了你的肉!再榨油吃!” 阿莲边狠狠说着这番话,边踢踢摔摔地向着门口走了过去,回头一脚将门踢开,骂骂咧咧地走出门去,向着后面的小厨房走去。 徒留一脸懵逼的燕宛一个人待在窗户口,无奈地将头转向面前的窗户。 时光仿佛是在瞬间就停滞下来,在一片惨淡颜色的清晨中,白尹终于再次看到了那张苍白的脸庞。 白尹感觉自己都不能好好呼吸了! 他知道一个瞎子的感知能力是很厉害的,他甚至生怕自己多呼出一口气,就会惊动他。 惨淡的晨光照射在燕宛的眼睛上,让他原本没有神采的眼睛,略微有些发亮。他坐在一张椅子上,身上盖着一件浅蓝色的斗篷,那是白尹的衣裳,说好了是没洗来着,现在却盖在他的身上。 白尹瞬间感到心乱如麻,心也在咚咚跳个不停。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燕宛一直沉静的脸庞,突然向着白尹停留的那个地方转了过去,那死寂的眼睛里仿佛是能看见白尹一样: “我说,是谁在哪里啊?” 白尹一愣,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情,恍惚中,他甚至忘记了燕宛还是个瞎子。 燕宛听没有人回答他,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之色,低头思索了一下。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脸上的迷茫之色好像更重,他再次看向那个角落,像是在自言自语: “奇怪,明明有味道啊。” 白尹听到这里才忽然想到,自己是刚从执金吾的停尸房里回来的,只怕身上沾了些尸体的臭气也说不定,想到这里,白尹越发觉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燕宛失焦的眼神,在白尹所在的角落扫视了一会儿,他可能觉得自己没法让对方开口,于是只好叹了口气,慢慢移开了眼睛。他的身子软软地依靠在椅子上,轻轻合上眼睛,仿佛有些累极了。 门外的风声还在肆虐,昨夜的雪早就落定,但是强劲的北风却依旧能吹动毓庆宫外紫楠上的雪片,涌进窗户口。丝丝冰凉的雪片通过打开的窗户,落在燕宛苍白的脸庞上,打卷的睫毛上。他那样瘦削的脸庞,就那样裸露在疾劲的北风里,任凭风霜的侵袭。 白尹长久注视着那张脸庞,那张自己思念了很久的脸庞。他忍不住轻轻从房檐上落了下来,来到窗户面前。 七年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离他这样近了。 犹记的最后一次距离他这么近,还是七年前,昆仑的集市上,闻人司指着一边算姻缘的一家摊子,拉着他的手,缠着要去算个命玩玩。 白尹拗不过他,只得任他拉着自己向着哪家算命摊跑去。 “吉凶祸福,姻缘前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不知客官想要算点什么?” 算命的道长说地十分熟练,显然是经常给人算命。但是白尹不知为何怎么听,都觉得这个道长的声音有点耳熟。 闻人司显然是没有什么防备,反而更加来劲。问地话也十分离谱:“真的什么都能算?准不准啊?” “准不准?不准不要钱好咯。” “好啊,那你不妨算算小爷我会不会有儿子,有了的话,起个什么名字好!” 白尹听他在哪里越发胡说八道,忍不住推他一把,叫他正经点。 然而闻人司却一脸痞笑,低声说什么,只是逗算命的玩玩,反正他们又不会有孩子。若是算命的算出他不会有儿子,那就算哪算命的厉害,要是算命的算不出来,反正又不花钱,全当看了个笑话! 闻人司这边如意算盘打的啪啪乱响,那边给算命的却只沉吟了一下,便开口道: “公子将来若有孩子,便叫螟蛉就是。” 闻人司一愣:“这么快?这名字又怎么解释?” 对方微微摇头:“公子不是命长之人,便是有了孩子也多半是孤苦伶仃或者留给他人寄养。这样的孩子,不叫螟蛉又叫什么?” 闻人司听完了这番话直惊得张口结舌,整个人都愣在当场了,不知道应该做点什么才是。 也亏了同行的是白尹,白尹听完了那算命先生的话,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一把将闻人司从凳子上揪了起来,对着那算命的先生便沉声道: “文师叔,莫要装了,我已经听出是你来了!” 原来白尹已经认出这个算命先生是自己的大熟人文多星。虽然当时的白尹不知道文多星为何会千里迢迢地来到昆仑,并在这里装成一个算命先生。但是听文多星对闻人司说的那番话,俨然也不是什么好话,心里的敌意顿时油然而生。 文多星听白尹已经认出了自己,当下也不再多做掩饰,反而大大方方教训白尹道:“白尹,奉劝你莫要闹了,你师父的毒我可以给他解,快快完成你的任务回北冥去吧,在这里跟这个人纠缠,没有什么好处!” “文师叔若是来劝诫弟子的,那还是请回吧,弟子已经说过了。师傅当年答应的那段姻缘只是戏言。师叔若要责怪,只责怪弟子就是。待弟子回去,愿意承受任何惩罚,赔偿文小姐……” “赔偿?”文多星听到这里,眉毛一挑,声音都罩上了一层寒霜,“你和你师父就他妈会个赔偿!” 话音刚落,文多星手中拂尘立刻转动起来,周遭的空气瞬间就变地沉重起来,那压抑的气息,一如他喷薄的怒火,灼热之极。 北冥国的武林是个老套的武林,习武之人一般修炼的都是内功。文家是北冥国里仅次于白家的世家,其内功功法绝对是数一数二的,文多星是文家的家主,当然内功也是数一数二的! 不过文多星虽然是文家的第一,但是白尹更变态,他是整个北冥的第一,白尹第一时间就反应了过来,一把就将人闻人司抓到了手里,狠狠向着远处一推: “跑!” 闻人司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整个人都被白尹推开了好多步,然后眼睁睁看着那个长得颇有仙气的算命先生跟白尹一言不合就打了起来!他倒是的确知道北冥有个文多星,但是因为文家更多的是支持闻人夏,所以闻人司并没有多见过文多星几面。 他眼看着白尹和那个文多星打成一团,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连动的力气都没有了。 “白尹?” 闻人司有些慌张,然而更令他慌张的还在后面。他刚喊完白尹的名字,四周围一直看热闹的人里,却是突然蹦出了几个带着刀子男人,将他团团围住。 “白……” 闻人司想张嘴叫些什么,但是还不等他说出口,那边闻人司就看见,迎面冲过来一个提着大刀的男子。 北冥国男子多是身材伟岸之人,像闻人司这种身量略显纤瘦的男子并不多见。 但绕是如此,闻人司还是有些功夫底子的,眼看着对方提着刀跟他冲过来,他极为伶俐地一侧身,巧了就躲了过去。可是闻人司躲过了一个人的进攻,却躲不过另一个人的,三躲两躲,就左支右绌,变得狼狈之极。 当第一道雪亮的刀锋在闻人司的肩膀上划出一道血痕。 闻人司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几乎是连痛都忘记了,整个人闷哼一声,就摔在了地上。明晃晃的大刀片子就在那里他的眼前晃啊晃啊晃啊,闻人司觉得自己眼前都一片朦胧,身上也越来越乏力,渐渐地竟是连话也说出来,几乎要睡了过去! 就在闻人司觉得自己整个人就要陷入一片黑暗的时候,眼前却是出现一片刀剑相撞的火花,铿锵有力,在闻人司的耳边发出“铮铮”地急响。 白尹那只带着鹿皮手套的大手,一把就将闻人司从地上抓了起来,嵌进自己的怀里,拼命摇晃: “阿司!阿司不要睡,你沿着北边跑,千万不要停,我马上就去找你!” 闻人司晕晕乎乎地听着白尹在他耳边说来说去,脚下只能配合着移动起来。 白尹护送着闻人司冲出了包围圈,闻人司在熙熙攘攘地人群中冲出一条路,跌跌撞撞地消失在众人眼前。但是白尹从未想过,自从那天他松开了闻人司的手,他便永远失去了那个人,并且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人。 直到多年以后,他看到那与他长相相似的少年进宫来,他才突然发现,自己丢掉的那个人,可能回来了。但是回来的这个人,却已经没有了那个人的半分脾气秉性。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死尸,苟且度日。 白尹从回忆中,抽出身来,愣愣看着躺在椅子上的燕宛,闭上眼睛的样子。 晶莹剔透的雪花在他的睫毛上,慢慢融化,化作一片水珠,在眼皮上,宛如一滴将要落下的泪。 白尹看着那滴“泪”,不受控制地向着那滴眼泪伸出了自己的手,想轻轻抚摸上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将要触碰到燕宛的脸颊的时候,身边的一个尖锐的声音却是突然在不远处炸响: “住手!”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礼物 白尹听到那一声惊叫,立刻就将手抽了回去。 扭头一看,站在远处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阿莲。 阿莲的表情当然是愤怒的,那种样子很像是自己从外面回来,却恰好遇见有小偷来偷她的东西一样。 白尹尴尬地站在那里,但是脸上还是勉强保持着淡定。 他这是偷窥被人发现了,说问心无愧是假的。 阿莲大步向着白尹走过去,她手上端着上次用过的那个官字碗,显然那是端给燕宛的吃食。 一直倚靠在椅子上的燕宛也被阿莲的这一声怒吼惊醒,一双眼睛慢慢张开来。 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并不知道阿莲凶的人是谁。 阿莲哐地一脚先踹开了毓庆宫正殿的木门,把那个官字碗放在了屋里的木桌上。 接着就转身出去,便向着白尹的方向走去,便骂道: “白大人莫不是疯了!大清早的来咱们毓庆宫做什么?有门不走走窗户,莫不是皇上又喊你们殿前司来看我们主子了?” 阿莲嗓门不算大,但是说出来的字真是句句戳人,直把白尹挤兑得不知道说啥好了。 “这个……”白尹支支吾吾地,其实真要让他编个理由,他还是会保准会说是闻人夏派他来看燕宛的。 但是阿莲早就看出了白尹的想法,张嘴就把白尹给堵死了。 燕宛总算听出来了,来的人是白尹。 燕宛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诧异,但是马上就蠕动了一下嘴唇,仿佛想要说点什么。 但是阿莲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冲了上来,哗啦一声,就把窗户掼上,断绝了燕宛要和白尹说话的企图。 “阿莲……” 燕宛的声音在里面响起。 阿莲隔着窗户啐了一口:“闭嘴,给我老实待着!” 说完这话,阿莲旋即转过了自己的身体,眼神仿佛带着刀子,狠狠剜了白尹一眼,伸手指指门外,一脸冷漠:“大人那边走,阿莲是个嘴巴快的,说话也大声,趁着毓庆宫其他的奴才还没起来,大人早些回去吧,以免事情传到皇上哪里去。咱们两边都难做人。” 阿莲说的其实是实情,这宫里向来是人多嘴杂,白尹几次三番打着闻人夏的旗号来看燕宛,迟早会有人生疑,更何况,刚才白尹还差点就对燕宛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 “走啊!” 阿莲有些不耐烦起来,不由得推搡起白尹来。 一直坐在里面的燕宛可能听不下阿莲和白尹的推推搡搡,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阿莲,你做什么!放人进来就是。咱们还没还给白大人衣服呢!” 白尹听得里面燕宛这样说了,原本尴尬的脸色立刻就变了,反而反手推推阿莲,将她推开几步。 一脸诚恳地向毓庆宫的门口里走去:“你家主子叫我呢!” 阿莲被白尹推到一边去,直气地怒火中烧,但她可不是个轻易死心的,立刻拔腿向着正殿的大门跑过去。 阿莲武功虽然赶不上白尹,但是贵在反应灵敏,身子又比白尹瘦削些,只一低头,便抢在白尹前面先进了毓庆宫,两只胳膊张开,再次把白尹挡在门口: “不许进!我家主子只是说还你斗篷,我给你拿出来就是了,用不着你进去。” 说完这话,阿莲再次极为不给面子地哐一声把门又关上,木门被关上时,带来的劲风让白尹的鼻头都感到发颤。 这女人真是没谁了,自己哪回儿来,哪回都要找自己的事。要不是目前只有这女人还照顾着燕宛,白尹绝对要先拔了她舌头,再凌迟了她炖肉吃。 阿莲一进门,门里再次传出一阵噼里啪啦地叫骂声。 主仆两个说来说去,无非就是阿莲骂燕宛一声犯贱!嫌弃他什么人都敢招惹! 然后燕宛就会在一边嘟囔一句,自己只是想还给白尹斗篷,跟别的什么绝对没有关系! 阿莲不住冷笑,燕宛似乎又在房间里低声说了些什么,阿莲言语之中虽然有些不情愿,但到底是顺着燕宛一些的。踩着一双高底的宫靴,在房间里吧嗒吧嗒地走来走去,最后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窸窸窣窣找了很久,这才向着门口走了过来。 阿莲再次打开门,看向白尹的时候,依旧没有什么好脸色,她左手的臂弯里挎着白尹的那件淡蓝色的斗篷,右手则拿了一个褐色的陶土小罐子,看上去怪旧的,看上去陶土的成分也不好。 “拿着!” 阿莲先将斗篷一股脑推进了白尹的怀里,毛绒绒地斗篷摩擦着白尹的下颚,白尹嗅到斗篷上,残留着燕宛最近很喜欢用的薄荷香。 “呐……还有这个。” 阿莲翻了个白眼,将那个褐色的小罐子推到白尹面前。 白尹皱皱眉头,却不知道应该是接还是不接,这些年下来,他也算学乖了,别人送的东西,未必都是好的。 阿莲看他一副警惕的样子,脸上却是冷笑:“这是我家主子送你的。” 这会轮到白尹脸上一片诧异,但是他诧异归诧异,手却是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这是什么东西?” 阿莲斜靠在门框边,挑着下巴道:“我主子存的些养生茶罢了,存了很久,成色也不及你主子给的好,你要是看着还顺眼,就拿回去给你家的长辈用吧。” 白尹又受阿莲一顿排遣,脸上尴尬更甚,但是他心里惶恐的成分更多些,因为他万万没有料到,燕宛居然还记得他的师傅——就是那个所谓的家里的长辈白小暑。 按理燕宛其实应该恨白小暑才对,因为如果不是白小暑当年贪吃,不小心中了太后的砒霜之毒,留下了一些不治之症。白尹也不至于被太后威胁,从而跟燕宛决裂。 因此拿着手中的那罐小小地养生茶,白尹的心中是无比复杂的。 “那……便多谢你家主子了……” 阿莲继续冷笑,也不言语,只指着一边的大门口,意思十分明确。 当白尹再度踏着积雪走向毓庆宫的门外的时候,白尹面对着眼前宽敞的宫街,脑袋里居然空空地,不知道应该去哪里才好。 去养心殿是必然的,但是白尹每次想到养心殿的那位,总是会觉得老天爷实在是太闲的没事干了,居然造出这样一个变态来。 但是白尹只能在心里骂一声了,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再不去见那个变态的话,只怕那个变态又要那他师傅的性命做威胁。 其实白尹作为北冥的第一,还是认识一些通晓药理的朋友的,但是无奈的是,白尹认识的那些朋友,基本上都是通过文家结交的,他们往往一听说是白尹提出请求,多半是能躲就躲。 他也试着让白瑛帮自己师傅求过药,但是无奈白瑛动用了自己的许多力量,最后都在暗中被皇家的一些势力给阻挡下来。 时至今日,白小暑只要活一天,白尹就要老老实实在闻人夏的手下待一天。这么多年下来,白尹感觉自己的神经都被闻人夏给折腾的麻木了。 而更让白尹始料不及的是,燕宛的突然到来,恰好多给了闻人夏一个挟持白尹的理由,这就让白尹觉得老天爷简直是向死里玩自己。 不过如今白尹怀里抱着燕宛送的那一小罐养生茶,心里却是感到一丝欣慰,手掌的温度,透过薄薄地陶土,传到罐中。莫名的安心感阵阵涌来。 今天的养心殿是很不一般的。 才刚到养心殿的门口,白尹就感觉到了。 他到养心殿的时候,正是天空慢慢放出晨光的时候。 洋洋洒洒地金黄,透过厚厚地云层,撒射在养心殿上面的琉璃瓦上,阴霾尽扫,看上去使人非常舒心。 白尹打老远就瞧见江如意的那张笑脸了! 早知道这几天宫里可没几件好事,能让江如意笑成这个样子还真是稀罕了。 但是让白尹感兴趣的不是江如意的笑容。白尹真正感兴趣的是:江如意的身边正站着一个同江如意一样肥胖的宦官! 那赫然是太后身边的顺如意公公! “嘿呦!你瞧!咱们刚才还说着咱们白大人呢!咱们白大人就来了!” 顺如意这只老活宝看来也是老远就认出了白尹,并递给了白尹一个招财猫般的笑容。 那种笑,很像白尹见过的那些不倒翁。 而顺如意也果真是个极为伶俐的人,如果真的要形容这位顺如意公公的话,不倒翁这个比喻实在是再恰当不过了。 从良隐帝时候,他便留在当时还是太子妃的太后身边,一直熬到仁德帝上位,闻人夏又上位,他顺如意一直稳坐太后跟前的第一把交椅,从来都是大红人。而且在宫里,顺如意的口碑向来都是极好的,便是皇上身边的江如意也比不得他! 白尹看清了顺如意向他微笑的样子,心里没来由感到一阵发毛。因为他深知像顺如意这种一直身居高位的人,心思都远比常人复杂好多好多倍,一不小心就容易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明显的例子就是当年闻人司身边的得力助手赵南陵和赵忠诚两个,那全都是这阉人下手弄死的! 白尹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了顺如意。 江如意看看白尹,又扭头对着顺如意笑道: “顺公公是稀客,有所不知啊,这白大人那可是整日给皇上办事,天天忙的一个头有两个大,这会子又火急火燎地来了,只怕饭都没吃呢……” 顺如意呦呵一声,脸上依旧堆满了笑容:“这可怎么使得!咱们为皇上办事,这事要办好不假,身体也要养好啊!咱们刚才正说里面那位夏宁大人呢,这忙了几天几夜都没合眼了,却一直不见咱们白大人!正说着呢,这不您就来了!哎,都是辛苦的人呢!” 白尹听着顺如意的话,那话听在耳朵里到是挺自然,但是仔细思索了一下竟是隐隐夹杂了些埋怨他擅自离岗的意味来。 白尹极力忍耐着心里的不舒服,却是接过顺如意的话茬来说道: “夏宁可还在里面,我这便去换他好了……” “诶!白大人先停停!”白尹正要拔腿向着里面走,离开这个地方,那边顺如意却突然扬声喊住了他! 白尹回头,脸上一片茫然:“何事?” 顺如意微微一笑,却是看不出喜怒来:“太后,里面等着您呢!” 正文 第三十三章 礼尚往来 “太后?” 白尹也许是太过于惊讶了,忍不住脱口而出。 江如意面带微笑,抢在顺如意之前点头道:“那可不是,太后都来了好一阵子了,白大人快些进去吧。” 白尹皱皱眉头,说真的,白尹厌恶太后那女人的程度,不亚于厌恶闻人夏,但凡是那女人找他,那绝对没有什么好事。 白尹在江如意和顺如意的两张标志性笑脸中,走进了宽敞的养心殿。 养心殿里还残余着淡淡地药香味道,距离闻人夏得感冒已经有几天了,以刘青守的医术,闻人夏的身子应该也好的差不多了。 白尹并没有遇见夏宁,估计熬了这么多天人都倒了,不知道跑哪里休息去了,于是白尹将手里的东西交给某个熟识的侍卫,这才走进里面去。 隔着一道屏风,白尹隐隐看见在室内的座塌上,左右各有两团黑影,不用想就知道是闻人夏母子。 但是等白尹再向里面走了几步,却意外在里面听见了刘青守的声音。 白尹虽不知刘青守正在说什么,但是偶尔还能听见刘青守在哪里翻来覆去地重复着:“茯苓”、“珍珠”之类的药材,想来又是在跟太后讲些保养容颜的法子。 要说这宫里的御医那可真不是一般人能揽地活,平日里要给各宫大大小小的主子看些杂七杂八的不说,完了还要研究研究怎么保养她们的皮肤。据说如今宫里一直都在流行用刘青守前些年里研究出来的一道“三白玉女膏”,据说涂在脸上之后再洗去,那就跟换了张脸似得,比那正儿八经的官窑烧出来的瓷器都光滑。 太后虽然年华逝去,青春不在,但是爱美之心却并不减半分,是以总请刘青守到她宫里请教。 白尹在屏风外面站定,太后俨然沉浸在与刘青守的交谈中。 闻人夏脸上隐隐有不耐烦之色,那样子就跟民间的大小伙子陪自己媳妇买脂粉一样厌烦。 他眼睛无聊地转悠着,目光流动之间,自然首先看见了白尹。 “咦!母后……白大人到了……” 闻人夏的声音打断了太后同刘青守的谈话。 屏风内一时间陷入一片寂静。 但是短暂的寂静之后,便已经有了伶俐地小太监们跑上来,七手八脚将屏风抬开。 屏风里的场景,慢慢出现在白尹的眼前。 一如他想的那样。闻人夏的病已经好了大半。 他穿着暗纹龙凤的衬衣,坐在床榻上,手肘支在桌子上,托着自己的下巴。太后则穿着她常穿的橄榄色宫装,坐的一如既往地端庄。 “白大人可算来了,且先坐下吧。” 太后向着白尹微微一点头,笑的十分和蔼。 其实她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美人,东门家世代女子的命运,都是嫁进皇家,便是身份最低微的女子,也都能许给高官,坐镇后院。 像太后这样的女子,那当然是身份尊贵到了极点,并且手腕也是极为出挑的,这才做到女人的至尊之位。 白尹身为北冥国的第一,虽然现在是给皇家服务,但是总不能拿他跟一般的侍卫看。 该给的礼遇,她比闻人夏懂的多。 刘青守和其他奴才奴婢们,十分看眼色地选择告退,太后身边的嬷嬷则捏着碎步出去送他。 白尹显然是很习惯太后对他的这种“特殊关照”。于是也没做推辞,径直做了下去。 这边白尹刚一坐定,那边太后轻轻掂了掂自己眼前的茶杯盖子,慢慢开口道:“其实找你来,也不是为了别的事情,就是有关于那几件案子……哀家想了许久,终是放心不下,才来问问,毕竟无论是金陵王,寿宁王还是萃馨那孩子,他们都是皇上从小的朋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哀家心里实在是牵挂。” 这话说在皇后嘴巴里,听上去竟是隐隐夹杂着一丝丝悲哀。 白尹低头盯着脚尖。 沉吟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慢慢抬起了头来,看着太后说道:“劳太后费心了,案子确实棘手的厉害,但是这几日,到还真是查出了些……” 闻人夏和太后几乎是同时抬起了自己的头,闻人夏听到这话的时候,下巴都已经忍不住离开了手,而太后那边,却是手一滑,直接将手中的瓶盖呛啷一声掉在了茶碗上。 闻人夏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道:“查出了什么?” 白尹抬头瞄了一眼闻人夏,旋即低下头去,盯着自己的手:“我同执金吾的孙大人,还有大理寺的王大人,排查了许久,终是觉得,这三件案子,果然如圣上所说,并不是意外。” 闻人夏微微坐直了身子,略思索了一下,才说道:“那么,不是意外,那就是意料之中了……又或者说,根本就是谋杀。” 太后保持着将手放在茶盖上,一言不发。 白尹点点头,用一种略带疲惫地声音说道: “的确是谋杀。而且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两个人。” 闻人夏眉头一皱:“是谁?” “燕宛和他的侍女阿莲……” 房间瞬间再次归于平静。 太后一直保持地动作总算有了变动,开始扭过头来看向白尹。而闻人夏的脸上亦瞬间变得僵硬起来,方才一直保持在脸上的那种略带轻佻的表情,再也表现不出来了。 闻人夏的眼神越来越发狠,犹如两把刀子直戳白尹的身体,他嘴角微微扬起,竟是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所以你想怎么样?既然与他有关,便直接撵到慎刑司去,七十二道刑法用过,收拾收拾喂了狗就是,还废话什么!” 说着这话,闻人夏忽然一停顿,竟是扭头向着门外大喊了一声:“江如意!立刻去着人去了那毓庆宫,将那贱种提到慎刑司去!” “且慢!”一道略显柔弱,但是不失中正的声音在房间中赫然扬起,正好截住了闻人夏的话。 “母后你做什么!” 闻人夏的声音颇为懊恼,几乎是同时就转过头来,满脸怨恨着看向太后。那样子简直就是一个闹了脾气的孩子! 太后迎着闻人夏怒不可遏的目光,却是毫不畏惧,反而冲着闻人夏微微一笑:“隽遒,你这是做什么?白大人只是说案子与燕宛那贱奴有关系,却并没有确定下来,你这样做实在是太心急了。” 隽遒,这两个字不是别的,正是闻人夏的表字,一如闻人司名叫舟水一样。 闻人夏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他也老大不小了,这种红当然不是难为情所致,而完全是被自己的母亲给呛住了!估计闻人夏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母亲竟然不跟自己站在一起,而是帮着白尹! “母后!”要是对别人,闻人夏这会子要骂娘了!但是对于自己母亲,他一忍再忍,只能吐出这两个字了! 太后再次冲着闻人夏微微一笑,安抚道:“莫要着急,按以往的例子,宫中有人被怀疑,都要先送到执金吾哪里去盘查几天的。若真的是他犯的错误,咱们再好好惩戒他也不迟,到时候,若真是那贱种做的事情,慎刑司区区七十二道刑法,又怎能解恨?” 太后嘴里说着这话,眼睛却是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白尹的身上,尤其是在说“七十二道刑法”的时候,甚至是有意无意加重了语调。 闻人夏暴怒之下,人却并不傻,老早就看出了太后在白尹身上施加的眼神,知道两个有事情要在瞒着自己,当下冷笑一声,竟是再度转身向着门外走去:“随你们怎么样好了!” 闻人夏丢下这句话,人边已经大步走出了门去。 门外传来江如意招呼闻人夏多穿件衣服的声音,结果闻人夏就像点着的炮仗一样,噼里啪啦对着江如意一阵乱骂,江如意在外面哭丧着脸,不住陪着不是,在闻人夏身后紧赶慢赶着一路小跑。 白尹眼看着闻人夏的身影,在雪地里渐渐消失,心里总算感觉到一阵轻松,好像空中的一片阴霾都散去了一样,不由得也站直了身子,但是他刚站直了身子,身后却是再次响起了一个阴魂不散地声音: “帮了你这么大的忙,就不应该谢谢我么?” 白尹停顿,却是连头也没回:“连这种忙也要谢,太后娘娘未免也太小气了。” 太后的手继续掂起手边的茶杯,微微笑道:“白大人既然这样说,哀家还真是觉得自己小气了。哀家不想同你多说废话,此番哀家准许你将人带去执金吾,可是在给你制造机会,哀家希望你能抓住这个机会,今早将那个贱种带离我们北冥,走的越远越好。那个贱种,跟他的母亲一样,都是天煞孤星样的人物,去哪里,哪里就有人倒霉……虽然皇上一直想要留下来折磨他,但是我可是看到他就心烦。” 白尹听到这里,却是忽然回过了头来,看向那个女人,眼神中夹杂着复杂的感情:“这不符合你的作风,照以前的你,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好好威胁我才对。” 太后听了这话,却是将手从瓶盖上移开,伸手抿抿耳边的头发,正色道:“以前是以前,那时是觉得你年轻,好欺骗,这才威胁你,但我到底是轻看了你……我知道你怨恨阿夏,但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会报复到阿誉的身上……当年就是你将阿誉吃的五谷米糊里掺了蚕豆,他还那样小,你也忍心下手……” 白尹深吸了一口气,慢慢道:“那又如何?你们把阿司变成了瞎子,我把阿誉变成一个傻子,礼尚往来罢了。” 太后慢慢抬起自己的眼睛,再次看向白尹,眼神中仿佛是闪过一丝痛苦:“一报还一报,你害了阿誉也就算了,那淑妃的阿冀呢?他也是你害死的吧。” 白尹再次陷入一阵沉默,但是他马上就摇摇头:“我练刀的时候,师傅说了,人家要是砍了你一刀,你就要把人家捅死才够解气。一个阿誉,又怎么能跟阿司相提并论?何况,我师傅的事情,我还没向您讨要个说法……有的事情,太后娘娘既然当年做了,那就是做了,改变不了了。” 正文 第三十四章 旧事重提 太后听了这话,一向端庄和蔼的脸庞上痛苦地颜色越来越浓厚,她原本侍卫想要站起来的,但是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力气: “原来真的是你做的!” 白尹目光流转,却不多解释。 太后将自己的身子轻轻倚在后面的靠椅上,已经受到过岁月侵蚀的脸庞,浮现沧桑,她低声道:“因为我知道你害过阿誉,所以,我才会怀疑阿冀的死跟你有关,但是我没想到,真的是你做的。” 白尹低头再次看看地毯上的花纹,像是在忍耐什么一样。 但是当他再次抬起自己的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是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阴霾,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如果没有什么事,那白尹就先告退了。太后娘娘还是祈祷白尹能顺利带走阿司,那样我们彼此才能相安无事。而且,我希望这次最好是真的,别再像那次去昆仑一样骗人了!” 丢下这句话的白尹,再次提起了自己的脚,向着门外踏去。 七年了,他曾经无数次跨越这道门,有时候会带着闻人夏给他的任务,有的时候是会带着满心地气馁和愤恨,无处发泄,又无人可怜。 然而今天他再次走出这道门,他却让一个女人流下了悔恨地泪水,也让他头一次感觉,北冥国上方那阴沉无边的天空,其实还是有那么一丝微光的。 微光总是太短,不及匆匆流去的时光。 为了这一刻的微光,他已经等了太久。 白尹从门外的侍卫哪里取了衣服和罐子才走的。 虽然他知道解救燕宛的事情是很急的,但是有一件事情他不得不做,那就是需要向他的师傅去辞行。 其实说到白小暑,那就是白尹心里的一块痛处,曾经年少,他虽然在武学当年天赋异禀,但是可能因为是瞎子的原因,在为人处世上,并不怎么上心。喜欢一个人闷闷地。 不过好在从小他就是由白小暑带大,白小暑那是个跳脱的,啥人都喜欢打交道,于是白尹就尽情地练刀,什么事都不管,只交给白小暑去做。 结果做来做去。最后的结果是。当白小暑给人害了的时候,白尹就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置了。 最后为了白小暑的解药,可悲地走上了和太后与闻人夏合作的道路。亲手断送了他和闻人司的幸福。 那时候的白尹可能是真的有点天真,觉得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是你来我往的,太后赐给他解药,他就给太后做事。 一切都是按部就班地来,人家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于是当他从太后哪里得到前去昆仑为“残废”的闻人夏寻找治伤灵药的时候。 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当时的闻人夏在仁德九年的一场秋猎中,因为“某些意外”而受了“重伤”。被当时的仁德帝冷落,精神也不如以前清楚了。于是仁德帝转而扶植闻人司。 当时还做皇后的太后,当然不能容忍这种行为,于是便将白尹找了过来,将一份任务交给他。 “找你来也并没有别的事,就是派你去趟昆仑,帮阿夏取药。” 女子的手习惯性地掂着自己眼前的那个茶杯盖子。指甲上涂满鲜红,颜色比院外的芍药花更加艳丽。 白尹一脸茫然地站在她面前,微微发栗的头发遮住半个额头,想了半天,才忍不住说道:“那……还请皇后娘娘示下,究竟是什么药呢?” “什么药?”女子像是反问了一句,但是旋即微微一笑,“你只要去就是,到时候反正哪里有人接应你。” 白尹脸上更加茫然,根本不懂她说的那句有人接应你,背后包含了多么恶毒的寓意。 白尹心里微微有点局促不安,毛毛地怪难受。于是就想先行告退。 但是还不等他把话说出口,女子那边却是忽然开口道:“你此番前去昆仑路途遥远,如果需要助手,不论是谁,你都可以叫去。” 白尹抬起头看着女子,显然并不是很明白她为什么要强调那句“不论是谁,你都可以叫去”是什么意思。 女子噗嗤一笑,尽态极妍,这一笑更令白尹心里发毛,因为自从闻人夏精神萎靡之后,她就很少这样笑了。 “话说……你跟阿司现在关系怎么样了?” 白尹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连身体都慢慢变得僵硬。 然而女子依旧保持轻笑,继续说道:“听说因为颖如那丫头的事,你们两个人最近有点……呵……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其实是,这是个机会,如果你想带他远走高飞,那就去好了,只要你将他好好带走,皇位毫无疑问就是阿夏的,那我也不必再为难你。你趁这个机会把阿司带走,我就把解药给你师傅,好么?” 白尹惊讶极了,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那……那……是真的么?” “当然是真的,你觉得本宫有必要骗你么?” 白尹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觉得机会来的太突然,这就让他觉得不适应了: “可……可是……颖如小姐的死,真的……真的与我有关,阿司不会原谅我的……” 呛啷一声脆响,女子的茶杯盖轻轻落回了茶杯之上。这一声漂亮的脆响实在是太清晰,便宛如一把钥匙,打开了女子的话匣子: “这又有什么关系?他跟你生气,和跟他喜欢你,完全不是一码事。他喜欢你的事,宫里虽然知道的不多,但是我是看着他长大,他的心思,我又怎么会不知?一个人要是真的喜欢你,不论你做错了什么,他都会原谅你的。如果你不信,你大可去试试,问问他愿不愿意跟你前去昆仑,若他真的喜欢你,自然就会和你去,怎么,你敢不敢试试?” 白尹那时候是将信将疑的,但是可能是那女人的说辞的确太诱人,以至于白尹真的前去试了。 他在闻人司的毓秀宫门外,站了正整一个晚上,死死听着那人寝宫的窗户的动静,彼时的毓秀宫,还是个至尊至贵的地方,那是朝中贵人静王爷的所在,富丽堂皇,温暖亮堂。 不像现在,地龙都接不清楚,室内室外的温度一个样子。 白尹知道外面很冷,但是他坚持在等,就是怕会错过一声响动,怕对方发现是他后,就会毫不留情的关窗。 一夜落雪压梅枝,北风呜咽冰凄凄。 他站在梅树边,等着时光一点一点的流逝,冰凉的冰雪,侵蚀他的面容。 终于他听到窗户的一声咿呀声响,他控制不住,怕他关窗,于是一把用手扳住了窗户: “阿司。你不要关,话我只说一句你跟我走吧,就在今晚,我们再也回来了,好不好?这里的一切再也与我们无关。” 白尹对着那人那样说。 他终于等到了那人,他晓得自己的狼狈,一定是冻得嘴唇都发紫,浑身是冰雪。 他记得那个人是停顿了很久的,特别久,久到白尹人都要绝望了,那人才幽幽吐出一句话。 “你在开玩笑……” “不是!” 白尹急了,拿手去抓那人,他记得自己用那只带着手套的右手,抓住了对方温软,而又满是伤疤的手,那只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烫伤过的手。 也许是在外面等了太久了,他的敏感的手,竟是隐隐能感觉到从对方手上传来的热量。 他错愕,却是立刻又松手。 因为他的手实在是太冷,叫人受不了。 然而那人被他放开后,却依旧沉默了很久,久到白尹都要绝望了。他这才才慢慢说了一句,那一句实在久违: “死瞎子,你是不是傻,你到底等了多久,早进来说不行么?” 白尹一刻脸上几乎闪现了各种的表情,惊喜,错愕,不解,甚至是害怕都瞬间涌上了心头,他忍不住了,跑到窗户前,隔着窗户,他真是一把就把那人圈进了怀里,生怕他再反悔。 当时闻人司似乎觉得很别扭,于是忍不住捶打白尹,骂白尹。 “死瞎子,想冻死爷么!咯死爷了!” 于是白尹就顺利的带了那人走。 的确跟太后说的一样顺利,特别顺利。顺利地让人现在想起来有点恐怖! 他们走的很快,几乎是趁着天还没明透就跑出了整个盛京城。 闻人司就像傻子一样,憋着一股劲儿,跟在白尹身边狂跑,等到一气儿跑到郊外,给一块石头绊倒在地上,这才知道自己已经累的不行,整个人都瘫在地上,脸朝着地。 白尹唯恐他是高兴地断了气,急着推搡那人。 那人却只是趴在地上,闷声闷气地笑。 临了才忽然抬头对着白尹嘿嘿一笑: “我走不动了,不如你背我。” 白尹反问:“为什么要我背你?你就不怕我把你背去卖了?” “卖卖卖!你只要背着我,把我卖哪去都行,来来来,背着呀,我才不信你会把我卖了那,老实过来背着我,你要是不背,爷就原路返回,你自己跟自己私奔吧!” “我……们这不叫私奔……” “哈?这还不是私奔,难不成你真是要去卖小爷啊!” 白尹去捂闻人司的嘴巴,脸色难得正经: “不许再叫自己爷!再叫自己爷,我就真把你卖了!” 闻人司那里立刻闭嘴,略带委屈道:“成成成!白尹哥哥,只要你好好背我,让我叫自己什么都行。要不……叫妾身?妾身这个就挺不错。白尹哥哥,你觉得呢?” 白尹窘迫。 那人就在地上笑地浑身抽出啊抽搐,最后给白尹不由分说,果断扛走。 那人继续笑,像是笑了一路的样子。 因为他实在是很久没有笑过了,自仁德九年的那场变故开始,他们的命运便将他们引向歧途。 他本是个爱笑的人,却从此不笑。他本是个果决的人,却从此迷茫。 又或者是那个闻人夏,他本应该是个中规中矩的人,按着他太子的命数,长大,登基,娶妻,生子。但是如今却成为残疾,受人背弃。 一个人一旦被人背弃,也就学会了背弃别人。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同样的仁德九年。 那个闻人夏就渐渐暴露出了他喜怒无常的本性。 闻人家同东门家世代相亲,血缘累积中,不知出过多少这样的孩子——每一副君子的皮囊下都会隐藏着一只恶魔。 而闻人夏的那只恶魔就是那样,在那个再平凡不过的仁德九年的一个雪夜彻底复苏。 正文 第三十五章 眼睛 白尹记得自己当时是顺顺利利地带着人走了,他和闻人司走的时候,两个人还是笑的挺欢的,但是等到了昆仑,立刻就不幸遇上了乔装打扮等在哪里的文多星。 白尹因此不慎跟闻人司走散。 当时他是叫闻人司向北跑,而闻人司也的确是往北边跑的。但是让白尹万万没有想到的却是,他实在是低估了文多星,白尹直跟他纠缠了足足有三天三夜,这才将文多星彻底甩开。 而当他带着满身的伤痕,不顾生死,睁着一双瞎眼,沿路打听着向北找闻人司的时候。他却悲哀的发现自己实在是高看了自己了,他已经找不到那个人——那个他说好,一定会去找的那个人。 他最终还是昏死在寻找闻人司的路上,他倒在昆仑的雪地里,脸深深融进冰雪之中,如同一块支离破碎破布,肮脏又难看。 昆仑的山是很高的,云也少的很,所以阳光总是很强烈。那应该是一个白天,阳光刺射在他的眼睛上,隔着黑布,即使是瞎子,他也隐隐感觉,一片漆黑的视野里,仿佛有那么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 “阿司……”他感觉浑身都疲惫不堪,动也动不了,只能喃喃喊着那个名字。 他的半张脸,感受着雪花在他的耳边化作冰水,无声四散。 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次,因为自己跟闻人司又因为一些小事闹翻了,闻人司很生气,于是愤恨之下,将一个与他身形极为相似的奴才给失手打死了。 事情被人揭发,告到皇上哪里去,结果闻人司很不幸被拉到执金吾去,按例要受八十鞭子。 当时在执金吾管事的还是东门选,是有些小聪明的,得到这个指令之后,直接就做了个顺水人情,将施行鞭刑的主权送给了闻人夏。 闻人夏那时候估计因为身体“残疾”的原因,心也疯了!直接将那八十鞭子打成了二百鞭子。 他记得自己当时实在是忍不住了,等闻人夏走了,这才偷着,跑上去,想要轻轻拍拍他的身体,但是他犹豫了很久,却不知道应该将手落在什么地方,因为他身上的伤实在是太多了! 他试着喊那个人的名字,叫他阿司。 然而那个人可能是昏死过去了,根本没有听清他喊的话。 他试着多喊几声,蹲下身子叫他,生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当他终于将他叫醒过来,闻人司从雪地里艰难地将自己的半张脸转向了他,白尹却看见,那张原本绝美的脸庞,却已经满是血水,乌黑的头发晕染了他的半张脸颊,血迹斑斑,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而非人类。 他是闭着眼睛的,因为睫毛上的血水已经将他的眼皮都粘连在一起了,根本睁不开眼睛,然而他认出了白尹,并且十分明确地对白尹说出了一个字: “滚!” 然后就再次失去了知觉,一头扎在了雪地里。 而那天在昆仑,白尹的情况也是一样的,他一个人倒在冰冷的雪地里,叫完了那一声阿司,便不幸一头扎进了雪地里,没有了意识。 等到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便已经躺在了一个小小的屋子里。他觉得自己仿佛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但是当他醒来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自己梦到了什么,他感到自己的眼睛痛地很厉害,忍不住想要揉揉,但是他刚碰上自己的眼睛,却突然发现自己眼前常绑的那条黑色的绸布不见了。 他试着慢慢睁开眼睛,然而这次睁开眼睛,他看到的却是不同于以往的黑暗,而是一一片朦朦胧胧地光。 他不知道,那是月光的颜色,他好奇地顺着月光看向窗口,而恰好的是窗口正站着一个东西,白尹使劲眯着眼睛,才决定那应该是个人,他觉得会是他的阿司,于是他试着叫了一声:“阿司?” 对方回头,在皎洁的月光下,出现在白尹面前的赫然是一张陌生的脸庞,那是白尹在人世中看见的第一个人,白尹不会评价美丑,甚至男女也分不清,但是却固执地觉得眼前的人一定是他的阿司,于是痴痴看着那个人。 而那个人却满眼疑惑地看着他,像是踌躇了一会儿,才微微低下头,轻轻说道:“爷醒了?我这就去喊主子去。” 白尹心里瞬间感觉跳空了一拍,因为他知道那不是闻人司的声音,如果是闻人司,他的声音绝对不会这样谦卑细腻。 “奴叫远若,文远若。” 白尹是后来才知道那个人的名字,那是个十分能显露他身份的名字。姓文,断然是文家的人。那是他跟舟水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的舟水还不叫舟水。 白尹向他打听过闻人司的下落,然而这个叫做文远若的少年,却始终茫然颠来倒去都一直在重复:除了白尹,他并没有见过别的男人,只知道白尹的这双眼睛是他家的小姐文衷衷给换的,而她家的小姐今日出门去了,恐回不来,若有事情,便等他家小姐回来再说。 然而等着文衷衷回来,他却依旧没有看见闻人司,迎接他的是一个自风雪中走来的,眼睛上系了一条黑色绸带的白衣服少女,和她的侍女。 那个带着黑色绸带的少女当然不是别人,就是文衷衷,白尹直觉告诉他,她眼睛上的那条黑色绸带是自己的,但是还不等他张口问她为什么会带着自己的绸带。那边文衷衷却不顾脚下的踉跄,飞也似地扑将上来,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声音里透着一股欣喜若狂:“白尹哥哥!你看的见了?你真的看的见了?” “是……阿司呢?” “那你能看见我么?我是珠珠啊!你看,你送给我的那串念珠还在手腕上你看……” “看见了,但是你有没有看见阿司啊?” “……” 文衷衷终是没有再多说出什么来,只是冷着声音,狠狠丢下一句:死不了!我让人送他回北冥了,跟我回去就看见他了! 白尹看她脸色不善,但是他直到那时都觉得自己跟闻人司走散都只是个意外,根本不曾想过文衷衷会骗他,反而十分兴奋地缠着文衷衷问她关于闻人司的事,比如身上受的伤有没有好?送他回宫的人可还可靠?到时候给送回了北冥会将他安置在什么地方,总不能在安排在宫里了,毕竟他们两个人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 他缠着文衷衷问了许久许久,却始终没看透文衷衷那张已经拉地老长的脸庞。 其实白尹也仔细考虑过,为什么文衷衷和文多星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北冥?而且兄妹两个对他态度如此截然相反? 但是还不等他再问。文衷衷却突然停顿了下来,一张可爱的小脸上终是浮现出了一丝委屈:“白尹哥哥,你问那个人问了那么多,你怎么就不问问,你的这双眼睛是谁给的啊?” 白尹一怔,像是这才反应过来一样,几乎是当场就愣住了。 文衷衷不甘心地指着自己眼睛上的黑布,两行掺杂了血液的泪水突然毫无征兆地从那条黑布底下滑落: “白尹哥哥,你看到没有?我的眼睛没有了,我的眼睛在你的眼睛上啊!你怎么就一点都不关心我啊!你一直在逼问我那个贱种贱种贱种的事,为什么就不问问我痛不痛?没有了眼睛眼睛害怕不害怕啊!” 白尹那一瞬间仿佛是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道惊天霹雳,差点没一头再栽在雪地里,一直问个不停地举动这才有了收敛,盯着文衷衷委屈的脸庞很久,这才轻轻低头:“那个,远若说过。但是没想到,这眼睛是你的……” “那你知道你还不关心关心我!” 文衷衷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怒火!狠狠一拳砸在白尹胸膛上:“你有没有良心啊!我把眼睛换给你,你就连声谢谢也不说么!” “我……”白尹任凭文衷衷将拳头砸在自己身上,深深埋头,用一种极为微弱,但是坚定的声音说道,“我会报答你的。” 文衷衷听到了白尹的这句话,一直激动的情绪这才显得平静下来,冷哼了一声,嘟着嘴巴说道: “白尹!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不然的话……” 文衷衷捏捏拳头,向着白尹面前挥舞了几下,这才作罢。旋即她忽然抬起头来向着白尹微微一笑,指着自己脸上的泪痕说道: “白尹哥哥,既然你答应完报答我,那以后是不是什么都会听我的,呐,你帮我把眼泪擦掉好么?” 白尹迟钝,一脸懵逼地抬头看向她,看来是没想明白给她擦眼泪,会跟报答她有啥关系。 文衷衷嗔怪,却立刻一本正经道:“你愣着干什么?我既然把眼睛换给你,以后你就要娶我了!这种事以后会经常有的!不对!以后你不能让我掉眼泪啊!” 白尹总算听到了重要的部分!满脑子都只剩下了“娶我”这两个字,他倒是把这一茬给忘了,但是若是他真的要娶她,那阿司又该怎么办? 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了闻人司那个家伙跳脱,而又故意带着挑逗的声音: 他想着他和他出逃的那个夜晚,他躺在地上笑:“成成成!白尹哥哥,只要你好好背我,让我叫自己什么都行。要不……叫妾身?妾身这个就挺不错。白尹哥哥,你觉得呢?” 他想着他们在昆仑算命的时候,他坐在摊前回头对着他眨眼睛:“怕什么?反正咱们又不会有孩子,我就是逗逗那个算命的!他算到小爷没孩子,就算他能耐。他要是算着咱们有,那就当个笑话听就是。” 他甚至是想到了更早的年少,他坐在灶台上,盘着腿给他缝肩头上的口子,身边的猪蹄汤就咕嘟咕嘟地煮着,他就在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白尹,你说你真的是从小瞎么?幸亏你遇见爷了。莫说是缝个衣裳,便是给你绣朵大红花也使得!” “白尹?白尹!哎!白尹你说话呀!” 想到这里的白尹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心里突然对于自己的眼睛是文衷衷给的,这个事情感到怀疑。而且十分怀疑! 白尹几乎是瞬间就扑了上去,一把抓住了文衷衷的两个肩膀,眼神都发狠起来,咬着牙逼问道:“阿司呢?阿司究竟在哪里?” 正文 第三十六章 陷阱 “说啊!他到底在哪里!” 文衷衷本来还挺欣慰地等着白尹来给自己擦眼泪,结果突然被整出这么一遭来,也是彻底懵了。 然而白尹血红的双眼,和不知轻重的手劲,已经差点让她断气,不过好在剧烈的疼痛也唤醒了她的理智,一直站在身边的文远若和文慕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个现象,于是冲上去就拉扯白尹。 可是白尹又怎么是他们能拉扯地动的,文衷衷只觉得白尹越发往死里要她的命,双眼上的伤口再度撕裂,汩汩流出血来,但是她固执着,剧痛之下也不愿意改口:“白尹!你疯了吧!不是跟你说了!他人在北冥么!” “我不信!你们是从哪里找到他的,又将他送回了哪里?为何你和你哥哥会在昆仑出现?你倒是说啊!” 然而由不得他不信,因为听了白尹疯也似的嘶吼之后,她再抬起头的时候,却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你不信?你凭什么不信?我就是找到了那个贱种怎么了?我们就在你和我哥哥起起冲突的地方,向北十几里的雪地里找到他的!他身上有伤不是么?这我也看见了!我们将他送回了北冥,就是送到白瑛那里!说为什么我和我哥哥会出现在这里!还不是因为你白尹!要不是你因为那个贱种要和我退婚!我们至于跑这么远来找你么!白尹!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啊!这样你还不信么?” 讲真的,文衷衷说的话,还真是字字贴切,仔细想想前因后果,竟是半点毛病都挑不出来。白尹虽然将信将疑,但是最后终是对于自己的这双眼睛的事,心存愧疚,不再跟文衷衷争执,心里只想着要早些回到北冥,只愿文衷衷的话都是真的。 然而等他真的回到了北冥,白尹前脚踏进了白家的大门找闻人司,后脚人家关上了门,引诱着,锁进了白家机关重重的祠堂。 他倒是见到了白瑛,但是却在同时接到了白家长老的指令:说他不守族规,接受了文衷衷的眼睛却不肯娶她,实在是给祖上抹黑,需要关起来好好静静。 白家祠堂与别家不同,祠堂设在地下数十米,进出的通道,只有祠堂头顶的圆洞。 白尹记得当时的自己被困在幽深暗淡的祠堂里,身边所有的光亮都是不清楚的,仿佛混杂了很多细密的灰尘,就连身边的温度也是冰冷的! 他抬头看着白瑛,那个自己在白家最信任的那个人,他喊他的名字,叫他放自己出去。 然而白瑛却只是那样无奈地看着他。他的确是白家的少族长,也是白家里仅次于白尹的天赋的人,但是他远比白尹更懂得顾及各方面的人心。 他不顾白尹的声嘶力竭,只得在上面一点一点地劝:“哎!白尹哥!你别再犯傻了,人家文小姐愿意将自己的眼睛给你,那是对你多大的恩赐,多大的喜欢,你看咱们白家,有的人等一辈子都等不到这么个人呢!你说你怎么就不开窍,非要跟一个死了的人在一起?那个闻人司有什么好?这世间,唯有一个男的,配一个女的,这才正经!那有你这样的!非拽着那个人不放……” 白尹听了他的话,当时就错愕了,过了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不是……什么叫死了的人?他不是在你那里么?” “啥?你疯了吧!他怎么会在我这里?闻人司他压根就没回来过!人家皇宫里前几日才发了通告,说闻人司死了!是真死了!” 白尹几乎是瞬间就感觉身边的温度都降了下来,整个人好像追入了冰窟一样,刺激的他喘不过气来。 后来,事情就变得简单了,白尹几乎是疯了一样地从他家的祠堂里冲了出去,一路向着宫里跑去。 他觉得那个人是不会死的,便是真的死了,也不能就这样随便发个公告就说他死了。 他觉得自己总要进宫去见到闻人司,哪怕是见到他的尸体也可以。 然而令他崩溃地是,他不仅没有看到他的尸体,他的灵堂,甚至还要接受一个比闻人司死去还悲催的事实。 他是在太后的指引下去了昆仑,带着闻人司去的。 然而回来的时候,却只剩下了他自己,和一双便宜眼睛。 他能看见这世界的一景一物了,但是偏偏看不见那个他最喜欢的阿司。 他质问,跑到万俟夏的面前质问。 那时的闻人夏就披头散发地,慵懒地斜依在东宫的那张床榻上,怀里搂着一个同样慵懒的面容姣好的男子,江如意陪侍在一边,却仿佛看不见这样香艳的场景。 白尹只觉得头皮发麻,那眼睛愣愣瞅着那个男子。 陌生的男子也回头看了他眼,眼角温存的是淫欲,嘴角轻佻之间,无不美艳。 白尹当时记得自己的结巴,和血液的冰冷。 “阿司……阿……” 他试着对着那个男子唤出那个名字。 男子皱眉。 闻人夏嘴角微微一挑,却是勾过那人的下巴,转过去对着白尹。 “来,过来告诉眼前的这个白大人,你叫什么?” 陌生的男子眼睛忽闪忽闪,眨地那样的伶俐: “奴叫舟水。” 舟水,那是闻人司的字。 白尹怎会不认得,白尹觉得实在是不能接受这样的现实,他的阿司又怎么能承欢在别人的身旁! 然而闻人夏实在是够狠心,下一句话更加戳痛白尹的心神: “白尹啊,你觉得我给他起的名字好听么?他可以叫舟水,别人也可以,也可以有千千万万个男妓叫舟水……你看这个舟水怎么样?虽然呢?这个舟水,不如你那个舟水漂亮,甚至连他的一半都比不得。但是呢,想来他们现在享受的待遇是一个样子的呢。” “阿司呢?”白尹感觉到自己眉间的抽搐。 闻人夏皱眉:“别叫的这么亲么……” 白尹几乎是踏上一步,江如意一看白尹有所动作,不由得失声惊呼! 然而白尹已经下把抓住了他的衣领,狠狠攥在手里,重复着他的问题: “阿司去哪了!是你捣鬼的是吧!” 闻人夏眉间似有一丝释然,继而笑了起来,呵呵直笑:“卖了。” 白尹停滞,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说清楚!” “卖了就是卖了!跟他那个贱货娘亲一样,买到窑子里伺候男人去……” 一拳闷哼,身边的男宠惊叫不止!闻人夏的声音瞬间哑了下去眸子里倒映地,是眼睛充血如怪物的白尹。 “你不信?” 白尹踉跄,嘴唇发紫。 闻人夏的嘴角深深咧开,笑地诡异而开心,他伸出了双手,双手张开对着眼前的白尹,像是坐了个十的收拾: “十文。” 闻人夏一本正经地跟白尹重复这两个字: “白尹,倘若你还想从我这里拿到给你师傅的解药,不妨听我将话说完。十文。你记住这个数字,你的阿司,就值这么多钱,其实我以为这那种瞎了眼的贱货要倒贴呢!毕竟他给人挖出了眼睛。听说挖他眼睛的人正是你那个温柔可爱的文小姐。她骗他,说什么只要他能挖出一只眼睛来给你换上,你就能获得一只眼睛的光明,然后那个傻子就信了那个女人,哎,他一定是猪脑子。怎么会听信自己情敌的话!他让那恶毒女人挖出了他的一只眼睛,给你换上。可是那个女人真是好狠!她挖了他的眼睛,却没有给你安上,而是挖出了她自己的眼睛给你安上!那傻子白白被人骗去了一只眼睛你知道么!你知道一个人捧着一颗心去给一个人,那人却不接受的时候的痛苦么?他就是那样,捧着一颗眼睛给你,结果却要用剩下的那只眼睛,看着那颗眼睛被人喂了狗!他现在的样子真是难看死了!怎么样?还不信?要不要我拿出那贱货的卖身契来给你瞧瞧看啊!” 白尹震惊急了极,终是一拳狠狠捣在闻人夏的脸上! “闭嘴!你这牲口的嘴真的很脏!” 其实,并不是他的嘴巴脏,而是他的阿司真的被人弄脏了。 然而那个时候的闻人夏就算真的被白尹打了,他依旧嘴硬着,脸上挂着得逞的笑,对着白尹说道: “白尹。今日不妨听我一言。如今你们昆仑一别,只怕是阴阳两隔,若有昭一日,他回来了,你也别想着你们能破镜重圆!你以为他是什么人?我最了解他!他是个天煞孤星!到哪哪不待见他,所以他最不敢对一个人付出真心!可是白尹!他为了你连唾手可得皇位都放弃了!可见他是真的喜欢你的!可是如今你看看你做了什么?你将他的前程都骗走了!把他扔在了昆仑,将来甚至还要跟害了他的人成婚!白尹!你们完了!别再想着他能跟你和好!他就是只小蝎子!你惹他一下,他不蛰死你是不会罢休的!白尹!你们这次是真的完了!白尹! 闻人司那个贱种已经没了,他的势力就是一群乌合之众迟早有一天我要将他们一个一个地清理干净!至于白尹你!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我和母后这边,你以为这次从昆仑回来,我母后就会给你师傅解药了?笑话!我母后叫你去昆仑是找接应你的人的,你没拿到药,休想从我母后哪里拿到药!白尹,这就是你的命,这是你们的命!你就等着被奴役至死吧!” 正文 第三十七章 蚕豆 闻人夏当年就是那样对白尹说的。 白尹至今还深深记得,然而这么多年了,他却从未当过真。 他到不会觉得闻人夏在对他开玩笑,但是如果让他再受他们的奴役,那真是不用做人了! 白尹终是松开了闻人夏,激动的表情从脸上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份默然,甚至冰冷:“你和你母后这样逼人,一定会得到报应的。” 闻人夏却也不害怕,反而噙着嘴角的血丝,嘿嘿直笑:“那有如何?对于你来说,一个师傅和一个贱种,就能牵就你很久,但是我就不一样了。你能怎么报复我?将我拉下王位?先不说以你现在的势力,你根本推到不了我,就算有一天你真的有了那个势力,也许你会发现,我真正在乎的东西,可不是皇位这么简单。” 白尹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得笑了一下,他不常笑,但是偏偏那么一笑,竟然显得那个笑容无比诡异: “那你在乎什么。” 这句话,本来应该是个问句,但是从白尹口中说出来,却是莫名有种嘲讽在里面。 他没有等闻人夏回答,便放下了闻人夏,向着宫外大踏步地走去。 其实如果他能留下来,也许会听见闻人夏告诉他,他在乎的人是他。 但是白尹没有。 他离开了那个**而荒唐的地方,向着白家的方向走去。 如果世间所有的事情都要讲究个因果的话,那么白尹后来会留在闻人夏身边,绝对不仅仅是为了他师傅的解药而受他的“奴役”。 他决定留在这个疯狂的人的身边,陪着这个疯子,看他如何将阿司的一切摧毁,保佑他好好活着,将坏事做尽。然后白尹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妻子,孩子,母亲……甚至是最最亲近的人一个一个地死去。 这个想法在白尹的脑子里一旦形成。便不可抑制地使他走上了报复的道路。于是他在闻人誉喝地米糊里,掺进了蚕豆去。 其实闻人誉刚被生下来的时候,其实是不傻的,而且因为闻人誉是闻人夏的第一个孩子,所以备受宫里人的疼爱。哪怕只要哭一声,那整个宫里人都要急翻天。忙着递水递奶又递尿布。 只不过这样一味娇纵着,竟是生生将闻人誉惯出了个不吃人奶的毛病。任凭宫里各种奶娘怎么哄,都不肯吃一口。 大内的嬷嬷里有懂得生养小孩的,便纷纷表示:这小皇子是金贵的紧,可不能饿着,既然不吃母乳,那便着御膳房里的人日日供上些五谷打制米糊来,将就着喝了,也跟喝母乳一样顶事。 这主意一出,到还真是管用,没过了几天,这闻人誉不吃食得现象终于得到了改善,于是嬷嬷们得了赏,下人们也跟着吹嘘嬷嬷们给出的米糊主意是怎样怎样的好。 但是吹嘘了没有几天,连吃了一个月米糊的闻人誉却是直接发起了高烧,整个脸都涨地发紫,哭都哭不出来了! 宫里再度炸了锅,太后都被惊动了,忙从太医院里找了人来看看。 然而人一个一个地来了,纷纷开了解表宣肺的药,却不见好。最后一群人议论开议论去,最后公推了一个医术好的人出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大仁。 刘大仁只瞧了一眼面相发紫,便知道这孩子是给憋的,喘不上气来,于是在其他人的基础上,多开了几副催吐的药,给闻人誉送了下去,闻人誉喝下去,这才将胃里的米糊给吐了出来。身上的高热和宣肺也渐渐下去了。 太后眼见闻人誉地症状有所消退,正想夸刘大仁几把,刘大仁却突然一叩首,将太后引了出去。到了僻静处,噗通就给跪在地上了,不住磕头,直道是自己无能救不了闻人誉。 太后讶然,然而刘大仁却继续磕头:“回太后娘娘的话,奴才原是宫外人,不是很懂宫里的规矩,知道那些该说,那些不该说,但是关于小皇子的这个病,它就不得不说了!小皇子这病……他,他根本就不是简单的发烧发热,是给人下手害的! 奴才曾经在宫外的时候曾经多次遇见过小儿误食蚕豆而中毒的病症!这蚕豆一物虽然极为顶饱,味道也不赖,在宫里宫外那是常见的,但是偏偏有的人就吃不得这种东西,但凡一吃,必定导致气息紊乱,严重的肺气衰竭,窒息而死啊!小皇子年纪极幼,更是不能多吃,奴才斗胆问娘娘,近来小皇子可一直在食用御膳房给做的米糊?这米糊的味道可还跟以前一样滋味?若是不同!那就出了大乱子!这误食蚕豆的结果,可是跟宫里烧炭盆中毒一个样子,严重了的,只怕要傻了啊!” 太后原是一脸端庄地站在刘大仁面前听刘大仁说话,但是等刘大仁将话全都说完了,太后终于站不住了,一张端庄的脸也绷不住了,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但是太后毕竟是太后,旋即就在身边的顺如意公公的搀扶下清醒过来,淡定道:“此事不要声张,尽全力治疗!我闻人家的孩子,东门家的后人,不能是傻子!此事如果能成,哀家保你就是下一任……” 然而太后这话没有说完,那边刘大仁却是突然将头上的乌纱帽一脱,再次磕头:“奴才请求死罪!皇子中毒太深,奴才能救活性命,但是小皇子要以后健康,奴才万万做不到!” “那就给我保住性命!这是我东门家的后人!死不得!若能救活!我立刻给你院使的职位,世代承袭!” 刘大仁果然尽职尽责,最后可算是将闻人誉治好了,但是正如他所说,闻人誉的脑子终是废了,成了一个痴痴傻傻地痴儿。但是刘大仁却依旧被提拔成了院使! 刘大仁这人能被选成院使,也是够传奇的!刘大仁虽然医术高超,在太医院里只比上一任院使范素泷差点,但是因为以前是个走江湖的医生,向来不受人家京城的大夫的待见,老受排挤,日子过得甚是憋屈。但是后来老天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估计是觉得这小子一辈子太坎坷了,应该有个飞黄腾达的时候了,于是提前将范素泷的命给勾走了,太医院群龙无首,相互推诿,无聊了的闻人誉的事,大家使了坏心眼,就把刘大仁推了出去顶包,结果没成想,就给治好了!后来宫里重新推举院使,有能者居之,太后便钦点了刘大仁。 这事后来被太医院里的人知道了,那可就被气死了!要知道刘大仁这小子可是没给人治好的!而且还把人治成了残废!要是放以前,那绝对是跟当年没治好静王妃的范素泷一样,要株连九族的!但是人家刘大仁不光没有遭罪,最后连带着惠及了他的儿子刘青守。 而作为事情的始作俑者——白尹,他就没刘大仁那么风光了!而且最后还悲催被太后给发现了。 其实想要查出是白尹干的来,并不难。只要着人问问小皇子的那碗米糊经过谁的手,而这其中谁有最可疑就是了! 结果事实证明,在米糊制作过程中,从购买原材料开始,到送到闻人誉的口中基本上都是极为安全的,唯有一环出了差错,那就是御膳房里的时候,有人将煮米糊用的豌豆和宫里做油焖蚕豆的豆子混了些,御厨下手时没看清,又听人说蚕豆更适合小孩子吃,于是没怀疑,就给错了。 而这几天宫里一直在做油焖蚕豆的,并且亲口告诉御厨往米糊里掺蚕豆的,不是别人,正是白尹。 可以说,白尹甚至是毫无遮掩地在做这种事情!仿佛是要高调宣布自己要做这种事情一样! 太后终是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带着顺如意就跑去了养心殿找闻人夏。 闻人夏当时正在白尹的陪同下边批阅奏折边品尝着白尹刚给他做出来了油焖蚕豆。 那可是夺取他儿子智力的蚕豆! 看到这一幕的太后几乎是疯了一样地,不顾礼仪冲了上去,一把将那盘蚕豆推在了地上,油乎乎地蚕豆撒了一地,沾在地毯上,留下印记。 闻人夏显然不明白母亲在反什么疯,直愣愣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不许吃这种东西!不许吃!”太后的脸色苍白无比,几乎是要哭出来了! 然而一直站在身边的白尹却忽然微微一笑,看了看地下的蚕豆,淡淡说道:“太后娘娘不要急,大人比孩子要好。吃点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不跟蟹肉一起吃,不会伤身体的……” “你闭嘴!”太后双目都忍不住变得赤红起来!多少年了!她除了因为那个南国来的女子外,再没这么恨一个人! 剧烈地咬牙切齿之下,她声音低压威胁道:“白大人!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究竟还想不想要你师父的解药了!” 然而白尹这一次,面对解药这两个字,却是无比淡定,再也没有了以前的慌张:“解药?太后娘娘觉得,这个理由还能再用么?” 太后顿时错愕,几乎是呆愣当场,讷讷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反击 “你这话什么意思”太后的眼神中划过一抹诧异的颜色,眼睛不由得微微眯起。 “太后娘娘觉得,这种威胁人的把戏好玩么?”白尹嘴角微微一勾,似乎是在嘲笑着什么,“太后娘娘用解药来牵制白尹,不过是觉得白尹是关心师傅的,不能让师傅因为自己而死。但是娘娘呢?娘娘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孩子吧?那么若是娘娘不给白尹解药,这种事情还会发生很多次,这次只是在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身上实验一下,但是下一次,可就说不准了。” “你!”也许是白尹这番话对她的冲击力太大,几乎要将她击倒在地上,“如果你再敢对我们闻人家,甚至东门家动手,你会成为北冥的罪人!哀家一定会将你投进天牢,让你生不如死!” 然而听了这话的白尹却是忍不住轻嗤:“是么?太后娘娘对白尹没什么想法,怎么折腾白尹都不会觉得过分……但是皇上呢?太后这样折磨白尹,您觉得,皇上会看下去么?” 的确,白尹说的很对,也许太后可以在他面前肆意妄为,坏事做绝,但是闻人夏不会,因为白尹知道闻人夏对自己的感情,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情字身边,何尝不是一把刀?一旦对一个人动了情,做事总会留三分不忍的。 脸色苍白的太后,终是再次支撑不住,再次被一脸担忧的顺如意扶住。她回头看向呆呆坐在一边,手里还拿着奏折的闻人夏,显然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满是懵逼。 她的眼中划过一丝悲悯的颜色,像是难以接受这样一个现实,但又不得不接受。毕竟白尹的态度实在转换的太快,以前的白尹虽然有几分习武之人的果决,但是说到底,还是有几分优柔寡断在里面的。可是现在的白尹,却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一样,说出来的话,简直跟他的心一样硬。 从前他眼盲心不盲,那样很好,这样至少还能让他知道君臣尊卑,心中有惧怕。但是如今的他倒是能看见了,但是心却仿佛被蒙蔽了,整个人便如同没有感情的动物,一味地折磨着曾经折磨过自己的人,乐此不疲。 太后仿佛是疲惫了,忍不住闭上了眼睛,好叫自己能保持一下清醒:“昆仑的事,是因为你没有找到药,我才没有给你解药,你应该知道这一点。如今大局已定,哀家与皇上可以不再需要你的帮助!你走吧,哀家将解药给你就是。” 然而听了这话的白尹却微微摇头,眼眸翕动,流露出一丝颇严肃的神情来:“可是我现在不想走。你们葬送了我的阿司,总该有个报应。” “你!” 太后终是张开了自己的嘴巴,伸出涂满蔻丹的手,指向白尹,然而她张开嘴巴怒指着他很久,却终是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因为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也许她应该感叹一句“因果循环,都是报应”。但是如今这报应却是报应在了她的头上。又或者她应该怒骂白尹一句狠毒,但是现实情况是:她狠毒在前,一切都是她与闻人夏酿成的苦果。如果不是她和闻人夏苦心酿制了一个昆仑的陷阱,也许白尹不会这么早就爆发。他们给白尹和闻人司织造了一个骗局,最后将自己也套弄了进去。 其实,在昆仑山,根本没有治疗闻人夏“残疾”的解药。而且他闻人夏真正被皇上厌弃,并且精神萎靡的原因,根本不是残疾。所谓的“残疾”只不过是用来掩饰不可告人的真相罢了。 那年是仁德十二年。 距离闻人夏残废已经过了三年。 在仁德九年那年,闻人夏因为“残疾”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之位被拉了下来;而身为静王的闻人司却炙手可热,成为了皇位的接班人。 然而也就是三年后仁德十二年,仁德了一辈子的仁德帝闻人淞终于死了,离奇的事情也接二连三出现。三年来最炙手可热的皇位人选闻人司忽然就失踪不见了;而“残疾”了三年的,闻人夏却奇迹般的恢复了健康,重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并且当仁不让地成为了皇位的最终继承人。 随着闻人夏的上位和闻人司的消失,从前那三年里,已经成型的势力划分开始出现了新的改变。 北冥国里除去闻人家以外,有头有脸的大家族就只有北冥的白家,文家,东门家,还有世代掌握虎符的安国侯陈家。 原先这些家族都是两两分成,白家和陈家都比较偏向闻人司那边,而文家和东门家都是坚定站闻人夏这边。等闻人司一下子没了影,白家和陈家几乎是立刻当机立断,直接投降入了闻人夏的阵营。 其实白家和陈家的这步棋也着实走的辛苦,原来好好支持闻人司来着,没少为难闻人夏。没想到闻人司这小子忒不靠谱,半道上就把他们撇了!整得他们还要吃回头草!这不把他们逼成二皮脸了么! 而且,他们加入闻人夏的也不是白加入的!因为后来闻人夏上位之后,就大刀阔斧地进行了为期两年的“净权之役”!将闻人司以前的势力都清除了个干净,而“净权之役”中的主力军,就是他们白家和陈家。 你说说这白家怎么着也是个武林世家,跟皇家打交道的少;可是人家陈家可就遭殃了,虽然祖上与闻人家多有联姻,又手握兵符,但是到底是常受皇上差遣的,在“净权之役”中没少杀自己以前的同党!名声从此就臭了!等后来“净权之役”结束,他们家也没捞着什么好处,反而处处受到新生出来的家族排挤,真是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憋屈! 但是,说来也奇怪,净权之役虽然耗时两年,而且是集中杀死与闻人司的党羽的政变,但是一群人纠结了甚久,最后受到严厉惩罚,并且是灭顶之灾的只有赵家一个,那可是被杀地干干净净!其余的家族或跑或贬官,大部分的被流放,甚至有的更悲催,全家都被抓到刑场上了,但是总有那么几个漏网之鱼。 当时负责杀人的白家和陈家商议着:虽然各家都有漏网之鱼或者是残余势力,但是他们失去了赵家的支持,那基本成不了气候!不就是留下几个余孽么!留下就留下吧,将来这要是杀多了人,就成造孽了! 白家和陈家一直以为,他们这个想法是在闻人夏不知情的情况下实施的。但是闻人夏其实都是知道的,因为就在净权之役风风火火开展的那几天,那本他仔细保存在养心殿里的一份“铲除名单”悄无声息地失踪了。他第一时间跑到白尹居住的承乾宫去,看到的却正好是那份名单被白尹丢在火盆里,任凭妖娆的火焰将它吞噬成灰。 抑制不住地闻人夏终于扑了上去,一脚踢翻了地上的火盆,大吼大叫:“混蛋!你以为烧了它我就会收手么!” 白尹微微屈起手指,做了了噤声的手势,轻轻摇头:“你收不收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要杀谁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想给他留人,门都没有!” 白尹默默注视着对方暴跳如雷的样子,却是淡定说道:“你有必要那么激动么?做这种事情,我很开心。你不是就想要我开心么?” 闻人夏顿时无语,几乎是呆立在了当场。 这话说的就相当尴尬了,他伸出去指着白尹的那只手,还停在半空之中,脸上的颜色还铁青着! 然而白尹没有给他解释的机会,低头看了眼地下的火盆,慢慢拿一边的钩子给翻回了原装,再从外面取了一把扫帚回来,一下一下地将地上的炭灰扫在一起,扫成一个小堆。 闻人夏终于无力地放下了他张牙舞爪的手,默默注视着白尹忙里忙外的样子: “其实就算你给他保留下这么多人,他也不一定能回来……不,他最大的可能是根本回不来。” 白尹将炭火拨弄回火盆里,拿出火折子来轻轻点上火,淡淡道:“那就不需要你关心,自己看着办吧。” 白尹叫闻人夏自己看着办,闻人夏当然是不傻,知道白尹是在威胁自己,叫自己手下留情。巨大的愤怒再次铺天盖地地来袭,闻人夏一甩袖子,再次一脚踢翻了房间里白尹刚弄好的火盆,扬长而去! 对于白尹,他能做的,大概就只有当着他的面,摔摔打打一番了!所以至于后来白尹是如何在各个家族中周旋,委屈求全,他就懒得再过问了。 有的人,喜欢将往事形容成流水,一想到往事,它们就会像潮水一样地涌来,无休无止。当白尹从回忆中返回现实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从北冥的皇宫里走了出来。 因为做过多年的瞎子,又常年在宫里行走,所以白尹即使是低着头想事情,也能很好地避开迎面而来的阻碍。因此出宫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然而,真正困难的事情正在眼前:那就是他要去见白小暑了! 正文 第三十九章 白小暑 其实这种现象在外人看来是不能理解的。 因为当年在白家,白尹很小的时候,白尹那对冤家父母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自相残杀,双双死去。白尹按照祖规便被分给了他的师傅白小暑全权教养。可以说白尹从小就是被白小暑带大的。至于后来白小暑终身未娶,大部分也有为了更好的照顾白尹所致。 那时候的白尹的天赋还没有展露出来,不能想白小暑一样有资格带上黑色的绸带,那时候他们只是白家里的一对再普通不过的瞎子。他为他未娶,他拜他为师,两个人俨然是一副父慈子孝的样子。 照这种情况,别说是别人,就是他们自己也没有料到他们会遭遇今天这种尴尬的局面——连见面都觉得难为情。 白尹说实话已经很久不曾看过白小暑了。如今的白小暑早就不住在白家,而是住在在闻人夏给白尹安置的哪所宅子里,跟那个原名为“文远若”的舟水住在一起。 白尹很少去那处宅子,便是去了那宅子,他也尽量会避开那屋子。好叫自己不去看白小暑如今那张面目全非的脸。 白尹提着自己的斗篷和茶叶,再次来到了那熟悉的门前。面对着大门,白尹思索了良久:到底是他敲敲门,把舟水叫出来托他转交给白小暑好呢?还是自己进去面对面地看看多日未见的白小暑好呢? 当经过脑海中的一番激烈角逐,他再次下定决心选择第一个计划的时候,他终于开始敲门。 这一次敲门,很奇怪,没有舟水清脆而妩媚地回应声,回应白尹的,是一片常常地死寂。 白尹的眼中划过一丝惊奇,大约是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现象,他忍不住伸出手再次敲敲门,这次加重了力气,但是领他尴尬的是,情况跟上一次是一样的,依旧没有人来开门。 白尹心里没由来一阵紧张,伸手就推了一把大门。 门是虚掩的。 吱吱呀呀地,门被推开,仿佛一个老者的叹息,白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心里的一根弦也跟着紧绷起来。他不敢想象里面的情况。 然而,门在他的眼前被推开,里面却是一片出奇的宁静。连地下的积雪都没有一丝足迹,或者是碾压的迹象。 白尹站在没有积雪的屋檐下,像个傻子一样地向着里面张望。 庭院中已经落满了积雪,看上去一片白茫茫。只有庭院中的那株从后院移过来的青梅和另一边舟水新侍弄的忍冬花,还有几分绿意。但是走进了仔细一看,青梅已经隐隐有些枯萎,而忍冬花也像是多日未曾打理的样子。 白尹踏着积雪,慢慢走进庭院之中,里面的情况渐渐浮现出来。 忽然,白尹瞥到了一样“东西”。 他家的正堂外,设有专门供人休息遮阴用的一趟游廊,而就在正对着正堂外面,稍微靠左边的位置,赫然放着一张黄梨木的铺了羊羔绒的大摇椅,而在那张大摇椅的上面,赫然躺着一只庞然大物,仔细一看,却正是个身形极为肥胖的人。 白尹远远看着那个肥硕的身影,一丝心酸,从心里慢慢浮了上来。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白小暑。 其实白小暑年轻的时候,又或者说,在七八年前,也是很好看的一个人,虽然他是个瞎子,但是还是继承了白家男子的优良基因,鼻梁高高,皮肤白白,手指修长,眼睛上的黑布不但不给他的颜值减分,反而更显得他神秘,他人又喜欢笑,一笑起来,很容易让人想到“明朗”两个字,完全看不出他是个残疾。 然而如今的白小暑,俨然没有了当年的半分风采。估计就是他那个一起长大的师弟文多星来了,也很难能认出这就他那个耍痞贪吃的无赖师哥。因为他的全身都是浮肿的,原本瘦削的脸庞已经成了圆的,身子也早胖成了团子,整个像皮球一样,这可是真正的一胖毁所有! 而且最最重要的是,岁月似乎真的跟他有仇,他今年也不过是五十岁刚出头的样子,但是头发已经花白了很多,这样的岁数放在白家,那绝对还是春秋正盛的时候。才不会沦为这个鬼样子。 白尹在一边看着这个熟悉的人,一直没有出声,因为白小暑一直在睡觉,可能是睡的太深了,以至于根本没有听见白尹的敲门声。 其实,白尹不止一次地想着:若是当年自己不曾进宫,那么自己就不会遇见闻人司,若是自己不曾遇见闻人司,那么也就不会有后来的喜欢,没有喜欢,也就不会招来旁人的怨恨,将自己的师傅殃及。 当年太后以宴会之名,将白小暑骗进了宫去,白小暑原先整天跟着闻人司出去吃吃喝喝,吃货的名头,那可是声名远扬!于是太后很贴心地送了他一盘颇有异域风情的菜肴。据说是拿那种活生生的龙虾,直接在沸水里过了一遍,再给丢到冰块上冷冻着,最后撒上一层金桔汁,给送到了白小暑的眼前。 虾肉本来就鲜嫩,再经过这一热一冷的处理,虾肉的味道就更加劲道了。最后拿金桔汁那么一撒,竟是出人意料地新鲜!与北冥常吃的什么粉蒸肉、红烧肉啥的简直不是一个口味! 白小暑对此是相当满意,于是就在太后笑意盈盈的目光中,吃了个畅快。但是吃着吃着,他腹中却不由得一阵绞痛,一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吃的太猛,一时间胃里接受不了,于是颇为抱歉地向太后所在的位置别过脸去,甚至还想着对着太后笑笑啥的,但是还不等他转过头来看向太后,悲催的他就一头扎在了地上。 “我劝白大侠还是不要乱动,一个激动很可能走火入魔哦。”太后善意的提醒在他头顶盘旋。 白小暑的内心是卧槽的:“喂!狠心娘们不带这样的,你下毒!” 太后讶然:“那有?本宫怎么会干那种勾当!原以为白大侠是个吃东西的行家,知道金桔和海鲜不能同时食用,吃了那两种东西,可是形同食用砒霜,看来白大侠……不知道呢!” “知道你妹子啊!我要是知道还能成这样!你说你有什么跟我过不去的!吃饱了撑得吧给我下毒!解药在哪里!劝你痛痛快快给了便是,不然白家和文……哎,他们不算!我徒弟是不会放过你的!小阿司也不会!” 太后直听地差点没翻白眼了,冷声道:“白大侠怕是疯了吧!如今白大侠的命可是攥在本宫手上,真不知哪里来的这股勇气跟本宫叫嚣,本宫给你设计这么个局,只是用来威胁下白少侠而已,你还是多担心担心你徒弟吧。” “我呸!”白小暑义正言辞,“实话告诉你,老子的命可没那么值钱,不就是个砒霜么!死了就死了!老子将来变成药死鬼了,一定回来弄死你!我就是死也不能让你威胁我徒弟!” “值不值钱,白大侠说了不算,那就要看看在咱们白少侠心里,您是个什么价位了……” 最后的结局果然是以白尹的妥协而告终。为了能让白小暑活下去,白尹选择了接受太后的条件,帮助闻人夏夺得皇位,与闻人司暂时决裂。 但是白尹那时候还是太年轻,并不知道他们会在给白小暑的解药中掺了新的慢性毒药。 白小暑一毒未解又添了新毒,整得他完全成了一个依靠白尹取药的药罐子,是药三分毒,药吃多了,他身体底子虽然不错,但是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一来二去等白尹从昆仑回来后的那几年里,身体状况就一下子下滑起来,人也渐渐颓废起来,在过几年,身上的肌肉也开始萎缩,最后就向着一个球的方向发展去了。 尤记得当年白小暑第一次被白尹用解药救过来的时候,白小暑便义正言辞地告诉白尹,作为白家的人,绝对不能被这种狠心娘们给欺负了! 然而白尹只是苦笑,并不回答。 等第二次白尹又给白小暑带来解药的时候,白小暑忍着痛苦,很有骨气地拒绝接受!说自己宁愿死了也不吃这种药! 可这一次的白尹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脸色当时就拉了下来,一把把药放在一边,怨气冲天地骂了句:“爱吃不吃!”便跑出了门去。 白小暑当时尽管被自己徒弟突然爆发的怒火,骂了个狗血喷头,但是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转弯抹角地才从别人那里得知,原来那次的解药不是白给的。 那是仁德九年的一个雪天,天色阴郁。北冥的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要从东宫搬离去毓庆宫的静王闻人司与太子的人发生了冲突,结果被太子身边的人发成了重伤。打人的那个不是别人,正是白尹。 他打了他的阿司一顿,为的却是给自己的师傅换一支续命的解药。那天的白尹真的觉得人生都崩溃了!而且为了继续给他换解药,这种事情不得不天天上演! 白小暑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他也许从没想过自己的一次贪吃行为,竟然让两个相亲相爱的人,逼上了相互伤害的绝境。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两个人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尴尬,两个人从见了面只送药,不说话;最后发展到现在两个人连面都不好意思见。 事到如今,白尹每次想到这些往事的时候,眼睛总是不可抑制地有些发酸,但是仅仅是发酸而已。 以前他是瞎子的时候,其实还是能流点眼泪的,但是自从能看见了以后,他的眼睛便被告知尽量少流泪,不然会重新瞎的。 对于这种现象,刘青守的解释也很简单,说新的眼睛很是脆弱,经不起这种折腾。最明显的例子就是燕宛的现在的那双眼睛,从阿莲的和他的只言片语中,白尹隐隐感觉,燕宛的眼睛似乎就是给人换过了之后又自己哭瞎的。 白尹看着白小暑肥胖的身躯蜷缩在椅子上,整个人的体重都压在上面,几乎要把那张椅子给压垮了,他身上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像是吃完午饭后直接来外面休息,结果不小心睡着的样子。 但是白尹有点不能理解,自己不是已经将舟水放在这里照顾白小暑了么?怎么还会出现将他一个人放在外面的行为? 想到这里,白尹终是忍不住走上去,来到白小暑的身前,鼓起勇气轻轻推动了白小暑一下: “师傅,起来吧。” 正文 第四十章 师兄师弟 白小暑似乎是依旧没有听见,甚至似乎连白尹的推动都感受不到。 也许这些年真是吃药吃的多了,以至于感知能力都差了很多。 白尹的手停留在半空,脸上的表情甚为尴尬,其实不醒来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样起码可以找个不见面的理由。 想到这里,白尹立刻将手中的那一小罐茶叶掖在了白尹的被子里,手里的斗篷也轻轻展开,盖在了他的身上。 完成了这一切的白尹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动作,眼睛继续在白小暑身上逗留了一下,这才将身子转了过去,抬脚就要原路返回。 然而白尹刚抬起自己的脚来,他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阵咿咿呀呀地椅子活动的声音,伴随着的还有一个慵懒而惆怅地声音: “啊呀,一觉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啧啧,哎不对啊,这是个什么时候啊……” 白小暑的声音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是一双瞎了的眼睛,却有意无意地向着身边白尹站着的地方转了过去。 白尹脚下一停,但是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现在他真的很怀疑当时白小暑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白小暑听没有人回答自己,于是无比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冲着白尹的背影继续自言自语道: “那什么……舟水啊……你什么时候起来的?你不是那啥的伤着腿下不了床了么?啥时候好的啊?” 白尹沉默,知道白小暑是在逼他承认自己的身份,白尹顿时间只感觉一口老血憋在了心头,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许是沉默了很久,白尹仔细酝酿着自己的感情,终是下定决心蠕动起了自己的嘴唇,但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成了:“我给你来送点东西,在你怀里,小心别掉了,我先走了。” 但是白尹这次还不等再次跨出脚去,那边白小暑却啧啧了两声,不知道是为了白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而赞叹,还是为茶叶而赞叹。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了那个小罐子,仔细摸索了两下:“这次又是金骏眉?咦,不是?还是闻人夏那不要脸又给……” 然而白小暑还没等说出话来,白尹突然截口道: “阿司给的。” 白小暑一直摸索着罐子的手突然就停了,就连满是横肉的脸上的笑意也突然凝固了。 可能,的确是很久没有从白尹的嘴里听到这样一个称呼了,如今骤然一听到这个名字,白小暑感觉全身的汗毛都耸立了起来: “他……他……” 白尹眼眸微微颤动,目光流动着:“回来了,我会带他走的,很快,我不会再回来。” 他这话像是在对白小暑说,但是又像是对自己说的一样。 白小暑肥胖浮肿的脑袋不受控制地向着白尹的方向歪过去,似乎不太能在短时间里接受这么多的事实: “不是……等等,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现在还好么?你在宫里的事情,舟水也不曾对我提起,我也说不上来……怎么这么大的事情……” 白尹低头看看脚下的积雪,白地刺目,这让他的眼睛有点生疼:“一个月了,你也不需要知道。更不要告诉舟水这件事情,我也会想办法把你带走,到时候天大地大,我会想尽办法救你的,我们可以去西凉,我记得你说过,我母亲的家传的医术,还是很厉害的……我……” 白小暑轻嗤,打断了白尹的碎碎念,但是他又没有多说什么,仿佛一切都不言而喻。这么多年了,他可能也厌倦了他这具身子了,对于治愈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已经不抱希望了。 白小暑浮肿地手指摸索着捧在手中的小罐子:“你想好了就好,既然他回来了,你决定就好了,我终是不应该跟他们一起逼你。若是方便,便也跟小……已经不小了……” 白小暑嘴角噙起一丝苦笑:“若他还能想到我,你就替我跟他问好。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们两个也不会到今天这个样子。” 白尹背对着白小暑,不知道应该怎么搭话,他再度盯着脚下的积雪,脑子里混混沌沌地,怪难受的。 白小暑说的当年逼白尹的事情,其实也算不上逼他。他们说的那件“逼迫”之事,其实就是指当年白尹被文家逼婚的时候,白小暑选择了支持那件婚事的事。 当年白尹从白家的祠堂里冲出去,跑到宫里跟闻人夏决裂后不久,文家的人就带失去眼睛的文衷衷找上了白家,拿出祖宗的例子,和白尹曾经买给文衷衷的那串念珠,说是要白尹负责。 白尹当时从白家的祠堂里冲出去的时候,几乎将整个祠堂闹了个底朝天,祠堂里的那些个什么牌位什么的,没少被他弄坏了。这在白家简直就是大不敬,白尹按照祖规应该直接就被取消了在族里居住的资格,而白小暑因为管教不力,也应该被赶出去。但是因为白尹的武功实在是高强,加上白瑛在里面纠缠,白家出于保留人才的观念,硬生生将白尹罚了个面壁思过。 但是说是面壁思过,白尹早就为了闻人司魔怔了,白家长老说的啥都不算,就跟白小暑说了一声,干脆直接住盛京的客栈里,不出来。白小暑则住在白家。 等文家的人找上门来的时候,白家第一时间就派了白小暑去应对。 白小暑听到文家来要人,知道是为了眼睛的事情。 记得当时文家来的人里是没有文多星的,白小暑自然是知道白尹和闻人司的感情,于是本着能推就推的感情,撑着一身的病,继续跟人家文家人扯皮。非说自己见不到文多星本人,自己是不会去找白尹的。 然而文衷衷是真的要嫁定了白尹。 死活拉着白小暑去见了文多星。 白小暑和文多星还真是一对难兄难弟。白小暑从来不知道,那就是自己和自己的师弟最后的一次相见。那次相见,白小暑中了毒,文多星受了伤。 白小暑中的毒,当然是因为太后给下的,但是文多星这一身伤却是给白尹那小子在昆仑的时候打的。 他文多星玄学道学上的修为虽然的确很高,但是那种整个奇门遁甲制造和鬼打墙之类的把戏,对付能看见的人是挺不错,但是对白尹就没什么大作用了。最后文多星因为实际武学的修为,终是差了人家白尹一大截,结果荣幸受了比白尹更加重的伤,而且至今没好。 白小暑那次见到文多星的时候,文多星就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整个人蜷缩在一张摇椅上,脸色如纸。但是白小暑当然是看不到自己师弟的样子,反而装出一副无赖到底的样子,一屁股坐在了一边的石凳上,翘着二郎腿:“听说你伤着了,我就过来看看你。” 文多星当时连声音都弱了下去,话也出奇地简单明了: “听说你来退婚。” 白小暑一脸尴尬:“这你都知道了……咳……不是……” “我同你做了很多年的师兄弟,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妹妹已经什么都做了,一报还一报,该是白尹偿还的时候了。” “这不能够,我们……我们师傅走的时候,说过的,他走了,这世间便只剩下了我们两个,我觉得……总该相互帮助。白家的确有一条规矩是若有女子心甘情愿为男子换眼睛,白家弟子应该娶了那女子……但是没说一定是那个白家弟子……白家那么多俊杰,你妹妹条件这么好,嫁那个不是……” 一句话没说完,文多星一双刀眼就狠狠扎在白小暑身上。 他没说话,但是估计白小暑自己都觉得编不下去了,于是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巴。 “是啊,白家那么多俊杰,嫁那个不好。”文多星看着白小暑,嘴巴蠕动着,像是在重复着这句话,但是只是重复了一下,文多星语调却突然高昂了起来: “白小暑!你有没有脑子,你们白家那么多俊杰!既然嫁那个都可以,那嫁给你是不是也行啊!白小暑你多大了!你把我妹妹当成什么啊!现在知道师傅了?那你把当年师傅的话当什么了!你是师兄还是我是师兄啊!我这辈子怎么就这么倒霉遇见了你这个师兄!我一辈子都在给你处理事情,你回报过我什么啊!现在我嫁个妹妹给你徒弟,你也推三阻四!你以为你是谁啊!你这么厉害干嘛不直接诬赖说,你徒弟的眼睛不是我妹妹的!天下这么多人!你直接说是宫里的那个贱种给你徒弟换的就是了!” “阿星,你听我说啊……” “说个什么啊?你不是说你最讨厌两个男人在一起么?你不是不能接受么!现在你却开始支持了!你是在逗我么!” 白小暑终是被文多星真是堵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得愣愣在原地站了许久,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却终是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话:“时……时候不早了……我,我先回去了。” 正文 第四十一章 碧簪子 文多星听到白小暑的这句话,知道白小暑着不要脸的又要走人。他可能是见多了白小暑这样的行为,终是一句话都没说,整个人都歪在躺椅上,看着自己的师哥走人。 只是白小暑没有想到,那会是自己最后一次与文多星见面。 因为在白小暑回去不久,他就再次收到了文家逼迫他交出白尹的紧急通知,附带着的,还有文多星病危的消息。 文多星与白小暑也算起同门多年,一生之中除了喜欢钻研道玄之学,向来一袭白衣,纤尘不染的他,如同天空之上最高的那朵云,只能由人仰望,而不能触摸。旁人看他,都只觉得此人是个玄之又玄的家伙,于是纷纷敬而远之。加上他似乎对于男女之事并没有什么喜好,甚至是有些淡漠,是以他终身未娶。 而如今他看来不光摊上了终身未娶这种倒霉的事情,而且悲催的还要摊上英年早逝的命运。 在死前,他最关心的就是关于他的那个妹妹文衷衷的事情。 白小暑与文多星同门了这么多年,愣是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师弟要走在自己的前面。瞬间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没一头扎进雪地里。 白小暑其实是与白家的诸位弟子略有不同的,别的弟子生来就是长在白家的,有白家的师傅带着。白小暑其实并不例外。但是他也同白家以外的人学的武功。 说来就好笑了,白小暑这小子小时候大约就很喜欢吃,一闻到好吃的的味道就会迷失了方向。 记得当时只有七岁的白小暑被自己白家的师傅带到一处集市上的时候,师傅将他放在一家米线店的里面,叫了碗热茶,敲着他的小脑袋就叫他好好待着,师傅要去抓坏人,等回才能回来,不许乱跑。 白小暑小小年纪当然看不见了,当然跑不了什么地方去,但是他师傅长时间不回来,那就让他有点坐不住了。而且更加让他痛苦的是,米线店里米线的味道真的是很好闻啊!先不说那个高汤的味道有多么勾人,米线的口感有多么劲道,小油菜在水里过一遍是多么的水灵……光是放在桌子上的那一小罐麻油,就直勾地白小暑浮想联翩。 然而白小暑没有钱买米线,有的只是手里的一小杯热茶,欲哭无泪的白小暑心酸的很,于是一头扎在桌子上,生无可恋地将半张脸贴在了大大的桌子上。 然而好巧不巧,就在白小暑的脸正对着的地方,正好有一桌师徒在哪里吃米线。 其实如果单论外貌,很难会有人将他们认成师徒,因为那个师傅是个身条相当妖娆的大眼睛,皮肤很白,头发乌黑的青衣女子,身上还披了一件绣了格桑花的紫底的斗篷,头上所有的头发绾成一个漂亮的髻,那一根带着坠子的碧绿簪子别着。怎么看怎么只有二十岁样子。 而身边的那个徒弟,看上去也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小孩子长得虽然粉雕玉琢地漂亮,但是身上穿着一袭白衣,头发拿了那一根白地有点透明的发带系着,额前留着两绺长碎发,怎么看怎么有股冷气在身上。 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个人是一对姐弟,只是姐姐略大一些,而且活泼。 那带碧簪子的师傅不停地在同那孩子说话,然而那孩子却始终拿着个筷子不吃饭,只直勾勾地看向正前方——白小暑做的地方。 “阿星,你不吃饭在做什么?” 叫做阿星的小徒弟,伸出筷子指着自己的对面:“师傅,有人在看我。” 碧簪子师傅扭头看了半张脸对着他们的白小暑,她虽然看上去年轻,但是白家的标志性眼罩她却是认识的。当时白小暑眼睛上带的还是白色的绸子。 于是轻轻掩口一笑:“他呀,并没有在看你,他眼上带眼罩。” 叫做阿星的小徒弟眨眨眼,继续关心地问道:“那带着眼罩干什么?带着眼罩走路不会摔到么?” 碧簪子师傅听了小阿星的话,高兴地捏捏阿星的脸:“他呀,看不见的。” 碧簪子师傅的声音其实并不大,但是白小暑那可是白家的人,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耳朵却尖地很。到底是听见了看不见这几个字,不由得一脸懵逼地看向两个人的位置。 那是文多星第一次与白小暑相遇,虽然相遇的场面甚是无奈,因为白小暑从桌子抬上起来的时候,肚子也忍不住就叫了。 三个人顿时尴尬,白小暑尤其尴尬。虽然他还小,但是到底还是觉得在人前叫肚子是件十分不文雅的事情的!然而正当他纠结着要不要再一头扎回桌子上去的时候。文多星却突然向着白小暑推推面前的米线: “要吃么?” 白小暑一愣,显然没有想到对方这么大方。其实那时候文多星可能没多想什么,他可能单纯觉得白小暑是个可怜的小瞎子,又没有饭吃。他这种将饭给白小暑的行为说的不好听点,其实很像给自家的小狗喂饭的行为。 但是白小暑这个饿虫上脑的家伙,当然是不会想到这种事情,反而立刻就将自己师傅交代给自己的:别乱跑,不要和陌生人讲话的种种给抛到脑后,自觉地把自己挪到那张桌子上去了。 但是他刚要从文多星手里接过那锅米线,碧簪子师傅却噗嗤一笑,一筷子打在白小暑的虎口上,白小暑一个拿不稳筷子,差点扔在地上。 白小暑满脸委屈。 然而碧簪子师傅却说的一本正经:“呐?人家的米线是买给我徒弟的,只有我徒弟才能吃,你要是吃了,我徒弟吃什么?嗯?” 白小暑那时候估计是被米线馋疯了,只是皱皱眉头,也一本正经地对着碧簪子师傅说道:“那我也当你徒弟好了!反正是给你徒弟买的,我就是你徒弟!我是他师兄!这样也可以啊!” 碧簪子师傅真是惊异于白小暑的口才,当时就被这小子说懵了,都说北冥白家的男子多忠厚老实之辈,哪知竟是让她捡到了这样一个活宝! 碧簪子师傅当机立断,又叫了一锅米线来。一锅米线换一个徒弟,她都不知道该哭还是笑了。 但是小阿星显然是一脸的委屈,自己只是送人一锅米线啊,怎么就多了这么个小瞎子师哥呢?这边小阿星正纠结着,突然就听门口传来一阵狮子吼! “白、小、暑!老子叫你老实待在那里来着!” 白小暑脸色终于变了,他正主师傅却是终于回来了!白小暑是真机灵,说时迟那时快,刷地一下子就从凳子上蹦哒了起来,向着碧簪子师傅的身后就躲啊! 白家的子弟凡事有资格教养弟子的,那都是在江湖上占有一席之地的,眼看白小暑的师傅提溜这刀子向着这边来了,那碧簪子师傅却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坐在那里,微微冲着对方一笑,眼看白小暑师傅一个刀背狠狠劈了下来,碧簪子师傅这时才突然抚摸了下她头上的那根碧簪子,倏地一下子就抽了出来,身子跟着一矮,硬生生从白小暑师傅的胳膊下出去了。白小暑师傅听着碧簪子师傅的身影有移动,知道她躲开了,但是还不等他有下一步的动作。碧簪子师傅突然手腕一转,亮晶晶地簪子尖却是径直戳向了白小暑师傅的颈间。 冰凉的簪子尖抵在白小暑师傅的颈间,如同一根刺,直顺着神经游走下去,让人的全身都人忍不住战栗起来。 “你……是纪……”白小暑的师傅到底江湖经验丰富,顿时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然而碧簪子师傅却并没有让他说下去,反而微微一笑,打断道:“你性子好急!怎么不由分说就打孩子?” 碧簪子师傅嘴边笑着,手上的簪子却没有撤回。 与碧簪子师傅相反的是,白小暑师傅的额头上却浮现出了一层层的冷汗。 碧簪子师傅见白小暑师傅大气不敢出的样子,知道他也是怕了她的身份,当下再次微微一笑,将簪子撤回。 “罢了,不逗你玩了!还没有你徒弟好玩呢!” 文多星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自己师傅华丽丽的武功,却是淡定极了,显然是经常看这种表演。但是他看着看着,却是个不安分的脑袋凑了上来,凑上了他的肩膀。 那脑袋当然不是别人的,正是白小暑的!文多星从小那就是文家的长子长孙,文家未来的接班人,平时都怎么高冷怎么来,还从来没人离得自己这么近! 而且这么近就算了,居然还是个认识不到一炷香的人! “喂!我说。是谁赢谁输了?不会是我师傅输了吧?诶!不对啊两个是不是都应该算我师傅了?” 说着这话,白小暑就把手往文多星雪白的衣服上拍去。 文多星一看白小暑有这种动作,第一个反应就是将这个人的手给打开。 白小暑万万没有料到自己居然这样被嫌弃了,十分无辜地摸摸自己被打痛的手。一边出于报复心理,突然就狠狠对着文多星梳起来的那个大辫子拉了下去! 正文 第四十二章 白绸 文多星本来打了白小暑之后,觉得白小暑就安静下来了,但是万万没有料到对方居然对自己干出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文多星被他揪地痛极了,啊呀一声,反手就拍在了白小暑的脸上。 白小暑还没等叫出声来,文多星往着他的脸上使劲一用力,竟然硬生生将他脸上的那条白色的布带一把给抓了下来。 白小暑骤然感觉眼前一凉,瞬间就知道了自己的眼前发生了什么。就在那一刻,白小暑的脸上划过了各式各样的表情,但是最后所有的表情纠结在一起,竟然变成了一个懵逼的表情! 碧簪子师傅眼尖,一扭头就瞧见了这样一副场面,脸色不由得微微变化,看来她是知道白家的规矩的,趁着白小暑的师傅还没有反应过来。却是跑到了白小暑的身后,一把将白小暑圈进了怀里,捂住了嘴巴,呵呵笑了两声:“哎!阿星!你这是做什么?你这位姓白的小师哥才进我们的门,你就勾搭人家,这样可不行,快快将那东西还给人家,不然……” 文多星一愣,竟是不知道自己师傅为什么会说这种话。 但是这话刚说出口那边白小暑的师傅突然就一声怒吼:“什么?什么姓白的小师哥?白小暑,你这臭小子刚才做了什么?是觉得为师不够格给你做师傅,还要再拜一个么!” 白小暑骤然一听师傅这样发怒,顿时就脚底抹油了,挣扎着从碧簪子师傅的怀里挣扎了出去,向着门外就跑了出去,也来不及找文多星讨要那根白绸子,夺门就是一阵狂奔!他师傅就在后面追,而文多星和碧簪子师傅就站在更后面,眼睁睁看着这对师徒鸡飞狗跳地跑去。 至于后来,白小暑当然就是荣幸地被自己师傅抓回了白家,因为丢了自己的眼罩,虽然是不慎丢掉的,虽然可以原谅,但是这是到底是对祖宗不敬的大事;至于他为了吃个米线就随便拜了个师傅的事,那就是不敬师长。最后罪行折合了一下,荣幸地被罚去跪祖宗祠堂,并且要被打一顿通堂,就是被全白家上下的一群人给打一遍。 白家向来看重眼上的那根眼罩子,白家这么多年来,人人都是小心侍奉,不慎丢掉眼罩的人实在是少,像白小暑这样这么小年纪丢掉眼罩子的人真是少之又少,这要是被打一顿通堂,不把白小暑打死才怪呢! 然而那顿鞭子最后还是没有打在白小暑身上,因为就在白小暑即将被行刑之前的时候,一只碧绿色的带坠子的簪子被人送了进来。 再后来,白小暑那顿体罚就被无缘无故地取消了。而且白家后来则没有过问过关于白小暑拜别人为师的事情,白小暑好一个感激涕零,瞬间觉得自己的这个师傅实在是厉害,转弯抹角地从长老哪里打听着——原来那位碧簪子师傅是北冥文家给少主文多星从西凉请来的师傅,药理武功,阴阳五行,奇门遁甲那是样样精通! 西凉国自古以女子为尊,是故西凉女子多与大陆上其他国的女子不同,不光相貌多英气、妖娆之辈,而且向来多豪迈,而且那里的武功更是邪门莫测,便是北冥国的许多男子高手,也有很多敌不过的。 至于这个碧簪子的女子,正是西凉国中的一员,她为什么会来到北冥教文多星,已经没有人能够知道。但是当时白小暑隐隐能得知自己师傅有个颇为男子气的名字,名叫纪无抄。 但是白小暑并没有在意这种事情,反而从此走上了一条向纪无抄学习的道路,三天两头向着文家里跑。非说自己已经拜了纪无抄为师,要跟纪无抄学习武功。 纪无抄不知道是被白小暑缠地没有办法了,还是怎么着,竟然没有拒绝白小暑,于是白小暑就光荣成为了纪无抄的一名便宜弟子,连带着成为了文多星的师哥。 文多星也是感觉够憋屈的,自己只是出于可怜请了那家伙吃了顿米线,就白白多了个师哥!而且这个师哥真的太没有节操,整天就知道跑他们家厨房要吃的!而且他虽然是个瞎子,但是还是蛮招文家的小姑娘们喜欢的,他只要以来,文家的小姑娘几乎都要围上来叽叽喳喳地!最后就是文多星还很讨厌一件事——他总喜欢跟自己提起自己抓了他的眼罩子没还的事,你说要是想让他还眼罩子,说一声就行了,但是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当着一大帮子文家弟子,扯着嗓子让他换!这种行为每次都会让素以“高冷”著称的文多星感觉异常地尴尬! 每每就装作没有听懂的样子,咬牙切齿地丢下一句:“给我滚!”便扬长而去。白小暑才不会放过捉弄文多星的时刻,往往就是追着文多星要! 文多星为了躲白小暑,给追了一路,最后被逼到僻静处忍无可忍,看着四下没人,指着白小暑就骂:“就是不给你!我死也不给你!” 白小暑看文多星急了,就嘿嘿直笑:“啊呀!年轻人啦!别这么激动老把死呀死得挂在嘴边有什么好处?” 文多星怒极,几乎要跳脚,使出家传的咒符之术,张口一句:“力士金刚”对着白小暑凌空一指,一张符贴在他脑袋上,结果当晚白小暑就鬼压床了! 经过这件事,文多星终于知道了怎么治白小暑才好,于是整个白家那段时间,只要有白小暑跟文多星一块的地方,肯定要不了多久就会听见文多星一句“力士金刚”“太乙真人”要么就来个“十八罗汉”!最后的结果往往是白小暑头上被贴了满头的黄纸,跑了出来,晚上不是遇见鬼压床,就是遇见鬼打墙,差点没把白小暑给愁死! 但是白小暑却不得不整天厚着脸皮向文多星要。因为白家的男子一生最多给两条眼罩,一条是白的,一条是黑的,白小暑自从没有了那条白色的眼罩子,整个人好几个月没有在眼上遮过东西。白小暑觉得自己都不像个白家人了! 可是,悲催的是,文多星可能喜欢上了折腾白小暑的行为,白小暑来一次,他贴一次! 但是这种情况却只维持了不到几年年,因为半年后的一天里白小暑这货突然武功突飞猛进,年仅十三岁便展露了自己惊人的修炼天赋,获得了一条黑色的眼罩子。 白小暑摸着自己的新眼罩子,乐地嘿嘿直笑,因为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去向文多星要了!而且还可以跑到文多星哪里去炫耀一下,于是他蹦哒着跑去文家找文多星。 当时的文多星就一边手里捧着一本《玉匣记》,默背书上标注的各种口诀,一边面无表情地听着白小暑炫耀:“啊呀!小阿星,瞧见没有?你小爷我已经带上我们白家的黑绸子了,以后呢!爷就再也不用跟在你后面求你还了!喂喂喂!听见没有啊?是不是傻了?啧!傻了你就说嘛!” 然而文多星终是陷入了一阵沉默,等文多星再抬起自己的头来的时候,一股杀气再次袭面而来! “力士金刚!太乙真人!十八罗汉!紫薇大帝……” “文多星!你够了!” 白小暑的鬼哭狼嚎之声再次响彻了整个文家!天知道自己又是什么地方惹到文多星了,居然要天天被这样暴打,当初记得这小子请自己吃米线的时候可乖了好么! “喂!文多星!你为什么老打我!” “闭嘴!死也不会告诉你的!” 这个人小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动不动就把死字放在嘴边。 当时白小暑大多是一笑而过,并没有将那话放在心上,然而当文多星有一天真的死了,白小暑却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空落落的,仿佛是生命中的半边天空都塌陷了一样,消息实在是来的太突然。 其实白小暑是十六岁有的徒弟,文多星死的时候,白尹已经二十多岁了,也就是说他和文多星两个人还不到四十岁。然而从白小暑七岁认识文多星开始,文多星一直在他的人生中出现了三十二年。三十二年里,白小暑向文多星问过无数的问题: 比如说“阿星你到底将我的那个白绸子藏到哪里去了?” 又比如啊什么“阿星阿星!你说,你到底为什么老打我?” “阿星阿星?你说我不娶媳妇呢,是因为景行,但是你呢?你为什么不娶媳妇?啊!我知道了,因为你老是板着脸,姑娘都不喜欢你!要不然就是你喜欢男人!咦!你喜欢男人的话可不要喜欢我啊!哈哈哈!哎呀!呜……阿星我错了!” …… 文多星每次听到这种话,大多都是默默白他一眼,给他贴一张符,最后随口一句死也不告诉你。 结果现在到好,文多星真的死了,白小暑很多问题再也不会有答案了。文多星唯一留给他的答案就是白小暑曾经问了很久的问题: “阿星你到底将我的那个白绸子藏到哪里去了?” 又能藏到什么地方去?后来白小暑也是听人说的,文家的家主文多星尸体最后被发现的时候,手里握着的,却正是一条已经发黄的白色绸带。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宣告 文多星死的那一天,文家的人依旧没有放过白尹的意思,围在白小暑的房间外,等待着白小暑交代白尹的下落。 得知文多星死讯的白小暑俨然已经呆滞了,他也许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这么一档子事出现,从前文多星虽然对他有些凶恶,但是能帮助他的时候还是尽量相助,可是白小暑却从没给文多星干过什么正儿八经的的事。 也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神情已经恍惚了,他脱口就说出了白尹的住址。 “他就在……盛京城的徕宾客栈。你们若觉得能将他弄回来,那你们就去吧。” 结果文家的人得了这个消息,就真的把白尹给弄了回来。 文家人不傻,知道白尹武功高强,要是强行逼迫的话,肯定是弄不动他,所以文家便托人传了口信去,用了一个再老套不过的借口,说是白小暑因为师弟文多星死去,伤心地生了病。 这种借口要是放在以前,白小暑身强体壮地时候,白尹是不会相信的,但是偏偏白小暑如今是个身上中了毒的,人家说他是哀伤过度,到了真有可能。 白尹当下也没有多想,就跟着人回去了。 这次回来,白家和文家人都学乖了,既然白家自己挡不住白尹,索性两家就一起上!要是这会子还不能不把白尹这小子逼婚成功,那他们两家也就不用混了。 于是就在某个平常的下午,白尹在探望自己师傅白小暑的过程中,荣幸地先被白文两家,共同设计了陷阱给擒住,为了不让白尹再跑,他们当机立断将人用铁链子再次锁进了祠堂里,并敲定两个人明天就成亲。 那天下午他被抓的时候,白小暑就一脸茫然地坐在门前供人休息的回廊上,傻乎乎地听着人家把自己徒弟给栓走。 白尹知道自己要被抓的时候,还抱着希望地大声呼唤白小暑的名字,希望他能帮助他,但是白小暑却始终沉默着,仿佛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最后他同白尹再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要成婚的日子了。文家的人总算将新郎官给抓了回来,当然是欢欢喜喜地忙活了一夜,给两个人准备结婚的用具。 而白尹昨晚也折腾了一夜。 因为这次白尹被关进了祖宗祠堂,可就没有上次那么幸运了——这次他身上被捆了文家独门的铁链子,不能再肆意妄为,活活想了一夜的招要逃,但是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白尹被放出来成婚的时候,身上的铁链子依旧没有去掉。按照规矩,新郎官应该在今天先去向自己的父母跪拜,打声招呼去接新娘子。他没有父母,所以只能去见白小暑。 但是白尹拼命抗拒着!他被白瑛等人送到白小暑的身边,却死也不要出去接新娘子。他推翻了所有钳制他人,来到白小暑面前,大声质问他为什么要骗他!结果白尹的质问刚刚出口,白小暑呆滞了很久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难看之色,突然抬起一脚踢在白尹胸膛上,指着白尹就是一句: “白尹!你个小兔崽子有没有良心!老子教了你一顿子就教地你这么冷血无情啊!她为了你没了眼睛又死了哥哥!你却连门都不让她进!和她拜个堂能少块肉啊!不就是想着你那个闻人司么!老子陪你去找就是了!现在立刻给我将人接进来!还不快滚了去!” 被一脚踹到地上的白尹脸上终是浮现出了一丝诧异,他是第一次听到文多星死了,而且他这也是第一次被白小暑打。但是诧异过后,白尹的脸上却是变成了以前可怕的默然。 他站起了身,由着人家为他套上那件血红的衣服,解开了身上的铁锁,向着门外走去。前去接人。 院外尴尬了很久,终于等到了新郎官,于是喜庆的唢呐锣鼓顿时就喜庆了起来!但是与之对比的却是白小暑的院子内,在场所有的人都陷入了一片诡异地死寂。没有一个人说话,他们只是看着白尹远去的背影,心里隐隐预感着将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白小暑也坐回了这几天他常坐的回廊上,一句话也不说,脸色更是出奇的死灰。最后还是白瑛上去推了推他,他这才反应过来,要去自己徒弟的婚礼上,充当长者,接受他们的跪拜。 一场婚礼的仪式终是在新郎郁郁寡欢的情况下,草草结束。当新娘子被人送进了喜房,所有的客人都入座了。本来应该被灌酒的新郎官,却莫名消失在礼堂上,与之相伴的还有新郎官的师傅。 文家脸上难看,白瑛是强忍着脸上的尴尬,推说白尹这傻小子头回遇见这么大喜事,估计高兴地找不着北,拉着师傅偷偷找新娘子去了!这才勉强化解了尴尬,一顿酒席又重新开始。 但是白尹哪里是同白小暑前去看新娘,他们明明是再次回到了他们住着的地方,白尹快步走在前面,而白小暑追在后面。 白小暑焦灼地声音在后面响起:“景行!景行你给我站住!你要到哪里去!” 白尹头也不回,话说的硬生生的地“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人也接进来了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 “白景行!你休想跑!人都接进来了!能不能别这么不负责任!” “不负责任?不负责任!你说我不负责任!师傅!我凭什么娶她!我不想娶她,这不是真的!师傅,师傅你不是说过要帮我退掉这门亲事的么?为什么现在你不拦着!现在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的阿司哪,我阿司去了那里你说啊,你不是答应我会去找么?人呢!你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师傅我要我的人,我的人他去哪了!” “景行,你不要再闹了,她都把眼睛换给你了,你不得不娶!” “一双眼睛怎么了,我现在还给好不好啊!” “够了景行,你是白家的人,别说这种昧良心的话。人家愿意把眼睛换给你,你还奢求什么?啊。” “良心?良心算个什么鬼东西啊!你们平白无故那颗良心来就想绑架我的真心,师傅啊,在你们心里。我这颗心到底有多贱,你说啊!” 白小暑当然说不出来。正当两个人争执到最尴尬的时候,一声窸窸窣窣的响声却是突然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传来,像是有人躲藏在后面一样。 两个人回头看向不远处的门口,一直躲在门后的人终于怯生生地将身子探了出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赫然是一个皮肤很白的年轻男子。 他低着头,看上去很是不安,毕竟被人发现在这里偷听是件十分尴尬的事情。 “我喝多了,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我不是故意的……” 白尹看到他的样子,先是一愣,继而便认出了对方,正是当年他在昆仑时遇见的那个文远若,那时候他还误认为他是闻人司。 文远若来回绞动自己的手,看上去很抱歉的样子。 但是白尹只是深深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接着这个空档,径直从他的身边穿过,离开了现场。白小暑听见他往外走,也忙着追了出去。 文远若当时看着白尹与白小暑一前一后从自己的身边离开,并没有搭理自己,当时还松了口气,以为对方不屑理自己。 但是没过一会儿,事情就发生了重大的转变,文远若刚松了口气,那边礼堂哪里就出现了一片骚动之声。 只听有人大喊一声:“咦!新郎官怎的往外走!可使不得!” 这话一出口,几乎是全场哗然。 只听见白瑛在前面似乎是生气了,大声在叫喊白尹:“白尹!白景行!你闹什么!给我站住!” 文远若站在原地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他没有料到原来白尹从他身边经过,为的是离开这里!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还在喜房里等着的主子,于是文远若当即转过身来,向着喜房哪里跑。 他是第一个跑到文衷衷面前,告诉文衷衷这个噩耗的人。当时的文衷衷还坐在床上,手里捧着如意绿白菜,喜滋滋地等着白尹能早些回来看她。 然而当她骤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手里的那只翠绿的玉白菜当时就滚到了地上! 她是顾不上身边人的阻拦了,也顾不上自己看不见了,当时就站起身来向着门外跑去。仿佛癫狂。 文远若可能不能理解文衷衷的那种痛苦,只能跟文慕在身边扶持着她,向着门口艰难挪动。她等了白尹无数个日日夜夜,等没了自己的眼睛和哥哥,甚至赌上了自己的一切,但是到最后,她却得到这样的回报,这事放在谁的身上,谁都不会好过。 最后她终是在白家的大门口,遇上了被众人围堵在中间的白尹。 他被众人围在中央,神色默然地听着身边潮水般的指责与唾骂,骂的最凶的就是白瑛,他是白家的主人,当然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白小暑站在人群中,却是一言不发,因为他可能已经被自己的徒弟给堵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耳边白瑛的唾骂之声不绝于耳:“白尹我知道你厉害,但是你能不能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文小姐给你一双眼睛,她有哪里对不住你么?又或者是白家养你长大,却是有哪里对不住你么!你就非要让这两边难看才行么!你现在……” 一句话没说完,人群中却是突然传出了一道无比凄怆的女子的声音:“白尹!白尹你给我站住!” 白瑛知道是文衷衷的声音,一时间立刻就住嘴了,退到人群中去。给文衷衷让出条路来让她扑到白尹面前。 文衷衷令人心碎的哭声还在耳边回荡着: “白尹哥哥,白尹!你不要走,你不要走,谁许你走的。你凭什么想走就走啊!我到底哪里不好,你为什么就不肯娶我……白尹哥哥,我连眼睛都给你了啊……你为什么就不肯多看我一眼,就一眼也不行么,你就这么可恶,这么铁石心肠啊……” 然而白尹眼看着她脸上湿润的泪,打湿漆黑的绸缎,脸上的默然却是一点也没有改变: “你很好,我很感动但是问题是我真的不喜欢你。” 文衷衷的脸色腾地一下子就变地苍白,忽然她恶狠狠地推了白尹一把,几乎是疯狂地大叫着: “不喜欢我?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啊!不喜欢我为什么接我进门!白景行!你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好!你就那么不喜欢女人么!你就那么喜欢那个贱种么!你知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啊!现在就是路上随便找个人都比他干净你知不知道啊!你跟谁在一起也不能跟他在一起!” 白尹一直淡漠的脸上终于微微皱起眉头,不跟他提闻人司现在的处境还好,一提白尹的脸色就变得极度难看。 他环视四周一圈,突然他的目光锁定在了一道瘦削的身影身上。那是文远若的身影,文远若感觉到了对方灼热的目光,不由得也看了白尹一眼,但是不等他反应过来,忽然白尹大步走上前去,一把就抓过了他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将他揪到了文衷衷的面前,当着众人的面,举起了文远若的手,眼神中划过一丝轻蔑: “我就是喜欢阿司怎么了?当年他在的时候,你们不许我承认,现在他不在了,我大胆承认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他。他若能回来,我还要和他在一起,就算他死了,我也要找个替身!” 正文 第四十四章 痴心妄想 骤然听到白尹的话的文远若几乎是瞬间就睁大了眼睛,事情来的太突然,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就被白尹抓了出去。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两个人。那种眼光或者是难以忍受,或者是厌恶满满,让人看不下去。 文远若只觉得浑身像刀子扎一样难受,拼命挣扎着想从白尹的手下脱离出去:“你放开……” 可是他还没有说出口,白尹带着鹿皮手套的手却是突然将他的嘴巴捂住,整个人全进了怀里,推到文衷衷面前,指着惊慌失措的文远若,一字一顿道:“文小姐!如你所说,我白尹不娶你,不为别的,就是因为喜欢男人。既然文小姐觉得我可以找任何一个男人,那么现在这个就是了!” 文远若这才完全明白过来白尹的想法,眼睛都瞪圆了,急得想要咬白尹一口!但是白尹的手上带着鹿皮手套,任他如何撕咬也无济于事。 反而是文衷衷的脸色愈加难看起来,她的眼睛是看不见的,但是头却始终朝向白尹和文远若的方向,文远若是深知到文衷衷的脾气,要是把她惹毛了,那自己就算是从小与她一起长大的,那也不能被放过! “你们……很好!” 文衷衷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么几个字来,她的拳头紧紧地捏起,突然她便如同一只豹子一样,猛的伸出手来,向着他们两个人的地方狠扑了过去: “我要杀了你们!贱人!” 一个弱女子,只有被人逼到最无可奈何的时候,才能做出这种没有脑子的举动。因为这种撒泼式的叫骂,结果只能是加重男人对她的厌恶。 但是文衷衷是真的没有办法了,尖锐的护甲毫无章法地刺进两个人的身体。现场乱成一团,文远若对那天的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了,因为他一直被白尹捂着口鼻,一个劲地被往外拖着,耳边只听着有白瑛和文家长老们的劝阻之声,和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 至于最后两个人是如何突出重围的,说来还真是有些好笑,因为皇宫里闻人夏派来的人及时赶到了! 原来这几天的白尹都是要去宫里站岗的,但是他连着两天没去,闻人夏这边就急了,于是派人去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竟是打听到了白尹要被逼婚了的消息,这闻人夏就不能忍了!于是派了安国侯陈家的人,带着一支军队就去了,一阵混战之后,白尹和文远若顺利趁乱离开了现场。 文远若被白尹一路扛着回到了宫中,那是他第一次进宫。他当时被白尹颠了一路,鼻涕泪水都流了一脸,身上的衣服也散乱地厉害,他怯生生地坐在地上,十分狼狈。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一身龙袍的男子,跑上去拉着白尹的手,关切地问白尹是不是受了伤。 然而白尹却始终冷着脸,一脸疲惫的样子。甚至连话也不说。 气氛可能是过于尴尬,以至于文远若都有点同情地看了闻人夏一眼。 但是很不幸,他与那位闻人夏一下子就四目相对了。闻人夏看向白尹的眼神可以说是满是柔情的,但是看向文远若的时候,眼神却是无比地锋利,恨不得生生穿透他的身子。 文远若不禁打了个哆嗦,忙又把头缩了回去,觉得如果文衷衷能看见的话,估计也是这种眼神看他。 “你是什么人?”问题直接而又有力。 文远若不由得吞吞口水,低声细语道:“回……回皇上,奴才文远若。” “姓文?呵……原来是文家的人。” 文远若听到文家这两个字,不由得一阵尴尬,只得点点头。 “是了,还没问及白大人,为何带着这个奴才回来?” 白尹迟钝了一下,回头深深看了文远若一眼。文远若也更尴尬。 然而白尹却只是尴尬了一小会儿,旋即回了闻人夏一句:“反正又不是阿司,你不用紧张。只是玩玩。” 这话一出口,轮到闻人夏一阵尴尬,但是尴尬过后,他再看向文远若的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几乎是想把他碎尸万段! 但是他看上去比已经失控了的文衷衷要聪明许多,没有说一句反驳的话,反而微微扯扯嘴角: “那他主子怎么能同意?” 白尹仰头看看宫殿上面的房梁,像是在自言自语:“当然不会同意,你也看见了,我们已经闹翻了。” 闻人夏双目似乎含笑:“果真如此?我听说你们白家挺支持这门婚事的,那你岂不是两边都得罪了?” 白尹挑眉,依旧不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两边都不好交代,不好回去,我可以给你另安排一处私宅,这是我赏给你的,没有人敢去哪里放肆,你可以带着你的师傅去哪里住……还有……这个人。” 闻人夏伸手指指还坐在地上一脸懵逼的文远若。 白尹亦回头看了文远若一眼,但是马上就回过头来,看向对方:“你这样大方还真是稀奇……你有什么条件,不妨直接说出来吧。” 闻人夏微微摇头,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哪有呢,看你警惕的样子,我是不会勉强你的。我的意思其实挺简单,我给你套房子,用来安置你的师傅,和小情人,但是你必须住回承乾宫去。” 白尹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夏轻轻耸肩,亲昵地将身子靠向白尹的身上,温柔道:“没什么意思,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打个比方,现在我就像民间那些留不住自己丈夫的女子一样,知道自己的丈夫的心不在自己身上。但是为了留住丈夫,不得不容忍他外出偷腥的行为,可是你要始终记得,我才是你的正室,你需要每天回来,守护着我,哪怕是做给别人看也好。” 然而白尹显然很不喜欢这种比喻,伸手打开了闻人夏凑过来的身子:“我不喜欢这种例子。” 闻人夏却也并不生气:“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好,但是我猜你应该找不出更好的办法来了吧?” 白尹拿眼瞅着他,眼神是复杂的,闻人夏这小子虽然是这些年有些魔障了,但是一遇上抢夺白尹的事情,脑袋瓜子还是转的很机灵的。 白尹陷入了新的一轮沉默,闻人夏脸上浮现出了得意的表情,而文远若却依旧呆愣愣地坐在地上,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以前他没进宫的时候,也曾无数想象过宫里的皇上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但是千想万想,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是这么一个人——为了一个男人,费尽心机。 闻人夏也注意到了文远若呆滞的目光,不由得再次将目光投射在他的身上,并且向着他走去。 文远若还没反应过来,闻人夏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伸出了手来,一把就钳住了他的下颌,文远若忍不住惊呼疼痛。 但是闻人夏却并不松手,反而像是十分享受文远若痛苦的样子:“我说,小子。别以为勾搭上了他是件好事,他喜欢的,是别人。你只不过是那人的替身……而且跟他再一起还要忍受很多人对你的唾骂,现在你已经和你的主家闹翻了,将来还会有更多的人厌恶你。你的脑袋,最好给我放清楚一点!早早做好结束生命的准备。” 文远若瞪大眼睛,像是看怪物一样地看着眼前的人,但是对方,却把手从他的脸上移开,临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轻轻拍拍文远若的脸,继续补充了一句:“既然你是那个人的替身,那不妨将名字也改了就是,我可以告诉你,他的那个相好叫做……叫做舟水……其实我也有很多叫做舟水男宠……现在就是他的男宠……” “适可而止吧,我不喜欢你拿阿司的名字说事。”白尹适时地打断了闻人夏的絮絮叨叨。走上前去,来到文远若面前,回头看了闻人夏,“按你说的办好了,我先带他去承乾宫住,现在应该可以直接入住吧?” 闻人夏微微挑眉:“当然可以,但是我依旧不明白,既然你的心里还是想着那个贱种,那何必再拉上这么个东西。竟然是逢场做戏,戏结束了,直接杀了他就是,何必再留下他?” 白尹沉默了下,回答道:“这不是你应该管的范畴。” 闻人夏再笑,他最后看了坐在地上的文远若一眼,嘴角像是含了一丝苦涩地笑:“要记住,千万不要痴心妄想。我都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很难得到。” 他这话说的像是很自负的样子,但是他说的也是一个很明确的事实,他是北冥国如今最尊贵的人,可以说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但是却偏偏没有得到白尹的心。 当一切的回忆就此终止,曾经的许多过往也变得亦幻亦真。 场景又回到白尹探看白小暑的现场。 白小暑说完了自己的那些“抱歉”的话之后,眼皮又不可抑制地打起架来,像是讲着讲着便没有了力气,像要沉沉睡去一样。 “真的,很对不起你们……若能……若能……再见……一定不要忘了……对他说……对不起……”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意外横生 “师傅……远若呢?叫他出来扶你回去吧。”白尹上前轻轻推着白小暑的身体,然而白小暑却对于他的推搡并不敏感,只是一味困倦地摇头晃脑着,还嘟嘟囔囔地: “远若?你说舟水啊?你还记得舟水啊?他为了去帮你给文家送信,被文家人打了一顿,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哪里能伺候……” 话没说完,白小暑的声音再次哑了下去,白尹一低头,却见自己师傅这次却是真的有些支撑不住,一歪头,睡在了椅子上。 白尹微微叹了口气,却只能自己将白小暑弄回去。也亏得白尹是个内力高强的,白小暑体重虽然比以前沉了很多,但是白尹稍稍用力却也能将他扶起,顺便拿起了他怀里的养生茶,送进了房间。 白小暑显然是已经睡熟,被白尹刚放到枕头上便已经鼾声如雷,白尹悉心给他盖上被子,伸手摸摸他的额头。 他在白小暑的身边略站了一会儿,看着白小暑那张安静而又踏实的睡颜,心里默默觉得,虽然人已经病成这个样子了,但是还能睡这么香,到也不失为一件坏事。 白尹只是站了一小会,便想着是该回宫里去找燕宛了,他将手里的养生茶重新当回到白小暑枕边。 但是刚要放下,脑子里却是闪过了一个莫名的想法:这罐子里万一不是养生茶呢? 想到这里,白尹于立刻将茶叶拿了回来。 白尹小心翼翼地揭开了那个陶土罐子,但是令他失望的是,里面只是些花花绿绿地茶叶而已。白尹这些年因为白小暑吃药的事情,没少学习些药理知识,对于一些药物也粗略懂些。 他大概闻了下里面的东西。那些东西严格意义上算不上是茶叶,而是些生姜,玫瑰,黄芪……之类的温补药物。白尹微微皱眉,这些药物凑在一起,治个身体虚寒什么的还不错,如果白小暑吃的话只怕不是太好。 但是白尹旋即责怪自己的多心,燕宛早就离开北冥这么多年了,可能一直不知道白小暑如今的病情,只当白小暑跟以前一样呢。所以就随便挑了些平常的药物送了白小暑。 白尹又思索了一会儿,却是没有将罐子直接在放回白小暑身边,反而是将那个罐子直接捎向了隔壁间的房子。 门是虚掩着的。 能住在白小暑边上的当然不是别人,正是如今更名为舟水的文远若。 文远若整个人都蜷缩在自己的床上,用被子将自己的身体裹了个严实只留着一个脑袋在外面。 他可能是挺喜欢青色的,所以衣服被褥还有窗帘什么的,都是这种惨淡的颜色。其实这种颜色虽然素净些,怎么看怎么有点冷清。虽然里面有烧着炭火,但是白尹还是觉得里面有点凄凉,尤其是文远若只露了个头在外面,而且脸色还苍白着,这就更加让人更加以为他冷地厉害。 白尹走到文远若的身边,轻轻蹲下身子,看着文远若的睡颜,他伸出一只手,似乎是想要拍拍文远若,将他叫起来,但是看着文远若眉头紧皱,嘴角抿紧的样子,白尹却终是没有将手拍下去。毕竟听说他有伤在身,这样将他叫起来,未免也太过狠心。 白尹想了下,终是将那罐养生茶放在了一边的书桌上。要说文远若这小子,虽然是文家奴婢出身,但是可能因为从小陪着文衷衷长大,所以书画丹青什么的没少学,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写的还颇有个样子。所以等他来到的这里以后,他还保持着天天写字的习惯,桌子上什么笔墨纸砚地随手就可以拿来。 白尹抽了一张略略泛黄的生宣纸过来,随手从文远若的笔筒里摸了一只最小的狼毫,又将一边的老墨化开,蘸了蘸在笔上,略思索了下,便写下八个字来:辅助之药,清晨煮用。 写完了这些字,白尹便将那张纸压在了罐子的下面。 白尹其实是会写字的。因为早些年他还是瞎子的时候,就在白家“瞎子虽然不用看字,但是不能不会写字”的召唤下,开始学习写字。 白家的瞎子太多,为了方便,他们家的字几百年来都是固定的字体,用的都是沉稳方正的隶书。 白尹从小就写这种字,隶书虽然看上去有些板,但方方正正地还是挺好控制的。不像闻人司和闻人夏写的那种字,他们写的是瘦金体,看上去飘洒而又骨感,但中途转折停顿的地方委实是太多。 白尹交代完了这里的事这才起身,轻轻将门带上,走回到了大街上。 时间已经是下午的申时,天色已经渐渐擦黑。可能是快要过年的原因,路上的行人也越发少见,白尹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 他下意识地向着回宫的方向看去,路上灯有点少,整条路看上去有点黑漆漆的,怪吓人的。 白尹并不是很喜欢黑色,因为他从出生以来,曾有很长一段时间,眼前都是一片黑暗。然而这次他的眼睛却深深定格那一片黑暗之中,像是看见了什么一样。 其实他看的东西,也不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附近的一家香火冷清的娘娘庙而已。 其实那家娘娘庙供奉的是床头婆婆,主要是用来保佑小孩睡觉安稳,不生痘疮的。那时候虽然建筑有些老旧了,但是因为据说还是很灵验的,所以香火挺旺盛的。不过至于这座庙为啥后来就衰败了,竟然跟万俟司有些渊源。 原来早在闻人司还风光的时候,他曾花钱修缮过这座庙,但是后来这座庙还没修好,闻人司就倒台了。***的人到处杀人。修庙的人修了一半也不敢修了,纷纷跑路了。于是这座庙一直保持它没有修完的样子,看上去说破不破的,甚至看上去比以前还要寒碜的,后来也就没有人来了。 白尹伫立在自家的门口,远远望着那座破败的娘娘庙,心里暗想着自己其实也曾去过那座庙,为闻人司祈福过,但是闻人司可能至今都不知道。 白尹自嘲地低头看看地下的积雪,他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苦笑,有新的雪花从他的头顶,渐渐飘落,新的夜晚到来,亦带来了新的风雪,白尹的目光渐渐坚定起来,他知道,他是时候去接宫里的燕宛了。 白尹顺着原路向着宫里走去,而且一进宫去,他就向着毓庆宫的方向走去,这次去毓庆宫,白尹的心情比以前放松许多,因为他以前跑去毓庆宫这么多次,都是偷偷摸摸的,这次可算有个机会是正大光明地去了。 眼看毓庆宫的大门前的宫灯越来越近了,白尹的心忍不住有些略微的雀跃,但是更多的是有些不安。因为就在他距离那座宫殿越来越近的时候,那种感觉就像离那人的心越来越近了一样。也许只要在等一个时辰,自己就可以带着燕宛离开这里,离开禁锢他们的宫墙。但是若是自己带着燕宛离开这这里,他们两个人待在一起,又该说点什么呢?总不能尴尬地那样坐着吧,又或者说两个人应该彼此相认,大哭一场?白尹马上制止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强行将自己的幻想收回脑海深处。 然而现实证明:白尹这种将自己的幻想收回脑海中的行为是十分正确的!因为就在他一脚跨进毓庆宫的大门的时候,阿莲摔东西的声音又再正殿里响起了,夹杂着的还有她大骂燕宛的声音: “什么东西!亏你个傻小子一直当他是个好人!我原以为你小子只是眼睛瞎了,心是不瞎的!没找到你小子就是犯贱了!人家白尹白景行大人,那现在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自己的恩宠!我早说了他三天两头来就是没安好心,现在果不其然!他来看你。就是为了证明你是杀人凶手,然后告到皇上哪里去邀功!现在自己遭殃了吧!” 白尹才走进这宫门,愣是没有想到阿莲会在里面说出那种话来,当时就有点懵逼了。听那意思好像自己又被阿莲误会了,而且因为自己的原因,燕宛又受了些无妄之灾。 白尹看看四周,却见四周围大大小小站了一圈的奴才,这些奴才都是毓庆宫的,那个大脑门的太监也在里面。他们原是一直在说来说去的,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但是从面相上看,似乎都挺茫然,像是在讨论些他们解释不清的东西。 阿莲的声音还在里面叫唤。白尹奇怪地看着他们。有眼尖的奴才瞧见了白尹,脸上先是划过一丝惊恐,但是旋即就立刻跪了下去。身边的众太监这才发现白尹来了,于是忙呼啦呼啦地跪了一地,向着白尹行礼。高声喊着见过白大人! 里面的阿莲似乎是听见了外面行礼的声音,叫骂的声音突然停顿了下。但是马上,白尹便听到她新一轮的叫骂声,原来她刚才之所以住嘴,到不是怕了白尹,而是要转个身,走出来接着骂他: “好个白大人!竟真是有脸来这里!你倒是来看看,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正文 第四十六章 镣铐 白尹还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事,却见阿莲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正殿门口。 她没有停步,而是向着白尹的眼前走去,她脸色一如既往地难看,而且这次好像十分生气的样子。白尹注意到,她手上端着一个木盆子,看上去颇沉的样子,看来是里面有水。 “那个……”白尹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然而就在他要张口说话的时候,阿莲俨然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不等他多说什么,手一扬,竟是哗啦把一盆水泼在了白尹身上。 水还是温热的,但是在这种天气里,白尹几乎是立刻就感觉到了一阵刺骨的冰凉。水沾染了他的整张脸,他感觉有水进入了他的眼睛,刺地他很难受。 身边站了一圈的太监们也是被这一幕吓到了,竟是出奇地一声也没出,他们觉得阿莲可能有点讨厌白尹,但是白尹好歹是皇上面前的红人,招惹不得的。阿莲这个架势显然是要跟他撕破脸皮了! 白尹过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自己眼睛的不舒服,慢慢睁开了眼睛。眸子里倒映出阿莲愤怒的样子。 白尹盯她盯了很久,嘴唇抿紧,似乎在极力忍耐着自己的情绪,毕竟突然被人当众泼了水是件十分丢人的事情:“你做什么?” “做什么?你自己最清楚!”阿莲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少来这里假惺惺地,我们这里是杀人凶手住的地方,真是委屈你偷着来了这么多次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 阿莲嘴角轻轻扬起:“什么意思,意思就是谢谢你白大人到皇上哪里去告状,说京城里的那几位贵人是我们主子杀死的!还要将我们抓进执金吾的监狱里去。如今我们主子又受了皇上一顿折腾,你可算满意了吧!” 白尹那一瞬间总算有点明白阿莲为什么今天对自己态度如此恶劣了,他倒是真没料到闻人夏竟是又来了。 想到这里,联系到上次闻人夏对燕宛的鞭打事件,白尹瞬间感觉全身的毛孔都剧烈地收缩起来,拔腿就越过阿莲,向着正殿走去。 然而阿莲却在身后冷笑一声:“白大人急什么,这人一时半会还死不了,我劝大人这会子还是不要进去,就算进去了,您也带不走我们主子。” 白尹停下脚步皱眉看着阿莲,阿莲却是笑地更加讽刺:“大人还是给出去找个轮椅过来吧,我家主子如今刚给皇上赏了一套重镣铐,上回给打的腿也折了,大人总不能让我家主子爬了去吧!” 白尹眉头皱地更加严重,但是他只能那样看着阿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虽然阿莲字字句句都是在针对自己,但是他俨然感觉到自己的意思已经被闻人夏这小子给利用了!其实他早就该想到闻人夏这小子总是会变着法子叫他们两个人难受! 阿莲似乎也没指望白尹能说出什么来,提溜着盆子再次向着正殿走去。 白尹彼时正站在距离正殿几步远的地方,眼睁睁看着阿莲走向他。白尹尴尬地与她对视,他本是欢欢喜喜地来到这里接燕宛的,却愣是没想到这样的状况! 阿莲一双大眼睛狠狠瞪他,就在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时候。正殿里总算是传出了一阵虚弱到快没有力气的声音——燕宛终于出面来制止这种时常上演的尴尬处境了: “阿莲……莫要在外面了,快进来收拾东西吧。” 这话一出口,阿莲却是哼了一声,竟是没听燕宛的话,哐当一声将盆子砸在了地上,脸色一沉,脚一跺:“你就护着他吧,早晚让他把你弄死了!收拾你个鬼!死了才好!” 说完了这话,阿莲身子一转,竟是蹭蹭向着正殿后面的后院跑了去! 众人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由得目瞪口呆,这转化未免也太快!因为毕竟阿莲刚才还对着白尹咄咄逼人,这会子竟然因为燕宛的一句话就给激怒了!于是一院子男人心里不由得默念,这女人的心果然是不能琢磨的。 白尹看着阻碍自己的阿莲没有了,下意识地就回头看了看燕宛住着的正殿。外面的寒风吹地一下比一下急,直吹地白尹浑身的毛孔都一下一下的收缩。也许是寒冷的驱使,白尹鬼使神差地走近正殿的门口,并试探着将自己的一只脚踏了进去。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很难看的,因为他不光身上都是水,头发上的水也在一滴一滴地往下蔓延。 正殿里是有些狼藉的,但是比闻人夏上次来闹事的时候要好些,架子上的一些瓶瓶罐罐少不得又少了很多,但是阿莲还是勤快些地,才将地下的碎片给扫成了一堆。烛台上的蜡烛烧了很久了,现在烧地基本上都要见底了,所以整个正殿的氛围有点昏暗。 白尹的眼睛并没有因为房间的昏暗而感到不适,因为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处在黑暗中的,所以相对于那种灯火通明的房间,他更喜欢现在这种昏暗的程度。 有微弱而急促的呼吸声,从屏风的后面传了出来,白尹知道,那是受伤的人才会发出的呼吸声,于是他忍不住加快了几步,向着屏风后面走去。 入眼的还是记忆中的那张千工拔步床,因为房间里没有地龙的原因,燕宛身上还是盖着原来的几床厚厚的被子,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面,只有一个头露在外面。这一次的燕宛脸上已经没有了前几次的苍白,取而代之的是一丝病态的潮红,他的眼睛微微闭着,头好像很沉的样子,眉头也皱着,嘴巴微微张开,像是有些为难,白尹觉得他可能是听见了阿莲大叫着跑开的动静,所以情绪有些不安。 白尹来到燕宛的面前,眼睛盯着他的脸庞,白尹一直知道,燕宛是个没有眼泪的人,所以即使闻人夏怎么折腾他,他都不会流泪,但是偶尔太过分的时候,他的眼角会红肿,这一次他的眼角更是红肿的厉害。 燕宛也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的眼前,他依旧缩着身子躲在被子里,眼睛也没有睁,只是挪动了下自己的脑袋,轻轻问道:“阿莲?” 白尹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上燕宛的额头。冰凉的手,触摸上燕宛的额头,白尹感到一片滚烫。 燕宛感觉到自己的额头上覆盖了一片冰冷,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瞬间就睁开了眼睛,将自己的身子缩向了床里面,躲开了白尹的手。 白尹的手尴尬地放在半空之中,而燕宛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惊恐。他瞪大自己的眼睛,但是那只是个摆设,并没有什么用。 “你是……”燕宛的眉头警惕地皱了皱,但是马上就反应出来了,迟疑了一下,“是你?” 白尹的手轻轻放了回来,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他。 燕宛陷入了一片沉默,白尹低头思索了一下,终是慢慢开口道:“我那几次来,不是为了查你的……” 燕宛不说话,眼睛怔怔望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白尹看着他的样子,心里莫名觉得一阵煎熬:“你不信么?” 燕宛眼睛动了动,头微微转了转,一直惊恐的表情却是慢慢柔和了下来,嘴角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我在这宫里,除了阿莲,不知道应该相信谁。” 白尹默然,燕宛的话说的算是委婉了,但是听在白尹的耳朵里,却未免有些伤人。 白尹慢吞吞解释道:“我并不会害你。” 燕宛再次沉默了一下,突然他慢慢将自己的手从被子里抽了出来,那双瘦得仿佛只剩下骨头的腕子上,铐了一副粗重的镣铐。那镣铐很粗重的样子,感觉燕宛的手腕很难承受这样的重量。 他将自己的镣铐举到白尹的面前,没有说话,但是那种表情很明显就是在说:你说是不会害我,但是现在我已经因为你遭殃了。 白尹低头瞅了一眼镣铐,旋即明白他的意思。他可能是怕燕宛这样举着回很沉,所以下意识地伸手将他的手压回床上,掖回到他的被子里: “先放回去,莫要……” 别看白尹这几个动作做的倒是流畅极了,但是他刚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两个人却是同时愣住了,因为他们真的很久没有像这样,有过肢体接触了。 “抱歉……”白尹轻声咳嗽着,将手又抽了回来。在抽回来的同时,白尹的手指划过燕宛的手背,白尹感觉到那上面有一块明显的伤疤,如果他没有猜错,那道疤正是小时候在粥锅里烫的。 燕宛突然与白尹的手接触,脸上也是先划过了一丝错愕,但是马上那丝错愕就消失了,昏暗的灯光下,燕宛的脸色似乎更加发红。将脸深深埋在被子里,像是觉得四周围又冷了一样:“白大人放心,前往执金吾受审的事,燕宛会随白大人前去。只是燕宛如今行动不便,到要麻烦大人了。” 白尹低头沉闷道:“这个你可以放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 燕宛目光流动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道:“听说,执金吾如今已经换了左丞,对么?” 白尹一愣,没想到燕宛会问出这种话,下意识点头道:“是。” “那如今,执金吾是谁在管?” 白尹微微沉吟下,慢慢道:“是相国大人孙伏休家的大公子,孙坚大人。” 正文 第四十七章 捉奸在床 燕宛蜷缩在被子里,似乎是想了想,但是终是苦涩一笑:“这样?” “为何突然问这个?” 燕宛挑眉,轻轻道:“没什么,只是总听别的奴才关于执金吾的事,他们总是说现在的执金吾比当年风光了很多,听说是因为换了左丞的原因。此番燕宛受了白大人怀疑,进去了还不知能不能活着出来呢。” 白尹皱皱眉头,却是想到了当年东门选还在的时候,纵容闻人夏鞭打闻人司的事情来。 白尹低头轻轻嗓子:“孙大人虽然有些严厉,但是在他的手下至今从未出现过冤假错。也不会做什么酷刑来折磨人。” “是么?”燕宛的嘴角扯了扯,像是在自嘲一样,他这些天来受的“酷刑”可真是不少。但是他没有在这上面多做逗留,反而扭头转移了话题道:“对了,还没问白大人,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白尹一愣,望望外面,回答道:“现在是……酉时快过完了吧。” “不知,白大人想要燕宛什么时候启程呢?” 白尹咬唇:“无妨,你收拾就是。” 燕宛嘴角轻笑,却是不语。 白尹看着燕宛的那丝微笑,心里却是有些煎熬,他盯着燕宛的脸很久,终是鼓起勇气道:“你一定要相信我。” “相信你什么?” “我是为了你好。”白尹觉得自己都快不会说话了,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幼稚起来,“我是真的想要救你出去,我没有想到他会来闹事,闻人夏的事只是个意外。” “救我?”燕宛的语气轻佻,似乎品味了白尹这句话很久,但是最后他却是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点无奈地提醒道:“白大人可知道,身为臣子,是不能直呼皇上的名字的。” 白尹目光转动,却是不说话,倘若当年自己没有那么幼稚,带着闻人司离开这里,那么如今在北冥做皇帝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燕宛没有等到他说话,手在被子里轻轻握紧:“其实我也不是不相信白大人。但是,现在……有件事情是,白大人可不可以帮我将阿莲再叫回来?我一只胳膊折了,动不了,换不了衣服,要去执金吾,我总不能这样什么都不穿就去吧?” 白尹瞬间错愕,抬头看着燕宛,愣是没有想到燕宛会提出这样一句话。 燕宛好像察觉到了白尹的窘迫,嘴角再次上扬:“白大人还不去叫么?若是不叫阿莲来,难道白大人要亲自给穿么?” “我……去叫。”白尹刷地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发誓,自己这辈子没有这么尴尬过!拔腿就向着外面走。 但是他才走到屏风却又折了回来,脸色有些古怪地看着燕宛。 燕宛听见白尹似乎又回来了,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调笑的表情:“白大人怎么还不走。” 白尹双臂抱在胸前,看着燕宛缩在被子里面的身子,却是忽然道:“叫阿莲做什么?你我都是男人。叫她来才是尴尬呢。” 这话一出口,轮到燕宛表情尴尬了,燕宛沉默了很久,果然是人不可貌相,白尹这小子长的也是个蛮正经的青年,想不到竟然这么开放! “咳……这个不一样,我是皇上的……” “你衣服在哪里?”白尹显然是没有理会燕宛下面的话。 燕宛微微叹气,竟是忍不住皱眉说了一句哄孩子般的话:“算了白大人,别闹脾气。” “你要是不说,我直接用被子把你卷走了。” 白尹说的相当正经。 燕宛差点没被一句话噎死,都不知道下面该说点什么了,只能老实回答道:“在我床下的抽屉里。最靠近头附近的那个。” 燕宛的床,与别的床不是很一样,一般的床下面就四个腿,他的床下面却是多打了三个大抽屉的,可以用来放衣服什么的。 白尹一脚跨到燕宛面前,轻轻蹲在燕宛的面前。燕宛的脸是一直面对着外面的,所以正好跟白尹的脸对着,白尹蹲在燕宛面前的时候,没有立刻去拉抽屉,而是先看了燕宛的脸一会,燕宛温热的呼吸,从对面传来。白尹感受到那气息的同时,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无数年前的一幕:自己就坐在灶台下,而闻人司就坐在灶台上为自己缝衣服的场景。可是那时的画面,现在已经无法重现,因为以燕宛现在的眼睛,根本无法缝纫。 白尹想到这里略有些失望的伸手拉开了下面的抽屉,燕宛听到声音,把头深深埋在被子里,一句话也不说。 抽屉里的衣服说实话还是很多的,但是同时也有些乱,看衣服的成色都不是上等的,而且看上去什么颜色的都有。五颜六色地,但是好歹看上去都没有补丁或者破洞什么的。白尹估计着那是燕宛进宫前的一些衣服。而且基本上是戏服。 白尹还记得闻人司以前最喜欢的是蓝紫配,因为他不喜欢那种黑的灰的之类的深沉颜色,他觉得这两个颜色是最新鲜的,而且不会显得他太张扬。但是如今白尹看看他的衣服里大约都是些颇艳丽的,像是绯红的,粉的,真是有金色的,就算有那么两件蓝的紫的,却是看上去薄薄的,跟纱一样,而且颜色也不纯,穿上了不冻死才怪…… 白尹觉得通通不妥!于是在里面扒拉了老半天,才弄出了一条白色的旧行衣来,只是那衣服外面的颜色都有点发黄了,但是好在里面是缝了层绒布的,这就看上去比较暖和了,白尹表示满意。顺手又从里面抽了一身衬衣,这才合上了抽屉。 白尹将衣服放在床上,伸手就去掀燕宛的被子。燕宛突然就伸出了那只没有折的手,抓住了被角,反问道:“你就不问问我有没有穿亵裤?” 白尹皱眉,说真的,他跟闻人司当年“私奔”的时候,说没做过,是不可能的。他身体什么样子,自己都看了很多遍了,如今突然被他拒绝了,不由得不满道:“怎么?阿莲给你擦身子的时候,你也这样拒绝?” 燕宛瞪眼,但是他依旧是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的脸上却也是皱眉:“白大人别闹了,这不一样,我是真的没穿,而且我现在手上和脚上都有镣铐,我……” 话音刚落,白尹没再听下他的话去,继续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燕宛整个身子都暴露在白尹的眼前!燕宛忙将自己缩成了一个团,但是落在白尹眼里,却是看见一片雪白的身体上,青青紫紫尽是情事过后的印记!他的腿上和胳膊上原本是有夹板在上面的,但是现在都没有了,看来是闻人夏嫌它们碍事,老早就扯了。 白尹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幕,脸色刷地一下就又拉了下来,眼神阴郁地看着眼前这具身体。可是燕宛却已经忍不住了,忍不住提醒道:“很冷,快给我把被子放下!” 白尹闻言却是没有立刻将被子放在他身上,而是将被子丢在了一边。伸手就抽出了自己腰上的陌刀。 白尹是已经很久没有抽过刀了,起码在燕宛回京以来,他就没有听到白尹抽过刀。燕宛这会儿突然听到白尹的抽刀声,却是忍不住警觉起来,将身子缩地更加紧:“做什么?” 白尹不说话,燕宛但听剧烈的呼啸的刀风对着自己冲了过来,燕宛眼睛都瞪大了,然而最后那刀子却是没有打在他的身上,而是在他的手腕处和脚腕处发出了叮咚脆响。等燕宛反应回来的时候,闻人夏给他的身体上施加的镣铐已经被打断了! 燕宛愣在床上,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现在还在光着!直到白尹将刀呛啷一声收了回去,白尹才提醒了一句:“你亵裤在哪里?” “第……三个抽屉里。” 白尹头也不回地拉开第三个抽屉,清晰的木头摩擦声,在耳边清晰响起,那清晰的声音,直听的燕宛心里毛毛的。 白尹抽出了燕宛的一只亵裤,丢在燕宛的身边,干脆地说了两个字:“伸腿。” 燕宛不动,反而关怀傻子般地将头向着白尹的方向转了下。白尹看他不动,以为他又要想办法拒绝,于是果断伸手要去拉燕宛的腿,但是他的手刚拉上燕宛的脚踝,身后却是再次爆发出一个阴魂不散的声音: “住手!你们在干什么!” 这声音当然不是别人的,就是阿莲的!白尹每次听到她的声音,真是分分钟想要弄死她。 但是说真的,阿莲看见自己眼前的这一幕,也是忍不住想要分分钟弄死白尹。 而最尴尬的是燕宛,他现在还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呢!他现在真是怎么想怎么感觉,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像是妻子在家与奸夫偷情,给抓了个正着一样!于是他就成了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伸手胡乱地向着身边乱摸,企图将遮羞的被子给找回来! 白尹看见燕宛如此的动作,却没有及时松开燕宛的脚踝,反而有点挑衅意味地看着阿莲。 正文 第四十八章 背后交谈 “喂!听不懂么!”阿莲狠狠瞪着白尹,但是脚下却已经向着这边走了过来。她也不怕白尹,径直走到两个人的面前,将被子一把拽了过来,将燕宛的身子遮住。 阿莲转头看着白尹不理会自己的样子,又看看白尹紧紧握着燕宛脚踝的手,冷冷一笑道:“白大人未免也太嚣张了!您是觉得我们主子要出宫了,皇上看不见了,您想怎么碰就怎么碰了?不过我还是劝大人别这样折腾我们主子,我们主子腿折了,你这样拿着他的脚,就不怕等会儿肿了?” 白尹听到这里,犹豫了一下,果然松开了手,将燕宛的腿轻轻放回了床上。 燕宛可能真是被牵动了伤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痛苦的表情,头上的冷汗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层。 阿莲见状,竟是出人意料地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走上去,从怀里抽了条帕子出来,来到燕宛面前,给他将汗好生擦了,又从一边找出了原先的那个浅绿色绣墨葡萄的弹枕,给垫在后面,吃力地将燕宛的身子往上挪。 白尹看她吃力些,忍不住就想走上去,帮她一把,但是阿莲却将身子挡在他面前,冷冷看他一眼:“大人出去等着,奴婢自己帮主子收拾就是了,大人还是想个办法,给我家主子找个马车轮椅什么的……不然,等会又叫人看见您抱着我家主子什么的,那我们可说不清了!” “阿莲……莫要再说了。”燕宛的声音再次响起。 白尹再度被阿莲用语言捅了一刀,瞬间感觉世界都没有善意了,但是他不得不承认,阿莲的话实在是正确的很,因为看燕宛现在的样子,整个都全残了!不给个轮椅,实在是寸步难行。 阿莲手上忙着给燕宛打理衣服,却发现燕宛手上脚上的镣铐已经碎了。她心知是白尹所为,忍不住回头瞥了白尹一眼。然而白尹的身影却已经走到了门口,消失在夜幕之中。 阿莲眼看着白尹的身影远去,没有说什么,然而再回过头来看燕宛的时候,却突然一手拍在了燕宛腿上断骨的地方! 燕宛吃痛,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脸上的冷汗再次涔涔而下。 阿莲恨铁不成钢地道:“现在知道痛了?刚才他那样抓你的脚,你却不叫!” 燕宛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叫有什么用?” 阿莲气结:“那我打你的时候,叫就有用了?” 燕宛微笑道:“怎么没有,我知道,这宫里还是你心疼我,我要是叫上两声,你就心软了,就不会打我了。” 阿莲眉头微微一挑,捡过身边的一件衬衣向着燕宛身上边套边说道:“是么?其实人家白大人也挺心疼你呢,要是你对着他叫两声的话,他更心软!” 燕宛听到这里,喉头却是微微动了动,这次他没笑。 阿莲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脸上也是一阵尴尬:“对不住……我不该说这个。” 燕宛嘴角轻轻一挑,摇头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你又不是第一次拿他跟我开玩笑。” 阿莲闻言,脸色却又是一变,哼了一声,转身去边拿亵裤边道:“好啊,你还知道我说过很多次。说了这么多次,就是想让你长记性,别再被那个不要脸的给骗了,别忘了当初在……” 阿莲说到这里,却是突然哑了下去,没再说下去,手上的动作也变得缓慢,显然是又察觉到了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裤子给我自己穿吧。”燕宛的声音平淡,显然没有受到阿莲的影响。 阿莲手里拿着裤子惊讶道:“能自己穿?” 燕宛无奈道:“那是自然,我又不是全残废了,我还有一只手呢。而且,你总不能真的看我什么都不穿的样子吧!” “我呸!又不是没看过!”阿莲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脸上也难得有点变红了,甩手将亵裤甩燕宛身上。 燕宛微微一笑,摸过自己的亵裤:“你这人真是的,老这样,占了人家的便宜,还理直气壮!” 阿莲听到这里,却不知为何更加怒了:“你便宜有什么好占的!你都被人睡了好多遍了,要占也不占你这样的!” 燕宛被阿莲突然爆发的怒火这样一吼,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阿莲脾气不算好,平时就是个冷血冷面,而且对于闻人夏和白尹这种她讨厌的人,她向来是不管身份什么的,张口就一顿挤兑!而且是哪里戳人疼戳哪里。 对于燕宛,她却是很少有这种脾气,就算偶尔有点不满意,顶多跟他斗个嘴什么的。燕宛这小子大约是有当年做王爷的时候,留下的底子:长得可人,又颇会讨姑娘喜欢,所以对阿莲油嘴滑舌几句,也就过去了。 但今天阿莲却三番两次给燕宛难看起来,甚至是提到了燕宛最不想提到的过去!这就让燕宛脸上的那丝笑,硬生生的凝固在脸上。 阿莲看燕宛脸上的笑容凝固了,知道自己真的说过分了,嘴角忍不住撇撇,但是这次她似乎有点不想道歉,低头忍不住道:“我说的是实话,难听的话,自己滤过好了……” 燕宛低头沉吟,似乎真的有些受伤,但是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却是对着阿莲再次一笑:“实话好,就喜欢你说实话。我的确是服侍过很多人,有男人,也有女人,如今我自己都记不清那是多少人了……” 阿莲低头,却是莫名感觉有些心酸:“算了,别再作践自己了……” 燕宛的笑再次凝固,却是低头不再说话,只是摆弄着自己手上的衣物。 阿莲将身子向着燕宛挪动了挪动,轻轻坐在燕宛床沿上,低声缓慢道:“这次,别再相信那个人了……你因为他,吃的苦够多了。没了娇妻,没了眼睛,丢了皇位,还要服侍别人……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真不知道你是个皇亲国戚……我从没想过,会有那个王爷,会到昆仑那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做那种事。那时候我只以为你是个瞎子,一个被人拐卖进来的瞎子,可是我就是没见过那么漂亮的瞎子,所以才多看了你几眼,你坐在那家娼寮的门口,等着客人来带你走。那时候的你是真可怜,衣服也没有几件,也不会对着客人笑,看上去很有骨气的样子啊,有客人来挑你,你还不愿意跟着人家走,咬了人家的手……你还记得么?” 燕宛迟疑了下,旋即摇头,坚定道:“不记得了……” 阿莲翻了个白眼,突然凑到燕宛面前,伸出冰凉而纤细的手,轻轻撩开了燕宛脖子处的衣服。燕宛的皮肤,可能是因为遗传了些南国血统的原因,所以皮肤向来是很细腻,比一般的北国男子嫩很多。但是就是这样雪白的脖颈上,却有一圈细细的勒痕。但是阿莲要找的不是那道勒痕,而是左边的耳朵后,直到锁骨处,有一道伤疤印记,像是鞭伤,即使过去这么多年,印记还是很明显。 “伤还在这里,还敢说忘了。”阿莲轻轻指指燕宛的伤口,并轻轻戳了那伤疤一下。 燕宛感觉到自己的旧伤疤上被阿莲戳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就打了个激灵,伸手就握住了阿莲的手,制止了她这种行为。 阿莲也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不由得纳罕道:“怎的反应如此激烈?” 燕宛咬咬下唇,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但是这种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在面对阿莲的时候,他的脸上却是再次浮现出了一丝微笑:“喂!我说你也随便了吧,我是个男人,经不起你这么摸来点去的!” 阿莲呸了一声,抽回了自己的手道:“哦?原来还知道自己是个男人,我还真忘了你差点就有个娘子来着。” 燕宛皱眉道:“是啊,我差点忘了。” 燕宛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却是突然叹了口气:“她死了也好,要不然,要是知道我现在成了这个样子……一定比死了还难受。” 阿莲啐一声道:“我刚不说你了,你自己倒又说起自己来了,不许这样相互伤害了!总之那,所有的事情都是那个白景行搞的鬼!欺骗了你的感情,把你丢在昆仑,自己倒平步青云了!这次他又要带你走,我还是好心提醒你,别再二次上当!” 燕宛微微一笑,却是继续低头。没有接口。只是摩挲着自己的衣服,仿佛摸到了一件无比让他安心的东西一样。 白尹的马车是夜里将近亥时的时候,才来的。 其实按理的话,原来燕宛也是有自己的轿子的,但是那顶轿子在小皇子出生那晚,被闻人夏强行要了去,至今还没还回来,所以白尹只能从宫里借了一辆来,顺便从太医院哪里,要了把轮椅来,是了,顺便又把值班的范郢给提溜了来。 因为他还记得燕宛胳膊和腿上的夹板都没了,不能让他就这样去执金吾,于是好赖就随便抓了个御医过来给重新收拾收拾。 彼时的阿莲和燕宛已经收拾妥当了,听说白尹叫了太医来给自己收拾腿,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由着范郢来给自己收拾。 只是燕宛在听见范郢的声音的时候,眉头却忍不住挑了下,忍不住低声道:“怎么……不是刘大人?” 范郢本来是在太医院里打瞌睡,没想到会被白尹诓到这里来给燕宛收拾伤口,心情本来就有点懈怠,如今突然听到燕宛来了这么一句,当时就颇不乐意地回了一句:“这话说的,感情您觉得太医院就一位刘大人是吧?”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饥饿 燕宛被范郢这么一挤兑,脸上不由得冒出一个尴尬的笑。范郢只瞅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但是态度明显不好。 阿莲站在一边,听范郢说话不客气,不由得瞪眼道:“叫你来你就好好看病,休要在哪里胡言乱语,仔细我们这位白大人要动刀子的!” 范郢嗯哼了两声,却只对着阿莲皱皱眉,耸耸肩,做了个知道了的表情。 范郢先伸手给燕宛把脉,但是只是一把脉,他眉头又有些皱。范郢抬头看看他的脸色,燕宛方才一直发红的脸色已经退去了,这时候有些苍白。 范郢忽然问道:“上回刘大人给开的伤药,都用了吧?” 燕宛眼眸低垂,答应道:“是,那药恢复速度很快,三天就结痂了。” 范郢点点头,又伸手轻轻在他的伤腿处拿捏了几下,轻轻抬起燕宛的小腿:“这几日伤处觉得怎么样?” 燕宛点头道:“刘大人上次接的很……” 燕宛一个好字还没说出口,范郢突然拿着燕宛的腿,咔咔两声,显然是手速极为利落的将骨头重新结合在了一起! 阿莲和白尹愣了一下,他们都是习武之人,自然知道这是范郢在接骨,但是他接骨的响声未免太过大了,以至于他们都怀疑燕宛的腿会不会在这种力道之下,重新断掉! 阿莲忍不住就要一步冲上去了,白尹却突然一把扯住了她,暗示她不要动。 阿莲凝神看向燕宛的脸,却见燕宛的脸上毫无痛苦之色,反而是有点迷茫。 范郢将他的腿重新接好了之后,小心放回了原处,慢慢拿起了他的另一条腿:“刘大人上回接的很好,但是这次你的骨头又发生了移位,所以又帮你接了。” 说话间,范郢的手迅速抓着他的腿上下活动,又一声咔嚓脆响,范郢已经又接好了另一只腿。 然而随着范郢接骨工作的完成,燕宛脸上的表情却似乎显得越来越迷茫,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一样。 范郢接连两次将燕宛的腿接好,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得意之色,不着调额性子又暴露出来了:“今天技术还不错……呐……伸手。” 燕宛听范郢这样说,也不由得微微一笑,边伸出手来边笑道:“这位太医手法很好,不知是跟谁学的?” “嗯?”范郢皱皱眉,接过燕宛的手说道,“跟师傅学的。” 燕宛哦了一声,知道范郢有意回避,也没有再问,任凭范郢牵过自己的手,将自己小臂上的断骨也接上。 “成了,就这样吧。”范郢拍拍自己的手,算是收拾完了,转身就要走。阿莲眼见范郢要走,却是脸色一变,急了,跑上去扯范郢的袖子。 “喂!做什么?”范郢一感觉自己的袖子被扯住了,不由得回头瞪着了她一眼。 阿莲看看坐在床上的燕宛,回头继续瞪范郢:“夹板呢?这样就完了?” 范郢翻了个白眼道:“夹什么板?这样就行了,骨头接好了,自己就长起来了。” 阿莲被他一句话给堵了,差点没噎着,但是她还是强撑着说道:“当然要夹板,上回刘大人就给上了夹板!这会为什么就没有了!” 范郢皱眉道:“上回是上回,这回是我弄。再说了,要夹板干什么!夹多了会导致血脉不通,肿胀淤血,还要再受罪。” “你……”阿莲听到这里,终是不知道该如何接下话去。 但听范郢继续说道:“你就让他好好休息两天,别再折腾来折腾去了,躺上几天,做上两天轮椅,我再给他开点舒筋活血的药物,骨头自己就长起来了,哪来这么娇气,真是的!” “那你还不去开药?”一直站在一边保持沉默的白尹突然闷闷开口,显然他也不太喜欢范郢对燕宛的态度。 范郢无奈耸肩,知道自己出力还被人嫌弃了,于是只能无力的翻翻白眼,走了出去。阿莲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白尹,却是站在原地没有跟着走,最后还是范郢又折了回来,看看阿莲道:“我说这位姐姐,您就给我点纸笔什么的?这没笔怎么给你家主子开药?” 阿莲又狠狠瞪了范郢一眼,脚下却不得不向着范郢那边走了过去:“喊什么喊?少不了你的纸笔,再多叫唤一声,仔细我拔了你的舌头!” 范郢乖觉,立刻捂了自己的嘴巴,转身走了出去,阿莲紧紧跟他后面,但是走的时候,还是有些不安地向着燕宛和白尹的方向看去,似乎害怕他们两个还会再发生什么一样。 白尹眼看阿莲和范郢一后一前走向了屏风后面,去往正厅。回头他就瞥了燕宛一眼,这时候的燕宛已经收拾妥当,身上穿着那件里面带着绒布的行衣,头发梳成条马尾,前面留了些刘海刘海有些长了,看上去有些扎眼睛。他今天才被闻人夏给折腾了一顿,如今一直到了半夜还没睡,估计是有些疲惫到不行了,整个人看上去恹恹地,没有精神,显得他有些憔悴。 “你要不要先休息一下?”白尹看着燕宛,小心问道。 燕宛脸上一片疲惫,但是他强忍着,好使自己露出一丝微笑:“不用,我现在不想睡。” 白尹反问道:“真的不需要?我看你脸色很差。” 燕宛摇头道:“我脸色时常这样,并没有关系……” 燕宛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下,抬头看了白尹一眼,有些狡黠地转变话题道:“我可能有些饿了,白大人能给我找点吃的么?” 白尹一愣,没有想到燕宛会跟他说这种话,想来,他也有很久没有跟他说过这种话了。 记得当年还去昆仑的路上,两个人时常走到穷乡僻壤的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天天风餐露宿,还带吃不上饭的,那时候的闻人司就天天跟着他喊饿,饿也没办法,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白尹没有食材也做不出饭来!于是晚上两个人凑合着窝在郊外的旮旯里,睡觉的时候,闻人司就边淌着哈喇子边喊饿:“白尹,我真的真的好饿,我想吃水煮肉片,凉拌佛手瓜。” 白尹也已经饿的要翻白眼:“没有肉也没有佛手瓜,有我的一只手,你吃么?” 闻人司已经饿地昏头了,胡乱回答道:“嗯……吃啊……吃了你我都吃不饱啊……” 白尹咦了一声反问道:“吃了我?吃了我你不是应该越来越饿么?” 闻人司嗯了一声,却是突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就清醒了,从身边翻身起来,一巴掌拍在白尹身上:“喂!好你个白尹,你说什么呢?太下流了!” 白尹一把扣住他的脖子,将他使劲拉近自己的脸,瞪眼装傻道:“下流?哪里下流了?下流你不算下流。” “白尹你个混蛋!”闻人司一个爪子挠白尹脸上,白尹反扑,便轻而易举地将人压在身下。 当年某人恼怒而又难以置信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但是不知为何,如今他眼前再看着这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回当年的感觉,他感觉自己与现在的这个人之间,总是像隔着一层什么东西一样。朦朦胧胧地,说不清楚,但是却实实在在地让人难受。 “那你……想吃什么?” 燕宛抬头对着白尹的方向,眉头微微皱着,像是想了想,但是最后却摇头道:“想不出……有吃的就行。” 白尹低头思索了一下,旋即道:“不如……我给你做一份?” 燕宛怔了一下,却再次摇头:“太费时间了……” “不如,出宫去帮你买……”白尹脑海中飞速地旋转着,思索着到底是什么地方的吃的,是燕宛喜欢的,忽然一个影子似乎闯进了他的脑海,他不由得脱口而出道:“娘娘庙对面的那家面摊……那家面摊的炸酱面,挺好吃的。我记得……” 燕宛突然失声笑道:“炸酱面啊?” 但是他说出这三个字来,立刻就收住了自己的声音,脸上浮现出一丝木然。白尹也立刻住嘴,立刻知道,他是又想到当年的一些事情了,脸色也不由得阴沉下来。 燕宛嘴角轻轻扯着,像是想用自己的一个微笑,掩盖自己的情绪一样:“我不喜欢吃那个,还要用筷子,不好吃。” “咳……如此,那就……” 白尹一句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屏风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显然是阿莲去而复返。白尹忙住嘴了,继续低头站在身边。 阿莲来的很急,像是有点害怕白尹外危害燕宛一样。但是她走进屏风里面,却是惊讶发现两个人在规规矩矩地,一个坐着,一个站着,还保持着自己离去的样子。 这场景到让阿莲显得有些尴尬了,阿莲忍不住轻轻嗓子,好提醒他们自己的存在:“喂!白大人可还有别的事要忙么?” 白尹横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了疑惑,摇摇头道:“没有” 阿莲点头道:“那就麻烦白大人再跟着那位小太医去拿药。” 白尹立刻皱眉道:“跟随太医去取药,这事不应该是你去么?” 阿莲哼了一声,冷笑道:“我这也是为了我家主子好,谁知道我走了以后,你会对我家主子做什么?” 正文 第五十章 出宫 白尹听了这话,一直默然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抽搐,心说自己能对燕宛怎么样啊?竟然被阿莲提防成了这个样子! 燕宛听阿莲又同白尹顶了起来,不由得微微笑道:“算了阿莲,出宫去也有药,出宫去拿就是了,这儿离太医院是有些距离的,你怎么好意思麻烦白大人再跑一趟?” 阿莲撇撇嘴,有些不高兴的样子:“外面?外面哪里有宫里的好?” 燕宛歪头笑道:“什么啊,自古高手在民间,叫你出宫抓药就出宫抓药,哪里那么多话了……” 阿莲嗯哼了一声,起身走到一边,将收拾好的几个包袱都搬了出来,搬到燕宛坐着的床上,回头对着白尹说道:“那就麻烦白大人给我家主子把包袱拿出去吧。” 白尹扭头看了阿莲一眼,却是忍不住道:“我搬东西,那谁搬你家主子?” 阿莲狠狠瞪了白尹一眼:“我家主子坐轮椅便是,你哪来那么多话!等下……你在这儿给我等着!我这就去找那轮椅……不许乱动!” 阿莲边说着这话,边跑着出去拉那放在外面的轮椅。白尹前面看阿莲跑出去了,后面立刻就来到了燕宛面前,脸色沉寂。 燕宛感觉白尹的气息压了过来,一直低着的头也不由得抬了起来:“怎么……” 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感觉自己的背上和腿上,被两只有力的胳膊给圈住。燕宛脸上浮现出一丝惊讶的神情,因为上次白尹抱他的时候,他还处于昏迷状态,完全不知道!而这次燕宛却是清醒的,是以他觉得这是白尹第一次在回宫后抱自己。 “你做什么?……” 白尹并不说话,只是固执地将人抱在怀里,向着门外走去。燕宛整个人被他狠狠扣在怀里,无论怎么挣扎都挣扎不出去,他本来是想要叫的,但是白尹的力气实在是太大,几乎要把他夹的断气了。对于燕宛来说,这是白尹给予他的一个并不温柔的怀抱,但是却也是这样一个怀抱,他已经多年不曾享受过了,如今再次感觉到白尹有力的胸膛,一种莫名的安心感,竟是突然从他的心底泛起,酸酸的,怪烧心。 燕宛静静地蜷缩在白尹的怀里,似乎陷入了沉思,因此一直没有说话。白尹见他不再反抗,自然也不再说什么,就是那样抱着他往外走。 门外安顿好马车和轮椅的阿莲,骤然看到这幅场景,脸上肌肉瞬间就扭曲了一下,然而扭曲过后,阿莲果断冲着两个“奸夫淫夫”呸了一声,将折叠好的轮椅丢在雪地里,自己上了马车,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燕宛躺白尹怀里,听阿莲又怒了,不禁微微扭动了下脑袋,有些歉意地看了车厢一眼。白尹脸上到没有什么表情,似乎并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歉意,而是将燕宛好生放到了车厢外的座位上,将车厢门轻轻推开,然后弯腰将阿莲扔在地上的轮椅捡了起来,搬送到车厢里去。 白尹轮椅推送了进去,这才低头看看安静坐在那里的燕宛,他看燕宛只穿了件白色的缝了绒布的行衣,人又瘦地伶仃,怪心疼的,忍不住就想跟他说一句“外面冷,我在里面给你安排了棉被”。 但是话只说了一半,阿莲的手却突然从马车里伸了出来,一把圈住了燕宛的胸膛,整个就给拖进了车厢里,再度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原来阿莲在里面见轮椅被推了进来,又听白尹在外面叽叽咕咕说什么,当下就知道两个人又要磨叽几番,于是干脆将坐在外面的燕宛给拖了进来。燕宛虽然是个男子,但是身量实在是瘦地厉害,而阿莲虽然也瘦,但是到底也是练过些武功的,是以一拖就将燕宛像拖箱子一样,给拖了进去! 燕宛尴尬的脸色消失在白尹眼前,白尹看到阿莲这么拖燕宛,也是有点目瞪口呆,都说西凉向来是以女子为尊,却没想到竟然遇见阿莲这么个嚣张的,这种拖法未免也太粗暴了! 白尹在一片无语中,只得慢慢坐上了自己应该做的位置,扬起马鞭,喊一声,催动马匹,两匹骏马边拖着三个人晃晃悠悠地行驶在宫道上,身后,毓庆宫落寞的吊灯,萧索地亮着,在洁白的雪地上,撒下一片金黄。 有毓庆宫的奴才,扒着门框往外看着那辆马车——那辆即将离开皇宫的马车,亦是一辆即将摆脱牢笼的马车!他们的眼里或者是不屑,或者是不解……但是更多的却是一丝嫉妒,因为他们或许此生都不会有出宫的一天,他们将在这没有尽头,没有明天的深宫中,做自由的囚徒,做一辈子,直到死去。 而同样身为囚徒的,现在还坐在养心殿里的闻人夏,却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睡眠之中,而在他的床榻边,却赫然有三个鬓发花白的人。 一个是女子,坐在床榻边,另外两个是男人,他们站着。 这三个人当然不是别人,正是太后、江如意和顺如意三个人。 太后的容颜依旧苍老,但是她还是时不时地低头看看自己沉睡的儿子,眉头微微有些松动,但是看上去,还是有些担忧。顺如意一如既往地站在太后的身边,低眉顺眼,他像是太后身边的一条狗,而且是好狗,无论太后做什么举动,什么动作,他都会一一听从,将敌人一个个咬死。 江如意也低着头,但是他并不站在太后后面,而是站在太后一侧,他在小心地交代着自己的所见所闻: “白大人今夜天刚刚擦黑,便已经去了毓庆宫,接那位,后来又出来了,先去了内务府哪里要了辆宫里的品位低阶的娘娘们用的马车,又去太医院找了轮椅,和一个叫范郢的小医官,给那位接了骨头,又抱上了马车。奴才琢磨着,按这速度,如今应该到了……东华门了……” “恶心!”太后的眉头一皱,终是一巴掌拍在了床榻之上,她力气那么大,看来是气极了,她也不怕闻人夏醒过来只一味怒气冲天!白尹在眼前的时候,她尚委曲求全,如今白尹不在了,她真是本性暴露了。 顺如意知道她是气大了,也不敢怎么劝,只能轻轻给太后轻捶后背。江如意更是大气也不敢出。 “走了就好!立刻让他们给我走!哀家真是看够了这种不三不四的龌龊事!从前就是他的那个娘,如今又是这个贱种,真不知道是我东门家造了孽,还是闻人家造的孽,竟然摊上这些贱人!” 顺如意低声下气道:“娘娘且宽心,如今白大人已经将人接走了,往后的坏事自然也就越来越少了。” “越来越少……哼!”太后终是忍不住冷哼一声,拿手撑着头,有些疲惫地说道:“当年他们就应该远走!哀家原来也只是想,只要姓白的能将他带的远远地,别来打扰阿夏的王位,哀家便不会为难他,如果不是阿夏一直想要姓白的再回来,又遇上文家的那个疯丫头,一直缠着!至于惹出如今的乱子么!” 顺如意在一边不住称是,边取出自己腰带上挂着的薄荷油,轻轻倒出来一点在手上,轻轻抹在太后的太阳穴上:“原是咱们皇上年纪太轻,到底栽在情字上了,如今过了这么多年了,姓白的还是放不下那人,咱们皇上也应该看透了……” 太后微微瞪眼,却是皱眉道:“看透?他那里看透了,还是不知对错的样子!要是他真的看透了,今天怎么还会到毓庆宫去闹事!你看那架势,若不是咱们及时赶到,好歹拦了下来,又哄他吃了顿蒙汗药,谁知道他会不会弄死那贱种!” 顺如意忙低头,连声道自己的不是。 太后冷哼一声,继续道:“弄死了,那姓白的还不知道要怎么折腾!哀家年纪恐是真的大了……” 说到这里,太后突然停顿了一下,脸上像是有痛楚,慢慢说道:“是了……还没问及江公公,关于冀儿的事……宗人府陈大人哪里可有……” 一直站在一边没说话的江如意,这才恭敬点头道:“回太后,陈大人的确已经瞧了出来……” 太后眉头微微拧着:“果然不是吓死的?” 江如意迟疑了下,终是慢慢点头道:“陈大人说,小皇子之死,的确不是意外,而是用了宫里的老法子了,原来也有宫里人用过,便是将石膏掺在了小皇子的用的银炭里,银炭同石膏是一个颜色,所以……” 太后默然无语,却是伸出手制止了江如意的话:“行了,我知道了,告诉陈有龙,他做的很好,皇家记住了他的功劳,以后一定会善待他同他的家族。” 江如意低声答应,然而太后却突然又说道:“不过你需要告诉陈有龙,这件事情不许往外说,冀儿时受了惊吓死的,明白么?” 江如意点头道:“太后放心,陈大人是个明事理的人。” “噢?”太后微微挑眉道,“但愿如此,他们安国侯家,你知道哀家向来是不太喜欢的,因为他们当年太傻,竟然会支持那个贱种,这让我十分不舒服。”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聘礼 江如意保持着低头的动作,也不多说话,只是连声称是。 太后挤兑了安国侯陈家一顿,这才稍微平复了一下气息,她微微平静了一下,旋即将注意力放在了江如意身上,她在宫灯下,仔仔细细地盯着这个“男人”,从她还是东门家的小姐的时候,她便从自己的父亲,亦是东门哲的父亲那里听说过这个“男人”的名字,但是那个时候,他还是没做皇帝的仁德帝面前的一个小太监,那时候的江如意只从外表上看还看不出什么,而她的父亲东门岩会提起这个人,也完全是因为江如意肥硕的身材,他总是轻蔑地称他为“太子身边的胖阉”。 但是不久认识他没有多久之后,东门岩对他的态度突然变了,因为当时正赶上做太子的仁德帝上他家去下聘礼,太子下聘礼,那就是未来的准皇帝要去娶准皇后,钱财当然是不少,整个身为北冥国的实际掌握者闻人家,当然是特别重视,全国各地的官僚为了更加重视,纷纷从自己的属地将价值连城的宝贝都当成贺礼送去了盛京城,但是不幸地是,就在他们将所有的东西都聚集到盛京城郊外,第二天就要前去送礼的时候,他们却悲哀的遇见了来路不明的劫匪,大部分的贺礼都被一扫而空。 消息自然很快就传遍了整个盛京城,东门家更加不例外。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得知这件事情的东门家却按兵不动,显然是将这种烂摊子丢给闻人家自己解决,顺带着考察一下太子的能力。 然而东门家的这个态度刚刚一出来,第二天早上,闻人家的聘礼却是按时送到了东门家,一路上可谓吹吹打打,按例有的十里红妆,都准备的齐全,真真是羡煞旁人! 东门岩诧异,忍不住出门前去探看,打头来送礼的不是别人,除了求亲的太子,还有那个他十分不屑的年轻“胖阉”江如意。 那时候的仁德帝,还年轻的很,大约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他是纯种的北冥人生来身形颀长,与闻人夏一般的剑眉星目,很讨人喜欢。而且因为血统也是整个北冥里最顶尖的,是以比同龄的少年更添几分出挑自信,气质出众! 年轻的太子也不多废话,见了未来的泰山大人便极为恭敬地弯弯腰,不卑不亢道:“东门大人,聘礼已经如数到门,还请东门大人查看。” 东门岩听了这话,不露声色,只是微微一笑,淡淡道:“是么?太子殿下好准时,昨个还听那街上的谣传什么聘礼失窃,老朽还好生担心着,今日一见太子,便知道是传闻……” 年轻的太子静静地听着东门岩将话说完,也是微微一笑,脸上不见惭愧,缓缓说道:“东门大人说的没错,聘礼失窃之事的确不是假的,而且至今未曾找回。实不相瞒,严廷今日带来的那几个箱子,都是空的。” 严廷不是别的,正是这位年轻太子的表字! 东门岩微笑的脸庞微微凝固,心里恨不得能将闻人家的祖坟给刨了,年轻人很张狂啊,啥东西都没有就敢来要他家的姑娘,还大摇大摆地经过整个盛京城,空手套白狼也不带这样的! 然而年轻的太子看着东门岩微微变色的表情,依旧微笑,一点也不惭愧:“不过,东西虽然没到,但是严廷却有比聘礼更好的东西要给您呢。” 东门岩强忍着嘴边的抽搐,说道:“是么?” 太子于是回头叫了江如意的名字,肥硕但是年轻的宦官,深深低着头,一副不敢说话的样子,小心地将一个古色古香地盒子捧到东门岩面前。 东门岩自然是懒得理会江如意,但是却很自然地接过了那样东西,轻轻打开,里面出现赫然是一只碧绿碧绿的虎符! 东门岩看到这只虎符的时候,几乎全身都忍不住一震,东门家是整个北冥国第二大的家族,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除了两样东西之外,东门家那可是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的!而那两样东西不是别的,一个就是王位,一个就是兵权,而虎符代表的就是兵权。 当年北冥立国的时候,闻人家为了牵制其他的各个家族,所以将权力都进行了分配,其中最大的两个功臣:东门家分权,安国侯陈家掌兵权。 王位东门家是争不到了,兵权就成了东门家最大的向往,于是东门家历代的家主都以为家族获得兵权而努力,陈家正好相反,就以获得政权为主,是以两家向来是貌合神离,私下交往不深,这也正好中了闻人家原本的意思。 这次这位年轻的太子给东门哲送来的虎符虽然只是执金吾的一只符,但是好歹也是支成熟的组织!这份聘礼可比那些个不着调的奇珍异宝要珍贵的多! 然而东门岩一只虎符还没捧热乎,那边只听太子轻轻说道:“东门大人勿怪,事出突然,确实是严廷唐突了。这虎符不是别的,正是我闻人家名下执金吾的虎符,今日便当了聘礼赠与东门大人,大人是留着也好,带着将那丢失的聘礼给找回来也好,都随大人喜欢。” 东门岩闻言,却只是微笑,没有多说什么,他手里握着那只虎符,却突然感觉无比的烫手,自己果然还是小看了这年轻的太子。他敢带着一堆空箱子来下聘礼,虽说是虚张声势,但是实则保住了他们闻人家的面子,也可以看出他足够大胆;而他送一只虎符来给他充当聘礼,也不是白送的,一则他知道如果他给自己一只虎符,自己肯定会原谅他带着空箱子来的行为,二则,执金吾虽然成熟,但是实则负责皇城及其周围的安全,聘礼是在郊区丢的,自己少不了要负责将聘礼给查回来!感情这是将皮球又提给了自己!而且,这小子既然舍得破了祖宗的规矩分给自己一份兵权,那肯定不会亏待陈家那边,相信过不了几天,肯定会分一部分政权给陈家!若是这权力分的与这份兵权一般重还好,要是轻了或者是重了,定然又要引起两家的矛盾! 东门岩想了许久,终是心里一阵无力默默接受了这种结果。但是更让他无力的还在后面!因为就在那天之后,他立刻就派人前去查看到底是太子身边的那个谋士给出的这条建议!但是查来查去,他却从旁人哪里得知,原来这条计划竟是由太子身边的那只不起眼的“胖阉”全权出的! 这就让东门岩更加惊异!于是就在自己的女儿出嫁之前,仔细的告诉了她,将来加入了皇家,除了她自己从娘家带的顺如意,皇家断然会给她新分派一个内侍,若是她能够选择,那一定就要选择江如意!若是她选不到江如意,那一定要生个儿子,再选一次,将他收入羽下!当然前提是江如意一定是忠心为他们服务才行,如果不能忠心,那就只能狠心送这种人上路! 年轻的太子妃当然是记下了自己父亲的这番话,平日里便对江如意多有示好,以致于当她真的生下了闻人夏之后,她便将人真的要了进来!虽然一开始江如意是有些不愿的,毕竟自己好不容易从太子身边的太监,眼看就要熬成了皇上身边的太监。如今因为一个女人的话,自己又被打回原型,这事隔谁心里谁也不乐意。但是至于他后来如何就对闻人夏死心塌地了,这就是后话了。 此时的太后回想往事,不由得微微叹气。而站在一边的江如意再傻,也注意到太后的目光已经在自己的身上停留了很久!他有些不安地抬头与太后的目光相交汇,但是刚一交汇,江如意便深深底下了头! 太后看到这一幕,却也不怪,只微微颔首,说道:“江公公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不必拘谨。哀家还记得当年皇上……从那次秋猎回来后,受了重伤,精神颇为不振,多亏有公公在身边不离不弃,这份恩情,哀家会一直记得。” 江如意依旧点头,心里却有些纳闷太后今晚的客套。 果然只听太后继续说道:“我还听说,咱们皇上那时候眼神总是迷蒙,还错将您认成了先帝……” 江如意瞳孔骤然缩紧,几乎是想也没想,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身体几乎缩成一个球! “奴才有罪!冒犯先帝!还请太后责罚!” 然而太后依旧在笑,仿佛是没有看到江如意的样子:“江公公这是做什么?有道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江公公打小就陪伴着皇上,朝夕相处,不比那些上书房的内师傅,外师傅差……” 江如意身躯轻轻颤抖:“奴才不敢!” 太后看到这样子,也不再说话,只是向着顺如意看了一眼,身边的顺如意很看眼色地走上前去,要将江如意从地上搀起,江如意迟疑一下,却是不敢起来。 顺如意却也不尴尬,只保持着向上搀扶的动作,而且便搀扶边劝道:“江公公这是老了么!太后劝您起来您也听不见了!您是皇上身边的老人,感情自然不与别个,过去是您在照顾咱们皇上,如今咱们咱们皇上又到了重要时候,您可得撑住啊!” 江如意嗯了一声,抬眼看向顺如意的肥脸,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到达 江如意就知道这女人不会随随便便夸奖自己的,如今一看,果然是这样的!只不过,江如意一听太后这边总算说出了真实的想法,一颗悬着的心也不由得放了下来,于是从容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也多了几分释然: “奴才是皇上的人,自然是要为皇上肝脑涂地的。” 太后摇头道:“哀家自然知道江公公的忠心,如今眼前的事情其实无需肝脑涂地,只是一些不打紧的小事而已。” 江如意嘴角抽动,他才不信这女人会交给他一些小事去做。 于是江如意再次对着太后深深行礼:“奴才惶恐。” 太后修长的手轻轻敲击着床上的棉被,慢慢说道:“其实也不是别的,还是因为姓白的和那贱种的事情,此番他们出逃,成功与否,可就要仰仗江公公了!还请江公公务必将这两个瘟神好生送出去,只要这两个瘟神一走,无论是对咱们皇上,还是对咱们整个北冥,都是大大的好事。” 江如意会意:“奴才明白。” 太后再次颔首,算是记住了江如意的承诺,她干完这件事,又扭头看了顺如意一眼。顺如意忙弯腰低头:“娘娘……” “我昨日叫你仔细派人去孙坚大人哪里,如今可办妥了?我叫你们好生暗示是有道理的,那位孙坚大人是出名的厉害,如果不好好说明白,只怕会坏了我们的事!”太后一双美眸流转,像是在想着什么,“要尽快行动,想来,这个时候,他们也应该快到了执金吾那边了。” 顺如意坦然耸肩:“娘娘放心就是,老奴已经交代下去,想来如今孙大人他们也都在执金吾那边等着了。” 她估计的的确是没错,因为就在她说这句话的同时,由白尹驾驶的那辆马车俨然已经穿过林林总总的街道,向着他们的目的地前行着。 虽然已经到了下半夜,但因为是冬天,路上依旧是漆黑一片,今夜的雪不知何时降临,新雪覆盖旧雪,车轮碾压一切。 燕宛缩在白尹给自己准备的被窝里,似乎已经熟睡。他从小不是怕冷的人,早在他意外出生的那会子,他便被丢进乱坟岗那种阴冷地方,小时候又长在冷宫,这几年又是漂泊江湖,所接触的基本上都是些阴冷的环境,是以对冷的抵抗力比较强。在毓庆宫里虽然没有地龙,他多盖几床被子却也不会很冷。 他现在所待着的车厢里面依旧没有地龙,没有暖气,但是可能因为空间比较狭窄,白尹给铺的被子也很暖和,加上一路的颠簸很容易催眠,是以燕宛的精神也渐渐放松了下来,依在阿莲身上,静静合上了眼睛。 阿莲静静抱着燕宛的脑袋,低着头像是在沉思什么。忽然睡熟的燕宛突然眉头大皱,情不自禁地呢喃出了一个名字: “纪箬……纪……” 阿莲警觉,却是立刻就捂住了燕宛的嘴巴,不敢让他再说出话来。顺便小心地听着门外白尹的动静。 然而,车外的白尹已经将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马车的驾驶上,全然没有注意到里面的一切。 有力的马蹄,踏过地下的积雪,将地下的雪激起飞扬,他们三个人已经将偌大的皇宫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向着前方疾驰! 当白尹将马车驾驶到执金吾门前的时候,孙坚和申恩已经在门外等了许久了,不对,确切地说是除了沈书缘,几乎所有的执金吾人员都到齐了,所有人都聚集在大门口,而且每个人的脸上都相当难看,这就使气氛看上去十分严肃,甚至是压抑! 当然了,这其实不难理解为啥每个人的脸上都一副很难看的样子,因为他们一个个大半夜地等一个嫌疑犯,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了好么!这种情况下谁要是还能面露笑脸,那就真的是菩萨心肠了! 孙坚身边的申恩已经是等到生无可恋了!就差没一头栽在地上了。本来就是送一个嫌疑犯过来的事,不就是一个男宠么!这要是放在从前,那就随便找几个人去了,直接用铁链子拴过来就是!哪里需要全部的人都出来迎接!这动静整这么大,赶明全盛京城都要知道了! 孙坚俨然已经注意到申恩的心不在焉,但是他却什么都没有说,因为他也等的有点心不在焉,但是他与申恩的心不在焉不同,他是在琢磨着这个时候,沈书缘那小子是不是已经在家里睡了……真该死,他倒是睡了,可是自己还在等人。 可笑他倒是忘了当初是谁在下发了全员熬夜等燕宛的时候,厚着脸皮单独批准沈书缘回家“养病”的! 正在孙坚一群人在哪里碎碎念的时候,他们一群人盼了很久的马车声却是终于响起,所有的人几乎在听到那哒哒的马蹄声的时候,都条件反射性地挺直了腰板,该闭嘴的全部闭嘴! 这种情况不仅仅是出于基本的纪律,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发现端坐在马车前面的人居然是白尹!他们这样做也是出于对白尹的一点尊重,毕竟白尹是当今北冥国里武功算最顶尖的一个,而且是皇上面前的红人! 然而皇上眼前的大红人白尹却全然没有搭理这些人的想法,他按部就班地将自己的马车停在了众人的眼前,然后从车上跳了下来,敲敲车厢的门。 里面的阿莲会意,轻轻推开了门,于是她的那双突兀的大眼睛就赫然出现在执金吾众人的面前! 执金吾的众人一惊,他们惊地是阿莲的那双突兀的大眼睛;而阿莲亦惊,她惊地是居然有这么多的人等在门口!于是她想也没想,接着就将门给关上了! 燕宛在她剧烈的关门声中转醒,看见的是一片黑暗:“怎么了?” 阿莲没有回答他,却听见门外的白尹的声音说道:“你怎么了?” 阿莲声音微微恼怒:“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白尹心里一阵无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多人啊!于是白尹有些无奈地看看孙坚。孙坚也看看白尹,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得轻轻喉咙,解释道:“燕宛先生是皇上钟爱的臣子,执金吾孙坚特领执金吾全体迎接。” 白尹听了这话却是微微扯扯嘴角,燕宛算哪门子宠臣啊!想到这里,白尹不由得轻轻敲敲车厢门,继续道:“阿莲姑娘莫要害怕,既然已经到了,便将你家主子扶出来吧。” 白尹这话一出口,站在孙坚身后的那群汉子们,不由得再次被勾起了好奇心,纷纷向着车厢看去。因为他们也很好奇:那待是长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被皇上留在身边,夜夜笙歌,日日恩宠? 回应白尹的是一小会尴尬的沉默,但是沉默过后,那扇门却被缓缓推开,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只被推出来的,折叠好的轮椅。白尹接过轮椅,放在了地上,有看眼色的执金吾官员跑上去帮着白尹打开轮椅,白尹这才腾出手来,重新站到车上,从车厢里抱燕宛出来。 阿莲一开始是有些抗拒白尹的,一直坐在车厢里,搂着燕宛的胳膊,对着白尹怒目而视!但是怎奈要是她自己的话,也很难将燕宛给弄下去,于是最后他只能妥协,将燕宛送到了白尹怀里。 怀里的燕宛依旧很轻,他睁着无神的眼睛,身上穿着那件白色的绒衣,头紧紧贴在白尹的胸前,没有骨折的那只手搭在白尹脖子上,整个人好像一只瘦弱的小猫。 白尹将他小心放在安置好的轮椅上,那种样子其实看上去很像一个主人将拣回来的小猫,放在一个舒适的窝里一样。 “你还好么?冷不冷?”白尹将身子凑上去,想要伸手整理下燕宛的衣服,但是还是忍住了。 燕宛淡淡一笑:“有点冷……” 燕宛这一笑,虽然很淡,但是落在刚才帮助白尹收拾轮椅的官员的眼里,却是没由来倒抽了口凉气! 首先燕宛的确是长得太美,美得有点雌雄莫辨,而且一笑实在是勾人心魂,但是偏偏就是这样一张美丽的脸,一张口却的的确确是个男人的声音,这就让很多在场的男子,感觉心中一片空白,忍不住妈老天爷真他妈暴殄天物,将这么张尤物般的脸,放在一个男人身上! 白尹的注意力没有放在别人身上,?他听了燕宛有些微冷,于是就立刻点头道:“那便进去吧!”说着就要将人往里推。 但是他手刚搭在他轮椅后面的把手上,那边刚从马车里钻出来的阿莲却是一声怒吼:“放着我来!” 她说着就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众人只看见一个瘦的如同麻杆的身影闪电般从车上跳了下去,几个脚步之间就一把抢过了白尹手底下的把手,将人硬生生拖走,直拖到孙坚面前! 白尹当场已经懵了,他懵的是,这个阿莲真是太嚣张了点,在私下挤兑挤兑自己也就算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不放过自己,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才摊上这么个野丫头啊! 而孙坚及其身后的一群汉子们也懵了,而且他们是懵了两次,第一是因为阿莲而懵,毕竟这么疯狂的女人,在北冥实在是少见;而他们第二次懵却是因为燕宛,因为燕宛的容貌真的是太过于出众,以至于他们都有那么一瞬间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在一群懵逼的汉子中,孙坚还算是见过世面的,终是第一个反应过来,清清嗓子客气了一声:“燕宛先生,咱们又见面了。” 正文 第五十三章 识破身份 孙坚的话,有些一语双关。 燕宛听到孙坚的声音,迟钝了下,微微一笑:“是么?您就是孙大人吧?” 孙坚停顿了下,这才想起燕宛是个瞎子,他仔细看着燕宛的脸庞,端得是当年的模样,只是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睛,却已经变地无神,略显寒酸的衣衫,也使他显得有些楚楚可怜。面对着这样一张脸,孙坚很难将他同以前自己认识的那个天之骄子联系到一起。 “在下正是孙坚。” 孙坚许久之后才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他抬头看看白尹,白尹亦看着他。孙坚点头道:“燕宛先生是皇上的爱臣,但是如今身有嫌疑,所以,不得不委屈先生到我们执金吾一住。下官已经打扫出了一间厢房,燕宛先生可以先住下。” 燕宛闻言,又笑笑,点头道:“孙大人言重了,燕宛……” 燕宛话还没说完,忽然听到有个声音打断道:“孙大人,你看那是书缘么?” 燕宛立刻停顿,那是申恩的声音,燕宛不认识他的声音,但是从申恩的话里,燕宛知道,是有新的人到了。而且这个人一来,就让孙坚有些恼怒! 只听孙坚一改方才客气的口吻,扭头就对着刚刚到来的对方,恶狠狠道:“谁叫你来的!你不是有病吗!回去!” 口气虽然有点生硬,但是还是能听出孙坚对某人的一丝关心。 然而某人听到这种话,似乎不但没听出对方的关心来,甚至甚为委屈:“可是我听说今晚大人你们都在,我觉得……不好……” 孙坚瞬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都突突地跳了起来!他觉得一个人可以傻,但是能不能不要这么傻!来就来吧!能不能不要这么巧,在等待结束的时候才来! “站那等着!”孙坚厉声呵斥,但是想了想似乎这样不是很妥当,于是改口道,“过来!” 沈书缘圆圆的眼睛眨巴了一下,没敢多说话,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慢吞吞走到孙坚的面前。 沈书缘从白尹的面前走过,白尹不经意地闻到对方身上似乎有丝川牛膝的味道,不由得下意识多看了沈书缘一眼。却见沈书缘今日穿的甚是暖和,一身深蓝色的棉衣棉裤还不算完,外面还罩了一件深黑色的大氅,领子也是毛绒绒的。这样一比,就显得燕宛穿的实在是太少了! 沈书缘在被白尹看的同时,也向着燕宛看了一眼,这一看不要紧,他一直走着的动作却是硬生生停住了!只是一瞬间,沈书缘圆圆的脸上,闪过了好多的情绪,但是这么多的情绪纠结到最后,却成了一副无比震惊的样子! 白尹第一个看清了沈书缘的表情,立刻就知道沈书缘是认出了燕宛,但是他怎么也想不通:沈书缘原应该是个寒门子弟,是近几年有孙坚才提携起来的,是净权之役后出现的新人,按理以前应该没有见过燕宛才对! 阿莲是第二个发现沈书缘的诡异表情的,她是没有想的像白尹那么远,她没有考虑过沈书缘的底细,单纯以为是沈书缘当年见过燕宛。 她隐隐能看出是沈书缘认出了燕宛的身份,于是警惕道:“喂!你看什么!” 沈书缘被阿莲一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皱了皱眉头。他是背对着孙坚的,孙坚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孙坚看眼前的场景越发不想个样子,忍不住再次呵斥:“沈书缘,你怎么了!” 沈书缘这才反应过来,扭头一脸迷茫地看着孙坚,一双圆圆的眼睛里,竟然闪烁起了点点的泪花,嘴唇也轻轻咬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痛苦的往事。 孙坚一看沈书缘这个样子,也忍不住有些奇怪,不过他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对着沈书缘又一是一阵皱眉:“叫你回来!有事回来等会跟我说。” 沈书缘一句话没说,他倒是挺听话,只低着头向着孙坚的后面走去,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再看看燕宛的脸,他脸上的那种神情,似乎除了迷茫,更多的像是有些难以置信。 燕宛听着四周的动静,似乎也能明白点什么一样,脸上瞬间有些错愕,显然也没有通过声音猜出沈书缘的是谁,但是他情绪掩藏的很好,很快就收敛了那个表情,以至于一般人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好像他的脸上一直挂着习惯性的微笑。 但是燕宛没有注意到,白尹在从马车那边走了过来,正好将燕宛的小表情尽数看在眼里。他深深看了燕宛一眼,并没有说话。 孙坚轻轻咳嗽了一声,算是打破了此刻的尴尬:“手下人不懂事,叫白大人与燕宛先生见笑了。” 燕宛继续保持微笑,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倒是白尹微微挑眉说道:“孙坚大人客气了,外面冷,还是先进去再说吧。” 孙坚点点头:“是谦仁忘记了。” 说罢这话,孙坚便交代了身边的申恩,叫他将众人遣散,自己又回头对着沈书缘耳语了一阵,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看沈书缘的脸色,却越来越沉寂下去,似乎像个由着父母哄着的孩子,只不住点头。 孙坚对着沈书缘说完了一番话,时间也不长。他旋即回过头来,对着白尹和燕宛道:“还请两位进来吧。” 他说完这话,便扭头向着门里走去,沈书缘大约刚才已经和孙坚商量好了,要跟在他的后面,所以也跟在孙坚后面去了。 白尹扭头看看燕宛和阿莲,阿莲似乎有点不太高兴,嘟嘟囔囔地说什么,那姓孙的说话实在是难听,只说是两个人进去,莫非是以为自己不是人么? 燕宛对于阿莲这点小脾气也颇感无奈,只能摇摇头,伸出自己那只没有骨折的手,轻轻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安静。但是燕宛拍她的手的举动,落在白尹眼里,未免有些亲昵。 这边主仆两个你说一句我说一句地向着里面走去。那边白尹则愣愣站在那里,眼神有些哀怨难堪。最后还是一直在边上遣散众人的申恩看见白尹依旧站在那里,这才忍不住上去推推他道:“白大人还在这里做什么?” 白尹回头看申恩一眼,又抬头看看天,似乎很是惆怅,于是自言自语道:“我不知道我应该去,我看他那边似乎不太需要我。” 申恩听了白尹的话,也不由得歪头想了想,认真道:“白大人这是在说什么胡话,这夫妻打架,向来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没啥大事就和好算了,不必这样难受。我劝白大人现在还是回去的好!趁着这会子天快要明了,不妨早点回家去,没准还能买着一顿热乎饭呢!” 申恩相当实在地阐述了自己的想法,白尹这边一开始听着申恩讲什么夫妻打架,差点没翻个白眼扭头就走了,但是后来听着听着说到饭上了,白尹的眼里却是划过一丝精光,扭头就向着刚才来时的路走了。 他是想到了燕宛如今还没吃饭,于是这才忙着原路返回,琢磨着去给燕宛整口热饭吃。但是落在申恩眼里,他看着白尹远去的背影,却是忍不住摇摇头,感叹自己又给解决了一件家庭琐事,挽救了一对眷侣,实在是功德无量的不行!于是他毅然转身大踏步进入了执金吾的里面,决定再去孙坚哪里瞅瞅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然而孙坚哪里有阿莲一个人就够了,根本不需要有别人帮忙。 执金吾早在北冥国建国的时候,就已经存在了,它的寿命是所有皇家组织中最长的一个,因此也是最成熟的一个。当年执金吾选地址做办公机构的时候,就选择了前朝的一位残暴王爷的府邸。里面可以说是住房书房加牢房啥都有!而且数量相当多,执金吾几百年传承下来,都没有完全用完过!空房子多的是,所以要安排个偏僻安静的厢房给燕宛住,根本不是个难事。 孙坚将燕宛安排在执金吾公用宿舍的对面较远的一排厢房里,因此远离喧闹的环境,离停尸房和牢房也比较远。对于燕宛来说,这些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这件在普通不过的厢房里,有地暖! 燕宛进入这件屋子的时候,感觉都有点要融化了!算起来他自从进入北冥以来都没有在这么暖和的房间里住过!当然,在闻人夏的床上除外! 孙坚环视里面一周,灯光是黄色的,映衬地整个房间都暖融融的。床榻上被子枕头都是新弄来的,看上去十分蓬松,而且暖和。四周架子上象征性的摆了些兰花什么的,感觉挺温馨的样子。孙坚看着里面安排的都差不多了,对着燕宛点头道:“就是这里了,燕宛大人还满意么?” 燕宛坐着轮椅上,愣愣,点头道:“很好。” 孙坚满意点头。然而阿莲却在一边闷闷开口道:“问他有什么用,他瞎子一个,根本不知道四周样子好么!” 孙坚皱眉看着阿莲,被一个陌生女子补刀一下,任谁也不太好受。 燕宛认真反驳道:“这里很暖和,我能感觉到。” 阿莲瞪他一眼,却没有再说话,她虽然嘴上补了孙坚两刀,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房子实在是不错! 孙坚没有搭理阿莲,只是继续对着燕宛说道:“时候不早了,燕宛先生早些休息下吧,明天一早,下官会来通知先生,一起就去核对各个案情。” 燕宛循着声音,对着孙坚点点头:“那就劳烦大人了。” 孙坚耸肩,却是不再多留,转身就要带着沈书缘走,沈书缘还有点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盯着燕宛的脸看个不停。最后被孙坚拽着领子,捂着眼睛领了出去! 孙坚刚提溜着沈书缘出门,那边申恩却没头没脑撞了进来。 孙坚皱眉将他推开,质问道:“叫你去遣散他们,你遣散到这里来了?白大人呢?你来这里谁招呼他?” 申恩嘿嘿一笑:“大人想什么呢!白大人才不会留在这里呢!早就回家去了!”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噩梦之后 孙坚听了这话,皱眉道:“回家?什么家?” 申恩啧啧两声,无奈道:“当然是回他夫人哪里去了!” 孙坚脸上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恰逢这时身后的阿莲嘭地一声将木门关上了。也不知里面的人听没听见。 孙坚听到身后的关门声,旋即想到了白尹和燕宛的关系,忍不住横了申恩一眼。申恩看上去相当委屈,不由得耸耸肩。孙坚不再理他,揪着后面的沈书缘走了。 三个人的身影离着厢房越来越远,地下留下了一串歪歪斜斜的脚印。 阿莲推开一道小小的门缝,向着外面看。燕宛坐在轮椅上,久不见阿莲来推他去休息,不由得纳罕道:“怎么还不过来?” 阿莲一脸鄙夷地从门缝那边转过头来,耸肩问道:“你刚才听见了么?” 燕宛明知故问道:“听见什么?” 阿莲冷笑一声,却没有说话。她将那道门缝好生关好,来到燕宛面前,将轮椅推到床前。。 因为燕宛两条腿都不方便,所以阿莲先把他的双腿放到床上,然后支撑着他那只受伤的胳膊,让他自己挪动上去。 燕宛接着阿莲的力气,一点一点往床上移动,方才范郢的手法很好,现在他的断骨基本都复位了,但是出于心里障碍,他还是十分小心。 阿莲突然感叹一声道:“我说,你真的很轻。” 燕宛愣了一下,没想到阿莲会说出这种话,他是跟阿莲斗嘴斗惯了,于是脱口而出一句:“怎么,瞧着心动了?” 阿莲听他没正行,不由得啐道:“心动你姥姥!我是说正事!” 燕宛诧异道:“这算什么正事?” 阿莲沉默一下,像是仔细品味了下自己的话,最后觉得好像十分不合适叫做正事。但是她可不想在燕宛面前丢人,反而更加有理道:“我说是正事就是正事!我问你!你说你是不是从小就这么瘦?” 燕宛仔细想想,这还真不是什么正事……于是他再次抬头对着阿莲,认真回答道:“差不多,不过……现在好点。” 阿莲仔细戳他脑袋道:“难怪,原来从小就是个瘦样。” 燕宛可能听错了,脸上有点无奈道:“因为我瘦,就应该有个受样了?” 阿莲旋即明白过来,呸了一声,心里忍不住骂了声“万年总受”,但是她不心里刚骂完,却是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忽然问道:“对了,那个叫沈什么的小官,他是谁啊!” 这个时候的燕宛已经将自己的整个身子移到了床上,脸上浮现出一丝凝重,摇头道:“我不认识他。” 阿莲嗯了一声,好像是有点不可思议:“可我看他看你看了很久,眼神还不善。” 燕宛听了这话,也有点不可思议起来:“我真不认识几个姓沈的。沈姓在北冥不算大姓,所以想来他不是高官家的子弟。但是如果是平民家的子弟,听他的年龄也不大,顶多跟我一样大。那七年前他才多大?孙坚还没当上执金吾左丞呢,他又那有机会见我……除非……” 阿莲追问道:“除非什么?” 燕宛一本正经道:“除非他原先是某个大官家的客卿,偶尔见过我,而我又长得这么漂亮,他就忘不掉……” 阿莲不等他说完,已经忍不住刷地一声拉开了被子,将燕宛给盖住:“行了!别做梦了,睡你的吧!” 燕宛躲在被子里,一只手抓着被子,盖着嘴巴偷笑。 阿莲讽刺地向着燕宛腿上的伤口附近排了下:“让你笑!这会不儿疼了?” 燕宛点头,像是回想什么一样道:“那个医官技术不错,跟他师傅的技术一样好。” 阿莲哦了一声:“我说呢,原来你小的时候也骨折过,我倒想听听是谁这么给人解气,教训了你一顿!” “白尹。”燕宛也不犹豫,干干脆脆地说出了这个名字,而且还不忘补了句,“他打了我很多次。” 阿莲脸上浮现出一丝同情,心里再次骂了燕宛一声“真他姥姥的犯贱”。被人打了那么多次还跟着人家私奔了! 但是燕宛继续道:“你肯定觉得我这人犯贱,被人打了那么多次,最后还跟着他私奔了。那是因为,他之所以会打我,全都是我自己惹的。因为他知道我们分裂以后,阿夏总是叫他打我,所以老是躲我。但是我却老是想要找他,于是就闹他,结果两个人就打起来了。他知道我打不过他,所以就更不敢见我,我就更惹他……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傻了。” 阿莲默然半晌,点点头。 燕宛躺在床上,轻轻闭上眼睛继续道:“那时候,每次被他打了,我不敢让别人知道,就偷偷跑太医院找当时的院使范大人给治,那些日子里他不知道偷偷给我接过多少骨头。但是最后他却因为我死了……” 阿莲沉默了一下,心里微微有点替他泛酸,于是低声道:“想些这个干什么,因为你死的人多了去了,你要是各个都忏悔,那你就该下十八层……不……应该是三十六层地狱……” 阿莲说出这话来之后,似乎在等着燕宛回她一句什么,但是燕宛却一句话也没说,整个人都没声了,只有均匀的呼吸声,在回应着阿莲。 阿莲脸上有些尴尬,知道他是睡着了,于是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鄙夷,无奈替燕宛重新掖了掖他的被子。又仔细盯着燕宛瘦削的脸庞看了很久,最后只能叹叹气,轻轻起身离开了房间。 燕宛这边已经完全听不到阿莲的声音,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仿佛是已经陷入了一个冗长无边,而又毫无章法的梦境,在梦里,他似乎又能看的见了,梦里的画面或者扭曲,或者支离破碎。他还在梦里遇见了七年前的一些人:有的印象很清楚,有的甚至是人影模糊,或者背影十分清晰,转过脸来却是没有五官,一片混沌。燕宛被这番景象给吓到,而后竟是感觉自己站在原地动不了了,胸口也闷闷的,难以呼吸。 燕宛的额头上不由得渗出了满头的冷汗,他知道自己还在梦里,他挣扎着想要醒来,但是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最绝望的时刻,燕宛在梦中似乎又瞧见了一道碧青色的人影,他很清楚那不是白尹的背影,那是另一个男人的。他看那碧青色模模糊糊的,人影离的他也很远的样子,像是根本触碰不到。 燕宛在梦中,可能是害怕极了,忍不住叫那人的名字: “纪箬……纪箬……” 然而那碧绿色的身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直伫立在哪里。直到有另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纪箬是谁?” “纪箬就是……”燕宛突然反应了过来,猛的睁开眼睛,但是他眼前依旧是一片黑暗。 他现在浑身起了一身冷汗,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房间里好像出现了别的什么人,那声“纪箬是谁”是那样的清晰,显然是一个现实中的人说的,而且那个人是个男人,明显不是阿莲! “你……谁?”燕宛挣扎着想要从床上坐起,但是他发现自己的胸口上像是搭着一只手。难怪他刚才感觉胸口很闷,原来是对方将手放在了他胸口上! “对……对不起!”对方的声音似乎比燕宛还要紧张,忙把手抽了回去。 燕宛趁他紧张的功夫,立刻从声音里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但是他没有冲动地识破对方,反而继续有些慌张地重复自己的问题: “你是谁?” 沈书缘圆圆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烁,他没有直接回答燕宛的问题,反而又问了一个让燕宛猝不及防的问题:“你是闻人司?” 燕宛脸上忍不住抽搐了下,但是黑暗中不好看出他的表情活动。燕宛尽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很多人都从相貌上,认为我是闻人司。怎么,你也见过他?” 沈书缘听了这话,竟是完全没有防备燕宛,反而点点头道:“对啊,以前他总是去我家。” 燕宛一时间陷入沉思,沈书缘看他不说话,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于是有些恼怒道:“你……你就是他,别妄图带偏我!” 燕宛被沈书缘突如其来的恼怒给逗乐了,于是微微一笑:“噢?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他!你有证据么?” 沈书缘振振有词道:“当然有了,我记得很清楚,你每次说话的时候,手都会不由自主的交叉,左手的大拇指指腹喜欢摸右大拇指上的指甲盖。” 燕宛的脸色终于变了变,说实话,此时此刻他正在被子里坐着那个小动作!天知道沈书缘是哪里冒出来的,居然知道自己有这么个习惯,明明他自己都没有发现! 沈书缘这次虽然依旧没有看到燕宛的表情,但是从燕宛的沉默中他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心虚的意味,于是加紧进攻道:“你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燕宛抬头,循着声音,好使自己面向沈书缘:“我出现在这里,对你有什么影响么?” 沈书缘瞪着自己圆圆的眼睛:“你这话是承认自己是闻人司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早饭 相反于沈书缘的激动,燕宛显地相当坦然:“是又如何?你何必这么激动,我应该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的事吧?” 沈书缘听了这话,圆圆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诧异的神情,但是继而,就被燕宛的这番话给激怒了,他一反一惯的平和,竟是出人意料地一拳打在了燕宛的胸膛上:“你做的缺德事那么多!当然不记得我们了!” 燕宛没有想到沈书缘会这么激动,他的身子这些年早就被来来回回折腾地不如当年了,沈书缘暴怒之下给的这一拳,他竟是万万受不住!整个人都被打到床角去。 燕宛真是被打懵了,心说这小子怕是疯了,莫非同自己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是来来回回想,自己说啥也不认识这么个主啊! 但是沈书缘认定了燕宛是同他有仇的,于是舍命的扑上去死掐燕宛的脖子。燕宛正缩在床角,当然无可逃避,结果就被沈书缘抓了个正着。 沈书缘人看上去是文文弱弱地,但是急起来力气实在是大!他已经连续几个时辰没有吃一点东西,实在没有力气挣扎,瞬间感觉自己这次真的要见佛祖了! 燕宛被沈书缘掐地没有说话的余地,正当燕宛的意识快要模糊的时候,沈书缘施加在他脖子上的力气却突然轻了很多。接着,沈书缘的手也离开了自己,燕宛呼吸到新鲜的空气,这才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你做什么!放开我!”耳边有沈书缘气愤的声音。原来他是被人给活生生拉开的! 燕宛正疑心是什么人解救了他,结果耳边接着就响起了白尹沉闷的声音:“沈大人再怎么嫉恶如仇,也不用这样对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嫌疑犯下黑手吧?” 沈书缘怒道:“嫌疑犯?他就是有罪!他是闻人司!他自己都承认了!” 白尹的脸上迅速划过一丝凌厉,但是马上那种表情便消失了:“你弄错了,闻人司早就死了。” 沈书缘急了,声音都有些哽咽起来:“没有!他就是!他刚才亲口承认的,我也不会认错!就是他害死我们全家的!” 燕宛怔了一下,倒是没想到自己真的跟他有仇。 白尹脸上显然也浮现出了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但是他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一个劲地将他往外拉着:“沈大人怕是魂游症没清醒过来,哪里有什么闻人司,一会儿仔细孙大人找来!” 沈书缘极力地挣扎着,几乎是扒在门框上,不肯走了。他们的动静实在是不小,不一会便惊动了阿莲,她是第一个过来的,看到沈书缘和白尹的样子,她还以为是白尹又来闹事结果被沈书缘抓来了,刚要破口大骂,那边白尹瞪了她一眼:“快去叫孙坚来,他手下人疯了,想要你主子的命!” 阿莲听了这话,忙又转过头,向着对面的集体宿舍跑去!而且还充分发挥了身为一个女人的大胆泼辣,边跑边大声嚷嚷!直将沈书缘的行为说成了:“要出人命啦,要出人命啦”! 白尹听阿莲这么个折腾法,心里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他原意只是让她去找孙坚一个人就行了,她到好,竟以为是感来所有人! 很快,她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执金吾,燕宛的厢房对面就是执金吾的公用宿舍。孙坚虽然身居高位,但是作风还是很简朴的,虽然外面有处自己的私宅,但是偶尔也会住在宿舍凑合。今晚就不例外,他睡在自己的单人宿舍里,但是刚合眼没睡多久,就被阿莲的声音给震醒了。 孙坚一脸黑线地从床上爬了起来,里面还穿着睡衣,外面随便披了个斗篷,趿拉这鞋就出去了。但是他刚出门,就注意到离自己宿舍不远处的沈书缘的宿舍,一直是黑着灯的,里面静静地,也不知道他有没被吵到。 孙坚心里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浮现了出来,他走上去推那扇门,门是虚掩的,他向里面看,却发现床上的被子也整整齐齐放在床上,压根没有动过!眼前这一幕肯定了孙坚的猜测,他几乎是立刻就转身向着燕宛的门前跑去。 等到他来到燕宛的门前,却见门口已经站满了人,里三层外三层的,活像在菜市场围观泼妇骂街! 沈书缘不是泼妇,但是现在的样子比泼妇好不到哪里去,他像个固执的小动物一样,跪在冰凉的地上,手扒在门板上,任凭白尹怎么说,他也不愿意松手,甚至是在哪里发出了抽抽噎噎的哭声。他还穿着自己深蓝色的棉裤棉袄和黑色的大氅,但是因为一直在跟白尹撕扯的原因,所以,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凌乱不堪,地上的雪水洇染他的衣衫。 白**气原本要大给沈书缘很多,但是沈书缘今日是铁了心,说啥也不肯动弹一下。白尹揪着他的手腕半天,结果手腕都红了,却没有任何成果,眼看身边人已经越来越多,白尹也不好怎么样他,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直到孙坚来到现场,并不耐烦地发出了一声怒吼: “白大人,你放手!” 孙坚来到现场,首先看到的,就是沈书缘跪在地上,白尹拉扯沈书缘的场景。 白尹不知为何,听孙坚有些恼火地不同寻常,愣了一下,竟是忘了放开沈书缘的手。 时间已经接近凌晨,天空从一开始的漆黑,渐渐变得昏暗。白尹看见,就在那昏暗的世界中,孙坚的身影似乎有些僵硬,眼睛里似乎喷发着难以遏制的怒火。接着,孙坚便已经提步向着白尹面前走去! “白大人放手!”他说着这话,人已经到了白尹眼前,伸手毫不客气地抓住沈书缘的小臂,硬生生地从白尹手里拽。 白尹乖觉,立刻松手,孙坚不顾沈书缘的挣扎,先低头将人从地上拉起来:“地上凉,有事起来再说!” 然而沈书缘看清是孙坚来拉他,不由得哭地更加厉害了,眼睛也不能好好聚焦,抽抽噎噎地几乎凑不成一句话:“闻人……闻人司……他……” 孙坚大伤脑筋,今晚叫沈书缘回去,有一半的原因就是怕他能认出闻人司来,却不想他又跑了回来,弄出了这档子事! 孙坚急火攻心下,不由得扭头对着四周围的一群大小官员一声怒吼:“站在那里干什么!给我回去!” 众人眼见自己的上司有了气,哪里还敢在再他前面晃悠,立刻就一哄而散,纷纷散去。 白尹站在孙坚和沈书缘的对面,眼睁睁看着孙坚也蹲下半个身子,同沈书缘边说话边要搀扶他起来:“行了,哪里有什么闻人司,别再乱说了!不是告诉你闻人司早就死了么!怎么还要闹!” 沈书缘圆圆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泪水,他瞪了孙坚一眼,咬牙切齿道:“就是他,那个燕宛就是闻人……” 孙坚忙用手捂了沈书缘的嘴,脸色难看的要命,突然他从沈书缘的背后伸出了一只手,出人意料地一个刀手砍在了沈书缘的后脖子上,沈书缘遭到重击之下,一下子就昏了过去,头软软靠在孙坚胸膛上。 沈书缘安静下来,四周亦跟着陷入了安静。孙坚解下外面的斗篷,将沈书缘重新盖住,然后脸色保持阴郁地,从地面上将沈书缘仔细抱起。 白尹看着孙坚一气呵成的动作,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这两个人。 孙坚抱起沈书缘时,看见了白尹猜疑的眼神,他却也不怕,反而回了白尹一个无比阴冷的眼神:“白大人,谦仁劝你管好自己的人,这种事情我不想发生第二次!” 白尹直视着他的眼神,既不反驳,也不同意,只是同样提醒了一句:“孙大人也是。” 孙坚没再理会白尹,他冷着脸,只将怀里的沈书缘好生包住,不让风灌进衣服,扭头极快地走掉了。 白尹看看孙坚急切的背影,也不多说什么,也没有多看。继而他也向后转身走进了燕宛的房间。 阿莲在喊完所有人之后,孙坚来之前。已经趁乱回到了燕宛的身边,她觉得首要任务应该安抚燕宛才对,所以没有多在现场逗留。 然而看样子,燕宛现在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以外,嗓子被沈书缘抓地有些痛之外,并没有什么不妥,这就使在一边忙活着倒水拍背加唠叨的阿莲显得很是多余。 白尹走进燕宛的床前,看着燕宛的样子,眼神有些复杂。一边忙活着的阿莲看见白尹这“危险分子”又凑到了他们面前,也不由得警觉起来! 她不由得站直了身体,冷声道:“做什么!” 白尹停顿了下,却是伸出手晃晃自己手里的东西:“去给你家主子拿去在热热。” 阿莲和燕宛都是一愣,阿莲这才注意到,原来白尹的手里提溜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纸包,和一个小小的带着盖子的白瓷罐,方才阿莲只看白尹在拉扯沈书缘全然没有看见白尹手里拿着的东西。 阿莲心中隐隐能猜出是什么了,但是还是问道:“这是什么?” 白尹重复道:“早饭,拿去给你家再热热吧。” 阿莲迟疑了下,却是没有接过来,反而有些警惕道:“早饭?你夫人还真是好心……” 白尹皱眉道:“同她有什么关系?我这是刚出去买的,走了一路恐又凉了,叫你给拿去热热,现在还不明白么”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失控 阿莲怔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然而她依旧没有伸手接:“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原是这样。” 白尹反问道:“你就不接着?” 阿莲冷哼一声,摇头道:“我初来乍到,不知道厨房在哪里,我知道白大人是好人,不如白大人帮我家主子拿去热热吧。” 白尹淡淡道:“那你家主子可真惨,要你这么个不知厨房再何处的丫头有什么用?你们在这里住的时间还长,你早晚都要知道的……我有些话要和你主子说,不想跟你多废话。” “喂!你……”阿莲气结,忍不住要跺脚了,“你找我家主子有什么……” 阿莲不等将话说完,那边白尹已经不由分说,抓住了她的一只胳膊,将吃的喝的塞在了她的手里。连推带搡地把她推了出去,然后果断啪地一声将门给关了,连带着插上了门插! 果然对于这种闹心的女人,粗暴的手段最有效!门外阿莲怒骂地声音不绝,门里,白尹已经向着燕宛的面前走去。 燕宛的手贴在自己的脖子上,显然是被沈书缘抓疼了。他的脸色一直苍白着,衣服也被撕扯了一半,左边的衣袖已经被扯落下来,瘦弱的锁骨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他仿佛已经没有了力气,就连白尹走到他的面前来了,他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白尹来到燕宛的面前,轻轻蹲下自己的身子,好使自己近距离看着燕宛的脸庞。已经七年的时间过去了,燕宛还是当年年少时的样子,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一定就是因为他的脸色比当年苍白了很多,而且瘦弱,眼睛也没有了神采。 白尹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那双鞋令人心碎的眼睛。燕宛感觉眼前有异物触碰过来,身体自然反应,马上就惊觉起来,立刻就扭头躲开了白尹的手。 白尹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黑暗中,两个人之间的气息彼此交缠,那种感觉很是微妙。 白尹接着清晨微微露出的一点微光,仔细打量燕宛的身体,但是只是一眼,他突然就发现了在燕宛的左锁骨处似乎有一道颜色很深的东西,像是伤疤。 白尹眉头微微拧起,突然就一伸手抓住了燕宛的左肩头,强行往自己的这边拽。 燕宛愣了下,旋即明白了他发现了什么,但是他居然在反应过来的一刻,下意识地用力抵抗白尹的力气,就是不愿意将自己的身子凑上去! 白尹感觉到燕宛对于这道伤口像是有些不一样的恐惧,眉头不由得皱地更加厉害:“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燕宛不答,却是拼命抵抗着白尹的力量,一个劲地向后撤,一双摆设眼睛空洞无物。 白尹突然将自己的整个身子移动上了床,翻身竟将燕宛整个压在了自己、的身下。他比燕宛高很多,身子也重,他明显能感觉到身下人清晰的肋骨,和痛楚的呼吸。 燕宛恐是被白尹的力气压的难受极了,头上不由得冷汗涔涔:“下去……” 白尹不动,反而暗暗用自己内力,将自己的身子更用力地压在他身上:“问你是什么时候弄的伤?回答我!” 白尹的呼吸在燕宛的喉结处轻轻撩动着,燕宛极力想要躲避白尹的气息,但是白尹将他抱得死死的,根本动不了半分: “我……我忘记……忘记……嗯……” 燕宛的声音说道最后,竟然发出了一个很暧昧撩人的字符。那个嗯字,说实话,不是正常男子会发出的声音,到颇有点勾引的意思。燕宛的脸上立刻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居然在白尹的面前也发出了这种声音,而且是在白尹什么都没对自己做的情况下。 白尹愣了很久,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惊讶地回味着那一声暧昧不清地嗯声,脑子里瞬时见一片空白。 因为在他的记忆里,闻人司绝对不会这样敏感,往往两个人意乱情迷到极致,他也不会轻易发出这种饥渴的声音。白尹想到这里,脑袋里瞬间划过了各种各样的念头,以至于他到了最后忘记了要从燕宛身上下去。 燕宛显然是羞愧于自己在白尹的面前发出了那种声音,不由得伸出自己的没受伤的那只手,用力将他的脸别开,难得有些恼火地说道:“别碰我……” 白尹的脸被燕宛冰凉的手给推开,白尹上半身从燕宛身上起来,但是下半身却依旧跨坐在他的腰身上,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问你是什么时候弄的,我记得以前是没有的。” 燕宛躺在床上,将自己的脸别向一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随意道:“我们认识才一个月,你没必要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弄得。” 白尹沉默了下,死死盯着燕宛的脸庞,他咬了咬下唇,看着他倔强的样子,他想了很久,终是艰难地喊出了那个他在睡梦中喊过很多次的名字: “阿司……” “我不是阿司!”燕宛的语调突然变高,竟是扭过头来,对着白尹一阵大吼!他瘦弱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仿佛是听见白尹对自己说了什么不能东西一样。 白尹愣了一下,没想到燕宛的反应竟然如此强烈。 但是白尹旋即恢复了原本的脸色:“算了,你的声音我又怎么会认错?” 燕宛的眼角微微有些发酸,他不说话,慢慢闭上了眼睛,但是却没有眼泪流出来。 白尹静静凝视着燕宛微微打卷,但是细长的睫毛。他也曾在那深夜中,无数次亲吻那睫毛,但是如今这睫毛却已经再也无法沾染泪水。 燕宛兀自强忍了一阵,但是可能终是忍不住了,他不想再跟白尹打嘴仗,于是将身子转向里面,转移话题道:“算了……白大人还是仔细点,彻夜不归,家中的妻子只怕还在等着……” 白尹陷入一片沉默,但是沉默过后,他慢慢说道:“我跟她是假的。” 燕宛唇边浮现出一丝无比凄然的笑意:“是么?那什么是真的?你现在是皇上身边的近臣,这总是真的吧?” 白尹一滞:“你是怨我在昆仑丢下你么?” 燕宛嘴角扯扯:“白大人重情重义,又怎么会随便丢下别人?” 白尹听到这里,却是突然伸出手,用力将燕宛的身子扳过来:“你要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我当年不是故意丢下你的?” 燕宛强行微笑道:“你当然不会故意丢下别人,你从来都是有意丢下别人,你的阿司早就死了,我不是阿司。我的名字叫做燕宛……” “燕宛这个名字不适合你。”白尹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有点冰冷,“燕宛是个烟花柳巷里才会有人叫的名字。” 燕宛闻言却是放肆一笑:“是么?可我就是那里出来的。” 燕宛刚才那句话,真的很管用,他几乎是立刻就点燃了白尹心中的怒火,因为在他的潜意识里,燕宛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 白尹的脸部肌肉瞬间变得僵硬起来,他觉得手上的血液都开始遍的发冷,无名的怒火从心中隐隐产生。一直攥着燕宛的肩膀的手,也忍不住加重了力气。 燕宛感觉到了白尹的愤怒,他也不害怕,反正他又不是没被白尹打过,这种愤怒的前兆,比起以前挨的打,实在是微不足道。 “怎么,你生气了?我只是说了个实话而已。我是个烟花柳巷里出来的下贱人,身上脏的很。我劝你还是早些从我的身上下去好,你这个动作,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在我身上做过。反正我又看不见,所以无论是谁在我的身上,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情,我都把他们当成一样的。” 白尹的太阳穴突突跳地直痛,却只能伸出手,将他的嘴巴掩盖上:“别说了……” 燕宛一感觉自己的唇上附上了一只鹿皮的手套,一股熟悉的感觉却是从自己的心底涌现出来。 白尹以前的时候,也曾无数次用这只手捂他的嘴巴,然而那是当年,这种鹿皮与自己的唇瓣相摩擦的感觉,已经几千个日夜不曾回味过了。 燕宛怔了很久,一双无神的眼睛周围的皮肤仿佛又染上了一片红晕,但是他终是有些厌恶地别开了自己的脑袋:“别碰我的嘴巴,这里更脏!” 白尹几次三番被燕宛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不由得怒气往上冲起来,他再次将燕宛的下巴扭了过来:“别再说那个字!” 燕宛的眉头微微一皱,像是被白尹掐痛了,其实这种场景真的很像当年两个人闹翻的时候一样,说不了几句话,又要厮打在一起。 燕宛几乎是怒吼着:“你管我!你以为你是谁!我知道你心里嫌弃我脏了,所以你等我回来的时候就眼睁睁看着我被阿夏糟蹋!你又想打我?反正你已经七年没打了,这次让你打个够,打死我算了!” 白尹再次愣了一下,他没有想到燕宛竟然会这样回答他。他的确是在一开始的时候,眼看着眼前的人失控的样子,一股久违的无奈感却再次浮现上心头,白尹终是苦笑了一声,竟是松开了燕宛的脖子,人也从他的身上下来了。 白尹一从燕宛身上下来,燕宛立刻感觉自己的身上轻快了很多。 白尹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燕宛的脸庞,燕宛似乎也感觉到白尹在看着他,不由得将头转向他那边去。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摔罐子 “对不起。”白尹站在床边,静静看着燕宛的眉眼,燕宛不说话,低下了头去。 白尹习惯性地低头看看,也不知是在看地板还是看自己的脚:“我以为你早就死了,所以闻人夏突然将你带回来,我也很慌张。我承认一开始我就认出了你,因为你的声音,我不会忘记……” 燕宛将头扭向一边,一副已经听厌的样子:“我饿,你出去。” 白尹的话戛然而止,但是旋即他便继续说道:“你听我说完。” “我不想听!”燕宛背对着白尹,显然十分疲惫,“如你所见,该发生的已经发生过了,你说多了也没有用处。我是真的很饿,麻烦你出去!” 得到这种回答的白尹沉默了一下,终是后退了一步:“对不起。” 燕宛静静躺在床上,听到白尹告退的声音,也没有什么反应。 白尹将门打开的时候,第一个映入眼帘的,便是阿莲充满恨意的眼睛,她手上还拿着白尹方才给她的东西,显然她一直没有走,阿莲依旧执着地守护在燕宛的门前。 白尹迎上她的目光,只是微微皱眉,但是阿莲的脸上却俨然是一片严肃,这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怎么样,所以说,阿莲极有可能已经将两个人方才说的话听了个遍。 白尹低头瞥到她冻得青紫的手上的那只陶罐,他思量着,外面天气这样冷,此刻里面的东西应该早就透心凉了才对:“叫你去给你家主子热……” 白尹没有说完,忽见阿莲的眼中浮现出一丝冷笑,突然,阿莲扬起手中的东西,对着白尹的脚下就摔了过去! 脆弱的陶罐在白尹的脚边炸开,里面的雪白的液体,流淌在他的脚边,那是他跑去给燕宛买来的热粥,但是现在这粥已经没有了一丝一毫的热气。甚至在这种极冷的环境里,连蔓延都显得无比困难。 白尹眼看着自己的东西被阿莲狠狠摔在地上,他甚至都来不及生气,那边阿莲已经冷声开口道:“白大人,你几次三番的还没闹够么!我家主子就叫燕宛,没有别的名字,你所谓的那个什么深爱过你闻人司,已经是个死去的人了,现在这里只有燕宛,别再弄出这种可笑的事情了!我家主子会有喜欢的人,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再可能是你!” 阿莲本来也是个挺伶俐的小丫头,但是这次可能是已经气极了,没有注意到自己说的那些东西,完全是些废话!以至于白尹完全都在低着头看自己脚边的那滩烂粥。 阿莲气结,不由得跺脚骂道:“你听见没有!” 白尹抬头微微看她一眼,暗淡的眸子,却是有些微微的波动:“明早还要叫你主子去核对案子,你还是趁早给他做些吃的吧……他很饿。” 白尹丢下这句话,却是已经从阿莲的身边擦肩而去!阿莲就是再傻,也看出来白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她不由得再次跺脚,恨恨看着白尹的背影消失在灰暗的清晨之中。 阿莲放过白尹的背影,立刻便向着燕宛的房间里跑去,她跑进燕宛的房间。燕宛的房间依旧地暖温存,很是暖和,但是在床上,燕宛的身子却依旧整个缩在被子里,如同一个球。 “喂!”阿莲忙着跑上去揪燕宛的被子,“你这个样子不怕憋死么?” 被子被揪开,燕宛的身子完全显露在阿莲的面前,他整个人如同婴儿般蜷缩,他背对着阿莲,但是阿莲能看出燕宛肩头微微的抖动。 阿莲忍不住轻轻咬了下自己的嘴唇,伸出手来,有些担忧地轻轻拍拍那不停抖动的肩膀:“喂……” 燕宛一直抖动的肩膀,注意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召唤,总算慢慢转过了自己的身子。 出现在阿莲面前的那张脸庞,既没有泪水,也没有太多的失态,有的只是更加的苍白。 “你……”阿莲有些担忧地摸摸他的额头,“你饿了吧,想吃什么?” “阿莲,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当躺在床上的燕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种感觉实在是疲惫到了极点! “回去?”阿莲皱皱眉头,在他们之间,“回去”这个词是个敏感的词汇。 “我们……还不能回去。”阿莲轻轻摩挲着他头,声音突然变得有些温柔起来。 燕宛沉吟一下,却是忽然说道:“阿莲,我最近又开始梦见他。” 阿莲停顿了一下,她当然明白燕宛说的人是谁。 燕宛将头向着枕头上缩了缩,像是一个小动物在寻求着温暖,他缓缓闭上眼睛,像是在呢喃:“纪箬……我真的搞不懂他。也许当初我就不应该帮他做事,这样我就不会回到北冥,不会再遇见白尹。” “算了,别说傻话了。”阿莲轻轻抚摸着他头发,“当初如果没有他,你现在早就死在昆仑了。” “曾经……曾经我在昆仑的时候,在娼寮里的时候,我就不止一次地想着,如果有一天,我万幸能够活着离开哪里,活着回到北冥,再与他见面,将会是什么样子……他如果知道我已经变成了那个样子,会不会嫌弃我……直到纪箬将我从哪里救了出来。” 阿莲皱眉道:“哪里要顾及他的感受,是他先抛弃了你……” “我记得纪箬也是这样跟我说的,”燕宛的嘴角微微扯起一丝笑,“可是他自己何尝不是,我们都是被人抛弃的人罢了。既然被一个人抛弃过,自然也就不用再对自己如今的遭遇感到不安。” 阿莲沉吟一下,却是没有立刻接口。她的眉头微微皱着,像是在想什么,但是当她终于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的时候,这才想起要同燕宛说什么,但是映入她眼帘的,却是燕宛那张熟睡的脸庞,他已经再次陷入了沉睡。阿莲看着这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怒还是该笑,她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昏暗晨光已经快要收回,她似乎是才意识到,新的一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 阿莲是一个时辰后,才将燕宛重新喊醒的。燕宛从昨晚开始,就一直睡地断断续续的,因此当阿莲将他从被窝里拽出来的时候,眼上自然而然就挂上了黑眼圈。 阿莲在外面边清扫昨天摔碎额陶罐,便大声笑话着燕宛的熊猫眼。燕宛颇委屈地将头放在胳膊上,由着阿莲在一边取笑。其实他是没看见,阿莲昨个晚上睡的其实比他还少,眼周围的黑眼圈不比他轻。 燕宛昨晚因为受过范郢重新接骨,伤势竟俨然有了大幅度的好转,受伤的一只胳膊已经可以稍稍用力,所以自己便百无聊赖的摩挲着自己给自己穿衣服,阿莲看燕宛能勉强穿衣服了,心里到颇有些安慰,总有种孩子终于长大的感觉,但是转念一想,这样未免将自己弄得太老,于是恨恨又拿拖把好好拖了下地面。 阿莲这一拖把下去的时候,恰逢申恩这时跑来告知该请燕宛上路核对案子了。阿莲没抬头仔细看人,不料一拖把下去,竟是硬生生拖到了申恩疾驰而来的靴子上。 申恩眼见自己的靴子给阿莲的拖把弄脏了,脸都白了,他一个大男人,其实啥都好,但就是有点洁癖,如今被阿莲平白拖了一下,这哪里能忍,立刻就要张嘴去骂! 但是他还没骂出声,那边阿莲却是一瞪眼,抢着骂道:“跑跑跑!跑什么跑,后面有狼么!” 申恩简直要骂娘了,抬头瞪了阿莲一眼,他昨晚因为天黑,没仔细看阿莲,只知道这婢女有双极为大的眼睛,不料今日趁着天明一看,眼睛竟是比夜里更大一些。申恩眼睛也不算小,但是远不如阿莲的眼睛大,这光眼睛上一对比,申恩的气魄便被生生压低了一大截:“我……好端端的谁知道你会在这里站着拖地!” 阿莲冷笑一声,持续瞪着申恩:“什么啊!瞧你这话说的,姑娘我就是喜欢干净怎么了!” 申恩顿时感觉心头一阵憋闷,几乎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也算执金吾里的二把手,论能力出身只比孙坚差些,但是因为孙坚向来是有些沉闷不说话的,所以各种对外交流的活,一般都是落在他的身上的! 别看申恩这小子长得唇红齿白的,他要是真的跟人争论起来,那就整个一不分青红皂白!他自小可是眼看着自己当正房的母亲与一众小妾吵吵骂骂长大的!嘴上功夫实在是了得!莫说是在执金吾,便是在北冥的官场上,也是有些名气的!如今突然受了阿莲这“恶人先告状”的一顿挤兑,心中怒火噌地一下就起来了! “喂!拖地是理由么?原来看你长那么大个眼睛,以为你眼睛有多好使呢!原来只是个摆设,只好看不好用!” 阿莲听了这话,眉头终是皱了起来。申恩看阿莲眉头皱了起来,先是一乐,但是旋即就想到了他刚才所说的话,隐隐中,竟是有些暗中讽刺燕宛! 眼睛中看不中用的,在这里不正是用来形容燕宛的么! 正文 第五十八章 逆转 阿莲狠狠瞪了申恩一眼,那眼中的的情绪,是满满的嫌弃。 申恩吞吞口水,也不好意思说话,好在燕宛这个万年和事老又在里面恰到好处地道:“阿莲,外面的是那位官啊?怎么不请进来坐坐。” 燕宛这话说的十分漂亮,话里话外表达打意思,仿佛是完全没有听见申恩的话一样,这就很使申恩感到舒心了,他调笑般地回看了阿莲一眼,却是抢在阿莲之前回答燕宛的问题,言语中对于燕宛也不由得尊敬起来: “回燕宛先生的话,在下执金吾右丞申恩。孙大人托我前来告知燕宛先生一声,今日要前去寿宁王府上核对案子。方才孙大人和白大人已经启程去了,我这是专门被安排来接先生……同您的这位婢子前去的。” 申恩说到阿莲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婢子”这两个字,言语中显然也对阿莲充满了点嫌弃,而且颇有些幽怨地看着阿莲。 然而阿莲是西凉的女子,不同于一般的北冥女子,她对于申恩这种颇小孩子气的行为,显然是嗤之以鼻,于是竟是连看也不再看申恩一眼,扭头就拖着拖把向里面走去。 申恩心里一阵狂风吹过,瞬间感觉自己被蔑视了,但是他不以为然地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心里默念着自己娘亲曾经骂自己某个胸小的姨娘的时候说的话:女人平胸多做怪!然后便抬脚跟着要走进去。 然而申恩刚要从门里走进去,阿莲的身影却突然又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阿莲的身材在女子里算高挑的,虽然比起申恩这个男人来,微微矮了那么一点,但是与他平视还是足够的。 申恩没料到自己竟然会有同阿莲挨的这样近的时候,可怜他小子已经二十多岁出头了,还没讨上媳妇,这样离着一个女人近,而且是阿莲这种凶神恶煞的女人,他的小心肝不由得跟着一颤。 “你……你又做什么!”申恩条件反射地后退一步,下意识地做了个很怂的护胸动作,瞪眼看着阿莲道:“干什么!” 阿莲一双大眼在申恩身上滚了一圈,盯了他护胸的动作一会儿,眼底深处不由得浮现过一丝鄙夷:“怕什么,你一个大男人,我能对你做什么?瞧把你吓的!” 申恩干咳了一声,旋即放下了自己护胸的动作,眼神继续有些幽怨。 “我说,这位申大人,我其实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阿莲瞧着申恩幽怨的眼神,心里却突然感觉有些可笑起来,嘴角也不由得勾了勾。 申恩心里一阵无语,但是听得阿莲的话的意思到像是有求于他,于是腰杆也比刚才硬了一些。但是这小子在腰杆子硬起来的同时,不忘微微刁难道:“是么?你居然会问我问题?” 阿莲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摊手道:“你以为我想问你,我的问题简单的很,执金吾里是个人应该都会,只是因为这里没有别人罢了,所以我只能问你!” 申恩一口老血憋在心头,牙关紧咬,硬生生憋出两个字:“你说!” “厨房在哪里?”阿莲冷不丁地说出了自己的问题,申恩愣了一下,没想到阿莲会问出这种问题来。 “你问这个干什么?” 阿莲轻嗤一声:“问厨房当然是找吃的,你总不能叫我家主子一直饿着吧!” 申恩脸上划过一丝尴尬,摇头道:“执金吾的早饭已经放过了,要吃的话,路上去寿宁王府的时候再买吧。” 阿莲微微摇头,却是伸出了一只手:“没钱。” 申恩心里一片乌鸦飞过,自己跟这女人怄气怄了半天,竟然最后还要打上些钱!自己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申恩颇为不愿,但是自己的提议已经说出口了,自己再收回就有点不好了,于是边向着钱袋子里掏钱边道:“钱可以给,但是我要给你家主子!” 阿莲脸上终于有些疑惑起来:“为何给他不给我?” 申恩唇角一勾,却是说道:“怎么,你不知道,这次白大人将你们带到执金吾,主要就是审你,其次才是你主子么?” 申恩这话一出口,对面的阿莲终于懵逼起来了,她的脸上先是浮现出一丝迷茫,但是旋即就变成了明了,再后来,一张苍白的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红晕,目测应该是愤怒所致。 说来也是阿莲与燕宛有些疏忽了,没有顾及到这一点。因为在刚开始燕宛被通知要被拉到执金吾核对案子的时候,闻人夏便疯了一样跑到毓庆宫里给他上了一副重镣,这种行为会让人们自然而然以为问题出在燕宛。后来来到执金吾,执金吾的人对于燕宛也客气有加,并没有出现苛待燕宛的现象。起初主仆两个还以为是孙坚客气,现在才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他们早就没将燕宛的嫌疑放在心上,真正的重点原来在她。 阿莲想通这其中种种关节后,第一个反应就是怒!她怒的当然不是别人,就是白尹,因为将他们主仆两个的嫌疑交代给皇上,并将他们拉进执金吾的人,就是白尹!这样一来,这嫌疑是落在谁头上,就全凭白尹一张嘴!现在有点智商的人就能想清楚,肯定是白尹为了保住燕宛的清白,而去栽赃了他看不顺眼的阿莲! “还真是不要脸了!”阿莲想到这里,终是忍不住唾骂了一声! 申恩见阿莲怒了,也有些惊讶,因为方才同阿莲斗嘴的时候,阿莲一直是以一个优胜者的派头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如今忽然看她气焰被浇灭了些,心里莫名有些得意:“怎么,傻了吧!” “闭嘴!”阿莲狠狠瞪了申恩一眼,这一眼实在是带着相当大的杀伤力,只逼的申恩一张忍俊不禁的脸,硬生生吓成了神色肃穆。 阿莲整个人都有些怨气冲天,扭头就去了里屋。 里面的燕宛已经穿上了衣服,他也听见了申恩的话,他又不傻,当然明白其中的关节,知道阿莲可能因为自己平白受了些委屈!但是从这件事情的整体上看:白尹会无赖阿莲,多半是因为自己!是以安慰的话到了嘴边,他又有些开不了口,因为他怕他一开口,很有可能被这女人一巴掌拍死! 阿莲的身上写满了火冒三丈这四个字。她一生气,头上的黄毛都有些微微上翘,这可真是有点怒发冲冠了! 她瞥了坐在床上的燕宛一眼,将一边的轮椅一脚踹到燕宛的床边:“坐那里干什么,还不快下来跟我走!” 燕宛勉强吞了口口水,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已经深深感觉到阿莲的恐怖,于是只能摸摸索索着向着轮椅上移动。申恩从门口走进来几步,却见燕宛正艰难地向着椅子上移动,于是不由得走上来帮忙。两个男人就边艰难地相互搀扶着,边胆战心惊地听着身边这可怕的女人骂骂咧咧: “白景行!算你姥姥的狠,赶明儿老娘非扒了你姘头的皮,炖了肘子吃不可!” 燕宛:“……” 剧情逆转的实在是太快! 阿莲也忘记要给燕宛买饭了,她便大步流星地走着,边指挥着推着燕宛的申恩向着寿宁王府前进! 其实申恩十分想告诉阿莲,她可以坐着马车或者骑匹马去!但是在轮椅上推了一路,几乎要被推吐了的燕宛同情地告诉申恩,以阿莲的暴脾气。根本等不及马车被套来,二来,阿莲这姑娘看上去很是厉害,但是就是不会骑马! 申恩亦同情地看了燕宛一眼,觉得这瞎子能遇上这么个祖宗一样的丫头,真是祖上没德! 燕宛只能心里苦笑:他家祖上正是北冥的皇家!他闻人家想来没少干缺德事情!所以自己才摊上这么多破事! 寿宁王府门前还是一片缟素,寿宁王其实死了没多少日子,前前后后也就不到十天,真可以说是尸骨未寒! 但是就是在这么个尸骨未寒的档口,他们家门前却是占满了清一色的执金吾官员,看上去悲凉之中又多添了许多怪异! 但是对于这种悲凉与怪异,阿却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径直就往里面走,大有要一头扎进去的冲动。 不过门口的执金吾官员也不是吃干饭的,眼见阿莲没头没脑地往里冲!一群人当然就就往上拦! 反观身为与阿莲同行而来,却又被远远甩在后面的申恩和燕宛,他们竟是极为不厚道的在眼看阿莲被人拦住的时候。掉头走了! 燕宛一感觉自己前进的方向发生了变化,顿时就有些微微的紧张。他不由得狐疑道:“申大人这是要去哪?” 申恩在后面微微摇头道:“哎!放心!我不会卖了你的!” 燕宛一听到卖这个字,眉头忍不住就皱了起来,别说!他还真被人卖过! 燕宛持续不安:“阿莲去哪了?我听声音她好像是被人给拦住了!你就不去拦下么?她一个女孩子……” “就她还女孩子!”申恩的语调有些夸张,“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她那双眼睛那么大,我们执金吾的人昨晚都是认得她的,不会对她怎样的!再说了,她好歹是个重点嫌疑犯,我们保护还来不及呢!” 说到这里,申恩忽然停顿了一下,燕宛感觉自己的轮椅也在这一刻停止。但听申恩的清朗的声音复又在耳边响起,只不过这一次,他却是对着不远处的一位卖早点的小贩说的:“大爷!一份豆浆,两根油条!”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姓赵 燕宛一愣,等反应过来的时候,申恩已经给他买了一份豆浆和油条,仔细掖在他手里。 “呐……早饭。”申恩难得说的一本正经。 燕宛摸摸手里拿着盛豆浆的碗和两根油条,心里却是一阵复杂。说真的他不是很喜欢吃豆浆油条,而且是申恩这个陌生人给买的。 申恩看他不动口,却是忍不住说道:“怕有毒?” 燕宛微微一笑,摇摇头:“不是。” 他说着这话,却是慢慢抬起自己手中的碗,向着嘴巴里送去。燕宛原本就看不见,这会子要将那个碗送到嘴巴里去,实在是有些吃力。只见他颤颤巍巍地,如同一个老人在用力端一个他根本举不动的东西一样。一个不注意,他推送的力气有些大了,竟是不小心将碗里的豆浆洒了出来! 滚烫的豆浆在裤子上渲染开,迅速渗透到底下!燕宛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申恩见状,忙急着向一边卖早点的大爷道:“大爷,快给个布子擦擦呀!” 卖早点的老头到也乖觉,立刻就忙着跑上去递给申恩一块油黑油黑的毛巾。申恩心理上有些嫌弃这块毛巾,但是他仔细翻弄了几下却是终于找到了一处干净的地方,这才满意地向着燕宛的裤子上擦去。 “抱歉,不必了!”燕宛突然向后摇动了下轮椅,似乎有些抗拒,而且脸上也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申恩愣了一下,却是以为燕宛嫌弃这毛巾脏,但是他旋即想到,他应该看不见才对!申恩仔细看着燕宛的眼睛,那双眼睛依旧是无神的,直直地看着前方。让人看不出半点活力! “真不擦?”申恩紧紧盯着燕宛的眼睛。然而燕宛的眼睛却一直飘忽着,仿佛是真的看不见他。 燕宛摇摇头,苦笑道:“我不喜欢喝那个。而且我这样也不方便喝。” 申恩停顿了下,却是将燕宛继续向前方推了推,燕宛不知道自己被推到了哪里,但是听声音似乎比刚才的环境安静了很多。 申恩回到他的面前,歪歪头,诧异道:“对了,还未曾问过你,你的眼睛为什么是瞎的?” 燕宛停顿了下,申恩的这个问题未免问的有点突兀:“没什么,小时候给人家伤的。” 燕宛顺口胡诌。 申恩继续问道:“听说你会跳傩舞?是真的么?男人也会跳舞?” 燕宛挑眉道:“这个么……当然是真的……我们跳傩舞,便如同这里的男戏子唱青衣一样,没什么不能的。” 申恩点点头,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也是……对了,听说你是自外国而来,却不知是那个国?” 燕宛眉头不易察觉地皱皱,说真的,申恩这小子问的问题真是乱七八糟极了,而且句句都是有关隐私! “半渚国。”燕宛持续胡诌。 申恩那边忍不住咦了一声,像是有些不可思议:“是么?半渚国可是远在大陆的南端,可是我听你的口音,似乎是北冥盛京的啊!” 燕宛面色不变:“我小的时候曾经与师傅客居于北冥,大部分的语言都是在北冥学会的。” 申恩摸摸下巴:“那你是什么时候离开北冥的?为什么离开?” 燕宛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一个无奈的笑:“看不出申大人是个跟孩子一样好奇的人呢!” 申恩摇摇头道,眼神有些犀利:“非也非也,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书缘晚上会到你那里闹事。书缘在我们执金吾是出名的好脾气,绝对不会跟人产生这样的冲突。” 燕宛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儿,终是又一阵苦笑:“可是,我能告诉申大人,我根本不认识他么?” 申恩紧盯这燕宛的眼睛,紧紧地,像是巴不得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破绽来一样:“我昨晚在他与白大人争执的时候,似乎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燕宛挑眉,像是完全不懂的样子,然而心里却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是什么?” “你没听见?”申恩脸上开始有些皱眉。 燕宛诚恳道:“没有,我并不知道……说来昨晚在你们来之前,那位沈大人曾经来到我的房子里,不由分说就要掐我的脖子,我吓得魂都丢了一半,哪里知道他喊的是什么?” “书缘掐你的脖子?”申恩脸上的眉头皱地更加厉害起来,“那就更加奇怪了……因为这世上如果还有个人能够让书缘疯狂,那就只有一个人了。” “噢?”燕宛的一个噢里掺杂了很多感情。然而申恩却忽然微微一笑,突然迅速将手里的脏抹布向着燕宛脸上扔去。 燕宛但觉面前似一阵风袭来,他也来不及躲开。接着便被那脏乎乎的抹布给击中脸部,抹布从脸上滑落,抹布上的油腥气在鼻尖扩散。 燕宛的面部表情瞬间有些僵硬,他搞不懂申恩在做什么,但是申恩的这个行为,明显有点不怀好意! 申恩在对面仔细观察燕宛的表情,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因为他注意到当抹布冲向燕宛的脸的时候,燕宛根本没有眨一下眼睛,这是真瞎!但是申恩只顾看着燕宛的眼睛,却没有注意到,燕宛手却有些不由自主地紧攥手里的油条,因为他正在极力压制他内心的波涛汹涌! “对不住!”申恩对着燕宛道歉,伸手将落在燕宛腿上的抹布拿开。 燕宛挑挑眉毛,没有说话。 申恩陪笑道:“燕宛先生莫怪,申恩也是为了先生好。” 燕宛听了这话,终是无奈一笑,那一笑,有些尴尬和落寞:“申大人客气了,以前也经常有人这样试探燕宛是不是真瞎。” 申恩被他识破,微微有些尴尬,但是好在他脸皮厚,反而继续说道:“燕宛先生从进宫到现在,应该有一个月了吧?” 燕宛知道他是转移话题,却也只是顺从着他说道:“是。” 申恩点头道:“那燕宛先生可知道,闻人——是北冥的国姓?” 燕宛心里微微一个抽搐,但是脸上并没有什么表示:“知道。” 申恩又继续道:“既然燕宛先生小时候在北冥盛京待过一段时间,那么您可知道曾经有位王爷——就是一位叫做静王的。” 燕宛面不改色:“静王?那是谁?不过也许听过。” 申恩对于燕宛模糊的回答并不感到意外,只继续道:“你记不清他也很正常,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与皇位没有缘分的人,出身也并不光彩。七八年前,你可能已经不在北冥了,那个时候,他曾经有过一段光辉的时刻,这个叫做静王的人,在那个时候曾经与当今的皇上争过皇位,但是最后失败了。” 燕宛微微一笑,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个笑里带着几分自嘲:“那那位静王后来呢?” 申恩回答的很简单:“失踪了。” 燕宛继续微笑:“听大人这么说,这位静王还真是有些不自量力。只是大人既然说他是个与皇位无关,又是个昙花一现的人,申大人又为什么会提起他?莫非申大人认得他?” 申恩摇头却是摇头:“没有,七八年前我只是执金吾东门选大人手下的一枚小小千人,自然没有机会见到他。” 燕宛点头,似乎在等着申恩继续往下说。 申恩继续说道:“可是书缘就不同了,他是见过那位静王很多次的。” 燕宛心里忽然划过沈书缘有些气愤的声音——“你去过我们家那么多次我当然记得你了”! 但是他脸上依旧极力保持平静,脸上浮现出一个笑:“看来沈大人当年混的比您要好呢。” 申恩皮笑肉不笑:“不过……书缘他……最后会死死记住那位静王,完全是因为静王害死了他全家!” 燕宛的表情再次迷茫,又是说自己害死了他们全家?当年他与闻人夏斗的时候,好像是在自己的谋士加内师傅赵南陵的指导下,覆灭过几个家族,但是仔细想想。里面却不曾有过姓沈的才对。 申恩语调不变继续说道:“而昨晚,他喊的正是那位静王的名字——闻人司,那就是你本来的名字吧。” 申恩的话说道最后,却是硬生生变了滋味。一双眼睛鹰隼般上下扫视着燕宛的身体。 燕宛先是一愣,但是旋即他便失笑道:“原来他昨晚喊的是这个名字?然而我叫做燕宛,并不是叫闻人司。” 申恩不笑,继续严肃提醒燕宛:“你不要笑,书缘虽然有些小孩子气,但是好处就是绝对不会认错人,凡是他认定的东西,绝对不会有错。” 燕宛抬头道:“申大人将我弄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这些东西?” 申恩摇头道:“也不尽然。” 燕宛耸肩:“还有什么?” 申恩继续道:“还有就是,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书缘他,原来不是姓沈的……他姓赵。” 申恩的话很短,但是这话一出口,燕宛的表情却在瞬间变得无比阴郁下去!姓赵,这个姓氏如同有魔力般,几乎是瞬间就扼住了燕宛的喉咙。 也许他可以忘记自己的这具躯体受过的痛苦,忘记自己放弃的君临天下,但是就是不能忘记这个姓氏的人,带给自己的一切。 “姓赵?”燕宛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申恩将燕宛的表情变化收归眼底,不动声色的补充了一句:“赵南陵的赵。” 正文 第六十章 头痛 当那个熟悉的名字再次出现在燕宛耳边的那一刻,燕宛的身子忍不住轻轻抽搐了下,他虽然之前一直远离北冥,但是关于北冥前相国赵南陵被闻人夏灭门的事情他还是听说过的。虽然施暴的人是闻人夏,但是赵家的惨案到底是因为燕宛当年的逃跑所致! 申恩静静站在对面。看着燕宛越来越苍白的脸庞,他心中的那个疑问似乎渐渐得到了肯定。 “真的是你?” 燕宛的嘴唇几乎都没有颜色了,他张了张嘴巴,但是可能没有力气说话一样,终是又闭上了。 他在沉默,但是申恩的心里却有些不太淡定了:“你不是死了么?” “你不是死了么”又是一个熟悉的问题,燕宛僵硬地抬起自己的头,他没有办法直视申恩,所以即使他的脸是对着申恩的,但是眼睛却是没有聚焦在申恩身上。 燕宛的脑子有些乱,一些本来已经有些支离破碎的记忆开始在脑海中飞速的闪现,那种感觉让他感觉很不好。但是他只是皱着眉,强忍着。 申恩瞧着燕宛的眼睛,和他的神态,默默在心里琢磨燕宛的心思,但是嘴上继续问道:“那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燕宛的脑海中迅速滑过文衷衷年少时的脸庞,干净纯粹,笑起来的样子就像是小仙子一样。但是就是那样一张干净的脸庞,却带给了他最为可怕的噩梦。 燕宛的思维有些混乱,他觉得脑袋越来越重,很久没有出现过的那种钝痛感,在脑海中浮现,燕宛摇摇头,表情看上去十分痛苦。 申恩似乎叹了口气:“算了,你不用再掩饰,我现在已经知道你就是闻人司。我也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再问下去,那些记忆我想都不太好吧。” 燕宛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头轻轻靠在轮椅上,像是身体都已经被掏空了:“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问这个?” 申恩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燕宛的声音有些微弱嘶哑:“他与赵南陵是什么关系?我只记得他家有位大公子,如今若是还活着,应该三十多了。” 申恩慢慢道:“他是赵南陵的小儿子,是庶出的,不算出色。但是比较幸运。” 燕宛保持着自己微弱的声音:“那你和孙大人,为何会收留他?私自收留叛党,按律可是要杀头的。” 申恩声音亦不变,反而有些坚定起来:“我听从孙大人的安排,不论是什么事,我都会去做,而且不需要问为什么。” 燕宛静静躺在轮椅上,似乎并没有认真听申恩的话。他有些累,像是要躺上一会,积攒下力气才能说话:“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也是孙坚交代你做的?” “不是。”申恩立刻摇头,“是我自己想要弄清楚。” 燕宛失血的唇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那你现在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你就不怕我将这件事情说出去?” 申恩摇头道:“你这个话说的就很没水平了,看你现在难看的样子,断然是对于赵家很是愧疚吧。我就不信你会往外说。” 燕宛的面部肌肉微微僵硬起来,却是没能继续笑出来。他倚在轮椅上,看不出悲喜。 他对于申恩的推测没有太大的反应,他只是有些怀念那个姓氏,以及那些拥有那个姓氏的人。 赵南陵算一个。他是他的内师傅,专门用来教他念书的那个。他记得当年在整个北冥,便是太子也没有资格让相国大人纡尊降贵来给讲课的,但是他却是由身为相国的赵南陵亲自教大的,而且一教就是很多年,伴随着他读书、崛起、娶妻、丧妻、争位……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伴随了他很久的人,他却用极为不负责的逃跑来回报了他。扔给他一个前所未有的烂摊子,最后葬送了他全家人的性命。 短暂而剧烈的头痛再次在脑袋中划过,燕宛终于忍不住了,忍不住伸出手来死死包住了自己的头。 他努力想在脑海中拼凑出赵南陵的样子,但是他无论怎么努力,他却无法将赵南陵的模样重新拼凑起来!更让他有些崩溃的是,他不光无法拼凑出赵南陵的样子,反而有另一个碧绿色的身影在自己的眼前,清晰浮现! “我叫纪箬。”那个熟悉的声音好像在他的耳边浮现。清朗地,但是又带着一丝丝玩味。他仿佛在介绍自己,但是那种轻佻的语气,更像是在命令燕宛:纪箬是他的名字,他必须记得。 纪箬碧绿色的身影,鬼魅一样地在燕宛的脑海中回执不去:没错,当年的确是纪箬将他从昆仑的娼寮之中救出,将他带到了西凉,并且给他换过一双眼睛,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光明。但是与之作为交换的,却是纪箬完全控制了他后来的人生。 如果说赵南陵是他前半生的领路人,那么纪箬就是后半生的领路人。前者赐予他的是荣光,但是后者赐予他的却是堕落与人格的沦丧。可怕的是,后者给他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以至于他对于前者的印象都已经模糊了,甚至是连前者教给他的道德仁义都模糊不清了! “呐……你以后就不要再叫闻人司这个名字了,闻人司是个贵气的名字,你这么脏的男妓,不配使用。有道是‘吾闻东山傅,置酒携燕婉’。燕婉可是有美少年的意思,不过,婉字未免太女气,燕宛就好,配你……你觉得我给你起的名字如何?总该有点反应吧?就像我曾经也给我养过的一只漂亮的狮子狗起过名字,我叫它兰亭,它很高兴地冲我叫了两声,你应该比兰亭懂事才对,来……你也叫一声给我听听……” 熟悉而屈辱的往事再次在脑海中浮现,燕宛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应该想到纪箬,因为他本来是要回想一点有关于赵南陵的事的,但是让燕宛难以忍受的是,那抹碧绿的身影一直挥之不去,一切仿佛都在告诉他,他已经不再是闻人司,虽然他还活着,但是命运却已经不能再游自己掌舵,只能在别人的支配下,走向无边的yuwang之海。 撕心裂肺的痛苦,从脑袋,传播到全身。燕宛手中的油条几乎被捏成两段,他终于忍不住了,大声喊了出来! 申恩也被燕宛突如其来地痛苦吓到了,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看着眼前的被痛苦折磨地疯狂的男子! “喂……你怎么了……”申恩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伸手将燕宛的肩膀固定住了,因为他看燕宛的身子已经扭曲着要从轮椅上掉下来了! 燕宛的脸已经苍白如纸,层层的冷汗从额头渗出,空洞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了!他眉头皱成一团,像是展示着他的痛苦。申恩一靠近燕宛,燕宛瘦削而颀长的手指突然紧紧攥住了申恩的领子,他嘴巴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但是他的牙关却是紧咬的,根本就说不出一个字来! “你……”申恩只说了一个字,但是接着,燕宛的手就那样毫无预兆地从申恩的领子上滑落!申恩低头再看燕宛的脸庞,人已经昏死了过去。 燕宛终是被申恩重新送回了执金吾的厢房。阿莲比较不幸,因为她身为一个重大嫌疑犯还硬闯办案地点,结果把孙坚和白尹惹毛了,于是两个人以白尹出手,孙坚下套,直接把阿莲给捆了! 白尹同孙坚左等右等都不见燕宛和申恩,白尹还担心着会不会是闻人夏暗中派人在路上又将燕宛给劫了去。不料最后直接从执金吾总部来了人,告诉他们是燕宛在来的路上“意外”昏迷,如今人已经被申恩送回执金吾了! 白尹骤然一听说燕宛昏迷过去了,也不管是怎么回事,连声告退也没给孙坚说,直接就跑出寿宁王府去了! 孙坚脸上浮现出一阵鄙夷的样子,但是无奈白尹跑了,自己待在这里只怕惹得寿宁王府的嬷嬷厌烦,只得也带着人往回走去。 白尹一路跑回了执金吾去,申恩正守在燕宛身边,有个大夫样子的中年男子正跪在一边给燕宛把脉。睡梦中的燕宛与刚才因为头痛而面目狰狞的燕宛完全不是一个状况,睡着的燕宛看上去十分安静,甚至是有些病态的柔弱。 白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看着那张脸,他忍不住想到了年少时因为生病而昏迷的场景。 申恩扭头看着白尹来了,却也不紧张,立刻就跪下讨饶,但脱口就是谎话:“卑职有罪,卑职送燕宛先生去王府的路上,不知道先生没有吃东西,结果导致先生饿的有些脱力了。” 白尹听了这话,似乎并没有疑心,反而上前来到燕宛的身边,轻轻抚摸了下燕宛的额头。触手之处,还是有一层细密的冷汗,白尹心中微微有些动荡,却是没说话。他回头看了申恩一眼:“给他弄吃的了么?” 申恩一愣,那边的大夫却是忽然颤颤巍巍道:“吃什么东西,这人如今牙齿都紧紧咬着,要吃,也要等醒了再说。” 白尹一愣,似乎捕捉到了一丝破绽,不禁反问道:“牙齿咬着?” 正文 第六十一章 吃面 白尹这话,有意无意地瞥了一边的申恩一眼。申恩乖觉,看出了白尹眼中的怀疑,虽然他心下有些心虚但是到底没有显露出来。 好在白尹并没有在他的身上做太多的停留,而是看了他一眼,便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劳烦申大人了,此处有白尹守在这里就好。” 申恩看白尹眼中那种疑问的情感转瞬即逝,心中没由来一松,他猜着或许刚才是自己猜错了,白尹可能并没有对他产生怀疑。 申恩点了下头,便携了那大夫一同告辞,临走的时候还十分贴心地将门给关上了。 随着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闭合声结束,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陷入了一种异样的沉默。白尹扭头看着申恩离去的方向,眼神有些复杂。如果是单纯的饿晕的话,估计已经没有力气牙关紧闭了。 白尹想到这里,忍不住伸出手摸摸燕宛的额头,上面的汗水还在,白尹伸出袖口,轻轻擦拭。 燕宛浑然感觉不到有人在擦拭自己的额头,他难得那样静静躺着,连动都不动一下。白尹仔细端详着燕宛的脸庞,记得上次自己能这样安心地为生病的他擦汗,已经是八九年前的时候了。 那次闻人司生病是因为重感冒而伤了肺,虽说后来给治好了,但是到了季节交换的时候难免会引起咳嗽难受。 故事还要从两个人从金陵回来的时候说起。 大约是他们在外面给白瑛找回来,刚到盛京城的时候。 白瑛是奉了白家和皇家的命令出来找他们两个人的,是以刚进了盛京,就先托人跑去宫里通报。 闻人司那个时候还穿着他那件相当没品的蓝色套装配亚麻色马甲,白尹穿着他那件常穿的朱红色行衣,穿着他那件灰蓝相间的棉袍。两个人和衣冠楚楚的白瑛一起端坐在——娘娘庙对面的那家面摊上吃拉面。 对,那家娘娘庙就是位于白尹现在的住处附近的那家。 其实他们会来这里吃顿拉面,纯属是闻人司这小子太矫情,说是都到了家门口了,打死也不要吃白尹给他买的包子,就要吃炸酱面! 白尹还没说话,那里白瑛已经嘟嘟囔囔给他算账,说什么吃一碗炸酱面要六个铜板,但是同样的钱吃包子的话可以吃十二个。 于是闻人司就很不服气,大声指责白瑛上次在金陵一个人偷偷花了白银十两吃一顿燕窝,而且还只吃了一半就扔掉的恶行! 白瑛相当痛恨闻人司这小子的牙尖嘴利,但是自己又实在没理,使他在白尹面前显得十分没脸面,于是果断捂了闻人司的嘴巴把人拉进了路边的面馆,叫了三碗炸酱面多加了卤子才堵住了闻人司的嘴。 闻人司可是被白尹拉出去颠簸了小四个月了,四个月里全吃的包子,真是把闻人司脸都吃绿了,如今终于逮着面条了,也顾不上烫人,抱过来就是一顿胡吃海塞! 于是整个桌面上就出现了如此清奇的场面,三个人里只有闻人司一个劲儿盯着自己碗里的面条子吃个不停,那边白尹就很无奈地听着他吃面的吸溜吸溜声,白瑛更吃惊,整个人看着闻人司眨眼间就把那碗比他脸都大的碗给吃光了。 白瑛心里忍不住想要嘲讽他,但是还不等嘲讽闻人司,那边闻人司已经回头看了白尹一眼,也不多说话,很自然地伸筷子就向白尹的碗里夹面。 白瑛眼见白尹只是在哪里坐着,也不反对,当时就不乐意了,举起筷子,对着闻人司的手就是一下子。 别看白瑛这小子平时吊儿郎当的,但是真论起武功水准来,还真是有两下子。 这一筷子可是加了暗劲在里面的,于是一筷子下去,闻人司啊呀一声,啪嚓筷子就往地下掉。 白尹耳朵倒是灵敏,听着闻人司手里有东西往外掉,伸手就去捞,于是两只粘着闻人司口水和面汤的筷子就轻而易举地落入白尹的手中。 筷子虽然没有掉在地上,但是白瑛和闻人司那边俨然是炸锅了,两个人果然又相互顶在一起。 “你是不是傻,没事打我干什么!”闻人司相当委屈! 白瑛从鼻子里哼哼了两声,皱眉道:“什么啊!你筷子上又是口水又是什么的,干嘛向我白尹……哥……碗里放,脏不脏啊!” 闻人司一排桌子:“喂!什么脏不脏的,白尹都不嫌弃我,你在那边胡说八道什么!” “胡说八道?”白瑛眉毛就是一挑,也拍了下桌子,“我说你小子闹够了没有,之前在金陵跟白信哥纠缠不清也就算了,拜托现在是盛京城!盛京城你知不知道!我文嫂嫂可是随时会蹦哒出来的!” 闻人司一滞大概是给这句话堵住了,大约这些日子他自己也忘记了白尹还有个未婚妻这种事情。 但是白尹听到文衷衷这个名字,反应相当平淡。 他伸手把闻人司的筷子放在自己的碗上,把那碗面整个推到闻人司的面前:“吃面。” 闻人司撇撇嘴,但是到底挡不住肚子的软弱,整个人老实下来,皱眉坐下吃面。 白瑛直看的气不打一处来!像是正要反驳几句,哪里白尹又吐出两个字来: “闭嘴!” 闻人司眼看白尹是袒护自己的,当下更加得意,边吸溜着面条,边对着白瑛好死不死地挤眉弄眼。 白瑛怒极,一扬手就要拍桌子,但是那只手还不等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他暴怒的神色却是突然一僵,整个人的身子都凝固住了一样,愣愣看着闻人司的后面。 闻人司嘴巴里叼着两根面条子,扭头就往后看。 这一看不要紧,却是一眼就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赫然有一抹雪白的身影出现在他的眼中。 闻人司甚至是听到了那银铃般的叫喊声:“白尹哥哥……” 几分娇嗔,几分急切。 如果不是后来在昆仑发生的一切,只听那声音和她那张纯良无害的脸庞,闻人司一定以为那是个打天上下凡来的仙女才对! 白尹那个时候大概是早就领教过文衷衷磨人的本事,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整个人刷地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转身就走人。 哪里白瑛真热情,伸手就对着文衷衷哪里有招手:“哎!文嫂嫂,你快过来!你看我白尹哥哥都要过去接你了!” 白尹真是被白瑛这小子气地眉头都皱起来了,那里文衷衷看见白瑛对着自己招手,再听到那样的话,就更加雀跃了,整个人飞也似地向着他们那里跑去。 “白尹哥哥!” 白尹来不及躲闪,给文衷衷一头撞进了怀里。 闻人司嘴里两根面条子都快咽下去了,甫一看见眼前的眼前文衷衷的样子,真是硬生生又把饭给吐了出来。 白瑛眼见文衷衷站了上风,抢了白尹的怀抱,顿时觉得心里敞亮了很多,好像是终于在闻人司这小子面前出了口恶气一样。 得意地向着闻人司挤眉弄眼。 闻人司见状只气的眼前一黑,没来由觉得自己被人压了一头去,心里甚是不高兴,于是甚是不服地嘟嘟嘴巴,瞪了白瑛一眼。 当时文衷衷那边跟狗皮膏药似地一个劲地贴在白尹身上。拿一双胳膊圈着白尹的腰身,脸就贴在白尹的胸膛上,引地周围的食客纷纷向他们两个人看去。 白尹被她抱地两只胳膊都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好,脸上更是一片尴尬。 闻人司心里本来就有气,眼见文衷衷这样亲密地抱着白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火更大了,心里不禁疑问着女人到底是谁。 但是这样想着,嘴上却是不小心就说了出来。 文衷衷听见闻人司的声音,这才发现身边原来还有个人。 闻人司那时候穿的尚是那件极为普通的平民衣裳,文衷衷一时间当然猜不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于是文衷衷忍不住歪头问白尹:“白尹哥哥,那人是谁啊?” 白尹一顿,却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她。 那边闻人司听文衷衷问的随意,心里也略略有点不高兴,竟是学着文衷衷的口吻歪头也问:“白尹哥哥,她又是谁啊?” 还不等白尹说话,文衷衷却是先笑出了声来,仿佛是觉得闻人司的问题很傻: “什么啊!我是白尹哥哥的未婚妻,怎么,没听说过么?” 其实闻人司刚才是听到白瑛喊文衷衷为文嫂嫂的,但是他从小便是个不服输的,以往在逃亡的路上,白尹向来跟自己最亲近,如今怎能让文衷衷这小妮子强压自己一头。 闻人司忍不住冷笑一声:“未婚妻?我还真是未听我白尹哥哥说起过呢!既然你是白尹哥哥的未婚妻,那可曾有过订婚之礼?双方的父母可曾见过?” 文衷衷听了这话却是放开了白尹,皱皱眉头,伸手亮亮自己手腕上的一个物事:“我们虽然没有过订婚之礼,双方父母也早就不在人世。但是白尹哥哥可是送过我定情信物的!你瞧见这串念珠没有!这就是我白尹哥哥送我的,有这个我就是白尹哥哥的人!” 话刚说到这里,闻人司却是毫无预兆地噗嗤一声笑了!而且还是边拍桌子边大笑! 三个人显然是被闻人司突如其来的大笑声给整懵了,三个人一齐看向笑的面红耳赤的闻人司。 闻人司勉强稳定着自己的情绪,轻声咳嗽着,但是眉角嘴角的笑容却是怎么样也敛不住了:“哎!我说!你这人真有意思!人家给你个东西你就是人家的人了?哪有这种事啊!呐!我这里也有一个东西,也是白尹哥哥送的,那我是不是也成白尹哥哥的人了!” 正文 第六十二章 矛盾 闻人司边笑着边从他颈间取下了一个护身符样的东西,站起身来,把它拿在文衷衷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几乎是一瞬间,文衷衷的脸色就变了,她大哥写的符箓,她又怎么会不认识! 闻人司看文衷衷脸色不好看,一时间真以为是自己获胜了,心里不由得一乐。 但是白尹的脸上却是有点难看起来,说起来这护身符终究是自己打文多星哪里要来的,他们文家人多半以为这东西是他跟文衷衷互换的定情信物呢! 白尹这样想着,那边文衷衷果然是冒火了,嘴巴一嘟就对着白尹就来了一句:“白尹哥哥!那不是咱们的定情信物么!怎么在人家手上!” 白尹尴尬地要命,只得扭头对着闻人司呵斥了一声:“别闹了,还我!” 闻人司当时还整得意白尹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哪里料到一回头就袒护文衷衷去了。 闻人司哼了一声,像是故意不搭理白尹的样子,干脆把头扭向了一边。将白尹的那只护身符缠在手指上转啊转个不停。 他是忒年轻,不知道文家人的厉害,是以没怎么吧文衷衷放在眼里。 但是白尹却有些急了,深怕他小子不知好歹再在文家那边落下不是,无奈之下伸手就去够那只护身符,白尹虽瞎,但是手长,听力又敏感,而且这次更巧,只一把就抓住了那只护身符。 闻人司一愣,还没回过神来,那边白尹已经一把抓了过去。 脆弱的五彩线绷绷两声,断了个开裂闻人司整个人也没经受住这样大的力气,整个人都被白尹这小子给带了出去,给脚下的凳子一绊,脸朝地就是个狗吃屎。 白尹显然是没想到有这么一着,当时就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了,他忙摸索上去扒拉闻人司的身子,想要把人弄起来。 然而闻人司就那样脸趴在地上,也不出声像是死了一样。 白尹执着要将人扒拉起来,于是揪着闻人司的后脖领子就往外揪。 闻人司被他揪地疼极了,终于是忍不下去了,嚯地一下就从地上蹦了起来,抬起一脚就要往白尹小腹上踢。 白尹听风,知道他下脚不留情,忙松手将人放开。 闻人司甫一被白尹放开,立刻就转头往外跑。 白尹看不见闻人司的神情,但是听他向外跑,便知道这人是真的生气了,忙出口喊他名字,边喊边要追。 但是他刚想追,那边文衷衷却已经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了白尹的衣服: “白尹哥哥,你闲的没事追那人做什么!那人是什么人啊,一个男孩子说哭就哭,真没劲!” 白尹听了这话当时就懵了,扭头向文衷衷确定:“哭了?” 文衷衷鼻腔里算是传出了一阵肯定地嗯哼声。 白瑛也在一边跟着说道:“是啊,白尹哥哥,你别再管那人了……你刚回来,还没去见长老和小暑师傅。这小子大概是自己觉得丢脸了,早羞地自己跑到对面的娘娘庙里去了,莫管他,到时候宫里迎人的队伍来了,他自己就回去了——他你还不知道,就会哭哭啼啼地,自己哭一会子就好了!” 白尹觉得白瑛说的甚是有理,不由得心里也是一动,但是想想闻人司这小子万一闹急了也不是什么正常东西,又有点放心不下。 怎奈文衷衷和白瑛这两个家伙一直在边上催催促促地,又说的信誓旦旦。无奈只能跟着去了。 结果白尹前脚跟着他们去了,夜里,白家的大门就被敲了震天响! 白瑛和文衷衷拉在身边,吃着白家给专门准备的接风宴,文衷衷紧挨在他身边,一边听着身边白家的长老说自己如何与白尹登对,一边喜滋滋地给白尹剥虾吃。 一席话直听的白尹满脸黑线,白小暑这个不嫌事大的还在一边催白尹快吃虾仁…… 白尹还记得那时候,来的是皇上跟前的季忠良跟闻人司跟前的赵忠诚。 白尹那边一口虾仁放在嘴巴里还没咬一口,那边赵忠诚自己就走了进来,将宫里的传话说了一遍,问是: 白家的两位少侠可曾回来了,若是回来了,怎的不见静王? 白尹那一口虾仁终于是吞不下去了,讷讷问道:“他没回去么?” 赵忠诚沉吟一下,一双眼睛不轻不沉地掠过白尹身前的那一堆山珍海味和身边小仙子一样的文衷衷,那张玉刻的脸庞上,看不出一丝喜怒,只是立刻点头道是。 白瑛白尹加文衷衷三个人瞬间尴尬下来。一时间都面面相觑。 白尹最是感觉心虚的厉害,他坐在凳子上停顿了一下,接着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拔腿就往外面跑。 任凭白瑛和文衷衷如何在后面叫喊也不回头。 当时白尹跟闻人司逃亡的时候,正值北冥的秋天,两个人一直在外面颠簸了小四个月才回来,时间大概已经快到北冥的年关,天尤其冷地厉害。 白尹顺着那条去面馆的路,极速地奔跑在冷清地街道上。 彼时街道长长,一片幽光。 乌青发亮的石板路上,雪花初落,入地无声。 这就让白尹的脚步声显得尤为突兀。 他觉得自己嗅到了空气中的檀香味道,他知道那是到了面馆对面的娘娘庙的附近了。 他冲里面大声叫喊着闻人司的名字。 然而没有人回应他。 他略有些害怕。 四周的漆黑,让他忍不住想起了自己带他逃亡的第一晚,就不小心弄丢了他的事情来。 莫名的恐惧感不由得再次涌上心头,白尹心里不由得浮现出当时闻人司昏迷过去,差点丢命的场景。 于是白尹更加拼命地在那陌生的娘娘庙里搜寻,喊他的名字,仿佛是有些害怕再次失去那人一样。 不过老天爷这次大约是不想再折腾白尹了,一直倚靠在娘娘庙里泥偶像后面沉沉睡去的闻人司,像是听到了白尹的呼唤一样,终于嗯哼了一声。 白尹耳朵极灵,立刻就捕捉到了他的声音,循着声音扑过去,并第一时间摸到了闻人司滚烫的身体。 “喂!喂!闻人司!闻人司你怎么又烫了,闻人司你醒醒……” 白尹试试他额头,从手感上感觉起来,还真是烫的厉害,估计是发烧了。 闻人司在那里嗯哼了一声,浑身都酸痛又难受,模模糊糊地,他大概已经分不出那是什么人的声音了,只得由着那人叫自己揽进怀里,头软软地贴在他胸膛上。 “冷……” 明明浑身滚烫的要命,居然还喊冷,看来真是烧的不轻了。 白尹忙将人抱在怀里就往外面跑去,他是想着快跑,跑回宫里的御医院,或者是附近的医馆,给闻人司把烧先退了再说。 但是他刚抱着闻人司从娘娘庙里出来,身边不远处却是有个深沉而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白少傅,夜已经深了,还是让奴才把王爷带回去吧。” 白尹一惊,却是听出了是赵忠诚的声音,正值犹豫地时候,赵忠诚却已然走了上来,将手托在了闻人司的身体下,轻轻将人转移到了自己的怀里。 那个时候,白尹是由着赵忠诚将人从自己的怀里抱了出去。 但是现在想来,要是当初自己略略坚持一下,自己把人抱回去。那么闻人司就会知道是自己回心转意把他找了回去。 那样的话,或许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闻人司就不会那么怨恨自己,也就不会有后来跟他的纠缠。 他尤记得后来大年初一自己跑到宫里去拜年的时候,几乎所有的王公大臣都到了,就是缺了个闻人司。 他委婉地去问闻人夏。 闻人夏一张脸上满是不高兴,只说是闻人司病了,下不来床。 他觉得不可思议,于是跑到东宫去找,但是赵忠诚却没让他进门。 记得当时的赵忠诚还是蛮客气地跟他点头致意,那声声的祝福声,和过年的客套话,说的真是极中听。 然而他不忘强调一点。那就是:闻人司那日耍脾气躲到娘娘庙里去,最后忘了时间,不小心睡了,结果不慎冻了身子,恐是伤了肺,正在屋子里躺着,不能出门见风,还请白尹早些回去的好。 白尹心里惭愧,只得讷讷说什么,若是生了病,好不了的话,他可以找文家的人来给瞧瞧。 但是赵忠诚当时却只是笑,笑得云淡风轻,而且还颇有深意地问白尹一句:“听闻,白少傅已经跟文家的千金文衷衷小姐订了婚?” 白尹紧张,忙摇头跟他解释,自己没有订婚,只是文家那边如何如何。 赵忠诚只是在一边安静地听着,仿佛是在听什么有趣的故事一样,一言不发。 直到白尹跟他解释完了,这才沉吟一下,说了一句话: “其实文小姐,很不错。” 白尹错愕,下意识觉得赵忠诚似乎依旧没有明白他的话:“那……她……她是不错,可是我没有答应过她什么……我……” 赵忠诚却只是轻轻摇头:“白少傅虽然没有答应过,但是所做所为,不都是在顺应着文小姐的心意么?” “我没有。”白尹莫名感到一丝抗拒。 然而赵忠诚却继续说的正经:“少傅与文小姐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但是到底也算同门情深,文小姐是仙子一样的人物,性子又好,少傅不知不觉喜欢上了她,也在情理之中。况且,少傅若是没有半点真心,又怎么会接受定情信物这个说法呢?而且,北冥的白家和文家,似乎还是世交,白家的长老,恐怕也很喜欢文小姐吧。” “我……”白尹一时语讷,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正文 第六十三章 阿司的未婚妻 赵忠诚丢下这话。却是没在多说什么,只是淡淡瞥着白尹年轻的面容,仿佛是想要从这年轻的少傅脸上看出什么自己想要的结果。 然而白尹脸上迷茫的表情保持了没有多久,便被一种坚定所取代,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而且一定要做到才行。于是他抬头对着赵忠诚一字一顿地说道: “让我见见他。” 他不再是以一种低声下气地恳求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想要得到答案的渴望。 赵忠诚就站在白尹的对面,他瞧着白尹坚定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嘴角微微扬了扬,却是反问道:“你见他又能怎样?” 白尹沉吟一下,低头盯着脚尖,有些闷声闷气地说了两个字:“道歉。” 赵忠诚继续微笑,但是说出来的话却未免有点一语双关:“道歉?却不知少傅是为了那件事情要道歉?” 白尹一愣,抬头对着赵忠诚的方向:“我……那天,不小心摔了他,害他生气了……结果伤了肺……” 白尹一语未了,却是突然出人。意料地被赵忠诚的声音打断了 “不是这个……”赵忠诚的笑意突然收敛,语调也忽然变得有些冰冷,一切都让白尹猝不及防。 “那……那是什么?” 赵忠诚这次没有客气,他直接点明了自己的态度,而且语气冰冷: “是白少傅您……与王爷纠缠的未免太深了。” 白尹的大脑一瞬间变得一片苍白,也许是赵忠诚的话说的实在是太过于突兀,与之前的谈话没有任何的因果关系,以至于他不能很好的理解赵忠诚的话。 也就是那时候年轻,白尹在听完了赵忠诚的话之后,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竟然继续开口问了赵忠诚一句:“这话什么意思?” 赵忠诚沉默了一下,像是在仔细思量自己接下来的话的分量: “白少傅,在太子面前是少傅;在白家少主面前是兄弟;在文家面前是未婚夫……可是在王爷面前呢?白少傅又算什么?又或者说,在白少傅心里,王爷又算什么?倘若什么都不是,那白少傅来看王爷,不是多此一举么?倘若什么都不是,那白少傅是不是应该对私自带走王爷四个月这件事情表示歉意?” 赵忠诚一连串的反问,让白尹感觉自己彻底失去了与他交谈的能力!如果赵忠诚只是用这些语言来挤兑他,那也就罢了,关键是当赵忠诚说完这些话之后。白尹却突然听到隔着自己不远处的地方,却是发出了一声木门被推开的咯吱声响。 伴随着的,还有一阵清脆的,如同百灵鸟一样撩人的声音:“赵公公,外面是谁来了?” 那声音带着一丝疑虑,但是听在白尹耳朵里,更多的却是一份身为主人的理所当然。 赵忠诚停顿了下,似乎没有想到会惊动里面的人,但是当他转过身去同她行礼的时候,白尹却能听出,赵忠诚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恭敬: “回东门小姐,这位……是太子的外师傅,白尹白少傅。” 赵忠诚这样介绍他。 然而赵忠诚话音一落,那清脆的声音旋即有些惊讶地说道:“咦?那位便是太子的外师傅呢?早听说白少傅是北冥国第一的唐刀客,今日总算见到了呢!” 白尹愣了下,对方说的虽然都是客套话,但是言语之中的落落大方,却是叫白尹更加好奇对方的身份。 “不知阁下是……” 清脆的声音见白尹对她的身份抱有疑问,忍不住轻轻一笑,无比简单地回答着白尹的问题:“我?我姓东门,叫做东门颖如。” 白尹乍一听这个名字,顿时感觉有些耳熟,但是想来想去,却想不出是在什么地方听过。白尹反复掂量着这个名字:“东门……原来是东门家的小姐……” 白尹的话还没说完,那边赵忠诚却是突然开口补了一句:“是东门家的小姐,说来,咱们颖如小姐不关是东门大人的嫡出妹妹,还是静王爷的未婚妻。” 东门颖如微微一笑,有冰冷的风,轻轻撩过她额前的细碎头发,俏立于冷风中,年少的东门颖如穿着件翠碧色的衣裳,宛如一棵充满活力的小树,给这漫天的雪白,增添了一丝生机。 她年纪比闻人司稍长,几乎与白尹同岁,所以身上没有文衷衷的活泼可爱,有的却是种东门家特有的端庄。 白尹是知道闻人司有个未婚妻的,他虽然忘记了那未婚妻的名字,但是他曾经在心里无数次的想象过,如果闻人司这跳脱的玩意儿有了妻子,那将会是什么样子的?他还想着闻人司半年前开玩笑般对他说的话: “若是娶了那东门颖如,没准小爷还能跟她一起绣个花玩呢!” 然而如今他真的遇见了这个未婚妻,准确的说,应该是听见了这个未婚妻。他的心里却无端感觉到了一丝酸溜溜的滋味,仿佛一颗心,都在坠落。 白尹忘记自己是如何离开东宫的,他那天没有见到闻人司。 其实本来东门颖如还是很客气地询问白尹要不要进去,但是白尹却始终沉默以对,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踏着积雪离开了这伤心的院子。 他一路上走的浑浑噩噩的,只是循着自己的记忆向着他师傅的住所走去。 当时他回到家的时候,白小暑这货正在嘟嘟囔囔地,招呼刚回来的白尹给他包一顿饺子,然而白尹一脸愁容,嘴巴也紧紧抿着,不肯说话。 白小暑于是很失望,询问白尹怎么了,白尹思考了很久,终是将赵忠诚的话,以及东门颖如的事情,讲给白小暑听,但只是着重讲了赵忠诚的话,并猜测闻人司的病情一定十分严重,却不愿意多提东门颖如一句。 白小暑听了自己徒弟的话,眼睛滴溜滴溜转了几转,回头却从自己房间里扒拉出一捆香来,丢给白尹。 白尹很是好奇,于是皱眉。 但是白小暑一本正经告诉他,这是去年给白尹爹妈上香时剩下的,他可以拿去,去盛京城里随便的一家寺庙,给点点,烧给闻人司祈福。不为别的,就当是自己给自己点心理安慰。 白尹怀疑这种迷信方式。 但是白小暑表示听师傅的话,才是好孩子,你没看当初你爹妈活着的时候,两个人闹的多凶,自从死了,年年给上香,就在没见过他们两个人闹鬼,所以上香是可信的。而且如今正好过年,他要是给哪里的娘娘捎点饺子当贡品,那就更灵了。 白尹总算听懂了白小暑的意思,一时间无比无奈地下手给自己师傅动手做了顿饺子。 白小暑吃地得意,吃饱了就把那捆香的事情给忘了,跑出去跟白家的小孩堆雪人去了。 倒是白尹自己又拣起了那捆无辜的香,自己站在门口,迎着扑面而来的冷风,心中思量:若是这样真的能减轻闻人司的痛苦,到也好些。 于是白尹就开始自己的上香之路,因着不知道盛京城究竟有多少家寺庙,白尹只好根据自己的记忆,就去那家闻人司病倒的娘娘庙里去上香,天天去上。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拜的是一位民间信仰已经不多的床头嬷嬷,他更不知道自己眼前的这位床头嬷嬷,具体是管什么方面的神仙。但是他只是日复一日地到哪里去上香,因为只有在上香的时候,他才能找借口离开闻人夏,也给他一个不去看闻人司的理由。从而能让他静下心来,在脑海中仔细回忆着赵忠诚对自己提出的各种反问。 “是白少傅您……与王爷纠缠的未免太深了。” “白少傅,在太子面前是少傅;在白家少主面前是兄弟;在文家面前是未婚夫……可是在王爷面前呢?白少傅又算什么?又或者说,在白少傅心里,王爷又算什么?倘若什么都不是,那白少傅来看王爷,不是多此一举么?” 白尹那几天真是一去上香就会想到这些话,他现在也有些搞不懂自己了,他在床头婆婆面前一遍一遍的回想自己与闻人司从认识开始的一些事情。然而每件事情,却莫不清晰。尽管他是个瞎子,但是对方的声音却总是无比清晰地回响在自己耳边,仿佛是沾在自己脚底的一块粘重不堪的泥沙,任凭他如何抠刮,都弄不下来。 除了赵忠诚,他的耳边还总是响起那百灵鸟一样撩人的声音: “赵公公,外面是谁来了?” 白尹忍不住就皱眉,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听到这句话总是不由自主的感到烦躁。虽然东门颖如对他很是客气,而且有一个身为女人特有的温柔体贴。但是白尹就是觉得不爽,他越是不爽,就无比烦闷地再抓起一根香,点燃了,狠狠插在香炉里,久而久之,来娘娘庙前上香的父老乡亲都知道,娘娘庙里进来多了个智障一样的瞎子,没事就往那着香,往香炉里**! 正文 第六十四章 床上见面 一开始,白尹是不知道身边的人对自己的评论的,他可能因为总是想着赵忠诚的话,所以总是有些魂不附体,原本灵敏的听力也有些下滑。甚至是在白家给白小暑做饭的时候,他也有些恍惚,时常将酱油错放成醋,把醋错放为香油……后来发展到最后,连白瑛也跟着遭殃了! 前来拜年加蹭饭的白瑛掀翻了白尹做的一桌子菜,张口就骂!因为他刚吃了一口完全用醋炒出来的东坡肘子! “白尹!大过年的你要毒死小爷啊!” 白尹无比淡定地伸手擦擦自己脸上的菜汤,放进嘴里品尝了一下……果然是很难吃。 但是即使他知道自己做的甚是难吃,但是他还是很淡定地伸手给白瑛指了指一边的大门口:“不吃给我出去。” “白、景、行!”白瑛气地差点仰头倒地上,“你这几天是犯了什么病!如今已经过年了,你一不去给门中长老拜年,二不老实在家待着!整天就会往庙里跑!你是要出家吗!出家请去相国寺!别去娘娘庙行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当尼姑去了!” 白瑛脸色狰狞,简直是呲牙咧嘴!白小暑在一边干咳了一声,补充道:“那个……娘娘庙没有尼姑……” “这不是重点!”白瑛简直佩服于师徒两个的智商,“喂!白景行!给句痛快话!你到底是怎么了!别整天整这么骚情行么!” 白尹一脸阴郁,扭头对着白瑛:“有用么?” 白瑛哈了一声,掐腰又抬下巴:“有用么?真是笑话了!小爷我是白家的少主人!什么事做不来!我赌你肯定是因为闻人司那小子是不是!不是的话!小爷立刻去吃屎!” “吃屎去吧!”白尹对白瑛恶狠狠地甩下一句话,刷地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提溜起一边新买的一捆香,向着门外的冰天雪地大踏步走去。只留白瑛石化当场! 半晌还是白小暑突然拍了拍手,才把白瑛的思绪给敲了回来:“青衫,茅厕在出门左拐五十步的地方……” 白瑛脸色难看的真的有点像真的吃了屎一样,伸出手哆哆嗦嗦地指着白尹离去的背影:“他故意不承认!不算数!” 白小暑砸吧了一下嘴,摸摸下巴继续道:“哪有啊?你真的是说错了,他现在头疼,不是因为闻人司,而是因为闻人司的未婚妻。” “闻人司的……啥?”白瑛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白小暑回了白瑛一个鄙夷的目光,还伸手比量了一下东门颖如大致的身高胖瘦:“你以为就你们能有未婚妻,他就不能有了?人家姑娘长得可是端庄漂亮,身材都长开了,比你们家的那个什么井莜莜和文家那个小辣椒漂亮多了!” 白瑛听了这话,也鄙夷地看了白小暑一眼,心说就跟你见过一样:“算了吧,我看闻人司那小子长的那么妖媚,根本不像个会找老婆的,要是个有个未婚夫么,我倒是信……” 白小暑哼哼两声:“所以说,景行那小子才会着急啊。” 白瑛听到这里,像是有点想通了:“噢……难怪白尹哥不太待见文小姐,原来,是白尹哥喜欢上了闻人司的那位未婚妻!难怪白尹哥总是喜欢粘着闻人司那小子,原来他是想借他接近人家未婚妻,啊呀!想不到我白尹哥是个这么有手段的……” 白小暑的眼睛在眼罩底下翻了个白眼,不等白瑛说完,也刷地一下从凳子上起来,并丢给白瑛一句同样的话:“吃屎去吧!” 然而白瑛终是没有去吃屎,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白尹和白小暑的内心的想法!但是身为一个名满天下的大家族的主人,他不太能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这么轻易地接受这个现实,即使是白小暑面前也不行。 可是,在咱们白少主的观念里,人前不接受,不代表背后也不支持。为了自己兄弟的终身幸福,白瑛少主在想清楚自己在金陵看到的种种,以及白尹这几天失魂落魄的表现之后,他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跳墙,连夜把闻人司整个给偷出了宫,并成功掖进了白尹的被窝。 闻人司当时心里别提有多无语了,自己好不容易压制住了咳嗽才睡着的安稳觉,就这样活生生的被人给推醒了。推醒还不算完,自己醒过来刚要咳嗽,就被对方点了自己哑穴和身上的要穴,扛出了宫去!一路上好多次闻人司差点被自己的咳嗽给憋死! 他被掖进白尹的被窝的时候,白尹还没从娘娘庙里回来,白瑛也没着急给闻人司解开穴位,反而在一边同闻人司说了许多有关于两个人相互喜欢就应该说出来才对,即使是两个男人也应该坦诚相见之类的话,听的闻人司没由来一阵羞臊,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要不是白尹的脚步声在门外渐渐清晰起来,白瑛这小子还不想走呢! 当白尹跨进自己的房间的时候,白尹是完全不知道白瑛曾经在自己的房间造了什么孽,但是当他带着一身疲惫倒在自己床上的时候,他却感觉到自己床上一片混乱,自己的身下似乎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白尹汗毛刷地一下就竖起来了,一把就扯掉了自己的被子:“谁!” 闻人司翻了个白眼,心说是你大爷!但是无奈他被点了哑穴,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来,身上更是有几处要穴被点,根本动弹不得! 白尹听对方并不回答,但是听对方的呼吸却有些急促紧张!白尹心里莫名其妙的浮现出了闻人司的样貌,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对方的手。 就是那只曾经掉进粥锅里,留下伤疤的手。意料之中的是,那伤疤一点都不错,白尹当时就判断出来了,对方就是闻人司。 “真的是你?”白尹在那一瞬间,心头不知为何,仿佛有千万种滋味涌上心头。那些滋味,有的是高兴所致,有的又是悲伤所致。他是高兴于闻人司终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悲伤的却是,他一想到自己面前的这个人,他便会联想到赵忠诚的话,以及对方的未婚妻——那个自己只遇见过一次,却让自己心烦了甚久的女人! 闻人司见白尹终于认出了自己,心中不由得一阵放松,心说终于可以解开哑穴喘口气了!但是他刚这样想完,白尹却忽然在一边慢慢开口道:“那个什么……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被人封住了穴道……但是你要听我把话说完,我才能给你解开……” 闻人司瞬间感觉有些生无可恋,白眼往上一翻,强忍了一口老血下去。 只听白尹在一边絮絮叨叨,说出来的话也乌七八糟:“我知道我不对,当时把你丢在了娘娘庙,害你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带你风餐露宿了四个月,虽然一开始是慌不择路所致,但是还是害你一路上受了很多委屈……你病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你的,但是你面前的赵公公并不许我进,说我同你走的太近,这样不好……我还遇见了你的……你的……就是那位东门小姐……但是我要说明……文衷衷不是我的未婚妻,真不是……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呐……我给你解开哑穴,你要是明白的话就说‘能明白’行吧!” 说完这话白尹便伸手去解闻人司的哑穴,闻人司哑穴一开,接着就在白尹期待的目光中:“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白尹:“……” “咳咳……憋……咳咳……憋死爷了……”这是闻人司说出的第一句话,闻人司感觉自己几乎咳的肺都要出来了!白尹立刻将他扶起,往闻人司定咳穴和肺俞穴上各补了一指,闻人司这才强行喘了几口气,浑身如同抽空了力气,整个瘫在了白尹怀里。 闻人司瘦弱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也颇为沉重,几乎都能想象到肺中的积痰,他一把抓住了白尹的领口,用自己嘶哑的喉咙,张口说了一个字:“水……” 白尹忙将人放回到床上,弯腰扯过了被子,将人好生盖住,并摸索到自己熟悉的桌子前,给闻人司倒了一杯还算温热的红茶。 闻人司就着白尹的手,喝下了那杯茶,又多咳嗽了几声,这才勉强安定下来,由着白尹将他倚靠在身上。但是他一靠在白尹身上,一股浓烈的檀香味道就从白尹身上穿来。 “咳咳……你身上什么味道?”闻人司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白尹嗯了一声,旋即明白过来自己身上有什么味道了:“我去……上香了……” “上……啥!”闻人司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尹嘴角抽搐,不得不大声重复了一遍:“我去娘娘庙上香了!” “娘娘庙?”闻人司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狐疑,“你一个大男人去娘娘庙干什么?打算出家当尼姑么!” “娘娘庙没有尼姑!”白尹耐心解释,“我去娘娘庙是给你……给你祈福去了。” “给我……祈福?”闻人司的声音有犹豫,但是旋即,他好像回忆起了什么一样,忽然冷笑了一下:“你好端端的给我祈福做什么?再说了,你给我祈福,你家的未婚妻知道么!” 正文 第六十五章 意外之吻 白尹皱眉道:“别提未婚妻,文衷衷不是我未婚妻。” 闻人司倚靠在白尹怀里却是得理不饶人:“是么?可是我听说,白少傅可是同人家交换的定情信物的。” 白尹持续皱眉:“哪有,那不是定情信物。” “哈?”闻人司冷笑道,“还不是定情信物?你送她一个手钏,她给你个护身符,不是定情信物,却是什么?” 白尹挑眉:“不是你想的那样,那手钏是我给她的不假,但是我并不是以定情信物给她的。” 闻人司眨巴一下眼睛,轻轻咬唇道:“你要是没那意思,人家能跟你胡想八想的,要知道,一个巴掌可拍不响。” “你真的要听?” “我才不听呢……”闻人司眼眸微垂。 白尹闻言却是有些真地怕闻人司不想听了,不由得使劲圈住了闻人司,好不叫他离开自己,慢慢解释道:“那个护身符是我向师叔求来的,因为我当年不小心弄湿了……你的一个护身符。但是我师叔的护身符不是白送的,代价就是要我送给文小姐一样东西。那手钏是店里的老板给我找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 这会轮到闻人司沉默了,他是背对着白尹的,所以白尹也看不见他此时懵逼的表情。 闻人司在心里酝酿了很久,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哪……哪个护身符……嗯,是你后来去上书房想还我的那只么?” 白尹一愣,旋即脸上一黑,像是想到了当时地场景一样,接着就默默小声补充了一句:“这不重要!” 闻人司噢了一声,却是深深低下了头去,不再说话,白尹诧异于闻人司为何不说话,于是就打算去扳他身子,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不料他刚要去扳闻人司,闻人司却忽然噗嗤一声,埋头笑了起来! 白尹脸色再次发黑,一只伸出去的手就不知道要不要再放在闻人司身上了。 闻人司在下面已经全然绷不住了,于是就边咳嗽边笑,白尹就一脸僵硬地听着闻人司在那里:“哈哈哈哈咳咳咳咳哈哈哈……” “行了,你不用说了,想起来了……白尹……哈哈哈哈咳咳咳……你可笑死我了……” 白尹坐在一边,静静听着闻人司笑地几乎有些撕心裂肺了,却不置一词。最后等闻人司稍稍有些稳定了情绪的时候,白尹这才轻轻拍拍他的背,好叫他顺过气来。 “笑完了?” 白尹第一个问。 闻人司捂着自己的胸膛,嗯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白尹的问题。 白尹伸手揉揉闻人司脑袋,叹了口气:“能笑出来了,可见是好些了。” 闻人司一滞,脸色也微微一敛,这次,他没有回答白尹的话,因为白尹的这个动作未免有些宠溺,一般很少有人会对他做这种举动。 白尹见闻人司不说话,只能自己继续找个话题谈下去:“对了,还不曾问你是怎么来的这里?” 闻人司听到这里,却是突然转过了身来,伸手抓住了他的领子,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双桃花大眼睛怔怔看着白尹:“那啥,我问你一件事情……那个白瑛……对……白瑛那小子……他……他……他是不是……是不是喜欢男人?” 白尹被这一句话整得,脸上顿时划过了无数的表情,最后有些无奈地推推闻人司的脑袋:“你在胡想些什么?白瑛才不喜欢男人,他喜欢女人,他早就有个未婚妻,是他十五岁的时候就跟北冥江湖上有名的世家井家定了亲,娶的是井家的大小姐井莜莜。当时这份姻缘还是他亲自求的。他怎么会喜欢男人?” 闻人司咦了一声,表情越发有些疑惑不解:“真的么?” 白尹皱眉道:“你为何会问这种事情?是他带你来这里的?” 闻人司有些懵逼地点点头:“是他带我来这里的,但是……但是我听他跟我说的一些话,嗯……着实……着实有些……嗯……” 白尹内心瞬间有些崩溃:“他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闻人司想了想,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坏笑,“可是说了关于你的很多秘密。” 白尹强忍着心头的一口老血,脸上佯装淡定:“我没什么秘密。” “是么?”闻人司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尹严肃的面孔,“嗯……比如说,我听他跟我这样讲:其实你可能不知道,我白尹哥哥是喜欢你的。” 闻人司学着白瑛的腔调,摇头晃脑地念叨着这几句词,不时还拿眼睛看白尹的表情,白尹的表情好像是开了染房,什么颜色都有。 闻人司嘴角扯的更欢:“我说,白瑛那小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啊?” 白尹眉头拧成一团,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可怕的问题,在他仔细考虑赵忠诚的问题的时候,他曾模模糊糊地考虑过,但是他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种情绪,毕竟白尹这些年受的教育里,都是说男女在一起才算正经。于是他早就第一时间将这种想法压制在心底,如今这话被闻人司主动问出来,白尹真有点接受不来。 “不……不……” 白尹下意识地开口,其实他是想说不知道,但是他话还没说完,闻人司瘦削修长的手,却突然覆盖上了他的嘴唇。 “算了……逗你的!”闻人司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轻松,“我当笑话说给你的。不过你小心你们家的那个少主人哦,他还仔细告诉过我,他挺支持咱们两个呢!说什么虽然是两个男人也要坦诚相见之类的……” “噢……”白尹发出了一个长长的语气词。算是回答了闻人司。 但是尴尬的是,自从闻人司说出了那句“玩笑话”之后,两个人却陷入了一片新的沉默。 但是沉默归沉默,两个人这样面对面着,却没有发现两个人的姿势有些怪异,闻人司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跨坐在白尹的一双大腿上,手抓着白尹的领口,脸跟白尹接的很近,两个人的呼吸免不了又再次纠结在一起。 白尹是第一个感觉到两个人现在的举动有些不对的人,他虽然看不见,但是他却突然感觉闻人司粗重的气息正在往他的脖子上喷射。虽然那种粗重的呼吸完全是因为他近来生病所致,但是白尹却不免想到了闻人司第一次给他缝衣服的那次。 还是一样的味道,一样的会用呼吸撩人。 “等下……”白尹突然打了个机灵,一把抓住了闻人司的肩头,往后推了推。 闻人司还没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白尹要做什么! 接下来,不幸的事情就发生了!白尹的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白尹几乎是在那一瞬间,一把又将闻人司拽回了怀里!带着人就一起滚进被窝躲了起来! 这一拽,白尹原是没有非分之想的,他只是听见有人从外面进来,他觉得不能这样随便暴露闻人司在这里,所以才将闻人司带进了怀里,滚进被窝。但是偏偏没想到的是,这一抱不要紧,闻人司一个没控制住,一个嘴巴就对着白尹的喉结撞了上去。 白尹发出一声闷哼,显然被这下撞的不轻,但是只有白尹自己知道,就在两个人亲密接触的一瞬间,一种莫名奇妙的感觉,闪电一般的贯穿了全身的每一个角落,白尹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全身的毛孔都剧烈的收缩了下! 闻人司也被撞的七荤八素,脑袋也嗡嗡直叫。 白尹一把捂住了闻人司的嘴巴,闻人司瞪了他一眼,但是他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乖巧的闭嘴了,甚至连咳嗽也给忍了下去。 然而,就在两个苦逼的年轻人觉得自己做的很漂亮的时候,偏偏事情向着他们预料不到的地方发展而去!来的那位不是别人,正是白尹的师傅白小暑! 白小暑这家伙简直对白尹的房间太熟了,一进来就慌慌张张往白尹床上窜:“景行!景行!我那屋里不小心被我打破了汤婆!水流了一床!快快快,我跟你睡一个床好了……” “不行!” “哎!有什么不行的,你小子翅膀硬了!借你半张床睡怎么了!哎!给我被子!不给我直接掀被子进去了!” “师傅!你去隔壁白歆师傅哪里睡行不行!我……” 白尹一句话没说完,白小暑这不要脸的已经一头扎在了白尹的床上! 这一头扎的实在是不好!他一头撞在闻人司瘦弱的胸膛上!闻人司半条命差点就被白小暑给压没了! 闻人司在被压的那么一瞬间,真是差点就觉得自己要去见佛祖了!于是他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句:“压死爷了!” 白尹:“……” 白小暑:“……额……不好意思,你们继续……” 闻人司:“……” 闻人司眼睁睁看着穿着睡衣白小暑从床上极为麻利地爬了起来,向着门外奔去,并且极为贴心地将门重新关上! 动作之迅速,真是快赶上去吃饭了! 闻人司顿时难以抑制自己心中的无奈感。只能通过一阵阵的剧烈咳嗽来控诉这突如其来的意外! 白尹当时一反常态的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其实他的心里是在想着什么,但是说真的又有点想不通。 正文 第六十六章 打脸 “喂!你为什么不说话?”平静下来的闻人司托着脑袋看着白尹。 白尹平躺在床上,强忍着内心无限的翻涌,他不是第一次跟闻人司的唇部接触了。记得早在很久以前,自己就因为一顿包子被闻人司亲了脸。要是脸的话也就算了,可是这次却是直接亲在了喉结上,这就让白尹有点把持不住了。 闻人司显然没有察觉到自己刚才对白尹做了多么“犯罪”的事情,他看着白尹如同被冻住了一样,僵在床上,嘴巴也微微张着,像是呆了一样。 闻人司凑上身子去,拿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看着白尹,伸出爪子拍拍白尹的胸膛:“喂!白尹,你是傻了么?” “别……别碰我!”白尹有些狼狈地一手打开了闻人司的爪子,猛的从床上站了起来,拔腿就迈下床去,往着门口飞也似的跑了去,“你……你先在这里住两天,我去我师傅哪里睡,过几天我再送你回去……” 闻人司歪头看着白尹慌张而去的背影,却是忍不住皱皱眉头,心说莫非这白家人个个都是智障不成?刚才白小暑那厮才跑到这里来说自己的床湿了,这会子白尹竟然又要去他那里睡,感情这人不光是瞎,竟然还聋了起来! 闻人司想到这里无奈摇摇头,往后一仰,便到头睡在了白尹的床上,他闻人司就是有这么个特异的技能:睡觉从来不认地方,只要有床,他就能睡。是夜,咱们静王爷闻人司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但是反过来看,白尹就有些难熬了。他是去了白小暑的房间,但是他啊全然忘记了白小暑的床已经湿了。他一个人和衣躺在那张大床上,床上还有白小暑刚吃过的玫瑰馅酥饼的味道,他仰卧在床上,闭上眼睛,好使自己静一静,不去想闻人司那小子。 那本来是一个意外之吻,但是对于那夜的白尹来说,却像是突然有了分量那夜中,越是想将眼睛紧闭,脖子上那处亲密接触的地方却越是让他觉得有些沉重,甚至是有些滚烫滚烫的。渐渐的白尹感觉那种沉重滚烫的感觉仿佛是沿着自己的身体的正中线,慢慢往下蔓延。一惯黑暗的视野里,像是有了魔力一样,开始变得能够活动,能够扭曲,在白尹的视线里,那团陪伴了他甚久的黑暗仿佛是在哪一瞬间,获得了新的生机。 他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回响着闻人司的声音,那声音说着各种各样的话。那些话,有的是刚才闻人司才说出来的,也有他很久以前说过的话,林林总总的话语,如同泉水,在白尹的耳边淅淅沥沥的响个不停。白尹恍惚之中,翻了个身,抱住了白小暑的棉被。 白尹感受着这厚重的棉被,带给他的安全感。但是就在他享受着这种感觉的同时,他却蓦地在心底,想到了自己方才也这样抱过闻人司,但是闻人司显然是比这棉被瘦弱的多! “闻人……司……”白尹抱着棉被,闭着眼睛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念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他将头深深埋进了那被子中,像是想要汲取什么,但是被窝里更多的是玫瑰馅的味道,这就使闻人司身上的那种百濯香的味道显的尤为珍贵。白尹的鼻子迷失在白小暑的被子中,不知不觉就陷入了睡眠。 他是一觉睡到了天明……呃……说是天明也有点不对,应该是第二天的早上,因为他是被饿极了白小暑给生拽起来的! 白尹觉得全身有些乏累,像是昨晚打了一场架一样。但是按照常理,瞎子因为看不见,所以是很难做梦的,甚至说,基本没有。白尹也不例外他搞不清楚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但是当他活动着想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一种凉嗖嗖的,湿糊糊的感觉,却从自己裤裆出传了上来。 白尹一愣,脸色接着就变了。他似乎猜到了什么,但是又有些难以置信:他大清早的居然会因为一个男人而……而在裤子里留下了难以启齿的东西! 白小暑饿的都快哭了,却不见白尹下床,当时就急了!一巴掌拍白尹头上:“你想什么呢!赶紧做饭去,今天闻人司那小子可算是来了,你也该可怜可怜我!给做点好的吃了!” 白尹内心瞬间有些崩溃!他内心无比纠结,迎着白小暑可怜巴巴的表情,他觉得有必要对自己的“人生导师”白小暑掩盖这件事情:“那个师傅,你昨晚是不是在在床上吃东西了,嗯……我给你洗洗床单吧……” 白尹还没说完,那边白小暑却突然说道:“哎?吃东西?东西我倒是真的吃过,但是这床单晒晒就算了,昨个我是不小心打破了汤婆,湿了床单和裤子……你说说你也真是的!你昨晚不是跟闻人司在一张床上么?怎么来这里了!咦!你在我床上睡了一晚上不会也湿了裤子了吧!” 白尹:“……” 白小暑见白尹不说话,顿时更加不好意思了,嘿嘿一笑:“真的湿了?” “额……绝对没有!我觉得,咱们还是讨论下吃饭的问题吧师傅……” 当年的那场惹的闻人司得了肺病的闹剧,终是在白瑛和白小暑的胡搅蛮缠中得到了初步的解决。最后的那几天里,闻人司就住在了白家,白尹也不用整天去娘娘庙上香了,他就专门待在家里给闻人司煮各种药膳:什么芹菜溜鲤鱼啦、瘦肉白菜汤啦,兔肉蘑菇丝、鹌鹑百合汤……啥补肺做啥。 闻人司在他家几乎是每天从睁眼吃到闭眼,白小暑也很高兴,时常跑到闻人司哪里,打着陪床的名义,跟着蹭了很多饭…… 最后闻人司给赵忠诚领回东宫的时候,他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而且可喜的是,一向以瘦削著称的小王爷,不光脸圆了不少,甚至还长高了些,这就让当时十分疼爱幼弟的皇上很是开心了,还赐给了白尹一柄金勺子!还说了些什么闻人司能好,白尹当论首功,是以将功补过,以前白尹打伤闻人雍、从宫里偷走闻人司的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那边白瑛听说了这件事情以后!真是委屈极了!要不是他先把闻人司那小子从宫里偷了出来,白尹能从皇上这么多好处?真真是老天不长眼了,让他这个出了大力气的人,愣是啥都没有得到! 回归现实之中。现在已经化身为燕宛的闻人司俨然再次病倒在白尹的面前。白尹静静坐在一边看着闻人司安静昏迷的样子,真的有种回到了当年的感觉。 只是当年他这样守着他的时候,是白尹看不见闻人司。但是现在白尹能看见了,但是闻人司却已经看不见他了。这样想来,还真真是命运作祟了。 “阿司……”白尹伸出两只手,紧紧攥住了燕宛瘦弱冰冷的手,并将那只手小心地放到唇边,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一样。 然而就在白尹仔细温暖着燕宛的手的时候,燕宛的声音却不合时宜的再次响起: “纪箬……纪箬……” 白尹眉头倏地一下便皱了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张口来了一句:“纪箬是谁?” “纪箬就是……” 昏迷中的燕宛差点就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是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 燕宛惊出了一身冷汗,刷地一下就从床上坐了起来!速度之快,让白尹暗暗有些吃惊。 从床上突然做起来的燕宛很快就发现了自己的手被白尹握住。燕宛试着挣扎了几下:“放手!” 他的脸上写着一丝厌恶:“别碰我!” 白尹皱眉,却并不肯放手,他坚持在问自己的问题:“谁是纪箬?” 燕宛的眼中飞快的闪过一丝恐惧:“我不知道!” 白尹敏锐地捕捉到了燕宛的那丝恐惧,他脸色一沉,将燕宛的两只手全都抓进了一只手里,另一只手则抓住燕宛的肩膀,将他按在床头靠背上: “说……”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燕宛的情绪突然有些激动起来,他拼命地挣扎着,像是受惊的兔子。一双无神的眼睛睁的更大!几乎要将眸子给瞪出来! 他拼命想要从白尹的钳制中挣扎出去,但是白尹的力气根本不是他能反抗的。燕宛的脸色苍白的像纸,不,简直有些像鬼!白尹惊讶地看着燕宛拼命摇着头,那种频率实在是太快,一看就不像是个正常人的摇头频率! “阿司!阿司你怎么了!”白尹试着想要靠近燕宛,但是燕宛听到阿司这两个字,先是愣了几秒。 突然的安静让白尹稍稍感到欣慰,他轻轻摇摇他的肩膀:“阿司……阿司我是白尹……” “白尹?”燕宛脸上浮现出一丝迷茫。 但是突然!燕宛的的迷茫迅速被一种狠厉取代,他咬着牙,像是狠极了什么一样,一股怪力从他瘦弱的躯体里爆发! “滚!”这股怪力实在来的突然!白尹一个被注意,燕宛已经挣开了他的钳制!而且子极快的速度,甩了他一个耳光。 “阿司你疯了!”白尹被燕宛这记响亮的耳光打懵了,他眼前的这个燕宛如今只能用癫狂两个字来形容了!自从他从宫里见到他,他一直是用一种微笑、柔弱的态度对人,即使他有时被人欺负的狠了,他也从来不会大声说话。当然,被闻人夏给打的尖叫除外。 燕宛一巴掌打在白尹脸上,似乎也有点懵,他愣愣地面对着白尹被打的脸,又微微握紧了自己打人的手,一丝错愕的表情在他的脸上,渐渐绽放。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地牢 “我……”燕宛似乎有些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他居然动手打人了。 看着燕宛的样子越来越怪异,白尹忍不住走上去一步:“阿司你究竟怎么了?” “阿莲在哪里?”燕宛突然问了这样一句话,他的眼睛直勾勾对着前方,眼神中充斥着渴望,“阿莲呢?” 白尹沉吟一下,却是有意试探一下,于是故意回答道:“她在外面。” “我……我要去找她……”燕宛说话都有些结结巴巴了,他挣扎着想要从床上站起来,但是他刚把脚落在地上,白尹便跨上两步去,一把抓住了燕宛的小臂。他还记得他的腿不方便。 “别动!”白尹的口吻有些严厉。 燕宛被白尹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地打了个哆嗦,瘦削的脸上划过一丝难以抑制的惊恐,仿佛是遇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阿莲……阿莲在哪里?”燕宛的努力移动着自己的小臂似乎想要从他的手下挣扎出去。 白尹死盯着燕宛的脸庞,沉吟道:“阿莲就在门外。你找阿莲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我去转告她。” 燕宛听到白尹这么说,却是并不上套,只是固执地重复着,如同一个疯子一样喃喃念叨着一句话:“阿莲……我要找阿莲……阿……” 然而燕宛一句话不曾说完,一双无神的眼睛却突然往上一翻,身子一软,一头又扎进了白尹的胸膛上。 白尹见燕宛再次脱力,心中先是一惊,不由得立刻放开了燕宛的小臂,扳起燕宛的脸看看。 他的手触碰到燕宛的下巴,他可以感觉到,很尖。 血色全无的脸庞,一如既往的样子。白尹仔细看着这张脸庞,心里的那根弦,不知为何再次隐隐作痛。 燕宛的身子比之当年,自然是更瘦了的。七年前,在昆仑山的很多个雪夜,他曾经很多次拥他入怀,那时候他还是闻人司,那个虽然比一般的北冥男子瘦弱,但是身上还有那么点瘦肉的少年。而现在这个燕宛,实在是瘦的有些皮包骨头,白尹隔着衣服抱他,亦能隐隐感觉到他的肋骨。 “阿司……”白尹将怀里的人用力搂住,下巴抵在他的头顶。 他还记得当年的闻人司有一头细密顺滑极的头发来着,但是现在他下巴下的头发,却俨然已经没有了当初的一点影子,燕宛现在的那头头发说实话真的很薄,而且未免有些干枯分叉。一看这些年来,便没有好好被照顾。 他怀里抱着的这人,也曾是他想要揉进血肉,刻入心骨的爱人。 早在很久的当年,他认定了今生今世只有他能这样拥他入怀,爱护他到永远。谁料,他老天回应他的却是一段世事难料,悲欢无常。 甚至更加让人痛心的是,方才燕宛癫狂的时候,俨然已经是忘记了他是谁?反而一直在喊别人的名字。 白尹的手不由自主地更加夹紧了几分,他低下头,想要在仔细看看怀中嗯人。然而他这次一低头,却突然看见了燕宛半敞的领口下,那道深深的伤疤。 白尹眉头一皱,轻轻撩开他的领口。好使那伤疤仔细呈现在他的面前。 伤疤大约有一指宽,从左耳后开始,一直蔓延到他左边的锁骨!白尹原本只是知道他身上有疤,但是没有想到会有这么长!白尹这些年来虽然很少再在江湖上现身,但是出于皇家侍卫的身份,他也曾经与不少的高手缠斗过。但是将真的,他与人打斗了多年,身上虽然也有无数伤疤,但是都极不上眼前的这一道伤疤长。 而且这道伤疤一开始看上去似乎是旧伤,但是只要仔细再看看,就不难发现,那道伤疤上俨然是累积了很多密密麻麻的小伤疤,分明是后来又被人一下一下的弄上去的!至于是刀子还是什么的,白尹就猜不出来了。总之对方仿佛是非常喜欢玩弄这条旧伤疤,而且颇以在这条伤疤上弄出新伤为乐! 白尹看到这里,指尖瞬间有些冰凉起来!他曾经感觉闻人夏就够恶心变态的了!但是现在跟玩弄这条伤疤的人一比,闻人夏的拳打脚踢实在是太“温柔”了! 白尹战栗的指尖轻轻触碰那道伤疤,每触碰一下,他的眼神就不可抑制地冰冷几分,仿佛那一道道的细小伤疤被刻在了他的心上一样。 他内心不断回想着方才燕宛崩溃疯狂的样子,巨大的疑云再次笼罩他的心头。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见见阿莲了。 执金吾的地下牢房,幽深而又潮湿。之前说过执金吾曾经是前朝的一位暴戾嗜杀的王爷的住所,而这阴湿黑暗的地方正是哪位王爷亲手设计的。 在这里,无论是刑具还是整个牢狱的布局,都是别出心裁。而且更为恶趣味的是,地牢的墙壁上还画有许多写实画,各种形形**的施刑之法都被详细地刻画在墙壁上。一般的鞭刑,砍头,刖足、宫刑都还是轻的,有的刑法,甚至连猫狗猪鼠都不肯放过:比如有将人放入盛满野猫的袋子里,直把人抓的血肉模糊的猫刑,有的则是将人的头按进盛满老鼠的框子,这样能让犯人在被抓的鲜血淋漓的同时,多增加一份窒息感;至于那种有关于猪狗的,就有些恶心了,那是纯粹说白了就是一种人兽杂交的惩罚!白尹只是看着,就觉得有些阵阵反胃。 阿莲被锁在深处的一间牢房。她牢房的墙壁上画的刑罚也很是别出心裁。那上面是画了一个粗黑的大汉被人剥掉了上半身的衣服,然后吊在半空。下边是炙热的火苗烤着,直烤的他浑身大汗淋漓。在他的一边多画了一个笑意狰狞的狱卒,狱卒手里正拿着一坛烧酒,往大汉的嘴里送。 一个人被火一烤,身上自然就会生热难当!此刻若是一坛烧酒再灌下去,只怕五脏六腑都要一块烧化了! 然而就是守着这样一副恐怖的图画,阿莲却是连眼皮也不曾抬一下,说的更加正确点,自从她进来开始,她便从来没有正眼看过这幅画,仿佛她完全没有讲这幅画放在心上。 阿莲听到有脚步声走向自己,这才回过头来。 但是她一看见是白尹来了,却是想都没想立刻回过了头去,竟是连看也不要多看一眼! 白尹对于她厌烦自己的行为,并不感觉意外,他在她的牢门外站着,隔着栏杆看她: “你主子昏了,你知道么?” 阿莲背地里皱皱眉头,忍不住有些担心,但是她却不想在白尹面前表现的弱势,反而冷笑一声,并不回头:“这我知道,你们抓我的时候,我就听见了。” 白尹淡淡道:“你不是最在乎你家主子的么?听见他出了事,你就不紧张?” 阿莲冷笑的意味更加重起来:“出事?他要是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只怕比我还要急!你如今既然有心思来找我说话,那他肯定没什么事……” 白尹眉头一挑,不带感情的回答道:“他有事。” 阿莲沉默。简短的三个字,让一直冷笑的阿莲突然变得有些严肃。但是严肃过后,她旋即摇头: “我不信。” 白尹注视着她的背影:“他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阿莲听到这里,却是突然扭头,对着白尹做了个诡异的笑:“怎么回事?当然是被人打的了!你会给自己那里添一道伤么!” 白尹眼神微凝,套着鹿皮手套的手忍不住轻握:“谁打的?” 阿莲沉默,却是没有说话。 “是纪箬?”白尹冷不丁地说出了这个名字。 阿莲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全身明显一阵,显然是没我料到白尹会直接说出这个名字。 “燕宛怎么了!”阿莲首先意识到是燕宛泄露了这个名字。 白尹看着阿莲的变化,没有回答阿莲的名字,但脸色几乎是瞬间变得阴郁难看起来。 阿莲见白尹脸色有变,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回来。刷地一声就从地上站了起来:“不是他!不是他打的!” “他是谁?” 阿莲闻言,苍白的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你不必知道他是谁,你只要知道他是个比你好的人就行,你丢掉了燕宛,是他把他拣了回来。” 白尹将头微微转向一边,似乎有点难以接受阿莲的话:“我没有丢掉他。” “没有?可你对他的伤害却是真的不是么?”阿莲忽然接过了他的话,大大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她嘴角微微扬起,“你知道失去尊严给人带来的痛苦么?他什么都看不见了,被你丢在昆仑。被丢进了那种地方,就算你说自己是不小心,那也不行。那条疤,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那是被哪里的嫖客,用马鞭抽的。因为他们要碰他,他不肯。” 白尹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皱,手不易察觉地紧紧握住,心仿佛也被狠狠的灼伤:“我的错……我承认。” “承认?”阿莲仔细品味着这个词,最后她却是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是那种颇为嘲讽的笑,“这话,说的未免太晚了……我的白大人。”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质问 白尹眼神有些阴郁:“我只想知道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阿莲却是低头道:“大体上你都能猜出来,我想不用我说。” “我想知道的更多一点,”白尹停顿了下,旋即抬头眼神有些锋利道,“比如说他为什么会突然发疯?” 阿莲皱眉,抬头看了白尹一眼,静静想了一会儿:“发疯?” 白尹看她眉目之中似乎有那么一丝疑虑,像是在认真考虑什么似得,心中那种不详的预感越来越真切。 阿莲抬头看了他一眼,她隔地他有些远,但是那距离足以看清对方的脸。阿莲脸上的这会子变得几乎比白尹还要难看:“你跟他说了什么?” 白尹皱眉道:“我不曾同他说过什么,自从他回来便在昏睡,等他醒来,便已经是那个样子。” 阿莲的目光流转,轻轻开口,却是换了个话题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出现在他的身边么?” 白尹抬眸,讨厌一个人,可以有千百个理由,这不是白尹随便一猜就能猜出来的。 只听阿莲停顿了一下,继而轻轻抬眸,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看着白尹,慢慢说道:“因为他……曾经疯过一次。” 白尹顿时感觉脑袋嗡地一声,有些天旋地转。 但是阿莲却并没有顾及白尹的感受,只是继续说道:“虽然后来纪箬治好了他,但是后遗症还是有些的。所以我很讨厌你出现在他的面前,因为你总能勾起他的记忆,让他无比痛苦。” 白尹的心脏剧烈地抽搐着,他张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嗓子却不知为何有些干涩,所以说出的话,未免有些难听极了: “他是因为什么事情……”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瞪着他的阿莲却丢给他一个“你明明知道”的眼神。白尹适时住嘴,不再说一个字。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再提起来,对大家都没有好处。你不如仔细想想究竟是为什么他会突然犯病?如果没有人过分刺激他,他是不会轻易犯病的……其实说来好笑,我很好奇他这次为什么会突然犯病,你知道么?这几年他的病发作的已经越来越少了,就算每次你们那个皇上打他,侮辱他。他都不曾犯病的……”阿莲说这话的时候再次将身子背了过去,她抬起头来望望墙壁上的画,继续说道:“不过你不必太在意他这次的发疯,每次只要发疯完了,睡上一觉,也就静下来了。” 白尹一直在听阿莲的话,但是在听她的话的同时,他却是一直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她一气儿说完了,他这才慢吞吞开口,问出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其实一直想问一个问题,你究竟是怎么找到阿司的。” 阿莲停顿了一下,但是她很快就继续开口,她依旧边盯着那副画边说着,语调平静,一反往常。 但是她并没有回答白尹的问题,而是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但听阿莲幽幽开口道:“我其实也一直想问一个问题,请问你为什么一直没有去找他呢?” 阿莲说着这话,再次轻轻转过身子来看着白尹,白尹微微一愣,却见阿莲有些轻蔑地看着自己。 “我看白大人你似乎对我家主子很是情深意重的样子,可是为什么当初你会将他丢在哪里?” “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很多次,我并不是故意丢掉他的,这里面有很多的意外。有人骗我,我以为他已经回到了北冥。” “是么?”阿莲眉头微挑,“那么你回来之后呢?你没有见到他,就不问问他在哪里么?” “我问过。”白尹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但是,我不敢相信……我一直以为他们在骗我,我以为他死了。” 阿莲嘴角微微扬起,那一笑未免有些难看:“那么后来又怎么解释?后来你也看见他回来了,知道他没死,可是为什么他回到北冥皇宫的第一天晚上,在你们那个皇上上他的时候,你不出来制止?又或者说,你是因为觉得他脏了,所以就能眼看着他被人糟蹋了?” 白尹闻言却是意味深长地回了阿莲一眼,那一眼里感情有些微妙:“首先,虽然我认出了他的声音,但是我不能就那样随便肯定,他就是阿司。” 阿莲眉头挑了一下,耸肩道:“其次呢?” “其次就是……”白尹微微停顿了一下,一双眼睛扫射阿莲的全身,“那晚的侍寝,很是古怪……” 阿莲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动,显然没有料到白尹的这句话,她慌忙低头有些躲闪。白尹眼看这她的窘样,声音有些微寒:“因为在侍寝之前,我曾经见到过你同内务府的那位徐公公,私下见过面。你知道的,将宫外的戏子引进皇宫,是徐瑞海的手下一手操办的,他并没有亲自出面过。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的戏子丫头,你根本不可能认识徐瑞海这种人。这就不得不让我怀疑你的身份,万一你是皇上派到他身边的刺客,我若轻举妄动,只怕你会立刻杀了他。” 阿莲听到这里,总算是没有再说话。然而白尹却接着在说最后一个理由:“最后一个理由就是,你的头发暴露了你。” 阿莲一愣,抬头看看白尹。而白尹的目光一直聚集在她身上,四道目光两两相对,阿莲注意到了白尹微微发栗的头发。 “我的母亲,也是西凉人。”白尹解释着,“我听说西凉的女子,有极少一部分人的头发是发黄发栗的,而别的国家并没有。很多国外的人以为那是先天不足所致,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那是西凉某个家族特有的标志。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拥有西凉特征的女子:内务府登记你和阿司的来历的时候,却说你们是从半渚而来,要知道西凉和半渚可是相隔万里不止,别说西凉的女子会没事跑到哪里去,就是这真的到了哪里,只怕也会水土不服,根本住不下去!” “你说完了?”阿莲寒着脸听完了白尹的叙述。 白尹微微点头,算是回答了阿莲。 阿莲下巴微扬,斜了白尹一眼:“你说的疑点固然很多,但是我都可以反驳!首先我虽然会些武功,但是我并不是你们皇帝安排在他身边的刺客,你因为我会见徐瑞海,而怀疑我的身份,那我完全可以告诉你,我同他见面只是因为一些公事,他是内务府的总管大人,而我是燕宛的侍女,你也知道燕宛身份特殊,他亲自来交代我些规矩,也是应该的。至于你说的西凉与半渚的事,我承认那是掩人耳目,因为总不能直接说我们是从西凉的昆仑来的吧!你们的静王爷消失在昆仑,而我们又来自昆仑,那不就是明摆着让人知道你们皇上的新男宠就是他曾经的小叔叔吧!” 阿莲的一番话说的振振有词,甚至可以说是理直气壮!白尹真是佩服了她,居然在理亏的情况下还这么能强词夺理! 白尹不理会她的强词夺理,坚持自己的观点:“阿莲姑娘,就算你最后一个问题,你解释的很好,但是第二个问题就别再想骗我了。我也曾是个瞎子,我的耳力比一般的人要高出很多,所以你和徐瑞海的话,我都听的清清楚楚。阿司进京,是你们和徐瑞海串通好的,我不信真的阿司会做出将自己送上别人的床的事,所以我有理由观察你们究竟是不是真的;又或者说,要看看你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阿莲一滞,狠狠瞪了白尹一眼,她总算是体会到这人的厉害了!但是她依旧嘴硬着:“好!算你白大人厉害!那我就要请问白大人了,您既然对我们的真伪心存疑虑,而且怀疑我们的动机。那为什么您如今会想方设法把燕宛从宫里捞出来,并将所有的罪过都强加到我的头上?莫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那我就要继续问:究竟是什么又使您确定了我们就是真的?又是什么让您确定了我们的动机呢?” 白尹迎着阿莲连番而来的问题,却是依旧冷淡开口道:“我心中并没有答案,我并不知道你们的动机是什么,但我确定了阿司是真的,而且现在京中的命案,矛头都指向了他,我不能再眼看他在被伤害。” 阿莲翻了个白眼,心里莫名一阵悲哀:果然还是上过一张床的亲!自己居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当了炮灰! 阿莲有些无语,她干脆坐回到了地面上,叹气道:“白大人真是好嘴好心计,可是我只想说,那些案子真的与我们无关!更跟我们没有关系!” 白尹跨行上一步,手指轻敲:“你光这样说没有用,别说是我,孙坚也不会信。” 阿莲苦笑一下:“那我看来真的要做你凶手的替死鬼了!你这样对待你情人的恩人,是不是有些过分?” “恩人?”白尹咀嚼了下这个词汇,旋即有些轻蔑地皱眉,“谁知道是是不是真的救了他。” 正文 第六十九章 旧味 阿莲听了白尹这话,真是内心一片无奈:“随你怎么想吧,不过到底还是希望你能有点良心,别真的把我扔这里不管了,我可以发誓这一个月来的案子真的真的同我们没有关系。” 白尹沉吟一下,却是说道:“发誓这种东西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说了还不如不说。虽然你极力说那些案子同你们并没有关系,但是我必须要提醒你一下,这三件案子中,有些作案手法,颇有你们西凉人的风范。而你正好是个西凉人。” 阿莲眉头一皱,再次摇摇头:“那可能是别的西凉人所为,与我无关。” 白尹亦摇摇头,轻轻蹲下身子,好叫自己能和阿莲平等对视:“行了,有关于案子的事,你还是留着同孙坚大人说去吧,我没兴趣听你讲。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们……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来?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 阿莲大眼睛眨了眨,纠正了白尹的一个错误:“你刚才的原话不是这样的,你明明刚才问我是怎么找到燕宛的。我可以回答你,我是在昆仑遇见他的。所以说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了,其他的我无可奉告。” 白尹微微皱眉,看起来并不太喜欢阿莲的这种小聪明:“告诉我你是从哪里来的,我可以帮你免去这场官司。” 阿莲听到这话,却是赏了白尹一个白眼:“你不用吓唬我,你不帮我免去这场官司,我也死不了!” “就这么自信?” 阿莲点头一下,却是说道:“那是自然!你要是见死不救,只怕燕宛会更加怨恨你。白大人是聪明人,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白尹眼眸微微眯起,却是如同猎人看着猎物般上下打量着阿莲,轻轻挑眉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我?我劝你还是不要太自信。因为我可以有几百个理由,把你的死推给别人。” 阿莲冷笑一声,接着又叹息一下,把下巴抵在自己的膝盖骨上:“哎!白大人,你说这话可就有些不仗义了!这要是被孙坚大人,或者是哪位申恩大人听了去。只怕要心寒的不得了……算了,你们朝廷中的人,狗咬狗的事情做的多了去了,我如今是个小小婢子,命如草芥,还是少管闲事的好……不过,我也不妨提醒大人一句——关于我们的来历之事,大人您最好不要做太多的过问。” 白尹拧眉道:“我要知道,不管你们的势力有多么庞大。” 阿莲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挡在嘴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这不是势力强不强大的问题,而是你如果问多了,只怕会牵动出很多旧事,那些旧事,无论是对你还是对燕宛,并没有好处。他的神智你也看见了——脆弱的很!为了他能好好活下去,怎么做你应该懂。” 白尹一滞,他听完了阿莲的话,但是在听完的同时,神色之中带着几丝说不出的难看:“原来你们真的是有计划而来。” 阿莲挑眉,算是承认了。 白尹继续道:“那么事成以后,你们会走么?” 阿莲眸光一转,却是忽然沉默了下去,她没有说话,甚至连头都有些沉重地低下了。 白尹也发现了阿莲神色之中的失落,一种不好的预感。在他的心里滋生。 然而阿莲终是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反而她最后轻轻抬起了头来,跟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时候不早了,白大人您不妨先回去好了,如今这个时候,我想他已经醒了。” 白尹收回了自己的心神,对于阿莲再次的转移话题,投以难堪的目光。 阿莲看着白尹的不满,却是不慌不忙地补充了一句:“他今天早上还不曾吃饭,如今昏迷了应该有一天了,醒来只怕饿的厉害。白大人若是还可怜他几分,便给他送些吃的过去吧。” 这回白尹算是被阿莲给说服了,他一惯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温柔,尽管那丝温柔实在出现的太快,又消失的太快,但是阿莲依旧能够捕捉的到。 阿莲一直目送着白尹离开,直到那宽阔的背影,完全消失在牢房的尽头。 “也许,他比纪箬更……”阿莲的思绪有些混乱,嘴巴也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起来,但是她才说到那个“更”字,却是突然停了下来。不知为何,一想到那他与纪箬,她就会内心无端浮现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悲凉,方才一直紧绷冰冷的脸庞,出现一道微细的悲哀情绪,她将头深深埋进了自己的膝头,不再发出声音。 白尹再回到燕宛的厢房的时候,天色刚刚擦黑。虽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但是时间也不过是下午的申时靠后些时候。 他从执金吾的厨房里带了自己煮的菠菜猪肝粥而来,房间里一片漆黑,看来他还不曾醒来。 白尹轻轻推开门,推门声,在安静的室内显得十分突兀。白尹尽量抬起木门,好使木门不要发出这么大的声音。白尹侧身挤进房间,接着窗外投射来的月光,仔细看着床上的那团包裹着躯体的被子,被子没有因为推门声而做出蠕动,这让白尹稍稍有些放心。 他转身轻轻关上了木门,房间里温暖的地龙,瞬间包裹他的全身。不大的厢房里,菠菜猪肝粥的味道,渐渐弥漫开来。 白尹带着食盒,走向燕宛的床边。燕宛还睡在那上面,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可能因为今天发了一顿疯的原因,他看上去有些累了,连睡觉时的表情也看上去十分安详,像是睡的很香的样子,与今天上午刚昏迷时的样子完全不同! 白尹将食盒放在了床头柜上,低头看那人。燕宛正对着他,绵长的呼吸,在他的脸庞上缭绕。 白尹心里有些微酸,忍不住就又想到了他颈间的伤疤。 可是他的手刚触碰到他脖子上嗯棉被,突然!一只瘦削颀长的手,却是忽然压了上来! 燕宛醒了。白尹先是一愣,但是他旋即有些反应过来刚才燕宛可能是在装睡。 “谁?”一天水米未进,燕宛的声音虚弱的几乎听不清了。 白尹也顾不上拷问燕宛刚才是不是在装睡。忙回答道:“是我。” “白……白大人?”燕宛说这话的时候,神智有些迷迷糊糊的。 白尹听出燕宛能认出自己了,便知道燕宛不再发疯,于是继续一点头,答应了一声。转身从食盒里给燕宛取出了事先盛好的粥,放进一根调羹去,送到燕宛嘴边:“喝点东西吧。” 燕宛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他可能没有听清白尹在说什么,但是还是由着白尹将他从床搀扶了起来,半坐在床上。 “你……自己能喝么?”白尹将碗向着燕宛推了推。 此时的粥已经推到了燕宛的鼻子底下,香气四溢的菜粥很快就引起了燕宛的注意,他皱了皱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样。 白尹见他不回答,索性直接舀了一小勺,直接送到了他嘴边:“张嘴。” 燕宛下意识地张嘴,白尹将那勺菜粥送将进去。一股软糯清香的滋味,瞬间蔓延了他的整个口腔,温热的粥食,顺着他的食道,慢慢滑进他空虚的胃。燕宛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体都有些热乎起来了。 “你……你做的?” 黑暗中,燕宛的表情不易察觉地有了一丝错愕。 白尹拿着碗勺的手微颤,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燕宛的问题。 燕宛听到白尹的回答声,错愕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被一种微笑所代替:“还是你做的好吃,不像……” 燕宛说到这里,却是没在说下去,他和白尹的身子忍不住同时发出了一阵轻颤。 时间已经过去七八年了。 但即使两个人已经相隔了那么久远的时间,再次相遇,他却还能尝出他的手艺,这才是白尹想要的重逢。 白尹眉头恐惧痛苦地拧了一下,他低下头去,想要抑制住自己的悲伤:“那……那就多喝吧……” 白尹的艰难地抬起自己的头,摇动着调羹,为燕宛舀了第二勺菜粥。 燕宛的脸上没有因为动容而流下的泪水。当然,他也不可能再有泪水。他的牙齿在轻轻颤抖着,几次都差点咬到送进嘴巴里的调羹。 白尹给他舀起了第三勺,燕宛依旧没有眼泪,但是白尹的眼睛却开始有些酸涩了。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喜欢哭的人,从他记事起,他便不再哭泣。后来他换了文衷衷的眼睛,文衷衷曾经告诉过他,千万不要再哭,因为眼睛很有可能会被再次哭瞎。所以,他从那时起,几乎与眼泪绝缘了,当然,有那么几次,他也为燕宛悲伤一会儿,但是那也只会流几滴,而且是浓的有些像果酱一样的眼泪。那样的眼泪虽然蕴含了极大的悲怆,但是说到底,不会对眼睛有太大的伤害。 可眼前的燕宛就不同了,白尹早在偷听阿莲与燕宛谈话的时候就听说过,燕宛的这双眼睛是给人换过之后,又活生生哭瞎的。可以说燕宛是接连接受了两次失明的打击。 白尹是知道黑暗嘿人带来的恐惧的,但是好在他是从小瞎,所以,后来对于黑暗也就不再惧怕。燕宛则不同,他曾有过一双极了明亮地眸子。 那双漂亮极了的桃花眼,比之范郢的那双毫不逊色!甚至比范郢的那双更为灵动!才不是现在他眼眶里这对死板无神的眼珠可以比拟的! 正文 第七十章 再次质问 白尹将第三勺粥送到燕宛嘴边,燕宛张开嘴巴吃了下去,无神的眼睛徒添忧伤。 白尹的心被微微刺痛,他收回了自己的调羹,第四勺却迟迟没有舀起。 燕宛感受到了白尹的停顿,不由得有些诧异,扭头面对着白尹。 白尹迎上燕宛的“目光”。说实话,燕宛虽然把头转向自己,但是他的视线却并没有聚焦在他的脸上。白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触碰燕宛现在的那双眼睛。 但是他没敢将手,直接放在燕宛眼睛上,他怕他再刺激到他。于是白尹的手,只在燕宛面前隔了一段距离,停留了一会儿,就又放了回去。 “你怎么了?”燕宛的声音响起,打断了白尹的悲伤。 “没什么……”白尹下意识地回答燕宛的话,“只是还没有问你,为什么今天早上会昏到?” 燕宛轻咬下唇,拳头在被子里轻轻握紧:“我……我也忘记了……” 白尹看出燕宛言语之中似有躲闪,却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微微点头道:“那……你现在休息的还好么?” 燕宛皱皱眉头,他像是在想什么,但是又想不出来:“应该还好……吧……” 燕宛脑子有些混乱,他是真的记不清楚自己曾经发生了什么,他觉得自己似乎睡的不错,但是不知为何,一种久违的疲惫感却从大脑渐渐蔓延到全身,叫他有些透不过气来: “对了……阿莲去哪里了?”燕宛突然察觉到了阿莲的消失,不由得有些紧张起来。 白尹很自然的低下头去又舀了一勺粥,往燕宛嘴里送:“因为案子的事情,被孙大人请了去了。” 粥送到嘴边,燕宛却顾不上吞了:“为何……为何要传她?” 白尹淡淡回答道:“近来京中出了很多案子,许多线索都指向你们两个,所以就传她去了……喝一口吧。” 燕宛一愣,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喝了:“我的意思是,为何传她不传我?” “喝完了我就告诉你。”白尹挑挑眉毛,不是很喜欢燕宛关心别人。 燕宛眉头拧了下:“案子跟我们没有关系,真的没有……” 白尹心头有些冒火,一把调羹停在半空不知道有多么尴尬。他将粥碗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慢慢开口道:“有没有关系,就要看执金吾的调查了,若是他们强说她有罪,我也没有办法。” 燕宛嘴巴张了张,犹豫道:“你……会帮她么?” “我为何要帮她?”白尹的声音闷闷的一听就是有些不高兴。 燕宛有些局部:“她……她救过我……” “她救过你?”白尹的眸子微垂,声音中俨然有了一些怒气:“她为什么救你?你说她救了你,为什么还把你送进宫?让闻人夏糟践你?” 燕宛闻言,却是没有说话,他也底下了自己的头。 白尹心中微微有些抽搐,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严重了,不由得轻咳一声:“对不住,我说多了。” 燕宛低声重复着自己的话:“她的确救过我。” 白尹盯着鞋子不肯说话,燕宛继续说道:“虽然在你的眼里我过得并不好,但是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永远也回不来。所以,我希望你能帮帮她,我可以以我的性命做担保,我们真的没有杀过人……” “好啊!”白尹撇撇嘴,抬头看了燕宛一眼,“要我救她也可以,回答我的问题,我就去救她。” 燕宛瘦弱的身形微微一动,眉间似有些皱眉:“好,你说。” 白尹闻言眼眸轻动:“那我问你,纪箬是谁?” 燕宛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呆滞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在跳,他可能已经猜出自己在梦中泄露了什么秘密。 “他……他救了我。”燕宛艰难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白尹继续道:“可你不是说救你的人是阿莲么?” 燕宛的指节在被子里紧抓:“他们两个人……一起的……” “纪箬是阿莲的什么人?” 燕宛的身子再次颤抖了一下:“主……主人……” 白尹的眼睛敏锐的感觉到了燕宛内心的恐惧,他依旧不动声色:“纪箬是个怎样的人?” 这次燕宛的身子抖的更加厉害了,他实在无法回答白尹纪箬是个怎样的人:明面上,纪箬应该算是他的恩人,但是背地里,又或者是床上,纪箬到没少花心思好好**他。而且那种**的滋味远比在娼寮里被人轮着上还要痛苦一万倍。 燕宛的牙齿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上下打颤,白尹的眉头皱地越来越来厉害,他几乎是瞬间就冲上去抓住了燕宛的领口,用力一拽,就将燕宛左边的衣服扯到了肩膀之下。 脖子上的伤疤,赫然暴露在空气之中。 “不……不要碰我!”燕宛的声音有些撕心裂肺! 他拼命地想要伸出手护住自己的伤疤,但是白尹的手已经紧紧按住了他的下巴,巨大的指力施加在燕宛的下颌骨上,燕宛痛的几乎要昏过去了: “疼……要碎了……” “告诉我!这条疤是谁弄的!是不是纪箬,你说!”白尹的声音仿佛催命的符咒,句句让燕宛的神经崩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燕宛的声音中透着丝丝的凉气,显然是痛的不行。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剧痛之下,燕宛还是极力给纪箬遮掩,虽然他回答的话十分的模糊,但是白尹不是傻子,那么严重的伤疤在身上,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忘了! “白尹……白尹你快……快松手……我疼……真的很疼……” 燕宛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枯瘦而冰凉的手抓着白尹的手,他的眼角已经开始泛红,倘若他能够流眼泪,那么他一定已经泪流入注。 白尹脸色一变,知道自己下手又有些不知轻重了,忙松开了燕宛的下巴,燕宛的下巴上赫然留下了两道青紫,燕宛的脸庞一被白尹松开,燕宛的身子再次失去了支撑,一个劲地向后仰。 白尹忙将燕宛的身子接住燕宛,燕宛的眼睛紧紧闭着,用嘴巴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阿司……”白尹轻轻摇晃着燕宛的身子,燕宛长长的舒了口气,他再次睁开眼睛,脸朝着屋顶,脸色苍白的要命。 “白尹……白尹……”他喃喃喊着白尹的名字,“你快杀了我吧……别再问了……” “阿司……”白尹的声音有些懊悔地意味。 燕宛的脸依旧对着房顶,疲惫地都做不出表情了:“算你做件好事,反正我也活够了,你就杀了我吧……七八年前,我因为喜欢你,我辜负了所有人。那么多人为我搭上了性命……赵家那么多人,他们早就该来个人,将我的魂魄勾走……” “不许乱说话。”白尹轻声呵斥了一下,他旋即将自己的声音低了下去,“你并没有错……” 燕宛表情呆滞着,忽然冒出了一句:“你曾说,你在昆仑等过我……其实我信……” 白尹听到燕宛的这句话,几乎是因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燕宛继续说道:“我也不相信,你会丢下我。你要是真的爱别人,文衷衷恐怕也不会嫉妒到挖了我的眼睛,你说对吗?” “别说了……”白尹的心几乎皱成一团,他怕往事再次触碰燕宛的神经。 “不说?为什么不说?”燕宛的唇边浮现出一丝无奈至极的笑,“你不就是想要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么?” 燕宛将头轻轻依靠在白尹的胸膛上,熟悉的感觉瞬间贯穿白尹的全身。白尹忍不住伸出手,将人轻轻环住。 “现在我就告诉你,一件一件的告诉你……你也看见了,我瞎了,就是被你的那个未婚妻……现在应该叫白夫人了……就是她弄的……她哥哥在昆仑山拦我们,你跟她哥哥打斗,你叫我快跑,我跑了……可是才跑出去没有多远……我就被抓住了……你知道么?我被他们抓住的时候,我还能听见你和她哥哥打斗的声音呢!我拼命的喊你,可是你根本听不见,最后还是你的白夫人赏了我一巴掌,才把我打明白过来……我这一跑,再跟你见面,可就难了!这一切都是圈套……我被他们关了……” “行了……别说了。喝粥吧……”白尹轻轻晃了晃燕宛的肩头。 然而燕宛却伸出自己冰凉的手,继续搭在白尹的手上:“我胳膊上有伤……可没人理我……我再见到你时……就已经是好多天之后的事情了,我伤口发了炎……烧的糊里糊涂,你的夫人就那样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拽到你面前,他们不许我碰你,因为他们说,说我不是真心喜欢你的,他们说什么也不会同意我们在一起的,我都被烧傻了,他们要是那样说你,你会怎么做?” 燕宛的嘴角扯地更上翘起来:“我当时就问啊……我问他们,既然你们说我不是真的喜欢他,那么我到底怎么做,你们才能相信我?你夫人就笑着给了我一把刀子……就那么长,头尖的厉害……她说,你们白家的规定,真正爱白家人的女子,都会心甘情愿的将自己的眼睛换给自己喜欢的郎君……她说,我要是舍得将自己的将自己的眼睛给挖下来给你换上,他们就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拥吻 “她明摆着是在刺激我,要是放在平常,我才懒得理她……喜不喜欢你是我们之间的事,旁人说的才不做数呢……可笑我那时候都烧傻了,居然那这那把刀子愣了……她看我不懂以为我不敢呢!于是就让两边的人!拼命按住我!扒开我的眼睛……” “行了!阿司……阿司,别再说了!”白尹终是不能再听下去了,伸出手一把捂住了燕宛的嘴巴,他把头抵在燕宛头上,低声恳求着,“行了,别说了。” 燕宛的柔软的唇部深深印在白尹厚重的鹿皮手套上,他轻轻闭上了眼睛,任凭白尹将自己搂紧紧地。 白尹心里自然是说不出的难受,他紧紧抱着怀里的人,仿佛他所说的一切都一幕幕的出现在眼前。 白尹几乎可以想象到那种痛苦!甚至能想象到燕宛挣扎着,尖叫着,拼命想要从尖刀底下挣扎出去的场景! “别再说了……”白尹的喉咙里低低重复这句话,这话仿佛是说给燕宛听的,又好像是说给白尹自己听的。 燕宛在他怀里,竟然真的安静了下来,然而可能是白尹搂他搂的太紧了,燕宛忍不住挣扎了一下。 白尹乖觉,立刻将燕宛的身子松了松,燕宛从白尹的怀里探出头来,一双无神的眼睛,对着白尹: “那……你能救她么?” 白尹一滞,他显然没有料到燕宛这么快就将目标转移回了阿莲的身上,他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恼火感,莫非燕宛同他讲了那么长时间的往事,都是为了给后面这一句话做铺垫么? 白尹想到这里,终是忍不住挑眉,并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为了这一句话吧?” 燕宛停顿了一下,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笑:“算是。” 白尹嘴角微扬,却是有些自嘲地笑了:“是么?看来他们对你挺好的啊,居然能让你这么上心。” 燕宛手指相缠,低眸躲闪道:“那么……白大人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白尹倒抽了一口凉气,心中恼火的感觉再次涌现:“我凭什么答应?” “因为……你……”燕宛仔细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语言,最后轻轻说出了两个字,“欠我……” “欠你?”白尹忍不住有些失笑,他别开自己的脸,那脸色有些难看,“我怎么欠你?你不是相信我不是故意丢下你的么?你以为我这些年待在宫里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么?真是可笑啊……闻人司!你以为我是什么啊!” 白尹的语调越来越高昂,然而与之相对比的,燕宛的声音显得越来越平静,甚至有些冰冷:“你当然欠我!从一开始你就骗了我,你把我从盛京骗走,你欠我一个皇位;在昆仑你没保护好我,你欠我一双眼睛;我堕落娼门……你还欠我一份干净;白景行!现在你总算知道你欠我什么了吧。” 白尹静静地听着燕宛将话说完,原本还是失笑的他,已经完全笑不出来了,如今只剩下了心里的那丝莫名的失望。 “是……你说还真对呢!”白尹的嘴贱扬起一丝苦涩的笑,“闻人司,你怎么还忘了,我还害死过你的未婚妻呢?” 燕宛的脸上闪现出一丝错愕,时间久远,他可能有些记不太清了:“不许说她……” 燕宛喃喃自语着,然而那个她,记忆里却无论如何也拼凑出她的模样。 白尹却是意外轻笑了一下:“其实她死了也好,倘若她还活着,要是看到你给别的女人求情,一定会伤心的不得了!” “别说了!”这回轮到燕宛恳求起来,他用力抱住自己的脑袋,一丝钝痛,从脑海深处再次涌现出来,“别……别跟我说她……” 白尹的眼睛里,写满了悲怆,他眼睁睁看着燕宛痛苦的样子,但是并没有再次伸出手去将那人圈进怀里。 “算了……”忍着剧痛的燕宛挣扎着想要去抓住白尹的手,然而终是徒劳,“你要是不肯救她。那便连我一块杀了吧……” 白尹眼眸微闭,他觉得有些累极了,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那里有个结,愁的他有些受不住了:“他们就对你这么好,值得你这样以死相逼?” 燕宛手一直在颤抖着,他咬咬下唇,脑海中掠过一道熟悉的碧绿色身影,他打了个哆嗦:“不是好……只不过是交易罢了,他救我,我天经地义帮他……阿莲对我也好,我也应该……” “那我呢?”白尹嘴角的凄凉更加明显了,“都说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跟你认识了那么久,又陪了你那么久。你口口声声说我欠你,你又何尝不是欠我?我也为了你等了七年,这七年里,我因为你而众叛亲离,因为你而沾满鲜血,然而最后你却为了一个利用你的人,跟我谈条件?” “那不一样!”燕宛的声音突然变高,身子也在轻轻颤抖,“你知道被人剜去眼睛,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眼睛被狗吃掉的痛苦么?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的神智崩溃过多少次么?可是每一次,崩溃过后,我依旧忘不掉的就是那种场面!这七年,你以为我没有众叛亲离么?你以为我没有为你沾满鲜血过么?你说我为别人跟你讲条件你很失望,可我在那七年地狱一样的生活里,你出现过么?因为你的缺席!我早就将那种失望的滋味尝了个遍!你那点失去又算的了什么!白景行,我们完了,早就完了!” 燕宛几乎是憋着气,才一口气将自己想要说的话给说完了,他有些紧张,紧张的厉害,以至于他一说完,他就忍不住再次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重新倒回了床上。他倒在柔软的枕头上,闭着眼睛,大口喘息着。他等着白尹的回话。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良久的沉默,对于燕宛的话,他找不到地方反驳。但是却也找不到任何的话来安慰他。 燕宛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可能也察觉到了白尹的异样:“我等你一句话,帮还是不帮……” 白尹嘴唇微微蠕动,他像是要说什么,但是话一开口,他的声音竟然有些沙哑起来:“帮……” 燕宛一愣,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你说什么?” 白尹的眼神有些呆呆木木的,他面无表情,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帮你,从此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好不好?我们不再提从前,从此两不相欠。” 燕宛心中微微一阵抽痛,但是却不表现在脸上:“好……那就……” 然而燕宛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他的薄唇上却是被两片同样冰冷的唇覆盖上。燕宛的脑海中瞬间变得一片空白起来!久违而霸道的吻,用力侵入他的口腔,一步步勾动燕宛的舌头与之纠缠。 燕宛在白尹的身下,使出了全部的力气拼命挣扎,但是白尹的大手,也拼命按住燕宛的后脑勺!燕宛抵不过白尹的力气,加上这幅身子已经被纪箬**的极为敏感,不出一会的功夫,燕宛已经是缴械投降。 白尹与他的这一吻,可以说跟上一次吻之间,隔了七八年了。 七八个年头,就是近四千个日日夜夜。七八年前,他们接吻的时候,他们曾经视对方为自己的全部;但是七八年后,他们再次拥吻,剩下的却只有胁迫与寒心! 燕宛死人一样的由着白尹在自己的口腔里攻城略地,那一吻吻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燕宛几乎感觉自己都快要窒息过去了,白尹才放开了燕宛的后脑勺,将自己的唇舌离开燕宛。 燕宛的口唇,因为长时间的缺氧。而渐渐变得发紫,他伏在白尹的怀里,拼命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他的周身已经开始出汗了,他的一只手紧紧抓着白尹的领口,散乱的头发,紧紧贴合在他的额前。方才亲密的接触,让他的眉眼间,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媚态。 白尹看着怀中已经被自己折腾地有些凌乱的人,他以前不是没有同燕宛亲吻过,但是那时候因为自己是看不见的。所以亲吻过后,虽有些温存,但是都只能靠自己脑补,而且十有八九脑补不出来。远不及自己直观看燕宛现在的样子。 白尹忍不住再次按住了燕宛的后脑勺,再次向着自己的唇边送,仿佛想要再次侵略! 燕宛几乎是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忙伸出一只手来,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你住手!你是疯了吗!” 白尹的声音已经听不出喜怒,有的是其中夹杂着的丝丝喘息:“没错,我就是疯了!” 白尹说着已经一把扯开了燕宛的手,燕宛浑身一震,忙向着后方躲,然而白尹的手在后面,他根本躲闪不开! “白尹!白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干什么?”白尹的声音中噙了一丝冷意,“看不出来是要干你么?” 燕宛听到这里,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污笑话有多高明!他忍不住再次皱眉:“白景行!别闹了!你究竟又有那根筋不对!刚才不是好好的么!” “想知道么?好,那我干完再告诉你!” 正文 第七十二章 重新开始 燕宛听了这句话,心中只剩下了一种感觉,那就是白尹已经疯了! 他只能死命捂住自己的嘴:“别……别碰我,太脏了。” 白尹轻轻挑眉:“怕什么?我有嫌弃过你么?别忘了你的第一次就不是我给的。” 白尹的话如同着炸弹,在燕宛的脑子里再次炸裂!燕宛的身体在那一瞬间不由得僵住了,白尹明显感觉到了燕宛的僵硬,但是他并没有转移话题,反而继续反问道: “怎么?总算又想起来了?” 白尹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用力抓燕宛的手,微微松了松,他的身子慢慢压向燕宛,脸色依旧寒冷:“不用怕,当时我不是已经惩罚过他了么……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想不到你真的还能记得!” “白尹……”燕宛苍白的脸上,肌肉僵硬,他咬咬牙,终是咬牙切齿的说出了这么几个字,“你别说了,你这个……变态……” “我变态?”白尹仔细咀嚼了一下燕宛的话,“你难道不是变态?闻人夏难道就不变态?说到底,你还是他名义上的小叔叔,他当年就那么上了你?” “你……” 触及旧事,燕宛瞬间感觉头皮瞬间有些发麻。他的胸膛再次剧烈的起伏起来,他忍不住伸出手来向着白尹的方向推了一把:“别再说了……” 然而他的手刚推了他一把,却冷不丁被白尹给抓住了,燕宛心中直道不好,果然白尹已经一把拽掉了他嘴上的另只手,将自己的唇再次贴在燕宛的唇上,这次他没有将自己的舌头伸进燕宛的口腔,他直接的牙齿轻轻咬噬着这燕宛的唇角,燕宛感觉到他的牙齿触碰的地方,不一会就感觉了一丝血腥的滋味,侵入自己的口腔。 那种味道,他熟悉的很,那是他自己的鲜血。 但是这次的鲜血与平时的鲜血不一样,以前自己能尝到自己鲜血的滋味,不是被纪箬咬的,就是被闻人夏或者别的人咬的。 但是这次却是被白尹硬生生咬破的,七八面前他们也曾吻过无数次,但是白尹从来没有在他的唇上留下过伤痕,这次是第一次,而且毫无怜悯。 白尹的唇顺着燕宛的嘴角一路往下,他的唇停留燕宛敏感的喉结,轻轻吮吸着。 瞬间,燕宛感觉自己全身都在颤抖:“别……” 他话还没说完,白尹却突然一口咬上了燕宛左边的伤疤。 燕宛几乎是在那一刻再也忍不住了,他脸色突然就是一变,一直被白尹钳制着的双臂都在拼命的扭,双腿也在剧烈的挣扎:“别碰哪里,很疼!” 但是他说的实在是太晚了,白尹的牙齿已经在那道伤疤上留下了一道新的伤口,那道伤疤原本就是临近颈边的血管,如今白尹没轻没重的一咬,鲜血瞬间就顺着脖子流了下来,滴在燕宛雪白的绒衣。 燕宛发出一声痛苦的**,全身都痛的蜷曲起来,白尹听到他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像是犹豫了一下,从燕宛的身上撑了起来。 燕宛感觉到白尹停止了他的动作,心中也微微有些诧异,但是他已经被白尹的那一咬,咬的有些受不住了,气息也控制不住的混乱起来:“你究竟要做什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么?” 白尹的声音里含着一丝嘲讽,开口反问道:“好好的?我是要跟你好好的……可你却为了不相干的人,要同我撇清关系。现在我答应要帮你了,我们以前的恩怨你也答应不计较了。既然如此,那不如借这个机会,我们从现在起,重新开始。” “有病吧你!谁要跟你重新开始!”燕宛几乎是瞬间就怒了,他觉得人可以幼稚,但不能幼稚到这种程度!说什么重新开始,他真怀疑白尹是看话本子看多了! 但是白尹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话幼稚反而继续说道:“反正在你的心里,我都成一个变态了,那么以后的日子里,无论我做什么,你就当我是丧心病狂就是了!我不管你和那个阿莲是为了什么回来的!但是既然如今你回来了,说什么我都不会再让你走!七年前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次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要是再有人敢来阻拦我们,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燕宛听到这里,嘴角不由得扯起一个无比凄凉的笑:“是么?那么请问白大人,要是我自己不想留在你身边呢?你会拔了我的舌头;扭断我的双腿么?白尹,如果你真要这样重新同我开始,那不如现在就做吧,因为我实在是不想原谅你!你不如早点采取措施,省的你以后多生些气!” 白尹一滞,但是他旋即轻笑起来:“你的提议很不错,但是我要是拔了你的舌头,打断了你的腿,对我来说实在是太不划算了,我要是拔了你的舌头,那将来亲你的时候,不就只有我一个人的舌头在动,哪多没有意思。再说了,你腿那么长,要是真废了,不知道要少多少乐趣!” 燕宛听了白尹说的这番话,真是被惊呆了,他打了个机灵,竟然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差点没从床上坐起来,再一脚把白尹踹下去:“白景行!你真是……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白尹到也不害臊,一把扯掉了燕宛身上的被子,将腿挤进燕宛的两腿中:“光给闻人夏那疯子守夜,就听会了。” 燕宛心里一阵无语,心说他今天都遇上了些什么破事啊!怎么这一个比一个难整!而且这其中最无法让他接受的就是白尹这小子了,看着长得正儿八经的一有志青年,居然满口下流话。 但是白大人自己似乎没有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什么不妥的,反而继续很认真的去解燕宛的裤子! “喂!你来真的!” 燕宛一被白尹放开,噌地一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护住自己的腰带。 刚才燕宛嫌弃白尹说话下流的那个小插曲,看来在某方面缓解了两个人紧张的气氛。 白尹此刻也似乎冷静了一下,他感到自己的手正与燕宛的手叠加在一起,燕宛冰凉的手就那样盖在他的手上,而令人尴尬的是他的手正死死抓着燕宛的裤腰带! 白尹皱了皱眉头,一脸正经:“你看我像骗人的样子么?” “混账!”燕宛忍不住就破口大骂了一句,“我能看见么!” 燕宛这话一出口,自己就愣了,白尹的动作也跟着僵住了。白尹呆呆看着燕宛那双无神的眼睛,那双眸子在黑暗中显得更加空洞,他的眸子恰好正对着白尹,这让白尹感觉燕宛像是真的能看见自己一样。 他忍不住轻轻将手从燕宛的手下脱离,向着燕宛的眼睛上触碰上去,燕宛感觉到白尹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离开,但是他马上就明白过来白尹要干什么,于是忙别开了自己的头,好叫白尹不去触碰自己的眼睛: “别碰……” 白尹手微微有些颤抖,但是他还是用力将燕宛的下巴扳了过来,迫使燕宛对着自己:“我还没问过你,你现在的眼睛……是谁的?” 燕宛的身子轻轻颤抖了下,牙齿都有些打颤:“纪箬……纪箬给我换的,我也不知道他那里来的。” 白尹的手持续颤抖:“那你刚换眼睛的时候,能看清楚东西么?” 燕宛的喉结滚动了下,声音有些沉重:“能……” “这么说……真是像阿莲说的那样,又哭瞎的?” “谁哭瞎的!”燕宛的语气中难得掺杂了一丝倔强,“哭瞎的也同你无关!” 然而燕宛的这声倔强之后,回应燕宛的却是一片沉默,白尹的手还在他的下巴上,但是却仿佛哑巴了一样不说话了。 燕宛可能自觉自己刚才说的那句话可能有些失态,于是再次干咳了一声,继续逞能:“真的是同你没有关系,以后也不会有的,纪箬之前已经告诉过我,我眼睛上的附件都完蛋了,再也哭不出来。所以我还是早奉劝白大人,要是日后想跟我在床上做些什么的话,就别以为是我清高逞能,不肯哭。而是我实在是哭不出来……” 燕宛自顾自的说完了一番话,他停顿了一会,很明显是等着白尹继续说什么或者是做点什么,但是白尹依旧跪在他两腿中间,一直没有说话。 燕宛适当提醒了一句:“我的话,已经说完了……如果白大人还打算在我身上寻些乐子的话,不妨就早些开始,早些结束……” 然而燕宛这话还没有说完,那边白尹却是突然低声恨恨骂了一句:“速战速决?你说的还挺顺溜的,真不知道究竟跟多少人说过!” 燕宛愣了一下,他居然在那一刻真的仔细考虑了下自己跟多少人说过。咦……等等,人好像有点多,一只手数不大过来…… 但是他兀自在这边想着,那边白尹却突然又凑了上来,燕宛不等反应过来,白尹却已经一手再次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将自己的唇轻轻印在了燕宛的眼睛上。 燕宛的眼睛反射性地赶紧闭紧了,温暖的唇,从他的眼皮开始,慢慢地向着他的蔓延至他的全身,也许,真的是很久不曾因为一个吻而这样温暖了。他一时间竟然忘了白尹这小子刚才把他的嘴巴和伤疤给咬出血来的事了。 白尹的这个吻比之刚才前几次的吻,可以说不知是温柔了多少倍! 那个温暖的吻,吻在他的右眼皮上,这个吻足足吻了有一刻钟那么长,当白尹决定将这个吻换到左眼的那个空档,燕宛突然听到了白尹轻轻说出的这样一句话: “以后,不许再跟别人说什么速战速决,持久战更加不行!否则,我就直接阉了你。” 燕宛的脸色嚯地一变!好好的心肝亦不由得颤抖起来!感情转了一圈,真的变态居然在这里,居然要把自己阉了,真是够狠的! 正文 第七十三章 梳头 燕宛忘记了,那晚白尹究竟吻了他的眼睛有多长时间。因为令他无语的是,在白尹吻他眼睛的时候,他一个不小心没忍住,睡过去了! 而当他再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是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了。他也不知道现在应该是个什么时辰,他的眼前依旧是一片永恒的黑暗,倒是自己身上,似乎压了什么重物。 燕宛伸出手来,试探着摸索那个重物,结果如他所料,他恰好摸到了白尹的那只鹿皮手套。 此刻的白尹正将自己的半边身子压在燕宛的身上,他的手放在燕宛的脖子边,腿压在燕宛身上,脸放在燕宛的脸旁,只要燕宛一扭头,就能清晰的感受到白尹的呼吸声。 燕宛将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仔细思考了一遍,在确定了自己的全身上下都是干爽并且没有异样之后。他才放心下来:原来白尹昨晚并没有动他。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送了一口气,他微微扭头,白尹均匀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脸边。 燕宛迟疑着要不要拍拍白尹的脸,将他叫起来。但是不知为何,燕宛伸出去的手却停留在半空——不可否认,有白尹睡在他的身边,他睡觉也比以前踏实很多。 嗯……当然,燕宛心中才想到踏实这两个字,却不由得想到了白尹昨晚威胁要阉了他的事。于是不由得一片尴尬,干脆又将头扭向一边。 然而燕宛这边刚要扭头过去,那边白尹戴手套的手却一把将燕宛的头给按住了,用力又扭回了自己面前: “我在这。” 白尹适当提醒了一句。 燕宛没好气地回了一句:“你早就醒了?” 白尹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敷衍地回应了燕宛。 燕宛心中翻了个白眼:“现在是什么时辰?到早晨了么?” 白尹又嗯了一声:“天刚刚亮了,你是不是又饿了?” 白尹不提醒还好,白尹那边一提醒,燕宛真的感觉自己有些饿了,他已经连续快两天不曾吃饭了,昨晚白尹给拿来的粥,拢共就吃了三口!再不吃点东西,只怕不等案子查出来,燕宛就饿死了。 但是燕宛兀自逞强道:“我才不饿,我以前曾五六天没吃饭,现在也活的好好的。” 白尹听了这话,也没多说话,只是从燕宛身上离开,下了床,顺便将燕宛的被子掖了掖: “你有带换洗的衣服么?换件衣服带你去吃饭。” 燕宛停顿了一下,仔细想想:“来的时候,阿莲应该给我收拾过,你瞧瞧衣橱里有没有。” 白尹应声向着衣橱走去,果然,里面还放着一个盛衣服用的竹匣子。显然阿莲来的时候将东西放在这里之后,还么来的及好好收拾。 白尹轻轻打开那个竹匣子,看到里面的衣服,居然难得有一件紫色的行衣! 白尹扭头看了看半躺在床上,穿了一身白的燕宛。那件白色的衣服已经有些泛黄了,而且上面有昨晚留下的鲜血。而且他这两天又不曾吃饭,远远看上去,脸色也有些发黄,瘦骨伶仃的。 白尹叹了气从里面抽出了那件紫色的行衣。拿着走到了燕宛的面前,然后十分自然的要帮他宽衣解带。 燕宛忙伸手做了个示意白尹离远点的动作:“我骨头好的差不多了,我自己来……” 说着便慌慌张张地要自己动手解开自己的衣服,白尹歪着头,抱着胳膊看燕宛动作笨拙的将自己染血的那件绒衣给解开,然后满脸尴尬地当着白尹的面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衬衣。 屋子有暖气,但是脱下绒衣的燕宛,却莫名感觉到冷,一想到自己正在白尹的注视下干这干那,燕宛心里就一阵发毛。 白尹将紫色的行衣丢到燕宛怀里:“穿这个。” 燕宛心中腹诽,但是不得不伸出手去将那件紫色的衣服摸索过来。他纤细修长的手指,在那件淡紫色的棉麻衣服上滑动。 白尹紧盯着那只手,又看看那件衣服,心中却是忽然闪过了燕宛年少时,穿过的那些绸子衣服,那时候的燕宛手指比现在要圆润一些,也比现在嫩很多,绸子衣服也顺滑地如同少女的秀发,只是看着那只手从衣服上划过,就是一道极美的风景——才不像现在这样,越看越有些凄凉萧索。而且更让白尹无语的是,燕宛摸了一顿子,居然只穿上了一只袖子,那一只袖子,无论如何也穿不上了! 燕宛往身后摸来摸去,力图自己找到那只袖子。白尹看他摸地实在是辛苦,于是干脆踏上一步,左手抓住了燕宛没穿袖子的手,右手给他抓住了那只调皮的袖子,顺利给他套上。 燕宛还没反应过来,那边白尹实在是自觉,竟是直接弯腰给他将衣服也系上了!速度之快,已经不是燕宛能阻止的了! “我刚才看你好像没有棉衣,不如先穿我的吧!” 白尹说的干脆,竟然真的将外面的那件棉袍子脱了下来,披在了燕宛的身上。 熟悉的味道,一如年少,燕宛的身体被白尹的温度包裹,燕宛感到鼻头微酸,看上去发呆的更加厉害起来。 白尹做完了这一切,便扭头将燕宛得轮椅拉过来:“能自己上来么?上不来我……” “不用抱!我自己来!”燕宛义正言辞的掐断了白尹的话头,挣扎着从床上往下挪动。 讲真的,范郢接骨的手法真的是挺不错的,燕宛躺了这一两天的功夫,还真的比之前好了些。值得一提的是他骨折较轻的那只手,已经能够微微用力。虽然挪动的有些慢,但是到底还是有希望自己动到轮椅上去的。 但是他挪动的实在是太慢了,白尹看看天色,终是忍不住走上去一把将燕宛从床上圈住,轻松将人放在了轮椅上。 燕宛低头不肯说话。他实在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因为就在白尹将他从床上圈住,并将他放在轮椅上的这个过程中,白尹只用了一只胳膊! 燕宛感觉整个世界都不好了,自己好歹也是个男的,整天给阿莲抱过来,白尹抱过去的,他这是全废了么! “叫你别碰我了!” 燕宛的语气中有满满的不满,白尹只当没有听见,反而继续将燕宛向着一边的梳妆台推过去:“要是你自己弄的话,等你也弄完了,饭也没了。” 燕宛哼了一声:“谁说非要在执金吾吃,可以出去买着吃。” 白尹不置可否,从梳妆台上拣了一只梳子:“你有钱,你去买。” 说着他人已经一手拉开了燕宛头上的发带,雪白的发带从燕宛的头上脱落,燕宛的头发也跟着散开。 虽然看上去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但是说到底,质量却下去了大半,他的头发的色泽比之七八年前暗淡了很多,也稀薄了很多,白尹握在手里,触感很细,仿佛只要一用力,他手里的这些头发就会被他拽掉。 燕宛感觉到白尹在勾弄他的头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白尹可能要给他梳头。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白尹的手一直却一直握着他的头发不进行梳头,这就有点让燕宛有点感到奇怪了。 燕宛以为白尹是在考虑给自己梳个什么头型,他微微转头,面向白尹说道:“就梳成一束就好,不行就帮我篦篦头,散着也可以。” 白尹一滞,却是皱眉拽了燕宛的头发一下:“还能散着?你当自己去侍寝么?能不能正经些?” 燕宛被白尹这一拽,也有些恼了,但是他终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反驳白尹。 白尹见他不发话,也只好挥动手中的梳子轻轻梳起了燕宛的头发。 梳齿接触上燕宛的头皮,并极为顺滑的从燕宛的顶端的头发滑下。梳齿接触到燕宛头皮的那一刻,白尹明显感觉到从燕宛身上传来的战栗。 白尹鼓起勇气,抬起头,望向两个面前的那张铜镜。 泛黄的铜镜子里,清晰映衬出两个人的容颜:岁月虽然已经流去,虽然样子比之当年,都没有太大的变化。但是一个最显著的改变,却不能让白尹忽视是:曾经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都是燕宛给看不见的白尹梳头,而如今,却正好换了过来。 白尹是第一次在镜子里看到两个人的全貌,他不知道当年燕宛,又或者说是闻人司给他梳头的时候,会不会也跟他一样看镜子,若是也同他一样看了镜子,那么会不会也有和他一样的心情。 那是一种十分奇妙的心情:因为白尹看着眼前镜子里的两个人,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时候: 那一年是白瑛的大姐出嫁,白家请了全盛京最好的好命婆来帮白瑛的大姐梳头。 那时候白尹和白瑛就歪着小脑袋,睁着两双瞎眼,凑在他大姐的窗前,听那满脸皱纹,却喜笑颜开的好命婆,边给梳头,边念叨着那歌谣: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儿孙满地; 四梳,梳到四条银笋都标齐。 白尹越是想着这样一番话,却越是莫名感到一丝心酸,若他们只是世间对普通的男女,那自己同闻人司也能得到这样的祝福,可是他同闻人司,莫说不能儿孙满地,便是连白发齐眉都十分遥不可及。 更让白尹曾经无比尴尬的是,他甚至想到了当年自己同闻人司远去昆仑的时候——文多星判定闻人司与自己活不长久,将来便是生个孩子,也定被送人的事情来。 想到这里,白尹的手再次微微颤抖起来,他的手哆哆嗦嗦的,几乎都插不进燕宛的头发里去。 燕宛也发现了白尹的异样,他看不见白尹的动作,只能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怎么了?” 白尹一滞,旋即不漏声色的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燕宛的一绺头发:“无事,继续吧。” 正文 第七十四章 洗脸 镇定下来的白尹,渐渐收回了自己的思绪,他的带着鹿皮手套的右手拿着梳子,左手飞快地在燕宛的头发种穿梭,不一会儿功夫,白尹已经帮燕宛将所有的头发都梳成了一束,拿发带仔细绑着,额前的一些碎发,被白尹梳到一边,留成刘海。 总算满意的白尹,终于将梳子放回了梳妆台上。梳子被放在台面上的时候,发出了吧嗒的声音。 燕宛明白白尹已经帮自己收拾完了,也松了口气,双手转动着轮椅就想要走人。但是他刚要移动,那边白尹却突然伸出两只手,抓住了轮椅后面的把手。 “做什么?”燕宛忍不住挑眉,他实在不能理解白尹的任何举动。 白尹淡淡瞥了一眼镜子,简短地回答了燕宛:“洗脸。” 接着,他便不等燕宛说什么,直接推着人,往门外走去。 冬日的天色渐渐开始明朗起来,但是不可否认,外面的温度还是有些冷的,燕宛甚至隐隐能够听到外面呼啸的北风声。 白尹将燕宛停在正对着门口几步远的地方,接着走上去就将门口猛的拉来开,任凭外面的风雪往里面灌。 这样一来,燕宛正好位于风口上,这边木门一开,那边燕宛就被门外涌进的风雪刮了个彻底凌乱,要不是怕自己开口大了会灌进风来,燕宛几乎要破口大骂!幸亏他身上穿了白尹的一件棉袍子!风雪这么大,他几乎是立刻就将腿提到了座椅上,整个身子都缩成一团,好从袍子里汲取些温暖。 燕宛迎着大风,声音都有些咬牙切齿了: “冷!就不能把水打到里面来洗么!” 白尹持续不理他,直接从房子里提溜了一只桶,走向院子里的井口。 他一层层地揭开覆盖在井口上防冻的棉被,用轱辘将桶送了下去。 燕宛在轮椅上冻的瑟瑟发抖,他自己都服了自己了,这几年遇上的人还是一个比一个不正常起来。尤其是白尹这家伙,竟是越发喜怒无常起来,明明方才还挺亲热地帮他梳头来着,现在却变着法来祸害自己。 他兀自在哪里迎着寒风七七八八地想着,等白尹再回来的时候,白尹却已经提了满满一桶的井水回来,放在燕宛身边。 燕宛还未及琢磨清楚白尹要做什么,那边白尹已经一把抓过了燕宛的手,向着水桶里送! 燕宛差点没从椅子上蹦起来,这可是刚从井里打上来,一点都没加热的水,就算要冻死自己也不能这么明显吧! 然而白尹并没有顾及燕宛的挣扎,而是一把就将燕宛的手按进了井水里。 燕宛起初还在挣扎,但是他的手一接触到那井水,却出奇地安静了下来。 因为他突然发现,那井水似乎远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冰冷,反而有些暖暖的。 白尹从燕宛洗漱的台子前取了毛巾来,又麻利地扔下自己的手套,将毛巾浸湿,用力拧干些,这才用这块毛巾轻轻擦拭上燕宛的脸庞。 温暖的触感在燕宛冻得有些麻木的脸庞上渐渐扩散来,但是马上就被继续吹来的冷风吹干,脸上一片凉嗖嗖的疼。 燕宛有那么一瞬间的瑟缩,但是白尹却没有停止给燕宛擦脸的举动反而适当威胁了一句:“别动!” 燕宛喉结上下滚动着,却是没敢再说什么,只能由着白尹给他擦拭脸庞。 雪白的毛巾,在白尹的控制下,轻轻擦过燕宛光洁的额头,以及上面的那个小小的伤疤,那个伤疤,如果不是撩开燕宛的刘海仔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白尹在那道小小的伤疤上停留了一下,但是,他对于那道伤疤并不感到惊异,反而有些心痛,因为那道小小的伤疤,是他留给他的:当年闻人司搬离东宫,闻人夏命他打他时,留下的。 白尹跳过那只小小的伤疤,继续擦拭他的眼睛。燕宛小心闭着眼睛,微绻的睫毛,如同打卷的兰花,柔软漂亮又细长。但是就是这样漂亮的睫毛之下,却再也没有了一双清亮的眸子。 白尹想到这里,却是再次一颤,他的手在燕宛的脸上停顿了下,但是凄厉的北风还是让他旋即清醒过来。努力告诉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只好好的擦脸就是,不然只怕今天早上就真的赶不上饭了。 燕宛不得不再次强忍着白尹的“折磨”,这过程大约持续了有一刻钟,一刻钟之后,白尹才将燕宛和自己收拾停当,推着他向着执金吾的食堂去。 执金吾的食堂其实离得执金吾的集体宿舍不是很远,出了宿舍的门,往东走上一百步就是。燕宛的住处就在集体宿舍的对面,这样一说的话,燕宛这才明白过来,自己的住处原来跟食堂这么近! 可是就是这么近的距离,自己居然落得个两天没饭吃的下场!真是没天理了!白尹推燕宛去吃饭的这个点,正是早上起床吃饭的时候。 说起来,执金吾虽然是个偌大一个组织,但是有个地方却很是很叫人好笑:因为如今在执金吾里当职的,还都是些三十岁向下的大小伙子,而这些苦逼的小伙们,以他们的头孙坚为首,几乎无一例外,都是没有老婆的光棍。 是以当他们看见燕宛这种“男宠”的时候,眼神未免都有些复杂。 白尹今天推着燕宛一路走进食堂的这个举动,自然又引起了一路的目瞪口呆窃窃私语。 食堂这边,毫不知情的孙坚一如往常地坐在执金吾的食堂里吃饭。 其实,在执金吾众多单身汉的眼里。他们的这位孙大人无疑是个奇怪的人——毕竟身为执金吾的头号人物,又北冥相国大人的嫡出长子,按理说,怎么着也不应该没老婆才对!偏偏孙坚这人,不光没有老婆,甚至往往一日三餐都会在食堂里解决! 关于孙坚没有老婆加不回家的这件事情,其实不光在执金吾出名,便是在整个盛京城都是出名的。 孙伏休如今可是正儿八经的相国大人,手里握着北冥近半的政权。他孙坚虽然比他爹的官小了很多,但是也是北冥最成熟的组织中的一把手。这么好的条件,盛京城的姑娘家们能不惦记么! 有钱有势的就更不用说了,这自己家的姑娘要是嫁进宫去,保不齐就有风险,连累全家!这要是嫁个王爷,按北冥现在的情况,有身份的王爷都有了正妻,这要是嫁进去,免不了是要做小的!这给王爷做小,还不及进宫做妃子呢!是以一群有钱有势的老爷太太们挑来挑去,便觉得其实孙家的子孙更适合自己的女儿:虽然比之皇家是差了那么一点,但是好歹安全可靠! 因此孙家的门槛几乎天天能被上门提亲的人踏破!孙家虽然有两位公子,但是因为孙坚的二弟孙堃今年还不到十五,是以媒人们绝大多数都是冲着孙坚去的!嗯……当然,那些跟孙坚提亲不成,回头缠着孙堃定娃娃亲的除外! 然而,令整个盛京的千金小姐们脸上无光的是。无论自己家的媒人如何跑到孙家去死缠烂打,整到最后他孙坚孙谦仁还是一条响当当的光棍! 因为但凡是孙伏休喊孙坚回去相亲,孙坚都以公事繁忙为由给推脱了!至于实在是推脱不掉了,被孙伏休硬拽到人家姑娘爹妈面前。他也总是一副被人家烧了房子的冷漠脸,搞得孙伏休全程都在哪里尴尬呵呵个不停。 最后,一直等孙坚过了二十五,孙伏休都感觉无望了,其实莫说是孙伏休,孙坚他弟孙堃都看出来了,每次一看见他老爹闲的没事看孙坚他娘留下的遗物出神的时候,他就在一边便吃芙蓉酥酪,边吧唧吧唧地说:“得了吧爹,别瞎琢磨了,叫我说呢,我哥可能就真的应了他那个外号了,人家不都叫他啥……对那个‘孙大圣’么?您直道人家是夸他了,您也不想想,那孙悟空是什么?那可是和尚!和尚哪有讨老婆的……啧啧……” 孙二公子啧啧完,就被自己亲爹给揍了一顿。但是即使孙伏休将小儿子给揍了,他大儿子还是没能摆脱光棍的命运!而且渐渐地为了避免在回家的时候遇上相亲的,干脆连家也不回了!孙伏休掐着指头算,只怕真让孙堃那乌鸦嘴的小子给说准了,按这节奏下去,自己养了一顿子的儿子,只怕最后真的要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了。 哎……做爹的想到这里,忍不住又把孙堃那不知好歹的小子提溜了过来——再揍一顿! 饭桌前,孙坚的面前摆着四个包子,两个卤蛋,一碟小咸菜,一碗鸡丝疙瘩汤上面点几根香菜根。他习惯性地翘着二郎腿,坐在食堂的某张四方桌前,一本正经地在剥一只汁水很足的卤蛋。 四周围是来来往往的执金吾大小官员,他们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随便坐的,他们往往是几个熟知的哥们三五成群,一端着早点坐下就在那里胡吹海塞。 孙坚的那张桌子上,除了他自己,同样也坐了一个人,那个人自然不是别人,正是前天晚上跟燕宛闹了事的沈书缘。 沈书缘的脸前放了一碗比他的脸都大的牛肉面,热腾腾的热气从碗里冒出来,微微将他那双哭的红肿,还没消下去的眼睛遮盖了下。 孙坚剥完了一只卤蛋,很自然地放进沈书缘的碗里。沈书缘的那碗牛肉面,还一筷子都没动,碗里的牛肉摞地甚高,面也很足。孙坚的卤蛋浮在沈书缘的面汤上,卤蛋的酱色,在清澈的汤水中洇染开一小部分。 “拿回去!不吃!”沈书缘相当不给面子地从桌子上拣起筷子,夹起那个卤蛋,扔到孙坚的疙瘩汤里去了! 孙坚常年波澜不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但是他旋即就反应了过来,抬头小心看看四周人的动静,在确定了没有人看见自己的窘境之后,他才松了口气。伸手向着碟子里的第二个卤蛋抓去。 沈书缘拿筷子暗地里狠狠戳了孙坚的腿一下:“不吃就是不吃!别再剥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气跑 孙坚眉头微皱,但是并没有停止去拿那只卤蛋。 沈书缘看孙坚并没有理会自己说的话,一张小圆脸再次狠皱成一团,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胳膊叠放在桌子上,一头扎上去,不再理孙坚。 孙坚无奈将那只新的卤蛋剥好,再次放进沈书缘的碗里。孙坚这次怕沈书缘再将这只蛋也扔给自己,于是用自己的筷子将沈书缘的面活动了一下,将那只卤蛋埋在了那碗牛肉面的底下。 “别闹了,快起来吃饭,等会饭都该凉了。” 沈书缘头埋在臂弯里闷声闷气道:“我才没闹呢!是你那天先敲晕我的。” 孙坚拣起一只包子,咬了一口:“不是跟你道歉过了么?什么时候变这么小心眼了?” 沈书缘将头抬起来,怒瞪了孙坚一眼:“我什么时候小心眼了,你怎么就听不明白了呢?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就是闻人司,我没有认错!你干嘛阻挡我!” 孙坚一口包子没没咽下去,差点被沈书缘呛死,幸亏沈书缘早上没吃饭,声音比较小,没人听见。 孙坚忙一个包子塞沈书缘嘴里,眼中闪过一丝微微的严厉:“不许说这个。” 沈书缘一双圆眼再次怒瞪,狠狠啃了一口包子,又将包子丢回了孙坚的碟子里。哼了一声,一个人抱着那只海碗向着自己面前拉了拉,屁股底下的凳子也向着里孙坚远的地方挪了挪,拣起筷子,狠狠夹起一筷子面条,表情狰狞地往嘴里海塞了一口。 孙坚看着被丢回来的那只包子,又看看沈书缘一脸厌恶自己的表情,脸上顿时压了一片黑线。早就知道不能惯着,传说中的蹬鼻子上脸也就是这个情况吧! 孙坚想到这里,无奈也狠咬了一口包子。然而,可怜孙坚那一口包子刚咬进嘴里,还没来的及嚼上一口,沈书缘在已经又放下筷子,强行将吃进嘴里的那口面咽了下去,在哪里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一颗颗豆大的泪竟然接二连三地吧嗒吧嗒往下掉。 孙坚心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终是被沈书缘折腾地心累!他叹了口气,将包子放回碟子里,并把沈书缘面前的牛肉面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怎么?不吃那我可就吃了。” 沈书缘低头狠狠抹了一把眼泪:“你吃你吃,撑死你算了!” 孙坚拿筷子边拨弄着面条边低声无奈道:“行了,别闹了!我知道你是见到他,才心里不痛快的。可你也不想想,就算你再不待见他,你又能怎么样他?难不成,你能杀了他?别看我,我也不能杀了他。” 孙坚从碗里夹了块牛肉,放进了嘴里。 沈书缘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眼神中无不鄙夷:“你不是孙大圣么?这北冥上上下下的人不都说你能么?这回到好……” 孙坚心知沈书缘是在激他,却也不恼,只将活动开的面又推回了沈书缘的面前:“少跟我说这种话,我可不会再上当了!当年咱们不都说好要忘了那些事了么,你还提!” 沈书缘撇撇嘴,把下巴抵在胳膊上:“那不算……那时候我以为他死了呢……” 孙坚用筷子戳戳他的脑袋,低声道:“那时候,那时候我还以为你活不下来呢!谁知道你又能活下来,在这里祸害人!” 沈书缘听到这里,又哼了一声,差点没跳起来:“你才祸害人呢……再说了,我怎么祸害你了,是你先……” 沈书缘这边话还没说完,那边却忽听身边一阵骚动,孙坚拧眉,寻着众人谈论的内容向着门口看去,这一看不要紧,沈书缘也跟着看了过去,结果当然是一眼就看见了白尹与燕宛两位! 此刻白尹同燕宛正从门口向着里面取饭的地方前去,燕宛安静地坐在轮椅上,脸上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异样,而白尹不用说,他的样子更加正常,甚至都有些旁若无人了,直接弯下腰凑在燕宛的耳边,询问他想要吃些什么。燕宛显然没有挑食的习惯,只在哪里交代了一句随便就好。 不过他们两个人在取饭的地方倒是自然了,但是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孙坚和沈书缘那一桌就自然不起来了。沈书缘方才才被孙坚转移了些注意力,这会子又看见了燕宛出来了,眉头一下就皱了起来,挣扎着就要起来,幸亏孙坚眼疾手快,忙一把将沈书缘的手抓住,示意他不要动! 其实孙坚的心里现在也很不平静,他与沈书缘关注的地方不是很一样,他注意到的其实是燕宛身上的那件衣服——首先,外面的那件棉袍子,那是白尹的。而且白尹为了将衣服脱给燕宛穿,竟是自己都没有穿外套!其次么……孙坚也注意到燕宛身上的那件紫色的行衣,从八九年前他初入北冥官场,到六七年前闻人司失踪,短短的两年时间里,他曾经见过闻人司无数次,而每次他见到闻人司,他都会注意到,闻人司是很喜欢穿那种紫色打底的行衣,外面配那种蓝色的大氅的。 尽管孙坚对于闻人司的人品以及各种事迹并不是很看好,但是无论如何,他都不得不承认,如果一定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闻人司的话,那么那个词一定是“漂亮”。 无疑,“漂亮”这个词不适合形容一个男人,但是闻人司的样貌真的要比孙坚迄今为止见过的任何一个女人都要漂亮。 而且说起当年那个时候,闻人司还是北冥国最炙手可热的皇位候选人,孙坚虽然见过闻人司,但是并没有仔细看过闻人司的具体容貌。虽然觉得他漂亮的很,但是对于他的印象,始终是个鲜衣怒马的贵公子形象,除了漂亮,没什么特别之处。 但是不知为何,如今到了闻人司落魄的时候,孙坚再仔细看闻人司,竟是隐隐觉得他比之当年,多了许多韵味。一颦一动之中,皆有可怜可爱之处。 他心中微微一动,再看看一边帮燕宛仔细挑早餐的白尹:一个难得贴心,一个难得乖顺。他倒是忽然觉得这两个人会对彼此动那种心思,其实并不奇怪。 孙坚兀自在哪里推断着,却忘了自己的眼睛一直盯在燕宛的身上没有移开。沈书缘渐渐也注意到孙坚的目光有些与平常不同,他顺着孙坚的视线,向着对面看去,自然而然锁定在了燕宛身上! 沈书缘皱了下眉头,狠狠掐了孙坚的手一把。 孙坚吃痛,这才反应了过来,有点懵逼地看看沈书缘。 沈书缘白眼一翻,终是被孙坚给“打败”了!嚯地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趁孙坚不注意,一把抽回了自己的手,向着门外就大步走了出去! 不过,沈书缘要只是走的话,那也引不起别人的注意,偏偏沈书缘站起来的时候,把自己坐着的凳子给带倒了!沉重的木凳重重砸在地上,一瞬间所有的人都将目光聚集到了孙坚这一桌。 然而进入所有人的眼中的,是孙坚一如既往的一脸冷漠。 那种表情很明显在告诉所有人:那个凳子倒了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再多看我一眼,这个月的工资就不用领了! 孙坚的这张冷漠脸果然管用,此脸一出,几乎是所有的人都立刻低下头来继续吃饭了! 当然除了白尹和燕宛这两个完全懵逼的家伙除外。 白尹也是听见沈书缘离开,这才将眼睛从食物上离开,向着孙坚那一桌看去。他看见一个人影行色匆匆地向着门外走去,他依稀能够认出那是沈书缘的身影,虽然他没见过沈书缘几次,但是他对于沈书缘的印象还是挺深的。 可能是他喜欢的人是个男人的原因,他隐隐能感觉到沈书缘与孙坚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那么单纯。如今他看清了沈书缘竟然同孙坚一个桌子吃饭。心中的推测不由得更加坚定了。 燕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也不聋,有些狐疑地皱皱眉头。他想不出是谁会在大清早弄出这么个动静。 他忍不住向着白尹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无事。”白尹回答的十分简短,并将一个碟子塞进了燕宛的手里,“包子虾仁肉和韭菜的。” 燕宛愣了下,掂量了下手中的碟子,旋即提醒道:“不用拿多了,我吃不多。” 白尹扭过头来,手里边托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碗皮蛋瘦肉粥,一碟小咸菜两枚卤蛋,边一直手推着燕宛的轮椅说道:“想什么呢,你以为我只给你拿,我自己不吃么?” 燕宛有些尴尬,但是他并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轻轻捏了捏碟子口,也不再说话。 白尹边推着燕宛,边在四周搜寻着可以坐下的位置,不过看了一圈,白尹却发现,四周的座位上都已经坐了三四个人,看来是坐不下了,倒是人家孙坚那张桌子上现在只坐了孙坚自己。白尹犹豫了一下,终是将轮椅向着孙坚的方向推了过去。 “不知可否坐在孙大人旁边?”白尹相当正经地推着燕宛凑了上去。 孙坚抬头瞥了这“没眼力劲的小子”一眼,旋即点点头:“白大人坐就是。” 说着,孙坚还挺客气地将沈书缘没吃的那碗面向着自己这边拉了一拉。 白尹注意到了这碗面,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就像是没有看见一样,反而边将燕宛的轮椅安排在一个合适的位置,边问道:“是了,怎么不见申恩大人?” 孙坚边拿起筷子,边夹了一筷子面:“他啊?昨晚回他家去了,今日不在这里吃饭。等会直接去寿宁王哪里去。” 白尹微微点头一下,不过听孙坚提起寿宁王三个字的时候,他有意无意地看了坐在一边的燕宛一眼,然而燕宛依旧安静地坐在那个地方,仿佛对于寿宁王这三个字并不是敏感。 正文 第七十六章 失误 白尹将托盘上的皮蛋瘦肉粥向燕宛面前推了推,拿起里面的调羹,塞到燕宛手里。 燕宛摩挲着那调羹,轻轻舀了一小匙,试探着向自己嘴里送。 他虽然看不见,但是还是能预知自己的手在什么位置的,因此要将那粥送到嘴巴里,并不是什么难事。 倒是孙坚在一边看着燕宛这样吃饭,未免觉得有有些费劲,于是忍不住停下吃面,抬头看了白尹和燕宛一眼,善意提醒了一句:“燕宛先生需要帮忙么?” 燕宛一愣,但是他马上就明白孙坚指的是吃饭这件事情,燕宛对于孙坚的建议报以微笑,但是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必了……” 白尹在一边边拿包子,也边搭了一句:“孙大人不必费心,既然是景行将燕宛先生请来的,那景行一定会负责到底的,至于帮手的事情,景行会自行安排的。” 孙坚噢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但是眼睛却忍不住瞥向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两个人。好巧不巧,正好就看见了白尹正将包子往燕宛手里送的场面。 孙坚看着白尹先将包子用油纸好好包上一半,再喊燕宛伸手。而燕宛就听话地伸出自己瘦削修长的手指来,等着白尹将包好的包子放在自己手上。 其实按燕宛的内心来说,他并不是很喜欢在一个公共场合,与人发生这么亲昵的举动,但是偏偏他真的有点饿了,也顾不上什么亲密不亲密了,由着白尹随便整。 但是他倒是随便了,坐在一边的孙坚就有点忍不大了了!这两个人的举动落在他的眼里,分明是个你侬我侬的状态,拜托,能不能顾及一下他的感受,他可是刚和沈书缘吵了一架好不好! 孙坚没由来一阵腹诽,顿时觉得自己面前的一堆饭,竟是没有了任何的滋味。 孙坚随意搅动筷子,将碗里剩下的面搅了个乱七八糟,不过他才搅了几下便将自己原来藏在里面的那只卤蛋给搅了出来,孙坚看见碗底的卤蛋,心中微微一动,他旋即又瞧瞧自己疙瘩汤里的那只卤蛋,两只无辜的卤蛋十分可怜的躺在碗中,直看的孙坚心乱如麻。 孙坚想到这里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这一叹气,白尹和燕宛忍不住都向着他那边看去,当然燕宛是啥也看不见,但是他还是将脸面向了孙坚哪里。 孙坚知道自己失态了,于是忙轻咳一声,随口解释道:“无事……这面似乎越做越不好吃了,真是……” 孙坚解释了几下,但是就解释了那么几下,孙坚却编不大下去了,白尹也察觉出了孙坚的尴尬:“孙大人……要不去换些?” “算了!”孙坚眉头皱成一团,他伸手轻轻揉揉自己两边的太阳穴,“我先去寿宁王哪里去跟申恩会合,路上自己再找些吃吧。” 白尹看出他神色大异于平常,也不阻拦,只微微一点头:“那孙大人走好。” 孙坚嗯了一声回应白尹,只快快走出了门口。 白尹看着孙坚匆匆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看桌子上留着的那碗牛肉面和吃的,当然,里面的那两个卤蛋,也没有逃离他的视线。白尹微微沉吟了下,突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嘴角忍不住一扬,竟然是轻嗤了一声。 白尹这一笑,到底是引起了一边吃东西的燕宛的的注意,他手里还捏着一直吃了一半的肉包子,脸色极为诧异:“你笑什么?” 白尹嗯了一声,却是回过头来看向燕宛,他不说孙坚的事,却向着燕宛这边挪了挪:“吃卤蛋么?” “嗯?”燕宛回答了白尹一个带有疑问意味的字。 但是白尹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他可能是听错了,误以为燕宛回答的是个肯定字。于是伸出手就从碟子里拣了个新的卤蛋:“我给你剥!” 燕宛漂亮的卧蚕眉拧成一团,脸上的疑问显然是更重了!心说自己到也没有说要吃啊!但是他马上就听到了白尹在哪里敲蛋壳的声音。他知道自己已经拦不住了,无奈只能任他折腾去。 白尹摘下手套在替燕宛剥卤蛋,但是刚将卤蛋敲开一个口,却是突然想到了昨日燕宛去寿宁王府的路上昏迷的事情来了。 昨日他倒是在燕宛身边很长时间,但是因为燕宛醒来之后,曾经发过疯,他就一直没有敢问,生怕再刺激到他。可是今天他注意看过,燕宛在听到“寿宁王”这三个字的时候,脸上似乎没有任何的变化。这就有些奇怪了:莫非燕宛是那种发了疯之后就什么都不记得的那种? 白尹琢磨到这里,心中渐渐想出一个试探的方案。 燕宛兀自在哪里吃着那半只包子,全然不知道白尹在想什么。 他但听白尹轻轻在一边说道:“今日早上要多吃些,可别再像昨天那样,在去寿宁王府的路上饿晕过去了。” 燕宛听到白尹这般说辞,一直在嚼包子的嘴巴却是一停,一丝诧异的神色从他的脸上浮现出来:“昨天……我去过……寿宁王府?” 白尹听到这里,这才察觉到不对,他居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当时自己去给他送粥的时候,明明他知道自己早上曾晕过去的! “你……真的不记得?”白尹挑眉道,“昨晚我还问过你为什么会晕过去。” 燕宛低垂的睫毛忽地一抬,像是反应了过来一样,面向着白尹:“我昨天发生了什么?” 白尹被燕宛这一问给问住了,但是他这一问却是不好躲避:“是发生了点不正常的事。” “我怎么样了?”燕宛的声音有一丝急切。 然而白尹的语调却持续正常:“你昨天随阿莲去寿宁王府,在路上因为没有早饭,突然晕了过去。” “只是晕了过去?” “只是晕了过去。”白尹持续跟他瞎扯,“孙坚大人,在你昏迷过去之后,才将阿莲带走的,这你也不知道吧。” 燕宛的手狠狠捏了下包子,脸上依旧保持着迷茫。 白尹仔细观察着燕宛的脸色,却觉得燕宛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他抓住这个机会,继续问了一句:“当时是申恩带着你们去的,你还记得申恩是谁么?” “申恩?”燕宛脸上的迷茫更加重起来,“那是谁?” 白尹看燕宛这样子,终是明白了燕宛是真的忘了,于是忙将自己剥好的卤蛋塞到燕宛手里,转移开话题:“申恩是执金吾的左丞,你应该见过的,忘了也就算了,先吃点东西吧。” 燕宛一愣,手里拿着的那半只包子已经被白尹抢走,换上了一只卤蛋:“吃这个……” 白尹的口吻不容抗拒。 燕宛还没明白过来是什么事,就被塞了这么个东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白尹看他不吃,只恐他是惦记着申恩的事,于是忙从燕宛的手里拿过了那只卤蛋,送到燕宛嘴边:“张嘴。” 燕宛下意识地张嘴,对着那只滑溜溜的卤蛋咬了下去,白尹生怕他咬不到,还善意地多往燕宛嘴里送了送,结果燕宛一口下去,竟是将那只卤蛋咬下去一半。 白尹生怕那半只卤蛋堵不住燕宛的嘴,又将剩下的那只卤蛋塞进了燕宛的嘴里!两口一个卤蛋!燕宛也是没注意白尹给他一块塞了进去,等他反应过来,差点没被白尹这个神经大条的给噎死!燕宛只觉得当时就被噎地喘不上气来了! 白尹一看见燕宛脸都要紫了,忙从桌子上拉过了皮蛋瘦肉粥来,送到燕宛嘴边,好叫燕宛将嘴里的卤蛋冲下去。 燕宛就这白尹送过来的粥,总算是将嘴里的那团卤蛋送进了食道里,但是这团食物在食道里走的甚是艰难,尤其是走到喉咙口和胸口处的时候,燕宛都喘不上气来了! 白尹忙轻拍着他的后背,又连番送粥,这才好歹将那口饭送进了胃里去。他们两个人这次整出来的动静可一点都不小,他们两个人的动静几乎是立刻就惊动了周围的人,一群人大眼瞪小眼地往燕宛这一桌看过来。白尹看上去有些手足无措,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眼前这个样子!身边有些眼力劲的官员,看见了一场面,忙送了碗温热的清水过来,交到白尹手里。 缓过气来的燕宛接连咳嗽了好几声,又连饮了些隔壁桌送来的的温水,这才略略安静了下来。 只是燕宛那边一平静下来,几乎是立刻就回头丢给了白尹一个极为怨毒的表情!将真的!燕宛的心里对白尹现在的表现真是一百个不满意! 大早上冒着冻死他的危险洗脸也就算了,现在吃个饭还要噎死自己!好歹也是睡过一条被子的人,真是三番两次都死在他手里! “我不是故意的……”白尹忙着解释。 燕宛几乎要骂出来了!他到不是故意的了,自己差点搭上一条命!燕宛嘴角抽动了一下,但他到底是顾及着四周的人,于是忙微微摇摇头,掩盖自己的情绪:“白大人不必惊慌,是燕宛自己不小心……” 白尹听到燕宛说话的语气未免有些疏离,情知是他有些怒了,忙回头向周边的诸位官员道了声不是,将他们劝回去继续吃饭。 然后才回过头又坐到燕宛身边,瞧着周围已经没有人再偷瞧他们,这才凑上去轻轻问道:“你还好么?” 燕宛心里翻了个白眼,都懒得回答白尹了,自己现在感觉当然不好了!这还用问! 白尹见燕宛不搭理自己,也略觉得尴尬,于是继续将吃的往燕宛面前推了推:“再吃点?” 正文 第七十七章 莫碰死人手 燕宛轻咳了一声,觉得自己也要被白尹“打败”了,他微微扭了扭头,以一种极淡的口吻回答道:“我吃饱了,不是要去寿宁王府么?现在便去吧。” 白尹一滞,但是听到燕宛这样说,他也想不出来应该怎么接口,于是只能讷讷点头,起身将桌子上的饭向里面推推,取了那一碗温水送到燕宛嘴边,意识他喝下去。 燕宛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肯将嘴凑上去,他真怕白尹再神经大条一会,自己只怕是要被呛死了! 燕宛的牙齿含住微微温热的碗沿,沁人的凉意从舌尖,阵阵传向舌根,他慢慢地吸取着碗中的清水,等到温热的水流让他的口腔倍感舒适。 白尹只在他的对面捧着碗,静静观看燕宛喝水的样子,端着碗的他,能暗暗感觉到那只碗因为喝水而发出的微动,而每动那么一下,白尹的眼神便会不易察觉地温柔那么几分。若是燕宛能看见的话,一定会觉得那是种看着自家的小猫安静舐水的表情!就差等他喝完之后再来上记摸头杀了。 一场尴尬的早饭终于在燕宛不断的嫌弃中结束。白尹看他将整碗水都喝了下去,这才安心将碗放了下来。将燕宛推了出去。 不过,燕宛那厢刚出了门口,来到外面,就觉得今天自己有点不同。 说来也奇怪,时间已经接近年关了,天气其实是越来越冷的。以前在毓庆宫自己仗着被子什么的,不论外面有多冷,他也能扛上很久,但是字一出门的话,自己的脸就有些受不住了。怎料今天他被白尹推出门去,迎着迎面而来的风雪,脸上竟是奇迹般的不觉得冷了! 燕宛心中有些奇怪,他旋即想到了今天早上白尹用井水给他洗脸的事情来,琢磨着自己没有感觉到冷,是不是与这件事情有关,但是他心里终是憋了口气,没有肯去问白尹。 白尹倒是贴心问了燕宛一句冷不冷,燕宛也只是耸肩,并没有表达明确的感觉。 不过白尹看他脸色似乎比以前微微红润了那么一些,便知道他现在应该还是不错的。 白尹看燕宛一路上也不说话,怪闷的,于是适当引了个话题出来:“是了,还没同你说起一件事情,等下阿莲也会去寿宁王府那边。” 燕宛终于有些些反应,回头面向白尹:“我们会见面么?” 白尹微微摇头,回答地十分肯定道:“当然不会。” 燕宛脸上划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但是那神色显然是在告诉白尹:你这话还不如不说。 白尹继续说道:“虽然理论上,她的嫌疑比你大的多,但是你们两个人现在……不能排除共同作案的嫌疑,为了保证你们两个人的证词的可信,你们要分开问话,防止串通。” 燕宛忍不住挑眉道:“我都瞎了!自己都保不住命,我能杀人?” 白尹目光流转:“那也不一定,因为死的人是东门坤。” 听到“东门坤”这个名字,燕宛明显停顿了下,显然他虽然对于“寿宁王”不是很敏感,但是对“东门坤”却是很敏感,到底也算是一起长大的,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到也挺让人难以接受。 燕宛沉吟一下,旋即问道:“他……什么时候死的?” 白尹回答道:“不出十天,刚过了头七,但是因为死的有些蹊跷,闻人夏和东门家那边一直没让葬了。” 燕宛闻言微微有些皱眉:“他死的怎么蹊跷了?” 白尹犹豫了一下,却是没直接告诉燕宛:“此事说来话长,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等到了哪里,你便知道了。” 燕宛听白尹言语之中,颇有遮掩,也暗暗知道东门坤的案子可能真的有些棘手。 寿宁王府与执金吾同在盛京,两家其实隔的并不是很远。东门坤在世的时候为人虽然懦弱怕事些,但是对于执金吾那边还是挺尊敬的,逢年过节的,偶尔还会送孙坚些东西,孙坚没有收礼的喜好,但是往往又不好拒绝。于是收了他的东西之后,孙坚往往会回送东门坤同样价值的东西,以免落下他人口实。 这样一来二去的,执金吾跟寿宁王府看上去到还挺和气的,但是他们两家千想万想,终是没有料到东门坤这个老好人居然就那么死了,而且死的还不明不白的,整得执金吾还要全副武装地往寿宁王府里跑! 于是如今,这原本处的不错的两家人,俨然是有相互厌恶了:寿宁王府的嬷嬷们十分嫌弃执金吾里的这群光棍!整天见了他们,便要变着法嘲弄他们将好好的灵堂,整得乌烟瘴气。 孙坚天天带人去他们家,他也烦。但是他主要是被一群女人们给骂烦的: 虽说这群嬷嬷们的年纪都快及上孙坚他娘年纪大了,又是女人,孙坚理应忍让。但是偏偏孙坚他亲娘死的早,从小到大,他还没被女人这么骂过呢! 而且最主要的是,他觉得这群嬷嬷纯粹是没事找事,他们执金吾天天往这里跑,人家正牌的寿宁王妃都没嫌弃过,她们嫌弃个什么劲啊! 今天早饭没有吃饱的孙坚刚来到寿宁王府同申恩接上头,站在院子里刚要接过申恩递过来的卷宗,那边灵堂门口又传来嬷嬷们的臭骂声。 孙坚觉得脑仁疼,伸出去接卷宗的手又抽了回来,转而揉揉自己太阳穴:“又怎么了!” 申恩往灵堂门口望了一眼:“约摸是派去看尸体的仵作又被骂了。” 孙坚心里翻了个白眼,一把将申恩手里的卷宗抽了过来:“叫两个人过去,谁敢拦着不让进,以妨碍公务为由,一块抓了。” 申恩道了声得令,便带着两个人去了,不多时,便有两个婆子被那两个官员押着,捂了嘴巴,拖到了门外。 孙坚耳边顿时恢复了清净,他面无表情地将卷宗卷成一个筒,目不斜视地往里灵堂里走了进去。 灵堂里刚才折腾的最凶的两个婆子已经被送走了,剩下的婆子中,有的伶俐的已经跑去找王妃了,剩下的一些婆子们均敛了气息守在一边,大气也不敢出。 孙坚进了冰冷的灵堂,因为东门坤已经死有些时候了,所以一直用冰给存放着,室内也没有暖气了,整个屋子湿冷的要命。 孙坚向着棺材里往了一眼,穿着寿衣的东门坤躺在棺材里,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死的原因,孙坚看他脸色简直苍白的像纸,而且脸上有些肌肉看上去都有些塌陷了。 孙坚将眼睛从东门坤身上离开,拿出卷宗来翻了两页,在卷宗上找到了伤口的具体位置:左手食指第二指节桡侧。 孙坚按着指示,将手伸进了棺材,作势就要将手抓出来看看。 然而他的手还未曾触碰上东门坤的手,那边已经有婆子看不下去了,纷纷忍不住惊叫起来。 自古都是以死者为大!孙坚这种行为未免有些做的出格了。 然而孙坚却并不觉得怎么样,反而心里有些嗔怪这些婆子的大惊小怪。低头继续自己去抓手的动作。 “大人!”孙坚的手刚触碰到东门坤的手,忽听那边门口处却是突然出现了一道清泠泠的声音。 孙坚的手一顿,抬头去看门口,逆着光线,孙坚眯眯眼睛,这才发现突然出现的这位,竟然是位全身缟素的女子。 孙坚但见这位女子身材倒是高挑的紧,人也略瘦一些,头发梳的是带点松垮意味的堕马髻,额前梳的是二分头,鬓边别着两朵小小的白花。 如果不是她梳的是妇人才会留的发髻,孙坚一定会觉得她是自画中来的美人才是。 “请问……” 孙坚微微拧了拧眉头,他见过寿宁王妃,然而并不是眼前这个人。 对方冲他微微福了福身子,微微抬眸,孙坚注意到她的眼睛比之前几日他见的寿宁王妃,要好很多。因为他记得比较清楚,寿宁王妃的眼睛都快哭成桃子了,而眼前这位的眼睛却只是微微有些红肿,看来并不是很伤心的样子:“妾身舒窈,见过孙大人了。” 孙坚眉头微挑:“你就是……王爷的……” “侍妾。”舒窈到是并不躲避,大大方方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孙坚点点头,他倒是听过舒窈的名字,不过孙坚会记得她的名字,到不是因为听说东门坤有多么宠她,而是因为他当时觉得舒窈这个名字取的倒是不错。 所谓诗经《陈风·月出》中有语: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说的就是女子窈窕俊美。孙坚读的书虽然不如他爹多,但是对这句话印象还是蛮深的。 如今得见真人,孙坚觉得更是人如其名,而且看上去还不仅窈窕,甚至伶俐的紧呢! 孙坚冲她微微一点头,算打了个招呼,并没有将她太放在心上,低头又想碰东门坤的手。 然而舒窈的声音却再次在响起:“大人且慢……这死人的手,可不是轻易能碰的。” 孙坚一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女人刚才称呼自己丈夫的尸体为死人?她真的只是个侍妾么! “为何不能碰?” 舒窈微微摇头:“大人没听说过么?活着的人是不能拉死人的手的,倘若拉了死人的人,会导致死人魂魄停滞不走,或者是托梦的。” 不料孙坚听了这话,不怒反扯嘴轻嗤:“如夫人说的好,却不知孙坚正想这个样子!你家王爷如今死因不明,他要是魂魄不走,那正好能在此,助我好好查出真凶!托梦更好,孙坚正好同大人梦中私话,将他的死因好生排查一番!” 正文 第七十八章 侍妾管事 叫做舒窈的女子听了这话,亦没有发怒,甚至是连脸色也不曾变,反而保持着淡漠的微笑:“孙大人急什么?妾身还未曾说完呢……孙大人若执意要拉我家王爷的手到也不是不可……” 舒窈说道这里却是突然一停顿,向着身边跟着的嬷嬷点了下头,身后一直跟着的婆子却是一立刻拿出了一只雪白的手帕,捧到孙坚眼前。 孙坚斜了一眼那帕子,却是没有接过来,他知道舒窈这是暗讽自己不尊重尸体。 孙坚喜怒不表于行色,只是瞅了舒窈一眼,淡淡留了句:“不劳烦如夫人了。” 说罢便转头向着仵作哪里伸出一只手。仵作乖觉,立刻送上了一副手套。 孙坚兀自在哪里边套手套边随口问道:“那罪婢阿莲可曾带了过来?” 一边一位穿着千人官服的儿应声点头道:“已经带来。” 孙坚略一点头:“将她先弄到后院,咱们先跟她主子对对口风……” 那千人忙点头称是,向着门外急急跑了出去。 舒窈一直静静站在门口处,眼睁睁看着孙坚对她爱答不理的状态。她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只雪白的帕子,轻轻掩了下口鼻。然后很从容地向着灵堂里面走了进去。 孙坚眼角的余光瞥她的动作,只觉得这个叫做舒窈的女子,似乎不是一般的如夫人才对。甚至说根本没有一点如夫人的自觉性。 灵堂里的婆子们看见舒窈向着灵堂里面走来,也表现出十分恭敬的样子。纷纷退开,并很有眼力劲地给她递上一个蒲团。 舒窈身边的婆子接了过来,小心放在地上,慢慢搀了舒窈好好跪下。 舒窈也不推辞什么,只落落大方的坐下了,那流畅而优雅的动作,让孙坚怀疑她应该是个大家小姐出身。 这边孙坚才看着舒窈才在蒲团上做好了,那边门口之处,却是忽有个管通报的小官跑了进来,在孙坚耳边轻语一阵。 孙坚微微挑眉:“这就到了?” 原来那小官说的并不是别人,正是白尹同燕宛两个。孙坚本来倒是琢磨着自己走的时候,两个人才开始吃饭,按他们两个人的劲头,只怕还要多吃些时候,却没料到两个人来的这么早。 孙坚站在原地望向门口外,果然看见了门外的庭院里,赫然有两个人,一个没穿外套:站着,一个披着棉袍:坐着。断然是他们两个无疑。 恰好白尹也在从外面向着里面看,这样一来,两个人便这样对了眼。孙坚向白尹打了个进来的手势。白尹会意,推着燕宛的轮椅便往里进。 一直安静跪在蒲团上的舒窈,察觉到了有别的人来,于是也好奇地向外面看。 那边白尹速度倒是不慢,转眼间已经将燕宛推到了灵堂外面。遇见有门槛台阶的地方,他也不怕,反正燕宛的体重很轻,便是加上轮椅,也拢共就那么沉,白尹只稍稍用力便将燕宛连椅子一起抬了进来。 燕宛坐在轮椅上,显然对白尹的“怪力”感到无奈。毕竟这样真的会显得他好弱! 孙坚自动将两个人“恩爱”的场景忽略掉,直接轻咳了一声,直接开始话题:“寿宁王的案子,以前都是白大人负责,比谦仁熟悉的多,一切核对,还要多靠白大人。白大人有什么要问的,便开始问好了。” 白尹略一点头,孙坚低头与仵作对着卷宗捣鼓尸体。 白尹低头看看坐在轮椅上的燕宛,他的表情十分淡然。好像一切面前的一切都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心中微微泛起一丝无奈,旋即抬头将灵堂内一阵扫视,但是他刚扫视了没一圈,他的眼光却突然落在了舒窈的身上。 一瞬间,白尹的嘴角都有点抽搐了!舒窈也注意到了白尹,扭过脸去看他,她的脸色也是微微一变,甚至连身形都忍不住有些颤抖。两个人一时间仿佛是呆住了,就那样默默相对着。 孙坚在哪里低头鼓捣了好一会尸体,却不见白尹问话,于是不得不停了下来,看向白尹。却见白尹正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一个方向,孙坚下意识地回头望去,映入孙坚眼帘的是舒窈有些恍惚的神色。 孙坚的眼底深处,忍不住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方才那个舒窈一起一落,举手投足间留给孙坚的感觉一直是个自信满满,山崩于前不变色的样子,怎料如今竟然失神到这个样子。 孙坚仔细注意舒窈的眼神,不消片刻,他便发现了舒窈的目光似乎更多的是集中在燕宛的身上。孙坚是多伶俐的人,当即就明白过来:舒窈以前可能是认识燕宛的。 “白大人……”舒窈的眼睛在燕宛身上盯了很久,终是咬了咬下唇,将质疑的目光投射在白尹身上,轻声向着白尹问道,“这位公子是谁啊?” 白尹张了张嘴巴,却是不知怎么跟舒窈解释,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孙坚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继续低头扒拉着尸体。申恩看出孙坚有意装作听不见的样子,他也故意装作没听见,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子。 燕宛情知舒窈口中的“这位公子”是指自己,偏偏白尹也像傻了一样,没有介绍自己。他隐隐约约感觉到,对方可能是以前见过自己。而且与自己关系还不小。其实他也觉得对方的声音有些耳熟,但是却就是想不出来。 “公子叫什么名字?” 舒窈并没有因为白尹的住口不言而停止询问,反而直接问起了燕宛。 燕宛一愣,正犹豫着要不要回答她,白尹却在这时突然向前踏上一步,将燕宛的身子挡住了:“区区嫌犯而已,到叫如夫人上心了……只是还未及问如夫人,府上的人可都来全了?” “嫌犯?”舒窈一愣,像是没反跟上白尹跳跃的思维,她有些怪异地看向白尹,“府上的众人,现在就可以派人去叫,只是王妃身子抱恙,来不了。不过大人不必担心。如今府中之事都由我过问。大人要是核对的话只管进行就是。” 白尹却微微摇头道:“核对事大,非寿宁王妃亲自主持,白尹不能随便审查。” 舒窈听到这里眉头微微一挑,身边却早有贴身嬷嬷嘀咕道:“白大人有所不知,我家主子自来便比王妃进门的早,府中的事务都是我们主子打理,王妃不理事的。” 白尹当然是知道这个的——那个寿宁王妃何止是不理事!那分明就是毫无主意!每次白尹见她,她都只会在哪里抽抽噎噎地哭,要不就说是身子骨差劲,在床上躺着动不了。 但是孙坚骤然听到那婆子说了这么一句话,却是微微皱了下眉头。 讲真的,就孙坚个人来说,他是很讨厌这种侍妾的。 虽然他在孙家没有遇到过这种女人,但是他这些年来,是看多了别的家族中——这种“侍妾做大”的行为。因此一听那嬷嬷说出了这种话来,他脸上明显露出了些厌恶的情绪。 申恩一直注意看孙坚的反应,申恩的出身不像孙坚那么硬,但是到底也是官宦世家。 他自己老爹没少给他娶各种姨娘!而且那些姨娘们大多都是恃宠而骄的货色,天天都会仗着自己的恩宠,对着申恩的老娘耍脾气! 如今忽他听那嬷嬷说出那么一番话来,他心里其实比孙坚更加反感,自动就将舒窈划分到了他那群姨娘的水准里去了。 原本守着孙坚的面,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出口挤兑,方才他忽见孙坚脸上难看,便知孙坚也很讨厌这种女人。 于是申恩在一边微微嗤笑一声,带点嘲笑意味地说道:“这位嬷嬷话怎么能这么讲!如夫人虽然进门早于王妃,但是王爷的妻子却只有王妃一个!王爷生前,你们觉得王妃身子不好,替她做些小事也就罢了;如今王爷不在了,正是要你们王妃出来主持大局的时候,你们到依旧当王妃是个病秧子,甚至事事包揽……啧啧,这就有令人心寒了!” 那婆子本来看申恩白白净净,挺漂亮一年轻人,见人就笑,本来还对他印象还不错,怎料申恩这小子一张口,一大堆罪名就扣向了她们这边!于是那婆子竟是被申恩一顿说法堵住,呆立当场! 然而婆子虽然愣了,但是一直跪坐在蒲团上的舒窈却是脸色微微一凝:“这位大人,请注意你的言辞。” 申恩嘴角微扬,有些挑衅道:“如何?” 舒窈淡淡瞥他一眼,旋即扭回头来:“王妃身子的确抱恙,但王妃是因为伤心王爷过度而生病,王妃不是病秧子。我平日对于府中事务虽有打理,但是事事都是同王妃商议过的。此番我会前来,也只是王妃派遣。若各位大人觉得我没有资格主持,那我便只能带诸位移步王妃的‘碎萍小筑’。大家到哪里去说说清楚!” 申恩略一停顿,他漆黑的眸子微微转动,嘴巴一张,不靠谱的话又要向外说,然而孙坚却突然对着申恩轻咳了一声:“行了,你这嘴巴没把门的!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滚后院去看人去!” 申恩忙住嘴,他略瞄了孙坚一眼,却见孙坚的脸上并没有多严肃,便知孙坚是没有真生气。于是会意地一点头,带了人匆匆往后院跑去。 那边申恩才带了人跑了出去,孙坚到也没废话,接着就将手上的手套摘了下来,对着舒窈果断点头:“那就去王妃哪里吧!” 舒窈看了孙坚一眼,也知道孙坚早就想去王妃哪里了。毕竟王妃远比她随和的多:与一个随和的人办事,远比同一个伶俐的人办事简单的多,而且好糊弄的多。 舒窈微微叹了口气,终是在嬷嬷的搀扶下,再次从小小的蒲团上站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寿宁王妃 燕宛一直留神听着周围的声音,他一直在注意舒窈的声音,其实他很想问舒窈到底是谁,但是白尹的话里话外显然是在防着他同舒窈说话。 燕宛犹豫了很久,终是选择了保持沉默。 舒窈离去的时候,还有意无意地看了一边的燕宛一眼,那眼神显然是有些难以置信。 白尹淡淡看着舒窈的眼神,却是趁着所有的人都出去的时候,突然一把抓住了燕宛轮椅上的把手,将燕宛拖向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去。 燕宛一愣,立刻反应过来白尹是有话要对他说。 “你要做什么?”燕宛听周围似乎已经没有人了,忍不住抬起头面对着白尹。 白尹站在他对面,低头眼瞅着燕宛扬起的那一脸疑惑,嘴角微微抽动:“等会儿,别理那个女人听见了么?” 燕宛皱眉,他明白过来,那个女人可能真的是认识自己的。 “她是谁?” “问多了对你没好处。”白尹一句话堵住了燕宛的疑问。 燕宛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悦之色:“不告诉我,你就以为对我有好处了?万一她要害我呢?就不兴让我知道是谁害我了!” 白尹听到这里,却是突然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捏住了燕宛的下颚骨,虎口正卡在燕宛的嘴巴里。 白尹的手劲自然不必说,没一会儿燕宛就感觉到痛地厉害起来!他有些吃痛地伸手掐白尹的左手,嘴里因为有东西挡着,说话也支支吾吾地:“放……放开我!” 白尹声音也有些不高兴,他看燕宛的表情有些受不住了,只好放开了燕宛:“叫你别多问就别多问,你什么时候能听话一点。” 燕宛从白尹的手下挣扎出来,几乎没断了气,他伸手揉揉自己的脸颊,皱眉道:“为什么要听你的!你说的就全都对么?你当年在昆仑的时候还叫我跑呢!可是后来……” “还说!”白尹突然打断了燕宛的话,那声音未免有些严厉,以至于燕宛瞬间没了声音。 燕宛脸上迅速划过一丝淡漠,旋即低下头去:“罢了,听你的就是……免得你再动拳头。” 白尹闻言脸色微动,讲真的,还真让燕宛说着了。白尹的右手已经微微握起,燕宛方才要是再多说一句,只怕白尹真的要给他补上一拳了! “对不起……”白尹匆匆丢下这么一句,将手松开。 燕宛的脸上依旧淡漠着,却不再肯再抬头。只低头说道:“每次你说话急了,就喜欢握拳头,再急了就要打人。这么多年了,你一直这样,你也不用对不起。” 白尹心中微微一沉,燕宛的话仿佛提醒了白尹,自己似乎就是很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从一开始的将他的护身符扔进湖里开始再到如今,白尹还真是不知道打了燕宛多少次。 当然,燕宛每次也不是由着他打,总会反抗那么一两下,虽然最后那种反抗都以失败告终。作为他反抗的回报,白尹会一点不拉地用暴力还给他。 “对不起……” 白尹重复着那几个字,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燕宛持续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勾弄着木轮上的花纹。淡淡说道:“都说了不用对不起……别在这里待着了,等会儿怕人家要怀疑咱们了。” 燕宛说完这话,便不再等着白尹回话,自己摇着轮椅试着往门口去,但是场面有些滑稽的是——燕宛根本不知道门口应该在什么地方,所以他竟径直对着与门口相反的方向运动去。 但是白尹眼睁睁看着这滑稽的场面,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慢慢走到燕宛的后面,将轮椅上的把手抓住,调转了方向,将轮椅面对正确的方向。 燕宛情知自己弄错了方向,脸上微微浮现出一丝赧然,但是他旋即恢复了原来淡漠的表情,冲白尹轻轻点头:“多谢大人了。” 白尹手微微颤动,却是并没有说话,只继续推着燕宛向门口走去。 他们一直从灵堂走进了寿宁王妃住的“碎萍小筑”。 此时的“碎萍小筑”已经人满为患,王府中大大小小的婆子小厮们、加上执金吾里维持秩序的官员汇聚一在一起,让原本最平静的“碎萍小筑”变得有些拥挤嘈杂。 舒窈同一些年纪比较大,看上去能管事的婆子们站在前面。已经许久不曾露面的寿宁王妃,被人搀扶着,从屋子里出来,坐到外面屋檐下,安排好的摇椅上。 白尹带燕宛进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王妃出来,王妃的脸色比之前几日,似乎又苍白了许多,她身上穿着一袭及地的白色长裙,远远看上去,整个人只有两种颜色,除了她的头发和眼睛是黑的,剩下的就只有白色了。她摸索着坐到躺椅上,很明显可以看出,她最近体型瘦削的厉害,几乎站都站不住!搀扶她的几个婆子一放手,她便如同没有骨头一样,软在了躺椅上。 贴身婆子给王妃手里塞进了一个暖手炉,又仔细盖了一床薄被。王妃在婆子身边耳语了一阵,婆子会意地点头,转身回到了屋子里。再出来时,身后却多了一个年轻的穿着孝衣的妇人,牵着一个穿黑色丧服的小男孩走了出来,那男孩头一直低着,但是远远看上去,似乎和宫里的太子闻人誉略小一些,只是看上去安静很多,眼睛也聪慧一些。白尹认出,那是东门坤家唯一的小世子东门远。而领着他的那个年轻妇人正是他的乳母吴氏。 吴氏按照婆子的指示,将东门远领到了舒窈面前。一直沉默的东门远看见舒窈,却是对着舒窈眨眨眼睛,伸出双手向着舒窈:“姨娘抱。” 舒窈也不拒绝,低头很熟练地将东门远从地上抱了起来。 孙坚站在王妃的身边,静静观察着眼前的这一切。 王妃在躺椅上微微躺了一会儿,这才像攒足了力气一样,向着孙坚那边歪歪头:“咦?怎么换了位大人?” 王妃的声音十分微弱,但是还是能从她的语气中听出那一丝不安与疑惑。 身边的婆子见王妃这样问起,忙低头对王妃解释了一句:“这是执金吾的孙大人,主子不记得了?” “执金吾……”王妃的语调微微扬起,秀眉微蹙,“原来是孙大人亲自来了?那之前那位白大人呢?” 嬷嬷的眼睛瞟向孙坚,孙坚会意,淡淡回答道:“回王妃的话,谦仁受皇命,与白大人一同前来核对案情。” 王妃歪在躺椅上点点头,继续道:“妾身这几日身子总是不好,未及及时接见孙大人,不能前去核对,实在是无礼……可是妾身今日已经让姐姐代替妾身前去灵堂,怎的又回来了?” 孙坚微微一沉吟,却是看了一边的白尹与燕宛一眼,不动声色道:“兹事体大,下官与白大人思索着,还是由王妃亲自主持的好。” 王妃微微叹口气:“孙大人哪里的话,我自来身子孱弱,府中之事,一直是姐姐打理。这主持不主持的都是一样的……咦……那位不是白大人么?” 王妃客套了两声,却是忽然面向庭院的一边,眼睛微微睁大。 白尹在人群中被点了名,也知道自己不好再在保持沉默,于是推着燕宛向前走了两步,出现在王妃的面前。 舒窈忍不住又多看了燕宛两眼,燕宛神色如常,面向前方。 白尹向着王妃微微点头问好,王妃眯着眼睛,打量了白尹许久,目光毫无例外地也聚集在燕宛身上。 “白大人,这位是谁啊……” 白尹眼眸微动,依旧不知应该怎么回答。 但是马上,不等白尹说话,王妃却突然又皱了皱眉头:“等一下……我似乎见过你……” 燕宛一愣,一边的舒窈也有些愣,她觉得王妃似乎不应该认识燕宛才对。 王妃伸出手支撑着脑袋,像是思索了一下,突然她好像想到了,眼睛眨了眨:“是了!我想起来了!皇上一个月前,从半渚国引入了一位善舞傩戏的艺人,妾身有幸随王爷前去观看……彼时初见先生,真是惊为天人呢!” 舒窈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得极为丰富!燕宛听到这话,却是有些微微地尴尬,他微微一停,却是回答道:“燕宛何幸,竟能让王妃挂怀,王妃谬赞了。” 燕宛这几句话不说还好,他这一说,那边的舒窈脸色变得就更加差劲起来,即使过了很多年,她依旧没有忘记这个声音!白尹的手微微捏紧,因为他注意到了舒窈的脸色。 王妃从燕宛口中得到了准确的回复,方才一直疲惫的神色终于缓和了下来,但是马上,她就注意到燕宛身子下的轮椅:“是了,还未及询问燕宛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坐上了轮椅,怎么如今又会到我寿宁王府来?” “因为燕宛先生如今是嫌犯。”孙坚在一边简短地回答了王妃的问题。 这次轮到王妃愣了,她重复了一下:“嫌犯?” 孙坚点头:“事关王爷之死,还请王妃见谅。” “这个……”王妃的语气中充满了疑惑,几乎是立刻,王妃便轻嗤了一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怎会……燕宛先生……他……他不是……看不见么?” 正文 第八十章 开始核对 王妃说话虽然有些口不择言了,但是她说的到也是实情,燕宛现在是真的看不见,这样的人只怕走路都费劲,更不要说杀人了。 孙坚沉闷笑笑,眼睛瞟向燕宛:“是啊。燕宛先生如今的确是看不见,但是所谓杀人的方法,这世间有千百种……” 白尹斜睨了孙坚一眼,像是有点责怪孙坚说这种话。 孙坚适当住嘴,扯了扯嘴角:“时间不早了,核对案子的事情,便由白大人先开始吧。” 白尹点点头,将燕宛推到院子的中央。自己向着孙坚的身边走去,一起站在屋檐下。 王妃看了走过来的白尹一眼,她眼睛突然亮了那么一下,因为她注意到白尹没有穿外套,她再仔细看看下面的燕宛,嗯……他这件棉袍子倒是挺眼熟。 白尹在孙坚身边站定。 王妃在一边轻轻唤了舒窈一声:“姐姐,你过来下。” 舒窈闻言,却也不拒绝,抱着东门远来到王妃身边。 王妃看着舒窈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微微松了口气,这才扭头看向白尹:“不知白大人要从哪里开始?” 孙坚替白尹回答:“就从王爷的死因开始好了。” 白尹面无表情,眼睛看着坐在轮椅上的燕宛,但是话却是对着王妃说的:“也好……那就劳烦王妃再将王爷那日的情形再说一遍吧。” 王妃听得这句话,却是从怀中抽出了一块洁白的帕子,轻轻擦擦抑制不住的泪水:“八日前,也就是腊月初九,是东儿的生辰……” 王妃口中的东儿自然不是别人,正是舒窈怀里的那位小世子东门远,此时的东门远还小,可能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在说什么,只是一直伸手在玩弄舒窈鬓边的小白花。 “我身子向来不好,东儿一直是姐姐带着,那日因为是生辰,所以东儿被姐姐送到我和王爷这里……姐姐走后,东儿便一直在同我哭闹,王爷看我被他折腾的紧,便在一边帮我哄弄东儿……咳咳……王爷平时事务繁忙,不太回家,东儿平日也甚是想念他,我当时看东儿同他玩起来了,便想起不久前,去宫里看皇后娘娘与太子的时候,太子曾拿着自己的一个小小的木雕小马,对我说是皇上做给他的……我看那小马长得甚是好看,于是我就想,反正王爷此时也无事,不如也抽空给东儿做一个……权当是生辰礼物……” 说到这里,王妃的声音突然悲切了起来,可能是她诉说时的感情过于投入,身边的一些婆子和小厮也跟着抽泣起来,舒窈的眼神也变得有些阴郁,她怀里的东门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似乎从母亲的话中听到了“小马”这个词,突然就呜地一声哭了。 舒窈忙反应过来轻轻拍拍东门远的背:“东儿莫哭……” 然而东门远却哭的更加厉害,边哭还边抽抽噎噎地呢喃着自己的小马,仿佛对那只小马有很深的不舍。 “哎……都是我不应该……”王妃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我就不应该央求他去给东儿也做什么小马,结果……结果他就那样……那样……” 王妃说到伤心处,却已经泣不成声。连气也喘不上来,舒窈忙示意身边的嬷嬷上去抚慰王妃。王妃在哪里抽抽噎噎地,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孙坚看王妃已经不再好说下去。于是便看了白尹一眼,用眼神示意白尹继续说。 白尹耸肩,却是看看那边的舒窈:“王爷的事,如夫人也是知道的吧。” 舒窈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似乎有些讨厌白尹将话头推给自己,但是她只能继续说道:“妾身当时并不在场,也是听王妃说的,当时王爷同意为东儿制作木马,便喊人来,将制作用的材料和刀钉送了过来……怎料……怎料王爷在制作的过程中,一着不慎,却是伤到了自己的手……结果便……便血流不止,寻了大夫来,却也药石罔置……只能眼睁睁,看着王爷血竭身亡。” 舒窈变着脸色,一板一眼地将东门坤死前的过程,诉说了出来。 看的出,这女人比王妃心肠要硬些,从头说到尾,却也不见一滴眼泪,只是眼圈微微红些。一边的王妃听着舒窈将当时的场景再次诉说出来,却是忍不住已经昏了过去。一众婆子们又是拿香熏又是掐人中、刺十宣……王妃这才悠悠转醒,只是醒来忍不住又是一阵恸哭。 白尹和孙坚对视一眼,彼此点点头,表示两位女主人说的场景的确属实。孙坚手一伸,向着燕宛那边指指,意识白尹可以问了。 白尹看着庭院中央,脸色有些发白的燕宛,沉吟了下,这才问道:“你可听懂了?” 燕宛微微抬眸:“听懂了……” 他顿了顿,却又有些疑惑的问道:“然后呢?” 白尹低头看看脚尖:“你不觉得他死的有点奇怪么?” 燕宛一滞,点头道:“因为一道钉子伤的伤口而失血而死,是有些蹊跷……但是……那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白尹眉头微微一拧,却是酝酿了一下自己的言辞,这才轻轻开口道:“你真的不知道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燕宛回答地正经:“真的不知!” “仵作之前在查看王爷尸体的时候,曾经在王爷身上排查出了一种隐疾。我事后曾经也询问过王妃、东门家的旧人以及皇上……甚至是查看了一些历代医案……最后判定,王爷生前的确有不能见伤口的毛病,一旦见了伤口,边会血流不止……” 燕宛的眉头微蹙,别说,他还真知道东门坤有这么个毛病,以前闻人夏虽然有很多陪读,但是走的最近的,其实是闻人雍,是以不太了解东门坤,但是燕宛就不同了,他小时候除了闻人雍处不来,他和别家的世家子弟处的都不错。小时候东门坤性子闷,他老欺负东门坤,时不时给弄出一个小口子,便血流不止,但是他从没往病上想。 但听白尹继续说道:“不过王爷的这种隐疾,若真是遇上那些个小些的伤口,到也有办法治愈。而且,平时只要饮食注意,不吃那些活血化瘀的药物,便没有大碍……但是偏偏这一次,王爷出了差错。” 燕宛眉头依旧皱着:“可是我还是没听出来,这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尹眼眸闪动,提醒了一句:“王爷是死于腊月初九,而在腊月初九的前一天,正是腊月初八,王爷曾经受皇上的邀请,进宫赐宴。宴会上,曾有你的节目,你具宫中调查来看,你在上台之前,你们是见过的。” 燕宛咦了一声,有些疑惑,但是他认真想了想,似乎真的有那么一场见面。那场腊月初八的宴会,东门坤是出于好奇,曾经真的偷跑到后台,问过自己的名字,语气甚至有些激动! 不过燕宛没有那么傻,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闻人司,当时阿莲也在身边,还破嫌弃地埋汰了东门坤几句,将东门坤挤兑了出去。 燕宛猜那场面是给好事的太监宫女给看去了,他自己到不觉得什么,不过当时阿莲初来乍到,言辞未免有些激烈,燕宛只怕她会因此被寻了罪名去,心中未免有些心虚,于是在哪里顺嘴胡诌道: “哪又如何?我以前在半渚也时常有人会到后台来看我。他总不能因为看了我一眼,就死了吧。” 白尹对于他的胡诌完全保持淡漠,而是继续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话:“如果只是看看你,当然不会死,但是你也脱不了干系,因为当时,你身上有种对他而言十分致命的味道。” 燕宛听到这里,不禁诧异了起来,他身上那几日能有什么味啊! “是你身上的薄荷味。”白尹提醒了一下燕宛。 燕宛的眼睛突然就睁大了,他那几日到还真用过几天薄荷精油,因为刚回到北冥的时候,他总是有些头痛,阿莲替他从太医院讨了些薄荷精油来按摩头上的穴位。 白尹看燕宛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了然,心中微微释然,出声问道:“现在你明白,这其中与你有什么关系了吧?” 白尹刚才的推断实在是太多太令人震惊,以至于不止是燕宛,便是庭院里站了一圈的婆子小厮们也在当场愣住了。 燕宛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却感觉喉咙的肌肉有些僵硬:“还要请白大人解释,薄荷……对于……这位王爷,又有什么害处?” 白尹顿挫,却是没有回答,那边孙坚接口反问道:“薄荷乃是活血化瘀之物,你说对王爷有什么害处?” 燕宛一滞,几乎脱口而出:“这世上能活血化瘀的东西多了去了!怎么他就非是因为我的薄荷才死的!” 孙坚眼眸微动,伸出一只手指,挡在口唇前,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燕宛先生先不要激动,我们也也只是怀疑……没有说一定是因为您的薄荷……案子已经叙述完了,接下来就应该询问了……接下来,白大人先问。” 孙坚向白尹点头,白尹没回应他,只是看着脸色苍白的燕宛,开始了自己的询问:“第一个问题,王爷为什么会见你?说了什么?” 燕宛觉得他有些无理取闹,他应该能猜出来的,自己身份这么特殊,他东门坤来看他,当然是觉得他眼熟了,但是他只能胡诌了一句:“王爷他当时只是觉得傩戏新鲜,这才到后台来慰问。” “哪你们说了什么?” 燕宛咬唇:“问我姓名,来处……” “你怎么回答他的?” “燕宛……来自半渚。” 对面的舒窈一双漂亮的柳叶眉微挑,有点不相信。 “听说你的婢子曾经同他发生过争执,这又是怎么回事?” “不是争执!”燕宛顿时有些激动,他极力抚平自己的心情,“不是争执……阿莲?她脾气向来不好,又是初来乍到,不知道是王爷……所以有些口出不逊……”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撒谎 白尹眼睛紧紧盯着燕宛,却是没有说话。但是他在听到阿莲这个名字的时候,眼底难免划过了一丝不屑。 “真的……”燕宛咬咬下唇。 孙坚的目光在白尹和燕宛之间流转了几番,却是马上就发现了白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佳。 然而白尹一直在问:“那第二个问题,你那几日为什么身上会有薄荷香?那香又是谁给你的?” “是……”燕宛欲言又止。 因为他旋即想到要是回答是阿莲的话,只怕要加重她的嫌疑,但是如果不说是自己从别的地方带来的,只怕太医院是有记录的。他思索了良久,终是鼓起勇气,艰难地抱着一丝侥幸,轻轻回答道:“我用的是薄荷精油——因为来到北冥的那几日,总是有些头痛……至于那些薄荷精油,是……是我自己带的……” 孙坚的眉头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就皱了起来。 “撒谎。” 燕宛的话还没说完,白尹不悦的声音却是突然扬起,他抱着胳膊,站在屋檐下,那张脸几乎是立刻就拉了下来!孙坚眉头一震,却是也被白尹突然变化的情绪给吓到了。 燕宛的脸上也浮现出了一丝尴尬,但是他似乎不能相信白尹会不帮他,他再次咬咬牙,终是重复着自己的话:“就是……我自己带的……” 白尹的声音里有一丝森然的冷意:“别再骗人了!太医院里都有记录!难道你要告诉我,你用的那个薄荷精油是自己带的,而你侍女却多此一举,又从太医院要了一瓶?那试问你的这位侍女为何要多要那么一瓶薄荷精油?” “不是的!”燕宛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紧张,他几乎是立刻就转动着轮椅,向前运动了一下,这种状态,与他平日里温顺冷静的性格完全不符! “我……是怕你们……误会,我不是有意隐瞒的……” 白尹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将头扭向了一边。 那声冷哼真的很轻,轻的几乎让人听不到,但是一直站在白尹身边的孙坚却是已经听见了,孙坚有些好奇地看了白尹一眼,在他心中:白尹一直是个沉稳的人,虽然有的时候看上去有点严肃过头,但是却是个喜怒不于行色的人,很难想象他会对一个人表现出这样的“不满”又或者说,那个冷哼的声音,其实包含很多的“失望”甚至是“埋怨”。 “隐瞒?”白尹眼睁睁看着焦急的燕宛,却是没有出口安慰,反而语气更加生硬起来,“你现在是被当做犯人在审讯,你知不知道?” “我……” “你这叫做伪证。”白尹毫不留情地宣判着燕宛的罪名,“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你都要隐瞒!你以为这样我们就查不出来了?我们就不知道了?会放过她?” 燕宛面对着白尹连番的轰炸,几乎都有点懵了,他不知道白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气,虽然自己方才的确是骗了他们,但是也不用这样冲他发疯!他咬咬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么几句话: “我只想说一句!你们也查不出什么!也不用你们放过她,放过我们!因为我们真的不曾做过!” 白尹微微一停顿,像是又沉默了下去,孙坚有些担心地看向白尹那张已经黑下来的脸。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去劝白尹记几句,然而他还没有说话。 白尹却突然再次开口,但是他这一次的声音却骤然变得无比冰冷,仿佛是瞬间就坠入了冰窟:“做没做过,你说的不算。我们只看证据。你连这种事情都隐瞒,让我们怎么相信你说的话是真的?你知道做伪证是什么罪过么?知道杀人又是什么罪过么!” 燕宛脸上微微一凝,嘴角也跟着一抽,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手掌紧紧握在了手下的把手。失望与难以置信的神色深深染上他的眉眼。 一边的舒窈站在屋檐下,眼睁睁看着眼前的场面——这有些熟悉的场面。似乎在她的记忆中,这两个人总是说不了几句话就说不下去了,每次都能看见燕宛气结到不行的样子。 她嘴巴微微蠕动,眼眸低垂,终是忍不住开口要为那人求情:“白大人稍安……且莫急着给燕宛先生扣罪名,先生可能也有难言之隐……” “如夫人!”不等舒窈说完,燕宛却是突然打断了她的话,他那双原本无神的眼睛睁地极大,隐隐地已经能看到他雪白的眼珠上,浮现出了道道血丝。 燕宛的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不用为我辩解,反正不论我有什么样的难言之隐……在这个人心里,只要他认定了我有罪,说什么都是假的……” 白尹眼眸微动,但是嘴角依旧是紧抿的。他看着他,看他依旧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动: “……再说了。这次我也没有什么难言之隐,反正案子又不是我们做的,我是无可奉告!他愿意把我们当成凶手,就让他当去吧!” 白尹骤然听到这句话,却是看着庭院中央的燕宛,眼神越来越冰冷,燕宛的脸上有失望的神色,他眼中的失望却并不比他少半分。 白尹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睛轻轻合上,他在极力调整自己的情绪。 而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却将眼睛斜向了孙坚: “这个人,也不用问了。” 孙坚一愣,皱着眉头看了白尹一眼,白尹扭头看向庭院中央的燕宛,说着理由: “因为这个人,满口都是胡言乱语,一心要帮着他的那个侍女……再问他什么,也只会妨碍案情的发展。今日的问话便到此结束,这个人是我带来的,现在我再带走。” 孙坚一滞,然而白尹不等他反应过来,却是突然向着庭院中的燕宛走了过去。 燕宛远远听见了白尹的话,却是知道白尹已经向着他走来了,燕宛听着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都能想到他浑身上下怒气勃发的样子! 燕宛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等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尹却已经一把抓住了燕宛轮椅后面的把手,一只手狠狠一拉,将轮椅硬生生转了个弯,使燕宛的脸对向门口。 周围的婆子小厮也给白尹这样的态度给吓了一跳,更别提燕宛了。 燕宛几乎给白尹这一下拉地七荤八素,差点就吐了出来。幸亏他抓轮椅抓地紧,不然只怕他刚才能被白尹硬生生给甩出去! “放开我!” 燕宛的声音有些惊恐,一边的舒窈看见眼前这个场面,心中忍不住狠狠一抽,不由自主地紧紧抱了抱东门远。 孙坚看着眼前失控的场面,想要出手阻拦,但是他觉得要是自己上去拦白尹的话,只怕能被暴走的白尹拿刀给砍了,于是只能同周围所有人一样,远远看着燕宛被白尹拖牲口一样地拖了出去! 不过孙坚好歹还有丝理智,他生怕白尹急起来,什么事也做的出来,于是忙从身边抓了一个千人过来,低声在他耳边交代,好生跟紧了。 因为寿宁王府中的人方才都集中去了王妃的“碎萍小筑”,所以一路上没有遇其他的人。 在这种没人看见的情况下,白尹也不管一路上有多么颠簸,燕宛在轮椅上喊得如何厉害,他只一味用一只手扯着燕宛的轮椅,向前走着。 不过燕宛就不同了,他在多次地喊叫无果之后,终是再也无法忍受,咬了咬牙,将身子往前一挪,硬生生地滚了地上去了。 轮椅本来是在路上疾驰,燕宛这样突然掉了下去,身子便在地上拉出了好长一道,他上半身有白尹的棉袍子到还好,他下半身穿地实在是少,几乎是立刻就被擦破了一个大口子,连带着里面的膝盖也擦伤了。燕宛顿时觉得自己的膝盖骨上,一阵麻痒,手上也火辣辣地疼。他从地上抬起头,微微蜷起自己的身子,想用手触摸自己的伤口。 然而他还没有触碰上自己的伤口,走在他前面的白尹却是突然抓过了他的手,死死扼住。 “放开我!”燕宛拼命挣扎,他丝毫不知道自己的掌心里,已经满是伤口和血迹! 白尹才不会放开他,反而抓着他的手,从地上提了起来,而且一句话也没说。 燕宛怒极,终是对着白尹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这一口巧的很,正好就啐在了白尹的左颊上了。 白尹闭了下眼睛,硬生生将心头涌现出的怒火压了下去。 燕宛听白尹没回答他什么,继续怒骂了一声:“叫你放开我,你听不见么!当我是畜生么!” 白尹听到这里,心头涌现出的怒火,终是有些压抑不住了,白尹眉头一拧,却是将燕宛丢回了轮椅上去。 他怕是被燕宛的话激地有些口不择言了,竟是想也不想,直接冷笑了一声:“难道你不是?你为了别人,不惜冒做伪证的风险?你当孙坚是傻子么?你这种行为,不是只有没脑子的畜生才会做的么!” “我是畜生?”燕宛听到白尹这样的回答,脸上先是一阵难看,旋即,他的脸色有些涨紫起来,燕宛轻嗤一声,自嘲般地笑笑:“可不是?在你心里我本就是个畜生……任你随便打随便骂又随便骗!你打完骂完骗完了,我又不知好歹地再跑回来!让你不把我当人看!” “我不把你当人看?那闻人夏就当你是人了!纪箬就当你是人了!孙坚就拿你当人了!从你回来开始,你对我说过一件实话么!” 燕宛的心里突然感觉一丝苦涩,他的喉结用力滚动了一下,他觉得嗓子莫名奇妙有些干: “对……你说的对……我就是个喜欢骗人的人,我不只一次的骗你,可是我每次骗你,你有失去过什么吗?我有害过你么?” “只是因为没有害你,我才会以为在你心里,你能高看我一眼,珍惜我一下……而不是跟他们一样,将我看做贱种、男妓、甚至是玩物!” 正文 第八十二章 集市 白尹冷不丁开口:“那纪箬又将你看做什么?” 燕宛听到这个名字时,脸上的肌肉诡异地抽搐了一下,舌头仿佛打了结,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来了。 白尹的眉头微微颤动:“说啊,他不是救了你么?你不是为了他的婢女,不惜做伪证么?那他可曾将你看做是人?你又……” “不曾!”白尹的话没说完,燕宛已经干脆地说出了那两个字。 白尹的拳头几乎是瞬间就攥紧,这个答案是他期待的答案,但是不知为何在听到这个回答的时候,他的心里却是阵阵地痛。 “这样你总满意了吧!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你已经想到了,如果他真的对我好,我才不会再回来对吗?” 燕宛的眼睛轻轻一眨,仔细看去,他的眼睛已经开始红肿了,倘若他还能有眼泪。那么在他眨眼的那一瞬间一定有泪水流出,但是偏偏他已经没有了。是以那张脸上明明满是悲戚,可是因为没有泪,看上去无比别扭。 “可是,白尹,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回来?你就没有想过,我回来是也许就是为了找你么!曾有那么多人劝我忘记你,曾有那么多人对我说,当初我堕落娼门,是你同阿夏设计的局!可是我从不愿意相信……可是我心心念念地回来了!为什么你第一时间没有来救我!为什么还能眼睁睁看着我被人糟蹋!在你心里,我到底还算什么!” 白尹的眼睛轻轻闭上,默然片刻。 说真的,他不是很能适应燕宛难过的表情,以前的时候,两个人没少向现在这样一言不合就吵架,但是那时候的白尹看不见,他只能通过气味和声音去判断闻人司的喜怒,他从没有这样直观地看着闻人司难过的样子。 在当年白尹有个很有用的办法,来判断闻人司有没有生气。 那时候闻人司的身上,一年到头,都有种百濯香的味道。 所谓的那种百濯香,整个北冥国里只有闻人司自己会用这种香,因为那是异族从比北冥更北的极寒之地得来的,一年只有一盒。 宫里的老人说,这个香原本是独赐宫里最受宠的娘娘用的,但是偏偏仁德帝似乎没有太喜欢的妃子,因此只留给自己用,一直等到后来闻人司从冷宫里出来,这盒珍贵的百濯香,每年都会落到闻人司的手里。 从那以后的紫禁城,只要有闻人司去的地方,一定就有百濯香的味道。 虽然百濯香只有一小盒,但是香味却十分持久,只要用上那么一小点,便足以维持百日,而且任凭怎么洗也洗不掉那种味道。 当年白尹初遇闻人司,虽然一开始是被他的声音所吸引,后来也慢慢认上了闻人司身上的味道。但是在白尹的记忆中,那种百濯香的味道其实也会断,尤其是闻人司一生气,那种百濯香的味道就会突然变淡,白尹就是凭着这个特点来判断闻人司生气与否。 当年闻人司与自己私逃到昆仑,因为时间紧迫,闻人司忘记了带着百濯香,还曾埋怨了好长时间。白尹彼时到觉得没什么,然而却不曾想到,那会是自己最后一次从闻人司身上闻到那种味道,等到他回到北冥时,他再闻到那种味道,就是从闻人夏的身上闻到了。 只是,明明是一样的味道,他却无端想要作呕。 毕竟,他和他的爱情,从声音和味道开始,以爱上彼此为终,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顶替的。 “我知道……我也有那样想过。”白尹闷闷地说出了这句话,眼睛还没有睁开,“我没有不救你,但是一开始没有立刻救你,是我的错。” 燕宛倒抽了一口凉气,嘴角苦涩一笑。 两个人相对沉默了一阵,最后白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燕宛红肿的眼角,他轻轻吐了一口气:“下次不要再这样了,虽然你要护着阿莲,但是,孙坚不是傻子。知道么?” 燕宛强行抑制着眼角的酸痛,咬着下唇:“那可否也告知白大人一句,下次也不要再这样将燕宛拉来拉去,燕宛也不是傻子,也有感情……” “不许叫燕宛这个名字。”白尹忽然开了口,燕宛一滞,有些疑惑地将头扭向白尹。 白尹紧紧盯着燕宛脖子,准确地说,是燕宛脖子上的那道伤疤:“以后,也不要用现在用的香料。” “为什么?”燕宛皱了下眉头。 “不好听,也不好闻。” “那什么好?” 白尹不答,却是又突然抓过了燕宛轮椅上的把手,将燕宛在原地转了个圈。 “你做什么?”燕宛有些紧张,他想抓抓把手,但是手上全是伤口,以至于他不敢抓。 “跟我走就是。” 不等燕宛反应过来,白尹已经推着燕宛往前走去。 燕宛但觉白尹推着他走的微微有些急,而且推着他转过来转过去的,仿佛是转了无数个弯。 燕宛屏住呼吸,隐隐地,他听见四周围似乎慢慢有了些生意,他大概听上去,像是卖东西的吆喝声。 燕宛心里但觉一紧知道自己被白尹推到了集市上。 这要是放在十几年前,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肯定是十分雀跃,但是现在燕宛面对着眼前的一切,却是突然感觉一阵莫名的恐惧。 街道两旁,还有熟悉地小吃味道,这熟悉的味道,几乎是瞬间就唤醒了他的记忆。这是临近紫禁城的那条京畿大道,曾几何时,自己也是这里的常客,几乎每一个摊子都曾经逛过,彼时年少荣华,醉梦人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这样狼狈地回到这里。 “你做什么,快回去。” 白尹微微低头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怕什么,又没有人认识你。” “我……”燕宛气结,“你怎么就知道没人认识我!” 白尹微微摇头道:“你现在这个狼狈的样子,除了我,还能有谁认出你来?” 燕宛喉结微微滚动,如果他能看见白尹,一定要好好瞪白尹一眼。 “你究竟要带我去哪里?” 白尹回答地十分简洁:“找家医馆,上药。” 燕宛这会儿不说话了,白尹不说还好,他一说,自己便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和膝盖阵阵地疼痛。 白尹不再跟他废话,只推着燕宛往人群中走去。时间还没到正午,人还不是很多的样子,路上多是些小贩之类的,以及一些早起买菜的民妇。白尹知道燕宛坐着轮椅的样子很是扎眼,于是加快了推送的速度。不过他虽然推的女子有些快,但是还有有些眼尖的女子们瞥到了这两个长相俊秀的年轻人,尤其是坐在轮椅上的那个,怎么看怎么像个姑娘呢。 路上,燕宛生怕被人看出自己的伤口,将手心翻向下,用手拉拉棉袍子,好盖住自己膝盖上的口子。 他的这个动作却是被白尹看在了眼里,他眉头微微皱了皱,却是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他将燕宛推到一个不是很大,来人也不是很多的一家医馆的时候,这才将燕宛推了进去。 燕宛嗅到空气中的三七味,心中微微有些安心。 本来人家医馆里的大夫瞧着白尹推了个坐了轮椅的进来,只道是大病。忙将人接了进来,所幸燕宛受的都是些皮外伤,人家大夫倒是松了口气,只拿了一些酒水来清理伤口,燕宛一听说又要那酒水洗伤口,还微微有些害怕,竟是不愿意将手伸出来,白尹知道他是这两天被打的多了,上药上的有些怕了,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害怕。 燕宛这才有些颤抖地将一只手伸了出来,那大夫接过了那只手来,但是他刚托上燕宛的手背,却是咦了一声,将燕宛的手翻了过来,原来他感觉到手背上有疤。 那大夫乍一看之下,却是不由得叹息了一声:“烫的?” 燕宛和白尹齐齐都愣了,还真是烫的。 那大夫啧啧了两声,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他刚要说话,却又多看了燕宛几眼,只见燕宛双瞳无神,他这才意识到燕宛是个看不见的。 那大夫看到这个样子,却是没有再说什么,只低下头去。给燕宛继续包扎。 不过白尹倒是被那大夫的样子给勾起了好奇心,不知道他为何在看见燕宛之后,突然没了声。 他正想要问一下,但是他还没等开口,忽听门外一阵喧闹!一个极为不悦的男声在门外响起: “陈见素!陈见素!你还真是不要脸了!那只桃花馅的老婆饼就剩一个了,你还跟爷抢!你吃饱了撑的吧!你连个娘子都没有,抢那只老婆饼作甚!” 那男子的声音刚刚落下,却忽听又有一个男子的声音在另一边响起,这个声音听上去就沉稳而从容了许多 “哪里啊?谁说非要有老婆才能买老婆饼了,你说我没有娘子,莫非你就有娘子了?” “我没娘子!你居然说我没有娘子,爷可是正儿八经的订婚了的人,爷订婚了!” 叫做陈见素的男子听了这话,却是忍不住又噗嗤一笑:“订过婚算什么本事?感情我没订过婚么?我也是订婚过的……” “哈!你到好意思地说了,你个死克妻命!好好的姑娘,一说准了要嫁到你家去,接着就死了!” “那是命中无缘,哪像你。十五岁就跟人订了婚,如今已经二十五了,却不见将新娘娶回来。我倒要看看,咱们两个是谁更不好意思的!”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偶遇 “陈!见!素!”声音瞬间变得无比愤恨! “别!别打了!”陈见素慌忙讨饶,“算你白家主厉害,看我手背已经被你挠出血了!” “挠破了管屁用!老婆饼都被你吃了!” “就吃了一口,要不还你?”陈见素的声音里带着笑。 “陈见素!算你不要脸!”男子恨恨地骂了一声,一脚就踏进了白尹和燕宛所在的那间医馆。 白尹回头瞅了他一眼。 来者身上穿着一件纤尘不染的雪白衣裳,腰带和衣服的边缘都是镶了黑色绸带的,上面纹了鱼龙暗纹,头顶一把翡翠碧束发冠,那么一身,端得是白家白家标志性的校服。而且这人身上的校服上与普通的校服不同,他广袖的下摆处多了一对怒放的忍冬花形状的纹饰,是用金色的线绣的,一看就与众不同! 来者自然不是别人,正是白尹很长时间不曾见到的白瑛。 白瑛一进门自然也看见了白尹,他眨巴了下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但是他跟白尹是一起长大的,他复明的又早,断然不会认错人! “白尹!”白瑛眼睛都直了。 白尹抱着胳膊,看着白瑛一脸卧槽的样子,心里真是不愿意承认这就是白家现在的家主。 白瑛这一惊真是不小,要知道,自从白尹因为与文衷衷闹翻了,搬出白家开始,白尹就被判了个“离经叛道”的罪名,从白家除名了。 虽然白家的长老们曾明确在江湖上通告,以后白尹的所有行为都与白家无关,但是白瑛还是会像以前一样往白尹的私宅跑。这么多年来,两个人的关系其实一直没有断过,但是白尹往往多在宫里,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其实不是很多,白瑛每次去他的私宅,大多都是慰问下白小暑。 白瑛几乎都忘记自己上次见白尹是什么时候了! “那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白尹挑眉,却是没有回答白瑛,反而往后看了看:“你怎么跟他在一起?” 被点到名的陈见素在后面尴尬对着白尹一笑,这个陈见素也不是别人。正是安国侯家的世子——皇姨东门萃馨本来要嫁的那个。 要说陈见素会和白瑛搅在一起,也不是偶然,早在当年闻人司同闻人夏对立的时候,主动站在闻人司这边的就是白陈两家,后来闻人司跑路,两家也是一起遭殃。而身为白陈两家的两位接班人,白瑛和陈见素可以说是先做了盟友又一起倒霉,两个人交情自然很深。 安国侯家世代领兵,陈见素虽然年少,又是世子,但是按照陈家的培养计划,那也是上过战场,带兵打过几场胜仗的人了!虽然是便服游玩,但也难掩浑身的气魄! 说句良心话,陈见素这小子长得还是蛮不赖的,可能是因为常年在外的原因,肤色比白瑛微微黑了一点,但是端得是继承了陈家的英眉俊目。又因为他母亲是闻人家的公主的原因,他的鼻子和嘴巴和闻人夏微微有些像。 他身上穿着一袭水蓝色的衣裳,外面罩了一层银灰色的清纱,腰间一把犀牛带,上面挂着一把苗刀式样的长刀。头发往后梳成一束。无论是从相貌上还是各种表现上,丝毫不比身边的白瑛逊色。 不过说真的,白尹和陈见素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是很好,甚至多有冲突! 当年白尹十六的时候,陈见素十三,同闻人司是一样大的岁数。早在白尹没进宫的时候,世家子弟里,陈见素就同闻人司处的最好,闻人司当年刚从冷宫里出来的时候,没少有人挤兑,闻人司虽然会骂人,但是偏偏体型瘦弱,打不过人家,总是吃亏。 而陈见素正好是继承了陈家健康体魄的那种,每次见闻人司吃亏,他总是会出来帮闻人司打架,最后,一来二去,闻人司也与他十分好。直到白尹来了一年后,闻人司才渐渐也同白尹好起来,陈见素反而受了些冷落。 当年陈见素年纪还小些,不知道白尹的厉害,还相当唾弃白尹将闻人司“勾搭”走的行为,见了白尹便老骂他是瞎子。一次两次道还好,最后喊多了,白尹当场拿刀就抽,亏得闻人司将陈见素快快推走了,不然陈见素现在肯定没现在长得风流倜傥。 后来长大了,陈见素和白尹的恩怨还没完,不算白尹把闻人司给弄丢了这件大事!就说当年白尹和闻人司闹翻了以后,天天打架,每次陈见素看闻人司被白尹给打了,他就要叫嚣着跑去回揍,当然虽然每次都被闻人司死活给拽了回来,但是陈见素心里对白尹这个只会使用武力的家伙更没好感了! 陈见素一看是从小到大的冤家,心里也是一阵苦,但是白尹如今可是闻人夏眼前的红人;而他们陈家当年曾在闻人夏哪里落下不是,这几年在官场上总是不顺,他家老爹和老叔知道他跟白尹不痛快,但是还是千叮咛万嘱咐,叫陈见素见到白尹一定要客气! 陈见素一想到这里,便越发觉得不打招呼实在是说不过去,于是只好恭敬地站直了身体,向着白尹心不甘情不愿地行了一礼:“回白大人,潜龙今日也是同白家主偶遇……真的是偶遇……” 哎!为了一个老婆饼而打起来的偶遇,陈见素真是不愿意说出来。 陈见素一拱手,白尹突然注意到陈见素的右手背上有三道口子,白尹嘴角不易察觉地抽搐了下,下意识看看一边的没事人一样的白瑛。 白瑛看白尹看他,眼神似乎有异!于是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嗯……似乎没有问题啊。 白尹看到这一幕,瞬间失去了同白瑛这个智障交谈的想法。将头扭向一边。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最后连陈见素都无法忍受这种尴尬的感觉了,于是只能轻咳一声,打圆场道:“是了还没问白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白尹还没说话,一边白瑛忽然抢着说道:“哎!陈见素,你是不是傻!他会到这里来,肯定是有病啊!啊……不对!我不是那意思……” 白尹和陈见素的心里几乎是瞬间就默骂了声智障。 白瑛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气,习惯性地摸摸腰间的唐刀,干咳一声,向着四周看看。 白家主这一看虽是随意,但是却是有重大发现,因为他很快就发现了坐在那里的燕宛。而且值得注意的是,燕宛身上的衣服貌似很眼熟,而白尹身上似乎没有穿外套。 “对了,白尹哥……那个人是谁啊?那不是你的棉袍子么?” 白尹一滞,回头看了燕宛的背影,他原是想趁着两个人没看出燕宛来的时候,将两人轰出去,没想到白瑛这个眼尖的小子居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衣服。 其实也不能怪白瑛眼尖,要怪就怪白尹这货穿衣服实在是太固定:当年在白家的时候,他最讨厌穿校服。他除了偶尔会穿一两回校服外,从小到大就喜欢穿这种蓝黑条纹的棉袍子,小的时候,他里面会衬件鲜红的行衣,大了以后,里面就换成了杏色或者棕色的行衣。让人认不出来也难。 陈见素听到白瑛这句话,也不由得注意到燕宛,但是他才看了燕宛的背影一眼,却是突然愣住了。 “出去!”白尹没好气地瞪了白瑛这个大嘴巴一眼。 白瑛知道白尹又烦他,但是他偏偏振振有词:“哎!别这么绝情!咱们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出去喝一杯如何!你那不是有朋友么……哎哎哎,别瞪我!不喝也行,那让姓陈的在这里上个药行吧!” “滚!”白尹言简意赅。 白瑛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委屈,但是他看白尹表情中俨然已经有些怒火了,于是见好就收,变有些哀怨地看了白尹一眼,边伸手去拽陈见素的袖子: “喂!走吧!” 然而白瑛冲那边喊了一声,又抓了一把,却是什么也没够着,更没有回应。 白瑛无比纳罕,扭头一看,却见陈见素已经仿佛是呆了一样,怔怔望着前方——燕宛坐着的地方。 白尹也注意到陈见素的眼神有异,于是向前踏上一步,硬生生将燕宛的身子给遮住了。 白尹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悦,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冷气。 但是陈见素偏偏是个急起来什么都看不见的! 他竟然不顾白尹难看的脸色,伸出了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指着白尹的后面: “阿……司……” 白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接着就瞪圆了:“啥!” 白尹语气中的冷意越来越重:“你认错人了!” 陈见素一愣,拿眼睛看向白尹,他俊秀的眉毛皱成一团,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嘴巴微微张了张:“不对……不对……这个人是那个燕宛对不对?” 七年前闻人司从北冥离开的时候,他尚在塞外领兵,等回来的时候,闻人司死去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宫城。而他得知闻人司的消息的时候,就是从宫里的眼线哪里听来的:皇上近来引进了一位自半渚国来的傩舞戏子,长得跟当年的静王,好比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和闻人司的交情匪浅,虽然这些年来闻人司的身子已经瘦弱了很多,但是不知为何,一看燕宛的背影,他心里却是清晰浮现出了闻人司的样子。 陈见素几乎都没有控制住自己,抬起脚就要往白尹身后冲过去,看看那个传说中的燕宛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白瑛眼见白尹脸已经黑成炭了,哪里还敢让陈见素往前冲,于是忙一把抓住了陈见素的腰带:“喂喂喂!你是疯了么!什么燕宛燕子的……” 陈见素显然是不明白白瑛为什么要抓他,很没好气地瞪了白瑛一眼:“你放开我!” 白瑛眼见陈见素脸色不善,也是被吓到了,他联想到方才那声模糊不清额“阿司”,以及白尹的脸色,心中忽然就浮现出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想法——莫非坐在白尹身后的人是闻人司! 正文 第八十四章 这位娘子 想到这里,白瑛几乎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闻人司回宫也就一个月之内的事情,闻人夏在这一个月里虽对闻人司百般刁难折辱,但是还不曾将闻人司的真实身份公告天下。 像安国侯家这种备受皇上嫌弃的家族,若非宫里有眼线,根本没有知道的份儿,白家是江湖人,白瑛又是个神经大条的,自然更加不会知道燕宛的存在。 白瑛就那么想着,结果手就不由自主地松了那么一下,陈见素趁着这个空,便已经挣脱了白瑛的手,向着燕宛的方向冲去。 白尹这次没有跟他废话,却是刷地一声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陌刀来。 陈见素但觉眼前一阵寒光,不由得微微拧眉,有些忌惮地往后退了一步。 白尹是少年成名,陈见素也算是听着他的威名长起来的,虽然当年他总是在闻人司面前叫嚣要同白尹单挑,但是他心里自己明白,他到底是打不过白尹的。即使如今白尹已经多年不出江湖了,他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但是白尹这个拔刀的动作,却让陈见素和白瑛隐隐觉得,燕宛可能就是闻人司,不然白尹不会这么紧张。 两个人脸色几乎是同时僵硬。陈见素想到这个细节的时候,几乎都忍不住将手搭在了自己的苗刀上。 不过,他们倒是在那里剑拔弩张了,对面身为无辜观众的大夫却是不由得叹息一声:“嘿嘿嘿!各位爷儿们!这有上药的呢!这有啥不痛快的事儿,咱就出去打,别回头再给人添了新伤。” “上药?”陈见素立刻捕捉到了这个敏感的词汇,他先是一愣,但是旋即就反应过来了! 他也不管家里人如何告诫了,扭头就瞪了白尹一眼:“你对他做了什么!” 白尹不答,却是冷冷看了陈见素一眼:“我说最后一遍,出去!” 陈见素到底是武将的心性,虽然他刚进来的时候对白尹挺尊敬的,但是如今被白尹直接下了逐客令,也是有些被激怒了。 脚下立刻就踏上了一步,握着刀柄的手也紧了几分:“不出去又怎样!” 白尹的眼中划过一丝狠戾,白瑛见状,也顾不上许多了,忙伸出手挡住了陈见素前进的步伐,有些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问我做什么?拔刀的人是他!你怎么不问问……唔……”陈见素伸手指着白尹,但是他话还没有说完,那边白瑛已经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巴,一把勒过了他的脖子,就往门口拽。 边拽还边低声说道:“行了吧你!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白尹哥让你走,你就快走,再不走命都要搭上了!” 陈见素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白瑛这话说的虽然没有骨气了些,但是到也是个实情。 白瑛看陈见素在听了他的话之后,微微安静了一些,心中不由得大喜,以为陈见素总算想通了,能乖乖跟他走! 结果他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那边陈见素突然一个用力就将头从他手中扭了出来,将嘴暴露在空气中,冲着白尹身后,张口就是一阵大吼大叫: “闻人司!你是不是闻人司!你说话啊!你当初为什么会突然走了!你说……唔……” 陈见素的吼叫声戛然而止!因为白瑛及时地在陈见素的后脖子上补了一记刀手,陈见素没有防备,两个眼睛一翻便倒在白瑛身上! “这个智障!”白瑛恨恨骂了陈见素一句,然后抬头看看白尹。 白尹的眼神十分明确。 白瑛无奈吞了口口水,心里没由来对白尹一阵嫌弃:且不说他后面那人是不是闻人司,单看他为了那人,不惜同他们刀剑相向的样子,白瑛心里难免就想到了“重色轻友”这几个大字! 但是表面上,白瑛不得不边拖着陈见素的身体往外走,边耸肩投降道:“走走走!我这就走……” 白尹眼见白瑛心不甘情不愿地出了门,却也没有阻拦,只是慢慢又将刀收回了自己的刀鞘之中。 然而他刚将刀收回刀鞘之中,白瑛却突然去而复返,回到了门口。 白尹瞪他:“你还有事?” 白瑛尴尬一笑,没敢进门,两手扒着门框:“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关于我的那桩婚事,家里的长老最近催的急了,过了今年的这个年可能就要成亲了,我知道,到时候你可能来不了,但是你看……你要是方便的话……我们抽空出去再聚聚……你带上你师父,我带上她。” 白尹一直严肃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微微的动容,他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看白瑛。点点头。 白瑛见白尹点头,嘴角一下子就往上扬了起来,露出了一个与他这身校服的气质极为不符的笑来。这才扭头拖着陈见素再次走了。 倒是白尹看着白瑛那个熟悉的笑,竟是感觉有些恍如隔世,记忆中,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人对他露出那种表情了。 从前闻人司会这样对他笑,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那样笑了。 到这里,白尹才想起身后的燕宛断然是将那些话都听了去。 这一惊就有些非同小可了,白尹忙扭过头去看燕宛。 一扭头,却见燕宛正对着他,原来就在白瑛走后,大夫为了方便给燕宛的膝盖上上药,便将他的方向掉了个个。 白尹仔细端详燕宛脸上的表情,燕宛的表情比之刚才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他眼眸低垂着,牙齿咬着下唇,眉头微蹙,乍一看,白尹几乎以为是燕宛害怕上药痛的。 “你还好么?”白尹看着燕宛。 燕宛不答,倒是那边大夫突然对着白尹来了一句:“是了,还不曾问这位爷,这位娘子的裤子要是不要,不要的话,小老儿直接用剪子剪破了上药了!” “娘子?” 沉默的燕宛终于拧了一下眉头,那边白尹也有些疑惑,但是旋即就明白过来,那大夫是在说燕宛。 燕宛心里顿时翻了个白眼,自己到底长得多像女人?这么多年,自己跟白尹拢共去看了两次大夫,每次都被认成女的。 想到这里,燕宛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哀怨。 白尹看着燕宛哀怨的表情,心知他是想到了当年的事,他顿时感觉到一股莫名的喜感,僵硬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 不过,他还没忘记回答大夫的问话:“剪了吧。” 燕宛闷闷不乐地搭腔道:“不能剪,剪了我就没裤子穿了。” “买。”白尹回答的干脆。 那大夫乍一听燕宛开口说话,脸上的胡须忍不住齐齐抖动。 燕宛有意多扯着嗓子说几句话,好暗示这眼神不好的大夫自己是个男的。 于是燕宛没话找话地同白尹说着。 燕宛先是挑眉反问:“你花钱?” “可以。” “那我要全套,不光裤子,我衬衣衬裤也旧了,行衣太薄,你这件棉袍子也太沉,穿着不舒服。” 白尹点头,似乎也觉得很对:“哪就全买。” 燕宛持续不依不饶:“我还饿了,上完药我要吃东西。” “喜欢吃什么就说。” 燕宛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在想自己吃什么好,然而当他想清楚的时候,却是严肃地板起了脸:“我要十斤牛肉,一坛烧刀子!” 白尹的听到这个回答,却是又沉默了一下。 他眉头动了动,但是这次动眉,却是不由自主地掺了些宠溺的意味在里面,再回答燕宛的时候,回答也变得更加坚定起来: “买。” 燕宛被白尹的爽快吓了一跳,以前他从来没有向白尹要过什么东西,因为以前他做王爷的时候,比白尹是富多了! 燕宛想到自己现在落魄的处境,不禁有些无奈地咬咬牙,越发觉得要宰白尹这小子一顿不可。 “那……那我还要买……买……” 燕宛连说了好多个买字,但是说了半天,却是没想出要什么东西好来。一时间有些懵。 亏得白尹在一边提醒道:“吃完了我们去买点心吃,你说好么?” 燕宛皱了皱眉头:“不吃,这街上的点心都很甜。” 白尹仔细思索了一下:“那我们买了原料,我给你做?” 燕宛耸肩,这个提议真心不错。 于是两个人便从原料这个话题开始,继续往下讨论了下去。两个人看上去貌似对吃很有研究,尤其是那个不瞎的,从面粉到酥油、馅子、调料、用油、火候……各种方面都做了相当深刻的考虑并逐个筛选。 嗯,他们两个吃货在哪里讨论的倒是火热朝天,那边大夫有点忍不大了了。要不要告诉他们,其实一开始自己以为两个人是浪迹江湖的侠侣,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便是位女扮男装的女侠,那个带着刀子的,就是一位名震江湖的大侠?而且刚才他在看燕宛手上的伤的时候,他还以为是两个人里,由那个看不见的燕宛做饭,手背上的这块疤正是做饭时不慎被烫伤的?如今再听听两个人的对话,额,好像并不是那个样子! 其实燕宛这小子哪里是不做饭,他根本是不会做饭,他长这么大,讲真的,还从来没有碰过菜刀! 什么叫十指不沾阳春水?咱们小皇叔静王爷闻人司的这双手,那才是真的十指不沾阳春水!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别忘灭灯 燕宛同白尹絮絮叨叨了好一阵,约摸着已经把那“不长眼”的大夫雷了个外焦里嫩,这才停止了与白尹继续瞎扯的行为。 白尹看那大夫已帮燕宛将伤口都清理的差不多了,这才满意的掏出了自己的钱来,相当“阔气”地给燕宛结了账。 燕宛对于白尹付钱的行为,早就习以为常了。因为在他的记忆力,每次自己跟白尹单独出去,都是白尹花钱。 而且白尹是很有钱的,毕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除了月钱,闻人夏还时常给他赏赐,白尹虽然不喜欢闻人夏,但是他却不是执拗的人。但凡闻人夏赏他的东西,他几乎是随手就卖,卖一次往往就是一大笔巨款! 燕宛被白尹潇洒地推出了医馆,大夫也一脸懵逼地目送这两个“吃货”走上了前去“赶集”的道路。 白尹一出门,并没有直接推着燕宛向热闹的集市走,反而是拉着燕宛继续向更加安静的角落里去。 燕宛许是感觉耳边的人声越来越少了,也不由得诧异起来,歪头问白尹道:“你又要做什么?” 白尹私下看看,确定周围没有人,这才来到了燕宛的面前,沉吟一会儿,问道:“你都听见了吧?” 燕宛知道他说的是陈见素的事,但是他却装糊涂道:“什么?” 白尹识破了他的伪装,摇头道:“别装了就不信你认不出陈见素!” 燕宛的脸色微微一凝,却是低下头去,不肯再抬起,他也没说话,但是白尹知道他已经触动了往事。 白尹突然板了板脸,戳他脑袋:“听着!” “什么?” “以后再认出他,也不许跟他说话!” 燕宛纳罕,竟是从悲伤中回过神来:“你说什么哪!” 白尹挑眉,似乎有些不高兴:“没什么,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燕宛更加迷茫,说实话,他当年是同陈见素熟不假,关系也不错,但是在燕宛心里,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而且因为后来有了白尹,所以他连那点小时候的事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陈见素这货小时候还是挺义气的,帮自己打过架。至于那个什么后来陈见素代表的安国侯家帮助他一事,他虽然心存愧疚,但是远比对赵家的愧疚低,所以刚才听见陈见素的声音,他虽然有些激动,但是还不至于扑上去暴露身份。 白尹看燕宛一脸茫然的样子,他也猜不透到底是燕宛装傻,还是真没看出陈见素对他的感情来。他心里翻了个白眼,并弹了燕宛一个响亮脑瓜崩。 燕宛啊呀一声就抱住了自己的头,果然又没控制住力气,燕宛被这一下疼的头都嗡嗡叫了: “怎么又打我!” 白尹知道自己又失手,也有些手足无措,慌乱之中却是将自己的右戴手套的右手摘了下来,犹豫着送到燕宛嘴边:“我错了,要不你咬一下这个解气?” 燕宛啊呜一口,也没客气,张嘴就用牙咬住了白尹右手食指上的关节。 白尹感到自己的关节处,传来那人温热湿润的气息,不知为何,一时间竟是隐隐感觉自己的右肩膀处有一圈牙印在作痛。 那是以前两人交欢时,闻人司常咬的地方,次数多了,就留下了印记。那时候,自己的肩头,就是像现在这样,被这种难得的温热包裹。 燕宛并不知道白尹在想什么,但是他这一口似乎明显咬地心不在焉,他只是在关节上用了点力气,但是没有咬出血来。 “……你好了吗?” 一刻钟以后,白尹都怀疑燕宛一直保持这个动作会不会嘴酸。 燕宛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将牙齿从白尹手上移开: “对了,我有话想问你。” 白尹愣了下,点头道:“你说。” 燕宛小心问道:“刚才跟潜龙在一起的,是白瑛么?” 潜龙是陈见素的表字,燕宛还记得。 白尹将手收回手套的动作停了一下,皱眉道:“是又怎样?” 燕宛眼睛转动:“他们……什么关系?” “这重要么?” 燕宛一滞,这回他明白地快一些,忙解释道:“他那不是要成亲了么?我就问问,我对他没兴趣,就是问问。” “他们应该是普通朋友。”白尹瞥燕宛一眼,点头继续自言自语道,“也该成亲了,他十五岁跟人订婚,如今都二十六七了,也该将人接回来了。” 燕宛听了这话,竟是喃喃自语起来:“二十六……二十七了……” “他多大……有问题么?” 燕宛像是没反应过来,点点头道:“那你呢?” 白尹有些无奈,他竟然不知自己几岁了,于是叹气一声道:“我比他大四岁。” 燕宛这才反应过来,皱眉思索了一下,突然他像发现了无比重大的事情一样,瞪了瞪眼睛:“你三十了!这么老了!” 白尹顿时气结,没想到燕宛会问这么没水准的话。自己明明才三十岁,哪里就老了!他闻人司也就比自己小了个五岁,如今别看还跟少年时一个模样,但是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好吧!居然嫌弃自己老! 燕宛很快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由得叹息一声,旋即嘴角浮现出了一个极淡的笑来:“时间真的过得好快,我还记得他当年去……哪里来着?” “金陵。”白尹补充。 燕宛应声道:“对,就是金陵,去金陵找我们,那时候,他还老挤兑我。想不到,转眼已经十多年了……他都要……成亲了。” 白尹听到这里,脸色苍白了一下,因为这话曾经在闻人司成婚的那晚,白瑛也曾和喝的神志不清的他说过类似的话。 虽然那时候白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但是不知为何对白瑛的那一席话印象尤其深刻!而且那晚就只记住了白瑛的那一席话! 记忆中那时的白瑛也已经喝地有些高了,他身上穿着雪白的校服,手里端着个硕大的酒坛,脸色通红,在白尹对面就那么晃呀晃呀晃的!边说话还边在哪里打着酒嗝: “哎!白尹哥,你说说你也太背了,你说你跟那个什么闻人司折腾来折腾去一顿子,都是为了个什么啊!一晃眼,这才几年啊!这小子居然成亲了!当年爷看你们在金陵的时候,好的跟那啥似的!” “爷是真后悔当年回心转意帮你把那小子从宫里偷出来么?嗝……别,别那么看我,我当时就是把他偷了出来,没干别的,一回来就把他藏你被窝里了……嗝!” “不是我说你,你说你们两个,这些年,你给他做过饭,他给你缝过衣;你给他上过香,他为你遭过殃!这双方父母……啊不……是皇上和你师父你们也都相互见过了,不都处挺好的么!” “他长得还那么……嗯……漂亮!就是漂亮!嗯……真的,我觉得他就长得比井莜莜漂亮!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他还抗打!被你打了那么多次还对你念念不忘!可见这就是真爱……啧啧,绝对真爱!除了他,我估计没人能忍得了你这种武力解决一切的家伙!不说别的,你就说说那个文嫂……不,文衷衷,你打她一下试试!文多星肯定要你的命!” “啧啧……这么好的一人,要我遇见了,我早就二话不说,立刻就占了他!让他做我媳妇儿!谁要是敢跟我抢他,我就杀他全家!他要是敢想着别的男人,我就断了他的双手双脚,他要是敢想着别的女人,我就……我就阉、了、他!对!阉了他……” “就今晚这种情况,不是我喝多了吹牛,我要是你,我今晚那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我一定要提着我的刀,一路杀进静王府!抓出闻人司那只妖精!先上一顿,再将他提溜到那个姓东门的小丫头片子面前,让她好好看清楚!她的男人是我的人!” 为表决心,白瑛还摇摇晃晃地从屋脊上站直了身子,冒着从屋脊一头扎下去摔残的危险,对着天上的那一轮明月,振臂高呼:“上了闻人司!告诉那丫头片子!这是我的人!我白家什么事都担得起!去他什么东门氏!哎……卧槽……” 白瑛骂骂咧咧地一气儿没完,真一头往下扎!不过幸亏被醉眼惺忪的白尹一把抓住了裤腰带,拽回了屋脊上。 然后,白瑛这小子便就着屋子上的瓦睡了。再然后,雪落了一夜,第二天白瑛从雪下瑟瑟发抖地挣扎了出来,白尹就不见了。 再再然后,白瑛想起了自己跟白尹说的话,吓得脸都白了,忙从屋顶使了轻功跳了下去,白尹的房间跑。 白尹的房间根本没有人,白瑛吓出一身白毛汗!接着又拔腿向门口跑。 谢天谢地!白瑛刚出门就看见远远地有个颀长的人影踉跄着往这边走,白瑛揉揉眼睛,可不是白尹是谁! 白瑛心里那个喜啊,当时就往上扑 但是还没等扑上去,他就发现,白尹这小子很不对劲,首先是棉袍子没了,然后就是身上的那件鲜红色行衣敞着怀,腰带也系地乱七八糟,眼睛上的黑布也歪了,露出一只黑白分明的无神眼睛,里面满是血丝,原本微微发栗的头发乱地够可以,像是被谁给抓了一样,他的刀握在右手上,而右手的那只鹿皮手套上,沾满了鲜血! 白瑛顿时感觉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他感觉自己都快不会说话了: “哥……你……你上了……” 白尹听见前面有熟悉的声音,这才机械般地停了下来,又机械般地冲白瑛点点头。 白瑛的脑袋轰地一下,顿时不知南北东西,据他所知,这应该是白尹的第一次。 “那她……她知道了……么?” 白尹严肃地皱了皱眉头,认真考虑这个问题,最后笃定地回答了白瑛:“不知道!” 白瑛顿时感觉自己又能呼吸了,于是对白尹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但是他这个笑还没收回去,白尹又接着来了一句:“就是……被她的那个贴身侍女给遇上了,我就做了一半……没完……她不小心进来了……我好像忘了吹灭蜡烛……” 正文 第八十六章 猝死新婚 “你……”白瑛的笑僵在了脸上,感觉自己的头发瞬间就要炸了! 做那种事情还不知道灭灯,他瞎闻人司也瞎么! “那……那你手上的血是怎么回……回事?”白瑛感觉自己已经结巴了。 白尹沉默了一下,又像是想了很久,这才慢慢回答道:“我……我手上……有血?我也不知道了……我昨晚有点晕,有的事情记不太清了……” 白瑛脸色难看。 白尹迎着白瑛的目光继续补充了一句道:“就记住了你跟我说的话……” 白瑛几乎咆哮道:“你故意的!我以前跟你说过那么事情你从来没记住过!这次我是喝高了!胡说八道的!这你到记住了!” 白尹脸上是满满地疲惫,他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白瑛才好,终是默然无语。 白瑛骂骂咧咧了一阵,旋即一把将白尹的黑眼罩给扶正当了,又将白尹的衣服胡乱立正了一下,哆哆嗦嗦地拉着白尹的手,就往闻人司成亲的地方去: “走走走,跟我回去,咱们好好看看到底你昨晚做了多大的孽!哎……走啊!你怎么不走啊!” 白尹依旧迷茫着,竟是对于白瑛的提议报以反对态度,自己嘟嘟囔囔地来了句:“现在去……现在去不太好……我刚被人发现和他……” 白瑛听了这话,竟是一点也没犹豫,一拳打了白尹脸上了!他还真是没见过白尹这么畏手畏脚的样子,一看见这个样子,竟是气不打一处来! “现在知道不好了!早干什么去了!你现在不去什么时候去!万一那个什么东门颖如的侍女将她看见的事情告诉那个东门哲了呢!东门哲要是知道自己妹妹受了这么大委屈,你让闻人司怎么活!你有没有脑子!咱们赶紧现在回他们那里去,要是闻人司真的有什么事,咱们也好救他!” 白瑛的一席话终于将白尹拉回了现实,白尹几乎是立刻就拔腿向着昨晚自己发疯的地方跑去。 然而两个人一前一后刚到了静王府的大门口,还没踏进门口,一阵阵的哀嚎声却是从里面爆发了出来。 白瑛和白尹愣在门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白瑛默默凝视着自己眼前的那座崭新的静王府,这静王府是在今年的初春才建设完的,耗时十年之久。 可以说,这座静王府从当年闻人司自冷宫出来开始,就一直在建造,之前仁德帝从未说过紫禁城外的那处私宅是为谁而建的,但是人人都知道他对于那座私宅很是看中,短短的十年里,他亲自为之设计,请最好的匠人修改,自己也前前后后亲自去看了无数次,直到自己生了重病,不能下床的时候,才勉强满意了这宅子的规模和样子。 当然,也就在他满意的同时,他竟亲自拖着病弱的身体,从床上坐起来,亲自写了一面“天作之合”的喜匾,然后,喊了人来,仔细吩咐:“这个很好,去,将它挂到那处新宅子的正厅上,最显眼的地方,舟水的婚礼,就差这幅匾额了。” 此决定一出,震惊满朝。坤宁宫炸了、东宫炸了、毓庆宫也跟着炸了! 仁德在位十二年,却花费了十年的光阴,来为一个人编织爱巢。那个人不是自己与自己最亲近的女人,也不是尊敬自己的儿子,而是那个可能同自己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庶弟!而且他着重说明,这宅子只是用来结婚用的,算自己送给闻人司成亲的一份贺礼,因为他觉得虽然毓庆宫也可以娶亲,但是规模实在是太小,不足以展现皇家的气魄。 然而听见这解释的皇后,也就是后来额太后,终是苦涩一笑:当年闻人夏娶太子妃,也不过是在东宫凑合着娶的罢了。 史籍记载:静王成婚之前,仁德帝闻人淞已经在病榻缠绵数月,但是只是为了闻人司成婚,闻人淞强撑着自己的病躯,亲自来到静王成婚的现场,仿佛自己活了这一世,只是为了等闻人司成婚的这一天一样,只要能看见闻人司真正的成家立业,便是死了,也足够了。 但是就是面对着闻人淞这样多的祝福与期待,闻人司却终是辜负了他。 白尹同白瑛在听到哭声之后,只是愣了一会儿就立刻反应了过来,在白瑛的指导下,白尹跟着从墙头翻了进去,并且白尹跟着记忆扒上了昨晚见闻人司的那个院子的墙头,一个往里面看,一个在哪里听。 白瑛是毫无疑问是往里看的那个,只一眼,他便看见了满地躺的横七竖八的尸体,院子里空荡荡地。除了死人没有别的。 白瑛一看里面的尸体,心中暗暗有些明白过来为啥白尹手上有血迹了。白尹凝神听着府中的哭声,因为他一直瞎着,所以听力要比白瑛强上很多,他拍拍白瑛的肩膀,暗示他去闻人司与东门颖如的喜房。 白瑛会意,忙又带着白尹去了,只是到了那边的墙头,里面依旧很少的人。 白瑛拿眼睛往里面看,只一眼,他就注意到有“一团东西堆正在门口”。 他仔细看看那东西,竟是意外觉得眼熟,再仔细看看,那团东西正是白尹的那件棉袍子!而在那团棉袍子里赫然蜷缩着一个人,正是闻人司。 他也不顾自己底下的地板有多么凉,只是那么埋着头坐着。 有个头发苍白,但是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内侍打扮的人,紧紧站在他的身边,一言不发,脸色严肃。 不用说,那内侍不是别人,正是赵忠诚。他现在的脸色,说严肃,那都是好的。 昨晚的状况实在是来的太突然。他从小服侍闻人司,在冷宫里,就是他陪着闻人司过来的,后来出了冷宫,更是陪伴闻人司皇城沉浮近十载,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闻人司娶妻。而且娶的还是东门家上一代的嫡女——东门哲的亲妹妹! 北冥人皆知,东门哲之母一生产子数名,但是女儿却只有两个,其中一个大的,后来成了闻人淞的皇后。 后来直到了近五十岁的高领,才产下了这最小的女儿,并因之香消玉殒。 东门哲身为嫡长子,出于对母亲的怀念,所以对自己的这个胞妹甚是疼爱,比对自己嫁给太子的女儿不知好了多少倍!要不是仁德帝那边一直催着央着完订了娃娃亲,恰逢闻人夏那时候又传言残废了不得宠,依东门哲和皇后的意思,哪里轮得到闻人司! 如今,这闻人司能够娶到东门颖如,毫不客气地说,在势力上,已经完全碾压闻人夏了。 但是偏偏那晚就从大门口撞进来一个喝多了的白尹,提溜着刀,满身酒气地就进来了。 门口的侍卫有认识白尹的,只道他是来贺喜的,没人拦着,后来直到他撞进了喜宴,在人群里胡乱翻找闻人司,人们这才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 东门哲那边一看有人闹起来了,也没多在意,又顾及着皇上也在身边,声张起来,只怕会惊着。 于是便只吩咐了负责安保工作的夏家大公子夏慧,也就是夏宁的大哥、夏七的亲爹仔细带人看着点。夏慧那边刚将人哄了出去。不料闻人司眼睛不老实,一回头,竟捕捉到了白尹。当时就跟着站了起来,道了声内急,往后跑去。 赵忠诚一看闻人司跑了出去,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竟事没有在意这件事情,事后想来,可能是当时宴会的氛围实在是太热闹了,而且他们那一桌,什么江如意、顺如意都在,他也不好脱身,于是只好继续在那里坐着,那知这一坐就坐出了大乱子! 夏慧的人一去不复返,闻人司内急去茅房,结果两个时辰都没回来。 东门哲和赵忠诚这才感觉不对劲起来,一直再等了一个时辰,忽见一个脸色煞白的侍女样的俏丽女子跑到了东门哲面前,在东门哲耳边耳语了一阵,东门哲本来是满脸堆笑来着,那侍女也不知说的是什么话,东门哲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反手一巴掌就掴在那侍女半张脸上,手都跟着抽筋起来了: “你们是废物么!开什么玩笑!好端端地说什么糊涂话!” 东门哲沙哑的声音虽然在热闹宴会上不大,但是却像一颗抛入湖底的惊雷,一下子就以极快的速度震惊了全场,刚才热闹的宴会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怒目圆睁的东门哲,并注意到他已经变得赤红的双目! 然而那侍女面对着东门哲的雷霆之怒,却是捂着脸,哭地真切:“大人……大人……奴婢没有说谎,奴婢刚才去给小姐添水,发现门从里面反锁了,我也找不到小姐贴身的舒窈姐姐,奴婢喊小姐,小姐也不应,奴婢怕小姐再玩闹,会耽误了闹洞房的时辰,忙找了别人来推门,结果……结果就发现小姐……小姐犯了心疾,已经去了……”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东门哲一时间只感觉太阳穴阵阵抽痛,“谁放你这贱婢来蛊惑人心的,立刻给我滚出去!夏慧!” 东门哲暴怒之下竟然忘记了自己曾把夏慧派出去,如今他一喊,这才发现人不在身边!他下意识地再扫视了一眼闻人司的座位,那里也空空如也。 气氛顿时尴尬无比,东门哲的脸上阴郁到不行,当时终是一脚蹬开了那不看眼色的奴婢,也不看身边闻人淞的表情,背着手就往后院走去。 正文 第八十七章 轮回恶果 东门哲负气而走,留下身后一片懵逼的群众。 赵忠诚原是想要站起来跟着东门哲去后面的,但是他在站起来之前,暗暗看了一边的闻人淞一眼,却叫闻人淞的苍白的脸色上,已经渐渐涌现出了一丝病态潮红。 “皇上!” 赵忠诚的目光接着就变的有些不对劲起来,身边江如意和顺如意也顺着他的眼睛看去,皇上的身子可不是已经开始左右摇晃!身边的人忙七手八脚地涌了上去。 方才一直坐在闻人淞身边没说话的闻人夏更加不会落下,他边扶住闻人淞的身子,便一脚又踹在了那婢子身上,直踹在她心口窝上,那婢子不及高呼,便已经一口血呛了上来堵住了气管。 扭头冲着赶过来的江如意顺如意吩咐但:“这婢子满口胡言乱语的,果然是讨厌!先来人给我拖下去捆了!拔掉舌头!江公公立刻前去安排马车!快马加鞭前去太医院!顺公公安排现场!除了这贱婢,一干人等,全部留住,不许有人离开!如有反抗,就地处决。要快!” 闻人夏这话一出口,江如意和顺如意几乎是同时应了一声,兵分两路,纷纷前去各忙各的。尤其是负责现场顺如意,在接到消息的同时,立刻就着人将大厅的门窗全都关了。 而负责安保工作的夏家也极看眼色,他们家族一直是保持中立态度的一个。如今眼见群龙无首,就数太子的权力大,自然就听从太子的命令。 参加喜宴的人,有一半是闻人司的人,也有一半是皇后的人。 皇后的人,自然也就是太子的人,所以闻人夏的话在他们耳朵里是十分管用的。剩下的周围虽然多是闻人司的人,但是眼看先机已经被太子给夺了去,也不好再说什么。 赵忠诚也在那些人之列,他眼睁睁看着闻人淞被人接走,心里却是泛起了一丝十分不祥的预感。 果然,不出他所料,再过了一个时辰,后院里突然就传来了震天动地的打斗声、抓捕声以及哭号声。 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慢慢消失远去。 如此闹了一气,大家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五更了。 赵忠诚是被后院来的人给叫去的,因为据说是静王爷那边喊他过去。赵忠诚一听这话,那种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他偷偷看了江如意和闻人夏一眼,却意外发现他们的眼神也十分疑惑,显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赵忠诚抱着一丝侥幸跟着那人来到了后院——闻人司成婚用的那间喜房。 然而一到门口,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方才还穿着一身喜服的闻人司正衣衫不整,头发凌乱地被东门哲扼住脖子,身边的一些丫鬟仆人样的正忙着扯开他们,但是偏偏东门哲已经是一副气疯了的样子,上来一个人拉他们,便被东门哲用力甩开! 看到这幅凶猛的场景,赵忠诚本也顾不上许多,下意识地就踏上一步,想要找个办法将闻人司从东门哲手里救出来,但是他刚踏上一步,却是突然发现闻人司身上的那件衣服——那衣服何止是衣衫不整!那根本就不是他的衣服! 而且他鞋子也没穿,两只脚踩着冰凉的地板,两条光洁修长的小腿露在寒风之中,看着就冷的要命! 赵忠诚难以置信地再次将闻人司从头看到脚,却见他脸上也有血污,嘴上也有,他实在想象不到,在刚才短短地几个时辰里,闻人司究竟遭受了什么! “闻人司!闻人司你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去前面的贱婢是谁安排去的!是你安排去的吧!还跟我说什么门反锁了,犯了心疾死了!你当我是傻子么!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事实么!谁家犯了心疾,会碎了头骨!从头到尾给我说清楚!看着我!给我说明白了!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白尹做的!你说啊!” “不是我……对不起……也不是他……我……我没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 闻人司那双桃花眼睛微微发红,都无法聚焦了,他是真没有想到会突然出现这种情况。 东门哲只觉得心中极痛,他十六岁入仕,三十年的官场沉浮,他都波澜不惊,如今为了自己最疼爱的妹妹,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他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手也颤抖。 “混账!” 东门哲的巴掌再次扬起,在赵忠诚不可思议的目光中,那个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闻人司的半张脸上,闻人司没有支撑住,当时就身子一歪,滚在了地上。 鲜红而灼热的血,从闻人司俊挺的鼻子中慢慢滑落。东门哲一巴掌还没打够,抬脚还要再踹!赵忠诚看到这一幕几乎是立刻就冲了上去! 东门哲暴怒之下,力气很大,而赵忠诚惊恐之下,力气也大!于是东门哲竟是硬生生被跑上来的赵忠诚拦腰抱住了! “东门大人息怒!奴才知道大人有气,但是如今皇上还病着,静王可不能再出事!” 东门哲怒气更甚,全身的肌肉都在勃发,用力一甩,竟是硬生生将赵忠诚甩了出去! 赵忠诚摔在闻人司的面前,东门哲指着他鼻子就是一阵发疯的大骂:“息怒?那是人命!你让我息那门子怒!他不能出事!那颖如就能出事了!我今天就让他出事怎么了!你让闻人淞来打我啊!让他来抄我的家啊!” 赵忠诚强忍着心头被摔出来的一口老血。勉强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小姐突然猝死!大家都惶恐之极,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再怎么样也不能全怨我们静王!东门大人就非要这么胡搅蛮缠么!” “胡搅蛮缠!你说我胡搅蛮缠!你是瞎子么!你看看他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你们闻人家真是够恶心的!闻人淞当年同他庶母婧妃乱搞也就算了,这个贱种更好,居然喜欢男人!还纵容他男人害死了颖如!你们闻人家拿我们东门家的人当什么!当猴耍么!” 这话一出口,赵忠诚一张脸突然就白了起来。东门哲一看赵忠诚脸色难看,顿时也明白自己说出了了不得话来,方才还狰狞的面孔,瞬间就僵硬无比。 闻人司本来被一巴掌打得有点懵,这会儿一听了东门哲的话,就更加愣了,他哆哆嗦嗦地抬起头来,边抽着凉气,边向对面的东门哲投以不敢相信的目光:“你……你刚才说……说谁和谁……乱……” 东门哲喉结滚动,却是没说下去,低头看了一边的赵忠诚一眼,赵忠诚常年带笑的那张面孔,终于笑不出来了,他眼中闪过一丝恳求,那样子仿佛是在恳求东门哲不要再说下去,如果再说下去,只怕闻人司就要承受不住了。 但是东门哲看完了赵忠诚恳求的样子,却是双目微微闭起,这个秘密,他曾经在心里藏了多年,本以为等闻人司登上皇位,东门颖如当上皇后的时候,他就会将它永远烂在肚子里的。然而看现在这个样子,只怕是再也掩盖不住了。 东门哲的眼睛微微睁开,嘴角微微上翘,却是扯出了一个让赵忠诚无比寒心的冷笑:“你没有听错,正如你说的那样。闻人司,你不是一直听人家唤你为野种么?你不是最讨厌人家喊你是野种么?那我现在就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确不是野种,你是正儿八经的北冥皇室血统!不过你却是你的母妃同她的子辈生下来的! 你以为闻人淞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你就真的以为是兄弟情深么?做你的鬼梦去吧!他会对你好,只是因为当年你母妃一个人扛了所有的罪名!他觉得亏欠了你!亏你这些年还傻子一样喊自己的父皇为皇兄!去你的皇兄!去你们不要脸的闻人家!” 场面彻底尴尬,闻人司和赵忠诚的脸同时死灰。 东门哲痛快地指天骂地一通,总算将心中的一口恶气吐了出来,他说完了这话,只将袖子一甩便扭头向着喜房里面去了,继续去号哭自己妹妹的尸首。 听完那一席话的闻人司其实也理应号哭的,然而不知为何,他的眼睛里的泪水虽然一直在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但是他却下意识地将自己的一只拳头塞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努力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他瘦弱的身体在剧烈颤动着,东门哲的话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他像努力说服自己,那都是东门哲的气话。 因为自己实在不愿意相信,这十多年来,自己一直当做兄长的人,居然突然成了自己的父亲。 “假的……一定是假的……”闻人司的嘴巴里含着自己的拳头,泪水如同流下来的溪流,流进自己的指缝,流进自己的嘴巴,一片咸腥…… “假的……一定……一定是假的……”闻人司神经病一样重复着这样一句话,有血从他的手指上流出,他尝到血的味道。 他忽然就是一愣,心头却是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这血,应该也有闻人淞的一部分吧。 他想到这里,终是将拳头从自己的嘴巴里拿了出来,像是有些厌恶一样,用力地将血擦在白尹的那件棉袍子上。 用力的擦,似乎十分嫌弃这份血脉一样。 “别擦了!”赵忠诚终是捉住了闻人司的那只手,未免有些心痛。 闻人司满是血污的脸,面对着赵忠诚,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他说的是假的……假的对不对……” 赵忠诚不答,只是低头看着闻人司的那个伤口。 “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你是不是也知道!那你为什么不说啊!你说话啊!说话啊!为什么你不说!为什么……我明明不是的……我母妃当年是被人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我母妃的,我是先帝的儿子……明明是那样的……” 闻人司捏起带着血水的拳头狠狠砸在赵忠诚的胸膛上,他几乎是哭喊着:“你说话啊!你当年吃饱了撑得要救我!你让我冻死在乱坟岗多好!我为什么没冻死在乱坟岗啊!为什么!” “别说了。”赵忠诚终是忍不住将闻人司的身子搂进了怀里。坚定地,就像是当年明知道自己将闻人司从乱坟岗偷回是死罪,却也冒着风雪,顶着压力去了一样。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归来被拒 “你怎么不让我去死呢……活着有什麽意思……” 闻人司一席话终是没有说下去,因为他说到一半就已经泣不成声,拿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整个人瘫坐在冰凉地地板上,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之上。 真相来的真的是太突然了,以至于闻人司都不知道应该那什么态度来应对这个真相。或许他应该抱着脑袋大叫几声,来抒发自己内心的悲愤与委屈,但是巨大的悲哀却侵蚀着他的喉咙,叫他发不出什么声音。双腿间的痛还没有消散,每动一下,就会让他感到无比痛苦。 所以最后他便只能呆坐在当地,很没骨气地抽抽噎噎地哭。 他本来是一直坐在墙边哭着,直到后来哭地有些累了,才抱着腿缩了缩身子,寒冷与过度的哭闹,让他有些筋疲力竭。赵忠诚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一直静静站在闻人司的身边,不说话,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本来他还想询问下闻人司身上的衣服是怎么来的,但是听东门哲的话,再看看闻人司没穿裤子的尊容,他心里就明白的很了。于是越发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闻人司的好。 两个人就这样彼此默然无语着,一直从五更天,等到天色蒙蒙亮。 再等下去,就等到白尹和白瑛这两个货扒在墙头上往里面看了。 白瑛这小子往里面看了许久,发现外面似乎只有闻人司同他的宦官在那里,他皱眉仔细思索了一下子,又联系到喜房里的哭声,他就是再傻也明白过来,闻人司肯定被他娘子家的人给抓包了!至于这哭声么……他自然不会想到事情会严重到死人,于是暂且认定那可能是东门颖如已经知道了,并且正和她的侍女仆人什么的哭。 现在看闻人司那个失魂落魄的样子,只怕是受了些言语上的奚落。他实在是想不通几个时辰前,白尹是怎么能狠心能将闻人司一个人丢在这里的。白瑛仔细琢磨着,终是戳戳白尹的胳膊。 白尹扭头不解地看着他。 白瑛仔细考虑了下自己的语言,好叫自己说出来的话委婉而又明了: “白尹哥,那个……你们被发现的时候,为什么你会跑?额……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白尹沉默了片刻:“他……赶我走的。” 白瑛心里一阵无奈,几乎想要敲他脑袋:“他让你走你就走啊!你有没有想过你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人家会怎么对他么!” 白尹再次沉默片刻,嘴角抿紧。却是没有回答。 白瑛叹了口气,伸手拍了白尹的脑袋一下。 这个动作要是放在平时,借白瑛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做这件事情。但是如今白尹脑子有点混乱,所以白瑛趁机拣了个便宜。 白瑛将身子往白尹的那边挪挪,将自己的嘴巴凑到白尹耳边:“喂,白尹哥,我问你个问题。” 白尹拧眉道:“你说。” 白瑛小声问道:“就是,如果没有我昨晚的那些话,你会不会对他干那种……嗯,那种事。” 白尹听到白瑛这样的问题,先是一愣,旋即就感觉自己的脸上微微有点烧,但是他忙干咳了两声,反应了过来,扭头快速回答道:“嗯。” 白瑛会意,继续意味深长地问道:“早就想了?” “嗯。” “什么时候开始想的?” 白尹一脸嫌弃地面对着白瑛,白瑛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抱歉笑笑:“哎,换个问题,就问你对那个闻人司的感情是不是真的!有多真?” 白尹仔细思量了一下,突然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若有女子愿意用换眼之法嫁我,为他,我必不娶。” 这回轮到白瑛沉默了,身为白家的人,他知道对于白家的男子来说,光明意味着什么。 “那他呢?你知道他对你的感情么?” 白尹又仔细考虑了一下,脸色却是突然落寞了下去:“这个……我不知道。” “笨!”白尹的话刚出口,那边白瑛突然再次毫不客气地一下子敲了白尹头上,“他都甘心让你上了,还帮你跑了,那肯定也喜欢你!” 白尹听了这话,脸上再次感觉脸上一片燥热,他愣愣对着白瑛的方向,竟是连干咳也忘记了。 白瑛看着白尹那个样子,却是忍不住又嘿嘿一笑,一巴掌再拍白尹头上:“喂!白尹哥,给你个机会,我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你敢不敢将他抢走?” 白尹歪头,倒没犹豫:“有什么不敢。” 白瑛大喜,指着里面的闻人司道:“那我告诉你,他就在院子里,靠近喜房的门的左边。” 白尹听了这话,想也没想,将自己的一条腿搭在了墙头上,似乎就要那么翻过去。 但是他还没等翻,却突然对白瑛来了句:“这回你可没喝高!你煽动我做这种事,东门家才不会放过你!” 白瑛只哼哼了两声,满不在乎道:“小爷昨夜让你去搞事的确是因为喝高了,但是小爷没将他们东门家放在眼里那是真的!爷还是那句话,你只管去,有什么事,我给你担着!去他的东门氏!” “可是……我师傅……” “哎!白尹哥你怎么还傻了,现在先把他弄出来再说啊!你把他弄出来,到时候你们爱去哪去哪,天大地大还怕救不了你师傅!” 白尹听到这里,总算对白瑛“英勇”的态度和“英勇”的想法报以感激和赞许地点头。然后翻身就从墙上跳了下去。 白瑛扒在墙头,眼睁睁看着白尹去啦,心里也是一阵得意,自觉总算是保住了一段姻缘,然而事情却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刚这样想着。 白尹已经来到院子中,跑了两步,然后却停了下来。白瑛很奇怪白尹为啥会停下来,还蛮不解地看着白尹。 但是只有白尹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没有在院子里闻到闻人司身上的味道。 明明昨晚还很浓郁的香气,他不太能相信现在就没了。既然闻人司在院子里,那他一定能闻到才对。 白尹只是沉吟了片刻,心中暗暗觉得可能是闻人司昨晚被人给撞上之后,抓了起来,神智紧张之下,就导致香味消散了。 这个想法一敲定,白尹当机立断,加快了寻找闻人司的脚步!边向着喜房左边走去,边大叫着闻人司的名字,那架势好像要向这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宣布,自己来找闻人司了一样。 不过虽然白尹声音很大,但是在这个哭声震天的地方,还是有些微弱。里面的人竟然没有听到白尹的声音的。 闻人司原本是在那里低着头,愣愣出神的,也全然没有听到白尹的喊声,赵忠诚当时可能也出神出的可以,是以白尹连着叫了两声,两个人都没有反应。 白瑛看白尹在叫闻人司的名字,而闻人司却一副没有听见的样子,他竟有些急了,忙从墙头拣了颗小石子,用了些内力在上面,向着闻人司面前的地板上敲了过去。 坚硬的石子击打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了清晰的声响。闻人司和赵忠诚微微一愣,旋即反应了过来,一起抬头去看。 映入眼帘的那个衣衫不整的人,不是白尹却又是谁。 白尹听见附近有石子的声音,知道是白瑛的提示,于是忙向着闻人司那边跑了两步,然后在距离闻人司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一贯冰冷严肃的表情,难得带有了微微的笑意: “阿司!我……” 他那样叫着他的名字,然而他还没等继续说下去。 闻人司原本迷茫的眼神却瞬间变得狠厉:“谁让你回来的!” “我……”白尹没有想到闻人司的态度是这样的。 但是他极力去解释着,并且鼓起勇气,将心里的那句话说将出来:“阿司,昨晚是我太冲动,但是事情已经做下了,你不如……” 一语未了,白尹却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直冲自己的门面袭来。 白尹下意识地去接,厚重的棉袍子就那样狠狠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阿司……” “不如什么不如!昨晚不是叫你走多远滚多远么!你还回来干什么!有什么用!滚!滚啊!” 声嘶力竭的怒吼让白尹更加懵逼,他二十年来,头一次怀疑起自己的耳朵,他就那样站在原地,抱着自己的袍子,愣愣面对着闻人司的怒火。 “王爷……”身边的赵忠诚忍不住唤了一声。 因为他眼见闻人司大吼大叫着对着白尹说完了那些话,泪水便顺着他哭了一夜的眼睛中流了下来。 闻人司勉强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牙齿咯吱咯吱地打着颤,他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看着站在原地没动白尹。 他也顾不上自己没穿裤子了,就那么光着两条腿,强行站了起来,冲到白尹的面前就推了一大把: “滚!我叫你滚你听不见么!” “阿司!”闻人司没能推动白尹,反而被白尹一把圈进了怀里,“别闹了,我想了很久……不!是我原来就是这么想的,我喜欢你,我早就想同你在一起……我……” “你和我在一起?”闻人司微弱的声音突然打断了白尹的话,他微微挑眉,声音里带着苦涩,“那昨晚你已经实现了,你做到了。” 白尹听到这里,越来越觉得闻人的话十分古怪,不由得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极力解释:“阿司你听我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昨晚的不算,我现在跟你说的是真心话,我是真的……” “什么真的?昨晚就是真的,你昨晚也尽兴了,满意了。”闻人司脸上的肌肉忍不住的抽动,但是他拼命咬着牙,压低自己的声音,好不惊动喜房里面的人,“可你有没有脑子!你怎么就那么任性,你是不是傻!没考虑过后果!现在好了,颖如也被你失手打死了。你怎么就这么能惹事!” 白尹的身形微微一滞,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他几乎都反应不过来。 “你跟我说什么真的假的?现在讲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就算北冥第一的白景行真的喜欢一个男人,你们白家的长老能容下我么?文家能容下我么?闻人家能容下我么!何况我还侮辱过你们白家的祖宗,是来路不明的野种……你跟我在一起,多丢人的事!” 正文 第八十九章 闯入婚礼 “所以说,白景行,一个晚上就已经足够了。我与你只不过是一晚贪欢,就惹出了这么大的事端。我实在不敢想象以后。” “你在胡说什么!”白尹刚从东门颖如的死讯中反应过来,就听到闻人司这样一席话,一双紧紧攥着闻人司双肩的手,不由得用力紧缩,闻人司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发出的咯吱声。 “你竟以为我会在意出身、长老和名誉么?她的死是……是意外,那是我的错,与你无关!” “就算你不在意那些,可我在意!还有颖如,她是要嫁给我的人,是我要负责任的人,那是人命。”闻人司的头上已经慢慢渗出了汗珠,脸也渐渐苍白地像纸,“你如何叫我不在意?” “你骗人。”白尹眉头终是一皱,放开了闻人司的肩膀,“你才不会在意那种东西……你原来不会在意她的……莫非你喜欢她?那我又算什么?你就不在意我么?” “不在意!”闻人司几乎是没有犹豫,眼睛一闭,牙关一咬,身子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狠狠回应了他,“我完全不在意你!你爱怎样就怎样,你不是厉害么!你那么厉害,那你还范院使和颖如的命来啊!你还啊!白尹!我们完了,永远完了!你怎么就那么自以为是,怎么就那么以为我喜欢你,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死瞎子!你滚啊!滚啊!” 白尹忽然从往事中回过神来,眼睛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那仿佛是很远的事情,但是又仿佛是昨天刚发生的。 白尹将手轻轻放在燕宛头上,磨蹭了两下。 燕宛虽然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还是抬起了自己的眼睛,朝向白尹的脸。 白尹将脸向着燕宛面前凑了凑,燕宛感觉到他正在向自己逼近,他怕白尹又来强吻他,于是忙伸出受伤的手来挡: “别……” 白尹严肃的脸庞微微有些松动:“我在看你眼睛。” 燕宛皱眉又扬脸:“看我眼睛干什么?” 白尹不答,却突然将嘴巴凑上了燕宛的唇,只是轻轻一点,旋即离开。 燕宛脸上有一瞬间的羞赧:“你……你骗人!” 白尹回答地正经:“你刚才挡我的时候,我的确在看你眼睛。” “无赖!”燕宛觉得现在的白尹实在是越来越狡猾了。 他拿出手背来,想向自己的嘴巴上擦擦,但是他刚要把嘴巴擦擦,却又像想到什么似得,停顿了一下,将手放回了膝盖上。 白尹默不作声,却将他所有的动作都收归眼底。 突然,白尹伸出了自己的两只手,握住了燕宛纤细的手腕。 燕宛一愣,作势要抽回去,然而白尹却握地紧:“羡慕白瑛成亲做什么?我们也成亲过,你忘了么?” 燕宛脸上一片阴郁:“是啊,你跟文衷衷成亲,我跟颖如成亲。” 白尹摇头道:“不是,我是说,那晚,我们两个的那次。” 燕宛脸色微微一凝,脸上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反而有些结巴起来,因为他也想到了跟白尹一样的地方。 就在当年闻人司同东门颖如成婚的那晚。 其实本来,白尹是有请帖的,白瑛也有,但是两个人出于某些尴尬的原因,一开始都没有去,而是坐在自家的屋顶上冒着鹅毛大雪喝闷酒。 直到白尹后来在白瑛的“教唆”和“刺激”之下,醉醺醺地要去闻人司的婚礼的时候。白尹却忘了要拿请帖。就那么晃晃悠悠地去了! 不过好在静王府看门的那些人中,有不少是认识白尹的这张脸的。虽然他们看白尹喝的有点不清楚,而且姗姗来迟,但是沉浸在婚礼气氛中的他们,最后还是忽略掉了种种疑点,争先恐后地将太子的外师傅,北冥国的第一——白尹白景行大人给迎了进去!而且他们还服务地极为周到,直接将白尹引到了吃喜宴的正厅,然后道声白大人吃好喝好,腆着肚子就去了。 白尹在冷风中默默听着门卫们打着饱嗝,哼着十八摸离开了他,他有些神智不清地摇了摇头,果然喝多了酒是不好的,他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还能感觉到阵阵地发晕。 好在他意志力是惊人的,立刻就调整好了自己的状态,脑袋里就想着自己还没有干的那件大事——干掉闻人司! 一想到这个目标,白尹的脑子就难免发热起来,没头没脑地向着声音嘈杂地喜宴现场撞。往前走了没几步,就荣幸地跟着几位手里端着东坡肘子的上菜的撞了正着,东坡肘子洒他们一身。 端东坡肘子的小哥是不认识白尹的,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们仔细看白尹这幅醉醺醺的样子,眼睛上还绑着一圈黑布,当时就觉得白尹一定是个喝醉酒的智障,还闲的没事拿布往眼睛上蒙着玩! 这群端肘子的那可不是普通地端菜工,那可是宫里拨过来的,这上的每一道菜那都是有时间规定和好寓意的,如今被白尹这个醉汉给把菜撞了个稀巴烂,当时一群人就不乐意了! 一句“你小子装什么不长眼的……”就出去了! 然后白尹也没犹豫,刷地一下就抽出刀来,当时就就近削掉了一个脑袋。然后踩着一地的东坡肘子就往外走。 鲜淋淋血浇了一地,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隔了待有一阵才反应过来,嗷地一声就叫了起来! 再然后,这声音就惊起了附近微微的骚动,再再然后,夏慧第一时间就出来了,并且很巧地跟白尹打了个照面。 夏慧会意地看了看白尹身上的血,又看看白尹后面的鬼哭狼嚎,血肉模糊,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先命人将后面的一群端菜工嘴巴堵上,然后才无比恭敬地向着白尹行了一礼,唤了他一声白大人,来测试白尹喝醉的程度。 白尹当时喝地脑子都混乱了,也听不出是谁的声音,只是嘟囔了一声: “我找闻人司。” 他一张嘴巴,一股酒气就扑面而来,夏慧闻着白尹的这一嘴酒气,心里无比郁闷,看来这货是真的喝多了。还找什么闻人司?回头别把闻人司一块砍了!正当夏慧琢磨着要不要想个办法将白尹给诓到别的地方去,再一棒子给打晕的时候。 闻人司的声音却突然从夏慧的身后冒了出来:“夏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闻人司一句话刚说了一半,后半句白尹你怎么来了还没来的及说呢!一直醉醺醺的白尹突然就浑身打了机灵,向着闻人司就扑了上去: “阿司!我来……呕……” 闻人司一阵风中凌乱,夏慧也凌乱了,两个人就眼睁睁看着白尹将闻人司身上那件崭新的喜服给吐了个稀里哗啦! 我去你大爷的!闻人司心里忍不住就骂了,自己等会穿什么去见东门颖如啊! 然而白尹显然并不关心这个问题,也不管闻人司身上被吐的什么样,一把就把闻人司给圈进了怀里,死命地抱住:“阿司,我……呕……” 好在是干呕,闻人司这才松了口气,他翻了个白眼,只轻轻拍拍白尹的肩膀,无奈道:“行了,有什么事我们先去后院说,别在这里丢人现眼的,行吧!” 白尹吐地舌头都有点大了,但是一听到后院这个词,当时就反应了过来,一本正经地问道:“后院?东门颖如在后院不?” 闻人司没想到他会问这个问题,于是不由得吞了口口水,点头道:“在啊!” 白尹点点头,却又突然将嘴巴靠在闻人司的耳边,不对!那几乎是要贴上了!温热的唇紧贴着闻人司毛茸茸的耳朵,搅地闻人司寒毛倒立: “喂!你干……干什么?” “后院……嗯,有床么?” “床?你要床干什么?醒酒?” 白尹将嘴巴从闻人司耳朵上移开,却是不说话,反而就那么歪头对着闻人司,宛若一个智障! 闻人司看着白尹怪异地举止,不知为何突然就有种不祥的预感,虽然他不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总感觉如果白尹外面没有那层眼罩,一定会把自己吃掉! 正这样想着,白尹突然伸出了手,抓住了闻人司的手腕,边向一边胡乱扯着,边嘟嘟囔囔道:“那就好!走走走,我们去后院,去后院!” 闻人司看傻子一样看着白尹但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被白尹拉出了好几步去。 闻人司惊恐之际,有些无助地看了一边的夏慧一眼,夏慧的表情也呆了,可能他从没看过这个样子的白尹,于是不由得跟闻人司一阵大眼瞪小眼。 白尹扯了闻人司两下,似乎觉得闻人司走路有停滞,旋即反应过来闻人司可能正在跟夏慧做着眼神交流,于是他马上回过头来,十分警惕地向着夏慧吼了一句:“站那里!不许跟过来!” 夏慧没由来被白尹吓地打了个哆嗦,也顾不上许多了,只能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的顺从。 但是他刚这么顺从完了,眼看闻人司真的被白尹给拉后院去的时候,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拔腿就跟着往后院去了! 后面有不明白侍卫还傻不拉几地扯了夏慧的胳膊一下:“大人,人家白大人不是……不让跟去……” 夏慧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傻,他让你别过去,你更要过去了,要是出了什么事,谁担着啊!” 正文 第九十章 不抢新娘抢新郎 闻人司被白尹一路推推搡搡地离开了喜宴。 白尹本是不知道后院怎么走的,一路上还多亏了闻人司指点,这才往正确的路上就去了。 白尹也够警觉的,每走两步就停下来,有些狐疑地听听身后的动静,好像是怀疑有人跟来一样。 闻人司看他的样子实在是怪异,他也回头看了看后面,却是什么人都没有,于是忍不住拉了拉白尹的袖子,皱眉道:“我说,你这是怎么了!” 白尹忽听闻人司说了话,却是突然停了下来,闻人司没注意,一头撞到他身上,差点没懵了。 然而白尹这小子今天晚上真开窍,不等闻人司反应过来,一把就将闻人司又拽进了怀里,摸索了一阵,一下抓住了闻人司的下颚,对着闻人司的唇就啃了下去。 黑暗中,闻人司的一双桃花眼一下子就睁大了!他发誓!他当时眼睛睁地太快,差点没把眼角给撕了! 其实不光闻人司自己瞪大了眼睛,偷偷隐藏在黑暗中夏慧一干人也瞪大了眼睛! 白尹在他的唇上紧紧贴了许久,在那段时间里,闻人司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紧张起来,一双爪子也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合适。 但是闻人司被白尹吻了那么长时间,却是突然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为什么白尹只吻他的唇,而没有将舌头伸进来? 咱们静王爷小皇叔闻人司是情场老手了,可是他却不知道这是白尹第一次吻别人,压根不知道还能伸舌头。 闻人司那晚也是嘴贱,他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伸手将白尹的头别开了:“我说……你怎么不伸舌头?” 白尹扬脸,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还可以伸舌头?” 闻人司这才明白什么,然而白尹旋即反应过来,一把再次抓住闻人司的下巴:“那重来一次!” “别别别?……可别了……”闻人司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白尹一下子被拒绝,不免有些失落:“为什么?你不喜欢?” 闻人司听白尹问的话有异!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些可怕的往事,也不由自主地皱了皱眉头:“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知不知道亲这里是什么意思?你……你喝高了就说……别……别……” “我知道。”白尹回答的简短,然后趁闻人司没反应过来,向着闻人司的唇上又啄了下,“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闻人司骤然一听到这话,眼睛不由得再次睁大,那边一直躲着的夏慧也觉得内心十分崩溃:他原本以为白尹来是为了东门颖如之类的,没想到事情竟然成了这个样子!这个转化就有点让他接受不了了! “你……你在开玩笑吧。”闻人司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紧,毕竟这个场景实在是太不真实了。虽然他早觉得会有这么一天,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害怕。 “你觉得我是开玩笑的人么?” 闻人司有些懵逼地看着白尹,似乎是想要从白尹的脸上看出点开玩笑的意味来一样。 白尹听闻人司许久都不说话,自己忍不住又补了一句:“我对你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我想你应该早就知道的。可你是什么意思呢?” 闻人司微微低下头:“我……今天高兴你能来,而且是来找我,跟我说这种话。” “你今天晚上本来没有来,我还很害怕,你就这样放手了……如今你来了,我心里到舒服了很多,如此看来,我以前挨的打,没白挨。” 白尹难得冷静地听着闻人司说了这一席话,等闻人司完全说完了,白尹忽然凑到了闻人司的面前,向着闻人司的脸上轻轻吐了口气:“说完了?” 闻人司捏着鼻子,白尹嘴里明明是一股酒味和酸味:“完了。” 白尹满意地点了下头,像是明白了闻人司的意思,然后突然弯了弯腰,一只手搂过闻人司脖子,另一只手去抄闻人司腿弯,竟是将闻人司整个从地上打横抱起来了! “我去!” 这话不等闻人司脱口而出,那边夏慧后面的手下已经憋不住了,张口就来了这么一句。 夏慧暗叫一声不好,回头就瞪了后面的人一眼。 黑暗中,月色下,后面的一群人面色惨白,一齐看向夏慧的身后,忍不住全身打颤。 夏慧看他们这个样子,越发不敢再将头回过去了,他强忍着心头的一口老血,硬着头皮将头扭了回去,看了一眼: “白……白大人……你听我说……静王殿下……下官真的什么都没看见,真的……不然我儿子以后也喜欢男人……啊不……” 夏慧说完了这句断子绝孙的话,便给白尹一个抬脚踹头上,夏慧应声倒地,身后的诸位自然没能幸免,白尹甚至还想要直接拿刀伺候了。 不过好在闻人司还有点理智,在白尹要砍夏慧的时候,还一把抓住了白尹的手:“别……别杀人……” “为何?” “夏大人的夫人上月才给他添了儿子,你自然不能杀他,至于别的人,你还是积点德吧。” 白尹十分赞同地点了下头,但是旋即有些刁难道:“那你告诉我哪里有床,我就放过他们。” 闻人司啊了一声,说真的,他刚才被白尹从地上抱起,他就隐隐明白白尹想做什么了,如今他一问床,他就彻底明白了。 但是一想到那种事,闻人司却是忍不住想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件可怕的事情,身子忍不住颤抖了一下:“放我下来。” 白尹察觉到了闻人司的颤抖,他旋即明白了闻人司想到了什么。他不光不放,反而更加搂紧了闻人司的身体,有些固执地摇头道:“我不放。” 闻人司的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脸也因为那不堪回首的往事变得有些通红,“你快放下,不然,我可喊人了。” 白尹慢慢吐出一口气:“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不是闻人夏。” “那也不行!”一提到闻人夏的名字,闻人司在记忆深处埋藏的痛苦似乎愈加鲜明,他挣扎着想要从白尹的怀里挣扎出来,“不要提他!今晚是我成婚的日子!你不要胡闹!” “那我更不要放,”白尹说的坚决,“我来就是为了让你不娶她。” 闻人司白眼大翻:“你不让我娶她?先不说你能不能做到,就算你做到了,那然后呢?然后你想怎么做!” “然后我娶你。” “你……”闻人司愣了那么一下,他也许会觉得白尹这小子偶尔有些离经叛道,但是他没想到居然这么直接。人家抢婚那都是抢新娘,他倒好,直接来抢新郎了!闻人司顿时一阵凌乱。 但是白尹已经不能再等闻人司继续凌乱,已经拔腿胡乱走开了,闻人司反应过来,却见白尹这小子到还真是巧了!居然向着自己和东门颖如的喜房的方向去! 闻人司一个激灵,忙抓着白尹衣服叫道:“错了错了,往左边走。” 白尹微微一停步,不咸不淡地噢了一声,便真的向左边转弯。等走到左边的尽头,却是一堵围墙。 闻人司怕他一头撞上面,于是忍不住补了一句:“在向左移动五步。” 结果白尹向左移动五步之后,一脚踏进了另一处满是厢房的院子。 闻人司顿时觉得自己可能做了这一生中最可怕的事情——有人来抢他,他居然还给人指路! 白尹十分准确地踹开了一处门,然后将闻人司放在地上。转身去关门。 闻人司一着地就向往外跑,结果被白尹一个胳膊肘给戳了回去,撞在一边的八仙桌上。闻人司摸着老腰,转身哆哆嗦嗦地,习惯性地就去抓桌子上的火折子,刺啦一声——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烛光下,闻人司接着那光,看着已经转过身来的白尹。白尹是看不见的,但是他却正好面对着闻人司,这就给了闻人司一种错觉。 闻人司不知为何,手发抖的厉害,牙齿也上下打颤:“那个……那个你冷静一下……别做什么出格的事……我……” 白尹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寻着声音来到了闻人司的面前,屈膝抱住闻人司的大腿,然后慢慢站直身体。闻人司只觉得自己双脚离地,再次被白尹抱了起来。 不过,就这么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尹。闻人司却有些不适应,而且他也不太习惯被人这样抱着,于是他佯装恼怒地抓了下白尹的头发。 白尹感觉到一丝痛,眉头微微皱了下,突然他就直接抱着闻人司往床上走去! 闻人司那个心肝顿时一阵乱颤,想也没想,一句来人呐!就喊了出去。 白尹快速地将他扑倒在床上,直接拿嘴堵住了他的嘴!这次白尹挺聪明,知道伸舌头了。 柔软的舌头似乎也被白尹注入了内力,毫不费力地顶开了闻人司的牙关,粗暴而没有章法地同闻人司的舌头搅动在一起。两个人的口水或是被彼此汲取,或者是顺着闻人司的喉咙、嘴角滑了下去。 闻人司被白尹毫无技巧可言的吻技搞得郁闷无比,但是他不可否认,这个吻曾经无数次出现在他的梦中,如今总算是实现了。 两个人的舌头远比两个人的思想要忠诚地多,而且在一定意义上,使两个人的思想也变得忠诚起来,一直处于被动地位的闻人司不知为何,竟是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浑身变得越来越燥热起来。 但是就在闻人司的理智即将被烧光的前一刻,白尹突然将手滑进了闻人司的衣服,就在手和闻人司的皮肤接触的那一瞬间,一副可怕的场景却是突然出现在在闻人的脑海深处。 记忆中,那是一个天色昏暗的日子,就在长白山的皇家狩猎场里,也曾经有这么一只手,曾经探入自己的衣服,不顾自己的厮打,硬生生地贯穿了自己的身体。 正文 第九十一章 床帐为袍 想到这个地方的闻人司突然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抓住了白尹的手,白尹一滞,不知道闻人司为什么突然停顿了。 闻人司伸出另一只手,使出吃奶的劲才将白尹的头别开。 白尹的舌头就势从闻人司的口腔里离开。闻人司也别开自己的脑袋。 “你走!” 白尹显然不是很能理解:“我不。” 闻人司深吸一口气:“白尹,别做让我讨厌的事。” 白尹沉默。 “如今是木已成舟,就算你喜欢我,我们也不可能了,今晚我就要娶颖如。我今晚能知道你的心意,便是死了也满足了……” “木已成舟?”白尹似乎对这个词很感兴趣,突然他伸出手,用力扳住了闻人司的下巴。 闻人司吃痛,不由得惊呼了一声:“很痛!你快放手!” 白尹的语气几乎都有些发狠了:“木已成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木已成舟?现在你应该只是同她拜了堂,现在要木已成舟的人是我们!” 闻人司听到这里,越发费力的挣扎,声音都要变了:“白尹……白尹……你快放手……我……我害怕……你这样逼我,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白尹感受着身下的人的战栗,眉头再次皱起,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伸手将自己眼睛上的眼罩摘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的闻人司突然屏住了呼吸,他不是第一次看白尹没有眼罩的样子,讲真的,白尹的样貌是继承了白家的男子所有优点的。 若是真的要从不戴眼罩的白尹的样貌上挑出个什么毛病来的话,那实在是困难,因为白尹的那双眼睛虽然瞎,但是眼球却黑白分明,清澈干净,要不是仔细看,还真看不出他瞎。 不过,上次白尹之所以会不戴着眼罩面对他,那完全是因为闻人司同他吵架的时候手贱,直接将白尹的眼罩给扯掉了,结果闻人司荣幸被他给摔了出去,当场摔晕了。 白尹在闻人司的面前十分郑重地解下了眼罩,好生折叠好,然后拉过闻人司的手,将那条黑色的眼罩放在了闻人司的手里。 闻人司瑟缩了一下,却不知白尹想干什么。 “以后,这个给你。”白尹面无表情,“从今天晚上以后,不对……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人,是白家的媳妇儿……” 闻人司握着眼罩的手抽搐了下:“我是男的……” 白尹没有理会这个细节,继续坚持自己的理念:“我们白家的媳妇儿,每个人都有这条眼罩,有的是拿眼睛换的,有的是丈夫给的。” “拿眼睛换的,每天让她的丈夫给她系上;丈夫送的,每天让她给她丈夫系上。以后这条眼罩给你了,你要天天给我系上。” “我……”闻人司欲言又止,虽然白尹说的话听起来十分的不错,额……但是为什么听起来怪怪的? 不等闻人司怪完,白尹已经开始掀了他的衣服,开始解裤子了! “别……”闻人司都快哭了,他瞬间感觉自己手里握着的这条眼罩无比滚烫,他伸出手拼命拍着白尹的手。 白尹才不受他管,白尹瞎着眼睛解了两下,竟是没找到头绪,哎……整这么麻烦干什么,直接撕了算了。 结果,在闻人司惊恐的目光中,他那条穿了不到几个时辰的新裤子,就那么被白尹从外到里给撕了个稀巴烂。 这回是真的坦诚相见了,闻人司不知道应该找个什么词来形容白尹,他眼看着白尹将一双腿挤进了自己的两腿中间,然后将自己的两条腿抬到了他的肩膀上。 闻人司骤然被白尹以这样一个清奇的方式给摆着,心中越发紧张,挣扎着就要往床下逃,但是令他悲哀的是已经晚了。 白尹一把摁住了闻人司的肩头,顺便脱着自己的裤子:“东西都拿在手里了,你怎么还能跑呢?” 闻人司悲愤无比,他刚想来一句:“那我能不能还给你?” 白尹却突然来了一句:“你要是敢还给我,我就就地杀了你,话我都说清楚了,你要是再拒绝我,我可忍不了。” 闻人司担心着自己的一条小命,他到不相信白尹会杀了他:“我接受,我接受……不还给你……可是现在,它不是时候!” 白尹拧眉道:“现在不是时候?那什么时候是时候?等你跟她生米煮成熟饭?那多麻烦。” “可是……” “不许废话,别讨论她!” 闻人司倒抽了一口凉气,白尹已经一头埋进了他的颈间,用力地吸了一下,百濯香的味道尤在,可能因为今天结婚的原因,闻人司用了比平常更多一些的百濯香,是以虽然他现在有些紧张,但是香味还是很浓郁。 闻人司感觉自己颈间的血液都仿佛要被抽走了,白尹在他的耳垂边轻轻留下一口热气:“我会轻一点。” 闻人司哆哆嗦嗦的,也不敢出声,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身下的被单,他要是相信白尹这个新手能轻点,那他就是个智障。 “啊!白尹你大爷啊!你个骗子!给我滚出去!”闻人司恨地咬牙切齿,终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痛苦,整个人都紧紧缩成一团。 “那天晚上,我们什么都不算!”想到往事的燕宛未免还是有点牙根痒痒,“鬼才跟你成亲了!” 白尹拉着燕宛手腕,一本正经道:“是么?可是那晚我可是记得有个人在床上同我说的话。” 燕宛有些心虚,但是却有些迷茫,毕竟时间长远,他有些记不清了:“说什么?” 白尹蹲在他身前,撇撇嘴:“我记得当时有个人做着做着,还这样问起我,说:白尹,你说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动的这种心思? 然后我就回答他:我也忘记了,从认识你开始,我就只打你,后来打着打着打多了,便只想着你只能被我一个人打,要是有别人打你,那就不行。再后来,我就觉得,不光不能让别人打你,别人对你干什么也不行。只能我来。” 燕宛歪歪头,不屑道:“这种话,随口说说而已,算不得真。” 白尹继续说道:“后来,还有。” 燕宛挑眉道:“还有什么?” 白尹不急不慢道:“然后,我就问他,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心思的? 他想了想,却没有回答我,而是突然抓住一边的床帐子,用力拽了下来。披在我的身上,跟我这样说:既然你说是来娶我,那应该有件红色的喜袍才行,这床帐正好是红色的,给你用。咱们就齐全了!” 燕宛听到这里,脸上难得红了起来,连眼睛也睁大了:“胡说!肯定不是我说的!” 白尹伸手戳他脑袋,无奈道:“真是,还狡辩!要是连这也忘了。你还能记住个什么?反正再往后,你刚给我披上床帐,然后那个叫做舒窈的侍女便不知为何突然撞了进来,在然后就……” 燕宛通红的脸顿时转为苍白,因为就在舒窈撞破了他们之后,她自己先受不了自己看到的场景,呆了有一会儿,在白尹反应过来应该把她杀了之前,立刻反应过来跑开了。 闻人司也反应了过来,顿时只感觉五雷轰顶,全身的血液都凉了,忙一把推开白尹,赤着脚,光着腿就想往外跑。 “舒窈,舒窈你回来,你听我……” 闻人司两脚刚沾在地上,便一个跟头摔在了哪里。发出一声闷响。 白尹听见闻人司摔倒了,忙下床来,一把从地上捞起闻人司。然而就在白尹的手触碰到闻人司的那一刻,闻人司群突然无比生硬地推了白尹一把,竟是将手里的黑眼罩推回了他的怀里: “你走……快走!” 白尹握住闻人司塞回来的眼罩,有些发呆,但是却并没有走。 闻人司见状,越发急了,转身抓过自己床下的靴子,朝着白尹头上就砸过去了:“走啊!再不走……” “我不走!”白尹近乎固执地站在原地,即使脸上已经被闻人司的一只靴子给砸中。 闻人司只觉得被白尹给气地眼前发黑,于是转身又抓过了一只靴子来,再摔白尹脸上:“叫你走你就走,此地的事情,我自己能够解决,你要是再不走,我以后……以后就再也不见你了,还在那里发什么呆!滚啊!” 白尹听到闻人司这话,却不知为何,竟是真的有些怕闻人司不再来见他,他在原地踌躇了下。闻人司但见白尹已经有了动摇,也顾不上下身的疼痛,勉强站了起来,整个人扑到白尹身上,用力推了白尹一把。 白尹被没留神,竟是硬生生被闻人司向着门口推出了几步:“阿司,我……” “走啊!”隐隐地,白尹听闻人司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起来,白尹来不及细想,就那样没头没脑地往门外走了两步。 “白尹。” 白尹只往门外走了两步,却突然听身后的闻人司焦急地喊了一声,他微微扭过头去。 但是他刚扭过头去,却听闻人司忽然喊了句:“小心后面!” 白尹这才反应过来,想也没想,那绝对是拔刀就是一阵乱砍,至于那晚他怎么砍的,砍的是谁,那他就不是很清楚了。只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晚他主要砍的是夏慧的人,因为那些人被白尹踹昏过去之后,没死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跑过来拦白尹。结果就被不幸砍杀,鲜血浸红了他的手套。 但是东门颖如是如何被夹杂在其中,他就不太知道了。 正文 第九十二章 意外回家 时间已经渐渐接近中午,今日无雪,到难得是个好天气,虽然日光有些发淡,在天上只是淡淡的一个圆,但是白尹还是能感受到身上微微有些出汗了。但是他倒是感觉热了,但是坐在轮椅上的燕宛却丝毫不觉得热,反而两个膝盖都露在外面,越发觉得身上有些冷,不由得用力拢了拢身上的棉袍子。 白尹注意到他可能冷的厉害,于是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觉得时候到也不早了,于是低头在燕宛面前低声说道:“时候不早了,先带你买衣服去吧。” 燕宛听到这句话,却是有些迷茫,但是他很快就反应了回来,想起自己在医馆的时候胡扯的那些事,他微微咬了下下唇:“别了,我这个样子,到人家店里,只怕吓着人家。” 白尹略想了一下,又看看燕宛手上和腿上的伤,棉袍子上,也有很多尘土,的确是有些狼狈。白尹看见他这个样子,心中越发不适应滋味,以前听人说,赵忠诚在的时候,咱们静王爷小皇叔闻人司总是被打扮的干干净净,分外精神。在看如今燕宛的样子,却明明感觉有些衣不蔽体。 白尹叹了口气,忍不住又戳了下他的脑袋:“那,我家里有衣服,要不你同我回家去?” 听到这里,燕宛的眼皮立刻闪动起来:“回家?白瑛哪里?还是……” 白尹深吸了口气,解释道:“不是,是……我的……我自己住的地方。” 燕宛的声音里包着一丝诧异:“你自己住?你不是住承乾宫么?” 白尹只好补充:“我宫外,有房子。” 燕宛哦了一声:“你自己住么?” 白尹停顿了下:“还有我师傅……” 燕宛点点头,却也没再多说,似乎觉得白尹的话没有任何问题,其实他也知道当年白尹会同他对立,是因为白小暑被闻人夏母子下了毒。 但是白尹心里却微微有些尴尬,因为那处宅子说真的,是他和他师傅,还有那个名叫舟水的文远若一起住的。他也有些犯愁到底应不应该同燕宛说这件事情。 白尹正在那边犹豫着,忽然四周一阵冷风吹来,白尹抬头,却是见天色竟然又变了,翻腾的乌云遮盖天空,眼看又是一场大雪。北冥的天气向来是说变就变,他到也不觉得诧异。 只是再没了犹豫的空闲,忙推着燕宛向自己那处宅子跑去。 燕宛猛一觉得自己被白尹推起来了,不由得惊恐道:“你这是要去哪?” “我家。” “快停下,我不去!”燕宛忍不住捶打起来,十分不安地在轮椅上扭动起来。 白尹只恐燕宛挣扎过了头,再一头摔下去。于是忙停住了:“不去那里,你去哪里?” “回……回……”燕宛皱眉呢喃了半天,竟然是没想清楚自己应该回什么地方去。 “回执金吾?”白尹帮他补了一句。 燕宛一愣,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在执金吾也有个落脚点。于是点了下头。 但是燕宛才点了一下头,然而他刚一点头,突然觉得腹中一阵疼痛,不由得将身子紧紧蜷曲起来,脸色越发难看起来,连额头上也不由得渗出了大片的汗水。 他手上有伤,也不敢拿手去捂自己的胃,只能拿胳膊肘顶着,才好减轻些痛苦。 白尹却是从来没看燕宛这个样子过,不过,白尹目测,燕宛这个样子,倒是挺像白瑛胃痛时的样子。 白瑛这小子从生下来,就是一家人宠着疼着,应该是挺健康的。 但是小时候却不知他怎么弄的,竟然落下了胃病的根,吃东西越发娇贵,后来治疗的似乎是不错,很少再犯。不过白尹眼睛好后,也曾亲眼看见过他痛地满地打滚的样子。 “你怎么了?” 燕宛倒抽了一口凉气,努力抬头看了白尹一眼:“我胃疼……” 白尹说的果断,立刻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带你回去看大夫!” “不用……”燕宛伸出手拦住白尹的身子,话也说不全,“就是疼……一会儿就好了。” 燕宛说着这话,天上却已经有新的雪花落了下来,燕宛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 白尹看看漫天的飞雪,也顾不上很多了,直接伸手将燕宛从轮椅上抱住了,轻轻一提,就提到了怀里。 燕宛哆哆嗦嗦地面朝白尹,牙齿已经冷地打颤不止,但是他现在已经痛的,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将头靠在白尹肩膀上,任由白尹拢着,向着他家的方向而去。 京城里的街道,白尹基本都是认识的,虽然天色在乌云的映照下已经显得十分昏暗,但是白尹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挑了最近的道路,将燕宛抱到了自己家的门前。 轻轻扣响复古而体面的门叩,等了许久,却不曾来人。 白尹眉头微微有些皱,这才想起来,似乎文远若这小子最近刚被人打了,下不来床。 但是白尹可能已经等不太了了。直接一脚踹了门上,好端端的一个门,就这样被白尹一脚踹了开。剧痛之中的燕宛简直不敢相信他是在踹自己家的门,看来白尹这人果然还是这么喜欢暴力! 白尹急匆匆地将人抱进了大门,也不管身后的门关不关的了,直接就往平时自己住的那间屋子里去。 幸亏文远若一直将白尹的屋子一块打扫着,所以白尹的房子直接就能用。 白尹的房子的面积,是同白小暑一个等级的,摆设也接近相同。只是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中间隔了个正厅,而文远若的房间,就紧挨在白小暑的房间的后面,同白尹的房间有一定距离。 白尹用被子将燕宛的身子好生包好,伸手试试他的额头,略微有些滚烫。 燕宛依旧呈蜷曲型,躺卧在床上,痛到极处,还忍不住发出几声轻咛声。白尹想起一些有关于火疗医胃的方法,于是忙转身在床头的柜子上扒拉了一阵,找出一个火折子来,将一边的蜡烛点了。 他想再拿点酒来,但是偏偏他不是常回家的人,不知道酒在什么地方。白尹思及文远若应该是知道酒在什么地方的,但是他不敢当着燕宛的面叫文远若,于是只从一边站了起来,又仔细掖了掖燕宛的被子,多看了两眼,像是怕自己一走,他便会消失一样。 “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白尹如是说着。转身匆匆向着门外又跑去,走时不忘将门重新闭紧了。 他走到正厅,向着文远若的房间走去,脚下的地毯被他踩的咯咯吱吱,隐隐地,还能听见隔壁白小暑打鼾的声音——鼾声如雷。 白尹敲了敲文远若的门,没有人回应,白尹心中微微感到一些怪异,于是轻轻推了推文远若的门,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白尹放眼往里面看,竟是空无一人。 白尹看到这里,越发有些惊奇起来,正当他疑惑着文远若拖着那样一个身子会到什么地方去的时候,一个特别微弱,但是又夹杂些难以置信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 “是……爷么?” 白尹猛的回首,却见自己身后赫然站着一个高挑而白皙的人,正是文远若。 白尹将他从头到脚扫了个遍,文远若依旧穿着他那件青色的衣服,眉目含光,他斜靠在门口,在这温暖居室里,恍若一枝青梅。 “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文远若有些疲惫地眨了下眼睛,回答道:“刚去煮了些燕窝,想等师傅醒的时候吃些。” 白尹不动声色地再次扫视他全身,这次,他的目光有些警觉:“你身上的伤好了?前几天来,你不是还痛地下不了地么?” 文远若继续虚弱摇头,这次连声音都有些无力了:“没有好,只是我不起来,这屋子里便没人给师傅做饭吃了……是了,爷怎么回来了?是一会儿又走么?” 白尹也摇摇头:“不走。” 文远若的眼眸中划过一丝惊讶,他没想到白尹竟然会不走,可能是出于欣喜,文远若的动作显得有点慌乱:“爷要住下么?那我……” 白尹截口道:“酒在哪里?” 文远若微微停顿了下,到也没多想:“厨房里有些白酒,正厅哪里还有些黄酒,昨个我用它煮姜喝了些。” “那就拿黄酒给我,再去厨房煮一大碗大米粥。” 文远若有些不解,不由得瞪眼道:“要大米粥做什么,就不要些下酒菜么?” “快去。”白尹的声音里俨然有了些冷意,文远若忙住了口,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低头,拖着脚步,往正厅走。 白尹跟在文远若身后,看他脚步还真是微有踉跄,于是忍不住竟有些同情起来,但是想想自家燕宛两条腿都断了,走都走不了,哪里有人同情了? 白尹果断放弃了这个关怀的念头,只等着文远若从正厅里拣出了那坛喝了小半坛黄酒,交到白尹手上。 “坛子上扣着的这只碗,我昨天已经刷过了,可以直接用。” 文远若将黄酒小心送到白尹手里,白尹掂量了下,抬头又看文远若一眼:“粥煮好了,就叫我一声,我出来拿。” 文远若听白尹这般说辞,却是一愣,他也不知哪里来的感觉,竟然觉得白尹的话里带着点关心的意味。 文远若略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嗯了一下,旋即转身要走。 白尹忽然在身后犹豫说道:“那个你,有没有……” “有什么?”文远若再次回过头来,有些费解。 白尹话到嘴边,却是硬生生咽了回去:“算了,没什么。” 正文 第九十三章 沉香棺材 其实白尹原本就是想问问文远若有没有别的衣服,但是他仔细思来,只怕自己向他要衣服的话,他免不了要问为何要借,他可不想就这样暴露了燕宛的存在。 文远若看他欲言又止,却也知道不好再问,于是便冲着白尹微微一笑,转身去去了。 白尹捧着怀里的那一坛黄酒,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走去。像是害怕自己回去晚了,就看不到那人在床上了一样。 门咿呀一声被推开,白尹往床上看去,他松了口气,燕宛整个人还蜷曲在被子里。 白尹将门紧紧关上,然后插好,这是生怕文远若等会别再一个不注意给推开了,他将黄酒捎到床头的柜子上。然后轻轻揭开了床上人的被子。 被子被揭开时带进来的风,惊动了燕宛,他的眼睛微微眯着,声音还在颤抖:“做什么?” 白尹边将一些黄酒倒在自己手上,边对他解释道:“帮你搓一下肚子,可以缓解胃痛。” 燕宛吐出一口气,微微摇头道:“不必,我忍一下就好。” 然而燕宛嘴上那么说着,身体却并不诚实,一股新的痛感卷袭而来,燕宛的一张脸皱的都不像自己的脸了。 白尹看他痛地那个样子,也不关燕宛怎么说了,只一只手飞快解开了他身上的腰带衣带,将他的上身的衣服尽数掀了。 燕宛反抗无果,被白尹捉住了双手,压在床头。燕宛想要骂几句,但是无奈一阵阵的胃痛,痛地他只能从嘴里发出丝丝冷气。 白尹将自己蘸了黄酒的那只手在一边的蜡烛上快速过了一下。火焰只烧灼了酒精,留下了热度,却没有伤及他的手掌。 白尹趁着自己的手掌还热着,快速将手掌放在燕宛的胃部,快速地来回搓动,摩擦带来的热量,慢慢渗入肌肤及下面的肌肉,并温暖着病灶。 燕宛在白尹火热的手掌接触到自己的皮肤的时候,还十分不适应,整个身子都是紧紧绷着的,但是随着温度的渐渐渗入,痛苦随之减轻,燕宛的身心也渐渐放松下来。 他不再痛苦地皱眉,一张脸也渐渐恢复了常态。 白尹给他来回搓了几遍,他也慢慢发现,燕宛的身体越来越发软,呼吸由急促变地悠长起来,而随着的燕宛,他身上的肋骨也渐渐一一清晰显现。 白尹看到这里,忍不住就随着燕宛的正中线,往上看去。 燕宛身上的衣服已经被他推到肋骨之上的位置,白尹看不到他的胸膛,只能直接看到燕宛那张瘦削的脸,从他的那个方向看去。燕宛的下巴越发尖细,微微闭合的眼睛也越似含情。 白尹多看了两眼,竟突然觉得燕宛那张脸像是有魔力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就那么看着燕宛的脸,手在燕宛的胃部停了许久,直到渐渐有些凉了,这才反应了过来,忙就势用手贴着燕宛的皮肤,上下轻轻震动,渐渐注入了些内力进去。 他内力深厚,集中到燕宛的皮肤上,不一会儿就是一阵灼热,比之刚才用黄酒搓的功效,丝毫不差,甚至更好。 燕宛方才一直在那里微微合着眼睛,所以没有注意到刚才白尹正在看他,此刻他边感受着白尹的绵长温热的内力,边像想到了什么一样,愣愣地对着白尹。 白尹一瞥眼,看见燕宛脸色有异,于是忍不住纳罕道:“有事?” 燕宛歪头忍不住说道:“你会这些治疗胃痛的手法,我到很是意外。” 白尹听了这话,却不置可否,反而又瞥了燕宛一眼:“看你居然会胃痛,我也很意外,不如你告诉我你怎么得的胃病,我告诉你我怎么学的?” 燕宛只道了一声无聊,旋即扭过头去,不再对着白尹。 白尹看他又那个样子,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手将一边的被子扯了过来,给燕宛盖住。 “我给你热一碗黄酒,你先在那里躺躺,痛应该缓解了些,出些汗休息一下吧。” 清晰的倒酒声,在燕宛的耳边响起。 燕宛寻着声音,突然又扭头对着白尹:“白尹。” 他这样叫着他的名字。 白尹回过头去,看着燕宛:“做什么?” 燕宛眨巴了下眼睛:“这些年,你一直是一个人么?” 白尹一滞,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自己手里的那一小碗酒放在跳跃的火焰上温热着:“若我说有呢?” 燕宛苍白的脸,就那么对着白尹,轻轻道:“你师父是长辈,他不算……你和阿夏,那也不算……” 白尹没有说话,一直沉默着。黄酒受到火焰的烧灼,渐渐涌现出酒香。 燕宛没等到白尹回话,却是轻轻扭过头去,低声自言自语道:“那就是有了?倒也没什么……我就是问问,本来么……我也没什么资格让你等我那么久……” “我从未碰过闻人夏。”白尹突然打断了燕宛的话,“也并没有别的什么人。” 燕宛听到这里,全身微微有些颤抖,白尹将一碗温热的黄酒递到燕宛的面前:“喝了吧,暖胃。” 燕宛伸出手哆哆嗦嗦地去接,白尹只怕他要洒了,于是改口道:“我来吧。” 燕宛这次到没有拒绝,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由着白尹坐在自己床沿边,将碗送到自己嘴边。 “不过,我这出宅子里,除了我和我师傅,还住着另一个人。” 燕宛的牙齿咬住了温热的碗沿,没歌下去。 白尹继续说道:“他原是文衷衷那边的人。现在已经不是了,他照顾我师傅,但是我们的关系仅此而已。” 燕宛呷了一口温热的黄酒:“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白尹回答。 燕宛点点头,只继续埋头喝。 白尹看他不发表意见,却并不罢休:“这是我的情况,你那边呢?还是什么都不想告诉我么?” “不想。”燕宛回答的果决。 “那我自己问问题,你回答对错可以么?” 燕宛忽地一笑,是那种露出牙齿的笑,他的笑出现的很快,消失的更快:“可以啊,你随便问,我随便答,反正你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骗你。” 白尹沉默片刻,像是在掂量自己应该问点什么一样,他想了很久,终是问出了第一句话:“我给你的那个护身符,早就丢了吧?” 燕宛一愣,却是没有想到白尹会问到那个东西,他也沉默了片刻,突然点了下头:“是。” 白尹并不对这个回答感到意外,继续问道:“纪箬救了你,所以你喜欢他对么?” 燕宛歪头又想了想,这个还真不好说。他本是想回答是的,但是想到白尹就在面前,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白尹看他不回答,也不催他,将燕宛喝光的碗拿开,自己从床上站了起来:“护身符没有了,就算了,反正只要你回来了,我可以保护你。” 燕宛躺回床上,没有说话。 白尹忽然将身子凑到燕宛面前,轻轻给他掖掖被子,轻轻说道:“这次将你从宫中带出来,我再不会将你还回去。不论是闻人夏那边,还是纪箬那边,我都不会再将你还回去……因为,你本来就是我的……不论你和阿莲是为什么来的,等这三件案子了了,就让她自己回去,你若敢想跟她回去,我就跟着你回去。不论你到哪里,都甩不开我。” “别……别犯神经了!”燕宛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是他知道白尹这小子从不骗人。 白尹听着燕宛带有无奈意味的话,却也没多问,从床边起来,向着自己的衣橱那里走去。 自从他和文衷衷闹翻了之后,他就什么都没带就从白家离开了,衣服都是后来闻人夏给他配制的些,或者有时候文远若给他准备的。里面按照他的喜好,基本上是黑色的衬衣,棕色或者红色的行衣,以及几件样式相仿的棉袍子。 他在里面扒拉了没一会儿,找出了一身纯黑的衬衣,放到燕宛枕边。 “给你,你一会儿,穿这个。” 燕宛伸出手背在那衬衣上,滑动了下,微微扯了扯嘴角:“料子不错。你的?” “我没穿过几次。”白尹补充了一句。 “对了。”燕宛突然叫住了白尹,“我们什么时候回执金吾?” “不急,”白尹淡淡说道,“明天再回去也不迟。” 燕宛侧卧在床上,自言自语道:“关于阿康……也就是……是东门坤、还有萃馨的事、闻人雍的事,真的都不是我们做的。闻人雍和阿康,的确之前见过我,但是我并没有杀他们的想法,也没那个能力杀他们……不过,关于阿康的事,有个地方很奇怪,不知道你发没发现。” 白尹挑眉道:“什么?” “阿康他……我是说他的那个棺材……味道,很奇怪。” “棺材都是尸臭味,当然味道奇怪。” 燕宛摇头道:“不是,我是说,他做棺材的那个材料不太对,你还对阿康的那个棺材有印象么?如果我没有闻错,好像是沉香做的。” 白尹怪异地看了燕宛一眼,他并不是很懂木材这种东西,不过燕宛这么一说,他却突然想起当时自己进那间灵堂的时候,还真是有些特殊的香味。 “沉香又怎么了?有什么不对么?” 燕宛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阿康如今是王爷,又深受皇上的喜欢,他的棺材,至少应该是黄梨花木的才对,怎么能随便用沉香这种低一档的木材?” 正文 第九十四章 东门造访 燕宛这么一提醒,白尹也跟着愣了一下,但是白尹想了会儿,却是说道:“可能……是时间紧迫,先找了个棺材来的……” 燕宛皱皱眉,自言自语道:“有可能。但是……” 燕宛正要说下去,突然听门外传来一道年轻男子的声音:“爷,粥好了。” 燕宛一滞,没了言语。 白尹有些尴尬,转身来到门前,将门轻轻打开,一袭青衣的文远若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青花瓷的炖盅,边上有一大一小两个调羹,和一只配套的碗。 白尹在门口接了过来,没有让文远若进来的意思。 白尹那边刚要闭门,那边文远若忽然来了句:“爷晌午饭吃这些够么!” 白尹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这就不必操心了。” 文远若哦了一声,但是趁白尹关门之际,文远若忽然又开口一句:“那爷,晚上想吃些什么?还是吃水煮肉片么?之前刚得了些腊肉……” “随便。”白尹不等他说完,便将门给关上了。 文远若瞪大的眼睛消失在白尹的面前。 白尹松了口气,端着东西往回走。 然而他刚走了没几步,躺在床上的燕宛忽然开口来了句:“刚才他叫自己什么?” 白尹停顿了一下,站在原地,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燕宛听白尹不说话,只好自己慢慢回味道:“舟水?原来有人替我叫这个名字。谁起的?” 白尹又开始往前走了两步,低声道:“闻人夏。” 燕宛转了个身,将身子正了过来,闭上了眼睛:“也就是他了……” “我真跟他没什么关系。”白尹将托盘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真没有,喝粥吧。” 白尹及时转变了话题,揭开炖盅上的盖子,白米的香味扑面而来,浓郁的米香味,吸引了燕宛的注意: “闻起来,很香。” 白尹嗯了一声,他以前吃过文远若做的饭,的确是很好吃,要不然白小暑也不会心甘情愿跟着文远若过日子。 白尹给燕宛舀了满满的一碗,拿调羹又舀了一勺,送到燕宛嘴边:“那就多吃点吧。” 燕宛慢慢凑近那一勺米粥,微微张开嘴巴,将温热的调羹含住。白米粥入口即化,温度正好。 燕宛的嘴角微扬:“他真贴心,是给放好温度才给你送过来的。” 白尹舀了第二勺,塞燕宛嘴里,补充了一句:“贴心、做饭好我也有做到,也没见你表扬过。” 燕宛吃了第二勺粥,一阵腹诽,白尹这口反醋吃的真是猝不及防! 白尹看燕宛再次没了言语,心中又松了口气,一勺接一勺的喂,可能是今天早上没怎么吃饭的原因,燕宛倒是很配合。接连吃了两碗,这才摇头不吃了。白尹看他重新躺下,并帮他盖好了被子。 “纪箬……”睡梦中,床上的人再次呼唤着那个人的名字。 白尹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听到这个名字,他微微一震,但他终是伸出了自己的手轻轻抓住燕宛的手腕。仿佛是害怕他再叫出那个名字一样,他抓着他的手,轻轻呢喃着: “叫白尹……我是白尹……” 然而回应白尹的却是一片沉默、无声。 燕宛这一觉,不知睡到何时才能醒。 但是孙坚的执金吾那边,却已经炸了锅。 他们刚从寿宁王府回来,申恩带着人同阿莲边骂边相互嫌弃着往监狱那边走。 孙坚一脸黑线地跨进自家的大门,他就知道凡事跟闻人司沾染上了准没什么好事。你说昨天吧,他晕死在了路上,自己带着一堆人风中凌乱在寿宁王府,跟傻子似得;这回更好,好不容易等着人都去全了,白尹这小子在现场跟他“打情骂俏”起来,还强行把人给带走了!真是没谁了。 派去跟着他们两个的眼线已经回来,正边追着自己边同他汇报两个人的去向:详细说着燕宛如何摔的、他们如何出的门、又是如何去的医馆、遇见了谁……又是怎么跟丢的…… 孙坚听的心乱如麻,恨不能现在就一头扎自己的办公室里去,把门关起来,好好静静。 然而他正那么没头没脑地走着,临到了离自己的办公室还有一个院子的地方。 孙坚忽见眼前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竟是沈书缘! 门外还下着雪,孙坚停下脚步,看着唇红齿白的人就裹着件斗篷,那么站在雪地里,一双脚踏在积雪里。 “孙大人……”沈书缘在那里轻轻叫他,圆圆的眼睛眨巴了一下。 别看沈书缘这小子,在人后敢对孙坚张牙舞爪的,但是平时在人面前,沈书缘对他还是挺客气的,真像个小职官面对自己上司一样乖巧,而且这次尤其乖巧。 孙坚看他脸色微微有些发青,知道是他在雪地里站的有些久了。他先愣了下,又回头看看自己紧闭的办公室,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孙坚又瞥了一眼他头上落满的雪,眉头一皱。 沈书缘低着头,慢吞吞说道:“回大人,相国东门大人到访,正在里面待着。” 孙坚皱着的眉头皱地更厉害了,原来是东门哲到了。看来这些案子真的是越来越棘手了。 孙坚略微想了下,对沈书缘点了下头:“知道了,回你宿舍去。等下我有事找你。” 沈书缘抬头快速看了孙坚一眼,但是他看孙坚身边有人,却也不好多做表情,于是嗯了一声,转身抖抖身上的雪,慢慢拖着脚步向着自己的宿舍走去。 孙坚目送他离去,眼睛,似有似无地扫视了下他走路的姿势,一丝看不太清的担忧,在他的眼中划过,但是转瞬即逝。 孙坚把眼睛从沈书缘的身上移开,继续向着自己的办公室里走去。 一开门,门内暖气升腾,与冰冷的室外绝非一个世界。 孙坚强忍着没骂一声娘出来,东门哲这小老儿也够可以,自己在里面暖和着,却把沈书缘给赶了出来。 他进来的时候,东门哲正坐在会客的偏厅里喝茶。孙坚从正厅往偏厅里面看,最接近主位的那张椅子上,赫然倚靠着一个头发已经斑白的男子,男子像是十分怕冷,即使是到了暖气这样充盈的屋子里,他还要在自己的脚下点一个小炉子,他身上穿着一件纯黑色的衣裳,极好的料子,远远望去,光泽逼人。 值得注意的是,孙坚还看见这人的膝头正蜷缩着一只浑身同样漆黑的猫儿。浑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猫儿,一只眼睛是蓝的,一只是绿的。它是波斯来的珍品,全盛京城只有这个人有,也只有这个人有资格养。 “下官不知东门大人到访,有失……”孙坚打着官腔,边解斗篷边往里面走。 然而不等他说完,那边东门哲却已经将手里端着的那只茶碗轻轻放下,锐利的眼睛在满是皱纹的眼皮下转动,最后抬眸看了孙坚一眼。用一种十分自然的口吻对孙坚说着: “孙公子坐。” 这么多年了,只有东门哲喜欢叫他孙公子,而不是孙大人。 孙坚一滞,耸肩缓解自己的尴尬,没向主位上坐,而是拣了东门哲正对面的那个座位坐下了。 孙坚坐在东门哲的对面,肆无忌惮地看向东门哲,东门哲也一直看着孙坚那张年轻的脸庞,两个就这么尴尬地看着,直到东门哲怀里的那只小猫儿发现了孙坚的“无礼”,冲着孙坚喵地一声,从东门哲的腿上站了起来,绷紧了全身,一副要扑过去的样子。 孙坚歪头看了那只猫一眼,讲真的,他对于小动物之类的,没大有什么兴趣,而且更加不喜欢它们向着他大叫。 东门哲看孙坚眼神有异,便知道自己的猫招人嫌弃了,于是伸出手摸摸自己的猫的后颈,安抚了一下:“对不起,忘了孙公子你不喜欢动物了。” 孙坚沉默了下,他注意到那只小猫的前爪子上,绑着一条雪白的带子,那是带孝的标志。 “这只猫……是上次见过的那只,名叫……名叫菩提,是么?” 东门哲听孙坚准确地说出了这只猫的名字,一张老脸上的皱纹瞬间扭成一团。对面的孙坚实在是不想承认,那是居然是一个笑。 自从七年前东门颖如死后,他就老的特别快,如今他的小女儿又死了,孙坚只觉得他比上次见面更老了,明明是跟自己老爹差不多的年纪,但是这皱纹比自己老爹不知多了几倍。 “菩提……是叫菩提……”东门哲喃喃喊着这个名字,摸毛的速度也在减慢。 然而摸到最后,东门哲的手突然停住了,语调微微一变:“是萃馨给起的名字。” 孙坚一滞,听到这里也有些不好意思了。当时东门萃馨死的时候,他还曾送过去一些慰问去东门家,但是也只是面子上的慰问而已。 如今东门哲突然在他面前提了起来,他整个人都有点发毛——难道让他来句“东门大人人死不能复生,您就别伤心了”? 屁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燕琮,给东门大人换红茶来。”孙坚扭头对着站在一边的,一个跟进来的千人说着。 那千人正是方才被派去盯白尹和燕宛的。燕琮穿着笔挺的官服,端得是身长玉立,对于孙坚的要求,他应了一声,立刻去办。 东门哲听孙坚有意转移话题,却也没多说什么,自己家里的人死了,哪能逼迫人家也跟着伤心? 燕琮的速度快的很,不一会儿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只青瓷小罐,和一壶热水,向着东门哲的面前走去。 东门哲眯起眼睛看着燕琮在那里“熟练地泡茶”: 只见燕琮先将茶罐子和水壶放在桌子上,再将桌子原本摆着的那壶碧螺春整个倒进了一边的痰盂中。最后拿壶里滚烫的热水冲洗了下茶壶与茶碗,这样就算做完清理工作了。 燕琮在清理茶壶的时候,也注意到了东门哲的一双眼睛似乎若有若无地锁定在自己身上,于是各种动作做的更加小心,只怕做错了什么。 然而正当他心中高度紧张的时候,那边东门哲突然来了一句: “行了,你不必泡了,出去吧。” 燕琮一愣,他手里还抓着一把没没放进茶壶的红茶,却不知是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正文 第九十五章 鼎力相助 孙坚坐在燕琮后面,也不知燕琮什么地方做错了,但是他看燕琮似乎是愣在了当场,于是不由得轻咳一声,提醒道:“下去。” 燕琮只好将那一把红茶放回了罐子中,将盖子好生盖好,向着东门哲微微行了一礼,算是赔罪了。然后提溜着水壶和红茶出去了。 燕琮退守到正厅,并没有离开屋子。 东门哲低眸瞥了一眼一边的空茶壶,微微摇摇头:“刚才这位……泡茶的小哥,呵……敢问在执金吾是什么职位?” 孙坚也看看那茶壶,不知道东门哲想干什么:“他是这里的一位千人。” 东门哲微微一沉吟,继续摸摸自己膝盖上的菩提:“那刚才给我泡碧螺春的那位……他又是个什么身份?” 孙坚再次一愣,刚才给东门哲泡茶的,很有可能就是沈书缘。 不过孙坚装傻是一把好手,诚恳地看着东门哲,问道:“长什么样子?” 东门哲眯起眼睛仔细想想:“圆脸圆眼睛,小个子,到怪讨人喜欢的。” 孙坚心里翻了个白眼,虽说他也觉得沈书缘很讨人喜欢,但是他不太喜欢别人这么夸他。 “那个人么?是我这里的一位司马。” “是司马啊。”东门哲微微点头,看表情似乎很感兴趣。 孙坚看着东门哲一脸满意的表情,心里都想骂姥姥了。对他的人流露出这个表情,他东门哲是几个意思? 然而东门哲只是感叹了一声:“也难怪,执金吾的司马比千人高一个档次,果然做的事情也都不一样。” 孙坚抬眸,看向东门哲,东门哲指着空茶壶道:“你的那个司马,很会泡茶,给我添茶叶的时候,用的是专门舀茶叶用的铜勺——而不是用手抓的。” 孙坚心中微微有一丝起伏,目光一时间有些警惕,沈书缘原先在赵家的时候因为是庶出,又是小儿子,所以一般不会抛头露面,想来东门哲当年也没有注意过这种小人物的存在。 只是饶是如此,沈书缘从小养成的一些规矩礼仪,却是不好改的。东门哲向来挑剔眼毒,只怕要被他发现端倪。 东门哲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桌子,却是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自言自语道:“红茶,当年整个北冥国里,最好的红茶,只有一个人喝得。南国东吴武夷山的金骏眉,几百里加急。只为供他一人。只可惜……那个人,如今已经沦为一介侍宠,若先帝还在……” 东门哲说到这里忽然一停顿,一切不言而喻,当年北冥国里喜欢喝红茶的人虽多,但是最有名的却只有一位——已经废去的静王闻人司。 孙坚抬头有些惊奇地看了东门哲一眼,但是他旋即就反应过来,连他都能认出燕宛是闻人司来,那东门哲必定也能。 不过他到底是松了口气,因为孙坚听他没有将重点放在沈书缘身上,顿时感觉自己心里一阵释然,于是接着东门哲的话头,开门见山道: “大人此番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不妨直接说好了。” 东门哲失笑一声,只是看着孙坚。 “若东门大人是为燕宛的事情而来,那就直接告诉谦仁,您是想怎么处置此人好了。”孙坚有些不耐烦地翘了个二郎腿。 东门哲听闻这话,却是也耸肩警惕道:“莫非也有人为燕宛的事情来找过孙公子?” “有。”孙坚摸摸下巴说道,拉长腔调回答道,“太后娘娘那边有找过,皇上那边也曾找过。” 东门哲摸摸菩提的毛,似乎并不意外:“那他们都怎么说?” 孙坚托着腮,盯着自己的鞋帮子:“自然是一个要放,一个要杀。” 东门哲听了这个结果,却是微微一笑,无奈叹气道:“杀人偿命,理应遵循国法才对。” “燕宛先生并不是罪犯,”孙坚继续盯着自己的鞋帮,“虽然现在很多的证据都指向他,但是这并不能代表寿宁王,以及另外的几位,都是他杀的。他只能算是嫌疑。” 东门哲没说话。孙坚继续意味深长地补充道:“不过——这人是不是他杀的。其实并不重要。” 东门哲会意,却是意外接口道:“重要的是,他应不应该死,又是谁要拿他来当替罪羊。” 孙坚听东门哲说的话,到也不纠正,只是终于放下了自己翘着的二郎腿,坐的有些正经起来。 “要留他性命的人,只怕是太后吧。” 孙坚微微点头:“顺公公来传的话,江公公共来过两次,第一次是帮太后传话,第二次是为皇上。” 东门哲好奇道:“江如意来过两次?” 孙坚歪头道:“但是他的意思,只怕偏向太后的多一些。” 东门哲点点头。 “大人呢?大人是要站在那一边?” 东门哲两只布满皱纹的手指,轻轻捏捏菩提的脖颈,没有犹豫:“我想让杀人的人偿命,如此而已。” 孙坚看着东门哲,只见他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划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狠厉:“不论是真正的凶手,还是那个闻人司,我一个都不希望他们活着。” 孙坚一滞,却是没想到东门哲会说出这么决绝的话来。一时间面上露出了微微的一点迷茫。 东门哲目光流转,转移到了孙坚身上。孙坚被他的目光盯地浑身有些发毛,但是他强忍着那种感觉,尽量不让自己表现出来。 “孙公子自己觉得呢?” 孙坚听东门哲这样问自己,眉头一皱,摇头道:“杀人是一件麻烦的事情,谁都不好杀。而且以我现在掌握的证据,根本不能判断出谁是凶手。我们甚至连这三件事情是不是一个人做的,都肯定不了。” “昔者执金吾,虽然掌握审判生杀之权,但是说到底,却是被人称为皇帝身边的走狗,在皇上面前不光出力不讨好,在人后也最受他人诟病。” 孙坚静静听着东门哲说着执金吾的历史。 “当年先帝为娶太后,将这执金吾拱手让与家父,可是执金吾只在家父手下存活了不过二十年,便又拱手让给了孙公子。而执金吾也正是从七年前被交给孙公子开始,才变得愈加壮大。” 孙坚点头,嘴角却是浮现了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是啊,当年老大人虽然接手了执金吾,但是却从未将被皇上拱手让人的执金吾放在眼里,所以才会选了一如东门选这样的废柴败类。如今若是老大人还活着,只怕会后悔的紧。” “你真是……”东门哲再次失笑,“你同你父亲实在是不同,难怪你父亲要给你起谦仁这个表字。你竟是没学到你父亲的半点谦逊仁德。” 孙坚脸色微凝:“我没必要同他学什么……” 东门哲微微叹气道:“早知道你会把执金吾办的这么好,我应该考虑将萃馨嫁给你的。” “那家父可受不起了,”孙坚托着腮,“若东门小姐嫁入我家,那家父岂不是上朝回家都要同东门家的人打交道。本来管教孙堃就够他受的了,只怕那样的话家父要心力交瘁了。” 东门哲嘴角浮起苦涩一笑:“哪能……反正如今人都去了,我膝下也再无儿女,孙相国大可放心。” 孙坚听他又提起伤心事,却是忍不住顺嘴胡诌了一句:“大人这话说的到像是——若您膝下还有孩子,无论儿女都要嫁到我家?那就更吓人了。” 东门哲听了这话,猛的瞪了孙坚一眼,但是他瞪的那一眼,虽然看上去有些恼怒,但是仔细看来却隐隐包含着几丝无可奈何的笑意:“我若有儿子,才不能这样糟蹋。” 东门哲甫一说出这话,不等孙坚再说什么,他的脸色却是又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说到嫁儿子,他倒是忽然想起了已经死去了闻人淞来,他闻人司也算是他的亲儿子,若他知道自己最喜欢的儿子,有朝一日为了一个男人,抛弃了皇位,沦为他人侍宠,倍受**。只怕能气地从棺材里蹦出来。 孙坚看东门哲的脸色再次有了变化,却是摸不透他在想什么。正在这时,东门哲忽然来了一句:“对了,我听说闻人司如今正在你的执金吾?” 孙坚点点头,但是旋即又摇摇头:“现在不在,跟白尹大人出去了……” 东门哲听到白尹这个名字,脸色又是一阵诡异地难看,原本捏着菩提的手也忍不住微微用力,直捏的手下的菩提全身紧绷,哀嚎了一声,他着才反应了过来,转过头喃喃自语道: “哎!这个闻人司……真是同他父亲是一个货色。” 孙坚有些纳闷,他不知道闻人司其实是闻人淞所出,是以有些奇怪东门哲怎么骂起先先帝来了。 东门哲嘴巴适当地闭上,似乎是觉得自己不应该在孙坚面前说这个,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将话题扯了回来: “哎……你看我,怎么又把事情扯远了——执金吾的确是在孙公子的手下发展的甚好,传言,在孙公子手下,还未曾出现过什么冤假错案。” 孙坚不说话,所谓的什么冤假错案,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明白的紧,只要没有后来人翻案,所有见不得人的证据都消除了,那的确是什么冤假错案都没有。 “我么……从不相信那是传言,这案子只要交到孙公子手里,那一定不会有冤假错案——所以,我此番来的目的,只是想要告诉孙公子,只要能查出凶手,东门家,绝对会鼎力相助。” 正文 第九十六章 梁上有君子 东门哲并没有多留。 当他向孙坚阐述完自己最根本的意思之后,他也不再有同孙坚这小子胡说八道的意思,只从椅子上,带着菩提站了起来。 菩提脚步矫健,接连几下蹦哒,便从东门哲膝头开始沿着东门哲的胳膊,跑向了东门哲的肩头。 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蛇一样,对着孙坚眨呀眨。仿佛依旧对孙坚很有敌意。 孙坚只淡淡瞥菩提一眼,却并没有在它的身上做太多的停留。也随着东门哲站了起来,那意思也很明显——东门哲要走,他按规矩是要去送送的。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从偏厅向着正厅走去,燕琮还站在正厅里。他一看到两位长官出来了,忙打了激灵,向着他们恭敬行了一礼。 正厅与偏厅之间没有间隔。想必两个人说的话,他都听到了。不过东门哲似乎并不在意这件事情,因为他深知现在执金吾里面的人,个个嘴巴都严的很。完全不用担心信息泄露的问题。 孙坚在东门哲向燕琮打了个手势,燕琮会意,忙先于他们两个人,跑到门前,将办公室的门打开。 门外冷风依旧凄烈,没有了门板的保护,狂风夹杂着涌进门口。 但是可能是门内的温度实在是太温暖了,那么凄烈的冷风,灌进门里,却如同河流流入大海中一眼,化作虚无。 室内依旧是温暖的室内。东门哲在距离门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燕琮注意到,他没有带披风,或者是别的什么棉衣。 在燕琮的印象里,东门哲似乎就是这么一个人来的——穿着那一身纯黑又发亮的绸子行衣,带着那只黑色的菩提,左右看看也不见带别的什么人。 但是,真实的情况其实是:像东门哲这么小心的人,才不会这样什么都不带就出来。 就在东门哲停留在门口的那段时间里,东门哲的头微微向着上面望了一眼。孙坚和燕琮也下意识地跟着往上看。 一看不要紧,却见头顶正对着的房梁上,赫然倒挂着一个同样穿着黑色衣服的人。这个人,很特别。因为他的头发,也同白尹一样是微微发栗的颜色。 孙坚看到那个人的时候,面色虽然虽然微微有些变化,但是他显然是以前就见过这种场面,所以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脸色。 但是燕琮就没那么幸运了,燕琮可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景,讲真的,他甚至没看出那是个人来,差点当场就叫出来。 哎!其实也不能怪燕琮没见过世面,按理只要是个正常人,他都不会闲的没事挂人家房梁上的。而且还挂人家正头顶,这不纯粹吓唬人家么? “阿年。”东门哲这样呼唤着这个名字。 一只挂在房梁上的人听到东门哲的呼唤,在挂着的房梁上晃荡了几下,接着就以一个很漂亮的翻身,从房梁上轻轻落下。 那微微发栗的头发,几乎是同白尹的一样顺滑,他一起一落地虽然动作幅度颇大,但是返回到地面上的时候,头发却并没有变乱。 熟悉的面容,再次出现在孙坚的面前,不过,这次再见这个人,却是比上次见面又高了。 嗯……因为孙坚这几年不太见这孩子,上次见他的时候应该是两年前的时候了,那时候他才十三岁,如今已经十五了。 十五岁的少年,同别的少年微微有些不同。首先是因为他很白,那种白,不是燕宛病态的苍白,而是生下来就很白的那种。其次是他眼睛挺大,比一般的男孩子要大,当然了那双眼睛比之阿莲的,还是要小些,而且圆圆地看着舒服。 少年的身量,有点像燕宛——比一般的男子瘦一些。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外面套着一件带雪白毡毛的夹袄,胸前扣子系着。左臂上同菩提一样,绑着一条雪白的带子,看来也是在带孝的样子。他怀里抱着一件黑色的披风,不用说,那肯定是东门哲的。 他上来抖开那件披风,来到东门哲身后,他虽然瘦弱,但是老天没亏待他的身高。只一踮脚,他便将披风披在了身形高大的东门哲身上。 就在这时,东门哲突然伸出手指指孙坚:“还认识他么?” 少年从东门哲的身后,冒出一个头来,他似乎并不惧怕孙坚,反而一眼就认出了孙坚。并向着孙坚很乖地行了一礼。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对着孙坚比划了两下。一边的燕琮这才意识到,这个孩子其实不会说话。 孙坚像是能看懂少年的手势,居然有些尴尬道:“居然还认识我?” 东门哲在一边微微一笑:“当然了,阿年最是会记人,当年孙公子不是给阿年买过糖葫芦么?阿年现在还记得,对么?” 少年的大眼睛转动着,不知为何,孙坚宗觉得少年的眼睛转动起来有些机械,而且脸上也没有笑,比自己那张脸还看不出表情。 少年点点头,像是承认了孙坚给他买过糖葫芦一样。 孙坚心里微微有些无奈,那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记得,那还是七年前,自己把东门选给打成了残废之后的事了,当时人家东门家不光没有埋怨他,还拱手将执金吾送给了他。 人家东门家都做到那个份上了,孙伏休左思右想,觉得自己应该带着孙坚去东门家赔个罪什么的,但是偏偏孙坚这小子才不听他爹的,好不容易被他爹拽到了东门家,自己半道又偷着从东门家的大院里,找了后门想跑。 结果自己刚到了后门,门竟是虚掩的,孙坚将门板一拽,一低头,就看见有个长着栗子色头发的小孩子就那么坐在门口前的台阶上,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翻毡毛的行衣,一脸茫然地看着自己。 孙坚一看到那种头发,下意识以为是白尹家的孩子,但是他仔细看那孩子,眼睛似乎没什么毛病,而且很合他胃口的是,他的眼睛居然跟沈书缘一样,是圆圆的。 孙坚小心询问他的名字,然而孩子却只眨巴着眼睛看他,一句话也不说。 一开始,孙坚以为孩子只是对他十分警惕,不说自己名字。到也没放在心上,只摸摸他颜色怪异的头发,丢下句别跟别人说我来过这里。 然后拔腿就走,可是他还没走出去几步,忽觉自己的腿给人一把抱住了。 孙坚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身后的孩子,一阵风中凌乱!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自己家里,跟这个孩子差不多大的弟弟,每次孙堃这样抱着自己的腿,没别的意思,那肯定就是想要吃的了。 孙坚痛苦地揉揉自己的脑袋,他当时是认定了脚边这孩子要向他要吃的,才肯放开自己。于是四下看来看去,既然就看见了不远处有个卖糖葫芦的小贩,孙坚忙向着那小贩招了招手,将人叫了过来,掏钱给买了三串。 他先拿了一串递孩子面前。孩子看到这一串鲜红的小东西,先是一愣,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真的松开了孙坚的腿!将那一串糖葫芦给接了过去。 孙坚总算松了口气,揣着怀里剩下的两只打包的糖葫芦,继续拔腿想着向沈书缘家里跑。 那知他又走出去没几步,孙坚再次感到自己脚腕处的三阴交附近有什么东西飞速地擦过。这三阴交可是人的重要穴位,幸亏孙坚发现早,要不然的话,只怕今晚要瘸着回去! 想到这里,孙坚不由得脸色无比难看地回头看了身后的孩子一眼。 彼时的孩子,就那么乖巧地站在近距离孙坚不远处的位置,乖巧地舔着第二个竹签上的第二个山楂,第一个山楂不用说了,那就在自己的脚下不远的地方——刚才正是用它来打的自己! 孙坚这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错误——自己居然轻敌了! 不过,孙坚在微微诧异过之后,却很快就恢复的表情。再面对这孩子的时候,态度比之刚才俨然严肃了很多。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孩子却是歪头想了想,他依旧没有说话,但是却将手里的那根糖葫芦对准了对面的孙坚,修长秀气的拇指微屈,对着孙坚的脸就弹了出去! 孙坚心里顿时一阵骂,拜托这第二颗山楂上有你的口水好不好!孙坚想到这里,忙侧身躲了过去。 虽然他躲的很及时,没有被那颗沾满口水和糖水的山楂给打脸,但是动作上未免有些狼狈了。 “我说你到底是……” 孙坚一句话还没说完,那边第三颗山楂又飞了过来! 孙坚来不及再骂,对方却仿佛是玩上了瘾,一串糖葫芦上共八个山楂,这小子还没完了。叭叭叭地用拇指弹了出去。 不过,尽管孩子接连将自己手里的山楂尽数都发了出去,不过以孙坚的反应和轻功,那八颗山楂居然一颗打在孙坚身上的都没有! 孩子的脸色也终于微微有些变了,估计以前他都是百发百中的,不想今天居然遇上了孙坚一个“变态”! 正当孩子低着自己的脑袋琢磨着自己是哪里发挥不佳的时候,那边孙坚已经阴沉着脸,三步两步走了上来。 不等孩子抬起头来看他,那边孙坚已经右手一把抓过了孩子手里剩下的那根光杆司令,左手一把抓过那孩子的耳朵。 接着跟处置自家不背书的孙堃一样,先提溜着耳朵在原地甩了一圈,然后抓过他胳膊来,一下反剪到背后,也不管那孩子怎么挣扎,什么也不用问了,先拉到某个角落打一顿再说! 正文 第九十七章 阿年印象深 然后孩子就被荣幸扭送到东门家外的街道的某个角落里,给揍了一顿。 孙坚是执金吾出身,平日里没少揍那些个犯人,如今遇上惹毛了他的孩子,他也没想着要手下留情。 孩子看上去似乎还挺有骨气的样子,任凭孙坚从头打到尾,居然一声都没出,也没见求饶。 孙坚还以为这孩子是挺抗打,于是下手越发没了轻重,结果最后就给打的直挺挺地晕过去了。 孙坚当时心里十分无语,他觉着这孩子既然能坐在东门家的后门,那肯定是东门家的人,那这样一来的话,那自己是不是又把东门家的人给打了! 那这样可不行!估计给孙伏休知道了,自己肯定就玩完了,还是趁着没人发现,先溜去沈书缘哪里避避风头算了! 心里怀揣着这个主意,孙坚相当没有道德地揣着自己怀里的两支糖葫芦跑掉了! 是夜,他在沈书缘那里看着沈书缘吃完了两支糖葫芦,然后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他没敢回家,自己一个人直接跑到执金吾上班去了。 他当时一去执金吾门口的时候看着执金吾都是自己人,也不见有别的人来,当时就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那个被自己给揍了的孩子应该跟东门家没什么关系。 他正这么边想着,边往里面走的时候,却忽听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那里大哥大哥地叫唤着。 孙坚一回头,不等看清来者的面容,那边来者已经扑上来,习惯性地抱住了自己的大腿。 “大哥!给点饭吃吧!家里出了大事了,父亲不给饭吃了!” 十二岁的孙堃一双胳膊死死圈着孙坚的大腿,一双跟孙坚生的一样的眼睛眨巴啊眨巴着,上面还有黑眼圈,一张团子脸上面写满了“饥渴”。直看得孙坚想一脚把自己弟弟给踹出去。 周围在那里守着的一群执金吾官员,看到眼前这个场景估计也觉得挺新鲜。 您知道咱们英明神武,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坚大人的弟弟是个喜欢抱人大腿的小鬼么? 哦!对了,这小鬼还不是别人,还是咱们北冥国相国大人的二公子呢! 孙坚当时一想到孙堃的形象牵扯到这么多的事情,一张脸瞬间就臭了,狠狠瞪了周围的手下一眼,一把将孙堃从自己腿上跟撕膏药一样地给撕了下来,推到对面没人的街道上,继续臭着脸,厉声质问孙堃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孙堃眼看四下没人了,就越发没有规矩起来,边一把抓住了孙坚的袖子,边委屈地皱着一张脸:“哥……你昨天是不是打人了?” 孙坚心里有鬼,但是还是严肃着一张脸。打死不承认:“你说的啥?” 孙堃歪着脑袋,一副相当瞧不起自家老哥的样子:“哥,你少装蒜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哎,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人了,长那么高了!你居然把一个比你小那么多,矮那么多的孩子给揍了!而且人家还是个哑巴!你说你打人我不管你,你别让人家记住你的脸啊!亏你还是执金吾里办案子的,居然不知道销毁证据,让人家记住了你的样子。告状告到父亲哪里去了!现在好了,父亲将那人带咱们家去养伤了,还住在我屋里!父亲说了,他是叫不回你来了,所以叫我来叫,我要是一天叫不回你去,我就一天没饭吃,也没有地方住——呜……所以啊哥……你快回去一趟给人赔礼道歉吧,昨天我就在门房睡的,今天早上饭还没吃呢……不说了,先给点吃的吧……” 孙坚听着自己弟弟前言不搭后语的一通话,面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孙堃看孙坚脸色凝重,心里想着到底还是自家大哥心疼自己,一听说自己没饭吃,立刻就变了脸。正当孙堃欣慰地想要享受自己大哥对自己的关怀的时候,结果孙坚就冒出了一句话来: “他……是……哑巴?” 孙堃有些迷茫地看了自己老哥一眼:“对啊!你打的人你不知道啊?” “他……长的什么样子?” “哎!还能是个什么样子!当然是个怪样子了!头上黄毛!圆眼睛!皮肤挺白的!看上去跟我差不多大!被人抬回来的时候,身上……身上有血,但是穿的是件浅蓝色的,就是微微有点发紫的那种衣裳!” “他居然是哑巴?” 孙坚几乎是难以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 孙堃这次彻底委屈了,哇地一声就哭了,一拳打在孙坚腿上:“你怎么跟父亲一样,光关心那小子,就不关心关心我啊!我可是你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孙坚纠正道:“你跟我不一个娘!” “我不管!我不管!反正你小的时候也管我娘叫娘来着!呜……我娘去的早,这世上就没人关心我了,我还不如人家东门家里一个被你打了的暗卫,我……我不活了,你快也打我一顿吧,你把我打伤了,我也能回去养伤了,到时候在家里有饭吃有床睡还有丫鬟姐姐陪,我才不来你这个破地方!都是男人,一点意思都没有……” 孙坚听着自家弟弟的一番自白,内心都快要崩溃了!瞧着自己弟弟和那孩子差不多大吧,我去差别怎么这么大,人家那孩子年纪轻轻都已经成为暗卫了,你再看看眼前这位,真是……孙坚翻了个白眼,越发觉得孙伏休天天追着打这小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那次的孙坚终是没有抵得过自家话唠弟弟的吵闹,跟着回了家去。当然,路上不忘给孙堃花钱买了六个灌汤包。 孙堃得了六个灌汤包,很是高兴,乐滋滋地就跟着自己老哥身后往自己家去了。狮子大开口直接塞自己嘴里三个,结果最后还是高估了自己——灌汤包里的汁水又烫又多,他一路上被那三个灌汤包烫地直呵热气,最后一直到了自己家的时候才勉强咽了下去。 孙堃终于咽下了三个包子,心里觉得挺美,一步三蹦高地向着自己的房间跑去。但是他倒是美了,那边孙坚就不痛快了,东门哲和孙伏休正在正厅喝着茶叶水等他呢!孙坚进去以后,原免不了要先听孙伏休一阵摔杯子、装腔作势动家法,然后再听东门哲在一边好言相劝,趁机拉拢一下自己,挑拨一下父子亲情。 那料进去以后,两个人只是同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孙坚几眼,不等孙坚说出句抱歉来,东门哲便已经起身告辞,那样子仿佛根本没有看到孙坚一样。只是客气地同孙伏休道了声不送,这就走了。 孙坚一脸懵逼,虽然他知道东门哲向来将自己看成一个惹是生非的官二代,但是也不至于这么无视自己吧! 倒是孙伏休看见自己儿子一脸茫然的表情之后,做了个无奈极了的苦笑,边喝了口茶边指着孙坚就骂:“孙谦仁啊孙谦仁,你还真是我们孙家的好子孙!居然把东门哲给惹生气了!你道他为什么不理你?那是因为你打的那个人——不是你能打的!” “他偷袭我!我凭什么不能打!”孙坚当着孙伏休的面,振振有词,“而且了,不就是一个暗卫么,便是打了,又能如何?” “要真是东门家的暗卫,那可不是能让你抓过来随便打的。” 孙坚皱了皱眉头,别说,孙伏休这么提醒,孙坚这才回想起来,要说那个哑巴小子真是东门家的暗卫的话,年纪未免也太小,武功未免太弱。 “那……他是何人?” 孙伏休但笑,却并没有回答孙坚的问题。孙坚看孙伏休这货笑的未免有些诡异,身上当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结合着孙伏休的那个笑,孙坚的脑海中几乎是瞬间就蹦出了难以置信的念头——莫非那哑巴小子是东门哲的私生子? 但是孙坚立刻就打消了这个想法,因为那个孩子的样貌跟东门哲一点都不像,也不像宫里的皇后娘娘和皇姨萃馨。要是强行说他完全是随了母亲,那也不太可能,因为看着那孩子的面相虽然好看的很,但是一看就是个男孩子,不跟闻人司一样,长得雌雄莫辨。孙坚就是去撞南墙,他也不相信东门哲会喜欢上一个长得像男人的女人。 而且这个孩子越是长大,越长的不像东门哲,如今出现在孙坚眼前的,是个跟东门哲完全不像的少年。无论是从长相上,身量上,还是气度上……完完全全地不像! 被称为阿年的少年就那样站在孙坚的对面,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于是又冲着孙坚打了几个手势。 这回孙坚有些发愣,他看不大出来。阿年又向着东门哲做了一遍,东门哲默默看着阿年手上的动作,却是会心一笑,对着一边的孙坚说道: “阿年在问,你弟弟孙堃,他还好么?” 孙坚听到这话,心里顿时不知道有多么卧槽,一提到孙堃他都感觉生无可恋,几乎想当着两个人的面,把自己一张老脸给挡住。 不过说起阿年和孙堃来,他们两个人还真有点故事,因为当时阿年就住在孙堃的房间里,孙伏休为了表示自己家人诚心要向东门家道歉,于是就派孙堃全程监护阿年,给孙堃在他原本的卧室外,搭了个新床,孙堃就等于跟阿年住在一个屋里,直到阿年的伤后来都好了,孙堃这才住回了自己的床。 阿年在对面继续对着东门哲打手势,东门哲在一边笑着翻译道:“阿年说,他第一次见二公子的时候,二公子送他灌汤包吃,那三个灌汤包很好吃——而且,二公子还给他讲过好多好多的故事……嗯,比如说,什么‘酒后风月姐偷郎’、‘风流国色宠天香’、‘明妓一曲真风流’……嗯……阿年对此印象深刻……” 正文 第九十八章 梦魇再现 孙坚的脸都绿了。 身后的燕琮的表情也先是一愣,接着就嘴角上挑。明白过来是什么事情。 阿年还在那里继续打手势,东门哲脸上带着坏笑,沉吟着,仿佛要继续往下翻译。 还好及时轻咳了一声,冲东门哲摆摆手,并递给了东门哲一个“家丑不可外扬,回去我就揍死他”的眼神。 东门哲会意,伸手制止了阿年的手势。低声在他的耳边不知嘀咕了什么,阿年脸上依旧木然,但是却犹豫着又打了个手势,东门哲微微摇头,但是马上又点头,回头对着孙坚: “是了,阿年最后是想告诉孙公子,希望有时间,能再跟二公子见见面。” 孙坚耸肩,点头道:“想见就去见好了,反正他在家里除了读书也没别的什么事情……我等下直接派人去家里,同家人说说,若是这位……年……年岁延公子来访,必不阻拦。” 东门哲闻言,微微点头,向孙坚道了一声叨扰了。阿年在东门哲身后,听孙坚正确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许可自己去见孙堃,亦跟着点点头——表示感谢。 门外,天色已暮。 清冷的天,黑暗中透漏着些许湛蓝。 文远若来为白尹送过一次饭,白尹先隔着门将中午用过的餐具交到了文远若的手上。然后才将舟水送的食盒接了过来。 文远若连着来送了两回饭,都不曾见白尹让自己进去,倒像是怕自己发现他屋子里有宝贝一样。 于是心里越发感到有些疑惑,等接过白尹手里的托盘看的时候,却意外发现那个小调羹似乎用过。 在他的印象里,白尹可不是斯文到喜欢用调羹的人。 想到这里,文远若忍不住怔怔出神,暗想着莫非白尹真的偷了人回来? 白尹看文远若接过了托盘却并不走,忍不住皱皱眉。不过他懒得同文远若多说什么,另一只手已经抓紧时间去关门了。 “爷何时休息?要打洗脚水么?”文远若在白尹关门的前一刻,机智地喊住了白尹。 白尹隔着一条缝,不咸不淡地同他说道:“去伺候师傅,我这里不用你管。” “可……”文远若的双手绞来绞去,没等再跟白尹说下去,白尹已经一转手,将门啪地一声带上了! 文远若被门带出来的响声吓了一大跳。目瞪口呆在门口。 白尹将食盒再次放在床头,人也再次坐在燕宛的床边,静静看着燕宛。 燕宛依旧在睡梦之中,一下午,他没有再说过梦话,只是那么安静地睡。白尹伸出手,摸摸燕宛的手,因为长时间的睡眠,燕宛的手已经渐渐变得温暖起来,不像以前那么冰冷。 他翻过燕宛的手心,上面的擦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了。他细细看着那只熟悉,但是又有些陌生的手,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又将手翻了过来,手背上出现的,赫然是小时候留下来的伤疤。 白尹的大拇指轻轻抚摸过那道伤疤,耳边似乎又响起了彼时的那少年,被烫伤时,恼怒而又害怕的声音。 他知道陷身黑暗之中恐惧,但是燕宛承受的恐惧只怕比他还要多上好多分。因为他是后天失明的,而白尹是先天的。 白尹还记得自己当年从昆仑回来的路上,曾经走过和闻人司一起走过的集市。 还是那林林总总的集市,熙熙攘攘的人,以前他只能听到,现在终于能看到了。 他用他刚刚获得的光明,贪婪而有些惊奇地打量着这个五彩斑斓的世界。打量着从他身边经过的每一个人,他多想能在人群中看到他,然而他知道他是看不到了。 那一刻的白尹突然感觉自己获得的这份光明甚是可笑——他曾经无比的渴望光明,但是现在他终于获得了一份光明,却看不到自己想看的人。 果然是讽刺。 就在白尹恍惚的时候,白尹感到手里握着的那只手突然扭转了一下。 白尹警醒回来,下意识地看看床上的人,只见燕宛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是眉头又开始皱起,嘴巴跟着一张一合地,像是又要说什么。 白尹绷直了身体,越发紧地攥着燕宛的手腕。 “我不敢了……不敢了……真不敢了……放过我吧……白尹——不了,我再不喊这个名字了……不喊了……” 燕宛的话,因为是梦话,所以听起来有些模糊,并不是很真切,但是他说话时,语调中带着的颤抖,却是无法改变的,仿佛在梦中受着什么酷刑一样。白尹在一边听着,身上的寒毛却不知为何倒竖起来! “阿司!”白尹拼命摇晃着燕宛的手,燕宛在梦中,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竟是十分害怕白尹对他的拉扯,身上的怪力再次发出,竟是挣扎着想要从白尹的手下逃出去。 “阿司!阿司你醒过来。” 燕宛在床上挣扎地越发剧烈,表情也越发扭曲,头上竟有汗水也似流水般地落将下来,直打湿了头下的一片枕头! “救我……啊……别打了,别打我……我不敢了……” 白尹只听着燕宛说的话越来越不对,越发急了,也顾不上多少了,他直接抓住燕宛的双肩用力地摇晃! “阿司!” 燕宛的眼睛突然睁开!他本是桃花眼状的眼睛,但是这些年因为换了眼睛的原因,眼型比之当年似乎变了些,而且他现在总喜欢低着眸子见人,所以看上去更像一双睡凤眼。如今他眼睛一下子睁地那么大,到还把白尹吓了一跳。 白尹的两只手还搭在燕宛的两只肩膀上,他看燕宛的样子与平时大大不同,于是忍不住又摇晃了他几下,生怕他再犯了疯病。 燕宛本来就那么呆呆地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如今冷不丁被白尹一推,竟然是立刻就打了个激灵,像是反应了过来一样,快速地移动身子,向着床角挪动过去。 其实他什么也看不见,现在意识也不清楚,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只是一味地躲白尹的手,这一躲就躲向了床角的位置。 白尹看他躲的快,不敢再多刺激他,只好松开了自己的手。燕宛尽力把全身都蜷缩在一起,两只瘦弱的胳膊抱住腿,像是拼命想把自己缩成一个球,如同一只刺猬一样。 燕宛长长地头发覆盖着他白地诡异地脸庞,从白尹的这个角度看去,燕宛活像一只被鬼差给抓住的恶鬼,更滑稽地是,燕宛的嘴角处,竟然还流下了长长的口水,直拖到了带着伤口的膝盖上。 “别……别过来……求你别过来,别过来……”燕宛抱着自己的腿,两只手交叉在一起,一只手的大拇指正习惯性地摸着另一只手的大拇指。 “阿司,”白尹试探着叫他,一颗心痛得厉害,“我是白尹。” “白尹?”燕宛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微微一愣,缓了好长一会儿,他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慢慢抬起自己的头,吐出了一口气。 “阿司,你过来……”白尹向着燕宛伸出了一只手。像是在召唤一只小动物一样。 燕宛寻着声音向着白尹的方向转了过去,新的口水从他的嘴角落了下来,续上刚才的口水,直接落在了干净地被子上。 白尹看他不过来,于是只好自己慢慢爬上床,一点一点靠近燕宛。燕宛感受到自己的四周渐渐被一种熟悉而温暖的感觉包裹。 白尹伸出带着鹿皮手套的手,接近燕宛的嘴边,燕宛感到有毛茸茸的东西向自己的嘴边靠过来了,于是他整个身子,不由得再次剧烈地瑟缩了下。接着将头埋进了自己的膝盖之上。 白尹的手只得停在半空,其实他本来就是想帮燕宛擦擦嘴角的口水,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但是没想到燕宛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白尹到这档口都已经爬上半张床了,再下去到觉得尴尬,于是干脆趁着燕宛没反应过来时,迅速地踹掉脚上的鞋子,移动到燕宛的身边。张开双臂,尽量将人轻轻圈进了怀里。 燕宛感到有人碰上了他,整个身子都不由得再次剧烈颤抖起来。他猛地一抬头,汗津津的脸上满是杂乱的头发,满口的牙齿都在上下打颤。 “好了……”白尹说出了这两个字,却不知道下面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只因他本不是会安慰人的人。如今眼看燕宛这个样子,便知道他在昆仑亦或是在纪箬哪里的时候,受了不少虐待,白尹只觉得心里的滋味有是有些难过,但是更多的是气愤,他不明白那些人究竟对燕宛做了什么,能把一个好端端的人折磨成这个样子。 “行了,阿司……别闹了。”白尹琢磨了许久,终是有些艰难地开口,“以前的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你已经得救了,不要再想以前的事情了——对了……你……你饿不饿?饿的话,我们吃饭好不好?” 白尹抓紧时间想要叉开话题,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然后转身松开燕宛就下床去摸那个饭盒,岂料他的手还没碰到那个饭盒,一直躲在床角的却突然哆哆嗦嗦地开口说道: “等等……你……你别走……回来!” 那种语气,像是在试探着什么一样。 白尹诧异地回过头来,有些奇怪地看着蜷缩在床角的燕宛,却见燕宛慢慢从怀里伸出了一只手,对着白尹召唤。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寻人而来 燕宛的话,越发变得语无伦次。 白尹面对着燕宛向他伸出的那只手,沉默良久。但是他终是将那只带了鹿皮手套的手,轻轻递到了燕宛的手尖前。 燕宛的手尖在触碰到白尹的手套的一刹那,几乎是瞬间就又打了个激灵。那一刻,白尹清楚地看到燕宛的脸上尽是惊慌失措,仿佛是在那一刻,燕宛才肯定了对方就是白尹一样。 燕宛突然从床角摸索着向白尹这边移动过来。白尹惊异,因为自从燕宛回来以后,他从未主动这样靠近过自己。白尹下意识地将移动过来的身子抱进了怀里,入手的骨感,让白尹再次揪心。 “白尹……白尹真的是你?” 不等白尹反应过来,燕宛突然主动将胳膊圈在了白尹的脖子上,这种亲密的接触,竟让白尹微微有些不适应。 白尹有些迷迷糊糊地抱着怀里的人,拍拍燕宛的肩膀,带着些许的疑问,轻轻解释道:“一直是我啊……你是不是睡……” “别动!”燕宛的声音突然响起,白尹再次被吓了一跳,本来拍着燕宛肩膀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燕宛纤细苍白的手指摸索着滑进白尹的领口,冰凉的触感让白尹的身体泛起一层鸡皮疙瘩,他的手停留在白尹的右肩上,哪里有他们曾经欢爱的时候留下的印记。 燕宛的手指在上面仔仔细细地摸索着,那是他曾经留下的牙印,触手之处,还是细细密密、坑坑洼洼。 白尹被触及旧伤,也是一阵恍惚,就在他以为燕宛的手会继续在他的伤口上流连的时候,燕宛的手却突然从白尹的伤口上撤离,整个骨感的身子,竟如同瘫软了一样,软绵绵地从白尹怀中滑落,最后将头软软地扎进了白尹的胸前。 出人意料地啜泣声,从怀中人的身体里发出,白尹被这突如其来的哭声弄的手足无措,一双手不知道应该放在什么地方才好。燕宛的哭声从无到有,从小到大,本来那底底地啜泣声,慢慢变成了嚎啕大哭。 白尹猛听他越哭声音越大,只怕他再将外面的白小暑和文远若给惊动了,于是忙伸出手将燕宛的整个脸都扣进自己的怀里,好叫燕宛的声音显得略微小些。 “阿司……你这又是怎么了?”白尹宽厚的手掌在燕宛略有些干枯地头发中划过,心神有些恍惚。 他们再见已经很长时间了,按理说这种嚎啕大哭的场面应该在两个人再次见面的第一次就上演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出现。而且这种场面带给白尹的感觉就像是燕宛才发现自己就是白尹一样。 燕宛低着头在白尹怀里嚎啕了一会儿,但是他只能是干嚎,因为他根本没有眼泪。 也不知最后是过了多久,燕宛的情绪才慢慢变得有些安静下来,但是他的手一直抓着白尹的衣服,紧紧地,仿佛将自己全身的力气都集中在了手掌上,只要燕宛一松手,整个人都要滑落成一滩水。 “真的是你……还好刚才是梦一场,不然我以为我又回去了……”燕宛仿佛是在喃喃呓语,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处境。 白尹乱揉他脑袋一阵,无奈道:“我说你怎么又胡说八道起来,原来又做了噩梦。” “不一样!”燕宛突然抬起头来对着白尹的脸,失焦的眼睛转动不止,不等白尹再反应过来,燕宛突然挥起拳头用力砸在了白尹的胸膛上,大声喊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白尹忍着胸膛上的重击,越听越奇怪:“哪里……不一样?” 燕宛咬牙道:“我刚才……我刚才梦见了我回到北冥国的那一天,我当时喊过你白大人……可是你没有理我,更没有回应我!我以为你故意不理我!是不想认我!当年真的是你骗了我……然后我被你送回了纪箬身边,我当时就想,你一定不是白尹,一定不是!” 白尹看燕宛神情已经激动到不行了,于是不由得伸手摇晃着燕宛肩头解释道:“阿司!你想多了,我以前都没见过你长什么样子,你让我怎么一眼就认出你?就算我认得出你的声音,但是我又怎么能立刻就肯定那个人就是你!” 燕宛听到这里,却是狠狠推了白尹一把:“那后来呢!后来你又怎么确定就是我的!” “直到我看到你手背上伤口为止,我才承认你就是阿司。”白尹盯着燕宛苍白的脸色,轻轻说道,“是在我接你出宫的当晚,我才确定是你。” “那……你既然不确定我就是闻人司,为什么会将那三件案子都强按到我和阿莲的身上?你将我调到执金吾,明眼人都看的出,你是要把我从宫里弄出去!离开阿夏!” “并非是我将案子强加在你们头上!”白尹无奈纠正这个问题,“是因为案子的证据都指向你和阿莲!我会将你从宫里带出来,的确是想要你离开闻人夏!因为尽管那时候我不能确定你是不是真的阿司,但是我亦不能忍受有人那样糟践一个长得同阿司那么像的人!现在你总明白了吧!” “你……”燕宛无神的眸子微微颤动,听白尹说出这么多东西,他一时间可能有些消化不了,但是他旋即尴尬扭扭头,声音细若蚊蝇:“即便你说的再有道理……你也应该知道,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闻人司。” 白尹听到这种话,却是微微挑眉:“你是不是闻人司,与我觉得你是不是闻人司完全是两码事。我已经说第三遍了,你既然回来了,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你都别想再从我身边离开!这话我已经不想再重复!” 燕宛闻言嘴角亦苦涩上翘:“可是,我离不离开,已经不是我自己可以决定的了,我……” 不等燕宛说完,白尹突然扳住了燕宛的肩膀,眼神有些异样地阴郁:“告诉我,纪箬究竟是谁?你又是怎么回来的?” 燕宛将头面向白尹,语气有些微微地无奈:“你已经知道地很清楚了,不是么?正如你所看到的,算纪箬救了我,给我一条命,然后我替纪箬做些事。” “那你若替他做完了那事,你便会还清他的‘恩情’重得自由么?” 燕宛闻言,却是仔细考虑了一下“恩情”与“自由”这两个字。 “人命……不是做几次事就能还清的……”燕宛的脑海中仿佛再次划过了那熟悉的脸庞,以及某人嘴角轻盈而带着怨毒的笑意。 “一命抵一命便是,你为他回到北冥,是赌上性命而来的,还他已经足够。若他还对你死缠烂打,便是你能忍,我也不能忍了。”白尹在一边冷冷开口。 燕宛默默听着白尹的话,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欣慰之色,反而一张脸上的表情更加僵硬起来:“我也做不了几回事,他会放心让我回这里,可能已经预料到我回不去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就是说,这次他安排我做的事情,我根本完不成。” “是么?”白尹再次挑眉,“这样说来,我到想听听看他想让你做什么了……” “他……想让我给他从北冥带回一个人。他觉得只有我能有关系将他带回。” “他要你从北冥带人?何人?” 燕宛闻言,一双眼睛眨巴了一下,头微微低着,像是在琢磨着自己应不应该说。但是最后他嘴角轻轻扯了两下,像是忍不住了,于是带着几分戏谑,又无奈地口吻,说出了那一句话: “他说,他想要的那个人,名叫白瑛,就是你认识的那个。字——青衫。” 白尹的瞳孔倏地缩小,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名字! 是夜,大雪落定,甚至没有月亮。 黑黢黢的夜色笼罩着整个北冥,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黑夜。北冥这种位于极北的国家,常会遇上这种黑夜。 所以文远若并不惧怕这种黑夜。他的身上依旧披着他那件碧色的斗篷,手上提着那把青色的纸灯,慢吞吞地走在落满雪花的院子里。雪地中留下他的一排不太有规律可寻,而且杂乱的脚印。 他的目标是后院的一个不起眼小房间,哪里藏有一处他每晚必须要经过的地道。 地道直通向哪里,他不是很清楚,因为他从来没有走完过那地道。 那地道里面修建的甚是广大,宛如另一个隐藏在地下的宅子,里面从会客的厅堂,休息的卧室,甚至 一开始他从房间的地板钻进去的时候,可能还有些狭窄,但是越走进里面,便越来越宽敞,光线也从原来的暗蓝色慢慢变成温暖地黄色,那烛火的颜色。 在那种温暖地烛火的映衬下,文远若的那盏纸灯便显得越加寒酸可怜,此时的文远若已经慢吞吞地走到了正厅之前,他第一时间吹灭了自己手中的纸灯,幽暗的灯火一灭,发出咝咝的声响。 地下,铺的是朱红色的龙腾四海地毯,踩上去,那种温暖地感觉透过脚底,渐渐升腾到全身。在正厅的正中央,放着一个三足香鼎,有浓郁的香味,从里面慢慢传出,熏染地人昏昏欲睡。 即使已经来这个华丽到不像话的地方来了很多次了,文远若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正当文远若在那里还拘谨着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的座榻之上传来:“跟你说过几次了,别穿着鞋站在那个地方,会弄脏地毯的。” 正文 第一百章 密室会见 “对不……对不起……”文远若有些惊恐,忙后退了几步,从地毯上退了下来。 对方看到文远若后退地动作,眉头有些微皱,几乎是连声音也有些不高兴了:“站那么远干什么,不会脱了鞋过来么?” “哦……哦……”文远若有些局促,他无比尴尬地将手中的纸灯放在了地上,然后将自己的鞋子给退了下来。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的眼睛始终低垂着,却是一直不敢看对方。等他做完了这一切,他也只是一味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慢慢向对方坐着的床榻那里移动过去,最后停在对方有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没敢继续往前。 他已经可以看见对方放在地上的,黑色的,上面纹了金龙的靴子——这是北冥皇家才有的靴子,北冥国唯有一人的靴子上有这种图案。 “奴才……见过皇上。” 文远若淡色的唇轻轻启动,撩起自己的衣角,轻轻跪在了地上,说出了那个自己喊了很多遍,但是还是有些生疏惧怕的称呼。 坐在床榻上,被称作皇上的那个人的身份再明确不过了,正是闻人夏本人。 不过今天的闻人夏的样子,比之在宫里的样子却是微微有些不同,以前在宫里,他或是穿着一身规矩的龙袍,道貌岸然;或者是披头散发,举止乖张。但是今天在这里,他却是穿着一身黄色的宽松睡衣睡裤,脚上绑着白色的袜子,富有光泽而浓密的头发尽数梳成一束,在后面留一个大辫子,额上带着一条二龙戏珠的抹额,中间一点明珠,在烛光下熠熠生辉。 他手里难得拿着一卷厚厚的书,眼睛刚从书上移开,将目光投射在跪在地下的文远若身上。 文远若总觉得对方眼睛里有刀子,目光一扫射在他身上,文远若不由自主地抓紧手下的地毯。 闻人夏瞥一眼文远若的小动作,并不在意,只是将目光又转移回了自己的书上:“说吧,他今日为何回来?” 文远若的手心几乎沁出汗来,尽量组织着语言:“白大人……他……又是突然回来的……” 闻人夏抬眸冷漠道:“废话,他哪次回家不是突然回来的?他回家会提前跟你打招呼么?” “啊……”文远若更加尴尬,讷讷半天,说不出话来,“是……是啊……白大人自然不会同奴才打招呼……” 闻人夏微微闭眼,似乎对文远若的措辞功夫感到无望了。 “白大人……他……他是今天中午回来的……当时我正在后面给白大人的师傅准备午饭,准备完了,回房间的时候,突然发现他就在我房间门口……” “我看他在我房间门口站了一会……像是在四处看着什么,我喊了他一声,他才回头来,找我……说是要酒又要粥……” 闻人司将书合上,撇在一边的小桌几上,有些不耐烦:“然后呢?吃了?没别的了?” “也……也不是……”文远若极力解释着,“今天白大人的行为准时有些奇怪,他同我要了粥与酒,看上去样子好像有些急……他不是喜欢喝酒的人,以前断不会如此的,我先给了他酒,他又催我去熬粥……还一再告诉我,做好了再叫他。然后自己回自己的房间了,我当时便觉得疑心……后来我做好了拿去给他,他却堵在门口,不让我进去……到好像是里面……里面藏了人……” 闻人夏一直坐在床榻之上,听着文远若的话,只是越听他讲下去,脸色越加阴郁,手也不由自主地捏紧起来。 文远若微微抬头,似乎也能感受到从闻人夏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他本来对闻人夏就有些惧怕,如今感受到了他的怒火,声音更是低哑起来: “然后……然后……正如奴才所想的……等后来天刚黑的时候,奴才前去给白大人送晚饭……送进去没一盏茶的功夫……结果……结果就听里面传出了声音……好像是另一个……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啊!” 文远若一句话没说完,那边闻人夏却是已经再也忍不了了,靠近桌几的手猛地一挥,竟是将桌子上的那本书狠狠扫了下去。 书重重落在文远若面前,文远若被突如其来的东西吓了一大跳!当时就喊了出来,旋即便再低下头去,不再敢做声! 闻人夏暴怒之下,一本书自然是摔不太够,低头又看看手边放着的桌几,他额头两侧的青筋直气地突突跳个不停,到也顾不上许多了,直接再一把拽着桌子腿狠狠向着对面的墙上扔了出去! 床榻距离对面的墙有五十步不止,闻人夏即使是暴怒之下,也没摔到对面去。黄梨花木的桌几,落在地上摔成了渣。巨大的声响,倒是把文远若吓了一哆嗦,他尽力将自己缩成一个球状,匍匐在地上,艰难说道:“皇……皇上……息……” “息你哪门子怒!他是要朕的命!他想要气死朕!”闻人夏闭上眼睛。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压制自己体内的怒火,但是最后当他霍然睁开眼睛的时候,若却还是一脚狠狠踹在了床榻的腿上! 他没穿鞋子,但是估计他已经气大了,竟是硬生生将那张紫檀木的床榻踢地平移后退了好大一块距离! “不知廉耻!”他盛怒之下,到也感受不到自己的脚痛,只在哪乱骂一气,“男人……行,男人好啊!断然又是带着那个贱种回去的!从他将那个贱种从我身边带走开始,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真是……我就不知道了那个贱种到底有什么好,竟然把他迷惑成那个样子,从前是他眼睛瞎,受个蛊惑也就算了!如今眼睛到好了,混账!还不如瞎的时候呢!也不看看是什么脏的臭的!平白也不怕脏了自己的床褥!” 文远若整个人跪在地上,看似相当安静地听着闻人夏在哪里指天骂地!其实他的内心已经是波涛汹涌,他知道,按这个人的习惯,一旦他骂完了白尹,和那个闻人司,下一个就要轮到自己了! 果然,他正这样想着,闻人夏却已经扭头将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身上来了。文远若心顿时凉了半截,哆哆嗦嗦地抬头看了脸色涨红的闻人夏一眼,闻人夏的眼神几乎能捅死他!吓得他再度将头低了下去!将眼睛紧紧闭上。 然而正在文远若紧紧闭着眼睛,准备结结实实挨闻人夏那么几拳的时候,闻人夏却没能来到他的面前,将他从地上像提鸡仔一样提起来,反而是走了一步之后,脸色有些难看地站在了原地,方才踢了床榻的那只脚不自觉地收缩了一下,仿佛是痛极。 闻人夏忍不住后退了一步,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 文远若等不到闻人夏上前,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看了看闻人夏,却见闻人夏脸色有异,似乎有些痛苦。 文远若当即就明白了可能是闻人夏的脸脚痛起来,于是睁着一双有些惊恐的眼睛,小心问道:“皇……皇上……您的脚……” “闭嘴!”闻人夏瞪了对面的文远若一眼,文远若立刻闭嘴。 闻人夏再次冲他瞥了一眼:“朕没那么娇弱!” 文远若跪在地上,唯唯诺诺地嗯了一声,像是在回应闻人夏自己也知道他不是娇弱的人——虽然有时候喜欢逞强。 闻人夏在那里刚同文远若吼完了自己不是娇弱之人,可是脚上的痛楚却越来越清晰。痛到极致,闻人夏略微有些受不住了,站也有些站不成,他只怕自己是刚才踢折了某块骨头。 他不想在文远若面前示弱,于是自己兀自忍着痛楚,向后退了一步,再度坐回了床榻之上。 闻人夏微微吐出一口气,突如其来的痛,让他微微清醒了一些,也冲淡了些许怒气,他再低头看看跪在地上的文远若,眼神比之刚才也不再那么凌厉。 他侧侧身子,将身子倚在床榻的靠垫上,伸手指敲敲身下的床板:“别在那里跪着,过来。” 闻人夏的声音里还夹杂着一些余怒,文远若不敢抵抗,忙低头答应一声是,从地上爬了起来,小心向着床榻走去。 他每向前走一步,就离闻人夏多近一步,因此身体也跟着多颤抖几下。 等到他终于接近那个床板的时候,也就离闻人夏的脚不远了。 他瑟缩着脑袋,看上去怕的很。 闻人夏看他那个样子,竟是气不打一出来,于是只继续敲敲自己身下的床板:“这里……下面。打开。” 床榻下面有抽屉。 文远若小心地拉开了下面的抽屉,那个抽屉倒是不小,但是里面却只躺着一个小盒子。 文远若抬头看了闻人夏一眼,有些奇怪。因为据他所知,里面原本是没有东西的。 “拿出来,你拿回去用。”闻人夏的脸色一如平常,并没有别的变化,就如同赏赐给自己臣子什么东西一样。 “这是……这又是什么?” 看来闻人夏不是第一次给文远若东西了。 “真是啰嗦死了!不会自己打开看么!”闻人夏有些不耐烦,他边说着边用手揉揉自己的额头,“给你的伤药,自己拿回去!朕今日真是够了,竟是连气也生不成了,你立刻拿着这药滚回去,别让朕看见你!滚!”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一十三年 然而文远若手里抓着那只盒子,却是并没有离开,反而只跪在那里,甚至偷偷抬头偷瞧了闻人夏一眼。 巧了闻人夏也正好抬眼去瞧他,两个人目光相对,闻人夏脸色更难看了:“你聋了么?” 文远若的目光回避了一下,但是旋即抬起头来,目光集中到闻人夏的那只伤脚上,低声道:“奴才……奴才以前曾经在文家学习过一些医术。想来可以帮皇上瞧一下,若是皇上不……” “朕嫌弃。”闻人夏不等文远若说完,却是已经将话头接了过来,直堵地文远若没了言语,脸红当场,低下头去。 闻人夏同文远若说了这一会子话,不知不觉地到转移了他的一部分注意力,脚上的痛楚也似跟着减轻了那么一星半点。 就着这个空闲,闻人夏不由得半倚在床榻上,眯起眼睛仔细打量起跪在地上的文远若。 文远若还是平常的打扮,他挺喜欢穿那种碧绿如水的衣裳,也不太喜欢束发,头发时常就那么散在背上。他原本长的就瘦些,长相虽然不是最出众,但是他皮肤白的很,也好的很,这就衬地他人如雪砌。若是不认识楞眼一看,竟会觉得文远若隐隐有几分仙气。 闻人夏也不例外,当年他第一次见文远若的时候,也觉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因为尽管那个时候文远若是万分狼狈又万分惊恐,但是举手投足中自有章法,一看就是受过大户人家里仔细调的那种人。 不过,文家的风骨自来是矜持清高,可奇怪的是,文远若身上的矜持清高之风简直就是被狗给吃了,半点都没有不说吧,这几年在白尹家里待的时间长了,闻人夏竟是隐隐觉得他性子比当年更柔弱,更轻薄了许多。 就拿今天他的穿着来说,这么冷的天,他竟然只穿了两件衣裳,里面一件白色的衬衣,外面披着一件轻薄的翠色青衫。而且领口处放地很低,文远若现在低着头,闻人夏只要多仔细看两眼,就能看见胸前的一大片。 文远若在地上跪了一会儿,却没等到闻人夏再赶他,于是又抬起头来看他。却见闻人夏的眼睛眯着,目光似乎飘忽在他的衣领前——那目光有些迷离,甚至说的露骨点,竟是有些暧昧。 “皇上……” 闻人夏听文远若唤他,歪歪头,似乎有些嗔怪地看了文远若一眼。但是他看了文远若只一眼,旋即轻笑一声,那一笑,竟是笑的文远若有点毛骨悚然,他可是深知闻人夏的手段的——尤其是在床上。 如果说白尹只是拿个杯子吓唬吓唬他,闻人夏就是那种不来点鞭子蜡烛油之类的,完全不会对文远若的身体感兴趣的。 所以文远若会在白尹面前主动,但是绝对不会在闻人夏面前主动,因为他知道,他去撩白尹,白尹不会对他产生任何的兴趣,而一旦撩了闻人夏,死的肯定是他自己。 “你过来。”闻人夏冲他招了招手,文远若瞬间抖成一团,但是还是逞强般地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挪动着小步子向闻人夏哪里移动。 闻人夏见他走的慢极,估计也有些烦了,干脆一把将人从对面拽了过来。 文远若一个站不稳,直接一头撞闻人夏身边去了,整个人都扑在了柔软的床榻上。 “对……对不……啊……” 文远若意欲从床上爬起来,但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闻人夏已经将整个身子压在了文远若的身上。 闻人夏虽然同闻人司是同父所出,但是在力量上,闻人夏比闻人司不知强了多少。彼时年少的时候,便是如此,后来年纪越长,闻人司就更加比不得闻人夏了。 文远若的力气其实比闻人司大不了多少,此刻被闻人夏全身力气这么一压,竟是隐隐觉得喘不上气来。 “我可以将你这种行为理解为欲拒还迎么?嗯?这么冷的天,穿这么少,是想给谁看?给白尹?还是给那个瘫了的糟老头子?嗯?” 闻人夏的气息在文远若的耳边轻轻缭绕。 文远若额头几乎渗出汗来:“不是……我……一向是这样穿的……” “嗯?这样穿还有理了?”闻人夏的声音仿佛在责怪,“上面都穿的这么少,只怕下面穿的更少吧?” 说着这话,闻人夏的手已经向下滑去。 文远若的声音都在颤抖,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腰带:“皇上……今天放过奴才吧……白大人今夜回来了,只怕会寻我……” 闻人夏的手在文远若的后腰停住,对着腰眼狠狠拧了一把,声音里带着几分调笑:“寻你?他今天是自己带了人回来的,哪里需要你伺候,再说了——他对你根本没兴趣。” 文远若哀嚎了一声,痛的泪都要出来了:“皇上……今晚就放过我吧,以后怎样都成的……以前咱们约定好的。只要白大人回来,我就不必……” “约定是约定,改不改,朕说了算!”闻人夏的声音充满魅惑,“说起来,自从你被文家的人给打了,朕也有些日子没碰你了,可曾想朕?” 文远若整张脸埋在柔软的床铺上,不敢说想,也不敢说不想。 “呐……你不说话,朕可就当你承认了。”闻人夏边说着,边勾起文远若的一缕头发,头发上还有文远若来的时候,沾染的青梅味道。 文远若没回应。 闻人夏无聊至极,轻嗅了一把秀发,有些失望地说道:“朕说,你能给点反应么?你一动都不动,朕可没兴趣。” 文远若的脸扎在被子里,听到这种话,竟是越发不敢抬头了:“皇……皇上若是急用,怎样都好……奴才随便。” 一副您看着来,您怎么来我怎么给您反应的态度。 “随便?”闻人夏顿时翻了个白眼,将手中抓着的那把秀发随手放开,嘴角上翘,越发笑的冷清起来,“可朕从来不喜欢随便的人。” 闻人夏说到这里,却是从文远若的身子上爬了起来,伸手拍拍文远若的头,意示他从床上下去。 “刚才只是逗逗你,现在没事了,好好回去,省的让人瞧出来。” 文远若如获大赦,心里到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红着脸从床上爬了起来。 闻人夏在地上站了片刻,试着将脚放在地上,却是觉得自己的脚比之刚才更加好了些,没那么疼了,已经可以开始用力了。 他在地上试着踱步几回,等确定了自己走路没什么问题的时候,他才长长叹了口气,像是放松全身的肌肉一样,摊开了自己的身体,重新躺回了床榻上。 文远若边整理衣衫边往下撤退,并伸手扯扯床榻上的被褥。 “那……那奴才这就告退了。” “听打扫这里的太监说,你似乎每晚都会来这里,是这样么?”闻人夏依旧闭着眼睛,但是头却转向了文远若的背影。 文远若的身体微微一僵,点头道:“是……” “你每晚来这里,做什么?” 文远若垂眸,小声道:“因为……因为……” 他仔细想了想,红着脸继续说道:“因为每晚都会听到白大人的师傅的打呼声,奴才想找个地方静静……” “后院那么多房间,就偏偏挑这一间?还跑到这地下来?你这个理由还真是耐人寻味。” 文远若咬咬下唇,点头道:“是……” 闻人夏的眼睛缓缓睁开,侧身用手支着自己的脑袋,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那抹碧色的背影:“朕提醒你,朕更喜欢直接一些的人,不喜欢你这种欲迎还拒的。既然天天在这里等,等到了,最好不要再装着去拒绝。” “奴才知道了……” “我们之前的确是有约定的——只要白尹回来了,你就下来通报。若白尹晚上住在府上,你就不用在下面服侍我。朕没有要同你这小子违约的闲心。因为朕不想骗人,无论是对谁。” 文远若点头,嗯了一声,小声道:“奴才知道了,那……下次……” 闻人夏继续闭上眼睛,他太阳穴上的青筋渐渐跳动地不那么厉害了:“下次?你想要下次,白尹不一定给你机会呢!哼……谁知道他有了那个贱种,还会不会回来?他等了那个贱种七年,朕又何尝不是等了他七年,可他只顾着那个贱种,从来没有想过朕——朕,不止等了他七年……从十三岁他入宫开始,如今已经又过了一个十三年,可惜,这十三年,朕什么都没等到,还将我们之间所有的恩情、感情……什么都磨没了……” “白景行……你说他到底是何德何能?消磨了朕十三年的光阴?闻人司,他又是何德何能?消磨了他的十三年?” “皇上……”文远若的声音在一边轻轻响起,带着些许的不忍,亦或是几丝悲悯。 闻人夏揉揉脑袋,不理他,继续絮絮叨叨道:“朕……多希望他能是你,随叫随到,不叫的时候,还能在那里静静地等着,等朕来。” “奴才……其实可以一直等的……反正……如今奴才并没有地方可以去……” “怎么没有?你还有白尹家的厨房,能为他做一顿饭。可是朕什么都无法做,连多看他一眼,都唯恐被他嘲笑了去。” 说到这里,闻人夏微微停顿了一下,脸上竟是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来,甚至还忍不住笑出了声。 文远若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人,闻人夏却正支起半个身子来,一双星子一样明亮的眼睛,正在他的脸上扫视着: “其实你就算等朕也没用,因为朕不喜欢你,特别不喜欢……” 文远若脸上的悲戚顿时凝固,牙齿再次轻咬了下唇。 闻人夏的那个笑未免笑的有些发狠,狠狠戳痛文远若的心脏。 “知道朕为何不喜欢你么?因为你明明远比朕贱,但是却远比朕幸运,你被别人打了,朕还能给你带点药,可是朕若是受了伤,那全都是拜他所赐!而且你也没有任何的好处,能让朕留恋你!你长得一点也不像他,而且也没有那个贱种长得漂亮,更没法生孩子!朕又何必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少主恩怨 “如果是你,你会喜欢这种对你来说,一无所有,又没有价值的人么?” 文远若低头,两只手指头绞在一起:“不会。” “那便是了……”闻人夏歪着头,似乎很满意文远若这个回答。 然而站在对面的文远若的脸色却远比闻人夏难看的很多,连身子都几乎有些站不住了。 他长长地吐了口气,身子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仿佛是这样才能支撑住自己的身体一样,他勉强咽了口口水,有些艰难地冲闻人夏一低头:“那……那奴才……奴才就先告退了……” 说完这话,文远若有些狼狈地再后退了几步,然后弯腰快速拣起地下的纸灯,不顾脚步的踉跄,迅速离开了现场。 闻人夏眯着眼睛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却并没有多说些什么挽留于他,而是继续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仿佛是累极了一样,再次展开全身。 文远若回到上面的时候,时间其实并没有过去多少,他在闻人夏哪里,拢共待了也就一顿饭的功夫。 文远若打从后院往里进的时候,脸整个人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地,整张脸也木木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他先去的后面的厨房看了一眼,却见里面还是原来的样子,并没有吃剩的碗筷。看来白尹并没有用完饭。 想到这里,文远若微微松了口气。他在厨房里就着火种点了自己的灯。幽幽的光,透过油纸,衬地他的脸苍白,若鬼魅。 文远若微微叹了口气,一滴没有预兆地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泪水滴在灶台上,没入无声。文远若伸出袖子,胡乱抹了一把那灶台。然而却落下了更多的泪出来。最后他干脆也擦不下去了,只慢慢蹲在了灶台前,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白尹房中的灯火,还亮着。 白尹同燕宛依旧坐在床上,一个低着头,一个抱着臂。低着头的是燕宛,他脸上的苦笑样子依旧没有退去,而抱着臂的那个自然就是白尹,他显然没有从燕宛的回答中反应过来。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词汇能够描述白尹此刻的心情了。 他是从小在白家长大,除去他在宫里的一些岁月,他三十年的人生里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白家度过的。而这三分之二的时间里,白瑛这个人几乎是一直存在于他的生命里。但是就是这么个跟他生活了近三十年的人,他却从来未曾听白瑛提过半个跟“纪箬”这个名字有关系的字眼。 “那个……纪箬……是……他的,真名么?” 白尹酝酿了半天,难得开口的时候说话都结巴了。 燕宛犹豫了一下,摇头道:“应该是真名……我不曾从他那里听到别的名字,也未从他的属下哪里听到别的名字。” “他除了阿莲还有别的属下?” 燕宛不自觉地攥了下拳头:“有很多……” “那,他就没同你讲过,为什么要找白瑛?是因为仇事?还是……” 听到“仇事”两个字的时候,白尹发现燕宛的脸上又浮现了一个颇为诡异的笑:“只怕,不是仇事……” 白尹微微一怔:“不是仇,莫非是恩情?” “你真是……”燕宛的语气有些轻飘飘地,甚至夹杂了一丝轻嗤,“纪箬同他之间的关系,不是仇与恩能说的清的,只怕……里面是有些情事呢。” 白尹听到后面那三个字的时候,一张向来严肃的脸,终于有些挂不住了,脸上的迷茫之色越来越重,最后竟是被燕宛的这席话给惊呆了。 过往的经历在白尹的脑海中流水般地冲过,从自己有记忆开始搜寻,到如今为止,他几乎是将他能记得的白瑛的事都想了个遍,然而搜寻到的结果却依旧是什么都没有! 而且更让白尹无法接受的是,燕宛居然说白瑛与纪箬之间是有情事的!这就更加不能理喻了——外人是不知道白瑛的,但是白尹却是深知这小子喜欢的绝对是女人! 别看这小子从小长的人模狗样,一表人才的,但是这小子可是时常仗着自己眼睛复明的早,当着一众瞎眼长老的面肆无忌惮地看些坊间流传的什么《风月宝鉴》、《妓生风流》等等之类的禁书! 至于白尹怎么知道的,那就故事长了——当年还是人家闻人司住在白尹家养肺的时候,让闻人司给扒拉出来的。 当年闻人司被白瑛从宫里偷到白家的时候,虽然有白尹在陪在他身边,但是白尹到底还是白家的门生,纵然武学上的造诣颇高,但是还是按例去白家的学堂里去听家里教四书五经的师傅讲点道德仁义的,因此偶尔有时不能陪闻人司。 每每白尹去学堂,闻人司总是在屋子里闲地难受,最后非要缠着白尹同他一起去听课。 白尹起初虽有推卸,但是闻人司生来就是会磨人的性子,最后白尹也推卸不了,只好带着闻人司一起去听师傅讲课。 身为北冥第一的武学世家,白家最不缺的,除了武功秘籍,就是瞎子。 满课堂都是瞎子啊!讲课的师傅也是瞎子,听课的也是瞎子,一群白家弟子前去听课,居然一个拿书的都没有!更有甚者,竟是干脆连听都不听,直接一头倒在桌子上,睡了!反正师傅也瞎,就算自己睡了,他们也没有看见的。 闻人司当时内心别提有多卧槽了,看看人家白家的课堂,再想想自己在宫里的上书房,闻人司心里顿时感觉苦海无边,真是道不尽的苦啊苦啊苦! 闻人司忍不住想要戳戳身边坐的板板整整的白尹,正琢磨着想开口吐槽一下教自己的赵南陵。哪知这一推不要紧,原本一本正经的坐在那里的白尹,竟然经不住闻人司的一根手指头,一头扎到了桌子上! 闻人司心里那个崩溃啊!平时看白尹这小子勤勤恳恳的,没想到原来比自己还不听课!坐着都能睡着!不过难得的是,白尹这小子趴在桌子上睡觉的时候,看上去还蛮耐看的,闻人司忍不住就手痒痒想要扒开白尹眼睛前的那条眼罩看看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然而闻人司的手还没碰到白尹的眼睛,那边教课的师傅却已经一句:“跟着我一起念写第一句: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然后全课堂里只有那么稀稀疏疏地几个人在那里跟着拖长腔:“天——之——道——损——” 哎!等等,学生里最大的声音怎么有点耳熟! 闻人司不由得撇撇脑袋,向着最前排的地方望了过去。入眼那个白色的背影,不是白瑛那个二货又是何人! 闻人司心里那个震惊啊!心里不由得无比感慨!果然是白家的少主啊,上课都是最积极的,嗯,看他那孜孜不倦低头看书的样子,那刻苦钻研的劲头都快赶上闻人夏了! 闻人司心里不由得为白尹感到一阵惭愧,并觉得自己以前实在是看轻了人家白瑛白少主!怀着这种无比感慨的心情,闻人司盯了白瑛的背影很久,很久…… 但是很久之后,闻人司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那个……白家的弟子都是瞎子,白家在四书五经上的教育,想来都是口耳相传,根本没有课本好吧!那白瑛这小子低着头是在看个什么劲儿! 闻人司屏住呼吸,趁着白家一群瞎子都沉浸在诗云子曰和一片呼噜中的空档,蹑手蹑脚地向着白瑛的身后凑了过去。 闻人司的脑袋出现在白瑛左肩之上,偷偷地向着桌子上一望! 乖乖,入眼一句:小尼姑慧能腰肢好个娇软…… 闻人司妈呀一声就叫了出来! 白瑛离得他最近,直被他震地耳膜都动荡起来,全课堂的白家弟子都寻声向着这边看了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白瑛第一时间将书掖到了自己坐着的垫子底下,然后趁着闻人司还在哪里瞪着眼睛,拿手指着他叫“你你你……”的时候。 一把抽出了腰间的佩刀!大喝一声:“白家课堂岂是你喧哗的地方!立刻给我滚出去!” 挥刀就砍! 闻人司顿时感觉自己被白瑛的无赖劲给震惊了!当时情况又紧急,闻人司眼看白花花的刀片子砍过来,吓得早忘了要举报白瑛看黄书的事了,一句“白尹快救我”!撒丫子就跑了。 最后,小皇叔静王爷闻人司被白家的少主白瑛提刀追杀了老长一段时间!闻人司头回来白家的学堂,来的时候本来是跟白尹打了包票的,自己到了学堂,一定老老实实,一句话也不说!这回到好,不光啊呀一声震惊了整个学堂!而且闻人司躲白瑛追杀的时候,还特别死心眼的专在学堂里躲,结果两个人你追我跑,直把整个白家学堂闹了个底朝天! 事后,闻人司被白尹一把捂住了嘴护到了身后,白瑛一见有白尹护着闻人司,也知道不好再下手,于是悻悻收手! 但是他们两个倒是收手了,那边白家教课的长老却不干了,跑出来质问闻人司:本来好好的学堂被整成这个样子,咱们静王爷是不是应该给点解释啊? 闻人司在白尹身后,听了这话差点没破口就骂!争执说明明是你们少主自己不正经看黄书被人抓了包,还赖上我了! 白瑛一听闻人司竟将这种事情给捅了出来,当时就涨红了脸,大呼冤枉! 闻人司给气的脸红脖子粗!在白尹身后掐了腰就吆喝:说你没看黄书,那有本事叫你们这里能看见的长老来看看是不是真的!书还在你坐着的垫子地下呐!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罚跪祠堂 “你!”白瑛被闻人司气地目瞪口呆,好歹自己还为了撮合他跟白尹的事,费劲心机,将他从宫里偷了出来,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小子居然就这样对他不留情面! 闻人司心里也委屈,心说你什么你,你要是被人拿着刀追上大半天,你能乐意啊! 两方争执不下,虽然大家真的从白瑛的垫子地下找出了一本书,但是在场的白家人又都是瞎子,根本无法鉴别闻人司说的话的是真是假。 最后在场的长老想了个含蓄的做法,先没收了白瑛的书,回头拿给族中能看见的人那里去鉴别一下。但是白瑛和闻人司大闹学堂的事情却不能不了了之,私自带闻人司上学堂的白尹也不能放过! 首先白尹身为白家弟子,私自带外人来学堂,实在是目无规矩,按例当去跪祠堂!白瑛身为少主,公然打闹学堂,罪加一等,和白尹一起去跪祠堂,外加抄家规四十遍!至于闻人司,虽然他不是白家的人,而且有病在身,所以就将大闹学堂的事情告诉到皇上哪里去,请皇上给个“公平”的惩罚!在皇上的旨意没来之前,请闻人司同白尹白瑛一起进祠堂里等着。 闻人司听了这个结果,真是一万个不情愿!难免就在祠堂里大骂白家的瞎子们真是个个是狐狸精转世!变着法维护他们少主的名誉: 你说那白家能看见东西长老们,他们能承认自己的少主看小黄书么? 肯定不会啊!最后肯定还要赖到自己身上来,嫌自己乱给白瑛扣屎盆子! 白瑛直恨不得撕了闻人司的嘴巴!还好白尹在场,才阻挡了这场风波。 不过最后还真如闻人司所料,那本“小黄书”被送到当时白家的家主——也就是白瑛的父亲白半世手里,白半世聚集白家所有能看见的长老认真研究了一个时辰,最后断定——这是只是一本类似于《黄帝内经》类的养生之书。 “小尼姑慧能腰肢好个娇软……啧啧,小爷还真想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养生之书会有这么句话……”听到结果的闻人司意味深长地摇摇头。 “哪有那么一句话!肯定是你自己黄书看多了,才会不由自主浮现出那么一句的!你看连我爹都承认我看的不是黄书!我爹和众位长老可是不会骗人的!”白瑛跪在铺团上边抄着家规,边瞪着坐在一边抱着被子的闻人司,嘴硬地很。 “是是是!你们白家人都不是骗人,骗的都是鬼行了吧!大鬼骗小鬼,一个鼻孔出气!自己骗自己去吧!” “嘿!闻人司!爷一只毛笔敲死你……白尹哥你少来护他!” “哈!白尹护我怎么了!要我说,你们白家就剩个白尹能信了!白瑛,小爷告诉你,你也不用猖狂!这纸是包不住火的,你们白家今天睁着眼说瞎话,给你遮掩看黄书的事儿,赶明还不知道给你遮掩什么大事呢!你不用瞪眼,改天我就去和你那个什么井莜莜小姐说去,你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看黄书!将来成亲了,肯定是个心猿意马的浪荡子弟!” “混账!爷只喜欢井莜莜一个!爷是情比金坚!你小子要是敢和井莜莜说这事,爷绝对将你们俩的事捅出去!” 白尹和闻人司的脸色齐齐一变:“我俩能有什么事!我们俩根本什么事都没有!” 白瑛听到这里,难得冷笑了一声,啪嗒将毛笔放在地上,说出了一段相当能证明自己是直男的话来: “还没有!闻人司,你是忘了那天晚上我同你说过的话了么?爷将你从宫里整出来,就是因为我白尹哥喜欢你!把你直接送他床上,就是为了给你俩创造条件!该私奔还是坦诚你们自己快决定!谁知道你们俩这么拖泥带水的,居然赖在我们家不走了!爷可是好心奉劝你们一句的,我们白家的长老对断袖可没什么好感!你们不像爷!爷虽然犯了错,但是爷身为白家的少主人,继承香火的第一人,是只喜欢女人!女人!女人的!你懂不懂!所以爷犯的错在情理之中!但是你们就不同了!你们喜欢的是男人!这没错也有错了!” 白瑛讲地振振有词,一席话真是震惊了在场的两位。 别听白瑛在那里讲得头头是道,但是他却完全不知,白尹跟闻人司两个人直到那时依旧没有承认过彼此的感情,因此两个人听了这番话以后,便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不过白瑛最后那句话,却是一语成谶,最后闻人司和白尹真的是平白遭受了许多的罪。 白尹从往事中回过神来,久久不能平静: “他小的时候,你也是知道的,他的取向一直都是十分正常的,就像那次你抓住他上课看禁书的事……而且据我所知,这些年,他一直都恪守家规,便是连坊间的酒馆妓院也不曾去过,每年都会按时去井家探望自己的未婚妻……从来都没有表现过半点喜欢男人的迹象……” 燕宛听了这话,却是沉吟许久,小心道:“不过,我听纪箬的意思,他似乎是很久以前就……就同白瑛认识的。” “很久以前?”白尹抓住了重点词汇,“可是……他出生的比我晚四年,我也算是同他一起长大。若是,真的有纪箬这个人的话,我应该认识他才对……我不可能不认识的……” 燕宛听到这种回答,先是点点头。但是旋即他便叹了口气:“这种事情,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总之纪箬给我的交代是,务必将白瑛这个人,给他带回来……” 白尹眼中掠过一片敏锐的光:“既然纪箬是让你来找白瑛的,那为何你回到北冥的时候,第一个回到的,却是宫里?” 燕宛眼睛转动,脸上似乎有痛苦之色浮现:“我,能回来便已经不易,又怎么能决定自己回到的第一个地方是哪里?一切自然有人安排。” “那些人,都是纪箬的人么?” “是。”燕宛回答的十分简洁。 “待在闻人夏的身边,你是怎么能忍受的?” 燕宛闻言,慢慢挪动双腿,将身体放松,尽量使自己躺回到床上,翻身背对着白尹,轻轻合眼:“还能怎么样?既然你当时没有认出我,那我就自己受着,以他的性格,才不会让我那么容易去死。这些年,我遇见的变态,那多了去了,反正也不差他这一个。” 白尹见他精神又有些乏了,知道多同他讲话只怕惹他讨厌,适当地住嘴,但是他却并没有走,反而回头吹了蜡烛,跟着掀了被子,往燕宛被子里钻。 燕宛诧异,扭头皱眉道:“出去!你进来干什么?” 白尹一只手堵住燕宛嘴,一本正经道:“这是我的床,怎么就不兴让我睡了!” 燕宛后挪几下,好使自己的嘴巴能从白尹的手里逃出来。他没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自己多说什么也没有用,一别多年,他现在终于认清了白尹的嘴上功夫是多么的厉害。而且以白尹这么大个人堵在自己身后,自己就是想下床也下不去。 燕宛思来想去,毅然选择什么也不说,翻身回了枕头上,使劲向床里挪动着。 但是他挪动了没几下,白尹一只胳膊已经一把搂住了他的腰,燕宛骇然,然而身后白尹却很自然地贴了上来,在他耳边淡淡说道:“隔那么远,会有空隙的,那样冷。” 燕宛翻了个白眼,白尹的借口永远听上去十分有理,不过燕宛倒是坚持敌动我不动的选择,一边时刻提防着白尹的手会不会往下滑动,一边不说话,乖乖在那里睡觉。 白尹见燕宛乖乖在那里睡觉,不理他,到也没多大意外。他大概能猜出燕宛现在虽然面上是在睡觉,但是可能暗地里正在提防着他。 他的鼻尖恰好抵在燕宛的头发上,燕宛的头发,有些细薄的紧,但是发中透漏出的那种说不出名字的香料味,仔细闻来倒是浓郁的紧。 “喂!你是狗么?”燕宛感到自己身后的白尹似乎正在干些“不法”的事情。 白尹发出了一个带有疑问意味的“嗯”字,但是马上,他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来:“阿司,你平日里用的是什么香料?” 燕宛懒得理他:“不知道,我和阿莲用一个。” 白尹听到这个回答,脸上表情有些僵硬,阿莲真的和燕宛用一种香么?为什么他见了阿莲那么多次,没从阿莲身上闻到任何香味?不过他好歹缓了过来,小声道:“你以后,别跟她用一个了。你用百濯香最好。” 燕宛背对白尹皱眉头,不悦道:“你到底睡不睡?” 白尹一滞,有些尴尬:“好好好,听你的,你快睡……” 白尹终于没了动静,燕宛总算松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只是燕宛虽然闭上了眼睛,但是一想到身后还贴这个白尹,他的睡意立刻就淡薄了许多。加上做了一下午噩梦,燕宛越睡竟是越觉得有些头痛恶心。不太舒服的姿势,让燕宛忍不住轻轻动了动身子。 可是燕宛动来动去的身子,却是意外惊动了身后的白尹,等燕宛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尴尬地感觉到自己的身后似有什么硬物抵了上来。 燕宛不用仔细想,就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浑身打了个哆嗦,身子越发紧绷,不敢说话。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忽知往事 “你……” 燕宛在这种情况下觉得一味装哑巴也不是很好,万一白尹见他不说话,直接就坡下了,那也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于是他张口说了第一个字,那个字说出口之后,燕宛觉得自己的喉咙都是干哑的。他隔着衣服,能感觉到白尹放在自己身上的手都是灼热的。 白尹的眼睛在黑暗中幽幽睁开,他的声音也有些沙哑:“别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就这样躺着就行。” 躺你姥姥的!你后面顶这么个东西你能躺住! “你既然不会对我做什么,那你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我这样很不舒服,睡不着觉!”燕宛方才从白尹哪里听到不会动自己的回答,说话也跟着有了这底气。 然而白尹的回应也很有底气:“绝不!” “可我睡不着。”燕宛背对着白尹撇嘴,眉头也皱成一团。脚也跟着再被窝里踹了白尹一下。 白尹受了他一脚,只当他没踹,继续合上自己的眼睛,在燕宛耳后轻轻说道:“睡不着也好,起来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对你口中的纪箬什么的,感兴趣地紧呢。” “那我睡觉。”燕宛果断拒绝了白尹的提议,又用力向着床的深处挪了挪,直将自己的整个身子都紧紧贴在墙上,这才满意了下来。 当然,还没等燕宛满意之意褪去,白尹的身体也锲而不舍地又跟着凑了上来,燕宛逃与可逃,又用胳膊肘子撞了白尹数下,但是白尹偏偏如同死了一样,没理会燕宛的撞击。最后燕宛颓然接受这个事实,只得就着那么个狭小的地方睡了。 燕宛那夜初睡的时候,头还痛地有些厉害,一直不曾睡着,他就那么睁着一双瞎眼,呆呆对着自己面前的那面墙,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直到下半夜,他可能也睁眼睁的有些乏了,不一会便觉得上下眼皮打起架来,而身后的白尹也一直没有任何的动作,似乎早就安睡了。于是燕宛这才慢慢闭上眼睛。 燕宛一开始闭眼的时候,还暗暗告诉自己,自己今晚只睡一小会儿就好,毕竟后面还压着白尹这尊大神,他要时刻提防才是。 岂料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一转身,却是发现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 燕宛不可置信地将身边的床铺仔细摸摸,结果真的空无一人! “白尹……” 然而并没有人回应他,燕宛有些慌神,一时间竟是以为自己尚在梦中,但是自己触碰到的东西,实在是真实地很,绝非梦中那样的虚无缥缈。 “白尹……白尹……”燕宛试着又叫了两声,依旧没有人回应他。 这种情况,让燕宛微微感觉有些不安,以前自己也看不见,但是因为他身边一直有阿莲,这多少能给他一点心理安慰,然而现在阿莲不在,成倍的无助感从他的心底涌现出来。 正当燕宛试图安慰自己,白尹一定是恰好出去了的时候,一阵吱吱呀呀地推门声,却从不远的地方传了过来——有人来了。 燕宛的第一反应是白尹,于是开口就来了句:“你,去哪了?” 来者微微一怔,却并没有回答他,反而脸上浮现出困惑之色。但是马上,来者的眼睛就聚集到了燕宛的眼睛之上,那双看上去十分漂亮的眼睛,似乎没有光泽。 燕宛听对方并不回答自己,脸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疑惑,他仔细嗅嗅周遭的空气,一股陌生而清冽的青梅味,被燕宛捕捉到——他大概能猜出对方是谁了。 “白尹呢?”燕宛问出了第二句话。这句话显然表明自己已经识破了对方的身份。 文远若一袭青衣站在门口,依旧没有回答。因为他被燕宛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庞给吸引住了,若非昨晚他从燕宛的声音中,已然推断出他是个男的。而且他以前在昆仑是远远见过闻人司一眼的,否则他一定会以为眼前的燕宛是个女子。 “为什么不回答我?”燕宛的声音第三次响起,文远若的注意力终于回来了。 “爷去厨房那里了,我听这边有声音,所以过来看看。” 文远若的声音一如既往地青涩温和,燕宛只听声音,对文远若的第一印象其实并不很坏。 “对了……这位公子,您找爷有事么?或者有什么要帮忙的么?” 声音越发客气的紧,这倒让燕宛有些不好意思。 “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早晨了么?” 文远若点了下头:“天还未亮,不过已经是早上了。” 燕宛点点头,心中暗暗有些嘲讽自己居然又睡了这么久,竟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公子还有别的事么?梳妆用水什么的,我都可以帮忙的。” 文远若的声音再次响起,燕宛愣了下,冲着他的方向摇摇头:“不必了,他会做好一切的。” 听到燕宛这么一句话,却是又轮到文远若愣了,只因他实在是想象不出白尹帮别人梳妆递水的样子。从前在文衷衷哪里不曾见过,在闻人夏哪里不曾见过,便是白小暑哪里,他亦没有见过。 他忍不住多看了燕宛两眼,似乎想从燕宛身上多看出些与众不同来。然而眼前的燕宛除了一如既往的美貌以外,更多的还多添了几分瘦削、落魄、以及安静,而且还成了一个瞎子。 燕宛察觉到他并没有走,不由得挑了下眉:“你……还有事?” 文远若在燕宛对面犹豫了一小会儿,终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出来: “一别多年,王爷你……过得可好。” 燕宛的眼睛倏地睁大,头转向文远若那边:“你……” “对不起……”文远若问完了那么一句话,立刻丢了一句对不住,他眸子低了下去,“这个问题有点蠢。” 燕宛警惕地皱皱眉,但是不可否认,文远若的这个问题真的有点蠢,因为看他现在这个样子,就知道这些年过的并不怎么样,他不由得冷冷开口道: “你是谁?我们之前认识么?” 文远若似乎没听出他言语中的警惕,老实回答道:“我原是文家的人,我先前有个名字,叫做文远若的,以前……在昆仑,我见过你……” 燕宛脸色一下子变的有些差,说到昆仑与文家,他未免想到了那些恐怖的事。 但是他脸上的不悦之色旋即就被凝重给代替了: “你既然是文家的人,那为什么会在这里?跟他住在一起?” 文远若的手搭在木门上,大拇指上的指甲深深掐进木头里:“因为……我已经被逐出文家了,我现在也已经不再用文远若这个名字了。” 燕宛听到这里,却是有些诧异:“你既然被逐出文家了,那便是文家的不要的人了,那白尹怎么敢收留你?” 文远若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人:“正因为我是文家不要的人,所以才会同爷在一起……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应该知道的,爷当年同文家闹翻的事……” “白尹他……同文家闹翻了?”燕宛一个没忍住,竟是讲了出来。先前他可能猜到白尹和文衷衷有些矛盾,但是,他还没有想到他们两个竟然到了闹翻的地步。 文远若看燕宛的表情有些迷惑,这才明白过来,燕宛可能并不知道这回事。 “怎么……爷未曾跟你说过么?” 燕宛的感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发堵,他勉强吞了口口水:“未曾……” 文远若犹豫了一下:“那……爷也未曾同你讲过,他跟白家闹翻的事么?” “他跟白家也闹翻了!”燕宛的越发难以置信起来,整个脸上都是震惊。 他此前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本来他以为白尹会不住在白家,只是因为白尹已经成年了,可以出来有自己的房子了。 “这你也不知道?”文远若的声音越发诧异起来。 燕宛觉得自己的舌头都打结了:“他为什么……为什么会同白家闹翻?他不是北冥的第一么?他不是向来是白家的骄傲么?白瑛不是同他交好么!白家怎么……怎么会……” “这个……”文远若仔细思考了一下,他对于白尹的过去虽然了解些,但是白家内部的事情,他还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爷同白家的矛盾,似乎早就有了……先前,爷用了小姐的眼睛,却不肯娶小姐,这就很让白家丢人了。后来,因为爷的原因,我们家主在昆仑受了重伤,回来后活了不到一个月,便死了……为这个事,白家更在文家面前抬不起头来……爷的师傅对于这件事情也很不满……说什么‘人家哥哥都因你死了,眼睛也给你了,你还有哪里不满意的’……两家非要爷娶小姐,最后爷没办法,只得将小姐迎进门,可是才拜完了天地……就强行要走,小姐拦他不住……又起了争执,为这个,文家的长老彻底对爷没了好感,自然就闹翻了……白家的长老可能也得脸上挂不住,便将爷给除名了……大概的情形也就是这个样子,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再仔细的,也只有爷和白家的人才知道了……”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冰释 “你们……家主,不就是……不就是,文多……” “是。”文远若再次垂眸,“然而,已他已经去了,我也不再是文家的人。” “文多星他……死了?” “嗯。”文远若点点头,手指还在门板上抠着。 燕宛顿时只觉得脑袋里一片嗡嗡乱响,满脑子只回响着三个大的问题——文多星居然死了、白尹已经和文家闹翻了、白尹甚至还和白家闹翻了!这他妈就很开玩笑了。 难怪那夜他求他救阿莲的时候,他会同他讲“自己为了他众叛亲离”。原来背后竟是有这样的事。 燕宛忍不住要伸出一只手来扶额,连身子也开始晃荡起来。文远若远远看见燕宛的身子骨似乎有些吃不住这样的消息,一时间也察觉自己说的有点多,伸出手轻轻捂住自己的嘴巴,轻声道:“王爷你还好么?” “别……别叫我王爷……”时间太久远了,燕宛现在再听到王爷这个称呼,心里总是会感到一阵发毛,“你……你下去吧……我这里没有需要你帮忙的……忙你自己的去吧……” 文远若有些担忧地看看床上的燕宛,燕宛的脸色白地有些骇人。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终是没有说出来,只对着燕宛福了福身子,向后转身而去。 然而文远若刚回头走了一步,忽听背后燕宛突然发出了哇地一声响,文远若一惊,猛的回头,却见燕宛已经扶着床沿竟吐了出来,昨夜他未曾用饭,胃里只有昨天中午用过的一些白粥,经过一夜的消化,白米早就不见了,所以燕宛吐出来的尽是些酸水一样的透明胃液。 “王爷你……”文远若忍不住咬唇,向前踏上一步。 “走!”燕宛的嘴角还留有残余液体,但是声音却已经有些发狠了,“我就当你没来过,也未曾同我说过任何话,别等他回来……” 燕宛一句话未说完,忽听文远若的身后已经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在这里做什么?” 声音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声音的主人,自然就是白尹了。 文远若突然听到他的声音,忍不住脊背一阵发凉,回头看了白尹一眼。 此刻的他手里提着一个新的食盒,显然是送饭而来。他还穿着昨夜的衣服,脸上有些青茬,看来是早上还没洗刷就去给燕宛准备早饭了,他头发在后面束成一把,那是为了做饭方便才束起来的。 白尹看着站在门口的文远若,先是一愣,但是马上他就反应了过来,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成了不悦:“谁允许你进我房间的,出去!” 白尹边说着,边一把伸手揪住了文远若的袖子往外拽。文远若不等反应过来,已经硬生生被白尹扯出了门外。 白尹一脚踏进自己的房间,刚一落脚,便嗅到空气中的一股酸味,他下意识扭头看向一边的燕宛,这一看不要紧,却脚燕宛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再看燕宛的床下吐了一大滩。 “阿司……”白尹来不及细想,轻呼一声,将食盒随手推给了文远若,自己向着燕宛哪里跑过去。 他那边不叫到好,燕宛听到白尹的声音,却不知为何,心里又是一阵抽搐,胃里再次翻腾起来,忍不住扶着床沿又吐了一次,这次他胃液也不多了,干脆连胆汁一起吐了。 绿色的胆汁刺激口腔,燕宛感觉一阵苦涩,舌头都麻地说不出话来了:“水……我要……水……” 白尹走到一半,忽听燕宛又要水,于是忙转了身,往房间里的桌子上拿水,但是茶壶却是空的。白尹微微有些尴尬。 文远若适当提醒一下:“水在正厅,这里的水我……” 文远若的话没说完,白尹却是冷冷瞪了他一眼,自己大步夺门出去,向着正厅的桌子而去。临到了桌子前,一把抓过了满壶的水,直接拿到了屋子里,给燕宛倒了一杯。 那是文远若早上才烧的水,放了些时辰后,灼热的温度褪去,正适合人喝。 燕宛就着白尹手中的水漱了口,然后强忍着喉咙与鼻腔的不适,断断续续地说道:“不关他的事……让他先走……” 白尹一愣,但是很快就给文远若递了个颜色,示意他快走。文远若看白尹脸色不善,只得对着白尹福了福身子,将食盒放在了门口处的地下,关上门退下去。 白尹皱眉目送着文远若离开,他隐隐觉得文远若一定对燕宛说了什么,才会导致燕宛现在这个样子的。 白尹轻轻摇摇燕宛的肩膀:“你怎么回事?” 燕宛这里刚刚喝了两口水,安稳下来,那边被白尹一晃,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整个人都像软了一样,头都垂到了白尹胸前。 “阿司……是他同你说了什么吗?” 一直低着头的燕宛听到这种话,神智似乎略略有些恢复,他的嘴角忍不住微微扬起,却是勾出了一个苦涩的笑:“不曾……他什么都没跟我说过……” 白尹的脸上闪过一丝怀疑,燕宛只在那里低着头,没等白尹再说什么,燕宛突然来了一句:“对了……有件事情,我一直想同你说……” 白尹顿了顿,眼睛眨巴着:“你说。” 燕宛的头扬起,脸对着白尹,嘴角似乎含了丝笑:“就是我同你讲的……关于白瑛的事,你看能不能帮帮我,今天可不可以抽空带我去你们白家,我们问问他,行么?” 白尹眉头一皱,像是仔细考虑了下这个问题,他考虑的时间越长,燕宛眉头也似乎跟着皱地更厉害。 “怎么?你去白家不方便么?” “不是……”白尹回答地快速,“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若你想见他,也不必直接回白家,我帮你约他出来就是……” 燕宛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但是手不由自主地握紧起来。 白尹察觉到燕宛细微的动作,不由得越发怀疑:“你……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地怎么握起手来,你手心里不是有伤么?” 白尹试着伸手去拉燕宛的手,燕宛忙瑟缩了下,将手抽到了身后。 “我没事……只是有些失望不能回白家……毕竟要是能回白家的话,就能见见白家的长老什么的,或许他们能知道……哎……不对,我现在这个样子到也没什么脸面能去见他们,不过好在有你,你是白家的人,应该能和他们说上话。你说……是么?” 白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燕宛这个问题,表情有些尴尬。 燕宛听白尹不回答他,心中越发明了,文远若真的不曾骗他。他微微低头,轻轻咬咬下唇,依旧故意言道:“你怎么不说话,不想给我问么?” 白尹无奈轻笑一声,继而似轻轻叹了口气,按按燕宛脑袋:“即是你要求的事,我怎么会不做——你放心……你既然想问,我便一定给你问到就是。” 燕宛默不作声,白尹看他不说话,只当他安心了,于是忙快速转移话题,小声说道:“行了,你也不用心急……你若今天想见白瑛,我今天便将他找出来见你,问长老的事,可能会慢一些,不过我不会忘的……我们先吃饭如何,我做了你喜欢的……” 说到这里,白尹忽然一顿,没再说下去,原因是——燕宛那瘦削修长的胳膊竟是突然伸了出来,跟着轻轻圈住了白尹的腰。 白尹整张脸瞬间僵硬,燕宛的这个抱未免有些太温柔了,这就让白尹有些无所适从了。 白尹越来越迷惑起来:“你又怎么了?” 燕宛慢慢将头抵在白尹胸前,似乎发出了一个疲惫的轻笑声:“白尹……” 白尹愣了下,伸手摸摸燕宛头上的发:“我在这里。” 燕宛闭上眼睛,却是没有再说话。 白尹见他不说话,不由得推推他道:“怎么了?什么事啊?” “我今天,不想见白瑛……我……我们今天回执金吾……行不行?我不想再在这里。” 白尹揉揉他脑袋道:“随你的意……反正咱们原先就说好的,应该是今天早上回执金吾的。” 燕宛头扎在白尹胸前,声音轻微:“那我们快些回执金吾,将那些事情都核对完了……纪箬的事也做完了,我们就走行不行?” 声音虽然轻,但是白尹到底是听见了,他一滞,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抚摸着燕宛头发的手也跟着停了一停:“你……说什么?” “你都听见了……哪里还要我再说……”燕宛的眼睛轻轻睁开,那双无神的眼睛里似乎也有了感情一样,竟是闪过了一瞬的落寞,“只是这次,可别再叫我先跑了……” 白尹的眼睛毫不夸张地瞪圆,接着他几乎是立刻就将燕宛从自己怀里扶了起来,一双眼睛在燕宛的脸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定以及眼前的人,就是昨夜跟自己睡了一个床的那个。 确定完这件事情之后,白尹又想了下,然后很笃定地伸手摸摸燕宛的额头——先确定是不是烧傻了。 温度正常,白尹难以置信地又摸摸自己的额头,他想不出,自己只是出去做了个饭而已,回来这人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 “你……你不是说过……留不留在这里。由不得你么?” 燕宛歪歪头,却是轻笑一下:“不一样的,我昨夜睡了一觉,倒是想清楚了些事情……” “真的?那我倒是想知道你昨晚梦见了些什么?”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溺死时间 燕宛但笑,然而他笑的很轻。 白尹看燕宛这样,不由得皱皱眉头道:“怎么?又不想跟我说?” 燕宛点头嗯了一声,白尹无奈叹口气:“算了,不说也没事,反正你自从回来后,就一直反这样欲言又止的,吃饭吧。” 燕宛将手从白尹腰上撤了下来,嗯了一声,白尹起身走到门边,将地下的盒子给拎了起来。 燕宛在床上低着头,忽然说道:“对了,你不是说,你师父也住在这里么?怎么不见他?” 白尹打开食盒的手一顿,但是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他病了,一般不下床的。” “这么严重了?”燕宛有些诧异,他之前是知道白小暑中毒的事情的,当年他还做静王的时候,也曾在暗中替白尹打听过治疗之法,不过他知道的时间未免有些晚,他当年还未找到能治疗白小暑的人,便跟着白尹去了昆仑,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尹嗯了一声,只是掀开了食盒,食盒里摆着一个大炖盅,炖盅一边放着另一个小些的炖盅,打开那个大炖盅,里面出现的赫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水煮肉片,翠绿的油菜点缀在鲜红的汤汁中,雪白柔软的肉片在汤面上漂浮。 “好香……”燕宛停顿了一下,仿佛是陷入了回忆之中,“这个是……什么来着……” “你不记得了?当初我第一次给你做的,就是这个。”白尹又掀开第二个炖盅,里面是更加雪白的米饭。浓郁的米香从食盒里飘出,香味不比昨天中午文远若做的差。 “等下……我记得了……”燕宛的眉头似皱了下,“你当初还往肉里掺了很臭的东西,非逼我将他吃完了。” 白尹挑眉,添了一碗饭,又从一边拣了勺子出来,舀了一勺肉汤,淋在米饭上,端到燕宛面前。 燕宛感受到近在鼻尖的香味,却是瑟缩了下。 白尹见状提醒道:“你不吃辣,所以辣椒我已经去籽了,只加了些麻油,不辣的——张嘴。” 燕宛脸色略有缓和,这才张开了嘴巴,白尹将那一勺米送进燕宛口中,软糯的米饭混合了汤汁,顺着燕宛的喉管滑进了胃中,空空如也的胃肠感受到食物的进入,立刻变得活跃起来,燕宛越发觉得有些饥饿起来。 燕宛吞下第二口饭,疑虑道:“不过……这个东西不是晚上和中午吃的么?早上吃这个东西,会不会有点油?” “中午和晚上你便回执金吾了,执金吾的厨房不是给咱们开的,哪里能给你做饭吃。所以趁着还在家里,便趁早给你做了就是。” 白尹说着又连给燕宛多往嘴里捣了几口,燕宛不自觉也跟着吞了好几口。等到燕宛反应过来的时候,白尹已经起身去添第二碗。 “对了……你一说到执金吾,我却是还有问题想问你。” 白尹添饭的手一顿:“什么事?” 燕宛停顿了下:“就是……就是关于那三件案子,阿康的死,我倒是知道了,但是关于萃馨和闻人雍的死,我却是不知。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又怎么会同我们有关系的?” 白尹听得燕宛是问这话,却是迟疑了一下,像是在考虑应该怎么回答燕宛才好,但是他马上就回过神来,只继续添饭道:“怎么说呢……他们两个人的死,说出来,未免有些寒碜,只怕影响你吃饭的兴趣。” “我到没什么,你知道的,当年我对杀人这一类的事情还是很有……”燕宛仔细考虑了下自己的措辞,“很有研究。” 白尹没好气地瞥了燕宛一眼,只得继续说道:“先同你说萃馨的事,萃馨那丫头死的到还好些,是失足落水的。至于闻人雍……他就比较惨了,据现在来看,应该是自己失足掉进了粪坑里淹死的。” 燕宛听到东门萃馨的死的时候,脸上还略有些惋惜,但是等听到闻人雍之死的时候,他脸上却滑过一丝尴尬之色。毕竟这个死法死的也太窝囊!太恶心了! 不过燕宛好歹略略镇定了下来,轻声道:“可是……只是想这样听起来的话,他们的死,似乎真的都是意外。” 白尹舀了一勺肉汤,点头道:“是啊,我们一开始也是这样认为的……但是偶然的事情未免太多了,这就有点让人生疑了——过来再吃。” 燕宛点头吃了一口饭,继续道:“那……这些事情怎么又到了我们头上?” 白尹挑眉道:“这个么……主要还是要从闻人雍的案子说起。孙坚那边已经查出了闻人雍死因,原来他真的不是偶尔死去,而是真的是他杀。” “如何他杀?” “据孙坚的推断,闻人雍之所以会死,是因为他所进入的那件茅厕,被人做了手脚。有人在他进入茅厕之前,在厕所里用了铁粉烧硫酸之法,加重了茅厕中的臭味。茅厕里臭味太浓,闻人雍乍一进去,可能受不住那样的臭气,结果导致神智不清,结果就一头扎进了坑里。” 燕宛闻言皱了下眉头:“铁粉烧硫酸?这个办法……你别说我还真知道……” “我并不奇怪你知道。”白尹往燕宛的嘴里又送了一口,“你原先就总是喜欢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燕宛沉吟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铁粉烧硫酸会产生和茅厕一样的味道。一般人的话,可能真的排查不出来。大抵只会以为是茅厕里太臭了。而不会向那种方向想。说到这里,我倒是有些好奇了,孙坚他……是怎么发现这个问题的。” “孙坚自有孙坚的法子,”白尹心里默默想象了一下孙坚带着人掏粪坑的场景,然后极为佩服地看了燕宛一眼,“不过我觉得你倒是很厉害,跟我讨论着茅房,居然还能吃下东西去。” 燕宛尴尬耸肩,却毫不在意地又吃了一口饭:“这到没什么,反正只是说说而已。” 白尹舀了一勺带有肉片的饭:“我不知道你是从什么地方看见的,不过我倒是从人家哪里听来,硫酸烧铁粉,这是从西凉传来的一种方法。” 燕宛听到这里,心里忍不住有些委屈:“为这你就怀疑我们?” “当然不是只有这一件。闻人雍的案子是孙坚负责的,结果他查出杀人的手法是从西凉来的——虽然你们自己称自己来自半渚,但是知情人都知道你们只是顶了半渚的名字,实际上是西凉来的。而东门坤的案子是我负责的,结果我在宫中和宫外排查以后,却发现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你和阿莲。” 燕宛嚼嚼嘴里的肉,一口咽了下去,点头道:“说的也是……那……萃馨的案子又是谁负责的,它又是怎么跟我联系上的。” “萃馨的案子……归大理寺的王修来管,他至今倒是什么事情都没查出来,不过,萃馨的死法,倒是让我想到了你以前同我讲过的,那个小婉的故事。” “小婉?那个小婉?”燕宛眨巴了下眼睛,他当年认识的名叫小婉的多了去了,那勾栏院里原先有的是叫什么小婉小蛮小桃红的! 白尹看他那无知的表情,便知他早就忘了那回事,于是不由得鄙夷:“就是那个失足掉进井里去,结果被水蛇堵住鼻孔的那个。” 燕宛恍然:“是了,我倒是想起来了……不过,你以为萃馨也是那么死的么?” 白尹点头道:“我是觉得极有可能。” 燕宛眉头一皱,胡乱又吞了几口肉,却是抬头又问道:“对了萃馨她,是在溺死在哪个地方?她们自己家么?” 白尹继续点头道:“是,那日正是东门哲的寿辰,而且……有些事你可能不知道,以前一直同东门家有嫌隙的陈家破天荒地跟东门家定了婚约,就是陈见素同萃馨定了婚,当时安国侯陈有灵也携带家眷亲临现场,本来是件极为欢畅的事——不料少年宴会上倒是高兴了,结果萃馨却去了后面花园醒酒,结果就失足落进了……” “落进了他们家的‘引觞河’是不是?” 白尹有些惊讶:“你知道?” 燕宛尴尬笑笑:“我以前去过他家,那条河可是有名的紧,当然知道那条河了……不过,萃馨若是掉进了那条河里,恐怕不会同小婉一个死法。” “有什么不对么?” “当然有了,引觞河可是东门家的河,怎么会同宫中的枯井一样,里面布满水蛇?所以,没准真的是萃馨知道自己要嫁人了高兴的,结果一不小心就失足落水了。” 白尹见燕宛说的一本正经,不由得提醒了一下:“可是,据掌握的证据来看,萃馨的落水并非高兴所致,因为,萃馨似乎并不是很喜欢陈见素,而是喜欢上了陈家小姐的一位教书先生。而这位先生几日前,在京中企图**殉情,结果被孙坚拦截,虽然那人最终是死了——但是,他却留下了一句十分有意思话。” “什么话?” “他说——萃馨跳湖的时候,他当时正在那湖的对面,就隔着那条湖水。不过我们后来问了下现场的人员,发现这个先生在萃馨的对面是不假,但是相隔的未免有些远,他当时正位于距离引觞河很远处的一处亭子里。” 燕宛听得这话,却是难得一阵沉默。 “怎么,你是又想到了什么吗?” 燕宛歪歪头,却是说道:“到不是,只是想先问你,萃馨死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午宴是正午辰时开的,而后来尸检,确定萃馨死在当时的未时三刻。中间只隔了一个时辰多点。” 燕宛听到这里却是忽然点头道:“那便是了,就是这个时间有问题。”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海市蜃楼 白尹听得这话,却是耸肩:“愿闻其详。” 燕宛推开白尹有送过来的一口饭:“我只是猜测而已,只是猜测……就是说……你有没有曾听说过有种现象,名叫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白尹拧眉,“倒是听说过,不过我听说,那种现象一般是沿海地区才有的吧。” 燕宛挑眉,摇头道:“非也非也,所谓的海市蜃楼,其实并不是只出现在沿海的地方,只要条件合适,何处都能看见。” “详细说说看。” “以前我看《北冥·天官书》里曾经有关于海市蜃楼的描述,说是登州海中时有云气,为宫室台砚,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世人不知,皆以为天宫之相,谓其中人物为神仙。后人更是将海市蜃楼比为虚无缥缈,空中楼阁之类的东西……但是讲真的,海市蜃楼之景其实并不是神仙之景,而是现实生活中的景象……只是那景象同观看者所站的地方要远很多。再者讲海市蜃楼的形成,一般海市蜃楼的形成,需要具备以下几个条件,一个是要有一定的距离,第二个是气温要比正常的温度高,第三个是在观者与真正的景象之间,地势有些异常,嗯……怎么说呢?就是可能他们之间的那段路……很平坦……但是也不是特别平坦的那种……你能懂么?” 白尹似乎感觉燕宛的话有些意思:“大概能听懂,不过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嗯……就是说,萃馨死前很有可能看到了那种类似于海市蜃楼之景的东西。” 白尹皱眉道:“不会吧,听说海市蜃楼持续的时间似乎很长。萃馨虽然死在未时三刻,但是人们发现萃馨的尸体,却是在未时四刻,中间时间未免有些短,若是有海市蜃楼之景,他们一定会看见的。” “不——有那种转瞬即逝的海市蜃楼。”燕宛仔细斟酌着语句,“只要取消其中的一个条件,就可以让那种景象消失——而且,据我所知,在那个时刻,只要条件准备好了,东门家的那处引觞河,出现海市蜃楼之景,不是难事。” “首先,未时三刻附近,正是一天中最最热的时刻,这就提供了温度的条件;其次引觞河是东门家的人工河,当年修建那河的时候,河面为了映衬东门家宅子的阔气,特地开的极宽,两岸边也修成与河面几乎平齐的高度,地势十分平坦,这就有了地势条件。最后……你说的那个距离萃馨很远的亭子,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座亭子,其实正好在那条河的对面的不远处,那个距离既使两个人看不见彼此,又恰好给海市蜃楼的出现,准备了距离条件。 综上这三点,萃馨很有可能是在走到河边的时候恰好遇见了海市蜃楼之景。海市蜃楼之景能使远处的景象,清晰地出现在观者的眼前。而她属意的那个先生又正好在她的对面,所以那人自然而然就清晰地出现在了海市蜃楼里。萃馨当时若是喝多了酒,那自然就不知道看脚下的路,掉下去,也纯属正常。” 燕宛说完了自己的推测,顿了顿,似乎在等白尹说什么。 然而白尹听完了这话,却是没做任何的评价,反而良久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燕宛。 “你……怎么不说话?” 白尹从鼻腔里发出了嗯地一声,脸上的神色越发复杂,他仔细端详着燕宛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庞,慢慢说道:“我刚才只是在想,虽然你总是骂人家变态,但是我觉得其实你更变态,居然对杀人这种事情这么有研究。你可知道大理寺的王修来,查这个案子查了半个月,愣是连个破绽都没有找出。没想到你居然仅仅只是听听案子,就有这么多的见解……听你说的这么有鼻子有眼了,你再说自己不是凶手,我都不信了。” 燕宛听了白尹这等“夸奖”,脸上微微一僵,他扯扯嘴角,无奈道:“哪里啊?我也就是觉得这个时间有点特殊,想起似乎以前我曾跟那个人讲过类似的故事,所以才随便猜猜的,不过到底还是人家凶手厉害。虽然你听我说了这么多的推测,但是我的这些仅仅只能算理论,真正要实施的话,只怕不太能够。” “是么?哪里有问题?” 燕宛咬咬下唇,继续说道:“首先么……就是那个温度的问题,虽然未时三刻是个很热的时候,但是现在是北冥的冬天,那时候的温度虽然高,但是……如果只凭借那点温度,肯定不会产生海市蜃楼之景,不然的话,东门家可定天天都上演着海市蜃楼之景。再者说了,海市蜃楼之景……那规模可不小,倘若萃馨真的看见了海市蜃楼之景,那一定也有别的人看见了!可是听你的意思,你们似乎并不知道有海市蜃楼这事……这就有点奇怪了……” 白尹闻言也跟着拧眉:“等下,你说……你曾跟人将过类似的故事?你……曾经跟谁讲过?” 燕宛听白尹这样问,先是一愣,脱口而出一句:“时间那么远了,我怎么知道是跟谁说的……等会儿……” 燕宛突然一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我……好像记起来了,我当时好像是给你讲的!” “胡说!”白尹几乎是立刻反驳了回去,“你同我讲过的案子,我都记得,我可从来不知道有海市蜃楼这一说!” 燕宛听白尹讲地如此坚定,一时间也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于是不由得低下头去再仔细想想:“若……不是同你讲的……那是……咦对了!是他!” 白尹再次挑眉:“他是谁?” “是白瑛!当年在金陵的时候,他曾经缠着我,叫我讲过许多这种东西……我当时可能将错记你也在身边了,或者将他错记成你了……” 白尹听到燕宛说出了这种话,脸上竟是皮笑肉不笑了一下:“真看不出来,他居然曾经趁着我不在的时候,缠你讲这种东西。” 燕宛看不见白尹的表情,但是听听白尹话,竟是意外听出了些许酸气,于是不由忙摇手道:“也不算背着你,当时,就是趁你出去帮我们买饭的时候……” 白尹不等他说完,却是将碗放在一边,伸手捉住了燕宛瘦削的手腕:“你不说我到还忘了,当年你和白瑛这个小子还真是不要脸皮,三个人里两个能看见的,结果你们偏偏总喊我这个看不见的去买饭。” 燕宛突然被白尹抓住了手腕,一时间未免有些结巴了都:“谁……谁让你年纪最大……我们不喊你去谁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身上没武功的,万一被捕捉白瑛的官兵给抓了去可怎么办?白瑛向来是个花钱没数的,叫他去买一顿饭,够咱们吃一年包子的……再说了……你不就是当时瞎么?现在你可不瞎了……” 燕宛的话说到最后,语气似微微有些失落,脸上也跟着浮现出了一丝无奈之色。 白尹知道自己又不慎刺激到了燕宛的伤心事,一时间也不由得跟着闭了嘴。 白尹将燕宛的手轻轻放开,却是摸摸燕宛的头发:“总会治好的。” “的确是能治好……”燕宛的声音若有若无,“只是……哪里能再去给找双眼睛……” “我可……”白尹的话不等说完,燕宛的声音忽然响起,截断了白尹的话:“我可不要你的眼睛。我才没你们白家的人那么变态,居然要人家姑娘跟你们换眼睛……只要你好好的,我这样瞎着……其实也没什么,反正都已经……嗯……” 燕宛话未说完,但觉嘴上一片柔软,却是被白尹的唇再次堵住了嘴。燕宛来不及推他,人已经被白尹紧紧匝进了怀中。 久违的舌却再次入侵他的口腔,并引导着燕宛的舌,一起搅动着。燕宛一开始还有些抗拒,但是马上就适应了这种感觉,竟是主动跟着白尹的速度动起了舌头。 燕宛的吻技比之白尹要高明很多,如果说白尹吻人全凭蛮力,那燕宛吻人就很有技巧了,燕宛的胳膊跟着勾住了白尹的脖子,慢慢地,本来处于引导地位的白尹居然跟着配合起燕宛来。白尹的眼睛倏地睁大,他现在真是越发感觉不知道燕宛刚才发生了什么,竟然让他变地这么主动! 白尹同燕宛的纠缠越发激烈,两个人的呼吸也越发变得越来越快,白尹本来放在燕宛身后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慢慢向着燕宛的腰带上移动过去,燕宛感受到白尹下滑的手,几乎是立刻就打了个哆嗦。 白尹感受到燕宛的颤动,却是慢慢推开燕宛的脑袋,捧住了燕宛的脸庞,燕宛的脸上绯红一片,原本无神的眼睛越发恍惚起来。 “阿司……你别怕……” 白尹用手轻触碰着燕宛的脸庞。 “不……不要……算了……”燕宛似乎才反应过来,接着就用力摇头,却是如同受惊的小兽一样,从白尹的怀里向后挣扎了出去,使劲往身后挪,“别……别碰我……太……太脏了……” “阿司……” 燕宛可能是真的怕极了白尹碰他,在极短的速度里,他身体整个都缩到了靠墙的床角。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人有所属 “阿司……别说这种话……”白尹的手一伸,捉住了燕宛的小臂。 燕宛的身子再次颤抖,白尹连拽了几次,都没将燕宛从墙角给拽出来。 白尹无法,只好自己跟着爬上了燕宛的床,挪到燕宛的面前。燕宛察觉到白尹的气息,却是将整个头都埋进了膝盖上。 白尹的脸近距离对着燕宛,燕宛头上头发尽数垂在白尹面前。 白尹轻轻将燕宛的头发,拨到后面,轻声道:“你别怕,既然你不想让我碰你,我便不碰你。” 燕宛的手指绞动着,依旧没说话。 “时候不早了,你下来,我帮你梳洗一下,等下就回执金吾。” 燕宛听到这里,总算是嗯了一声,将头从膝盖上抬了起来,两只眼睛的眼角处皆变地红肿。 白尹伸手给燕宛揉了揉眼角,转身要从床上下去。 然而白尹刚向后退了没几步,忽听那边燕宛突然来了句:“白尹……” 白尹停顿:“怎么了?” “你……这七年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没告诉我?” 白尹神色复杂地看着燕宛,脑海中不由得再次划过了文远若的身影,但是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没有太大的变化:“你是指哪方面的事?” 燕宛垂眸:“各种方面,我想知道你这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白尹闻言亦继续说道:“要我说也可以,拿你的经历来换,我就跟你说。” 燕宛闻言,眉间却是微蹙,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个还要交换,你还真小气。” “说的就跟你不小气一样。”白尹起身收拾了碗筷,踏步向着食盒的方向去了,“我问你几次了?你根本一次都没跟我讲过。” 燕宛兀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在床上略坐了会儿,却不见白尹回来扶他去洗脸,不由得纳罕道:“我说,你不是要叫我洗漱么?怎么不回来了?” 白尹停顿了下,却是无奈回应道:“你怎么那么惦记着回执金吾?我总要吃饭吧?等我把这份水煮肉片解决完了再说。” 燕宛腹诽,却终是没再说别的话来。只低头继续绞动手指。 今早注定是个麻烦的早上。 其实不光是他们这里,同样尴尬的吃饭情形,今早在沈书缘的家中也这样上演着——孙坚大人正穿着官服坐在沈书缘家的餐桌前,拿沈书缘吃剩的油条沾豆浆吃。 孙坚昨夜没在执金吾度过。 是在沈书缘家的客厅里凑合的。 至于咱们孙大圣孙大人为啥不在床上睡,这当然是有原因的。 昨天在执金吾送走了东门哲之后,他就在办公室里写了张请假回家“养病”的条子,让燕琮给沈书缘送了过去。 沈书缘一早得了条子,到也没犹豫,趁着天明就早早回去了。 沈书缘那边一走,孙坚这边左右也没了什么事,本来想去监狱那边看看阿莲来着,但是听说人家申恩正在那里“拷问”着,于是只能在办公室里翻着有关于东门萃馨的卷宗,枯坐了一下午,眼瞅着时候差不多了,便毫不留恋地从自己椅子上弹了起来,丢下句:要是白尹燕宛回来了,就好好招呼着,别慢待了。然后一溜烟就跑了。 他去的自然不是别的地方,而是沈书缘在京城中的宅子。这宅子位于京城的西片,京城西片的宅子没别的好处,就是清净,而且这边的地价跟沈书缘的薪水很对头,旁人若听说沈书缘家住京城的宅子在京城的西片,自然不会怀疑什么。 毕竟沈书缘现在已经不是赵家的公子,又换了名字。而孙坚在帮沈书缘整理个人资料的时候,很厚脸皮的在他的那一栏写下了“父母早亡”的字样。所以在执金吾众人的眼中,沈书缘一直是没什么倚靠,又体弱多病的小职官,嗯……至于为啥能坐到司马的位置,那是就多亏了同孙坚的关系比较好,但是他们怎么个好法……这他们就不知道了。孙坚口风向来紧的厉害,他们也不敢多问。沈书缘更不能问,你要是问急了,没准能闹到孙坚那里去,回头没准能赚顿打。 就拿早些时候说,当年沈书缘初入执金吾的时候,孙坚还是执金吾的一枚千人,负责执金吾头把交椅的还是东门选。 沈书缘的样貌,讲真的,是属于秀气乖巧的那种,圆脸圆眼睛地,又时常生病,只能负责文书的工作,一看就是很好欺负的那种。但是众人都知沈书缘能进执金吾,就是孙坚给安排引荐的,虽然孙坚只是一枚千人,但是因为他能力着实是强,而且又是孙伏休家的大公子,威望向来很高,是以没人敢惹。 但是偏偏某天东门选这个二世祖不知是去哪里喝了几口疯酒,回执金吾的时候恰遇上了在他办公室帮忙搬文件的沈书缘,他平日里也知道沈书缘是孙坚引荐的,当时孙坚正被他耍酒疯指使出去做事,他左右看孙坚不在。当着众人的面,故意将人喊了过来,边用手指戳沈书缘的脑袋,边含着一口的酒气,醉醺醺地问了几个问题,就几个问题而已: “我说……你小子叫什么名字?” “回……回大人,下官……姓沈……” “姓沈?我呸!你小子逗我呢!你绝对是跟着孙坚那小狐狸崽子姓孙是不是!说你是不是姓孙?” “不……不是……” “还说不是!看你长这个样子,娘里娘气的,都他妈赶上一娘们了,嘿!你说你跟他到底什么关系?没准你跟那狐狸崽子滚过一个被窝吧!你说啊!老子问你话你听不见是吧!是不是上过!回答我!” “我……我……我没……” 沈书缘那边刚红着眼睛挤出个没字,东门选抬脚冲着沈书缘的心口窝就踹了过去,沈书缘一个被站住,手里的一摞文件当时就化作漫天飞,稀里哗啦撒了一地。自己也跟着滚进了门外雪地。 彼时天色已暮,夕阳把整个世界都映衬成那种漂亮橘红色。 沈书缘的身子从室内滚了出去,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遭,才停下来,等他再从雪地里爬起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雪,脸都冻青了,嘴里跟着呕了一大口血出来,血溅在地上,因为夕阳的映衬,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仿佛是黑色的。 东门选那边看沈书缘一张团子脸都痛地皱成了一团,心里竟是大是痛快,忍不住要抚掌大笑。他跟着来到沈书缘面前,拣起地上的一本卷宗,冲着沈书缘的脸上胡乱一阵抽:“敢同老子说没?老子是想听你说没的么?承不承认自己是孙坚的姘头!承不承认啊!再说没有!今儿就打你了怎么着,有本事今晚去床上跟孙坚哭啊!他你就说:孙谦仁!你个死鬼,东门选敢打你的人了!说啊!哑……” 东门选那边刚说了半个哑字,然后他后半个字就真的哑了下去,因为一只拳头已经很是时候地一拳补了上来。东门选一口老血就吐了一地,跟着出来两颗牙。 东门选被突然回来的孙坚打醒了过来,他回头看清是孙坚,一开始还嘴里抽着凉气要骂一句:“孙谦仁,我是你上司。你敢打我!” 孙坚不等他说完,却是黑着脸,一脚补在了东门选的小腹上,东门选没料到孙坚竟然还打,一个没注意,竟是被孙坚一脚踹回了屋子里去! 房间里传出一阵桌椅破碎的声音,孙坚随手从地上捡起了一本卷宗,卷成一个筒,跟着进了门,一句话也没说,也没顾及办公室里是不是还有人,随手啪地一声把门给闭上了。 门里一顿噼里啪啦乱响。 一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那意思全在眼神里: “卧槽,真打起来了!会不会死人啊?” “哎哎哎……被打的事咱们右丞大人,要不要帮帮忙?” “帮你妹子啊,看这劲头,进去就是个死啊!” “说的也是……幸亏我以前没欺负过沈书缘……” 一众人向着沈书缘的那边看了过去——他身上雪还沾满全身,血也挂在嘴角,兀自往下流着。虽然狼狈地紧,不过好在他已经被执金吾的一个名叫申恩的司马给扶了起来,看上去仍能站住。 巨大的一声响,从办公室的窗户那里传来。东门选的身体砰地一声,撞破了紧闭的窗户,摔在了雪地上,在地上擦出好几米去,最后停了下来,血从他身体下渗了出来,雪地瞬间化作一片泥泞。在阴暗中,看着到像是黑色的。 东门选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嘴里被塞着一本卷成筒的卷宗。血已经洇透了大半卷卷宗。 孙坚是从正门打开门出来的,身上似乎也有血,但是看他没事人的样子,只怕身上的血都不是他的。 众人巴望着想看看里面的战况,原本在屋子里没来的及出去的,这会子刚跟在孙坚身后低着头出来,他们也不敢里孙坚太近,不过只看那表情,绝对是已经吓傻了。 然而孙坚的表情一直是若无其事的,仿佛现在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根本不是自己打的一样。只是有些疲惫地活动了下手腕,然后直接向站在申恩身边的沈书缘哪里走了过去。 沈书缘浑身的雪都化作了水,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哆哆嗦嗦地看着孙坚向他走了过来,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是他还没等说出来。 孙坚却已经先对他说了四个字:“送你,回家。” 完了不等沈书缘反应过来,一把将沈书缘从申恩身边扯了过来。打横抱起来,头也没回地往外走。 这是孙坚今天下午说的第一句话,回想起来,方才打东门选的时候,他根本一个字都没有说。但是不可否认,孙坚所有的语言都已经溶解在了他的一举一动之中,那就是——打的就是你,谁让你打我的人的!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宫中有请 孙坚那日自执金吾回家了以后,东门选也荣幸被抬回了东门家,经东门家的大夫连夜救治加确诊,最后判定了两个字——残了。 也就是说从此之后再不能用正常这两个字来形容他了。 闻者莫不卧槽。 大家都觉得孙坚这次可能玩完了,毕竟东门选是东门家的人,而且孙坚自从那日带着沈书缘回家以后,就再也没来上班。 再等了两三天,可巧后面看停尸房的老金趁着天不亮,琢磨着出门去找自家彻夜未归的小猫来着。 于是第一个来开了门,一开门,可不就瞧见远远地正向执金吾门口走过一个人来。老金一揉混花的老眼,对方可不是孙坚又是何人? “呦!孙大人来投案自首了?”老金客气地叫了声大人。 孙坚面无表情地看着老金:“我过来接任。” “噢!接人?你想接谁啊?” 孙坚沉吟半晌,终是回答道:“执金吾右丞。” “啊?咱们这有这个人名么?不……等会儿……这不是个人名。” 直到剧情发展到那儿,大家才忽然记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原来孙坚的身份不仅仅是执金吾的一个小千人,而且还是当朝相国孙伏休家的大公子。所以孙坚敢打人,而且打了人之后,人家不光不怪罪,还带搭上点什么东西给他,让他出气出的爽快点。 顺带着,大家也便明白了另一个道理,执金吾里还有那么一个人,不能多问,更不能多碰。那就是那晚的“肇事者”——沈书缘! 然而世间之事大多是一物降一物,虽然明面上人家孙坚是执金吾的头号人物,但是在家里,人家沈书缘到底是强压他一头的。 所谓夫人在上,不得不从。 极少有人知道,孙坚同沈书缘会是这种亲密的关系。就连孙伏休自己,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喜欢的是个男人,而且还是当年的“静王余孽”。整个执金吾里,除了孙坚提拔上来了申恩,没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像东门选这种能只靠猜就能猜出来的人才——已经被打残了。 关于孙坚为啥今天早上会一个人坐在那里吃油条,这个需要解释——事情还要从昨晚说起。 孙坚昨夜回到了沈书缘的家里,先吃了个闭门羹。 孙坚推门不开,只道是沈书缘还在气燕宛的事情,没办法,来都来了,还是翻墙吧! 孙大人熟练地从沈书缘家的墙头上翻了进去,然后来到正房门前,推推门,正房的门也被锁了。孙坚瞬间翻了个白眼,不过就这几道门还锁不住孙大人见沈书缘的渴望。孙大人当机立断,爬上了屋顶,噼里啪啦掀开了屋顶上几处瓦片,毅然作死地选择了空降。 结果他倒是掉进沈书缘房里了,但是沈书缘却没像往常一样被惊醒,也没从床上跳下来指着孙坚就骂。 沈书缘的屋里漆黑一片,头顶上的那几个没有瓦的窟窿。呼呼地往里灌风。孙坚跑到沈书缘的床边,对着沈书缘的背轻轻拍了两下,喊他两声“小伦”。 沈书缘这才痛苦地嗯哼了一声,扭过头去,看了孙坚一眼。绕是室内没有点灯,孙坚仍能看出沈书缘的一张脸白地实在是骇人,孙坚伸出手摸摸沈书缘的额头。 额头上冷汗涔涔,孙坚的一只手都跟着湿了。 沈书缘看清来者是孙坚,几乎是咬牙挤出了一个字:“疼……膝盖……” 孙坚会意,知道他关节又犯病了,孙坚忙起身给他掖了掖被角,快速地丢下一句:“我去煎药!” “回……回来……”沈书缘痛地话都说不清楚了。 孙坚去而复返,一脸诚恳地看着沈书缘,沈书缘强撑着一口气,白了孙坚一眼:“先把房顶给我补上!太冷了!智障!” 全北冥能喊孙坚为智障的,只怕就只有他沈书缘一个了。完了孙坚还不得不受着,坦然接受这个称呼。 是夜,咱们孙大人顶着冷风趴在房顶上,将房顶上的窟窿给补上了。幸亏这场景没让他老爹孙伏休给看见,不然孙伏休能气到吐血,早些年他们祖宗祠堂的屋顶也曾漏过雨,孙伏休本着祖宗为大的原则,觉得这房顶应该由孙家的子孙亲自来修,于是天天催还那时还没去执金吾上班的孙坚去修屋顶,喊了他半年,孙坚愣是连个梯子都没碰过!更别说修屋子了。 当然了,修房子还是小事,等孙坚修好了房子回到屋里的时候,他又跟熟练地从沈书缘的橱子里取出了几日前从太医院拿的药来。 这药自然不是别的,正是上回从刘青守哪里拿来的川牛膝之类的药!可怜不知情的群众一直以为孙坚是给孙伏休拿的呢! 等孙坚给沈书缘煎好了药,再哄着沈书缘吃下去,眼看沈书缘安稳下来能睡着了。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半夜。孙坚思来想去,到底是不好再爬上沈书缘的床睡觉,无奈只能在客厅拼了两张椅子睡了,盖着斗篷睡了。 等他第二日再醒来的时候,却是被沈书缘给掀了斗篷,冻醒了。 孙坚眯着眼从头到脚,打量着清晨醒来的沈书缘——能站起来了,看来病是好了。 沈书缘头上的发髻松松散散地绾着,身上还穿着昨晚的睡衣,外面披自己常穿的斗篷,赤着两只脚站在地上。 孙坚眼睛才一瞄到沈书缘赤着的双脚,脸色接着就变了,几乎是立刻就翻身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直接将沈书缘从地上抄起,打横抱住了:“谁让你这么下来的?鞋呢?” 沈书缘只冲孙坚翻了个白眼:“我饿!” 孙坚不理他,只将他往回抱。 沈书缘见孙坚不理他,到也不尴尬,反而一派天真地伸手戳戳孙坚心口窝:“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睡外面了?” 孙坚亦白了他一眼,将他扔回了床上,没好气地说道:“昨晚你快死的时候我回来的!” 丢下这句,孙坚转身就走。 沈书缘那边看他走了,到有些急了,但是他到不是担心孙坚不回来了,而是担心着:“我不想吃油条豆浆!你要是买那玩意儿,你也不用回来了。” 回应沈书缘的是孙坚的关门声,然而等孙坚再回来的时候,手上真的拿的是豆浆油条。 沈书缘一脸嫌弃地吃了一根油条,然后孙坚再次被撵出门外。 孙坚守着门口朝里面喊:“我真没听见!你怎么还不听呢!” 沈书缘在里面回喊:“我头回跟你说么!跟你说了几次几次几次了!我不吃油条!你胡买乱买什么!” “我觉得油条就很好,我吃了十几年了,都没有吃腻!你怎么那么多事!多吃根油条怎么了!” “孙谦仁!你少骗人了!我还不知道你,你才吃过几回油条!你每次去卖油条的那个摊,主要是买他们家炸的炸糖饼!油条只是捎带的!他们家油条难吃死了!” 孙坚无奈妥协道:“行了!那这样,我分你一半糖饼,你别吃油条了!” “出去!你那个糖饼还不如油条呢!” 沈书缘说的决绝,又赤着脚从床上跳了下来,啪地一声给他把门给关紧了。 幸亏孙坚退地快,没给伤着鼻子。 于是今早在沈书缘的家里就出现了孙坚独自一人守着餐桌吃油条的场面。 孙坚心里别提有多郁闷了,更让他郁闷地是,就在他一脸卧槽地放下油条,摸起糖饼的时候,门口居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孙坚一个激灵,回头看看门外的天色,让他诧异地是,天色居然已经完全擦亮了,这倒是让他始料未及,没想到自己在沈书缘这里居然没有注意到时间。这个时间若是再去执金吾,只怕是要迟到了。 孙坚叼着一只圆圆的糖饼喊沈书缘:“有人来了,你去开门!” 沈书缘嗯哼了两声:“我膝盖还疼,走不远路,你去!” 孙坚无语道:“你疼傻了吧,我去开门还不暴露咱们关系么?” 沈书缘哼哼地更厉害:“哎……你还真当自己是孙悟空了?当人人都认识你呢?我这里一般没人来,执金吾的人也不知我的地址,若是熟人看见你在我这,你就说……就说……你过来看我……看我病成什么样了……上司来看下属,这纯属正常!” 沈书缘说的振振有词!孙坚一个白眼没翻过去,心说上司来看下属是挺正常,但是你看谁家的上司大清早来看下属的?这是什么下属啊! 孙坚无奈只得叼着糖饼起身,来到沈书缘家的大门前,他嘴里兀自含着那糖饼,这样好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似平时,他没有立刻开门,只是站在门口,开口问道:“谁在那里敲门?” 门外的人听到孙坚这模糊不清的声音,先是停顿了下,但是旋即那人便开口简短回应道:“我是申恩。” 声音熟悉,的确是申恩无疑,但是孙坚眉头到底是一震,虽然申恩是知道孙坚和沈书缘的关系,又知道沈书缘的住处的,但是孙坚没想到申恩居然找到了这里来! 孙坚拉开了大门,申恩挤进半个身子,他没穿官服,端得是个年轻公子的打扮。 “我说声音怎么不对,原来真的是大人你……呦,吃着呢……” 申公子边将身子挤了进来,边抬眼看孙坚,结果就看见自家上司嘴里正叼着一只糖饼,样子之清奇——吓得申恩差点笑了。 然而孙坚若无其事地扯下那只糖饼,慢条斯理地将饭吞了下去,脸色一如既往的严肃:“你怎么找这里来了?” 被人发现不雅的举动,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孙坚也真是绝了。 申恩嘴角抽搐,但他还是将门好生关紧,然后凑到孙坚身边,轻声而快速地说道:“昨夜大人走后,出了点事。事情有些难办,须同大人商议下。我本以为大人今天早上就回来,没想到大人还不曾回来,只好找到这里来了。” “有事?”孙坚眉头皱起,“什么事?” 申恩眨眨眼:“昨夜,大人走后,东门家的那个年岁延又来了一趟……说是昨个下午东门大人来的时候落下了句,说是……大人今日若得空,就带着那位燕宛先生,也去东门家看看情况。” 孙坚眼中似乎包含着怪光,看了申恩一眼:“这事情很难办么?东门大人既然请他,那就去便是,反正白尹在,不用担心他。” 申恩摇头道:“不止。东门家前脚走了,人家宫里又来了人。” “宫里那边来的人?” “是皇上那边,说是燕宛先生一去几日,皇上甚是想念,坚持要今个儿带回宫里去看看。”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何去何从 “皇上?要找他?” 孙坚感到自己的喉咙居然有些发紧,说出来的话未免也有些僵硬。 申恩点点头,亦有些无奈地看着孙坚:“所以说啊,咱们应该先去谁哪里啊?” 孙坚皱了下眉头,按理,是皇上大,自然应该去皇上哪里。但是要是真是先送了宫里去,以皇上对燕宛的“疼爱”那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回去呢! 况且人家北冥国东门氏也是只手遮天之辈。退一万步讲,孙坚这执金吾右丞的位子,还是人家东门家送的呢。若是去了皇上哪里,耽误了人家东门哲的要求,那这事未免情做的太不光彩。 再者说,孙坚虽然不是很明白白尹燕宛还有闻人夏之间的纠葛,但是他还是明白的,自己若是将燕宛送到闻人夏哪里去,白尹那边他也不好说啊! 孙坚思来想去,却是又问了申恩一句:“年岁延来的时候,你怎么跟人家说的?” 申恩耸肩道:“我就说,燕宛还没回来,等明天要是回来的话,我便问下大人您,有没有时间去。” “那皇上那边呢?派谁来的?你又怎么说的?” 申恩回答道:“是皇上身边的安四儿公公来的,他一来就问我燕宛先生在那里,我就告诉他燕宛先生出去了,他还挺着急,问我他什么时候能回来。我只能说他被白大人带走了,我也没法说这事。他挺失望挺无奈地,只能跟我说,皇上想先生想的紧,最好今天就给送宫里去见见不然皇上急了,咱们谁也担待不起。” 孙坚听到“担待不起”四个字的时候,似乎很明显地有些不太高兴。讲真的,虽然他从小从孙伏休哪里学过很多忠君爱国的理念,但是实际上他不是很喜欢别人拿皇上来压他,而且尤其讨厌安四儿、江如意之类的宦官拿皇上来压他。 “那燕宛自己呢?他可回来了?” 申恩一点头:“今天一早才回来,他和白大人现在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有件事情……” 孙坚听申恩的语气有些迟疑,疑惑地抬头看看申恩的表情,竟是意外发现申恩的表情十分尴尬,似乎下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孙坚看他那个样子,不由得戒备道:“怎么了?” 申恩咬咬下唇:“就是燕宛先生同白大人,嗯……怎么说呢。听说前天他们两个人从寿宁王府走的时候,好像大吵了一架。但是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燕宛先生的衣服换了,轮椅也没了,今早是……啧,是白大人把人抱回来的,就是这么横着抱的,也不管别人怎么看他们……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像是吵架的样子,反而看上去关系比以前好了很多。” 孙坚闻言,眉心一阵抽搐,心里莫名想骂声卧槽,这两个人变脸真是比翻书还快,昨天还整地你怼我怼你的,今天居然不要脸在众人面前搂搂抱抱! 孙坚联想到自己,不由得哀怨地回头瞅了沈书缘的房间一眼,一回头却见沈书缘居然披着斗篷出现在了门口处,正出神地看着两个人。 孙坚垂眼扫到沈书缘的膝盖处,斗篷拢地不是很紧,目测风还能灌进去。 孙坚那一瞬间先皱眉再握拳,冷冷对着沈书缘来了一句: “早上不吃饭出来吃风啊,滚回去!” 沈书缘被孙坚吼地一愣,要是只是两个人在一起的话,孙坚是绝对不会这样吼他的,不过现在申恩在边上,沈书缘知道要给孙坚点面子,于是撇撇嘴,没回孙坚什么。只好对着申恩客气笑了笑,将身子退回到室内。 孙坚没好气地看他回去了,回头一看申恩,却见申恩仍笑容灿烂地对着沈书缘站过的地方,估计刚才跟沈书缘打的那个招呼还没收回去。 “有那么好笑么?”孙坚板着脸,问的——相当冷静。 “没有。”申恩回答地简短,并且立刻心虚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将笑都收了回去,“大人,咱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孙坚斜了他一眼,但是却没有说话,似乎在仔细思索这件事情。 申恩在一边提醒道:“大人……时候还早,要不咱们先去东门大人那里一趟吧,争取早去早回?” 孙坚看傻子般地看了申恩一眼:“先去东门大人那里,你当皇上的话是放屁么?没听皇上想人想得紧么?再说了,东门哲能让燕宛早去早回么?” 申恩尴尬一笑:“可是,那也不能直接去皇上哪里啊,这要是去了皇上哪里,可能……就回不来了……” 何止是回不来了这么简单,如今听燕宛和白尹的关系似乎更好了,这要是把燕宛送回去了,不就是跟白尹翻脸么? 孙坚眼珠转动了几下,这事情未免还真是有些进退两难,但是他略沉吟了下,旋即说道:“我先和你回执金吾!这事,去了再解决。” 说着,孙坚便已经扭过头去,将手里剩下的那只糖饼塞嘴里咬了一大口,嗯……再不吃就凉了。 申恩原地傻眼看着孙坚就那么扭头走人,未免有些急了,撵上去两步追问道:“不是……大人!你有办法了?” 孙坚头都没回,只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我有什么办法,这事光咱们两个人说不行,回去告诉燕宛去,让他自己决定!等我收拾一下,一会儿跟你一起回去。” 说完,啪地一声把申恩关了门外。 申恩在门外一阵凌乱。 室内,沈书缘难得端坐在了餐桌前,眼瞅着孙坚从外面关上门进来了。 孙坚一打眼看见沈书缘乖乖坐在餐桌前瞅着自己,不由得边将剩下的半个糖饼放在桌子上,边问道:“看我做什么?终于想要吃饭了?” 沈书缘圆圆地眼睛在孙坚脸上扫来扫去:“申恩……他怎么来了?是不是有什么事?” 孙坚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只进到沈书缘的卧室里洗手道:“吃你的饭,你管那么多多做什么?” 沈书缘略有些不悦道:“跟我说说怎么了!” 孙坚仍是不答。 沈书缘扁扁嘴,却是继续说道:“算了!你不说我也听见了,是不是跟闻人司有关系啊。” 孙坚的声音在里面响起道:“跟你没关系的事情别乱听。” “怎么就跟我没有关系了!”沈书缘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急了,“闻人司害我全家呢!我问问怎么了!” 孙坚手洗了一半,听出沈书缘的声音有些怒了,知道沈书缘想到了往事,他的动作也是一顿,但是马上他便将手胡乱擦擦道:“行了,你怎么还没完了。他现在都那个样子了,快被折腾死的人了,你再问有关于他的事情,又有什么用!” 沈书缘没回应孙坚,孙坚听不见沈书缘声音,先是一愣,但是马上就反应过来,从卧室里走了出去。 果然沈书缘已经坐在那里,抱着膝盖,将头埋在了膝盖上,肩膀一抽一抽地,竟是哭了。 “你又哭!”孙坚内心未免有些崩溃,但是还是上去拍拍沈书缘肩膀。 沈书缘不受他哄,肩膀一抖,硬生生躲开了孙坚的手:“怎么没用了!你就是想说我没用!我就是没用怎么了!我就那么点亲人了,完了还被他祸祸死了,就不兴我问两句,哭两声了!” “不是!”孙坚挨着沈书缘坐下,伸手揉揉他脑袋,略有些冤枉道,“我没说你没用!行了,申恩在外面等着呢!你也别哭了!” “你去找申恩好了!不用回来了……啊……咝……”沈书缘腾地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他膝关节不是很利索,如今起地太快,未免有些承受不住。立刻就抱住了膝盖,蹲在了地上。 沈书缘脸色骤然变地雪白,头上冷汗更如水一样往下淌。 孙坚看他那个样子,知道沈书缘又触及了伤痛之处,于是忙也跟着蹲下去,圈住缩成球一样的沈书缘。 “好了!别闹了!自己有病又不是不知道!之前说好了不再提他了!” “我说最后一遍!当初我以为他死了!”沈书缘瞪了孙坚一眼,指着自己的膝盖道,“我最讨厌他了!就是因为他我才变成……咝……” 孙坚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的确,当年如果不是闻人司私自离开,那***也不会那么快就大获全胜,身为静王亲信的赵家更不会满门抄斩——昔日的赵小伦也不用沦落为逃犯,只身北逃,最后在极北之地活活冻伤了双膝。 孙坚想到往事,但是嘴上依旧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乱揉了揉沈书缘的头:“今日你不用去执金吾了,在这里好好休息。闻人司自己做的孽,自然会有报应。方才申恩就是来同我讲,皇上正要找闻人司进宫呢,你讨厌他,皇上也讨厌他,他自然也活不了多久了。” 沈书缘的哭声似渐渐止住,他抬头看了孙坚一眼,一张脸惨白,但是雪白的眼珠却是满是血丝,乍一看,竟是分外骇人。 孙坚低头看看他,见他不再哭了,心中略微一放心,伸手就想将他搀扶起来。 然而沈书缘却似被孙坚的那句话给吓呆了一样,竟是没有跟着起来。 孙坚诧异道:“怎么了?” 沈书缘血红的眼睛,眨巴着,嘴巴微微抖动:“你……你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皇上要杀了他么?” 孙坚面色如常:“也不算,总之他若只身回到了皇上身边,就算不死,只怕也没有好日子过。算了……你别想这么多……” 沈书缘一滞,似乎亦在想着什么,孙坚就势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沈书缘突然开口道:“那个……你……能别让他去……皇上哪里么?” 孙坚一愣,万万没想到沈书缘会说出这话来:“你……说什么?” 沈书缘深吸了一口气,重复道:“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让闻人司落到皇上手里?” 孙坚疑惑道:“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你不是讨厌他么?” “不……不是……我的确是讨厌他,但是……但是……”沈书缘顿了顿,“但是我更不喜欢皇上……毕竟,事情虽然是闻人司引起的,但是杀人的,却是……是皇上……”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莫名恐慌 孙坚听了这话,沉吟半晌,眼皮微动:“这个——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也管不了。” 沈书缘咬咬下唇,没说话。 与此同时,执金吾里,燕宛和白尹坐在厢房里。 燕宛坐在自己的床上,天气正好,连日的降雪在今天终于停止了,温暖的日光穿过窗户,投射在燕宛的身上。 燕宛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一直呆呆对着前方的脸,不由得向窗户那边转了转。 白尹靠在燕宛的对面,眼睛一直盯着燕宛的一举一动,于是燕宛的这个动作自然而然地落入白尹的眼中。 “晒晒太阳也不错。”白尹适当地插了一句话。 然而燕宛闻言却是皱了皱眉头:“我才不喜欢阳光,好晒。” 说着,伸手就要去拉一边的床帘,白尹见状,却是走了上去,一把抓住了燕宛要拉的床帘,燕宛冰凉的手被白尹的温暖包裹,一时间有些愣了。 “拉什么床帘。”白尹的声音在燕宛的头顶响起,“你整天都这样闷着,都快发霉了。再说了,这都快要过年了,还能有几天有太阳的日子?” “那……那我也不要……”燕宛边说着边试着想从白尹的手下挣扎出来。 无奈白尹故意不肯松手,这就让燕宛挣扎地十分困难了。 两个人就这么纠缠着,正当两个纠缠地正“火热”的时候,门口那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悠长地敲门声。 声音不紧不慢,意味深长。显然是在提醒这两个人应该注意一下仪态了。 燕宛和白尹的动作停下来,白尹扭头望向门口,门没关,孙坚倚靠在门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人,似乎并不意外两个人会在屋子里“打情骂俏”。孙坚的身边跟着的事申恩,申恩没进屋,但是半个身子却探进了门,似乎对于燕宛和白尹在干什么很感兴趣。 “两位早。” 孙坚开口说了句客气话。 白尹看着孙坚在人前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一时间也无法从面相上揣摩出为啥孙坚会亲自到这里来。 对于昨天他愤而拉走燕宛的行为,白尹在孙坚面前略感惭愧。 白尹不知道该怎么接孙坚的话,只得冲着孙坚也客气了声:“孙大人早。” 孙坚歪歪头,却是向着白尹身后的燕宛看了两眼——燕宛的手还被白尹抓在手里,身上穿的那件黑色的衣服,实在是有些大,怎么看怎么不是他的。 孙坚看到这里,脑子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白尹这个人,于是有意无意地看了白尹一眼。 白尹察觉到孙坚方才似乎在看燕宛,而且眼光未免有些怪异。 白尹不由得皱了皱眉,放开了自己的手,向前走了两步,将身子挡在了燕宛的身前。 “孙大人有事?” 孙坚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微微轻咳了一声:“是有些事,想同燕宛先生说说。” 孙坚说完这话,身子跟着站直了些。他那话似乎包含着另一种意思,那就是只想同燕宛说。 燕宛惊觉,跟着扬起了脸。 白尹察觉到了这一点,眉头却是不由得皱地更紧了,但是他决定继续装傻:“好啊,那孙大人就说好了。” 申恩在后面听见白尹这样说,只道白尹没听懂,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白大人,我家大人的意思是让你出去。 不过才说了一个字,那边孙坚及时瞪了申恩一眼。申恩乖觉,闭上了嘴。 孙坚心知白尹在装傻,但是他到底是没有表示出来,心中却默默冷笑——白尹不走也可以,他还很想看看白尹听到皇上召燕宛进宫这个消息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孙坚勾了勾嘴角:“其实,也不麻烦,就两件事情。昨个大人与先生不在的时候,东门大人曾经来过一回,道是今日想请先生去府中一叙,顺便核对下有关于皇姨的事情。” 东门这两个字刚从孙坚嘴里出来,燕宛的肩膀几乎是跟着颤抖了下,毕竟一提起东门来,他总是会想到东门颖如和自己父辈的那段混乱的情史。 白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明显是一愣,但是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回头看了燕宛一眼,燕宛的脸低着,看不真切。 白尹只怕他继续胡思乱想下去,于是忙扭头对着孙坚转移话题问道: “还有另一件事?” 孙坚见两个人没对去东门家发表意见,微微有些意外,因为他可能不是很知道闻人司与东门哲之间的一些恩怨。 不过孙坚很快将注意力转移了回来,对着白尹耸了下肩:“还有一件事——还是发生在昨天下午,宫里的安四儿公公也曾来过一趟,说是宫里皇上记挂燕宛先生,想要带回宫里去看看。” 孙坚这话一出口,眼见着的,白尹的脸色果然是瞬间就变地白了起来。跟着地,那边床上的燕宛的眼睛也几乎是瞬间里睁大了,这消息远比刚才那个使人震惊。一时间,燕宛有些难以置信地向着孙坚的方向看了过去。 孙坚将白尹脸色的变化尽收眼底,然而他自己却依旧不动声色,反而故意在声音里掺杂了几分期待:“真是不太巧了,这两件事情竟然撞在了一起。谦仁觉得,这事到底应当亲自问过燕宛先生的,所以今早特意过来一趟。不过……昨日公公来的时候,似乎挺急地。可是大人和燕宛先生不曾回来,所以就交代,若是今天回来了,就快些送回去。” “既然如此,那你就当我们没回来好了。” 孙坚的话一说完,那边白尹已经张口来了这么一句。 在场的人皆是一愣,虽说平日里都知道白尹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白尹居然这么放肆任性。这话俨然是不把闻人夏的话放在心上。 白尹脸色如常,亦歪头看着孙坚:“孙大人不用为难,若是皇上问起,你就说是我说的。” 孙坚眼珠转动,然而心里却忍不住替闻人夏叹了口气,有这样的臣子,真是打脸啊:“白大人,执金吾上下近千人,可不是拿来开玩笑的。” “你不信我?”白尹的语气依旧如常,但是眼神却几乎是瞬间就变得有些阴冷,“而且我也没开玩笑。” “这事,还是问问燕宛先生自己的意思……” “这人现在由我负责,我说了算。” 孙坚的眼皮眨了下,扭头看看身边的申恩,申恩皱皱眉,他比孙坚还要无奈。 孙坚也不指望他能给出什么主意了,于是只得继续回头对着白尹道:“谦仁倒不是不相信白大人,只不过,若是今天跟宫里说您与先生没有回来,那明天呢?后天又如何说?大人与先生总不能天天都不回来吧?” “那就说他病了,回不了宫里去了,这样还有问题么?”孙坚的话刚说完,白尹几乎是没有犹豫,而且仔细听听,白尹言语之中,似乎俨然已经有些厌恶了。 孙坚一滞,当时竟是没说出话来。讲真的,除了沈书缘还很少有人能逼他到接不上词来的时候。 而且白尹那种略带命令的口气,让孙坚感觉很不爽。 一种莫名的厌恶感自孙坚的心头涌现,不自觉地,孙坚的言语之中,也染上了几分冰冷:“既然白大人执意如此,那孙坚自然阻拦不了,只不过欺君到底是大罪,两位——多担待吧。” “不劳大人费心。”白尹察觉到了孙坚的敌意,当即随便敷衍给了孙坚一句。 孙坚被白尹这一顿话逼到没兴趣再同他们说下去。他来时是冰着一张脸,这会子只有更难看,忍不住一转身就要拔腿出去了。 申恩眼见孙坚一脸冷气地转了身,脸色也跟着变了变,不过好在他还明白点,惦记着东门哲的事还没解决,忙着伸手就拦住了孙坚的去路。 “大人……大人,东门家……”申恩做了几个口型,努嘴示意。 孙坚眉梢挑了一下,除了皱眉,挑眉梢是他第二个表达厌恶的动作,然而他不得不回头再提醒下白尹。 “对了。”孙坚脚下一顿,脸侧对着白尹,“既然要同皇上那边说,先生病了,那东门大人那边怎么着?” “也说病了。”白尹有些不耐烦了,“皇上哪里都不去,去哪里做什么?” “好啊,”孙坚眉梢挑地更高,“燕宛先生是病了,那白大人您呢?人家要是问起来,也说您病了?” 白尹拧眉道:“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孙坚终于扭过了头,对着白尹,“意思就是,白大人到这里来是察案子的,还请大人不要忘了!” 白尹直勾勾地看着孙坚:“我从未忘。” “是么?可下官并没有觉得眼下这三件案子有什么变化。一日两日查不出来到没什么;以前没有嫌疑人也没什么,可是如今燕宛先生来了也有两三天了,案子依旧没有进展。大人自己可能没觉的有什么,可是大人有没有想过,既然燕宛先生来了这事也没有进展,那您叫燕宛到执金吾又有什么意义?” 孙坚一向是个不喜欢多说话的人,这是真的,如今他一下子说了这么多话,那边可把申恩给吓了一跳,他知道孙坚可能被白尹给真的怼怒了,他再看看那边的白尹,乖乖,手都放到刀上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万分激动之下,申恩一下子就一脚踏进了门,将身子挡着了两个人中间,脸对着白尹,呵呵一笑,手口并用地解释道:“那什么……白大人勿怪,我家大人也是心急,其实我家大人就是想问问您今天去不去东门家看看案子,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 白尹眼睛合上,那样子似乎在过渡情绪,好使自己的情绪正常些,毕竟刚才孙坚那句“叫燕宛来执金吾又有什么意义”给堵地不舒服。 不过等白尹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好歹是说出了一句让申恩舒心的话:“好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任务,不就是去东门家么,我没说过不去。你们先走便是,我随后就到。” “随意!”孙坚听到白尹同意,再没了待下去的心情,拔腿就出门了。 白尹眼瞟着孙坚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大人……诶!”申恩无奈看着自家上司走远了,只得回头歉意满满地看了白尹一眼,“我家大人就那么一说,大人尽快。” 白尹一点头,没再对他说话,申恩出门追孙坚去了。 孙坚与申恩一前一后地刚走,白尹可算觉得周围的空气清新了,这是他头回跟孙坚弄地这样剑拔弩张,他也没有料到。 白尹这里刚舒了口气,正想回过头来向燕宛说句告别的话,然而一回头,那边坐在床上低着头的燕宛却突然先开口道: “白尹……那个……你今天能不能不去东门家?” 白尹讶然:“怎么了?” 燕宛的声音低沉,脚尖不自觉地往里拢,有些担忧道:“不知道,我总觉得有些心慌,感觉会有事情发生。”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突生意外 白尹慢慢走到燕宛面前,蹲下身子,轻轻点了下燕宛的额头道:“你想多了,等下让孙坚那边派人去宫里给你告假就是。既然出来了,便不会让你回去。” “可是……”燕宛眉头微蹙,“我感觉……” “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好好等着,我会尽快回来。”白尹顿了顿,“他不就是嫌弃案子没有进展么?大不了我跟他去了,就将今日早上你跟我说的话给他重复一下。说完我就回来。” “我就不能跟你一起去么?”燕宛突然伸出自己手,抓住了白尹的手腕,“我害怕……会和昆仑那次一样,你走了,我就找不到你了。” 白尹嘴角微微抽搐了下,却是反手握住了燕宛的手腕:“既然对外称你病了,那自然不能再带你出门,而且东门家那个地方也去不得。” 燕宛轻咬下唇,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白尹已经站了起来,他的手还拉着燕宛的手腕:“你在这里睡一觉,等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回来了……” 白尹话还没说完,那边门口却是又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白尹扭头,却见是申恩去而复返。 白尹一看申恩来了,只道是孙坚派了申恩回来叫他,于是只冲着申恩一点头:“申大人,我这就来。” 申恩脸上露出尴尬之色,却是忙摇摇手:“不不不,我不是来叫您的,是大人叫我回来的,他说等下您就去东门家了,燕宛先生这里没人照顾。所以,叫我回来看一下。” 白尹一顿,似乎有些警惕,因为他自然而然联想到当初燕宛头回去寿宁王府的时候,路上就是申恩照顾的,结果回来就发疯了。 申恩似乎也能看出白尹脸上的担忧:“怎么?白大人信不过我么?” “不是。”白尹回答地快速,然后立刻回头看了燕宛一眼,“等下我走了,这位申大人在这里陪你,你看行么?” 燕宛不答,他到不是默认这件事情可以,他只是在那一瞬间仔细想了下,申恩是谁?这个名字未免有些熟悉,但是他却实在想不出那到底是谁。 白尹会这么问燕宛一句“你看行么”,其实就是希望燕宛能回答他一句“不行”之类的,或者是别的推辞的话,这样他可以选择换个人来陪他。 但是燕宛偏偏一句话都没说,这就让白尹有些尴尬了,他只道是燕宛同意了。 那边申恩见燕宛没说话,也以为燕宛是同意了,于是就势催了白尹一下:“既然燕宛先生同意了,那白大人就先去吧。申恩会照应好这里的。” 白尹既听申恩说到这个份上了,也知道不好多留了,只得对着申恩点头,又回头拍拍燕宛的肩膀,小声又嘱咐了一句:“你只管睡觉,少跟人说话,中午我就回来。知道了么?” 燕宛一顿,反应过来白尹要走,他眼巴巴对着白尹:“白……” 白尹扭头多看了燕宛一眼,但是他终是没等燕宛说完,转头就走了。 燕宛在那里连喊了两声,白尹已经走远了,没人回应他,燕宛面露失落之色,有些不安地将头深深低下。 一边的申恩眼见白尹走远了,扭头再看看燕宛那边,这场景怎么越看越觉得像是情人分离的场景?他七年前官阶不高,虽然知道闻人司这个人,但是他却不知道有关于白尹和闻人司之间的关系。 不过好在他是知道孙坚和沈书缘的关系的,所以并不觉得两个男人在一起是不可能的。 于是不过片刻之间,堪称人才的申恩几乎是立刻就脑补出了一个有关于皇上燕宛和白尹之间的狗血恋情——感情燕宛虽然深受皇上恩宠,但是背地里却和白尹好着?这就尴尬了! 申恩眨巴眨巴眼,看着坐在床上的燕宛,恰逢燕宛愁苦地够了,抬起了自己的头来。 燕宛的容颜就那么落在了申恩的眼睛里,那是申恩头一次认真看燕宛的脸。 七八年前他官小,自然没有机会一睹静王的风采。说起他第一次见燕宛,那还是在燕宛被白尹带到执金吾的时候,初见之时虽然惊为天人,但是心里却只当他是个外表光鲜的玩物。后来在街道上戳破了燕宛的身份的时候,他见燕宛居然还对赵家有愧疚感,倒是对燕宛的看法有了些改变。如今再看燕宛的脸,他竟是觉得燕宛那张脸不是单纯的好看,反而看他一皱眉一凝神之间,皆有风姿,也难怪闻人夏明知这是自己小叔叔,还敢染指了。 燕宛抬着头,愣愣坐在床上,丝毫不知道对面正有个人在看着他。他侧耳凝神听着四周地动静。 忽然,申恩听到燕宛自言自语道:“奇怪……那是什么声音?是在清扫院子么?” 申恩诧异地咦了一声,扭过头去看向门外,果真看到门外有那么几个执金吾的小官正在那里清扫庭院里的积雪,擦洗对面的门窗。 “这是……”申恩略一想,旋即反应过来,“今日是腊月二十五,二十五扫房子,他们正在外面打扫。” 燕宛听到申恩在那里说话,这才反应过来,附近有人。 “原来,已经二十五了?”燕宛喃喃自语着。低头又动了动自己的两只脚,不知道在想什么。 申恩看了一会儿门外,突然像是想到过来了什么一样,回眸又看向燕宛: “以前王爷在王府,怎么过二十五?也会扫房子么?” “嗯?”燕宛十分奇怪地面向申恩那边,“你在说什么?” 申恩听到燕宛这样回答,只道燕宛是在跟他打马虎眼。根本不知道燕宛发疯后直接将上回的事忘了个干净。 申恩跟他无奈一笑:“算了,王爷不想说就算了。” 申恩的那声王爷,叫的燕宛一阵迷迷糊糊,燕宛不由得问道:“对了,还没请教这位大人的姓名。不知大人叫什么名字?” “啊?”申恩以为自己听错了,“王爷说什么?” 燕宛有些不太舒服地扭过头:“燕宛自半渚而来,并不知道什么王爷,大人想必是认错人了。” 申恩几乎是立刻站直了身体,有些惊讶道:“你不记得我了?” “我们……之前见过么?”燕宛试图通过他的声音来分辨,但是结果却根本无法从记忆中搜索出这个人。 申恩有点抓瞎,他上次可是直接将燕宛给逼问地昏过去的。按理说燕宛对他应该印象深刻才对,怎么会记不得他。 “下官申恩,是执金吾左丞。你真的不记得了?” 燕宛脸色凝重地摇摇头。 申恩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跟他解释,他无法判断燕宛这话究竟是真是假,也许燕宛只是跟他装糊涂,这就让他有些琢磨不清了。燕宛更加不知道应该怎么跟申恩说,毕竟他感觉这个人一上来就称自己为王爷,只怕是早就认出了自己的身份,他实在是想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会一眼就肯定自己是闻人司。 两个人各自怀揣着各自的想法,一时间竟是默默无言。 然而世间之事大抵是越到了安静之处,越有不同寻常的事情爆发。 两个人这样沉默了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那边忽听门外穿来一阵噼里啪啦的乱跑声。 申恩和燕宛惊觉,同时将脸转向门口,眼见地却是一个执金吾的某个在门口当值的千人啪啪地往燕宛住那处厢房跑。 申恩一脸懵逼得看着对方跑地上气不接下气,他认得这个人:“不是叫你去宫里说燕宛先生病了么?怎么跑回来了!” 那千人直跑地舌头都合不回去了,抬起一张汗津津的脸来对着申恩结结巴巴地解释啊:“大……大人……大人宫里……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申恩乍一听到这个消息,差点没闪了舌头,但是他心理素质到底是强点,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跑上去止住那人前进的步伐,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宫里来人你激动什么!你头回见宫里来人么?找人跟他说燕宛先生病了啊!打发回去!” “这……这没法打发……” “怎么就没法打发了!” “来……来的……来的是皇上!” 尖锐的声音,瞬间穿透了整个执金吾,原本端坐于室内的燕宛没由来感觉一阵窒息——手足无措。 此刻,位于东门家的白尹和孙坚,全然不知道执金吾这边发生的事情。 两个人是刚到东门家,东门家的宅子,远比人家东门坤家的宅子要大,如果说东门坤的宅子是宅子,那东门家的房子就是豪宅! 整个盛京城,除了无可比拟的北冥皇宫,只有东门家和安国侯家的宅子有这么大的规模。 孙坚来东门家的次数不是很多,但是每次他看见东门家的这个宅子,他都忍不住想到“奢侈”这两个字,毕竟他们家如今虽然也是北冥的大户人家,但是孙伏休到底是后起之秀,早年颠沛流离,没什么积蓄,所以他们家的宅子只能勉强算个宅子,实则比人家东门坤的还不如。 孙坚兀自在内心感叹着东门哲奢侈,但是跟孙坚同时站在东门家外的白尹,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起伏——第一是因为他几乎每到重大的节日,都会跟着闻人夏来东门家逛逛;第二是因为他们白家的宅子,比眼前这个大多了! 白家的祖宅在小长白山脚下,离得盛京城不是很远,但是并不在盛京城里。所以总是会城里的人给遗忘。 而且在白尹心里,无论是东门家的宅子还是安国侯家的宅子,其实都不如当年闻人司成婚的时候用的那座宅子阔气,只不过,那座宅子在东门颖如死后,已经被废弃了,很久,不再有人用它。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得遇故人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终是相互对视了一眼。 白尹和孙坚发现彼此的眼睛相对,几乎是没有犹豫,立刻又移开。 两个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东门家的大门口,以及出来迎接他们的管家东门翎和身后的一众家仆。 四只眼睛直看地东门翎一阵炸毛。到嘴的客套话,说出来的时候却成了:“两位大人……那啥……搁门口都站了不少时候了,要不咱进来坐坐?” 孙坚抬头扫了东门翎一眼,又瞥瞥身边的白尹,果断选择了不跟白尹一起走,提前一步迈进了东门家的大门。 白尹看孙坚的动作,知道他是余怒未消,他站在原地,等孙坚和他后面领着的一队执金吾官员走出一段距离去了,白尹这才抬脚就向里进。 东门翎搁门口等了这两尊神将近一炷香了,眼见两位神终于拔腿向里走了,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张带着无数褶子的脸欣慰地笑出了一朵菊花。 不过,等会……怎么就来了这么两位? 东门翎一个笑没收回来,那边却已经一伸手拦住了孙坚的去路,呵呵了两声: “哎……孙大人?怎么就你们两位来了?怎么不见燕宛先生啊?” 不跟孙坚提这事还好,孙坚一听到燕宛的名字,一张脸都成韭菜包子色的了,白里透着翠绿: “病——了。” 孙坚拖着长腔,说起话来,比往日不知冰冷了多少分。 “病了?”东门翎脸上的褶子抖动着,“不是……做个儿还听说燕宛先生跟白大人出去了不是?怎么今天就病了?” “这你问白大人……问我管什么用。”孙坚说出一这话,就差再补上个白眼了。 他低眸又看看东门翎伸出来的,横在自己腰前的胳膊:“拿开。” 声音冰冷,在场的人皆闻之变色。要知道,东门家的东门翎,虽然只是个管家,而且性子自来洒脱随和。然而他对于东门家来说,就如同宫里的顺如意,江如意一样。甚至在东门家眼里,他地位比顺如意之流地位要高的多,因为顺如意他们在厉害,也不过是权盛一时的阉人,可人家东门翎却是姓东门的,是正儿八经的东门家的人! 因为这两个身份,东门翎深受东门家子弟家仆们的尊重,平日里还是真难见孙坚这么不吝的主! 东门翎平日里虽是大度的人,但是如今被孙坚当众嫌弃了,脸色也微微一变。 然而东门翎到底是东门翎,他马上就反应了回来,手也跟着抽了回来。而且再面向孙坚的时候,脸上居然没有半点尴尬,反而向着门里做了个请的手势:“老朽得罪。” 孙坚眉头微蹙,那声老朽得罪,讲真的,仿佛是种讽刺。他虽然在气头上,但是东门翎到底是大他很多的长辈,他这样当众呵斥东门翎,未免太过于无理,而且间接地给孙伏休抹黑。 不过好在孙坚知错能改。 他脚下不停,但是还是在越过东门翎的时候,停顿了下,向着他低头赔了声抱歉:“谦仁得罪。” 东门但笑:“大人在引觞河等候。” 孙坚带着自己的人进了门,浩浩荡荡。 执金吾的人一进去,最后全场就只剩下了白尹一个人。 东门翎觑了呆站在原地的白尹一眼,不同于孙坚,他看着白尹的时候,笑的不是很明显,说话似乎也没那么客气:“白大人站那里作甚,快进来,大人在那里等着呢!”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白尹回答他,竟是径直转身领着一群家仆向着门里面去了! 全场再次剩白尹一个人风中凌乱,不过好在白尹知道自己向来不受东门家的欢迎,所以到没什么尴尬的。 毕竟当年是他一巴掌把东门颖如给拍死了,东门家没让他偿命,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以礼相待?白尹压根就没这个想法。 白尹在原地眨巴了下眼睛,只好自己走了进去。他长来东门家,所以要自己去找引觞河,其实并不困难。 不过,可能是他太了解东门家内部的路了,以至于白尹竟然很自信地低着头往里走着,没仔细注意前面的人是怎么走的,等到他反应过来抬头的时候,他却突然发现前面已经没有人了。白尹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跟人家走散的! 白尹突然跟前面的人走散了,顿时有些懵。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走错了那条路,以至于他不得不停下来看看四周,凭着自己记忆,判断自己这是走到了什么地方。 然而,正当白尹在原地停顿下来,慢慢看着四周的景物的时候,忽听一个十分稚嫩的声音在自己的附近响起来: “姨娘……姨娘……我想出门去买西街上的山楂糕……姨娘……姨娘去嘛……” “好好好——我们这就偷偷出去买,趁叔祖不知道……” 熟悉而温柔的声音跟在那稚嫩的声音之后响起,白尹一愣,寻着声音向着自己身后看去。 身后街道的拐角处,赫然出现了一道曼妙的白色身影,跟在那白色身影手边的是个穿着一身黑色孝服的小孩子。 小孩子一张苹果脸,双颊红润,就是那双大眼睛微微有些红肿。 白尹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这两个人。 “姨娘……你看那个人。”穿着黑色孝服的东门远也似乎认出了白尹,他停下了自己的小脚步,车扯扯舒窈的袖子。 穿着一身白衣的舒窈一愣,跟着停下了两步,抬头看见了白尹。 两个人就这么见面——颇为尴尬。 “你……”两个人同时开口。 “那个……你先说……”白尹迅速反应过来,将发言权给了舒窈。 舒窈眸子低垂,声音有些清冷:“算了,其实我们没什么可说的……” 白尹有些尴尬,但是他可能觉得不两个人就这样不说话,未免有些不自在,于是不由得轻咳了一声:“那个……你怎么会在这里?” 舒窈抬眸,却是看了对面的白尹一眼,那一眼,真是不知包含了多少哀怨:“我原来就是东门家的人,小姐死了,我仍旧是东门家的人,自然是想回来就回来。” 她说的到是实情。 舒窈从小就是跟着东门颖如的。东门颖如之母生下她的时候,便已经是高龄了,所以东门颖如与自己的兄长姐姐们年纪差的很大。虽然血肉亲情摆在那里,但是年龄差距也摆在那里,东门颖如有事情更愿意跟自己同龄的舒窈说,一来二去,主仆两个人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甚至比东门颖如与太后的姐妹关系更深。 所以当东门颖如死了之后,东门哲觉得不能随便把舒窈给嫁了,因此就掖给了寿宁王东门坤。好歹以后也能做回主子,又或者说,平日里还有见到舒窈的机会——一看到舒窈,他就自然而然会想到东门颖如。 “这……这样……”白尹轻轻咳嗽了下,伸手指了指引觞河的方向,“那个……我来这里,主要就是来核对一下,萃馨皇姨的案子……引觞河那边……你知道的。” “知道。”舒窈回答的迅速,似乎有些不耐烦,手下的东门远注意到自己一向温柔的姨娘似乎有些不高兴,一时间也有些疑惑地看看白尹。 东门远眼睛大大的,配上那张苹果脸,倒是真的跟东门坤很像,但是东门坤性子略有些懦弱,所以看上去温和一些;而这个东门远却似乎生来带有几分明慧灵气,是以他虽然小,但是看着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点,不像宫里的闻人誉,痴痴傻傻的。 白尹被小孩子一盯,越发有些尴尬起来,他就知道自己不应该跟孙坚一起来东门家,自己跟人家东门家可是有人命关系的!这一来二去的,自己简直是处处遭怼。 “那个……那个什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去了……” 白尹悻悻说着这话,转身就想要走人。 然而他还没走出去几步,那边人家舒窈突然就回来了一句:“等下……你先别走……” “怎么?”白尹停步,扭回了头去。 舒窈一双明亮的眼睛,在白尹的脸上转了几转:“那个……就是上次的那个燕宛,他……是不是他?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白尹心情略微有些复杂,他只能反问了一句:“那你自己觉得呢?” 舒窈似有些微怒,瞪圆了眼睛:“我在问你,你只需要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白尹轻咬了下下唇,但是他终是鼓足了勇气,回答道:“是。” 舒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总算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是答案也未免太过于残酷了。 她原本拉着东门远的手,也不由自主地在颤动: “他……他怎么会变成那个样子?” “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他终究是阿司。”白尹脸色变得有些阴郁,“就算你知道了他是阿司,我也不会让你,或者是你们再伤害他——你们小姐的事情是我的过错,我会想办法偿还,同他无关的。” 舒窈听完了白尹的话,却终是吐了口气:“你,以为我会报复他么?” 白尹顿挫:“除了我自己,我不敢相信任何曾与他有关的人。” “是么……”舒窈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似乎有些酸痛,“不过你说的也对,若是我能力足够,我真的很想报复他,虽然你说小姐的事情与他无关,但是若是他不曾喜欢你,你又怎么会去找他。”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所托非人 白尹默然不语,却是难再说下去。 说闻人司跟东门颖如的死没关系,那的确是不可能的。 但是如果说到谁对谁错,那就值得深思,毕竟闻人司和白尹之前相互喜欢,本来不是错,只是因为落入了别人的眼中才成了错。 “如果你们不曾喜欢彼此,那么小姐的孩子,也应该这样大了。”舒窈的手紧紧攥着东门远的手,东门远可能是被攥地有些不舒服,于是抬起头来,皱眉看着自己的姨娘,“我多希望有一天能够拉着小姐的孩子,出去游玩,听那个孩子喊我姑姑,或者嬷嬷。我可以看着小姐的孩子长大,等小姐的孩子长大了,我可以看着那个孩子成家。等他也有了孩子,我就可以听他们的孩子唤我一声婆婆……可是这一切最后都被你们两个人给毁坏了,说真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两个了。” 舒窈停顿了下,继续说道:“这些话我一直都埋在心里,不曾对你讲过……直到他现在回来了,我才讲给你听。以前我不肯定燕宛就是他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他真的是燕宛,那他沦落为现在这个样子,一定是上天给他报应。他毁坏了别人的幸福,最后也将搭上自己的一生——尤其是你,想必他肯定很伤心,你居然依旧那么凶残的对他,从前是,现在也是。” 白尹抬眸,看了看舒窈。 舒窈眼睛眨了眨,继续顺道:“其实当年我就很奇怪,为什么你那么对他,他还会喜欢你。而小姐对他那么好,他最后却辜负了她。” “以前种种都是我的不是,”白尹闷闷开口,盯着脚尖,“以后——我不会再那样了。” 舒窈嘴角轻撇,也不知是无奈还是怎么着:“你会不会那样,管我什么事……” 舒窈轻嗤一声,一滴热泪,却是不经意地从她的眼中飞速地划落,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消失不见。 不过,虽然舒窈的那一滴泪掉落的很快,但是身边的东门远还是捕捉到了自己姨娘流下的那滴泪。 他年纪尚小,可能并不知道两个大人在说什么,但是他乍一看自己最温柔的姨娘居然因为一个陌生人哭了,当时就觉得可能是白尹欺负了舒窈。一时间他看向白尹的眼神,也有些气愤。 然而白尹的注意力,一直是在舒窈的身上,而不是东门远的身上,所以他也没有注意到年幼的东门远居然举起了自己的拳头,向着白尹的身上就扔过了一个东西去! “坏人走开!” 一个小石头样的东西准确地砸中的了白尹的胸膛,不过东门远到底是小孩子,力气不足,所以那东西砸在白尹身上的时候,白尹根本没感觉到疼。 但是东门远的这个小动作,却让在场的两位,当场愣了。被一个小孩子喊坏人,白尹是第一次;而那边的舒窈是没想到东门远居然为了自己向着白尹扔石头!要知道,在舒窈心里,白尹可不是什么好鸟!保不准这一下激怒了白尹,白尹回头再一巴掌把东门远给拍死了! 舒窈想到这里忙一矮身,边将东门远抱进了怀里边对白尹说道:“小孩子不懂事,你可别小气!” 说罢忙有些嗔怪地看了东门远一眼:“真是的,怎么一会儿没看你,你就造了这么大的孽!回头我可不带你去吃山楂糕了!” 东门远撅了撅嘴,似乎被舒窈一顿训斥训的想哭,但是最后还是强忍住了一脸委屈地看着舒窈。 白尹亦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景象,自己也没想要跟这个孩子计较啊!白尹想到这里,无奈移开了目光,低头看脚边,然而那边他一低头,却是突然被一个东西给吸引住了——那东西正是刚才东门远砸过来的那颗石头。 白尹慢慢蹲下了自己的身子,伸手将那颗石头给拣了起来,要是说起白尹为什么会注意到这颗石头,其实也很简单,因为这颗石头,它的确是有些秀气的紧,不像是路边随便拣来的。 白尹用没带手套的左手掂量了一下那颗石头,石头可能是被东门远攥地时间太长了,所以现在摸上去竟是有些暖暖的,白尹握着这颗温暖的石头,抬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略微思考了一下,忽然开口向着舒窈问道:“那个,你们刚才是从什么地方来?这石头是哪里来的!” 舒窈一愣,却是想也没想,顺口回答道:“我们从引觞河那边来的,石头自然是那边拣的……怎么,有问题么?” 白尹闻言却是一皱眉,意味深长地说道:“问题?问题大了……” 白尹说罢这话,却是刷地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手里抓着那颗石子,冲着舒窈交代了一句先行告辞,然后就往外跑出去了! 只留一脸懵逼的舒窈和东门远齐齐凌乱在风中。 东门远眨巴着眼看着白尹远去的背影,嗯哼了声,推推一边有些发愣地舒窈:“姨娘……姨娘我们还去买山楂糕么?” “嗯……”舒窈反应了过来,却是立刻回应道,“去,为什么不去?好了……咱们这就走……” 舒窈说着,便从地上起身,拉着东门远的小手,向着东门宅的出口走去。 东门远似乎对于白尹颇为感兴趣,竟是跟着舒窈走了两步,却又停下来,看看后面的路。 舒窈注意到东门远一直在往回看,不由得拍拍东门远的小脑袋:“你在看什么?” 东门远眨眨眼:“姨娘,那人是谁啊?怎么惹你哭了?” 舒窈满不在乎道:“小孩子家,理这种事情干什么?” 东门远歪头道:“那他是不是坏人?” 舒窈皱眉,但是马上就点头道:“对,他是坏人……很坏很坏,下次可别再招惹他了,知道么?” 东门远一张小脸上浮现出深以为然的表情:“哦……那姨娘说他是坏人,他就是坏人,姨娘说的都对!” 舒窈闻言先是一愣,但是她旋即就轻笑了一下,摸摸东门远的头发:“东儿这样才乖,等下我们……” 舒窈的话还没说完,手还没来的及从东门远的头上拿下来,舒窈却是忽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噼里啪啦地快跑声,向着自己的这个方向传来。 舒窈一转头。却是瞧见一个穿着执金吾官服的小哥,正吧嗒吧嗒地往里面跑来着!看他跑那么急的样子,竟是如同去追偷了自己钱包的小偷一样。 不过这位小哥虽然在卖力的奔跑,但是他的步伐未免有些犹豫而凌乱,似乎是很急,但是又找不到准确的路一样,不时停将下来,向四周望几眼。 最后,小哥的目标自然而然地就锁定在了一脸警惕的舒窈与东门远身上。 “诶诶诶……这位夫人,夫人。敢问引觞河怎么个去法?” 舒窈秀气的大眼睛转动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小哥的话:“你是谁?找引觞河做什么?” 执金吾小哥俨然已经喘成狗了:“小的执金吾邱询,来找我家孙坚大人,实在是有急事!方才忘记了问门房怎么走路,不曾想竟是迷路了!” 舒窈轻掩朱唇:“什么事这么急?” 邱询闻言却是面露急躁之色,似乎不太想跟舒窈一个女人家再浪费时间。 舒窈不紧不慢道:“你家大人如今的确是在引觞河那边,同东门大人一起商议要事,你要是随便拿个不打紧的事去找他们,只怕会被砍死喂狗呢。说不定我也会受牵连……你说我能随便告诉你么?” 邱询被舒窈堵地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万分纠结之下,竟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只好捋直了舌头,结结巴巴说道:“真……真的是急事!我这…我这也不是不想跟你说,这我说了你也不一定懂啊……就是今儿个……今儿个我们大人才走了,没……没多少时候,那什么……皇上……皇上就打宫里来了,到了执金吾先把那个什么燕宛先生拉过来,关房里给打骂了好一顿,然后……然后揪着头发给拖走了!我们申大人喊我赶紧来这里通知我家大人和白大人,不然只怕要出人命啊!” “你说什么!”舒窈的眼睛几乎是瞬间瞪大了,“他被皇上给带走了?” “是啊,所以说很急啊!”邱询在那里急地跺脚,只恨不得立刻飞引觞河哪里去。 然而舒窈眼睛一转,却是依旧没有立刻回答他,反而嘴角浮现出一起若有若无的轻笑:“我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回事……行了,你也不用着急,这事啊,我去说就是,回执金吾复命去吧。” “诶……啊?” 舒窈拉着东门远的手,故意做转身状:“怎么?你不信我?” “我……我不是……”邱询有点张口结舌,外加目瞪口呆。 “回去你们申恩大人若是问起,你就说事情已经传给寿宁王侍妾舒氏了,她现在正在东门府上,马上就去传达。” 邱询站在原地,却是没说话,只是眼睁睁看着舒窈。 舒窈扭头连他不走,却是有些怒了,不悦道:“你怎么不走?要我请人来送你走么?” “啊?不是不是……小的,这就走,这就走……”邱询连点了几下头,这才弓身小碎步快速离开。 舒窈站在原地,眼看着邱询的身影远却了,嘴角那丝冷笑,却是越发明显起来。 “东儿,走吧,我们去买山楂糕吃。” 东门远一怔,却是疑惑道:“咦……姨娘不是要……要去……” “去?去什么呀去,那人是个骗子,来胡说八道的,东儿不必理他。”舒窈说着,摸摸东门远的头,“走了,别理那个骗子,咱们啊,去买吃的……除了山楂糕,东儿还想吃什么?” “唔……东儿还想吃门钉肉饼、咸粽子、还有……” “好好好,姨娘这就带你去买。”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吾皇之怒 执金吾里,一片狼藉。 燕宛住的那个厢房,门已经被踹开了。门前的庭院积雪凌乱,血迹斑驳。四周虽然围满了人,但是却是一片寂静。 申恩和一群执金吾的官员相对无语地站在雪地里。 他们现在可能还没太反应过来,方才闻人夏来的太过于突然,着实将他们下了一跳,毕竟执金吾现在虽然风光,但是还没到皇上亲自来“慰问”的地步。 而且闻人夏刚才走的时候,也太过于凶猛,表情也扭曲地厉害。手里直扭着燕宛的头发,也不管燕宛的腿还不能走,就那么当着众人的面,在雪地上拖了出去,这个样子与他平时深沉严肃的形象极为不符。 再者说,退一万步讲,这男宠虽然不及宫中的娘娘们娇弱,但是到底也是人,不带这么个糟践法的。简直就是往死里折腾。 “我……我怎么觉得,嗯……觉得,你说那燕宛先生是不是跟皇上有仇啊。以前到也不曾见皇上这样……” 沉默良久之后,也不知是谁首先打破了寂静,小声嘟囔起来。 然而身边旋即有人反驳道:“你是吓傻了吧!听说那燕宛先生是从大南边的半渚国来的,怎么会跟咱们皇上有仇?你快闭嘴,别找抽了!” “诶……那要是没仇,谁能那么打人?这耳光哐哐地响,不是打脸上是打了哪里?” “嗨……人家皇上乐意打谁就打谁,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莫非,人家皇上打了那燕宛,你到心疼上了?” “呸!别在那里恶心老子了!老子喜欢的是女人……哎……别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今儿个早上,这燕宛先生还是那位白大人给……给这么抱回来的……你说,那位白大人会不会是……” “行了行了!你还扯上瘾了,人家白大人有夫人,人家夫人当初还将自己的眼睛换给了咱们白大人,所谓的那个什么‘穿山不留行,千里送眼睛’说的就是咱们这位白夫人……人家夫妻两个好着呢!少在那里胡说八道了。” 周围人纷纷附和。 “诶!我才没有胡说!”急了的某人几乎要跳脚,“你那只眼睛看白大人夫妻两个好了?你们还记不记得上次……哎!就是上次白夫人来咱们执金吾的那次,我看着白大人似乎对夫人态度很冷啊!竟是连过去扶一把都不愿意扶……这要我说啊,还不如对那个燕宛先生上心呢!” “哎……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哎,我这纯属传言,传言,别信真的……那好像是七八年前了,当时咱们皇上还没登基,那时候还有个叫静王的……据说当年似乎和白……” 手下人说起话来越发没了规矩,连一边一直发呆的申恩也跟着抖动了下身子,“静王”这两个字刚一出口,那边申恩再也无法沉默下去,几乎是立刻一脚踹在了对方的大腿上,翻了个白眼:“看把你能的!还真是什么都会编!这么能编怎么不去翰林院!他妈来执金吾也不怕委屈了自个儿!” “不……不……大人,别踢……我不是那意思……我这不是推断么……” “推断推断,信不信我踢断你的腿!皇上也是你们能编排的!还跟我顶上了!”申恩继续踹出去一脚,这回力气用足了,疼的那人直倒抽了几口凉气,话也顾不上说了。 周围一看有人遭了申恩处置,也忙个个闭上了嘴,再也不敢说话。 申恩冷冷瞥了在场的一排执金吾官员,完了又低头看看地上的血迹,眉头不由自主地皱成了一个团——哎!这他妈什么世道,真不知道这些个人一个个地是怎么想的。 方才闻人夏的轿辇刚到了执金吾的门口的时候,申恩就忙不迭地赶紧跑向门口去迎接。这孙坚不在,他就是这里最大的官,不得不去。 等他刚冲到门口,领着一大帮子人哗啦啦跪下的时候,那边闻人夏右边跟着胖成球的江如意,左边跟着长相标致些安四儿就来到了他面前。 一句“臣执金吾左丞申恩,叩见吾皇。”还没说出口,那边闻人夏先用脚点点他面前的地面: “白尹呢,回来了么?” “回……回皇上,白大人他刚和孙坚大人去了东门大人哪里,方才走了有一阵了……” “哼……东门家?他到好意思去……”闻人夏似乎自言自语的一句,然后他旋即改了个问题,“他什么时候回来的?是今天早上吧?” “回皇上,正是今天早上。”申恩没注意,自己的手心已经渐渐沁出了汗来。 “回来好……”闻人夏一顿,嘴角似浮现出一丝发狠的笑,“燕宛呢?他在哪?跟他一起回来的吧?” “这个……”申恩感到自己的舌头在打结,“回皇上……燕宛先生是回来了,不过……不过燕宛先生他……他说病了,说是病的厉害,出不了门……本来是要去见皇上您的,可是……” “病——了——” 闻人夏的语气带着弯儿,似乎是很仔细地在品味这两个字,最后等他品味地够了,这才砸吧了下嘴,嘴角忽然绽开一个极为明媚的笑: “病了好啊,正好让朕带回宫里去瞧瞧。这宫外的大夫鱼龙混杂地,哪里及的上宫里的,回头治坏了朕的心头肉,这可怎么是好……走!你带路,朕亲自去瞧瞧。” 说完,极为潇洒地一脚踏进了门。 申恩当场都懵了,要不是那边江如意拿拂尘扫了他一下,他还反应不过呢! 申恩抬头无助地看着江如意,然而江如意的那双小眼睛,却是布满死灰,仔细一看,眼神中竟是带着几分狰狞:“申大人,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皇上带路,等回子耽误了燕宛先生的病,可是你能担当的起的!” 申恩一滞,却是再没敢说别的什么,只得慢慢拖着脚步,从地上爬将起来。 然而当他刚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一直死灰的眼睛却是嚯地一亮,用一种极低的声音在申恩耳边提醒道:“快快找人去将白尹叫回宫里来。” 申恩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边走了有一段路的闻人夏却是一顿足,回过头来冲着他吼了一句:“死哪里么?还快过来引路——江如意!你也站那里干什么!” 江如意明亮的眼神,瞬间变的无比温顺,肥腿忙不迭地往闻人夏哪里移动,说话也变的分外伶俐:“呦!竟让皇上催老奴了……老奴罪该万死……” 闻人夏听到江如意的话,却是笑骂了一句:“你的罪?你的罪死一万次都不够呢!” 江如意但笑,然而江如意的笑还没收回去,那边闻人夏语气一转,却是突然厉声来了句:“在场所有的人,一个都不许走,但凡有一个敢走的,通通给我剁掉双腿!” 江如意脸上的笑越发尴尬,申恩的神经也跟着剧烈动荡着,哎!这主仆两个绝对是在逗自己!申恩下边也来不及仔细再想什么,只得赶快跑上去几步,走在了闻人夏的前面,引着闻人夏去了燕宛的住处。 可怜燕宛住的那件厢房的门还没关,最后正好给闻人夏进门提供了方便。 闻人夏一脚踏进了门,后脚跟着一蹬。就把门给蹬上了。 再然后的事,就比较简单了,一群人聚集在门口,你看着我,我看看你,没谁敢上去拦。 门里面照例先是一顿噼里啪啦砸东西声音,闻人夏的声音在里面高昂:“行啊……朕听说你病了,于是特地来瞧瞧你。朕倒要瞧瞧你是什么地方病了!你给我过来!你躲什么!叫你过来你就给我死过来!” “别……别碰我!” “别碰我?才放你出去几天你就这么浪了,跟着白尹长本事了?当自己是什么东西!你是有多骚!刚把你放出去你就跟他鬼混去了!别以为朕也眼瞎!别以为朕不知道你身上这件衣服是谁的!你给我脱下来!脱下来!” “放开我!”燕宛的声音在里面声嘶力竭,闻人夏将他扑倒在床上,左手死死钳住燕宛的一只肩膀,一只腿跪压在燕宛的腿上。右手伸手就去扯燕宛的领子! 本来闻人夏的力气就比燕宛大上许多,如今闻人夏的那只腿好巧不巧地,竟是直接压在了燕宛断腿的地方,燕宛疼地冷汗涔涔,忍不住就骂了出来:“闻人夏你这个混账!变态!快把腿拿开!” 闻人夏双眉几乎是立刻就倒竖,毕竟已经有多年没有人敢直接喊他的名字了,更何况今天直喊他名字的,居然是这个近一个月来一直逆来顺受的燕宛! 闻人夏几乎是想也没想,反手一巴掌就掴在了燕宛的脸上,燕宛脸色本来就白地厉害,闻人夏一巴掌下去燕宛的半张脸顿时留下一片青红交错! 燕宛惊呼一声,有浓浓地血从他鼻腔里流出,鲜血坠落在被褥上,晕染开花。 燕宛被闻人夏一巴掌打得有些懵了,脑子里也嗡嗡乱叫个不停,然而闻人夏没等他再回过神来,另只手又已经扬起,用力掴在了燕宛的另一半脸上! 这次燕宛竟是强忍住了,一声没出,甚至都没有反抗。闻人夏心中怒极,接连不断地又他脸上补了几巴掌,直打到身下的人气息越来越微弱,闻人夏才一拳砸在了燕宛脸边的床上,咬着牙:“说……你给我说!脖子上的这个东西是哪里来的!你伤疤上的吻痕是谁留的!” “白——尹——” “放肆!”闻人夏再补上一巴掌,“你再胡说!” “我胡说?”燕宛的头扭向一边,整张脸都遍是青紫,全然看不出往日的半分姿色,然而他说话的语气中却俨然带着几分郑重,“是你不敢相信吧!没错,这个吻就是他给我留下的!闻人夏……闻人夏……你输了!你说的都不对,他没有忘记我,他还喜欢着我,从前是,现在也是……你得到了江山又如何,最后得到他的人……却是我!”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尺蠖之屈 “你敢再说!”闻人夏额角青筋突起,再一巴掌落燕宛脸上,这一巴掌用力实在是猛,闻人夏自己的手也跟着隐隐作痛。 燕宛鼻腔里进了血,连说话也越发困难起来,他瘦弱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闻人夏……这是事实!” “事实算个什么东西,信不信朕掐死你!” “你掐死我?好啊……有本事你就掐死我!”燕宛的牙齿上沾满自己的鲜血,他露出了一个笑,笑的越来越凄厉。 那凄厉而血腥的笑,加上他那双充血而无神的眼睛,怎么看,怎么诡异。仿佛地狱而来的恶鬼。与他平时或安静、或痴狂的样子全然不同。 燕宛的声音低沉着,断断续续地,但是破碎的语言,凑合成一句话——落在闻人夏耳朵里,却是分外清晰: “你……掐死了我……白尹一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你他妈以为我指望他原谅我!要不是因为你这个贱种!我能跟他翻了脸!你到还好意思拿出来说!你以为我怕他么!你以为我怕么!” 燕宛闻言却是禁不住笑出了声音,那声音伴着他喉管里凝结的血液,竟是显得越发毛骨悚然! 他的声音仿佛充满了挑衅,又似不屑: “那你就来啊!来掐死我啊!” 闻人夏双目赤红,两只手真的钳子般掐上了燕宛的脖子,燕宛的呼吸随着闻人夏的用力慢慢变得越来越费力,但是就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燕宛却始终一动不动,除了嘴角那丝越发狰狞的冷笑,他仿佛就这样等着闻人夏结束自己的生命。 闻人夏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下人得意而嚣张的笑,渐渐地,不知为何,他的手越发颤抖起来,也渐渐用不上力气。 他用赤红的眼睛,仔细审视这自己正面对着的这个人,这个人——放在十几年前,他可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和他变成现在这种局面! 静静等死的燕宛感觉到闻人夏渐渐逝去的力气,唇边的那丝冷笑不由得渐渐褪去,语气越发有些生硬:“怎么不继续?你到底……到底还是怕了……” “我会怕?”闻人夏的眉头几乎拧成一团,“你他妈还真以为我会怕他!” 闻人夏说着,手上的力气又加重了几分,燕宛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就闭紧,等着闻人夏继续送自己上天。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闻人夏的力气没用上多久,立刻就重新消散。 燕宛眼睛张开,从闻人夏的视角看去,燕宛的眼睛仿佛是正看着他一样!两个人恍如在那一瞬间对视。 “闻人司……你真狠!”闻人夏的牙齿几乎是在颤抖着,“你明知道他那么爱你……你他妈居然还想死!你就没想过,要是你死了,他会有多难受么!” “难受?”燕宛轻轻重复了一下这个词,似乎陷入了沉思,不知为何,今早文远若在他耳边说过的一些话,仿佛在他脑海中回旋。到嘴的“我就是要让他难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但是马上,燕宛便从回忆中回过了神来,轻蔑的笑意,再次出现在他的嘴角:“不是有你心疼他么?” “闻人司!你是有多混账!白尹他真是瞎了眼!瞎了眼!”闻人夏咆哮着抓住了燕宛的衣领! “哈哈哈……哈哈哈……” 燕宛半个笑音卡在喉咙里,嘴角依旧上翘,“说的好……说的真好,他喜欢上我的时候,可不就是瞎子么!” “你这个疯子!”闻人夏用力将燕宛甩回床铺上,他从燕宛的床上站起了身来,又一把拧住了燕宛的头发,头发连带着头皮,将燕宛整个人从床上提了起来。 燕宛发出一声闷哼,闻人夏将他整个人狠狠摔在了地下,跟着一脚碾压上燕宛浮肿的脸庞,他试图努力压低自己的声音: “你说……你给我说清楚……你有没有跟白尹说过你为什么会回来?嗯!回答我!回答我!” 燕宛的脸在闻人夏脸下,但笑:“没有……我为什么要说?我还等着你,去白尹哪里揭发我呢!” “你……”闻人夏脚下力气加重,用力碾着燕宛的脸。 燕宛感受到从闻人夏脚底传来的冰冷和咸腥:“哈哈哈……所谓尺蠖之屈,以求伸也……闻人夏,你还记不记得先帝对我们讲过的话,我流落他乡七年,七年的时间我被迫换去了姓名,换去了身份,赔上双眼,装疯卖傻,委曲求全……为的就是这么一天!回来报复你!报复他!报复所有害我坠入地狱的之人!你以为当初先帝为何看不中你,你以为先帝为何会将原本定给你的表字换给我?因为我是他的私生子,所以他会多疼我几分么——笑话!你觉得他会冒着得罪东门家的危险,去扶持一个野种么?先帝不过是看不上你的冒昧前行!不懂屈伸罢了!从前你是那样的——现在,你也是!你看看现在的北冥,你统治的北冥,你看看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朕的江山什么样子,由不得你这个贱种指手画脚!” “由不得我?哈哈哈……没错……我早就不再是什么狗屁静王……你以为我稀罕当个什么静王!闻人夏,别恶心我了!我最讨厌闻人司这个名字了!也最讨厌,自己的身上居然流着这样肮脏的血!” 燕宛的话一再挑动闻人夏愤怒的神经,当闻人夏听到燕宛已然骂到自己祖宗的时候,他终是怒不可遏地一脚踹在了燕宛的肋骨上,直将燕宛球一样地踹出了几个滚去。 “混账!我闻人家哪里对不住你!你身上能流着闻人家的血是你的荣幸!要是没有我闻人家,你那个肮脏的娘,还不知道在那里卖!你不过是个烂胚!还当自己是什么东西!退一万步讲!就算你是北冥的静王,你也没有当皇上的命!” “当皇上?”燕宛整个身子都蜷缩在地上,声音也越发听不真切,但是?他言语中的冷笑却明明白白地,“你以为当皇上……对我来说很困难么?当年皇位于我而言,不过一步之遥而已,只要我不在意……我可以继续做我的静王。什么皇太弟!皇太子!不都是一样么!” “你放肆!”闻人夏大踏上几步,来到燕宛面前,再次揪住了他的头发,将他强行从地上拽起,“你现在这个鬼样子也敢轻言当年!” 燕宛狞笑道:“当年如何……现在又如何,闻人夏,实话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我就是你的皇位最大的威胁!就算我现在站出来,向你要一个皇位,你又能怎样?你看看自从你登基以来,可曾给闻人家留下一个正常的子嗣!如今闻人雍也死了,他膝下只有一女,断然不能继承皇位——所以说,闻人夏,你要是还想保住你的皇位,还是趁早将心从白尹身上移开,好好去照顾照顾自己的女人去吧!当然,我知道你舍不得,不过,你要是想让你的傻儿子做皇帝,那我就劝你尽早杀了我!” “你……”闻人夏再次被燕宛堵到无话可说,他拳头紧紧握着,似乎真的下一秒就要将燕宛毙于拳下。 燕宛感受到来自闻人夏的雷霆之怒,与此同时地,燕宛唇边的笑意终于收敛了下去。 倘若就这样死在闻人夏的拳下也好,若问七八年前自己对白尹没有没爱意,那么回答肯定是有的,所以他当初才会不顾一切,就那么放弃了眼前的锦绣前程。但是当他在昆仑坠入娼寮之后,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转变。曾经深信不疑的东西,令他感到背叛,曾经最最正常的生活,成了惨无人道的人间地狱。 他也曾试着说服自己,一切都是意料之外,白尹并没有背叛他,但是他等过一年、两年、三年……然而最终的最终,他等来的却是比娼寮生活更痛苦的**岁月。 一个人失望到了极致,伴随而来的,自然而然就是绝望,绝望摧毁所有希望。希望湮灭过往,将一切的美好幻化成毒药。将一个人的心,侵蚀地千疮百孔。最后只剩仇恨与悲凉。 所以,当纪箬用白尹交换白瑛的时候,他自然选择了同意。 但是最后,令他感到可笑的是,当他回到了北冥,一步步忍辱负重的回到白尹的身边的时候。老天却告诉他,曾经支撑自己活下去的那份仇恨,其实并不存在。而且白尹这七年受过的煎熬,并不比他少。 燕宛瞬间觉得,自己曾经的七年,过的是那样的可笑。从今早得知那些消息开始,燕宛就隐隐感觉自己无法再同纪箬继续他们的约定,他想要收手,毕竟他觉得无法再伤害白尹。 况且七年之前,既惹尘埃。经年以后,负一身血债归来,他对于白尹,无论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已经不纯。自然也就没有了继续纠缠下去的必要!最好的方式莫过于结束自己,如此,也就当放过了白尹。 燕宛静静等候着闻人夏新一轮的拳脚。 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闻人夏的拳脚却迟迟没有落到他的身上。 燕宛的脸上慢慢呈现出疑惑之色,就在这时,一直攥着拳的闻人夏突然松开了手。 他紧紧揪着燕宛头上的那一撮头发,强迫燕宛将脸对向他: “想死?想用激将法?放心!朕一定会让你死,但是绝对不能死的这么容易!想让朕打死你,然后将事情都赖到朕么?休想!” 说罢这话,燕宛但觉一股大力将自己猛地向前拽了出去。燕宛双腿既折,自然站不起来,于是竟是硬生生给闻人夏给拖了出去。 闻人夏哐当一声踹开门,站在门外的众人听到响声,几乎是立刻低头,没有一个敢抬头说话的,更没有人敢偷看。 闻人夏仿佛疯子一样,扭曲着他的脸,手里紧紧攥着燕宛的头发,边旁若无人地往外拖,边硬生生地吐出了四个字: “起驾!回宫!” 江如意第一个反应过来,肥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将手中拂尘轻轻一甩,熟练地扯嗓喊声——皇上起驾! 说完便因着一群人,跟在闻人夏的身后,捏着小碎步去了。 燕宛被闻人夏从门口拖过庭院,血淅淅沥沥淌了一路。 申恩几乎是一步三叩首地领着人将闻人夏送出了燕宛厢房外的庭院,最后在江如意努嘴示意中,停止的送驾。 等一群人再抬头时,眼看闻人夏的身影已经远去了,他们这才似松了口气一样,暗暗喊一声妈呀,松懈了精神。 可是,申恩却不光没有松精神,反而第一个从地上爬了起来,顺便随手从一边揪过了一个小官来,瞪眼命令道:“你,立刻给我去东门家,告诉孙大人和白大人,这里发生的事情!他们正在引觞河哪里,要快!” 突然被抓起来的那个小官自然不是别人,正是邱询:“可是……可是皇上不是说,别……” “死脑筋!皇上都走了,你现在去报信,没谁会砍你腿!立刻给我去!” “可是……可是这人都带走了,我去了回不去晚了!” “我呸!别在这里给我磨叽了,只要这事能传他们两位耳朵里,自然不晚!快滚!记得一定要跟他们当面说!当面说!”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夜话书房 北冥仁德元年,夜风雪。 还是一样的在上书房,九岁的闻人夏跪在那张绣有“仕女执扇图”的地毯上,眼睛盯着地毯上,某位侍女乌黑亮丽的云鬓,嘴巴一下一下地张张合合: “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此两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恶,孰知其故。是以圣人犹……犹……” “好了。” 男子温和的声音,在年幼的闻人夏头顶响起,打断了闻人夏背诵的声音。 闻人夏黑漆漆的眼睛,在光线昏黄的上书房里,显得灵动无比。他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子——他的父皇,亦是整个北冥最为尊贵的男子。 男子穿着一件明黄色衣衫——其实,这个人仿佛是很喜欢这种能显示自己身份的衣服,从前他做太子的时候,他会常穿那件月白色的四爪蟒袍,而如今做了皇上,他就喜欢穿这种明黄色的五爪龙袍——无论是上朝的时候,还是平常。 但是他的独特的身份,却并不影响他独有的温和儒雅。 他坐在闻人夏对面的一张紫檀木椅上,带着扳指的手,轻轻掂量着手底的一只白玉茶盖,白玉茶碗里的金骏眉,汤色红润,香烟袅袅。 “《道德经》第七十三卷,你背的已经够快了。看来你母后的确有好好督促你的功课。” 男子肯定的评价,轻轻传入闻人夏的耳中。伴随着的还有男子轻轻撩动茶盖的声音。 但是不知为何,闻人夏听到这种评价,却是没由来连耳根都红透了。 “父皇……过……” 闻人夏结结巴巴地回应这自己父皇的话,他想要说句“父皇过奖”,但是他那个奖字在嘴巴里纠结了很久,终是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大约能听出来,刚才男子的那句“夸奖”很明显另有所指。 正当闻人夏无比纠结之际,一道颇为尖细的声音,却是从男子的身后传来。 闻人夏抬头望向男子的身后,出现在男子身后的,赫然是深夜未归,一直在陪他背诵功课的江如意。 江如意肥胖的脸上,笑着,一双小眼睛越发挤成两条线。他一只手上提着一把……另一只手,轻轻从男子的手下,拿过了那只茶盖子: “奴才大胆,给皇上添水,皇上仔细手。” 男子但眨眨眼睛,却是没有没责怪江如意突然地插嘴。 闻人夏跪在两个人的对面,拿眼睛瞟着江如意熟练地手法。 待江如意将那一茶碗水添足,这才敛了眉,轻轻退下去。 然而他刚退下去,却有另外的一个宫女打扮的婢子,用一个墨绿色的托盘,上面托了一个浅绿色的高丽茶碗上来了。 那婢子小心将那只茶碗,从托盘上拿了下来,放在男子的茶碗附近,稍微靠近闻人夏的方向点,茶碗放在桌子上,发出沉重的咔哒声,显然里面也装满了茶水。 男子歪头瞥了一眼那新呈上来茶碗,淡淡问道:“这是什么?” 那婢子但敛眉,低声回应道:“回皇上,这是江公公方才交代奴婢,为太子殿下泡的安神茶。太子在上书房研习功课数日,时时忘记休息,皇后娘娘那边整日叫去用膳,太子殿下皆不及前去。公公只怕如此下去有累太子身体,所以特命奴婢每晚泡此茶给太子服用,以助太子静神安眠。” 男子闻言,星眸几乎是不由自主的转动了一下,侧眼看看身后,低头老实站着的江如意。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在男子的唇边轻轻荡漾着: “这样?看不出来,你对太子还颇为上心呢。看来将你分给太子,竟是对了。” 江如意依旧低着头,然而声音中却俨然透着几分笑意:“皇上可折煞奴才了。无论是服侍皇上,还是太子,皆是奴才的福分。宫中人具言太子最肖吾皇,是以也与皇上一样,疼惜奴才。奴自然更应体恤太子。” 男子听完他的一通话,嘴角只扯了扯,却是做了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将瞥向他的眼睛转了回来,看向一边,仍旧跪在地上的闻人夏。 闻人夏察觉到男子的眼睛仿佛落在了自己的身上,周身不由得一震。偷偷抬眼,但是他不敢直视男子的眼睛,只能瞅瞅男子膝盖上的花纹。 男子将手从茶盖上轻轻移开,食指摩挲着扳指上的花纹:“勇于敢则杀,勇于不敢则活。你既然方才背到了这里,那你可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闻人夏将视线重新移回自己身下的地毯,慢吞吞回答道:“回父皇,儿臣知道……所谓勇于敢则杀,意思就是,一个人所具有的勇气近于鲁莽,那么上天就会降下灾害来杀死他;而所谓勇于不敢,意思就是,一个人有勇气,却知道谨慎,那么他就会活下来,上天也不会难为他。” “举个例子。”男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然而闻人夏的手心里却慢慢渗出了汗水。 闻人夏汗津津的手,贴在身下的地毯上,轻咬下唇。 “比如说,山中草寇,便是有勇却近乎鲁莽,他们为祸百姓,官府自然会绞杀他们。至于,有勇却知谨慎者,便如朝廷重臣,他们的勇,在于敢同天子位于同一屋檐之下,商讨国家大事,为国出力;而他们的谨慎就在于他们即使敢同天子商讨国家大事,但是同时也知道,要恪守君臣本分,所以没有一人敢违背天子做出的最后决定。” 闻人夏的一番话刚说完,男子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流露出了一种近乎怪异的光彩。便是身后的江如意的眉头也跟着皱起。 “说的不错。”男子怪异的目光几乎是瞬间就消散不见,“尤其是——你最后那句‘所以没有一人敢违背天子做出的最后决定’说的最好不过……只不过,朕很好奇,这话,究竟是何人教地你。” “并没有人教过儿臣。的确是儿臣自己所悟。” “自己所悟?你一未上朝听政,而未有过朋党。身边所有的不过是你的几个内师傅——只怕,你不是自己悟出来的,而且鹦鹉学舌,人云亦云罢了。” 闻人夏脸上微微有些尴尬,脸色又跟着红了,不过他这次红脸,却不是因为不好意思,而是有些急了。 虽说他的确没有亲身经历过那种事情,但是说到底,也不能说他是鹦鹉学舌,人云亦云,因为这些东西本来就是人尽皆知的,书上不是都有记载了么? 想到这里,一直低着头的闻人夏终于有些忍不住了:“此番言论虽然不是儿臣亲身经验得来,但是自古以来,这等弊病就已经存在,也不能算是儿臣人云亦云。” “身为太子,你是国之储君,也就是未来的天子。不亲身经验,只凭借书中的只言片语,和几个政客的言论,就肆意揣测自己的臣子,并不是明君之举。”男子顿了一顿,似乎略有些慎重地说道,“而且……像有关于这种弊病。你应当记住,有些地方,该糊涂的,就要糊涂起来。懂么?” 男子的话一出口,闻人夏想必是听明白的,但是出于震惊的原因,以至于闻人夏在听完这些话的一瞬间,抬头有些惊讶地看向男子。 男子温和的气质依旧,一双星眸里似闪烁着几分希冀。 闻人夏感到自己的喉咙有些僵硬,他迎上对方的眼神,但是他自己的那双眼睛里却是充满了与男人完全不同的疑惑。 “回答明白或不明白。” 男子清润的声音再次响起。 闻人夏俊秀的眉峰,微微抽搐着,他久久未曾回应男子话,男子原本目光有些希冀的目光,渐渐变的暗淡下去:“是不明白么?” 闻人夏沉默了一下,但是他旋即又低下了头去,轻声回答道:“不是不明白,只是觉得不应该。所谓‘虎兕出于匣,龟玉毁于椟中’所有无可挽回的错误,都是从细小的错误开始的。” 男子眼睛合上,江如意的眉间蹙地越来越厉害,但是这次他觉得自己已经找不出好的方法来阻止他了。 闻人夏低着头,手心渗出的汗水越来越多,但是他却并没有停止自己的话:“而且‘陈力就列,不能者止’既然他们对自己的君主都有所隐瞒,那也不必留着这样的臣子。” “你既然如此说,那朕倒要问你了,朝中人都说,相国东门家,同安国侯陈家,是朕的股肱之臣,那你觉得,他们会不会对朕有所隐瞒?如果他们对朕有所隐瞒,那么朕是不是也不必再留着他们。” “东门家同陈家向来跋扈,此等逆臣,不留也……” “逆臣逆臣!你说话的时候有没有经过自己的脑子!” 不等闻人夏说完,那边男子终是没等他说下去,几乎是立刻就一扬手,便用袖子将桌子上的茶碗拂落在地上,滚烫的茶汤在地上溅洒开花。 有高扬的水花甚至是飞溅到了闻人夏的手背上,闻人夏被男子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立刻就将手收到了身后! 闻人夏再次扬头,然而这次落入他眼中的,却是男子罕见的怒容: “你说说陈家也就罢了,可知东门家可是你母后的母家,你可知天下人皆有私欲和难言之隐!你连你母后的母家都不放过!你将来岂不是要杀尽天下的人!若那日你知道了朕也对你有所隐瞒,是不是连朕也不放过!”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太子选妃 闻人夏手下的地毯被水浸透,反过来,慢慢侵袭他的手心,然而他终是咬咬唇,轻声,仿佛是在自言自语着:“儿臣,相信父皇……不会犯这种错误。” 然而男子终是罕见地冷笑一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朕也是人,是人自然有犯错的一天。你既然有本事指责朝中重臣。如今却又做出这样的回答,你不觉得很幼稚么?” 男子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然而说话的语气却依旧僵硬着:“你越是相信一个人不会犯错,那么当那个人真的有一天犯了错的时候,最感到羞愧的人只能是你自己。知道么?回答明白还是不明白!” “明……明白。” 男子听到令他满意的答案之后,便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他将自己的眼睛从闻人夏身上移开,转移到一边的桌子上,但是就是这张桌子,上面却已经没有了他想要的那只白玉茶碗,因为他方才在怒火的致使下,将那个茶碗拂落在了地上,他略微有些不甘地将目光转移回地毯之上。 地毯之上,是满满的水渍,地毯上的某位拥有洁白面容的仕女,已经被金骏眉的茶汤污染成那种很淡的血红。失去的原有的灵动自在。 他的目光集中在仕女的脸上很久,似乎是在沉思着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跪在地上的闻人夏开始感觉到自己的膝盖已经开始微微酸痛,他不自觉地活动了一下了他的髌骨,髌骨活动摩擦衣料,一直站在男子身后不曾说话的江如意,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微微向前探了几步,来到了男子的身边。 低声耳语: “皇上,夜已经深了,今晚是照旧回养心殿么?” 男子听到江如意的提醒,这才似反应了过来一样,转过了自己的头,看向江如意,目光中俨然有着一丝笃定: “今夜回养心殿。你去喊季忠良摆架就是。” 江如意会意低头,道了声明白,这才低着头慢慢向门口那边退了过去。 待到江如意完全走出门口去之后,男子才又转过眼睛来,看看跪在地下的闻人夏,朱唇轻启: “那种话,以后,不许再说,知道么?” 闻人夏低着头,心里也不知道应该是个什么滋味,但是下意识地,他还是嗯了一声,像是表示自己知道了。 男子的眼中那种怪异的光芒再次闪现:“你知道我说的是那句话么?你就嗯?” 闻人夏心头一凛,旋即正色回答道:“是儿臣,不该……不该妄论臣子。” “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儿臣不应该,不应该妄论东门家同陈家。” “还有。” “没……没了……” 男子听到这个回答,眉头却是微微一皱,但是他接下来说出的话,语气却依旧正经地很: “还有就是,不要以为朕不会犯错。” 不等闻人夏有所回应,男子继续说道:“责怪你妄论臣子和权臣,是因为你说话办事未免太过于执拗;而叫你不要以为朕不会犯错,是朕想要你知道即使是自己最信任的人,也有犯错的时候。小小的尺蠖只有屈起自己的身体,才能前进,人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以后办事万不可如此执拗武断。这样才能给你自己留有余地。也给别人一个余地。知道么?” “儿臣……知道。” 闻人夏回应着闻人淞的话,然而不自觉地,闻人夏却忽然抬起来头,看向了端坐在椅子之上的闻人淞。 两双星眸互对,是闻人淞率先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事就说。” “儿臣……不知……该不该问。” 闻人淞的眉头但皱,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刚才出门去的江如意却是去而复返,回到了里屋中来。 他抖抖自己身上的雪花,向着两人行了一礼:“皇上,门外的轿辇已经备好了。” 闻人淞斜了江如意一眼:“知道了,你过来再伺候太子休息吧。” “可是儿臣还……”闻人夏见闻人淞俨然是一副要离开的样子,不由得周身一震,有些焦急地看向闻人淞,毕竟特的话还没得到回答。 然而站起来的闻人淞终是只看了他一眼,却撇下一句特别不按常理出牌的话: “不知道该不该问,那就先别问,等自己觉得一定要问的时候,再问!” 边说着,闻人淞已经在江如意的服侍下穿上了自己的大氅,将一切收拾妥当。 闻人夏几乎没被闻人淞这一句话堵地吐出血来,他想说点什么,但是眼看闻人淞已经收拾停当,于是话到了嘴边,竟硬生生地成了一句:“那……那就恭送……父皇……” 闻人淞背对着闻人夏,他似乎点了下头,算是听见了闻人夏的话。 然而就在他即将走出门外的时候,他却忽然一顿,转过头来,看向了一边的江如意。 “是了,有件事情,朕险些忘了说了,明日,太子不必来上书房念书。” 跪在身后的闻人夏几乎是想也没想,忽然冒出一声“咦”来,要知道北冥国对皇子的要求可是极为严格,十六岁之前,几乎是天天被要求泡在上书房里读书读书读书。一年到头,除去重大的节日,也只有五天的放假时间而已。 然而一边的江如意听到闻人淞的这个指令,却是没有表现出什么疑惑之色,反而面上流露出了几丝会意的笑容。 “奴才明白。早前,皇后娘娘那边也曾提起过这事,但是太子殿下一直在读书,也不方便前去,所以一直不知。” 闻人淞闻言却没多说什么:“他既然不知,那你就多多提点他几分好了。” “奴才知道。” 江如意如此答应着,闻人淞见江如意如此回答,只点了下头。江如意伸手替闻人淞打起门帘。闻人淞略一矮身子,便从门帘之下走将了出去,身影,不多时便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 闻人淞一走,闻人夏几乎是立刻就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而,可能是他在地上跪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他才站起来,小腿处就是一阵酸麻。 闻人夏倒抽了一口凉气,几乎没一头扎回地毯上去,不过幸好江如意回来的快,一把将几乎要摔倒的闻人夏搀扶住了,这才避免了闻人夏摔个嘴啃泥。 闻人夏被江如意念叨着,给扶到了方才闻人淞做过的位置。 闻人夏甫一坐在了椅子上,几乎是立刻就从桌子上拿过了那只高丽茶碗,往嘴里连灌了几口茶水。 那安神茶之中也不知是被江如意放了什么东西,喝起来竟是分外爽口,温热的茶水冲过肺腑,闻人夏也略略安定了下来。 不过他刚安静下来,立刻就转头看向一边的江如意:“对了……为什么明天不用来上书房上课?母后跟你说的又是什么事情?” 江如意微微一笑,那一笑笑的未免有些神秘,闻人夏的心里也有些发毛。 闻人夏于是不由得有些嗔怪道:“你这么笑着干什么……怪瘆人的。有话就说么……” 江如意依旧没有立刻回答闻人夏的话。反而是走上前去,从闻人夏的手里接过了闻人夏喝空的那只茶碗。然后冲着刚才上来奉茶的那位婢子使了个眼色,婢子走上来,将那只茶碗接了过去,退下去给添水。 “太子殿下是三月的生辰,如今正是腊月里,等今年过了年,太子殿下可就要十岁了。” 江如意兀自说着,然而闻人夏的脸上却是一片迷茫之色:“十岁…十岁又如何,要是说我的生辰的话,距离我的生辰还有几个月呢。又不是明天过。” 江如意微微叹了口气,然而脸上依旧带着笑,甚至语气也有些温柔起来:“在北冥的皇室,十岁就意味着可以同世家的小姐订婚了。” “订……”闻人夏那张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尴尬的神情,虽然他还小,但是不至于不知道什么是订婚。 但是这消息来的未免有些太快,让他有些猝不及防。 “那……那我会同谁……同谁……订……” “太子这个可以放心,太子殿下是国之储君,将来挑选的女子,自然也是未来的皇后。想来个个都是出挑极了的。” 闻人夏听到这里,却是不由得托腮道:“那……那明天不用来上书房就是因为要给我选妃么?” 方才去倒水的婢子去而复返,给闻人夏添了一杯新的茶叶。 江如意继续说道:“其实明日倒也不是正式的选妃,只是请几位小姐来坐坐,太子殿下也去陪同看看,是不是满意。” 闻人夏闻言微微挑了下眉头:“满意?我满意不满意又有什么关系,他们还能由着我选么?” 江如意走上前去,用手试了试茶碗的温度,温度似乎略微有些烫,江如意有些无奈道:“太子殿下到也不是不能选,不过您的选项,只有一个……那就是东门家的大小姐——东门萃如。至于其他的小姐们,都是陪衬。” 江如意感觉手下的茶水,温度退地差不多了,所以就势送到闻人夏的手中。 “太子殿下,小心烫。” 闻人夏眨眨眼,接过了那杯茶:“东门萃如?小时候好像见过。到也记不太清了……脾气也没什么出众的地方……不过,我倒是,对她的那个……那个妹妹……对,好像是叫东门萃馨……挺有印象,过不她太闹了,只怕母后不是很喜欢那种……” 江如意接口道:“太子倒也不用担心那个,东门家既有大小姐,自然不会找二小姐做太子妃。” 闻人夏闻言却是轻呷了口茶水:“这样?不过她不来到也好,我也觉得啦那个性子未免太闹,将来若真是成了皇后,只怕宫里就要翻天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静字何解 闻人夏说完这话,却是忽然一顿,将茶杯轻轻放在桌子边:“咦,不对啊,她叫东门萃如?这个名字怎么老让我想起另一个人,哦!好像是叫做东门颖如……我记得她是东门哲的妹妹的……啊,不对,也就是母后的妹妹,算是我的姨母。不过,她也就比我大两岁……对了,她订婚了没有啊?” 江如意点头道:“大小姐的名字,到的确是跟着颖如小姐起的。东门大人,喜欢这个妹妹,要多出那两位很多。所以给自己的女儿起这种相仿的名字也没什么稀奇的。不过说起来,颖如小姐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出落的也是极为出挑,但是至今都没有与那家的公子定亲。” “那……为何她还不定亲?” 江如意笑笑:“这个么,说起来了可就麻烦多了,这东门家的女儿,多半是要嫁给皇室的,虽然她也是东门家的正室所出的嫡女,但是,因为皇后娘娘和大小姐都是是正室出的长女,是嫡长女。按照往例,若是没有意外,只有东门家的嫡长女才能嫁与太子。颖如小姐若是要嫁人,那只能找个王室中的王爷之类的嫁了,如此才能符合身份。可是从先帝那会儿开始,咱们王室中的血脉就就越来越稀少,眼看着的,也就只有金陵王家一个王爷存在了……” 闻人夏听到这里,却是来了性质,重新捧起了茶杯道:“金陵王家?金陵王家好啊,金陵王家的阿雍和我同岁呢!他们两家身份应该也挺登对的,他们两家为什么不结亲?” 江如意听了闻人夏突然冒出来的这句话,却是没由来笑出了声:“嗨……两家固然是登对,而且三年之前两家也有意结亲,当时京城里的不少世家也觉得他们两家能成,但是谁知后来两家的世子小姐见了次面,那位颖如小姐回家后竟是告诉东门大人,自己将来说什么么不要嫁给闻人雍,因为她说他从头到尾一直在同别的孩子打弹珠逗狗玩,小小年纪,不知念书,嫁这样的人实在是没意思。东门大人到劝过她几回,说什么世子还小,将来长大了也就知道用功了,可是颖如小姐实在是不为所动。东门大人最疼爱自己的这位小妹,最后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闻人夏听了这话,终于知道江如意方才为什么忍不住会笑了,这个东门颖如脾气到还真是挺特别的,小小年纪居然考虑的这么长远!三年前闻人雍才多大?顶多就是七岁。七岁的孩子不喜欢玩喜欢什么? 闻人夏想到这里也不由得跟着轻笑了下,幽幽感叹了一声:“哎……可惜我父皇同我都没有兄弟,不然只怕这位颖如小姐也就不愁嫁了。” 闻人司说着这话,等他说完了,便低头很自然的饮用了一口茶水。他喝那杯茶的时候,未曾再去看看江如意脸上的表情,哦!当然了,当时他若是能抬头看看江如意的表情的话。 那他将会发现,江如意当时的表情可谓是极为丰富! 他当年说这话的时候,是仁德元年。 仁德元年的时候他还这样感叹着自己和自己的父皇没有兄弟。 然而当他说完这话没有多久,也就是仁德二年的时候后,他就不再那样感叹了。 仁德二年,按照北冥钦天监那边推算的年岁,是吉祥的一年,也是是他正式同东门萃如订婚的那一年。 而且因为太子终于要订婚了,所以皇上下令“大赦天下”,在全国上下掀起了一场重审冤假错案的风潮! 盛京是天子脚下,自然开展的轰轰烈烈,整个朝堂之上,有前科没前科的基本上翻了个遍,以前被流放出去的发现被冤枉了,就赶紧召回;以前偷奸耍滑没被发现的,就赶紧抄家。 宫外整案子整的欢快,那宫里也觉得不能落下。 于是皇上主张,皇后也只好跟着主张——后宫中也应当进行冤假错案的排查,将如今身在冷宫中的妃嫔们都挨个重新审问。 不过,因为闻人淞还做太子的时候,似乎不太近女色,所以他的妃嫔本来就很少,而被打入冷宫的那就更少了。 当时冷宫中的主要妃嫔,那基本上都是先帝留下的。宫中女子们看似柔弱,但是大多心思缜密,个个案子若不加以细查,还真是难以看出端倪,而且有些因为时间久远,人证物证皆已经销毁了,所以冷宫这边的排查难度甚高。 不过好在当时负责排查宫中之事的赵南陵责任心和耐力都十分令人,竟是强忍着各种麻烦,将个个案子逐一检察了一遍。 最后结果显示,除了冷宫中极个别的妃嫔的确是蒙受了不白之冤外,他还检察出了一个相当重磅的消息——那就是当年以“私通”罪名,被处以极刑的婧妃的确是被人陷害。 而所谓的什么罪证,纯属某个已经死去的妃子别有用心捏造出来的。原因就是:她嫉妒婧妃受先皇宠爱,并且生下了皇子! 至于所谓的证据,嗯……反正赵南陵说是辗转找到了那妃子身边的一位心腹婢女,所有的过程都由那位婢女口述。而且因为当年婧妃死也没说出她“私通”那个对象是谁,所以这件案子明显就是一件冤案!绝对冤案! 赵南陵如是判断,并且郑重地将这件事情汇报给了闻人淞和皇后。彼时过来给父皇母后请安的闻人夏也在身边跟着听着。 闻人淞听闻这件事情,果然是龙颜震怒!说什么当年朕就知道这件事情是假的,所以才将皇弟偷偷抱回了东宫抚养!怎奈先帝如何也不相信,不光处死了婧妃,还非把皇弟打入了冷宫,平白遭了这些罪过!可见这死去的妃子果然是蛇蝎心肠! 闻人淞既然都如此说了,闻人夏眼看着跟在一边的母后嘴角扬着一抹有些怪异的微笑,跟着点头表示:如此一看,可不能饶恕了那妃子的余党,不过眼下她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应当将那位被冤枉的皇弟给解救出来才是。 闻人淞听了以后,大为感叹皇后仁德! 面对皇上的“夸奖”,皇后自己也感觉自己说不出别的话来了,只好揩揩眼角并没有的泪水,继续说道:“当年皇弟在东宫的时候,还曾同太子吃过同一个乳母的奶呢,本以为他会同太子一起那样长大,谁知竟被先帝发现,结果被打入冷宫,这一别多年的,也不知长成了什么样子……不过当时小皇弟才三岁,进入冷宫的时候,咱们还未曾给他起名,一惯叫的是乳名,如今若是出来了,理应给赐个像样的名字,和一个像样的封号才是。” 闻人淞听到自己的皇后都“贤良”到这个份上了,也深以为然。不过,闻人淞听了这话之后,却没有马上回答皇后,反而一脸凝重的样子,像是真的在考虑起名字的问题。 而那边闻人夏在那里听到,自己竟跟那突然冒出来的“小皇叔”吃过同一乳母的奶水的时候,有些尴尬地遮了下嘴巴。真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跟他有过这番渊源。 正在这时,那边一直跪在地上的赵南陵忽然开口道:“启禀皇上,恕臣冒昧,臣在前去冷宫排查冤案的时候,倒是曾见过那位小王爷。” 闻人夏听到小王爷这个称呼,眉头几乎是瞬间就一皱,赵南陵他到真是伶俐,竟然改口改的这样快! 他瞥眼看看端坐在床榻上的父皇母后,嗯,父皇脸色依旧凝重……咦,母后脸色有点黑。 “臣……服侍先皇的时候,曾有幸得见婧太妃的容貌。依臣下所看,这位小王爷的样貌似乎是同那位婧太妃生的一般模样,虽是男孩子,但是容貌之清丽,到不输于京中的诸位公主千金。” “哦?”闻人淞的语气中多了丝感兴趣的意味,似乎在鼓励赵南陵继续说下去。 赵南陵继续说道:“而且,臣下还未告与皇上与娘娘。这位小王爷,其实已经有名字了。还是冷宫里的几位娘娘给取的。名叫……” 赵南陵话还未曾说完,那边一直坐在那里的皇后却是忽然用手中的帕子掩盖了下口唇,开口道:“冷宫多怨女,只怕她们起的名字多有怨恨之气,只怕不吉利。” 赵南陵一滞,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不再开口。 闻人淞即见赵南陵不再说话,也不着急,只淡淡冲皇后说道:“自古皇家选妃,所选女子,多是出自名门,窈窕博学之辈,便是听听又怎么了?” 皇后眼皮动了下:“皇上说的极是,倒是臣妾思虑不周了。” 说罢一双凤眸重新扫视下面跪着的赵南陵。 赵南陵感受到皇后的目光,只低头交代道:“诸位娘娘,为王爷所起的名字,单字一个司。” “闻人司?”赵南陵刚说完,闻人淞还不及说什么,那边皇后突然接口道:“司字乃主持操作之意,这个字不好,只怕以后是个操劳之命。” “朕到觉得司字甚好,司者虽辛劳,但是亦有有帮人指导方向之意,要朕说,倒也不用再换。皇后以为呢?” 皇后听闻人淞这般问法,脸上先是微微有些尴尬,毕竟闻人淞的话竟是把她的建议全部否定了,不过她嘴角到底还是牵起了一丝笑意:“皇上既如此说,臣妾也没什么意见了。” 闻人淞既听皇后如此说了,他到也不含糊,几乎是马上说道:“皇后既然没有意见,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定了……至于封号一事……” 闻人淞略一沉吟,也不知他如何想的,最后竟是将目光转移到了一边老实站着的闻人夏身上:“太子有没有好意见?” “嗯?”闻人夏一抬头,显然是一脸懵逼的样子,不过好在他脑子反应的够快,几乎是想也没想就说道,“依儿臣拙见……既然他……嗯……不,是小皇叔的母亲为静妃,那小皇叔叫静王到也不错。” 闻人淞一愣,但是他旋即反应过来,闻人司可能不知道婧妃的那个婧字是那个。 闻人夏忽见自己的父皇眼神有些复杂,不由得忙解释道:“其实……静字挺不错的,虽然有些女气,但是所谓静字,从青从争,青,乃草木初生之颜色,争,仿佛两只手上下引持,形容人坚持不懈;所以这个静字便有不受外来干扰,坚持原有本色的意思。起这个静字,就是希望……希望小皇叔将来,将来可以不受外界谣言,但求自心自在。”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徽州老墨 “如此说来,静字竟是果真不错。太子说的有理,即使如此,那便定下了为静王吧……皇后觉得呢?” 闻人夏眼睁睁看着自己母后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种很淡,又很勉强的笑容:“皇上和太子都定下了,臣妾也没有意见……” 皇后说完这话,眼睛却是忽然转到了闻人夏的身上。闻人夏微微一愣,目光就这样同自己的母后两两相对。 皇后的嘴角依旧挂着那丝淡淡的笑意,然而她看向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嘴角的那丝弧度却是不自觉地上翘了几分:“不过——今日臣妾倒是很惊喜,看来太子的书没有白读呢。” 闻人夏立刻低下头,他大约是有些脸红了。 那边闻人淞忽听皇后将话题转移到了闻人夏的身上,他先是怔了下,但是旋即便反应了过来,跟着轻咳了一声:“皇后说的极是。太子的学识果真是大有长进,看来上书房的师傅的确有好好教你……” 皇后微微撇头看看闻人淞,闻人淞注意到她的目光,低头搓搓手,继续说道:“当然了,这也离不开你自己的勤勉刻苦。前几日东吴曾送来几块极好的徽墨,说是东吴太宗在位之时所产的一批,是难得的老墨。当年东吴一世明主吴文帝便是使着这批墨长大的。朕一直将它放在养心殿的书阁,等会子,便叫江如意跟着我来,那块徽墨,你便拿去用吧。” 闻人夏有些懵懂地嗯了一声,道了声谢过父皇,皇后在那边既听闻人淞都这样说了,唇边的笑意似乎越发看不真切了,但是她终是没多说什么,只是又拿手帕掩了下口唇。 闻人淞见皇后也无甚表示,当即也就很识趣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冲皇后说了些什么闻人司要出宫,定然要做诸多准备,于是朕就不再这里多留,你们母子两个就好好说些话之类的东西,然后一撩袍子,带着跪在地下的赵南陵也就办事去了……当然了,这顺带着的还带上了人家江如意去拿墨。 闻人淞那边一走,几乎是带走了大部分的人,方才还热热闹闹的坤宁宫,等闻人淞的人一走,就显得有些过分宁静。 闻人夏站在一边,低头去瞅自己母后穿着的那双鞋子。 四下的奴婢太监虽多,但是他们似乎也能感受到空气中的这份压抑,纷纷默不作声,甚至是连咳嗽一声都不闻。 沉默了估计有好一会,最后还是皇后自己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她的脸上这次没有了那种淡淡的笑意,取而带之的,俨然是一份冷漠高傲——她斜眼扫视整个大厅。 大厅之上所有的仆从几乎都在那一瞬间感到后背有些发凉: “你们一群人都是死了么?太子在哪里站了那么久了,就没个知道递茶的么?” 众仆从依旧垂首,好似没人听到她的话一样。 但是这些人之所以不说话,倒不是因为他们不听话,而是他们之中实在是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接皇后的这个话茬。 最后,到底还是一直站在皇后身边的顺如意,思忖良久,先对着皇后行了一礼:“娘娘恕罪,都是老奴**有失……奴才这就命人去看茶。” 说完冲着一边的大丫鬟如芬使了个眼色。如芬自是顺如意一手**出来的人,当即领命,走的时候,却是将整个大厅中的女仆皆尽用示意了出去。 皇后听到身边宫女退去时,窸窸窣窣的声音,她抬头斜了顺如意一眼:“丫头们做事慌里慌张,只怕泡不好茶叶,你也出去一块看着。这里有太子服侍就是了。” 顺如意但点头,弓身穿过大厅,连带着将一路上的太监侍卫也一块带走了。 人去楼空,不过是瞬间之事。 当闻人夏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偌大的坤宁宫里,就只剩下了他和自己的母后两个人。 “狗奴才……” 当人都散尽的时候,他听到了自己母后说出的第一句话。一开始,他以为她是在埋怨奴才。 然而当她说出第二句话来的时候,他却是忽然听到了这样一句感慨:“闻人司……呵……闻人司啊……” 声音似幽怨,又仿佛包含了浓重的嘲讽。 “果然是群疯女人……所谓司者,主也,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出来的货色!也敢自以为是主人!” 闻人夏顿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母后说的人竟是那个所谓的小皇叔。 皇后自言自语完了这话,终于发出了她那声忍了很久的冷笑。她纤细的手指搅动着手下的丝帕。忽然她抬起了自己的头,看向自己的儿子。 闻人夏也看着她。 “你多了个小皇叔,高兴么?” 闻人夏一滞,看自家母后的那张脸,显然她是不怎么高兴。果然,不等闻人夏说出什么来,皇后继续幽幽开口道:“我要是你的话,才不会高兴呢!一点都不高兴!从前没有这个人的时候,整个北冥的皇室里,只有你一个人是合法的继承人,如今他出来了,他也成了继承人……你说是不是呢?” “我……”闻人夏欲言又止,直到他母亲说到这里,他才恍然大悟般明白了这一点,他旋即低头,用一种很小的声音说道:“母后……说的是……只不过,依儿臣之见,皇位按理都应该是子承父业才是……小……” “别叫他小皇叔!”皇后的声音突然拔高起来,一双凤眸中这次终于显露出了她完全的怨恨,“不过是个东吴妓女所生的野种,叫他一声皇叔,平白污蔑了自己的身份!” 宫中女子的骂人话,闻人夏不是没听过,但是从他母后嘴里说出来,到时头一次,闻人夏几乎是呆立在当场,似乎完全没有料想到自己至尊至贵的母后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好一个子承父业,哼……你既然知道子承父业,那一定也听说过兄终弟及吧?你以为他对你没什么威胁,对么?” 闻人夏默然不做声。 皇后将手中丝帕扔在了桌子上,继续笑笑:“他现在还没出来,你自然不知道他会对你有什么害处,等那日,他若是出来了,你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他既是婧妃留下的种,自然也同他娘一样是只小蝎子!何况……还同他的母亲一样生的妖孽之极!” “母后……很了解那位婧太妃么?” 闻人夏着重强调了一下婧太妃这三个字,似乎是想要提醒自己的母后,她刚才的那个称呼用的不是很对,婧妃既然是先帝的妃子,那么自然应该被称为婧太妃才对。 然而他的母后却只是瞟了他一眼:“这个你就不比必担心了,像那种人,出身娼门,本身就很惹人注意了,何况后来进了宫,又是宠冠六宫的人物。静王……哼,其实你给他起的这个封号很不错,当年他母亲的那个婧字,乃是从女从青,意思就是想说,她在先帝的眼中是个纯真烂漫的女子,可是实际上,不过就是烂胚一个……至于那个静王,皇上既然希望他能自在随心,不受外界干扰,那本宫,偏偏就要祝他,同他的母亲一样——此生为人,生不能得偿所愿,存活于世,必定历尽艰辛,一辈子叫他受千夫所指的罪孽!” 此生为人,生不能得尝所愿;存活于世,必定历尽艰辛,一辈子叫他受千夫所指的罪孽。 当年他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母后说这番话的时候,只觉得这一定是他所听过的最怨毒的诅咒。 尤其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见那个所谓的闻人司的时候,他实在是不能想象,这样自己的母妃怎么能诅咒诋毁这样一个漂亮的人。 彼时的他还是十岁的年纪,闻人司是九岁。 第一次见到闻人司,闻人夏是仰视着看他的。倒不是因为闻人夏长得不如闻人司高,而是因为闻人司当时正做着这个十分令他嫉妒的动作——他正骑坐在闻人淞的肩头,下巴抵在闻人淞的头上,一脸茫然地往下看着自己,歪头。 当时的闻人司已经九岁了,九岁在北冥便意味着快成为一个大孩子了,而闻人夏在他三岁的时候,就再也没有跟闻人淞有过这样亲近的关系。 闻人司趴在闻人淞的肩头,往下看着坐在桌几前,停下笔,同样一脸懵逼看着他的闻人夏。 “嗯……皇兄,他是你儿子么?” 九岁的闻人司说话倦倦的、怯生生地,像只误入主人居室的小猫仔。 闻人淞显然对闻人司的话很感兴趣,不由得回问道:“嗯?你怎么知道的?见过?” “嗯?当然知道,你看他的眼睛和你长得很像。”声音依旧倦倦地,但是一双桃花眼睛却是冲着闻人夏眨巴了一下:“像星星,很亮。” 闻人夏眉头微蹙,毕竟头一次有人这样形容自己的眼睛。他手里兀自拿着那只东吴来的老墨,想到自己母后的话,心情略微有有点纠结,不知道应该说的什么好。 不过正当他纠结的时候,那边闻人司突然两条腿飞快地晃动着,要求闻人淞将他放下来。 闻人司蹭蹭两下蹦哒到闻人夏身边,嗯……似乎比他矮一头。近了仔细一看,到像是个姑娘——嗯,他要承认,他长得比东门萃如漂亮。想到这里,闻人夏下意识地瞄了瞄他的胸前,确定这个是皇叔不是皇姑母。 正当闻人夏集中精力重新考虑他是男是女的时候,闻人司突然伸手指指他手中的老墨:“咦?你手里是什么东西?怎么没见过?” “这是墨,写字用的,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嗯?什么是墨?我倒是写过字,但是不是用墨写的。” “不用墨写,用什么写?难道你学那东海之国的蛮人,用白石灰写在黑色羊皮纸上么?” “你说的是什么啊?什么蛮人羊皮的,我都是用树枝子划拉地写字的。”闻人司托着腮,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伸手巧巧桌子,“呐……用墨怎么写字啊?教教我行么?”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明摆欺辱 “哪你想学什么字?”闻人夏拿着墨,兀自在砚池中划来去。他虽然眼睛一直关注着自己的手,但是他的余光却是用来仔细观察闻人淞的,生怕自己有那个动作不自然。会在闻人淞的眼睛里落下不是。 闻人司眨巴眨巴眼睛,歪头想了想:“既然……既然,嗯,既然是第一个字,那你便写个‘司’字给我看看吧!” 闻人夏脸色不变,心中却是暗暗觉得他俗气,既然是第一个字,就不能挑个有意义的么? 他的极为自然地拣起了手中的毛笔,在洁白的生宣上写下闻人司的那个“司”字,低着头,一副相当认真的样子。 北冥天冷,闻人夏新鲜的笔墨沾染在生宣上,还没来的及散去,上面坑坑洼洼的,倒像是留下了几个墨水坑。 闻人司可能是头回叫毛笔和墨水,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就那么把下巴抵在桌子上,瞅着那个字。 闻人夏见闻人司不为所动,不由得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善意提醒一句:“成了。” 闻人夏刚说完这话,还等他反应过来,闻人司突然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指,就要往那只“司”字上点了上去。 “喂!这个不能碰,很脏的!”闻人夏眼见闻人司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就要点上脏糊糊的墨水,他眼疾手快,几乎是立刻伸出来了自己的手,捉住了闻人司的手腕。 那是闻人夏第一次触碰到闻人司的身体,没有衣服的隔离,闻人夏略有薄茧的手指滑过闻人司细腻如女子的肌肤。 闻人夏在那一刻,几乎是清晰的感受到了从闻人司的手腕上传来的那一丝润滑,此前他从未接触过女孩子的手,但是他觉得这只手,估计跟那些女孩的手都差不多。 “唔……”闻人司似乎被闻人夏突如其来的阻挡给吓了一跳,忙往回抽了抽手,却又边给闻人夏解释道,“其实……嗯……我闻着这个味道还是很不错的。” 闻人夏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自己的手,继而低头遮掩了自己的尴尬:“好味道的东西,不一定是好东西。” 他刚说完这话,却是突然一顿,因为他突然想到自己的这块墨正是闻人淞给的极品。他略有些心虚,但是马上就补了句:“当然了,这世间也不缺乏货真价实之物,美在其外,金玉其内。” 他刚说完这话,那边闻人司却是有些不解地歪歪头:“什么叫,美在其外,金玉其内?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我倒是听过。” 闻人夏顿挫,他刚想要解释,但是闻人淞的声音却刚好在他头顶响起,那声音带着些许的无奈:“那里有什么美在其外,金玉其中,叫你好生读书,你竟杜撰起来了。” 闻人夏被闻人淞抓了包,脸上到微微有些红,继续提起笔,沾沾砚台中的墨水,小声道:“左右意思也差不多了,都是强调人不应该只注意外在的皮囊,而应该注重自身的气质,就像……就像小皇叔,小皇叔长的这样好看,若是不加以多多学习,只怕真真成为绣花枕头了。” 闻人淞微微沉吟一下,却是略有深意地在闻人司和闻人夏的身上逗留了几分,到也不知在想什么。 总之等闻人夏第二天再去上书房的时候,他的座位身边,却俨然被人多安排了一个和他大小一样的铺团桌几。 睡得眼睛都睁不开闻人司第一次来上书房,他揉眼睛,冲闻人夏傻傻地笑着。 然而就在他很自然的揉眼睛的时候,闻人夏却猛然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闻人司白嫩嫩的小手上,俨然是抓着一只极为眼熟的墨,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桌几上,用了有一段距离的老墨。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却是从他的心底传出。 “嗯……皇兄看我……喜欢你的那块墨,于是也给了我一块……”?他如是说着。 然而闻人夏终是没有回应他,只低下头,默不做声。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 他的墨,是闻人淞主动给他的。那他的呢?让他说是自己的母后硬给自己讨来的?他说不出口。 而且更让他无语的事,这只是个开始,当他再次抬起头来,计划着听听内师傅今天要讲些什么东西的时候。一道罕见的身影,却俨然出现自己的内师傅身边。 “赵……赵丞也……” “唔……烦死了,就是他给我做内师傅了。”一边的闻人司垂头丧气撅撅嘴,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着人家闻人夏,“咦……你为什么这个表情?你喜欢他做你内师傅么?” “我不要。”闻人夏迅速丢下这话,语气难免有些微冷。 其实哪里是他不要,他的母后可是不曾一次地为他争取过让赵南陵为他讲课的机会。但是每每却以自己父皇的一句“丞相事物繁多”而拒绝。 曾经那也算是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可是眼前的人,几乎是什么都没有做,就得到了,而且更加可恶的是,他居然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 莫名的失落感,似乎在体内集聚地越来越厉害,慢慢地,一种委屈而灼热的感觉,似是堵在了自己的嗓子眼中,想要吐出,却又不得不往下咽去。 可是一边的闻人司俨然不知事大,反而继续在一边嘀嘀咕咕道:“嗨……其实你不要就对了。谁会想要这种面瘫大叔了,当然了,除了脸长得的确是不错,不过他连笑都不会笑……要不是皇兄非说我底子不好,一定要找个厉害的家伙来管教,我才不要用他呢……本来还以为你会想要,我这还琢磨这赶明去皇兄哪里跟你换……” “我不用人家用过的东西!”闻人司的话不等说完,一直低着头的闻人夏冷不丁地冒出了这样的一句话,那种语气,仔细听来,竟是仿佛是咬牙说出来的。又仿佛是在宣誓着什么一样! “呷……你……你别这么认真么,我就是说说,反正咱们都一家……你姓闻人我也姓……再说了,嗯,其实他也不能叫我用过的东西,因为我没有用过他……不对,他不是个东西……额……好像也不是……” “你很吵!”不等闻人司再说完再说完闻人夏的声音却是再次打断了闻人司的话,紧跟着地,他甚至是转头瞅了一脸无辜的闻人司一眼,那眼神可能是头一次那样的冰冷! “尤其是,我真的很不喜欢你的东西!” “为……为什么?” “为什么?”闻人夏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了一丝冷笑,那是真的冷笑。 他一边念叨着这三个字,脑海中甚至是跟着出现了自己母后之前说过的话。 然而他终是没有再说出什么,反而继续低下头拣起了自己的笔。在洁白的纸张上戳弄了几番,轻笑。 终究不过是娼妓之子,又怎配同皇室天骄比肩而立?甚至是被他施舍? 想到这里,闻人夏手下的纸,却俨然是被自己的墨水给戳了个稀烂。闻人夏意识到自己的手下的东西已经烂透了,他却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从砚台上,抓起了自己用了有些时日的老墨,直接丢到了闻人司的桌子上。 用了有些时日的老墨,兀自沾染着淋漓的墨汁,它落在闻人司洁白的纸张上,几乎是瞬间,也立刻洇染烂了闻人司面前的纸,闻人司方才没料到闻人夏居然拿墨往他桌子上丢,这一丢之下,竟是猝不及防地被几点墨水溅了脸颊! “你……你做什么?”闻人司感受到溅到自己脸颊上的墨汁,几乎是瞬间就从铺团上站了起来,声音惊动了在场的所有人。 然而就是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身为始作俑者额闻人夏却是不紧不慢地从自己的铺团上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闻人司的面前。他虽然只比闻人司大上一岁,但是个子却俨然是高了一头的那种。他低头就那么瞧着闻人司,闻人司这次清楚地捕捉到了来自他眼底的那丝奚落! “呀……真是不好意思,小皇叔……”闻人司看见闻人夏的嘴角扬起一个弧度,星子一样亮晶晶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小皇叔头一次来上书房,阿夏没来的及给小皇叔准备礼物,实在是不好意思,不过,这不是做个才从父皇哪里听说,小皇叔认字不多么?于是阿夏便琢磨着,不如将这块墨也给你好了!真是不巧,想不到小皇叔的手竟然如此滑嫩,连一块墨也抓不住……啧啧,而且还将墨溅到了脸上……” 边说着,闻人夏突然伸出了一直手,捏住了闻人司的下巴,秀气的拇指轻轻抹过闻人司脸上的一点墨迹:“啧啧……好脏……小皇叔回去可要好好用阿夏给你的这块墨,别辜负,我和父王对你的——期望!” 闻人夏的话说完,跟着伸出手拍拍闻人司那半张被自己涂抹的乌漆墨黑,而且脸色涨地通红的脸庞,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而他的笑还没有收回去,便戛然而止。因为那边闻人司只愣了一下,就突然以一种极为快的速度,弯腰从自己的桌几上抓过了那块老墨,整个就冲着闻人夏的头上砸了过去! “辜负你姥姥的辜负!明摆欺负人!当我瞎么!” 闻人夏这次是真没躲开,坚硬的老墨狠狠撞击在闻人夏的额头,几乎是立刻地,清晰的锐痛感就传遍了闻人夏的整个脑袋,滑腻的液体,顺着额头的眉骨滑落下来。 跟着毫无意外地,江如意的声音是第一时间响起:“传御医!传御医!太子流血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拳脚相加 “都给我站着!哪里也不许去!” 那边江如意的一声尖叫刚喊出来,闻人夏几乎是立刻就将有所动作的侍女和太监给呵斥住了。 到底是从小养尊处优的太子,一众人眼看他竟是难得的发了怒火,竟是纷纷站在了原地,一个敢再动都没有。 其实,闻人夏的这一声呵斥实在是厉害,不止是把身边的仆从给吓了一跳,便是他对面的闻人司也被他给吓了一大跳! 他刚从冷宫里出来,虽然也知道闻人夏是太子,但是昨个他才见闻人夏的时候,倒是没觉出闻人夏有什么脾气。不料今日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地方惹了他,竟给他一顿欺辱!他本来拿那个老墨扔他头的时候,他也只是想吓唬吓唬闻人夏,怎料他竟然没有躲开! 他兀自在闻人夏的对面,眼睁睁看着闻人夏眉骨上的血,涔涔而下。他手心微微有些出汗,但是却不知应该怎么做才好。 好在身边的赵忠诚即使跑到了他的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道:“王爷……王爷莫要发呆了,快趁太子没反应过来,快些走吧!” 闻人司几乎是一愣,但是他旋即就给了赵忠诚一个无比困惑的眼神:“这样走?不用道歉?” 赵忠诚只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些无奈了:“王爷莫要火上浇油了,快快走吧!” 闻人司懵懵懂懂地看了看对面的闻人夏一眼,却见闻人夏一张脸俨然已经黑透了。 赵忠诚急着推闻人司,只怕闻人司一个想不开再说出句什么话来,激怒了闻人夏就不好收场了。 然而这世间之事,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赵忠诚拢共才扯着闻人司走了那么三四步。 闻人司却是忽然停顿了下来,向着闻人夏一扭头,从赵忠诚的手下挣扎出来,跑到闻人夏面前,脱口而出,就是一句:“那什么,我……我其实不是故……” “故意”两个字还不曾完全出口,闻人司却是突然以一个尖锐的惊呼声结束了自己的话。 “贱种!你也配!”闻人夏打人的理由干脆,闻人司瘦弱的身板倒地也干脆! 等在场地众人都反应过来的时候,闻人司已经整个人都被闻人夏一巴掌打翻在了地上。他脸面朝着地下。 随着闻人司的那一声惊呼消逝,整个上书房几乎是跟着陷入了一片新的寂静。 “贱种”这个称呼,对于闻人司而言,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是对于宫中之人而言,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敢这样称呼他。 “王爷。”这次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就是闻人司身边的赵忠诚了。 记忆中,赵忠诚的脸,一惯是微笑着的,然而这一次,他却是没有笑出来,而是一一种极快的速度,来到了闻人司的身边。试图将闻人司从地上扶起来: “王爷,快起来……” 闻人司也不知是怎么了,竟是脸朝着地下,连动也不曾动。 赵忠诚见闻人司不应他,开始只当是闻人司不理他。于是便不由得多拍了他几下,然而回应赵忠诚的,依旧是闻人司的沉默。 赵忠诚这下子有些急了,忙强行将闻人司的半个身子给扳了过来,怎料刚扳了过来,进入赵忠诚眼中的,却俨然是闻人司满是血污的脸庞,给闻人夏打了的那半张脸已经肿的老高,眼睛更是紧闭着,显然是已经打昏过去了! 赵忠诚眼看这光景,哪里还敢怠慢,几乎是立刻就将闻人司整个翻了过来,胳膊抄起闻人司的膝弯,将闻人司从地上抱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向门外大踏步走去。 然而赵忠诚刚将闻人司从地上抱了起来,那边闻人夏却向前踏上一步,厉声呵斥了出来: “给我站着!你听不见我说的话么!” 可是赵忠诚可能是真的没有听到闻人夏的话,根本没有停下的意思。 闻人夏额上青筋难以抑制地跳动了那么一下,跟着又向前走了一步,似乎是想要去追赵忠诚一样。 江如意眼见闻人夏向前走上了一步,脸色也微微一变,忙也跟着踏上了一步,凑在闻人夏身后,略有些焦急地轻声提醒道:“太子殿下……殿下且由他去,不然这事情闹大了……” “来人给我拦住他!”可是闻人夏终是没有理会于他的话,反而更加来了劲头。 赵忠诚的脚步终于在这句话之后顿了下来。 他扭过了头去,停顿了一下,却是用侧脸横了他一眼:“此处,是上书房。孔圣人在此,师尊在上,学生在下。太子虽然是太子,但是也是学生,比老师要低一等。此间种种,还轮不到太子来做主!” “你!”闻人夏一滞,他是万万没有料到赵忠诚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赵忠诚说完那话,旋即将头转了回去,眼睛瞅瞅眼前拦着自己去路的人,完了又斜了一眼站在一边的赵南陵,语气未免有些冰冷:“此处太子既然不能做主,那奴才就要问问两位内师傅了,如今静王殿下危在旦夕,该救还是不救!到要两位师傅赐教了。” 赵南陵的表情明显有些尴尬,然而他到底是个善于压制自己情绪的人。马上就化作了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对着赵忠诚打了个手势:“去。” 赵忠诚虽然得了赵南陵的肯定,但是他竟是连声道谢也没有,只挤开了面前拦着他的两个人,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雪地之中。 闻人夏眼看赵忠诚消失在了雪地之中,未免有些懊恼,忍不住恨恨在闻人司的桌几上补了一脚。 紫檀的桌面,被闻人夏一脚踹了个翻。 余音绕梁。 众人的眼神几乎是立刻都转移回了自己踩着的地面上。 只有赵忠诚的声音在一边轻轻响起:“太子上也有伤,江公公不妨也请太医去东宫瞧一瞧。仔细莫要留下疤痕,给皇上看见了,可不是好事。” 赵忠诚的话说的轻,但是他的话却颇有隐喻。所谓的“不要留下疤痕”,自然不仅仅是指闻人夏眉骨上的这块疤,指的——自然还有要好好处理闻人司被打昏过去的这件事! 如今闻人司正是闻人淞“心尖”上的人,这次招惹了闻人司,只怕以后要惹上的大麻烦了! 不过,关于“不要留下伤疤”的这回事,最后还真是没给留下什么把柄。 尽管事后的江如意曾第一时间就封锁了现场的口风,然后就跑到了坤宁宫将这回事情报告给了皇后。 而且皇后乍一听这个消息后,也忙立刻派遣顺如意去,跑到了太医院去,将一众太医统一了口实。 江如意最后甚至还亲自跑到赵忠诚的面前,说什么:静王如今刚刚出来,一来身份尴尬,二来没有势力,如果只靠皇上的宠爱,在宫中想要长久的,太子今日种种,都是因为年纪太轻,不懂分寸,只要静王殿下能在皇上面前表示今天什么都没有发生,咱们皇后娘娘保证,以后绝对将咱们静王爷当成亲弟弟养!像今天太子打静王的事,皇后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 赵忠诚默默听完了这话,却终是微微冷笑了一下:“江公公,这件事情,静王和奴才其实也不想闹大,但是静王殿下这伤,却是今天受的,如今脸也肿了,心也伤了,公公你让我们怎么到皇上面前当没事人?” 江如意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的笑意,赵忠诚的话虽然处处带些刺儿,但是不难听出,这事还是有回旋的余地的。 “呵……赵公公就不必担心这等小事了,不就是脸上的一伤么?这多好说,既然一天不能好,那咱们就一天不让皇上看见么!” “不让皇上看见?江公公这可真是有些异想天开了,且不说皇上如今时常来静王暂住的景阳宫看望。就算皇上不主动来,那每日的晨昏定省,见面问安也不能免啊。” “嗨!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只要您与静王这边不计较,那咱们这边自然有办法,让皇上既不能来看静王殿下,有不用让静王每天前去请安……” “啧……这话说的未免就有些瘆人了,奴才若是只听公公您这么说,还以为公公要将静王殿下与奴才一起做掉呢。” “哎!”江如意有些无奈地将身子凑到赵忠诚的身边,低声道,“公公哪里的话,这静王殿下可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又怎是老奴能够染指的……其实这事也没什么难的,静王脸上有伤,太子脸上那也有伤,这两边都怕给皇上看见,只要将太子与静王,一起转移到皇上看不见的地方暂住上几天,等伤好了,再回来就是……” “是么?”赵忠诚一双狭长俊秀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光芒。 “咱们皇后娘娘是东门家的女儿,这东门家,正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咱们可以以皇后娘娘的名义,将太子与静王一起送到东门家那边去小住几日,权当太子去探望外祖,也给静王一个机会,结交一下京中权贵,何乐而不为呢?” 赵忠诚听完这话,但轻笑,到也没说什么。 然而当天晚上晚膳,闻人淞就接到了来自景阳宫的——闻人司亲自用手指头戳墨水写的一封信。 歪歪扭扭的字迹,总之就是阐述了一个事实:敬爱的皇兄,皇嫂听说我和阿夏一起去上书房念书了,她觉得我刚从冷宫里出来,最首要的应该是广泛结交朋友而不是天天读书,所以我就被送到东门大人家去了,皇兄不用担心我会寂寞,因为有阿夏陪着我。事出突然,皇嫂没有问你的意见,您千万不要生气,我会在那里好好交朋友的,而且您也不用常来看我,省的吓着他们,赵公公会照顾好我的,皇兄吃好喝好……勿念! 闻人淞默默看完这张歪七扭八的字迹,心里不知有多么的卧槽——这就是从小教育没抓好啊,从头到尾都是些大白话,竟是连一个文言词句都没有,这真是有愧先人啊! 不过让皇后与江如意放心的是,闻人淞终是没有从这信中看出什么不妥,竟是由着闻人司去了,足足住了有半个月回来。 而且回来的时候,剧情真的是发生了一个很大逆转——两个人也不知道是在那两个月中经历了什么,等再回来的时候,竟是比之初见的时候,关系更亲密了几分。 莫说那些拳脚相加的事情不再发生,后来甚至是成为了另一种状况——日后凡是有人欺负闻人司,闻人夏竟是会挺身而出,帮衬闻人司一把。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如何惩罚 在闻人司的记忆中,九岁到十一岁之间的这段日子,可能是他和闻人夏相处地最为和平的一段时间了。 而且也因为他们看上去的确相处地不错,闻人淞最后毅然决定让闻人司从暂住的景阳宫搬到了东宫里去了。 对于此,皇后一开始其实是拒绝的,但是谁让自己儿子曾经打了人家呢?这赵忠诚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是哪天他一个想不明白,将闻人夏打了闻人司的事情给说出去了,这本来都没有的麻烦,只怕又要出来了! 而且更加让她无法拒绝的是,身为东门家的家主的东门哲似乎也很赞同闻人司搬进东宫这回事。而原因居然是她的小妹东门颖如在与闻人司生活了近两个月以后,似乎对这位静王爷,颇有……好感! 到这里,皇后只能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默念一句:可能是本宫已经上了年纪了,真是越来越不懂年轻人了,这根正苗红的金陵王世子她看不中,到偏偏看中个冷宫里出来的贱种。 而且这东门颖如要是真看中了闻人司,那这事对于闻人夏来说,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毕竟闻人司虽然现在顶着一个贱种的骂名,但是总有一天他会长大,那过往的一切也都会被人渐渐遗忘。若是等他长大后,又脱去了贱种的恶名,完了东门颖如再许给了闻人司。那以自己哥哥东门哲对小妹的宠爱劲儿,只怕转而支持闻人司,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英明的皇后娘娘思来想去,最后认为,只能采取顺如意给她出的主意:与其趁静王势力发展起来,成为咱们的威胁,倒不如趁着静王还没发展起来的时候就收归囊下。 这也就是说,对于静王住进东宫这回事,皇后娘娘最好是能做到全力支持,而且不光要支持,以后还要特别地对静王好! 你想想这小孩子能知道什么?尤其是这种生下来就没受过什么人疼爱的孩子,只要有个大人肯对他好,那肯定会乖乖听大人的话的。皇后娘娘趁静王还小的时候,就跟他培养好感情,那长大以后,静王绝对会对皇后娘娘您的话言听计从的。 而且退一万步讲,这闻人司如今正是皇上心尖上的人,皇上肯定觉得给闻人司什么都是对的,皇后娘娘要是这时候站出来说自己不同意,那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么!何况这来日方长,闻人司这小贱种不可能一直这么一帆风顺下去,以后的路还长着,能不能将东门颖如娶进门,还说不定呢! 皇后既听顺如意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也是瞬间就了然,觉得顺如意说的甚是有理,果然就同意了这个决定。 因为皇后同意了这个决定,闻人淞果然龙颜大悦。 而且也正因为皇后同意了顺如意的这个决定,后来她就真的遇见了那个能将闻人司这个威胁给弄走的人——那就是白尹。 那是仁德三年与四年的交界之时,那一年的闻人夏虚岁十三,闻人司虚岁十二。 按北冥的往例,皇子过了十三岁,就应该系统地接受刀剑实战的知识了。因为是太子,闻人淞决心挑一位极好的武学家来做他的外师傅。最后挑来挑去,也不知他怎么想的,就挑到北冥白家的第一吃货白小暑的身上。 按闻人淞的意思是,虽然白小暑这人是能吃了点,但是当年自己是欠他个人情的——当年他下给东门家的聘礼被人劫走,后来正是人家白小暑给找回来的。 当年他刚登基的时候,就有意封白小暑个官做,然而白小暑对此似乎一点意思都没有,反而提议与其给他个官做,倒不如让他在宫里吃一年御膳。 对于白小暑的这个提议,闻人淞一开始是觉得非常不妥的,但是后来经不住白小暑一再纠缠,只得同意了他的建议。那只白小暑这小子拢共吃了宫里的御膳三次,就再次表示自己再也不吃了,因为他觉得这御膳还不如他徒弟做的好吃呢! 因为这,闻人淞最后报答白小暑的道路也被封锁了。直到如今要给闻人夏选师傅了,他才又有些惭愧地想起这件往事,并亲自写了封信,投到了白家去。 白小暑哪里很快就回信了,但是他的回信当然是不出闻人淞所料,白小暑果然是回了一封:自己是个自由惯了的人,只怕受不了宫中的规律,所以自己可能不能去教太子了。 闻人淞看到这里,心里几乎又是一阵卧槽,才看了前几行字就差点没无语地将信给扔了。 但是好在他在扔之前顺便看了下结尾,这一看结尾,他才发现白小暑的话并没有说完,因为后面他是这样用半文言文讲的,他一个瞎子,读书也不容易,于是写出来的净是些颇带有白话气质的文言文,既: 吾虽不能躬亲教习东宫,然适逢吾座下才有一弟子,名为白尹,吾教习十有六年已,年十二时,便可目缚黑纱,年十四而负刀江湖,人皆称之为能,仅论刀术,当的起北冥第一。资质非凡,实在吾之上,吾私以为用以教习东宫刀术足以。若吾圣上不以其卑鄙,吾明日即可遣其入宫……至于酬劳……那啥我听说宫中后花园常年会结有应时的果子,听说十分好吃,到时候就让我徒弟顺手给我捎点回来尝尝就行了,哈哈哈……就是这样…… 于是白尹就是这样苦逼地被自己师傅扯进了宫,再后来也就遇到了闻人司与闻人夏……再然后,也就发生了那样多的故事。 回到现实之中,白尹依旧站在东门家的引觞河前,同孙坚和东门哲振振有词地分析这当地的场面。 显然他仍旧不知执金吾那边发生的事情。 而就在东门家的门外,距离东门家的门口远远隔着两三条街的地方,兀自穿着白色衣服的舒窈,手里正牵着穿着一身黑色孝服的东门远,对着几串糖葫芦挑挑选选,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 执金吾里依旧是沉默一片,申恩同众官员依旧静静地站在原地,面色凝重,申恩有的时候会忍不住向外瞅瞅那门,似乎是期待着邱询能够突然跑回来一样,告诉他们,他已经将闻人司被带走的事情告诉孙坚和白尹了。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申恩感觉自己的脖子都快要伸僵了,他却依旧没搜寻到邱询的身影,不安地情绪在申恩的心底肆意滋生,就在申恩感觉自己都快要站不住,几乎要出口喊另一个人再去东门家瞧瞧的时候。 一道黑色的身影却是终于出现众人的眼前——那是邱询,已经跑的满头是汗的邱询。 申恩但看清是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几乎是立刻就冲上去一步,面带焦急之色:“怎么样?说了没?说给大人他们听了没?” “回……回大人……小人,小人见到了……见到了寿宁王的侍妾舒氏……” 申恩乍一听到这话,简直头皮都要炸了!他三步并两步就冲了上去,一把抓住了邱询的衣领,几乎是大吼着:“然后呢?然后你就看见舒氏了?大人呢!不是让你去跟大人面谈么!见没看见大人啊!” “我……我先看见舒氏的,舒氏……舒氏说她会向大人转告的,叫我先回来……” “那就是没见到大人了!”申恩听到现在总算是听明白了邱询的话,当时就觉得自己都说不出话来了,“你……你真是……那你去了个鸟啊!她一个侍妾的话你也信,她哪里有那么大的权力!东门哲是她想见就能见的?你是不是傻!” 申恩一通乱吼,直将邱询吓了一大跳!申恩看邱询都被他那样子给吓傻了,恨地一把将邱询推回到了地上。邱询这来来回回地一趟,少说也用去了半个时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只怕燕宛此刻早就被闻人夏给弄回宫里去了!这要是找人再去一趟东门家,只怕又要搭进半个时辰去。有这一个时辰的时间,燕宛只怕早就死绝了! 想到这里,申恩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都要灰暗了,但是在极度地悲催之中,申恩好歹还残存着点理智,他几乎是咬着牙,向着周围的人怒吼了一声:“还他妈给我站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我去通知大人!赶紧!要赶紧!不然燕宛先生要是出了事,你们也跟着卷铺盖走人!快去!” 申恩一声令下,周围一圈的官员这才忙不迭地从门口拥挤而出! 申恩的推断,其实是完全合理的。 但是有一点他倒是没有猜出来,那就是——闻人夏是不会让燕宛死地这么快的! 燕宛被扭送上闻人夏的轿辇,一路飞快地被人弄回了宫中。 他在路上的时候,自然是同闻人夏待在同一个狭小的车厢中的。 其实那车厢虽说是有些狭小,但是因为到底是皇上使用的车子,气派摆在那里,所以空间自然是比一般的车厢大一些,用来承载两个人,刚刚好。 燕宛双腿既然已折,自然不能如正常人一样站着,而且他现在已经被闻人夏几巴掌打的有些晕头转向,于是整个人干脆就是如同一滩血泥一样瘫在地上。 但是因为他头发仍旧被闻人夏攥在手里,所以他只有下半身是瘫在地上的,而上半身却是被迫倚在闻人夏的身上。一张满是血污而且浮肿的脸,就那么被强迫着,面向闻人夏。 闻人夏的手指用力钳着燕宛的下巴,燕宛的嘴角处,血仍旧在往外冒着。 然而闻人夏看到此情此景却是毫不怜惜,反而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用力拍拍他的脸,意味深长地说道:“你说,等下我应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第一嫌疑 闻人夏说完这话之后,燕宛的一双眸子依旧是黯淡无光。也不知他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 闻人夏仔细凝视这燕宛的那张脸,燕宛这张脸现在虽然已经浮肿到不行了,但是若是仔细凑上去看的话,那精致的眉目还清晰可辨。 “你说你究竟是为什么长得这么妖娆?”闻人夏看了燕宛的脸许久,终是不由得又发出了一声感慨,“要是没有这张脸、、、、、、” 然而他刚说完这话,那边燕宛的眼睛却是猛地一闭,趁着闻人夏离他还近,硬生生地将口血污啐在了闻人夏的脸上:“智障!没这张脸白尹也不喜欢你!” 骂声干脆而恶毒。 闻人夏脸上勃然变色,对着燕宛的脸上就又甩下去一巴掌,燕宛闷哼了一声却是没说什么,整个人都歪向了一边。 闻人夏的手还紧紧抓着燕宛的头发,因为刚才的那一掌力道实在是不小。连带着竟是扯下了燕宛的几绺头发,鲜血从燕宛的头皮慢慢渗出,流到闻人夏的指缝之中,鲜血洇染。 闻人夏的语气比往常发狠的紧:“抬起头来,你觉得自己很厉害对么?只不过是因为白尹喜欢了你几分,你就轻狂成了这个样子是么?嗯?” 燕宛的眼睛半闭着,显然已经被打的够呛,然而他的语气中俨然是带着一丝轻浮:“没错!就因为这,你就能在我面前输一辈子!再说了,你除了有个皇位比我强,你还有什么能比的上我?呵,你不是嫌我脏么?闻人夏,你就别再装了,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你比我干净不到什么地方去!仁德九年,你在长白山的狩猎场、、、、、、” “贱人!你敢在说下去!”骤然被燕宛提及往事,闻人夏的眼睛突然就变得赤红起来,连紧紧攥着燕宛头发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 “我都快要死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就是要说下去!仁德九年的长白山秋猎持续了一个月,上半个月你找来糟践我的人,下半个月又去糟践了你!我英明神武的好皇上!怎么样?还记得当年在人身下承欢的妙处么!” “你!” “没错!那就是报复!那些人是白尹找回去报复你的!只不过你始终不愿意承认罢了!” “你住口!”闻人夏签钳子一样的双手死死扼住燕宛的咽喉,并狠狠将燕宛的头部撞击上车厢的内壁之上。燕宛在一片黑暗之中,感觉到自己的后脑受到剧烈的撞击,一阵锐痛从他的受创之处传来。麻木刺痛的感觉几乎传遍了他全身的神经,几乎是那一瞬间,他几乎以为自己真的就要见到来索命的鬼差了! 车厢内巨大的动静自然也是惊动了门外的人,江如意站在最靠近车厢的位置,直听地脸都绿了。好在周围的管着护送皇上轿辇的殿前司们都还是些聪明的,只埋着头奋力地拉车,一副自己什么都没有听见的样子。 不过江如意不是傻子,这装作看不出来的样子,那不代表什么都没听见。所以他的脸色越发阴沉地紧。 江如意虽然是个胖子,但是不得不承认他的心思的确是细密的紧,他一听到燕宛竟然提及了当年在长白山狩猎之事,一双小眼便暗暗闪出了一丝极为可怕的光芒。不该传出去的事情既然已经传出了,那他就要尽力将这事的传播范围降到极低。 一想到这里,原本是小碎步跟在闻人夏马车左边的江如意突然转变了自己的方向,竟是转头绕过了马车的后面,跑到了马车的右边去了。 此刻正在闻人夏的马车右边的人,正是夏宁,夏宁正坐在高头大马上,陪着闻人夏的马车不急不慢地行走着。 江如意跑到他后面但轻轻喊一声:“夏大人。” 夏宁耳力极佳,立刻就转过了头去,他脸色也十分不好看,想来也是已经听到了燕同闻人夏的争执,而且他看上去远比江如意震惊,因为他一直都以为仁德九年的时候闻人夏是真的在狩猎中“残疾了”,想不到真相居然是这个样子。 不过虽然他此刻颇为震惊,但是他还没忘立刻勒住了马头,向着江如意有些尴尬地点点头:“江公公有何吩咐?” 江如意看他面色不好,知道他已经猜出了端倪,但是江如意尽量将自己的那份焦虑掩藏在心底,面对夏宁的时候,他尽量使自己的面部表情显得跟以前一样,保持微笑:“夏大人那里的话,吩咐自然说不上,却是老奴有一事相求。” “江公公但说无妨!”夏宁似察觉到了江如意言语中的严重性,腰板也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几分, 江如意脸上的微笑收敛了一下却是继续说道:“只怕要劳烦大人早些向宫里去,通知一下太后娘娘,皇上马上就要回宫了,有些事情需要提前预备着。” 夏宁一滞,但是他旋即就明白过来江如意所说的那个“有些事”是值得什么事,于是他当即向着江如意点点头,转身就要打马走人,但是他刚要走,那边江如意却突然又叫住了夏宁,夏宁有些疑惑地回头。 江如意的脸色微微有些凝重:“夏大人,还有一件事情,老奴需要告诉您” 江如意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却是指了指已经离他们有些距离的马车轻轻说道:“戏子就是戏子,颠倒黑白,无中生有的事情,他们最会做。反正老奴自己向来只是听个热闹,从不当真。夏大人以为呢?” 夏宁顿时了然,只会意点头道:“江公公放心,夏宁自当处理妥当。” 江如意闻言亦点点头,夏宁在马上回了一礼,这才重新调转了马头,向着皇宫的方向去了。 江如意直看夏宁的身影渐渐远去了,这才放心下来。 马车内的争执仍旧在继续,但是声音却已经变得有些小了,因为此刻的两个人正以一种极为清奇的姿势,在马车中“搏斗”。 说是搏斗,其实处于上风的俨然是闻人夏,燕宛整个人都横躺在地上,闻人夏跨坐在他身上,手还在死命扼着他的脖子,指甲都已经嵌进肉里去了。 “贱种!想用激将法来刺激我!门都没有!我不吃那一套!” “别装了!闻人夏!这话你都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其实你还是怕杀了我会让白尹更讨厌你。可你越是不杀我,我偏偏就要把你做过的丑事全都说出来!闻人夏,我们北冥国至高无上的皇上!我小时候给你讲过那么多的杀人的手法,你应该都还记得吧!铁粉遇硫酸,再加以火焰烧灼,就会产生和茅厕的味道一样的臭气!未时三刻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此刻最适合制造海市蜃楼之景!还有阿康他从小就害怕别人弄伤他,是因为他一遇见伤口,就会流血不止!这些事情我以前都有同你讲过!这很好对吧?所以你现在拿它们来对付叶昕、萃馨和阿康他们对么!还一副贼喊捉贼的样子,你这是装给谁看!” 闻人夏听到这里,太阳穴处的青筋已经不由自主地显现出来,他几乎是立刻就松开了燕宛的脖子,对着燕宛的嘴巴上就狠狠补了一拳:“贱种!你少在那里血口喷人!他们跟我无冤无仇!我杀他们做什么!何况叶昕一直以来都是同我一条心,我杀他做什么!” “一条心?一条心你就不会杀了他么!我告诉你,现在举国上下,最有可能杀死他的人就是你闻人夏了!” “我凭什么杀他!” “凭什么?就凭你生的儿子是个傻子!就凭叶昕是个王爷,也是合法的继承人!如今你也已经二十六了,可是膝下却没有个能继承你皇位的人,你想想朝中的大臣怎么想?你以为你的江山会稳固么?还有萃馨!萃馨是东门家的人,而她要嫁的陈见素却是安国候家的人,自从北冥立国以来,东门掌管政治,安国候掌管兵权,两家相互牵制,如今萃馨若是嫁给了陈见素,那么两家既可互补,多年来的恩怨也可以一笔勾销,对于他们两家来说,这是多好的事?只不过他们两个家一结合,他们要政权有政权,要兵权有兵权,谁还会在乎你们闻人家的统治!而且里面最最倒霉的就要数阿康了,他本来什么人都没有惹,只是因为东门哲这只老狐狸没有儿子,所以他才成为了东门家下一个的当家人,你为了让人家东门家绝了后人,居然杀了阿康!这不就是你做的事么?你还要狡辩么!” “你他妈!”闻人夏的话刚骂了个开头,几乎是立刻就哑了下去,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燕宛看不见四周的情况,但是他隐隐能觉得闻人夏似乎是停顿了下来,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场景,几乎是瞬间就变得无比安静,安静地仿佛这间车厢里根本句没有人一样。只有空气中还残存着从燕宛身上传来的血腥之气。 两个人就这样难得沉默地,一个躺着,一个坐着。这种突然地沉默,讲真的,搞得燕宛很是诧异。 然而就在两个人相对沉默无言的时候,一直向前进的马车却是突然停了下来,江如意的声音在马车之外尖锐地响起:“皇上,咱们已经到了东华门!这下一步却是去什么地方?养心殿,还是毓庆宫?” 里面的闻人夏骤然听到江如意的声音,这才似反应过来了一样,发出了嗯的一声。 江如意听出闻人夏的声音里似乎是带着几分疑虑,知道闻人夏可能没有听明白自己的问题,不由得重新重复了一下自己的那句话。 话再次传进了闻人夏的耳中,闻人夏略一沉吟,却是低头看了看身下的燕宛。 突然,闻人夏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异样的光,紧接着,一丝明显的冷笑却是在他的嘴角绽开。闻人夏修长地手指轻轻抚摸过燕宛满是青紫的脸庞,语气中,恍若带着几分怜惜一样:“你说,咱们等会先去什么地方好呢?其实朕一开始呢,是想带你去养心殿的,可是看你现在这个脏样子。啧啧。只怕要弄脏了朕的床褥,毓庆宫其实也不好,你那里的奴才实在是太懒,宫里也太冷,不适合给咱们两个玩。咦,要不咱们先去太医院吧!太医院好啊,让刘青守给你好好收拾收拾,等收拾好了,咱们两个再好好地玩。”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五章 清炒油菜 今日无雪,端得是个好天。 打盛京城最最奢靡的风华场所出来之后,范郢的一双桃花眼已经笑得成了一条缝了。 身后的老鸨捧着一张笑脸,不住的在范郢的身后千恩万谢着,嘴里不住地蹦出些让人听上去,容易胡思乱想的话,比如说:“多亏有范大人您照应,不然老身这生意可就周转不开了,所以说范大人您以后可要常来啊!咱们店里的姑娘们小倌们可就认准您一个人的技法高超。” 老鸨的嗓门向来是颇大的,所以说她这含糊不清的话一出口,立刻就使无数道目光凝聚在了范郢的身上。 范郢原本听着老鸨的话,还有些尴尬,但是眼见众人看自己的眼光越发怪异,而且怪异之中,似乎还带了些妒忌的样子,啧啧,这就让范郢感觉很是受用了。于是就有了开头的时候,眼睛迷成一条缝的样子。 不过这种优越的感觉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从外面跑进来的某个身上背着药箱子的小厮给打搅了兴趣。 范郢正站在原地如沐春风地享受别人羡慕的目光的时候,在门外久等不见自己主子出来的忠仆小栗终于忍不住从外面向里探头进来,略有些嫌弃地扯着比老鸨还尖锐的嗓门吆喝道:“我说,范大人你怎么还不行啊?这时辰都快要到正午了,您什么时候回太医院换班啊,您说您老在这如香坊的妓院里给人出诊也不是个事,赶明让刘大人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张黑脸呢!” 此话一出,范郢那张春光灿烂的风流脸几乎是立刻就僵硬了一下,原本嘴角扯着的那丝意味深长的笑,也瞬间就土崩瓦解,化作一声十分尴尬的呵呵。 周围一众嫖客既然听到这里,也是不由得的明了过来,方才脸上的妒忌,也瞬间化作虚无,纷纷窃笑起来。楼上方才被范郢诊治过的,现在已经能从床上起来活蹦乱跳的姑娘小倌们,围在二楼的栏杆上,目睹了全部过程,然后也忘恩负义地哄堂大笑起来。 笑声或清脆,或带着些许娇羞,或者是格格笑个不停。有些笑的收不住住的姑娘甚至是弯下了自己的腰,一片笙歌曼舞的如香坊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笑,给弄的更加妙趣横生,引得不少街上的人纷纷驻足回首。 那老鸨只恐姑娘们这般笑话范郢,回头再惹恼了范郢,于是忙向着一众莺莺燕燕甩帕大吼道:“瞧你们一个个的,当真是**无情了!那个敢再笑,变打一顿,撵到下面去!” 这话是当真管用,那老鸨口中的下面不是指别的,那可是比如香坊差了几千倍的低等娼寮,那里的客人皆是些贫贱之人,鱼龙混杂,而且客流量大地惊人,一天接十个客人不是奇事。 如香坊的笑声戛然而止,方才还热热闹闹的风月场所几乎是立刻就失去了刚才喜庆的气氛,一众莺莺燕燕皆举帕掩唇,一副噤若寒蝉的样子。 范郢在底下看见这幅场景,原本有些尴尬的表情却是化作洒然一笑:“罢了罢了,王干娘可不用这样生气,早听闻如香坊的姑娘们个个才貌惊人,是有天人之姿,而且各有特色,这冷若冰霜者有之,温香暖玉者有之,范郢今日有幸能搏众姑娘一笑,却是一件功劳,实乃幸事,范郢內心其实高兴地紧呢!” 被叫做王干娘的老鸨听了这话,一张半老徐娘的风骚脸庞却是能笑出朵花儿来,但是她表面上却还是佯怒,冲着范郢的脸上甩了一手帕:“大人这不是明摆着笑话咱们么,还什么天人之姿,咱们这里是如香坊!里面的可个个都是妓女,不是什么仙女!还天人之姿呢,不是残花败柳就是好命了!” 范郢闻言,却是嘿嘿干笑了两声,谦虚道:“哪里哪里,范郢哪里敢埋汰王干娘!范郢所说的乃是天人之姿不假,但是重点是在那个姿字上,所谓姿色姿色,这姿字向来就是同这色字沾亲带故的!如香坊的姑娘的姿容好,所以咱们如香坊色气十足,财源滚滚啊!再说了,这当仙女啊,按范郢的想法,又那里有做妓女快活!” “呸呸呸!”王干娘既听到范郢说道这里,却是用手帕扫了一下范郢的嘴巴,“范大人,这青天白日的,可不带你这样羞辱人家天上的仙女儿的!仔细让天上当值的仙女儿听了去,咒你娶不到媳妇,打一辈子光棍,老范家绝后!赶紧收回去!” 范郢不动声色地抹了一把唇上留下的脂粉味道,却是依旧笑的开朗:“不怕不怕,范郢行医少说也有七八年了,这七八年可是不知救了多少人命,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到时候将功补过,不会有报应的!” 王干娘听了这话终是忍不住了再度噗嗤一笑,范郢的话也传到了楼上的姑娘那里,她们眼见王干娘也笑了,于是她们也跟着再次笑了起来。倒是楼上留着的几个小倌略有些尴尬,于是在上面颇为不服气地嗔怪范郢只向着姑娘,不会体贴他们。 范郢听得小倌们的话,却只是尴尬同他们笑笑,嘴上不住说着:“都一样,都一样。” 范郢兀自在那里喊着,顺带同楼上的姑娘们眉来眼去。 门外被冷落了许久的小栗终于又忍不住了,再次从门外探进头来,无奈哼唧两声:“我说范大人,您行了没有啊!一会儿刘大人只怕真要急了!” 范郢听了这话,似乎正要说什么,然而那边楼上却忽然有个长相颇妩媚的小倌在楼上拖着长音笑话道:“呦呦呦!你瞧瞧这小奴才,张口闭口的刘大人,我说这刘大人究竟是何许人也啊?这范大人不去太医院,他竟会急了!” 小栗被对方一气儿说的却是目瞪口呆,直在门口跺跺脚,解释道:“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们刘大人是范大人的上司!是太医院正四品的院使,最大的官!这下属不来值班,上司那里有不急的!” “哎呦 !是上司的话,那可就更加奇怪了!北冥国那么大一个太医院,里面的官员那多了去了!不能及时去值班的人那也多了去了!你们刘大人是不是个个都替他们着急啊!哟!要是这样的话,可不带将他活活累死!” “你!”小栗被人堵地说不出别的话来,万般委屈之下,只能有些哀怨地看了看范郢,向他求助。 范郢对着小栗眨巴眨巴自己的桃花眼,然后又抬头瞧瞧楼上的诸位小倌和姑娘,最后冲着他们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笑。 继而回头走向小栗,对着小栗头上弹了一下,笑言道:“傻了吧你,竟是连解释都不会解释,青哥儿自小同我长大,当然只会急我一个人。” 说到这里,范郢微微一顿,却是轻咳一声,将手从小栗脑袋上撤了回来。 他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叹口气继续道:“得了得了,你也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咱们啊,走吧!” 说罢这话,范郢已经一步跟着小栗出了如香坊的大门。 范郢刚出了大门,那边忽听王干娘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我说范大人!您先别忙着走!这还有东西您没拿呢。” 范郢闻言,有些困惑地回头,却见王干娘的身边俨然多了一个手上提着食盒的龟奴。王干娘将那个食盒小心提到手里,自己一个人慢慢走到范郢面前,将范郢从小栗身边拽开,将他拉到一处,并将食盒交到范郢手中,挤眉弄眼地解释道:“呐,你拿着,正好回去的时候,给那位刘大人捎着。” 范郢闻言,却是有些踌躇,难得搓着手道:“干娘,哎!这事不成!上回我给他送过,可是他太忙了,最后根本就没吃!最后、最后还被隔壁的那个姓姚的老院判给骂了一顿,说是不许带吃的来太医院!” 王干娘颇为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范郢一眼,硬是将食盒送到范郢手里,无奈道:“你啊你啊!你是猪脑子么!太医院是什么地方你比我清楚地多!这太医院他能整天忙么?你上回就是恰好遇见他忙的时候了!这回你再去看看!没准他这回就不忙了!” 说完,王干娘脸上带着几分惆怅的意味,语重心长地教育着范郢:“哎!不是干娘说你!这种事情啊,谁也说不准,你只能碰运气了!运气好了,他能在你面前坐下来吃了,那你们就有机会独处增进感情了!这运气要是不好!哪干娘也没辙!干娘啊现在觉得最好的办法,只能是建议你天天拿着这清炒小油菜在太医院碰运气,只要天天守着,总会有遇见运气的一天!好好拿着吧!” 范郢对天翻了个白眼,无奈只能抓过了王干娘递上来的吃食,默然无语。 王干娘再扫他一脸帕子,埋怨道:“成了成了!看你那个样子!我都快被你给急死了!我说你平日里看上去调戏我们这里的姑娘倒是挺有一手的,怎么到了这位知根知底的刘大人那里就不成了!还要用这么老套无用的法子!” 范郢仰天长叹一声,无奈道:“这正因为是知根知底,才不能随便调戏,你说我这从小就赖他们家的,他爹疼我胜过疼他呢!只怕他从小就烦我!我要是贸然进攻,一定会死地很惨的!” 王干娘但听了这话,也跟着往上翻了个白眼,无奈道:“也好也好!这样到也保险些。我也不缠你了!你快些回宫里去吧!” 范郢耸耸肩膀,点了点头,再才拎着那个食盒,垂头丧气地回到小栗身边。两个人并排着向北冥皇宫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小栗多次打眼看看范郢手中的食盒,等到离着太医院渐渐近了的时候,终是忍不住问道:“大人!这如香坊怎么又给您一个食盒?” “为什么?”范郢自己在哪里自言自语,“因为要送给青哥儿的。” “不是,那为什么您出诊,但是人家却给刘大人送饭?” 范郢听到这话颇有些头痛地一顿足,冲小栗做了个厌烦的表情:“哎!你怎么就不懂了!这是叫我去贿赂贿赂他刘青守!啊!不对,也不是贿赂,就是在他面前、、、、、、哎!都不是!你快别问了!就这样吧!你说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话!” 范郢这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地就已经走到了太医院的门口。就在这时,小栗突然一顿足,伸手扯扯范郢的袖子:“大人!大人且先停步!那个!那个不是皇上的轿辇么!怎么在咱们门口!” 范郢被小栗的一句话给提醒到,脚下不由得一停。抬眼向前看去,果真是他闻人夏的轿辇不假!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六章 阿芙蓉与曼陀罗 范郢但认定了前方是闻人夏的轿辇当时也是一愣,讲真的,虽然闻人夏贵为皇上,他对于闻人夏可是没什么好感。不用多想别的,就那他虐待燕宛这件事情上就可以看拿出,这小子绝对是个变态。 范郢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迟疑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扭头同小栗对望了一眼。然而从眼神上,范郢明显可以看出,小栗比他还要懵逼。 范郢站在原地,一时间却也不知是应该进,还是应该退。正在他站在里面无比纠结的时候,忽听从太医院的门内,隐隐传出了几声斥骂之声,不用细听,便知道是闻人夏的声音,伴随着他的声音的,还有几声清脆地,打翻罐子的声音:“朕一年中国库收入有上亿的银两,其中有千万之数交于你们太医院购进药材!当年先帝在时,范素泷还夸下海口,说什么四海之药,皆入府库!先帝要什么药都能要出来!如今到了朕这里倒好!朕才向你讨要了几味药材!你竟然一个都拿不出!朕倒是想不清楚了!究竟是你为了维护这个贱货在故意骗朕!还是你领导太医院无方!将宫中的药材都给亏空干净了!” 范郢在门外一听到这些话,几乎是立刻打了个哆嗦,因为仅从言语中他就可以推断出,闻人夏骂的不是别人,正是领导太医院的刘青守!他的思绪刚到了这里,那边太医院内果然传来了刘青守的声音。 那声音一如既往地不卑不亢,但是这一次却是多添了几丝谨慎小心:“皇上息怒,臣与这位燕宛先生非亲非故,自然没有维护之说,况且微臣家世受皇恩,便是接臣一百个胆子,臣也不敢欺瞒圣上!” 刘青守的声音刚一落,清脆地瓷瓶落地声再次清晰响起!门外的范郢不由得抓紧了自己手中的食盒。 “够了够了!朕今日不是来听你说这些有关于皇恩浩荡,不敢欺君罔上的屁话的!朕就同你说最后一遍!朕要的雄狗胆、麝香、当门子!你是给还是不给!” “皇上!”刘青守的声音似乎有些沉闷,也不知是不是给闻人夏刚才摔东西给伤到了,“皇上,实在不是微臣胆敢不给皇上!只是皇上所言的雄狗胆、当门子和麝香,正是、正是宫中合欢散的配方!早些年曾有一些妃嫔为博得皇上宠幸,私自从太医院取药,结果闹出了大事,所以早在文宗时候,就严格控制,不许这三味药同时出库!臣实在是为陛下着想!望陛下三、、、、、、” 刘青守三思两个字不曾出口,那边闻人夏显然又不知是摔了什么东西!瓷器摔在地上一片稀里哗啦! “三思三思!你的耳朵是聋了么!朕再说一遍!这些药是弄给这位燕宛先生助兴用的,朕几时说过要自己用!朕看你就是故意包庇罪犯!是真正的欺君罔上!来人将他给朕拖下去斩了!省的让他在这里当个跳梁小丑,自以为聪明!” 闻人夏这话一出口!门外的范郢果然就听到了四周围传来了殿前司官员靴子走动的声音。 范郢瞬间只觉得汗毛倒立,忙将手里的食盒往一边的小栗怀里推:“好生拿着这东西,躲远远的,要是看青哥和我出不来了!赶紧回去告诉老爷!” 说完这话,范郢几乎是立刻就拔腿向着太医院门里撞去!那样子似乎是只怕自己进去晚了,刘青守就要身首异处了! 小栗眼巴巴看着范郢跌跌撞撞地去了,直看地目瞪口呆!他嘴巴张了张,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最后话到了嘴边,却成了一句咕哝:“这么着急管什么用!进去了只怕也没法化解皇上的雷霆之怒,搞不好回头还搭上自己一条命!” 然而范郢显然是顾不上自己的性命了,他一脚踏进了太医院的门,门内的情景果然是同他想的差不多!几个殿前司打扮的人正从地上撕扯着刘青守的官服,将他从地上强行拖起。在刘青守身边,太医院当值的太医们,老的少的纷纷跪做一地,看到这架势纷纷面如土色。闻人夏明黄色的身影赫然端坐在正厅外的一张太师椅上,左边垂首站着的是江如意,右手边地下蜷缩着一团黑色的东西,范郢看不出那团黑色的东西其实是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的燕宛,而且他也来不及细看,情况紧急之下,直一味向着刘青守哪里跑去,直到江如意发现了他的身影,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范郢这才浑身打了个哆嗦,膝盖一软,跟着跪了下去。 江如意的这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一瞬间,闻人夏和瘫在地上的燕宛都不由自主地向着范郢那边转了转头,刘青守认出来者是范郢,眉头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紧接着就是一声有些绝望地叹息。 江如意但见范郢身上穿的是太医院的官服,而且在他们面前跪下了,便知道范郢不是刺客之流,心下略略放松,但是范郢就那么跪着不说话,这就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于是江如意不由得清清嗓子,厉声呵斥道:“来者究竟是何人,冲撞圣驾乃是死罪你知不知道!” 江如意这话说的实在是够重!范郢方才冲进来的时候全凭一时间的脑热,压根就没有想到自己应该怎么来解围,如今江如意都这样说了,范郢一时间竟是越发说不出话来,有些无辜地看了江如意一眼,不过,这次他一看,却是忽然注意到了燕宛。 江如意但见范郢傻不拉唧地看着他,心里越发有些嫌弃起来,他同刘青守私交不浅,原以为冲出来的范郢是给刘青守解围的没想到居然是个毛手毛脚上不了台面的小子! 最后还是刘青守争着给范郢解围起来:“皇上!皇上且莫怪罪于他!他不过太医院一个小小吏目!值班迟到有些急了,不慎冲撞了皇上,还请皇上切莫在意!” “你闭嘴!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儿!”刘青守刚说完,闻人夏立刻厌恶地补回了他一句,接着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范郢,神情冷漠,“来人,将他一起拖出去斩了!” “皇上且慢!”眼看周围的殿前司正要扑向自己,范郢却是突然发出了声音,而且声音还不小,“皇上!皇上!规矩是祖宗定下的,刘大人身为太医院院使,是众人表率,更加不能违背!不过!皇上既然想要给这位燕宛先生助兴!微臣这里有比用合欢散更加有用的法子!而且不会违背祖上规矩!” 此言一出!在场的所有人几乎是再次将目光集中到了范郢的身上!江如意老辣的目光在他身上多留意了几分,刘青守的目光显得有些难以置信,瘫在地上的燕宛微微抬起头,面向范郢跪着的地方。闻人夏低头瞥了一眼燕宛,但是旋即挥手示意周围的殿前司先放过范郢,身子向前倾了倾:“继续说!” 范郢得到了闻人夏的肯定,心下也是一横,为了刘青守,他也只能牺牲一下燕宛了!于是范郢咬牙继续说道:“回皇上!臣虽然只是太医院小小吏目,但是也曾为这位燕宛先生瞧过一回病,臣那次在瞧病中,曾发现了这位燕宛先生似乎有些隐疾!” 说到这里。闻人夏突然发现燕宛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是被人踩到了尾巴。闻人夏嘴角扬起一丝笑:“什么隐疾?” 范郢咬咬下唇,索性一闭眼,将存在心底多日的话大声喊将出来:“就是、就是臣发现!这位燕宛先生,曾经服用过类似阿芙蓉之类的药物,而且曾经成瘾过!只不过现在基本上已经抑制住了!” 燕宛听到这里,终于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惊讶的颜色,被打地半瘫的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惊,不由得从地上支了起来,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俨然是一种“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干嘛要出卖我”的表情。 闻人夏眉头一皱,不过他看燕宛的反应,他便知道范郢所言不虚。他也曾听说阿芙蓉这种东西,早先年在前朝,曾经有不少**皇帝用阿芙蓉做成床第之间的助兴药物,只不过那种药物成瘾性极强,到了北冥闻人氏这里,阿芙蓉已经被禁用了,但是这种药物还广泛流传在各国的民间,不少娼寮仍在使用它,用来驯服不听话的妓女。闻人夏看不出燕宛居然也是这种药的受害者,想来他这些年过得比自己想象地要惨很多。 “你凭什么判定他曾经服用过阿芙蓉?”闻人夏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严,似乎在告诫范郢,若是他信口开河的话,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回皇上!臣不敢蒙骗皇上,这件事情的确是千真万确!首先看这位燕宛先生的身形,便能猜出来,这位燕宛先生身形偏瘦些是不假,但是实在是太瘦了!这种瘦乃是暴瘦所致,服食过阿芙蓉的人的确会有这种暴瘦的现象。而且燕宛先生之前因为受伤,曾经在太医院拿过一瓶泡有白曼陀罗的跌打酒!但是臣在给燕宛先生看病的时候,从来没有从他的身上闻到过药酒的味道!这就说明燕宛先生从来没有用过那瓶药酒!而燕宛先生不使用那瓶跌打酒的原因就是因为、因为白曼陀罗和阿芙蓉的药理作用相同,只要食用这种曼陀罗,便会使压制下去的毒瘾再次发作,只要一发作,势必比第一次更难治愈!” 闻人夏闻言微微挑眉,江如意的目光很复杂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刘青守的面部表情慢慢变得僵硬起来,他可能万万没想到范郢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地下的燕宛但觉自己的后脊梁骨上冒出一股凉气,牙齿都忍不住开始上下打颤了!一提到阿芙蓉,他几乎是满脑子都浮现出了纪箬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那种得不到阿芙蓉的痛苦,以及那种拼命克制毒瘾的痛苦,似乎如潮水般渐渐涌入自己的脑海,比起再次染上那种毒瘾,燕宛觉得自己还不如自杀算了! 闻人夏静静凝视着燕宛此刻的一举一动,但是话却是对着范郢说的:“所以,依你的意思,应该怎么处置于他!” 范郢略一沉吟,继续说道:“宫中此刻没有阿芙蓉,但是,只要拿少量的曼陀罗,最好是白曼陀罗,先给这位燕宛先生服用,估计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够引起燕宛先生的毒瘾。到时候,无论您想要燕宛先生做什么,相信燕宛先生都会做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七章 杀父之仇 闻人夏但听到这里,嘴上的那一丝冷笑不由得更加明显起来。 看着他的那一丝笑意,范郢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那番话的严重性。 他不敢再去看燕宛此刻的表情,更加不敢再去看刘青守的表情,他尽量将自己的身子蜷曲成一团,急促的呼吸喷射在雪地上,化开地面上大片积雪。 闻人夏慢慢从太师椅上站直了自己的身体,然后慢慢向着燕宛的面前踱步而去。 他来到燕宛的面前,伸出了自己的一只靴子,想去勾燕宛的下巴,那种动作真的是个轻蔑到极致的动作!因为这种动作一般只会对狗做才是! 闻人夏的语气中含着那种阴森而可怖的笑意:“好呀,我的燕宛先生,真是想不到呢,你居然还沾染过那种好东西呢!这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呢!来告诉朕,那个阿芙蓉味道究竟怎么样?好不好吃!” 闻人夏说到这里,话语微微一顿,像是发现了什么!脸上几乎是倏地一变,立刻就染上了一层寒霜! 他突然飞出一只脚,用脚尖狠狠撞击上燕宛的面颊部,燕宛头向一边一歪,却是立刻就吐出了一大口的鲜血! 闻人夏看到地上的鲜血,只觉得火往上冒!立刻就踏上一步去,一把再次揪住了燕宛的头发,另一只手紧紧捏住燕宛的下颌骨,强迫燕宛将嘴巴张开!燕宛这次似乎是真的有些怕了,终于忍不住张开了自己的嘴巴**了一声!燕宛一张开嘴巴,但见他嘴巴里俨然是一片猩红,鲜血正从他的舌体上汩汩流出! “想要咬舌自尽?你想的到美!”闻人夏的表情已然狰狞地厉害,“你现在想死了?刚才你干什么去了!刚才在车上的时候,你不是逞威风么!你不是仗着白尹喜欢你,你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么?不是自以为聪明,以为所有的错事都是我做的么!现在再给我逞啊!” 此刻,饶是燕宛已经满脸血污地看不清表情了,但是闻人夏一句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从燕宛身上传来的颤栗。看来他是真的怕极了! 燕宛的四肢在地上支撑久了,几乎都快要失去知觉了,他向着闻人夏的方向停顿了一下,但是旋即就将头转向了范郢那边,他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闻人夏死死掐着他的下颚,这让他说出来的话也有些模糊不清。 然而燕宛的话虽然有些支离破碎,但是范郢隐隐还是能将他的话拼凑成一句,那句话是这样说的:“我与你、我与你有什么冤仇?你竟要这样害我!” 范郢但缩在地上,连头不敢抬。话更加不敢多说,燕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绝望,紧跟着,也有一丝冷笑出现在了燕宛的脸上,只不过,燕宛的那一丝冷笑却是充满了无尽地悲哀! 闻人夏捕捉到了燕宛脸上的那一丝悲哀,但燕宛的悲哀不但不能引起闻人夏的怜悯,反而是加重了闻人夏的变态心理! 闻人夏毫不留情地将手从他的头上撤开,另一只手仍旧抓着燕宛的下颚,他扭头冲着身后的殿前司官员淡淡丢下一句话:“来人,将他给朕按住了!” 距离燕宛最近的几个殿前司官员几乎是立刻就扑将上去,两个人分别制住燕宛的左右胳膊,第三个人从闻人夏的手里接过了燕宛的下巴,死死按住,强迫燕宛将嘴巴张大!然而燕宛可能是出于最后的挣扎,他的咬力也跟着增大了无数倍!那个殿前司官员眼看自己费了老大的力气都撬不开燕宛的嘴,于是也挥拳想向着燕宛那张姿色全无的脸上再补上一拳,但是他拳头刚刚扬起,那边范郢却是突然开口道:“服食曼陀罗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莫过于将曼陀罗制成粉末,当成香料焚灼。” 那殿前司官员听到这里,举起来的拳头不由得微微一停,扭头向着闻人夏寻求意见。 闻人夏听到范郢再次开口,却是冷冷瞥了范郢一眼,没多说什么。 范郢注意到闻人夏的目光,勉强吞了口口水,支支吾吾解释道:“那样、那样起效比较快!” 闻人夏闻言轻嗤一声,却是淡淡道:“既然如此,你还不赶快去取?” 范郢被闻人夏的话给吓得没来由打颤,但是他还是勉强收敛起自己的心神,慢吞吞地从满是冰雪的地上爬将起来,身下的雪水已经洇湿了他的半条裤子。苍白的脸色也不知是冻得还是怎么的,总之整个人看上去十分狼狈。 范郢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不由自主的地向着刘青守的方向看了过去,结果正好就跟刘青守的眼睛对上了,刘青守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地,也说不出是什么样的感情。那种眼光或许是无奈,或许是悲凉。范郢默默注视了一会儿刘青守的眼睛,但是他没敢多看,因为他生怕自己能从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出几分失望来! 范郢有些埋着头,有些失魂落魄地向着太医院的药房处走去。然而他刚走了没有几步,闻人夏的声音却是突然在他的身后响起:“先别急着走,你叫什么名字?” 范郢的身形一僵,无奈只能低头小心回答道:“回、回皇上,臣、臣姓范,单名一个郢字。” “姓范?”闻人夏立刻就捕捉到了这个令他敏感的姓氏,身边的江如意看向范郢的眼神也不由得增添了几分异样的光彩。 闻人夏的声音这次听不出喜怒:“你既然姓范,那范素泷同你却是什么关系?” 范郢听到这里,舌头都有些打结了。虽然当年范素泷因为救治东门颖如无效而被东门家的人给杀了,范家也因此遭受了灭顶之灾,但是当年范郢到底是给刘大仁救了出来。 而且后来刘大仁凭着自己是太医院的院使,多次给太后办事,最后成了太后的心腹。刘大仁借着这个机会,向太后坦言了自己当年曾经救过范郢的事,并希望太后可以不计前嫌,饶范郢一命。 太后当时一琢磨,竟是觉得刘大仁的话很是有理,因为太后她也知道,当年自己小妹的死其实跟范素泷没什么关系,而东门家的人之所以会迁怒范素泷,那完全是因为动不了闻人司,所以捡了个软柿子泄愤罢了! 而且就自身利益而言,以刘大仁和范素泷的交情,自己要是答应了刘大仁这件事情,那刘大仁肯定会更加死心塌地地为自己办事。 结合这么多方面的利害关系,太后当机立断同意了刘大仁的说法,而且还主张直接给范郢个从五品的太医做,好在刘大仁为人还低调些,怕范郢树大招风,这才决定只让范郢从最小的吏目做起,不料范郢这个“不争气”地竟是一做做了好多年! 如此“不争气”而且还是个“吊儿郎当爱接私活的”,所以范郢大小在太医院是个“名人”,他的身份从来不是秘密。 但是就范郢自己来说,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混的实在是有些辱没先人,所以他不是很愿意承认自己的爹是曾经的院使,而且还有过满门抄斩的黑历史! 但是范郢在闻人夏面前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下去:“回、回皇上,亡父名讳,正是上素下泷。” 闻人夏听到这里,眼皮不自觉地眨动了一下,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瞟了一边的燕宛一眼,很明显,燕宛在听到范素泷这三个字的时候,整张脸上的绝望几乎是是瞬间就被一种震惊给取代,巨大地惊讶之下,他忘记了闭紧他的牙齿,身边的殿前司官员瞅准这个时机,从燕宛的身上撕下了一条布料,揉成一团,硬生生地塞进了燕宛的嘴里,以此干脆阻断了他咬舌自尽的想法! 闻人夏显然是知道东门颖如的死同谁有关的,他唇边的那一丝冷笑几乎是再也抑制不住了,紧接着,几声狂笑几乎是立刻就从闻人夏的身体中爆发而出! 所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也就是眼前这个样子了吧! 在场的人除去身在地上的燕宛和站在一边的江如意,几乎是都不能理解他们的皇上为什么会在听说了范郢的父亲是范素泷之后会笑的这样开心! 全场此刻最为懵逼的人恐怕就要数范郢了,他呆呆地望着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就笑地毫无礼仪可言的皇上!根本不知道自己刚才说错了什么! 闻人夏笑了几声,终于勉强收敛住了自己的心神,伸出自己的一根手指头,指向地上的燕宛:“我说、你既然是范素泷的儿子,那你总应该知道自己的父亲是怎么死的吧?” 范郢一向春光明媚的桃花眼中迅速划过一丝忧伤,但是他马上就低头下了自己的脑袋,小声回答道:“知道、臣的父亲、不、是罪臣的父亲,是因为、因为救治静王妃不力,所以、所以才会、、、、、、” 范郢的话不等说完,那边闻人夏却是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你说的不完全正确!范素泷会死,的确有他救治不力的过错,但是你知道为什么你的父亲会对静王妃的病束手无策么?那完全是因为,在你父亲来之前,那位静王妃早就因为你眼前的这个人死了!害死静王妃的人是他!而你可怜的父亲却恰好给他做了替罪羊!所以说你眼前的这个人!是你们范家的仇人!是害死你父亲的仇人!” 范郢听到这里,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几乎是瞬间就笼罩上了一层水雾,将要说出口的话,在极度地震惊之下,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仿佛是有一双手,紧紧扼住了自己的咽喉。 他将自己的目光在燕宛的身上停顿了良久,但是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眼前这个骨瘦如柴的男宠,同当年的事情联系在一起!范郢可能觉得有点不真实,他哆哆嗦嗦地将目光重新转移到了一边的刘青守身上,刘青守的表情显然也是震惊的。 范郢在极度地神经混乱之下,最后竟是对着刘青守来了一句:“你、你知道这件事情么?” 刘青守一愣,但是他马上就摇摇头,他是真不知道,只怕他亲爹刘大仁也是不知道有这回事情的。 范郢听刘青守如此回答,眼神也有些迷离,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相信还是不相信。 正当范郢站在当场不知所措地时候,太医院门口处却是忽然传来了一声十分熟悉地吆喝声。 那是顺如意的声音,而他所喊地那句话,正是那一声“太后驾到”! 身边的江如意但听见顺如意的那声“太后驾到”,整颗心几乎是瞬间就放了下来。毕竟只要有太后在,料想闻人夏也做不出太出格的事情。 然而他刚这样想着,闻人夏却是忽然对着两边的殿前司冷冷开口命令道:“来人!将门口给朕堵死了!出去告诉太后娘娘,今日她若是敢进入这太医院一步,朕今日必定要死给她看!” 正文 第一百二十八章 门外喧哗 闻人夏的话一经出口,在场的人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身为皇上,又岂能轻言生死。 江如意一张肥胖的脸上满是为难之色,但是身边的殿前司却是不敢怠慢,几个人交换了下眼神之后,距离门口最近的那个,只能苦着一张脸向着门外跑将出去。 他前脚刚刚跑出去,后面的人便跟着关紧了沉重的木门。 闻人夏低着头,慢慢坐回到自己刚才坐过的那张太师椅上,顺便伸了个懒腰,将自己那两条笔直修长地腿,用力抻了几抻,脸上做出一副看好戏地样子,转头斜眼看看一边地范郢:“你叫范郢是吧?是哪个郢字?” 范郢低着头,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直到江如意阴沉着脸将闻人夏的话重新说了一遍之后,范郢这才似刚刚醒悟过来,越发将头给低下,说话声音也极为不自然,仿佛是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堵着一样:“回、回皇上,罪臣的郢,是、是郢都的郢。” “郢都?”闻人夏的下巴微微仰起,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等他的眼中渐渐染上几番明了之色的时候,他却是喃喃说道,“啧、朕到忘了,范家祖上原也是自东吴的吴楚之地而来,这郢都,正是当面楚国吴氏的首都。看来你的父亲是个怀旧的人。” 说到这里闻人夏的嘴角轻扬,下面的话却是越发混账起来:“不过,这人越是怀旧,其实就越是记仇。你的父亲和亲人都是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而死,想必他们在地下恨他恨的紧呢!你若是还懂得应该孝敬孝敬他们的话,那朕不妨建议你,好好珍惜这次机会。想想眼前的这个人,他正是你的杀父仇人。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该怎么做,又该给他什么样的惩罚,想必、不用朕跟你说!” 闻人夏的话恍若魔咒,就那么轻飘飘地在众人耳边拂过,同样的,也在范郢的耳边拂过。 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刘青守清楚地看到,范郢平日里那双极尽风流地桃花眸中,似慢慢被一种怨毒的光芒给遮蔽。看到这里,刘青守的心脏几乎是猛然下坠,一种不好地预感,在他心底慢慢滋生开来。 与此同时,太医院的门外,同样是一副剑拔弩张的场景。 太后的轿辇赫然就停在太医院地门外。 值得注意地是,就在太后的轿辇旁边,其实还跟着一个跟太后的规模差不多的轿辇。只不过太后的轿辇的颜色是松绿色的,而那一辆轿辇的颜色却是明黄色的。 那顶明黄色的轿辇的主人既然不是闻人夏,那自然就是身为中宫的皇后东门萃如了。毕竟整个北冥宫中,有资格使用明黄色的人,就只有皇上和皇后两个人了。 东门萃如会出现在这里,其实并非偶然。 她今天早上是按例带着闻人誉前去慈宁宫请安的,虽然太后平日里对她生的儿子是个智障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不过俩个人到底都是出自东门家的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而且还是亲姑侄,所以太后就是再嫌弃闻人誉,也不会明面上跟东门萃如撕破脸,两个人的心说到底还是一条的。 而且闻人夏是出了名的不爱踏足后宫之地。圣上冷落中宫不假,但是似乎也没有多么喜欢的妃子,各个妃子争宠既然无望,滋事的人自然也少。因此替闻人夏打理后宫,真的是件很清闲的事情。只不过东门萃如可能是真的是太清闲了,所以在太后那里一坐竟是坐了小半日,太后眼瞅这快到了正午,正琢磨着叫身边的嬷嬷留母子两个吃个饭,怎料那边夏宁就从门外风风火火地来了! 夏宁将闻人夏今天造的孽老老实实地汇报给了太后。太后听完了他的话手里端着的高丽茶碗落到了地上,然后立刻拍了桌子命令人赶紧到宫门口盯着,皇上一回来就赶紧通报。 本来按太后那意思,她是觉得闻人夏这小子不是去养心殿就是去毓庆宫。所以老早就让人准备了轿辇,方向对准了前去养心殿和毓庆宫的方向,怎料等到人通报过来的时候,竟是发现闻人夏这小子先去了太医院!于是一群人又手忙脚乱地将轿辇的方向掉头,仪仗队的方向掉头。 东门萃如估计是看自己姑母这么着急,也觉得大事不好,于是小心跟着提议自己也想去看看,没准能帮个什么忙什么的。 太后当时估计是没心情理她,只当她是存了看热闹的心,于是就没好气儿地随便丢下句:自己看着办!然后匆匆忙忙出了门。 太后的那句话明显是带有些厌烦和拒绝的意味在里面的,但是也不知道东门萃如是听错了太后的语气还是怎么着竟是跟着喊人给她也备好轿辇,到时候抬着她和太子一起去。 这一来二去地一阵折腾,弄到最后,这东门萃如就这样跟着太后一起来了。但是因为她是皇后,轿辇自然是位于太后的后面地,而且因为她前几日刚在宫外的时候“受了些惊吓”、一路上闻人誉又不是很老实,是以她的轿辇走地很慢,最后竟是远远落后于太后很多。 等到顺如意吆喝一声“太后驾到”的时候,东门萃如的轿辇还离他们比较远。东门萃如身边的宦官张德顺更加来不及吆喝。而等到东门萃如的轿辇慢慢接近太医院地门口的时候,却是恰好撵上了里面的殿前司出来关门。这就造成了里面的人并不知道其实东门萃如也来了。 东门萃如一到太医院门口,就见里面的人将门给关了,脸色几乎是当时就绿了。只当是闻人夏知道她来了,不想见她,所以把她给堵在门外了。 直到耳听着那出来的殿前司小官解释,说什么:“就是借奴才多少个胆子,奴才也不敢阻拦两位娘娘,只不过里面皇上说了,若是太后敢进这太医院一步、皇上、皇上他就说要死给娘娘看,奴才不得已,只能得罪了。” 她这才轻轻吐了口气,知道了闻人夏不是在烦自己。不过她吐地那一口气未免有些太重,不偏不倚就落入了太后的耳中。 太后惊闻闻人夏居然以死相逼,当时只觉得满胸怒火没出爆发!恰好东门萃如就撞上了这个枪口!太后几乎是想也没想,立刻就甩给了东门萃如一记刀眼,咬牙恨恨来了一句:“你倒是松的哪门子气?觉得皇上同哀家这么母子相逼,你很欣慰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皇上的心都给外面的妖精给勾走了!亏你还松地出气来!堂堂的中宫,竟是连个男妓了比不上了!我东门家的脸都要给你丢尽了!” 东门萃如讶然看着太后竟是如同疯了一样当着众人的面斥责自己。 她自小在东门家是备受宠爱的嫡出的小姐,十岁同闻人夏定亲,人人都知道她是太子妃,将来就是皇后的不二人选。可以说她从小到大,一直是养尊处优,未曾见人在她面前如此颐指气使。便是她生下了闻人誉这样的痴儿,太后与闻人夏也只是在四下人少的时候挖苦几句,从未当着满大街的给她难看。 太后如今整出这么一着,这就让东门萃如有点没法接受了。 东门萃如眉头一皱,一双眼睛里更是跟着红了起来,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然而她还没等哭,那边怀里的闻人誉却是先哇地一声,被太后给吓地哭了起来。 东门萃如到底还是多疼惜自己儿子几分,满眼的泪水也顾不上擦了,忙将闻人誉搂了过来,抱在怀里好生安慰起来。 太后听着闻人誉的哭声,但觉自己的太阳穴一阵刺痛。有些疲倦地向那跪在地上的殿前司摆摆手,声音也跟着提高了几分,似乎是想要让太医院里面的人听见一样:“行了!你也不用在哪里干跪着,你只管将门给哀家弄开。你若是弄不开就趁早给哀家散开这个地方!哀家自己找人撞门进去!皇上不是说哀家若是敢进去,他就要死给哀家看么?那哀家今日不妨将话放在这里!皇上若是不让哀家进去的话!那哀家也只能死给他看了!虽然咱们太子是愚钝了些,但是只要咱们皇后娘娘在、孙相国也在!咱们北冥国也算后继有人!哀家与皇上都彼此相逼到这个份上了!都是哀家的过错!哀家将来只怕也没脸下去见先帝了!不如早早一头撞死在这太医院的门口,撞个血肉模糊!将来下了地,省的给列祖列宗认出来!” 太后的话说到这里,却是微微一顿,一双凤眸在那诚惶诚恐的殿前司身上扫过,最后问出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所以说你是让还是不让?” 那殿前司官员战战兢兢,一时间哆哆嗦嗦地抬起了自己的头,没能第一时间回答太后的话。 太后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向着夏宁说出了两个字:“撞门!” 夏宁闻言到也不含糊,只上前一把将地上的殿前司小官给从地上揪了起来,然后提起拳头向着门上狠狠砸了几拳,高声叫唤道:“殿前司夏宁奉太后之命前来叫门,若是无人开门,皇上可要休怪夏宁冒、、、、、、” 夏宁口中冒犯两个字尚未出口,那边的夏宁突然就听到自己面前的那扇门竟是发出了一声沉闷的车门声,似乎是有人正要从里面打开门一样! 夏宁一惊,忙向后跳了一步,向一边退了去。 众人眼看着他们眼前的木门被缓缓拉开,里面的景象,也开始慢慢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太后眼看着太医院的门被拉开,于是忙将手抵到顺如意的手里,示意顺如意将自己从轿辇上搀扶下来。 身边的东门萃如眼看着太后下去了,一时间倒也来不及再安慰闻人誉,直接抱着闻人誉从轿辇上走了下去。 太后是第一个来到太医院门口的人,可是她刚来到太医院的门口,一种特殊的香味,却是慢慢地从院子里,向着她扑面而来。 那种香味,不可否认是种十分诱人的香味。那种味道仿佛是有一种魔力,一钻进人的鼻腔,就让人的整个身体跟着放松下来,紧跟着,凡是闻到那种味道的人就不由自主地跟着去搜寻那种味道。 直到那种味道越来越淡,越来越淡。最后一直淡到空气中再也搜寻不到那种气息。 当那种味道完全消失的时候,太后一直挺立的身形不由得跟着僵硬了几分。因为隔着一道门口,她已经无比清晰地看到了门内发生的一切。 正当太后眼睁睁地看着门里面发生的事情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喧哗。 太后猛地回过头去,却是突然发现身后的东门萃如神色一片恍惚,紧跟着身形就是一软,整个人都歪到了一边的张德顺的身上。 正文 第一百二十九章 毒瘾发作 “母后、母后昏倒了!”东门萃如的身子一经倒下,她怀中一直抱着的闻人誉也跟着她滑落在了雪地上。 闻人誉一哭未止,另一哭又起。直搅得在场地每一个人的心情越发烦躁慌乱。好在夏七一直侍奉在身边,眼看着闻人誉摔在了地上,立刻就跑上去将闻人誉从地上抱了起来。闻人誉见到是夏七,哭声这才稍微停了一下。 张德顺第一个伸手探探东门萃如的鼻息,东门萃如鼻息还算是正常,只是比之刚才略有些急促,脸色也渐渐变得有些绯红。 太后身形微微一顿,回头瞪了张德顺一眼:“怎么回事?” 张德顺但抬头,微微泛黄的瘦削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回太后娘娘,娘娘不知何故晕倒了。” “不知何故?”太后的一双凤眸微微转动,她很快就联想到了方才的那股味道,眉头不由自主地就皱了起来。 但是她马上就意识到,那香味似乎只是对东门萃如产生了作用,所以说她又几乎是瞬间就松开了自己的眉头,并且尽量使自己的的声音保持平静,甚至是带着几分淡淡的不悦:“既然不知何故,那正好就到太医院里面,请太医瞧上一瞧,一群人围在哪里做什么,还不将皇后娘娘从地上扶起来!” 张德顺口中忙连连讨饶,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子、奴才也纷纷上来将她从地上扶起,送回到轿辇之上。 闻人誉早被夏七拉到了一边,他只懵懵懂懂地瞧着众人将自己的母后抬回了轿辇上,回头又眨巴眨巴眼睛看夏七,并摇摇夏七的手:“我母后为什么、为什么昏倒了?” 夏七听到他的问题略感头大,只得伸手摸摸闻人誉脑袋,顺手擦去他嘴角的一丝口水,压低声音安慰道:“你母后怕是累了、嗯、所以就不小心睡了。” 闻人誉闻言却是呜地一声哭地更加厉害起来,夏七只觉得头痛,只觉得不可理喻:“不是!你母后睡了你怎么还哭起来了?” 闻人誉抽抽噎噎道:“呜、上回小皇弟死的时候,白师傅也跟我说小皇弟是睡着了、嗯、可是淑妃娘娘却告诉我,小皇弟死了!呜、她跟我说完这个话不久,淑妃娘娘她自己也死了。现在你又跟我说这种话,是不是你在骗我、我母后她是不是死了啊?你跟我说了这种话,以后你会不会也和淑妃娘娘一样死了啊?呜、母后死了、你也死了、太后和父皇都不喜欢我,那我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夏七闻言只觉得一阵气结,无奈又擦了擦闻人誉新流出来的口水,叹息道:“这都哪跟哪的事!你母后要是死了,张公公还能那么老实站在哪里?再说了,我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说死就死了,再说了,我还要那什么吗不是!” “那什么是什么?” 夏七的话未及说完,一道颇具有磁性的嗓音却是在他的头顶响起。夏宁几乎是瞬间就感觉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道阴影,他下意识地抬头向上看去,结果映入他眼帘的却是自家小叔夏宁的脸。 夏七看见是自己小叔来了,下意识地就将自己下面要说的话吞进了肚子里,抬头有些心虚地冲夏宁眨巴眨巴眼睛,低声叫了声:“小、小叔。” 别看夏宁在旁人面前一直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但是在夏七面前,他脸色却从来没有好过。毕竟夏七的父亲夏慧早死,夏七几乎是给夏宁给带大的,在几个叔叔中,夏七也最怕夏宁。 闻人誉听得身后有熟悉的声音响起,于是就将那张满是泪痕的团子脸往后扭去:“呜、夏师傅,那啥就是、、、、、、” “就是没什么!”不等闻人誉说完,夏七忙一爪子捂紧了闻人誉的嘴巴,笃定地向夏宁点点头。 夏宁脸上阴霾一片,夏七低着头,不敢看他。 然而好在夏宁就是那么盯了夏七几眼,马上就开口转移了话题,“行了,最近宫中事情很多,你也别老带着太子闹来闹去的,叫你来宫里可不是叫你来玩的。要多多督促太子读书知道么?” 夏七见好就收,忙用力点点自己的脑袋,一手拉着闻人誉风风火火地向着远方去了。那赶忙的劲儿,就像是害怕叫夏宁再逮回去一样。 夏宁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夏七逃也似地去,他在原地略站了一下,等到了夏七的身影渐渐远去了,他阴沉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了一丝相当迷惑的表情,仿佛是在喃喃自语:“嗯、那什么究竟是什么呢?” 他只是略略停顿了一下,但是他马上就反应了回来,转头向着太医院的门口跑了过去。 就在刚才,太后同顺如意已经从太医院的门口走了进去。 此刻,出现在太后同顺如意面前的场景,可能是他们毕生不曾见过的场景。 就在与他们刚才与他们只有一门之隔的庭院中,正展现着一副极为恐怖的场景:方才规规矩矩跪在雪地上的诸位太医,都面带惊恐,像是害怕着什么一样,纷纷向着院子两面的墙边躲去。一团黑色的,仿佛是人一样的东西在庭院中央的雪地里费力而艰难地挣扎着、并发出了一声声痛苦而压抑地喊叫声。 庭院中的“那个人”几乎不用仔细想,就知道那是燕宛。但是可能是地上的燕宛发出的声音实在是过于诡异,这就让熟知燕宛声音的太后微微怔了一下。 此刻的燕宛整个人都紧紧蜷缩成一团,他本来脸色就苍白的厉害,现在更是苍白成了一张白纸。而且,他整个人都是扑在厚厚的雪地上的,明明应该是很冷的,但是偏偏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却是有大片大片的汗水往下滴落!没人能理解他现在究竟是有多么痛苦,但是只看他拼命抱着脑袋,恨不能拿头撞的样子,只怕是难受地生不如死! 燕宛的手脚在不停地抖动,他拼命想用自己的胳膊捂住自己的耳朵,但是那种从脑海深处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嗡嗡声,在他的耳边响地越来越明显!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怎么滚到庭院的中央的,但是他能清晰感觉自己眼前的那片黑暗在扭曲、在旋转着。熟悉地痛苦从他的内心深处,一寸一寸地往外翻涌,周身的血液仿佛是在血管之中膨胀着,再联想到纪箬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庞,他只觉得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其实就在范郢将那只点了少量曼陀罗的香炉搁在他面前的时候,他还努力想要屏住自己的呼吸,使自己不吸入那种东西,但是他刚想要屏住呼吸的时候,他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屏住呼吸。因为他感觉得到,就在那香炉中,似乎还有另一种特殊的味道正在刺激着自己的鼻腔,强迫自己不断呼吸。 燕宛嘴里塞着布子,口不能言,目不能视,但是他却能清晰地听到范郢的声音在他的上面响起:“在香炉里,除了曼陀罗,我还多添了另一味药材,叫做藿香。藿香有醒味回苏的功效,是疏通鼻子的灵药,你想要屏住呼吸,恐怕是不能够了。曼陀罗只有一点,你好好享受。等这点曼陀罗也没有的时候,想必会很痛苦。” 燕宛无神的眼睛睁大,其实他很想伸出手来抓住范郢的肩膀,然后大声地骂范郢一顿:闻人夏说我是害死你爹的人你就信么!但是无奈他口不能言,只能那么瞪着范郢。直到他颓然接受自己无法逃脱的事实。 耳边的嗡嗡之声几乎是要震聋燕宛的耳朵,燕宛忍不住再次惊呼出声:“吵、吵死了!啊——啊!吵死了!” 在场的众人但用一种惊恐的目光的目光看着在地上喊叫的燕宛,他们可能并不知道燕宛为什么会感觉到吵,因为在场的众人皆是大气不敢出一声,全场几乎是寂静的,只有燕宛自己的声音在现场回荡着。 太后的一双凤眸紧紧锁定在燕宛的身上,也许是相同的容貌的原因。看着眼前无比她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燕宛的母亲,那个受了铁裙之刑,被烤熟的铁片活活烫死的女人来!她没有亲眼见过那女人死时的惨状,但是她记得那女人临死前响彻紫禁城的哭号声。那种阴森而恐怖的哭号声,与眼前的场景配合在一起,竟是出奇地契合。 她的脸几乎是忍不住苍白起来,她眼看着在地上滚成一团的燕宛,却是伸出了一只手指向了此刻正端坐于太师椅之上,轻扬唇角的闻人夏:“你!你这是在做什么!你对他做了什么!” 虽然燕宛回到北冥已经有一个月了,而且她也曾听说过闻人夏虐待燕宛的事情,但是这样直观地看着燕宛毫无尊严地被虐待,这还是第一次。视觉上的冲击让自持老成的她,有些按捺不住。 一直坐在椅子上看着燕宛打滚的闻人夏,听到自己母后的斥责,这才将眼神从燕宛的身上移开,转移到了指着他的太后的身上。 他不语,一双星子一样的眼睛,似是包含了一丝不以为意,看着这个将自己养大的女人。 闻人夏的冷漠,敏锐地被她捕捉到,她的脸色也渐渐变得苍白起来。也许她能理解闻人夏顶撞他,但是闻人夏不理她,这就让她有些难堪了。 不过太后到底是太后,闻人夏不理她,她大可自己行动;“将人给哀家扶起来!” 太后身边的几个殿前司但有微动。 闻人夏几乎是当即从地上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剑眉几乎是倒竖:“朕倒要看看是那个不要命地敢来扶这个贱种!” 闻人夏一声令下,那几个有所动弹的殿前司几乎是立刻就再也不敢动弹,只低头老实站在原地。 太后但见身边的殿前司不敢动弹了,眉头立刻就大皱了起来:“站在哪里做什么!你们的眼里是只剩下了皇上!不将哀家这个太后放在眼里了么!” 诸位殿前司脸上但露出尴尬为难之色,显然是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就在场面无比纠结之际,站在台阶上的闻人夏却是突然发出了一声冷笑,那声冷笑真的是很大,而且很冷,在场的每一个人几乎都给闻人夏的这一声轻笑给吓得打了一个哆嗦。 但见闻人夏的脸上边勾着一丝笑,边慢慢向着台阶下面走将下去:“母后何苦为了一个肮脏的贱种大动肝火!整的奴才们这么为难。哎、也罢!母后既然执意要将这贱种扶起来。那朕不妨就将亲自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吧!” 说话间,闻人夏人已经走到燕宛的面前,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之中,闻人夏竟是真的弯下腰,用手抓住了燕宛的一幅衣袖,然后用力一扯——随着一阵布料撕碎的声音,燕宛身上的衣服赫然被撕下了一大片,羸弱的身体毫无遮蔽地暴露在凌冽的寒风之中! 正文 第一百三十章 白大人到访 凛冽的寒风,刀子一样从燕宛暴露的肌肤上划过。 燕宛的身子骨匍匐在冰冷的雪地上,他的腹部之下的冰雪正在迅速地消融,雪水已经浸透他身上仅剩的那点衣衫。 燕宛全身的肌肉都因为寒冷而颤抖个不停,极度的寒冷与难以制止的汗水相遇,很快,他的后背上已经显现出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原本要喊出来的哭号声,也因为上下打颤的牙齿,变得断断续续。 寒冷战胜了他脑海中的乱鸣,燕宛在那一瞬间微微有些清醒过来,但是马上他就更加努力地将自己缩成一个球!因为他实在是太冷了。 “呀!真是不好意思,朕的手竟然滑了呢!”闻人夏语气戏谑着,慢慢蹲在燕宛的面前。 燕宛顾不上回答他的话,整张脸都已经变得青紫,不过他脸上的那些青紫,有的是被打的,有些是被冻得。 闻人夏的眼睛看着燕宛已经冻得发紫的嘴唇,燕宛仿佛小动物一样侧身蜷缩在地上,嘴巴里、鼻腔里不断地发出呜呜地,类似小兽呜咽的声音。那双无神的眸子在雪地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没有光泽,仿佛那是一双死鱼的眼睛,就那么凄惶地睁着,等待着别人的宰割。 “现在感觉怎么样?舒服不舒服?”闻人夏修长有力的手指轻轻抚摸上燕宛浮肿的脸庞,唇边的那一丝笑意越发狰狞地厉害,恍惚中,太后几乎感觉自己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闻人夏。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分明是闪烁着狼一样的目光! “冷、冷、好冷!”燕宛的声音在颤抖着,几乎是无意识地,他竟是慢慢向着闻人夏的方向伸出了一只手去,仿佛是想要抓住什么希望一样,“冷、好冷!给我、给我、、、、、、” 燕宛连着说了几个给我,但是每次都在说出他想要的那个东西之前,他都仿佛是因为感到难以启齿而作罢。 闻人夏的眼睛瞟着燕宛向他伸过来的那只手,慢条斯理地重复道:“给你?给你什么啊?” 燕宛艰难地低下头,身体似乎已经渐渐适应了周身的寒冷,内心深处对于曼陀罗的渴望也去而复返,并且变得越发浓厚起来,他只感觉全身上下仿佛都布满了毛虫,一层毛虫挤压着一层,密密麻麻的沉重,千叮万噬的痛苦:“给我、给我、、、、、、啊!” 燕宛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脑海中的乱鸣声再次清晰响起,燕宛不得不费力将自己伸向闻人夏的,已经有些冻僵的手臂抽回来。 但是燕宛的那条手臂刚刚有所动作,闻人夏的眸中却是飞快地闪过一丝轻蔑,突然!他从地上站直了自己的身子,然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抬起一只脚,向着燕宛的那只胳膊上用力踩了下去! 清脆地骨裂声,在寂静的庭院中清晰的回响。 没有人知道闻人夏的这一脚是带有多大的怨恨!竟然恨得他生生踩断了燕宛的胳膊! 而那只胳膊恰好就是燕宛断了的那只胳膊,那只胳膊在几天前刚被范郢接过一回,本来按一般的生长进度,骨头的断合面本应该是长出了新的骨质,偏偏闻人夏这一脚好巧不巧,竟是硬生生踩在了断骨处,只怕方才那一声脆响,几乎是将那处骨头生生踩碎了! 燕宛眼睛倏地睁圆!手臂处传来的痛楚瞬间穿透他的这个身体,撕心裂肺的哭号声几乎是瞬间就从燕宛凑不成整句的嘴巴中喊了出来,那种呼喊仿佛是要将自己的心肺一起呕出来才会甘心!听得在场的每一个人脸色都不由得发白。 太后几乎是瞬间就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帕子轻轻掩饰住了自己惊讶的口唇,一边的范郢苍白的脸色仿佛是更加苍白了几分一样,白的几乎都透明了,但是他下意识地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朕问你要什么你就老老实实回答朕!谁叫你将手拿回去的?怕朕给不了你么!嗯?”闻人夏的语气愈发显得狰狞发狠。 始终站在一边的太后可能是再也看不下去眼前的画面了,她努力调节自己的情绪,好叫自己开口的时候显得有底气,但是目睹了眼前的一切的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却是意外的沙哑无比! “夏宁!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去将人扶起来!” 夏宁方才一直站在太后身边显然也是目睹了全部过程的,他惊呆的程度远比太后惊呆的多,以至于太后第一次喊他的时候,他都没有反应过来! “夏宁!”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夏宁终于反应了过来,忙先向着太后那里道一声臣罪该万死,然后这才低头跨上两部,先解下身上的外袍裹在了燕宛已经冻得青紫的身体上。 闻人夏但看夏宁这小子居然真的傻不拉几的跑上来了,一股无名火几乎是立刻就在他的胸腔之中熊熊燃烧,他连想都没想,干脆向着夏宁的肩胛骨上狠狠补了一脚:“好啊!真平日里还真是没有看出来,你竟是个如此大胆的!看不见朕在教训畜生么!你是什么东西竟然也敢拦朕!” 闻人夏这一脚踢的实在是实在,但是好在夏宁是个习武之人,平日里受的摔打锻炼自然不少,所以闻人夏踢的这一脚虽然很痛,他还是吃着住的。 夏宁趁着闻人夏的脚已经离开了燕宛的手臂,于是他立刻伶俐地将燕宛的身子向自己的怀里挪了挪,低头立刻求饶道:“皇上、皇上恕罪!夏家祖上世受皇恩,夏宁自然万万不敢忤逆皇上的意思,可是夏宁同样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太后是皇上生母,若是夏宁因为听了皇上的命令,而冷落了太后的命令,必定会陷皇上于不孝不仁的境地!夏宁是为皇上着想,请皇上三思!” “三思三思!你少拿这些不忠不孝的东西来唬朕!有太后的命令在,你就觉得朕的命令不算什么了是吧!你好大的胆!”闻人夏的表情狰狞着,扭曲的表情让夏宁感觉自己一回儿少不了再挨闻人夏一脚! 但是闻人夏的咆哮声刚刚落下,那边太后的声音却仿佛是救星一样的在夏宁身后掷地有声的响起:“大胆的人哀家只怕是皇上自己!” 太后的这一句话却是没有了刚来的时候的恐慌,她到底是久经后宫风雨的人,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她已经渐渐能够使自己的气息平稳下来了。 一双美丽的凤眸此刻仿佛是焕发了新的生机,在闻人夏的身上来回扫视着:“夏宁大人身为殿前司的副首领尚且知道为人臣子、为人儿女应该恪守孝道!讲究仁义道德!可是皇上身为九五之尊!竟是公然口出妄言!不将忠孝两个字放在眼中!不将哀家的命令放在眼里!真不知皇上此刻心中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了!” 闻人夏闻言眉头微微皱起,面对太后的这一通指责,他并没有立刻说话。但是他眉头中间的那一丝皱起,显然表示他并对太后的那些话感触不大。 “这个人!哀家已经告诉过皇上很多次了,不可以动他!”太后眼瞅着闻人夏眉中的那丝桀骜不驯,声音不自觉地也染上了几分怒火。 “不可以动他?”闻人夏等太后的话一说完,立刻就挑眉重复了一下太后的这句话,“什么叫做不可以动他?据我所知,母后你不是一向对这个贱种恨之入骨么?现在您又闹出这个样子,却是为了什么?” 闻人夏的声音刚落,夏宁怀中的燕宛再次不自觉地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痛呼,闻人夏和太后的目光在同一时刻集中到了燕宛那张已经浮肿不堪的脸庞上,燕宛的眼皮似乎是越来越沉重,但是身体上的抖动却是一直都没有停止!夏宁下意识地低头看看怀中的人,他里燕宛最近,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燕宛的神智似乎越来越不清楚,有口水从他的嘴角流下来,断断续续地字眼,从他发紫的口中慢慢说出,他说的很轻,但是夏宁能够清晰地听到,他说的是类似于给我药等的,带有恳求意味的话。 太后的目光在燕宛的脸上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是马上她就将目光转移到闻人夏的身上:“他不过一介男妓,没必要你这样大动肝火,平白当着这么多人闹事,也不怕跌了自己的身份!” “男妓?”闻人夏的眼睛在燕宛的脸上多停顿了一下,燕宛的声音从刚才的喃喃自语,变得越来越清晰,隔着几步远,闻人夏已经能够清晰的听到燕宛口中那一声声的“恳求”。他的眼睛轻轻流转,心中暗暗感叹曼陀罗这东西竟然真的如此可怕,真不知道燕宛仅剩的那点尊严能坚持多久。 闻人夏的眼睛依旧停顿在燕宛的脸上,就是这张脸。早在他十三四岁的时候,他曾无数次的与之相对而笑,也曾无数次的在内心暗暗感叹那隽秀的眉眼,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有天他会这样面对他。 闻人夏想到曾经,脸上终是一阵僵硬,但是马上,他的嘴角却是突然浮现出了一丝无比冷酷的笑意,那种冷酷的笑意,让站在对面的太后再次揪心起来。 “男妓?”他重复了第二次,伴随着的,还有一声嗤笑,“母后啊、母后。” 闻人夏笑着摇摇头,向着地下的燕宛慢慢走上去:“你说你怎么能够这样称呼他呢?你说,要是地下的先帝知道了他最疼爱的——不对,我应该怎么称呼他呢?我应该叫他小皇叔,还是应该叫他为、、、、、、” 闻人夏话说了一半太后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变得惨白,江如意和顺如意的脸色也几乎是瞬间就变了颜色。 “你疯了!”太后的声音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说到小皇叔这三个字的时候,除了太后他们三人,其实在场的很多人脸上也都浮现出了一丝惊恐的表情。说到小皇叔,那近二十多年来北冥只有一位小皇叔,那只有闻人司一个。 “你一定是疯了!”太后的嘴角忍不住抖动着,她极力使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但是闻人夏突然说出的这句话无疑是暴露了燕宛的真实身份,这就有点让人措手不及了。 身边的顺如意何等会看眼色,忙向着身边的殿前司连使眼色,示意他们纷纷退去。 “朕疯了?”闻人夏说话间已经走到了燕宛的面前,“只怕疯的是母后你吧!叶昕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到还要拜托母后说清楚!” 闻人夏的话刚出口,太后的一双凤眸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恍惚之色:“什么叶昕?哀家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闻人夏但哂笑,他扭过头对着自己的母后,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他还没有说出口。却见已经撤退了一半的殿前司和御医们却是撤了回来。 顺如意见人去而复返,不由得眉头一阵大皱:“怎生又回来了?却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众人面面相觑,一群人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临了也不知是那个人小声来了句:“回、回公公,那个门外、门外似乎是,白大人、白大人来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强行拖走 闻人夏乍一听到白尹这个名字,狰狞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微微收敛了一些。一直紧抿的嘴角的嘴角也不由的微微有了一丝柔和之色。 太后恍惚的眼神在那一刻不漏声色的悄悄收起,一张因为岁月而变得松弛的脸庞,浮现出了些不易察觉的慌乱。她向着夏宁使了一个眼色,夏宁会意,趁着闻人夏不注意,立刻将燕宛从地上抱了起来。 燕宛在神智混乱中,竟是忍不住伸出没断的那只手,向着夏宁的脸上抓了过去:“药、给我药、我忍不住了!药、、、、、、” 燕宛无神的眸子更显灰败,他的牙齿不停地打颤,夏宁能感到燕宛手心的汗,也不知是因为夏宁的袍子比较暖和还是药物的原因,燕宛的脸色竟然不再那么苍白,反而双颊上竟是出现了几分嫣红。夏宁曾听人说,出汗出的太多的人,大多是有脱水而亡的危险,看燕宛现在这个样子,夏宁只怕他是要回光返照了! 夏宁来不及细想,忙抱着燕宛朝向身边的御医。 “这位太医,人命关天!赶紧给瞧一瞧吧!”夏宁身边的太医方才都在顺如意的指示下一股脑的向着门口涌了过去,刘青守也没能幸免,给人推推搡搡地走向门外。唯有范郢一个个人守在原地没动,因此夏宁一开口就是向他求助。 然而一直站在哪里的范郢却是不清不沉的看了看夏宁怀中的燕宛,燕宛的表情尽是痛苦之色,看来药效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燕宛的身体从最初的颤动,变成了现在的扭动。 “药!”燕宛发出一声恳求,手继续在夏宁的脸上乱抓,“给我、快给我啊!” 范郢脸色微微有些发白,他的嘴角忍不住轻轻抿紧,但是面对燕宛近乎哀求的声音,他终是一动也没有动。 “太医!”夏宁再次唤了一声范郢,但是范郢依旧没有回应他,反而是闻人夏在一边反应了过来,向着夏宁就是一阵大吼:“狗奴才你是不要命了么!” 说罢就向着夏宁的身前大踏步走去,饶是夏宁这等心理素质过硬的,被闻人夏刚才这么一吼也是吓了一大跳! “给哀家站住!”太后的眼睛豁然睁大,但是她已经来不及阻止。 夏宁眼看着闻人夏走到了他的面前,一时间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一边的江如意眼看着这场面却也是顾不上许多了,忙冲上去一把从后面搂住了闻人夏的身子,江如意身上那堆肉可不是白长的,虽然表面上人们都会觉得他是虚胖,但是他身上的那堆肉可是实实在在地,饶是闻人夏盛怒之下,却也是一下就被人江如意给制住了! “混账!”闻人夏被江如意给制住,只能对着夏宁怀里的燕宛干瞪眼,闻人夏近乎咆哮着,“江如意你好大胆!朕你也敢拦!” 虽然没有回头,但是仅凭那一身肥肉,闻人夏到底猜出是江如意! 江如意心一边用双臂环住闻人夏的上肢,一边躲着闻人夏在他脚下死命地踩,心里别提有多苦了!但是他脸上极力绷着笑,竭力在闻人夏耳边安慰道:“皇上!皇上稍安勿躁!这白大人来了,可别再闹了!” 闻人夏但听到江如意如此说,一张脸当时就青透了! “白尹来了!白尹来了又如何!朕正要找他呢!朕今日就是要他白景行好好看看!他喜欢的这个贱种究竟对他藏了什么心思!” 一边的太后听到这里,只觉得闻人夏说的话越发不像话,眉心只怒地扭成一团! 她抬眼看着夏宁还呆呆站在闻人夏对面,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好在夏宁对于主子们的轻咳声还是很敏感的,所以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转眼看着太后。 太后伸出右手指指闻人夏的后脖子,左手向着夏宁做了个下砍的动作。夏宁瞪了瞪眼,太后甩给他一个笃定的眼神。 夏宁既看到这里,忙向后退了几步,将燕宛放在了一边的台阶上,然后面带愧疚地转身向着闻人夏行了一礼。 闻人夏看夏宁动作有异,便猜出他没有什么好事,闻人夏忍不住瞪眼詈骂道:“你想干什么!你但敢动朕一下,真立刻就、、、、、、” 夏宁只怕闻人夏怒极之下再给自己编出个什么罪名来,于是趁着闻人夏还没说完,马上说了声“臣罪该万死”,说完不等闻人夏再骂,侧身一记刀手就砍在了闻人夏的后脖子上,闻人夏话不及说完,再没了声音,一歪头昏在了江如意的怀上。 此刻,门口处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响,喧哗声猛地在人群中爆发出来! 太后料知是白尹已经来了,于是忙向着夏宁命令道:“快快将皇上弄走!别让白尹那疯子看见了!” 夏宁立刻点头,接着就要伸手去抱闻人夏,然而江如意却早一步闻人夏打横抱了起来。 夏宁微微一滞,江如意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保护好太后,此地只有大人能与他相抗。” 夏宁眼睛微微一颤,却是明白江如意说的他就是白尹。夏宁下意识握上自己腰间的那把青钢剑,向着江如意点点头。 江如意来不及回应他,只焦急看看门口,抱着闻人夏向着太医院的正殿里走了进去。进去之前,江如意从范郢的身边擦肩而过。 范郢还是老样子,一直呆呆站在原地。 江如意在跨过他身边的前一刻,却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眼睛依旧看着前方,但是话却是对着范郢说的:“范大人可仔细了,等会来的这位可是亲手打死颖如小姐的,该怎么对待,您自己也看着办吧。” 范郢听到这里,脸色几乎是瞬间就变了,他难以置信地伸手指指蜷缩在台阶上的燕宛:“你、你不是说那个人才是?” “这次这个是亲手。”江如意着重强调了“亲手”这两个字。犀利地小眼睛在范郢的身上一扫而过。 范郢的瞳孔瞬间收缩,但是江如意却已经没有同他说下去的时间,江如意脚下不停,立刻抬脚就向着正厅的深处走去。 范郢的目光还追随着江如意的背影,但是江如意已经不再会回头,他指着燕宛的那只手还停留在半空。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是他知道自己说的话没有人会为他解答,他站在原地,好看的眉眼在微微颤动着,他仿佛是在喃喃自语:“那、那他又算什么?” 那一刻,范郢竭力想要使自己保持镇定,他艰难地抬起头,似乎是想要搜寻一下刘青守的身影,于是他抬眼向着门口看去,但是他没有如愿看见刘青守的身影。 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门口处纷纷退散的人群,方才潮水般涌出的人群,此刻正如同冲上了沙滩的浪花,纷纷向后退去,仿佛他们的前面出现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 范郢皱着眉头,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他是真的想看看哪位“亲手”杀死东门颖如的凶手,即使他刚才已经听到人们说,来的人是白尹。 范郢就这么看着门口,他看见,就是在那距离他有点遥远的门檐下。赫然是出现了一道颀长的身影,那是白尹,范郢不会忘记他那张俊朗的容颜,亦不会忘记他那头微微发栗的头发。 那种头发,不是纯粹的发黄,也不是那种深棕色,反而到像是因为阳光照射在漆黑的头发上,折射出的黄。 他今天穿着一身十分干净的亚麻色行衣,最里面衬得是那种黑色的衬衣,最外面穿的是一件滚着毛边的雪白色绒毛甲,比较长,一直拖到他的膝盖处。远远望去似乎看上去还像往日里一样。 但是站在门口的人,却都能清晰地感受到从白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危险感。 白尹的脸色略显苍白,额前的碎发微微有些凌乱,显然是跑着来的,但是他的气息似乎并没有混乱,这一切要归功于他深厚的内力。他阴沉的目光冷冰冰的扫过全场,他在搜寻燕宛的身影,那双便宜眼睛也同一般人的眼睛一样,此刻布满血丝,甚至是比一般的更加恐怖。 突然他的目光停顿在了夏宁的身边,夏宁察觉到白尹的目光,他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又握了握自己腰间的青钢剑,即使他知道白尹不是在看他,但是白尹的那道目光就好似鞭子让夏宁暗暗心惊。 不知夏宁是出于善意的提醒还是不愿意再受白尹目光的鞭策,他竟是下意识地向着一边移动了一下,将蜷缩在台阶上的燕宛整个暴露了出来。 白尹血红的眼睛一亮,像是立刻就认出了蜷缩在地上的那团人影是燕宛一样,原先身上自带的那丝危险的气息竟是奇迹般地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份慌乱:“阿司!” 白尹叫着这个名字,几乎是想也没想,就拔腿向着蜷缩在地上的那团身子扑了过去。 围在门口的人自觉地分散开,让出一条道。站在一边的太后眼看着眼前的场面,心里倒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只是那张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越显僵硬,即使是过去很多年,她依旧不是很能接受两个男人在一起的场面。 白尹跑到燕宛的面前,却见燕宛整个人都紧紧蜷缩成一个球,脸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面向了地,乍一看,给白尹的感觉倒像是跪在了地上一样。 白尹伸出手试着拍拍燕宛的肩膀,轻轻叫他的名字:“阿司!” “啊!” 白尹的手刚放到燕宛的身上,燕宛却像是受到了烙铁一样,扭头冲着白尹尖叫出声! 在场的人几乎是同时被燕宛的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给吓了一大跳! 白尹离得他最近,愣是没有想到燕宛居然会这么大叫,他当时也是一愣,但是马上他就捕捉到了燕宛满脸青紫交错的掌印,以及嘴角涔涔而下的口水。 “你!”白尹的身躯微微一震,从他今早离开执金吾到现在回到宫中,不过是过了几个时辰,不料燕宛竟是成了这个样子。 白尹震惊了一下,马上就想到闻人夏。白尹几乎是立刻就回过了头来再次扫视四周,然而闻人夏的当然不会在这里。白尹震怒之余,目光最终落在了太后的身上:“闻人夏呢!” 太后感觉到了白尹的目光,她僵硬的表情,在那一瞬间,终于有了一丝松动,她嘴角微微扯了扯:“哀家劝白大人还是先不要关心皇上在什么地方,眼下有件事情,还不知道白大人看没看出来。那就是您眼前的这位燕宛先生,似乎是犯了些病。” 白尹一滞,这才下意识地又向着燕宛看去。 却见燕宛那张青紫交错的脸庞上却是浮现出了一丝诡异之极的表情!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怒问原因 燕宛那张脸上,正浮现出一种笑。 那种笑本来是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受了如此残害的人身上的,但是偏偏燕宛那张脸上就是浮现出了那么一种诡异的、甚至是有些带有讨好意味的笑。 白尹皱着眉头看着燕宛的表情。他看着那张脸,那张满是指印、看上去就很疼的脸。但是偏偏就是那种脸上竟是浮现出类似强颜欢笑的那种笑意,白尹在心疼之余,竟是越看越觉得可怖。 “药、给我药、给我。”燕宛的唇边带着那丝笑,他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嘴巴在不停地移动,仿佛是有个人站在他面前一样,“求你、给我、给我药、、、、、、” 白尹的脸上浮现出震惊的表情。他是深知燕宛的为人的,早在燕宛还是闻人司的时候,他就知道闻人司虽然平日里是个吊儿郎当的,但是性子到底是有些皇子的高傲在里面的,便是死恐怕也不会做出这种摇尾乞怜的事情,如今看这个场面,只怕他是给人逼到了生不如死的份上了! 白尹试着伸出手想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但是燕宛整个人却好似是黏在了地上一样任凭白尹怎么拽都不肯起来,而且白尹越是想要碰他,他便越是惊恐地大叫,仿佛若是他被白尹给拽起来的话,自己就会失去性命一样:“别、别碰我!求求你,给我药,给我药!我再也不敢了。” 白尹闻言微微诧异了一下,他似乎是听燕宛在做恶梦的时候,曾经说过类似的梦话。白尹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掠过了纪箬这个名字。 正在白尹分神的时候,燕宛却是突然趁着这个空档,从白尹的手下挣扎了出去,白尹原本就抓着燕宛身上裹在的那件袍子,燕宛这么一挣扎,他竟是硬生生地将身上披着的那件袍子挣脱掉了,燕宛雪白的皮肤再次暴露冰天雪地里。没有了夏宁的袍子的遮蔽,白尹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燕宛的右胳膊,正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折叠着,骨裂之处因为血脉不通的缘故,此刻已经馒头一样肿的老大! 看到眼前燕宛没有穿衣服的样子,白尹那张惨白的脸几乎是瞬间就染上了青色,他一言不发,只是麻利的脱下了自己身上的衣服,将在地下乱爬的燕宛好好包裹住。燕宛原是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没头没脑地乱撞,白尹雪白的夹袄一下子将他包裹住的时候,他似感觉到了一丝温暖,一时间微微有些冷静下来。 白尹趁着燕宛安静的这个空当,立刻就将燕宛从地上捉住,打横抱了起来。 燕宛从冰冷的地上落到白尹的怀里,一时间可能没太反应过来,又挣扎了几下,但是挣扎过后,他似乎感觉到了抱着自己的人似乎是一个可靠地人,于是整个人用力往白尹的胸前钻:“药、给我药、我、我受不住了。” 白尹的手轻轻放在燕宛后脑勺上,却是没有回应燕宛什么,但是旋即他就抬起了自己的头,一双血红的眼睛看向了正站在自己对面的太后。 太后的感觉到白尹的目光又看了回来,身形微微一僵,但是她马上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尽量使自己看上去镇静些。 白尹目睹了太后调整情绪的全过程,但是他没有多做任何的表示,他单枪直入,提出了自己的问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太后眉头微微松动,她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她在那一刻猛地想起,早在很久以前,年少的白尹似乎也曾这样站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提出了这样一个问题。那一次,白尹是为了自己的师傅,这一次白尹是为了闻人司,又或者说是已经堕落的燕宛。 白尹看太后的眉眼中似乎是有犹豫之色,他到不怕太后故弄玄虚,耍什么把戏,但是他怕只怕她越是抻着不说,燕宛会有性命之忧。 “究竟、发生了什么!”白尹的眉头拧起,一股凌冽的杀气不可抑制的从白尹的周身发散而出! 一边的夏宁敏锐的捕捉到了来自白尹的危险气息,他不由得再次紧紧握住了自己腰间的青钢剑。随时预防不测。 “哀家若是说不知,你会相信么?”太后的语气微微有些冰冷,但是她倒也没有骗人,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一进太医院就看到了燕宛在哪里难受的满地打滚,她料知燕宛现在的情况肯定与她刚到这里时,闻到的那种味道有关。是了,说起这种味道,她倒是立刻就想起,太医院外面还有个东门萃如。 白尹听到这种回答,两边的太阳穴几乎是瞬间就有些刺痛,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他真的懒得跟人打哑谜。 白尹刚要发作,却听太后的声音在一边再次扬起:“关于隐疾的问题,哀家觉得白大人应该去请教御医才是。” 白尹微微一愣,太后说的话到不是没有道理,当下要紧的主要还是想想怎么缓解燕宛的痛苦。不过说到御医,他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刘青守,他转头向着太医院的正厅处看去,然而出现在他视野中的自然只有范郢一个人。 白尹是有些急了,他只自忖着是认识范郢的,而且他知道范郢的医术不错,于是一时间也没有发现范郢看着他的表情有些怪异。只是向着范郢哪里踏上了两步去,抢着问道:“他这是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快些救救他啊!” 范郢略带着些忧愁的桃花眼,轻轻从白尹的身上掠过,然后将目光转移到了瑟瑟发抖的燕宛的身上,燕宛抖动的幅度越来越慢,但是脸色也越来越红。范郢知道,这种现象不是代表燕宛身上的毒瘾在渐渐消退,而是因为燕宛已经挣扎地没有力气了。 范郢的脸是苍白的,他的嘴唇微微蠕动:“他、他曾经服食过阿芙蓉之类的药物,而且曾经一度成瘾,他现在这个样子,只是因为毒瘾又犯了。” 范郢此言一出,莫说是白尹,就是太后和顺如意的脸上都出现了一丝震惊之色,阿芙蓉的名头,无论是在江湖上,还是深宫中,都是极为响亮的。 白尹几乎是瞬间就感觉自己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滞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范郢,他想要说什么,但是他一开口却是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有些僵硬了:“阿、阿芙蓉、那总应该有办法救吧?” 白尹尚且是知道阿芙蓉虽然会成瘾,但是到底是能治愈的。 然而范郢听了这话,却是有些心虚的将眼睛轻轻垂下:“或许。” 白尹的心微微放松了一下,但是范郢却是轻轻又抬眼看了身边的白尹一眼,继续说道:“不过,如果是第一次成瘾倒还好救一些,但是他现在是第二次发作,治是能治,但是、能不能好,我就不知道了。” 白尹听到这里,脸色却是刷的一下又白了,范郢低下头去,确实没再说任何的话。 白尹充血的眸子已经近乎赤红,他抱着怀里的燕宛,紧紧地,像是抱着一只破碎的娃娃。他也不知是用了也不知是用了多大的力气,一直躲在他怀中的燕宛却可能是被他抱得有些紧了竟是连呼吸也变得有些微弱起来,那种气若游丝的感觉,让白尹以为,只要自己再稍稍用力。燕宛很有可能会被自己生生勒死。 “既然现在能治,那就给我治。”白尹强制忍着自己心头涌现出的,那种说不出的酸涩感,咬着牙说出了那几句话。 然而范郢总是微微别开了他的头,没有说话。他轻轻咬了咬自己的下唇,像是在顾及什么一样。 白尹但看范郢脸色不对,几乎是那一瞬间,白尹血红的眸子中赫然划过一丝杀气。 突然,侧着头的范郢似乎是突然感觉自己的脸侧飞速的划过了一丝刺眼的白光!范郢微微一怔,然而等他反应了过来的时候,他却是猛地感觉到颈间一阵冰凉!白尹陌刀长刀逼人!赫然是出现在了范郢的喉结前,刀尖还在微微颤动着,丝丝的凉意,就在他的肌肤上,好像只要白尹微微用力,这份冰凉就会毫不费力的送进范郢的喉管。 范郢心下一动,眼睛微微下垂,看向白尹。白尹的怀里依旧抱着燕宛,很难想象他是怎么将刀给拔出来的。 范郢欲言又止,只是那么看着白尹,白尹的语气不容抗拒:“能救就别废话!” 范郢许是愣了,他一句话也不肯说,又或者说,他怕自己的喉结一动,白尹的刀就会立刻戳破他的肌肤! 白尹的眉头拧成一团,握着刀柄的手微微转动了一下,刀尖在范郢已经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的皮肤上顶出一个小小的血洞!范郢在感觉到刺痛的那一刻,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慌乱。他虽然现在对白尹和燕宛颇有芥蒂,但是他年纪轻轻的并没有死的打算。 “白大人!且慢动手!”就在白银已经准备好要一刀封喉的时候!一个焦急的声音确实忽然从门口之处传了过来! 范郢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整个身体都不由得颤抖来,他难以置信地顺着声音,去寻找声音的主人。然而门口之处人头攒动,范郢看不见刘青守的身影。 白尹可能是做过多年的瞎子的缘故,因此他对于人们的声音记得很清楚,他听出了那是刘青守的声音,手也跟着微微一停。头向后看去,他也看不见刘青守。 但是刘青守的声音却是真真确确在他们的不远处响起:“白大人!白大人先不要动怒,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吏目又如何得知抑制阿芙蓉毒瘾的方法!而且所谓的阿芙蓉成瘾有办法治疗,哪些治疗方法都只是疗心之法,需要长期调养的,不是开上一两个药方就能治愈的。若是白大人执意要现在减轻燕宛先生的痛苦,那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拿出更多的曼陀罗来,给燕宛先生服用!可是那种方法只能暂时起效,等曼陀罗的药劲过去了,只怕燕宛先生会比现在更加难受百倍!” 刘青守话音刚落,白尹的陌刀突然急速从范郢的颈间撤离!白尹转身的身法即为好看,但是他震怒之下,带着陌刀转身,刀尖所过之处却是绽出点点寒光! 他的刀尖指着人群,几乎是咆哮着面对着一脸无辜的众人:“笑话!疗心之法太慢,给药之法有害!你说的那番话都是放屁吧!我要的是解决眼下,既不能解决他现在的痛苦,你说的那些方法根本就没有一个能用的!你是要我眼睁睁看着他去死么!我就奇怪了,你们口口声声说他曾经服食阿芙蓉成瘾,那他以前怎么就好好的没有犯过!偏偏今天就犯了!”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三章 青衣青衫 白尹的话刚说完,范郢的那张脸几乎是瞬间就变绿了。 庭院中的众人也不由得将目光投射到反映的身上。那一瞬间范郢简直感觉自己都有些呼吸不上来了。 白尹察觉到众人的目光有异,他看着众人仿佛是在向着他这边看过来,但是他万万不会想到众人看的其实是他身后,看上去最不可能害燕宛的范郢。 倒是太后顺着众人的目光,注意到了白尹身后的范郢,方才她刚进来的时候一直没有注意范郢,现在她突然看到范郢那张清秀好看脸庞时候,她却微微有些诧异,一种熟悉的感觉从她的心底深处直翻涌上来。 她的确是从刘大仁那里听说过范郢这个人,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范郢长得什么样子。 白尹看到太后的目光似乎是集中到了他的附近,不由得微微侧目,将头转向太后,不过也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意识到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那就是他怀中的燕宛已经没有了声音。 白尹心头一惊,忙低下头去看怀中的人。却见自己怀中的人脸色已经是苍白如纸,脸上的那些红晕之色似乎已经渐渐隐去。他眼睛俨然已经闭紧了,湿漉漉的睫毛,上面沾染的是汗水,而非泪水。他的身体已经不再抖动,若不是他的呼吸还在,白尹几乎以为燕宛整个人已经死掉了! 白尹被燕宛的情况吓了一大跳,不过好在他马上就醒悟过来,燕宛可能是折腾久了,人已经累的昏过去了。 白银略略定了下心神,这才继续抬头看向对面的太后。 太后注意到白尹充满恨意的眼神,然而却是并不害怕似得,直接那样看着白尹,仿佛自己跟燕宛毒瘾发作的事情毫不相关。 不过说来也是,燕宛现在这个样这其实是闻人夏造的孽,真说起来的话,还真是跟她没什么关系。 两个人就这样抬着眼睛彼此相对着,一时间局面陷入新的尴尬之中。 而就在这样一个尴尬的场景下,人头攒动的大门处却是忽然传来新的骚动,太后身边的顺如意听到门口的骚动声不由得转眼向着门口之处看了过去。 他这一看不要紧,却是忽见门口之处赫然出现了一道漆黑色的人影,顺如意屏住呼吸多看几眼过去,却是发现来者却是一个大大的熟人。 顺如意在看清来者之后,心下略微沉吟了一会,但是马上他就将头凑了过去,轻轻凑到太后身边,小声耳语道:“太后,门口似乎是东门大人来了。” 太后闻言一双柳眉却是微微蹙起。一双凤眸的深处,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之色,显然她不是很欢迎她这个哥哥的到来。 天色已经接近正午时分,恰当地说,现在距离正午十分已经过去有些时候了。 时间已经接近下午的未时。 东门远和舒窈依旧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盛京是北冥之都,按民间的惯例,每逢三五之日,都是城中百姓赶集之日。三教九流中人、五湖四海来客,皆在这热闹的赶集之日出现,尤其是如今已经接近年关,今日集市上的人流量更是比之往日增加了几倍不止!饶是舒窈与东门远一个纤瘦、一个娇小的身材,挤在人群之中却也是走的万分艰难。 东门远许是被人挤得有些惨了,一张苹果脸上满是委屈,他右手里紧紧攥着一只舒窈给他卖的竹签插的酱豆腐皮,嘴里叼着一根舒窈买给他的,上面滚满了芝麻的麦芽糖,左手被舒窈紧紧攥着,生怕他丢了。 舒窈心情尚好,她脸上倒是没有东门远的委屈之色。 只因她平日里多是待在东门坤的寿宁王府中,有些日子不曾出门了,如今终于有个机会出来,即使是被人给挤得焦头烂额,但是依旧兴致冲冲。 东门远有几次都想要摇摇舒窈的手好告诉她自己已经累了,想要回去了。但是舒窈脸上的兴奋之情显然是掩盖不住的,东门远虽小,但是也是懂得察言观色的,他料知舒窈现在必定高兴得很,自己若是突然提议回去,只怕会扫了舒窈的兴致。于是东门远只得硬着头皮,忍受着人群中的脚臭汗臭味,继续跟着舒窈四处挤来挤去。 正当东门远没头没脑的跟着舒窈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的时候,互听耳畔有一阵阵的快速跑步之声,在隔着老远的人群处传播过来!伴随着皮靴快速奔跑声音的,还有一阵阵的呵斥声:“闪开闪开!北冥执金吾办事!闲杂人等一应闪开!” 舒窈听到执金吾的名头的时候,几乎是整个人的身体都微微僵硬了一下,她不由的停下脚步,想要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上一看。 然而,可能是执金吾的名头太过于响亮的原因,四周围的百姓们一听到执金吾的名头,也不由得纷纷向着两边散开!原本摩肩接踵,拥挤不堪的集市,竟是在执金吾的那几声呵斥之后,硬生生地开辟出了一条道路! 原本处在街心的人群不由自主地纷纷向街道两边靠,舒窈一个分神,恍惚间不只是前面的那个人不慎踩痛了自己的脚,那边又不只是何人硬生生冲破了她与东门远紧紧拉着的手!等舒窈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竟是已经两手空空,一回头看向东门远原先站着的地方,却是已经化作一片人海!哪里还有东门远的身影! 刹那间,舒窈的脊背上不由得渗出了一层冷汗! 要知道如今东门家可是人丁稀少之极,直系的血脉到了这几代几乎都是断绝了,几个不成器的旁系虽然时不时能整出一两个人丁来,但是都是碌碌无为,小打小闹之辈。东门家的当家人东门哲年高无子,为了培养接班人,早就有意将寿宁王东门坤过继到自己名下,大有让其接班之意。但是不料东门坤早死,东门哲的这一番算盘也就落空,接班的希望自然而然就落在了更加年幼的东门远身上,所以东门远虽然年少失怙,但是却依旧是东门家最最看重的一份子! 而就是这样重要的一份子,竟然让舒窈青天白日地给弄丢了!这就很难让人接受了! 执金吾的人急急忙忙地向着东门府上而去,队伍走过之后,集市上的人纷纷又从街道两边返回了街心。但是饶是人群已经不及刚才拥挤了,舒窈四下张望中,却是依旧没有捕捉到东门远的身影! 舒窈瞬间有些手足无措,急忙扯着嗓子在推推搡搡地人群中呼唤起了东门远的小名,时不时的还扯扯身边的人,询问他们有没有看见一个看上去五六岁,身上穿着一身黑色孝服的男孩儿。 然而领舒窈无比绝望的却是,虽然每个人的脸上都浮现出一种“你居然把孩子弄丢了”的怜悯表情,但是他们几乎都异口同声的回答,说自己刚才没注意有啥孩子,倒是光注意刚才那一队执金吾了。顺便他们还不忘补上一句:“看小娘子身上穿的这料子却是不错,不知小娘子知不知道刚才那对执金吾是怎么回事?” 舒窈听到这种回答,嘴巴都不由得抽搐了。她隐约能感觉到那群执金吾的出现,肯定是跟燕宛的事情有关系,但是她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情回答他们!而且他们的话,也隐隐约约给了舒窈一种暗示。 既然大家都能看出自己身上穿的料子不俗,那东门远那身打扮自然是更加好认,他一个孩子家,只怕是更加危险。 想到这里,舒窈的一颗心却是越发不安起来,她也不顾此地人山人海行动不便,只快快提起裙子,一边喊着东门远的小名,继续在人群之中穿梭起来。 东门远虽然不是舒窈亲生的骨肉,但是因为东门坤的王妃体质向来孱弱,受不得孩子在身边闹腾,所以一般情况下,东门远一直是跟着舒窈的。舒窈是个喜欢孩子的,对东门远自然是极尽温柔。东门远与她相处的时间最长,所以一直将舒窈看的比自己生母还亲,两个人的情分甚是深厚!是以当东门远走丢的时候,舒窈便好似是掉了什么要命的东西一样! 舒窈越是寻不到东门远,心下就越是急躁。不知不觉得,舒窈竟是挤进了人群的最中央处,最中央处的人流,远高于两边的人流,舒窈身子虽然高挑一些,但是到底是纤弱一些,于是不由自主地被人群给挤动起来! 舒窈眼看自己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另一边,找东门远又遥遥无望,心下不由得微酸,眼圈不由得一红,几乎要掉下泪来。 然而就在她泪水泫然欲滴之际,她却是突然感觉身边有人就那么搭上她的肩膀。然后用力一拽就将舒窈从街道中央扯到了路边。 舒窈微微一愣,一回头却是发现自己身侧却是出现了一个留着整齐的齐刘海儿,头上梳着一个歪马尾、大眼睛、穿着一件湖水色外套的少女样子的人儿。 少女的脸是圆圆的,其实圆脸不是很适合留齐刘海,但是可能是少女的刘海比较薄,而她自己的五官又比较好看的原因,总的来看,那张脸上的灵动之气竟是半分也不减!虽然舒窈是个女子,却也没有来被少女身上的这番气息给比的有些自惭形秽。 “你?”舒窈一惊之下,有些惊恐的看着她,她的确是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一瞬间,舒窈的心头不由得掠过了无数个念头,去猜测这个姑娘的来历。 少女察觉到舒窈脸上的惊恐,她可能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未免有些太过于亲近,于是脸上也闪过了一丝尬尴。 少女立刻将手从舒窈身上拿开,向着一脸懵逼的舒窈略有歉意地弯弯嘴角和月牙样的眼睛,轻咳一声:“那个,你不要害怕。我只是看你似乎被人给挤地不行了,而且站在人群中是很危险的。我看你似乎是有些急的厉害,是掉了什么东西么?有什么可以帮上你的么?” 舒窈惊恐的表情,在那一瞬间变得有点丰富多彩,不得不说,眼前这个少女实在是太热情了,热情的有点让她措手不及。 但是舒窈许是真急了,面对着“热情”的少女,舒窈略微一沉吟,只得轻声回答道:“多谢、多谢姑娘关心,其实是、其实是妾身、妾身的孩子不见了。妾身家中只有这一个孩子,若是丢了、妾身、妾身实在是没法交代。” 青衣少女闻言,一双大眼睛却是眨巴了一下,嘴巴微微一扁,却是忽然向着斜后方瞪了一眼,掐腰来了句:“白青衫!别站在哪里买老婆饼了!这里有点情况,快死过来帮帮忙!”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白瑛再现 少女的声音刚落,舒窈眼看着少女刚才喊过的地方却是忽然冒出了一个嘴里叼着一只老婆饼的青年! 这青年大约二十五六岁左右,身上穿的是一件雪白的衣衫,雪白衣衫的边缘处,接的是漆黑色的料子,微风从他的身畔吹过,舒窈注意到他衣袖的下摆处,赫然是用金线,绣了两朵忍冬花。 远远看去,明晃晃的,在着冬日的北冥中,竟是充满了活力一样! 他头上戴着的是一顶羊脂玉的束发冠,头发都盘到头顶,总共结成一根马尾,额前略微留了两条碎发,风吹动他的衣摆,也吹动他的碎发。如果他嘴巴里没有叼着那只老婆饼,那舒窈一定会被他的外表所迷惑,以为他是一个谪仙一样的人物。 叼着老婆饼的青年先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懵逼的看看少女,然后又看看身边的舒窈,最后慢慢将自己嘴巴里的老婆饼给拿了下来,吞了口口水,将嘴巴里的食物都吞了下去:“什么事?” 少女歪头看着他嘴角的那几粒饼渣,顿时感觉有些气结,但是却又有些无可奈何的摇摇头:“都二十五六的人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这么怂!呐!就是这位大姐、、、、、、” 舒窈听到大姐这两个字,脸上禁不住有些尴尬,虽然自己可能真的比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大一些,但是她今年也只有二十七岁而已,叫声姐姐也比大姐好听啊! 但是少女背对着她,丝毫没有注意到舒窈尴尬的神情,反而继续说道:“这位大姐丢了孩子!急得很,你看看能不能给帮上忙?” 青年向着“舒窈大姐”的方向看了过去,舒窈嘴角抽搐着低下头去。 然而舒窈刚低下头去,那边的青年却是忽然开口说道:“那个、你、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舒窈听了这话却是一愣,不由得抬头多看了青年几眼,她这些年来一直是以丫鬟的身份居于深宅之中,很少有机会出门,便是出了门,所见所闻,大抵也局限于那些公子皇孙,娘娘贵人之类的,偏偏眼前这位一看就是江湖中人,自己应该没有机会见到这种人才对。 少女既然听到青年如此说话,也是突然来了兴致,扭头看看身后的的舒窈又看看青年,一张小圆脸上却是不知为何浮现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出来:“啊呀!白青衫!看不出来你瞧着眼熟的女人还真是不少呢!” 少女一这样说话,对面的青年几乎是瞬间就急的红了脸。他手里还抓着自己的老婆饼,但是两只爪子却是在上下挥动着:“哪有哪有!我白瑛对天发誓!今天跟你出来,我到目前为止就看见这一位有点眼熟的大姐!” “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目前为止就看见这一位有点眼熟的大姐,你的意思是还想多看见几位么!” 二货白瑛既听到自家未婚妻这样蛮不讲理的言论,当时就翻了个白眼:“那有的事情!井莜莜你少在这里给我胡说八道!少在这里毁我名誉!” “哈!你居然敢凶我!白青衫你小心我告到你们家长老哪里去!叫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你!”白瑛的表情简直是一口老血憋在心头,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样子!白瑛的内心简直是崩溃的!真是老天没眼,你说说当年自己怎么就看上了这么个祖宗!就算是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能让她给整到自己感情不忠的问题上! 就在白瑛急的有些抓耳挠腮的时候,一边静静瞅着眼前这场闹剧的“舒窈大姐”忍不住去轻轻咳嗽了一声,以提醒自己的存在。 “咳咳、那个、那个、两位先不要吵了。妾身与两位不过是萍水相逢,却得姑娘与公子关心,心下实在是感激,但是眼下妾身的孩子是真的丢了,而且妾身急的很,需要立刻去找。若妾身有的地方冒犯了两位,还请两位多多包涵。” 说罢,舒窈忙匆匆向着两个人行了一礼,然后转身就要向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然而舒窈刚刚转身,身后的白瑛却是忽然抢着跑上几步去,拦住了舒窈的去路。 舒窈微微一愣,抬头却见白瑛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位大姐,请你不要误会!她脾气向来就是这个鬼样子!” 井莜莜在身后闻言,几乎是气的双脚乱跳:“你脾气才是这个鬼样子!有你这么贬低自己未婚妻的脾气的么!” 白瑛只不理她,只是继续跟舒窈解释道:“大姐你不妨说出来,嗯、比如说你家孩子今年是多大了,穿的是什么衣服,身高有多高,又或者说是、说是他大体上长个什么样子?” 舒窈听完这话,脸上脸色微微又些缓和,但是那声大姐实在是听得她有些刺耳:“咳、公子其实不用这么客气。啊,是了。我家的孩子大约是五六岁左右的样子,大约有我腿这样高,苹果脸,很乖的。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黑色的孝服。” “孝服?”白瑛的表情相当震惊,他几乎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家里有人出殡,您还敢带着孩子出来啊!” 舒窈听见白瑛这样说,脸上也是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由得轻咳了一下,小声继续说道:“我、我原来也只是想要带他出来玩一下,马上就回去的,不料就成了这个样子。” 白瑛看她越是说这话,手也不由自主地绞在一起了,一时间也不好再说她什么,于是白瑛马上转移了话题说道:“是了,还未及问您,您家的孩子叫做什么名字,我们等下也好辨认。” 舒窈微微犹豫了一下,但是不知为何,她终归觉得这两个人不是坏人,于是她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安静下来,小心说道:“其实、其实那孩子、并非是我亲生的。我只是他家的侍妾。我家的那位公子姓东门,单名一个远字、、、、、、” 舒窈话没说完,一直站在她对面的白瑛却是忽然脱口而出:“你是东门家的人!” 舒窈脸上又是一红,但是她马上点点头,嘴角抿紧,无可奈何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然而白瑛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是大大出乎了舒窈的意料:“那、那你就是那个东门颖如的、东门颖如的侍女对吧。” 舒窈听到东门颖如这四个字,几乎是立刻就抬起了头来,用微红的眼睛看向白瑛:“你、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知道、知道我家小姐?” 白瑛啊了一声,却是将自己的头轻轻转向一边,不再敢看舒窈的眼睛。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东门颖如,当年东门颖如被白尹一巴掌拍死的时候,他不是还去趴过墙头么! 他还记得清楚,当时的白尹就那样死拽着闻人司的手,不肯走。两个人就那么在庭院里挣扎吵闹着,最后自然而然就惊动了房间里的人。他记得当时有那么个女孩,是最后一个从门里走出来的,她当时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门口处,倚靠在门框上,似乎若是没有门框的支撑,她几乎是连站也站不住。 但是与她虚弱不堪的身体完全相反的是,白瑛发现她眼中涌动的那丝怨恨,却是人群中最最深厚的。她那时就用那种怨恨的眼神看着场中的白尹与闻人司。那眼神那样的怨恨,以至于白瑛在那一刻就深深记住了那张脸。 而七八年后,这样一张脸却是清晰无比的、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那个女孩,便是舒窈。 盛京城的集市上,依旧是人山人海,人来人往。 人流仿佛是一刻也没有停止。 而与外界完全不同的是,北冥的紫禁城内,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夏七领着闻人誉的手,穿过一条又一条的宫街。时间已经接近未时,闻人誉仍旧没有吃饭,但是拉着他的夏宁却好像是忘记了这个事情一样,只顾拉着闻人誉的手往前走。 闻人誉因为智力上的缺陷,平日里一向是是最听夏七的话的,毫不夸张的说,他虽然贵为太子,但是他的一举一动几乎都是看夏七的脸色的。 闻人誉如今眼看着夏七不说话,他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好空着肚子,一步一步挪动着自己的小步子,垂着脑袋跟着夏七。 夏七比他大五六岁,个子比闻人誉高出很多,腿也比闻人誉长出很多,夏七走上一步,闻人誉不得不多跑上两步才能赶上夏七的脚步。闻人誉两条小腿吧嗒吧嗒追着夏七跑着,结果两条腿交换的频率实在太快,最后闻人誉脚下一个不留神,就那么硬生生地在夏七的身后结结实实摔了个大马趴! 夏宁走着走着,突然感觉手上一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后还有一个闻人誉! 他忙回过头去,却见闻人誉已经一头扎进了雪地里,瘦弱的肩膀在雪地里微微抖动着,看样子竟然是个哭了的光景! 夏七眼看着闻人誉摔在了雪地里,想也没想就蹲下身去,将闻人誉从雪地里扒拉起来。 闻人誉被夏七从地上弄了起来,夏宁但见他的一张脸都摔地青青紫紫,泪水止不住的就从他那双星子一样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夏七眼睁睁看着闻人誉明明是满脸青紫的样子,但是出乎他意料的却是,闻人誉竟是狠狠咬了自己的下唇,硬是没有放声哭出来! 夏宁一时间也管不上那么多了,忙将闻人誉从雪地里抱了起来,地上本来就有好些积雪,虽然今天已经有当值的太监宫女给清扫过了,但是饶是如此,地面上还是有那么细碎的一层,粘在闻人誉的衣服上,闻人誉的衣服几乎是瞬间就白了一大片! 夏七边叹着气帮闻人誉拍去身上的雪花,边不时抬眼看看闻人誉那张青紫的团子脸,不由得嗔怪道:“你说说你啊!既然跟不上你好歹说一声啊!现在摔了,可知道痛了?” 闻人誉闻言却是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让夏七无语的是,闻人誉张着嘴却是接连发出了一连串 的呜呜咽咽的声音,张了半天嘴巴,硬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夏七无奈扶额,伸手触碰了一下闻人誉脸上的伤:“既然委屈,那就哭出来。别老憋着。” “呜、不行!母后总是骂我。说是身为太子不许哭的,不然会被别人看笑话、、、、、、嗯。” 夏七眨巴眨巴眼睛,知道闻人誉又在皇后哪里领了不痛快,于是不由得微微叹息了一声:“你母后的意思是不让你在外人面前哭。现在这里有没有外人,你哭就是了!” “不行、不行啊、、、、、、”闻人誉嘟嘟囔囔地说着,他忽然抬手指指夏七的身后,“你身后就有人啊!”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诡异之人 夏七闻言微微一怔经闻人誉一提醒,他这才回过头去,顺着闻人誉的手指的方向找过去。 一个穿着一身黑色孝服的、看上去与他身高年纪差不多,但是却拥有一头微微发栗头发的少年,竟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夏七在看见对方的时候,神情有那么一瞬间的微怔,夏七自己虽然还是个少年,但是他家中一直是世代的宫廷侍卫出身,平日里耳濡目染,对于武学轻功类的东西也是颇有涉猎。方才他领着闻人誉在这街上走的时候,这街上明明是半个人都没有的!而现在这个人居然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而且丝毫没有让他察觉!除非这小子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否则他的轻功实在是厉害的紧。 这有些少年正侧对着他们,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来时的道路,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只看他那种认真看着前方的样子,夏七觉得,他不是故意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他那种样子更像是在追逐一个什么东西,但是那东西在前方却是忽然不见了,这就使他不得不停下来仔细思考一下一样。 就在夏七竭力在脑海中搜寻自己是否在宫中见过这个人的时候,却见少年一直望着前方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接着拔腿就要往前面走去。 夏七一双秀气的狮子眉微微一拧,却是鬼使神差地向前踏上一步,趁着少年才走了一步,跑上去立刻抓住了那少年的胳膊! “喂!你谁!”夏七的手刚碰上少年的胳膊,少年行动的身姿几乎是立刻就停住了,他匆匆转头看了夏七一眼,脸上竟是露出了些许诧异,那样子似乎是他才发现附近还有夏七这个人一样! 夏七看着眼前这张陌生,但是颇为耐看的脸庞,一时间却越来越怀疑他的身份和动机:“喂!问你话、、、、、、” 夏七话说到一半,少年的脸上却是飞快的划过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几乎是迅速就扬起,然后对着夏七的门面就是一拳打过去! 夏七没料到少年居然会向他攻击,他心中虽然无比纳罕,但是他还是反应飞快地松开了少年的衣袖,向后连退了好几步,这才堪堪躲过了迎面而来的这一拳! 少年挣脱了夏七的拉扯之后,几乎是立刻就将目光转会了前方,然后立刻拔腿跑了几步,但是他也仅仅是跑了几步而已,紧接着他就又停在了原地。仿佛是失去了追寻的目标一样,有些茫然地站在了原地。 就在少年茫然站在原地微微发愣的时候,他却是忽然听到自己的脑勺后有股劲风袭来,少年几乎是立刻就判断出自己的身后有人偷袭!当即将手向后一扬,接着他便感觉到手上微微一阵酥麻之感,一只鹌鹑蛋大小的珍珠却是稳稳当当被自己给接住了! 这珍珠的主人自然不是别人,少年皱皱眉头,竟是颇有些哀怨的看向身后的夏七。 夏七一张脸显然已经黑的不像样子了,他腰间原本带着的一个红绳系着的配饰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两根红绳在腰上飘荡,原本系在珍珠上的红穗正握在他手上。身后的闻人誉却生生地看着那个少年,尽管他没有看见夏七的正脸,但是他隐隐能够感觉夏七现在十分的生气!而让他家夏七生气的正是眼前这个高高瘦瘦的黄毛! 夏七眼看着少年看他时幽怨的表情,心里真是不知道有多么卧槽!明明是这鬼鬼祟祟的小子先动手想打他的,那表情分明是嫌弃自己坏了他的好事! “你究竟是谁?私闯禁宫、可是杀头的死罪!” 少年默默接受着夏七迎头给他扣上的罪名,却是什么都没有说,他似乎仍旧在想些什么,忽然,他眼睛一转,却是看向了夏七身边的闻人誉。 闻人誉一张团子脸上委委屈屈地,还带有些青紫,看上去倒是有些狼狈的紧,但是他身上的那身四爪蟒袍却是只有太子才能穿的! 夏七看他不答话,心头本来就冒火,这厢又瞧见这小子居然看向了闻人誉这只小团子,心中的怒火几乎是更加熊熊燃烧起来! 夏七怒到极处,不由得一步就向前踏了过去!他站的这个位置不错,正好就将身后的闻人誉挡了个严实。 少年看夏七脸色不善,一时间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点烦他。但是眼看夏七脸上的根本就是那种“你再敢看他我就挖掉你的眼睛”的表情! 少年只恐惹了眼前这小子等会再给自己主人惹来麻烦,无奈心中不由自主叹了口气,只得习惯性地伸出两只手,在他夏七面前打起了手势。 夏七本来忍着一腔想听听这小子怎么跟自己解释,结果这小子一上来就跟他整这个!这就让夏七有点忍不了他!感情这小子居然是个哑巴! 少年连打了几个手势,却是忽然注意到夏七更加阴郁的脸庞,他愣愣,旋即想到夏七可能不认识哑语。 就在少年微微有些尴尬的时候,一直站在夏七身后的闻人誉忽然伸出自己软乎乎的小手,抓住了夏七修长的手指,摇了几摇。 夏七感觉到闻人誉的召唤,只没好气地瞪了少年一眼,然后马上就转过了头去,微微蹲下身子,一副温和大哥哥的派头,将脸凑到闻人誉面前。 远处的少年看到这一幕,嘴角几乎是忍不住就抽搐了一下,这差别未免也太大了! 闻人誉冲夏七眨巴眨巴眼睛,继而转过脑袋看看一边的少年,小声说道:“呜、这个、这个哥哥我以前见过,好像、好像是外祖家的。他总是、总是喜欢挂在房梁上的、房梁上,有次我去外祖家,很无聊、抬头看过、看过一眼的、嗯、阿七不要告诉母后我在外祖家偷懒了、、、、、、” 闻人誉这番话说完,这回却是轮到夏七发愣了,闻人誉口中的外祖不是别人,正是东门哲。 而且直到这时,夏七才突然注意到少年穿的是件黑色的孝服!肩膀上佩戴了一根雪白的孝带。看来这小子果真是东门家的人,他身上带着的这些东西,只怕是带给死去的东门萃如的。 但是,即使有这么多地方可以显示对方是东门家的人,但是有一点他还是有些疑惑。自古服丧上的规矩,一个人死去,只有自家直系的亲人才能穿黑色的孝服的,其余前来吊唁的、亦或是奴仆只能穿白色的丧服,亦或是象征性的在肩膀上绑上个白色的孝带,但是眼前这个小子穿的就十分奇怪了,他既穿着黑色的孝服又佩戴者雪白的孝带,真不知他在东门家究竟是个什么身份的人,居然穿成这种不伦不类的样子! 夏七想到这里,对于眼前的少年便越发好奇,他刚才被这小子好一顿“吓唬”,这就让他有点不能忍了,是以他有意刁难一下他。 夏七转眼瞅瞅少年,自己嘴边却是浮现出一个十分不屑的笑出来:“他说你是东门家的人?真的么?” 少年看他嘴边的那丝笑实在是不怀好意,但是一时间少年也猜不出夏七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于是只好点点头。 夏七看他点头,却是没有来轻嗤了一声:“哦?可是我却有些不信呢!这东门家可是咱们北冥的大户人家!这没听说过东门家里有你这样的哑巴啊!” 少年听到这里,总算是明白夏七的意思了,原来他是转着弯地在羞辱自己!但是面对这种挑衅,少年却只是抿了抿嘴角,没有做过多的恼怒之色,反而有些看智障一样的看了夏七几眼,那表情仿佛是在告诉夏七的话真的很无聊。 夏七本有意折辱于他,好看看这少年恼怒的样子,不料这少年竟是个脾气极好的主!夏七的话便如同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就让他有点尴尬了。 正直夏七尴尬之际,一边的闻人誉却是忽然有些不满地说道:“可是这个哥哥真的是外祖家的人、真的是、哼!阿七居然不信我!” “我不是不信你!”夏七低头争辩了一句,“我只是怕你记错了!” “那你不信我能记住!” 夏七翻了个白眼看向天空:“你这个脑子让我怎么相信你能记住啊!” 闻人誉听到这里,一张委委屈屈的小团子脸上终于出现了第一道流下的泪水!然后呜地一声长鸣,举起爪子就去擦眼泪。 夏七看闻人誉这回真哭了,一下子也是乱了手脚,于是忙伸出双手帮着闻人誉擦眼泪:“不是不是!我这不是骂你傻!关键是你外祖今日又不曾入宫,他家的人怎么又会来到宫里!” 夏七话音刚落,却是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年,少年看闻人誉居然哭了,一时间脸上竟对着夏七浮现出了几分同情的神色! 这就让夏七气不打一处来了:“喂!你小子站哪里看好戏啊!这人都因为你哭了!烦不烦人啊!” 少年闻言,同情的神色却是收敛了几分,他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却是忽然向着一边的积雪较厚的地方走去。 只见他轻轻蹲在雪地之前,伸出了自己的一根手指,竟是用手指飞快地写了一行字。 夏七拥着闻人誉走到少年跟前,却见少年在雪地上这样写着:“东门大人今日午时刚刚进宫。” 夏七静静看着那行字,却是注意到,虽然这行字是少年匆忙中写下的,但是仔细看上去,少年的字却是跟如今教闻人誉读书的孙伏休的字有些像,他也不知为何这少年竟会写出这样的字,但是夏七看到这种熟悉的字之后,却是不知为何对眼前这少年放松了几分警惕:“既然东门大人进了宫,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去陪着大人?” 少年的指尖在雪地上飞快的写着:“大人发现、有人行动诡异、叫我来追。” 夏七看到这里,不由得联想到刚才少年张望的样子,他眉头略微一皱,却是不漏声色道:“此乃北冥皇宫!守卫森严,又岂会有行动诡异之人?” 少年略微沉吟一下,却是继续写道:“是个宦官。” “宦官?”夏七的脸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宫中的宦官我是都认识的,那宦官却是长得什么样子?说出来,也许我会知道。” 少年的手在雪地上略微停留了一下,像是在仔细向着对方的模样,过了一会而,少年却是继续着手写道:“很瘦、很高、头发花白、看官服、是四品太监。” “四品太监?”夏七听到这里,似乎是立刻就想到一个人,宫里的四品太监是最高的太监,而宫里也只有四个这样的太监、除了皇上身边的江如意和太后身边的顺如意,剩下的那两位就只有慎刑司主管江海懿和内务府的主管徐瑞海,但是在这四位太监中,只有一个太监的头发是花白的,那便是他徐瑞海!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深宫来客 夏七一想到徐瑞海,脸上的鼻子眼睛几乎要愁得拧成一团了! 讲真的,他对内务府的这个徐瑞海可真是没什么好感,内务府向来是负责宫中的吃穿用度的,因此自然而然也就成了宫中众人关注的重点,里面各种克扣捞油、看人下菜碟儿的事情多了去了,徐瑞海身为内务府的大总管,那更是油滑到极致的人!宫中不少被其压榨过的宫人背地里都是以“徐扒皮”“徐烟鬼”称之。 尤其是夏七,提起他来绝对是一百个不满意不说别的! 不用说别的,就拿闻人誉的事情来说吧!闻人誉虽然是太子,但是因为智力上的原因,一直是备受闻人夏与太后的嫌弃。内务府的人又如何不伶俐,左右他们觉得太子这么傻,又没人关心,便是克扣了些用度也不会有什么人关心。但是太子宫中的人却是个个精明之辈,便是糊弄了太子,他们也不好糊弄。也就是徐瑞海是个人才,居然硬生生想出了一个与东宫中的奴婢共同瓜分太子的用度的馊主意,这就直接导致东宫里面一时间鸡鸣狗盗之事风生水起!后来更加可恶的是,这些人私自扣押闻人誉的东西不过瘾,竟是发展到私自偷闻人誉的东西出去换钱的地步! 这就导致闻人誉很长一段时间里,生活的极为悲惨! 不过好在悲惨了没一年的光景,夏七奉命进入东宫做闻人誉的侍读,这才发现了闻人誉宫中的这些了不得的大事! 当时夏七头回去东宫见闻人誉的时候,对闻人誉住的房间的第一个印象就是穷!第二个印象就是冷!等到闻人誉伸出手给他看的时候,夏七一脸黑线的发现堂堂的太子、国之储君!手上居然冻了两个冻疮! 夏七万分看不下去,正欲跑道内务府跟前大闹一场!偏偏徐瑞海个自做聪明的,居然派了东宫的刁奴来,想拉他一起下马! 眼瞅着太子跟前的哪位琴嬷嬷,当着太子的面,一脸无所谓惧的跟他讲着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夏七不等她说完,站起来就将哪位琴嬷嬷拽出了东宫门口,一路拽到了皇后住的坤宁宫,将琴嬷嬷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对东门萃如说了一遍。 东门萃如那时手里还捧着一杯极为养人的玫瑰花茶,等听完夏七的描述,在拉过自己的儿子的手看了看,当时就气的花容失色!一抬手就把那杯滚烫的茶水扔琴嬷嬷脑袋上,直接拖出去杖毙了! 中宫一怒之下打死了奴才,这事情到底是瞒不住的。东门萃如也没想瞒,直接领着闻人誉就告到闻人夏与太后哪里去。 闻人夏虽然见不得闻人誉傻,但是也见不得有奴才欺负到自己儿子身上! 当时就下令严查此事,东宫为了这事接连杖毙了一堆奴才,所有的奴才最后都招供,这件事情其实是内务府的徐瑞海唆使他们干的! 但是等慎刑司的人只将徐瑞海请了去一晚,第二天早上徐瑞海就毫发无伤地撇清了关系,大摇大摆的从慎刑司里走了出来。 夏七不知他用的是什么门路撇清的关系,但是他只看徐瑞海出来时的那副小人嘴脸,他便知这老小子断然是压榨过闻人誉的! 欺负了人却不受到惩罚,夏七最讨厌这种人。 因此即使是经过这件事情之后,内务府再也没有克扣过闻人誉的用度,但是夏七还是对徐瑞海没有什么好感!他甚至想着若是有朝一日闻人誉当了皇帝,他一定要将这阉人给凌迟处死才算过瘾呢! 往昔的片段与埋怨在瞎起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等他再反映到现实中的时候,却见蹲在地上的少年已经写了一行新的字:“此处为东长街,东为御花园、西为景仁宫等宫殿。他在此处消失,可能去景仁宫方向,我不便入内,帮助。” 少年写完这些字,然后抬头略带期望的看了夏七一眼,夏七沉吟一下,景仁宫诸宫正是闻人夏的娘娘们的住所,这少年是宫外的人,若是真进去的话只怕真的要被判成一个私闯禁宫、冒犯嫔妃的罪名! 夏七略微一沉吟,却是没有马上答应,反而是又看了看少年,警惕道:“我会停下来听你写这些话,只是因为他觉得你是东门家的人,但是他年纪很小,说的话不尽可信,除非你能拿出什么证据来证明你就是东门家的人。再者说了,为什么你会觉得那看到的那个人诡异?” 少年闻言。一张白玉似的脸却是略显僵硬,但是他只是僵硬一会儿,旋即在地下写道:“二小姐因意外而死,戴孝。那人、举止鬼祟、特别、大人叫我注意。” 夏七看见这话却是不由自主地皱了下眉头:“皇姨之死,人尽皆知。” 少年顿挫继续写道:“年岁延、我叫。” 但是少年刚写完这字,却是忽然皱了下眉头,用力将地下的字抹去,重新斟酌着写下了两个字:“孙堃。” 年岁延写完这两个字,他抬头看了夏七一眼,只见夏七那张怀疑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了一丝惊讶之色:“孙、孙二方!” 年岁延听到孙二方这个外号的时候,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然后他继续忍着抽搐,在地上继续写了一个名字:“孙方方。” 夏七看到这里,一张脸上接着就浮现出了极为精彩的表情!无论是孙二方还是孙方方,那都是与孙堃极为熟知的人才知道的,看到这里,夏七终于不再怀疑年岁延的身份,向着年岁延僵硬地点点头:“既然你知道、额、这么隐秘的事情,那我自然就去帮你。” 年岁延听到夏七说这话,嘴角不由的再次浮现出一丝苦笑,他伸手在地上继续写道:“多谢、我可以给你看一下人。” 年岁延说着这话,眼睛却是看向了身边的闻人誉,闻人誉感受到年岁延的目光,却是微微向着夏七身后瑟缩了一下,似乎是有些害怕年岁延。 夏七感受到闻人誉的恐惧,却是不动声色的拉住了闻人誉的小手,目光微微流转:“人不必你操心,我自己带着就行。宫中人多眼杂,你仔细藏好,不过也别离我们太远,万一要是有什么危险。看在孙二方的面上,你好歹出来救一下我们两个!” 年岁延闻言却是没多说什么,面对夏七的警惕,他脸上也不见什么波动,他只是对着夏七点了下头,然后这才将自己的目光从闻人誉的脸上移开。 夏七拉着闻人誉的手,从年岁延的身边走过,年岁延旋即跟在他们身后,俨然是一副随时准备保护他们的样子。 夏七与闻人誉在景仁宫前站定,却是抬头仔细看了看景仁宫的牌子。 闻人誉年纪最然小又智力低下,但是他还是伸出手来指着那牌子好一会儿,眨巴着眼睛看了好长时间,这才支支吾吾地说道:“景仁宫、景仁宫孙、孙娘娘、、、、、、” 闻人誉一张开嘴巴,他嘴里的口水却是从他的嘴角又流了出来。 夏七看见闻人誉口水又流了下来,他很自然的蹲下身子,伸出袖子仔细揩揩闻人誉的口水。年岁延看到这一幕,脸色似乎微微柔和了一下,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但是可能他想到的那个东西似乎是有点太过于不现实了,以至于年岁延的脸上马上就换上了一副尴尬的表情。 就在年岁延无比尴尬的时候,忽听那边的夏宁却是自言自语说道:“景仁宫孙娘娘?那不是孙伏休相国家出的一位娘娘么?” 夏宁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却是看向了身边的年岁延,年岁延走了一下眉头却也想不出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夏宁看年岁延表情如此,便明白他也不是很知道为什么。夏宁无奈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只能进去看看了!” 说到这里,夏宁一顿,目光却是看向了自己面前的闻人誉。闻人誉打着卷的长睫毛上面还沾着些泪珠,一张团子脸还是委委屈屈地。其实闻人誉与闻人夏有很多相像的地方,这父子俩的五官毫不夸张的说,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他们两个到底是有个地方不同。 那就是闻人誉可能是遗传了东门家的血统,张了一张顶顶可爱的苹果脸!看上去圆嘟嘟地,惹得夏宁每次去看的时候,都十分的想捏一捏。 如今看闻人誉这个样子,夏宁只觉得他更可怜可爱的紧,于是忍不住伸出手来,向着闻人誉的脸上狠狠捏了一把:“等会儿跟我进去,可不许出声,知不知道?” 闻人誉许是被夏宁给捏疼了,一张脸都皱成一团了,他只呜呜了两声,却是并不说话,仿佛是在向夏宁表示自己绝对不会出声的。但是夏宁就那么扯着他的脸,他嘴角的口水却是越流越多。 夏七眼看着闻人誉的口水大片大片的落在自己的袖子上,他也不恼,反而给了闻人誉一个笑,似乎是在夸他做的很好。 夏七捏完他的脸,这才从地上站了起来,拉着闻人誉的手向着景仁宫的宫殿里走了进去。 景仁宫是前朝就落成的一座宫殿,虽然规模比不得人家坤宁宫、慈宁宫,但是也是处敞亮的二进院,早些年的时候也有很多有名的妃子住在这里,但是如今住在这里的却是北冥相国孙伏休的一个侄女,当年闻人夏即位的那年,太后出于“嘉奖”孙家的考虑,竟是定要孙家出一个女子进宫才行。 然而孙伏休膝下只有两个儿子,所以不得不从自己的兄弟姊妹中挑选一个。可是孙伏休是寒门出身,便是真有几个兄弟姊妹,却也没有什么高贵身份的,最后孙伏休努力地挑来拣去,终于在自己的一个、曾嫁给一个县丞的、远方表姐处找到了这么个女儿,送进了宫里去。 不过这女子虽然有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命,但是偏偏遇上闻人夏这么个不近女色的主,而且她虽然顶着孙伏休的名头,但是她本人的样貌与素养却是比其他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差了好多!闻人夏于是更对她没什么心思,只封了她一个贵嫔的身份,将她丢在景仁宫。 夏七曾经见过这位孙贵嫔几次,但是他对她的印象实在是不好,只觉得她这人真是顶顶的小家子气又嚣张,对闻人誉也不怎么尊重,全然没有半点孙家人的气质! 此刻正是下午未时时分,是一天中最最懒散的时候,景仁宫中的奴才也恐是乏了,所以偌大的庭院里竟然一个人也不曾有。 正殿的门紧紧关着。夏七看着那门,下意识地握紧了闻人誉的小手,最后下定决心向着门口之处凑了过去。闻人誉跟在他身后,也乖乖蹲在了他的身后。 然而夏七与闻人誉刚坐下,却听门外忽然有人开口,只听那声音却是个尖锐的太监嗓音,夏七一听那声音就知道是徐瑞海:“我说!贵嫔娘娘!这茶么、奴才也就不喝了,奴才来主要就是来接客人出宫的,如今却不知客人在哪里?” 徐瑞海的话一说完,却听门内的孙贵嫔似乎发出了一声娇嗔的笑意:“是啊是啊!公公总管六宫用度,哪里会瞧上我这里的茶,呐、您这位客人呐,正在里屋呢!”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何人唤我 门外的夏七但听到这番对话,脸上的表情立刻就变得无比精彩起来,他们所说的那个什么“客人”只怕并不是宫中的人!这将外来的人私自带进皇宫,而且还是后宫,这可是杀头的死罪! 而且夏七隐隐还有一种感觉,觉得仿佛他们说的这个客人极有能是个男人! 夏七正这样想着,却听门里的徐瑞海继续在那里说着,他的声音似乎有些端着架子,看来他对于这位孙贵嫔也不见得有多么尊敬:“贵嫔娘娘无需多言,既然人在这里,那就将人领出来吧,如今正是出宫的好时候。” 孙贵嫔听着这话却是没见有多恼怒,看来可能是在旁人面前不讨好的时候多了,以至于她脸皮也了厚许多:“公公左右先不要急,本宫既然答应同你合作,如今人也在我这里落脚多日了,当初说好的那份好处,总要先看见了才行。” 徐瑞海但听这话,语气中的不屑似乎又多了许多:“好处那么多,我又怎么能随身携带,娘娘放心,老奴倒还不至于做出什么出尔反尔的事情。” 孙贵嫔接口、语气却是带着几分轻笑:“是啊是啊,公公是内务府的大总管,自然一言九鼎。” 说到这里,孙贵嫔微微一顿,举起手中的帕子轻轻掩饰住了嘴角的一丝笑意:“不过公公既然是宫中的大总管,却敢作下这等鸡鸣狗盗之事,私自将宫外的人偷梁换柱换进宫来,这真是、、、、、、” 孙贵嫔哪里一句话没说完,却听一边的徐瑞海冷哼了一声:“贵嫔娘娘这话说得可真是吓死老奴了,这偷偷将宫外的人弄进宫里来是罪。这嫔妃私藏宫外的男子在宫里,这也是死罪!” 夏七听到这里,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瞬间灰飞烟灭!原来这“客人”竟然真的是个男子!平日里夏七总觉得孙贵嫔这女人向来是个不成气候的,没想到竟然敢铤而走险干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若是她自己做这等不要命的事情也就罢了,但她好歹也是孙伏休家出的人,若是孙贵嫔这件事情给别人发现了,只怕孙家也要跟着受牵连! “你!”里面的孙贵嫔威胁徐瑞海不成,反而被徐瑞海反咬一口,一张花容几乎是立刻就变了,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你休想拉本宫下水!是你叫他藏在本宫宫里的,本宫可没干过什么对不起皇上的事!” “娘娘干没干过对不起皇上的事情,不是娘娘说了算!”徐瑞海的嘴角但牵起一丝冷笑,“宫里的人都是长着眼睛的!更何况、皇上向来冷落后宫,客人在您宫里也待了些日子了,娘娘深宫寂寞,这种事情、、、、、、” “呸!”孙贵嫔的眼睛几乎是立刻就瞪大,语气也恨恨地,但是难掩那丝心虚,“你、你少拿那些肮脏事情来恶心我!” 孙贵嫔这话刚落,夏七却是忽听门内猛地响起了第三个人的声音,因为夏七刚才从两个人的谈话中,早就知道了房中的第三个人的声音应该是个男人的声音,本来还是有那么点心理准备的,但是当第三个声音在门内响起的时候,夏七的表情却是瞬间就错愕了起来! 那个声音——如果是乍一听地话,倒还真的是个男人的声音,但是如果你仔细回味一下那个声音的时候,你会发现的那个声音除了又男子特有的磁性以外,还有一丝丝女子的阴柔在里面。 但是那种阴柔的感觉绝非夏七讨厌的那种娘娘腔,反而是一种柔和、甚至是夹杂了那一丝的玩世不恭。听在人的耳朵里竟是会留给人一种痒痒地感觉,叫人听了之后,忍不住再听他说些什么。 夏七耳朵紧紧贴在门框上,他听见那个声音如是说:“肮脏肮脏、娘娘说这种话,叫人听了可真是寒心呢。方才咱们在床上的时候,娘娘可不是这么说的。” 余音袅袅,但是话的内容着实不健康,夏七在门外几乎是听得面红耳赤,他下意识地回头看看身后的小团子闻人誉,却见闻人誉只是低着头,一只手托着自己的小脑袋,仿佛在认真地看着地板。 夏七估计他也听不出什么来,于是无奈摇摇头,将头转了回去,继续听里面的情况。 里面的那个“客人”似乎是攀上了孙贵嫔的身子,惹得孙贵嫔竟是在里面一阵娇嗔:“哎呀!你烦不烦,这里有人!” “有人?那里有人?”声音的主人的声音越发轻佻起来,他的注意力似乎是集中到了一边的徐瑞海身上,“哈、我知道了,你说的人是他么?” 言下之意竟是在骂徐瑞海不是人,然而徐瑞海听了这人的戏谑,却是一句话也没说,竟是生生忍住了他的奚落。 声音的主人也不管自己的言辞是不是过分,反而继续在那里肆无忌惮的说道:“如果你说的是他的话,那就不用担心了,这种人啊,看到我们做的这种事情,只能看、只能嫉妒、不能怎么样的,你说对么?” 男子的声音刚落,孙贵嫔立刻就发出了银铃般的笑声。门外的夏七下意识地捂住嘴,不叫自己发出声音来,但是他心里却隐隐佩服起这个热人,居然当着徐瑞海的面肆意笑话他是个阉人。 男子听怀中的孙贵嫔笑了,自己也不由得发出了一声轻笑,但是他的那丝笑真的很轻,也很冷,但是他的那份冷,却被孙贵嫔的笑给掩盖了。 徐瑞海在一边静静地听着两个人的笑,夏七想必他的那张脸都已经黑的不像样子了。 等男子与孙贵嫔的笑声在里面慢慢安静下来了,徐瑞海的声音在里面慢慢地响起,他的声音很低沉,看来是气得不轻但是又实在是无可奈何,怒又怒不得:“公子可是收拾利索了?” 男子听了徐瑞海的话,却是咦了一声,也不知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刻意装傻:“利索?利索什么?” 徐瑞海见男子这个样子,便不由得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紧接着,等他在说话的时候声音却俨然是掺杂了极大的委屈!语气也全然不是对着孙贵嫔说话时的那种颐指气使的态度。 夏七听到了他用力拍大腿的声音:“得了吧!公子你还装傻!嗨!您说您这是玩老奴呢!这来来回回一个月!先是帮您将那位燕宛先生给弄了进来,这不出半个月,您又来了!老奴这欺上瞒下地、费尽心思护您周全、帮您办事呐!我求求您!求求您、您在这宫里也有些时候了,赶紧走吧!” “啊呀!”男子听到徐瑞海的这番话却是皱了皱眉,似乎极为不满,“原来你不喜欢我在这里呢!亏我还费尽心机,给你准备那劳什子秘方,您这样说,可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呢!” 孙贵嫔听见秘方两个字,声音都似乎亮了:“秘方?什么秘方啊?” “就是那种——”男子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 但是他还不等说下去,却听身边的徐瑞海立刻干咳了一声:“公子别折腾老奴了!以公子的的医术,这其实在哪里都能给老奴准备!何苦非要在这景仁宫!这后宫不是别处!人多眼杂,若是被人发现了、那还了得!” “发现?”男子的声音颇为玩味的响起,“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景仁宫,景仁宫里有妃子,有人陪着。” 男子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是又抚摸了下孙贵嫔的脸颊,孙贵嫔发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埋怨。 门外的夏七还震惊在那句“帮您将那位燕宛先生给弄了进来”之中,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里面的男子停顿了一下,却是继续在说这下面的话:“而且,在宫里,我还能时刻见见咱们家的那只小猫儿。你说是不是?是不是?” 他这话仿佛是在跟孙贵嫔说的,孙贵嫔迟疑了一下,却是嘤咛了一声,略有些不悦道:“是不是的。我怎么知道!左右不过一个男宠,也不只是哪里好了,竟然把皇上迷了个神魂颠倒!” “嗯?男宠?”男子仔细品味着这个词,“这个词不错,古往今来,能长成那个样子的,也真是当得起那个宠字——你说他何德何能将你们皇上惹得神魂颠倒,呵、那可是我教出来的人,又怎能不勾人?” 夏七在外面只觉得的越听越迷糊,然而里面的孙贵嫔却是越发来了兴致,催着在一边问道:“你教出来的?怎么教?” 男子似乎是想要回答,但是一边的徐瑞海却是打断道:“公子且慢将这回事,其实老奴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那就是、您给安排进宫的这位燕宛先生似乎长得与哪位、嗯,当初北冥有位静王的、按理是当今皇上的皇叔、但是早年因为同皇上争位,如今已经被消灭干净了。不知您知是不知,总之老奴眼拙,竟总是觉得两个人长得甚像。就是这脾气秉性上不太像。” 徐瑞海的话说完,里面的男子却似是沉吟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徐瑞海的话:“你这个问题不错,不过,若是这位燕宛先生真的是那位静王爷,那这位燕宛先生就是你们皇上的亲叔叔,皇上的亲叔叔成了皇上的男宠,这可是大逆不道的事,将来下了地,见了祖宗不好交代的。” 徐瑞海但听这话,却是轻轻一笑:“大逆不道的事情,这皇族之中的人可是做多了!公子不是北冥人,有的事情自然不知,就拿刚才咱们说的那位静王吧,这名义上说他是良隐帝与婧妃之子,但是这知道实情的,呵、其实不说也罢,总之这人造的孽太多了,迟早是要遭报应的——不然你看看如今的皇室之中,子嗣是一代少过一代,到了如今,皇上膝下就有那么一个儿子,偏偏还是个傻子!” 徐瑞海在里面骂着傻子,外面的夏七只怒地翻白眼。 夏七一个白眼刚翻上去,还没返回来呢!忽听里面的男子却是咦了一声,像是自言自语道:“你说那个太子?所说看着傻了些,但是还蛮可爱的。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啊!是闻人誉对吧!” 男子话音刚落,门外一直蹲在哪里的闻人誉却是忽然就条件反射的啊了一声!有些懵懂的向着前面的夏七喊了一声:“阿七阿七!你听见有人叫我了么?” 夏七听到闻人誉的这句话,一张脸当时就绿了!便是自己的脊梁骨也跟着冒出了一层冷汗。 门内徐瑞海的声音几乎是即刻就响起:“谁在外面!”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八章 进门说话 徐瑞海的话在里面一响起,孙贵嫔也是着实吓了一大跳,跟着出声惊呼了一下! 门外的夏七也顾不上埋怨闻人誉,只伸手拽过身后的闻人誉,拔腿就向着门口的方向跑去,然而他们这个时候跑。 未免有些太迟,只听身后景仁宫的门却是已经被人那样吱呀一声拉开了,徐瑞海人还未出,声音却已经传了出来:“不好!听声音断然是那太子!只怕姓夏的小子也跟在附近!” 夏七听见徐瑞海这样说,心里那个白眼翻得简直是到了极致了!真看不出徐瑞海这么精灵,竟然一下子就猜出了自己与闻人誉的身份! 夏七只恨的牙根痒痒,但是脚下却是越发加力往外跑,他倒是腿长跑的也快,身后的闻人誉可就遭殃了!他的腿原本就比夏七短一大截,方才他又是刚被夏七从地上拽起来,气还没喘匀,如今跑了这两步更是岔了气,因此越是跑起来,肚子就越痛。 夏七眼看着景仁宫的大门就在眼前了,心里不由得微微松了口气,但是他一口气没出完,却是忽然感觉自己原本扯着的闻人誉的那只手突然又是一沉,夏七心中直叫不好,回头一看,闻人誉人已经倒在了地上!夏七一张表情简直丰富到极致,闻人誉一天连摔了两次,心里实在是委屈到不行了!忍也忍不了,趴在地上哇地一声,连带着刚才摔的那一下,一起哭了出来。 夏七一看闻人誉哭了,他也顾不上再跑了,忙跑回到闻人誉的身边,心里又是着急就是心疼。 “热、疼!”闻人誉被夏七从雪地里抱起半个身子,脸已经是个花猫样,泪水止不住的从两只眼睛里向外涌着,并伸手指着自己的膝盖。 夏七知道他是擦破了皮,于是夏七边在哪里安慰着,边试图将他从地上抱起来:“好了好了!傻阿誉,快快起来,我带你去太医院上药。” 夏七刚说完这话,却听身边赫然是响起了那道充满磁性的声音,带着点玩味,甚至是有惋惜在里面:“啊呀!这么可爱的孩子怎么交给太医院那些没轻没重的给祸害呢?来,到我这里来,我来给你上药好不好?” 夏七闻言一滞,抱着闻人誉的手也微微一停。只听声音的远近,夏七俨然能够感觉到对方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要跑看来是愈发不可能了! 而且夏七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方才在他门外听着这人说话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人说话蛮好听的,但是如今这人近距离地出现在他的身边,夏七却觉得对方站着的那个地方就宛如是个巨大的冰窖,这人离得他越近,一种瘆人的凉意却是越发向着他扑面而来!直逼地夏七连抬头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两只手只紧紧攥着闻人誉的一副,夏七的眼睛盯着地面,在地面上,夏七能看见对方雪白雪白的一双靴子——即使是有靴子包裹,他也能隐隐看出那人的脚的轮廓,想必那人的脚是极秀气的。 夏七能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危险,但是偏偏他怀中的那个人不知危险! 怀里的闻人誉但听他的身边有人说话,却是想也没想,竟是大着胆子想要回头看看对方是谁! 夏七但觉闻人誉有所动作,只吓得脸都白了,忙伸出手来捂上了闻人誉的眼睛。 闻人誉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一时间只慌了神,胡乱伸出爪子向着夏七的手上乱抓乱挠了几分! 对方笑吟吟地站在一边,不由自主地向前踏上了一步!然后轻轻蹲在了两个人的面前,他穿的应该是件水绿色的衣裳,在这凛冽的北风中,宛若一枝青梅。一股柔和但不甜腻的的香气,慢慢钻进夏七的鼻孔,但是饶是这香气如此甜蜜,夏七却是觉得身子越来越冷!手心也不由自主地沁出冷汗。 那人身上的冷气似乎越来越近,夏七微微一瞥眼,却是发现一只白生生地、俏丽丽的男子的右手却是向着闻人誉的脑袋上伸去!夏七震惊之下,也是顾不上许多了!连忙一个抬手,就已经打上了那只白生生的手! 手很凉、夏七明显的感觉到了这一点,然而他更能感觉到,自己打了那个人之后,那个人身上的凌冽之气却是忽然就不见了踪迹,仿佛是暴风雨前,那平静的海面。 手停在了半空,夏七的呼吸也不由自主跟着停顿了下来。 就在双方僵持的那一刹那间! 一道急促的被撕裂的风声、却是在他们不远的身后突然鸣起! 停在半空的右手在夏七面前微微一滞,但是马上!那只手就突然急促的转向了他自己的身后! 对方的那只手刚转到身后,夏七就听见了一声极为响亮的吧嗒声!一只鹌鹑蛋大小的珍珠不偏不倚的落在了他的掌中。 夏七抬眼向着对方的身后一瞧,却是发现对方的身后赫然出现了一道黑色的人影!一直站在门口的徐瑞海看清了落在庭院中的那个人,他那张橘子皮一样风干的脸上,肌肉不由得微微抖动了几下,“年岁延”这三个字也不由自主地从他的嘴中咀嚼了出来。 夏七也是在看见徐瑞海的那一刻!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叫做年岁延的保镖!不过夏七一看到姗姗来迟的年岁延,却是有些气不打一处来,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大吼道:“喂!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对面的年岁延没法回答他,无语而无奈的向他眨了眨眼睛,但是手上却是不由自主的向他打了个手势,示意夏七快走! 夏七如何不是见好就收的人,眼看着年岁延已经成功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忙从地上将闻人誉抱了起来,向着只有几步之遥的门外跑了出去。 孙贵嫔站在正殿门口,眼看着夏七同闻人誉跑了,声音里几乎都带了哭腔,几乎是立刻就提起来裙子,向着门外跑了过去:“不好不好!果真是太子同那姓夏的小子!这可如何是好!” 徐瑞海也站在一边,眼睁睁看着瞎起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处,孙贵嫔这一叫,徐瑞海这才跟着反应过来,但是他没有上去阻拦。 孙贵嫔跑了两步,却见徐瑞海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只急的掉眼泪又跺脚:“徐瑞海!你是死人了么!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们跑了!回头他们一起将这件事情捅到皇上那里去!你我的前程要是不要了!” 徐瑞海闻言,却是持续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的看看夏七远去的地方,等看得够了却是转眼又看看站在一边干着急的孙贵嫔,一张老脸上却是露着一丝毫不在意的轻笑:“贵嫔娘娘怕什么!不过是两个孩子罢了,他们说的话,又有几个会信?” 孙贵嫔闻言,一张惊慌失措的脸庞却是微微僵硬了一下,但是马上,她似乎也像反应过来了一样,张开自己的嘴巴,轻轻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丝明了的笑,渐渐在她的唇边重新绽放。 庭院里,穿着孝服的年岁延,面色凝重地看着半蹲在庭院中央的那个青色衣服的男子。 男子的头发没有绾起,乌黑的长发柔顺而富有光泽,有冬风从他的长发上,轻轻吹过,撩起一丝细长的发,看上去虽然有些懒散,但是只是看着那张脸,年岁延不由得就想起了“公子如玉”这四个字。 其实“公子如玉”这四个字被人们用的多了,已经是有些俗了。现在但凡有点姿色气质的男子,动不动就容易被人那样形容。所以说,一般形容一个人“公子如玉”倒像是敷衍之词。年岁延虽然读书不多,一般也不屑于用这样一个词来形容人。 但是那只是一般情况下,年岁延不会用这个词。在特殊情况下,他还是会用的,就比如说眼前这位。他觉得用“公子如玉”这个字来形容他就十分恰当!年岁延简直感觉“公子如玉”这个词,就是为形容眼前的这个男子的样貌而生的! 如玉般的男子仔细打量着年岁延的全身,他的目光里看不出什么喜怒,但是凡是他扫射过之处,年岁延就感觉到阵阵的寒意,所谓的公子如玉,终究只能用来形容他的皮囊。 突然,年岁延注意到男子的目光似乎是停在了自己的头发上。年岁延微微一愣,再看对方时,却见对方的唇角勾起了一丝微微的笑:“哈——原来、是西凉人呢。” 年岁延脸上再次浮现出疑惑之色,不由得多看了对方两眼。 只见对方继续轻笑着,似含朱砂的唇轻轻蠕动着:“既然是西凉人,那便是朋友呢。介绍一下我自己,我叫纪箬,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 时间距离未时也越来越远,时间从不停止地在流逝着。 此刻的太医院里,是一副新的光景。 原先一直簇拥在门口处的太医们已经尽数被赶出了门外,连带着被抓的刘青守、一直出于懵逼状态的范郢都被撵了出来。他们的周围被一圈殿前司围得紧密,一群人就那么窝在门口却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经过今天的事,太医院的众人可算是见识到了一个不一样的范郢,一时间纷纷三三两两地聚集在一起在一边絮絮叨叨着,但是范郢的神情现在一片恍惚着,别人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 刘青守依旧被人扭着胳膊,羁押在一边,刘青守时不时地抬起眼睛,瞄一瞄呆坐在哪里的范郢,范郢的眼睛盯着地面,有松开的头发,粘了汗水,紧紧贴在他的脸上。乌黑的发贴在苍白的脸上,显得他那张脸更白。 门内,太后的脸色也很苍白。 她的对面是东门哲与东门翎两个,不算上东门哲的菩提和他带着的暗卫,只这样看着他们两个,大抵会给人一种他们势单力薄的错觉。 孙坚和他的执金吾是身为旁听而来的,他的性子虽然桀骜些,但是现在在这种情况下,他很明智地选择做个中间人的角色。带着他的人,站在两位贵人的中间,一群人背对着门口。 太后的凤眸冷冷扫过对面的东门哲,以及站在他身后的白尹,白尹的怀里还抱着燕宛,燕宛依旧在他的怀里睡着,方才里面的太医都被撵了出去,也亏得白尹自己会些接骨之术,将燕宛的手臂重新接了一遍。撕下自己身上的衣服草草包扎了一下,将胳膊吊在燕宛的胸前,勉强支撑一下。 “哀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兄长你还能跟白大人站在一起。” 话语一如眼神冰冷,东门哲听出了太后言中的意味深长,他的眼底不易差觉地滑过一丝忧伤,但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马上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指方才闻人夏进去的那扇门:“事情有点麻烦,我觉得我们应该进去说。” 正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石子之秘 东门哲的话一出口,太后的眼睛不冷不淡的扫过太医院的门口,不动声色地说着:“在这里说就行了,没必要到里面去。” 东门哲的眉头微微一皱,但是他并没有说什么,东门翎也略微有些不解的抬头看了看太后,然后转头看看一边的门口。东门哲怀里的菩提似乎也察觉到了来自太后的敷衍,于是有些警惕的向着太后呲呲牙齿。 太后冷冷瞥着那畜生,却是没说什么。东门哲注意到了菩提的行为,于是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轻轻抚摸上菩提的后颈,菩提似乎是有些吃痛,又呲呲牙齿,但是这次它却是温顺了许多,不敢再那样看着太后。 “畜生而已,希望你不要介意。”菩提乖乖蜷在东门哲的怀里,东门哲摸摸它的毛发。 太后的眼睛重新瞥上菩提的眼睛,那眼睛一只是蓝的一只是黄的:“这只猫、你养了很多年了,颖如去了几年之后,它就一直在。” “是。”东门哲听到太后提到已经死去的东门颖如,嘴角微微有一丝抽动,东门翎的眼睛忍不住看看他们身后的白尹与燕宛。燕宛还躺在白尹的怀里昏着,整个一个半死不活的样子。 只听东门哲继续说道:“颖如虽然死了,但是她的豆沙却是给我留下了菩提。” 豆沙是东门颖如养过的一只猫,那只猫亦是菩提的母亲。 太后又仔细看看菩提,眼神中似乎是有一丝悸动,一只猫尚且能够给他们留下一个“复制品”来思念,但是他们曾经最喜欢的小妹,却再也没有人能够代替。 太后的喉咙似乎是微微动了一下,轻轻说道:“虽然它是豆沙所出,但是它一点也不如豆沙乖巧。如果是我,可能养了没几年就送人了。” 东门哲一直停在菩提身上的手微微一停,慢慢抬起那双已经略微有些苍老浑浊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太后:“我已经养了菩提多年,每次看见它的时候,我都会想到颖如,忍不得经它送人。你知道的、一个人跟一只猫处久了总会产生感情的。当然、跟一个人处久了、也是这样。” 太后听到这里,脸色微微一变,似乎也感觉到了东门哲的话中似乎是夹着别的什么意思。 她那一双凤眸,在东门哲的脸上扫了一眼。 东门哲似乎极力想要掩盖自己的感情,但是他一直在抖动的嘴角,却出卖了内心的激动:“萃馨是个好孩子,虽然你进宫的时候,她还没有出生,但是她好歹曾叫过你多年的姑母。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你是怎样狠下心去,要她的性命的?” 听到这里,太后的眸子几乎是瞬间就闪过了一丝凛冽的寒光,身后的顺如意也几乎是在那一瞬间皱起了眉头。 孙坚和白尹的脸色也不是很好看,虽然方才在东门家,他们已经大体上将东门萃馨落水溺亡的案子大致推了一遍,他们已经大体知道东门萃馨的死不是意外,而且他们也大致能将杀人凶手锁定在一个比较小的范围之内,但是他们两个人中还没有一个人敢怀疑到太后的身上。 以孙坚和白尹的心理承受能力,他们都没法瞬间接受这个说法,一边的夏宁与在场的人都忍不住面面相觑,更有甚者惊得嘴巴都有些闭不上了。 太后的脸色越发变得有些青紫,连声音也忍不住拔高了:“东门大人、哀家不得不提醒你一句,虽然你是哀家的兄长,而且哀家也知道你对于萃馨的死十分心痛。但是哀家绝对不能容忍你这样污蔑哀家!” “到现在你还不承认么!”东门哲一张脸几乎是瞬间就变得黢黑,连脸上的肌肉也因为过于激动而看上去有些僵硬,倘若他不是什么东门大人,而他面对的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太后,只怕他就要如同天下每一个失去子女的父亲一样失控了! “哀家没做过的事情!你叫哀家承认什么!”太后的脸色并不比东门哲的脸色好看多少,他的眼睛里此刻也是充满了愤怒与不解!仿佛自己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兄长会以为自己杀了他的女儿! 东门哲看见太后这个样子,身形微微一滞,一双原本喷射着怒火的眼睛此刻却是莫名蒙上了一层死灰,他的嘴角依旧在抽动着,但是他的手却已经慢慢伸向了身后的东门翎,东门翎也没有犹豫,将手伸进了自己的衣袖,慢慢掏了一下,却是从自己的袖子里掏出了一只石头,那只小小的石头,还是东门远方才用来打白尹的那只石头,但是石头的体积却是比刚才小了一半。 孙坚在看见那只石头的时候,下意识地向着身边的白尹看了一眼。刚才在引觞河那里,他可是眼睁睁看着白尹亲手用河水将那颗小小的石子浸润。当白尹将那半颗石头从水里再拿出来的时候,石头上就浮现出了一丝轻盈温热的水汽。 孙坚注意到,太后看见这颗石头的时候,眼神中似乎是又闪过了一瞬间的恍惚,但是那恍惚也只是瞬间,很快太后的眼神就恢复了正常,看向对面的东门哲。 东门哲从东门翎的手里接过了那只小小的石子,小小的石子躺在他的手掌中,石子的颜色是白色的,端地还是汉白玉的材质,只不过那只石子上面却是有一个切面,石子的切面处,仔细看看,里面居然是灰色的!而且灰色石子的表面,似乎还有些黏糊糊的液体样的东西。 “自己看这是什么!”东门哲将石子捧到太后的眼前。 太后的眼睛只轻轻在他的手上扫过,但是马上她就移开了目光:“一颗石子!天下多的是!” 太后的话刚说完,身后的顺如意突然凑了上来,在太后的耳边轻声说道:“太后,这石头似乎是去年的时候,东门府上重新修葺时用的那批石头。因为引觞河那里也要换石子,所以太后就拨给了东门大人一批雨花石,中间太后您又说,记得小时候,将汉白玉丢在水底的时候,样子十分好看,所以就在浅水之处,又添了一层这样大小的汉白玉。当时事情是奴才与内务府的徐公公一起办的,所以奴才倒是记得这些石子的样子。” 顺如意的声音不大不小,离得他最近的太后听完了这话,脸色不由的微微白了几分,对面的东门哲也听见了这话,只不过他听了那话之后,脸色却是越来越青。 但是顺如意刚说完这话,却是忽然抬头看了东门哲一眼,复又说道:“不过这些石头也只是奴才同徐公公一起置办的,太后并没有亲自去看过那批货,所以太后不记得这个东西也很正常。” 东门哲听到这里,脸色不由得又难看了几分,顺如意的言下之意明显是在帮太后撇关系。 顺如意没有在意东门哲眼中的那丝不悦,反而皱皱眉头继续说道:“不过,奴才虽然对石头没有什么研究,但是料想汉白玉乃是大理石中的极品,里面又怎么会是这么个光景?” 顺如意的话刚说完,东门哲的嘴角却是牵起一丝冷笑:“那还用说?自然是给人做了手脚!” 太后眉头微微皱起:“做了手脚?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就为这个怀疑到了我的身上?” 东门哲听见太后终于说到了关键语句上,却只是苦涩扯扯嘴角,顺便给了太后一个理所当然的表情。 太后看清了东门哲的这个表情,自己的双肩都不由得微微颤动了起来,那是因为过度愤怒所致的:“东门哲!你真是!” 太后话说了一般却是气结了一下,她真是没想到东门哲、自己的亲哥哥!居然就为了这么个小事怀疑到自己头上! “你的脑子都去了那里!就为了一颗小小的石子你就怀疑哀家!不过是一颗石子!人尽可抛、人尽可用!你就非认定是哀家干的么!再说了!这石头与萃馨的死却是又有什么关联!” “关系大的很!”太后的声音刚落,东门哲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就跟了上去,可能是因为说的太急,东门哲的声音都不由得在微微颤抖:“就是因为这个!你知不知道这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东西!这里面是经过处理的卤石!这种卤石见水之后,再暴露到空气中,就会产生温度极高的热气!加上引觞河平坦的地势,很容易产生海市蜃楼之景!萃馨就是被这种旁门左道的东西产生的幻境,迷失了道路!这才导致她失足落水的!” 太后的表情再次陷入一片震惊之中,身边的江如意和夏宁也显然被东门哲的这番言辞给吓到了,太后几乎在那一瞬间无法支撑自己的身形,还是顺如意在她身后扶了她一把,她这才略微站直了身形。 东门哲但见她的有些恍惚,一时间心中几乎是越发就肯定了自己的猜想! 然而太后的身形也只是微微一颤,她马上就将自己的身形正了过来,甚至是皱着眉头,极力忍着怒气看向东门哲:“好啊!现在在你的心里一定就觉得这些事情,都是哀家做的了!那哀家倒要好好问问你了,你既然觉得这东西是哀家给准备的,难道哀家一年前就想到要害萃馨了么!你又说这东西一见到水和空气就会产生热量!那哀家更要问你了,要是哀家早一年就将这种东西安排在水里!东门家岂不是天天都能看见海市蜃楼之景!你究竟要没有仔细考虑过这些问题!” 东门哲在一边静静听着太后的控诉,却是连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这东西,当然不能是你一年前就准备的,因为这东西只在近岸之处,集中在一个地方。显然就是在寿宴的当天铺设在哪里的!如今北冥中能有这样的机会来到引觞河附近,并且有作案动机的,也就只有你而已!” “作案动机?”太后的眉毛几乎是不自觉得挑了一下,“你听听你都在说些什么!好啊!你既然说我有作案动机,那我就要好好听听了!在你的心里,哀家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因为——”东门哲浑浊的目光几乎是死死盯着太后的眼睛,那眼神几乎恨不得将她一口吞噬,“因为萃馨即将嫁给陈家的陈见素!倘若有朝一日东门家与陈家联手,被威胁到的是自然就是你儿子的皇位!” “联手?威胁?”太后听到这里,一双美丽的凤眸之中却是闪过一丝毫不畏惧的光亮,东门哲不得不承认,那丝光亮中,甚至是带着一丝嘲讽,“兄长啊兄长!亏我还喊你一声兄长!你可知道,我如今虽然已经身为太后,但是我也是东门家的人,若我要阻挠东门家与陈家的婚事!那我也应该去杀陈家的人才对!怎么会伤害萃馨!” 正文 第一百四十章 刀掌之别 太后的话一出口,全场的人不由得立刻陷入了让新一轮的沉默,尤其是东门哲的那张脸上几乎是瞬间就浮现出了一丝尴尬之色,长这么大岁数了,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上一次感到尴尬是什么时候了,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太后的这就话不无道理,而且是自己不小心而忽略的! 盛京城内的集市依旧在进行着,即使现在未时都快要过去了但是集市上的热闹还是不减半分,人们保持着他们摩肩接踵的状态,一锅粥似的挤在一起。 而就是在这样混乱而难以向前走动的情况下,有三个十分不合群的身影却是在人群中快速的穿梭! 凡是他们所经过之处,几乎无一例外的都会响起类似于“哎呀!”、“我去!”“对不住对不住!”之类的声音。 这三个人不用细说,显然就是方才丢了孩子的舒窈、以及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的白瑛和井莜莜! 他们三个人本来是分头在这拥挤的人群中寻找东门远的身影的,但是偏偏这东门远竟然真是邪门了,竟如同是光天化日下凭空消失了一样,任凭三个大人如何找都是找不到了。 井莜莜与白瑛本就不知道东门远具体长什么样子,所以这两个人组队找起来的时候,那是格外艰辛!井莜莜找不到孩子,顶多就是停下来无奈的擦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水,在原地停下来,四处凝神张望一下四周有没有穿黑色衣服的小孩子。但是转眼看看身边的白瑛,他的行为就有点不正常了,井莜莜只看着这傻小子就如同丢了爹一样,每走到一处,揪起一个人来就不愤青皂白的询问人家有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黑色孝服的孩子!而且发展到了最后,这小子居然急到但凡看见一个穿黑衣服的、看上去比较矮的人就拽过来,大声质问人家是不是叫做东门远! 结果可想而知,白瑛的行为自然是换来了无数句的“智障!”、“神经!”之类的形容词。 井莜莜在一边可能终是看不下这二货再办什么傻事了,就在白瑛即将将自己的爪子伸向下一个穿着黑色的衣服、身型矮小,但是年纪看上去都能做他爹的人身上抓过去的时候,井莜莜已经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伸出手一把就抓住了白瑛头上的那只辫子,然后狠狠向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 头发连着头皮,白瑛给这一下拽直被拽地龇牙咧嘴!硬生生被井莜莜从街心拽到了街角! 白瑛摸着自己的鞭子,回头依旧龇牙咧嘴的看着井莜莜:“喂!你没吃药么!干嘛又拽我!” 白瑛的话一出口,井莜莜清澈如水的眼睛忍不住就翻了个白眼,她伸出一只纤细无比的手指,对着白瑛的心口窝就戳了下去:“白青衫啊白青衫!你还敢骗我?你不是说你跟那大姐不熟么?你不是跟我说你只知道那大姐家主子的名字么!那为什么人家那大姐家的孩子丢了,你急得到跟丢了自己的儿子一样!” 白瑛听了井莜莜的话只无语地自己也跟着翻了个白眼,然后习惯性的伸出自己的两只爪子上下舞动道:“天地良心!天地良心!老子二十年来守身如玉!根本就没跟别人乱搞过!什么儿子女儿的!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我只是——只是看那大姐身世可怜的很!你看她早年服侍自己的主子、结果她主子就死了,如今她又服侍她小公子!结果小公子如今丢了!这是个人她都不好过啊!我这是帮她!纯粹帮她!” “哈!”井莜莜听了这个解释,一张脸上却是满满的嫌弃与不相信,她的手还戳在白瑛的心口窝上,头也忍不住的摇个不停,“白青衫!你不用跟我打马虎眼!我还不知道你?若非那人是与你掏心窝子掏心肺的交情,否则你是绝不会这么上心的!” 白瑛一时间语滞,一张脸上的尴尬之色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井莜莜眼看着这小子心虚的表情,一双大眼睛几乎是眯成一道缝,越发质疑地在白瑛身上扫来扫去,那样子似乎是在白瑛表示,如果白瑛今日若不肯将话说清楚,她今天一定会不辞辛劳地跑到白家长老那里去,状告他们少主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给她不痛快! 白瑛被她盯得没奈何,不由得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做贼似的仔细看看四周,确定舒窈不在他们身边。 井莜莜看他那个样子,只当他又要跟自己含糊什么,不料这小子却是忽然一把扳住了井莜莜的肩膀,将她向着更加角落的地方挪动了几分,井莜莜纳罕之间,忍不住又看了看白瑛那张耐看的脸,然而她却冷不丁的发现,这小子脸上一贯挂着的那丝吊儿郎当的神色却是不见了,反而换上了一副相当严肃的表情!表情严肃到极致,井莜莜几乎不敢相信这是二货白瑛的脸。 白瑛确定好位置,却是又忍不住向着四周看了几看,最后目光落在了井莜莜的小圆脸上,压低声音说道:“呐!这种事情,我只能偷偷与你讲,这是不是什么能见光的事情,而且这件事情恰恰是跟她有莫大的关联——就是、哎!怎么跟你说呢!嗯、是了!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白家的曾有个叫白尹的,我应该同你讲过很多次了,是我的兄弟!” 井莜莜一本正经地翻了个白眼,无奈耸肩道:“白尹不用你说我也知道,那当年可是北冥刀剑谱上排名第一的天才少年,比你知名度高多了!” 听到自己的未婚妻如此评价,白瑛脸上的尴尬更加重了几分,但是他勉强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其实呢、我要说的不是他有多出名,主要是、主要是你可知他当年为何会被白家逐出门外?” 井莜莜闻言愣了一下,却是继续说道:“违背家规、知恩不报、离经叛道。” 白瑛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是他还是继续挖掘性地帮井莜莜解答疑惑:“那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多错事么?” 井莜莜眉头微微一皱,咬咬下唇看向白瑛:“你们家的事情,我又怎么知道!有话你就赶紧说!老娘可没空听你在这里打哑谜!” 白瑛挖掘不成,略有些丧气,但是他还是砸吧了一下嘴巴,郑重其事的继续往下说:“你记住啊!这种事情我就只跟你说,你不许告诉别人!你家里的老爹和哥哥也不能说!就是我这个白尹哥会做出这些事情的原因,其实就是他喜欢的人、他是个男人!” “男人!”惊天地泣鬼神的消息一从白瑛的嘴巴里冒出来,饶是井莜莜的心中已经有了太多的假设,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叫出了声音! 白瑛一听她出声,只吓得脸都白了,忙上去就捂住了她的嘴巴,脸上肌肉扭曲着:“哎!都跟你说了不许出声了,你怎么还出声呢!我继续跟你说!我白尹哥虽然喜欢的是男人,但是这个男人呢,他是北冥皇家的人!就是那个曾经被废掉的静王、静王你知道吧!就是你见过的,说他长得很漂亮的那个!这个静王闻人司吧、因为他是皇家的人、所以、所以早就订婚了,而订婚对象,就是这位大姐当年服侍的那个主子,当今东门家掌门人东门哲的亲妹!哎!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这位大姐的主子自然而然就成了我白尹哥和那闻人司之间的绊脚石,这有绊脚石倒也不算什么,但是偏偏我白尹哥在感情上是个拖泥带水的,最后老是跟那个闻人司闹不愉快,最后闻人司可能也是迫于压力吧,最后终是要娶那女人。我白尹哥他是早不觉悟晚不觉悟,非在他们两个成亲的那一天觉悟过来,结果、结果他就闯了人家的婚礼——哎!具体情况我也说不清楚了,总之最后我白尹哥混乱之中,一巴掌就把那女人给拍死了!拍的死死的!当时就断气了!然后这位大姐的主子就没有了!哎!这就是为什么刚才我猜出了她的身份,却不肯透漏我自己的身份的原因,这要是让她知道,我跟白尹是‘同伙’,她还能理我么?我这也是为了给白尹那小子赎罪,你想啊!要不是因为他,这大姐的主子能死么?我帮她将孩子给找回来,说不定她一感恩戴德,就原谅了我们呢!” 井莜莜目瞪口呆地听白瑛叽叽歪歪地跟她说了一大通,信息量实在是太大,这就让她有点难以接受了。 白瑛眼看她也是个傻了的光景,于是这才慢慢放下了自己的手,并伸出爪子在她的面前晃了晃:“喂!你现在明白了么?” 井莜莜听了白瑛的话,却是略有些艰难的将自己的头抬了起来,面对着白瑛,她嘴巴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细细弱弱地:“你、你说是白尹拍死了她?” 白瑛闻言,脸色不由得又凝重了几分,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十分惋惜、十分惆怅:“哎!我白尹哥也是年少不懂事,谁知道就整出这种事情来了呢?可见这情之一字,那就是、、、、、、” 白瑛一句话没说完,井莜莜却是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可是,我的意思是,为什么那个女人是被白尹拍死的?而不是被砍死的?” “啊呀!姑奶奶!被拍死就已经够惨了,你还问为什么不被砍死!砍死比拍死难看百倍的!”白瑛边说着这话,一边急的跳脚。 井莜莜看智障一样的瞅了一眼蹦蹦跳跳的白瑛,继续说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如果我是白尹的话,那我在杀人的时候一定会用自己最擅长的刀去砍人的!不应该用掌去杀人啊!” 白瑛意味深长的地伸手摸摸自己的下巴,却是一本正经地说道:“非也非也,说到擅长两个字,我白尹哥其实是什么都擅长,但是刀术是他最最擅长的!遇见实战的情况,我白尹哥绝对不会那么死板的只用刀术的!而且当时人又多,这一来二去的,肯定没防备着的就把人给拍死了!” 井莜莜得到这样的回答,不由得点点头,似乎是明白了。 白瑛见井莜莜点头,于是他也忍不住再次叹了口气:“哎!就是为这件事,那个闻人司真是跟我白尹哥闹翻了!宁愿一个人承受东门家的雷霆之怒,也不愿意原谅我白尹哥!而且因为那女人死了,当时负责给她检查的太医和侍卫都受了牵连!一个满门抄斩,一个羞愧上吊啊!” 白瑛兀自说着这话,但是当他一转眼看向身边的井莜莜时,却发现她的目光并没有集中在他的身上,反而是转头看向了自己的斜后方,那样子,仿佛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一章 路转茶棚忽见 白瑛察觉井莜莜眼神有异,忍不住就随着井莜莜的目光向后看去。 在自己的斜后方,赫然是一家小小的茶棚,因为今天是集市的原因,所以茶棚中歇脚的人还真是不少。但是也因为那茶棚的确是比较简陋的原因,所以在里面歇脚的基本上都是些布衣百姓,灰黑色的衣服,交错的人影,让本来就压抑矮小的茶棚看上去更加压抑。 但是饶是这间茶棚看上去如此的简陋压抑,白瑛顺着井莜莜的目光还是在最靠近街道的桌子旁,搜索到了一抹碧绿的身影,那碧绿的颜色原本就是十分的清亮好看,如今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给人一衬,却是越发显眼! 而且从白瑛的这个角度看上去,那抹碧绿色的身影十分的苗条纤细,虽然没有看见那人的正脸,但是白瑛隐隐感觉,若是对方转过头来的话,那一定是仙谷苗蕊一样的人物。 白瑛想到这里,头不由得又转向了身边的井莜莜,小声问道:“怎么了?那是你朋友?” 也不知井莜莜听没听见白瑛的话,左右白瑛的话刚落,井莜莜这小妮子却是拔腿就向着那抹碧绿色的身影跑将过去,边跑还不忘边兴冲冲地喊一声:“文姐姐!” 白瑛听到文姐姐这三个字的时候,却是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要知道整个盛京城里能够被井莜莜称为姐姐,而且又是姓文的人,那只有一个——就是被白尹给悔婚的文衷衷! 因为白尹的缘故,他们白家跟文家的关系,那可真是臭了!现在逛个街都能遇上,这可真是冤家路窄!但是白瑛也只能在心里哀叹一句了。因为他深知虽然白家与文家交恶了,但是文家与旁的武学世家却是没有什么交恶的现象,文家世代行医制药,擅长奇门遁甲之术,在江湖上需要他们的人多了去了!所以文家的口碑在江湖上甚至是好于他们白家很多! 井莜莜所在的井家虽然是门户上比不得白家和文家这样的大家族,但是威名却也是有些的,平时没少跟文家来往,而且井莜莜年纪上与文衷衷又相仿,故此两个人认识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是井莜莜看见文衷衷是很高兴,但是身为冤家的白瑛看见文衷衷却是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他想伸出手去将井莜莜给拉回来,但是井莜莜这小妮子偏偏就如同一只小泥鳅一样,任凭白瑛如何抓拿,愣是没能阻挡的了她! 白瑛眼睁睁看着井莜莜去追了文衷衷,一直背对着他们,悠闲喝茶的文衷衷不由得立刻就将头转向了身后,她一回头,脸上赫然是带着一层黑色的眼罩,那是白尹的那条眼罩,如今就带在她那张干净又小巧的脸上。 井莜莜身形灵活,不过是几个起落之间,她就已经穿过层层的人海,挤到了文衷衷的面前。 许是文衷衷看不见的时间长了,所以其他的五官感知能力也比较强了,所以当井莜莜走的比较近了的时候,文衷衷略微一迟疑,却是对着井莜莜的脸庞,小声猜测道:“是莜莜么?” 井莜莜听她猜对了自己的名字,只高兴地伸手就拉住了文衷衷的手:“文姐姐你好厉害!居然知道是我!” 文衷衷听到井莜莜的回答,一张白玉般的脸庞却是露出了一丝昙花初绽般,令人感到极美的微笑:“你还不好猜么?就你声音最吵了!” 井莜莜听见文衷衷如是讲自己,一张小脸上也是一片尴尬,但是她的脸上马上就挂满了笑容,小声在文衷衷耳边嘀咕道:“哪有!就知道这样讲我!” 文衷衷听着井莜莜略带撒娇的语气,脸上的笑却是不减半分,她从井莜莜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一只手,胳膊肘抵在桌子上,支撑着自己的脑袋,嘴角微微上翘:“是了,还未及问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井莜莜听了这话,却也不避讳什么,只仰着头就回答道:“是我要和青衫哥哥成亲了,半世叔叔喊我们两个出来玩的。” 白青衫、白半世。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文衷衷的脸上的笑容几乎是瞬间就消失了下去。 井莜莜注意到她脸上的变化,不由得小心问道:“文姐姐?你听到这事不为我高兴么?难道你还在生他们家的气?” 文衷衷眉头皱了一下,那一瞬间,井莜莜感觉若是文衷衷眼睛还在的话,那文衷衷肯定会狠狠瞪她一眼,但是她深知文衷衷的脾气,她是绝对不愿意被人轻易猜出心中所想的东西的,一旦猜出,那她肯定是打死也不承认。 果然文衷衷在下面接口就说道:“我才不会生白家的气,我气只气一个不长眼睛的!哪里说过嫌弃他们家的人呢!” 文衷衷话音刚落,却听井莜莜在一边拍手叫好道:“我就知道文姐姐你不是这种小气的人,亏青衫哥哥那个小气鬼怕你见到他会生气,竟不敢过来看你呢!” 文衷衷再次皱皱眉头,脸上却似染上一层怒色:“他不敢?他有什么不敢的!害怕我生气!我生气起来难道会杀了他么!笑话!我还是他名义上的嫂子呢!你去喊他来,看看我会不会吃了他!” 井莜莜见激将法有用,一张小圆脸笑的都要开花了,对着文衷衷喊了一声得令,转头就向着白瑛的方向看了过去! 然而白瑛刚才在站着的地方,哪里还有白瑛的人影! 井莜莜一张如花似的小脸,瞬间就垮了!她的眼睛瞥向对面街道上的某个青菜摊,就在那青菜摊附近存放青菜的框子后,她敏锐地注意到一只眼熟的羊脂玉束发冠。 白瑛终归是被井莜莜拽着辫子,给拽了出来! 白瑛直给她揪地呲牙咧嘴,他边被揪着,嘴里还聒噪个不停:“我说你是什么眼睛啊!我躲的多严实啊你都把我给拽出来了!真是不知道你是属什么的!” 井莜莜懒得跟他解释自己为什么能找到他,左右先将他领到文衷衷眼前才是正经! 白瑛极为狼狈的被井莜莜扯到了文衷衷的眼前,面对着文衷衷脸上的那道眼罩,白瑛几乎是羞愧欲死! 文衷衷冷着脸面对着他,也不说话。井莜莜在一边狠狠拧了白瑛一把:“说话啊!赶紧叫嫂子!等着人家跟你说话么!” “我——”白瑛一时间气结,他狠狠瞪了井莜莜一眼,但是还是恭恭敬敬对着文衷衷小声说道,“文、文嫂嫂。” 白瑛嘴里喊着这个称呼,但是眼睛却忍不住向着文衷衷的手腕上瞥去,那纤细的手腕上还带着当年白尹送她的那串念珠,即使是过去这么多年了,那绿色的珠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圆润,漂亮的很。 文衷衷听见白瑛如此称呼自己,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微微缓和了些,但是她说话的时候,语气却是一如既往地生硬:“你们打算什么时候成亲?” 白瑛沉吟一下,小心回答道:“本来父亲有意在来年春天办喜酒的,但是各位长老觉得事情已经拖很久了,所以计划着等过了十五,就赶紧办了。” “这样?”文衷衷略略挑眉,“这样也好,你和莜莜的婚事也已经拖很久了,还是你们家长老想的周全。” 白瑛没接话,就那么低着头,一副罪人的样子。井莜莜看见白瑛这副德行,真是越发气不打一出来。于是只好边翻白眼边替白瑛继续说道:“文姐姐说的对啊,我们的婚事的确是拖很久了!我都等了十年了,再不嫁,他就真的是娶老婆了!” 井莜莜说这话的时候故意将老这个字着重强调了一下。 文衷衷只在一边啐道:“那里就老了,你若是老了,我成了什么?” 井莜莜乖巧一笑,却是又拉起了文衷衷的手继续说道:“还是文姐姐最好,啊!是了,姐姐最近可是有空,改日我和青衫哥哥想亲自去你府上送请帖呢!” 井莜莜这话一出口,白瑛和文衷衷的脸庞几乎是瞬间就变得有些苍白,白瑛内心更多的是惊悚,自己发誓自己从没有想要去文家送请帖的想法,要知道自从白尹与文家闹翻了之后,白家与文家也基本上就闹翻了,主要是白家对文家有愧。这些年其实按白家自己的想法,他们还是想要跟文家和好的,但是偏偏两家之间就是隔了个白尹与文衷衷,以至于白家始终不知从什么地方弥补文家。 如今井莜莜主动提出了邀请文衷衷的想法,这恰好就是在像文家示好,若是文衷衷能够答应,那也不失于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白瑛忍不住屏住呼吸,小心看着文衷衷的脸色。 文衷衷的脸在眼罩的映衬下,显得更加苍白,对于井莜莜的这个问题,她有些措手不及,也不知应该怎么回答。 一边的白瑛深知文衷衷的回答意义非凡!他如何不想与文家重归于好,他眼看文衷衷脸上似乎有犹豫之色,于是立刻就接口说道:“是、是啊!文嫂嫂你要是没空的话,我可以直接交给文慕姐、对!文慕姐就行的!她可以转交给你!” 白瑛说到这里却是微微一停顿,他向着四周看了几看,最后将眼睛落在了文衷衷身边空荡的椅子上:“那个、话又说回来了,怎么不见文慕姐,只有文嫂嫂一个人在这里?” 文衷衷微微一愣,似乎是才反应过来,却见她无奈摇摇头,嘴角上却是染上一层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啊?我托她去做一些事情,很快应该就回来了。” 白瑛与井莜莜有些诧异的看着文衷衷脸上的笑意,他们总觉得文衷衷的笑里似乎是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 井莜莜盯了文衷衷一会儿,但是她马上又抬头看看四周,毕竟这间茶棚太过于简陋,不太符合文衷衷这种大家小姐的身份。带着疑虑,井莜莜忍不住再次开口问道:“对了姐姐,刚才只顾说别的了,倒忘了问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文衷衷哦了一声,自顾自地说道:“我原先是在这附近等人的,但是人还没等来,路上却是遇见麻烦事,文慕怕我在路上伤着,于是就先将我送到这里来了。等会儿就回来。” “等人?”井莜莜马上就抓住了敏感的词汇,不自觉地就咀嚼了一下这个词,但是她不想做多嘴之人,再继续问文衷衷在等谁的话,只怕会招来文衷衷厌烦。 井莜莜正这样想着,忽见身边的白瑛猛地向着街道上伸出了一只手去,用力向着对面挥舞:“哎!陈见素!陈见素看这里!我是你白瑛大爷啊!”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二章 陈家公子 白瑛大爷这个称呼一出去,几乎全街的人都向着白瑛那里看了过去。 井莜莜眼看着众人看智障一样的眼神,她实在是感觉有些丢人,不由得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身子躲在了白瑛的身后,这样才好让人家看不见自己。 站在对面的陈见素听见白瑛这么样跟自己打招呼,守着这么多人,陈见素的脸也跟着尴尬了。 身边的文衷衷皱了下眉头,心里默默替白半世默哀了一下,养这么一只二货儿子,真是够他操心的! 但是白瑛对于此,却是毫不在意!反而兴致冲冲地继续伸着手向对面的陈见素打招呼:“啊呀!陈见素!你在哪里傻站着干什么?又出来帮你二叔买黄瓜么?” 陈见素几乎是瞬间风中凌乱,来来往往地人听到“黄瓜”这两个字,都不由自主地将目光集中到了陈见素的身上,大冬天还能出来买到黄瓜,小伙子你很富有啊! 陈见素看着众人的目光,忍不住将自己手里提的那二两黄瓜向身子后面藏了几藏。顺便狠狠瞪了笑的龇牙咧嘴的白瑛,然而就当他恶狠狠瞪白瑛的时候,他却忽然在白瑛的身边发现了一道碧青色的身影,只看她眼睛上绑着的那条黑色的眼罩子,他就知道那是谁了。 陈见素脸色微微一敛,没再踌躇什么,提溜着手里的黄瓜就挤过人群,向着白瑛的方向去了。 白瑛眼看着陈见素向他走来,脸上的笑越发轻佻:“呦!潜龙兄,看你这一脸严肃的,你跟我还严肃什么!你不会还记恨着我昨天把你给打昏的事吧!哎!我这是为你、、、、、、” 白瑛一句话没说完,却见陈见素已经是面无表情地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径直向着文衷衷的方向去了。 白瑛眼睁睁看着陈见素从自己的身边擦身而过,一张笑脸就硬生生凝固在了脸上了。 白瑛嘿嘿干笑了两声,用来掩饰自己的尴尬,然而等他回过头去再看陈见素的时候,却见陈见素在文衷衷面前停了下来,将手里的二两黄瓜轻轻放在桌子上,恭恭敬敬地向文衷衷行了一礼:“见过白夫人。” 文衷衷听声音知道是陈见素来到了自己的面前,她的眉间似微微皱了一下,但是还是很有涵养的向他点点头,轻声说道:“陈公子好。” 白瑛眼看着这场面,直看得眼睛都圆了,身边的井莜莜眼神也有些疑惑,按理的话,这两个人不应该认识才对。 白瑛反应最为强烈,一张嘴巴张得能塞进几个鸡蛋去,他伸手指着陈见素的背影,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你你你、陈见素你们居然认识!” 陈见素听见了白瑛的话,他背对着他,简直不想理他。他自顾自地将手伸向自己的怀里,然后摸了一会儿,却是摸出了一条淡黄色的打了藻井结的流苏,其实那流苏本不是那个颜色的,只是用的时间长了,颜色已经不如以前光鲜了。 陈见素将那只淡黄色的流苏轻轻放在文衷衷的茶杯边,声音是世家公子应有的温润声音:“白夫人,上次来我家时,你断线的流苏,叔母已经帮你修好了,还是原来的藻井结,你试试看,我把它放在茶杯左边了。” 听到这话,陈见素身后的白瑛几乎是瞬间就安静了下来,他这才想起来,难怪刚才看文衷衷手上的念珠的时候,自己总是感觉少了什么,原来竟是这个东西。但是白瑛越是听到这里,内心深处却是越觉得疑虑,听陈见素与文衷衷的对话,他似乎隐隐能感觉这两个人、亦或是这两家的关系,已经亲密地超出了他的想象。 坐在凳子上的文衷衷听到陈见素的提示,她便下意识地伸出一只手,小心地向着茶杯边摸索了过去,陈见素放流苏的地方离她很近,文衷衷几乎是立刻就摸到了那只流苏。 那只流苏,是白尹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她将那只淡黄色的流苏轻轻捧在手里,仿佛是捧着自己的的心——许多年前,她曾经想把自己最鲜活的心、最美好的年华送给一个自己认定的人,但是那人却从未留意于她,甚至是无情地伤害了她。弄到最后,她的年华已经不在了,心也如同手上的流苏,慢慢退去了它的原有的颜色 文衷衷纤纤柔荑,在那个象征吉祥如意的藻井结上慢慢抚摸,脸上看不出喜怒:“替我谢谢陈二夫人,手感跟以前一样,想必夫人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 陈见素闻言,却是微微颔首,客套回答道:“夫人觉得好就行,潜龙会回去转告的。” 陈见素话说到这里,却见文衷衷一张俏脸上,像是滑过一丝严肃,她咬咬下唇,声音竟是有些不悦:“可你不要误会!我只是单纯觉得陈二夫人的手法很好,我很感激她,但是我可不会因为这点感激,就改变我的想法!” 白瑛越听越觉得云里雾里。 只听陈见素似乎是沉吟了一下,继续解释道:“白夫人要做什么决定,当然要看夫人自己的意思,其实我也觉得见徽性子有些轻佻,只怕日后白夫人真愿意收他为徒,他也并非可造之材。” 白瑛听到这里总算听出些门道,原来是陈家有意让陈家的小公子陈见徽跟随文衷衷学习奇门遁甲之术,所以才这样巴结文衷衷,但是谁料文衷衷是个眼界高的,竟是没将这小公子放在眼里! 不过这一说到陈见徽,白瑛的脑子里就不由得浮现出了安国侯陈家现在的家谱,理论上现在陈家的当家人应该是陈见素的父亲陈有灵,但是陈有灵常年镇守边关,所以陈家的事物都交给陈有灵的胞弟陈有龙打理。这陈有龙虽然也是安国侯家的出身,但是祖上有意让他从政,所以从小学习士大夫之学。本来他是好不容易借着功名和家族势力坐上了礼部尚书的位置,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终是被撤职,再后来只能借着母亲的亲缘关系,竟是分去了宗人府那里当值!你道那宗人府是什么地方!那可是专门处理皇家内部的纷争的,里面的官员那基本上都是闻人家的人,就陈有龙一个人尴尬地姓陈!这种事情若是被旁人遇见了,只怕郁闷的要死,但是偏偏陈有龙心理素质忒强,竟是同宗人府的各位相处甚好!左右宗人府里没什么大事,陈有龙似乎也乐于这样闲适的官职。不过,就是这样一个喜欢闲适生活,没事喜欢吃两根黄瓜的老好人,竟是生了个相当纨绔的儿子! 那儿子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刚才提及的陈家小公子陈见徽! 要说陈见徽又多纨绔?那估计只有当年的闻人雍才能跟他媲美了!而且这两个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那就是喜欢养狗,但是这是陈见徽长江后浪推前浪的主,闻人雍喜欢狗,那顶多就是养两条名贵的,但是陈见徽就不同!他的狗不光名贵,而且凶猛!盛京城中的人那都知道这位陈小公子偏爱藏獒类的犬类,而且尤其偏爱藏獒中战斗力极强也极为凶悍的“鬼獒”! 陈小公子前些年曾经养过一条鬼獒,据说还是与他臭味相投的闻人雍送的!结果领着出来撒欢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让狗跑了!那在京中可真是整了个血雨腥风、人心惶惶!最后还是陈见素亲自提了剑出去,给自己的麻烦弟弟解决了这麻烦事,一剑将那鬼獒刺了个透心凉! 经过那件事,陈家这两位公子可算是在盛京城“扬名立万”了!那些形容陈见素的,自然是说陈见素如何如何的英勇,救了盛京城的百姓,闲的没事干的说书人甚至是专门给陈见素写了一本名叫《潜龙屠狗》的话本,天天在那茶馆子里说! 至于陈见徽,他也没拉下,自从他放了一次狗,盛京城的小媳妇、老奶奶们再哄孩子睡觉、吃饭也就不愁了,只消说一句“再不回来睡觉、吃饭,陈家的人可要放狗咬人了!”那估计那孩子绝对会乖乖跑回家的。陈见徽小小年纪就有“止小儿夜啼”的神通,可见前途绝对是不可限量! 一边的文衷衷听到陈见素如此说话,一时间却也是陷入了沉默,但是她只沉默了一下,脸上却是微微有点动容,似乎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的有点过分:“我只是就事论事,虽然你叔父有意,但是我看那位陈公子、他似乎不是很喜欢那些东西,如果强行要他学习的话,只怕会适得其反。” 陈见素闻言再次颔首:“夫人的想法与潜龙的想法是一样的,潜龙也曾这般同叔父讲过,但是叔父的想法从未动摇。叔母也劝不得他。” 文衷衷的手又轻轻摸摸自己手里的藻井结,仿佛是自言自语,但是其实是在跟陈见素说话:“其实陈二夫人是个极好的人,性子温和、手艺也极好。” 说到这里,文衷衷似乎是被噎住了一样,很明显的停顿了下,似乎是在阻止自己说什么。 她的手继续在藻井结摸索,重新斟酌开口道:“只是夫人对于孩子,未免骄纵了些,这样终是不好、、、、、、算了,我一个外人,自然不应该说夫人什么。是了,等到陈公子回去的时候,还要劳烦陈公子好好跟夫人说一句,就说,虽然我与小公子没有师徒的缘分,但是,夫人给我修了这只流苏,我还是应当好好谢谢她的。若是、若是以后夫人有用得到我的事情,只要不违背仁义道德,伤及无辜,我断然会前去帮忙的。还有小公子,我会为他写一道护身符,日后若江湖救急,看见是我文家符箓但凡都会留几分面子的。” 文衷衷说着这话的时候,白瑛的表情未免有些丰富,还什么“不违背仁义道德”说的跟人家违背过仁义道德似的,还有什么“不伤及无辜”也不想想当初是怎么把闻人司的眼睛给挖去的。 然而只是他这样想着,陈见素却是点了下头:“夫人客气了,只是一条流苏而已。” “哪里!”文衷衷只听他这样说这条流苏,几乎是忍不住就皱起了眉头,“你不知道这条流苏对我多重要!你不知道的!” 陈见素见她似乎是有些恼了,身形忍不住有些微怔! 就在场面略微有些尴尬的时候,自白瑛的身后,却是赫然传来一道清泠泠的声音:“咦!怎么这么多人?这不是白家的孝服么!” 白瑛闻言,几乎是打了个哆嗦,立刻就回过头去,看向自己的身后,只见一道鹅黄色的身影正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而在那鹅黄色身影的边上,却是有个小小的,穿着黑色衣服的孩子!白瑛拿眼睛这么一瞧,可不就是一件孝服么!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抓戏子 面对着自己身后的人,白瑛一开始是有些尴尬的。但是他只是尴尬了一会儿,边机智的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那只穿着黑色孝服的小团子身上。 “文慕姐姐好啊!”白瑛春光灿烂地冲那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笑了笑,跟着就呼哧一下子蹲到东门远的面前,睁着一双大眼睛,仔细研究起东门远的那张苹果脸。 东门远眼睁看着白瑛这么大一只,蹲在自己跟前,而且脸上还挂着没收回去的诡异的笑,东门远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恐,怯生生地抓紧了自己手里的麦芽糖,以及文慕刚给他买的一只肉包子,一个劲地往文慕的身后躲。 白瑛兀自研究着东门远的样子,还不忘砸吧砸吧嘴,伸出手就往东门远脸上掐:“哎呀呀!看着样子应该就是啊!这是不是真的,我先掐一下试试。” 白瑛的手伸到一般,文慕的腿先挡在了东门远的面前,白瑛猛地一抬头,出现在白瑛面前的,是文慕那张略微有点冰冷的脸。 白瑛对着文慕讪讪一笑:“文慕姐,我这正找孩子呢,可巧就跟你领着的这个长得一样,可否让我问问这是不是那个孩子?” 文慕的脸依旧冷着,但是嘴角处似乎又勾着那么丝笑,似乎很是敬佩白瑛套近乎的手段:“白家主说笑话呢!白家主不是还没成亲么?哪里来的孩子?” 文慕这话一出口,身边的井莜莜脸色先变了一下。文衷衷与文慕虽然都是文家的人,但是文衷衷即使再凶,也是被文多星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大小姐,所以她性子虽然有时任性莽撞,但是本身没太多的心机;但是文慕就不一样了,她一直是以奴才的身份陪侍在文衷衷左右,她的经历的东西,远比文衷衷多得多!心机更是不知高了文衷衷几倍。因此也不是好哄骗的人。井莜莜虽然一向与文衷衷交好,但是对文慕却没什么好感。 而且白瑛早年与她订婚,但是迟迟没有成婚这件事情,一直是井莜莜的心结,若非她自己有意拿来自嘲几句,旁的人没有半个敢这样拿她这件事情开玩笑的! 白瑛察觉到了井莜莜的不悦之色,正要继续说点什么,但是身后的文衷衷却是突然开口嗔怪了一句:“文慕!你怎么说话呢!” 文慕听见井莜莜如此说话,脸上表情微微一怔,她抬眼微微觑了下左右,这才发现在白瑛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井莜莜。她也知道井莜莜最讨厌人家说这种事,而且知道井莜莜不喜欢她,但是她刚才的话只是用来埋汰白瑛的,却不想井莜莜也站在这里。 文慕的目光在井莜莜的脸上轻轻扫过,情知井莜莜是有些动怒了,她心下略一掂量,几乎是立刻就向着井莜莜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原来井小姐也在。” 井莜莜僵硬的脸硬生生挤了丝笑容出来,却是对着文慕说道:“文慕姐姐行礼做什么,好久不见文慕姐姐了,想不到竟是有了孩子呢!还是你成亲什么的方便,这不声不响的就把事情都办齐了。” 井莜莜完这话,文慕的脸色终于僵了一僵。 井莜莜不动声色地将文慕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然后身手轻轻掩饰了下自己上扬的嘴角:“呀!真是的,你看我在说什么!咱们这几年里还见过几次呢,文慕姐姐是文姐姐身边的人,若是文慕姐姐嫁人了,文姐姐一定会告诉我的!怎么会突然有些这么大的孩子呢!啊!我知道了原来这孩子不是姐姐的,是别人的呢!” 井莜莜说到这里,文慕的脸色就更尴尬了,蹲在地上的白瑛也暗暗为文慕默哀了一下,井莜莜这张嘴,真是没谁了!身后的文衷衷跟陈见素在听见这种话的时候,心中忍不住也为白瑛默哀了一下,白瑛娶这么个刀子嘴,以后等着被怼死吧! 面对着这场面,最后还是文衷衷自己体恤自家人,伸手向着文慕招招手:“文慕,别在那里干站着了!白瑛刚才说自己在找孩子不是么?你将孩子拉出来给他看看,快认认是不是这小鬼。” “小鬼”这两个字从文衷衷嘴里说出来,听在白瑛的耳朵里,白瑛竟是隐隐感觉有点宠溺的意味在里面,陈见素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份宠溺,下意识地也将目光移了过去。 东门远的手还攥着文慕的手,即使文慕心中十分不解为什么自己的主子会突然对白瑛这样“热情”,但是她还是尽量移开自己的身子,将身后的东门远慢慢扯了出来:“好了好了、莫要躲了,这里有人来找你呢。” 东门远给她扯了几下,却是只露出半个脑袋来,依旧怯生生地看着一脸笑意的白瑛,小声说道:“可是、可是我不认识他。” 眼看着东门远要将自己的脑袋缩回去,白瑛却是有些急了,忙张牙舞爪地比划道:“你当然不认识我了、额!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说呐!我们路上遇见你的姨娘,舒窈姨娘对吧!她在找你,找的很急呢!” 东门远听到舒窈两个字,一双大眼睛忍不住就亮了亮:“我知道、舒窈姨娘。” 白瑛见这小子不傻,直乐的拍了拍自己的手:“看!我总没骗你吧!可算找到了!” 白瑛说着,忍不住又想伸手去捏东门远的脸,东门远一张苹果脸皱成一团,似乎颇为嫌弃。 白瑛只得尴尬咳嗽一声。正当白瑛尴尬的咳嗽的时候,一直站在白瑛身后的陈见素却是忽然说道:“这、这不是寿宁王家的小世子么?” “呦!可以啊陈见素!你居然一猜就猜出来了!”白瑛听到陈见素如此说话,几乎是立刻就想夸陈见素一下。 然而陈见素听见白瑛的夸奖,嘴角却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整个盛京城就东门家与陈家旗鼓相当,况且陈见素还和人家东门家订过婚,他断然是认识东门家的一些人的。何况寿宁王家在东门家族中还处于重要地位。 文慕身后的东门远听见有人提到自己父亲的尊称,忍不住再次从文慕身后探出脑袋来,看着对面的陈见素。陈见素穿着他常穿的那件水蓝色的衣裳,外面穿着那件银灰色的轻纱,系的还是犀牛带,腰间还是那把苗刀。 东门远略看了他一下,却是从文慕身后完全走了出来,抬头眼巴巴看着陈见素:“唔、表姑父、好。” 听到表姑父这个称呼,陈见素的脸微微一僵,但是他旋即就将自己的僵硬的表情收了起来。按理东门萃馨与东门坤是表兄妹关系,倘若东门萃馨不死,陈见素断然当得起东门远这句姨夫。 一边的文衷衷听见东门远这样称呼陈见素,虽然眼罩遮掩住了她大半张脸,但是她脸上的诧异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原来、原来他是东门家的世子,陈公子认识他啊?” 陈见素闻言,略微一点头:“是啊,他父亲正是寿宁王,几日前,刚刚、、、、、、” 陈见素没把话说下去,但是文衷衷却已经会意,点头说道:“难怪他身上穿着孝服。” 陈见素不说话,文衷衷皱了下眉头,忍不住继续说道:“可是、既然他现在正在服丧期间,怎么会在路上走丢了?” 陈见素一滞,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一边的白瑛听到这里,终于觉得自己有插话的机会了,于是他从地上站了起来,面对着有些懵逼的两个人,故作惋惜地解释道:“哎!这就要从他的舒窈姨娘哪里说起啦!他那姨娘忒不靠谱,服着丧呢,硬把人从东门主家里拉出来了,结果路上就丢了!” “还有这样的姨娘?”文衷衷闻言,语气都有些嗔怪起来,“真不知道他亲娘那里去了,竟将他丢个个不三不四的姨娘看着。” 东门远呆呆站在原地,他年纪有些小,却也能听出文衷衷语气不善,而且话里似乎有些嫌弃他的舒窈姨娘。 东门远想到这里,忍不住垂垂自己的小脑袋,小声道:“姨娘是好、好人。” “好人好人!也不想想自己是被谁弄丢的!幸亏这次是遇见了我和文慕!若是遇上人贩子,将你卖了!看你还念你那个姨娘的好!”东门远的话一落,文衷衷一张小脸几乎是瞬间就气白了。 东门远被她突如其来的吼叫惊得呆立当场,眼看着竟是个眼里有泪又不敢哭的光景。 井莜莜眼瞅着文衷衷生气起来,到也不好上去安慰东门远,于是只小声岔开话题道:“姐姐怎么遇见他的啊?我和青衫哥哥寻他寻了很久都不曾找到呢。” 文衷衷略喘了口气,嘴角扯了扯,语气仍旧带些不高兴:“还能怎么遇见,我原是跟陈公子约定好来这里见面的,谁知道在路上走着走着,就有一群不长眼的执金吾就来了,像是向着东门家哪里去了,一队不长脑子的,将人硬生生挤到了一边!文慕只得带着我走略微僻静点的,附近的小路,哪知道这一转弯就遇上了这小鬼!在哪里哭自己的麦芽糖被我撞地上踩了个稀碎!我也是嫌弃他哭的太聒噪,问他什么,这小鬼精灵的竟是什么都不肯说。我也是为了堵住他的嘴,才叫文慕去赔他一把麦芽糖,然后我这才来到这家茶棚小坐。” 文衷衷说道最后,语气似乎略微温和一些,头也忍不住向东门远的方向转了转,井莜莜远远看着文衷衷那个样子,心里未免替她感到心酸:若她喜欢的人并非白尹,亦或是白尹并不喜欢男人,只怕文衷衷也会有这样大的一个孩子。 井莜莜想到这里,不由得随口插了句:“原来姐姐说的麻烦事,就是这个呀。” 文衷衷眉毛一扬:“这还不麻烦,遇见这么个喜欢哭的,我最讨厌有人哭给我看了!你们既然找到他,那就、那就趁早领他回去吧!” 文衷衷话音刚落,井莜莜还没搭话,身边的陈见素却是忽然说道:“既然是东门家的人,那便由我送回东门主家去好了。” 文衷衷咦了一声,皱眉道:“可是你未婚妻刚死,你这样去他们主家,不会引他们伤心么?” 陈见素淡淡一笑,摇摇头说道:“怎会。白夫人刚才说执金吾去了东门家,潜龙也想去看看什么事呢,听说执金吾接手了萃馨的案子,只怕他们是办案子有了新的进展,我也正好去问问。” “这样?那你就、、、、、、” 文衷衷一语未了,却听一边的东门远忽然慢吞吞说道:“执金吾、抓戏子。” 一众人平白听到东门远说出这样一句话,几乎是立刻将目光全集中到东门远身上。 白瑛离得东门远最近,他不由得再次蹲下身来,小声问道:“抓戏子?谁是戏子?” 东门远小脑袋一扬,却是做了个病歪歪的姿势,细声细语地回答道:“燕宛、戏子是燕宛,他被皇上抓了,会被打死的。” 正文 第一百四十四章 来把麦芽不伤心 “你说谁!”听到东门远的话,反应最为激烈的就要数陈见素了,他几乎是立刻就向前踏上了一步,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比他弱小很多的东门远!东门远被他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几乎是立刻就忍不住向后退了退。怯生生地躲会了文慕的身后。 白瑛听到燕宛这个名字的时候,身子只是震了震——若是燕宛被人给抓走,那白尹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文衷衷依旧坐在自己凳子上,她如何不知道燕宛这个名字,她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却是冷笑了一声,语气不免有些阴森,手也紧紧抓上了自己面前的杯子,只看她颤抖的样子,井莜莜感觉她能把那只杯子给捏碎:“抓的好!那贱人死了才好!” 陈见素的背影立刻变得有些僵硬,他的脸几乎比文衷衷还苍白几分,他也来不及细想了,径直向着东门远的方向去了。 文慕眼看他脸色不善,却也不敢多劝诫阻拦于他。但见陈见素走到东门远面前来,一把就扯住了东门远的肩膀,用力一扯就将人硬生生从文慕身后扯到自己脸前,东门远被他凶悍的气势吓坏了,只一个劲地张着嘴巴,全身都哆嗦个不停! “你再重复一遍你说的话!你说的是谁!谁被抓走了!是谁抓走了!你说啊!说话!”陈见素手上的青筋皆尽暴起,便是连脸上硬朗的肌肉都在抖动,整个一凶相毕露! 东门远眼巴巴看着陈见素的样子,一双大眼睛里的泪水却是再也挡不住,只哇地一声就哭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什么不知道!你刚才不是还那样说么!皇上抓走了燕宛是不是!去了哪里!宫里还是执金吾!” 陈见素的话越说越激动,手上的力气也不由得慢慢变得大起来,东门远可能是感觉疼极了,哭声却是更加激烈!根本顾不上回答陈见素的话。 白瑛看陈见素眉目中似乎隐藏了几分杀气,忍不住将手搭在陈见素抓着的那只肩膀上,小心劝道:“那个、潜龙、你别激动、他、他还只是个孩子!你这样会吓坏他的!” 陈见素不答话,却是回头怒瞪了白瑛一眼。 白瑛被陈见素赤红的双眼吓了一大跳,他勉强咽了口口水,下意识地将手从东门远的肩膀上移开。 就在这时,忽听身后的文衷衷又冷笑了一声,身子都忍不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叫他问!最好问不出来!将这孩子也打死算了!我倒要看看为了那个贱种,还要有多少人遭殃!” 陈见素闻言,身形却又是一僵,一直抓着东门远的那只手也不由得微微松了一下,白瑛见陈见素的手似乎是松了,他趁着这个功夫,立刻就将东门远扯到了一边。 陈见素怒瞪白瑛一眼,白瑛无奈看他一眼:“知道你急!可你也不能吓孩子,他才多大!总要慢慢问!” “慢慢问!”陈见素几乎是冲着白瑛吼了起来,“你倒是慢慢问了!等慢慢问出来!阿司也被人害死了!” 陈见素兀自在这里怒号着,但是他刚刚喊完,却听身后的文衷衷立刻就接口道: “阿司阿司!你们怎么就这么恶心,一个脏了的男妓早就应该死了!到被你和白尹当成了宝贝似得!真是瞎了眼!” 文衷衷说起这话的时候,嘴角似乎又那么一丝丝的颤抖,紧跟着,即使隔着很远,文慕还是注意到自己主子眼前的那条黑色的眼罩,似乎看上去沉重了很多。 “主子。”文慕倒也顾不上这边了,连忙向着文衷衷的身边跑了过去,文衷衷身形略微有些晃动,亏得文慕来的快,立刻就将文衷衷的身子给接住了,好生将她扶坐在凳子上。 文慕近看着文衷衷的脸,却见文衷衷不只是眼睛上的眼罩子湿了,便是脸颊上也俨然有了泪痕,连一对肩膀也一直抖动个不停起来:“算了,主子,莫要再为这些事情伤心了,仔细再伤了眼睛。” 文慕话一落,文衷衷嗓子里却已经是呜咽不止,她的手一扬,却是硬生生将桌子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 粗瓷的茶杯掉落在阴湿的土地上,茶杯没有被摔破,只是里面的茶水皆尽洒了出来,茶水落入阴湿的土地上,与地面的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是地上多了几块较深的颜色,一如她眼前的那条沾染了眼泪的黑色的眼罩子一样。 循着声音,不少茶棚里歇脚的客人纷纷转过头来,沿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女子,陈见素在听到文衷衷的哭声之后,终于略微安静了下来,一边的东门远也适当地停止了自己的惨哭声,眼巴巴地看着哭地比他还要难过的文衷衷,他睫毛上还沾着豆大的泪水,只要他再眨眨眼睛,那颗泪水,就能掉将下来。 文衷衷一只手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襟,即使是隔着眼罩,但是人们还是能清晰感觉到她悲伤的样子,仿佛是她那颗支离破碎的心,已经到了嗓子眼,她必须用力抓住自己颈前的衣襟,不然她的心就要那么吐出来了。 文衷衷的嘴角抽搐了很久,她可能一直想要说什么,但是无奈的是,因为过度的激动,她每说一句话,那话里都掺杂了浓浓地哭音,直听得白瑛都替她感到委屈: “伤眼睛、伤眼睛又算什么?我的眼睛早就没得伤了!我现在的这双眼睛就只能哭一哭了!你还能不让哭是怎样啊!” “不是,”文慕迅速低下头去,却不知该怎么安慰于她,“主子,大家都看着呢,咱们回吧。” “大家都看着?”文衷衷的哭声中再次染上了几分冷笑,“我还怕人家看么!当年因为他!我什么丢人事没有做过!我挖眼逼婚害人害兄,整个盛京城、整个江湖都看我的笑话!阎王面前满是我的罪孽!可我换来了什么!我明明什么都没有换到,那个混账愿意拿自己一切去拯救那个贱种,可是对我呢!他就那这么串破珠子破眼罩来糊弄我!他糊弄我!” 文衷衷的话越说越激动,她的手里原是抓着陈见素还给她的那只藻井结流苏的,她说那话的时候,抓着流苏的那只手很明显是要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扔出去的,但是最后肯能终是不忍心,到底没有将自己手里的东西扔出去。毕竟少虽然不如多,但是总是胜于没有。 文衷衷将自己的身子伏在桌子上,终是埋头痛哭了起来。她已经二十七岁了,本不应该再这样任性地哭。但是她还是会像十三四岁时的少女一样,只是为一个自己得不到的、而又深爱的人痛哭不止。 “他糊弄我的!糊弄我的!我明明知道的!他糊弄我!就连他唯一给我的这个东西,也只是为了给那个贱种求平安;连他唯一说的那句喜欢我,也只是故意说给那个贱种听,故意骗那个贱种的!我明明知道他骗我的、可我还是上当,就为了那么一句、、、、、、我恨死我自己了!是我害死我哥哥的、谁赔我哥哥。” 全场陷入一种一样的沉默,只是听着文衷衷的哭声,却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搭话。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文衷衷是最伤心的,那就只有白瑛是最惭愧的那个了。他低着头,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文衷衷的哭诉。 不过是因为一场爱与不爱之间的抉择,便使这样多的人遭殃受害。只是因为爱与不爱,白尹泯灭了本性,众叛亲离;只是因为爱与不爱,闻人司失去了清白和尊严;亦只是因为爱与不爱,文衷衷失去了生命中最疼爱她的兄长,以及一份光明。 只是若一切能从头算起,却已经不知应该再埋怨于谁。 就在全场持续着这场尴尬的时候,一直静静站在白瑛身边的东门远,在眼巴巴看了文衷衷很久之后,他突然伸手抓了抓附近的白瑛的袖子,犹犹豫豫地抬眼看向白瑛,白瑛感觉到东门远的扯拽,低头瞪了东门远这小鬼一眼,却见东门远这小鬼的嘴巴张了张,俨然是做了个“宫里”的口型。 白瑛只觉得要被这小鬼玩死,这小鬼但凡早说一句,文衷衷也不会这样哭。 白瑛狠狠瞪了东门远一眼,东门远冲他无辜眨眼。 白瑛气结,却是不得不抬头觑了眼陈见素,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别在那里跟个怨妇一样,回宫里救你的人去吧!” 陈见素愣了一下,一双眼睛满是狐疑,那眼神显然是在怀疑白瑛这句话的可信度。 白瑛只气地翻了个白眼,伸手摸摸东门远的头:“爷可没心情骗你,赶紧去,若是白尹早在哪里,你便躲着,别跟他冲突。黄瓜我给你送回去。” 陈见素听到这种回答,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这种情况下还能惦记这黄瓜的人,只怕就只剩下白瑛了。 陈见素虽然有些腹诽,但是还是默默转过头去,面向了门口的方向。 然而他刚面对向门口,却是忽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又转过头来,对着白瑛轻声说道:“记得、去城西,帮我给那家、、、、、、” 白瑛听到这种话,一时间颇为嫌弃地看了陈见素一眼,那种眼神十分明确,那就是——亏这种场合下,他还能记挂着这个那件事情! 陈见素看见白瑛那个鬼样子看着他,却也不计较,只能快快拔腿向着门外跑将出去。 陈见素前脚跑掉了,白瑛只得低头戳戳东门远的小脸。东门远却是不理他,他只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眼睛又直勾勾地看着趴在桌子上哭着的文衷衷。 身边的井莜莜走上来,轻轻拍拍白瑛背,白瑛吓得一激灵,回头看了井莜莜一眼,却见井莜莜一张小圆脸似乎有点黑。 井莜莜脸色神秘地凑近白瑛,即使她知道场合有点不对劲,但是她还是努力靠了上去,意味深长地问道:“城西是什么鬼?你跟陈见素之间还有我不知道的秘密?” 白瑛眼瞅着井莜莜这个样子,只被她盯得全身泛起一身鸡皮疙瘩,他正琢磨着怎么跟井莜莜解释,忽然身前的东门远竟是不声不响地向着文衷衷的方向去了! 白瑛眼巴巴看着东门远向着文衷衷的面前去了,只惊得合不拢嘴巴:“哎!不是不是!臭小子!你那里去!” 东门远并不理他,却是自顾自地跑到文衷衷面前。文慕瞧了他一眼,却是不知他要干什么,只见东门远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竟是颇为大胆地伸出自己的手来,对着文衷衷戳了下去:“姑姑,你不要哭了。” 此言一出,白瑛张开的嘴巴越发闭不上了、井莜莜睁大了眼,文慕几乎整个人都不好了。 文衷衷但觉有人在她跟前烦她,只气的甩手随意一扬,有些厌烦地嗔怪道:“走开走开!别来烦我!” 然而被嫌弃的小世子东门远并不打算就这样放弃,文衷衷的嫌弃似乎更激发了他的挑战精神,他继续不顾死活地走上去,轻轻伸出手,戳戳文衷衷的胳膊。 这一次,文衷衷终于忍不下去了。抬起她那张哭的通红而又狼狈的脸,表情狰狞地对着东门远。 然而东门远面对着这样一张脸,却是慢慢伸出了自己手中的那把麦芽糖,举到她面前,用慢慢的语速说着:“姑姑,这是你给我买的麦芽糖,很甜的,吃了就不伤心了。” 正文 第一百四十五章 白尹已到 陈见素的脚步前所未有地快。 即使集市上的人流与他前行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但是他的心中此刻大抵只剩下一个想法,那就是要去救燕宛。确切的说,在他心中,那人从来不是什么燕宛。在他心中,那人一直是闻人司。那个不算才学,只凭容貌便足以惊艳整个盛京的闻人司。 或许上天可以复制他的容貌,但是陈见素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那种只有闻人司才会带给他的感觉。 昨天他和白瑛在医馆中与白尹和那人遇见。只看那略显单薄的背影,以及白尹激动的样子,陈见素对于那人的身份几乎是再无任何的疑虑。所以他才会拼着与白尹撕破脸皮也要看看那人。至于当时白瑛这二缺最后把自己给打晕了,这就是题外话了。 在闻人司心里,也许他陈见素的分量要比白尹差很多,但是对于陈见素自己而言,闻人司的分量却满满地,而又沉甸甸的。 其实说来也是,那样漂亮的容貌,第一眼落在人家的眼里,印象都是很深的。但是偏偏有些人见到闻人司的时候,一开始却不是被他的容貌给吸引了。 拿陈见素自己来说,他第一次见到闻人司的时候,是在自己叔父带着自己进宫赴宴之时。那是仁德帝第一次将闻人司的身份公之于众,而他听说在此之前,闻人司已经在太子的陪同下去东门家小住过半月,那半月中,倒是已经有很多世家子弟见过闻人司着身份尴尬的王爷,但是因着陈家与东门家一直是暗中角力的家族,私底下并不十分亲近,所以身为陈家世子的陈见素一直没有机会前去东门家见见那传说中的小皇叔静王爷。 早早走在赴宴的路上的路上的时候,他就一直在琢磨着:他也曾见过很多长得十分像自己娘亲的世家的公子,但是他们越是像自己的娘亲,给陈见素的感觉却越是一团脂粉气。而且令陈见素颇为无语的是,因为东门家盛产女儿的缘故,几乎整个盛京的贵族都乐得娶东门家的女儿,这就导致陈见素见的每一个世家公子,脸上或多或少都带有东门家的样子。这回他早就听说这位静王爷的母亲是东吴来的,想来自己眼睛也终于能见见新鲜的了。 于是那时尚且年幼的陈见素就靠在自家马车的窗户口,边走边在心里默默描绘着那人的样子——既然那人脸上没有东门家的样子,那么想来应该不会像东门家的那个东门坤那样,一张苹果脸,大眼睛眨巴眨巴的,对什么东西都怯生生的;亦或者是是金陵王家的闻人雍一样,眉眼精致,却难掩盛气。 不过令他担心的是,他也听说着闻人司打小是在冷宫里养成的,这些年在冷宫那种阴冷地待久了,身上也不见得有什么活泛气,只怕见了也没什么意思。 但是这也只是他一个人在这里琢磨,等到他真的来到宴会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却终是粉碎了他全部的幻想! 宴会是皇后主持的,所以他家的马车在进了东华门之后,就换成了软轿,然而就当他与叔父的轿子刚在门外落定的时候,却忽听轿子外面传来一阵与坤宁宫的气派完全不符的鬼吼鬼叫声。 为首的竟是个十分陌生的声音,声音的主人只恐是喊哑了那把嗓子,只听那人尖锐的声音,打死陈见素都不会觉得好听:“我说你小子是智障吧!出去玩你带着狗就算了,出来参加个宴会你还带着狗!你待你亲娘也不见这么亲啊!” 陈见素被轿子外的这一席话震惊的闭不上嘴,料想那出门爱带着狗的,正是金陵王家的闻人雍无疑,而要说闻人雍的母亲,那也是正当当的东门家出的女子,也不知是谁人这样大胆,居然敢这样拿闻人雍的亲娘开玩笑。 果然轿子外就响起了闻人雍暴怒的声音,门外的风声略微有些大,将闻人雍的声音吹地七零八落,但是声音落在陈见素耳朵里,到底还是能凑成一个整句的:“闻人司你敢编排我娘!看爷放狗撕烂你这张嘴!天鹏!给我上!” 闻人雍话音刚落,轿外果然就传来恶犬的吠鸣声! 陈见素在轿子里听见闻人司这个名字,心里不由得微微吃了一惊,心说就这把破嗓子又不积德的嘴,那配上一张美人脸得是什么德行啊! 陈见素心里这样想着,却听门外忽然响起一声急促的哨声,他是知道闻人雍这小子平日里训狗的时候,是会带一个哨子的,但是他记得闻人雍吹出来的哨子据对不会这样难听,陈见素心下瞬间了然只怕是闻人司抢了闻人雍的哨子去吹,才弄成这样的。 然而闻人司的哨子声是吹了出去,但是门外的犬吠之声却依旧没有停止,闻人司的声音开始变得惊异起来:“不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吹没用!他怎么还咬!” 闻人雍几乎要被这小子的智商气晕过去:“你智障吧!谁给你的自信!天鹏又不瞎!认人不认哨的!” “不认哨你用哨子干什么!”闻人司的声音中带着惊怒,但是语气中已经渐渐染上了喘息声,看来是已经被狗撵地四处乱跑! “闻人司,你赶紧还我哨子!饶你不死!”闻人雍十分执着! 然而闻人司更加坚持:“你叫我还我就还,那我跟你的狗有什么区别!叫你老拿狗来吓唬颖如。” 声音仿佛越来越近,闻人司话说道最后简直就是嚎叫了一声:“啊!你的狗真咬人啊!我我我、、、、、、” 闻人司一连不知是说了多少个我字,陈见素还没等反应过来,忽见自己面前的轿帘猛地就凸起了一大块,接着就有一个重物滚进了他的轿子!陈见素低头一看,黑暗中他大致能看清撞在自己膝盖骨上的时候一个穿蓝色衣服的人,只是这人未免有些瘦弱,隔着衣服,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人的脊梁骨。 陈见素略微一沉吟,那一瞬间他还是很想一把把人给推开去的,但是他还来不及将压在自己身上的重物推开,一张狰狞凶恶的狗头却是硬生生地挤进了轿子中来,咬着闻人司的裤子就往外拖! “啊!死狗!敢脱我裤子!跟着你主人怎么就不学好呢!快救我!快救我!老子的清白啊!”闻人司不住哀嚎着,一个劲地抱着陈见素的一条腿,就向前钻。 闻人雍的怒吼声还在耳畔:“什么叫不学好!老子没脱过人家裤子!” 陈见素此时整张脸都已经变得黢黑,话说躲狗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往人家裤裆底下钻! 然而他与闻人司的第一次见面并没有就这样结束,因为那只名叫天鹏的狗力气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闻人司钻裤裆不成,还是硬生生被狗给拖了出去,狗的力气很大,闻人司在慌乱之中,力气更大,然后刺啦一声,陈见素就悲催的听见自己的裤子被撕了。 陈见素发誓这是自己人生中参加过得最苦逼的宴会,这宴会的门还没进,自己的裤子先被撕了! 始作俑者与始作俑狗在听到裤子被撕裂的声音的时候,不约而同地一个从地上抬起头来,一个从后面吐着舌头凑了上来,然后一起看向了陈见素那张黑的与黑夜融为一体的黑脸。 黑暗中闻人司将自己的脸无辜地抬起,陈见素的一只脚也习惯性地抬起,一朵乌云此刻从月亮前飘过,透过零零散散的月光,陈见素终于看清楚了那个人的脸,然而也就是在看清楚的那个人的脸的那一刻,陈见素的脚似乎是抽搐了一下,再然后,陈见素的那只脚就毫不留情地跺了下去。 闻人司身边的天鹏发出一声哀鸣,无辜被陈见素踹飞出去。 闻人雍眼见自己的狗被陈见素踹飞了,当时就不愿意了,但是他知道陈见素向来是个身强力壮的,要是自己跟他打架的话,那断然是自己要吃亏。不过好在后面的陈有龙及时发现了这种尴尬的场景,于是立刻好生将闻人雍给安抚了。 说来陈见素是真佩服他这个叔父,着闻人雍是多么桀骜的人,也不知陈有龙是用了什么方法,竟将他乖乖哄住,只瞪了两人一眼,狗也不能要了,大踏步地就去了。 等到闻人雍前脚一走开,陈有龙这才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依旧趴在地上的闻人司:“啊呀,是了,方才下官的轿子是在后面的,方才只听见了声音,却不知是哪位的裤子撕了。看静王趴在地上不愿意起来的样子,这莫非是静王爷您的裤子被撕了?” 闻人司闻言却是在地上讪讪一笑,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拍自己身上的雪花,对着陈有龙说道:“哪里哪里本王的裤子好的很,好的很!就是苦了这位小公子、、、、、、那啥,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陈见素闻言却是恶狠狠横了他一眼,闻人司看他的样子,只吓得勉强咽了口口水,心有余悸地看看他的脚,一双桃花眼睛低敛着,倒是一副很乖的样子:“那个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其实你裤子撕了,我可以带你去换条裤子的!” 陈见素眼眸微亮,但是当他眼睛再瞟上闻人司瘦削偏矮的身子板的时候,陈见素终是郁闷地将面前的棉帘子重新放好,喊了声起轿,再没了跟闻人司耗下去的心情——这小子比他矮半截,身子根本没大长开,瘦的跟竹竿一样的腿,让他穿他的裤子,不就跟紧身裤一样么? 陈见素的思绪在乱飞之际,不知不觉地,他人就已经跑到了东华门,他是安国侯家的世子,他家又向来负责军事这一块,因此看门的守卫还是都认识他的,眼见他风风火火地来了,于是忙对着笑脸往上迎了去,客气道一声:“陈将军有空进宫啊?这么急,可见是有急事的。” 陈见素只管往里面走,却也来不及理他,但是他刚向宫里走了两步,却又折了回来狠瞪了几个守卫一眼,语气似乎微微有些生硬:“皇上回来没有!知不知道他去了那个宫?” 一众守卫只听这话,却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人顾得上回答。 陈见素只看这场面,几乎要怒了:“怎么不说话!是没回来还是不知道!” 众人再看看彼此,再回过头来看看陈见素,言语之中却满是支吾:“这、这道不是咱们不知,只是今儿到还赶巧了,加上将军您,已经有三拨人这样问了。” “三拨人?”陈见素面有疑惑之色,“除了我还有谁?” “就是还有东门大人还有、还有白大人喽。” 陈见素闻言,表情瞬间变得有些丰富,忍不住开口重新确认了一下:“你、你说白尹?”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六章 遇见东门 门口的守卫但见陈见素这个样子,一时之间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越发面面相觑起来。 陈见素也顾不上许多,只略沉吟一下,旋即瞪眼问道:“即是如此,那皇上去了什么地方?养心殿还是哪里?” 门口守卫但笑,却是对着陈见素笑言一句:“皇上今个儿起兴,先摆驾了太医院。东门大人是最后来的,如今进去小半个时辰还不见出来,想必是还在太医院呢。” 陈见素闻言,却也不敢在原地多做停留,继续拔腿就向着门里面冲去。 门口的守卫但见这架势,又是一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样子,某一个托着自己下巴的,仔细思量一会儿,却是说道:“哎!你说今天这是怎么了,怎么人人都抢着进宫来找皇上呢?” 身边又同僚无奈往地下啐了口口水,翻白眼道:“你理这个干什么,站好你的岗吧!” 托下巴的争辩道:“怎么我就不能理了,虽说今个进宫的诸位都是朝中的重臣,都是不用皇上下令召见就能自己进宫的,可是你就没发现、没发现着些人脸色都不见善吗!” 他话音刚落,然而令他无语的是,却是没有一个人再站在原地听他絮絮叨叨,唯有刚才往地上啐了一口的哪位,站回到自己站岗的地方,然后又用自己手里的那杆枪指指对面那人应该站的位置,翻白眼道:“别在那里瞎说八道的,敢编排朝中的重员,你怕是活腻歪了吧,赶紧滚回自己那里去,看好自己城门就行了!皇上不用咱们操心,那不是有白大人么,白大人武功高强忠心耿耿的,万事有他保护皇上呢,你瞎操个什么心!” 那人听自己同僚说出这等话来,倒也不再敢说什么了,只得无奈闭了闭嘴巴,硬生生将自己还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也是,虽说他们与白尹那都是侍卫,但是人家白尹是正当当的御前侍卫,专门负责皇上的安危的,而且还是北冥第一,哪里需要他们去瞎操心。左右有白大人在,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想到这里,这人不由得放宽心态,重新站回了自己刚才站过的地方。 然而与他们所想的完全相反,白尹可能终究要辜负他们所想了。 在北冥皇宫里,太医院是位于北三所之处,陈见素是从东华门而入,所以他不得不要直着向西走一段路程,完了在临近景仁宫附近的时候,再拐个弯向着北直跑才行。 可能是现在已经接近未时末尾的原因,正是午睡清醒之际,许多宫人可能还没来得及做活,以至于陈见素在街道上跑着的时候,路上基本上是静悄悄的,即使偶尔有那么两个奴才从他身边擦肩而过,他也来不及搭理,只是一味发力向着自己的目标跑去。 此刻的太医院门口,人头依旧攒动着,倒不是他们都不想走,这是实在是走不了啊!东门萃如的轿子从东门哲来了没多久,就已经被人抬回了坤宁宫,为了保险起见,唯有资历最老的姚樰隐跟着去了坤宁宫查看病情。剩下的他们就比较悲催,一群殿前司还兢兢业业地围着他们守着,从皇上前来到现在,他们已经足足有两个时辰水米未进。 范郢的表情依旧失魂落魄着,但是他可能已经被自己剧烈波动的思想整的无力再站下去,整个人有些颓然地坐在地上。 刘青守的身体还被人擒拿着,他现在盯着地面,因为他总不能老是在看范郢,毕竟扭着脖子看一个人,持续看一个时辰,时是件很恐怖的事情。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外面的人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在发生些什么,有等的不耐烦者,俨然已经学了范郢,随手扫扫台阶上的冰雪,坐下来等着。 就在一群人等的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们面前紧闭的大门,终于发出了吱呀一声。 坐在门口台阶前的御医门市第一批反应过来的,几乎是刷地一下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诚惶诚恐地向着后面退了几步,与周围的殿前司们一起跪倒在地上。范郢反应似乎有些迟钝,但是他还是在慢半拍的节奏中,慢慢贵了下来,低着头,似乎是恨不能将自己的脸都扎进雪地里一样。 然而,就在门外的一群人都跪成一排,等着迎接万岁的时候,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赫然是一双黑色的靴子与棕色的衣服下摆。 众人意识到出来的第一个人,不是闻人夏,而是白尹。 范郢白来神情还有些恍惚,但是当白尹离得他越来越近的时候,他却似打了激灵一样,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了白尹一眼。 从范郢这个地方看上去,白尹的脸现在苍白地厉害,他的怀里还抱着燕宛,燕宛现在整个人几乎是缩成一团,一动不动地,也不知还有没有气。 白尹的脚步并没有在他的身边停下来,看起来白尹似乎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去过问燕宛是为何毒瘾发作。因为解决燕宛时刻会重新发作的毒瘾,远比这个要重要的多。 燕宛的头软软地靠在白尹的胸前,不知是头发上来的汗水还是脸上来的汗水,已经在白尹的衣襟前染湿了一大片。 他那张薄唇耳朵颜色已经接近于无,嘴上似乎是有些干裂的迹象,毕竟他已经持续出了很长时间的汗,体内的津液想必已经损失了很大一部分,如果再不及时补水,只怕会有生命危险。 紧紧抱着燕宛的白尹,似乎能感受到怀中人轻微的颤动,燕宛的唇似乎是微微张了一下,以一种极为虚弱的语气轻轻呢喃了一个字:“水。” 白尹听到怀中人的声音,下意识地更抱紧燕宛的身子,低声在他耳边说道:“马上就带你回家,回家再喝。” 燕宛也不知是听清了还是没听清,总之他没有再回答白尹,现在的他仿佛真的是个死人一样,躺在白尹的怀里。 白尹低头看看燕宛的样子,出乎他的意料,燕宛的表情似乎不再有痛苦,如果忽略他苍白的脸色,白尹几乎以为他只是睡着了。也许是很久没有见过燕宛睡得这么安详了,白尹在看着那睡颜的一瞬间,有些失神,但是他马上就想到,燕宛这样子可能只是折腾的太久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了。 白尹想到这里,眉间微蹙。 然而也就是在白尹的眉间刚刚皱起来的时候,忽听前方已经有一个近乎怒喝的声音爆发出来:“白景行!” 干干脆脆三个字,字虽然很少,但是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此刻喷薄的怒意! 陈见素也不说为什么,一张脸皱地比白尹不知扭曲了几倍,大踏步地就向着白尹的方向冲了过去。 白尹眼看着是陈见素,刚皱起来的眉头不由的皱成一团了。 眼见陈见素离得自己越来越近,陈见素也越来越看清了白尹怀中的光景,等他看清白尹怀中的燕宛已经全无人色的时候,他脸上狰狞的表情终于化作了错愕。 白尹眼看陈见素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得微微侧侧身子,陈见素原本伸出去的,要触碰燕宛的那只手,硬生生被白尹给躲开了。 陈见素抓了个空,错愕的表情重新被狰狞取代,他狠狠瞪了白尹一眼,再次踏上前去一步:“他怎么了!你对他做了什么!” “不管你的事,走开!”白尹面对着陈见素的逼问,态度已经有些厌恶,脸上浮现出的又是那种生人勿进的表情!脚下步伐不停,却是已经转变了方向,硬生生从陈见素的身边擦了过去。 陈见素眼睁睁看着白尹旁若无人地从自己的身边挤了出去,一张脸几乎都青了,如果论武功的话,他是真的打不过白尹,但是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燕宛就这么再被人抱走。 “你站住!我问你话呢!”陈见素几乎是想也没想,伸手就抓住了白尹的一只胳膊。 “放手!”白尹眼中温度骤然下降,抬脚就往陈见素身上踹。 陈见素看着白尹一脚踹了过来,却是愣了一下,然后咬咬牙,竟是将另一只手也抓住了白尹的胳膊,他没有躲开白尹那一脚,硬生生吃了。 白尹那一脚其实威力不算大,他主要就是想将陈见素踹开而已,没用多大的内力,但是没想到这小子居然铁了心,宁愿被踹也不放手。周围的太医与殿前司仍在,他们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陈见素——安国侯家的世子,因为一个只剩一口气的男宠,被人狗一样的踹了一脚。 白尹看见陈见素这个态度,他的眼神似乎有那么一丝的恍惚,但是马上他的脸色就更加寒冷了几分:“你放不放手!再不放手我真的不客气了!” 陈见素闻言却是越发不肯放手,只狠狠瞪了白尹一眼:“就不要放!该放手的人是你才对!每次你要带走他,他都没有好结果!我不能再眼睁睁看你带走他!” 白尹闻言眼眸微微一垂,却是并没有说话,不可否认,陈见素其实说的都是实话:仁德四年秋猎,他第一次 带走他,结果就带着他在外颠簸流离数月,归来时又冻伤了肺,险些要了他的命;第二次是白瑛将他从宫里偷出,因为那一次,他的肺病倒是好了,但是归来时却再次赶上一场仁德九年的冬猎,一场冬猎归来,闻人夏与他彻底决裂;第三次他又要带他走,那是他与东门颖如成婚之日,结果就闹出了人命,闻人淞用尽一生为他准备的成亲礼物、美好前程,就在这晚彻底灰飞烟灭;第四次自然而然就是领他去昆仑,后果更不必说,他丢掉的不只是皇位,连最后那点做人的尊严都丢了。 直到现在,简直丢无可丢,不过只剩下一口气而已。 白尹想到这里,他的目光再次移回燕宛的脸上,这张脸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如今是不是还会再露出当年的撩人的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这具身体会不会比现在健康地多? 陈见素眼看着白尹眉目之中似乎出现了那么一丝的恻隐,他想了想,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话还没说出口,却忽听自己的身后似乎有什么别的动静。 陈见素恍惚中回过头去,却见自己的身后,正是刚从太医院里走出来的东门哲。 陈见素看见东门哲的时候微微愣了下,毕竟东门哲是长辈,他见了东门哲理应行个礼什么的,但是眼下这状况,显然他是不能放开白尹的。 陈见素喉结上下滑动了下,正琢磨着要不要跟东门哲大哥招呼,却见穿着一袭黑衣。脸色苍白的东门哲正好将视线转移到自己这边来。 陈见素还不待说什么,忽见东门哲苍白的脸在看到陈见素的那一刻,忽然就变得铁青起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癫狂 陈见素便扯着白尹边回头看着东门哲,隐隐地,就是能感觉到东门哲的心情十分不好,而且面对他时,那脸色尤其地难看。 陈见素长这么大,就从来没遇见过有谁会这样看着自己。说的具体一点东门哲此刻看着他的表情,几乎是活活想要把自己给吃了! 陈见素越是想到这里,心里越是发怵,就在这个时候,一直站在太医院门口的东门哲似乎是认定了什么一样,大踏步的就向着陈见素这里冲了过来。 本来好端端蹲在东门哲肩膀上的菩提似乎也感觉到了来自主人的雷霆之怒,它很伶俐地从东门远的身上跳了下来,然后向着后面追过来的东门翎的身上蹦了过去。 东门翎眼见菩提向他跳了过来,忙伸手接了过来。抱在了怀里,他的嘴唇微微有些发紫,对着东门哲不顾一切的背影,东门翎隐隐感觉会有大事发生! 东门翎抱着菩提在原地站定,哆哆嗦嗦地在身后唤了东门哲一声:“大、大人!” 然而东门哲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一味向着陈见素冲过去,白尹眼见着东门哲那个样子,他的表情有些难以置信,因为从他的这个角度看上去,东门哲的表情显然是没有任何的理智了! “小兔崽子!混账东西!我就知道是你们干的!”东门哲说话之间已经来到了陈见素的面前。 陈见素被东门哲没头没尾的话这么一吆喝,几乎是当时就愣了,他懵懵懂懂地“啊?”了一声,而后,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东门哲已经挥出老拳,一拳打在了陈见素的脸上! 别看东门哲人已经老了,但是毕竟是北冥男子的体格,年轻时候还是有些拳脚功夫的,而如今他是盛怒之下,陈见素又没有防备,所以陈见素当场就被东门哲这一拳硬生生地打地眼前发黑,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开了白尹。 陈见素眼前还没缓过劲来,东门哲的骂声却在耳边再次响起,这一次,东门哲趁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冲上去扼住了陈见素的咽喉,喷薄的怒气自东门哲的身上传来,陈见素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东门哲那张已经气到扭曲的脸:“说!萃馨是不是你杀的!是不是你杀的!你说话!你说话!” 陈见素被他掐的七荤八素,但是理智还是有一些的,朦胧之中他能够听懂从东门哲口中说出的东西。 陈见素勉强吸口气,伸手去掰东门哲的手指:“东门大人你在、在说什么!萃馨怎么就成了我杀的!” 面前东门哲的目光已经赤红,他的双手狠狠抓着陈见素的脖子,一副讨命鬼的样子,离得那么近,陈见素能看清他的嘴唇的每一丝抖动:“你还敢狡辩!一定是你!是你们陈家做的好事对不对!一定是!是你们假意答应订婚的!一定是你们假意答应订婚!你们利用订婚害死了我们萃馨!然后嫁祸给太后,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的!” 陈见素连掰了几下都没掰开东门哲的手,他几乎要断气了,一双眼睛瞪得很圆,也不知道是给掐的,还是给东门哲一番话惊得:“不是、东门大人你先冷静一下,萃馨、萃馨是自己落水死得,跟我有什么关系?她死的那天,我连引觞河都没有去过!我、我怎么知道她会出事!与我们陈家又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你再敢说没关系!从你们陈家提出联姻开始我就早该防着你们的!你们陈家这一家子全是人屠!杀人不眨眼!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只是萃馨!阿康的死也一定跟你们又莫大的关系!莫大的关系!陈有龙区区一个跳梁小丑!也敢动老夫的人!他害我子侄!我就杀他子侄给他看!”东门哲说着这话。脸色已经绿的不像样子。 陈见素看看自己再不挣扎,只怕就真的要被东门哲给掐死了!他也来不及回答东门哲什么,只继续用力掰着东门哲的手指。两个人的身影兀自在哪里缠斗不止。 东门哲早在仁德帝上位之前,就已经登堂入室,进入朝廷,如今他一个已经快要六十岁的人,在官场中沉浮少说也有四十年了。像这种人,他越老其实应该活的越明白的,怎料看眼前这个样子,东门哲却已然像是个疯狗一样的老头子,见人就咬! 一边的东门翎唯恐东门哲这样闹下去在出什么岔子,于是忙赶了上去,努力在东门哲的耳边规劝什么,但是东门哲现在这个样子,却俨然是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陈见素用了大力气才从东门哲的手下挣扎了出去,但是他刚缓了口气,东门哲却是又扑将上来揪他的衣襟。 陈见素真是被东门哲这个样子给整怕了,忙转身就要夺路而去。他一转身,正是面对着白尹原来站着的地方,但是现在那个地方哪里还有白尹的影子!这小子早就带着燕宛跑掉了! 陈见素强忍着心头的一口老血,心中默默感慨自己今天怎么就这么不顺心,竟是遇上了这等倒霉事!平时看东门哲很明白的一个人啊!怎么就成了眼前这个样子!还说什么自己杀了东门萃馨?真是冤枉死人了!自己虽然跟那女人感情不深,但是也绝对没有杀她的想法啊! “统统给哀家住手!”就在陈见素无比绝望之际,救命一样的声音终于在太医院的门口响起,“夏大人、孙大人,你们还站在哪里做什么!” 太后一声令下果然就是好使,夏宁与孙坚立刻向着自己人使了几个眼色,身边的一圈殿前司、执金吾都纷纷出动起来,冲上去将死死黏在陈见素身上的东门哲给拽了下来。 东门哲估计是真疯狂了,一连上去了五六个人才勉强将东门哲从陈见素身上扯了下来,亏他们刚才看见这场景的时候,只以为是陈见素让着东门哲一个老人家,没想到东门哲是真的力气很大。众人这样一想,瞬间就觉得陈见素刚才没被掐死,真是厉害的紧! 眼看着东门哲从自己的身上退略微下去,陈见素终于长舒了口气。但是他虽然舒了口气,但是对于对面的孙坚却是略微感到有些疑惑。毕竟刚才听文衷衷说的,执金吾是去了东门家才对,怎么孙坚又出现在这里? 但是孙坚在不在这里,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重要的是东门哲这人现在的样子,仿佛是已经疯了。 尽管他被五六个人从东门哲的身上扯了下去,但是被扯开的东门哲,俨然是束发冠也散了,衣襟也全都散开了。因为岁月的原因,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虽然他平时也是以这种发色见人,但是可能平时的时候,东门哲的精神状态还是很好的,所以人们往往会忽略他头发的颜色,但是如今的东门哲俨然是个慌乱无措的样子,若再配上东门哲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庞,众人竟是瞬间感觉他不只是苍老了一倍! 东门哲的双腿双臂皆被人束缚住,但是那种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的怒火却是叫人无论如何也压制不住,东门哲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但是他几乎是狂吼的声音却没有半点的颤抖:“你不用想骗我!一定是你们陈家!是你们陈家!你们陈家这是要我们东门家绝后!这是要闻人家绝后!这是要一家独大!我告诉!你想也不要想!便是我东门家倒了!还有孙家来顶缸,你陈家休想!” 陈见素听着这话,只听得脸色煞白。 其实不只是他的脸色煞白,在场的所有人脸色都是煞白的。只不过每个人脸白的原因略有不同,东门翎的脸是白的,他脸色发白的原因是因为他感觉东门哲疯了,因为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说出这种话;太后的脸色也发白,她发白的原因是东门哲说的话虽然是疯话,但是并不是没有道理——死去的金陵王文人雍是闻人家的人,而死去的东门萃馨和东门坤却是东门家的人。而这三个人的身份无一例外都十分重要。但是身为三大家族之一的陈家却是半个人都没有死,这的确是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太后思及此处,一双凤眸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向着陈见素哪里瞟了过去,陈见素看着太后的目光瞟了过来,脸色几乎是更加难看,他立刻就跪在地上,慌忙解释道:“我、、、、、、太后明鉴,这些事情真的与我们陈家没有任何的关系!若是我们陈家有意掀起风波,又怎么会把事情做的这样一目了然,将矛头指向自己?这不是自找麻烦么?” 陈见素的声音刚落,太后的目光却是刚好从他的身上离开,她没有回答陈见素的话,反而是直勾勾看着前方,看着已经疯狂的东门哲。 然而面对着这个亲人,她的声音却是不冷不淡地:“东门大人今日恐是受了刺激,趁早将人带走吧。” 说完这话她俨然是伸出了自己的手,身后的顺如意忙将自己的手送了上去,将太后稳稳扶住。经过今天这一场折腾,她是真的有些累了。 东门翎见太后这副冷淡的意思,眼底只飞快地划过一丝波动,但是低着头不说话。陈见素眼看太后不理会自己的话,心中却是凉了半截,眼看太后这样,只怕是心中已然对陈家心存芥蒂,陈家只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边已经疯狂的东门哲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有听见太后的话,他给人压制住全身,但是嘴却没人给堵上,只听东门哲的声音依旧在哪里嘶嚎:“就是你们陈家!就是你们陈家!若不是你们陈家,就是闻人夏这个狗皇帝!他恨自己儿子是智障!他心里肮脏!他怕有人谋权篡位!他怕自己保不住皇位!啊、、、、、、闻人淞!闻人淞!你倒是睁开眼睛看看!看看你的儿子都干了什么事!活该他儿子是智障!” “狂悖!狂悖”走在前面的太后的身形终于微微顿住,等她再回过头来的时候,一张脸却已经是僵硬无比,“东门大人已经疯了!赶紧给哀家堵上他的嘴!” 身边的夏宁与孙坚相互看看彼此,一时间却是没有人敢上前去堵东门哲的嘴。 “自古慈母多败儿!东门镜如!东门镜如给你儿子挡那么多丑事!迟早有天会害死他!会害死他的!你毒害先帝!篡改遗诏!令皇嗣蒙尘!纵容他们兄弟之间做那种肮脏的事情!现在你儿子杀了人,你还为他遮掩!你迟早要害死他!要害死他!你死后没脸去见闻人家的列祖列宗的!你没脸!” 东门镜如,那是太后为出阁时的闺名,算起来,自从她嫁入东宫后,边再也无人敢这样直呼过她的名字。 而今突然被喊到名字的她,已经难以抑制她嘴角的颤抖,她甚至是忍不住住抬起了自己的一只手,用那纤细的手指,哆哆嗦嗦指着自己已经疯狂的兄长:“杀了他!给哀家杀死这个疯子、、、、、、没人敢动是不是,那哀家自己来!” 正文 第一百四十八章 隐患 太医院的门口,此刻完全已经乱为一锅粥。 但是行走在宫街上的白尹与燕宛却什么都听不见,白尹此刻的行走速度,严格意义上讲,已经算不上走了。他几乎是以一种小跑的姿态,在着偌大的深宫中疾驰。 他觉得自己已经无法相信那些御医了。 虽然他不是很清楚为什么燕宛会毒瘾发作,但是他现在回想起来,越发觉的此事断然跟那些御医有很大的关联。只怕燕宛现在这个样子,正是御医们听了闻人夏的命令才整出这么一处的。 想到闻人夏,白尹几乎是一阵头痛,就连浑身上下的血液也忍不住变得沸腾起来。八九年来,闻人夏简直如同鬼魅一样缠在他的身边,令他抽身不得。当年他初入宫时,与他是师徒之情,但是自从仁德九年那次秋猎之后,又或者说是仁德九年之前,闻人司从白家回去之后,闻人夏便已经如同是变了个人一样。 他还记得那日自己送闻人司回东宫的时候,彼时的自己虽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那应该是个跟今天一样,虽然有些冰雪,但是阳光依旧和煦的日子。 那时的自己就一本正经地向着东宫走,而闻人司就唉声叹气地,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磨磨蹭蹭跟在自己的后面。 “白尹——”那时的闻人司在自己的身后,那样叫着自己,那声音带点委屈,又有些撩人。 然而“不解风情”的白尹只当自己没有听见,埋着头继续往前面走。 “白尹——”闻人司还在身后叫唤着,声音比之刚才更带了几分嗔怪! “白景行!”眼看着前面的人依旧无动于衷,身为北冥国的小王爷闻人司,觉得自己实在是受不了这种屈辱,在原地停了下来,并狠狠在地上跺了一脚,以示自己的不满。 白尹在前面听到了闻人司的“撒泼”声,总算是回过头来面对着闻人司,白尹坚信,当时如果自己看得见的话,那他必定会给予闻人司一个看智障一样的眼神:“做什么?” “我要吃包子!”白尹话音刚落,闻人司几乎是抢着冲上去几步,理直气壮地叫嚣道。 白尹在那一瞬间微微错愕了一下,眼前的场景,让他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以前在金陵的时候,这人也曾经妖精一样,巴巴地跟在自己的身后,白尹白尹的叫。只是那个时候的闻人司声音更加柔和纤细,有带点软糯。而且现在在看起来,不过半年之隔,闻人司的声音已经有了显著的变化,那种声音已经略微带点男孩子的磁性,不像是自己刚见闻人司时,那种雌雄难辨的少年声音。 白尹听到闻人司的这种要求,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但是也只是僵硬了一下,白尹便沉吟开口道:“既是想要吃包子,等会儿回东宫,叫赵忠诚找人给你去做就是。” 闻人司微微撇撇嘴,却是叫嚣道:“我要吃你买的!不吃他找人做的!” 白尹在那一瞬间皱了下眉头,似乎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才对。只看那样子,竟好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对面的闻人司看见白尹这个样子,不知为何却是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白尹表情更加疑惑地面向闻人司。 闻人司的声音里还夹杂着笑,但是语气却有些酸溜溜地:“哎!白景行,你说你是不是真的傻,看你那个样子,莫非真的要去给我买包子去?” 白尹被他猜中了心思,表情略微有些尴尬,但是白尹还是兀自装着镇定,趁闻人司没再开口笑话他的时候,赶紧把头转了过去:“自作多情。” 闻人司听着白尹的话,却也不恼,反而笑的更欢了:“白景行!哈哈,还我自作多情!小爷倒要看看是谁自作多情!赶紧回过头给我看看,是不是脸红了!” 他边说着,边蹦蹦跳跳就跑上去,伸出一只胳膊就想要去搂他的肩膀,无奈他也白尹的身高差距是在是有点大,静小王爷的胳膊伸了出去,却只有半条手臂搭在了白尹的脖子上,连臂弯都碰不到白尹的脖子。 闻人司一时间咦了一声,似乎喃喃自语了一句:“可恶,怎么就这么高、、、、、、嗯?” 他嘟嘟囔囔那句话说了还不到一半,忽觉自己的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闻人司吓得倒抽一口冷气,等他反应过来,却发现自己已经被白尹这小子给从地上抄进了怀里!闻人司惊讶地咦了一声,但是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立刻抗争道:“放手!放开本王!饶你不死!” “饶我不死?”白尹冷峻的脸没有别的表情,但是他还是很认真的咀嚼了一下这几个字,“我倒是很想知道,你静王爷闻人司手下,什么时候才能出个能威胁我性命的?” “你!”闻人司一时气结,却是想不出什么话来回答白尹,“自恋!不要脸!先、先放我下来!” 白尹闻言,依旧丝毫不为所动:“放你下来?可以啊,先承认是谁自作多情?” “是你!”静小王爷宁死不屈,在白尹的怀中挣扎着,几乎要翻个跟头。 然而白尹听到这种回答,却是越发不肯松手,反而将怀中的人匝地更紧:“重新给你次机会,再回答我一次。” 闻人司几乎被白尹的蛮力钳地喘不上气来,但是静小王爷不愿意就这样认怂啊,于是梗着脖子埋怨道:“哈!白景行,想不到你这小气!我闻——” 闻人司还没将自己的名字叫全,他又猛然感觉白尹原本抱着自己上半身的那只手,竟是悄无声息的撤开了,闻人司上半身失去了支撑,顿时就感觉天旋地转,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往地面上撞过去。 “白景行你断子绝孙!不得好死!”闻人司几乎是不忍心看自己脑袋开花的样子,吓得赶紧伸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但是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发现自己的头并没有撞在地上,虽然白尹是个瞎子,但是不可否认,他对于闻人司的身高还是很有把握的。此刻的白尹双手正抓着分别闻人司的两条小腿,居高临下地看着被自己倒悬着的闻人司:“机会不多,考虑好了再说啊。” “白景——不!白尹大爷!白尹大爷,行行好,我错了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我嘴贱不应该——啊!赶紧放我下来,我脑袋充血!放手啊!” 被倒悬的滋味果然是不好受,闻人司空有两只爪子,但是根本没有用,他几乎是秒怂。 然而白尹这“混球”今日偏偏是兴致来了,即使是听到了闻人司话,却依旧是装作一副不满意的样子,重新说道:“声音太小,我听不见,大点声!” 闻人司听到这种话,真是委屈死了,自己刚才求饶的声音几乎是可以用声嘶力竭来形容了,自己现在离得东宫这样近,只怕刚才那声音都要传进东宫里面去了。 闻人司想到这里,却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想到东宫,他就忍不住想到了东宫里还住着另外一尊佛,他下意识地瞅了下门口。万幸门口没有人,闻人司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 但是上面的白尹却俨然是等的有点不耐烦了,双手颇为不老实的晃动了两下,闻人司被他这样一晃,整个人更感觉翻江倒海,几乎要吐出来了,他连忙伸出双手,支撑在地面上,微微抬起自己的头,好叫自己充血的脑袋缓和一下:“我说!我说!” “我等着。”白尹的话言简意赅。但是听在闻人司耳朵里,闻人司忍不住想要骂这小子一声“死禽兽”。 闻人司最后再看了一眼门口,门口依旧一个人都没有。闻人司索性闭上眼睛,咬咬牙,左右他静小王爷糗事也没少做,喊了就喊了,左不过就是被几个太监宫女给笑话了去的事。 闻人司既然打定了这个主意,也就顾不上省么脸皮了,等喊完了,自己又是一条好汉! “是我自作多情!是我无理取闹!是我故意骚扰——” “以后还敢不敢?” “不敢了!不敢了!” “以后听不听话?” 闻人司简直要被白尹倒悬到气绝身亡!他也来不及细究白尹的话是不是已经有些脱离了正轨,只一个劲儿地在那里闭着眼睛喊道:“听你的!听你的!白大爷我都听你——” 闻人司那里说的正起劲儿,然而他一个“的”字还没出口,那厢忽觉自己面前竟是有个东西冲着自己面前冲了过来! 闻人司一愣之间,来不及躲闪,倒是白尹反应还快些,立刻就将闻人司抱离了原地。 响亮的咯噔声在闻人司脑袋旁落定。 闻人司只听着声音,心中边已经凉了半截,等他一睁开眼睛,却见落在自己脑袋边的正是一只银柄的拂尘,那是宫里的太监用的。而眼前这只拂尘更是与众不同的,只看上面的兽毛,便是与众不同的上好塵尾,绝非普通太监所用的丝麻。闻人司在认出这只拂尘的瞬间,就下意识地看向了东宫的门口——刚才半个人都不见的门口,现在俨然是站着“大队人马”。 站在最前面,也是最中间的,自然就是他已经半年没怎么见面的闻人夏,他的脸色还是铁青的,手也是哆嗦的。他左边站着的是江如意,江如意脸色苍白,手里的拂尘却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而站在闻人夏右边的正是他房里的赵忠诚,赵忠诚的拂尘倒是好好抱在怀里,但是他的脸色远比江如意要白。 看到这一幕的闻人司几乎是瞬间就反映了过来,他双腿快速地挣扎,企图从白尹的手下挣扎出去:“不是!阿夏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们开玩笑的,纯粹开玩笑!白尹你别闹了,快放开我!” “阿夏”这两个字一出口,白尹也终于明白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谁,但是当时的他不太明白的是为什么闻人司在见到闻人夏的时候会那样慌张。 然而白尹还是放开了自己的手,闻人司毫无防备地落在地上。落在地上的闻人司来不及收拾自己已经凌乱的衣衫,他连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努力向着闻人夏的方向跑了过去:“阿夏这是个玩笑!你别当真,我——啊!” 闻人司一语未了,对面的闻人夏却已然劈手硬从赵忠诚的怀里抢过了另一只拂尘,对准了闻人司的脚下就扔了过去。 闻人司急速奔跑的过程中,哪里来得及停步,他几乎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就那样踩上了那只拂尘,继而便以一种极其可笑地姿势硬生生摔在了坚硬的地面上。 然而在着地的那一瞬间,闻人司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膝盖处似乎发出了一声不小的脆响。 正文 第一百四十九章 城西往事 当时闻人司摔在地上之后,太医给出的诊断是,他的髌骨出现了一道裂痕,按理养上两天也就好了。 身为一个男孩子,摔着伤着也实属正常,区区一道裂痕倒也算不上什么,顶多一瘸一拐的走上两天也就是了。但是两个人却万万没有想到,就是因为这么一道小小的裂痕,却为将来,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那一年是仁德九年,因为静王自白家养伤数月后归来,龙颜大悦,再次组织全部皇族前去长白狩猎。在那场狩猎过程之中,闻人司有意掩盖自己膝盖受伤的事实,强行上阵,结果在狩猎过程之中“遭遇异族伏击”,不知所终。仁德帝闻人淞倾全员之力在长白搜寻闻人司下落,太子也跟随前去搜寻,怎料半月后闻人司没找到,太子自己也“自马匹上滚落”腿部落下重伤。 最后,静王闻人司被少傅白尹完好无损地带回到仁德帝身边,但是身为太子的闻人夏却从此落下“残疾”,一蹶不振! 因为这场狩猎,整个北冥的上空都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东宫更是如此,阴郁的气氛几乎是弥漫了所有角落。 但是令人压抑的远远不止于此,令白尹与闻人司更感到压抑的,是他们所遭遇的“伏击”也好“摔落”也好。那都是用来掩饰真相的。最最令人羞赧的是,在闻人司所谓的遭遇“伏击”那天,白尹是第一个发现的,也许闻人司应该庆幸白尹是个瞎子,没能直接看见那活色生香又恶心残忍的一幕,但是只是回味一下当时此起彼伏的索求声与哀求声,便足以在脑海中脑补出各种场景。 “都是因为你!要是你不在东宫前同我闹,我会摔伤自己的膝盖么!如果我没有摔伤自己的膝盖,也许我就能跑掉的!我、我恨死你了!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彼时他恐是害怕急了,又羞愧急了,所以他才会对着姗姗来迟的白尹说出那种话来。 然而姗姗来迟的白尹只是低着自己的头,只是默默低着自己的头,仿佛真的是错在自己。 他当时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白尹没有当场杀死那些**他的人,而且还以“养伤”为由,将他偷偷藏在长白某个隐蔽的山洞之中。 直到半个月之后,白尹终于觉得他“恢复”地差不多了,这才决定将他领回皇上那里,然而就在回去的途中,再经过那个令他受伤的地方的时候,他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耳朵,就在曾经自己受难的地方,此刻正上演着相同的场景,人还是那些人,但是主角却已经不是他,而是换成了闻人夏。 当时的他张着嘴巴,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又或者是想要尖叫出来,但是白尹却好像是能看见一样,伸出了右手,轻轻掩住了自己的嘴巴。还是厚实又可靠的鹿皮质感,但是不知为何这次触碰起来,却是让闻人司感到万分的陌生,甚至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所谓、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记忆中白尹的声音,似乎还在他的耳边清晰地响着,“就是这个道理。总要让他受到同样的惩罚,才算公平。” 如果不是白尹的这句提醒,他几乎都要忘记了,白尹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只是他那句话,未免让他心中隐隐动摇着,毕竟受到损害的人是自己,为什么白尹会帮他报复?又或者说自己在白尹的心中,他已经是属于他的一部分,侵害了他,就是侵犯了白尹自己。 闻人司觉得不太可信,也不再敢信。总之那件事,他们终究是选择了袖手旁观。而这件事情就宛如一道不可磨灭又显眼的伤疤,让两个人每次相对的时候,都感到尴尬万分,残忍万分。 白尹的身影,飞快地在宽敞笔直的宫街上快速的跑过,他不只是内力不错,轻功也是绝佳,不过片刻之间,他已经拐过了景仁宫,径直向着东华门的方向狂奔过去。 也许是他奔跑的太快,以至于他没有发现,就在他转过景仁宫的那一瞬间,有道碧绿色的身影,赫然出现在景仁宫的门口。 如果白尹能够转过头来看那人一眼的话,他会惊讶于他穿衣的风格与文远若很像,但是他周身散发出来的气质,却是危险的。与文远若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驯服、温顺感完全不同! 北冥的冬天是很冷的,但是纪箬身上的那件衣服却着实单薄,他的半条手臂从碧色的纱衣中露出来,雪白而细腻的肌肤,丝毫不亚于燕宛。但是也就是在那条雪白细腻的手臂上,以及那只俏生生、白嫩嫩的手指上,淋漓的鲜血,格外刺目。 他从景仁宫的大门中,慢慢走出来,一双称得上妩媚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着白尹身影消失的地方。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思绪好像是回到了很久的以前,他仔细思索了一下,但是终于是叹了口气,似乎是有点惋惜、有点自嘲:“也许、他也已经这样大了。” 他说完这话,眉头不可抑制的皱了皱,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轻轻掩住了自己的嘴巴,不过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正是沾着鲜血的那只手。然而面对着这鲜血,他毫不避讳,反而是轻轻伸出了自己舌头,蜻蜓点水一样的舔舐了一下。 顺便他没有忘记喊一下记忆中的那个名字——白瑛。 然而身在宫外的白瑛,对于这声呼唤,全然不知。 时间现在已经是申时了,送完黄瓜的白瑛有些疲惫的一个人从安国侯府里走了出来,天色已经有些黯淡了。 去见陈有龙一次,还真是有些疲惫。其实倒不是陈有龙不好打交道,要说这陈有龙实在是个很客气的人,说话也圆滑,但是偏偏他在家教实在是有些严,以至于白瑛一贯觉得他们家的气氛上略微有些压抑,整的白瑛在他们家不得不绷着一张脸,想笑也笑不出来。 如今总算是从陈家出来了,白瑛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他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安国侯府的大门上的匾额,心里微微摇了摇头,要说这安国侯陈有灵,那的确是个实在人,从仁德帝在位时,陈有灵便为北冥征战沙场,这些年下来那也是战功赫赫,怎料偏偏当年站错了对,支持了闻人司。闻人夏在位七年,硬是让陈家穿了七年的小鞋!他都替陈有龙感到委屈! 白瑛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为陈有灵默哀了一小下,等默哀完毕,白瑛立刻就转过头去,从自己口袋里摸了一只玫瑰馅的老婆饼,放在嘴里嚼了嚼。放松心态准备向着城西出发! “这女人啊就是麻烦!哎,还是小爷自己一个人好!”走在路上的白瑛颇为哀怨的看着自己手里的那只老婆饼,圆圆的老婆饼被自己咬了一大口去,现在的老婆饼活像一只没长圆的月亮。 白瑛看着自己的这只老婆饼,目光里似乎闪烁出些许的怜爱之色,他想若是井莜莜能看自己这种眼神,估计她能气的将自己手里的这只老婆饼抢过来扔在地上再踩个稀巴烂! 喜欢吃老婆饼是白瑛的一个嗜好,但是至于他是怎么染上吃老婆饼的恶习的,恐怕连他自己都忘了。 白瑛也懒得再去琢磨自己究竟为什么喜欢吃这小东西,他将剩下的那半只老婆饼整个儿塞进自己的嘴巴里,酥脆的面皮,微微带些油腻,甜腻腻的玫瑰馅,直齁到白瑛的嗓子眼。吃到这里,白瑛又想起了井莜莜,若是井莜莜在自己身边看见自己吃东西这个德行的话,肯定是会骂的。 但是偏偏井莜莜已经不在身边了,因为她选择带着东门远去找舒窈。如今想来她应该已经将东门远送了回去,自己也就回白家了。 至于井莜莜为什么会选择去送东门远,而不是跟着白瑛去城西,这是有一定原因的。 因为就在几个时辰前,井莜莜追问他那个城西究竟是个什么鬼的时候。他十分诚恳的将来龙去脉讲给了井莜莜听。 “就是说那城西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你过来些,我偷着与你讲,别让文衷衷听见。”白瑛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将井莜莜硬扯到了自己的身边,小声说道,“要说这个城西,我要先从那个静王闻人司哪里说起。” 井莜莜做了个万分诧异的表情:“怎么又跟闻人司有关?” “哎!左右就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上回不是跟你说过白尹跟闻人司的事么!就是他们两个人不是经常闹不愉快么!就是这一不愉快,白尹他就总是不理闻人司,这闻人司心里有火没处可以发泄,正好赶上他的侍卫里面有个跟白尹哥身形很像,模样也略有点影子的。闻人司也够坏的,每次他跟白尹不高兴,就喜欢回来打这个侍卫,最后一来二去将人打死了。那侍卫是家里的独子家里就一个老娘,他一死了以后家里没人接济,后来闻人司自己可能过意不去于是就经常派人去照顾。后来他不在了陈见素就把这活揽了过来,可是陈见素也要出去打仗,所以他没空的时候就叫我去。” 井莜莜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也就是说,住在城西的,是那侍卫的老娘!” 白瑛听到这里,连忙点头称是,井莜莜只微微一笑,当机立断:“那好,我等下跟你一块去!” “哎哎哎!可别可别!”白瑛听到这里,脸色却是突然变了,伸出两只爪子挡住了井莜莜前进的脚步。 井莜莜狐疑地看了白瑛一眼:“为何不能去。” 白瑛两只爪子上下晃动道:“哎!你不知道的!这个婆婆呢其实命很苦的,她一个人将自己儿子养大,本来就指望抱孙子了,谁知她儿子死了,于是着婆婆性子就变得很古怪,见不得人家小伙子领媳妇在她面前晃悠的!你若是去了,只怕是要被打出来的!” 井莜莜挺大这里,脸上的那抹怀疑之色简直是夸张到了极点,但是白瑛这二货显然是无视了自家未婚妻的表情,反而将她向着东门远那里一推:“所以叫我说,你还是赶紧将着孩子送到他姨娘哪里去好了!没准她正急着找孩子呢!” “白青衫你!”井莜莜不及将话说完,那边白瑛已经一把抓过桌子上的黄瓜,无顾于井莜莜一脸的嫌弃,跳出茶棚的栏杆就跑掉了! “白青衫!信你的鬼话我就是大傻子!”井莜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目送着白瑛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 申时的北冥已经渐渐被夜色所包笼,行走在昏暗的街道上,用力咀嚼着老婆饼的白瑛浑然没有注意到,一抹碧绿色的身影已经在他的身后,跟了他很久。 正文 第一百五十章 瑛哥儿来发老婆饼 众所周知盛京是北冥的首都,也是北冥最为富庶的地方。 但是即使是在多么富庶的地方,还是会有贫富差别,众百姓贫富差别不一,住的区域自然也就不同。就拿北冥的盛京来说,盛京城的富户那基本都是将房子安排在靠近皇城的位置的,而那些收入一般,或者是贫苦人家,大多都是将自己的家安置在距离北冥比较远的地方。这其中又因为北冥的皇城坐落于盛京城中稍微偏向东北的位置,所以位于盛京城西南的地方,乃是盛京中地价最为低廉的地方。白瑛如今即将去的城西,正属于那片低廉之地。 白瑛身为北冥白家的少主,说白了也是土豪子一只,平日里向来是养尊处优的主儿!但是他可能是来这个地方来了很多次了,所以面对于眼前萧索凄凉之景,他竟然毫无反应!反而是神态自若地穿过一条又一条布满泥泞的道路,走过一道又一道地上流满污水、空气中散发着泔水臭的胡同。而且可能是天色已经晚了,他自己也可能有些饿了的原因,他甚至是很自然的从自己的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只老婆饼,放进嘴巴里,先狠狠咬了一口!再啊呜一声全部塞进口!哎!如此吃着老婆饼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身边也没有叽叽喳喳乱吃飞醋的井莜莜,白瑛感觉自己心情十分不错!于是不由自主地哼哼起了一首不知名的青楼小调。 一直跟在白瑛身后不敢露头的井莜莜,耳听着白瑛吭哧吭哧的咀嚼声与时不时发出的小曲声,简直是郁闷到了极点!白瑛今天简直是刷新了井莜莜的世界观!以前的井莜莜只是觉得白瑛是个奇葩,但是现在她才猛然发现这个白瑛他是特别奇葩!且不说他吃这老婆饼的时候是如何忽略掉空气中的泔水味儿的,就说他吃老婆饼这种东西的时候还能哼歌,这就让井莜莜十分不能理解!他就不怕一口气没控制好,呛死自己么! 井莜莜气急败坏地紧紧跟在白瑛身后,她虽是大家小姐,但是平日里也曾跟着自己的父亲兄长一起行走过江湖,所以总归不是什么娇气的身子。可是今天的情况略有不同,几乎折磨地井莜莜快疯了! 现在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下来,一直跟在白瑛身后的井莜莜始终不敢使用照明工具,白瑛一个大老爷们对于路上的泥泞或者是臭水沟倒是毫不在意,但是井莜莜就不行了,她几乎是每走上几步,都会意外地一脚踩上惊喜!白瑛走了一路,井莜莜的一双鞋子也跟着湿了、脏了一路,加上时不时吹上个小北风,井莜莜只觉得自己的脚都已经麻木了! “杀千刀的白青衫!千万别让我发现你要去干什么坏事!否则老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黑暗中的井莜莜简直是忍着满腔的委屈,恨恨咬了口银牙,以示自己的不满。 但是白瑛现在可能已经完全沉浸在老婆饼的幸福之中,竟是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身后的异样,反而这脚下的路越走越曲折了起来! 井莜莜眼睁睁看着他穿过一条狭小的胡同,在胡同的尽头,有一道满是雪泥肮脏的街道,白瑛穿过那条泥泞的街道。街道的另一边赫然是有一道更加狭小的胡同,狭小的胡同通过两个人都有些吃力,白瑛的身形在胡同里面行走刚刚好。井莜莜眼睁睁看见白瑛进去了,也仗着身子纤细跟了进去。 如果只看这一条胡同,那固然是有些窄小单薄,但是怎料胡同里面却是各种拐弯抹角,两边的房子加上胡同中供人行走的通道,竟是如同一座偌大的迷宫一样。白瑛极为娴熟的在这“迷宫”之中游来走去,井莜莜紧紧跟在白瑛身后,唯恐自己跟丢了。 最后白瑛终于在一处胡同的尽头,停下了自己的脚步,白瑛停下来面对着墙的那一刻,身后的井莜莜几乎是以为白瑛发现了自己!她正急的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应该向哪里躲避好!然而白瑛接下来的动作却是让井莜莜宽了宽心,白瑛丝毫没有回头看的意思,他在原地略微停了一下,然后也不给井莜莜一个准备的时间,随手将自己头上的那枚羊脂玉束发冠轻轻拆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只有白家的家主和长老级别的人才必须带束发冠的原因,井莜莜从未见过不带束发冠的白瑛是什么样子的,如今白瑛将自己的束发冠取了下来,他满头的青丝就那么随意落在了他的背后。虽然白瑛只给了井莜莜一个背影,但是不可否认,只是看着那个背影,井莜莜在那一瞬间竟是有些恍惚。毕竟白瑛那头头发看上去真的是很有光泽很柔软的样子,而且可能真的是朦朦胧胧看不真切的原因,井莜莜竟是意外感觉,因为那散落的长发,白瑛竟是隐隐生出几分仙气来! 井莜莜正这样痴迷的想着,却见眼前的“仙人”竟是将手里的束发冠随手往地下一扔,然后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条发带一样的东西,将自己的整个头发都胡乱拢到了一起!用发带扎成了一条马尾!行为之粗暴,动作之随意,让身后的井莜莜瞬间感觉他那份仙气荡然无存!而且更令井莜莜无语的还在后面!白瑛将自己的辫子扎好了之后,竟是呼哧一下子蹲到了地上,跟瞎子一样摸索了半天:“诶诶诶!小爷刚才是随手束发冠丢哪了?” 井莜莜:“、、、、、、” 白瑛不愧为白家的少主,在黑暗之中,他完全恢复了自己的瞎子模式,在地上摸索了半天,终于摸索到了自己的束发冠。井莜莜眼看着他从地上捡起了束发冠,然后看他从怀里拣出个帕子,好好擦拭了下,这才放进了口袋里。做完这一切,白瑛忽然转过了自己的身子,竟是向着自己的右手边转了进去!井莜莜这才注意到,原来这不是一条死胡同,原来在胡同尽头的右手边,还有个胡同! 井莜莜忙挪动着自己已经湿透的脚丫,紧紧跟了过去,她扒着转弯处的一处墙,往那条胡同里看去。她看过去才发现,原来白瑛转进的那条胡同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死胡同。那条胡同简直是窄小到了极致,白瑛在里面只能微微侧着身子才能通过。 在死胡同的尽头,那是一张破旧的木门,而白瑛就是在那破旧的木门前停了下来。井莜莜猜那木门上可能是寒酸到没有门环,所以白瑛就那么伸出了自己的手,向着上面拍打了上去:“郭大娘!郭大娘你歇息下了没有啊!” 井莜莜听到“郭大娘”这个称呼,心里不由得有些尴尬,莫非人家白瑛没有骗自己? 然而白瑛的话向着木门里说完了,木门里却依旧是半点动静都没有。 白瑛显然是不死心,用力又拍了几下门:“郭大娘!我瑛哥儿,我来看你了!” 这次白瑛话音刚落,木门里面倒是不见什么动静,反而井莜莜附近的邻居家却是传来了几声叱骂:“大晚上的叫什么叫!叫什么叫什么叫!死人了还是催命呢!还莺歌!你怎么不燕舞呢!” 井莜莜听到那人的声音粗犷无比,料想是个男人,但是那男人的最后一句话却是让井莜莜无端感到想笑,其实她刚听到“瑛哥儿”那个名字的时候,也想这么笑话白瑛的!但是她刚扯了扯嘴角,却旋即有些不高兴起来,怎么说白瑛也是她的人,怎么就能让别人随便笑话! 想到这里,井莜莜未免有点恼,想要骂,但是她刚要开口骂,却突然想起自己正在跟踪白瑛,自己要是一骂,只怕自己就要暴露了。正值自己无比纠结之际。 一道略显苍老,然而尖锐的声音,却从白瑛面前的门里响起:“大晚上什么大晚上!你是猪油烫了眼睛瞎了么!你家才死人!你家才催命!” “嘿!你个不要脸皮的老货!仔细爷爷大耳刮子抽你!” 那苍老的声音边说着,井莜莜边听着传来一阵捯饬门栓的声音,那苍老的声音还没说完,只听她还继续往下说着:“你倒是抽一个试试!叫个瑛哥儿又怎么了!总比你家那什么娇花娇草好听多了!乌烟瘴气的!窑子里拣出来的破烂货,你兄弟两个也拿来当好东西!再敢在再哪里满嘴胡说八道,乱唬老娘,我这便命我儿同僚,抉了你裤裆里的当啷二两肉去!” 得!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关于裤裆里的威胁一出口,那男人的声音却是没再响起。白瑛听到这话的时候,身形似乎也明显一僵,估计这裤裆里也是一凉。 门口传出咿呀一声响,井莜莜忙将自己的脑袋缩了回去。只听里面的白瑛恭恭敬敬地叫了声:“郭大娘好。” 那苍老的声音的主人显然便是这位郭大娘,郭大娘眼见了白瑛,声音似乎也跟着柔和了一些,边说这话,边将白瑛往里面让:“啊!是瑛哥儿来了,怎么这么晚了还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白瑛闻言倒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了笑:“哪里有什么事,今日不是二十五么?正是打扫房子的日子,阿龙本是要来帮忙的,怎料路上遇上些事情,一来二去耽搁了很久,就换我来了。” 白瑛的声音越来越远,门口又传出一声咿呀一声,想来是郭大娘已经将白瑛请进了门。 井莜莜探头探脑地跟了上去,她是习武之人,轻功也不错,只深深提了口气,井莜莜纵身一跃边已经将自己的身子压到了墙头上,趁着房间里折射出来的微弱的灯光,以及那位郭大娘手上的提灯,井莜莜总算看清了门里面的样子。 总的来说与井莜莜想象相同,里面干干净净一个小院子,院子里面只有一两处屋子,一处是供人居住的主屋,一处是放置杂物的地方,连带着一个做饭用的小棚子。那间主屋里一共三间房子,看中间像是客厅样子的,不住人,客厅左右两边才是人住的。 井莜莜使劲看着庭院里,白瑛与那位郭大娘的一举一动,其实哪位郭大娘还是蛮出乎井莜莜想象的,本来她以为那郭大娘应该是位慈眉善目干巴瘦小的老大娘,怎料这位郭大娘实际上是属于生的身材壮实,走路敏捷的一位!而且更出乎她意料的是,就在郭大娘引着白瑛进入客厅的时候,两只颜色普通,毛发略有些肮脏的小猴子竟是从里面吱吱呀呀地奔跑了出来,看那样子猴子们似乎是很认识白瑛的,所以一下子就扑倒白瑛身边,伸着爪子蹬着腿向着白瑛身上爬。 白瑛穿着雪白的校服,倒也不嫌弃它们脏,反而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两只老婆饼,一猴一个。 井莜莜注意到,两只小猴子们身形其实是有些偏瘦的,而且两个猴子手里有了老婆饼之后,还是不肯走,反而两只猴子并排在一起,眼眨巴着黑眼睛盯着白瑛的口袋。 白瑛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还想再向自己口袋里摸摸,但是他旋即想到自己的白玉冠似乎还在里面,于是白瑛只得苦笑一下,对着两只猴子连连摆手:“去去去!瑛哥儿已经没了!一边儿玩去!”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二章 猴子刨土 白瑛这样说了,然而两只并排在一起的猴子似乎根本不相信白瑛的话,依旧眼巴巴看着白瑛。 白瑛有些尴尬地护住自己的口袋:“里面东西是我的,不能在给你们了。” 白瑛的话刚落,却听身前的郭大娘便已经回过了头来,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竹竿子,冲着两只小猴子就是一阵驱赶:“去去去,一边玩去!” 两只小猴子倒也机灵,一看见是郭大娘拿了竹竿来,立刻分头向着两边跑开。井莜莜注意到,只那两个猴子中,其中一个猴子的脖子上似乎是缠了一条项圈,她马上就反应过来,这位郭大娘很有可能平日里是以耍猴为生的。 井莜莜这样想着,郭大娘便已经将白瑛整个儿迎进了客厅中。客厅中尚有一盏昏暗的小灯,地下似乎还有个炭盆子之类的东西,白瑛进去之后,很自然地随手取了个小杌子来坐下。郭大娘使钩子将炭盆子里的炭拨动了几下,然后向着白瑛那边推了推:“瑛哥儿来的虽晚些,但是倒也是个好时候,我这里才煮了羊肉汤,与你成一碗吧。” 说罢也不等白瑛说什么,只转头去了,看来羊肉汤是在客厅里面热着的,所以郭大娘没有出门,只在屋里就寻了一只粗瓷碗。再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端了满满一碗的样子。 白瑛眼看着郭大娘将碗送来了,虽然满口推辞,但是一张脸却已经笑成了花,伸出手去接那只碗:“啊!这如何使得,我原是来帮忙的,不料这忙没帮上,饭倒是先在大娘这里吃了。” 井莜莜只看白瑛那个样子,心里默默呸呸了两声,心里骂了声虚伪!但是她虽然这样骂白瑛,她自己的肚子却跟着抗议了起来,也是,自从中午到现在,她一点东西都没吃呢。 白瑛在温暖的室内,抱着那碗羊肉汤,只管在哪里傻呵呵的笑,全然没有注意到黑暗中有双幽怨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看。 郭大娘只看他那个样子,却也只是一笑:“我这里这么小个地方,哪里需要你们来帮忙,我自己拾掇拾掇,一会儿功夫也就好了。倒是你们事忙,你们总往这里来,只怕耽误时候呢。” 白瑛嘴里嚼着羊肉,边抬眼看着郭大娘边使劲摇摇头:“不忙不忙!如今宫里虽然也要过节,但是、但是忙的都是太监宫女、对、他们忙,我们没事的。” 井莜莜在墙头听见这种话,却是微微有些诧异,白瑛这小子这话说的,到好似自己是宫里人一样。 然而郭大娘听了这话,却是丝毫没有怀疑,反而是微微叹了口气:“哎!不忙也好。只可惜了修元,若是他没被那什么王爷害死,想来也能跟你们一样,调到殿前司去了。” 听到这里,井莜莜总算是有些明白过来,这位郭大娘口中的修元,应该是她死去的儿子。而所谓的殿前司云云,大概是陈见素与白瑛杜撰出来骗这位大娘的。 现在伪装自己是殿前司侍卫的白瑛白少主听见郭大娘如此说话,脸上微微有些尴尬。 郭大娘许是察觉到了白瑛的尴尬,旋即改口道:“你瞧我又说起他了。哎!其实便是他活着,估计他也是及不上你们的,你与阿龙,论相貌,论武功,都是人中龙凤一样的人物,修元这傻小子,又怎及得上你们万分之一。” 话说到这里,郭大娘的语气未免越来越伤感。整的对面埋头吃肉的白瑛也吃不下去了。 白瑛将嘴里的肉咽了下去,勉强对着郭大娘做了个笑:“怎么会,修元人很好的,武功也很好。我与阿龙时常不及他的。” 说到这里,白瑛忽然伸手捏了捏自己的脸,竟是有些哀怨又讨好的向着对面的郭大娘抱怨道:“哎!大娘你不知道呢,我与阿龙其实也就剩下这身皮了,你光瞧着好看,其实中看不中用。我俩其实都是绣花枕头呢!” 外面的井莜莜眼看白瑛做出那种样子来,分明是个讨好卖乖的样子,心中不由的狠狠一惊!好你个白青衫,净在外面装乖卖可爱!怎么不见到姑奶奶面前这样! 其实白瑛这么一卖乖,倒是颇受郭大娘的喜欢,那郭大娘的略有些悲戚的声音旋即掺杂上了些笑意:“去去去!你都多大的人了,还在这里卖乖,我可不吃你这一套。你与阿龙都是殿前司的人,又怎么可能绣花枕头!” 井莜莜心中默默点点头,其实说来这老婆子眼光倒也不错,要说白瑛,那的确不是绣花枕头。毕竟是北冥第一武学世家的少主人,当年也就是比白尹差了那么一点。而且这些年白尹已经多年不出江湖,只怕白瑛的实力几乎能与白尹平齐了。 白瑛看郭大娘笑了,自己嘴角忍不住也勾了勾,但是白瑛这人就是不应该笑,但凡他露出一点笑意来,那基本上都笑的跟个二傻子一样,让井莜莜忍不住扶额。 郭大娘似是笑了一阵,但是很快就收住了:“不过,说到绣花枕头了,我倒是又想起了那孩子。” 白瑛闻言轻轻挑眉:“那个?” 郭大娘略微一沉吟,似乎是想到了很远的事情:“还能有谁,就是那个叫阿司的孩子啊。” 听到“阿司”这两个字,白瑛的脸上几乎是瞬间就白了几分,井莜莜竟也觉得“阿司”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莫非是他! 井莜莜脑海中飞快地闪过闻人司那张绝美的脸庞,但是很快她又感觉不可思议。郭修元是被闻人司打死的,这郭大娘怎么还能这么客气地称呼他?除非郭大娘只知道是静王爷害死了自己儿子,却不知静王爷究竟长什么样子? 果然只听郭大娘继续在底下说道:“要说那个叫阿司的孩子,虽然我见他的次数比见你们的次数少很多,但是我对他的印象可真是深刻,毕竟长得那样漂亮、身子也纤瘦的很,第一回见他,我以为他是男扮女装呢。当时就是他亲自将修元的死讯带到我这里,修元死后的几年,一直是他来看我呢。这可惜、可惜后来听阿龙说,他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竟是失踪了!如今想来也已经七八年没有见了。那么漂亮的孩子竟是没了,真不知他家人要怎么心疼。” 白瑛低着头却是不说话,心中却是只默默冷笑。闻人司丢了,他的“家人”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疼呢?心疼的也就是白尹跟陈见素这两个大傻子罢了。 “阿龙说,他会去找阿司的,可是这都七八年过去了,却是半点消息都没有。是不是有他的消息,你们却忘了同我说?” 郭大娘这样说着,然而白瑛却是一动不动,仿佛是陷入了沉思,郭大娘一连喊了他两次,他这才回过神来,小声说道:“没、没有。一直没有找到,他家里人、家里人也只当他是死了。不再找了。” 郭大娘闻言却是又动了悲伤的心思:“这样啊,哎,他家里人也真是的,不过也难怪,他说他跟家里人关系不好的。以前我还问过他娘,他说他娘生他的时候就死了。他说他爹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听说是早就有了老婆,骗了他娘才生下的他。他不愿意认那个爹的。” 白瑛自然不知道皇家的秘密,更不会把这些人跟婧妃、仁德帝与当今太后联系到一起。他一听郭大娘这样说,心里不由得有点佩服闻人司“胡编乱造”的能力!这身世编的还挺凄惨! 白瑛见郭大娘言语之中似乎还想将话往闻人司身上引,于是忙插口改变话题道:“诶!对了郭大娘,刚才门外拿我名字消遣的,可是隔壁的吕见福家?他不是光棍么?怎么又是娇花娇草,又是窑子的?” “嗨!”言辞刚才还颇为哀怨的郭大娘听到这里,语气竟然真的是瞬间就变得极为不高兴起来,“还不是他那个在城中做活的弟弟有门路!他弟弟不是在皇城跟前的盛林轩做伙计么!这一来二去的不知道怎么就发了大财!不再在盛林轩干活了,于是就带着自己的钱回来了!他吕家一直是以买豆腐为生,平日里缺斤短两的,没人乐意光顾他们,日子过到狗窝里去,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如今他弟弟有钱了。哥俩个打那什么什么坊里卖了两个窑姐回来,一人一个呢!” 白瑛一口羊肉汤没咽好险些呛着:“盛、盛林轩?那不是、那不是盛京城最大的饭店么?可是盛林轩再大,也只不过是一个饭店,只是一个伙计罢了,怎么会挣了大钱,又买了窑姐?” 郭大娘闻言只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谁知道他们的勾当!其实也不是你一个人这样想,那街坊邻里都这样想!他们都说是这个吕二发的可定是不义之财!要不然他怎么会有那么好的命。大伙儿都这样想着,结果可不是么!后来就有人来他们家,说是朋友来约吕二出去吃饭,结果就那吕二,去了一趟就再没见回来!” “没回来?”白瑛微微一愣,其实他一听到盛林轩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关于闻人雍溺死在盛林轩粪坑的事情,额、他现在在吃东西,想这件事情似乎不是很好。 白瑛到这里就忍不住干咳了几声,继续说道:“那、那没回来为什么就不去报官!” 郭大娘的声音里掺杂了一丝冷笑:“还报官!这胡同里的人家都是图个糊口的,哪里有那种好事的去揭露这种事情!就拿吕见福他自己来说!那丢的可是自己的亲弟弟!谁知道他不光不报官,反而顺便将他兄弟的窑姐一块给占了!他手头又有他兄弟的钱,如今由着自己的性子挥霍呢!便是豆腐摊也不出了!” 说到这里,郭大娘微微顿了下,旋即就用一种含酸的语气继续说道:“作吧作吧!让他有了娘们忘了本分!只看那什么娇花娇草的妩媚样,我看着就气不打一出来!什么好货色,等吕见福造作完了自己的钱,首先卖的就是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女人!你是不知道!那什么娇花娇草的娇嫩这呢!前个儿那个姐姐娇花出来倒尿壶,可巧我这小猴子从她面前经过,她竟故意往我这小猴子身上泼!我那小猴儿哪里是让人的!带着一身尿就上去抓了娇花的脸!那吕见福见了,就抓住了小猴子,直扬言要剥了它的猴子皮炖肉吃。我哪里肯依,于是翻墙就捉摸着自己将那小猴儿救出来!嗨!” 说到这里,郭大娘不知为何脸上冒出些笑意来,只听她继续说道:“当时我呀就是刚翻上墙头往里面看,本来以为这猴子被拴着吃苦的,岂知这猴子竟是自个孤零零被锁在院子里,正闲的没事从地上刨土玩呢、、、、、、我看它刨地有趣,心中只觉得解恨,使劲刨!使劲刨!刨空了他家的地才好呢!不过、不过这刨着刨着,我却是发现,这土地下,似乎是有点什么东西!”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三章 相府后门馄饨摊 白瑛听到这里,只不由得下了一跳,心中的不祥之感竟是越来越浓厚,但是即使是如此,他还是尽量调整自己的表情,依旧对着郭大娘嘿嘿傻笑:“有东西?那种人家里能有什么东西?莫非是他私自藏的些银钱?” 郭大娘闻言却是连连摆手:“哪里是什么银钱,嗨!那东西不是我说,真的是瘆死人了!我当时一看小猴儿在那里似乎是抛出了什么东西,当时也以为是银钱!你大娘我虽然不是贪小便宜的人,但是也恐惹祸上身,万一回头吕见福拿这事情诬赖我偷他钱财,那我不是干瞪两只眼睛吗!所以我当时也管不了多少了,忙从那墙头翻了进去。当时我听那里屋吵吵闹闹的,原是那吕见福和娇草在那里给娇花上药,所以没顾及后院。我就趁着这个时候赶紧上去唤那小猴。怎料我这刚走上去啊!却见、嗨!却见那小猴爪子底下,竟是有三只死透了的怪鸟!” “怪鸟?”白瑛听到这里,略微有些疑惑。他们北冥这等地方,常年阴冷,基本上除了那种常见的麻雀燕子,很少有其他的什么鸟。像郭大娘这样的岁数,理应是认识很多鸟的,怎么就出了连她都说不出的怪鸟?而且尤其是到了冬天,这鸟都冬眠去了,怎么会有鸟出现呢? 但是郭大娘丝毫没有意识到白瑛语气中的疑惑:“是啊。就是怪鸟,我虽然形容不出来,但是我若是只看轮廓的话,还真是挺漂亮的。这辈子竟是见都没有见过呢!不过那鸟也被埋了有些日子了,毛都稀疏疏的,身上都是土,一股恶臭味!臭的我都有些受不了了!我本来的意思就是救出小猴儿我就跑,眼看这样子,我就快快用想办法将那臭鸟给掩埋了。解开了小猴身上的绳子,然后我们就顺着原路从吕见福家翻墙出去了!” 白瑛听完了这话,顿时陷入了沉默,像是在想些什么东西——这鸟儿既然生的这样怪异,只怕不是什么普通的鸟儿!但是他不光是在怀疑那只鸟儿!他心中还有些怀疑郭大娘的话,也不知道是郭大娘描述的不太到位还是怎么样,他总觉得郭大娘的话中似乎有许多的漏洞: 首先郭大娘虽然平日里是以耍猴为生的,身体素质自然过硬,但是身体素质再怎么过硬,却还有一个问题摆在那里,那就是郭大娘已经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女人了,一个五十岁的老女人,身体素质再好,也不可能灵敏快捷到翻了人家的墙,却依旧没有惊动里屋的人。 而且还有一点,那怪鸟既然已经被小猴子给挖出来,那一块地方的土肯定会有被翻新的印记!就算郭大娘如何掩埋,都不可能将那块地方整的跟原来一样。换句话说,吕见福一定会发现这块地方被动过。这些鸟虽然不知跟金陵王的死有没有关系,但是只看藏得这样隐蔽,断然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这么重要的东西被人发现了。说句不好听的,郭大娘怎么还能活到现在? 诸多的疑点,让白瑛的思绪越来越混乱,郭大娘似乎也注意到了白瑛的异样,她这边刚刚开了个口:“瑛哥儿,你说——” 话没说完,只听门外忽然就传出了一声女子的惊呼:“哎呀!臭猴子你走开!啊!” 门外传来一阵哗啦哗啦的乱响声,似乎是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那女子的声音这次夹杂了些委屈在里面:“啊!我的脚!” 熟悉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就将白瑛从幻想中拉回了现实!这野丫头怎么跟来了! 郭大娘几乎是立刻就从从自己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下意识地就向着门外走去:“不对呀!我怎么像是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白瑛心说哪里是像个女孩子的声音!那分明就是个女孩子的声音!白瑛眼看郭大娘人已经快走向了大门,忙将手上的羊肉汤随便一放,赶忙就冲了上去,抢在郭大娘面前打开了门:“大娘大娘!嗨!大娘外面怕是我朋友寻来了,我自己出去看看。” 说着白瑛已经打开了门,吱呀一声拉开个小缝,就将自己的身子挤了出去! 郭大娘被白瑛突如其来的反应整的有点蒙:“你朋友、是女的?” 然而白瑛没有回答她,反而是在门外嘿嘿一笑:“男的男的,就是声音有点尖了!” 白瑛的话刚落,里面的郭大娘但听门外的“男子”已经是一声怒吼:“混账白青衫!你才是男的呢!你媳妇才是男的呢!” 门外白瑛硬生生吃了井莜莜从地上抓来的一把泥,稀烂的泥砸在他雪白的校服上,立刻就炸开了花。 白瑛接着月光总算看清了井莜莜狼狈的样子,此刻的井莜莜正坐在脏兮兮的泥地上,身边散落着几块瓦片,左右两边各一只猴子死拽着她的袖子与头发不放,井莜莜奋力挣扎,但是两只猴子撕扯地正欢。看那样子应该是在那里趴墙头的时候,被猴子给轰了下来! 而且井莜莜也不知是被猴子给急的,还是脚崴了痛的,一张小圆脸上竟是泪水横流。 白瑛一看井莜莜哭了,顿时有些慌了手脚,忙解下腰间的佩刀,三下两下便将猴子胡乱轰跑了。然后抢上去就去扶井莜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井莜莜眼看白瑛向她伸出手来,眼里的泪水涌地更凶了,伸手一巴掌就拍在白瑛伸过来的那只手上了:“你起开!你起开!我不要你了!” 白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被井莜莜拍出上了泥,倒也不恼,只是尴尬笑笑道:“这是什么话?叫你不要来了你非来,现在出了事,你到怨上我了!” 井莜莜一时气结,但是她依旧不肯让人,反而凶巴巴地哼了一声,抓过白瑛的手又是一通乱打:“怨你怨你!就是怨你!谁让你、让你不依我来的!谁让你瞒我的!你不叫我来,我就偏要来!” “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白瑛看井莜莜这个样子,他到不觉得惭愧,竟只觉得好笑,“行了行了,莫要在人家门前闹了,这么晚吃饭了没有?来我背你去吃饭好不好?” “呸!一顿饭就想收买我!门都没有!”井莜莜颇有骨气的说完这话,然而她的身体似乎不是十分配合她,她话音刚落,肚子就跟着咕咕叫了起来。 井莜莜小脸顿时尴尬,白瑛实在是有些忍不住,忙蹲着身子转过身去,背对着井莜莜笑。 井莜莜看他笑的身子都抖个不停,简直气的要死,愤怒之中的井莜莜几乎是瞬间就从地上弹了起来,对着白瑛的后背就扑了上去,一双胳膊狠狠勾住白瑛的脖子,看样子大有谋杀亲夫之势! 然而白瑛却只是笑笑,趁着这个空当,竟是直接从地上站了起来,两只胳膊从井莜莜的膝盖弯处通过,直接将井莜莜从地上背了起来! 井莜莜在白瑛的背上挣扎了几下,似乎还要说什么,但是她一抬头,却看见郭大娘正呆呆站在自家的门口处看着他们。 井莜莜也没法描述郭大娘眼睛里是种什么感情,总之她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两个人,似乎有点反应不过来:“那个、瑛哥儿,这是你媳妇吧?” 白瑛听到郭大娘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附近还有个人,于是忙有些尴尬地对她笑笑。井莜莜一双湿润的鹿眸恶狠狠看着白瑛的后脑勺,但凡白瑛敢说一个不字,她就一头撞白瑛后脑勺上,与这个二货同归于尽。 然而白瑛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是媳妇,亲媳妇。不过没好意思领着进去,怕您见了伤心。” 白瑛这话一出口,井莜莜有些心虚的不做声了,她不再说话,将脸深深埋在白瑛肩膀上。 然而郭大娘的声音却有些变化,她的声音似乎是化作了一滩水,仿佛是语气中包含了些温柔:“我、我哪里会伤心!你也真是!既然人都领来了,就进来坐么!这样漂亮的媳妇,我看着很好呢。你不用顾及修元的,修元若是知道你有了这样漂亮的媳妇,也会很高兴的!” 白瑛轻咳一声,却是更加尴尬,他跟郭修元,可真是没什么交情。郭大娘如此提起来,到让他心中浮现出一丝愧疚。毕竟自己和陈见素对着这么个老人家“行骗”了这么多年。 郭大娘看白瑛似乎有些尴尬,于是忙解围道:“啊!是了,你媳妇在外面想必等了很久了吧?是不是饿了,快进来,我给做些吃的吧。” 她说着,手上都开始动起来,摸索着想要将门推大点。白瑛背着井莜莜站在狭小的通道里,眼看着郭大娘这个样子,却是急着向后退了几步,勉强一笑:“不、不必了,家里,家里我爹等我们回去呢!我们这就回去,回去了一起吃。” “啊、一起吃好,一起吃。”郭大娘推门的手停在了半空,对着往后走去的白瑛扯了扯嘴角。 白瑛还能带着自己的媳妇去他的父亲哪里用顿晚饭,然而她的修元却永远也回不来了。 井莜莜一直趴在白瑛的背上,她一直没敢抬头,所以她几乎是不知道白瑛是怎么告别哪位郭大娘的。她只记得自己似乎就那么趴在白瑛的背上。黑夜中,狭窄发臭的胡同里,白瑛一路无言地背着自己,原路返回。 这次回去与她来的时候不太一样,因为这一次她是和白瑛“一起”回去的,而且白瑛身上常年有种淡淡的忍冬花的味道,近距离伏在白瑛的肩头,井莜莜能感觉到路上的泔水味都被这味道给冲散了。 白瑛自觉背在背上的井莜莜似乎是安静了下来,但是他内心其实表示十分怀疑:莫非这是饿的说不出话来了? 万分纠结之下,白瑛忍不住用肩头拨动着井莜莜的小圆脸:“我说,你一会儿想去吃什么?” 井莜莜听见白瑛同他说话,一时间却是没回答,只张开嘴向着白瑛的肩膀上就啃了下去。不过她饿的到底是没什么力气,咬起来其实也不疼。 白瑛一时间有些无语,他的肩膀还塞在井莜莜嘴巴里:“那个、要不去城里吃碗馄饨?这时候相国府跟前的馄饨摊应该是还开张的。” 井莜莜听到吃的,终于哼哼了两声:“吃什么吃?你不是说你爹在家里等着咱们么?” 白瑛闻言只无奈叹气道:“你想什么呢!这个时辰,我们白家早就放过饭了,你想吃也没得吃。以前我白尹哥在我家的时候,倒是能去他哪里蹭口饭,如今他不在了,便是找个能做饭的,也是难吃之极!” 井莜莜不咸不淡地哦了一声,闷闷道:“那我就不管了,哪里有吃的,我们就去哪里好了。” 白瑛听见井莜莜如此回答,总算有些欣慰,这井莜莜真是难得听一会自己的话啊!可见这媳妇饿一饿果然是乖巧!额、也不对,不过就井莜莜这种人,只怕饿极了能把自己再给吃了!而且人家好歹是你媳妇,怎么能让她饿着呢?先去找了食儿再说吧! 白瑛想到这里,不由得更加加快了。他本就是习武之人,轻功自然也不错的紧。不消片刻,他便已经带着井莜莜跑出了狭窄的城西胡同,向着宽阔通明的城东而去,而他的目标,正是是孙伏休家后门门口处的那个小馄饨摊。 正文 第一百五十四章 西凉人害我 果然不出白瑛所料,孙伏休家后的馄饨摊果然是开着的。 白瑛隔着老远,便已经能闻到空气中清新勾人的醋味,以及那香辣扑鼻的胡椒粉味儿。白瑛心下大喜,那面部表情简直比饿坏的井莜莜的面部表情还丰富。 背着井莜莜的他几乎是扑到了馄饨摊跟前的一张空桌子上,将井莜莜随手一放:“老板,一个大碗一个小碗,大碗不加香菜、不要辣!” 不吃香菜不吃辣,这是白瑛的口味。然而白瑛话音刚落,那边管着下馄饨的老板刚答应下,却听井莜莜在一边扬声喊道:“老板,不要听他的!大碗加香菜多加辣,小碗不要香菜和辣。” 喜欢吃辣,这是井莜莜的口味! 白瑛几乎是当场就急了,蹭地一下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你!你什么意思!凭什么跟我换,凭什么你吃大碗!” “姑奶奶饿了!”井莜莜向他卖力吐着舌头,颇为嫌弃地继续说道,“而且你都吃了一路老婆饼了!还在郭大娘家吃了那么多羊肉汤!你吃个小碗就够了!” 白瑛一时间气结,然而不可否认,井莜莜说的的确是正确。他有些不舍得向着老板那里看了一眼,老板一张慈祥的褶子脸对他建议着:“要不来两碗,一大一小九枚铜板,两个大的十二个铜板!” 井莜莜闻言在附近慢悠悠地说道:“白青衫你想清楚,钱可都在我这里!” “那还是小碗吧,我吃老婆饼。”白瑛瞬间做出了选择,有些沮丧地重新坐下,而且就在坐下的那一瞬间,白瑛似乎是听见了老板的一声叹息。真不知道他是叹息自己不管钱的悲哀,还是叹息那三个铜板。 白瑛想到自己堂堂的白家少主居然落到被人家叹息的地步,也不由得对人生产生了深深的疑惑,他娘的这真的是自己的人生么! 白瑛这样想着,眼睛有些呆木地望向前方,也就是井莜莜身后的道路上。 相府门外的这个馄饨摊虽是小门小户,但是贵在下馄饨身为效率甚高。两个人等候了不过片刻的功夫,老板便亲自将馄饨端了上来,那一大碗又红又绿,颜色极为丰富的,正是井莜莜的,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白瑛面前的那清汤寡水的一小碗。 井莜莜眼看自己面前终于来了吃的,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一把抓过桌子上的醋和胡椒粉,向着自己的碗里一顿猛灌。 但是她刚灌了一会儿,却是发现对面的白瑛依旧直勾勾看着自己的后面,似乎有点出神。 井莜莜一愣,也回头向着自己身后看去,然而她身后却是空无一人的街道。井莜莜眼见自己身后没人,当时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于是她用手里的筷子往白瑛头上一敲:“好你个白青衫!当着我的面你还敢走神!是不是觉得我抢了你的馄饨,你不服气?” 白瑛几乎是被井莜莜给敲懵了,他终于收回目光,一脸哀怨地向着井莜莜看了过去:“什么啊!我是看你身后的街上有人行为诡异啊!” 井莜莜哪里肯信他,伸出筷子来又再他头上补了一下:“少唬我!我刚才都看了,街上没人。” 白瑛委屈之极,向着孙伏休家的墙根处指了一指:“那不就有人么!还是爬着走的!” 井莜莜闻言一愣,立刻又回过头去。顺着白瑛所指的方向,她果真看见了在紧贴着孙伏休家的墙脚的地方,真的有个东西在缓缓移动——那人可能是伸手重伤,而且体力已经衰竭,每往前挪动一下,都看上去万分艰难!而且他身上穿的是一件黑色的衣服,这不仔细看,还真的看不出那是个人! 井莜莜默默看了那人一眼,却是没说话,立刻就回过头来,伸出勺子舀了第一个馄饨进口。 白瑛眼看着井莜莜竟是在那里袖手旁观,一时间实在是有些诧异:“啊!井莜莜,你居然看了之后一点反应都没有!你以前一定会立刻就冲上去的!” 井莜莜嘴里含着第二个馄饨,略有些嫌弃地看了白瑛一眼:“本女侠都快要饿死了!吃不饱饭怎么救人!再说了,你知道他是好人是坏人!你要是想救,那这个人就算你的。” 井莜莜边说着这话,接连又往自己嘴里送了三四个馄饨:“老板、嗯、再来个大碗,加辣加香菜!” 白瑛顿时感觉内心一片凄凉!娘啊!这是哪门子媳妇? 白瑛如此哀叹着,一抬头却是继续观察那位艰苦地爬着的仁兄,这位仁兄你别说还真是有毅力!明明看上去是个在多爬一下就要断气的光景,但是他还是执着的往前爬。而且看上去这位仁兄爬地很有目标性!那就是向着孙家的后门那里爬去! 而白瑛所处的馄饨摊是正对着孙家的门口的,白瑛有些出神地看着那个人,本来他远远地看着那个人的时候,还看那人有什么特别的来,但是等那人爬的更近了,借着馄饨摊的灯光,以及相府门口灯笼的灯光,他却是忽然发现:不知道是因为灯光的原因还是天生,那个人的头发的发色看上去居然跟白尹一样! 白瑛警惕地眯起了自己的眼睛,而就在这个时候,那人已经是爬到了孙伏休的家门后。白瑛瞧见他费力地抬起一只胳膊,向着那漆黑的大门上用力砸去。 笃笃地敲门声,似乎是立刻就惊动了孙家的人,不一会儿白瑛就听见门内传来了几声犬吠,及家丁粗犷地吆喝之声。 “是谁人在外面?”里面的家丁这样喊着,但是门外的人似乎是已经没有了说话的力气,只能执着的敲着门。 门被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里面探出个年轻人的脑袋,他穿着家丁的服饰,手上提着把灯。他一低头就看见了地下爬着的那人。白瑛本来琢磨着这人能来到孙伏休家求助,只怕是认识里面的人的,岂料那家丁竟是咦了一声!叫了一声妈呀!接着也不管地下那人在说些什么,哐地一下,就将门给关上了! 白瑛看着个样子,心下不由得大为诧异。这时候井莜莜已经开始自己的第二碗了,她眼瞅着白瑛的样子,似是漫不经心地说道:“既是觉得可怜,那就上去救一下吧!反正都成伤成那样了,救他他也没法害你!不过你自己去,你去了你的馄饨归我。” 白瑛闻言简直对井莜莜佩服的五体投地,估摸着他也是看不下井莜莜吃东西的那个样子了,于是也没再对井莜莜说什么,只将自己面前的馄饨向着井莜莜推了推,然后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怀揣着满心的好奇,向着那人走了过去。 地下那人的样子,在白瑛的眼中,越发清晰起来。白瑛在那人的面前,轻轻蹲下身子来,近距离的观看,白瑛才意识到,原来地上这个万分狼狈的人,居然是一个身形瘦削高挑的少年,而少年的那头头发,赫然是天生的栗子色。 白瑛伸手触摸上少年的手腕,似乎想要为他把脉,但是他刚提起那孩子的手,却见他的手下竟是赫然有个歪歪扭扭的字——堃! 莫非是孙家的二公子孙堃? 想到这里,白瑛忍不住就将地上的少年轻轻翻了个身,而就是这一翻身,借着微弱的额灯光,白瑛发现就在他胸前膻中穴的地方,竟是赫然有一个小小的血窟窿,那血窟窿中,到现在还血流不止! 看到这样一个熟悉的伤口,白瑛一时间有点失神!而就是在这个时候,忽听相府门内突然传出了一不小的喧闹声,只听那声音,似乎是刚才被吓回去的那个家丁纠结了更多的人来,只听门内的声音越来越近:“、、、、、、真的!真的!二叔我没骗你,咱们那后门处真的有个人,跟鬼一样!头发是黄的,衣裳是黑的,地上的血都被他染红了!您老快去给看看!” 年轻的声音焦急而害怕,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在一边安慰道:“莫要慌张,这里是相国府,料来也不敢有贼人造次!” 这话刚刚说完,白瑛忽然感觉自己门前的大门被用力拉开,这一次不再是拉开一条小缝了。这一次是直接将两扇门全部拉开。出现在白瑛面前的是一大波全副武装的家丁! “咦!不对呀!刚才我来的时候,这里还只有一个,这回怎么成了两个了!”刚才出来的家丁此刻站在一位老者的身边,只骇地惨无人色! 然而那位老者看上去却比那家丁淡定许多,他先是看了白瑛一眼,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以及腰间的长刀,最后又看看地下的人,眉头微微蹙起。 白瑛此刻依旧蹲在地上,他抬头看向那老者,这一次他脸上笑容不是很多,只是向着老者微微作揖:“长白山里白青衫,有事要叨扰二公子了。” 老者闻言,又看了地下的人一眼,最后似乎是瞥上了白瑛袖子地下的一角忍冬花,脸色微微一变:“是白家主。赶紧请进来,将这位地下的公子也扶起,去喊二公子见客!” 老者一声令下,全副武装的家丁立刻四散开来,有的跑上去将底下的少年抬起,有的忙着跑回去后院喊孙堃出来。 白瑛从地上站直身子,被老者迎进了院子,但是老者却没有立刻进院子,反而是带着人出门看了看外面的雪地,回来继续吩咐道:“再来人将外面的血迹打扫干净,不能让人看出血迹是在相国府附近失踪的!” 是夜,北冥的相国府中,灯火通明。 这个时候已经是夜晚的酉时了,而且如今已经接近年关,最是令人乏睡的时候。 孙堃一个孩子家,整天诗云子曰到头痛,如今可算遇上过年,可不带早早歇息上几个时辰。结果今日这不睡得正香呢,却被自己房里的大丫鬟二丫鬟三丫鬟地给推了起来,硬套上一件斗篷,被带到了客厅之中。 白瑛老早就给人请到了客厅,此刻的少年正被人放在担架上,白瑛已经封住他心脏附近的四处穴道,血流总算是阻挡了,但是但是少年因为失血过多而变得苍白无比的脸色,怎么看怎么瘆人。 白瑛只眼看着这光景,不知为何,却有一种熟悉之感,仿佛自己在很小的时候,也曾见过这种可怕的伤口,和这种苍白的脸色一样,但是是谁被伤了,又是谁脸色苍白,他却是无论如何也记不清了。 正当白瑛无比纠结之际,忽听门口处正慢吞吞传来一个不太情愿的声音:“嗯、我听说、听说有人找我,是、是谁啊?” 白瑛闻言向着门口看去,却见门口来的正是孙堃。他穿着一件石青色的斗篷,站在门口处一下一下地揉着眼睛,似乎无论怎么揉,都不能将自己给揉清醒一样。 白瑛眼看着孙堃这个样子,一时间倒也甚觉好笑。因为孙堃长得跟孙坚挺像的,看孙堃做出这种委屈的表情,白瑛几乎是立刻就脑补出孙坚那张面瘫脸,做这个表情的样子。 但是终究是他忍着笑,指指地下的少年:“来来来,来这里,快看看认不认识这个人?” 孙堃边揉着眼睛,边向前走着,那样子估计是还没睡醒,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什么呀,我睡都没睡醒,怎么、怎么认人、、、、、、” 孙堃说话间便已经来到了少年的跟前,他睡得舍不得睁开的眼睛,挤出一条细缝,似乎是在辨认那人的容貌。但是只看了一眼,孙堃昏昏欲睡的样子几乎是立刻就变了,好似被人从头到脚都浇了一盆凉水! “年、年岁延?” 孙堃这个名字喊出去之后,白瑛敏锐的发现,躺在地上的年岁延嘴角似乎是扯动了一下。 孙堃的一双大眼终于完全醒悟过来了,他眼看着地上的年岁延全然不理他,几乎以为年岁延死了,于是立刻扑上去,拍拍年岁延的身子:“啊!年岁延!啊!年岁延你怎么了!你这是又被谁给打了?快醒醒!” 全场人几乎瞬间无语,感情眼前这位年岁延不是头回这样出现在孙堃面前。 然而也就是孙堃这么不知轻重的拍了几拍,地上的年岁延居然奇迹般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用一条细缝看向面前的孙堃。他动了动嘴唇,接着就一种极为缓慢地语速,这样对着孙堃来了句:“孙——堃——” 孙堃看上去有点发愣,只见年岁延在哪里,继续说道:“宫里——宫里,有西凉人——西凉人害——我。” 说完这话,年岁延眼睛上仅有的那条缝也没有了。现场瞬间归于一片诡异的沉默。尤其是孙堃,他的脸色尤为惨白,就要赶上地下的年岁延了。 白瑛可能隔得有点远,没太听清年岁延说什么,于是凑到孙堃身边,拍拍他肩膀道:“哎!那小哥说什么呢?” 孙堃沉默了有一两秒,最后他回头默默了白瑛一眼,又回头再看看地下的年岁延。 再然后,白瑛看到到孙堃几乎是哭着从地上跳了起来,见鬼了一样地往门外跑了出去:“妈呀!闹鬼了!年岁延会说话了!” 正文 第一百五十五章 孙家有儿,两般教养 孙堃喊着见鬼了,就冲了出去。 结果冲出去没有几步,就被迎面而来的孙伏休给揪了回来。 白瑛无语之极,心说这哪是见鬼去了,这不是见爹么! 孙伏休身上穿着日常穿的一副,面色毫无倦意,白瑛估摸着他应该是还没来来得及歇息。 其实说来也是,自从闻人夏当上皇帝之后,对于政务上一直倦怠,幸亏有孙伏休与东门哲一直支撑着,北冥偌大的土地,几乎是天天都有各种各样的折子呈递上来,而那些折子基本上就被孙伏休与东门哲分着批看商议,而闻人夏只需要在折子上盖个章就行了。 当然了,闻人夏估计连章都懒得盖,估计这章都是江如意帮他盖的。但是东门哲和孙伏休的折子可是实打实的自己看,所以孙伏休熬夜看折子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不过常年的看折子容易消耗脑力,比如东门哲如今已经老的不成样子了,但是如今孙伏休却是个反例,他应该比东门哲小个十岁之内,但是只看面容的话,孙伏休简直是比东门哲小了二十岁都不止!而且孙家着父子三人长得的确是很像。若是不加以解释,人们很可能以为这三个人是兄弟,而不是父子。 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孙伏休和孙坚尤其像,一样板着的脸、一样紧抿的嘴角,看着孙伏休,白瑛很容易想到孙坚老后的样子。额、除此之外,至于孙堃,白瑛就不想多说什么了,可能因为还是孩子的原因,孙堃的脸还有点婴儿肥,整个人看上去也温和很多,不像他的父兄一样线条硬朗。而且他这性子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如果不是因为这张脸,白瑛真不敢相信孙堃真的是孙家的人。 孙堃惨兮兮地被自己亲爹提溜着后脖子,拖进了屋:“啊!爹你放开我!你把你儿子勒死了!” 白瑛顿时有种石化感,但是周围的人都很淡定,似乎他们经常能看见这种场景。孙伏休自己脸色也很淡定,他也不怕将自己儿子给勒死,就那么提溜着后脖子将孙堃弄了进来! “在白家主面前,衣衫不整!大呼小叫!你丢不丢人!” 孙伏休一进门,就将手里的孙堃给丢了出去,孙堃没料到自己亲爹松了手,结果就那么哎呀一声,结结实实摔在了年岁延附近的地板上。 “起来!”看见自己儿子摔在了地上,孙伏休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生硬。 孙堃大抵是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他也不哭闹,只立刻就从地上揉着肩膀起来了。 “过去道歉!”孙伏休言简意赅。 “嗯?”发出疑惑之声的是白瑛,他实在是不知道孙堃干了什么错事。 然而孙堃却是会意,只慢吞吞地转过了身子来,面对着一脸懵逼的白瑛,整理一下身上的衣衫,向着白瑛规规矩矩做了个揖:“善妖冲撞家主,还请家主恕罪。” 听到善妖这两个字,白瑛有些愣,但是他旋即就想到了这可能是孙堃的表字。 一般别的国家的男子都是二十岁成年之后才有表字,但是北冥对于男孩子的表字却没有什么严格的规定,几岁起都随意,像白家的男孩子都是十五岁起表字。他字青衫、白尹字景行;而北冥皇家,是十七岁起表字,闻人夏名为隽遒,闻人司名为舟水;他们其实还算晚的,早些的像金陵王闻人雍,八岁的时候就有表字了,叫做叶昕。 孙堃如今也就是十三四岁,其实起个表字,不早不晚。但是白瑛实在搞不明白,是不是他读书读少了,好好一个男孩子,怎么给起了这么奇怪的名字,原谅他这是第一次听,他满脑子想到的都是“山药”。 “你没罪、没罪!”白瑛有些尴尬地摆摆手。孙堃大约是第一次见白瑛,原是不知道白瑛脾气的,如今一看白瑛这样回应自己,他心中顿时有些了然。但是他终是没敢多说什么,只快快退到了一边,垂首等着孙伏休说话。 孙伏休淡淡瞥了孙堃一眼,却在没说他什么,反而是向着白瑛行了一礼:“犬子轻佻,叫白家主笑话了。” “不笑话不笑话,哈哈,孩子么!”白瑛的原型渐渐显露,刚才将他引进来的家丁此刻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孙伏休紧抿的嘴角扯了扯,那是客气的表现,不见得是真笑:“是了,听说白家主前来,是因为小儿善妖,不知所为何事。” “就是——”白瑛不等说完。 忽听一边的孙堃不知死活的来了句:“啊!爹啊!白家主叫我来认人的!这是东门家的年岁延!东门家的年岁延!他开口说话了!他开口说话——” 孙堃话没说完,孙伏休狠狠瞪了他一眼,孙堃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咽了口唾沫。 倒是白瑛有些诧异,忍不住低头又多看了看地下的年岁延一眼:“东门家的?可是他的头发分明是——” “这孩子,是东门大人的暗卫,西凉来的。”孙伏休说着,向前走动了一步,仔细凝视着年岁延苍白的脸色。年岁延肩膀上的孝带还在,只是孝带已经被鲜血染红,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不过,不知白家主是如何跟他一起出现的?怎么又找到了小儿的头上?” 白瑛闻言,只尴尬笑笑:“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见他倒在孙相国府后,又见他似乎是认得二公子,所以才上前搭救了一下。” 孙伏休没有立刻回应白瑛什么,他似乎是被年岁延的伤口给吸引住了,那个小小的、位于膻中穴上的伤口:“这个伤口。” 孙伏休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指,指向年岁延身上的那个伤口。白瑛见孙伏休指着这个伤口,也是一愣:“孙大人也认识这个伤口?” 孙伏休微微摇头,但是他又说道:“谦仁小时候喜欢看些有关于断案的书籍,我闲来无事,也看过几页,这个伤口,我倒记得清楚,应该是用簪子之类的东西所伤。” 孙伏休说到谦仁这名字的时候,语气似乎微微有点缓和,不是那么生硬。毕竟身为相国之子,孙坚能不依靠父亲,自己做到执金吾的第一把交椅,的确是很令人感到荣耀的事情。孙伏休官位再大,但终究是个父亲,欣慰总是有的。 孙伏休微微沉吟了一下,似乎话还没有说完,他不着痕迹地看了身边的白瑛一眼,轻轻说道:“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当时我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个伤口,是因为在那个伤口之后,附带着一个案例,说是近几年来,唯一个死于这种手法的人,叫做白祁,而这位白祁,正是如今殿前司统领,白尹大人的父亲。” 白瑛听到这件事情,脸上的尴尬之色更加严重:“这、倒的确是。白祁师叔死的时候,我还未曾出生,不过听族中长老说,白祁师叔是死于自己的妻子纪氏之手,师婶纪氏正是一位西凉人。师叔与师婶脾气似乎向来不和,出事的那天,两个人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口角,于是就打了起来,白祁师叔不慎重伤了师婶。后来师叔有心悔过,向师婶赔罪,但是师婶不依,就用簪子刺死了师叔。当时师婶的簪子是从师叔的喉中穿过,师叔失血过多而死,师婶随后自杀而亡。” 听白瑛慢慢说出了事情的经过,在场的人几乎都有些受不了,仿佛那等血腥的场面就在眼前一样。其实这本不是秘密,关于白尹的父母之死,整个江湖上基本上都是知道的。本来白家有意掩盖白尹父母死去的真相,只说白尹的父母是染病而死,但是后来不知是谁泄露了这秘密,纪氏弑夫的真相,传着传着边成了双方自相残杀。说自相残杀的还算好的,更有甚者竟说是白祁其实是移情别恋,所以才惨遭西凉妻子的报复,毕竟西凉国以女子为尊,男子背叛女子是万万要不得的。 白瑛会跟孙伏休全盘托出,其实也是为白尹辟了个谣。 孙伏休听了白瑛的诉说,也不做太多的表情,似乎是默认白瑛说的都是真的:“白祁先生的事,的确令人扼腕,只是不知,这个孩子究竟是为何也遭受这种伤害?” 白瑛顿挫,他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孙堃:“这个、恐怕就要问公子了。” 孙堃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孙伏休。孙伏休有些无奈地瞥他一眼:“说。” 语气与说到孙坚的时候全然不同,甚至生硬地有些过分。 孙堃看来是已经习惯了父亲对自己的不满,毕竟孙伏休身为相国,他兄长又统领执金吾,孙家父子三人,两个人都是显赫,偏偏就是孙堃一个人高不成低不就。在京中的世家子弟中,学识不是最好的,武功不是最好的,基本上没什么可以夸耀的,甚至有点平庸的可怜。 “可怜的”孙堃规规矩矩地低着头:“他——他刚才跟我说,说是宫里、宫里有西凉人害他。” “宫里?”孙伏休和白瑛听到这两个字,几乎是同时脱口而出。然后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 “宫里进了西凉人?”孙伏休低下头,似乎是呢喃着,“宫中又怎么可能有西凉人?莫非是——” 白瑛也跟着想到了燕宛,虽然燕宛不是西凉人,而且当初燕宛进宫的时候,一直称自己是半渚来的,但是知道实情的,都知道是他在胡扯。更重要的是,他的那个侍女阿莲,明显就是个西凉人。 但是白瑛旋即感到有些不对,他想到那天白尹带人去上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应该就是那个所谓的燕宛没错:“不可能啊!燕宛他、燕宛他不是在宫外么?若他在宫外,那他的婢子肯定也在宫外,不可能害到这孩子啊!” 孙伏休来不及回答,忽听门口处又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孙伏休有些警觉地向门外看去。却见是方才在门外负责打扫血迹的家丁,引着一个执金吾打扮的人走了上来。 “大人!大公子派人来了。” 家丁的话说着,身后的执金吾已经伸手揭下了自己头上的斗篷帽子,露出一张英俊的脸庞来——正是孙坚近前的那位千人燕琮。 燕琮显然是认识孙伏休的,他不等孙伏休说话,立刻就向着孙伏休行了一礼:“大人,小人执金吾千人燕琮,孙大人着我来告诉大人,宫中出了大事。就在今天下午,东门大人疯了!” “你说谁疯了?”孙伏休骤然听到这样一个消息,一张常年不变的脸庞终于有了变化,“那个东门大人?” “便是东门家主东门大人。” 东门家自从北冥建国以来,就一直辅佐着闻人家。而东门家向来子嗣单薄,而到了东门哲这一代,更是没有儿子,仅有的一个侄子东门坤也在半月前死去。如今东门哲已疯,东门坤之子东门远幼弱,断然担不起辅佐皇帝的重任!如此一来!东门家岂不是后继无人!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六章 欲言又止 闻人司记得自己再醒来的时候,是因为太冷而醒来的。恍惚之中,他竟忘记了自己在什么地方,但他朦朦胧胧中能感觉到,应该是自己睡觉的时候,不小心将自己被子掉在了地上。但是尽管他觉得有些冷,可他还是有些犯懒,不想自己从床上爬起来去捡被子。 于是软骨头又犯懒的他忍不住翻了个身,一不小心就滚进了身边人的怀抱中:“白尹——被子掉了,去给我、给我捡被子。” 他这样说着,他可能是真的觉得有些冷,于是下意识地向着对方的怀里蹭了蹭。他很少向别人做出这种讨好般的动作,除非他是对于白尹。而白尹只要一看到自己这样讨好的动作,那白尹肯定会缴械投降,立刻就去帮自己干任何事情。 但是这一次,出乎他的意料,白尹却并没有回答他,他觉得可能是自己讨好的程度不够真诚,所以用力又向着他的怀中蹭了几蹭:“白尹——” 他懒洋洋地叫,朦朦胧胧中,他甚至是伸出了一只手去,去触摸自己身边的人,然而他刚刚碰上那个人的肌肤,他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似乎没有穿衣服,那个人的胳膊很滑,滑到让他感觉像原来毓庆宫里他那只白玉茶杯的手感。 那只白玉茶杯,是闻人淞专门给他的,因为闻人淞说,白色的茶杯盛血红的茶汤,最漂亮了。 而他也很喜欢那只白玉茶杯,因为每当他的手捧着那碗盛着茶汤的茶杯的时候,他都会感觉那茶杯的质感,好似变成了女孩子的手,温软而又细腻。 但是就是这样温软而细腻的皮肤,绝对不是白尹的! 闻人司想到这一层的时候,几乎是全身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他想要立刻从那人的怀抱中挣扎出去,但是对方已经洞悉了的他的想法,一把就圈住了他的身子,叫他挣扎也挣扎不开。 闻人司的眼睛下意识地睁大,短暂的疼痛感,刺激他的眼睛,毕竟阿是人家刚给他换的新眼睛,不是自己的,用起来,还有点不适应。 他睁开眼睛,在黑暗之中,他慢慢看清楚了自己身边的人,首先映入他眼睛的,是那人的脸庞。他有细细的眉毛,干净明亮的眼睛,以及一张薄厚适中、甚至有些性感的唇。 这样的姿色在西凉国的男儿中,算不上顶尖,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看着这张脸之后,会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因为只看那张脸的话,人们很容易会以为这是个很温和的人。但是事实却是,越温和的皮囊下,越有可能埋藏着恶魔,就如同他眼前的这个人。所谓的公子如玉,也只不过是看上去罢了。 看着眼前放大的脸庞,闻人司觉得呼吸有点困难。对方的眸子在黑暗中轻轻闪动着,仿佛是嘲笑般地看着他:“刚才那个娇撒的不错,再给我来一声听听好不好?” 对方这样说着,闻人司却是越来越觉得喉咙有点阻塞,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 看他不说话,对方似乎也不恼,反而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上闻人司的眼睛,温暖的指尖抚摸上他的眼睑,闻人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将头转向了一边。 看到闻人司这种反应,对方的手微微停了一下,语气好像也夹杂了些不高兴:“真是的,怎么我一摸,就怕成这个样子?刚才不是叫的挺开心的么?啊!刚才你叫什么?是不是白尹?” “不、不是——啊!” “小骗子。”闻人司的话刚说完,对方的手却已经狠狠掐住了他的下巴!对方很喜欢留长指甲,但是就是这样一副长指甲,此刻却是毫不留情地掐进了闻人司的下巴! “你当我是聋子么?知不知道骗我是什么下场?”对方的声音突然变得无比锐利!声音配合着他的手劲,闻人司感觉自己下巴已经流出了血! “放开我!”闻人司甚至是不敢动,因为他一动,只怕对方的手指一定会顺着自己的皮肉,在他的脸上狠狠划上一道!他可不喜欢自己脸被人给划得皮开肉绽。 “放开你?”对方似乎是被他的话给逗笑了,不由得重复了一下这句话,“真不知道你是哪里来的勇气啊!居然敢对我提要求?” 说罢这话,闻人司突然感觉自己下巴上的痛苦似乎是小了很多,因为对方的确是将指甲从他的皮肉中离开了,但是马上,让他措手不及的事情几乎是立刻就发生了!因为就在对方放开他的下巴的那一刻,闻人司就被他一脚从床上踹了下去! 对方的身形看上去不是很大,甚至是有些瘦削,但是他的爆发力是在是太强,以至于闻人司被他踹下床之后,在地上连滚了好几个滚才撞在床下的桌子上,停了下来!他觉得肚子很痛,肋骨也有点疼地厉害,他不确定是不是这变态小子刚才那一踢,已经将自己的一条肋骨给踢断了。 但是这都不是主要的,他已经习惯了自己肋骨被踢断的状况,因为自从他被这个人给买回来之后,他就经常喜欢这样踹自己,仿佛将自己从房间的这一头踹到那一头,对他来说,是件很开心的事情! “啊!”闻人司眼睁睁看着对方已经从床上坐直了身体,向着自己送走了过来,并准确无误地一脚踩在了自己断掉的肋骨之上! “啊是什么声音?我叫你给我再叫一边白尹听听。我让你叫啊了么?”说着这话,对方下意识地又往闻人司的伤口上狠狠辗了一脚,“怎么句只会叫啊?还是说,只有在白尹面前,在白家人面前,你才会装的那么乖?才会用那种语气说话?” “你不应该只有这点手段啊?你既然能够取得白家认可,你的手段肯定不会就这么两下子。你全拿出来,拿出来让我学习一下,我就是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们不能接受我,却接受了你?” 闻人司感觉自己简直要被自己肋骨处的伤口给痛的昏过去:“你究竟要让我解释多少遍才行!白家人没有接受我!你难道看不出来我和白尹是私奔么!” “私奔!私奔!私奔!”对方仿佛是疯了一样,向着他的身上用力地踹去,“私奔也不行!白尹跟白瑛难道不是一个白家教出来的么?为什么白尹就愿意与你私奔,而白瑛却不愿意与我私奔?” “白瑛是白瑛!白尹是白尹!白瑛不喜欢你,跟白尹喜欢我有什么联系啊!” “就是有联系!我说有联系就是有联系!凭什么被喜欢的人是你!凭什么不是我!” “我怎么知道为什么!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啊!” 然而对方似乎已经陷入癫狂,全然没有再回答闻人司的意思,好像他对于闻人司,就只有一种对待方式,那就是打,往死里打!仿佛他的那点委屈,只能从虐待闻人司上,才能获得缓解。 毕竟,正如纪箬自己曾对闻人司说的那样:对于一个什么都得不到的人来说,哪怕你只是比他多拿了一点,他就会不高兴,就会不开心,乃至是恨上你。而闻人司何其不幸,恰恰就做了那个多拿了一点的人。 “救命!救命!白尹!白尹你在哪里!”闻人司可能是痛到神经都有有些错乱了,以至于有些口不择言。 然而这一次,出乎他意料地,白尹的声音却是真真切切在他的耳边响起:“阿司,你醒了?” 又是一个噩梦! 闻人司惊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从床上弹了起来,但是他刚抬起头来,却狠狠撞上一个东西。 白尹发出一声闷哼,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较远的地方,轻轻惊呼了一声:“爷!你们不要紧吧!” 是文远若的声音,闻人司、不,在现实中,应该是燕宛。燕宛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过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刚才他起来的是在是太猛,而白尹离得他又太近,以至于两个人就这样撞上了。 白尹捂住自己的额头,向着门口的文远若交代了一句:“我不要紧,人醒了,先帮他弄点东西吧!” “我不要!”白尹的话一落,燕宛却是不由自主地向着身后的床角躲过去,不知为何,一听到“弄点东西”这句话,他就忍不住犯怵。胳膊处传来的痛意让他忍不住想到了今天上午,那个名叫范郢的太医给他弄来曼陀罗的事情。 但是燕宛在恐惧中,却不由得想起一件事情来,如果自己已经吸入了曼陀罗,那他现在应该像以前一样,大犯毒瘾才是,怎么会好端端坐在这里? 白尹揉着自己脑袋上的包,有些心疼的伸手也揉揉燕宛额头上的包:“刚吃了药,还是吃点东西吧。” “药——”燕宛有些迷茫的对向面前的白尹,他略微安静了一会儿,但是马上他就意识到空气中似乎有种淡淡麝香味,熟悉的味道,让燕宛顿时感到颤栗,以前在纪箬那里犯毒瘾的时候,纪箬常会用一点麝香与朱砂做成药丸给他吃。吃完了之后,他会因为药物的作用安静好长时间。 “你、你怎么知道这个方子的。”燕宛仿佛是在喃喃自语。 白尹听燕宛言语之中似乎意识还比较清楚,心下有些宽慰。但是他还是先回过头去对着一边的文远若说道:“去做碗粳米粥,记得放点糖。” 文远若似乎在原地踌躇了一下,但是他还是识趣地离开了。走的时候还贴心的将门关上了。 白尹眼看着文远若走了,忙回过头来,从一边拣过一只碗来:“再喝点水,刚才你昏过去的时候,也给你喝过,不过,你的嘴唇还是很干。” 白尹捧着碗往燕宛的嘴前送,然而燕宛接触到温热的碗沿,他却瑟缩了一下,有点执着的重复道:“你怎么、知道那个方子的。” 白尹的手微微一顿,旋即说道:“是舟水、不,是文远若给的方子,以前、以前文师叔还在的时候,文师叔西凉学来的。他偶然看到过,没想到就用上了。” 提到文多星,白尹还是有点内疚,但是他马上就轻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你看我都说了,你也赶紧将水喝了。” “我、我自己来。”听到白尹的话,燕宛反而有些紧张,想要伸出双手,去接那个碗,但是他刚伸手,那只被踩废的胳膊却是发起了抗议。刺痛让燕宛清醒了一下。 白尹皱皱眉头,继续将碗捧到了燕宛的唇边:“行了,刚给你把胳膊给接好,你还是别乱动了。今日都是我不好,本来孙坚刺激我,我不应该上套的,不然也不会让闻人夏钻了空子。以后再遇上这种事情,我便是背着你,也要将你背去。我——” “白尹。”絮絮叨叨的白尹,终于被燕宛打断了。白尹抬起头,他忽然发现,燕宛青的脸庞上似乎是挂了一种很怪异的表情,那光景分明是有点欲言又止。 白尹有些发懵,就那么看着燕宛:“什么事?” 正文 第一百五十七章 言自肺腑 燕宛的眸子微微一垂,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究竟是什么事情?”白尹眼看着燕宛为难的样子,他略微沉吟了一下,“如果,还是没想好,那便算了。” “不是。”燕宛的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坚定起来,他无神的眼珠轻轻滚动着,“这件事情,真的是有必要说的。你、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回来么?” 白尹听到这里,终是一滞,但是他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的看向燕宛:“你,终于肯说了?” 燕宛没有立刻回答他,但是白尹敏锐地察觉到,燕宛的嘴角上似乎是浮现出了一丝笑意,那种冷笑,燕宛似乎很喜欢做。 “总归是要说的,而且只怕你已经猜出了大半了吧。” 白尹不说话,只是那么瞧着他。燕宛唇边的那丝冷笑收敛了下去,缓缓说道:“我回来,就是想要报复你的。” “为何,”白尹即使心里已经有了准备,但是骤然听到这种话,心里还是狠狠地被扎了一下,“为何要来报复我?” “为何我会想报复你?”燕宛重复了一下白尹的话,他的表情有些呆滞,但是他却继续说着,“你这个问题问的好,其实我还想问问我自己呢,为什么当初你喊我去私奔的时候,我会答应你呢?” “那时候,我是北冥国的静王爷,虽然出身存在争议。但是当时所有的人都知道,先帝疼爱自己的皇弟,远胜于太子;而且当时太子已经残废,被先帝厌恶,树倒猢狲散。朝中的人,除了你、除了东门家、还有孙家,别的人都是是支持我的。按那个时候的势力,谁会继承皇位,根本就是一目了然的事情。生在皇家,谁不知道当皇帝的好?只要我脸皮够厚,心肠够硬!只要我不在意我其实是先帝的儿子!只要我不答应你去私奔!登上皇位对我而言,不过是唾手可得。可是你说我怎么就答应了你呢?” 白尹话听到一半,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说什么?你是先帝的,先帝的——” “对——我是先帝的儿子,是他与他的庶母私通而得的产物。阿夏比我,大不了几个月,论理应该是我的皇兄,只可惜,阴差阳错,委屈他叫了我多年的皇叔。”说这话的时候,燕宛的表情无比平静,看来他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尴尬的出身。 但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话的白尹却不是很能接受,他感觉自己的舌头都有点打结:“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就在,你打死颖如的那天晚上。”提到东门颖如,燕宛的表现的略有些悲戚,“东门哲告诉我的。” 燕宛说到这里,略微停顿了一下:“当时我乍一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跟你一样难以置信,但是赵忠诚也承认了——我当时可能是震惊坏了,所以一直没有缓过神来,后来你第二天来找我,要带我走,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居然将你骂走了。你也够笨的,居然真的被我给气跑了。” “我——”白尹想到往事,一张老脸有点火辣辣的。 “后来为了这件事情,我曾经跑到先帝那里去求证过,但是先帝当时身子早就不好了,我和颖如的婚事泡汤,对他而言,更是雪上加霜。可是我当时并没有顾及这些,只是跑到了他的病床前。哭着问他,‘你说我应该叫你皇兄呢?还是父皇呢?’他当时听到我这样问,气的一口血就出来了,撑着剩下不多的力气问我,是谁跟我嚼舌根,他一定要拔了那人的舌头!我告诉他,连赵忠诚都承认了,你就别装了!然后他知道自己瞒不住了,在那里一边吐血,一边跟我解释。 他说,本来看中我母妃的人,明明就是他的,是他将还是妓女的母亲领进了北冥的深宫。本来他都领着我母妃来到了他父皇的眼前了,想要让他父皇给他喜欢的女人一个身份,哪知他还没有开口,他的父皇却先笑着问他,‘淞儿,这女子好美丽,你带她来,是要送给父皇么’?” 说到这里,燕宛悲戚的表情上,又浮现出了一个笑,这次的笑,却是带着些嘲讽的意味在里面:“遇到这样的问题,想必白大人也会觉得是当头一棒吧?可笑他当时都跪在地上想要求封了,一听到自己父皇这样问,到嘴的话,竟硬生生地成了,‘父皇英明,正是如此’。想必当时我母妃的表情,一定是很尴尬。而他自己也是在说出那句话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就那样将自己最喜欢的女人拱手让人了,于是他又忙着解释,‘可惜这个女子是娼妓出身,只怕不配入主后宫’。结果他父皇真是铁了心要从他儿子手上讨女人,竟然告诉他,说什么,英雄不论出身,进了后宫,尊不尊贵全凭朕的宠爱,皇儿你只管将她给我就是,他日若这女人能为朕诞下皇嗣,朕一定会封她为贵妃!” “后来过了一年,我母妃真的怀孕,再后来我母妃真的生下了我,但皇上却没封我母妃为贵妃,反而是赏了她一顿铁裙之刑——因为我母妃只怀了我不到八个月就生了。呵,其实也怪我,怎么就在她肚子里没待住,而且我生下来的时候,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个足月儿。明眼人都知道,我不是皇上的孩子。” “再后来,先帝将全部的事情都说与我听。我知道 那个时候才知道,原来他对我所有的好,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兄弟之情,那只不过是一个父亲想要补偿自己的孩子罢了。 更可笑的是,他都快死了,还拉着我的手,跟我说,‘阿司,朕对你所有的好,都是因为觉的亏欠了你的母妃和你。朕这一辈子只有你和阿夏两个孩子,北冥的规矩你是知道的,登上皇位的向来都是嫡长子,是闻人家和东门家结合而出的孩子。朕对你好了这么多年,为的不是别的,就是希望你能过的幸福,而且以后一直幸福下去。皇家不适合你,你还是趁早抽身吧,皇位朕一定会留给阿夏。朕知道你现在势力比阿夏大,但是朕求你,算朕求你,等朕死后,看在朕疼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你不要为难阿夏。朕知道你喜欢白尹,是男人也没关系,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放下皇位,你们就远走高飞好了,朕不会拦你们,朕可以安排你们去遥远的昆仑,那里是冰天雪地,是世外桃源,你们到了那里,一定会、一定会过的无忧无虑’。” 燕宛抽抽鼻子,似乎是有些受不住了,但是他依然在说:“我当时听到他这种话,真是感觉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他是不是傻,我既然生而为皇家之人,如何不知道做皇上的好处?我当时的势力那么大,如何不想去搏上一搏!况且我和阿夏的不合已经是人尽皆知,就算我愿意放弃争夺,就算真的能跟你在一起,阿夏也不会轻易放过我!他这样叫我放弃,不是把我往火坑里推么?” “我只记得我当时就哭着跑了出去,可是我跑出去的时候,却跟阿夏撞上了,当时他母后正带着他来给先帝请安,我永远忘不了阿夏当时的眼神。从仁德九年我们俩个人决裂开始,他看我的眼神不是充满怨毒,就是充满仇恨,恨不能吃了我。但是那一天他却用那样震惊的眼神看着我,甚至是带着些怜悯在里面!看他那个表情,我就知道他全都听见了。从那天开始,我们两个都知道了,原来我们被骗了:原来我们是兄弟,而不是叔侄,原来先帝最疼爱的人还是阿夏,原来先帝对我所有的好,都只不过是因为亏欠、因为怜悯!”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狼狈,也来不及跟他说对不起,继续哭着就往回跑。回去的路上,我就一边一边的向想,想着阿夏,想着先帝与太后,我想,那是阿夏的父皇和母后,他们三个人才是一家人,我又算个什么东西?我只过是个破坏了人家幸福家庭的野种,如果没有我,他们三个人过得该有多和睦幸福?我失魂落魄地过了有十来天,思来想去的,都是有关于阿夏的事,人也彻底颓废了。直到后来你突然来找我。我记得你在外面等了我近一晚上。我打开窗户的时候,我看你头发都等得结冰了,眼睛都红了,冻得话都说不利索了,但是你还是执着扒着我的窗户跟我说,要带我去昆仑。你说,‘阿司,你跟我走吧,我们再也不回来了’。也许就是那句话,才将我拉回了现实,我当时看着你,我就想,为什么我会自暴自弃呢?不是还有你爱我么?这世上、这辈子,只要有这么一个爱我的人就足够了。我当时想到这一点,当时可把我高兴坏了,想多没多想,就跟着你跑了。” “其实后来我也想过,为什么会那么巧,你会带我去昆仑呢?你说,是因为要去昆仑给阿夏拿药,可昆仑会有什么药呢?但是后来我又想,虽然白景行这个家伙,又自私、又霸道、还喜欢打人,但是他总归是喜欢我的肯定不会骗我的。 但是我刚打定这个主意不久,我们就遇上了文家的人,因为突然冲出来的文家人,我和你失散了,后来我落到文衷衷手里,她对我百般折磨,肆意**。但是即使是在那个时候,我都想着,这些人都只是因为你不在才欺负我的,等那天你醒过来,你定会来救我的。 可是我等了你几个月,却等到了你要跟着文衷衷回北冥成亲了!文家的人笑话我,说我被你给骗了!我才不信你会骗我呢,于是他们将我带到了你的身边,那时候明明我就在你身边,你也能看见的,我甚至都喊了你的名字,可是因为我的嗓子已经哑了,而你又走的急,最后你居然都没发现我就在你身边。文衷衷知道我在你身边的,她甚至是故意叫你扶她上马,而你居然扶了。我们两个明明都瞎了,我也很委屈,可是你却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我!我只能听着你跟她就那么走了。” “我想在后面追你的,可是你的马跑的那么快,我又看不见,根本就追不上你的!后来等你走远了,文家的人就把我交给了别的人,那些人是太后派来‘接应’你我的,他们把我带到了一家娼寮,十文钱就把我给卖出去了。他们走的时候这样说,‘静王爷,你的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我们只能送你到这里了,白大人此番回宫领了赏,要什么样男人没有?虽然质量上可能不如您,但是数量上肯定有保证’。听到那种话,我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一切都是你们的圈套,什么私奔,什么喜欢,都是用来骗人的,而我居然能傻不拉几的信了!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后悔么!只怪我当时只想着你说带我离开了,但是我忘了,你也是阿夏的师傅!你也是阿夏的人,你愿意带着我离开,不代表你喜欢我。也许你跟先帝一样,对我所有的好,都是因为可怜我。” “我在昆仑的娼寮里待了两年,你不用指望我能在那个地方守身如玉,后来有一天,我坐在娼寮的门口接客,有个嫖客喝多了酒,硬是要我去陪,结果我挣扎了几下,他就拿马鞭抽我——你不是一直好奇我脖子上的疤哪里来的么?就是那时候来的!我当时被人抽惨了,下意识地就喊着你的名字,想让你救我。可是你哪能听见我在喊你。就在我以为我要死了的时候,忽然就有个人走了上来,将打我的人给打跑了,当时救我的人就是阿莲和纪箬。当时我就记得纪箬走了上来,问了我一句,‘你刚才喊的名字,是什么?’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你的名字,但是当时我觉得他救了我,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结果我说了之后,他又详细问了了你的出身,直到确定你是北冥长白白氏的人,这才将我给买了回去。” “我原以为,纪箬是你的旧识,也许你并没有抛弃我,也许纪箬就是你派来救我的。”燕宛停下来,忽然打了个冷颤,“可是我没想到,纪箬就是个变态,他是你的旧识没错,但是是他认识你,而你可能不认识他,他就是个变态。他曾经在北冥住过很长时间的,而且还在你们白家住过很长时间,他就那段日子里,喜欢上了白瑛,但是因为种种原因,他没能跟白瑛走到一起。他们没走到一起就算了,但是他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我就很不能理解了!他总是质问我为什么同样是白家的人,你却能被我勾走,而白瑛就不愿意跟他走?这种事情亲娘也不能知道,怎么就怨上我了!我在他那里待了近五年,等你来救我的心都死绝了!而我遭受的这一些无妄之灾,都是拜你所赐!你说我应不应该恨你!如果没有你,也许我就可以用我的手里的力量跟阿夏争一下皇位;如果没有你,我那七年怎么会过到尊严尽失,惨如猪狗!就为这,你说我想不想杀了你,想不想报复你!” “可是、可是我历经千难万险地回来了,带着一颗报复你的心回来了,结果、结果我却发现事情并不是我想的那个样子。其实你并没有骗我的!并没有!那那些年支撑我活下来的!都是些什么啊!我还不如死了算了!事情怎么就变得这么可笑!” 正文 第一百五十八章 深夜来客 “既然如此,那我回来又有个什么用,这不是跟我开玩笑么——”话说到一半,燕宛的声音忽然就哑了,他将头扎进了自己膝盖上,肩膀好似也在轻轻的颤动,看上去,似乎是因为过分的激动,而难以再说什么。 白尹听着他哽咽的声音,一时间略有些沉默地坐在原处,没有说一个字。 燕宛在膝头靠了好一会儿,他也察觉到白尹没有说话。他慢慢地将头从膝盖上抬了起来,将脸朝向白尹,白尹恰好也在看着他。白尹清楚地看到,燕宛青紫的脸庞上,没有一滴泪水。他那双眼睛也不会再又泪水。 “现在,我已经将话说清楚了。我——” “我从昆仑走的那天,不是故意没看见你的。”不等燕宛说完,白尹的声音忽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燕宛听到他说的话,身子再次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是我的错。”白尹的声音轻轻响起,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正如你所说,我是个自私的人。因为我太过于自私,只想着永远将你锁在我身边,从未多考虑过你的感受——所以当年才做了那么多让你为难、让你受伤的事情。其实,那个时候的白景行是个坏人,应该被恨的,对不对?” 燕宛的表情一愣,似乎是被白尹最后一句话给说懵了,但是他马上就忍不住伸出一只手指,指着白尹,回了一句:“你还好意思问对不对!你就是坏人,就该被恨!从前是、现在也是!” 燕宛这话一说出口,忽然觉得自己说这话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对!现在不应该是个摊牌的时候么?自己应该保持严肃才对,怎么能做这种动作! 燕宛想到这里,忍不住立刻将手指给收了回来,但是即使是将手指及时收了回来,他想到自己刚才略有些孩子气的动作,竟是觉的有些好笑,唇角不由自主地跟着一勾,竟是硬生生在自己青紫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容来。 这个笑容,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白尹的眼睛里,虽然燕宛的这个时候的笑容,已经远远比不上十三四岁的时候的笑容,但是在白尹眼里,那却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这个人笑,毕竟从前只是听过,没有真的看过。 此时此刻,白尹看着燕宛脸上出现的那一抹笑,竟是有点莫名其妙的慌乱!怎么办?他笑了?卧槽为什么会这么好看?我是不是应该跟他说一句“啊!阿司你笑起来真好看!”或者是“啊!阿司你终于笑了,我是第一次看见呢!” 白尹在如此重要的一刻,陷入了犹豫,自己应该说第一句好呢,还是第二句好呢? 他正这样想着,忽听身边竟是有个人替他来了句:“咦?王爷笑了?” 那声音带着点难以置信,但是更多的却是震惊! 白尹和燕宛听到这人的声音,也瞬间震惊了!尤其是白尹震惊了,他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黑了,顺着声音扭过头去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文远若。 文远若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面有个白瓷的碗,碗里正冒着热气,盛着刚刚煮好的粳米粥。他有些呆滞地看着燕宛的脸,毕竟他也是第一次看见燕宛笑。 “出去!谁让你进来的?”白尹一想到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竟然是跟文远若一起见证的!他感觉自己已经按耐不住想要拔刀杀人了! “啊?”文远若被白尹这么一吼,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是爷叫我去煮碗粳米粥么?我放了点糖和玫瑰,爷你看行不行?” “你进来的时候不知道要敲门么!” 文远若再次有些委屈地啊了一声,认真说道:“我也是刚进来,我敲门了,也叫过您了,可是你们都没回我的,我怕粥放凉了,就进来了。” 白尹不等他说完,一时间怒气冲冲地就跑到了文远若的面前,一把将托盘抢了过来,拧着眉头对文远若说道:“不许说话!立刻出去!也不许回来!” 说完这话,文远若不等再反应过来,就被白尹一把推了出去。门被白尹嗙地一声就关上了,文远若在门外,依旧明白不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 白尹的脚步里夹杂着怒火,风风火火地就冲到了燕宛的身边,将手里的托盘掼到了床头柜上!是可忍孰不可忍!白尹感觉自己心头的怒火高涨!抬脚就将自己刚才坐着的那只凳子给踹飞了。凳子摔在对面的墙壁上,摔得四分五裂!白尹踢飞了凳子还不算,低头一看自己脚边正是床边的脚蹬子,白尹看样子还想再踹,但是脚刚抬了一半,却又将脚给收了回来。闷闷地坐到了燕宛的床沿边。 燕宛虽然没有看见白尹震怒的样子,但是只听凳子被踹碎的声音,他就知道白尹可能是真地怒了。白尹怒了可不是什么好事情,但是燕宛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好端端地,你生什么气?” “他看见了!”白尹的声音有点咬牙切齿。 但是燕宛显然是没听懂,反而继续追问道:“看见什么了?” 白尹一滞,扭头看了靠过来的燕宛一眼,此刻的燕宛的脸上浮现出的是一种好奇的样子,好奇的样子白尹其实也是头回见,白尹忍不住端详了燕宛的脸,既然自己没单独见证到燕宛笑的样子,这好奇的样子其实也不错,正好可以弥补了。自己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好好感叹一番才对! 白尹于是忍不住夸赞道:“阿司,你这个表情真、真可爱,就像,就像、、、、、、” 白尹没夸过别人,形容词的储备量实在是匮乏的紧,能说出个可爱来,已经很不错了。至于“就像”后面的形容词是什么,他就有点接不上来了。 燕宛的表情几乎是更加疑惑了:“像什么?” 白尹沉默了数秒,最后脑海中竟是浮现出了闻人誉的那张傻乎乎的苹果脸,于是他又坚定地回答道:“就像小傻子一样。” “白景行!你才是傻子!你全家都是傻子!”燕宛一张脸瞬间就黑了,几乎是想也没想,一爪子就向着白尹脸上掴了过去! 白尹眼睁睁看着燕宛将爪子打了过来,忙向后跳了出去,这才躲过了燕宛的“袭击”。 燕宛一打没打到,顿时有点不乐意了,敲着床板子气呼呼地说道:“白景行!我差点忘了正事,你自己都承认过你是坏人的!是你害我成了这个样子的!所以我报复你是应该的!赶紧过来让我报复几下,打你几下!” 白尹闻言,表情有些尴尬,从来都是他打别人,他还没怎么被别人打过,上次被燕宛打,还是因为燕宛疯了,自己这才挨了燕宛一巴掌。这次看燕宛神智如此清楚,还不知道燕宛要怎么打他。 不过白尹心中虽然有疑问,但是还是将身子凑了上去,拉过燕宛瘦削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小声说道:“脸在这里,你打吧。” “我呸!”燕宛举起爪子狠狠拍在了白尹脑门上,恶狠狠地说道,“刚积攒起来的情绪都被你这个智障给破坏了!我还打什么打!打起来都没劲儿!” 燕宛刚说完这话,白尹却是立刻建议道:“既然没力气了,不然喝口粥再打,喝了粥有力气打。” 燕宛听了白尹这个解释,没言语,但是表情却略有些嫌弃,他几乎是瞬间就不想再理白尹了,被子一掀就滚进了被窝里:“不吃了!不打了!” 他刚说完这话,白尹却锲而不舍地抓住了燕宛的手,将他从被窝里面拽了出来:“不许睡!把水和粥喝完了再睡!” 燕宛本来就瘦弱些,这样被白尹没轻没重拽了出来,骨头几乎都要散了。白尹感受着自己手中的那份羸弱,一时间眉头都皱了起来: “既然今天咱们已经将话说清楚了,那么之前的种种,咱们可以既往不咎!但是有个账我还要跟你算!” 燕宛只听着白尹的话,心肝略有些惊恐道:“什么、什么账?” 白尹慢慢说道:“今天早上,你似乎也是在这个地方,跟我说过一句话,说是什么等将三件案子结束,将纪箬的事情解决完了,就愿意跟我一起走。是也不是?” 燕宛闻言略有些心虚道:“我好像说过——” “不是好像!是的确!”白尹有些严肃地纠正了燕宛的错误,继续说道,“第一,那三件案子,本身就跟咱们没有关系!破也行,不破也行!我早就跟他们费够力气了!第二,关于纪箬那个变态,我不管你跟他立下了什么约定,你如今既然到了我手里,他胆敢再为难你一下,我就杀了他!还有第三,你既然想要跟我走,那就先把身体养好了!我要一个跟以前一样活蹦乱跳的闻人司,而不是什么病歪歪的燕宛!明不明白?” “我——”燕宛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有些僵硬地点点头。但是他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着,这小子变脸简直比翻书还快,刚才明明还对自己万般讨好,怎么立刻就变成了这样一张臭脸。 白尹既然看见燕宛点了头,这才将燕宛的手放开,然后从桌子上摸过了那碗粳米粥,捧到了燕宛面前,用坚定地口吻说道:“既然如此,为了把身体养好,先从好好吃饭开始,现在立刻给我把这碗粥给喝了!听见没有!” 燕宛闻言忍不住哆哆嗦嗦伸出手去接粥,但是他的手还没碰上碗,白尹却是从一边拿过来一只调羹,躲开了燕宛的手:“不许动,我来。” 燕宛内心悲愤至极!今天自己明明是想跟他摊牌的,本来他已经准备好去接受狂风暴雨了,没想到现在自己和这小子却成了这个样子! 他正琢磨着究竟是哪一步出了问题,结果白尹已经将粥送到了他的嘴边。燕宛啊呜一口,吃了一调羹。他不得不承认,文远若做饭真的做的很好吃,粳米粥本就细软,入口即化,如今里面更是搁了糖和玫瑰,喝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 燕宛吃着文远若的粥,一时间竟有些自怨自艾起来——你看看人家文远若,又会做饭脾气又好。可是他自己就什么都不会呢?想当年,他静王爷眼睛好好的时候,还能做个针线活什么的,如今瞎了,别说针线活了,就是穿衣服也成问题。顶多就是能说个案子唬唬人,真是造化弄人了!不过,说到案子,他几乎是又想到了京中的那三件案子。那三件案子到现在都没有点头绪,实在是让人头疼。 燕宛这样想着,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吃了大半碗下去。 白尹看他吃着吃着似乎是有些心不在焉,只以为他是吃饱了,于是边将碗撤了,扶燕宛躺下歇息。 然而就在燕宛躺下的前一刻,燕宛忽然来了句:“其实,我还是想弄清楚那三件案子究竟是什么人做的!” 白尹对着燕宛翻了个白眼,将被子细细给他掖好:“你怎么那么多事,那些案子跟你有关系么?” 燕宛闻言却是撇撇嘴:“虽然不算有,但是我还是很好奇。毕竟死了的这些人,都是北冥的贵族。而且这些人里,有一个是闻人家的人,两个是东门家的人。而且更加要命的是,死了的这三个人里,几乎人人都是传宗接代的重要角色!这三个人一死,那北冥三大家族中,两个家族都要绝后了!只剩下——” 燕宛说到这里,眼睛忽然就睁大了,忍不住说道:“那岂不是就只剩下了安国侯陈家?” 燕宛这话刚说出口,白尹却是眉头一皱,猛地回过头,看向身边的窗户口:“是什么人在那里!” 正文 第一百五十九章 有请静王 白尹这话一出口,燕宛也是一愣,立刻就回过头去面向窗户。 白尹见窗户外的人并没有回答他,一时间眉头又皱起,他忍不住从床上站了起来,但是他又有些担心的看向身边的燕宛,他对着窗户口继续说道:“我不想多跟人废话,如果是客人,就请自己进来!” 白尹说完这话,果然奏效,门外几乎是立刻就有了回应,紧闭的窗户仿佛是被风所吹开,紧接着,燕宛就感觉到一阵冷风从自己的身边吹过。燕宛不由自主的瑟缩了一下,白尹察觉到了燕宛的恐惧,于是将身子挡在了他的面前,看向那个深夜而来的不速之客。 “是你?”燕宛能听出白尹的声音中是满满的难以置信,燕宛不由得抓紧了自己的被子,牙齿开始轻微的打颤。 然而回应白尹的是一个苍老的声音:“是我。”那人这样回答,燕宛听着那人的声音,竟是意外觉得有点耳熟。 果然就听白尹跟着说道:“不知东门先生来到,所为何事?” 听到东门这个姓氏,燕宛全身的神经都跟着紧绷了起来。他也开始慢慢猜出了那个人的身份——那个人虽然是被称作东门先生,但是那个人绝对不是东门哲,因为如果是东门哲的话,白尹肯定会称他为“东门大人”而不是“东门先生”! 东门家这样大年纪的人不多,而且这人既然能被白尹称为先生,想必只有东门翎无疑!只是不知东门翎又如何会找到这里!他深夜来此,必定是有急事! 东门翎没有立刻回答白尹的话,反而是有些谨慎的转过身去,将窗户给关紧了,这才返回到白尹的面前。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东门翎也会武功,但事实上是,东门翎不光是会武功,而且武功还相当不错,不然东门哲如此谨慎的人怎么会只带着一个苍老的东门翎,和一个年轻的年岁延,就敢深入宫中呢? 东门翎重新返回到两个人的面前,这一次,他浑浊的眼睛有意无意地飘向了白尹的身后。 白尹警惕地看向他,他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先生究竟所为何事?”白尹这样说着,但是心里却在想,总不会是要来跟他们算东门颖如的旧账吧! 白尹的话刚落,东门翎几乎是立刻就接了上去:“静王殿下能平安无事,可就太好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白尹身后的燕宛几乎是立刻就感觉,那句话简直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还什么靖王殿下!当初东门颖死 的时候,他们东门家的人明明都喊他为贱种好吧!这会子到静王殿下起来!还什么平安无事,只怕巴不得自己死呢! 白尹显然也不太能适应这样客气的东门翎,于是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多谢东门先生记挂,不过,东门先生来此,只怕不是为了说这句话吧?而且东门先生来此,东门大人可是知道?” 东门翎略微沉默了一小会,但是他马上就回答道:“我此番前来,的确不只是为了问候静王殿下,而且这次我来,东门大人也不知道。” 东门翎说到这里再次停顿了一下,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心痛,语气也有些沉重:“东门大人不知道我来这里,可能他也永远不知道了。” 这话说的实在是含糊其辞,燕宛第一反应还当是东门哲去了呢!白尹的想法看来跟燕宛是一样的,听到东门翎这样地话,白尹也沉默了片刻:“不是东门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东门大人、东门大人他下午不是还好好的么?” 东门翎听到这里。却是苦笑了一下:“是啊,大人今天下午还正常的很,只是就在白大人走后,大人他就疯了。” “你说什么!”听了东门翎的话,白尹还没做表示,身后的燕宛却是忍不住欠起半个身子,面向东门翎站着的地方。 东门翎毕竟是东门家最忠心的奴才!他不会拿自己主人的安危开玩笑!何况东门家如今可以说是多事之秋,坏事一件接着一件!如今东门哲再到了,东门家既不是也要跟着倒了! “阿司!”察觉到身后的人乱了分寸,白尹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他旋即面色阴沉的看向东门翎,“我知道东门先生对东门家忠心耿耿,绝对不会那主子的安危开玩笑,但是我需要提醒先生,东门大人既然是在我们离开之后疯的,那就跟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这话刚说完,东门翎却是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 这一跪,可就吧白尹和燕宛跪地心脏都停跳了一拍。白尹内心深处直道不好! 果然白尹心中刚刚说完不好,那边东门翎那么大年纪一个人就那么哭开了! 白尹赶紧挥手:“东门先生请打住!临死托孤的戏码我们可不认!解决麻烦的事情我们也不想做!如果东门先生想要通过做这种事情来胁迫我与阿司答应您什么事情的话,那您还是趁早起来吧!” 东门翎才哭了一声,就听到白尹说的这种话。结果就真的不哭了!燕宛心中无比无语,原来真的是来行那托孤救人之事的! 东门翎内心其实更加无语,这种戏码按正常发展不应该一帆风顺么!哎!算了,这跪都跪了,再起来实在是太怂了!于是东门翎无比幽怨的跪在了原地,没在说话。 白尹看他没有说话,赶紧顺坡就下:“既然东门先生无话可说,那您就回去吧!” 东门翎眼看白尹要赶人了,于是瞬间原形毕露,干脆坐在了地上,竟是不起来了! “哎!白大人你怎么就这样呢?我们东门家现在是困难时候您总不能就这么赶尽杀绝吧!” 看见这样原形毕露的东门翎,白尹和燕宛脸上尴尬了一会儿,但是他们没有对此表现出多么震惊,显然他们以前就见识过东门翎耍赖的功底! 果然只听东门翎在那里盘着腿说道:“你这不说别的,这静王殿下还做过我们东门家的姑爷不是,就冲这一点,你们也应该委婉地拒绝我,别这样赶尽杀绝啊!” 听到“姑爷”这两个字,白尹的脸跟着就黑了,他东门翎真是厉害!死人都不放过! 白尹耐心纠正东门翎:“对不起先生,阿司他没做成!” 东门翎一听到这里,立刻眼睛都放光了:“哎呦!这没做成怨谁啊!还不是白大人您造的孽!这静王殿下为什么没做成我们东门家的姑爷?不就是您把我们小姐给打死了么!没错!静王殿下是没做成我们姑爷,但是白大人您可是确确实实杀了我们小姐!” 听到这里,白尹的脸已经黑透了,燕宛脸也黑了。 东门翎看两个人终于没了言语,他的老脸上绽放出一个欣慰的笑:“所以说么!就为这事,你说你们两个是不是对我们东门家心存愧疚!是不是有必要偿还我们东门家?” 白尹在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看着东门翎认真说道:“对于小姐的事情,错不在阿司,全都是我的错。如果有什么亏欠,也是我对不起小姐——不过,对于亏欠这件事情,我白某人自有办法补偿小姐。而且你家小姐心肠向来很好,她要是在天有灵,肯定不愿意看见先生您那这件事情威胁我们的!” “白景行!你胡说什么呢!”白尹这话一说出来,别说是东门翎了,就是燕宛都感觉他是在混账! 东门翎眼看着燕宛说了话,立刻就像是遇见了救命稻草,立刻对着燕宛哭了两声:“哎!还是静王殿下对我们小姐情深意切!” 他这话一说出来,立刻就感觉不对,一抬头,却见白尹脸已经黑成锅底了,燕宛脸上也好看,但是他还是对着白尹解释道:“白景行,你别这样!颖如家如今有难,或多或少也是有我们的责任在里面的。我们不能就这样坐视不理的。” “是么?”听了燕宛的话,白尹语气却是有些轻佻:“那你觉得,就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又能帮到东门家什么呢?” “我——”燕宛一时语滞,竟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于白尹。 一边的东门翎眼看燕宛的心肠已经软了下来,于是立刻趁热打铁道:“哎!白大人这是哪里的话!既然我前来找你们了,自然是想好办法的!” “你闭嘴!谁知道那是不是你们的圈套!”东门翎的话一落,白尹几乎是立刻就想要拔刀了! “白尹!你先冷静一下!你就听他讲一讲他的计划!若我们能做到,正好我们就偿还了颖如!若是我们做不到,只当他没有来过就是了!”燕宛的话再次给了东门翎机会,东门翎一时间只笑的喜笑颜开。 白尹却只是冷笑一声,随口说了句:“那你自己看着办!” 那冰冷的意思在明显不过了!然而东门翎只当没有看见白尹的表情,反而一本正经地说道:“静王殿下与白大人都是明白人,这明人不说暗话。如今我们东门家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自从北冥建国以来,北冥的三大家族一直是闻人家、东门家、以及陈家的。东门家分担闻人家政权,陈家分担兵权。” “这些事情我们都知道!”白尹再次善意的提醒。 东门翎直呛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嗯、反正就是祖上没积福,后人也不勤勉,东门家的势力虽然在北冥蒸蒸日上,但是其实在这传宗接代上,那是一代不如一代,到我们东门大人这里,就只有他一个儿子。我们大人更惨!竟是连个儿子也没有!” 说到这里,东门翎似乎是顿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他只是出了一会儿神,立刻就继续说道:“本来东门大人是想要靠寿宁王的,可是谁知,寿宁王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大人这不一下子就没人接班了吗!于是就把希望都放到了寿宁王的世子身上!就等着他长大,支撑起家业,可是世子实在是太小!这不还没等到他长大!我们大人一下子又疯了!我们东门家这个时候不就正到了青黄不接,无人主持家业的尴尬时候么!” 白尹和燕宛默默等着他说出下一句话,东门哲迎着这两双眼睛,笃定的说道:“我们大人是今天下午疯的,约摸着等到明天早上,这件事情就会传遍整个京城!这件事情可不是小事!东门家的势力一旦缺失了,那么定然会引起北冥三大势力的失衡,整个国家都会引起震动的!我也是万般无奈!狗急跳墙!所以才想请静王殿下您出来,帮助东门家暂时主持一下家事!” 正文 第一百六十章 婚书 东门翎的话一说完,回答他的是很长的沉默。 无论是白尹还是燕宛,他们此刻都以一种遇见了智障一样的脸色,对着东门翎。 东门翎看着这两张表情,无奈笑笑:“我知道我这话,听起来可能有点不切实际,但是——” “没有但是,你的话是完全不切实际!”说这话的人不是白尹,却是身后的燕宛。 东门翎脸色微微一僵,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可是如今除了殿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可以帮助我们东门家了。” 燕宛依旧躲在白尹的身后,但是他的声音却十分清晰:“东门家如今身陷与危难之中,翎先生护主心切,我们自然可以理解。但是我不得不提醒翎先生两点——第一,我已经不是什么静王殿下;第二,东门家的危机不是非我才能化解,毕竟太后也是东门家的人,东门家是太后的母家,太后当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东门家就这样衰败了。” “太后?”东门翎听完燕宛的话,忍不住重复了一下这两个字,脸上却是浮现出了一抹苦笑,“太后虽然如今贵为北冥国最为尊贵的女人,而且是东门家的荣耀。但是有句话,想必殿下与白大人都是知道的——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太后已经嫁给了闻人家,便是闻人家的人,她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为了维护闻人家的利益。太后如今巴不得我们东门家落在她的手里,这样她就可以将东门家全部的势力,收归到闻人家的手下。如此一来,北冥国中的势力只怕会更加失衡!这种拿肉包子打狗的事情,谁又会去做!而且就在今天下午,白大人也看见了,因为萃馨小姐的事情,大人与太后可是闹翻了脸!大人疯癫之时,太后还差点就拿刀将大人给杀了!这样一看,太后根本是半点亲人的情分都不顾!我又怎么能将东门家托付给太后这种人!” 燕宛略微沉吟了一下,最后还是轻轻提醒了东门翎一句:“你不愿意将东门家托付给太后,无非就是因为太后的心已经是向着闻人家的,而不是再向着东门家。但是翎先生不要忘了,我也曾是闻人家的人。翎先生就不怕我临阵倒戈,也将你们东门家收归到闻人家的翼下么?” “殿下不会!”燕宛的声音刚落,东门翎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就跟了上去,“我相信若东门家能落在殿下的手上,那东门家绝对不会落得羊入虎口的下场!只因静王殿下虽然是闻人家的人,但是静王殿下的心,却未必向着闻人家的。” 燕宛的表情瞬间凝固,他躲在白尹的后面,东门翎看不见燕宛的表情,但是燕宛的沉默,让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说对了。 “闻人家的确是赋予了静王殿下生命,但是闻人家也同样三番两次地将殿下推进了地狱!就拿如今坐在北冥皇帝之位的那位来说,他难道不是殿下的兄弟么?可是他不光抢走了殿下的皇位,而且还将殿下收为男宠!这种事情只有禽兽才做的出来!若静王殿下可以帮助东门家渡过难关,他日东门家必定尽全力回报静王殿下,无论殿下是想要眼睛、名誉还是皇位!东门家都将双手为静王殿下捧上!” “东门先生只怕是急疯了才会这样口不择言吧?”白尹的手忍不住紧紧握住了自己手中的刀柄,一双眼睛死死地注视着对面的东门翎,“如今东门大人已经疯了,能不能醒过来还是个未知数;还有您们寄予希望的那位小世子,说句不好听的,能不能长大还未可知!你们东门家能不能有出头之日还未可知,你倒是好大的口气,竟然敢轻言皇位?” 白尹虽然这样说着,但是他的内心还是不得不佩服东门翎。他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丰厚了!竟然拿出皇位——这本来有可能属于燕宛的东西来引诱燕宛。白尹的心似乎跟着狠狠揪了一下。毕竟正如燕宛自己所说“生而为皇家之人,又怎么不知道做皇帝的好处!”将自己与皇位相比,白尹真的不知道燕宛会选择那个。 然而燕宛还没有说话,东门翎却是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白大人的疑问提到是在是好,但是白大人其实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情。首先我们东门大人虽然已经疯了,但是大夫已经帮大人查看过,大人只是暂时地有些神志不清,他日还是会清醒过来的;第二,关于小世子,有劳白大人提醒,东门家一定会好好照顾!第三关于如何帮助静王殿下——这眼睛可以换、名誉可以改、至于皇位么,白大人可别忘了,静王殿下的旧部可是有大半都在白大人的帮助下活了下来。闻人夏治国无方,性情乖戾无偿!他生的儿子又是个傻子,北冥上下早就不满。静王殿下早在先帝时候,就颇有贤名,只要到时候我们将静王殿下推举出去,旧部加上新支持者,想必定然是一呼百应!” 白尹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阴寒,他几乎是瞬间就跨上一步去,刀子从刀鞘中抽离,对着东门翎的一张老脸:“我真的很想杀了你!” 然而这次,东门翎面对着白尹的刀锋,嘴角浮现而出地,却是一丝冷笑:“白大人是北冥第一!要杀掉我这个奴才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不过大人您也不要忘了,对于皇位这件事情,你要让静王殿下好好考虑考虑才行。毕竟当年就是因为大人您,殿下失去了一次机会。难道大人想要让殿下因为您,再失去第二次机会么?” “阿司,我——”白尹话说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他下意识地回过头,慢慢看向身后的燕宛,燕宛青紫的脸庞上此刻尽是迷茫,看来这条件是在是丰厚的可以。燕宛这样子落在白尹眼里,白尹几乎感觉燕宛是被这条件给砸懵了! 其实白尹很想脱口而出对着燕宛说出那句“阿司,我不想你答应。”但是那毕竟是皇位!是燕宛耿耿于怀的东西! 燕宛无神的眼睛似乎是转动了一下,他此刻木然的对着前方,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等待的时间,虽然并不是很长,但是在白尹和东门翎感觉起来,那却实在是难熬! 但是看不见的燕宛全然不知道两个人的纠结,他的嘴角似乎是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看样子是打算好了,白尹和东门翎的心脏几乎是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燕宛仿佛是这才感受到了两个人剑拔弩张的气息,于是他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尴尬的神情:“你们两个不要激动,我这不是正要表达意见么——” 白尹和东门翎纷纷对彼此翻了个白眼,但是他们都没有回应燕宛的话。 燕宛表情略微有些慎重:“翎先生不愧是东门家的人,开出的条件的确是丰厚。” 东门翎话听到这里。竟是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做个什么脸色,毕竟他隐隐感觉燕宛的话好像还没说完。 果然只听燕宛继续说道:“可是我已经答应了白尹,以后要跟他在一起,所以说——” “哎呦!我的静王殿下你是不是傻!”燕宛话还没说完,东门翎已经嚎上了!但是白尹却将刀直接收了回去,他背对着燕宛,只有东门翎看见了这小子分明是脸上带着喜色。 燕宛略有些尴尬,忙对着东门翎解释道:“其实我不是不想当皇帝,但是我已经是不洁之人,身体条件及状况也大不如前,当了皇帝只怕更加折腾不起。翎先生的条件虽然丰厚,但是我却已经无福消受。” 东门翎依旧有些哀怨地看着燕宛:“身体嘛!静王殿下要是做了皇帝,那太医院就是您的!到时候您可以随便来让太医给您看病,保管能调理好身体的!” 燕宛再次尴尬一笑,身边的白尹似乎已经听不下去了,赶紧将提溜着东门翎的后脖子往外拽:“你们静王殿下如今是我的人,他的身体状况由我全权负责。这个你不用担心的!东门先生走好不送!” “不不不不不!不行不行!”东门翎被白尹拽出好长一段地方去,几乎都要哭了,“别、别这样!我这么打年纪来都来一回了,你不能就这样将我撵走啊!” 东门翎说完这话,竟是一把抱住了一边的桌子腿,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燕宛只听他闹得不像样子,忙向着白尹挥挥手道:“白尹,你别急着带他走!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白尹闻言,停下来诧异道:“你还什么想对他说的?” 燕宛歪头道:“虽然我不看好他提出的条件,但是不代表我不帮他。我现在一个没身份的瞎子,自然不能帮他们东门家主持家业。但是有一个却可以帮助你们主持家业,而且还是名正言顺的。” 燕宛这话一出口,白尹和东门翎的眼睛几乎是同时亮了。尤其是东门翎,他脸上的诧异之色更加厉害,几乎是哆哆嗦嗦地问道:“有、有这种人?” 燕宛不答,反而是不紧不慢地说道:“的确是有这种人,不过,你要是想要我说出来,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东门翎闻言脸上的皱纹都皱成一团了:“殿下先说出那个人是谁来呀!我总要掂量掂量那个人能不能救我们东门家,,才能答应你的条件!” “哦?这样啊?”燕宛若有所思,“那我就不说那人是谁了!万一只有我感觉他是正确的人选,而翎先生看不中,那我不就白说了么?不妥不妥,我还是不说了!” “嘿!你个小兔崽子!”东门翎一把年纪了真是被燕宛气了个够呛。 但是他刚骂出口,那边白尹已经抓住了东门翎的头发,声音未免有些阴狠:“你刚才说什么?” “嗨嗨嗨!白大人我这么大岁数了,你少抓我头发!你们俩这样对待我!颖如小姐在天有灵都不会放过你们的!”东门翎忙不迭地大叫,但是白尹并没有理他,他只能对着燕宛重新说道,“殿下,静王殿下!你快别玩我了,赶紧提要求吧!我看看我能不能做到?” 燕宛闻言略微一沉吟,却是说道:“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能把我与颖如的婚书还给我,我就说出那个人是谁来!而且我保证那个人会帮你!” 东门翎略有些惊奇道:“殿下要婚书做什么?” 燕宛唇边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在北冥国,一纸婚书,就是一段婚姻!所谓的什么洞房、什么婚礼仪式只不过是走个过场。只有夫妻双方相互退还了婚书,一段婚姻才算结束。当年颖如死了之后,我便将自己婚书退给了东门家,但是东门家因为一直没有将婚书退还给我,所以我和颖如的婚姻其实一直没有结束,颖如名义上还是我的妻子。我今天让你将婚书还给我,为的就是结束这段婚姻!” 东门翎闻言,嘴唇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心说小兔崽子都这档口了还想着跟我们撇清关系,这真是够了! 但是东门翎还是咬牙说道:“好,这件事情其实并不难。我可以答应殿下!请殿下告诉我,那个人究竟是谁?” 燕宛再次歪歪头,轻轻说道:“我都说了婚书了,翎先生还不明白么?因为一纸婚书,我跟颖如的婚姻到现在都没有结束。同样的道理,你家萃馨小姐和安国侯家的陈见素,想来也是有一纸婚书的。他们之间的一纸婚书只要一天不退还,他们就一天是夫妻!陈见素就永远是你们家的姑爷!妻子早就死了,老丈人又倒了,于是姑爷出来帮忙管理家事,这种事情,天经地义的。”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一章 是药三分毒 “你说、你说陈世子?”东门翎几乎是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燕宛的表情却是一本正经地很:“对,就是陈见素。” “可是、可是虽然陈世子现在还是我们家的姑爷,但是他也是陈家的人。”东门翎说话都有些打结起来,“而且说句不地道的话,比之陈世子,我更加愿意静王殿下。” “信我?”燕宛微微挑眉,“我可是害死过颖如的,你们恨我还来不及呢。” 东门翎眼神一时间有些复杂,但他继续说道:“对于颖如小姐的事情,我们东门家的确是对静王殿下颇有怨言。但是——但是我总觉的,萃馨小姐的死很有可能与陈家有关。毕竟、毕竟如今京里如今已经死了三个人了,而这些死去的人,都是闻人家和东门家的重要人物。但陈家却是一个人都没有死,这就很让人感到怀疑了。” 燕宛没有立刻说话,因为就在刚才,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然而白尹却忽然在一边说道:“不过,这只是你们的怀疑,你们并没有确切的证据。或许这是个巧合!又或者说,是凶手故意布下这样的疑点,将怀疑引到陈家的身上!” 东门翎面露难色,显然他不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但是他显然还是很不放心。 燕宛在一边轻轻说道:“其实,翎先生其实完全不用这样担心的,就算萃馨的死真的跟陈家有关。但是陈见素,一定是可靠的。” 东门翎眼睛中飞快地掠过一丝精光:“静王殿下为何这样肯定?” 燕宛略微一沉吟,却是继续说道:“他虽然是陈家的人,陈家是陈家,他是他。陈家可能会为了自己的利益做出伤天害理的事,但是陈见素却绝对不会。” “不可能!陈世子可是安国侯家的大世子,将来陈家的肯定会落到陈世子的手里,陈世子怎么会不顾及自己家的利益呢?” 燕宛听东门翎说出这样的话来,脸上却是浮现出一丝轻笑:“安国侯家的情况,想必翎先生比我还要清楚。虽然陈家理论上要落到陈见素的手里。但是有件事情,翎先生不要忘了——如今的安国侯家实际的掌权人可是安国侯陈有灵的弟弟陈有龙。” 话说到这里,东门翎似乎开始明白过来什么。 只听燕宛继续说道:“身为大世子,其实最后领到的不过是一份为国流血的差事,他将来的任务,是打理好军务。而像维护陈家的利益这种事情,当然是由陈家实际的管家翁负责。” 说到这里,燕宛微微停顿了一下,但是他继续说道:“而且,陈见素这个人,重情重义,善恶分明。若是陈家真的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只怕他会第一个反对!还有最后一点,你们要是能请来陈见素做当家人,那么陈家和闻人家断然会打鼠忌器,不敢轻易对东门家做出任何落井下石的举动。” 燕宛这话一出口,白尹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异样。其实那种表情倒不像是嫉妒,反而有点像是迷茫,似乎不太相信燕宛会说出这种话来。 东门翎在听完燕宛的话之后,也是沉默良久。但是他最终还是反应了过来,向着燕宛深深一揖:“多谢静王殿下赐教。只不过,小人还担心另外一回事——那就是陈世子常年领兵在外,只怕对于管理家务和朝廷之事不是很——” “翎先生。”燕宛适时打断了东门翎的话,“东门家现在处于多事之秋,能够自保,便已经极好。怎么还能再奢求什么家业兴旺、管理朝廷的事。陈见素是带过兵的人,偌大的军队他都能治理好,短期内治理一下东门家想必不是什么问题;至于你说的什么朝廷之事,不是还有孙伏休在那里支撑这么?事情都交给孙伏休去做,你们东门家不是正好可以趁着这个机会,休养生息么。” 话说到这里,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东门翎在原地沉默了一小会,立刻再次向着燕宛行礼:“多谢静王救命之恩!小人这就回去——”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燕宛却忽然叫住了他:“翎先生的确应该回去,但是,我的话其实还没有全部说完。” 东门翎微微挑眉,不由得纳罕道:“静王殿下还有什么话?” 燕宛歪头道:“你先回去给我拿婚书来,我就告诉你。” “嘿!你个小兔崽子!”东门翎几乎是忍不住又骂了起来! 然而燕宛一本正经道:“翎先生,你先不要激动!不是我说,陈见素虽然好说话,但是您的身份到底是东门家的奴才,虽然您请他出山的理由充分,但是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我这里有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不过,你要先将婚书还给我,我才肯跟您说!” 东门翎听完这话,嘴角几乎是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心里那个骂啊!这小子今天的脑袋瓜子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机灵了! 东门翎几乎是强忍着内心的卧槽之感,硬逼着自己说出了那个好字。 他说完这话,也不再多留,只是向着窗户的地方走过去。但他刚走到窗户口,却是忽然停了下来。他在原地略站了一会儿,最后却是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白尹一眼。 白尹的脸色依旧有些难看,但是他还是注意到了东门翎的目光,于是忍不住瞥他一眼。 只见东门翎苍老的脸上绽放出了一个极为诡异的笑,那种笑,让白尹莫名其妙地感觉几倍有点发凉。 “白大人,有件事情,我刚才一直想对你说。” 白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心乱如麻:“你有什么事?” 东门翎脸上的笑微微收敛了一下:“你这院子,有鬼。” 白尹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发亮,他不知道东门翎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但是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床上的燕宛。 东门翎注意到白尹看向了燕宛,但是他马上就轻笑了一下,摇摇头:“不是他!总之这处宅子,可是暗藏玄机啊!白大人只管小心一些就是了——仔细这隔墙,有耳啊。” 说完这话,不等白尹再反应过来,东门翎已经轻轻拉开了窗户口,也就是眨眼的功夫。东门翎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燕宛似乎感觉到东门翎已经离开了,所以他也忍不住松了一口气,重新躺回了自己床上。刚才跟东门翎说话,还真是有点费脑子。他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但是他倒是躺下了,但是一边的白尹却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他站在原地似乎是依旧盯着东门翎消失的地方。不可否认,刚才东门翎的话就仿佛是一刻石子,在白尹平静的心潭上激起了层层的涟漪。 文远若碧青色的身影,似乎是在他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但是他皱皱眉,却是有些难以置信——在这个宅子里,能够给充当人家耳目的,也就只有文远若了。文远若是文家的人,那他就只能为文家效力才对。但是文衷衷可是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的主,她应该绝对不会再跟文远若打交道。既然文远若不是文衷衷的耳目,那他又会是谁的耳目? 白尹正这样想着,忽听身后的床上突然传来了一声低低地痛呼! 白尹一个激灵,几乎是立刻就反应了过来,冲着身后的人就扑了过去。只见床上的燕宛不知何时,竟是痛苦地缩成了一团。 白尹伸出一只手去触摸燕宛的额头,然而令白尹有些心惊肉跳的是,他触手之处,竟是大片的汗水。燕宛瘦弱的身躯在棉被中不停地抖动着。白尹将他抱进怀里,但是他能感觉到燕宛的身上是冷的,流出的汗立刻就变成了冷汗! 白尹虽然不是大夫,但是看着他这个样子,便觉得十分不妙,只怕是毒瘾又犯了。于是白尹一边用身子撑住燕宛,一边用力向着床头柜那里挪去:“阿司,你别急,我马上就给你拿药。” “我——我不要!”怀中的燕宛听见了白尹的话,竟是浑身打了个哆嗦,“我不要那个药!” 白尹一滞:“为何?” 燕宛浑身乱颤着,上下牙齿都在打颤:“因为、因为、因为药很苦!我不想吃!我还是忍一忍、我——啊!” 大脑中传来尖锐的痛楚,燕宛在白尹怀中再次缩成了一团! 白尹只看着他这个样子,一时间竟是有些无语,只得拍拍他脑袋道:“良药苦口,这药虽然苦,但是却能够缓解你的痛苦。你就别闹了,我去给你拿来。文远若做了很多药丸,放在床头柜里呢。” 说完这话,白尹已经将身子挪到了床头柜之前,伸出手拉开了那个抽屉,里面果然是有不少瓶瓶罐罐。 燕宛听见白尹已经将抽屉拉开了,脸上却浮现出了一丝苦笑——那算个什么“良药”!自己当年因为这个药可是吃尽苦头。 但是全不知情的白尹却已经捧了五颗小小的药丸,捧到了燕宛的嘴边:“听话,快吃下去。” 燕宛牙齿不停地抖动着,他内心是很抗拒这个药的,他张了张嘴巴,但是没有吃,倒像是想要说什么。 但是可能是燕宛的表情实在是痛苦地厉害,他张嘴的样子落在白尹的眼中,倒像是想吃药却又怕苦似得! “阿司,你听我说。但凡染上了阿芙蓉的毒瘾,必定会损耗大量的元气,许多忍不住折磨的,活活难受死的也有。如今你已经是第二次染上了,我只怕你更加忍不过去,你还是吃了它吧,好歹能帮助你!有它在,你就有恢复正常的希望。” “白尹——”燕宛这两个字说的有气无力,气若游丝。但是下意识地,他还是伸出手,抓住了白尹手中的五颗药丸。 这五颗药丸虽然副作用的确大了些,但是燕宛自己也知道,如果自己不吃这药丸的话,只怕他连今晚都熬不过去!燕宛怔怔对着手里的药丸,最终还是将药丸送进了口中。 文远若的药丸的确是有效的紧,药丸刚刚入口,麝香浓郁的香味立刻在口中散开,那气息仿佛能够穿透骨髓,到达自己身上的每一寸神经!药丸滑入燕宛的食管,燕宛抖动的身躯似乎立刻就停止了颤抖。 白尹能感觉到怀中的人似乎汗也不出了,便知道这药果然起了效果。他转身从床头柜上取了那半碗还算温热的水。轻轻扳过燕宛的身子,好叫他面向着自己。 “还苦不苦?过来喝口水。” 燕宛的样子似乎是有些虚弱,但是他还是听话地将头凑了上去,白尹将碗沿送到燕宛嘴里。燕宛就着白尹的手,努力喝了几口。白尹见他总算喝了水,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了下来。 “喝了药就好,以后你要是还嫌苦的话,我就陪你一起吃。小时候白瑛也嫌胃药苦,非要拽上我一起喝,他心里才能得到安慰。” 燕宛闻言,脸色似乎是有些僵硬,旋即说道:“不行!别拿白瑛那二货跟我比。药虽然是治病的,但是是药三分毒。吃了没好处。” 白尹默默嗯了一声,但是目光却变得有些狐疑起来,他就那么看着燕宛,一直没有说话。 燕宛似乎是察觉到白尹的沉默,于是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白尹微微一顿,却是死死盯着燕宛的面部表情,冷不丁问道:“阿司,你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对劲。你怎么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二章 瑛哥儿来到执金吾 燕宛听到白尹提出这样的疑问,略微怔了一下,但是马上他就回过神来。随口解释道:“我、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 白尹闻言沉声道:“你担心什么?” 燕宛略一沉吟,决定还是将药的事情放一放,他旋即改口说道:“我担心、担心你会觉得我这人十分狠毒。” 白尹愣了一下,却是有些难以置信:“你、狠毒?” 白尹仔细品味了一下燕宛的话,但是他旋即点点头:“你今天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 燕宛眉间微蹙:“你觉得我把陈见素推了出来,是在害他么?” 白尹盯着燕宛的脸许久,终是摇摇头:“不知道,但是——听你对他的评价,似乎他在你的心里,挺不错的。” 燕宛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他仔细回味了一下这人的话,竟是隐隐感觉出几分醋意来。 燕宛不由得横了他一眼:“起码人家没打过我,这就是好人。” 白尹在一边低沉一笑:“江如意也没打过你,他是不是好人?” 燕宛懒得理他,继续说道:“其实我这样做,非但不是害他,反而是救他呢。” 白尹闻言诧异道:“你救他?怎么救?你现在可是在挑唆人家背叛自己的家族,帮助别人的家族。我可看不出你有救他的心思。” 燕宛耸耸肩,打了哈欠,继续说道:“陈见素若能前去帮助东门家,其实也是为他留了一条后路——因为、不知为何,我总有一种很强的预感,这三件案子,可能跟陈家脱不了关系。他日若真是东窗事发,陈家必定遭殃,东门哲为人恩仇分明,到时候想必会想办法帮陈见素一把。” 听完燕宛的话,白尹似乎是陷入了很长的沉默,燕宛见他不答话,忍不住小声说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你是不是也困了?其实我也困了,你既然没话说,那我就睡了。” 燕宛说完这话,便飞快地先先开了被子,向着被窝里面钻。然而燕宛钻了没几下,白尹却忽然一把将被子给掀了,跟着钻进了燕宛的被窝里。 燕宛感觉到这人又跟牛皮糖一样跟了上来,一激动差点没将这人踹下去:“下去!我的手废了,今天这床我自己睡。” 然而白尹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贴的更近了:“这床本来就是我的,反正你背对着我睡觉容易压到骨折的胳膊。要不你转过身来对着我?” “白尹你大爷!”燕宛忍不住骂了出来,但是他骂了一句,还是将身子转了过了。他的脸有些青紫,甚至被人打得有点肿,虽然现在已经收拾地干净了些,但是看上去还是有些狼狈。 白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摸上燕宛的脸。燕宛眼睛嚯地睁大,有点炸毛:“我都转过头来了,还能不能好好睡觉?” 白尹将他头按回枕头上,伸手弹了下燕宛的额头:“从你醒过来,我还一直没有问你。是不是闻人夏打的?” 燕宛一滞,脸上却是牵起一丝苦笑:“也就是他了,不然,没有别人。” 白尹得到燕宛的回答,却是没有说话,反而是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道:“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 燕宛怔了一下,旋即说道:“其实我也想杀他。” 燕宛说完这话,却是停顿了一下,皱皱眉头说道:“但是我觉的、他——怎么说呢、他其实跟文衷衷是一样的。” 白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一时间也有些沉默,这个有关于虐恋不得的话题,他们两个人是谈论不清的:“其实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要问你。你是如何染上毒瘾的,而为什么又是今天发作?是在纪箬那里染上的?” 听到纪箬的名字,燕宛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小声回答道:“是。” “好吧,有朝一日,我也会杀了他。”白尹叹口气,刮刮燕宛鼻头上的汗渍,“那今天是怎么回事?” 燕宛沉默了一下,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范郢的声音,但是他还是努力摇摇头:“实在是多行不义必自毙,算了不说也罢。” 白尹见燕宛有意躲避,倒也不好再问,只是伸出手轻轻抚摸上燕宛的头发,那头发似乎更加没有光泽了:“其实,我很喜欢你今天的样子。” “嗯?”燕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白尹的声音里似乎带着一丝笑:“因为,这才是我记忆中的闻人司。” 燕宛闻言也哼哼了两声:“骗子,你以前就是个瞎子,我在你脑海中能留下什么样子?总不会是一团漆黑吧?” 白尹仔细端详着燕宛的脸,小声说道:“我虽看不见你,但是好歹能听见你。在我心里,闻人司就是妖孽而美丽的代名词。” 白尹这话说到一半,白尹都忍不住笑了。燕宛表情怔了怔,但是马上他嘴角就牵起一丝笑:“在我心里,其实你——” “我怎样?” “还是、还是二十三岁的样子。” 燕宛这话一出口,白尹瞬间陷入了沉默,因为就在白尹十三岁的时候,两个人在昆仑失散,等两个人再见面的时候,就已经是七年后了。七年的时间,两个人最好的时光,也就那么葬送了。虽然两个人的样貌,比之七年前并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岁月已经在他们的心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伤疤。 “其实我应该庆幸,你小子已经不想报复我了,”白尹在端详了燕宛很久后,忍不住冒出了这样一句,“你小子虽然已经病成这个狗样了,但是心眼还是跟以前一样蔫坏。我要是落在你手里,一定生不如死。” 燕宛没说话,白尹似乎也没想等着燕宛回答他,只是一下一下地伸出手,摸着燕宛的脑袋:“其实早在七年前,我就有个愿望。阿司,你知道那是什么么?” 燕宛依旧没说话,白尹自顾自地说道:“那时候我把你从宫里带走,我就想,跟你在一起,我不求别的,只要每天能躺在床上摸摸一下你的头发就好——额,就是摸摸头发,不干别的什么,你能明白吧?能不能明白,阿司?阿司!” 卧槽,睡了!白尹的一张脸瞬间再次黑成了锅底。这小子怎么说睡就谁,打个招呼还不行么?想到这里,白尹有些哀怨地看向燕宛那张脸,但是看着看着,白尹的眼睛却移到了燕宛的唇上。 就一下。就一下!白尹在心里默默地给自己强调着,忍不住支起半个身子,往燕宛的唇上蜻蜓点水一样地吻了上去。 但是只是那轻轻的一下之后,白尹偷偷看了燕宛一眼,却发现燕宛似乎没有反应。白尹心中默默哀怨地想,自己毕竟只是亲了一下,反正燕宛没有反应,再亲一下应该也没什么。白尹下定了这个决心,忍不住又凑了上去,然而这一下,白尹还没等亲上,燕宛却突然一个爪子打上了脸:“你个混账流氓痴汉!不是说好只摸头发么!” 白尹顿时有些无语,只好捧着自己的脸道:“原来你没睡?” “谁说我没睡的!谁让你在这里招惹我的!我胳膊都折了你都不放过!” “啊!不是的!阿司你听我说,我这是还有问题想问你,想跟你说说话。所以就叫叫你!” “有用这种方法叫的么?” “阿司!这个不是重点,对了我还想问你,你说的那个万全之策究竟是什么?你怎么样才能让陈见素答应人家?起来说一说,说一说吧!” “白景行!你到底还能不能消停,不睡觉就给我滚出去!你是被白瑛那个话唠上身了么!” 燕宛的怒吼声刚刚结束。 此刻远在执金吾的白瑛忍不住当着孙坚的面打了个喷嚏! “啊!孙大人,实在是对不住!”白瑛背上背着已经睡过去的井莜莜,手忙脚乱地给孙坚拍打着。 孙坚那张面瘫脸看上去更加尴尬了,但是他还是客气地躲开了白瑛满是血污和泥巴的手,向着白瑛点点头:“没事的白家主,许是井姑娘睡梦中想您了呢。” 白瑛的手尴尬地举在半空,面色还是有些惭愧的看向孙坚,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他一张口,难免又是一声喷嚏。没能躲开的孙坚万分无语的掏出自己的手帕把脸擦了擦,他也不知道再跟这智障说点什么好了,只能默默返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幸亏一边的申恩及时提了茶壶上来救场,给白瑛倒了杯热茶:“这天寒露冻地,白家主多番劳顿,只怕是受了寒,赶紧坐下来喝杯茶歇息一下吧。” 白瑛冲申恩笑了笑,却是摇头道:“我只有一件事,说完就走。白家子弟,除非急事,晚上不得不归家的。” 孙坚此刻已经擦完了脸,现在已经快接近亥时,时候的确已经不早了。孙坚本来都歇息下了,结果硬被申恩给推了起来。此刻他脸上还带点惺忪的睡意:“是了,不知白家主到此,是要说什么事情?” 白瑛脸色微微严肃了些,对着孙坚道:“我听说,金陵王的案子一直是孙大人负责?冒昧的问一句,大人如今将那案子翻看的怎么样了?” 孙坚听了这话,皱了皱眉眉头,但是他还是不动声色道:“白家主好端端地怎么关心起金陵王的事了?白大人没跟您说起过我们的进展么?” 白瑛耸肩道:“我见白尹比见皇上都难!他才不会跟我说什么呢!” 白瑛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下,他虽然二点,但是他不傻,知道孙坚想试探下他。于是他只撇撇嘴,继续说道:“其实我这次来,是带了些线索来的,只是不知道孙大人查案查到什么地方了,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上?” 孙坚闻言却是摸摸下巴:“金陵王的案子,我们在白大人和白夫人的帮助下,已经查明了害死金陵王的药物,但是至于手法,我们至今摸不到头绪——只是不知、白家主提供的线索又是什么?” 白瑛略一思索,调整下语言,开口说道:“其实是我的一位朋友,她、她家住在城西的羊角胡同,她家附近有个邻居,曾经在金陵王死去的盛林轩做过伙计。就在金陵王死去的那几天之后,这位邻居就忽然发了大财,从盛林轩辞职不干了。后来这伙计回家没几天,就无缘无故地消失了,家人也没有去报官!而且更令人费解的是,那人失踪不久后,我朋友曾经不小心在他家的后院中,发现了他偷偷掩埋了一些物种奇特的鸟儿!那鸟儿不像是北冥常见的鸟儿!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伙计突然发了大财,本来就够惹人怀疑的!如今又多了这奇怪的鸟儿!我越想这件事情越奇怪,所以只能来通告孙大人您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白瑛失踪 孙坚默默地听完白瑛的话,却是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之中。虽然白瑛不像个会骗人的人,但是他还是要仔细考虑下他这话的可信度。 “你不信我?”白瑛见孙坚没有立刻表态,时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孙坚一愣,旋即摇头道:“不是不信,只是消息来的太突然,谦仁一时间有点接受不了——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想不到城西之地,也有武林中的高手。” 这回轮到白瑛有些愣了:“什么、什么武林高手?” 孙坚讶然道:“白家主不是说,是你在城西的朋友同你说的么?白家主是武林中人,所以谦仁以为您那位朋友也是武林中人呢。” “哎!她不是——”白瑛话说到一半,突然就不说了,因为他意识到孙坚其实是在套他的话。 白瑛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旋即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就是过来跟你说一说。今天时候已经不早了,我要先回去了。明儿你若有空,我便直接领你去好了。” 孙坚眼眸垂了垂,似乎是感觉明天还真没有什么大事,所以他对着白瑛点点头:“如此,那谦仁明天就等白家主了。” 白瑛听孙坚说了这话,只是略一点头。他是真的有点急了,以至于连告辞也没有说,背着井莜莜就跑向了夜幕之中。 申恩眼看着白瑛消失在夜幕之中,却是忍不住砸吧了一下嘴。转身对着孙坚道:“大人,明儿真要跟白家主前去那羊角胡同么?” “为何不去?”孙坚忍不住伸了个懒腰,“白家主总犯不着害咱们——怎么,你不信他?” 申恩尴尬一笑,却是说道:“倒不是不信,只是、只怕明儿事情多。” 孙坚闻言微微挑眉道:“明儿能有什么事情?” 申恩闻言,忙凑上了身子去,小声说道:“大人,今儿这燕宛先生可是从咱们这里丢的,只怕明天白大人还要到咱们这里讨说法。” 孙坚听到白尹和燕宛这两个人,眉宇中似乎是浮现出了一丝无奈:“燕宛如今生死未卜,他白景行照顾自己相好还来不及,怎么会前来管咱们。再说了,人是皇上带走的。天塌下来,有皇上顶着,白景行怨也只怨皇上,才不会怨到咱们头上。” 申恩点点头,但是他还是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关于东门大人——这,听说他今日疯了呢,他这一疯。只怕明天的盛京城,就要热闹了。” 孙坚听到这里,却是歪歪头继续说道:“他们热闹,就叫他们热闹去吧!咱么正好趁白瑛这个空,跑的远远的。省的到时候再惹上一身骚。” 申恩听到这里,却是没来由苦笑了一下:“大人,只怕东门家这身骚,您孙家已经惹上了。” 孙坚听到这里,略微一沉吟,却是继续说道:“你是说,年岁延?” 申恩耸肩道:“不只是年岁延。本来北冥国,就闻人、东门和陈家三大家族,如今东门大人已疯,那三大家族必定有个位置就空缺了。您想想如今北冥你还有那个家族能接替东门家的位置?那不就是只有大人您家么?有道是枪打出头鸟,东门家一倒,只怕对大人您来说,不是什么好事啊!” 孙坚略微沉默片刻,但是最后他还是慢慢开口道:“其实,这一点我也有想到,但是——” 孙坚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一下,其实他想说的是,其实这件事情他也想到过,但是这件事情似乎远不止“枪打出头鸟”那么简单。 京中的三件案子中,已经有两件确定是他杀,根据杀人手法的诡异程度来看,很有可能这三个人的死都是一个杀手做的。而且死了的那三个人中有两人都是东门家的人,说明凶手早就瞄上了他们东门家。想要通过东门家的垮台来达到什么目的。 但是如今北冥国中,与东门家有矛盾的又有几个呢?首先他们怀疑过燕宛,因为燕宛的身份特殊,而且他有个西凉来的婢子,但是通过孙坚对他的观察,他感觉燕宛这小子虽然复杂,但是他偷偷对他进行过排查,结果发现这人在京中没有什么眼线,所以他应该只有阿莲一个帮手,这么大的三件案子,仅凭这两个人,显然是做不来的;其次他们怀疑是闻人家的人做的,而且皇上和太后的嫌疑最大,但是通过今天的观察,他觉得地虽然闻人家的人护位心切,但是皇上跟金陵王是再好不过的关系,皇上再怎么样也不会杀闻人雍,还有太后,她是东门家的人,就算再怎么想要拿刀子砍了自己的哥哥,那也只是吓唬吓唬,不会真的动手——她连自己讨厌的哥哥都不下手,那侄女就更不可能了。 以上两个嫌疑被排除,最后还要在找什么嫌疑的话,那就只有陈家了。毕竟就在另外两个家族损兵折将的时候,陈家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是明眼人,一眼就会觉得很有可能是陈家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而做出了种种的案子。但是陈见素的话也不无道理——如果是陈家的人做的,那他们一定会掩饰一下自己,绝对不会就这样让人一眼看出来。 陈家是不是被凶手给摆了一道,这很难说。不过,孙坚担心的是,陈家若真的像陈见素说的那样,是被凶手给诬陷了,那最后的嫌疑,不出意外地就要落在他们孙家的身上了! 孙坚是孙家的人,当然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但在外人眼中,孙家其实很有做这些事情的理由。 毕竟孙家虽然是后起之秀,但是却是近年来发展最为快速的家族。虽然人少,但是其声势甚至是要超过如今被闻人夏厌恶的陈家,和空领王爵,却不做事的金陵王家 而且孙伏休自从入朝以来,便与东门哲一起统领朝中的政务,分庭抗礼,又因为孙伏休曾经教过闻人夏读书,师生上的情分,让闻人夏更加偏袒孙伏休一些。所以身为孙家的代表人物的孙伏休,可以说是位高权重! 倘若不是东门哲还在,只怕这朝堂上就要由孙伏休只手遮天了!所以孙伏休很有可能为了完全掌握政权而做出谋害东门家的事情! 想到这里,一向淡定的孙坚忍不住再次皱紧了眉头,他敢拿自己的脑袋来保证,孙伏休虽然在治理国家上有几分才华,但是谋害算计别人的事情,他孙伏休绝对不会做——怕只怕孙家是被人给算计了,日后会落下一个替罪羊的下场! 申恩见孙坚一直低着头不说话,忍不住提醒道:“大人,您是想说什么啊?” “没什么。”被申恩叫醒过来的孙坚下意识地回绝了申恩,在找到真正的凶手之前,他还不想跟别人透漏自己内心的想法。 “明日的事情,你不必操心,咱们只等着白瑛来,喊咱们去看看就是。你也随我同去,省得到时候有人找不到我,又要跑到你面前去胡诌。” 孙坚说完这话,申恩立刻就答应了一声,退将下去。孙坚依旧呆呆坐在自己椅子上,盘着腿,仔细地考虑着他刚才想到的那个问题——凶手究竟是谁呢?他究竟与孙家又什么样的冤仇,竟会将火,引到孙家的身上?倘若这凶手的诡计得逞了,只怕孙家承受的将是雷霆之怒,灭顶之灾!如是看来,自己只有今早揪出那个凶手,才能将孙家救出这场阴谋。孙坚这样想着,默默地将刚才白瑛说的话回想了一遍——白瑛给的线索很有可能是突破口,一切种种,很有可能就在明天有所揭示,现在他所能做的事情,看来只有好好等待着白瑛前来了。 孙坚这样想着是很好,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料到,白瑛这一去,第二天可就再也没有回来。 “你说什么?白家主昨天晚上没有回家?失踪了!” 孙坚略有些震惊的声音,在执金吾清晨的食堂里清晰地回响。 所有用饭的执金吾官员,都在那一瞬间,捧着自己的早饭,瞠目结舌地看向脸色有些发白的上司。 孙坚那张脸可是百年难得一变!想让他震惊一次,更是比登天还难!但是没想到今天早上孙坚不光是变了脸,甚至是连声音都控制不住了,可见这事情真的是非同小可! 孙坚刷地一下从凳子上就站了起来,眼睛死死地看着前来报信的燕琮:“谁告诉你这件事情的?” 燕琮突然看孙坚激动起来,也是有点心惊肉跳,他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声回答道:“是、是长白白家的人,亲自找上了门来。而且不光是白家主失踪了,就连、就连白家主的未婚妻井小姐也在当晚一起消失了!”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白家人呢?”孙坚听到这里,一张脸简直是难看到了极点,将手里吃了一口的糖饼随手一扔,三步两步就向着门口外走去。 燕琮忙小跑跟上去,继续回答道:“大人、大人别急,白家人来的时候,正好是遇上了申大人,申大人已经详细跟他们说过白家主离开的时间,如今正带人跟着白家人顺着回去的路找呢!” 孙坚闻言,微微有些心烦意乱,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似乎想要让激动地心情平复一下,但是他还是忍不住地想,怎么偏偏就在这个时候,白瑛就失踪了呢?莫非是凶手所为?也不可能啊!以白瑛的武功,只怕放眼整个北冥,也很难有敌手!难道真的是上天要灭亡他们孙家? 孙坚正在这里七七八八地想着,身边的燕琮倒像是看出了孙坚的忧愁,在一边轻声说道:“大人,大人要去看一看么?申大人也是刚刚走,您要是去的话——” “赶紧备马!”燕琮的话还没说完,孙坚已经急不可耐地向着后院的马厩跑去。 然而他刚跑了两步,那边燕琮却忽然叫住了他:“大人且慢!今个可能骑不了马去了!” 孙坚感觉自己的脑袋都快要炸了:“又怎么了?难道院子里的马也都死绝了?” “不、不是。”燕琮似乎难以说出为什么,脸色有点尴尬:“因为如今这路上,这路上都是各种马车!东门家的家主疯了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全城!整个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排队跑去东门家,想看个究竟,如今这路,已经走不开了!大人若是想去,就只能跑着前去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四章 碧簪子与血 “还有这回事!”孙坚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虽然他能想象到东门哲疯掉带来的影响力,但是也不能这么这么有影响力吧! 但是他现在已经来不及再想这件事情了,毕竟先找回白瑛才是正经。 在燕琮的带领下,孙坚绕过无数条街,而孙坚走过的每一条街道,那上面都或多或少会有几辆奔驰的马车,向着东门家的方向而去。孙坚看着那些飞驰的马车,不知为何竟是起了几分嘲笑的心思,只看着这模样,知道的是去看东门哲是不是疯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去东门家看笑话呢。 因为马车是在是太多的原因,大路上地下的积雪已经纷纷被车轱辘碾压的稀烂。 不过幸亏的是白瑛不是失踪在大路上的,而是失踪在一条偏僻的小道上的。看来昨夜他真的是急着回家,以至于慌不择路,选择了平时不常走的一条小道,不料就是在这小道上他竟是出现了意外! 申恩与白家人是兵分好几路这才发现了白瑛失踪的现场,因为是在一处小道上发现的,所以现场保存的还是很完整的。燕琮带着孙坚在几处人马那里都转了个遍,最后才来到了失踪的现场。 申恩背对着他们,只看他的背影,孙坚感觉他是在低着头看地上。在申恩的身边,赫然站了另外两名陌生的男子。他们都穿着与白瑛相像的白家校服,只是他们袖子底下的忍冬花各有不同,其中一个是用黑线绣的,边上用银线勾边;而另一个人的袖子底下的忍冬花,虽然也是黑色的线绣的,但是他的忍冬花却是用金线勾边。金色与黑色本来都是十分神秘的颜色,而如今两个结合在一起,远远看去,竟是更添几分威严,比白瑛那个纯金色的忍冬花还要震慑人心! 孙坚下意识地向着那人的脸上看去,映入他眼中的是对方的一张侧脸,然而也就是那张侧脸,孙坚竟是看愣了!只因为那人的脸讲真的长得真的跟白瑛很像!若非那张脸比白瑛严肃了许多,孙坚几乎就要以为白瑛没有失踪,一切只是他们对他开的一个玩笑。 孙坚见着对方的脸,一时间竟是有些出神,但是那人身边的那个男子却是有些疑惑的转过头来,面向了孙坚。就在那人转过头来的那一瞬间,孙坚清楚地看到那人的眼睛上绑着一条漆黑的眼罩。 是白家的人,而且能够佩戴黑色的眼罩,看来地位不低!而就是这样一个绑着眼罩,地位不低的人,在面向孙坚没几秒之后,却是开口向着他前面酷似白瑛的哪位轻声说道:“半世兄,有人来了。” 声音出人意料的温和,但是那份温和,孙坚却无暇顾忌。因为他的声音刚落,被称作半世兄的那位便已经轻轻转了头过来,看向了孙坚。 北冥长白,半世为尊! 这是孙坚第一次见白半世,他没有带眼罩,看来是能够看见东西的。论年龄,他应该是接近五十多岁了,但是在孙坚眼中,对方的年纪几乎是与身边的申恩差不多。这倒不知说申恩长得老,而是这个白半世看上去是在是太年轻了,甚至年轻到有些不像话!他肤色也白的很,站在雪地里,竟是硬生生衬得他如同雪堆的一样。 白瑛按理应该是是白半世的亲生儿子才对,但是如今孙坚见了白半世之后,他突然感觉白半世很有可能抱错了孩子!您能想象出来就是这样一个欺霜胜雪的人的儿子是个二货么?最起码他儿子也应该是白尹那种才对啊!但是想到这里,孙坚不知为何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自己的孙堃!哎!自己怎么好意思怀疑人家的儿子,自己家这个弟弟明明就很可疑! 孙坚正在这里悲哀的想着,那边的白半世在看了孙坚一眼之后,忽然开口说道:“这是孙大人吧?” 白半世一开口,对面的孙坚不由得皱了皱眉头,因为他想象不到,白半世的声音竟是跟他的这张脸完全不搭配!白半世年轻地多不像话,他的声音就低沉沙哑地多不像话! 可惜了白半世这样漂亮的皮囊,想不到一张嘴就毁了! 孙坚及时反应了过来,向着白半世抱拳回答道:“谦仁见过前辈。” 白半世淡淡地嗯了一声,他语速比较慢,但是慢一点孙坚才能听明白他在说什么:“青衫不晓事,彻夜不归,清晨来访,叨扰执金吾了。” 言简意赅,绝对不是白瑛那样的话唠。在他面前,孙坚都感觉自己话很多! “前辈哪里的话,白家主的事,也有执金吾的责任,我——” 孙坚话没有说完,那边白半世却忽然慢慢摇摇头,仍旧用那极慢的语速说道:“不怨你们。” 白半世边说边向着那地上看了一眼,他眼眸低垂,盯着地上似乎盯了许久,最后才慢慢抬起了头,看向了自己的正前方,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是他。” 孙坚皱皱眉头,从他来到这里开始,他就十分想知道地上究竟是什么东西,但是碍于白半世在前,他竟是被他周身的冷意压制到一动没动!只能站在哪里干着急!而且孙坚注意到,就在白半世说到“是他”这两个字的时候,白半世周身的冷意似乎又强大了几分。 他将自己的目光重新集中到地上,那洁白的雪地上,赫然是有一滩鲜血!而就在那滩醒目的鲜血之上!赫然躺着一只修长的簪子!簪子上,沾满了冰冷的鲜血但是他本来的颜色依稀可以辨认出来——是碧绿色的。 与此同时,在白尹的宅子里,燕宛在床上翻了个身,结果就发现身边的人又没有了。 燕宛有些怅然若失地摸摸身边的空地,心中忍不住琢磨着白尹这小子又跑去了什么地方。 但是他刚这么琢磨着,一道苍老而哀怨的声音却是在他的头顶响起:“哎呦!我的静王殿下,可算起来了,你怎么那么能睡啊!” 燕宛听出这是东门翎的声音,但是这声音来的太突然,他一哆嗦差点没直接从床上跳下来。 东门翎那厢话刚说完,白尹的声音却是从在一边,有些不高兴地响起:“你声音就不能小点?吓着他怎么办!” 东门翎的声音哀怨至极:“白大人你说这话可就不地道了!想想我一个老人家,昨天晚上刚听说了静王殿下要婚书,我这马不停蹄地就去了!大半夜的我回到您这里,您倒好!您在屋子里抱着咱们静王殿下睡觉,愣是不让我进门!外面风霜那多冷啊!我可是苦苦在外面守了一个晚上啊!” 东门翎刚跟白尹嚎完,燕宛却是揉揉眼睛,对着东门翎说道:“婚书拿来了?” 东门翎忙从胸前里掏出了一张纸来,捧到燕宛面前:“拿来了!拿来了!这婚书一直放在颖如小姐的柜子里呢,完好无损!要不给您念念?看看是不是?” 燕宛接过了东门翎手里的纸,嘴角一勾,却是说道:“不用念了,就是它,这纸是东吴来的纸,手感好的不像话。当年进贡到宫里来,没多少张的。而且这个香味,的确是颖如喜欢的熏香。” 东门翎听着燕宛的话,只笑的脸上皱纹又皱成一团:“静王殿下好眼力——” 白尹横他一眼,东门翎忙赏了自己一个嘴巴子:“啊不!我不是那意思。我就是想说,如今婚书已经拿了过来,您看是不是应该——应该跟我说说那万无一失的法子了?” 燕宛点点头,随手将手里的纸给了白尹。然后对着东门翎说道:“今天东门大人的消息想必就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京中不少世家都会前去探看。陈家身为三大家族之一,自然落不下,陈见素肯定也会跟他叔父去。到时候你先将主持家务的事情,偷偷说与陈见素听,陈见素不出意外肯定会推脱几番。他要是实在是不想主持,你就说——这不只是东门家在恳求你帮忙,也是闻人司在恳求你帮忙。当然了,你要是贸然说出这句话,陈见素肯定会怀疑。到时候你就帮我把这句话传达给他——” 燕宛说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措辞:“嗯、你就说,‘七年前你曾经答应过,要从关外给我带东西的,那个东西,你带来了没有’。” 东门翎听到这里,皱了皱眉头:“你让陈世子带什么东西给你?” 燕宛脸色略有些尴尬,摆手说道:“你、你只要这样说就行了!不用管那是个什么东西。只要你说了这个话!那他一定就知道是我。” 东门翎眼见燕宛那模样似乎是有些急了,一时间到也不好再说什么,忙低头向燕宛道了声多谢,然后习惯性地拉开窗户,又从窗户哪里走了! 燕宛听声音就知道这老小子又从窗户爬走了,一时间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有门不走偏走窗户,这么多年了,竟还没改过他江洋大盗的贼性。” 燕宛这边刚感叹完,他忽然感觉自己面前袭来一股冷意,不等他反应过来,白尹却已经半个身子压上了床! “白、白景行!你又做什么!”他与白尹做几件的距离很近,进到让他能够感受到白尹的呼吸。 “我原以为你的办法有多高明呢,原来就是说说你们之间的那点风流债!想不到还跟他有这种约定。”白尹的声音有些意味深长,燕宛只听了这话,鼻尖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我、我跟他才没有什么风流债呢!小爷跟他从来都是清清白白的!才没你说的那么龌龊!” 白尹听了他的话,沉默了一小会儿,最后却是轻轻一笑:“可以啊,今天竟然连小爷都用上了,看来有听我的话!” 燕宛听到白尹这样说,自知失言了,于是不由得瞪了白尹一眼,伸手推开白尹的脸:“我爱叫自己什么就什么!” 燕宛手刚推出去,白尹却是顺势抓住了燕宛的那只手!燕宛惊觉自己的手落在了白尹的手里,一时间到底是挣扎不开! “你干什么!快放手!” “告诉我那东西是什么!不然我绝不松手!” “我!”燕宛二度瞪眼,然而白尹却已经不买账了,直接就将人压到了床上,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你瞪眼做什么?难懂还能看见我不成?赶紧告诉我!不然我就压在这里不起来了!” 燕宛闻言,顿时再次被白尹的无赖法给击倒了,他忙缴械投降道:“我说!我说!我说!其实他答应给我带的,是——” 燕宛正说到关键的档口上,忽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房间的木门被敲响,伴随着的还有文远若的急切的声音:“爷、爷你醒了没有!执金吾和白家来人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西凉纪氏 文远若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搞得纠缠在床上的两个人一时间有点发愣。 燕宛首先诧异道:“他说什么?白家来人了?” 白尹也略有些懵逼地看了燕宛一眼:“我也怀疑我听错了——莫非是白瑛来了?” 燕宛眨巴眨巴眼睛,却是趁着这个档口推了白尹一把:“下去,见你的白瑛去,别老压我身上。” 白尹被他推得一愣,但是马上就反应了过来,但白尹这小子非但没走,反而是继续压在燕宛身上,不紧不慢地说道:“不就是白瑛来了么,怕什么,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两个的关系。” 说罢这话,还不等燕宛在反驳什么,白尹却已经扬声向着外面喊道:“让人进来就是!” 白尹话音刚落,那边文远若就呼哧一下推开了门! 再然后,站在众人最前面的白半世和孙坚就僵住了。 白尹的身子还压在燕宛的身上,燕宛的领子还松松散散地,从门口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燕宛露出的细腻白皙的肩膀。 白尹浑然没有注意到门口的人的异样,反而觉得“白瑛”这小子今天很有觉悟,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居然还能淡定地看着。 “我说——”白尹终于舍得回过头去看看门口了,然后就是一眼,白尹那张脸立刻就凝固了,接着就刷地一下从燕宛身上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半——半世叔叔。” 孙坚约莫是头回见白尹这么老实恭敬的样子,一时间竟是感觉有些好笑,但是他也只是牵牵嘴角,没敢多笑,因为就像白尹这种人在白半世面前都要恭恭敬敬的,说明白半世威望真的是高到了一定的地步。 躺在床上的燕宛,在听到“半世叔叔”这几个字的时候,表情明显一僵。在他心里,他对白半世可没有什么好印象,当年自己还是静王的时候,白半世就对他各种嫌弃。其实说来,也是闻人司自己惹得,毕竟只要自己一来,他们白家的少年天才白尹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整天钻厨房给他弄吃的。 白半世的脸在最初的僵硬之后,终于恢复了冷漠的样子,他直勾勾地看向床上那个衣衫不整、眼神无光、脸色青紫的燕宛。即使燕宛看不见东西,他也能感受到有两股冷风正冲他袭来! 就在众人尴尬无比的时候,却见白半世身后那个带着眼罩的盲眼男子忽然探出一个头来,凑到白半世的耳边,小声问道:“半世兄,这里发生了什么?你不是有事找景行么?” 白半世默默低下头,却是沉默了片刻,他没有回答自己同伴的问题。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还是看向了床上的燕宛:“想不到,你还活着。” 他语速依旧很慢,但是即使是这样慢的语速,众人还是能听出他言语之中的那丝不悦。 白尹不等燕宛说什么,忙挡倒燕宛身前,将燕宛给挡住了:“半世叔叔,你找我有事?” 白半世将目光移回白尹身上,白尹看着他淡漠的目光,即使是过了七年了,白尹还能感觉到一丝压力。当时自己还小的时候,自己就经常因为不穿校服,被白半世点名批评,后来长大了,又因为闻人司的事情,全白家通报批评!总之以前在白家的时候,有白半世在,白尹一定会挨斥责!倒是人家白小暑从没斥责过白尹半分。 白半世只看着白尹,眼神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些惋惜,毕竟当初是他白家的骄傲,却因为一个男人被自己逐出门外,任谁都肉疼。 但是白半世还是保持着自己淡漠的声音:“白瑛,有没有来你这里?” “白瑛?”白尹皱了皱眉头,“没有啊?白瑛怎么了?” 白半世不答,反而是继续问道:“我能进去么,白大人?” 一声白大人叫的白尹有点心虚,他低着头,也不敢看白半世:“可以。” 白半世微微点头,却是没客气,一脚就踏进了门中,直接就向着床上的燕宛走了过去。 “半世叔叔!”白尹一看白半世是冲着燕宛去的,一时间未免有些激动,几乎就要跑上去拉住白半世。 “景行。”白尹刚转头,那边一直站在门口的盲眼男子突然喊住了白尹,并冲着白尹摇摇头,示意他不要激动。 白尹眼睁睁看着白半世走到了燕宛的面前,燕宛感觉到白半世的气息,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但是白半世没有管燕宛的反应,然而是将燕宛从床上扶了起来。其实燕宛就想躺床上,但是无奈白半世技法太高明,自己根本抵挡不了白半世,只能顺着他的力气起来。 白半世将他扶起来之后,仔细端详着他的脸,说的更加准确点,他在看燕宛的眼睛:“殿下的眼睛,谁给换的?” 燕宛一愣,没想到白半世会直接问这个问题。燕宛咬咬唇,到口的“纪箬”那两个字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白半世不等他说话,却是自言自语道:“眼睛换得很漂亮——可惜,又瞎了。” 燕宛脸上的表情有些惊愕,但是他旋即想到白家世代以来都有换眼睛的,想来对于眼睛应该很有研究。 白半世判断完燕宛的眼睛之后,又把目光投射到燕宛的青紫的脸上,顺着燕宛的脸向下看,看到脖子处,他注意到燕宛脖子上又伤疤,再往下看,他又注意到燕宛身上有绷带。 “半世叔叔!”白尹的声音再次响起,即使是个长辈,他也不能忍受他这样看燕宛。 “我对男人,没兴趣。”白半世淡淡瞥了白尹一眼。白尹的脸顿时变得有些僵硬,身后的孙坚也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 白半世继续看着燕宛,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殿下这么安静,我都有些不适应。” 适应你大爷!当年的时候这老小子巴不得自己不说话! 燕宛想到往事,忍不住心头一阵烦乱。但是这种烦乱的感觉一出现,一种熟悉的钝痛感突然在自己的大脑深处出现!一股焦灼之感,瞬间从他的心头升起!该死的毒瘾早不犯晚不犯,偏偏在这个时候犯了。 白半世和白尹敏锐的发现了燕宛的异样,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出手!不过白尹是冲向了床头柜;而白半世却是忽然伸手向着燕宛头顶的百会穴点了上去! 白半世这一指之力果真是奏效,燕宛焦灼之际,顿觉有股柔和的气息注入了全身,本来抖动起来的身体也不由得安静下来!白尹手都拉开了一半的抽屉,但是看见眼前的场景,也是愣住了。 “白歆,拿针来。”白半世转头向着门口的盲眼男子说着。 白歆微微颔首,竟是真的从自己的口袋中摸出了一套针灸用的针具,他将东西递给孙坚:“麻烦大人帮忙。” 温和的声音,叫人难以拒绝。孙坚接过了针,直接送到了白半世面前,白半世分别在燕宛百会与印堂穴那里扎了两针,燕宛终于安静了下来。但是安静下来的同时,燕宛心里还是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两声,这老小子扎地真心很疼! 白半世见燕宛安静了下来,面色似乎有些严肃。他抬头看了白尹一眼,白尹的手还搭在抽屉上,里面的药还在。 “那是什么?” 见白半世发问,白尹拿出一瓶药,回答道:“是药。” 药瓶一拿出来,一股麝香的味道顿时散发出来。燕宛愣了愣,似乎有些紧张,从被子下面忍不住抓住了白半世的手,有些艰难地摇摇头。 白半世眼中划过一丝狐疑,但是很会他就恢复了原样,只是看着燕宛:“你服食过阿芙蓉?” 燕宛有些心虚的点点头。白半世沉吟了一下,抬头又看看那药瓶,继续说道:“让你服食阿芙蓉的那个人,是不是姓纪?” 听到这里的时候,燕宛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丰富!心说白半世这老小子是神么?怎么什么都知道? “半世叔叔,你怎么都知道?”看来白尹也被白半世的话给惊呆了。 “我为什么知道?”白半世再次沉默了一下,他看了看身边的白尹,盯着他的脸,“我们跟西凉的纪家,可是熟悉地很呢——说起来,你娘也姓纪。” 提到自己的娘,白尹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就绿了,虽然他爹娘死的时候,他还很小,但是他对于他那对父母可没什么好感。两个整天吵来骂去的父母,估计很难给孩子留下什么好印象。 “你们、你们——”燕宛骤然听到白尹的娘也姓纪这回事,一时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瞬间有种掉在狼窝里的感觉。 白半世无故于燕宛的紧张,反而是继续说道:“纪家的事情,说起来还要从你师父那里说起。你师父的师父纪无抄,就是西凉皇室的人。你的母亲,是她家的姑娘。” “那、那纪箬呢?”骤然听到这些令人“惊悚”的消息,燕宛感觉自己的全身都在颤抖。 “纪箬?”白半世似乎是努力思考了很长时间,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他是——纪无抄的、族弟。” “族弟”这两个字一出来,燕宛的身体几乎是抖动的更加厉害了,连牙齿都上下乱颤个不停:“不、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他很、年——” “很年轻?”白半世截断了燕宛的话,“他虽然是族弟,但是年纪比纪无抄差了很多。西凉女子为尊,男子反倒阴柔,他看上去年轻也很正常,其实实际年龄比白尹略大些。” “那、那这么说,这么说——他跟白尹、跟白尹是——” 白半世不说话,白尹的眼睛都睁圆了,他万万料想不到自己居然跟传说中的变态有这么个关系! “阿司。” 燕宛顺着声音,面向了白尹的方向,白尹感觉他那张脸都要扭曲地不像样子了:“难怪、难怪他认识你们,难怪——” 白尹一时间有些慌乱,忙摆手解释道:“可是、可是我没有见过他,真的没有?” “你当然没见过他。”说这话的时候,白半世的声音依旧缓慢,但是眉头却抑制不住地皱起,“他一共就来过两次北冥,第一次来的时候,他是来接你娘的骸骨回西凉,你那时候正在宫里,当然不知道他来过。第二次是七年前,也就是你去昆仑的时候,自然又没有见过他。” 说到这里,白半世没再说下去。似乎已经将话说完了。 但是一直站在门口的白歆倒是补充了一句,他说话很温和,很好听,但是就是那样温和的声音,却说出了一句很让人感到意外的话:“不过,就是那两次,青衫却都见到了。”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乳香精油 燕宛听到这里,意外地感觉有些反胃:“就为这,纪箬才喜欢上白瑛么?” “不是。”白歆的回答却是否定了燕宛的话,但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是青衫,先喜欢上纪箬的。” 白半世听到这里,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看来身为父亲的他也无奈了。 “不、不是——”燕宛骤然听到这个消息,几乎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白尹表情也相当丰富。孙坚再次轻咳一声,心说这都他妈什么事!他白家真是够乱的! “少说话。”白半世有些头痛的看了燕宛一眼,他也想知道这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他们白家的年轻人是要上天么,就不能喜欢个姑娘么? 燕宛被白半世一句话噎了回去,也不敢再说话。但是他心里还是久久不能平静,甚至默默地骂了句,明明是自己儿子造孽,还要骂他!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倒是没想到——他原来以为是纪箬一厢情愿,没想到居然是白瑛这小子自己造的孽!亏白瑛当年还信誓旦旦地跟他和白尹讲,他喜欢的是女人,结果没想到这小子只是说说而已! 燕宛略有些无语的向后挪了挪,然而他刚向后挪了没多少,却恰好就撞到了白尹的身上,原来白尹不知何时已经走了上来,坐在了燕宛的身后。如果是放在以前的话,白尹若在自己身边,自己会觉的很踏实。但是这一次,燕宛一想到这人的身上流着跟那变态一样的血,燕宛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他的这一下瑟缩自然而然就落在了白尹的眼中,白尹本来伸出去,想要触碰燕宛的手,就那么样停在了半空之中,不知应该进,还是应该退。 最终白尹还是将手拿了回来,轻咳一声:“对了,白瑛呢?” 白半世停顿了一下,却是从自己的袖子中摸出了那只用白绢包裹着的血簪子。以后举到了白尹的脸前:“这个是纪箬留下的,他来到了北冥。青衫很有可能被他带走了。而且还有井姑娘。” 燕宛听完这一句话,忍不住再次打了一个冷战:“你说、你说什么?纪箬他、他到北冥来了?” 白半世是铁了心不想理燕宛,只将那簪子递给白尹,继续说道:“虽然这是纪箬留下的,但是我看它是女人的簪子,而且看样式应该是宫中之物。我想着你在宫中奉职,所以想叫你来看看。认不认得这个东西。” 白尹听了这话,迟疑了一下,终是伸手将那簪子接了过来。白半世的手与白尹的手在燕宛的脸颊边相接,就在两个人都接触到簪子的那一刻,也是簪子距离燕宛最近的那一刻。没人发现燕宛的眉头在那一刻轻轻皱了起来。 白尹从白半世的手中接过了那碧绿色的簪子,白尹隔着白绢掂量着那只簪子。只看成色和质量的话,这倒的确是宫中之物,而且看这簪子手工精巧,定然不是寻常宫女所带,想来应该是妃子们的东西。但是他在宫里的时候连闻人夏用的都没仔细看过,更被说别的妃子的东西了白尹终是摇摇头,将簪子递还了白半世:“我看不出。” 白尹言简意赅地讲清了事实,白半世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失望,正要伸手去接,忽听坐在床上的燕宛说道:“等一下,这个味道,我认识。” 燕宛的话一出口,几乎所有的人都向他看了过去。白半世的眼神有些复杂:“你认识?” 说完这话,白半世突然感觉自己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毕竟燕宛是个瞎子,瞎子虽然看不见,但是其他的感觉器官却很发达。他以前是瞎子的时候其实嗅觉也很灵敏的,倒是这几年不下了之后,他嗅觉还大不如以前了。 果然燕宛刚发表完这个说法,那边站在门口的白歆也跟着说道:“其实我第一次拿到那个簪子的时候,也觉得上面除了血腥味,还有另外一种味道。味道很香,不过我也说不出那是什么味道。” 燕宛垂垂睫毛道:“这个簪子上的味道,是西凉来的乳香精油的味道。纪箬以前也用过。” 白半世闻言也垂垂眼睛:“也许,这簪子原来并没有味道,这味道只是纪箬的而已——” “不是,这个味道,我似乎是在给阿夏请安的妃子中,闻到过类似的。”燕宛一张口才发现自己说的是阿夏这两个字,于是他忙改口道,“对,就是给皇上请安的妃子中有人用的,因为味道跟纪箬是一模一样的,所以我特别留意了那个妃子——当时太后还斥责她身上太香,只怕是用了什么药物,叫她少来请安,别害了淑妃的孩子。” 白半世果断截断他的话,直接问道:“那个妃子是谁?” “是景仁宫的,我听身边的宫人有叫她孙贵嫔的。” 白尹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看向了一边的孙坚。孙坚在听到孙贵嫔这三个字的时候,也有些尴尬:“我、我也不知道这回事。她虽然名义上是我的表妹,但是我实际上跟她交往不深。” 燕宛挑眉道:“北冥与西凉的关系并不算好,甚至连年战事,两国之间不派遣来使、互送礼品,已经有很长时间了。这个乳香精油是西凉的特产,这东西没理由会出现在北冥的宫里,而且是一个贵嫔级别的宫人身上。除非孙大人那位表妹,是通过纪箬哪里得到的。那这样说的话,纪箬可能自从我回来的时候,就一直潜伏在我的身边,只是我一直没有发现。” 说到这里,燕宛停顿了一下,毕竟他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纪箬的监视之中。这样的情况,是个人都会觉的十分可怕。 但是燕宛在短暂的害怕之后,还是继续说道:“不过,有件事情,孙大人应该知道。嫔妃私通外人,可是杀头的死罪。后宫与前朝,牵一发而动全身。孙大人可要小心了。” 孙坚闻言,默默低下头。又一个嫌疑砸他们孙家头上,孙坚顿时感觉内心无比沉重。但是他还是向着燕宛微微欠欠身:“谢殿下提点。” 燕宛在听到殿下这两个字的时候明显愣了几下,也不知道这几天是怎么了,竟然有这么多人会叫他殿下,这倒让他适应不过来了。 白半世既然从燕宛那里得到了这种消息,立刻就从燕宛的床上站了起来。将簪子重新包好,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中。他做完这一切之后,并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眼神有些复杂地看了燕宛一眼。 “谢谢。” 猝不及防的两个字,让燕宛和白尹有些难以置信——毕竟眼前这位可不是能轻易跟人说谢谢的。 白半世说,完这话,忽然又看了床上的燕宛一眼,忽然他伸出了一只手,将燕宛头上和印堂上的针给拔了:“想活命,少吃药。” 白尹尚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白半世忽然转过头来对着白尹说道:“阿芙蓉之瘾,不是药物可以治疗的。你去取些龙涎香,切成铜钱样,每发作一次,就点一钱。取心经上的穴位治疗。还有——给他准备一包牛肉干,转移一下口味——你柜子里那个药,不吃也罢。” 说罢这话,白半世也不等白尹再跟他说什么,只向着白歆的方向走了过去:“走,去宫里。” 白歆似也冲着床上的燕宛淡淡地笑了笑,但是那个笑也只是一瞬间的笑。一笑过后,白半世与白歆两个偌大的活人就这样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唯一能证明他们存在过的,是擦过众人跟前的几缕忍冬花的清香。 白半世与白歆的消失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了白尹燕宛还有站在房间中央的孙坚,以及站在门口的神色有些复杂的文远若和申恩。 白尹察觉到孙坚似乎没有想要出去的意思,他不由得挑眉道:“怎么,孙大人还有事?” 孙坚在原地踌躇了一下,那张一贯面瘫的脸上似乎是有些扭曲,但是他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突然回过头来,向着门口的申恩说道:“把门关上,出去。” 申恩一愣,却是看了白尹一眼。毕竟这是人家白尹的家。 白尹不冷不淡地看了看申恩,但是他旋即有些不太愉快地看了孙坚一眼:“孙大人与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您不会还要叫我们出去看案子吧?” 白尹这话未免就有些刺耳,毕竟昨天就是孙坚硬把白尹给拉了出去,才导致燕宛被闻人夏的人给拖走的。 孙坚脸上肌肉似乎都有些僵硬了,求人的事,他不是不能做。但是当着申恩的面,他到底是做不来。 孙坚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己走到了门口,亲手将门口的门给关上了。在关上门的前一刻,他恍惚中瞄到了站在申恩身边的文远若,不知道是因为错觉还是什么,孙坚一看到他的眼睛,竟是感觉到一丝危险。 但是眼前男子怎么看都不过是个低眉顺眼的奴仆而已,莫非是自己多心了?文远若似乎也注意到了孙坚的目光,但是文远若立刻就转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反而对着身边的申恩笑了笑:“大人现在有没有空,可不可以来厨房帮我一个忙?” “厨、厨房?”申恩一时间没太反应过来。 然而孙坚却横了申恩一眼:“叫你去你就去,你不是说你很能么?不是说什么菜都会做么?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了。” “不是,大人——这我表现也应该去个姑娘面前表现,我——” 申恩话没说完,孙坚已经啪地一声将门给关上了,申恩碰一鼻子灰,到了还是给文远若给领了出去。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了三个人。 白尹在房间里默默地看着孙坚将人给轰走了,他忍不住冷声开口道:“孙大人这是要做什么?如果真的是要叫我们去查案子的话,对不起,恕白某人不能奉陪了。” 孙坚靠在门口,似乎是想要堵住门口,不叫任何人进来,他慢慢开口道:“白大人说的哪里的话,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原是答应好的事情。” “可白某人就是不想干了。”孙坚的话刚说完,白尹就直接回绝了孙坚,“孙大人自己食君之禄去吧,白某人原本就没想将案子查下去。” 孙坚面色有些难看:“白大人,这有违信誉。” “信誉?”白尹仔细咀嚼了下这两个字,“那不是信誉,那只是我要将阿司从宫里带出来的权宜之计。如今人已经带出来了。权宜之计,自然也用不上了。” 孙坚听了这话,一时间被白尹的无赖劲儿给打败了,他真是无语了!白尹居然能将这么赖皮的事情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但是孙坚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下去的,毕竟自己还要指望白尹破案:“即是如此,那谦仁能不能向白大人讨教一个问题,是有关于白家主的。” “白瑛的事情你问半世叔叔,我已经多年不跟他联系了。” 孙坚差点被白尹一句话给堵死,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问道:“白家主本是答应我今天去羊角胡同找位友人看案子的,可是白家主今天就不见了,我问过白前辈的,他并不知道那里有白家主的朋友,所以——” 孙坚的话还没说完,一直坐在床上的燕宛却是突然反应了过来,冲着孙坚问道:“等等,你说什么?羊角胡同?” 正文 第一百六十七章 白尹与修元 孙坚骤然听燕宛说出这样的话来,也是一惊,但是他马上就反应了过来,点头重复道:“就是羊角胡同。” 燕宛闻言皱眉道:“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叫你去羊角胡同?那里出了什么事情么?” 孙坚点头道:“也不算是除了什么事,只是白家主在去羊角胡同看望友人的时候,曾经在那里看见过有关于金陵王案子的嫌疑。本来说好今天要去的——怎么,静王殿下也知道那位友人么?” “我,我并不知道他的友人。只是我曾经也有有人居住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一个人。”燕宛这样说着,却是低下了头,“对了,那是什么线索啊?” 孙坚见演完似乎是起了兴趣,忙要解释,一边的白尹却是说道:“你伤成那个样子都快要死了,居然还有力气去管别人的事情!” 燕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问问你也要管!” 白尹听他语言不善,只翻了一个白眼给他,任由他继续问下去。 孙坚见白尹阻拦不了,忙向着燕宛说道:“白家主也是从他友人那里听来的,羊角胡同里有个居民,原先是在盛林轩做伙计的,金陵王死后,那个伙计携带巨款归来,而后又离奇失踪。这本身就够让人怀疑的了,但是没想到后来那位友人竟是在那人的后院里发现了那人曾经在院子中掩埋过怪鸟。种种疑点,谦仁实在是觉得不能前去。” “这样?”燕宛听完了孙坚的话,却是忍不住勾勾嘴角,“这样一说的话,白瑛的这个友人还真是巧呢,居然什么事情都能遇上。” 孙坚见燕宛似乎是心动了,于是趁热打铁说道:“上次东门小姐的案子,听白大人说,是多亏殿下提点。执金吾自愧不如!此番金陵王的事情——” 孙坚话没说完,白尹又瞪了他一眼:“闭嘴!” 燕宛听出白尹又急了,竟是忍不住笑了一会:“你这人真是,怎么来个人你就让人家闭嘴!” 白尹只盯着燕宛脸上的笑,板着脸说道:“不许笑!” 燕宛一愣,脸上笑意微微收敛了一下,但是他脸上的笑还残存在唇边,看的孙坚都有点恍惚。 “孙大人,好看么?”白尹伸手把燕宛的脸整个给捂住了,孙坚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白尹继续说道:“昨夜我已经与他说好了,以后有关于你们的任何事情,我们都不想再过问,孙大人还是走吧,北向再惹得这家伙去这里那里的!” 燕宛被白尹捂脸捂得喘不过气来,挣扎道:“我什么时候说过不——” 燕宛话还没说完,白尹已经伸出两个手指,将燕宛嘴巴给捏住了,燕宛嘴巴一被捏扁,瞧上去倒真像个小鸭子。燕宛无辜的翻了个白眼。白尹丝毫不为所动。 “殿下,白大人!” 两个人正这样僵持着,不知何时,孙坚的声音竟是有些沉痛地在原地响起,白尹一转眼,却见孙坚不知何时,竟是已经单膝跪在了地上! 看到这一幕,白尹一时间有些愣了:上回东门翎跪他们,白尹瞧不上他,那是因为东门翎是个奴才,膝盖到底比旁人轻贱些;但是孙坚这一跪,白尹却不得不重视起来,毕竟孙坚虽然也是皇上的“奴才”,但是他更是主子,而且骨子里是骄傲的很的!就是这样一个人竟是给他们两个人跪下了,这就让两个人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这又是干什么?”白尹的手还夹着燕宛的嘴巴,“孙大人也要拿这种办法来逼人么?” “不是。”孙坚说起话来都有些生硬了,大约他从来都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地求别人,“谦仁怎敢逼迫两位,谦仁也实在是没办法了,所以只能向两位求助。” 燕宛虽不知孙坚已经跪下了,但是他说的这话似乎跟东门翎说的话差不多,他一时间也有些紧张起来,忙从白尹的手指里挣扎出来,揉着自己红肿的嘴唇道:“这又是什么话?” 孙坚依旧低着头,缓慢说道:“京中的三件案子自从落到执金吾手里来,已经有一月了,但是谦仁实在是尽自己所能,硬是没有找到任何的突破口,执金吾声名受损到还在其次,圣上的雷霆之怒,执金吾却是承担不起的。” 白尹淡淡道:“以孙大人的脾气,难道真的会害怕皇上怪罪?” 孙坚深吸一口气道:“若是事情只牵扯孙坚一人,那孙坚必定不会害怕。只是执金吾不是孙坚一人的,而且孙坚还有父亲弟弟,所以孙坚实在是不能不怕。” 所答这里,孙坚微微一停顿,牙齿轻轻咬伤下唇:“还有一件事,不知两位有没有想过,有关于这三件案子,究竟会是谁所为?” 燕宛微微一沉吟,却是说道:“这个不好说,但是从各方面来看,似乎三大家族作案的可能性最大,闻人家与东门家受伤最深,应该没有作案的嫌疑。所以嫌疑很有可能就落到陈家身上。但是如果是陈家所为,陈家应该不会单独将自己空出来,使自己处于风口浪尖之上——所以说,这件事情实在是不好说。” 孙坚听了这话,嘴角终是苦涩一笑:“殿下想的与我想的相同,但是有一点,殿下可能没有想到。其实如今京中有能力做这种事情的家族其实不止这三大家族。还有一个家族能够做到这件事情。” 燕宛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之色,但是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脸色却是变得有些差:“不可能、你父亲不是那种人,他绝对不会——” “若是人人都像殿下这样想,孙坚当然不用担心。但是怕就怕凶手有朝一日,就拿了孙家当了替罪羊。”孙坚的眼中似乎是划过一丝阴鸷,“换句话说,怕就怕凶手就是三大家族中的哪一个,到时候一旦陈家也洗清了自己所有的冤屈,那这三件案子的嫌疑自然而言也就落到了孙家的头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们孙家如今已经不知不觉被人拉进了深坑,一旦有一步踏不好,只怕就要万劫不复了。所以孙坚希望殿下与白大人可以出手帮助孙坚早日揪出真凶——不然孙家真的就要大祸临头了!” 孙坚的话一说完,白尹和燕宛再次陷入了沉默,两个人相互望望对方,当然了燕宛看不见白尹。 孙坚见白尹和燕宛还没有表示,忙继续说道:“白大人,白大人你虽然跟我交情不深。但是您与我父亲难道不是皇上的左膀右臂么?殿下,虽然在净权之役中,父亲与我都是皇上身边的人,但是我与父亲都没有为难过殿下的部下!” 燕宛听到这里,嘴角终是抽搐了一下:“孙大人你先不要激动,我们没说不帮你——” 白尹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他真是佩服死闻人司了,自己个都只剩下一口气了,结果给人家一顿跪又给勾搭走了! “殿下同意帮忙了!”孙坚的声音里难得出现了几分激动。 燕宛其实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但是他还是轻咳了两声,小声说道:“我尽力——尽力——” 燕宛说这话的时候,忍不住偷偷拉拉身边白尹的手,然而白尹似乎是颇为嫌弃地挣扎了两下,但是最后还是拉紧了燕宛的手。 孙坚只当自己没有看见两个人的拉扯,忙从地上站了起来:“即使如此,事不宜迟,我们赶快去吧!” 孙坚这话一出口,白尹忙在一边阻拦道:“等一下!你知道白瑛的朋友住在什么地方么?是哪一位么?” 孙坚听到这里,一向僵硬的脸庞上却是牵起了一丝坏笑:“这个么,我有个办法可以试试。” 孙坚说完这话,便向着两人行了一礼,然后冲到厨房将申恩给喊了出来,在他身边耳语了几阵。白尹通过窗户远远看去,竟是发现申恩的脸上也跟着浮现出了一丝坏笑。然后笑着就跑了出去。 白尹一时间被这两人说的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当他背着包成粽子的燕宛,在孙坚的指引下,出现在羊角胡同的附近的时候,眼前的一幕真的是让他们惊呆了。 申恩早就换了一匹高头大马,数十名执金吾正在申恩的指挥下,挨家挨户地通报着。他们通报的内容大致都是一样的——现在有名朝廷钦犯名叫白瑛的已经被抓获,现在执金吾正在搜捕他的友人,限该友人在一个时辰中赶紧出来,不然全胡同的人都要遭殃! 是了,申恩这小伙办事效率还挺高,竟是将白瑛的画像都给画出来了。人手一份,拿着前去询问。 白尹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燕宛啥都看不见,只趴在白尹的肩膀上吃着只牛肉包子:“我说、嗯、我说,其实我很佩服给白瑛画像的那位,居然画的这样快。画的像不像啊?” 白尹闻言嘴角只是抽了抽:“其实我更佩服孙坚,他居然能这样理直气壮的撒谎,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看来是老手了。” 燕宛咬了口包子,却是接口道:“其实你也很厉害,混账的时候,脸都不红一下,这也让我十分佩服。” “是么?哪有你厉害!包子里的汤水都滴我身上了,还理直气壮地笑话我。” 白尹这话一出口,燕宛忙伸出胳膊胡乱在白尹的肩膀上抹了几抹。 其实他哪里知道,他压根就没将汤水滴在白尹的身上,白尹不过是唬他罢了。燕宛正在这里卖力地擦呀擦呀擦。 忽听胡同口里就有一阵喧哗传来:“什么白瑛!啊!不就是对门那老郭家的那臭娘们招惹人么快去对门抓她!去抓她!” 男子粗犷的声音伴随着女子的几声娇叱,紧接着里面就响起了破门而入的声音。 白尹注意到就在那男子的声音喊过之后,他背上的燕宛似乎是僵硬了下,然后立刻就将头整个儿扎到了白尹的肩膀上,白尹纳罕道:“你这是干什么?” 燕宛压在他的肩头,小声说道:“嘘,少说话,我今天没洗脸,见不了人!” 白尹当场又翻了个白眼,心说没洗脸就不敢见人,那自己算什么?自己不是人? 白尹正这样想着,忽听胡同里面却是传来了另一个高声叫骂的声音:“吕见福!吕见福你个混账东西!人家都是猪油蒙了心才出卖自己个邻里!你倒好!人家连个猪油都没给你,你到屁颠屁颠地将老娘给卖出去了!你自己就是个猪油钱都不值的烂胚!老天爷有眼!迟早叫你淹死在粪坑里!” 郭大娘这几声叫骂仍旧是豪气干云!但是饶是她这样叫骂着吕见福,她还是给人从里面押了出来。 白尹恰好是站在胡同口的正中央,他只见一位身材魁梧的、头发花白的中年妇人,正被人扯着拖出了出来。 那妇人原本是在高声叫骂,尽力反抗的!但是不知为何,这中年妇人在看到胡同口处站着的白尹的时候,却是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时间,眼睛中似乎都含有了波光:“修元——修元——你是修元!” 正文 第一百六十八章 掘地三尺 白尹有些懵逼地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郭大娘,他不可能不知道郭修元的名字,,但是可能时隔多年,他一时间没有上那上面去想。 “修元!他真是的修元!修元我是你娘啊!我是你娘啊!”郭大娘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再次挣扎着想要往白尹身上冲,身边的执金吾但见郭大娘似乎是有异动,忙用力按住她,但是她虽然是个女流之辈,年纪又大了,但是到底是个身体壮硕的,如今激动之下,四五个大小伙子险些按不住她! 白尹也被眼前的气势给逼地后退了一步。但是郭大娘到底是给众人制服了,申恩策马上前,马鞭向着郭大娘的头上虚晃的两下,恐吓道: “大胆!这是殿前司的统领白尹白大人!岂是你一个刁民冲撞的起的!” 申恩的话音一落,郭大娘的挣扎终于慢慢停了下来。她似乎是渐渐冷静了下来,但是她的眼睛仍旧在看着白尹,毕竟白尹的身形与样貌都与郭修元生的颇像,但是只要再仔细一看,她就会发现白尹的周身的气质都是冷的,远不及郭修元和煦温暖。 “你——你不是修元。”郭大娘眼巴巴看着白尹,眼中的泪水都已经有些忍不住。毕竟她好不容易看见一个与自己的儿子长得如此相像的人,然而他却不是。失望比绝望更伤害人心。 孙坚一直站在众人的身边,一言未发,但是眼前的场景,他却是一丝不拉地看进了眼里。 当年闻人司打死侍卫的时候,正是他初入执金吾的时候。郭修元这个名字,虽然隐蔽,但是他却是知道的。因为当时他还同人一起去搬送这人的尸首,前去活化。他曾经近距离见过那张年轻而苍白的脸庞,的确是跟白尹有几分像,只可惜就是这几分像,才要去了他的性命。 如今再看看燕宛,他依旧将自己的脸死死埋在白尹的肩膀上,看样子是不好意思露头了。 孙坚的目光重新移回到郭大娘身上:“你认识白瑛?” 孙坚的话刚落,胡同中突然飞快地窜出了两个身影,仔细一看,赫然是两只棕毛的猴子,两只猴子许是看见自己的主人被抓了,一时间便不管不顾地向着押着郭大娘的执金吾身上抓挠! 畜生急起来可不是人能够阻止的,眼见有的执金吾已经被这两只猴子搅烦了,刷地一声就抽出了自己腰间的雁翎刀! “不要!”郭大娘眼见猴子有危险,一时间倒也来不及悲伤了,忙向着孙坚说道,“是!是!我是认识白瑛。但我认识的白瑛,他是殿前司的侍卫,绝对不是什么朝廷钦犯!” “殿前司的侍卫?”孙坚微微挑眉,心说白瑛这是在玩什么啊! “大人,这是画像。”到底还是申恩伶俐些,立刻就从马上跳了下来,命人将白瑛的画像捧到了郭大娘的脸前,“是不是这个人?” 郭大娘偷偷觑了那画像几眼,却见那画像上正是白瑛那张俊俏的脸庞,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画像上的白瑛头上带的是个束发冠,而不是发带,郭大娘看到这里,旋即低头道:“不太像吧。” 然而孙坚听了这话,却是没言语,反而接过那画像向着猴子面前举了举。猴子到底是通灵性的,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画像上看来看去,最后两只猴子几乎是同时叽地一声,劈手就要从孙坚手里抢。孙坚也不阻拦,只由着猴子抢了去。两只猴子抢过画来,竟是仔细将画拿着,呲牙咧嘴地对着孙坚,似乎是要保护这画的样子。 看到这一幕,郭大娘不由得冷汗淋漓,孙坚脸色漠然,反问道:“不太像?” 郭大娘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的确是不太像、不太像,瑛哥儿他、瑛哥儿他是个好孩子,他不带束发冠的,昨个儿还来瞧我的,绝对不会是朝廷钦犯!” 郭大娘说到这里,忽然顿了一下,瞪着眼睛向着白尹看去:“他、他不是殿前司的统领么?他应该知道瑛哥儿的!是不是!” 白尹一愣,殿前司里还真没有白瑛这号人物! 孙坚没有理会郭大娘的辩解,他现在大约能够确认出这人可能就是白瑛所说的友人,但是他没有想到这样巧,她居然是郭修元的母亲:“谁告诉你,他是殿前司的人的?你为何又会认识他?” 郭大娘说话有点结巴起来:“他、他自己说的,他和修元、就是我儿子,原来都是静王的侍卫,后来、后来我儿子死了,他被调到了殿前司,因着兄弟的情分,他时常来看我的。” 听到静王这两个字,白尹眉头似乎皱了皱,他下意识地想看看自己背上的燕宛,但是燕宛浙这小子全然是“怂”了,竟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抬头。 孙坚听了这话,只是点点头:“你说昨天他来找过你?是什么时候?说了什么?” 郭大娘小心道:“是,是昨日申时往后,具体我也记不清了。昨天是二十五,按理,是要打扫房子的,所以瑛哥儿前来就是想瞧瞧我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的帮忙的。我们就是说了说家常话,说了说修元,再然后,再然后我就没听说什么了——不是、大人!他究竟是犯了什么罪,昨天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今天就成了什么朝廷钦犯?” 孙坚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问道:“听说你们这里有一户人家里,走失了人口。是不是?” 郭大娘一愣,她万万没想到孙坚竟然提起了这个事,她一时间跪在地上,有些瞠目结舌:“是、是我家胡同转弯处的吕见福家。是他弟弟丢了。” “他原本是盛林轩的伙计,最近发了横财?” 郭大娘听到这里,越发有些糊涂起来了,怎么这人什么都知道? “是、是他弟弟做伙计——” “你领他们进去,把那家人绑了。”孙坚言简意赅,郭大娘立刻就被人重新推回了胡同里,剩余的执金吾中,也有几个跟着进了狭小的胡同,不一会儿,只听胡同里一阵噼里啪啦和女人的尖叫声。 孙坚将人分派走了,扭头对着申恩道:“你在这里好好看着。”申恩耸肩点头。 孙坚最后瞧瞧白尹与燕宛:“殿下与白大人也一起进来。” 燕宛听到孙坚这样说,这才敢抬起头来,小声问道:“郭大娘走了?” “怎么,你也认识?”白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燕宛吞吞口水:“认识怎么了,这就是我认识的,住在羊角胡同的友人。” “友人?”白尹咀嚼着这两个字,却是嗤笑一声,“你有友人?我还以为你只有仇人呢。” 燕宛只气的目瞪口呆,然而身边的孙坚心里却未免轻笑——这还真是仇人呢。 孙坚与白尹只在原地略站了一会儿,旋即就向着胡同里面走了去,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忽然燕宛冒出头来,对着孙坚说道:“孙大人,一会儿,可千万别叫我殿下!” 孙坚嗯了一声,白尹却忍不住冷笑一声,戏谑道:“看美得你,人家再不知道这个。” “闭嘴!”燕宛被白尹的话给惹恼了,把自己剩下的半个牛肉包子都塞到了白尹的嘴里。白尹咬住了半个包子,眼睛一弯竟是笑了。 孙坚兀自走在前面,脸上保持着自己一贯的淡漠,但是他的心里却是默念——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这两个人在干什么。 但是他也只能这样哀怨的暗示自己,毕竟想想自己和沈书缘也已经有一天没见了,也不知道这小子能今天腿疼不疼。 孙坚这样心痛的想着,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走到了所谓的吕见福家。 他家的大门如今正开着,外面沾满了执金吾,这就使原本就狭小的胡同,变得更加狭窄。偏偏四周的街坊们也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纷纷冒出头来,向着吕见福的门口看去。 孙坚跟白尹勉勉强强挤到了吕见福的门口。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吕见福杀猪也似的嚎叫声:“哎呦官爷!官爷!这全都是误会啊!小人就是个卖豆腐的,怎么敢做那掉脑袋的坏事!都是这老郭家的臭娘们!我跟你讲,她就是因为死了儿子,就见不着人家好!所以才诬陷我啊!诬陷,这是诬陷!” “是啊,官爷,放开我们吧!哎呀、瞧都弄疼我了呢。”说话的是个酥酥的声音,言语轻佻不同于一般的女子,想来应该是娇花娇草中的某一位。 孙坚是在白尹之前进来的,他进来那会子,正见恰好看见一位身着淡粉色夹袄,身材姣好的女子,跪在地上,正眼含秋波地向着几个执金吾身上看。执金吾里都是年轻单身的小伙,如何经地起女子如此的撩拨,本来是正儿八经看犯人的眼神,一时间都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咳!”孙坚黑着脸从一众执金吾的面前走过,众人的目光立刻就收敛了起来。孙坚默默瞥了一群人一眼,一群人眼睁睁看着自己上司的口型,那口型分明在说三个字:没出息。 还他妈当着白尹的面!众人默默彼此相互看了几眼,心说都是光棍,自己上司怎么就不知道体谅人呢?没准等下孙坚自己也把持不住。 然而他们可能都想不到的是,孙坚是真的对女人没有什么兴趣,他的眼睛在地上飞快地扫过。 地上拢共就三个人,跪在地上最靠近门口的,是那个穿着淡粉色夹袄的轻佻女子,她本来是用眼神勾搭着别的小伙的,然而孙坚一来,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孙坚给吸引了,孙坚样貌在执金吾里不算最顶尖的,但是他绝对称得上英俊两个字,而且天生一副贵公子的派头,气质又冷些,到的确是女孩子喜欢的类型。粉衣女子那双眼睛不由得更加柔情似水了,然而孙坚却丝毫没有多看她的意思,反而是看向了中间的吕见福!吕见福的形象说句实在话,真的跟粉衣女子是天差地别,那女子身子倒是姣好,而吕见福身子却已经发福,端地是满月脸,大肚子,胖到没有下巴和脖子,而且令人望着生厌的是,他的肤色泛黄,上面还泛着油光。孙坚情知这应该就是吕见福所以目光在他身上多留了几分。最后才看向了跪在最末尾的那个女子,那女子倒是出人意料地生的清秀干净,而且身上穿着一身淡蓝色的袄裙,与刚才那个穿粉色夹袄的女子的气质全然不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大家族里**出来的规矩丫头。 孙坚将地上的三个人扫视了个遍,最后将目光落到了吕见福身上。孙坚的确有不怒自威的官气,吕见福从他一进来开始,就不敢说话了。如今孙坚就那么看着他,他更是大气不敢出。 孙坚冷冷开口道:“你是吕见福?” 吕见福忙点头道:“是我、正是小人。” 孙坚点点头,却是指指他身边的两个女人:“你的女人,都是?” 吕见福不知他何意,但是也只能点头到:“是,正是小人的。” “可以啊,看不出如今卖豆腐这样挣钱,你竟然也能三妻四妾。”孙坚说到这里歪歪头,却是轻笑一声,“不知你是哪里找来的媳妇,竟然这样风情万种啊?” 孙坚这话说出来,吕见福忙不住磕头道,言语中甚至是夹杂了一丝谄媚:“这、回大人,这,这原是小人的弟弟在城里挣了钱,买来的两个女人,姐姐是娇花,妹妹娇草,大人您看您是不是——” 孙坚截断他的话,继续说道:“这么说,这两个女人原来是你弟弟的了!” 说到这里,孙坚的声音突然拔高,继续说道:“好你个吕见福!本官来的时候便听人举报说你弟弟失踪,你却瞒着不报。如今人人都传言是你见不得自己弟弟发了财,所以才故意将你弟弟杀了,从而霸占了他的财物和女人!是不是这样!” 吕见福听到这里,只吓得面如土色,慌忙摇头道:“大人明鉴,小人怎会狼心狗肺到杀害自己的弟弟!小人的弟弟刚在城里攀上了高官,如今小人巴结都来不及呢,怎么能杀了他!” 孙坚却把脸一拉,黑着脸继续在哪里胡说八道:“杀没杀,你说了可不算!有人看见你在自己后院里买了自己弟弟的尸首呢,来人给我前前后后的搜,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搜出他弟弟的尸首来!” 正文 第一百六十九章 笼中之物 “哎!不是大人!大人!大人我这院子里真的什么都没有啊!” 然而孙坚全然不理会吕见福的嘶嚎,执金吾的人的抢着往里面冲。 郭大娘听到这里,脸色才有些白了。这孙坚那里是要到后院去找他弟弟的尸首,那只不过只打着找他弟弟尸首的名头套吕见福的话,并且去搜查他们家的院子! 白尹背着燕宛,就那么站在门口。燕宛似乎也是听见了孙坚的话,于是忍不住抬起头,在白尹耳边轻笑道:“还是孙坚心眼多,他那什么找他弟弟的尸首,是说给别的人听到。他若是直接说这家人跟金陵王的案子有关,只怕会招惹麻烦。” 白尹听了这话,却是皮笑肉不笑:“是啊,就你能,你什么都能看出来。” “白景行!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燕宛急的想要给白尹头上补上一巴掌,结果他的手刚刚扬起。 一直跪在地上的郭大娘却是忽然人不知惊呼道:“你、你不是阿司么?” 燕宛听到这话,一只手硬生生地就停在了半空,一时间所有的人都转头向着燕宛哪里看去。跪在吕见福身边的穿浅蓝色衣服的娇草似乎也被吸引了,一时间忍不住向着燕宛哪里看过去。 出人意料的是娇草一看见燕宛的那张脸,身子竟是忍不住轻轻颤抖了起来:“静王、静王殿下……” 燕宛听到这里,先是一愣,郭大娘能认出他来,他倒是不意外,但是那个娇草为什么会认识他,这他就不是很清楚了。而且现在他忽然感觉自己这张脸实在是不适合出现,连忙将脸扎回了白尹的肩膀上:“给我挡挡!” 白尹一时间有些无语,但是他还是冷着脸看向郭大娘与娇草:“认错了。” 郭大娘与娇草一时间都露出疑惑之色,但是燕宛刚才那一下出来的实在是太快,仔细想想她们也很有可能是弄错了。娇草可能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立刻将头给低了下去。但是郭大娘却是痴痴看着白尹的脸,一直舍不得离开。 白尹也注意到了郭大娘的目光,于是忍不住问道:“你认识我么?” 郭大娘听到这样的问话,一时间似乎是噎住了,但是她还是努力直视着白尹的脸,小声说道:“你、你长得很像我儿子。” 白尹淡淡地哦了一声,他依旧没有向着郭修元的身上想,郭大娘似乎看他没有反应,脸上似乎有些失望,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补充道:“我儿子,他名叫郭坦,字修元,原先是静王身边的侍卫的。” “你儿子是郭修元?”白尹听到这里,脸色终于变了,他可算知道燕宛这小子为啥说自己没洗脸了,原来是怕遇上郭修元的家人! 郭大娘听出白尹这话中,似乎是真的认识自己的儿子的,他刚想要说什么,那边后院里却已经有人跑了出来,而且对方还边跑边叫着:“大人!大人!您快去看看!后院里挖出了死鸟!四五只呢!” 孙坚闻言微微一挑眉,他早就料到会挖出死鸟,但是他依旧不动声色道:“是死鸟啊,还是死人呢!” 吕见福只吓地面无人色,一时间整个身子都颤抖起来,嘴唇也变得青紫:“我、大人!大人!我这院子可是什么都没有埋啊!怎么会有死鸟啊!” 吕见福说到这里,忽然像是打了个激灵,回头狠狠看向一边的郭大娘:“她、她!一定是她给我埋在那里的!一定是的!大人明察,大人明察啊!” 听着吕见福的哭诉,孙坚却是部位所动,只是意味深长地看向另一边的郭大娘,然而郭大娘只是眼巴巴看着白尹,似乎有些怅然若失,浑然没有注意到吕见福的哭诉。 “白大人,后面瞧瞧去吧。”孙坚提醒了一下白尹,白尹原也是一会看向地上的郭大娘的,但是马上他就回过头向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他经过娇草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看了娇草一眼,结果他发现娇草的脸色一直是煞白的,仿佛是看见了鬼一样,她的嘴唇轻轻蠕动着,似乎是在自我安慰着什么。 白尹的目光没有在她的身上做太多的停留,毕竟只是个从青楼中买来的女子,想来很有可能是闻人司以前的部下的家眷,因为净权之役而划作了官妓,如今阴差阳错,竟是在这种局面下相见了。 白尹既然想到了这里,也没再多想别的什么,只是背着燕宛,跟着孙坚就去了后院。 吕见福是个地道的小商贩,他本是卖豆腐的,他家的院子也是半作坊半院子的模式。他家里虽然有两个女人,但是想来都应该不是勤劳之辈,院子里本来就有些脏乱不堪,如今这里刚被执金吾的人给翻查了一遍,所以几乎是更加让人落不下脚去了。 孙坚与白尹勉强走进了院子之中,然而刚走进那院子之中,一股恶臭却是扑鼻而来!直熏得人想要掉眼泪! 尤其是燕宛,本来鼻子就比旁人灵敏一些,如今一闻到这个味道,差点没直接昏过去! “啊!怎么会这样臭!”燕宛实在是有点忍不了了,他头一次感觉自己有个灵敏的鼻子是种错误! 白尹和孙坚尚能忍受,刚才挖坑的执金吾其实也还好。大家虽然没有燕宛反应那么强烈,但是大家都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好多步! 北冥气候严寒,一般尸体的腐烂比之其他的国家都要晚一些。倘若这鸟儿是一个月之内被埋下的话,想来应该还没有腐烂多少,而且也不应该又这么大的臭味,而且这臭味怎么闻怎么像茅坑的味道。 然而到底是人家孙坚的心理素质强一些,他只捂着鼻子就向前走了过去。白尹其实也想要跟去的,但是令他无奈的是,他现在站在这个地方,就把燕宛熏得够呛,自己要是走近了,他只怕燕宛就要落得跟闻人雍一样的下场。 发现死鸟的地方位于吕见福家的茅厕的外面,离着墙有一段距离。而墙的外面正对着的,就是一条狭小的甬道,甬道的尽头,是郭大娘的家。 孙坚手捂着鼻子来到那堆被挖出来的死鸟的面前,只是看了一眼,孙坚就流泪了。 当然了,孙坚可不是留下了什么心疼的泪水,他是被熏哭的! 吕见福家后院的地,是普通的土地,这几天连天降雪,地下也有些湿润,死鸟似乎是被掩埋的不是很深,而且因为地下比较湿润的原因,死鸟的形状保持的还很好。虽然死鸟上已经沾满泥土,但是颜色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依稀可以辨认出它原有的形状。 孙坚边流着眼泪边看着那几只鸟,然而孙坚眼泪也流了,鼻子也遭罪了,但是他的确是没有看出那是什么鸟。正当他想要离开的时候,一样东西却是忽然吸引了他的目光,就在那些鸟儿的腿部,却是赫然有一条小小的铁链子。孙坚看到这里微微一愣,却是直接从自己的腰间掏出了手套来。 他身上会有手套其实并不奇怪,他本来就是执金吾的人,而且今天白瑛是说好要跟他一起去看案子的,所以他身上有备份的手套。孙坚带上手套,顺着那条细细的链子轻轻往外拽,然而就是这一拽,孙坚眼睛中的泪水哗啦哗啦往下掉个不停!因为他拽出了一个比鸟更臭的东西! 孙坚在将那东西扯出来的那一刻,几乎以为自己要因公殉职了。 孙坚努力擦干了自己眼睛上的泪水,出现在他手上的是一个小小的铁笼子,那铁笼子特别的小巧,与那细细的铁链子是结合在一起的,而铁链子就拴在死鸟的腿上,每一个鸟的腿上都有一个。看来这些鸟生前都曾经带着这样一个小玩意飞来飞去。 孙坚想到这里,似乎是有些明了起来,他忍不住还想看看那小铁笼子里是个什么,但是他刚做出这个打算,他却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立刻就将那东西给扔了出去,捂着鼻子跑了回来! 白尹眼看他跑了回来,还没明白过来什么事儿,那边孙坚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出了后院——实在是太臭了,他是受不了了。 白尹眼看他跑出了院子,不由得也跟了出去,却见正在前院里,孙坚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冲到前院一口已经结冰的大缸前,三拳两拳打开了一个上面结冰的部分,扯下手套,捧出一捧凉水就往脸上搓洗!仿佛他脸上多了什么肮脏东西一样! 白尹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要知道孙坚向来是很注重自己在部下之前的面子的,但是如今看这架势,只怕是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才会将他弄的如此狼狈! “你、你这是怎么了?” 孙坚接连洗了七八把脸,这才稍稍有些反应过来。白尹本来是站在孙坚侧面的,当孙坚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发现孙坚的眼睛似乎已经红肿了,嘴唇了被冻得不住的颤抖。 “是、是那个东西。” “什么那个东西?”白尹有些微怔。 孙坚太阳穴前的青筋突突地跳个不停,他似乎极力想要压制自己激动地情绪,但是无论他怎样压制自己情绪,他说出话来的时候,一双眼睛却好像是深深地潭水一样,幽深而不见地,他的牙齿都是在颤抖的:“那个铁笼里,那个铁笼子里,装着的是,是铁粉与硫酸的混合物,那是害死金陵王的东西!” 白尹在原地微怔,但是旋即他就想起来,文衷衷曾经说过,金陵王就是死于这种这两种东西灼烧而产生的气味! 孙坚在缸边微微皱了下眉头,他的手紧紧抓着缸沿,指节泛白,只看那力气,倒好像是要将那缸沿给活活掰下来一样! 突然!孙坚忽然就转过来头来,冲着吕见福就冲了过去,一把就抓住了吕见福的领口!别看吕见福身形虽然胖硕,但是他这身体其实都被酒色给掏空了,孙坚虽然瘦,但是抓他还是轻而易举!吕见福几乎是瞬间就被孙坚给抓着从地上提了起来! 身边的娇花娇草如何见过这等阵势,一时间都纷纷吓了一跳,向着两边挪去。 孙坚的眸子现在几乎要冷成冰了,他死死地盯着吕见福那张发黄的肥脸:“说!你后院的东西究竟是怎么回事?说!说啊!” 孙坚的脸庞接近于扭曲,吕见福感觉自己像只小虫子,随时都有可能被孙坚给捏死:“大、大人、大人!小人是、小人真的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在院子里埋过什么东西!啊!可能是我弟弟见康埋的!对!啊对!就是他埋得!我这毫不知情啊!” “那你弟弟呢?哪去了!说话!” 吕见福的声音里几乎要带上哭音了:“我——我也不知道他、他哪里去了,那晚,那晚他正在后院子里,不知道捯饬着什么,这门口就来人寻他,说是、说是他盛林轩的朋友,如今来了,是要请他去城里喝酒、去喝酒!这一喝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孙坚听到这里,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松开吕见福的领子,一脚就将人踹了出去:“那人什么特征?叫什么?姓什么?嗯?都不知道么!都不知道你就敢把你弟弟放走!万一他是来杀你弟弟灭口的呢!你就没有想过么!” “大、大人,见康他、见康他时常同那人出门喝酒的,我也见过他!这才没多怀疑!”吕见福说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脸上竟是突然出现了恍然大悟的样子,“啊!我似乎是想起来了,那人他姓陈,他姓陈的!真的是姓陈!是他在城里认识的哪位贵人家的管家、是管家啊!” 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二公子休假 今日是腊月廿六,距离新年还有五天的时间了。 身为相国府的二公子,孙堃今天十分高兴,因为他被自己的先生告知,因为临近年关的原因,先生自己要回家准备年货去了,所以孙堃从今天暂且就不用念书了。 孙堃一听到这个消息,一双熬夜熬成的熊猫眼中,终于泛出的感动的泪花。 北冥国中人人知道的一件事——这北冥国里,课业最多的子弟,必定是闻人家的子弟。因为闻人家是正儿八经的皇家,皇家身为众世家之首,自然应该做这个模范,所以闻人家十六岁以下的子弟一年到头课程从来不间断,拢共加上过节也只有五天的假期。 但是在孙堃看来,其实比起他来,闻人家的皇子皇孙们不知道有多幸福呢! 五天假期你觉得很少么?他孙堃一年到头根本就没有假期! 别看着这会子这先生走了,等着明儿,这先生指定又要拖堂给他拖到深夜,也要把今天拉下的课程给补回来! 虽然这样一算的话,自己今天这假期放了似乎跟没放一样,但是对于孙堃来说,他能得到一天的空闲时间,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这种机率实在是堪比老树开花!堪比石头发芽! 先生捏着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在二丫鬟绿意的陪伴下,小心地给挑开棉帘子,送出了门去。 孙堃眼睁睁看着自己先生走了,只管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面嘿嘿嘿地傻笑。 大丫鬟红鸾笑着帮笑的合不拢嘴的孙堃收拾了桌子上的书画笔墨,完事不忘从干净的涮笔池里点了些水,纤纤柔荑,在孙堃眉心点了一下:“瞧二公子,竟笑成这个样子了。” 眉心的一点冰凉,终于唤回了孙堃的注意力,孙堃在自己的椅子上转了个身,只对着红鸾笑道:“好姐姐,你那里知道我的苦,成日里听那小老儿在那里诗云子曰、道可道非常道的,郁闷死我了。” 说话间红鸾已经替他收拾好了笔墨纸砚,红鸾只听着孙堃的抱怨,只是抿嘴笑道:“二公子又在那里说胡话了,王夫子与相国大人是同年的进士,仁德元年的状元郎呢,旁人求都求不得他来做夫子,你到埋怨上了。” “我埋怨两声又怎么了,反正他又不在——再说了,状元郎怎么了,如今也不过是个翰林院的一个闲官。”孙堃托着自己的小脑袋,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还是我爹厉害,当初是探花呢,如今已经是相国大人了。” 红鸾听到这里,边忙着将孙堃的东西收进书柜,边嗔怪了一声:“二公子小心了,这话可不能叫相国大人听了去。大人可最讨厌人,拿他的身份说事呢。” 孙堃听到这里只吐吐舌头:“我才不拿他的身份说事呢——他不是说了么?他的身份是他的,哥哥的身份是哥哥的,那两个都不是我的,要想自己有个身份,要靠自己去争取呢。” 孙堃边说着这话,边将自己的两条腿又随意搭在了自己书桌上,歪着脑袋喃喃自语道:“可是,你说我将来应该变成个什么人才好呢?” 官做到最大,左不过也就是孙伏休的位置,自己读书不算最好的,只怕难达到孙伏休的高度;再者他兄长孙坚的官位,其实也不错,虽然比不上孙伏休的尊贵,但是好歹也做地威风敞亮,手下五百多个人呢,没事还能去查查案子什么的。其实他小时候也曾经有段时间励志要跟自己的兄长一样,将来去做个破案的官,就算做不了执金吾,去做个大理寺卿也可以啊!怎知道后来这事被孙伏休知道了,竟是拿笤帚将他好一顿乱打,把他收集的什么头骨药物也一块打了个稀烂。骂他是玩物丧志,叫他少拿那些东西再在他眼前晃!果真是不公平,怎么他大哥小的时候,他就不管呢? 励志破案的道路行不通了,孙堃又觉得其实自己写字不错,既然不能去破案,那将来进宫去如意馆啥的,帮皇上写写画画也可以啊!结果这事情又被孙伏休知道了,本来孙伏休看他肯勤奋练字,一开始还挺高兴,后来某天起了兴趣,就问了句:我儿为何要练习写字呀?孙堃一脸天真的回答:为了将来去如意馆给皇上写字呀!说完这话,孙伏休一张老脸接着就拉长了:骂了一句胸无大志!然后一把抢过孙堃手里的字画,撕了个稀巴烂! 字画的路走不通,那就下棋吧!结果棋子被孙伏休扔进了河里。下棋也不行,那就学习门外语吧!西凉文东吴文、漠北文各种文都可以!结果却换来孙伏休一句冷笑:北冥文都学不好,还想着学别的,吾儿奈何不上九霄啊? 凡次种种,这些年孙堃总算是渐渐明白过来,似乎自己无论是想要干什么,到头来都会遭到孙伏休一顿臭骂!整到最后,孙堃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个什么人了,小小年纪的他只能日复一日地跟着王夫子摇头晃脑,而孙堃渐渐也发现了,只要自己能安心跟着王夫子摇头晃脑,孙伏休就少骂他一下。 孙堃悲哀的想着自己的经历,无奈的摇摇头,哀叹了一声。恰巧这个时候,红鸾正收拾完了书柜,转过头来。这一眼却见到孙堃正将自己的两条笔直的长腿搭在桌子上! 红鸾只看到这一幕,只惊得啊呀了一声,忙拿起身边的抹布,使劲往下赶孙堃的腿:“去去去,跟公子说了几次了,别往桌子上放腿!你这脚上还穿着鞋子呢,快拿走!” 孙堃给红鸾驱赶了,倒也不恼,仍旧嘿嘿地笑,但是却已经将腿从桌子上拿了下来:“真是的!我跟我大哥的腿型也差不多啊!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几个就盼着我大哥回来,想看他的长腿呢。我现在就是还小,等长大了,腿不会比他差的!你现在能近距离看本公子的腿,你应该知足才是!” 红鸾听到这里,被孙堃说的又好气又好笑:“你才多大,怎么就能跟大公子比起来了。你呀,还是先去找松花儿玩去吧。” 松花儿倒不是别物,正是孙堃自己养的一只小狮子狗。只因那小狮子狗被抱来的时候,孙堃正吃着松花蛋,所以随口就给起了这么个歪名字。孙堃平日里不是背书就是写字,生活倒也无趣的紧,这小狮子狗到正好拿来陪他玩了。 孙堃听提到松花儿,一时间倒也有些想了,于是扭头冲着书房对面的卧房喊道:“紫绣,紫绣,松花儿呢?你抱哪里去了?” 然而孙堃连喊了两声,却不见有人回他。孙堃诧异道:“紫绣呢?她不是常抱着松花儿在房里做针线么?” “她呀?”红鸾边擦着桌子边说道,“应该换地方去做活了,昨个儿不是那位年公子来了么?他房间里没有人照应,所以就拨了她先去照应着。” 孙堃给红鸾一说,这才想起来,自己差点将年岁延给忘了。孙堃刷地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活动了下筋骨,蹦蹦跳跳地就要往年岁延那里去:“得!找年岁延玩去!我还没跟他算账呢,他竟是会说话,昨个儿可把我吓坏了!” 红鸾看他那个样子,只笑道:“公子瞧你急的,这都三四年不见了,谁知道他还认不认识你?” 孙堃人都跑出门去了,听见红鸾这样说,他却是又崩了回来,瞪眼跟红鸾说道:“怎么就不认识了!他以一个就叫的我的名字呢。” 说罢这话,他也不再跟红鸾再多说什么,只一溜烟就向着自己院子附近的偏园去了。 昨个儿年岁延来了他家之后不久,他大哥的人就送来了消息,说是东门家的家主东门哲疯了,孙伏休既然听到这样的话,便觉得东门家如今必定乱作一团,便是将人送了回去,也没法安置,所以说就直接将人留在了自己府上,安置在了偏园。 孙堃一路小跑来到了年岁延的院子前,停了下来,仔细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裳,仔细想想一会儿进去该如何跟年岁延说呢?孙堃正这样思考着,结果忽然就听见自己的脚边传来了一阵低低的呜咽声,孙坚低头一看,正有一团雪白的东西,在自己脚边滚着,这可不就是自己的松花儿么! “好女儿,来让爹抱抱。”孙堃一看见狗就原形毕露,立刻蹲下身子将松花儿从地上抱了起来。 松花儿在他怀里不出声,只一个劲儿地晃着自己脑袋上的小辫子。 “好狗真乖。”孙堃得意的摸摸松花儿的头,抱着松花儿就往里屋跑。 里屋里倒是暖和,紫绣的针线篮子还放在桌子上,然而人却已经不在了,孙堃拢了拢自己怀里的狗,四处张望了一下:“我说怎么将狗放出去了,原是不在这里。” 孙堃边这样喃喃自语着,脚却下意识地往床附近走去。 床上的床帐拉的严严实实地,倒是勾起了孙堃的好奇心,孙堃心里觉得年岁延昨天受了那样重的伤,一概是没醒才对,自己如今去看看,也不怕什么。于是孙堃就大着胆子,轻轻将床帐拉开了一条缝。 他和松花儿的头一起伸了进去,结果映入他眼中的可不就是年岁延睁着的两只眼睛么! “妈呀!”孙堃叫了一声,手一抖就吧松花儿掉床上了,松花儿小小的身躯正砸在年岁延伤口附近,年岁延嘶地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孙堃眼见自己闯了大祸,忙爬上床将狗给抱了出来,扔回了地下。松花儿给人扔下了地,倒还颇为哀怨地叫了两声,但是“她爹”孙堃已经顾不上她了,忙在床上拍打起了年岁延:“啊!年岁延!年岁延都是我女儿不好!你疼不疼?疼的话我就杀了她给你煮狗肉。” 年岁延瞬间无语的瞪眼,他本来想说疼的,但是被孙堃这样一恐吓,他连忙摇摇头。床帐外的松花儿似乎是听懂了孙堃的话,再次哀怨地叫了一声。 孙堃得到满意的回复,只嘻嘻向着年岁延一笑,年岁延瞪眼看着孙堃在那里笑了很久,终是忍不住说道:“别笑——” “为什么不让我笑?” “太傻。”年岁延一语道出实情,孙堃瞬间想放狗咬人。 但是他终是轻咳一声小声说道:“那什么——紫绣人呢?” 年岁延作势又要比划,孙堃忙出手抓住了年岁延的手,嗔怪道:“好好地,装什么哑巴!” “我娘是——”年岁延艰难地数起了家谱,但是刚说了三个字,他突然看了一眼孙堃的手,“拿手。” “这、这又为什么?” 年岁延停顿了两下,继续说道:“因为——你刚抱了狗。”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一章 陈见徽与狗 孙堃讪讪收回自己的手,无语皱眉道:“抱狗怎么了,我女儿又不脏。” 年岁延皱皱眉头,把自己的手放的离自己远了些:“我对狗过敏。” 孙堃闻言只冲着年岁延吐吐舌头:“狗你都不能喜欢,你还能喜欢个什么?” 年岁延听了这话,却是没接口,只是看着孙堃。 孙堃浑然没有注意到年岁延的目光,反而继续追问道:“哎?你以前为什么装哑巴?因为你娘是哑巴么?为什么你娘是哑巴,你就要装哑巴?除了昨天晚上之外,你还跟谁装过哑巴?” 年岁延略有些无语地看着孙堃:“问的——太多。” “你怕人问啊?” “不是——”年岁延可能真的是不经常说话,所以他说话有点别扭,而且很慢,听得孙堃都呼吸不上来了! “那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先回答那个。” 孙堃翻了个白眼,年岁延皱皱眉头,似乎是在回忆刚才孙堃的问题:“我娘不会说话——以前我跟我娘住,我只能跟她——” 年岁延停顿老长时间:“比划哑语——后来遇见——大人,教我——” “教你说话,然后你就学会了说话,但是因为你以前比划手势比划习惯了,所以总是选择先用手势比划,而不是说话,是不是?”孙堃一口气将年岁延想说的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年岁延看他的目光,终于有些感激起来:“是——” “是什么是,憋死我了。”孙堃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但是他摆了两下手,忽然停顿了下来,却是对着年岁延一笑,“不过会说话,总比你小时候不会说话强。以后我就不用专门逗松花儿玩了——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孙堃说着,脸上又是一个笑。年岁延湿漉漉乌溜溜的圆眼睛看着孙堃那张脸,沉默了很久,但是他等孙堃笑的差不多的时候,忽然开口说道:“其实我想——回去。” 孙堃脸上的笑容一收:“回去干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们家——”孙堃话说到一半,却是没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要是当着年岁延面再提东门哲出了事,只怕年岁延一个急火攻心再去了。 孙堃到底是机智些的,到嘴的话硬生生地就变成了:“你们家会因为你伤成这个样子,而紧张不已!” “没人——会紧张。”听到孙堃这样的话,年岁延却是勾勾嘴角,反问了一句,“你紧张?” 孙堃表情瞬间震惊,心说这人三四年不见,脸皮怎么见长啊! “去去去!你又不是姑娘,我紧张个什么呀!美得你!” 年岁延再次无语皱皱眉头,突然,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然而正在这个时候,孙堃也好像是笑到了什么,两个人几乎是同时面向了对方:“那个,我问个事——” 两个人说出同样的话,顿时大眼瞪小眼。孙堃无奈摆手:“你结巴你先问。” 年岁延只得无奈吞了口口水,继续说道:“你们家——是不是,有妃子?在景仁宫?” 孙堃听了这话,眼珠子转动了几下,旋即点头道:“是有一个,远方的表姐,不过我跟她不大熟——啊!天啊!你不会是看上我那个表姐了吧!你妄图同她好上,结果被侍卫给打了!” 年岁延折服于孙堃的脑补能力,顿时感觉自己被他的话气的胸口气血翻涌:“我昨晚——话都白说了么?” 孙堃脸上浮现出讶然之色,他眨巴眨巴眼睛,他似乎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啊,我记起来了,你说西凉人害你!那这么说,你身上的伤就是西凉人打得了。” 年岁延一点头:“你那个表姐——你们小心她,她勾结——勾结西凉人。会、会给你家,招来、招来祸害的!” 孙堃听了这话,脸色微微变得有些变得发白:“不会吧。以前看她挺老实的,不像是能干那种事情的——也罢,反正我父亲是相国大人呢,天塌下来,不是还有我父亲顶着么?” 孙堃到底是年纪小一些,比不得孙坚考虑的多,全然不知道他们家已经卷进了一场阴谋之中。他左右只要知道认真读书就是了,外面的事情自然有他父兄处理。 然而年岁延听了他这话,却只是有些担忧地牵牵嘴角:“但愿,如此。” 孙堃看他脸上似乎是有担忧之色,但是这种担忧落在孙堃眼中,未免有些杞人忧天。孙堃索性将自己的两条腿,都盘进了年岁延的床上,托着腮,看向年岁延:“你看你怎么还皇上不急太监急!既然你到了我们家里来,你就好好在我家里养着就是了,等到伤都好利索了,再回去就是。呐——我们可以跟以前一样,我来教你写写字。我写字很好看的!上回教了你北冥文,如今我西凉文、东吴文、各种文都会一些的!我们还可以下下棋,虽然我的棋子已经被父亲扔了,但是我可以从父亲房里偷点来。我——” 孙堃正在那里说的眉飞色舞,忽见一边的床帘子却是又被别的人给拉开了。孙堃一愣,下意识地抬起了自己的胳膊去挡自己的脸。他是被孙伏休逮习惯了,孙伏休只要逮到他四处乱跑,必定先抓过来一顿打。时间长了只要有人突然逮到他出现在不合适的地方,他就下意识地以为是孙伏休,举起胳膊就挡对方的攻击。 然而他却忘了,这时候孙伏休不在家!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当然不会是孙伏休。而且出现在他面前的人,似乎还被孙堃这架势给吓了一跳:“呀!二公子,你怎么跑到人家床上去了,快下来,仔细弄脏了褥子,打搅了年公子休息。” 那熟悉的的声音是紫绣的,孙堃这才敢将手拿了下来,在紫绣的面前露出了一张惊魂未定的脸庞。 “紫绣——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父亲来了。” 紫绣只有些嗔怪的看了自家的公子一眼,她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个天青色的瓷碗,看上去像是刚给年岁延弄了点东西过来:“谁叫二公子跑到这里来了!怕是又逃了课出来的吧!快回去,别叫王夫子给报到大人那里去,不然又是一顿打。” 孙堃听到这里却是对着紫绣嘿嘿一笑:“紫绣姐姐你不知道,王夫子回家置办年货去了,今日我没课的。” 孙堃眼睛瞟上紫绣端着的碗,眼睛忽然一亮,忍不住凑了过去,想向那碗里看看:“紫绣姐姐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快给我看看!我闻着很香呢!” 紫绣眼见孙堃凑了上来,故意将手中的托盘举高了,不给孙堃看:“二公子急什么,就算是好吃的,也不是给您吃的。” “好你个紫绣,你是看着来了年公子,就不将本公子放在眼睛里了么?”孙堃眼见紫绣不给看,顿时有些抱怨,“你们都偏心眼,红鸾和绿意就老想着我大哥,本来就剩下你一个不想着别人的,到今儿竟让年岁延给勾了去了!哎!我是跟你们住不下去了,明儿我就搬松花儿的狗窝里去,我跟自己女儿住。” 紫绣闻言只啐道:“好好好!二公子若能钻进松花儿的窝,只管去了就是。从此紫绣啊,就跟着伺候年公子好了——来,年公子,这粳米粥里,我放了点凤梨,你尝尝好不好喝?” 紫绣说完,便已经举着碗往年岁延面前凑,孙堃眼见着紫绣把碗送到了年岁延面前,当时就有些不乐意了,一个机灵就将碗抢了过来,冲着年岁延瞪眼道:“不许吃!这凤梨煮了,哪还有什么味道!我你等着,我去后门馄饨摊,给你要碗馄饨来!” 说完这话,孙堃只将那碗粥随意往桌子上一放,撩开棉帘子就跑出了门外。松花儿原是窝在桌子边的,眼见自己“爹”跑出去买吃的了,也蹬着四只小腿就跟着跑了出去。 天色有些阴郁,孙堃掀起帘子的那一刻,年岁延微微一瞥,似乎是看见门外已经飘起略微雪花。 孙堃与松花儿一高一矮的身影,飞也似地消失在冰天雪地之中,望着孙堃远去的背影,年岁延不知为何有些恍惚。但是马上他就突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喃喃说出了两个字:“纪箬——” 紫绣略有些诧异道:“公子你说什么?是在叫人么?” 年岁延微怔,却是对着紫绣摇摇头,只是转头看向孙堃离去的方向,然而孙堃已经远去。留在他面前的只有那厚重的棉帘。然而不知为何,就是看着那道厚重的棉帘,年岁延心中却是有种不祥的感觉——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见孙堃这样欢快的样子了。 “老板!我要一份大碗的肉馅馄饨,少加香菜,不要辣。”抱着松花儿的孙堃站在馄饨摊老板的面前,吸了吸鼻子。嗯——在知道外面这么冷,他就应该多穿个斗篷再出来的。 眼前,水汽缭绕,夹杂着诱人的馄饨馅的味道,孙堃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继续说道:“不行,要两碗吧。给我一碗荠菜馅的,要鸡汤,去油。” 孙堃显然是来这里来长了,所以对于这里的一切看来都挺熟悉的,这家摊子上,一般默认的馄饨都是肉馅的,只有很少的人才吃菜馅的。而这家摊子上早在孙家搬来之前,他们这里甚至都不卖素馅的,直到孙堃来了,他们听说孙相国家的二公子只吃素,所以就专门为这位贵客,开辟了素馅的馄饨。 老板还是昨晚招呼白瑛和井莜莜的老板,缭绕的水汽,在他面前慢慢消散,露出了他原有的那张满是皱纹的脸。这张老脸在看清孙堃之后,立刻就笑的没有了眼睛:“哟!二公子今天怎么想起来吃肉馅的了?” 孙堃仰着头,回答道:“嗯——给别人买的,我还是吃素的。” 老板边转身侍弄着馄饨,边随意问道:“别人?是昨夜爬到您家的哪位么?” “啊?”孙堃一时间有些发呆,但是他马上就皱了皱眉头,随口胡说道:“不是。昨夜有人爬到我们家来了么?” “二公子不知?”老板的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是装不知吧。” 孙堃愣了一下,但是他到底是个孩子,脸上的那点表情都逃不过老板的眼睛。 只听老板边往锅里下馄饨,边说道:“二公子可要小心了,如今京中的事情乱的很呢,光这月加上月就死了三个皇亲国戚,昨儿东门家那家主不是也疯了么?” 孙堃又是一愣,怎么东门哲疯了的事情,他们都知道了?老板似是能看懂孙堃的疑问,继续说道:“二公子不会也不知道吧?这街坊邻里的都传疯了!今天早上您是没瞧见那架势,这东门家的家主一疯,全京城的官儿都赶着车去看个究竟去了,就刚一个时辰前,路都被他们堵死了。本来说句实话,他们那里是去看看东门大人好不好,那纯粹就是去看笑话的!都以为这东门哲一疯,东门家就完了!可是谁知道啊谁知道,这最后啊,东门家却没能完了,老天爷又给他们送了个当家的去!” “啊?当家的?哪有这样好的事情?”孙堃听到这里,忍不住竖起了自己的耳朵,一脸的诧异,“什么人给他们当了家呀?” “嗨!就是安国侯陈家的大世子,刚才大理寺少卿王修来大人的车夫来我这里用了碗馄饨,是他同我说的!” 孙堃听到这里,一张小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极为精彩,心说您老人家知道的消息的途径还不少! “可是、可是陈家的大世子,那是陈家的人,怎么就能当东门家的家?他一个外人,倒也好意思地接手。” 老板听了孙堃的话,却只是一笑,扬扬手中勺子说道:“怎会!人家大世子不是跟东门家的二小姐定亲了么,这婚书都相互交换了,那陈世子就是半个东门家的人了,这不就是女婿接了老丈人的班的事情么!虽说比之儿子接班要牵强些,但是终归也有几分道理。而且人家陈见素似乎还挺高兴的就答应了呢。” 孙堃听到这里,总算有些恍然大悟。他不咸不淡的哦了一声,却是拢拢自己怀里的松花儿,心里琢磨着不知年岁延知道了这事会是什么反应。他心中顿时有点想去见见年岁延,于是只对着老板随意说道:“啊!这儿还真是挺冷的,要不然你就先做着,等会儿做好了,就直接送门房二叔那里去,叫二叔帮忙给送进去,钱也让他付就行。” 老板会意一笑:“那二公子走好。” 孙堃亦笑,但是扭头就抱着松花儿往外走,然而他才走出那馄饨摊,忽听距离自己不远处的街道上,却是传来了一阵鬼哭狼嚎的叫喊声:“快跑开,快跑开!陈家的二公子又来放狗了!” 话音一落,孙堃怔了一下子,但是怀中的松花儿到底灵敏些,立刻叫了起来,两只爪子不安的抓着孙堃的衣服,孙堃当时也不知是傻了还是如何,竟是傻傻地站在也原地,扭头向着传来哭喊声的街道看去。 只一眼,孙堃吓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只见一大团黑色的东西正向着他们猛冲过来!一时间吠声震天!孙堃感觉自己的耳朵和心脏都不太好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挪动自己的脚,离开现场,但是他的行动实在是太晚了!因为那狗不是一般的狗,那是陈见徽家养的那只号称绝品的“鬼獒”!其性子凶残,攻击力之强大!任谁都治不了的!当初陈见徽曾经有一只“鬼獒”的,但是因为他纵狗过甚,那只狗已经被他哥哥陈见素给杀了,想不到这小子即使是死了一只狗了,居然还死性不改!又整了第二只“鬼獒”来! 孙堃眼见那张张牙舞爪的、黑的只剩下两颗獠牙的狗脸向自己冲了过来,他吓得向后连退了几步,但是好巧不巧路上正是雪天路滑,孙堃这一不留神竟是硬生生摔在了地上! “啊!”眼见那只狗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再躲避已经来不及了,孙堃忙抱紧了怀里的松花儿,紧紧缩成了一个球! 但是另孙堃微微有些尴尬的是,就在他喊了那撕心裂肺的一声之后,那只狗的嘴却迟迟没有咬到自己身上。 孙堃偷偷眯起眼睛往外面瞧着,却见那狗不是不想咬他,而是那狗脖子上多了条粗粗的铁链子。而在那一头,用力抓紧铁链子的那个玉面英俊,器宇轩昂的少年,却正是这鬼獒的主人——安国侯家的小世子陈见徽。 陈见徽比陈见素要小一些,而且因为没有上过战场的原因,所以他的肤色还比较白,他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缎行衣,看上去贵气逼人。而且这人不同于陈见素的沉稳内敛,他的眉宇之中满满地都是狠厉骄纵之气。他一看到狗嘴底下的孙堃,那张玉也似的脸庞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丝轻佻无比的笑:“哟!孙二方!瞧!你吓得尿裤子了!”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养人与养狗 陈见徽这么一说,孙堃倒是一愣,他下意识地向着自己的身下看去,以为自己真的吓到失禁了,但是他往下一看,自己的裤子到是湿了,但是那是刚被身下的雪水给染湿的。 孙堃看到这里,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忙有些恼地狠狠瞪他陈见徽一眼:“你骗我!你才尿了,你才……” 孙堃话说到一半,陈见徽手里的狗却是对着孙堃一阵嚎叫!那狗那样巨大,如今对着他嘶吼起来,到不像是一半的狗在汪汪地叫,反而就像是排山倒海般地在冲他喊,几乎是想要将他给吃掉一样! 孙堃只担忧自己和松花儿的小命,于是忙再次有些发怂地蜷缩成一圈,闭紧了眼睛向着陈见徽叫道:“陈见徽要么你就直接咬死我,要么就快将你的畜生给我弄走!不然我明儿就去找夏七!叫他弄死你!” 但凡是个世家的子弟,都有相交甚好的好友,像孙堃与夏七关系就不错,孙堃常年只知读书,而夏七属善于习武,于是两个人总是精诚合作,只要孙堃受了难为,夏七自然就会出手相救,当然作为回报,孙堃就帮忙处理上书房里的师傅下达给闻人誉的罚抄。 别看孙堃这小子在自己老爹和众人的眼中,各方面都不是很出众。但是他只有他夏七才知道他有个技能,就是特别会模仿人家的字。尽管闻人誉是个傻子写出来的字都是歪歪扭扭的,但是只要让孙堃看上几眼,那么他就能够将那份歪歪扭扭写的丝毫不差!绕是上书房里的师傅多是写研究字画的名家,却也看不出丝毫的纰漏。 “臭小子!你他妈能不能别这么怂!你他妈就知道拿夏七来唬小爷!”其实夏七这两个字到底还是吓住了陈见徽,他紧紧抓着链子的手都捏紧了。 盛京城的人都知道,陈见徽这小子虽然无法无天,但是平生有两怕,一个就是老爹陈有龙,另外一个就是夏七。他哥哥陈见素还排不上名号。毕竟陈见素是自己的哥,顶多吓唬吓唬自己,但是夏七就不同了,那抓住自己了简直就是一顿实在的暴打!多一点面子都不给! 陈见徽吃了夏七好多次亏,他也没胆子让自己的狗咬死孙堃,所以陈见徽只能吃瘪了。 孙堃眼见陈见徽似乎是微微有些收敛了,这才慢慢敢从地上抱着自己的狗从地上起来。 孙堃今年不过十三四岁,而陈见徽已经十五六岁了,两个人其实是只差了两岁。但是陈见徽身上有安国侯家的底子,所以身材挺拔,况且又牵着狗,一副气宇轩昂的,高挑出众的样子。与之一对比,比较年幼的孙堃比他矮了有半头,身子也瘦些,他怀里还抱着个瑟瑟发抖的小狮子狗,这怎么看怎么觉得他是真的有点怂。 但是就是这样看上去有点怂的人,偏偏生了长比自己更讨女孩子喜欢的脸,有副讨长辈喜欢的好脾气,这就有些让陈见徽不能忍受了! 而且又因为孙伏休在朝廷中一直是比自己父亲更受皇上喜欢,所以陈见徽见了孙家的人就不乐意,孙伏休和孙坚他惹不起,所以最后就只能折腾折腾孙堃了。 “喂!我说!你为什么在这里?”陈见徽对所军训颐指气使惯了,所以语气上也啊怎么好。 孙堃只看智障一样的看了陈见徽一眼:“你有病吧!这是我家门口,为什么我就不能在这里!我还没问问为什么你会这里呢!” “孙二方,你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吧!敢跟我这么说话!”陈见徽作势又要放狗,“小爷愿意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 孙堃其实也知道陈见徽不敢真的放狗咬他,但是这鬼獒长得实在是凶狠,只牙齿一露,做出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就把孙堃吓了个够呛! “谁……谁管你!你爱去哪里就去哪里!”孙堃只急得乱叫乱嚷,但是他只嚷了没有多久,他眼睛忽然一亮竟是看向了陈见徽的后方,“咦!我说陈见徽,你看那后面是不是你哥!” 陈见徽心说自己岂是能被孙堃这点小伎俩给耍了的,所以陈见徽只哼了一声,不屑道:“想骗小爷,小爷是那样好骗的么?” 陈见徽话音刚落,那厢陈见徽的身后竟然真的传来一个声音:“见徽!你怎么又牵狗出来了!” 陈见徽听到这个声音只吃了一惊,狗也跟着吃了一惊,他们当然是认识陈见素的声音的,于是讪讪地同时回过头去,却见正是陈见素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拿眼睛正瞪着自己! “大、大哥。”陈见徽有些吃惊,“你不是同父亲去东门家了么?” 陈见素皱眉道:“我是去了,如今这不是回来了么?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到了这里来了?是不是又带着狗出来吓人了?” 陈见徽愣了一下,立刻顺嘴胡诌道:“我——我来找孙堃玩的……对,我来找孙堃玩。” 陈见徽边说话,边指着自己的身后,但是孙堃这小子才不傻呢,早就趁着这空档直接跑回了自己家里去了。 陈见徽眼看着自己面前已经人影空空,立刻有些干瞪眼起来。 陈见素眼看着这光景,只轻嗤了一声,皱眉对着陈见徽说道:“就你小子还能找孙堃玩?当大哥是傻子么!你父亲的马车如今正在后面,有什么话,等着跟你父亲说去吧!” “大哥!”陈见徽还想着再喊一声,然而陈见素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只是一夹马肚子,就向着前方奔去! “大哥!你倒是帮我把狗捎回去也行啊!”陈见徽眼巴巴看着自己大哥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眼前,一时间给气的直在哪里跺脚! 然而他脚还没有跺完,身后却俨然传来了一阵马蹄踢踢踏踏的声音,和一声轻轻地吆喝声。 陈见徽回头一看,却正是自己家的马车,而端坐在马车之上的人,他也认识,是他家的车夫陈祎。 陈祎今年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但是却是自小在陈家长大的,是陈家的奴才,驯马驾车的功夫相当不错,所以年纪轻轻地就可以为自己的主子驾驶马车了。 他显然是认出了陈见徽,于是立刻拉停了马车,有些意外地看着陈见徽。 “咦?小公子怎么在这里!” 陈见徽本来还想躲躲,他一看陈祎居然在他面前停下了,这可真是躲都没法躲了,他只急被陈祎气坏了,他平日里对陈家的下人没什么好脸色,陈祎他更不放在眼里,于是只指着他的鼻子就骂道:“就你眼睛尖!小爷我愿意在什么地方就在什么地方,这也是你能管的!” 陈祎一愣,脸色有些发白,毕竟当街被人给骂了,任谁都不会觉得光彩,但是陈祎是被他骂习惯了,所以一句话也没有说。 倒是陈见徽这一声实在是太大了,以至于惊动了马车里面的人。陈见徽的话音刚落,陈祎身后的车厢门却是被咿呀一声推开。 车厢的门被开开半扇,黑洞洞的车厢里面,赫然是冒出了陈有龙那张熟悉的脸。 “爹——”陈见徽有些心虚地底下头。 陈有龙的目光在在自己儿子的身上来回扫视了一遍,他也算老来得子,然而就是真的个儿子,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二世祖! 陈有龙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陈见徽的狗上,他终是冷哼了一声,那一声冷哼似乎跟平常的冷哼没有什么区别,但是熟知他脾气的陈见徽与陈祎却是不由自主地感觉脊背发凉:“你的狗,不想要了么?” “不……不是!”陈见徽一时间有些慌神,陈有龙不是喜欢玩笑的人,他这条狗还是他娘想尽办法给他弄来的,他可不想这么早就被自己老爹给弄没了。 陈有龙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陈见徽,他声音低沉,陈祎离得他最近,他几乎能听见自己主子咬牙切齿般的声音:“滚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陈见徽听见自己的父亲如此说话,脸色却只有惨白,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只能低着头。他的那只狗似乎也对陈有龙的气息有些恐惧,但是鬼獒再恐惧,它却是个只认一个主人的畜生,所以他一发现陈有龙气息有些阴鸷,似乎是对陈见徽有危害,这疯劲儿一上来,竟是硬生生冲着陈有龙的马车猛冲过去,冲着陈祎疯也似的嘶吼! 鬼獒的相貌本来就凶狠无比,如今发起疯来,更是骇人!拉车的马匹眼见着这凶猛的样子,都纷纷受惊,向着身后退去。它们这一退到不要紧,连带着整个马车都晃动起来。 陈见徽看到这一幕,脸上最后的一点血丝都没有,一把就死拽住了栓狗的铁链。 而好在陈祎眼疾手快,眼见马匹都受了惊,立刻牵动马缰绳,保持着冷静,嘴里不住地吆喝着,力图转移马匹的注意力!这才堪堪保住了马车没给受惊的马匹给震翻! “爹——我!”脸色煞白的陈见徽力图解释着什么,然而陈有龙的身影却在马车安静下来的那一刻,赫然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你的刀。”陈有龙向着身边的陈祎伸出了一只手,脸上的表情已经冰冷到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了。 陈祎听到这种话,先一愣,但是他不敢多犹豫什么,只能慢慢从自己的腰间结下了自己的佩刀。 陈有龙连看都未看他的佩刀,只随手接过又随手掷到陈见徽面前的雪地上。 “自己解决吧。” “爹!”陈见徽当然知道陈见徽的意思是叫他杀了这只鬼獒,但是自己毕竟这是自己新得到,若是随随便便地杀了,他又如何舍得! “养一顿子,却来咬自己人,留着做什么!”陈有龙的眸子中掠过一丝寒光,“杀了!” 中气十足的两个字,看来是真的怒了! 陈见徽一时间低下了自己的头,似乎是有些微微颤抖,他看着地上的匕首,似乎是陷入了两难的选择。但是陈有龙身边的陈祎却是所思地看向自己主子的脸,他注意到,他主子明明是在跟二公子说话的,但是不知为何,他主子的目光,却始终聚焦在大公子远去的方向——他一直目视着前方,眼睛里似乎是布满了血丝,不知道的人,可能以为他是被陈见徽的狗给气的。 但是陈祎却知道,他是在气陈见素,而且他还注意到,就在自己的主子看够了那远去的方向之后,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了身边的那座宅子——而那,正是相国孙伏休家的宅子。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三章 借您背上的公子用用 羊角胡同之中,此刻的气氛依旧十分的紧张。 吕见福自从被孙坚一脚给踹了出去后之后,就一直窝在角落里没敢出声,只能眼巴巴看着孙坚冷着一张脸,在他的面前晃悠来晃悠去。娇花原先看着孙坚的眼神一直是妩媚的,但是自从自己男人被孙坚一脚踹到墙角之后,她看孙坚的眼神就变了。她甚至有些惊恐地向着身边的娇草的方向挪动了几下。挪动的时候,她还时不时的拿眼睛偷偷瞄孙坚一眼,似乎是害怕他再次发飙一次。但是其实她完全不用这样在意,因为孙坚的注意力里压根就没有放在娇花的身上。 因为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郭大娘的身上,郭大娘刚才也是看见了孙坚暴怒的样子,现在她一感觉到孙坚的目光,她的后脊梁骨就隐隐地发凉。 “你曾发现他们家里有死鸟,是不是?”孙坚终于对着她开口了。 郭大娘低低头:“是我。” 她说了这两个字,然而脑海中却忍不住滑过白瑛和煦无害的脸庞,自己的确是曾经发现过吕见福他们家有死鸟,而这件事情,她也只跟白瑛一个人说过。 “怎么发现的?” “他曾经抓了我的猴子,我为了将猴子救出来,就爬了他们家的后墙。当时我的猴子被他拴在茅厕边,小猴儿手贱,便刨了他家的地,结果那地下就看见了那几只鸟。” 孙坚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点点头:“你说的话,有谁能作证么?” “应该、应该当时没有人看见。”郭大娘面对孙坚阴郁的气息,说话都有些结巴,“不过,后来吕见福知道是我将猴子给偷了出来,还曾经跑到我家门口与我吵架,当时很多街坊应该都听到了。” “是这样么?”孙坚转头瞥了吕见福一眼,吕见福一张黄脸都吓白了,点头道:“是、的确是的。是她将猴子弄了回去。” 孙坚继续转头看向郭大娘,以及她的体型:“你说是你爬了他们家的后墙是不是?你现在看上去少说也要快五十岁了,你是怎么爬上他们家的墙的,而且又是如何不被人发现的?” 郭大娘继续低着头,如实回答道:“大人说的是,我今年已经五十四岁了,但是因为平日里是耍猴为生的,身上有几分武艺,比寻常的妇人身体更好些,也灵敏些。至于为什么没有被他们发现,那是因为当时这吕见福正在给他女人上药,另一个也似乎是在陪着,没有注意到后面的院子。” 孙坚这次没有立刻转头向吕见福求证,反而是对着郭大娘挥挥手:“爬一遍,我看看。” 郭大娘一愣,但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她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在众人的押解下。向着门外走去。 然而她刚转头,孙坚却又叫住了她,而后孙坚身后的执金吾走上来,递给她一张白布,这白布不是普通的白布,而是刚在蒜汁姜汁和陈醋中浸泡过得,这本来是仵作查看恶臭的尸体的时候才会用的方法,但是现在却用来挡挡那死鸟身上的臭味。 郭大娘知道孙坚这是好意,虽然这蒜姜醋的味道也不怎么样,但是她还是没有嫌弃,带上这东西出了门。 “白大人也来一个吧,我们去后面看看。”孙坚直接将白布递到了白尹的面前,白尹在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眉头不可抑制地皱了起来。 “我可以忍。”白尹说的很干脆,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 孙坚一愣,不明白白尹会如此抗拒,但是白尹肩膀上的燕宛却忽然抬起头来,面向一边的孙坚:“他不喜欢姜。” 白尹不喜欢姜,闻人夏和闻人司都是知道的。因为从白尹给他们做饭的那天开始,他们就从来没有在白尹给他们做的饭中,发现过姜这种东西。在燕宛印象中,白尹唯一一次吃姜,是在仁德九年,他在长白山“遭受袭击”之后,当时白尹将他救出来之后,就将他藏在一个山洞中养伤,山洞阴湿,他自己又如同惊弓之鸟,所以一来二去他就受了寒。当时白尹为了治疗他的风寒,曾经硬着头皮在洞外给他熬姜汤,但是白尹刚将姜下进锅里,热水刚将那点儿姜末煮开花的时候,白尹哇地一声直接吐在了锅里。白尹不服,坚持要熬第二锅,结果这一次直接连胆汁都吐了进去了。 当时闻人司遭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向来应该是身心俱疲,生无可恋,但是他眼睁睁看着白尹这样一个冷酷的人,因为个姜味在他的面前吐了两次,他竟是再也忍不了了,特别没良心的就在白尹面前笑了。 您能想象北冥的第一,长白山白家的翘楚,皇上跟前最得宠的白尹白景行大人是个闻见姜味就秒怂的人么? 白尹脸上一阵抽搐,显然也是想到了往事,但是在抽搐过后,他还是咬着牙继续说道:“孙大人给他一个吧。” 他自然指的是燕宛。然而燕宛却是弯弯嘴角:“算了,我不要,熏着我们白大人,可就没人背我了。” 白尹只冷笑一声:“我是怕有些人不带这个东西,等会儿连鼻子也要搭上——本来就瞎。” “白景行!”燕宛当然知道白尹是在说他,急的又叫起来。 一边的孙坚看到这种场景,默默地把手里的白布蒙在了自己的脸上——大白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秀恩爱,不怕遭天打雷劈么? 最后,在多方调节之下,燕宛终是戴上了那条白布,在场的和后院的执金吾也没人一个,就连吕见福和娇花娇草也人人都有。一群脸上扎着白布的人,统统进了后院,狭小的后院一时间人满为患。 吕见福一到后院的时候,那眼睛中流露出来的感情,分明是那种:卧槽!怎么这么臭!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完了我的眼睛要被熏瞎了之类的。 郭大娘已经在众执金吾的注视下,爬上了墙头,而且极为灵敏地安全着陆!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能够翻墙翻得如此灵敏又悄无声息,若不是亲眼看见,谁都不会相信。 然而郭大娘这一落地,正好就落在了那个盛放死鸟的坑的附近,虽然鼻子前已经有蒜姜味给她挡了一下,但是饶是如此,还是熏得郭大娘连连后退了几步。 孙坚指着那个坑问道:“这里面原来是这个样子么?” 郭大娘闻言只得硬着头皮再向里面看了一眼,但是只是一眼,她马上就退开了:“是!样子没有变,但是当时小猴儿挖的浅,所以没有这么臭。” “当时你的猴子挖了这片地方之后,你又将它掩埋了?” “是。”郭大娘回答着,“当时我怕他随时会出来,也只是草草埋了埋。” “既然是草草埋了,那那块土地应该有被翻弄的迹象才对。”说到这里孙坚停顿了一下,看向身后的吕见福,“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看见?” 吕见福看见孙坚又看他,只惊得打了个哆嗦:“真的、真的没看见!这、这鸟不是我埋的啊!而且、而且我抓了她猴子的那天下午,正好下了雪!厚厚的一层,院子的地都被埋了。地下什么都看不见啊!” 孙坚听完吕见福的哭诉,继续问道:“你弟弟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的时候什么情况?什么时候失踪的?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 “我弟弟,我弟弟是一个月前回来的,是一个月前。他本来一直是在城里做事的,不常回来。一个月前他突然回来。身边、身边就带着这两个女人,我当时都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但是他却给我说,‘大哥,咱们的好日子来了,你兄弟在城里赚了银子,媳妇和钱咱们都有了’。我当时就想,他不过是在京城中做一个小小的伙计,怎么就突然挣了大钱。然而他只告诉我不要多问,还将一个女人分给我,钱也给我了些。后来他回来没多久,就有别的人跑上了门来,说是他的朋友,来找他喝酒。我也是在和他们喝酒的言语之中推断出来的,原来他那朋友是他在盛林轩认识的,那人是盛林轩的老主顾,是个大户人家的管家。我弟弟通过这位管家,于是就认识了他家的主人,后来阴差阳错帮助那位主人办了点事情。那主人十分感激于我弟弟,于是就给了他很多钱。在后来、再后来,那位管家就时常跑到我这里来喝酒。一来二去的我们熟了,我也没再提防他。大约是半月前吧,半月前,那位管家最后一次来我这里,找见康喝酒,当时正是深夜,是我开的门。我当时也感觉是深夜,所以就说我弟弟可能歇息下了,不行就出去了,谁知我这话刚说完,那边我弟弟就从后院出来了,只说是,‘既然陈管家都亲自来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说完这话他就去了,而且这一去,他就再也没有回来!” 说完了这话,吕见福这么大一个人,到好像是突然眼睛红了,说话中也夹杂了些哭腔:“哎!大人啊!你看我爹娘这去的早,我兄弟见康就是我一手带大的啊!我们兄弟感情、感情那不是一般的好,不信你问问这两个女人,女人我们两个都一起用啊!我怎么会杀死我的兄弟呢!而且我不是不报官啊!主要是,主要是我当时自以为这姓陈的真的是很可靠啊!就是多住上个十天半个月的也没什么关系,所以我就让我弟弟去了!没想到这落在人家眼里,竟是成了我谋杀亲弟弟!我冤枉啊大人!我是真的冤枉——啊!对!还有这个老郭家的臭娘们!大人!我家后院出现这死鸟,断然是跟她有关系!没准就是她自己埋在那里的!又跑过来贼喊捉贼!大人我真的冤枉啊大人!” 这年头跟孙坚喊冤枉的人多了去了,孙坚一听见吕见福喊起了冤枉,一时间又有些不耐烦,他只挥挥手:“把人带回去,把他说的话记下来,签字画押。还有——让画师仔细问问,将那管家的样子画出来。” 言毕,原本押着吕见福的执金吾立刻将吕见福肥胖的身子从地上提了起来。 吕见福只吓得大叫,只听那声音,还以为孙坚要送他去砍头。 娇花与娇草一时间瑟瑟发抖地看向孙坚,孙坚的眼睛在两个女人的身上看了几眼,忽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娇草的眼睛上,嗯——因为那眼睛是圆的,很好看。而且这双圆眼睛,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 算了,先带回去,再想想这眼睛究竟是像谁吧! 于是孙坚再次下令:“这两个也带走,等会儿回去再问——至于,至于白大人。” 孙坚停顿了一下,看向白尹:“能不能借您背上的公子用用,认认那坑里的鸟是个什么东西?” 正文 第一百七十四章 觉醒何处 一说到白尹背上的公子,众人一时间都不由得转过目光去看白尹背上的燕宛。 但白尹闻言却是斜睨了孙坚一眼,那眼睛里分明是满满的不同意。 但是不知好歹燕宛却是忍不住冒出了头来,面向孙坚:“好啊,我没关系。” “太臭。”白尹言简意赅地阐述了自己的观点。 燕宛摇头道:“不会的,你看我脸上这不带着防护措施么!不会太臭的!” “我说不许去,就不许去——孙大人刚才不是看了么!你不是很能么,让孙大人给描述一下不就完了!” 听到这里,燕宛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但是他还是面向了孙坚:“对了,孙大人,刚才听你说,说什么铁笼子里是害死金陵王的东西?那个铁笼子是什么?” 孙坚听人提到那个铁笼子,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但是他还是点头说道:“是栓在鸟腿上的一个小东西。一根链子,连着一个小铁笼子!小铁笼子里面,有铁粉和硫酸的混合物。” 燕宛听了这话,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他没有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大人带一个铁笼子回去吧。” 孙坚会意的点点头,他压低声音在燕宛身边说道:“谦仁也觉得这笼子中应当有燃料,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凶手应该是金陵王在如厕的时候,将这种鸟儿给放了进去,鸟儿带着正在燃烧的混合物,所以茅厕中臭味的浓度也跟着高了很多。最后就导致了金陵王难以忍受臭味才死。” 燕宛听到这里只是却似乎是笑了下,他旋即说道:“大人说的,与我想的一样——大人这不是能看出来么!” 孙坚嘴角扬起一抹苦笑,他继续说道:“就算是知道是这么个过程,恐怕也很难知道凶手是谁啊。而且现在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月,该有的线索只怕也找不出了。” 燕宛点头道:“时间是有些长了。不过,有件事情没有问你,盛林轩的茅厕现在是什么构造,我记得六七年前还是那种大坑式的莫非如今还是?” 孙坚点头道:“是啊,不然王爷他也没法摔进去啊!而且他家的茅厕是封顶的,只有一个天窗,里面也比较黑。” 燕宛继续问道:“那他,那他死的时候,是什么时间。” 孙坚立刻回答道:“是未时左右,当时是金陵王岳父的生辰,金陵王与王妃还有小郡主都在,中午辰时开宴,喝了一个时辰,应该也到了上厕所的时候了。” 燕宛点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有个地方,孙大人说的不是很对——我总觉得,那些鸟儿应该是在金陵王如厕之前就在里面了,意思就是说,金陵王进入厕所的时候,厕所里面的臭味的浓度就应该达到了足以杀人的地步了。因为如果鸟儿是跟金陵王一起进入的话,金陵王肯定会发现鸟儿的。” 孙坚立刻摇头道:“是有一定道理,但是我曾经在一个月前排查过那天所有参加宴会的宾客,结果发现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在金陵王如厕前,也去了厕所,但是他们都说虽然厕所的味道有点大,但是他们都能忍受。而且在金陵王如厕前,最后一位如厕的宾客跟他隔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也是时间,若我是凶手,我可以早在金陵王身边安排好人,当金陵王有了如厕之心的时候,就立刻开始行动。将鸟儿从天窗放进去。到时候后茅厕中的浓度达到能够杀人的地步的时候,鸟也死了,而人正好进去这样不是刚刚好么!” “可是这样,如果是在金陵王如厕前,凶手就将鸟儿给放进去的话,那么,那难免会有一种结果,那就是鸟儿应该落的到处都是,但是为什么我们当时在现场没有发现鸟的踪迹呢?” 燕宛微微一沉吟,旋即说道:“对了,那坑中的鸟是长得什么样子啊?能不能说给我听一听?” 孙坚皱皱眉,却是回忆道:“长得——怎么说,挺漂亮的鸟,大小适中,绿色的,对了有个特点是它的尾巴挺好看,到像是凤凰的尾巴一样。” “是凤尾鹃?”听到孙坚的话,燕宛忍不住脱口而出。 “你认识那种鸟?”孙坚有些诧异燕宛居然反应的这么快。 燕宛果真点了下头:“西凉皇室曾经一度热衷这种带有凤凰意味的鸟——啧,又是西凉。金陵王的这件案子到跟西凉牵扯的很紧啊!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只怕凶手是有意跟西凉有所牵扯。实际上这案子,跟西凉一点关系都没有。” “怎么说?” “因为这件案子各方面都在向西凉靠拢,靠拢的太多了,以至于这整件案子的破绽也就多了……他杀人的方法的确是用的西凉铁粉硫酸之法,但是另一方面,这个鸟,他用的其实有点多余。首先北冥现在很难能搞到西凉的东西,能搞到这种鸟的,那肯定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这样一来,反倒会暴露他的身份;另一方面,我觉得是个鸟就能在腿上栓上铁链子,将毒物带进去,根本就不需要用这种鸟——可能,凶手使用这种鸟只想达到一个目的,那就是混淆视听,将嫌疑引到西凉人身上。” “可是为什么我们在金陵王的现场没有发现这鸟?我们当时做过调查,金陵王的尸体是在如厕不到半个时辰就被人发现的。当时第一个冲进去的人是他的侍从,可是侍从什么都没有发现。而且在那侍从之后,前去厕所探看的人很多,厕所不过巴掌大的地方,那么多人,应该早就看了个遍,不可能遗漏……我们当时去的也很及时,可是在当场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不……其实有个地方,很容易被遗漏的……”燕宛说着,无神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那就是门后。” “门后?”孙坚的表情在在那一瞬间变得有些怪异,“我去的时候,并没有忘记门后,但是门后已经干干净净,什么印记都没有了。而且因为门口一直开开合合的原因,门口的土地一直被门板扫来扫去,等我们看的时候,已经什么都不剩了。看来凶手很有可能在我们来之前就把鸟给带走了。” 孙坚说到这里,眼中又有些阴鸷起来:“可是,有件事情,我还是不是很清楚,这些鸟为什么会都落在门后,如果不是因为鸟本身的原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也许是光。”孙坚的话刚落下,燕宛的声音几乎是立刻响起,“但凡是鸟类,除了蝙蝠,都是喜欢光的。你说当天有雪,想来天气应该是阴的,你又说厕所是封顶的,所以厕所里应该更黑。只要在门后摆上一个咳咳……一个发亮的东西,那深入黑暗之中的鸟儿,一定会不由自主地向着发光的地方……咳咳……对……对不住我实在是……” 燕宛话说了只有一半,突然再次感觉到脑子中一片钝痛,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摸自己的脑袋。内心再次一片烦躁!浑身开始抖个不停,看来是毒瘾又犯了。 白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燕宛的异样,于是忙背着燕宛闪身出了院子,继而背着人就走向了距离他们最近的室内。 孙坚突然看到燕宛犯病,一时间竟是觉得有些意外,于是也紧紧跟了上去,只见白尹到达了室内就将燕宛小心从背上放了下来,燕宛坐在吕见福他们家的凳子上,他那张脸上青紫未褪,但是只看表情。孙坚意识到燕宛可能极为痛苦! “给我……给我药……”燕宛伸出手去,去拽白尹的袖子。 被燕宛一把抓住袖子的白尹一愣,但是他旋即挣开了燕宛的手:“药不是不能吃么!” 燕宛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急迫,被白尹这样冷不丁的一挣,竟是有几分恼了! “让你给我!快给我。” 白尹只不去理他,一把扯掉了他脸上的白布,伸出一指,在燕宛的印堂穴上补了一指,白尹温和的内力缓缓注入燕宛地身体中,燕宛似乎是安静了下来,但是孙坚却能发现,燕宛的表情似乎依旧有些难受! 白尹似乎也察觉到了燕宛的痛苦,但是他并没有将手撤回,反而是加多了输送的内力! 慢慢地,燕宛的表情似乎中舒缓了下来,但是白尹的手心却沁出了些汗来,他的指尖也都是汗,只不过那指尖的汗都是燕宛的。 安静下来的燕宛,身子终于不再颤抖,反而看上去有些疲惫。整个人都看上去恹恹地。 白尹伸出右手,将他头上的汗水揩了揩,又将他身上的衣服拢了拢。而后才将人重新背到了背上。 燕宛浑浑噩噩中用那只没有骨折的手,勾上了白尹的脖子。 他声音都有些疲软了,但是他还是不甘心地说了一个字:“药……” “药死你你也就开心了!”白尹一口回绝了燕宛的建议。 燕宛无奈地将自己的手给垂下了。白尹将他向背上拢了拢,直接向着门外走去。 门口站着孙坚,他看着白尹向他走来,于是自觉向着旁边让了一下,白尹不冷不淡地瞥了孙坚一眼。 “谢谢你们。” 白尹听到了这么一声,一瞬间他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但是他再次斜睨了孙坚一眼,他的脚步略微停了一下,说道:“我们并不需要你的谢谢,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带他快走。你们孙家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就好。” 听到白尹这样的回答,孙坚并不意外,他只是底下头,咬咬下唇:“明天,我在寿宁王府等你们。” 白尹一滞,他皱了下眉头,但是他旋即反应了过来,只抬步继续往前面走:“你愿意就等着吧。” 孙坚这次没有回答白尹,而白尹也没有停下来听孙坚说话的意思,只是背着燕宛,向着前方走去。 白尹背着燕宛走出了狭小的胡同,与申恩打了简单的照面之后,随着白尹越走越远,燕宛知道自己已经结束了羊角胡同的旅程。 想想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燕宛无端有些自嘲,他本来身子就比不得一般的北冥男子强壮,仁德九年受了那番惊吓之后,身子一直不见好,后来又辗转流落于昆仑西凉等地,这具身子早就被掏空了。而如今他又再次沾染了毒瘾,只是不知他这身子还能再支撑多久。虽说麝香与朱砂调和成的药丸的确有治疗毒瘾的功效,朱砂这东西长期食用,对人并没有好处,到了一定的地步,足以让人癫狂忘形。他当年为了压制毒瘾,吃过不少。结果却是落下了疯症。 燕宛趴在白尹的肩头,仔仔细细地想了一会儿,但是他越是思考自己的身体,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十分疲惫,最后他自己也有点恍惚,昏昏沉沉地竟是睡着了。 这次在白尹的背上倒是睡得比较安稳,也比较舒服,一觉过后,燕宛再次醒来的时候,竟是感觉自己并没有做梦。但是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睡了有多久,当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已经不在白尹的背上了,他似乎是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周围的气息,令他感到十分陌生。 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章 冤家路窄 “白、白尹?” 燕宛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抚摸身边的床,但是入手的只是一片空荡荡的被褥。 “你醒了?”白尹的手悄无声息地伸了上来,修长的手指,握住了他苍白的手。 “这是什么地方?”燕宛感觉自己一说话,脑仁就有些疼,耳朵也嗡嗡作响。 “这里是客栈,刚才看你在我背上睡着了,我怕你在我背上睡不好,所以就近把你给背了回来。”燕宛眼睛微微眯着,却也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白尹能感觉自己手里的那只手,软软地没有力气,他再瞧瞧燕宛的那张脸,到似乎是疲惫的很,好像下一秒还能再睡过去一样。 “你还想再睡么?” 白尹将自己的手从燕宛的手里抽了出来,想给燕宛掖掖被角,然而燕宛却跟出一只手去抓住了白尹的那只手,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算了,再睡我要成什么了——你给我口水吧。” 白尹闻言将燕宛从床上扶着半坐了起来,燕宛垂着眼睛,细密打卷的睫毛,让白尹微微有些发怔。 白尹从一边的桌子上拣了一只碗,倒了杯温水送到燕宛唇边。 燕宛的唇,感受到碗沿,于是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巴,但是他刚张开嘴巴,白尹却发现燕宛的眉头不知为何就皱了起来,白尹几乎以为燕宛是毒瘾又犯了,但是燕宛忽然一把推开了白尹的碗,伸出手一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而后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白尹不知为何竟是隐隐感觉燕宛咳嗽的似乎不是很对劲,于是忙将燕宛掩口的那只手抓了下来,然而燕宛的手心依旧是白生生的,什么都没有。 燕宛似乎是察觉到了白尹的紧张,他反而是笑了一笑:“怎么?以为我要吐血?” 白尹被他猜中了心事,但是他还是将燕宛的手又松开了:“好不容易才将你弄回我身边,你要是吐了血,那我不是亏大了?” 燕宛听到白尹这样说,忍不住又笑了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这条贱命,当年在乱葬岗里没交代了、也没在昆仑交代了、更没在西凉交代了——怎么、怎么会那么在这个时候——” 燕宛话还没说完,脸上突然一白,哇地一声就真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白尹眼睁睁看着那口血被吐在了自己靴子上,一时间表情极为精彩。 “这、这是个意外。”燕宛忙举起袖子擦擦嘴角,继续解释道,“吐、吐出来就好了。” “还骗我!”白尹忍不住狠狠瞪了燕宛一眼,将燕宛的手一把抢了过来,“你当我是傻子么?血也是能吐着玩的?” 燕宛冷不丁被他一把抢到了手里,一时间有些尴尬:“你、你急什么!反正是口血,死不了的!” 白尹才懒得听他再解释什么,只松开他的手,转过身便跑去喊楼下的小二去喊大夫。 燕宛睡着的时候,还是上午。如今拢共也就睡了两三个时辰,所以时间正好是下午,喊个大夫来还是可以的。而且如今临近年关,在这京中住店的人倒也少了,小二也是得空,于是立刻就跑去喊了大夫来。 而那大夫倒也不是别人,正是上回从寿宁王府出来后,给燕宛上伤药的那位! 这老头风尘仆仆背着一个药箱子,看起来到挺忙的,给小二领上来的时候还在哪里念叨着:“呦!您说说您说说,这都傍年根了,怎么还净些有病的呢!真是的——” 老头一进门,一看见是白尹那张脸,那张脸立刻就笑成菊花了:“呦!又是客官您呢!您娘子——啊!不,您朋友又磕什么地方了?” 老头估计一进来的时候看白尹脸色不善,所以想要开个玩笑,哪知这玩笑开出去了之后,白尹的脸却是越加铁青了。白尹只狠狠瞪他一眼。老头立刻噤若寒蝉,小跑着上去给燕宛把脉。 他一看了燕宛的脸,却是忍耐不住有些发愣:“呦!您这脸是怎么了?是给人打了?” 燕宛有些尴尬,但是还是僵硬的点了点头,那老头只叹息了一声,将自己药箱子放在了一边的床头柜上,一边收拾着自己家伙事,一边感叹道:“公子你说你人虽是长得漂亮,但是打起架来也不能这样不顾惜自己脸呀!你看看——” “废话说够了么!”白尹眼下简直是心急如焚,他真是不知道这大夫那里来的这么多话! 老头给白尹这一吓,只吓得心肝俱颤,哆哆嗦嗦就忙将手指搭在了燕宛的手上。 他不是头回给燕宛瞧病,上回给燕宛瞧病的时候,大夫因为感觉燕宛皮外伤,所以只是粗略给他用酒水洗了洗伤口,这一次他倒是头回给燕宛把脉,他这手指头一搭上去没有多少时间,老头脸色终于开始严肃了一些。 白尹敏锐的发现了老头异样的脸色,于是忍不住踏上去一步追问道:“你这是什么表情?为什么会吐血?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头没搭话,只是仔细端详了端详燕宛的脸,而后又伸出手来想拨弄几下燕宛的眼皮,但是老头手刚伸过来,燕宛下意识就躲。自从经历了文衷衷的事情,他很讨厌、又或者说是很害怕有人会碰他的眼睛。 老头没碰到燕宛的眼睛,似乎是有些失望,于是忍不住摇摇头,继续说道:“公子、公子这个怎么说呢——” “很严重么?”白尹几乎是抑制不住了,跑到了燕宛的身边。 老头微微摇头道:“公子你最近是不是、是不是多汗多梦,神情倦怠,头发干枯多有脱落?” 燕宛眼睛转了转,但是还是点点头。 “而且容易情绪激动,思绪飘忽,不在状态?时常喜欢发呆?” 白尹听着这话,只低头瞥了燕宛一眼,燕宛表情有点发怔。白尹只好替燕宛回答道:“的确是这样。” “公子可否张开嘴巴给我看下?” 燕宛迟疑了一下,但是还是摇摇头:“我今晨似乎有些上火,口里生了疮,没来的急漱口。” 老头听了这话,却是点点头:“这便是了,我其实正想要问这个问题——只是看公子的症状,其实倒是像极了水银中毒。” “水、水银中毒?”白尹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他、你什么时候接触水银的?我怎么不知道?” 燕宛被白尹问及,肩膀似乎都轻轻震颤了下:“我——我没有——接触过,你说的不对——” 老头咦了一声,没气的直接拍了大腿:“你不信我!这不是小老儿我胡吹,小老儿在盛京城这么多年,可就是靠着行医吃饭的!你可不能随便质疑我这技术——啊!是了,这水银、这水银中毒他不一定是动了水银才中毒的!他有些药物他——” 说到这里,白尹忽然皱了下眉头,一把就抓住了燕宛的胳膊:“说!是不是跟你吃的药有关系!” “我!”燕宛脸上划过一丝错愕,但是他旋即就摇头,“没有!没有的!” “你还不承认!你是有多想死!” “白景行你松手!很疼!” 白尹手劲也是够大,一时间燕宛竟也有些吃不住了! 白尹手上的青筋都暴起了,太阳穴处的血管更是突突跳个不停“你还不肯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死?是不是不想跟我在一起?你不想跟我在一起你就早说啊!何必要死!如果要死一个!我去死就是了!” “白景行!你胡说八道什么!” 老头在一边眼瞧着风云突变,一时间也不知道是该不该劝,但是他还是哆哆嗦嗦说道:“那什么,两位先别动粗,这发现的早,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你看着诊金——” “滚——” 老头眼看着这架势,哪敢再说啥。连忙就抱着自己的箱子,向着门口就冲,哪知这刚冲到门口,却与迎面来敲门的小伙计撞了个满怀。 “呦!崔大夫,这么快就出来了,正好隔壁也来个伤员,一身血呢!您快正好去看看吧!” 崔大夫巴不得这个空当,忙点头说道:“行行行,我、我这就去——那间?” 伙计顺手一指:“就在这间隔壁!” 伙计话音刚落,果然就听隔壁传来一个声音:“小二!我说大夫在哪里!你倒是快给我找来啊!” 熟悉的声音一出来,白尹和燕宛几乎是同时愣住了! 白尹身子明显一僵,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从燕宛的心中升起! 崔大夫丝毫不知道白尹和燕宛怪异的反应,只是一个劲儿地向着隔壁跑过去:“来了来了!这就来——” 崔大夫话还没说完,一只脚刚踏进隔壁的门,忽听房间里就是一阵巨响!崔大夫拿脑袋往里面一瞅,却是发现两个房间之间的墙给人活活踹开了! 看来这一脚的确威力不小啊!当房间中的灰尘渐渐散去,对面白尹阴沉的脸庞就清晰的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崔大夫眼看着白尹那双赤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隔壁房间里一脸懵逼的小哥。 然后他听见白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白青衫!你不是失踪了么?” “白、白尹哥。”对面的小哥巧了,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晚上失踪了的白家主白瑛! 他雪白的校服上,此刻鲜血淋漓,也不知那身上是他的血,还是别人的。他手上的那柄细细的唐刀还握在手里,唐刀上没有血。他表情很是震惊,其实估计是个人都会感觉震惊,毕竟千想万想也想不出能在这里遇见这等熟人啊! “白、白尹哥。你、你怎么会在这里?”白瑛说话都开始结巴了,但是手却不由自主地抓紧了自己的刀柄,似乎是时刻防备着白尹出手。 “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半世叔叔呢?”白尹的眼睛扫过白瑛握刀的手,脚却已经向着白瑛的那边走了过去。 “别过来!”眼看白尹有所动作,白瑛几乎是立刻就将自己的横在了白尹的面前。白尹一愣,显然是被白瑛这个举动给弄懵了。 “你想跟我动刀?”白尹压低了声音。 “不是!白尹哥你听我说!白尹哥!你先让大夫给他止住血行不行!先让大夫给他止血!”白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前所未有的苍白!他说完这话,扭头看向身边的崔大夫,“你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进来救人啊!” 崔大夫给白瑛吼得一愣一愣的,感情这两位还都认识啊!脾气也是一样的瘆人!得!他那个也得罪不起! 崔大夫忙抱着药箱子跑进了门里,然而看着眼前慌乱无比,狼狈不堪的白瑛,白尹心头的疑云却是越来越浓厚,毕竟白瑛这小子不是轻易会慌乱的人——莫非,他要大夫救的人,是那个传说中的纪箬?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到了床上的燕宛!他回头看了一眼燕宛,却见燕宛的身体似乎是开始颤抖起来,看来他也也跟自己想到了同样的地方去了! 想到这里,白尹终是忍不住了!他心头几乎是瞬间就燃起一把无名的火,他到要好好瞧上一瞧!这传说中的变态究竟是长了个什么样子! “不许进去!”白瑛眼睁睁看着白尹走了进来,一刀就抵住了白尹的心口窝。 “给我滚开!”白尹一侧身从白瑛的刀边擦过,刷地一下也拔出了自己的刀,架在了白瑛脖子上。 “我——”白瑛眼见白尹把刀子架到了自己脖子上,一时间只为难地要跺脚,“我不跟你动刀!你也不许动他!” “你动刀也挡不住我去看他!闪开!不然我不客气!” 然而白尹的话刚落,却听房间的里面却是传出了一个低沉无比的声音:“只管叫他进来,他若敢动你我半根汗毛。我保证让他的阿司上西天。”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六章 你是不是傻 低沉的声音一出来,白尹的瞳孔明显一收缩,这显然是个男人的声音。 隔壁间的燕宛一声都没出,也不知道是吓坏了出不了声了,还是没认出这人的声音来。 “他是纪箬?”白尹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紧。 白瑛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他还是僵硬地点点头承认了件事情。 不过他也没忘对白尹求证道:“那、那你、那你也是跟闻人司在一起?” “这跟你没什么关系。”白尹自己回绝了白瑛,但是也不知他是真的被纪箬的那句话给吓到了还是如何,他竟然真的将刀,从白瑛的脖子上放了下来,“把你的刀收起来。” 白尹低头看了一眼白瑛的刀尖,刀尖一直在颤抖着:“你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 白瑛闻言身躯轻轻一震,但是他马上就毫无防备的低下头,手里的刀也垂了下来,伸手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说道:“啊,我也是太紧张——喂!你干什么!” 白瑛的话还没说完,白尹已经趁他放下刀的功夫,闪身大步向着纪箬的床前走去。 “你别碰她!不然我上你房里去杀了闻人——” 白尹怒瞪他一眼,那表情显然是在告诉白瑛——你小子敢动他一根毫毛你试试! 瞪完了白瑛,白尹转头就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床上的纪箬身上,白尹还没来的急去仔细看纪箬的脸,却先被纪箬身上的血给吸引住了。 只见雪白的床褥之间,赫然是一团浓重的血色!妖冶的红色,让纪箬看上去仿佛是一朵盛开的地狱之花。血水已经染红了他全部的衣衫,看不出他衣服本来的颜色。 然而与这鲜明的颜色形成鲜明的对比的是,纪箬的那张脸已经苍白的不像样子,那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 在没有见到纪箬之前,白尹曾经在心中无数次想象这传说中的变态之人应该是个什么样子——他总觉的纪箬的样貌理应同他的心肠那样蛇蝎,但是如今看来,他的相貌竟是算不得多美,至多是中人之上的姿色。 “怎么?如今可看清楚我长得是什么样子了?”即使是失血过多,纪箬还是敏锐的发现了白尹的目光。 而直到纪箬一开口,白尹才忽然意识到纪箬的不同,明明是长得如此淡雅的一个人,不料一说起话来,脸上的的表情竟是意外的丰富多情,他的唇角似始终噙着丝笑,那样子仿佛是能看穿所有人的心事一样。 白尹皱眉看着他身上的血,他现在觉的不需要自己出手,眼前的这个人也要死了。 纪箬看白尹不回答他,却也没有生气,反而继续笑了笑,继续说道:“你不说话?好!到跟白半世是一个臭脾气。不过我今天总算是看见了燕宛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 白尹听到心心念念四个字,那双眼睛却也按不出是什么表情。 纪箬没心情看白尹的表情,反而是立刻转过眸子,对着崔大夫狠狠瞪了一眼:“你磨磨唧唧把脉把么多久了!赶紧止血!” 他这一动怒,位于心脏附近的伤口再次涌出了大量的鲜血! 白瑛看着这一幕,几乎就要冲上去了,然而他只往前冲了一步,就被白尹一伸手给拦住了。 只见崔大夫被纪箬一句话给吓得几乎要跟纪箬的脸一样白了!他哆哆嗦嗦看向白瑛,又哆哆嗦嗦看向纪箬:“这、这是雀啄脉、这位公子的脉象,如同雀啄、似有似无已经、已经是失血过多。就算止住血,这人脾气也将要断绝!” “既能止住血!你倒是快给我止住!没指望你来救我的命!” 这话一出口,崔大夫忙手忙脚乱的扒拉起了自己的药箱子,开始给纪箬处理伤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白尹突然来了一句:“雀啄脉是必死之脉。你已经命不久矣,何必浪费人家大夫的伤药。” 白尹虽然不是很懂医术,但是关于那些重要的脉象,却是知道一些的。 “我命不久矣?”纪箬听着这话,却是又开始笑了,“只怕,命不久矣的,是你家的小阿司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听到这里,白尹周身忽然散发出了一股凌冽的寒气。连身边的白瑛都开始有些忌惮起来。 “我可从来不会胡说八道,你的阿司——不,又或者说是我们燕宛从我们哪里离开的时候,身子就已经不大中用了,对来之后,又被你们那个皇上折腾来折腾去,只怕现在身上仅剩的那点元气,也要不行了——不信你等会儿让这位大夫去给他瞧上一瞧。看他的脉象是不是犹如轻刀刮竹,来回不畅?这是气血郁结、津液亏损、精亏血少的病症。加以时日再不加以调整,他的脉象必定寸脉下不至关,阳气断绝,必死无疑!” 崔大夫听到这里,忍不住抬头又看了纪箬一眼,那种表情是人都能看懂——纪箬说对了! “还不都是你!”白尹脸色一下子就青了,抬脚就要往床上走去,看样子大有生吞活剥了纪箬的架势! 白瑛眼疾手快,连忙从后面抱住了白尹:“你、你别冲动——” “别冲动!”白尹恨不得一胳膊肘子把身后的白瑛给捅死,“阿司好好一个人被他祸害成那个样子!你到还护着他!” “害了燕宛的人明明是你白景行!你不许赖他!”白瑛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听到这种说法的白尹整个人都一停。 白瑛似乎也被自己给吓到了,但是他脸上一红,继续说道:“人是你勾到昆仑去的!也是你把人弄丢的!眼睛也是因为你没有的!要是没有你!他早做他的皇上去了!那轮的到你在这里指天骂地!好赖他还救了闻人司!就冲这个你也不能杀他。” 白尹听完这个话,脸上表情都扭曲了,他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用力一甩就将白瑛整个都甩开了,白瑛别他甩地后退了几步,竟是好巧不巧甩到了隔壁去了。 “白青衫!你脑子喂狗去了吧!我是故意弄丢他的吗!我想要弄丢他吗!我情愿落在这个变态手里的人是我!你以为这个变态为什么救他!你又知道个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我有错!我恨不得把他失去的一切都给还给他!可是就算我能将他丢失的一切都还给他!他也不是以前的那个闻人司了!谁还我一个闻人司!我找谁赔我一个闻人司!这个变态要是真好心,他为什么不早把人送回来!难道丢了他,我这些年也好过么!你眼睛也跟着瞎了么!”白尹的声音明显提高了很多,脸色也前所未有地难看。大约除了当年白尹被逼婚锁进祠堂的那次,白瑛再没见过情绪如此激动地白尹。 然而就是面对这样的白尹,白瑛却是深吸了吸口气,眼睛直勾勾看向白尹:“我不管他在你心里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我知道,若是没有他,我至今可能还是个瞎子!白景行,你好赖也是白家人,对于那些甘愿为你换眼睛的人,应该怎样对待他们,你也应该很清楚!对于你来说,被迫娶一个给你换了眼睛,你却不喜欢的人,你觉得很委屈是不是?你觉得闻人司也很委屈是不是?可我呢!明明是他给换了这双眼,我却要娶别人!我们难道比你们痛快多少么!你也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又凭什么在那里胡说八道!” 相通着的两个房间,在白瑛的话一结束之后,陷入了一片新的沉默。 白尹与白瑛两个人彼此面对着,但是却没人再多说一句话。此刻,跟白瑛同处于一个房间的燕宛表情有些呆滞,却不知是给两个人吵架的气势给吓得,还是在想些别的什么东西。给纪箬包扎完了的崔大夫,心脏现在正在狂跳个不停——老天爷,他这么大年纪,只是出来混口饭吃的,这一下子又是皇上又是换眼睛的,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个世界还正常么? 他忍不住低头瞅瞅纪箬,纪箬的血倒是已经止住了,但是他脸色已经从原来的苍白,慢慢变成了金黄色,甚至连呼吸也变得有些困难起来。 崔大夫看到这一幕,一时间也有些紧张起来,他到底是医者父母心些,于是忍不住清清嗓子,提醒道:“那什么——那个两位爷您看,你们两个能不能,就先别吵了,这边这位眼看就要——” “你快闭嘴吧!”眼看只剩下一口气的纪箬一听到崔大夫说了话,一时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示意他立刻闭嘴。 可怜崔大夫这样大一个年纪,给纪箬一吓,竟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纪箬堵住了崔大夫的嘴之后,一时间似乎是用尽了力气。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想要积攒一些力气。 而当他终于积攒起一些力气来的时候,他却是说了这样一句话:“白尹。我要你帮我一件事情,你若同意帮我,将我救活过来,我就保证你的阿司性命无忧,你若不愿意帮我,那我与他必定一个都活不成!” “你想让我帮你做什么?”短暂的停顿,白尹立刻重新开了口。 纪箬缓了口气,抬起眼睛,看看床帐的顶部,慢慢说道:“我想要——你的血。” 纪箬这话说出来没多久,白瑛就被彻底挡在了纪箬的房间之外,沦落去跟燕宛作伴去了。 纪箬的房间里慈和只剩下了纪箬自己、崔大夫还有负责提供血液的白尹。 其实白瑛知道燕宛的情况是很紧急的,但是不知为何,他总是很想去看看传说中的换血之法究竟是怎么弄得,但是对于白瑛的这份好奇,纪箬不仅完全不想满足他,还叫他把中间的墙给重新堵上,不许偷看! 无奈白瑛只得与伙计将白尹踹碎的墙好生给补上了,伙计对于白尹的这种行为简直是愤慨异常!还真不拿客栈的东西当东西,幸亏他家这客栈建的时候,没少花钱在这建筑的材料上,不然的话,只怕这楼都要塌了! 白瑛一时间尴尬无比,但是他情知这是伙计跟他要赔偿。白瑛身上没有带多少钱,于是只能选择打白条。 但是他刚让伙计拿出纸笔铺在桌子上,他却突然发现桌子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包吃的,那吃的用油纸包裹着,里面不时散发出浓郁的香味,白瑛一平静下来,就容易暴露本质,于是手贱地伸手去拆吃的:“这是个什么东西?” 白瑛自言自语着,顺势打开了油纸包,却见里面却是满满的牛肉干! “牛肉干?白尹哥买的么?”白瑛估计折腾了老半天了也,于是伸出手抓了一片往嘴里送,顺便问了燕宛一句。 燕宛原本看样子是在神游,但是听到白瑛这样问,旋即反应过来,下意识地点头道:“给我买的。” 燕宛才说完这话,却是一愣。想不到白半世今天早上说过的话,白尹居然还记得。一时间,燕宛的心绪有些杂乱。 白瑛嘴里吧唧吧唧嚼着牛肉干,顷刻间就写了一张欠条给了小二:“呐——拿去长白山的白家,让人家支钱给你就是。” 伙计明显一脸嫌弃地看着这张纸,抱怨道:“你就一张纸,也不盖个章?” “盖——盖什么啊你盖!这上面有我的名字,还有这字体,他们是隶书,他们都认识的!小爷一时半会儿又走不了,你只管拿快去就是!保准能用!”白瑛说着往嘴里又丢了一块牛肉干。 伙计这才将信将疑地去了。 白瑛看那伙计走了,于是随意从桌子上拿了块牛肉干,对着燕宛的方向:“我说,白尹哥给你买的,吃一口?” 燕宛听到他的话,于是转过头来,表情有些僵硬的看向白瑛:“我说,你是不是傻。” 白瑛一听这话,几乎是立刻拍案而起:“嘿!你什么意思!不就多吃了你两块牛肉干么!凭什么说我傻!” 燕宛有些无语地面向白瑛:“我说,你现在应该是在离家出走吧?那你怎么还敢让人去你们家送信?你就不怕你家人找来么?” 正文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再遇沉香 “不是!你怎么不早说!”听到燕宛的这句话,白瑛这才像突然反应了过来!一下子就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你说的那样快,我也来不及阻拦啊!”燕宛听到白瑛的斥责,忍不住有点委屈。 白瑛只记急的想要拿脑袋撞地:“完了完了!我爹和白歆叔正满大街找我呢!完了完了,我这要是!我这纸一被送过去,那我们不就完了吗!” 白瑛发完这通牢骚,急忙拔腿就向着门外跑去,他边跑还不忘边叫:“喂!喂!小二,快给老子回来!啊呀快回来呀!” 说罢,燕宛听到门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他估摸着白瑛应该是一激动之下,就从楼上跳了下去。罢了,这二货不要是不整出点幺蛾子来,只怕就不叫白瑛了! 燕宛正这样低头想着,然而他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白瑛这小子跑出去的时候忘了关门啊!拜托他现在已经是两条腿都“残了”!谁去给他关上门去啊! “白瑛!白瑛你回来!” 燕宛试着吆喝了两声,但是白瑛这小子跑的简直比兔子还要快!转眼之间早就没有人影了! 燕宛顿时感觉有些无语,于是他又想叫白尹,但是他想到白尹如今应该在跟纪箬换血,只怕是来不及顾他。 燕宛想到这里,不由得更加心急如焚!其实要是将他自己放在一个房间的话,他并不害怕。但是要是要是不关门的话,那自己就是跟整个外界都联系着,这就有点让他受不了了! “小二!小二!” 也不知这间客栈中是不是就那一个小二,燕宛叫了小二两声,但是小二也没有回应他。燕宛一时间有些慌了——七年以来,他一直是过着被人拘禁的生活,他的身体早就适应了存活于狭小的空间之中,如今一下子将他推到了广阔的外界,他一时间竟是相当不适应起来,甚至有些手足无措。 “白尹——白尹——”燕宛试着想要从床上爬起来,但是他刚爬到床边,却不敢将脚踩在地上。尽管范郢的接骨技术的确是不错,但是可能是心理的原因他始终不敢下地走路。 就在燕宛纠结着自己应不应该下地的时候,脑袋里的钝痛感却像是故意的一样,再次涌现。 自己要不要这么点背!这里可一个人都没有,自己毒瘾犯了岂不是要等死么! “啊——”燕宛来不及细思,脑袋中的钝痛却是越来越明显,燕宛整个身子都弓成了一个球,身体又开始剧烈的颤抖,周身恍若冰冷至极! “客官!客官!你这是怎么了?”正在燕宛疼痛的十分激烈之际,一个小二样子的人终于从门口外跑了进来。 “药——给我药,在衣服口袋里。”燕宛在出门之前,有在自己的口袋里藏过那个药丸,但是他身上装着药的那个衣服已经让白尹帮忙脱了,他也不知道那衣服究竟是放在什么地方,看来只能求助于小二了。 所幸白尹并没有将自己的衣服随意一放,而小二到底也伶俐一些,不多时,便已经将药给送到了燕宛的嘴边。燕宛缓了口气,压制住自己心中的烦躁之感,用力将药丸挪进了自己的口中。 当浓郁的麝香味,在自己的口中渐渐散开,燕宛一直抖动的身体终于得到了抑制,但是他还没等回过神来,突然噗地一口血就吐在了地上。 “哎呀妈呀!”小二眼巴巴见燕宛吐血了,差点没吓坏了!他还以为自己是拿错了药,自己眼前这位要完蛋了呢! “不——不碍事!我身子里有淤血,吐出来就好了。”燕宛可能也是察觉到了小二的紧张,所以立刻向着小二解释! “啊!这样啊!”小二倒是热心的,忙从桌子摸起水壶,想要给燕宛添杯水,但是如今时间过去的有些久了,所以茶壶里的水都凉透了!小二瞧着这情形,只匆忙对着燕宛说道,“客官稍等!我去去便回。” 说完这话,这小二便一溜烟跑出了门外。 “关、关门!”燕宛感觉自己都要无语了!现在的人是都怎么了?就没个关门的意识么? 但是好在这小二虽然匆忙去了,但是回来的也快。他回来的时候,终于将门给关上了。他先是给燕宛到了杯水,送到了燕宛的手边。 燕宛折腾了一天了,倒是还没来的急喝水,于是匆忙低头啜了口,温热倒是始终。 然而他刚喝了一口茶,鼻子灵敏的燕宛却是突然皱了下眉头,看向了小二的位置:“这是、这是什么味道?” “嗨!”伙计听着燕宛这样问,却是边忙活着自己手上的活,边随口感叹了一句,“还能是什么,我呀,就是给客官的香炉里添两块沉香呗。” “沉香?”说到沉香,燕宛似乎是愣了一下,这个词,他怎么感觉自己最近也说过? “对啊!就是沉香啊——沉香有化瘀活血的作用。就隔壁的崔大夫,我们这里有病人急找他来。每次都是我去叫,所以渐渐地,也从他那里学了几招。客官现在可觉得脑子清醒了?” “嗯,是清醒了些。”燕宛想到沉香,不由得又想起来上午白半世跟他说的龙涎香。只是不知道白半世和白歆去了什么地方,听纪箬那变态的语气,他似乎被伤的很重!不过,纪箬这小子的能耐也不小,只怕白半世也没讨到什么便宜。 他正在这里想着白半世,那边小二倒是继续在说着:“客官,说真的,你这命可真好,正好赶巧了!前半月我们老板的儿子才过了五岁生日,老板娘向老板讨要礼物呢。老板左思右想,就带着我从木材铺买了块差不多的沉香自己削了个小玩意给儿子呢。如今给您烧着的沉香,正是上回削玩具剩下的!” 小二这话一出口,燕宛倒是没有多想,反而是点点头说道:“如此一说,还真是巧了。沉香木挺好的,能开窍明目,小孩子用了这个当玩具,会更加聪明的。” “咦?看来公子也知道沉香木的作用?”伙计的声音中似乎是带了几分惊奇! 燕宛略微有些尴尬,但是还是点头说道:“是啊——我,我也、也算是是久病成医。” 小二既然听说燕宛略懂医理,一时间竟像是遇见了知己一样,话也收不住了,继续说道:“对了,还没问过客官您是什么病呢?怎么年纪轻轻地身子里就有了淤血?瞧客官的样子,却是长得极美的,说话也文绉绉的,莫非客官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咦?也不对!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么会漂泊于外,如今年关将到,客官应该回家了才是!” “我——”燕宛说真的,听了小二这些话,他有点发懵,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伙计那个问题才是。 然而小二好像是跟白瑛一样的话唠,他也没关心燕宛是不是回答他,只是继续说道:“啊!说到大户人家,我们当时在木材铺子里买木材的时候,竟是遇上了一位陈家的管家呢!他向老板要了大批沉香呢!” “陈、陈家?”听到这个敏感的词汇,燕宛却是愣了,“那个、那个陈家?” “哎!还能是那个陈家,就是安国侯陈家呀!安国侯陈家,那会子不是跟东门家的小姐订婚了么?但是因为小姐死了,婚事就吹了。当时京中都传闻小姐死了是因为中了邪,于是陈家就花钱给东门家买了大批的沉香木头,说是用来点着辟邪用呢!” “有、有这回事?”燕宛听到这里,只觉得是小二在胡诌,安国侯陈有灵一生杀人如麻,遇神杀神,遇佛**!陈家人向来是不信祖宗不信佛!他们怎么会有辟邪的概念呢! 然而小二却说的一本正经:“对啊!可不就是陈家的,他还自称是管家,手上用了陈家的印章,怎么会不是陈家的人!” 说到这里,燕宛却是越发睁大了眼睛。等等,沉香木能够用来雕刻玩具,那会不会东门坤给东门远雕刻小马的时候也用了这种沉香木头?要知道,正如这小二所说,沉香能够活血化瘀。只怕这东西落在了东门坤的手里,正好就在无形之中要了东门坤的命! 想到这里,往昔之中的疑点不由得慢慢付出了水面。但是有个地方,他却不是很明白——这陈家的确有作案的嫌疑,但是若是真的是他们作案,他们怎么会做的这么理直气壮?竟然让陈家的管家亲自出马?这又是羊角胡同又是买木材的,难道就不怕闹得满城风雨么? 今天,过得很快,似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时间就已经到达了日落时分。 北冥的紫禁城里,此刻再次乱做了一团! 准确的说是从昨天疯了的东门哲离开了宫中开始,这宫里就没有消停过。 先是皇后娘娘东门萃如在太医院门口不知是因为什么,突然晕倒了。结果给太医院的老太医姚樰隐一检查,竟是意外发现东门萃如之所以会突然发生昏厥,完全是因为中了曼陀罗之毒!所以在太医院门口一闻到曼陀罗的味道就突然昏厥——寻根究底,一群人最后将目光集中到了刘青守给东门萃如开的那瓶跑了白曼陀罗花的跌打酒上! 曼陀罗本来就是宫中严格限制的药物,白曼陀罗更是曼陀罗中最毒的那种!用量更应该严格控制!刘青守身为院判如此不小心。 消息传到皇上那里去,闻人夏估计今天已经被气疯了!随口就是一阵怒吼:“还问朕怎么发落他!朕给他个官位是让他害人的么!下天牢!来年砍了!滚!” 一句话将所有人都给堵在了门外,一群人大眼瞪小眼,思来想去,却也只能听从闻人夏的话,将刘青守收进天牢了。 这可急坏了范郢,但是无奈他实在是人微言轻。闻人夏的命令已经下了,虽然有很多人都知道闻人夏的话很有可能是一时间过于激动才这样说的,但是他到底是天子,大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反驳。 不过闻人夏这命令刚下下去,他自己也没落着什么好结果,反而是发烧发热了起来,从此倒在床上没能起来!一直昏睡到今天。 太医院里没有了刘青守这个领头的,所以全部的人都选择听从资历最老的姚樰隐的话,但是无奈的是一群人从天黑守到天亮,药方子也开了好多副!但是偏偏给闻人夏灌下去之后,一点作用也不起! 太后瞧着这情景只震怒个不行!大骂了足足又一个时辰!最后不得不将刘青守重新放出来给闻人夏瞧病。 大家眼看着刘青守这档口给重新放了出来,以为刘青守不过是虚惊一场——毕竟皇上一直是刘青守给看着,他应该最为了解闻人夏的体质,只要刘青守一出手,闻人夏保证药到病除!而且等皇上醒了一高兴,就赦免了刘青守。 大家光这样想着,倒是没错,但是等到刘青守真的来给闻人夏把脉了,下面发生的事情,却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意料。 正文 第一百七十八章 青哥儿与阿郢 刘青守出来给闻人夏把脉的时候手上的镣铐就先卸了去,但是他到底是在天牢那种地方多待了一个晚上,再出来的时候,手腕上却是多了一圈血痕。 范郢身份是在是太低,自然没有前去会诊的资格,但是他还是在闻人夏的养心殿附近来回踱步了许久,一直等看到刘青守的身影出现在养心殿的门口处,这才心中有些放心起来。 范郢乍看见刘青守的时候,那心中的情绪还真是有些抑制不住,他想要上前两步,但是却叫殿前司的人给拦住了。而刘青守可能一直没有注意到范郢,以至于他甚至都没有去看过范郢所在的方向。 范郢看见这等场面,禁不住有些泄气,倒是一边的夏七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我说范大人,不然您就先回去吧,如今已经是接近正午了,也该回去歇息了。” 夏七也曾经去过太医院几回,见过范郢几次。原先范郢给他的印象到一直是活泼的紧,甚至举止之中带着那么一两分的轻佻。 但是如今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从昨天中午开始,他就发现范郢的反应一直是呆呆木木地,甚至是有点神神经经的,瞧着怪可怜的。 如今范郢听见夏七这样说,果然是又愣了一下,但是他旋即摇摇头,低下头去,只是在原地等着,一句话也不说,倒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 夏七看他那个样子,倒也不好再说什么。 刘青守进了养心殿的门,养心殿里,大大小小的御医倒是在太后坐着的床榻前,跪了一地。 众太医也不瞎子,一看刘青守出来了,就知道这是刘青守将功赎罪的机会。然而就是面对这种机会,刘青守全然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也不知他是在天牢里待傻了还是如何,他脸上看不处什么喜怒之色,只端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坦然听完了太后略带焦灼的声音,然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了闻人夏的手腕上。 然而他刚搭上闻人夏的手腕,他淡漠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惊讶之色!因为他跟闻人夏只不过是不到一天的时间没有见面,但是出乎他的意料的是,闻人夏的那只手明确是不知为何胀大了无数倍! 手曾经是闻人夏与闻人司唯一一个相像的地方,他么兄弟两个都是正经的北冥皇家人的手,拉弓时手指看上去修长而又有力,提笔时手背白皙、宛如春日枝头的白玉兰花,实在是好看的紧!只不过闻人司的手比较骨感,而闻人夏的手却是骨肉均匀,以前刘青守给闻人夏把脉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的被闻人夏的手给吸引住!但是今天他看着这只手,他几乎是不愿意相信这是闻人夏的手。 刘青守凝眉感觉着闻人夏的脉象,但是他越是把着脉,表情却越是难看。 忽然他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就拉开了他与闻人夏之间的床帐,呈现在他脸前的赫然是一张“面目全非”的脸庞——那的确是闻人夏的脸庞,但是那张脸庞却是已将变得又黑又紫,甚至是已经如同手掌一样的浮肿起来! 刘青守看到这一幕!心里简直就是吃了一大惊!这哪里是想不出法子治疗!这根本就是没法治疗! 凭着他手下感觉轻浮无力的脉象,再看眼看闻人夏手脚皆已经浮肿,显然已经是心气断绝!而闻人夏脸上青黑浮肿的样子,那显然是肝气断绝!医书之上曾言:但凡心气断绝、肝气断绝、脾气断绝、肺气断绝、肾气断绝的皆为不治之症。而闻人夏如今已经占了两个断绝,想来不出八日,这人都要驾鹤西去了! “皇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刘大人!”太后耳朵声音在身边再次响起,也许是看见了刘青守激动地撩开了床帘的原因,太后几乎以为刘青守是发现了什么!心情激动之下,忍不住都走了上去。 刘青守整个都愣了一下,他听到太后这样发问,几乎是停顿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咕哝出了一句话:“回、回太后——恕、恕微臣医术浅薄、据微臣、据微臣粗略诊断。皇上近来、近来经常暴怒。所谓怒极伤肝,皇上伤及了肝气——” “伤及肝气?”太后听到这里,紧皱的眉头似乎是松了一下,“只是伤及了肝气是么?既然如此,那你还不赶紧为皇上医治!” 刘青守听到太后这样说话,一时间却是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连说话也有些艰难起来:“若、若只是伤及了肝气,倒是好说。有道是、有道是急火攻心。皇上不只是伤及肝气。只怕一怒之下,连心气了伤了。” 脚边跪了一地的太医默默听着刘青守的话,一群人几乎是同时抖动个不停!很显然,刘青守的话,他们也是知道的。若是刘青守下面再说出一句治不了之类的话,只怕他们一群人都要洗干净脖子等着砍头了! 太后听到这里,松下去的眉头不由得再次皱了起来,她似乎也意识到了刘青守的话,似乎没有自己听起来那么简单! “给哀家把话说清楚!”太后的声音里俨然是掺杂了怒气,“皇上是北冥的支柱!皇上绝对不能倒下!若连你也拿不出法子!那你们整个太医院,就都不要活了!哀家统统拉你们去陪葬!” 太后说着这话,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抖动起来!身边的顺如意和江如意忙伸手扶住了太后几乎要歪倒的身躯。 江如意到底是皇上身边的人,而且私交又与刘青守好一些,于是忍不住瞪着眼睛,冲着刘青守说道:“刘大人是在天牢里关傻了么!太医院于皇上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皇上生病,太医院若拿不出对策来!那皇上还要太医院干什么!刘大人是太医院的院使可仔细想清楚了!” “我——”刘青守只说了一个字,眼睛却忍不住向着江如意一瞟——他是真的没办法。 刘青守刷地一下跪在了地上,众人眼看这架势,几乎以为刘青守也要投降不干了。 哪知刘青守却狠狠往地上碰了一下,声音没前所未有的掷地有声:“皇上虽然被急火攻伤心肝!但是并不是无药可医!微臣愿意用自己的性命保证!绝对会保证皇上平安无事!” 这话一出口,一群跪在地上的太医却是不约而同地,用自己眼睛去瞟刘青守。无疑刘青守的话是救了他们,但是太医们看向刘青守的目光却不是感激,而是惊恐!闻人夏的病看似是来的凶猛,但是说实话,这病其实也在情理之中!闻人夏自从仁德九年之后,情绪就一直喜怒无常,如今八九年都过去了。这身子总算也是受不了闻人夏这样大喜大悲的性子,终于在昨天全面崩溃!而且一上来就已经是病入膏肓的节奏,想要救活一个精气断绝的人,根本就是比登天还难! 刘青守答应地倒是爽快,但是他要是救不了皇上,那估计刘青守这可项上人头可就要难保了! “好,刘大人既然有如此决心。那哀家也不为难你。”太后到底不是习医之人,刘青守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她几乎是立刻就接了上去,“三天是你的期限,哀家需要你三天内让皇上的病有所好转!不然的话——” 太后并没有将话说完,但是意思已经是在明白不过了。 当养心殿的大门再次被推开的时候,门外一直呆滞着的范郢终于反应了过来,像是打了个激灵,一下子就抬起头来。 “青——”他一抬眼,出现在他眼前的却赫然就是一抹藏青色。 北冥的御医的官服的颜色是藏青色的,又因为北冥天气和风俗的原因,官服的袖子大多是窄袖子的,而且大多修身合体。刘青守身材颀长好看,给利索的藏青色官服一衬,更是显得他面容清俊,仪态优雅。 刘青守为人向来比较清心寡欲,不喜欢奢华和过度的雕琢。所以他对于自己的衣服,也没有过多的要求,几身干净的官服轮换着穿上一年也是常有的事情。以前看着刘青守这个打扮的时候,范郢总是嘲笑刘青守死板,但是如今再看起来,范郢却觉得异常心酸感慨。两个人虽然只是隔了一夜的时间没见,但是在范郢感觉来,两个人倒像是阴阳两隔了一回! 范郢一开始还怕刘青守再看不见他,于是习惯性地想叫声“青哥儿”但是想想在这么多人面前喊这个名字,未免显得两个人过于亲密!但是他正纠结着,却见刘青守竟然转眼向着他的方向看了过来! “我——”范郢一触及到刘青守的目光却是立刻就低下了头去。 刘青守远远地只看见范郢这个样子,他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对身边的姚樰隐交代了句什么。姚樰隐的目光顺着刘青守,向着范郢那里看了过去。他一张老脸上像是浮现出了一丝苦笑,但是他旋即摇摇头,没有再对刘青守说什么,只跟着熟悉的同僚并肩而去。 低着头的范郢感觉到一阵熟悉的味道向自己压迫而来,于是他偷偷抬眼看了看出现在他面前的刘青守。 刘青守的脸色似乎是一如往常,但是手却拽紧了范郢的袖子,压低声音说道:“跟我过来。” 范郢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只能由着他拽。 刘青守将他拽到一处,四下看看无人,这才停了下来。 范郢低着头慢吞吞地说道:“青、青哥儿你——你出来就好。” 其实范郢本来想要跟刘青守说一句更加好听的话来的,但是无奈话到嘴边,却硬生生成了这样的。范郢不禁有些懊恼。然而刘青守却忽然抬起手,向着范郢的眼前做了个抓东西的动作,似乎范郢眼前有什么东西被刘青守抓住了一样。 范郢一愣,有些发呆的看向刘青守以及他的手。然而刘青守却对着他微微一笑,在他的面前展开了自己的手,手上空无一物。 “你骗我!我眼前没东西!”范郢这才发觉是自己上当了,忍不住对着刘青守呲牙咧嘴。 刘青守看着他这个样子,脸上的笑却是更浓了,他伸出一只手,往范郢额头上弹了一下:“这个样子才对,见你没了脾气,我倒是不适应。” “青哥儿!”范郢皱皱眉头,脸上一片阴郁之色,看来又是想到了昨天的事情。 “阿郢,莫恨人家。都说颖如小姐是自己暴毙的。也许皇上只是骗你,利用你的。而且白大人和静王殿下不会无缘无故杀人的。便是他们杀了人,他们也只跟东门家有仇。你父亲既然当了太医,在就料到会有因为救治主子不力,而被连累的一天的。” “既然知道有这么一天,那还做什么太医。还不如到宫外背个药箱子,做个江湖郎中好呢!”范郢说到这里停了一下,“再说了,我父亲的死,也不是跟他们没关系。总之我父亲明明什么事情都没有做错的,结果就那么死了、我娘也死了。我就是气不过,为什么明明人死了跟他们有关,却要赖到我家头上。” 刘青守听着他说的话,却是沉默了一会儿,最后才开口说道:“阿郢,那都是命。我知道阿郢你不喜欢在太医院,当初这吏目的官职,只是我父亲给你讨的一个虚衔。你若是不想再在太医院待下去了,我可以帮你的。从今日起,你就可以不来太医院上班了。你回家收拾了东西,直接去执金吾孙大人那里,他与我——交情不错,你离开太医院之后,他会想办法给你找个更好的出路的。” 正文 第一百七十九章 所谓院使 刘青守说完这话,范郢却是有些奇怪地望着刘青守。 刘青守似乎也察觉到了范郢的异样,于是低头问道:“怎么?你不愿意离开?” 范郢用力摇摇头:“不是,只不过——只不过没想到你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为何?” 范郢抬头看了刘青守一眼,旋即又低下头去:“你以前,都恨不能天天将我拴在太医院的?怎么现在却要让我走了?难道你是因为昨天的事情——” 刘青守伸手扶住范郢的肩膀,范郢感觉到刘青守手掌的温度,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刘青守,刘青守目光中似乎是包含着一丝灼热:“让你离开太医院,昨天的事情,的确有一部分原因。你是个做大夫的,总该知道济世救人的道理,可是你看看你昨天都做了什么?你父亲以前教你医术,难道是让你去害人的么?你身为医者,却利用自己的医术去害人。虽然在皇上面前你是立功了,但是在姚师傅那些老御医那里,他们会怎么看你?” 范郢听到这里似乎是有些急了,几乎要跳脚说道:“可是他们与我父亲的死有关!就不兴我报个仇什么的了!” “他们也许是你的仇人,但是他们更是病人。”刘青守慢慢说着这话,范郢眼神有一瞬间的躲闪——身为医者,自然应当明白这个道理的。 “好好记着这句话,以后可别再犯这种错误了。以后离开了太医院,你救人的日子长着呢。”刘青守嘴上说着这话,嘴角却是浮现了一丝苦涩的笑。 “我、我!”听到刘青守又提及离开太医院的事,范郢一双桃花眼睛都瞪圆了,“我能不能不离开太医院!以前是我不懂事!昨个儿也是我有错!我现在改过自新!我重新做人!我去给姚师傅他们道歉,就说是我迷了心窍——而且、而且那时候我会害他,其实,其实也是怕你受——” “我都知道,你是想要救我。”刘青守垂下眼帘,继续说道,“不过,关于让你离开太医院的事情,不只是因为昨天的事情。其实我早就想让你离开了。以前的时候之所以会将你拴在太医院,只是觉得你虽然官位卑微,但是医术的确了得,总觉得你要是留在太医院的话,应该是有用的。但是谁叫你天性实在是活泼!太医院的条条框框对你而言实在是枷锁。倒不如离开这里,你出宫去,可以做你的江湖郎中!可以救更多的人!到时候你倦了厌了,就可以找个仙山名山隐居起来,没事种种你喜欢种的茉莉花,栽两棵小油菜,自给自足,足不出户,那不是更好么!” “你!”刘青守说完这话,范郢一张俊俏的脸庞几乎是立刻就挂不住了,“刘仁之!你刚才说的是什么话!你说你之前将我拴在太医院的原因是什么!” 刘青守脸上浮现出讶然之色,似乎没想到范郢会跟他问这个问题:“怎么?我是太医院的院使,选贤举能是我的职责,你虽然官位很低,但是医术并不比我差多少,而且又是前任院使的儿子,我爹的义子,我当然有心栽培你了!” 范郢边听着这话,一双桃花眼睛里一时间竟是波光粼粼的,似乎是个想要哭出来的节奏!他嘴巴也闭不大上了,只用这副委屈的样子对着刘青守。 刘青守看着反映这个表情,一时间却是更加疑惑了:“你怎么了?我不就是为了这个才想要留住你的么?不然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啊?从你进太医院到如今,也已经过了四五年了,这四五年里,你脾气一直都没有改变,我对于你的脾气也已经死心了。何况你也老大不小了,等出了太医院,我便写信给我爹,叫他好生给你寻一门亲事,你是你们范家的独苗!传宗接代而是应该的!” 范郢听到这里,那副委屈的表情几乎是立刻就收了起来!眉毛都倒竖起来了:“妈的老子家传宗接代跟你有个什么关系!你怎么不操心操心你自己,你还比我大三岁呢!你有老婆了没有啊!” 刘青守似是没有料到范郢会突然发脾气,他愣了一下,但是旋即点头道:“你说的也是,我自己还没成亲呢,怎么能关你的事情——这样,那等我给皇上治好了病,咱们一起叫父亲帮咱们寻亲事,到时候双喜临门,多好——” “好!好你个大头鬼!混账刘仁之!谁要跟你凑那个双喜临门!我呸!”范郢呸了一声,转身就要跑开,但是跑了没有几步,范郢却忽然又折返了回来。这次他扬起来头,一双桃花眼里水雾弥漫! 他狠狠瞪了一脸懵逼的刘青守一眼,然后趁着刘青守没反应过来,向着刘青守的胸膛上就补了一拳! “混账刘青守!你就傻去吧!我、我以后再也不想见你了!再也不给你送饭了!再也——再也——”范郢再也了半天,却终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最后他脸都涨红了,对着刘青守的胸口又狠狠一拳,,这一拳也不知是积攒了特多大的怨气,刘青守的身子竟被他打得不由自主后退了很多步! “我再也不要你了!你刘青守爱怎样留怎样去吧!还传宗接代!断子绝孙去吧你!” 说完这话,范郢没有再说下去,因为他也说不下去了,他眼睛里的泪水已经抑制不住了,再多说一句话只怕他都要结巴了! 刘青守默默站在原地,一声不吭的伸手捂着自己被范郢打了的地方,眼睁睁看着范郢就那么跑远了。 范郢从十五的时候跟着住到他们家,从来都是自己被范郢惹地无可奈何,拂袖而去。今天他总算是惹恼了范郢,小胜一次。如此想来,人生也总算是圆满一回了。 然而胜利的刘青守在原地站了很久,脸上却是没有一丝的笑意。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他才慢吞吞地开始抬起自己的脚步向着宫门外走去,门外就是寂寞悠长的宫街。 刘青守也曾经无数次踏过这条街道,为许许多多的人看病诊断,以前他走在这条路上的时候,心情或许是急切,或许是悠闲,但是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面对着这条街的时候,竟会感觉到一丝悲哀。 “你跟他说什么了?” 一个熟悉而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刘青守悲伤的思绪,刘青守一回头,却赫然发现姚樰隐竟是站在宫门边,显然是一直在这里等他。 “姚师傅。”刘青守看清了姚樰隐脸,立刻就从门里走了出来,来到了姚樰隐的面前。 姚樰隐是的资历是太医院里最老的,便是范素泷和刘大仁见了也要尊敬行个礼。 刘青守在姚樰隐面前恭敬行礼,他的唇抿了一下,继续说道:“仁之,并未多说什么。” “他不常哭的,起码在我记忆中,他只这样哭过一次。这是第二次。”姚樰隐苍老的面容,对向范郢远去的地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往事,“范家的大公子,十岁就能将黄帝内经倒背如流。是聪明的孩子,也是顶顶骄傲的人。若非范素泷横死,家中遭难,想来也不会如此性格大变。” 刘青守不说话,只是低这着头,没有说话。 姚樰隐说到往事,似乎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而后他继续说道:“你一定伤了他的心,不然他不会这样哭的。” “伤了他的心也好,起码以后再想到我的时候,总会觉得有些不舒服。”刘青守也顺着姚樰隐的目光看向远方,“谁会总是想一个令自己不舒服的人呢?他会努力忘记我——” “皇上的病,你究竟有没有办法?” 刘青守略微一沉吟,然而当他想过来的时候,唇边却是浮现了一丝轻笑:“实话是,没有。” 姚樰隐似乎已经预料到了刘青守会这样回答他,但是他的脸色还是忍不住变了变:“这可是欺君之罪,亏你还笑的出来。” “是欺君之罪。”刘青守依旧看着远方,“但是欺君的却只是我一人。” 姚樰隐脸上微微一僵硬,他旋即想到了刘青守在太后面前做的保证——他愿意用自己性命保证,皇上绝对会平安无事。 那是自己的性命,却不是整个太医院的性命。 刘青守忽然感觉自己的额头上似乎是传来了一点冰凉的感觉,他仰起头,却见头上已经开始下起雪来。 “姚师傅,我总算还有三天的活头。我父亲可就交给您了。您给他开一服假死药,然后将人远远送出北冥。记得把他的‘尸体’及时火化,免得宫里人想起来,只怕要鞭尸呢。至于阿郢,走的时候,应该无人拦他,记得多给他结算月钱,他原先是大公子,花销很大的,受不了没钱的委屈。钱我回头还给您。” 姚樰隐听到这里脸上的表情顿时有些丰富:“真是的,你们这些做院使的倒还真是大仁大义。您们这样为人着想,却还叫我们怎么做人。而且,太后也不是傻子,就算你语言上给太医院的人留了后路,她不一定买账的。” “我哪里是大仁大义,我也知道,太后不一定会买账,但是只要能保住阿郢一人,也值了。当年静王妃暴毙于新婚之夜,静王府的人前来太医院找御医去看病,来的人吓得裤子都已经溺了,所有的御医都知道静王妃一定活不成了。当时没有一个人敢出头去给静王妃‘看病’,唯有范院使一人站出来,跟随前去。当日若是没他,去的人很有可能是我的父亲、也有可能会是姚师傅,甚至是别的人。若是当日他没有站出来,那家破人亡的,或许就是我,或许是别的太医家的孩子。范院使当日救了全院的人,今日倾全院之力,救阿郢一人,不过是因果轮回,知恩图报罢了。” 姚樰隐听完这话,却是再没有说话,只是向着前方抬不走了出去。 刘青守看见姚樰隐要走,一时间不由得也跟上去问道:“姚师傅去哪里?” 姚樰隐只皱皱眉头,瞅了刘青守一眼:“还能是去哪里、赶紧会太医院琢磨琢磨,皇上这病,竟是怎么治才好!皇上多活一日,你就能多活一日。哎!这都是些什么破事啊!” 姚樰隐嘟嘟囔囔地说着这话,却是再也没有停步的意思,只是摇着头继续向前走。 刘青守听见姚樰隐的话,脸上却是难得展颜一笑:“即是如此,那仁之自然也要去的。” 姚樰隐不答,只低着头一个劲的向着前方走去。身边的刘青守依旧是长身玉立的样子。两个人的身影就这样在漫天的雪地中渐行渐远。 正文 第一百八十章 妇人之心 “混账!” 慈宁宫里,已经一夜未曾合眼的太后,在回到自己慈宁宫之后,忍不住摔掉了顺如意刚给她切好的一杯酸枣茶。 白的晶莹又剔透的玉杯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一直被安置在慈宁宫里压惊的闻人誉被太后震怒的声音惊吓到了,那双刚刚止住泪水的星子一样的眼睛,一时间又充满了水雾,嘴巴一咧呜地一声要哭了起来! 他因为东门萃如突然昏厥,所以从昨晚上开始,他就一直在哭个不停,坤宁宫上上下下都被他烦的要死,所以夏七只能抱他去慈宁宫。夏七是废了老鼻子劲才将扭转了闻人誉以为自己母妃死了的这个想法,止住了闻人誉的眼泪。然而闻人誉的眼泪没止住多长时间,就给太后摔地杯子给吓哭了!夏七顿时有种回天无力的感觉。 “你父皇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哭!出去!”太后也是一听到哭声,这才意识到闻人誉还在这里! 夏七眼见太后脾气不对头,一时间也知道自己不能多待,于是忙向太后赔了罪,抱着哭成泪人的闻人誉就向着外面跑,然而他跑出去的时候,却是不小心与迎面而来的一位垂首站着的嬷嬷相撞。 “嬷嬷得罪了。”夏七只道是太后跟前的嬷嬷,于是客气地赔了不是,但是他陪完不是,他却忽然发现这位嬷嬷的样貌似乎有些面生,似乎不是慈宁宫的人。 “太子万福。”嬷嬷对着夏七匆匆行了一礼——看来是个知道礼数的女人,但是即使这个嬷嬷的礼数之分周全,但是夏七还是隐隐能感觉出,这嬷嬷似乎是有些着急。 时间紧迫些,夏七没有在那嬷嬷的身上做太多的留意,因为他旋即想到,这嬷嬷可能是闻人夏的妃嫔身边的教引嬷嬷,如今来见太后,只怕是宫中出了什么急事。 但是就拿宫中现在的情况来说,再急的事情只怕也急不过皇上与皇后双双生病的事情。除此之外么,夏七忍不住停下来,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从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来——莫非这嬷嬷是景仁宫的嬷嬷? “坏了!”夏七想到这里,脸色不由得一变——莫非是孙贵嫔窝藏宫外人的事情被发现了?不对啊!要是被发现的话,应该昨天就被发现了才对!怎么会现在才被发现! 一直哭哭啼啼的闻人誉似乎也注意到了夏七听了下来,于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地问道:“嗯、嗯阿七——呜,你怎么了?” “阿誉。”夏七用力搂紧闻人誉的小身子,小声问道:“就是刚才,刚才咱们在慈宁宫外面遇见的那个嬷嬷,你认不认识?见没见过?” 闻人誉努力用袖子擦擦眼泪,小小的苹果脸上满满的都是委屈,他点点头,小声回答夏七道:“见过——是淑娘娘宫里的,叫漪竹嬷嬷。她给阿誉拿酥酪吃,很好吃的。” 夏七听到这里,忍不住松了口气:“原来是淑妃宫里的。” 闻人誉小声嗯了一声,继续说道:“对呀,可是自从一个月前,淑娘娘要生小皇弟,她就被——呜——被分到景仁宫那里去了,就没人给我拿酥酪吃了……” 夏七听到这里,一张脸上的表情几乎是丰富到了极点!那口松下去的气不由得再次提了起来!若是孙贵嫔窝藏外人的事情被发现了,那孙家肯定是要受到牵连!想到这里,夏七忍不住将闻人誉放在了地上。 闻人誉拿一张可怜兮兮的苹果脸瞧着他:“呜——” “呐,阿七现在有事,要赶紧出宫一次。你乖乖顺着这条路先回坤宁宫,阿誉六岁了,可以自己回去的,对不对?”夏七一本正经的摸摸闻人誉的小脑袋,循循善诱。 然而闻人誉听了这话,却是哇地一声,跑上去抱住了夏七的大腿:“不对!啊!阿七也不要我了!阿誉不活了——” 夏七:“……那咱们一起出宫?” 闻人誉闻言却是没有松开夏七的腿,仰头止住眼泪看着夏七,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慈宁宫里,仍旧是压抑的气氛。 顺如意一直弓着自己身子,眼睛似乎一直盯着太后脚边的那滩碎片:“太后、太后莫要生气,如今皇上皇后都身子抱恙,一切事情,可都要依仗太后娘娘您呢。娘娘可不要气坏了身子。” 太后听到这里,怒气不但没有消减,反而是更加激动起来:“仰仗于哀家?哀家是什么人!哀家一个妇道人家,连哀家自己的亲哥哥都不愿意依仗哀家!何况是偌大一个朝廷!偌大一个北冥国!” 顺如意听到这里。脸上略微有些尴尬,但是他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太后娘娘,东门大人他现在已经疯了啊,一个疯子,怎么可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娘娘别忘了,昨天下午的时候,东门大人可就已经疯了,大人发疯的时候,甚至以为陈世子是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所以说,这请陈世子来主持家业的事情,想来应该不是东门大人的主意啊!” “不是他的主意,还能是谁的主意!难道就凭东门翎那个獐头鼠目的奴才么!”太后的言辞过于激烈,激烈到一定地步,她不得不停下来缓一口气,才能继续往下说,她漂亮的眸子转动着,夹杂着寒意的眸光,也投射在地上的那滩碎片上,“而且有件事情,哀家至今都很怀疑——你说哀家的兄长,他到底是真的疯了呢?还是假装?” 顺如意听到这里,微微一愣,但是他马上就说道:“依、依奴才拙见,奴才觉得,东门大人此番,应该、应该是真的疯了。” 太后眉毛微挑:“你真这样认为?” 顺如意敛眉说道:“东门大人毕竟年纪已经大了,而且近月来连遭打击,元气大伤,出现疯癫之状,也是应该的。” 太后凤眸一转,却是摇头道:“兄长是东门家如今的支柱,若是兄长疯掉了的话,也就意味着东门家要垮了。东门家垮了这件事情毕竟不是小事情,这样大的事情如果是真的。依东门翎的脾气,只怕就是拼出老命也要将这件事情给盖住。怎么会将这件事情传的沸沸扬扬?” 说到这里,顺如意的眉头似乎是蹙了一下。 然而太后却继续说道:“除非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兄长其实并没有疯,而是故意装疯卖傻。他将自己疯了的消息传播出去,就是故意出虚招,让人以为东门家不行了。东门家一不行,那害死萃馨与阿康的凶手必定会抓紧时间落井下石——所以说兄长这招旨在引蛇出洞,将真正的幕后凶手给揪出来。” “可是呢——”太后的声音忽然拉地很长,“咱们就说什么也不站出来,伤天害理的事情,还是交给陈有龙去做。” “太后。”顺如意脸皮都忍不住抽搐了,身为太后身边的人,他知道太后这话的分量有多重。 “怕什么,这里只有你我,不会有人听见的。”太后的凤眸微抬,那双眼睛里竟然毫无愧疚之情。仿佛昨天那个满腹委屈,信誓旦旦说自己不会杀自己的亲侄女的女人,并不是自己! 顺如意抿嘴,但是他旋即说道:“这件事情,虽然瞒过了东门大人,但是皇上那边——” “皇上——”提到闻人夏,太后的语气中终于染上了一丝悲戚,“他还能好过来么?” 顺如意一惊,连忙跪下身来说道:“太后。皇上如今是春秋正盛,区区小病而已。而且刘院使不是已经说过了么,他一定能保证皇上平安无事的。” “皇上是我的儿子,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够好过来。”太后说到这里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可是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先帝还是在太子的时候,为了救那个闻人司这个贱种,不惜将整个东宫置于危险之地。当时皇上震怒,将我与先帝禁足宫中,当时所有的人都以为皇上有易储之心。尤其是最初几年,宫人以为我们失势,百般刁难羞辱。窘迫之时,甚至连三餐都不能保证。彼时隽遒高烧,更无太医敢来照顾,是哀家亲手一遍一遍将雪水捂化,用手掌为隽遒退烧;后来皇上驾崩,在赵南陵帮助下,东宫终于有了出头之日,可是谁知先帝一上位,仍旧念念不忘将那个害我们甚苦的贱种接出来——有时候我就怀疑先帝的是不是傻,竟以为天下的女人都是贤良淑德、逆来顺受的傻子。” “自从他将那个贱种接出来开始,我就知道,这个贱种将会威胁到隽遒,所以我使出百般解数,为了隽遒‘讨公道’、‘要封赏’、‘夺宠爱’。可是我费尽心机所做的一切,那个贱种不用开口就能得到。同样都是先帝的孩子,凭什么隽遒想要个东西,就要这样麻烦?况且那还是他应得的东西。” 顺如意听到这里,还是小心地说了一句话:“可是,先帝到底还是最疼爱皇上的。先帝固然宠爱静王,但是也仅仅是局限于宠爱而已。这天下,还是留给皇上。” “天下本来就是隽遒的!他倒是想要留给那个贱种!”太后的眉头不可抑制地蹙起,“你真的以为先帝最喜欢的人是隽遒么?你以为将天下给了隽遒,他就是对隽遒好么?从白尹那个小子进宫开始,隽遒的眼睛就没有再放在这天下上!是皇家的人,哪一个不知道做皇上的好处?那个贱种,不是也难以释怀么?可哀家的隽遒,为了白尹这个小子,偏偏不想要这个皇位。 先帝他明明也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还是要将白尹给那个贱种!把白尹给那个贱种,那贱种获得的是幸福;可是把天下给了隽遒,他获得的却是痛苦! 仁德九年的事情!哀家无论如何也不能忘记!他居然为了一个男人,像个女人一样拈酸吃醋,找人去糟.践了那个贱种!那个贱种根本就是死不足惜!可是结果呢!同样的报应却落在了他的头上!就算隽遒在他白景行的眼睛里再不值钱!在先帝的眼睛里再不值钱!可隽遒在哀家眼里,却是唯一的依仗!是哀家用性命保护下来的生命,哀家从那时便立誓——今日哀家的隽遒所受的一切痛苦,哀家他日必定成百倍地报应在他闻人司的身上!先帝与白尹曾将他捧得多高,哀家就要让他摔得多惨!哀家要让他万劫不复!哀家要让他生不如死!” 偌大的宫室之中回荡着这女人凄惶而狠厉的声音,然而她所有的怒吼声却只能在空荡荡的室内回响,室内除了她自己与顺如意,一个人都没有。他的喊声很大,但是外面的人却没有能够听到的。 “可是哀家为他精打细算了这么多年,那么多年!他如今竟然因为区区一个闻人雍就对哀家大吼大叫!对哀家不屑一顾!他若不是哀家的孩子!哀家真的要恨死他了!可他却是!他是哀家的孩子!如果他不喜欢白尹,这后宫之中又怎么只会有太子这一个痴儿!正是因为只有太子这一个痴儿,所以我才要杀掉闻人雍!因为一旦皇上再无所出,群臣自然而然不会再支持一个痴呆的太子登基!那哀家为皇上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落在他闻人雍手里! 闻人雍算个什么东西?就因为他喜欢女人,有生下儿子的可能么?他的能力,可比隽遒差远了,北冥落在他手上!迟早是要完的!还有萃馨、还有阿康!他以为哀家又为什么要杀自己的亲人!因为只要他们两个一死!那东门家再无人可以接替兄长,东门家迟早应该是哀家的!就算有朝一日,哀家真的要白发人送黑发人!那哀家也要拼尽全力,扶持太子上位。他日太子上位,哀家必定要依仗东门家的势力垂帘听政!到时候哀家掌握北冥的政权,他陈家依旧掌管军权。这天下终将是皇上这一脉的,旁人不得染指!” 顺如意依旧跪在地上,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的平静:“太后的意思,奴才都知道。” 太后良久没有说话,似乎是在努力使自己心情平静下来:“不过——对于这个陈有龙,哀家还是有些担心,虽然主意都是哀家出的,却不知他能不能做的毫无破绽,又能不能将所有的罪证,移花接木到他孙伏休的头上——” “娘娘大可放心此事。”顺如意的慢慢抬起头,继续说道,“听陈家安排在孙家的眼线来报,孙伏休那里,似乎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慢慢陷入了娘娘与陈大人设计的牢笼。” “孙伏休只知道处理政事,注意不到这些,自然正常。”太后一停顿,“但是孙坚这个小子就很难说了,他最是难缠——而且,说真的。哀家虽然很想除掉这个位高权重的孙伏休,但是对于孙坚,哀家却想要留他一留。因为执金吾,对于哀家而言,也是一份力量。而能够领导好执金吾的人,只有孙坚一个。” “这种事情,其实太后不必忧心。虽然外人一直以为孙大人与相国大人不和,但是孙大人最是孝心。只要太后手中能握住孙相国的性命,不怕孙大人不就范。” 太后的凤眸微微颤动:“但愿如此。其实哀家一开始也没有想到将这些案子,都赖到孙伏休身上。实在是因为孙伏休那个不成器的侄女孙贵嫔。她竟然傻到拿着西凉来历不明的鸟儿到我这里来讨喜!即是如此,哀家也只能顺从了她的心意,向她要了几只鸟儿,正好就用来杀人了——他日孙伏休若是含冤而死,可不要埋怨哀家。他是被他们自己家的人给祸害死得——是了,还有一事,刚才咱们进屋的时候,站在门外的是不是漪竹?” 顺如意忙回答道:“正是漪竹嬷嬷,她在孙贵嫔的景仁宫待了多日,想必今日,应该又带了新的消息来呢。”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一章 说到做到 “阿七、阿七。” 站在孙伏休家的后门处,闻人誉忍不住再次伸出手来,轻轻戳戳夏七的身子。 夏七才敲了一下门,而后一脸懵逼地看向身后的闻人誉:“怎么了?” 闻人誉看上像是有点羞涩,他那张小小的苹果脸红彤彤地,嘴角还挂着一丝口水,一双星子一样的眼睛看看夏七,又看看他们身后的馄饨摊:“阿七——那是什么?我想吃。” 夏七看看闻人誉巴望着的馄饨摊,一时间有些无语:“那不就是馄饨么,在宫里你又不是没吃过。” 闻人誉被他说中了,只恐夏七说这话就不肯带他去吃了。于是闻人誉小嘴一扁,一双星子一样的眼睛又要垂下眼泪来:“嗯——可是阿誉想吃宫外的,阿誉就吃一碗,一碗好不好?” 夏七听了这话,还没等着说什么,却听他面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一条缝。 从门后,冒出了一张苍老的面容。 “是——是夏公子?” 对方一眼就认出了夏七。夏七愣了下,旋即点点头:“二叔,我找孙堃。” “嗯——我要馄饨。” 夏七的话刚落,闻人誉委委屈屈地声音也跟着在夏七的身后响起。 被唤作二叔的这位不是别人,正是昨夜将白瑛和年岁延让进门的那位老仆。他一个仆人,之所以能够被人称为二叔,那是因为他是孙伏休的同乡,早年孙伏休还没有考取功名额时候,他是孙伏休为数不多的乡下好友。孙伏休发达之后,他便前来投靠孙伏休。孙伏休也算是不忘旧义,将他留在府中,做个管家。两个人时常以兄弟相称,孙坚和孙堃便叫他声二叔。后来时间长了,与孙家交好的家族都知道他们这层关系。夏七与孙堃关系还是挺不错的,所以他也这样跟着孙堃叫。 孙二叔显然是见过闻人誉的,以至于他一看到闻人誉,脸色都不由得一变:“太子殿下?” 闻人誉听出自己被人认出来了,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但是他还是坚持重复着自己的话:“我要馄饨!” 夏七和孙二叔一时间有些无语,但是孙二叔还是冲着两个人笑了笑,他年纪应该比孙伏休小些,但是脸上却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馄饨好说,太子殿下先进来,奴才这就叫小厨房给殿下做。” “我要外面的。”闻人誉小心翼翼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夏七莫名其妙的感觉有些无地自容,他一把捂住自己的脸,一边拉住了闻人誉的手,就往门里面扯:“吃吃吃,你怎么就知道个吃呢!伸手就向人家要的毛病谁惯给你的!在宫里吃不够,还跑来祸害人家——你看你吃的圆脸圆手圆肚子的!” “嗯——阿七又凶我!”闻人誉的苹果脸一皱,又哭出了声,他哭的时候还不忘纠正一下夏七,“阿誉不圆!” 闻人誉说实话还真的不是“很圆”,顶多就是有点婴儿肥。而且因为年纪的原因,身子不高,所以看上去有点像个小团子。 孙二叔估计是没见过太子殿下还有这么给人“教训”的时候,一时间竟觉地又好气又好笑,于是门也来不及关了,在后面撵着夏七,边跑边说道:“是了,夏公子今天来的可真是巧,二公子今天正休假呢!” “哦,这样啊。”夏七随意点点头。 孙二叔继续跟在夏七后面,继续说道:“今天太子殿下与夏公子不是应该去上书房么?怎么有空到了这里来?” “今日休假。”夏七凭着自己记忆,拽着哭唧唧的闻人誉,大步向着孙堃的院子走去。 夏七走了好长一段路,忽然停了下来,有些诧异地看向孙二叔。孙二叔一愣,倒像是给夏七这样子诶吓了一跳:“夏公子怎么了?” 夏七看看孙二叔后面,又看看孙二叔:“二叔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我记得、我记得你的门似乎没有关上。” 孙二叔坦然耸肩,只说道:“夏公子,你不知道。二公子如今不在自己的院子里,在别的院子里呢。” “在别的院子里?”夏七皱眉道,“好端端地怎么去了别的院子里?” 孙二叔毫无避讳的样子,继续说道:“还不是昨个儿,我们孙家,从宫里爬来一个瞬身是血的公子呢。你说那公子有多奇怪!头发居然是栗子色的呢!” “栗子色?”夏七忍不住脱口而出,昨天他在景仁宫跑了出去,就再也没有顾及过身后如何如何。现在孙二叔一说到“栗子色头发的公子”,夏七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年岁延。 “是呀,这事情来的是在是蹊跷。当时那公子挣扎之际,就只知道要见二公子呢!也就是夏公子与太子是我们二公子的熟人,我才敢跟你们说。别的人,我可不敢告诉他呢!” “那、那他们——不,就是那个头发栗子色的公子,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啊!” “就在二公子住的院子的旁边!” 夏七闻言,几乎是立刻拔腿就冲,但是他倒是激动了,一边的闻人誉可就受不了了!他忍不住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馄饨!阿誉要!” 夏七以市价有些为难,还是人家孙二叔比较看眼色,立刻就将闻人誉牵到了自己的面前,蹲下身来,对着夏七笑道:“夏公子只管去吧,奴才先领着太子殿下去吃馄饨,吃完了,奴才再领着殿下回去。” 夏七闻言,略有些担心的看看闻人誉。想来那年岁延应该伤的不轻,这样血腥的场面,还是不要叫闻人誉看见了。夏七想到这里,不由得向着孙二叔投以感激的目光:“如此就多谢二叔了,阿誉总是喜欢边吃边玩,二叔尽快哄他吃完。” 孙二叔略一点头,夏七忙转过身就向着相反的方向跑去。转眼之间,夏七的身影就消失在了七扭八拐的回廊上。 闻人誉只看夏七远去了,这才像是有点反应过来:“呜——阿七走了!阿七走了!我要阿七!” 闻人誉作势也想要上前追。但是他的小身子刚向前动了一下,一双有力的大手却是牢牢按住了他。 “嗯?”闻人誉一时间有些懵逼地看着身后的老者,他的眼睛还带着泪花,一双星子一样的眸子里,倒映着的,还是孙二叔慈祥的笑脸。 “太子殿下不去吃馄饨了么?门外的馄饨很好吃的。太子男的出来一次。这等美味,回了宫,可就再也吃不到了。” “回宫——嗯、馄饨。”闻人誉似乎是听懂了孙二叔的话,忍不住吞了吞口水,举起一只手指头来,对着孙二叔说道,“那、那我们就吃一碗,吃完了,我们就回来找阿七好不好?” “太子殿下说的话,当然好了。”孙二叔的脸上依旧满是慈祥之色,他伸出一只手,仔细摸摸闻人誉的小脑袋,“不过,出去吃馄饨可是要花钱的,太子殿下知道什么是钱么?” 闻人誉点点头:“知道,钱财是、是交换货物之物。” “那太子殿下有用来交换馄饨的钱财么?”孙二叔循循善诱。 果然闻人誉脸又一皱,有些悲伤地摇摇头:“阿誉的钱都是阿七管,阿誉没有钱。” “没钱也没关系,只要你告诉二叔一件事,二叔就请你吃馄饨好不好?” 闻人誉喜上眉梢,点头回答道:“好!” “夏公子来找二公子是什么事呀?”孙二叔说着这话,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精光,“说出来,二叔请你吃碗大的!” “我知道!我知道!”毫不知情的闻人誉听到这个简单的问题,以时间不禁有些雀跃,“景仁宫的漪竹嬷嬷来见太后娘娘啦!于是阿七也来见方方哥哥了!” 是夜,还是燕宛与白尹投宿的客栈之中。在燕宛的房间中,小二为他的香炉里填满了檀香之后,燕宛不知不觉就已经睡去。小二本来还在跟他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着,可是当他一转头看见已经沉沉睡去的燕宛的时候,一时间也是有些尴尬,但是他只能无奈的摇摇头,将燕宛房间的门好生关上。其实关门的那一刻他还是有些不舍的,虽然房间里的那位看上去似乎是看不见,但是说句实话,这位这客官长得的真的是很好看!一开始他被另一位客官背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那是他的娘子。 当他从燕宛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他经过了燕宛隔壁的纪箬的房间。他忍不住有些好奇地看看这间房间的门口,但是房间的门口一直紧闭,也不知道里面究竟在干些什么。他只知道里面除了又两位举止怪异的客官外,他认识的崔大夫也在里面。而且崔大夫曾经出来过一次,向他们讨要了几根鹅毛管和一碗童子尿——嗯,应该是崔大夫拿去救哪位满身是血的病人的吧!毕竟他好像知道童子尿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来着。 然而他这样想的是很好,但是事实上,所谓的鹅毛管与什么童子尿都是纪箬要去的,他可敬的崔大夫只是打了个下手,如今崔大夫正窝在房间的桌子上睡觉呢! 本来崔大夫以为自己今天是够幸运,能够见识见识传说中西凉的输血之法,但是等到他真正看见输血的场景的时候,他又实在是觉得有些无趣,也不过就是两个人之间接了根鹅毛管的事,那碗童子尿就是用来方子两人在输血的过程中血液凝固的。 而且因为鹅毛管通道实在是十分细小的原因,两人输血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的崔大夫想到这里,忍不住沉沉的睡了过去。 一直处于闭眼状态的纪箬在崔大夫睡过去了之后,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起了话:“我觉得,你的血里一定有毒。” 同样闭着眼睛的白尹听见了纪箬的话,不由自主地睁开了眼睛,看向床上的纪箬,以为长时间的输血,纪箬的脸色不再那么难看。 白尹默默听着那双狡黠的眼睛,冷冰冰说出了三个字:“有毒,拉倒!” 爷不伺候!那意思在明白不过了! 纪箬听见白尹如此回答,苍白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出了一个笑:“我说你的血有毒,是因为我能感觉到你心中怀有愤懑之情:怒气伤肝,思多伤脾。肝脾两者皆管体内血液运化,你——” “说人话。”白尹横了纪箬一眼,讲真的他不是很喜欢有个人在他面前大讲他听不懂的东西! 纪箬勾勾唇,小声道:“就是说我怕你一生气,会影响你身上的血,污染了我身上的血。” 白尹听他越说话越不着调,干脆不想理他了,他转过头,有些不安的看向与隔壁房间相通的墙壁,墙壁已经被白瑛堵上了,隔壁的情况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看什么看?就不能专心一点。”纪箬有气无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发现你跟白瑛真是一对!”白尹冷不丁来了一句,狠狠地瞪了纪箬一眼。 纪箬一愣,他不知白尹为何会这样说,但是他还是笑着回应道:“多谢夸奖。” 白尹默默收下了他的谢谢,然后继续说道:“因为你跟他一样话唠,而且厚脸皮。” 纪箬脸上的笑容整个都僵硬了,但是他还是继续说道:“这是因为我们志趣相投。那里像你和燕宛,听说你以前动不动就打他——其实我很怀疑他究竟喜欢你什么地方?你又为什么喜欢他?啊——其实有被人喜欢的理由的,长得很漂亮,做起来也——” 白尹不等他说完,直接利索的拔掉了插在自己身上的鹅毛管,嚯地一下子起身。欺身上床,伸手扼住了纪箬的脖子,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冰冷。 “怎么?想杀了我?你不要你的燕宛活下去了?”纪箬的眼睛中终于闪烁出了一丝寒光。 “我平生最恨人家威胁我。”白尹的尽量使在即声音保持平静,他继续说道,“我愿意给你点血,的确是因为你能救阿司。不过我警告你,最好聪明一些,别拿阿司的性命来威胁我!你要是敢反悔,我就拿刀劈死白瑛——你看我敢不敢!” 纪箬听到这里,他终于不再笑了,他咬住了自己的牙齿,恨恨说道:“禽兽!他是你兄弟,你为了一个烂胚,你——” 纪箬话还没说完,白尹的手劲又加大了几分,这次他的声音中透着丝丝的寒气:“禽兽?就你这个变态还敢说别人禽兽?你最禽兽!我警告你,等你见到阿司的时候,你要是胆敢提起他在你那里的事情,胆敢对他吐一个脏字,我绝对让白瑛生不如死!曾经你怎么对阿司的,我绝对一点不拉的报应到白瑛身上!”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二章 二十六,来块肉 “你!”纪箬被白尹的无赖惊到目瞪口呆! “下来!跟我去见阿司!”白尹的语气冰冷,顺便松开了他的脖子。 纪箬忍不住瞪眼道:“我都快要死了,你还让我去见你的情人!” “你现在有力气说话,还能对我瞪眼睛地,看起来应该是恢复的差不多了。我数三个数你要是不下来——” 白尹话没说完,纪箬忍不住冷哼一声:“扶我起来!” 白尹冷眼看向纪箬。 纪箬挑眉道:“怎么,怕你的阿司看见了以后吃醋?放心,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 话说到这里,白尹的眉头当时就皱了起来,纪箬狡黠道:“这话是实情,我可没有骂他!” 白尹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抓住纪箬的领口,将人从床上提了起来。 “穿鞋!”纪箬桌子了身体,继续对着白尹扬扬下巴。 白尹一脚将他的鞋踹到了他的脚底下,冷着声音说道:“路途不远,你要是穿不上鞋子,光着脚去也行——” 白尹说着,顺便看了纪箬一眼:“反正白瑛与你那么好,应该不会介意你没穿鞋。” “白景行!”纪箬恶狠狠地叫了一声,但是他还是将后面那句“你混账”给压了下去,因为他怕自己要是说出下面那三个字来的话,白尹这个没良心的很有可能会把他唯一的鞋子给踹飞。 纪箬忍气吞声自己将脚伸进了鞋子中,然而他只是将脚伸了进去,却没有办法弯腰把鞋子提上。 他也不指望白尹来帮他,只能这么趿拉着鞋子。然后坐在床上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想些什么。 “你又有什么毛病?”白尹忍不住提醒了纪箬一句。 纪箬边将自己身上的鹅毛管拔下来,边皱着鼻子摇摇头说道:“我这衣服上血太多了,血腥味太重——我要换身衣服才行!” “你当这里是自己家么?”面对着纪箬这种人,白尹只能默默翻了个白眼。不过当白尹翻完那个白眼之后,白尹便以一种极为正经的语气对着纪箬建议道:“这里应该没有别的衣服,你要是实在不想穿这件衣服的话,其实你可以什么都不穿。以你和白瑛的关系,我觉的他应该很期待你什么都不穿的样子。” “混账!”白尹话音刚落,纪箬抄起身边的枕头就朝着白尹头上砸了过去。 白尹一声不吭地微微侧侧身子,躲过了纪箬的袭击。纪箬一张苍白的脸终于染上了一层红晕,以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白尹。 “放心,我对你没什么兴趣。”白尹的声音平淡,他顺手拍拍刚才纪箬的枕头碰到的胳膊,“扔也扔了,马也骂了,走吧!” 白尹说完这话,径直走向了门口,伸手就要去拉门。 纪箬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道:“等一等!你先给我把这个人杀了!” 白尹一愣,转身顺着纪箬的手指看去,发现他正指着的是哪位正在酣睡之中,啥都不知道的崔大夫。 “杀他做什么?” “废话!我西凉的换血之术岂是那么容易就给人看的!他既然看了,就别想在活下去!”纪箬说的理直气壮。 白尹眯起眼睛看着纪箬仿佛是在看着一个神经病一样:“我真的很想问,你们西凉哪里究竟有没有官府?难道你就不知道在客栈这种地方,明目张胆的杀人是会被抓的么!” “官府?”纪箬说着这两个字,唇边却是勾起一丝轻笑,“在西凉,我们纪氏就是官府!纪氏就是王法!” 白尹直视着纪箬嚣张的表情,客气地提醒了他最后一句:“那是在你们西凉,这里是北冥!” 说罢这话,白尹自己已经走出了门外,他站在门口,往里面看着纪箬,纪箬脸色从苍白变成了青色,又变成了紫色。 但是他终究还是从床上慢腾腾地站了起来,可能是顾及身上的伤口的原因,他挪动的很慢。 “你快一点走啊,难道你就不想知道白瑛跟阿司两人在屋里说些什么么?没准阿司正在跟白瑛控诉你怎么虐待他呢!” 白尹真是坏心眼一大把,他这话一出口,纪箬的脸色就变得更加难看了:“你以为白瑛是你!平那个贱人说什么他都信么!” 纪箬嘴上说着这话,但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无数倍。甚至直接跨过了白尹,在他之前冲到了隔壁的门前。 纪箬有气无力地伸出手,推了一下面前的门。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 然而就在开门的一瞬间,纪箬却忽然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鼻子,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白尹看他那个模样,还以为里面是给人放了毒气,忙三步两步跑了上去,结果他闻到,门中传出的是一股浓郁的沉香味。 “你大惊小怪什么!”白尹闻清了是沉香的气味,没好气地瞪了纪箬一眼,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纪箬一脸嫌弃地看向白尹:“我大惊小怪!你又知道个什么!这沉香可是活血化瘀的东西!我才止住血,闻这种东西,不是要我的命么!” 白尹看着他“张牙舞爪”的样子冷笑道:“是么?那你刚才还在那边要了童子尿,童子尿不也是活血化瘀么?那时候怎么不见你嫌弃!” 纪箬瞪眼道:“那怎么能一样!我要那童子尿是用来防止我们在输血——” “你快闭嘴吧!”白尹听到纪箬的声音就感觉有点头疼,他指了指房间里面,“不就是个沉香么!说不定是白瑛自己点着——” 白尹本来想说,没准是白瑛自己点着玩的,但是话说了一半,白尹却似乎想到了什么——对啊,若是白瑛在里面的话,以白瑛的性子,他看见他们两个人来开门,应该立刻就扑上来才对,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有呢? 白尹想到这里,心下顿时一惊,立刻就跑进了房间里。纪箬显然也想到这了这一点,他再也管不上里面有没有什么沉香味了,也立刻就冲了进去。 “阿司!”白尹冲进了房门,屋中的沉香更加香甜迷人,他的眼睛向着床上看去,燕宛显然是蜷缩着身子,盖着被子像是在床上睡着觉。 白尹下意识地想要上去试试燕宛是不是真的在睡觉,于是小心翼翼向着床边走了几步,但是他刚走了没几步,纪箬的惊呼声却是在身边响起:“青衫呢!青衫在什么地方!” 声音急切中带了点尖锐,白尹下意识先摸摸自己的耳朵。 然而就在他伸手摸耳朵的空当,纪箬却是飞也似地冲到了燕宛的床前,用力晃动燕宛的身子:“青衫呢!青衫去什么地方了!你睡什么睡!醒过来!给我醒过来!” 燕宛尚在睡梦之中,被纪箬这样一推,才朦朦胧胧有了点意识。但是他对纪箬的声音太敏感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那是谁的声音! “是、是你?”燕宛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跟这个变态见面了,他下意识地掰着被子往床角中躲去。 纪箬眼看燕宛又是那副畏手畏脚,战战兢兢的样子,以时间简直是气不打一出来,登时又要发作。 但是就在这时,他去而感觉自己脖子一凉,白尹的手已经抓住了他的脖子! “放开我!”纪箬长这么大还没人敢揪他脖子!一时间狠狠瞪了白尹一眼。 然而白尹没有理他,直接提溜着他的脖子,将他整个甩了出去。纪箬重伤之下刚有起色,当然没有什么力气,所以就那么狼狈地被白尹给扔到了地上去了。 白尹仿佛没有看见纪箬狼狈的样子,反而从容坐在了燕宛的床上,将燕宛的身子挡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纪箬:“在我眼皮子底下,还由不得你胡来!” 燕宛在身后听见这话,身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倒是纪箬忍不住冷哼了一声,对着白尹翻了个白眼:“你是有多傻!竟会护着他!你知不知道他回来是干什么的!” “他要干什么我都一清二楚!不用你在那里鬼吼鬼叫。”白尹声音平静,“而且你不就是让他回来找白瑛么!如今白瑛你已经见到了,你们之间的恩怨自然而然也就一笔勾销,你少拿出这种嘴脸来对着他!” 纪箬被白尹的话堵了好一会儿,差点没被他给气的呕出血来! “现在是我要找白瑛!少跟我提以前的事情!我在问他话!赶紧回答我!听见没有!”纪箬极怒之下,眉头都倒竖起来了! 身后的燕宛显然是被他给吓惨了,他似乎是抖得更加厉害了:“他、他去追小二了——他给了小二一张欠条,让他却白家要钱,但是小二一走,他才想起来,小二、小二若是去白家,很有可能,很有可能会暴露你们的行踪——所以他就去了。” “他什么时候去追的!”听到这里纪箬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别说,这种二逼事情,他白青衫还真有可能会做! “就是、就是在墙被修好,没多久之后。”燕宛声音中也带着颤抖,看来纪箬给他留下的阴影当真不小。 “什么!那岂不是已经有一两个时辰了!你是不是骗我!有这个功夫!他早就跑到他们家门口了!”纪箬听到这个回答,一时间真是被震惊到了,猛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声音再度失控起来! “跑到家门口有什么不好的!”纪箬的话刚落,白尹就接上去,“正好他爹正在找他,这时候只怕他不只是跑到了家门口,还被他爹给扣住了呢。你们以后再也见不到了呢。” “白景行!闭上你的乌鸦嘴!”纪箬伸出手指指着白尹那张人畜无害的脸,而后他怒气冲冲地就转身向着门外冲去。 白尹眼看他要跑。立刻就站了起来,闪身挡在了门前,挡住了纪箬的去路! “你敢拦我!”纪箬警惕地看着白尹。 白尹凝眉道:“拦你又如何?你现在要是去白家,只能是送死。” “哼!你们白家算什么东西!也能挡得住我!”纪箬不屑地看了白尹一眼。 白尹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胸前的那个伤口。 纪箬注意到他的目光,皱眉说道:“白半世他诡计多端,这个伤纯属意外,再说了,他们虽然伤了我,可他们自己也没讨到什么好处!” 说到这里,他又一顿,脸上的不屑更加严重了:“还有那个丫头片子,我还以为她又多大的能耐,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你对白瑛的未婚妻怎么了?” 纪箬闻言却是冷笑一声:“白瑛你不关心,倒是关心起他的未婚妻来了!你放心,她是青衫的未婚妻,我当然有好好招待她!” 他说着这话,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看向身边的燕宛,燕宛没来由打了个寒颤。 “你先不要急着走,先给阿司把病看了,至于白家那边,他们肯定不会伤害白瑛,到时候我去跟他们交谈,总好过你亲自出面。” 白尹语气略微委婉了一些,然而听到这种话的纪箬却是冷不丁地呸了一声:“骗子!你当我是傻么!你早就能被白家赶出门外了!你比我强不到什么地方去!休想骗我!” 他刚说完这话,燕宛忍不住在一边,有些惊讶地问道:“你、你早就知道这事?” 纪箬听见燕宛的话,却是冷笑一声:“傻小子!我什么不知道!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傻么!老实巴交的皇帝你不做,非要跟人家私奔!看看自己现在混成个什么样子了!” 燕宛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无语,他还真没法看看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 “还有你!白景行!你也傻的够可以!”纪箬骂完了燕宛,转身又骂白尹。 白尹一愣,看来是没想到自己也被点名了:“白景行!你比他还傻!明明知道他是来报复你的,你还傻不拉几的护着他!白景行!我今天告诉你!你最好聪明一次!这次白瑛没事,咱们之间的恩怨也就罢了!要是有事!我们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休想活下去!” 说罢这话,愤愤不平的纪箬毅然决然快步走到了窗户边,用力拉开了窗户,然后不等两个人反应过来,从窗户就跳了下去! 他虽然此刻重伤,但是跳个窗户之类的轻功,他还是做的到的。 他跳在了雪地之中,每走一步,他都会在雪地上留下漆黑的一团——那是血,从伤口中重新涌出的血液。 被打开的窗户,被猛烈的寒风吹得咯吱咯吱响,燕宛愣了好长时间,才慢慢问道:“那个,那个他走了?” “走了。”白尹也似才反应过来,他重新走到燕宛身边,“时候不早了,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我不要住客栈。”燕宛也不知为何自己会说出这种话,但是话已经说出口了,燕宛又补上一句,“牛肉干别忘了拿着,我的。” 白尹被他一提醒,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确是给燕宛买了牛肉干,白尹伸手刮刮燕宛鼻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惦记着吃的了?” 燕宛缩缩脑袋,并不答话白尹无奈只能将人从床上背了起来。将桌子上的牛肉干塞到了燕宛手里,然后想要背着燕宛下去结账。 然而就在这时,白尹的唇前忽然感觉到了一个硬物,白尹一垂眸,却是发现燕宛的手里正拿着一块干巴巴的牛肉试图往他嘴里塞:“今天是腊月二十六,二十六,去买肉。这块牛肉干也算肉,给你吃。”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三章 吹灯睡觉 燕宛的这个举动让白尹为之一愣,因为不知为何,燕宛一做这个动作,白尹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很久之前,闻人司坐在灶台之上,为他缝衣服上的口子的事情来。 那时候的闻人司,大抵用的也是如现在一样,轻松活泼的语气。当年他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但是如今再次从他口中听到这样的话语,白尹竟是意外有些不适应。 燕宛似乎是察觉到了白尹的沉默,于是燕宛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怎么了?怎么不吃?” 白尹一愣神,他旋即张开嘴巴,将那快牛肉干含进了口中,牛肉干是他背燕宛回来的时候,在路上的小摊上买的,他当时看见那牛肉干虽然是曝天而卖,但是表面上看起来还是十分干净的。若依旧随意买了些,拿回来吃,至于什么腊月二十六云云的东西,他倒是从来没有在意过。 “好吃么?”燕宛试探性的问了问。 白尹随意嚼了几口,讲真的,这牛肉干其实味道一般,不见的有什么特别之处。他本来想违心跟燕宛说一句好吃,但是思来想去,觉得要是自己说好吃的话,只怕燕宛也要吃一口尝尝,于是白尹无比坦诚地回答了燕宛:“实话是,不好吃。” 听了这话,燕宛果然略有些失望地眨眨眼:“这样啊!” 白尹没说什么,只是背着背上的燕宛下了楼,楼下的掌柜揉着惺忪的睡眼,建议白尹不如多住一晚,左右外面雪天路滑,天寒地冻的。 然而白尹终是部位所动,只将自己房间和白瑛的房钱结了,至于修墙的钱,那就让白瑛打发吧。最后白尹给钱的时候不忘多划给了老板几两银子,说是要买了老板身上披着的那件狐皮大氅。 狐皮大氅上的狐皮固然是值几分银子的,但是毕竟这大氅已经被穿了好些年了,所以价格应该是大打折扣。老板眼见白尹竟然花了这么多钱来买它,如何不喜笑颜开,即刻就脱了身上的衣服,将衣服卖与白尹。 略带老板体温的狐皮大氅被披在了燕宛的头上,燕宛在披上那件大氅的同时,瞬间感觉自己问到了一股鱼香肉丝的味道。 燕宛顿时有些郁闷,但是郁闷归郁闷他这狐皮大氅到的确是保暖的很,当白尹背着燕宛从客栈走出来的时候,燕宛竟是一点都不觉的冷。 燕宛一时间竟是由衷感叹起白尹的远见卓识起来! 黑夜中的雪花依旧在纷纷扬扬的下着。 白尹的靴子踩过地上的积雪,靴子踩过之处,留下一片吱吱嘎嘎的响声。中途他还经过了纪箬从窗户跳下来之后走过的路程,纪箬走过的路,上面每隔一段地方,就是一滩淋漓的鲜血。 看着这一滩滩的血迹,白尹突然感觉纪箬能不能到达白家就是个问题! 白尹边背着燕宛走,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当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已经走到了自家宅子的附近! 白尹略微一顿步,远远看着自己的宅子——他依稀可以看见自己宅子门口的灯光,橘黄色的灯光,竟让他门前的那片雪地显得极为温暖的样子。 而就在那片看似“温暖”的雪地之中,却是赫然站着一个身材修长而挺拔的人。 在看到那个人的那一刻,白尹几乎是不由自主地就皱起了眉头,不愿意再向前走半分。 背上的燕宛本来是趴在白尹的肩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索自己手上的牛肉干来着。结果白尹一停住脚步,他也忍不住抬抬头,在一边小声问道:“白尹,怎么了?” 白尹不说话,雪地中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情况,不由得慢慢回头过来,看向了这两个人。 在温暖的灯光下,对方漆黑的眼睛似乎是亮了一下,而后他忍不住向着两个人走过去几步,略有些欣喜地呼唤着:“阿司,你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让燕宛身形一僵,但是马上他就想到了对方为何会来找他。 对方向着他们跑进了两步,但是他却没继续往前走。因为白尹的眼睛正直勾勾看着自己身上,仿佛只要自己多动一下身,白尹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了自己。 “我找阿司,与你无关!”对方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 “陈世子殿下,谁跟你说这是阿司了?”白尹的声音无比冷淡。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陈见素。 陈见素听到白尹近乎无赖的回答,顿时间有点气不打一处来:“你少在哪里胡说八道!东门翎已经告诉我了!燕宛就是闻人司,闻人司就是燕宛!” 陈见素振振有词,然而白尹脸上依旧是一片淡定,甚至是连脸皮都没有红一下:“就算他是阿司,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陈见素急的大叫,“我之前就与他有约,我来践行我们的约定!” 白尹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们什么约定?” 陈见素见自己话终于能使白尹动容了,他反而冷哼一声:“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我们之间的事情!” “既然是你们之间的事情,而你又不肯说,这样看起来的话,应该是见不得人的事情了。”白尹边自言自语边点了一下头。 “白景行!你嘴里能吐出个干净的话来么!”陈见素才得胜的小心情瞬间被白尹的一句话给攻破了。 连背上的燕宛都有些听不下去了,于是小声在白尹耳边说道:“我跟他没什么约定,就是他欠我个东西,八成是来还给我的。” 白尹仔细听了燕宛的话,面色依旧如常,他的眼睛在陈见素的手上瞄了两眼,果然陈见素的手上拿着一只远看像是笛子一样的东西,那东西被陈见素小心放在一个囊袋中,看起来包裹的挺正式。 “你是来送东西的?”白尹心下已经了然的几分,但是脸上还是保持着严肃的神情。 陈见素隔得远,自然没看清燕宛跟白尹耳语的场面。他一时间被白尹说中,竟是感觉十分尴尬。 “你、你怎么知道的!” 白尹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这件事情原本只有你们两个人知道,你说我怎么知道的?” 这话似乎是在暗示陈见素——智障,当然是闻人司告诉我的了! 这话原先从白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其实就是纯粹想要表达这个意思,但是,听在陈见素耳朵里,陈见素却是感觉白尹似乎是故意在跟自己炫耀什么,好像白尹这话想要向他表达——你们所有的事情,阿司都告诉我了! 陈见素想到这里,一时间除了尴尬,顿时还有些愤怒。 白尹看着陈见素良久不说话,知道陈见素一时间也是被自己给气到了,但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下,那边燕宛已经伸出手往白尹头上拍了一下:“别傻不拉几的胡说八道!人家来给我送东西的!你就不能客气点!” 听到燕宛说话了,陈见素终于忍不住呼唤了一声:“阿司——当年、当年我答应从关外给你带东西的,我当时回来的时候、回来的时候比较匆忙,所以、所以就给你带了个轻便的——这个、这个是异族用来吹奏的乐器,叫筚篥。已经,已经在我这里七八年了。我听东门翎说你还记挂着,所以,所以就给你送来了。” “是筚篥?”燕宛听到这个名字,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急声圆转促不断,轹轹辚辚似珠贯。筚篥是个好东西,没想到你还留着它,多谢了。” 燕宛说完了这话,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去接。 陈见素见状似也大胆起来,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然而他刚要将手里的筚篥递给燕宛,白尹的一只手却已经搭上了那把筚篥,一把就拽了到了手里,然后顺手插到了自己的脖子后面:“多谢陈世子了。” 燕宛和陈见素一时间齐齐风中凌乱。 两人的手几乎是急了好一会儿,才放了下来。 “那个,没想到,没想到你认识这个东西啊。”陈见素放回了手,隔着夜色,看向燕宛的那张脸。 燕宛脸上的青紫与具体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大出来,陈见素看见燕宛伸手从白尹的脖子后拿出了那柄筚篥,然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母妃原先会吹,我听说她也有一只,不过后来被烧了。” 陈见素一听,这才明白过来,燕宛对于这筚篥没什么好印象,毕竟他对于自己的母妃都没什么好印象。 “原来、原来是这样——那以后,以后你可以长吹吹,慢慢也许你就喜欢上它了。再见到它,你就不会只想着你的母妃了!”陈见素转弯抹角地建议着。 燕宛眉头微皱,但是他还是点点头:“也许。”但是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估计这东西也吹不长了。 “你送的东西送完了吧。”沉默了好一会儿的白尹终于忍不住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们之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陈见素忍不住瞪眼道:“我在这里等了你们一下午了,一直等到现在,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就这么赶我走!” 白尹眼睛看向陈见素的身上,陈见素此刻果然是身上落满了厚厚一层雪,连脸皮似乎都冻得有些僵硬。 “你等了一下午?”背上的燕宛虽然没有看见陈见素的样子,但是他也知道在雪中等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于是燕宛忍不住推推白尹说道,“即是如此,你便叫他进屋子来坐一坐好了,外面很冷的。” “进来坐?”白尹微微一挑眉,他旋即看向陈见素,继续说道,“其实陈世子要是愿意进来坐坐呢,我也不反对,只不过,我和阿司接下来有点事情要去做。陈世子如果愿意进来坐的话,那就只能由远若代为招待。” “我们还有事?回都回来了,怎么还有事?”白尹的话一出口,莫说是陈见素,就是燕宛也跟着惊呆了,他怎么就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事情没做呢? “不好意思了陈世子。”白尹没有立刻回答燕宛的话,反而是一脸正经地看向陈见素,认真的回答道,“我们马上就要回去——吹灯,睡觉。” “你!”陈见素一时间被白尹的这个借口堵地目瞪口呆。眨巴眨巴眼看着眼前依旧一脸正经的白尹,一时间有些无可奈何。 燕宛一张老脸上也是一红,他现在总有种感觉,只要跟着白尹,自己绝对会被他出其不意的污段子给刺激的抬不起头来。 “所以说陈世子还要进来坐么?”白尹善意的提醒了一句。 “不、不用!” 白尹会意一点头:“雪天路滑,我们急着回去,就不送陈世子您了。” 陈见素到这儿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又上了白尹的套,而且他那句“急着回去”究竟是几个意思啊!陈见素越想越是气不打一处来,然而白尹却似乎真的“很心急”,转身就向着自己宅子门口走去。 “那个,潜龙。”燕宛的声音忽然响起,却是叫住了陈见素。 白尹和陈见素同时一愣,都停了下来。燕宛将自己头上的狐皮大氅拿了下来,递向陈见素的方向:“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你送了筚篥给我,我如今落魄,没什么好回报你的,这衣服是白尹刚买给我的,虽然破旧些,但是御寒还是足够的。他刚才言语之中多有冲撞,希望你不要介意。” 陈见素在原地愣愣看了那大氅一眼,终于忍不住跑上去两步,鼓起勇气开口问道:“阿司!我刚才一直没敢问你!你当年究竟为什么会走?究竟是为什么!你的眼睛怎么了!这究竟是什么一回事!我都答应帮助东门家了,你就不能告诉我么!” “他日你我若还有机会再见面,我会好好告诉你的。”燕宛的头转向陈见素的方向,但是目光却没能聚焦到陈见素的脸上,“快拿着,不然我一只手拿不动了。” 陈见素喉头微动,但是还是硬着头皮,走了上去,将燕宛手里的衣服接了过来。 燕宛眼睛依旧空洞着,但是他却是对着陈见素继续说道:“还有一事,希望你告诉孙坚——寿宁王之死,很有可能与他亲手给儿子雕刻的那只小马有关系。若那小马是沉香做的,那就要提醒他好好查查,这沉香的来路了。” 正文 第一百八十四章 吃饱饭,去抓鬼 “你——你就只想跟我说这些么?”陈见素手紧紧抓着自己手里的衣服。 他低着头,不敢抬头看向燕宛:“当年我多方打听,可是他们都告诉我,说你是跟着白尹私奔了,我始终与愿意相信这回事。” 白尹和燕宛闻言,俱不由自主地尴尬了一下,他们两个还真是私奔去了。 陈见素继续说道:“我还听说你之所以会跟他走,是因为他在你门外等了你一晚上——” 说到这里,陈见素忽然抬起了头,目光灼灼地看向白尹背上的燕宛,坚定说道:“可是、可是我想说的是!如果是等你的话,我也可以等你的!不要说一晚,几个晚上都可以的!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么?” 燕宛表情有些呆愣地看向陈见素,陈见素看着燕宛的脸,自己脸上不知为何却是有些烧的厉害,不由自主地又低下了头去。似乎是在等着燕宛回答什么。 燕宛的脸对着陈见素对了许久,然而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或多或少的却是有些无奈:“潜龙,正如你所知道的,我当年的确是跟他私奔了。而且我之所以会跟他走,不只是因为他等了我一晚那么简单。” “我也知道他为了你曾经跟家里人闹翻的事情。”陈见素听到燕宛的回答,情知燕宛想要表达个什么意思,但是他还是忍不住继续往下说,“还有别的什么——总之,他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 陈见素的话说完。燕宛脸上的表情却是更加无奈了几分:“如果是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单方面的付出。那潜龙你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 陈见素没有说话,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燕宛顿了顿,继续说道:“不必再跟我什么,你的心意,我一直都知道的。拒绝的话,早在七八年前我就已经想对你说了,但是因为觉得说出来会亏欠于你,所以我一直不敢说出口。” 三个人的现场,因为燕宛这一句话,陷入了很长的沉默。燕宛像是积攒了些力气,才继续说道:“其实我的话不应该说的这么直接。我应该谢谢你的,谢谢你这么多年了。仍旧还能认出我,仍旧还能记挂我。我也不知应当怎么说,总之就是——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闻人司。以前我还是闻人司的时候,就曾经为接受你的付出,而感到过不安。你每为我付出一份,我心里就会多亏欠一份,越是对你亏欠一份,就越不敢拒绝你,怕你伤心难过。那时候的我总是将你所有的好,都记在心里——但是我会将你所有的好都记在心里,不是因为喜欢你,而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偿还你!” “原先,我一直是那样想的,但是后来我终是没有机会回报你,甚至使你越陷越深。现在我已经不是闻人司了,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落魄的男宠、戏子。对于你的好,我更加无力偿还。所以说潜龙,你还是尽早将我忘记吧!你就当我死了、烂了、臭了、跟白尹下地狱去了。别再对我好了!你以前对我的好,已经够我几辈子去偿还了!” “所以说,我对你所有的好,对你而言,都是累赘对么?”燕宛的话甫一落,陈见素慢吞吞地开了口。 燕宛脸上似乎有一片阴郁:“我很谢谢你对我好,但是你对我的好,对我们两个人来说、乃至白尹来说,都不是好事。” “你真狠心。”陈见素的嘴角抽搐着,然而看样子他也是憋了许久才说出了这四个字来。 但是他旋即叹了口气,略有些忧伤地说道:“你还是伤到我的心了。” “我、我不是不知恩图报的人,也不喜欢欠别人什么。你对我的好,我会——” “不必了。”不等燕宛说完,陈见素的声音却是闷闷的,但是他的头却不由自主得抬起,看向了燕宛的那张脸,即使是有昏黄温暖的灯光,但是陈见素还是看不太清燕宛的那张脸。 “不必偿还我——省得我以后自作多情,以为你回心转意,那就不好了。”陈见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依旧看着燕宛的脸。“但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起,就知道我对你的心思的?是不是你一知道了对你心思,你就想要拒绝了?难道你就没有短时间的犹豫么?也许我会比白尹对你更好,起码我不会打你。” 白尹听到这里,面上有点挂不住,略微轻咳了一声。 燕宛的脸依旧怔怔地对向陈见素,他像是仔细思索了一会儿,旋即回答道:“有很多次,我都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但是最清楚的一次——那是当年,我打死了郭修元之后,先帝叫我去执金吾领八十鞭子,最后我不省人事,倒在雪地里。是你不顾阿夏的命令,将我从雪地里拣了回来。那时候全宫上下,都知道先帝震怒,太子厌恶,没人敢去救我。只有你跟白尹,愿意前来救我。当时我记得你的目光,跟白尹是一样的,所以——” 陈见素听到这里,声音中不可抑制的掺杂了几分自嘲:“所以就连你记得最清楚的那次,还是跟白尹有关对么?” 燕宛没说话,但是头却慢慢地转开,不再对向陈见素。 陈见素默默看着燕宛将头转了过去,陈见素眼中掠过一丝痛楚,然而终是慢慢低下了自己头:“即是如此,你的心意,我也都明白了——我从未想过,七八年前的那一次见面,竟成为了我们的永别。如今再次见面,真希望能看清你的脸。” “不过也罢了。看不清就看不清吧。我看不清你如今的脸,你也看不见我的——那在你我心中,我们永远都是当年的样子。” “好好活下去,我也会好好活下去。今天你对我说了这么伤人的话,想让我忘记你,也许就更困难了。只希望老天爷有眼,若是体恤你我几分,就不要让我们再见,如此,便不会再感到尴尬。” 白尹身为一个听众,站在原地,听完了陈见素所有的话。他的确有点佩服自己,自己居然站在这里听完了自己情敌对自家燕宛的全部表白! 虽说他家阿司的确是立场坚定地拒绝了陈见素,但是白尹心中还是感觉有些怪怪的。 白尹决心不再去想这件事情,毕竟外面真的有点冷,现在燕宛又把狐皮大氅给了陈见素,只怕背上的燕宛就更冷了,于是白尹急着伸出了一只脚,向着自己宅子的门就踹了一脚! 门是虚掩的,看来文远若有给他们留门。 然而就在白尹一脚踹开了门口之际,身后的陈见素却忽然喊了他的名字:“白景行!” 白尹一愣神,旋即就感觉身后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扑了过来,白尹一转身,伸出手去挡,结果落在他手中的赫然是那件被燕宛送出去的狐皮大氅。 白尹看见这狐皮大氅,一时间还是有些呆愣。然而陈见素却是忽然抬眸,狠狠瞪了白尹一眼,那眼中满是肃杀之气,一如他在战场上面对着万千敌军一样凶狠:“再敢打他我就杀了你!一定会杀了你的!” 白尹面对着陈见素的目光,他直视着那目光,似乎并不在意陈见素眼中的凶狠:“多虑了。” 白尹说完了这三个字,背后的门口处,却是已经冒出了一道水碧色的手里提着一把纸灯的文远若:“爷你回来了?吃饭了没有?” 白尹冷冷看了下面的陈见素最后一眼,继而转身便踏进了自家宅子里面:“关门。” “诶?”文远若眼睁睁看着白尹从自己的身边经过,向着门中大步走了进去,他不由得伸手指了指雪地中的陈见素,“可是陈公子在这里等了很——” 文远若的话还没说完,扭头又向外面的雪地里看了一眼。 门外的雪地如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今夜也与王爷回来的晚,我与师傅已经吃过一会了,如今厨房里还又一碟糖醋素排骨与一些米饭,爷和王爷若是不嫌弃的话,我便再给热一遍吧。” 文远若跟着白尹与燕宛跑进了客厅,手里提着一把热水壶,抢着去给白尹房中添茶水:“今日天寒地冻的,茶壶里的茶,我已经换成了红茶。不过不是皇上赏的金骏眉,爷与王爷尝上一尝,试试好喝不好喝。” “茶无所谓,不过素排骨未免有些干,去把素排骨热一热,再添一道汤来吧。”白尹将燕宛小心安置在床上,然后站直身子,看向忙忙碌碌的文远若。 文远若眼看白尹看着他,一时间到也没多想什么,只是点头道:“还是爷考虑的周全,只是不知爷想要个什么汤?” 白尹眼睛一转,旋即说道:“时候也不早了,随便做个面汤就是。做完了你就回去睡吧,你也忙了一天了,碗筷我们自己收拾就是。” 文远若眼睛一亮,旋即点了下头,展颜一笑:“昨儿才泡上干虾仁与干香菇,如今正好用上了。” 文远若说完这话,转身就向着厨房的方向跑去。 燕宛等文远若跑远了,才忍不住感叹道:“大晚上的折腾什么,依我说面汤也不必做,喝口热茶也就是了。” 白尹走上去,慢慢关紧了自己的门。转头亦有些感叹道:“是啊!你有我不就挺好的么,怎么还招惹了陈见素呢!” 燕宛听到这里不由得皱眉道:“你吃的哪门子醋!我跟他不都撇干净了么!” “撇干净了?”白尹的声音中带着满满的不信任,他边向着燕宛走上来,边自顾自地说道,“即是如此,那我就将这筚篥给扔了吧!反正是他陈见素单相思!” “白景行你个二百五!你要是敢扔了,你就——” “我就如何?”白尹将筚篥从自己的后脖子里抽了出来,扔到燕宛的床上。 燕宛伸出手摸索到那根筚篥,对于白尹的行为,燕宛脸上做了个颇为嫌弃的表情。 “你会不会吹这个东西?”白尹的身子不知何时就凑了上来。 燕宛嗅到他身上的气息,一时间竟是有些紧张,于是忙转转头,小声说道:“我、我不会。” “你不会?”白尹微微挑眉,却是从燕宛的手里拿过了那柄筚篥,随手将筚篥掏了出来,“我吹给你听!” “你会吹筚篥!”燕宛的脸上顿时充满了好奇。 白尹不理他,他拿着手中的筚篥,那筚篥的模样跟唢呐微微有些像,但是那个“喇叭处”,确切的来说,却不是很像个喇叭,而是像个倒置的酒盅。 白尹琢磨了半晌,觉得应该是从那个细口之处吹。白尹将细口对准了自己的唇,气起丹田,用力一吹! “死人了!你根本就不会吹吧!你以为这是哨子,随便吹吹就完了么!”燕宛捂着自己的耳朵,刚才白尹那一声几乎吹得他以为自己耳朵要聋了! 白尹面无表情地将筚篥上了下来,一脸正经地看向燕宛:“我没说过我会吹,我就是吹给你听一听。好了,现在我吹完了,这筚篥你可以用了。” “你!”燕宛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原来白尹是这么个意思!燕宛不由得怒瞪了白尹一眼,但是他瞪的方向未免有些不对劲,让人看了忍不住想笑。 燕宛听见白尹低沉的笑声,脸上越发挂不住了,然而就在这时,燕宛眼睛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得,嘴角突然浮现出了一抹笑意:“好啊、好啊!你吹了一遍正好,刚才我还担心,你说这筚篥放在陈见素那里那么多年了,你说他会不会也吹过这筚篥好几次——啊呀,那你岂不是——” 白尹听到这里,脸上顿时一片难看之色。燕宛似乎能察觉到白尹的尴尬,他似是忍不住了不由得噗呲一声就笑出声来,直接歪过身子倒在了床上,笑的几乎要岔气了。 “你还意思笑,闷死你个傻逼玩意算了!”白尹被燕宛的笑刺激地气不打一处来,伸手扯过床上的被子故意蒙在了燕宛的头上。 然而无奈燕宛已经笑成一团了,即使是隔着被子,还能听见他的笑声。 恰逢这时,文远若却是在门外敲门道:“爷,饭好了。” 白尹闻言忍不住将燕宛从被窝里扒拉了出来,严肃道:“来人了,不许再笑!” 燕宛思及自己往日都是一副苦仇大恨的样子,骤然在文远若面前做出这种在姿态来,只怕要吓坏文远若,于是立刻及时绷住了脸皮。不敢再笑。 然而当文远若进来的时候,他看向燕宛,却发现燕宛全然是个怪异的表情在对着白尹——要笑不笑地,看的他到怪难受的:“王爷最近是怎么了?这里没旁人,笑出来就是,何必憋着!” “白尹不让我笑——哈哈哈哈——呜呜——”白尹趁燕宛没笑完,赶紧拿了个被子将燕宛的脸重新包住。燕宛的笑声硬生生被棉被压了下去。 隔着热腾腾的饭菜文远若略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的两位。 “将饭放在那里,你就可以去休息了。”白尹脸色依旧平静,文远若倒也看眼色,忙向着白尹行了一礼,放下饭碗出去了。 燕宛等文远若出去了,才被白尹拽到了饭桌前。 面对着热气腾腾而且诱人的饭菜,燕宛难得如同一个二傻子一样嘿嘿笑个不停,看样子估计是在不断脑补白尹现在的表情。 白尹用力擦擦自己的唇,给燕宛喂了一口饭:“笑笑笑,呛死你算了。赶紧吃饭,吃完了饭,咱们还要去抓鬼呢!” “抓鬼?”燕宛终于不笑了,嘴里边嚼着饭粒边眨眨眼睛,“谁是鬼?” 白尹没有说话,脸上但浮起一丝轻笑,眼睛却是看向了文远若离去的地方。 正文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最后一面 文远若细碎的脚步在洁白松软的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他依旧穿着他常穿的水碧色的衣服,外面套了一件同样水碧色的斗篷,他手中的油灯泛着清亮的光芒,映衬在他的脸上,显得他的面容十分好看,甚至意外地看上去有些圣洁。 他偶尔警惕地回头张望一下白尹与燕宛的窗户,然而白尹与燕宛的房间却已经熄了灯,远远看去黑咕隆咚的。至于白小暑的那一边,他可能是上了年纪的原因,进来近来越来越喜欢睡觉了,而且往往是一睡不醒,文远若有时候都很怀疑,他知不知道白尹回来了。 文远若轻手轻脚地摸索到后院的厢房。打开密道的那一刻,他还是有些紧张的。 昨天白尹就回来了,他本应该就前来告诉闻人夏的,但是闻人夏却也不知道怎么了,昨夜他在地道瞪了足足有一个晚上,然而闻人夏却一直没有回答他。 这种情况是以前所没有的,因为他知道白尹对闻人夏来说实在是重要的很。闻人夏恨不能白尹每时每刻都处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此才算甘心。 难道因为燕宛回来了,闻人夏渐渐对白尹死心了?然而文远若旋即安慰自己——应该不会转变的这么快吧!前天他来报密的时候,闻人夏还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而且昨天看白尹将血淋淋的燕宛抱回来的时候,能看的出闻人夏对燕宛的怨气还是很大的!他绝不会如此罢休! 而且,若是有朝一日,闻人夏对白尹都失去了兴趣,那自己是不是就会跟着冰冷寂寞的地道一样被人给抛弃? 文远若越发不敢再想下去,他慢吞吞地走进幽深的地道之中,临近前日他们见面的“正厅”的时候,文远若忍不住停住了自己的脚步,甚至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许今天,他就在里面。 文远若硬着头皮,将眼睛一闭,怯生生地踩上了正厅中的地毯。 “来了?”一个声音在“正厅”中响起。 刹那间,文远若的头迅速抬了起来,出现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并不是闻人夏! “你——”文远若表情有些惊愕地看向前方,前方的人如他一样站着,即使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他也没有随意地坐在闻人夏平时坐的那张床榻上。 “江、江公公!”认清了来者,文远若几乎是瞬间就跪下了身子,他其实没必要跪江如意的。 但是如今江如意忽然出现在这个地方,这就有点让他摸不着头脑!措手不及之下,他忍不住就跪了下来。 “文公子这是做什么,可莫要折煞老奴了,有话起来说就是。”声音十分客气,时甚至带着几分疏离。 文远若有些尴尬地看了江如意一眼,其实他跟江如意没什么可说的,他来这条密道只是为了向闻人夏报告一下白尹的所有行为。他不知道江如意为什么回来这里,这比没有人在这里更加令他恐惧——难道真的是派江如意来解雇他的? “我、我并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只是皇上交代了,若是白大人来了,我就、我就下来见皇上一眼,将白大人的所作所为,说给皇上听——这、在这一点,公公也是知道的。” “老奴是知道。”江如意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感情,“今日皇上派我来——其中一件事情,就是来听你的报告的。” “为什么?为什么皇上自己——”文远若一时间察觉到自己失言,于是立刻低下了头来,小声说道,“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就是想说——” “皇上龙体抱恙,来不得了。”江如意截断了文远若的话,并准确地回答了文远若的话。 “抱、抱恙了?严不严重!”文远若大脑可能脱弦了,以至于他说出来的话越来越远离话题。 江如意听到这里,忍不住皱眉看了他一眼。 文远若注意到江如意皱眉的样子,于是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对不住。是我失态了。” “皇上既然来不了了,病的自然是很严重了。”江如意居然破天荒地回答了文远若的话,文远若眼睛又睁圆了,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话还没说出口,江如意却接口说道,“皇上如今在病中最想听到的就是有关于白大人的事情,文公子还是快说了吧,老奴也好早些回去禀告皇上。” “是、是。”文远若再次听到白尹的眸子,眼睛中的光,不由得又黯淡了几分,“今天早上。不,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白大人将王爷,抱了回来。王爷整个人都血糊糊的,病殃殃的,是我帮他瞧的病,配了药。” “文公子会瞧病?” “会一些,我原来是,北冥文家的家奴,略懂些医理。于是就给王爷配了治疗毒瘾的药物——” 江如意情不自禁地挑眉:“文公子好厉害,竟是连毒瘾也有法子压制。” 文远若脸上看不出任何的得意之色反而是将眉头皱的更加厉害:“文家的子弟,多多少少都会跟着前一位家主学习医理,我只不过是学了些皮毛。真正学到前家主全部的人,其实是我原先的主子、现在的家主文小姐——我的那点微末道行,连她的衣角都及不上。” “文小姐。”江如意不动声色地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 文远若继续说道:“不过我为王爷配的药物,里面有一味药物叫做朱砂,朱砂有安定心神的作用,但是朱砂有个别名,叫做水银,王爷若是长久服用。有朝一日,必定会神智癫狂,性命垂危。” “这药这么厉害,白尹知道么?” 文远若摇头道:“白大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有人却看了出来。今天早上白大人的家人曾经来到这里,来的是白家的上任家主白半世,以及白歆长老,他们之所以会找来,据说是他们现在的家主白瑛失踪了。后来王爷帮他们断定是西凉人所为——白半世家主算是感谢王爷,所以帮王爷看了一下病,结果他就发现了我的药有问题。不过他只是叫王爷少用这种药,却没说这药的坏处——不过,我看这位王爷自己似乎也知道这个药的害处,但是他却不敢不吃。” “这又是为何?” 文远若一种划过一丝了然之色,似乎是能够看透燕宛的心理:“因为,毒瘾一旦发作,实在是痛苦难当,依王爷现在的身子骨,怕是一次也熬不下去!这朱砂虽然有害处,但是王爷若是不吃,毒瘾再一次发作起来,只怕立刻就能要他了的性命!” 江如意听到这里,却是良久没有说话,等到他再次回过味来的时候,他却只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然后呢,白家的人来了之后又如何?” 文远若继续低头道:“当时,其实不只是白大人自己家的人来了,还有执金吾的孙大人和申大人来了。对了——我差点忘了说,当时王爷似乎判定,那个劫走白瑛家主的西凉人,似乎跟孙大人的表妹孙贵嫔、颇有勾结!” “你说什么?孙贵嫔!”不知为何,文远若发现江如意一听到孙贵嫔这个名字的时候脸色就变得十分可怕。 “江公公怎么了?” “没什么——嫔妃私通外人,毕竟是死罪。”江如意立刻收住了自己的脸色,但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就在今天下午,安国侯胞弟陈有龙曾经进过一次宫,与太后见面。而在那之后不久,太后突然下令搜查孙贵嫔所在的景仁宫,也不知如今现在怎么样了!如今听到文远若的话,他一时间感觉孙贵嫔的事情可能远比他想象的要严重许多。 文远若丝毫不知道江如意心中所想,反而继续说道:“我、我当时其实也是这样想的。但是还请江公公不要将这件事情告诉皇上。皇上如今在病中,只怕说了这件事情,皇上会不高兴的。” 江如意听了这话,却是沉默了好一会:“难得文公子——惦记皇上身体。此事,我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文远若听到江如意的话,一时间竟有些受宠若惊,但是文远若还是继续将自己的话讲完:“后来、再后来今天白大人与王爷就出去查案子去了,直到晚上才回来。对了,安国侯家的陈大世子似乎来看过王爷,但是后来门都没进就走了。” 江如意随意点点头,在他心里,文远若后来说的这几句话倒是无关紧要。不过他倒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对了,有件事情——自从昨夜白尹回来之后,你看跟静王爷的关系——如何?” 文远若闻言,很明显是有些错愕,但是他立刻就回答道:“王爷他,王爷他笑了。” 文远若这话一出口,江如意的脸色果然就有些变了。但是文远若看着江如意的脸,还是重复说道:“是、是真的笑了,昨天就笑了,今天、今天笑的更加厉害了。” 江如意脸色尴尬了一会,心里简直是默默骂了一声这他妈怎么不按套路出牌!混得都这么苦逼了怎么还说笑就笑了! “罢罢罢!都是人。总是会笑的。”江如意默默安慰了自己一下。 文远若继续仰着头,一脸无害的看着江如意:“对了,江公公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情?” 江如意一愣,他刚才的确有说过自己不只是为听文远若的报告而来。江如意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咳了一声:“其实另一件事情,是皇上想要拜托公子。” 文远若听到这一愣,闻人夏对他一直都是命令,如今突然用了“拜托”两个字,这就让文远若有些不适应了。 “明日,皇上想让白大人进宫一趟。”说这话的时候,江如意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无奈之色,“皇上知道,白大人如今很是讨厌他。白大人眼里没有皇上,也不会听皇上的命令,皇上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叫不来白大人。所以就想要拜托你,看看你能不能将白大人给叫去,哪怕是一眼也好。” 文远若听到这里,脸色骤然就差了下去。 江如意眼瞅着文远若脸色不对劲了,一时间却是更加叹了口气:“哎!此事的确是困难,我也不好意思与公子你提起,但是皇上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左右,这可能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无论、无论公子用什么样的方法,只要能将白大人带到皇上面前,这就——” “我绝对不会去!” 江如意的话不曾落下,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却是从文远若的身后响起。 文远若与江如意的身影在刹那间都是一阵颤抖,尤其是文远若,他甚至是抖动的更加厉害起来,甚至是不敢回过头来看身后的人一眼——谁又会想到,白尹竟然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白尹依旧穿着他回来时的衣裳,看来他从未睡去,一切都不过是做给文远若看的假象。 “你、你跟踪我!”文远若也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应该是羞愧还是恼怒,他仍旧跪在地上,没敢转身看白尹的脸。 “你监视我。”白尹站在正厅的门口处,冷冰冰地扫视着里面的两个人。最后他的目光集中到江如意的身上。 江如意的脸色倒是坦然。 “他怎么了?”白尹看了江如意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他说的他,当然就是闻人夏。 江如意神色自若,压低声音:“皇上急火攻心,伤及腠理,如今已经病危。” 文远若嚯地抬头,刚才江如意与自己说的时候明明是抱恙,如今竟然成了病危! 白尹垂了垂眸子,看向有些激动的文远若:“我不去。相见不如不见,见了我,对他没什么好处!” 白尹说着,看向文远若的眸子不由得更亮了起来:“倒不如找个喜欢他的,去看看他。” “呵——”白尹的话刚落,一直跪在地上的文远若却是不由得冷笑了一声,“爷,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做奴才的大哥比方,你别不愿意听——他日若是静王殿下性命垂危,他临死前想要见最后一个人,你说他会想见自己喜欢的你呢,还是一心喜欢他的陈世子?” “这不一样,我不喜欢闻人夏。”白尹被文远若呛住了,但是他还是反应了过来。生硬冰冷的回答了文远若。 然而得到这样的回答,文远若却不知为何瞬间声音都有些激动起来:“他喜欢你!你凭什么不喜欢他!你住的房子都是他的!你的官位也是他的!什么都是他给的!他那里对不起你!一辈子有几个人会喜欢你啊!你就不知道要珍惜一下么!” “你不是也喜欢闻人夏么?怎么不见他也喜欢你?他怎么不知道珍惜你?” 白尹的话再次出口,激动起来的文远若瞬间安静了下去。 “你说的没错,这房子是他的。但是我所有的一切,都不只是他给的。房子我会还给他,他给的东西,我也都会还给他。”白尹的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至于你,你若是真的喜欢他,也跟着他就是。你照顾了我师傅很多年,你监视我的事,我可以不追究。”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六章 大祸临头 “我跟着他?他怎么会要我!”文远若似乎是自嘲一般的笑了笑,然而短暂地悲切之后,文远若却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他长长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爷,事到如今必要时想要撵我走,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有两件事情,我需要向你说清。” 白尹靠在正厅之处,缓慢说道:“什么事情?” “我给王爷配的药中有朱砂,这的确不假。但是那也是为了救他。说句实话,王爷如今是命不久矣,有药能续命,就已经不错了。” “这事我知道。”白尹的眼神一时间复杂,“另一件呢?” 文远若不冷不淡地扯了扯嘴角:“还有一件事情,就是师傅——从七年前开始,我便已经无家可归。这七年中,唯有师傅与我过活。我如今做这种事情被你发现,自然是没有脸面再见你们,也不能在留在你们身边。但是我走之前,自认为还是应当跟师傅告别一声的,我自己犯下的罪过,我想亲自同他说清楚。” “不必你说清楚,我会帮你说清楚。”文远若的话一说完,白尹的声音立刻就跟了上去,“你尽快走吧。” “如今天色已晚,天寒地冻!你就这样叫我走了!”文远若听到白尹的逐客令,却是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他转过身来,面对着白尹,目光中似乎闪烁着几点泪光,“我当年因你而无家可归,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感觉愧疚么!” 文远若吼到这里,忽然停顿了一下,脸色上却是不由自主多了一份凄然之色,他的脸上再次浮现出一丝自嘲的笑:“也是,我怎么敢让你愧疚。我们小姐当年把眼睛都给你了,都没见你愧疚;皇上一颗心掏出来捧到了你的,你也没有愧疚。我一个背叛了你的奴才罢了,你更加不会愧疚了。” 白尹眼睛垂着,却是一言未发。文远若有些艰难地咬咬嘴唇,小声说道:“起码、起码你让我明天走也可以,就留我一晚,明日我再给师傅做最后一顿饭,就最后一顿。这七年一直是我在照顾师傅,若是我今晚走了,谁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就让我做最后一次!做完我就走!” 白尹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文远若,文远若怯生生抬头瞧他,那畏惧的目光,一如当年他惊慌失措的被他从喜宴上带走时的样子。 白尹难得咬咬下唇,阴影之中,文远若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文远若却的确听到白尹如是说道:“那便一晚,做完你就走吧。” 说完这话,白尹的身影却是一转身,向着隧道外面走去。 文远若在原地怔怔站了很长时间,似乎是要等着白尹走远了才敢转过身来,看背后的江如意一眼。 江如意看见文远若僵硬的转过身,然后低着头,慢慢向他走进了几步,似乎是还有什么话要跟他说。 他在距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依旧低着头,看样子还是那个柔柔弱弱的姿态:“劳烦江公公,回去告诉皇上。” 文远若的声音低压,似乎是害怕会有第三个人听见一样:“人,我一定会帮皇上带去的。” 江如意听到这里不由得浑身一震,但是文远若的柔柔弱弱,却不失坚定的声音却一直在耳边回响着:“明日,午时之前,白大人,必定会前去宫中。” 文远若说完这句话,偷偷抬头看了江如意的脸色一眼,果然见江如意是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文远若大概很少会被人这样看,于是他又有些脸红,用更加细弱的声音回应道:“无论用什么方法,我都会帮皇上达成心愿的。”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到不能再深了。 江如意在领会到这句话的意思后没多久,也就带着这句保证离开了。 文远若在江如意走后,也自顾自地离开了隧道,当他将自己手中的那把灯笼也吹灭的时候,白尹的宅子陷入也边黑暗,此间,再无一点亮光。 然而与白尹的宅子完全相反的却是孙坚的执金吾。 执金吾里此刻简直是乱成了一团! 就在今天下午,他将吕见福从羊角胡同带回了执金吾后,就直接将吕见福扔给了负责画像的,叫他们按照吕见福的话,将吕见福弟弟的样子,以及他口中所说的陈家管家的样子仔细画出来。 然而这不画不要紧,一画出来,却是让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吕见福的弟弟的相貌倒是没什么,但是当他们将吕见福口中所谓的陈家管家画出来的时候,纸面上浮现出的却是一张对于孙坚而言相当熟悉的脸——那画像上的所谓的“陈家管家”分明是长了一张让他们家孙二叔一样的脸。 在场的执金吾见过孙二叔的人倒是不多,也就是申恩等极少数的心腹知道。 孙坚在看了那张画像之后,脸上的肌肉明显是抽搐了一下,但是踏上他就铁青着脸,将画举到吕见福眼前:“你确定是这个人?如果你是帮人造假的话,立刻拉你去凌迟!” 吕见福一听要凌迟,一张黄脸吓得都白了,只一个劲的摇头,连声直道不敢! 孙坚脸色也白了,扭头看了一眼身边同样白了脸的申恩:“去叫他女人来认。” 娇花与娇草同时被推到画像跟前,虽然她们表示自己没太正眼仔细打量过这位“陈管家”,但是愣眼一看,画像上的样貌却是错不了。 孙坚听完了这话,面无表情地撕掉了自己手里的画。 “大人,如今怎么办!”深知孙坚此刻心情的申恩几乎是立刻就凑了上去。 孙坚将手里的画团成团,扭头看了申恩一眼——还能怎么办!很明显孙家的确是如他所想被人给算计了!而且还是他家出现了内鬼。 孙坚默默将手里耳朵纸团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声音里透着几分冷意:“叫出去查找他弟弟的人立刻回来,不得延误!” 身边的人听了这话,一时间有些懵,然而申恩却深知其意,若是孙坚不立刻将人叫回来的话,只怕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自己! “我去父亲哪里。你在这里好好看着。”孙坚对申恩说完这句话,便已经匆匆想要往门外跑去! 如今时间紧迫,只怕他父亲至今还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而且如今他家里还有内鬼,这始终都是个隐患,他要趁着现在赶紧将人给揪出来才是! 然而孙坚还不等跑出执金吾的门去,那厢却是听见耳边响起一道熟悉而尖锐的声音:“孙大人这样急,却是要到什么地方去啊!” 孙坚在原地一愣,不由得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横空出现在他面前的并不是别人,正是太后身边的顺如意!他是乘坐着轿子而来,松翠色的轿子顶上,落满了雪花。 一种不祥之感,从孙坚的心底油然而生。恰这时,门里的申恩似乎是瞧见了门外的动静,跟着跑了出来,然而他刚跑到门口,亦是被眼前的景象给唬住了。 孙坚眼睁睁看见申恩愣在了他身边,然后他一把拉住了申恩的手,将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自己耳朵身上。 申恩眼睁睁看见一向处惊不变的上司眉头都皱成了一团,声音也压低了无数倍:“立刻去孙家,通知父亲!若父亲不在,立刻让孙堃亲自带年岁延回东门家!知不知道!” 申恩机械般地点点头,然后眼睁睁看着孙坚跟着顺如意而去,只是申恩不知道,孙坚这一去,却是直到深夜都没有回来! “看你们孙家干的好事!” 孙坚人刚被带到太后的跟前,人还没有跪好,太后那边已经再次一个茶杯摔了过来! 白玉的茶杯擦着孙坚的耳边滑了出去,里面的茶汤飞出来了一些,溅在他的耳朵上,滚烫的厉害。 偌大的慈宁宫依旧是空荡荡的,只有太后顺如意和孙坚。 虽然太后的确是主子,但是孙坚还是很不喜欢有人往他头上扔东西,他眉头忍不住皱了一下,但是身为人臣,他还是忍了:“不知太后因何动怒,还请太后明示!” “自己看看这是什么东西!”太后的话音一落,一个鸟笼样子的东西却是直接滚到了孙坚的膝盖边! 孙坚拿眼睛一看,浑身的血液都忍不住凝固了起来——这鸟笼子里的那只鸟可不就是跟吕见福家里挖出来的一样么! 孙坚倏地抬头:“太后,这是——” 太后脸色阴郁的厉害,孙坚一时间哑了声音,太后冷冷瞥他一眼,不紧不慢地提醒道:“这是从景仁宫搜出来的东西。” 孙坚眼中感情更加复杂,太后冷笑一声:“北冥自从与西凉作战,两国不通来使已经很多年了。孙贵嫔好大的能耐,竟是能给哀家弄来这么大的惊喜!这鸟可是西凉来的!哀家已经问过内务府了,内务府的徐公公对此事一无所知!孙贵嫔一个宫里人,怎么才能不通过内务府,拿到宫外的东西呢!哀家思来想去,也就只要你父亲能够做到了!” “太后!贵嫔娘娘虽与孙家有亲,但是孙家一直恪守宫规,自从贵嫔娘娘入宫以来,父亲就很少进宫面见贵嫔娘娘!而且我父亲一心为国,日月可鉴,怎么会弄到西凉的东西,甚至还将东西送到宫里来,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么!” “住口!像你这样为自己开脱罪名的,哀家见多了!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哀家就会相信你么!” “太后娘娘!正如您所说!那想要陷害我们孙家的人也多了去了,太后娘娘凭什么就为一只来历不明的鸟,就怀疑父亲!” “好你个孙谦仁!你一个做臣子的,怎么敢这样同哀家说话!你既然觉得是哀家冤枉你,那哀家就让你心服口服!”太后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叫王修来过来!” 孙坚瞬间一愣,讲真的,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王修来这个名字了。自从执金吾声名壮大,大理寺就形同虚设,一直以来京中的案子都只剩下他一个人在周转!怎么好端端就出来了个王修来! 太后话音刚落,孙坚一看门口,果然是一脸老实的王修来从门口走了进来。王修来低着头,明知孙坚在里面,但是他却就像没有看见一样,在孙坚的身后归下来向着太后请了个安。他走过来的时候,孙坚注意到他的手上拿着个头大的陶罐! “王大人,你快将今天下午羊角胡同的事情,好好说与孙大人听!” 孙坚表情瞬间僵住!什么叫今天下午羊角胡同的事情!难道今天下午他走了之后,大理寺的人也去了羊角胡同! 王修来只将头垂地更低:“回娘娘,下官当初与孙大人同样领了案子,但是下官无能,至今没查出什么线索。听说昨日倒是孙大人帮助东门大人突破了案子,下官心中实在是有愧,今日上午的时候,下官听说孙大人又前去了羊角胡同查案子,于是下官就觉得自己既然在查案上无望了,倒不如跟过去打个下手什么的。岂料下官来的实在是太晚,下官去的时候孙大人已经走了,下官只在现场找到了这个。” 王修来说着这话,慢慢将手里的陶罐打开,陶罐打开的瞬间,一股恶臭之气瞬间从王修来手中冒出! 闻着那熟悉的恶臭,孙坚下意识地看向了膝边的那只鸟笼子。 王修来慢慢盖上盖子,小声说道:“下官觉得,孙大人查案,向来例不虚发,只要前去,必定是认准了什么的。下官觉得,这鸟必定是与京中的三件案子之一有关的,所以才拿了过来。只是不知这鸟儿,究竟是跟金陵王的案子有关,还是皇姨和寿宁王的案子有关——还请孙大人明示!” 太后显然是之前已经见过那只臭鸟了,此刻太后的脸色已经是化作一副恼羞成怒的样子:“大胆孙坚!哀家将查案的权利交给了你!没想到竟是贼喊捉贼!你倒是给哀家解释清楚!为什么跟杀人有关的鸟,会出现在孙贵嫔的宫里!” 正文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这茶有毒 “回太后!这只鸟下官是在白家主的指引下,今天才见到的。至于贵嫔娘娘宫中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下官实在是不知道!还请太后明察!” 跪着地上的孙坚深深埋头,他突然感觉自己今天实在是点背到家了!太后的突然袭击,一时间也让他感觉有些措手不及。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了去了!皇姨死的时候,你父亲曾经向东门家送了一批沉香木,用以辟邪!但是谁又知道,这批沉香木最后却是被东门大人转手赠予了寿宁王,东门大人不知沉香有活血化瘀的功效!而寿宁王身有顽疾,最是见不得活血化瘀的东西,后来世子生辰,这只批沉香就用来雕刻木马!结果寿宁王在雕刻过程中不慎弄伤手指!以至于鲜血殆尽而死!这些都是你们孙家造成的!” 孙坚顿时感觉胸口有些发闷,说真的,今天金陵王的事情就够当头一棒了。他万万没有想到居然连寿宁王这件案子,他们孙家也被牵扯进去了! “下官、下官并不知道父亲有送过沉香木给东门家。这一切都——” “你父亲做的事情,你当然不知道!”孙坚的话不等说完,太后的声音却是忽然截断了他的话。 孙坚一愣,他似乎是突然从太后的话中听出点什么东西来,孙坚一时间皱皱眉,但是他的头却依旧低着:“关于寿宁王的事情,下官是真的没有听说过又沉香木这回事!太后容下官回去问问父亲!若是这皮沉香真的是按父亲的意思购买赠送,想来也应当是无意之举。下官在执金吾身居高位,为众执金吾之表率!家父即使是无意之举,下官还是会按律追究责任,绝不姑息放过!” “好一个无意之举!孙谦仁!哀家看你是完全不知情!寿宁王的事情分明就是你父亲蓄谋已久!”太后的凤眸在孙坚的身上一扫而过,仿佛是看透了孙坚的死穴,“你以为你的父亲只是送了份沉香木送到东门家去的么!那批沉香木明明是你父亲的人前去购买赠送的,但是当时你家管家前去购买的时候,却自称是安国侯陈家的管家!后来你家管家前去送礼的时候,你家管家是带着两份贺礼前去!其中一份礼物是你们管家亲自奉上,说是你父亲赠予东门家的礼物;而另一份礼物,也就是那批沉香木,他却是事后才送到东门家的库房之中,假托是陈家送给东门家的礼物由孙家代劳送入!当时东门家负责入库事宜的奴才在那之前已经收到了陈家的贺礼,但是他们面对着多出来的这份贺礼,只当东门家与陈家是亲家,所以陈家才多送了份贺礼!一时间并未多想!要不是后来那群奴仆中有人认得陈家的人,从陈家的口中得知并没有多出来的这份贺礼,他们至今还蒙在鼓里!孙谦仁你听清楚了么!这就是你‘为国为民’的好父亲做的好事!” 孙坚听完了这话,脸色一时间由红到白再到了铁青,孙二叔孙二叔孙二叔!这个名字在这短短的几个时辰里无数次地在他的耳畔萦绕着,几乎要刺激地他崩溃!但是孙二叔毕竟只是个乡下来的奴才!而且他父亲到底是待他不薄,论理这个孙二叔应该当没有任何的理由甚至能力去嫁祸孙家,除非这个孙二叔是收了什么人的指使才对! “太后娘娘!这件事情我父亲真的是冤枉的!下官今日刚刚查出!一切都是管家受人指使!与孙家无关!父亲真的毫不知情!请太后再给下官一些时间,下官一定能够缉拿真凶!还孙家一个清白!” “住口!到现在了你还敢在这里包庇你的父亲!说你们管家如何如何!你们管家早就在今晚畏罪自杀了!” “畏罪?”孙坚的眼睛豁然睁大!他突然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发生了! 太后的嘴角不经意的浮现出一丝轻蔑的笑意:“孙大人大概还不知道!就在今晚搜查过孙贵嫔之后,所有的证据都已经确凿!哀家早就叫殿前司的夏宁大人前去将你们孙家上下全部缉拿归案!” 孙坚的心脏几乎是在瞬间跳停了一拍,人也瞬间变得呆愣起来,然而他不过是呆愣了片刻,旋即就反应了过来,他声音一时间都有些失控了:“缉拿宫外之人归案向来是执金吾的职责!什么时候轮到殿前司插手!太后既然要捉人!为何偏偏瞒过执金吾!何况殿前司统领是白尹白大人,白大人不在!夏宁一个副统领怎么有权力去捉人!” “白尹顶撞圣上!哀家已经替圣上解除了他的统领之职!如今夏大人就是殿前司的统领!至于为何要瞒过你们执金吾——”太后的声音骤然一顿,目光再次集中到孙坚的身上,“孙大人可别忘了!孙相国到底是你的父亲!难道让哀家逼你去大义灭亲不成!” 孙坚一滞,按在地上的手掌硬生生握成了拳头,就在今天早上,他还为了查找罪证,跪下来苦苦哀求闻人司和白尹。但是不过是几个时辰的空当,自己居然满盘皆输! “太后所言——极是。但是、但是孙家此番确实是为奸人所害。全是下官无能,没能查出真凶——恳请太后、恳请太后再给下官一天时间,只要一天,下官必定捉拿真凶!” 孙坚一天之中低三下四了两次,瞬间感觉自己的身子都有些不稳了,脑袋里也似充盈了大量的血液,几乎要让他的脑子爆炸! 只是哪里有所谓的奸人呢?端坐于座榻之上的太后忍不住抚摸了一下自己的鬓角,她看着匍匐于自己脚底的,那个曾不可一世的青年:“孙大人——不是哀家不想要给你时间,这件事情已经被通知到皇上那里去了,皇上得知了你父亲的事情,你父亲谋害亲王、栽赃嫁祸、勾结西凉、通敌叛国,皇上龙颜大怒。即刻杖毙了孙贵嫔,如今已经下令要重罚你们孙家。哀家虽然是皇上的母后,但是哀家也不能违抗他的命令——孙大人应该也是知道的。” 太后的话语一改最初时候的咄咄逼人,而今她的话说的越发慢条斯理起来:“说起来,孙大人你自己也是孙家的人,也应该同你的罪臣父亲一样下大狱才是!” 孙坚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一层冷汗,但是他终是没有说什么。 太后继续说道:“但是你知道哀家为何现在还没有逮捕你么?” 孙坚依旧将脸紧紧贴在地面上,但是他嘴角牵起一丝冷笑,依旧没有回答。 太后随意理顺了下衣服:“孙大人与孙相国虽然是父子,但是盛京城中的人都知道,孙大人自从进入执金吾之后,就很少与孙相国来往。而且哀家看的出,孙相国做的这些事情,孙大人根本是一无所知!孙大人在执金吾之时一直恪尽职守,这些哀家都是看到的。皇上下令要重罚你们孙家,这件事情,哀家虽然不能改变。但是如今皇上身在病榻——这怎么个重罚法,却是哀家说了算。” “还请,太后明示。”孙坚的声音里意外透着沙哑与几丝疲惫。 “哀家也不难为你,如今你父亲已经被皇上认定是凶手,你再怎么折腾着翻案也是不可能的。哀家念在你向来勤恳,且又无辜,哀家不会取你的性命,你今日过后,依旧是北冥国执金吾的众人之首;至于你的父亲,念在他是皇上的老师,哀家会从轻发落——不过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哀家决定将他流放极北苦寒之地,与披甲人为奴——孙大人可领情。” 太后的声音故意压低,孙坚感觉自己多说一个字,都会感觉无比痛苦,他手下的地毯几乎被他尽数染湿。但是即使是如此,他还是要咬着牙回答太后那几个字:“谢太后,不杀之恩。” “孙大人知道领情就好!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皇上一病不起,盛京城又多出变故,哀家想要安稳局势,还要孙大人多多帮忙——不过有件事情,哀家险些忘记了同孙大人说。”太后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喜怒,“哀家刚才不是说已经派夏大人前去孙家捉拿了么,只是夏宁办事不力,到底还是有条漏网小鱼从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孙坚觉得脊背有点发凉,他听见他对面的太后如是说道:“你弟弟孙堃,在混乱之中曾被人给偷偷带走,哀家已经查明了那人——原来那人是东门家的暗卫,名叫年岁延。你父亲此去极北之地,每个人照应可是不行的。孙大人刚才也说过,绝不会姑息自己的亲人,所以就劳烦孙大人带人去东门家一趟,今早将你弟弟捉拿归案,就让他陪你们的父亲,一同上路去吧。” 已讶衾枕冷,复见窗户明,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燕宛自觉昨夜睡得甚是不错,他翻了个身。今早很难得,白尹居然还在床上。他一转身就一头撞在了白尹的胸膛上。 “诶!你今天怎么没起床?”燕宛嘟嘟囔囔了一声,然后向自己的被窝里缩了缩。 白尹扭头看着旁边缩地只剩下一个脑袋的燕宛,然后帮他掖了掖被子,随口说道:“我当然是在等你醒过来,然后跟你商议一件事情。” “商议一件事情?”燕宛眨巴眨巴自己无神的眼睛,略有些好奇道:“你居然还知道找我来商量?” 白尹听到这种回答一时间有些无语,但是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在想,今天就离开这个地方。但是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又应该去哪里呢?你有没有十分想去的地方?” 燕宛皱皱眉头:“你要走?就我们两个么?” 白尹略微一沉吟,却是摇头道:“不是,我想总归还要带上我师傅。” “你师傅?”燕宛先是一惊,但是旋即想到自己都差点把人家给忘了,“我倒是无所谓,你可以问问你师傅,毕竟他也已经老了,总该有自己想去的地方。” 白尹一滞,心说要是让他师傅选择的话,那肯定是哪里有吃的就去哪里! 白尹想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继续说道:“其实我自己心里有个想去的地方,但是就怕你不愿意答应。” “你说就是。” “其实我想去西凉。” 燕宛眼睛倏地睁大,无论是西凉还是昆仑,他都没有好印象。 “我想去西凉,主要是因为,我曾听师傅说,我母亲的家人中不乏精通医术之辈,我想带你和师傅去西凉。毕竟我总觉的我们的日子还应当很长,我不想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你却因为身体的原因再次离我远去。” 白尹嘟嘟囔囔说着这话,他仔细看着燕宛的表情,却见燕宛果然沉默了下去。 “你若是不想去,我也不——” “我没说我不去。”燕宛忽然慢慢开了口,他继续说道,“我没说我不去,但是在去之前,我想先去另一个地方——” 燕宛闷闷说着这话,白尹还没等他说下去,却听见门口处传来一阵轻轻的敲门声:“爷——你起来了没有?我过来送早饭。” 白尹闻言即刻从床上翻了下来,随手扯过自己放在一边的行衣穿在了身上:“进来。” 门被门外的文远若轻轻推开,出现在白尹眼前的,还是那个穿着一身水碧色衣裳的文远若,他脸上依旧挂着平日里的笑,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可能又忙碌了一个早上,所以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爷和王爷清晨才起,先喝杯热茶,清清肠子吧。” 文远若说完这话,无顾于白尹冷淡的表情,直接将手中的托盘放在了桌子上:“师傅那边刚刚醒过来,我给他送过茶了。这杯养生的玫瑰姜枣茶跟师傅的是一样的,给王爷喝,祛除寒气;爷不吃姜的,这杯大麦茶给爷用,用来暖暖胃。” 床上的燕宛恰好这时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揉揉眼睛道:“玫瑰姜枣茶,那不是我上回叫阿莲——哎呀!我差点忘了,阿莲人还在执金吾的大狱里没被放出来呢!” “你瞎操那个心干什么!如今案子差不多都要水落石出了,你直接向孙坚要人就是了。”白尹一听到阿莲这个女人的名字,一时间也是颇为头疼,随手从桌子上拿了杯茶,递到燕宛面前,“赶紧把这个带着姜味的东西喝了,我实在是有点闻不下去这个味道!” 燕宛情知白尹嫌弃阿莲,一时间有些不满的撇撇嘴巴,伸手就将那茶杯给拿了过来。 文远若垂首站在门口处,默默地看着燕宛一只手捧着那只拳头大小的茶杯,并将茶杯里的茶汤一饮而尽。 忍不住地,文远若的脸上竟是浮现出了一丝极为诡异的笑容。 “喝完了,你过来拿——”白尹眼睁睁看着燕宛将茶喝尽了,然后他随手就将茶杯接了过来,准备送到文远若的手中,但是他一转身,文远若那诡异的微笑就落入了他的眼底。 “你这是什么表情?” 白尹的话音刚落,忽听白小暑的卧房之处,却是传来了一阵惊呼之声! 茶水的温度放的刚刚好,燕宛手里握着茶杯 正文 第一百八十八章 留人在等~正文结束 “师傅!”白尹整张面容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他奔出去几步,然而就在他将要跑到门口的时候,忽听自己的身后却是又传来了燕宛撕心裂肺的痛呼声! “白尹——” 白尹豁然转身,转眼看向床上,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燕宛惨白的面容! 燕宛一只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胃部,身体完全紧绷起来。似乎是痛到了极致一般。 白尹不得不去而复返,跑回燕宛身边:“你怎么了?” 燕宛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紧紧绷在一起,想要多说一个字都很困难:“我、我肚子疼。” 白尹顿时一怔,立刻就转过眼去,狠狠瞪了一边的文远若一眼。 文远若脸上那诡异的微笑已经收了起来,取而代之的竟是一份坦然!似乎早就意料到了眼前的场景! “你做了什么!”白尹猛地抽出了腰间的长剑,凝眉指着文远若的心窝。 文远若眸中似有片刻的失神,但是失神过后,文远若的唇边却是又浮现出了一丝轻笑:“怎么,你看不出来是我下了毒么!” “混账!把解药拿出来!”白尹手上的陌刀不由自主地向着文远若的心窝处推进了几分,尖锐的刀尖出立刻被温热的鲜血浸染。 文远若眉头微皱:“解药不在我这里。” “你以为我还会再相信你!”白尹忍不住再次将刀尖推进了几分,鲜血顺着文远若水碧色的衣服涔涔而下,鲜红的血液流经之处,将那水碧色的衣料染得发黑。 文远若低头看着送进自己身体里的刀尖,疼痛的感觉让他做不出笑容来。忽然他一把抓住了白尹陌刀的刀身,身体也跟着往前撞去。白尹如何能让他如愿自决!手中陌刀骤然拔出,刹那间文远若手上鲜血淋漓。 “解药到底在哪里!” 重创之下的文远若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他以往澄澈的眸子中倒映着白尹近乎疯魔的姿态:“解药真的不在我这里!药是以前皇上留给我的!你要是想救师傅和王爷,你就进宫去找皇上去要好了!我劝你最好快去!否则以师傅年老多病的体质,恐怕是活不过一个时辰!” 白尹感觉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紧紧抓住自己手中的刀。说来也是可悲,人生不过匆匆数十载,但是在他已经度过的那些岁月中,他被欺骗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他只得不知道文远若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或许文远若给燕宛和白小暑下的毒根本就是无药可医的毒药!此去宫中断然也是危险重重,他怎敢凭文远若这三言两语就相信了他的话,轻易离开这里! “怎么?你不相信我!” 身后的燕宛几乎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才说出一句话来:“白尹——别信他!阿夏不是他母后,根本不会出这种阴招的!” 文远若听到这里,却是抽搐了一下嘴角:“他不会出这种阴招?是谁给你的自信说出这种话的!我家小姐以前曾经像是会害人的样子么!只是因为她喜欢白尹,她才会恨你恨到发疯!以至于夺去了你的眼睛!皇上也是恨你的!所以他给你下毒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解药就在他哪里!奉劝你们一句,你们信的话,你们还能有条生路!若是你们不信,就全当我没有说过这等话!大家不如一起死个干净!” “你!”燕宛拳头紧握,但是马上他却又松开了拳头,“好!就算如你所说是闻人夏想要害我!但是有一点——你既然说这毒药是闻人夏给你的,那我倒要问问你!他给你的药是什么药!仔细回答我这个问题!我也是曾是皇家的人,深知宫中所用的一切毒药!你只要说出名字来!我一定知道它的药效!” 文远若一时间语滞,脸色骤然变得有些苍白。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凭什么告诉我?”燕宛俏丽的面容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狠厉之色,他用手撑着床板,身上的肌肉都在颤抖着,也不知是毒瘾又起,还是新药的作用,他无神的眼睛狠狠瞪向文远若的方向,“我看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这毒药根本就不是闻人夏给你的!自北冥立国起!北冥太医院就取缔咒禁科、严控医药坊!如今太医院中唯留有两味毒药——一个叫做金屑酒!一个名为牵机毒!服用金屑酒者顷刻之间就能导致人七窍流血!至于牵机毒是见血封喉的东西,但凡中了牵机毒的人都会腰直不起、头足相就!我现在的症状既不是金屑酒的症状,也不是牵机毒的症状!可见你的毒药根本就不是从宫中流出的!你想休想骗我!” 燕宛这话刚刚说完,突然感觉嗓子里一阵腥甜,燕宛脑袋一垂,一口鲜血就呕了出来。 “阿司!” 从燕宛口中涌出的鲜血说句实话的确是有点多地瘆人,白尹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 “我没事!” 文远若有些呆愣的站在原地,鲜血还在从他的伤口处滴滴答答地冒血,他就那么看着燕宛,他本以为自己的这一招永远不会被识破的,然而就是遇上了这么个燕宛! “现在,让我猜猜你究竟是给我下了什么毒!”燕宛举起袖子轻轻拭去自己嘴角的那丝血迹,他虽然看不见文远若,但是他的脸却是直接面对着文远若的。 “你常年足不出户!既然你无法从宫中获取毒药,那这毒药断然是你自己所配!”说道这里,燕宛忽然凌虚一指,指向了放着茶杯的桌子,“是这个姜对不对!我近来身中朱砂之毒,味觉退化,如今我才回味过来,这姜茶之中分明是透着一股霉气!你将我茶中的姜给换掉了是不是!所谓霉变之姜,毒如砒霜!这毒药根本没法子可解!” “文远若!”白尹脑子中清晰地传来一阵轰鸣之声,“没法子可解”这五个字几乎是瞬间充盈了白尹的脑袋! “哈哈哈哈哈哈——”文远若不等白尹说下去,却是从身体中爆发出了一阵令人悚然的大笑声,大抵当一个人的计划落空的时候都会有这样失魂落魄的一幕。文远若整个人都向后倒退了几步,狠狠撞在了身后的门板上。 文远若将自己全部的力气都压在门板之上,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将所有的目光都投射在燕宛的身上:“闻人司!哈哈哈哈哈——你说说你这又是何苦!就算你能够猜出我给你下的毒又怎么样!不一样还是落下个无药可医的地步么!你装什么聪明!你老老实实装傻不行么!你身染毒瘾,中了朱砂之毒如今又加上这份新毒!你如今已经是油尽灯枯!苟延残喘!你说你都快死了,你还霸着白尹不放干什么!我只不过是想要帮皇上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他只是想见白尹最后一眼!难道连这都不行么!” “最后一眼?”燕宛的嘴角难得浮现出一丝冷笑,“我也想见白尹最后一眼!谁又能帮我完成这个心愿!” 文远若脸色如纸,声音都有些声嘶力竭:“你眼睛瞎了,那是你的命!怨不得旁人!” “那闻人夏见不到白尹最后一眼,就是他的命!同样怨不得旁人!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过后,一口鲜血再次从燕宛的胸腔之中翻涌而出! 这次的鲜血比之刚才更多,几乎染透了他面前的整片地毯。 “阿司!阿司别说了!我带你去白家,或许纪箬现在也在白家,他答应过要救你的!我现在就带你和师傅走,一切还应当来的及!” 白尹说完这话,不等燕宛再回答什么,却已经将人从床上抱了起来。 看到此景的文远若几乎是用力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现在整个人就如同一直破碎的蝴蝶,他张开双手,挡在白尹的门口之处,他身上的确有伤,但是伤不至死:“你们不许走!我决不许你们走!白尹——你究竟有没有心啊!他毕竟对你那么好!他都快要死了,你就不能见他一面么!只是一面而已!” 白尹的身体在文远若的面前略一停步,他转眼看向面前的文远若,他可能从来都没这么仔细地看过文远若,文远若眼睛中溢满了泪水,似乎等着白尹给他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白尹盯着他的眼睛许久,燕宛在他怀中,他能感觉到燕宛身上的肌肉在止不住的痉挛,白尹的眼睛在燕宛痉挛的肌肉上一扫而过。最后他又将眼睛集中在了文远若的身上。 文远若面对着白尹投射而来的目光,不知为何轻轻打了个寒颤。 “我可以答应你。”白尹的回答领他有些意外,文远若恳求的目光一时间化作震惊,他甚至是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坏掉了。 “你、你说什么?” 怀中的燕宛似乎是也听到了这句话,他蜷缩在白尹的怀中,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是他艰难的张张嘴,却因为喉头坚硬,而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我可以去见他,不过现在时间紧迫,我想通过地道去宫中。”白尹说到这里微微一顿,“还希望你能够带路。” “我、我可以——可以带路。” 文远若仿佛是才反应过来,踉踉跄跄地转过身,向着门外的雪地奔去。 门外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白尹看了一眼白小暑的房门,又攥了攥怀中的燕宛,最后他还是将燕宛轻轻放回了床上。 燕宛被放下的那一刻,眼中不由自主地划过了一丝惊恐。白尹的手指从燕宛还带有青紫的脸庞上轻轻划过:“放心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就回来。回来就带你回白家,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白景行——” 然而等燕宛再回过味来的时候,回应燕宛的,却是白尹远去的脚步声。 “别去——”燕宛动了动嘴角,但是话到嘴边,却已经成为了一声轻叹,因为人已经远去了。燕宛感觉自己的嗓子处又涌现出一丝腥甜,他忍不住伸手去挡,但是他的手还没能捂住自己的嘴巴,口中汹涌的热血却是再也抑制不住。 “白景——”他努力想要叫全那个名字,但是最后的那个行字终究是被自己的一片鲜血掩埋。 早知道,就该喊一声白尹了,起码在死之前,还叫全了他的名字。 白尹跟着文远若走向了后院里,那间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的小厢房。 文远若的背影被后面看还是那般的纤细修长,他水碧色的衣衫,在洁白的雪地中穿梭而过,仿佛是这冬日里唯一剩下的一抹绿意,他走的很快,他伤口中的鲜血也流地愈快,但是他现在已经顾不上这么多,因为他马上就能够到达那间厢房,他可以熟练地拉开那件厢房里的地道,他马上就可以引着白尹下去,去见闻人夏!现在时间还远不到午时,真不知道这个时候闻人夏正在做什么!是用早膳?还是会有太医在为他把脉?自己这样早将白尹带到他的面前,他会不会吓一跳?还从未见过他惊慌失措的样子会是什么样子,是不是也会激动地如同自己现在一样泪流满面?亦或是—— 亦或是——就在自己的手将地下的片青砖轻轻掰开的一瞬间,白尹冰冷的刀,却已经从他的后心之处贯穿,被自己的鲜血焐热的刀尖,准确无误地从他刚才受伤的心窝处穿过。 文远若低头看着那贯穿了自己的身体的刀尖,他望着那白生生的刀尖,他应该说点什么的,亦或是应当问一句为什么。 然而白尹没有给他留下那样的机会,白尹的刀从文远若的身体中极为漂亮的拔出,刀从自己的身体抽离的那一刻,文远若终于感到了自己心间传来的那片冰凉。 “是我忘了,怎能——信你呢。” 他说完了这句话,膝盖也软了下来,他跌落在地道的旁边,看着自己的鲜血汩汩流进地道:“可他还在等啊——还在等——” 白尹的身影消失在厢房的门口,他没有犹豫的向着燕宛所在的房间走去。 穿过冰雪,他的修长的手指,已经冰凉,他冰凉的手指,触碰上燕宛血色殆尽的脸庞。 “阿司——” 他试着,这般叫。 正文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1 我想等那个人来,执着地在等。 我躺在床上虽然只有两天,但是我从未想过死亡却来的这样快。 “陛下病情危重,寻常药物恐不能起作用,去太医院抓乌头来。以毒攻毒,也许还能延续些时日。” 刘青守的声音在我的耳畔轻轻响起,他努力想要压低自己的声音,好不叫我听见。 但是我只是看上去眼睛闭着,不代表我没有知觉。 我也不是故意耍他才闭着眼睛的,实在是因为我那张脸肿的太厉害,眼皮子都鼓鼓涨涨地,根本连动都动不了。 站在刘青守身边的是太医院的老人姚樰隐,此刻他面对着我的病情也是束手无策,只能对着刘青守不住的点头哈腰。 其实我挺讨厌这老头,首先从名字上就很讨厌,你说好好一个人,就不能正常一点么,起那么麻烦一名字做什么!叫姚雪隐就是了,非浪着给自己的雪字边多加个木字。 而且小时候就是因为不知他边上多着的那个木字,还害得我和阿司有回写错了他的名字,被父皇抓去,罚写樰字一千遍! 我还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中秋佳节。 所谓花在此时落,月在此时圆。天上人间!举国欢庆啊! 然而他们倒是欢庆了,我和阿司却只能守着同一柄蜡烛,在美景的映衬下,无比凄凉地边写边念叨着第四百四十遍: “姚樰隐、姚樰隐、姚樰隐、姚樰隐~呜,姚樰隐,我想吃月饼——” 对面的阿司呜地一声就一头扎在了自己奋斗了整晚的纸面上,再次抬起头来,一张雪白的脸上,却已经反印上了一个醒目的“兆雪急”三个字。 我瞧着他的脸,只恨不能一个笔甩他脸上:“吃吃吃,你怎么就知道个吃,要不是因为你整天偷甜的吃,吃出蛀牙来了,姚樰隐能来给给你瞧病!他不来给你瞧病,父皇能问咱们他的名字怎么写,现在遭殃了吧!早干什么去了!” “嗯!这怎么能全赖我!你不是也嘴边生了燎泡么!要不是因为你生了燎泡,他看完我的病早就走了,还不是因为多看了几眼你的燎泡,这才遇上皇兄来探班么!” 我内心汹涌着激愤之情,放下笔,抢着就要跟他解释:“爷嘴上的燎泡是为读书而起,爷的燎泡起的光荣!” 阿司听到这里,一张堪称妖孽的脸庞上露出了一个极为鄙夷的表情,那模样活像是我对他屋子里的狗干了什么似的。 他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睛眯成一条线,在我的身上打量着,嘴里还不住啧啧个不停:“什么读书读的,你敢说不是你那个什么白尹师傅给你补的!我看你分明就是补上了火,所以才会长燎泡的!这就叫啥?对!就是吃独食的下场!” 阿司跟我说这话的时候,一张干净的瓜子脸上,写着的,是一种相当的不在乎。 而就是看着他满不在乎的表情,我的心里,却是暗暗感到高兴的——他脸上不常露出这种表情,一旦露出了十之八.九都是因为他有些嫉妒了。 他不常嫉妒我,因为我所有的一切,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够得到。 除了白尹,白尹是个例外,因为在我十三岁那年,白尹只知道对我一个人好。 那种好,除了我母后与如意,没有第三个人,对我好的这样特殊。 每当他提起白尹的时候,就是我最得意的时候。 那时候,我觉得我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在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将阿司先我一步推到了他的身边。 彼时是个春日。 一年之计在于春,父皇在一个春天为我找来了第一个外师傅。 当时他就站在那孤零零的杏树底下,孤独的站着,微微发栗色的头发,眼前松松垮垮束着的黑色眼罩。在漫天的杏雨中,显得尤为扎眼。 “爷以今晚的晚饭有水煮肉片起誓,他是个瞎子!”阿司信誓旦旦同我这样说。 我颇为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废话,你觉得能看见的话,他能眼睛上系着那个东西?” “不一定啊!你宫里的江如意也没有鼻炎,但是他总是拿着个鼻烟壶在哪里浪!”阿司砸吧着自己的嘴,认真看看远处的白尹,那时的我从不知道,他对白尹的那一望,竟然望了许多年。 我眼看着他看着白尹出神的样子,心中习惯性地涌现出了一丝坏心眼。 那时的我还不知白家的厉害,总想着父皇给我找个瞎子来,实在是有点应付事。左右他应付我的时候太多了,以至于一想到他会应付我,我就将仇报复在阿司身上,于是我对着阿司瘦弱的脊背狠狠踹了一脚,他噗通一声就跟着滚了出去。 “闻人夏!”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样子,我心里不由得更加得意,心中就像是出了口恶气,顿时轻松了许多。 他成功的吸引了白尹的目光。 果然死性不改的他,拍拍屁股就忘了他被我踹出来这茬。 对着白尹就挑衅道:“呦!我们闻人家是没人了么?怎么会找个瞎子来做师傅!” 我眼睁睁看着白尹那张雪白脸抽搐了一下,然后听他一本正经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锃亮的陌刀,啪地一声,极漂亮的就甩到了阿司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上! 我当时就懵了!但是我懵的不是他打他。而是因为我知道那人真是个瞎子了,毕竟但凡能看见阿司的脸的人,很少有舍得打的。 “你姓闻人,听年龄也不过十二三岁,想来就是我的新弟子。我这一下,就是教育你……” “尊师重道”这四个迂腐至极的四个字还未从他的口中说出。 那边阿司果然已经忍不住了,极为罕见地,哇地一声就哭了! “那个……” “你……你你你居然打我脸!”阿司哭的撕心裂肺。 于是场面乱了。 阿司哭着往我这里跑,泪水鼻子水止不住地往我身上蹭。 我不尴不尬地哄着他,内心不知道有多么的卧槽。心说这次可真是玩大了,等会子他脸上的两道伤给父皇看见了,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少不了是要挨一顿骂的。 然而就在我内心无比怨怼着,觉得这个叫白尹的人简直是太莽撞的时候。 他却慢吞吞地来到了我面前,然后慢慢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只手帕递到了我面前。 “对不起,认错人,吓到你了。” 他说着这种话,我有些奇怪的看向他,毕竟一般阿司哭起来的时候,很少有人会搭理我的感受。 我呆呆傻傻地从他的手里接过了那只干净的帕子,想要用帕子给阿司擦擦脸,然而我刚要将帕子附着上去,那边的他却忽然又这样开口: “给你帕子,是叫你擦自己的衣服,哭成那个样子,一定弄脏你的衣服了。” 他如是说着。 我瞪大眼睛惊恐地听着他不着调的言论,仿佛是看见了一个怪物:“实在不行,要是你不用它擦衣服的话,就把他嘴堵上,其实他哭的我很烦——你觉得呢?” 正文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2 很多人不能明白我为什么会喜欢白尹,毕竟生在天家,理应喜欢上一个更加正常人才对。 然而他们却不知,我之所以会喜欢白尹,只不过是在最遥远的当初,他曾对我有过特别的好而已。 而那种好,是我一直羡慕的阿司所得不到的。 昨夜如意回来的时候,有在我的耳边对我轻轻诉说。说是文远若让他回来给我传话,说今天午时之前白尹会来见我。 其实听到这种说法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愕然的,但是无奈我的脸上实在是肿的太厉害,做不出一丝的表情来,只能通过扯扯嘴角。来表达我内心的激动与汹涌澎湃。 其实出了震惊和汹涌澎湃,我的内心里更多的情感应该是震惊。毕竟我从来都不信文远若能帮我做成什么大事。 然而事实证明我的想法完全是正确的。 我在听到那个消息之后,就陷入了彻底失眠的状态,我时刻抖擞着精神,眼珠子在肿胀的眼皮子底下滴流滴流转个不停。只要身边有一丁点的风吹草动,我都会警觉起来,但是结局总是令我失望。 直到如意派人给我送来了些新的流食,喂给我吃,到那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已经等了他一夜,只是那一夜,他都不曾来过。 如意捧着手中的调羹,也不知道眼里是不是喊着泪水,他在那里一勺一勺,婆婆妈妈地往我嘴巴里送吃的,声音里似乎是带着哭腔:“陛下,陛下这是御膳房才熬的菠菜猪肝粥,您好歹张开嘴吃口。” 我听到菠菜猪肝粥这个名头的时候,几乎是整个身体都气的有些发抖,若我现在但凡能说出一句话来,那我一定要将太医院的人统统拉出去砍死才能完事。 这菠菜猪肝粥不是别的东西——只要是白尹做过的东西,其实对我而言,都是无比特殊的。而这道菜更是尤为特殊。 其实,我能记住他为我做过的任何一道菜,亦或是饭后的甜点。因为他每次给我新作一道菜,阿司都会跑来抢,但是每次抢,他都会以被白尹一极为“暴力”的手段给赶走,而且每次赶他走的方式也不尽相同。 那段时间里,我几乎日日都能边吃着东西,边看着阿司窘迫而又不满的被白尹各种赶走。 那可能是我这短短的不到三十载的人生中,极少数开心畅快的时光。那时候只要一想到有那么个人只对我好,我就会莫名的傻笑,连去给母后请安的时候我都忍不住笑到喷了一口茶水。 而把茶水当着母后的面喷了的后果,也极为凄惨。 我母后会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然后以她一贯温柔的口吻对我说道:“太子笑的如此开心,想来是上书房中的课业都越做越顺手,没什么难度了,所以才会开怀大笑。这样吧——顺子,去年东吴国圣后曾赠予本宫本梵语的《大般若经》,本宫一直事忙,未曾来的及请人翻译,既然太子如此闲情逸致,不若就送给太子吧。拿回去好好为母后翻译一遍,再从头到位抄写三遍。三月后母后随你父皇去奉先殿祈福,也好有个伴手礼。” 我只能哑巴吃黄连,灰溜溜地让如意夹着母后“刚赏给我”的书,灰溜溜的往回走着。 但是虽然我的表面上是无比的痛惜与懊恼,但是我的内心依旧是无比的高兴——因为尽管那只是一顿饭,但是在我这里却是在阿司面前的小胜一把。 然而我从未想过,就在我领着那份薄薄的《大般若经》,一脚踏进东宫门口的时候,以前的一幕,却终是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看见了白尹与阿司推推搡搡地从东宫的后厨房处向着我这边走来。阿司不停地摇晃着自己的那只手,一双妩媚的桃花眸中,简直就是一片波光:“都怪你!看你给我烫的!小爷的手可尊贵着!要是出了什么三长两短!就是卖了你也赔不起!” “赔赔赔!既是我给你弄出来的伤口,我无论如何都会赔给你的。” 白尹如是说着,两个人竟是旁若无人地从我和如意的面前擦身而过。 其实也不能叫擦身而过,那简直是比擦身而过还令人愤怒!因为阿司明明都已经看见我了,但是他却是对着我露出了一脸抱歉的样子,仿佛是在跟我说——不好意思了阿夏,一不小心这人也关心上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现在忙的紧,就先不跟你打招呼了!再见啦! 我眼睁睁看着看不见任何东西的白尹,就那样毫不知情的从我身边跨出了东宫的大门。 我也不只是哪里来的感觉,竟觉得就是他从我身边跨出去的那一刻,我竟是突然感觉像是连这个人也要理我而去了似得。 我当时疯也似地往小厨房里跑,就想看看那小厨房中究竟是个什么稀奇古怪的地方!竟然让我顷刻之间失去了又一个对我好的人! 然而小厨房中的场景却是一片祥和的,的确无比祥和。灶台之上虽然有些狼藉,但是灶台下的火苗却还未熄灭,锅里还在咕嘟咕嘟地煮着那煮的已经有些开花的菠菜猪肝粥。 菠菜猪肝粥是他给我做的所有的食物中,我最喜欢的那一道。他原来也是知道的,所以他时常会在我前去上书房,或者我不在他跟前的时候,给我做那一道粥。很显然的,今天他依旧在给我做着那道粥,说明他没有忘记我的喜好。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 明明他上一刻还是惦记着给我做粥的,怎么下一刻就给闻人司给勾走了,并且将煮给我吃的东西弃而不顾! “你他妈才值几分钱,也敢抢我的人!” 我那一瞬间几乎是勃然大怒,一挥手就打掉了那锅剧烈翻滚着的菠菜猪肝粥! 白花花的米,泼洒在厨房的各个角落,我的手微微抽搐着,因为在拂下那碗菠菜猪肝粥的同时,我也烫到了自己的手。 然而我极力忍着,并不想要示弱。我将自己的手握成拳头深深藏进自己的衣袖之中,肌肤上的脓疱被我挣破,血液与脓疱里的液体,纠缠在一起,滴进地下的泥土里。 不过我的血倒是没有白流。多年之后,我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证明,原来他真的不值钱。因为我试着将他以十文钱的价格,随便卖给了昆仑的一家娼寮。而娼寮的老板,也很高兴的接受了这个价格。 正文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3 如意给我好歹喂进去几口饭,这才有些不甘心的将东西给撤掉了。 回去给抓药的刘青守看来是去而复返,给我送来了一碗新的汤药。 然而那碗新的汤药还没等送到我的嘴边,我就清晰地感觉到了一丝苦味。 我猜里面是加了他们所谓的乌头,而乌头这种东西,据说是有毒的。 但是我终究还是饮下了那碗带着毒的汤药,因为如果我喝了的话,也许还能快点回光返照。 如我所料,喝下了那碗苦的麻舌头的药,我就感到全身在不停地颤抖,出着虚汗。肚子也绞痛个不停。 刘青守看着这场面,一时间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整个养心殿一时间也乱成了一团。 但是,只有我自己清晰的感觉到,虽然我的身体此刻无比的痛苦,但是自己身子却是轻快了很多。身甚至连眼睛也能够睁开了。 当我的眼睛睁开一条线的时候,我恍恍惚惚的视线中,浮现出了刘青守满是胡茬,但是高兴到几乎要扭曲的脸。 那模样我不用仔细看就能看出来,那表情显然就是,啊!皇上醒了,我们又能活了! 如意也是看见我醒了的,于是激动的凑上前来,问我想不想在要点什么吃,然而我面对着他殷切的脸,只是对他说了一句话:“白尹——来了么?” 全场为之沉默。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江如意有一丝的踌躇,然而他终究是低下头,小声的回应了我的话:“回皇上,已经辰时了。” 辰时?那就意味着还有一个时辰的时间,也许是因为阿司太懒,到现在都没有起来,所以才连累的他没有来。又或许他已经在来时的路上。 如意似乎是看出了我眼底的失落,于是忙着给我转移话题:“皇上,太子一直在养心殿外面等着,您看——” 我生硬地点点头,到底也是自己儿子,我总不能跟我父皇一样坏,连自己亲儿子,也不愿意见最后一面。 我这边刚点完了头,那边养心殿门口就传来了一阵哭哭啼啼的声音,一只月白色的小东西就那么向着我的床前扑了过来。 “呜——父皇,父皇你快去救救方方哥哥吧,方方哥哥被自己哥哥抓走了,太后娘娘要赶他去好远好远的地方!阿七也快要难过死了——父皇你快救救方方哥哥吧,嗯——” 我好不容易强撑起来的一口气,差点没被这孩子给晃没了,这孩子也真是傻到没谁了,难道就看不出自己亲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了么? 我看他哭地眼泪滔滔不绝,一时间倒是有点不好意思了,于是只好伸出自己肿的不像样子的手,半晌又觉得不合适,只好举起袖子给他把脸上的眼泪给擦去:“看你傻啦吧唧的样子,好了别哭了。留着眼泪等父皇死了在哭啊——” “呜——”亲儿子被我擦了眼泪,整个儿跟被狼咬了一样,哭的更厉害了,“我、我不要——我不要父皇死。太后说,等你死了,就要扶持我做皇帝的——父皇不要死,儿臣不想,不想做皇帝。” “傻小子,做皇帝多好,做皇帝要什么有什么。你不是喜欢吃桃花饼么?等父皇死了,你做了皇帝呀,就可以天天吃桃花饼了——” 周围一圈人听了这话,一时间都忍不住齐齐发抖。 唯有亲儿子听了我这话,终于不哭了,停下来痴痴呆呆地看着我。 “所以,现在愿不愿意做皇帝了。” 亲儿子犹豫了一下,呜呜了两声,然后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摆弄着自己的衣角。 一群人看见这傻小子这样,抖地就更厉害了。 “我要、要做皇上,这样,就可以要多少阿七,就有多少阿七啦!” 亲儿子害羞地说着,浑然不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流下了口水。我扬起袖子,想帮他擦擦口水,但是如意已经看见了,比我早一步,帮阿誉擦干净了嘴角。 “唔~谢谢如意公公!”亲儿子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按以往的情况的话,他很少能从我这里,亦或是从我的人这里得到这样的优待。 其实说来,倒也是我对不住他。毕竟他原来也是不傻的,然而却因为我,而变成这个傻样子。 时至今日,我始终记得当年白尹同阿司说的那句话——既是我给你弄出来的伤口,我无论如何都会赔给你的。 白尹之于阿司,也不过是弄丢过一次而已。然而我呢?我的清白、我的孩子、我的江山、我的性命……哪里没有他留下的伤口? 可是他又有赔给我什么?可见他就是个骗子! 我用尽力气仔细看着亲儿子的脸,看着那张与我无比相像的脸庞。 我以前曾经不止一次地琢磨着,我的父皇有没有这样仔细看过我的脸庞呢? 我想是有的,比方说,就在仁德九年的那次狩猎之后,救我回来的侍卫刚把我抱回东宫,就被拉出去砍死灭口。 我记得我有坐在床上,失声痛哭,父皇就如同如今的阿誉一样,守在我的床前,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他的表情是凝重的,毕竟出去打了场猎,自己两个儿子都丢了清白,任谁都不会好受。 “你这是自作自受!” 我记得他咬着牙,恨铁不成钢的声音。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那他也活该!白尹明明是我的!明明儿臣的!他凭什么抢我的!” “你住口!你也配做朕的儿臣么!你看看你干的事情跟那些深宫里的妒妇有什么区别!”他说着这话,突然一把就扼住了我的下巴,然后不顾我的反抗,硬生生将我哭的凄惨的脸,面对着他,他就那样低着头,眼中含着满满的恨意,似乎想要在我的身上戳出两个洞来,才甘心一样! “你怎么跟你母后一样呢!你为什么偏偏像她!为什么!” 他面色狰狞着,似乎我是他仇人的儿子一样,事实上也真是。都说是帝后同心,福泽万民。 可是北冥的帝后,那根本就是貌合神离,形同陌路。 “父皇,你真是坏死了!”当时我滚烫的泪珠划过他的手掌,他似乎被我的温度烫到了,脸上的表情竟是有一丝的松动,“你问我怎么配做你儿子,你怎么就不知道扪心自问,自己配不配做我的父皇!你凭什么是我父皇!你凭什么嫌弃我母后!但凡你的眼光能少在别的女人,或者是那个贱种上停留!我母后与我能变得这样善妒么!我恨死你了!你说你还来看你这个脏兮兮的儿子做什么!自从那个贱种出了冷宫!你从来就没有单独见过我!你心里到底还当不当我是你儿子!难道你吝啬到只有等自己的儿子脏了死了不中用了,才肯来见自己儿子一眼么!” 我当时可能是情绪真的崩溃了,以至于不小心将自己心里憋了多年的话。一股脑地都说与他听,那可能是我们父子之间,唯一一次的敞开心扉。 但是敞开心扉的结果,却可笑无比。 我记得他从我房中离开,离开之前,他就站在我房间的门口,用他略带点悲哀,但是冷酷的语调,这样说出了一句话:“太子长白一行,身受重创,腿不能行。太子一切职务,全部交与静王代行!” 对了,临了不忘对着门外的太医院的人丢下一句:“太子是国之栋梁,太医院可要替朕,好生照料!” 可笑这就是我的父皇啊!被我怼到怒火攻心,无话可说的父皇啊! 他到也真是疼爱我的紧,我和阿司都受了伤,结果他就贴心地送了我一分清闲,将我仅有的一切也都给了阿司!哈哈哈哈,可真是我的好父皇啊! 正文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4 “傻小子——”我看着亲儿子的傻样子,终是有些无语的伸出手摸摸他的头,“阿七能有很多个,但是对你好的阿七只有一个。” 亲儿子也不知是听没听懂我说的话,只是眨巴着眼睛看着我。 如意似乎察觉到场面有点僵,所以凑上来同我说道:“皇上今天才好了一些,中午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奴才这就传令下去,命人去做。” 我听到中午这个词,一时间有点头疼,于是又有些艰难地摇摇头:“再等等,等白尹来——” 我的回答坚定着,如意与众人的脸色都十分无奈,尤其是如意,脸上甚至是露出了些许的哀怨之情。我知道他就喜欢如此,这个如意总是比我的母后操的心都多,甚至是比我的母后也更可靠。 都说太监是没有根的,所以做起事情来,也十分的狠毒而且无情,但是对于如意来说,他却是对我忠心到不行,或许在许多人的眼中,我一直是个暴戾恣睢,乃至有些变态的家伙,如意越是对我忠心,他就越是助纣为虐。但是谁又知道我们之间,岂是主仆两个字可以解释清楚的。 我的人生不过短短的数十载,但是这数十载之中,不论是我得意也好,失意也罢,他都一直默默陪侍在我的身边。我贵为太子之初,炙手可热,有他替我笑迎四方宾客;再年我权势全无,门庭冷落,亦有他不离不弃——在仁德九年的无数个噩梦缠身的夜晚,我曾经一次又一次将陪侍在我身边的人,误认成是我那无情的父皇,或者是那无情的白尹。而无论我将他误认为谁,他都会给予我回应,把那一丝堪称是“自欺欺人”的温暖,送到我的手中。 我那时时刻在想——一个人在世上,为什么要拼命地追求人生的巅峰呢? 许多人都是为了追求更高的人生,而抛弃了身边那些爱自己的人;但是当那些人到达高峰的时候,他们一回首,终会发现——他们最需要的,也只是身边能有个真心爱他的人罢了。 白尹他不爱我,这是铁定的事实。但是如意疼爱我,这份疼爱,我理应更加重视。 “好好对阿七,还有你母后。”我摸着亲儿子的头,抬眼却是看了身边的如意一眼,“如意你记着,等朕死后,朕不需要任何人陪葬。若太后问起,你便说我喜欢清静,皇后聒噪,跟个小丫头似得。让太后好好照看她,让她活的长一点,朕也好多清净两年,知道么?” 如意这次的脸阴沉的已经完全不像话了,他听着我的话,几乎是沉默了许久才点了点头,并在我的授意下,太医院全场作证,将我的那番话,好好用笔写了下来,盖上了我的玉玺。 玉玺盖上的那一刻,我似乎是听见了太医院的人中,似乎有那么一两个人发出了点啜泣之声。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想来里面定然是有人被我说的那番话给感动了,估计心里还想着——都说是皇上冷落中宫多年,但是你看看皇上临死前最记挂的还是皇后娘娘。 可笑我这那里是记挂她!毕竟无论如何,她也是可怜人。怪只怪她投错了胎,竟是投生到了东门家里去了,而且一出生就注定要做我的皇后。 我还记得的当年她嫁过来的时候,正是传言我腿残的时候。当时因为父皇推脱我腿残,所以不愿意让我抛头露面,出来惹人笑话。于是他就挑选了身材样貌与我有些相像的叶昕,来替我迎亲。 可笑我是太子啊,北冥国的储君,结果竟然悲催到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亲自去接。 当时她与叶昕拜完天地,才被家中的教引嬷嬷送到了我的跟前。 当时整个东宫都因为要寻求喜庆,所以里里外外都是红色的,唯有我自己穿着雪白的衬衣,盘着腿做在床上,边吃着床上的桂圆莲子,边看着她进了房屋。 因为我坐在床上,占据了她应该占的地方,所以她不得不尴尬地站在哪里。送她来的教引嬷嬷看着我嬉皮笑脸的样子,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才好。 “结婚么!谁跟你拜的天地,你就找谁去,何苦来难为我呢!”我吧唧吧唧嚼着干桂圆,地上落满了我剥落的桂圆皮。我盯着脚下的桂圆皮,亦顺便看两眼她那双漂亮的绣鞋。或许是头一次肆无忌惮地看一个姑娘的脚,所以我竟是意外觉得她的脚竟是十分好看。 “我是东门家的嫡女。”她柔柔弱弱的语气打断了我的思绪,“来、来的时候,我父亲与我说了!东门家的嫡女,只嫁北冥太子为妻,谁与拜堂并不重要,只要——只要别睡错了人就行了。” 这话一出口,我几乎是瞬间就嚼到了自己的舌头,一颗心几乎是瞬间被一片卧槽之感淹没!东门哲啊东门哲!我现在可真是明白过来了!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感情原来是因为姜越老就越黄啊!丫多好一大家闺秀,给你教育成这样的! 不过冷静下来想想,东门哲也真是无奈,毕竟他养了多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如今竟要白白嫁给一个前途渺茫、喜欢男人的“瘸腿”。 我恍惚之中,不知阿誉何时被身边的人送了出去,但是直到阿誉走了。我才忽然想起来,忘记问阿誉他所谓的方方哥哥是什么人了。 但是我如今自身都难保,也顾不上去询问别的人了。我再一次问过了身边的如意,现在是什么时间。如意告诉我还有半个时辰就要午时了,我是在是有些沉不住气了,于是忍不住冲他挥挥手,喊他去地道中看看情况。 他领命而去,我却把目光投射到身边的刘青守身上:“你对太后的保证,朕听到了。” 刘青守有点疲惫的脸庞,一时间有些抽搐,膝盖一软就跟着跪下了:“皇上!臣定当尽心竭力!尽心竭力为皇上医治!哪怕是搭上臣的这条性命!也在所不辞!” 又是些没滋没味的忠义之词,这些年倒也真是听厌倦了,于是我忍不住摆摆手,同他说道:“朕不要你的性命,你治不好朕,朕也不会怪你。朕只有一个要求,希望你能够做到。” 刘青守低着头,也不知在想点什么,我缓了口气,继续说道:“那个乌头,还有剩下的么?若是有,就给朕一些吧。” 刘青守一时间抬起头,似乎是有些愕然。 我还想再对他说什么,如意却是已经去而复返。他回来的时候,低着头,表情似乎是有些凝重。 “怎么样?走了没有?” 如意脸上微微僵硬了一下,但是马上就扯起一丝笑,点头说道:“奴才刚瞧了,地道里没人,可能是从大路走了,皇上您再等等,再等等就到!” 我盯着如意的脸很久,心中不停地安慰着自己——如意总不会骗我的,一定不会! “去拿乌头来,朕要用。”刘青守似乎还是有些迟疑,毕竟乌头的毒性很大,他猜不透我将会做什么。 “刘青守!你是看朕不行了!所以不听朕的了么!” “臣不敢!”刘青守的脸色一时间有些惨白,再次给我磕头,然后匆匆退下去,前去给我拿药。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远去,心中终是浮现出一丝释然——是的,所有人都不知我心中所想。都不知我为什么会要乌头这种毒物。 其实我策划这场见面,已经很久了。 我今天,一定要见到他,我要把最毒的乌头涂抹在我的唇上!等他来的时候,我会拼尽我全部的力气,吻上那人的唇。 我早就打算好,既然生不能得到他的心,死时不妨将他的心跳给带走! 当然前提是他能来。 我觉得,如意总不会骗我。 我想,总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