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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直走到半山腰时,朝阳已经露出大半,他向树丛里喝道:“滚出来。”
三个人分别抱着鸟铳走出来,呆呆地向督公行礼,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汪直脚步不停往山上走,三人不远不近地跟随。
“你错了。”汪直走进亭子,冷冷地盯着胡桂扬,只是十几岁的少年,脸上却有着大将军一般的杀伐之气。
“哦?”胡桂扬扭头看向三九弟。
胡桂大没有因此抬起手臂。
“根本就没什么五行方位,今晚……不对,昨晚镇压妖气的人只有李孜省一个人,广寒殿跟北方水位哪来的关系?它明明在西北方,你胡说八道一通,只是因为看到太掖池里的水?至于请进宫的和尚、道士,我也是被你绕晕了,皇城里好几座庙宇,哪年不请进来一批僧道?跟五行方位有个屁关系?”
“错得这么严重?不好意思啊。”胡桂扬脸上的微笑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好像还很得意。
“你竟然说陛下亲自主持什么中央土位……”汪直愤怒得脸都红了,想必因为这句话受到了指责,“还说自己见过覃吉老太监,覃吉至少二十年没出过皇宫半步,一大堆人能为他作证。”
“是吗?估计是有人冒充他,否则的话,为什么要叫谭喆呢?”
亭外的袁茂忍不住上前说道:“谭喆当然不是覃吉,他是……”
“闭嘴,轮不到你说话。”汪直转身斥道,愣了一下,脱口骂了一句,“你们在我面前竟然敢拿神枪!”
袁茂脸一红,急忙将鸟铳扔到地上,另外两人扔得更快,樊大坚小心地说:“铳里没有火药,也没有铅弹,连……”
“通通闭嘴,待会你们三个都去抬尸体,然后跟尸体躺一块,别再让我见着。”
樊大坚的老脸也是一红,悄悄地退到一边。
汪直转身重新面对胡桂扬,“数你事儿最多,话也最多,我也是瞎了眼睛,居然听信你的话……”
“这不叫瞎眼。”胡桂扬纠正道。
“嗯?”汪直紧皱眉头,没明白什么意思。
“听信我的话,这叫耳朵软,不叫瞎眼。”胡桂扬解释道。
汪直一跳几尺高,“胡桂大,你立刻把胡桂扬杀了,再晚一会,我连你一块杀。”
胡桂大抬起左臂,对准三六哥,右手按在肘部,迟迟没有射出暗器,反而慢慢垂下左臂,轻轻抖了两下,从袖内掉出一只机匣。
胡桂扬仍在微笑,汪直脸上的怒气逐渐变为困惑。
“三六哥猜错了一些细节,但是也有猜对的地方,对不对?”胡桂大向汪直问道。
“我让你杀了他,这就是答案。”
胡桂大摇摇头,“我杀人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可现在杀死三六哥对我没有好处。”
汪直的目光转向胡桂扬,“那运气就到你这边了,杀死这个愚蠢的小子,跟我一块进宫。”
胡桂扬想了一会,弯腰拣起自己此前扔掉的机匣,托在手里看了一会,一挥臂,将它抛向山下。
“不管怎样,我有一件事猜对了,的确有人想要刺驾,而你也的确救驾成功。汪直,你不必感谢我,但也用不着恩将仇报?”
汪直的脸是这世上变化最快的一种东西,笑容出现得如此自然,既天真无邪,又自然随意,好像早就憋着笑意,实在忍不住了才噗嗤一声笑出来。
“呵呵,上山的时候我还想,要是这两个家伙一看到我就互相出手怎么办?那死得可太冤了。结果你们一点动手的意思都没有,我忍不住挑拨一下,结果被你们看穿啦。”
胡桂扬、胡桂大都不吱声,汪直转身向外面的人说:“我装得不像吗?你们当中还有谁看出来了?站出来让我瞧瞧。”
所有人都摇头,没人敢站出来,尤其是袁茂等三人,只觉得匪夷所思,完全没听懂是什么意思。
汪直走到胡桂扬面前,想要拍拍肩膀,发现太麻烦,只好在胳膊上轻轻拍了两下,向胡桂大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然后说:“我立功了,你们也立功了,但是事情还没完,要继续追查下去。”
“赵家义子几乎全军覆没!”胡桂大提醒道,一点也没有“立功”的感觉。
“人是你们杀的,但你们也是受害者,不必为杀人负责,应该找幕后的策划者报仇。”
“云丹与何百万?”胡桂大语气尽量平淡,没敢表露出心中的羞愧与愤怒。
汪直没有回答,又一次转身面对亭外的弓弩手以及三名外人,“你们这些人比较麻烦,昨晚听到的事情太多了……”
十几个人全跪下了,弓弩手们齐声发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
等到声音渐歇,跪在弓弩手们身后的樊大坚高声道:“厂公……不不,督公,我们三个才真是什么都没听到,我们一直在半山腰,离这儿还远着呢,不信你试一下。”
听到“真是”两个字,几名弓弩手扭头怒视老道。
汪直想了一会,指着弓弩手们说:“你们是我的人,我看着,谁敢泄露半个字——所有人一块连坐。”
众人一块磕头谢恩,赌咒发誓绝不敢乱说话。
汪直又指着袁茂、樊大坚和躲在两人身后几乎看不到人的赖望喜,“不管听没听到,你们三个都很多余……”
袁茂反应最快,马上道:“我们协助胡桂扬……捉妖,他有功劳,我们也有。”
胡桂扬走到汪直身边,“那些是你的人,这三位是我的人。”
再早一会,袁茂也不会承认,现在却点头称是,樊大坚和赖望喜更是一口一个“胡老爷”。
“天亮了,咱们别站在这里,还是回内校场。”汪直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稍稍松了口气。
路上的尸体都被收走了,沿路的各个衙门仍未开门,街道上见不到其他人。
内校场也已经被收拾过,干干净净,连血迹都不见一点,好像昨晚什么都没发生。
汪直带着胡桂扬、胡桂大进入小厅,其他人等在外面,心中虽然好奇,却要尽量站得远一些,以免受到怀疑。
小厅里没变样,临时搭建的小床还在,胡桂扬也不客气,直接躺上去,长出一口气,“从来没这么困过,连饥饿都感觉不到了。”
胡桂大谨慎地站在门口。
汪直坐到一张椅子上,对胡桂扬的懒散已经有点习惯了,“就算困死,你得等会再睡。”
“嗯,我听着呢。”
汪直摸摸茶壶,发现是凉的,只好放弃,“千错万错,你有一件事没错,的确有人想要刺驾。”
虽然已有预料,胡桂大还是大吃一惊。
汪直不喜欢胡桂扬的无动于衷,于是看向胡桂大,“你什么都不要问,因为我只能说到这里,别的事情不能透露。”
“啊……”胡桂大本来就没想发问,因为他还沉浸在茫然之中,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越显困惑,汪直越满意,“刺驾阴谋被挫败了,真的是……但这不只是你的功劳,胡桂扬,即使没有你的提醒,刺驾也不会成功,你只是……只是……”
“只是证明既无妖狐,也无神子。”胡桂扬用这句话表示自己并没有睡着。
“对,就是这样。不对,连这也不是你证明的,总之……你们两个顶多算是知情者,本应除掉,以免后患。”
汪直故意停下,可这一招不好用,胡桂扬仍然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门口的胡桂大也只是脸稍变。
“但你们还有点用处。”汪直意兴阑珊,语速加快,“西厂很快就会重新开张,你们两个都得给我做事。”
“什么事?”胡桂大问道。
“还是从前那些事,你们赵家义子最擅长的,抓捕装神弄鬼的妖贼,尤其是云丹、何百万等人。”
“他们两个还没被抓吗?”胡桂大有点吃惊。
“他们两个都不在宫里,我已经派人去抓了,但是未必能找得到,就算他们落网,肯定还有余党需要追查,这都是你们的任务。”
从昨晚到现在的转折太多、太剧烈,胡桂大一时还没法完全接受,可心里已经开始琢磨了,“我们以什么身份加入西厂?”
汪直笑道:“当然是锦衣卫,开始是校尉,捕灭云、何贼党之后,立刻就能升职。”
“我昨晚杀过的人……”
“不追究了,就对外宣称是中毒。”汪直没将死人当回事。
胡桂大看了一眼三六哥,“我愿意加入西厂,只要……厂公能保证我的安全。”
“我到现在都没杀你,这就是最大的保证。”汪直冷淡地说,然后看向床上的人。
胡桂扬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胡桂扬!”汪直叫了一声。
胡桂扬慢慢扭过头,“我听着呢。”
“我可没邀请你加入西厂,这是命令,也是你唯一的活路。”
胡桂扬又露出他那不合时宜的微笑,“我在想,我还是去锦衣卫南司。”
“南司?谁给你选择的权力?”汪直对这个家伙有着说不出的讨厌。
“西厂的任务是抓捕妖贼,可我太懒,受不了满天下抓人的苦头,南司寻找妖仙,我倒是能帮上一点忙。”
汪直从椅子上跳下来,大骂了一句,“整整一晚上你都在给我说这个是假的,那个也是假的,现在却说你能找到妖仙?当我是傻子吗?”
“天机术有一种匣子,比我们兄弟拿到的都要好,里面装着奇怪的玉佩,能够御剑搬物,我亲眼所见,所以一定要查个明白。”
“抓住云丹、何百万这些人,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
胡桂扬重新仰而卧,眼前出现何三姐儿御剑的场景,一点一滴历历在目,“谁说真相就一定在这两人手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