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氏跌趴在地上,手臂撑着地面,还没坐起来便连着呕出两口血来,脸色更是灰白的像个死人。
宋氏这些天本就病的厉害,憔悴的不成样子,苏定文的这一脚又是盛怒中毫不保留力气的一脚,且真真切切落在了宋氏的心口上,直踹地宋氏眼前一阵阵发黑,连呼吸都不顺畅了起来,瞧着好似随时都会死掉一般。
宋氏这次的吐血决不同于上次的怒火攻心,血气翻涌,而是真真切切地被踹吐了,只怕是伤到了心脉才会如此。
高妈妈完全没料到苏定文进来便动手,而且下手这么狠,跟要宋氏的命一般。眼见宋氏倒在多宝格上爬都爬不起来,只连连的呕血,高妈妈半响才尖叫一声扑了过去。
“夫人!”
她将宋氏抱进怀中,宋氏半天才晃过劲儿来,她瞧着苏定文,半张脸和半个胸膛沾满了血色,惨然地道:“老爷为何……”
苏定文怒目盯着宋氏,心里虽有些懊悔下脚太狠,面上却依旧盛怒难言,见宋氏到这会儿还不知悔过,竟敢质问他,苏定文一时的懊悔都淡了,冷声道:“为什么?你倒是还有脸问爷问什么?爷问你,六丫头当真在庄子上养病?”
宋氏一听苏定文这话,再想到能令苏定文如此暴怒之事,便知事情一定是泄露了,她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连要夺眶而出的眼泪都生生僵在了眼眶中。
宋氏只觉苏定文的眼神极为吓人,憎恶决绝,他这种眼神登时像千万把利刃刺入她的心窝,比那一脚更疼的,是她碎成一地再也捡不起来的一颗心。
宋氏觉得很冷,冷的好像一下子被丢进了冰窟,再难感受到一点暖意,而且她有强烈的预感,自己这一辈子都要呆在这样的冰窟中,再难出去了。
头前在府中她和苏定文闹的那几次,苏定文也曾动手打过她耳光,也曾用厌恶的眼光看着她冲她咆哮,可宋氏心里知道有两个嫡出的儿子,三个嫡女在,有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少年结发的几十年情义在,苏定文终究会原谅她,不过是怒的时间长短罢了。
可这次,宋氏从苏定文的眼睛中看到了决绝,她很清楚自己的夫君,他一旦有了决定便再也不会回头。
宋氏惊恐惊惶起来,她不顾浑身疼痛爬起来,扑到了苏定文的脚下抱着他的腿,求着道:“老爷妾身知道错了,六丫头不见了,妾身不该瞒着老爷,是妾身没有做好主母的本分,可六丫头也是妾身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出了这等事妾身也痛不欲生啊……啊!”
宋氏的身子被苏定文狠狠甩了出去,再度跌趴在地上,苏定文冷声道:“到了此时,你竟然还没一句实话,六丫头是因为什么不见的?你做了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如今自食恶果,害了亲生的女儿,还想着要欺瞒于我?六丫头那么蠢果然都是随了你!”
宋氏听的身影摇晃,颤抖着唇,哆嗦着道:“老爷都知道了?老爷……老爷是如何知晓的?”
苏定文目光冷漠盯视着宋氏,嗤笑了一声,道:“怎么知道的?呵,你真以为这穗州府是苏家的天下啊?任你一手遮天,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还能一点风声不透出?我看你真是蠢不可及!丧心病狂了!”
宋氏瞧着连嘲带讽的苏定文,双眼慢慢烧红了起来。
宋氏是家中的嫡幺女,从小也是被娇宠长大的,夫君又是表哥,婆婆对她也疼爱有佳,子嗣上也极为争气,几乎一口气就生下了两儿三女,后宅虽然苏定文也有小妾,可那些小妾不过都是摆设罢了。
宋氏活了这么大,实在是太顺了,这顺也养成了她傲视一切,不可一世的要强性子。这么多年,唯一让她难受过的便是苏璎珞姐弟,便是夫君背着自己在外头养外室还生养子女的事情。
宋氏虽然擅嫉,可她到底是古代女子,从小接受三妻四妾的教育,苏定文有妾室,可那些妾室都是宋氏安排的,苏定文可以有庶出子女,可那些子女也要是宋氏允许出生的。
苏璎珞和苏景华却是夫君瞒着自己在外头偷偷生养的,而且苏定文是士大夫,宋氏很清楚夫君,若非动了真心,他是不可能干出给妓女赎身还养外室这样出格的事情的。
故此苏璎珞姐弟在宋氏眼前晃,简直就是苏定文背叛自己,爱上她人的铁证,叫她怎么能容得下他们姐弟,尤其是苏璎珞那张祸国殃民的妖媚脸蛋,宋氏每多看一眼便多恨一点。
苏璎珞本好好捏在宋氏的掌心也就罢了,偏偏她开始性情大变,偏偏她开始脱离了宋氏的掌心。
好强的人更容易走火入魔,剑走偏锋,宋氏便是如此,越是拿苏璎珞没有办法,她便越是无法搁下此事,越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彻底拔掉这颗眼中钉。她不是不知道这次的计划太过胆大,有很多不周全的地方,可是她停不下来,控制不住自己。
宋氏觉得自己确实是丧心病狂,走火入魔了。为了一个庶女,不仅将自己给搭了进去,连带着还搭进去一个嫡女,不仅如此,最后那庶女却毫发未损,还得了苏定文的青眼和疼惜。
宋氏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再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人了,她望着满脸冰冷的苏定文,突然凄厉的惨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厉害,笑的眼泪都落了下来,直到因胸膛震动又呕出一口血来,宋氏才摸了一把嘴角,瞪着微微呆愣的苏定文。
她蓦然神情一厉,道:“是,我是蠢不可及!我蠢就蠢在不该相信你的话,苏定文!当年是谁说过娶了我便满足了,是谁说过要一辈子待我好,那些海枯石烂,那些山盟海誓,我根本就不该相信!”
苏定文被宋氏历目质问,面上露出一丝不自然,接着却是冷哼一声,满脸的不以为然,道:“我说的话从来都作数,这么多年我还不够给你嫡妻的尊荣和脸面吗?是你自作孽毁了我对你的情分!”
宋氏惨笑,道:“我自作孽?呵呵,这么多年我有那点对不住你?自嫁给你我上敬公爹婆母,中让妯娌小姑,下疼爱子侄族亲。在外我为你结交各府夫人们,打点好各层关系,内我为老爷劳心劳力管理中馈,主持庶务,我任劳任怨,便是大着肚子我也没歇息过哪怕一日,我不是容不下庶出子女,容不下你的美妾娇儿,我哪次有了身孕没有为你安排妥当?你说!”
见苏定文蹙着眉,一言不发,宋氏继续道:“是,你的妾室姨娘是不多,可前前后后也有五个!通房丫鬟便更莫要提了,我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非就要在外头安置一房外室,还将儿女养到四岁都瞒得我严严实实的!”
宋氏因太过激动,咳了几声这才又惨然道:“你不喜欢我给你安排的妾室,那也好,我可以在外头的良家子中给你寻好的来,可你呢,你竟然去养窑姐妓子!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外头生养了儿女,置办了小家,让我成为那些夫人太太们眼中的大笑话,这就是你给我的正室主母的体面吗?!”
苏定文一时面色铁青,道:“不过是个外室,她已死了十年了,你有必要揪着这个不放吗?而且这也不能成为你残害庶女的借口!你休要和我扯这个!我前后是有五个姨娘,除了新抬的青绸,还有木讷无宠的刘姨娘,其她三个姨娘她们人在哪里?姜姨娘常年有病是为什么?其她两个姨娘她们是怎么死的,你真当我一点都不知道?那些个通房丫鬟更是,没一个能有孕的,你真以为我是傻子不知道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吗?我若是不给你嫡妻元配的体面,我若真是那等宠妾灭妻的,光是这些腌臜事儿就够休你几回了!”
宋氏见苏定文额头青筋暴起,说出这等话来,一时又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眼泪都一行行涌了出来,竟状似疯傻了一般。
宋氏也知道,有些事情本就是各自心知肚明,挂着一条遮羞布粉饰太平,如今她和苏定文已将最后那块遮羞布给彼此扯开了,以后夫妻也算走到了绝路末路上,不可能再回转了。
她的夫君从现在起已算是死了,她还有什么可怕的?她大笑着望着苏定文,眼见苏定文惊吓地退后了两步,宋氏才猛然挺直了腰板,止住了笑声,道:“休我几回?呵,这才是老爷的心里话吧,那妖精死了这些年,老爷果然还都记在心里头。她们都是好的,只我是恶毒不贤的!你真有本事便休了我啊!你休了我!我恶毒?我不贤?哈,曾经闺阁中我也是连踩死只蚂蚁都于心不安的,是谁?是谁将我害成如今这般模样,夜里睡不着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也觉得面目全非,可这都是我的错吗?!”
宋氏说着眼泪又成串流了下来,道:“我真后悔,当初母亲为何要将我嫁给表哥你,倘若不是如此,倘若没有那些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没有那些海誓山盟,痴心不悔,我也就不会有奢望,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苏定文,是你毁了我!是你!”
苏定文面色铁青,又被宋氏的句句质问弄的连连退步,面上青红交加,终是怒道:“你少胡搅蛮缠,也莫要以为我不敢休你,等回到京城禀了母亲,我自会给你一纸休书!”
苏定文言罢,一甩袖子转身大步离了正室。门帘被大力甩上,宋氏呆怔怔跌坐在地上再没了半点生气,整个人颓败如死了一般。
而苏定文出了院子便唤了两个庄子上的婆子令其看守着院子,不准宋氏再出院门半步。
庄子本就不大,院落紧邻着院落,宋氏那边的动静很快就传到了锦绣苑,彼时璎珞正关了门独自坐在床上练瑜伽,闻声她放下腿跳下床,外头便已响起了草儿的禀声。
璎珞喊了进,草儿才推开房门快步入了内室,笑着道:“姑娘,老爷来庄子了,奴婢听到正院那边隐隐有争吵声。”
璎珞不由扬了下眉,昨日傍晚秦严才方和她议定了事,今儿苏定文便来了,冷面男的效率够高的啊。这人除了残暴点,貌似其他地方还不赖,办事靠谱的很呢。
想必经此一事,苏定文和宋氏会完全决裂,以后宋氏这个主母只能成为摆设,宋氏想要拿捏自己和弟弟该是不能了吧。
璎珞想着心情飞扬了起来,长长出了一口气,眯着眼想了想,招手令草儿靠近,低声吩咐了几句。
草儿转了转眼珠,嘻嘻一笑,应了声便快步出了屋。
苏瑛蓝的蔷薇院,墙角下的花圃中种着一片早菊,如今虽还未到季节,却已经含苞吐蕊,红黄交错,舒展枝叶。
苏瑛蓝一身水红色的艳丽衣裙就站在靠墙的花圃中,正踮着脚尖使劲听着隔壁院落的动静,脸上满是激动和兴奋。
她住的蔷薇院正好就在宋氏所住正房的背后,从这里隐隐约约就能听到争吵声,尤其是宋氏尖利的叫声,不时便能传进一两声到耳中,想到平日里端着嫡母架子从来高高在上的嫡母如今叫的犹如杀猪一般,苏瑛蓝便眉眼含笑,高兴地想放声高歌。
片刻,正院那边没了动静,苏定文离了正院,苏瑛蓝才意犹未尽地跳出了花圃进屋捧了杯茶水含笑品了起来。
她正哼着小曲,外头却突然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接着大丫头百灵便掀帘冲了进来,喘着气,神情极为惊慌。
苏瑛蓝皱了眉头,重重放下茶盏,怒道:“这是干什么,没规矩!”
百灵抹了把快要流进眼睛的汗水,却道:“姑娘,不好了,出大事了!”
苏瑛蓝听她声音颤抖不由直起了背脊,神情也紧张了起来,就听百灵道:“姑娘也知道我和青香是一块进府的,那时候一起跟着妈妈们学规矩,也算有几分交情,平日也能说着话,年前青香被定给了老爷的长随听白,方才青香偷偷告诉奴婢,她从听白那里得到的一个消息,这消息是有关四姑娘您的。”
百灵一口气说罢,苏瑛蓝已急的摆手,道:“你倒是说正事啊!”
百灵目露惊慌,道:“听白说,六姑娘已经被老爷寻到了,原来六姑娘运气好,那日在路上遇到了前来穗州公干的靖王世子一行,结果被带回了军营,如今六姑娘已经被老爷悄悄送回院子去了,可坏就坏在,六姑娘居然告诉靖王世子等人说她是苏府的庶出四姑娘,如今外头人只怕都以为被掳出府去的是姑娘您啊!”
百灵的话令苏瑛蓝一怔之后,面色大变,猛然站了起来,声音尖利地道:“这个贱人,竟然如此害我!”
苏瑛珍就算是运气好中途被救了,可闺誉却也毁没了,她竟然扬言自己是庶出四姑娘,如此坑害自己。苏瑛珍是嫡女,而自己不过庶女,还是生母不得宠的庶女,在父亲的眼中,嫡女自然要比庶女要值钱的多。难保父亲不会用一个庶女去换嫡女,就势便让自己来背这个黑锅!
苏瑛蓝越想面色越是惨白,她双拳紧握,来回在屋中走动着,焦急地咬着唇思量着,接着她一跺脚,面上露出厉色来,大声道:“我找她算账去,想让我替她遭罪,没门!”
苏瑛蓝说着一阵风便冲出了屋子,直直便往苏瑛珍的院子奔去。
苏瑛珍被苏定文悄悄送回来,她只以为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吩咐丫鬟沐浴更衣,收拾好后换了件石榴红夏裳坐在窗户边由着丫鬟给她梳理头发。却于此时,苏瑛蓝和看守院子的婆子推搡着冲了进来,苏瑛珍正恨着苏瑛蓝,见她自己竟敢送上门来,当下便跳了起来,一脸厉色地冲着苏瑛蓝奔了过去,口中喊着,“贱人,我弄死你!”
苏瑛蓝也正在火头上,见苏瑛珍奔过来,顿时也挥舞着手臂打了过去,尖声道:“苏瑛珍你歹毒阴损,不得好死!”
两人针尖对麦芒,眨眼间便滚成一团,打在了地上,又抓又踹又踢的,尖叫声惨叫声,声声响起。
婆子的拉扯声,劝阻声也透过院墙不停的往外传去。
而苏定文离开正房,便亲自提审了青嫣和青菲以及宋氏几个涉及此事的陪嫁婆子,外院管事等,苏定文到底为官多年,官威骇人,手段威慑力都非宋氏能比,加之此事发展到现在这种局面,下人们也都知道兜不住了,都争取坦白从宽,不过小半个时辰,苏定文便将事情查了个清清楚楚。
宋氏如何谋害璎珞,如何知道人贩子的信息,如何和人贩子搭上话,如何于人贩子里应外合偷人出去,又打算怎样善后……苏定文全数弄了个清清楚楚,只因两个人贩子的供状,还有苏瑛珍交给苏定文的纸条,却叫苏定文认定了是苏瑛蓝洞察了宋氏的阴谋,故意骗苏瑛珍到后花园。
人贩子将苏瑛珍错认成了璎珞,便阴差阳错地将苏瑛珍给带出了府,至于青嫣和青菲坚持亲眼看着璎珞被带走的话,苏定文只当是她们怕办差不利,宋氏会严惩便撒了谎。
几个女儿的功课苏定文往常也查看过,而苏瑛蓝是庶女,为了讨父亲喜欢更是花大工夫练过字,并且总拿写的大字寻苏定文指导,故此,苏瑛蓝的字迹苏定文是很熟悉的。
他摊开那张纸条,瞧着上头熟悉的字迹,只恨得将纸条撕了个粉碎。自己的小女儿是个蠢货,这个四女儿明显也不聪明,不仅如此,还残害姐妹,心狠手辣,太令他失望了。
苏定文正气血翻腾,却于此时下人来报,说苏瑛蓝和苏瑛珍在院子里打了起来。苏定文闻报,差点气个倒仰,怒气满身便往苏瑛珍的院子大步而去。
苏定文到时,苏瑛珍和苏瑛蓝已被婆子们强行拉开,两人的鬓发早已散乱,衣衫不整,浑身尘土,脸上脖上更是挂着血线,形状极为狼狈。
瞧见苏定文,苏瑛珍率先挣扎着要从强拉着她胳膊的两个婆子手中脱离,血红着眼睛,大喊着,“父亲,你快处置四姐姐,害我不说,如今我回来了,她还不死心要来亲手打死我,她太恶毒了!”
苏瑛蓝见苏瑛珍恶人先告状,顿时泪如雨下,哭的梨花带雨,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道:“父亲,我担忧六妹妹的病,前来探病,六妹妹二话不说便冲上来打我,说什么我害了她的清白,毁了她一辈子,我根本就听不懂了六妹妹在说什么。父亲,您看六妹妹都将我打成什么样子了,父亲要为女儿做主啊。”
苏瑛蓝跑来寻苏瑛珍就是要将事情闹大,要揭穿苏瑛珍养病的假象,让庄子上的下人们都知道苏瑛珍根本就没有生病,就是失踪了,减少苏瑛珍坑害她企图李代桃僵的可能性。
苏定文瞧着两个不成样子的女儿,只气的眼冒金光,一个愚蠢的非但不乖乖装病,掩人耳目,竟还和人大打出手,生怕外头人不知真相。一个更是黑心黑肺,没害成妹妹便不甘心,妹妹一回来便迫不及待来再捅上一刀。
对于苏瑛珍,苏定文心中早有决断,已懒得再搭理,故此苏定文锐利的目光便直直盯向了苏瑛蓝,这个女儿大概是以为苏瑛珍再也回不来了,大概还不知道她写的那字条落入了自己手中,这才敢如此理直气壮的向自己告状。
不仅妻子将他当傻子愚弄,连这个庶女也敢如此,苏定文冷笑着上前,抬手便给了苏瑛蓝一个耳光,直打的苏瑛蓝神情发懵跌倒在地,他才沉声道:“堵住她的嘴,丢回院子去,派两个婆子看着她,再让她出来兴风作浪,你们便莫吃苏家这碗饭了!”
婆子们应声上前,还不待苏瑛蓝反应便扯了汗巾堵了苏瑛蓝的嘴,扭着她的胳膊带了下去。苏瑛珍面露喜色,尚没来得及高兴,苏定文便两步过去一巴掌也甩了上去,骂道:“蠢货!”
骂罢,他再没兴趣和苏瑛珍多说半句,甩袖便离开了。
其后两日苏定文一直呆在庄子上,雷厉风行处置了一大批涉事的奴才,而这些人都是宋氏的心腹之人。苏定文手段果决狠辣,又对庄子上的下人们一番恩威并施,一时间下人们战战兢兢,再不敢多言一句,连私底下的嚼舌之语也禁了,庄子因这一番变动陷入了沉寂,连往常夜里蹿动偷食的老鼠似乎都察觉了风向躲着不出了。
而璎珞的锦绣园却一直置身事外,璎珞每日悠哉的看书写字,兴致来时做些针线,对外头的一切都充耳不闻,似这一切都和自己无关。
这日傍晚,苏定文派婆子来传话,让大家收拾行李,准备一下,明日一早离庄回府。
翌日天不亮璎珞便坐上了马车,这回她却只和苏瑛紫同车,苏瑛蓝是被婆子们抬上马车的,据说她生了重病。而苏瑛珍也因感染天花被留在了庄子上,宋氏担忧小女儿,不愿意回府,加之她日夜操心病倒了,也被留在了庄子上,唯有苏瑛玥一人坐着马车,随苏定文回府。
璎珞想,苏瑛珍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了,而宋氏许是回京前也不会再回府去,她坐在马车中想着出府时的忐忑紧张,想着刚刚穿越而来时的险恶环境不由舒展着身子抿唇笑了起来。
一行回到城中苏府已是掌灯时分,璎珞回到落英院中刚用了膳食,便早早歇下。翌日一早用过膳,便有丫鬟来禀,道苏定文在梅园的花厅中有事和几位姑娘说。
云妈妈陪着璎珞,带了草儿和雀儿往梅园去,一行人刚走到梅园的门口便瞧见对面也有一队人在缓缓接近,璎珞瞧过去,正是刘姨娘带着丫鬟过来了。
璎珞远远地冲刘姨娘点了下头,迈步便往梅园中走,却闻刘姨娘自后头出声道:“三姑娘留步。”
璎珞不得不停下了脚步,站定了望去。
刘姨娘今日穿着一件铁锈色缠枝菊花的对襟褙子,下头是墨绿色的罗裙,头上简单的绾了个圆髻,戴着赤金牡丹的步摇,她容貌不过中上之姿,只皮肤却极为白腻润泽,到底已年近三十,不知是平日过的不大顺心,还是昨夜没能睡好,眼角的细纹和眼底青痕在晨光下极为明显,眼睛也有些微微红肿。
璎珞于刘姨娘对视,自刘姨娘的眼眸中却是什么情绪都不曾瞧到,一时间璎珞没有开口,刘姨娘竟也盯着璎珞未曾说话,半响刘姨娘才缓缓扯了下唇角,温和一笑,道:“四姑娘以往有些不懂事,伤到了三姑娘,虽是姐妹间总会有些小打小闹,但到底是四姑娘有错在先,三姑娘如今还回来,也是正当正理,婢妾是四姑娘的生母,今儿代四姑娘给三姑娘道个歉,还望三姑娘能大人雅量,和四姑娘冰释前嫌。”
刘姨娘说着冲璎珞缓缓福身一礼,那样子说不出的恭谦和气,让人难以生出防备来。
璎珞却是心下警觉,往旁边让了一步,未受刘姨娘的礼,只道:“刘姨娘客气了,只我却不能十分听得懂刘姨娘的话,什么叫我如今还回去也是正当正理?姨娘这话倒好似我将四妹妹怎样了一般?我可不敢承受姨娘这话,至于以往我和四妹妹之间的不愉快,虽则四妹妹确实在我身上留下了许多烙印疤痕,但我们到底身上流着同样的血,正如姨娘所说,亲姐妹间打打闹闹的,我自大人雅量,又做姐姐,不会和妹妹一般见识的,故此姨娘也不用为此特意道歉。”
璎珞言罢冲刘姨娘点头一笑,带着云妈妈等人便转身快步进了梅园,根本就不给刘姨娘再度纠缠的机会。
刘姨娘身影微僵,目光盯着璎珞的背影,眼眸中到底泄露出两份深掩的锐利来。
昨日苏瑛蓝是被下人们扶进府门的,回到苏府便被拘进了彩霞院中养病,她听闻此事便知庄子上定然是出事了,更莫说宋氏和苏瑛珍都未能回府。
她听闻老爷禁了苏瑛蓝的足,令其在彩霞院养病,不准任何人去探视,便知苏瑛蓝被牵连其中了,费了很大的力气这才夜半潜入彩霞院见了苏瑛蓝一面,得知了一切。
苏瑛蓝再三向她保证根本就没写过任何字条,她也相信自己的女儿没有任何必要欺骗自己,那么那张骗了苏瑛珍的字条只可能是这个三姑娘安排的。
好一个懦弱可欺,一向绵软愚蠢的三姑娘!
她方才想用话诈上三姑娘一下,她料定了像三姑娘这个年纪,就算再是老谋深算,面对胜利时也免不了心浮气躁,得意洋洋起来,这时候用话一诈定然是一诈一个准,只要三姑娘言语中透出点漏洞来,她便可以跑到苏定文面前哭冤,即便不能彻底将苏瑛蓝洗清,起码也能让苏定文心中存疑,不至于一下子将苏瑛蓝给打入地狱去。
可她却没想到这位三姑娘竟半点不上当,如此的警觉老道,说话滴水不露,还堵得她连回话的余地都没有……
刘姨娘抿了抿唇,半响才深吸了一口气,移步紧随进了梅园。
璎珞到了花厅,却见苏定文高坐上首,他身旁站着一个美妇人正伺候茶水。那美妇人穿着一身豆绿色遍绣缠枝蔷薇的对襟长褙子,腰身纤细高挑,眉目清丽温婉,虽瞧着年岁已不小,面容却不见半点老态,神情上反倒多了少女缺乏的恬静安然之气,她的眉目和苏瑛紫还是颇多肖像的,故而不难猜测身份。
璎珞这还是头一回见到姜姨娘,不由多瞧了两眼,突见姜姨娘也看了过来,冲璎珞淡淡一笑,福了福身,道:“妾见过三姑娘。”
姜姨娘举止落落大方,望过来的眼神带着几分亲善之意,璎珞侧身还了半礼,又向苏定文请了安见了礼,这才在东边的圈椅过去。
落英院离正院这边最远,故此璎珞到时,苏瑛玥和苏瑛紫皆已在坐了,姐妹见了礼,便按齿序落了座。眨眼苏景华也到了,青姨娘及刘姨娘也站在了苏定文身旁。
见人来的这般齐整,璎珞约莫也猜想到了苏定文要说什么,宋氏和苏瑛珍不回来,总得有个台面上的说法。
果然就见苏定文放下了手中茶盏,也不多拉扯便道:“今日为父叫你们来就是想要告诉你们,这次到出府你们六妹妹突然得了重病,大夫原以为是感染了天花,后来确诊却不是,而是一种类天花的极古怪的病,这种病大夫并不知道怎么医治。为父心中担忧便上普济寺为你们六妹妹祈福,遇到了普济寺的慈严方丈,大师为你们六妹妹卜了一卦,言道你们六妹妹这次生病并非简单的疾病,而是业障的积累,乃是业障病,靠医药是解决不了的,需得出家来消除自己的业障,方才能保得一命。故此为父已经决定忍痛让你们六妹妹到侯府家庙中修行。此事为父已修书你们祖父母,念及你们六妹妹的病情危急,便不让她再回家中了,今日便有人送你们六妹妹直接回京赶往家庙。”
苏定文言罢舒了一口气方才长叹一声,又道:“你们母亲太过伤心,加之前些时日的病症一直没能将养好,这便病倒了,府中琐事多,不利于她养病,为父便令你们母亲在田庄上养病,回京前也不会再回来府中。还有四丫头,得知此事非但不为妹妹伤心,还跑去冷嘲热讽,落井下石,如此凉薄尖刻,半点女子该有的贞淑懿德都没有,实在令为父失望,已罚她在彩霞院中禁足思过,好好学学女戒女则,回京前也不会再出来走动了。”
璎珞敏锐的感觉到对面站着的刘姨娘又将目光投射了过来,她抬起眼眸轻扫了眼刘姨娘,眸中清朗明净,冲有些愕然的刘姨娘淡淡笑了下,方才又低了头,余光分明瞧见刘姨娘身子僵硬了下,交握在身前的手扭成了一团。璎珞心中有些好笑起来。
以往苏瑛蓝百般欺负苏璎珞时不见刘姨娘表示半点,如今苏瑛蓝不过是小受惩戒,刘姨娘倒跳出来了,就好似苏瑛蓝遭受陷害多么委屈可怜一般,真真是可笑,难道这世上就只允许你迫害别人,不许别人反击回来吗?
苏定文却继续道:“如今你们母亲不在,府中也不能没个掌事的,为父再三考虑,决定在回京前先由姜姨娘接管中馈,你们可有什么意见?”
璎珞闻言双眸微闪了下,偷偷瞥了眼坐在身边的苏瑛玥,却见她闻言神情一动不动,璎珞不由抿了抿唇。
苏瑛玥如今已十六,早在三年前她便已经跟着宋氏在学习管家理事,前年开始更是协助管家,但凡宋氏生病都是苏瑛玥来管事的。
如今宋氏不在,按理说也该苏瑛玥这个嫡女来管事才对,没有撇下嫡女叫妾室接掌的道理。可苏定文偏就这么做了,看来苏瑛玥参与谋害自己一事没能瞒得过苏定文呢,苏定文这是连苏瑛玥也恼上了。
坐在厅中的就没个笨人,都知道其中蹊跷,自然也没人表示不妥,苏定文便摆手道:“既没问题,便就这样吧,为父这些日忙于公务也累了,都下去吧。”
璎珞等人忙起身见礼告退,鱼贯出了梅园。
璎珞和苏景华说了两句话便各自分开往落英院去,没过垂花门,后头苏瑛紫便追了上来,两人拉着手一道往花园中闲逛,几个丫鬟远远的跟着,苏瑛紫笑着道:“姨娘让我问问三姐姐,青嫣和青菲犯了错,如今三姐姐身边连个大丫鬟都没有,还有三弟弟那里也是一样,自打几个小厮长随出了事儿,到如今身边的下人也没能补齐全,姨娘想着给三姐姐和三弟弟补上,也不知三姐姐对这人选上有没什么安排,叫我问问三姐姐。”
以前姜姨娘避在暖风院中盖因宋氏风头太盛之故,如今宋氏眼见失宠于苏定文,姜姨娘自然也没必要再那般谨小慎微。何况,如今苏瑛紫年岁也大了,眼见着这一两年也该说亲事,此事姜姨娘出来掌家对苏瑛紫议亲是极有好处的。
这些都得益于璎珞,姜姨娘如今这也算是投桃报李,璎珞自然不会推辞姜姨娘的好意,更何况,她和苏景华的身边确实被宋氏安插了不少人手,根本不成样子,璎珞也想趁着还没回京将身边的人都肃清一下,该发落的发落,该安排的也早早安排好。
扬眉一笑,璎珞回握了苏瑛紫的手道:“那敢情好啊,我先谢谢姜姨娘了,我的院子缺的两个二等大丫鬟便由草儿和雀儿顶上吧,虽说两个丫头现在都是不如等的,一下子提成二等丫鬟有些个不合规矩,可妹妹也知道,我那院子里头的三等丫鬟实在是有些不成样子,倒是这两个小的心思细腻,办事也认真……”
两人细细的说着话,明媚的阳光洒在园子中,鸟雀鸣唱倒是难得的悠闲自在。
苏府庄子,苏瑛珍并不知道苏定文已经做了将她送进家庙幽禁一生的准备,她被苏定文甩了一巴掌后便痛哭不至,吵着闹着要见宋氏,可平日里照顾她的大小丫鬟竟然全都不见了,新来看守她的是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极为凶狠,任她哭闹根本就不搭理她。
苏瑛珍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直被关了两日,那日下午她在院子中溜达,就听见院外传来小丫头的说话声。
“快看,墙头的花开的可真好。”
“别去那边,快回来,那是六姑娘的院子,六姑娘正养病,可千万别靠近。”
接着丫头的说话声便远去了,苏瑛珍顿时明白了过来,她失踪了几日,总得遮掩一下,她以前的丫头定然都被灭口了,父亲对外定然是说她生了病,一直在院子里修养,大概是怕她不知轻重跑出去,或是像那日一样和苏瑛蓝大吵大闹,这才叫婆子们严密看着她,不准她出门一步。
对了,就是这样,过些时日等风声过去了,她也就能好好出去了,她还会是那个苏府嫡出六姑娘。
苏瑛珍这般想着,便再也不闹腾了,更不再因为身边熟悉丫鬟们的失踪,婆子们伺候不尽心而心烦。
日子一晃又是两日,这日一大早苏瑛珍刚用过早膳,便闻院子里传来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她蹙眉站起身,还没出屋子便有一个面生的婆子带着看守她的四五个婆子冲了进来,那面生的领头婆子瞧上去面容极为不善,盯着她的目光阴沉沉充满了令人惊恐的气息。
身后几个婆子也都严阵以待,瞬间将她围在了中间,苏瑛珍即便再没脑子,此刻也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她惊地往后挪动了两步,道:“你们要干什么?你们怎能未经允许擅自闯我的闺房,出去!”
领头面生的婆子却是嘲讽一笑,道:“老爷吩咐了,六姑娘生了恶疾,只有出家礼佛才能消除业障,得以一生康健,你们还不快按住六姑娘,早点剃发好叫六姑娘安心礼佛。”
婆子一声令下,围着苏瑛珍的几个婆子齐齐动手,冲上去便将苏瑛珍给双手反剪压在了八仙桌上,苏瑛珍惊恐地尖叫不已,一个婆子抽了腰间汗巾便堵了她的嘴。
那面生婆子更是理都不理苏瑛珍,直接上前拿了剃刀便削起了苏瑛珍的长发。苏瑛珍的头发长得好,乌黑浓密,她一直珍爱非常,也见不得别人的头发比她更好,她犹记得那一年偶然间发现苏璎珞的头发虽没她的瞧着关泽油亮,抚摸起来竟是格外的滑顺如缎,她便和苏瑛蓝一起将苏璎珞的一头长发绞的不成样子。
那时候青丝落地瞧着苏璎珞像是土狗一般跪在地上被压着的婆子弄地灰头土脸,她只觉得痛快舒坦,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此刻她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一头黑发也在一缕缕的落下来,比那日苏璎珞被绞下的头发更多。她感受到长发一点点落尽,风吹在头皮上凉飕飕的寒意,清楚的知道这不是一场噩梦,她是真的要去出家了,她的父亲母亲,姐姐哥哥都不要她了。
苏瑛珍眼泪如珠串一般流下来,心里充满了绝望,忽闻外头又有纷乱声响起,她扭头望去,就见她的母亲宋氏冲了进来,苏瑛珍瞪大了眼睛,泪眼朦胧着求救地瞧着宋氏。
宋氏却捂着嘴,呜咽着重重往后退了两步,颤抖着道:“我的儿,你莫挣扎了,家庙中有吃有喝,你……你便好好的在家庙中呆几年,等过个七八年,母亲会想法子接你出来的。”
宋氏言罢,就见苏瑛珍泪水坠落,一双眼睛瞪的老大,目光从不可置信猛然转为愤恨难抑,那眼睛里的恨像刀子一样往宋氏身上刺来,刀刀见血。
宋氏苍白着脸本能地往前冲了两步,她不想最心爱的女儿憎恨自己,然她刚动,身后便有婆子上前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低声道:“老爷可是不让夫人出屋子一步的,老奴同情夫人母女即将分离才破例一回,夫人莫要忘记老爷离去时说过的话,夫人也要为其他几个子女想想才好,如今见也见到六姑娘了,夫人还是回去吧,莫让老奴为难。”
宋氏闻声止步,最后瞧了被死死压着的苏瑛珍两眼,转身跄踉着冲了出去。
苏瑛珍双眸含恨直盯着宋氏的身影消失不见才狠狠闭上了眼睛,她怎么能够不恨。若非她的好母亲和好姐姐什么事情都隐瞒于她,她又怎么会中了苏瑛蓝那个贱人的圈套被哄骗到后花园去出了事?!如今她受了这么多磨难回到家中,本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可她等到的又是什么!她好恨,好恨!
苏府中,璎珞并不关心宋氏和苏瑛珍究竟如何了,没有宋氏和苏瑛珍的日子,她过的极是舒服。有姜姨娘的安排,很快的落英院中便焕然一新,再不同以往。
而苏瑛玥非鲁莽冲动之人,回到府中也深居简出起来,不用到正院晨昏定省,一时间璎珞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当真是睡觉睡到自然醒,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丫鬟们早便觉出了这位三姑娘的变化来,对她的深不可测有了畏惧,办差自然是尽心竭力,璎珞也非刻薄下人的主子,一时落英院中上下气氛极好,除了不能出门少了自由以外,璎珞可谓事事都顺心如意。
自在的日子总是过的特别快,一晃暮夏便过,草黄鹰肥,已是秋高气爽。几场秋雨一过,天气便骤然转冷,眼见竟然有了几分冬日气息。
朝廷新派的穗州知府已经到任,苏定文忙着和信任交接公务,而苏府之中女眷们也开始忙乱的收拾箱笼,随时准备着离开回京,璎珞眼瞧着云妈妈指挥着丫鬟们将不大用的物件衣物都一样样仔细归拢收进箱子,一时间不觉怅然不舍起来。
京城侯府听闻并未分家,几房人住在一处,侯夫人又是宋氏的嫡亲姨母,等进了京城,事情只会更多,人言一如侯门深似海,这样悠然自在的日子果然只是浮云一场。
想到那被差一点就订了亲,却被抄了家的刘老头,璎珞不由又怨念了起来。
可怨念也是无用,回京已经成为了定局,璎珞也只能安慰自己,好在如今她已基本解决了宋氏,身旁的牛鬼蛇神也被清理干净,这般进了京城总不至于太过被动吧。
转而她却又想起了那位叶公子来,那位小爷还在京城等着她算总账,想想这些,璎珞便对进京没有了任何期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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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开启进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