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祈水眸潋滟,轻笑一声,问道:“那你可会放我走?如果我对你来说没有用处了,你可会让我平安离开洛京?”
卓文远注视了她良久,莞尔问道:“好让你去临安和晏云之会和,再一起打回来?”
桑祈微微一怔,继而哂笑:“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想平静地过日子。”
“哈哈哈……”卓文远好像听到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事情似的,大笑几声,表情无奈:“算了,桑二,你不是那样的人。”
言罢话锋一转,又玩味道:“可我知道,有人不喜纷争,生性乐乎山水。”
桑祈不知道他突然提及此事是为何意,迷茫地看向他。
只听他说起了一件事:“前日白马河守军发现了一个男子想去平津,差点被巡视的西昭人当做擅闯境内的流民杀掉。幸好我们的人赶到,将其救了下来,你猜此人是谁?”
一提到平津,桑祈第一反应就是傅先生。
果然不出所料,卓文远没等她回答,就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你想知道临安的消息,完全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派人前去探查,直接问我不就行了?”
桑祈眉心微蹙,有些不悦地问:“你把傅先生怎么样了?”
卓文远耸耸肩,道:“没怎么样,我又不是杀人狂。你家的幕僚好好地在白马河待着呢,下次守将轮换的时候,就会顺便将他带回洛京。”
她这才稍微松一口气。
又听他道:“不过你更关心的,难道不是临安城里的消息?”
桑祈没答话。
外头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文政殿里没点灯,几乎面对面都看不清对方的轮廓了。卓文远从桌案上拿起一个苹果来,用衣袖仔细地擦拭着,一边擦一边道:“如果你是关心你的心上人的话,我大可以告诉你,他过得很好。你说得对,我看错了他,他不是会谋权篡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人。看来这一点,你一直比我了解。”
桑祈忍不住追问一句:“过得很好是什么意思?”
便听卓文远带着几许笑意,继续道:“听说他觉得这几年太累了,临安城里的局面稳定下来之后,就不再管事,而是优哉游哉地每天同清玄君一起饮酒赋诗,谈天说地,过起了风流名士的隐居生活。你也知道,临安城的环境古朴幽雅,比洛京更适合文人雅士。”
桑祈其实没有去过临安城,只能凭着猜测,点了点头,浅笑道:“那就好。”
“呵呵。”卓文远闻言,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还有最新知道的一个消息是,他跟苏解语要成亲了。”
成亲这两个字,犹如一道惊雷,骤然在她的脑海里炸响,桑祈一下子抬起头来,在幽暗的暮色中,瞪大了眼睛看他,希望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这不过是一句玩笑。
然而卓文远琉璃般的眼眸,朦胧中却宁静婉转,不带谑色。起身拉过她的手,将自己擦好的那个苹果放在她的掌心,淡淡道了句:“不早了,吃点东西吧,关于夫人一事,我不迫你,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说完敛袖而去,缓缓走远。
桑祈保持着握苹果的这个姿态,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直到宫里上灯,有宫人进来也为她点燃了烛台,立在一旁问她有什么吩咐,她才动了动,发现已不知过了多久,胳膊都僵硬了。
那宫人见她有反应,便作了一揖,恭敬道:“陛下说虽然女郎已经不是大将军了,仍不可怠慢。只要女郎不出这殿门,有什么要求,婢子都会尽量为女郎实现。”
桑祈缓缓点了点头,其实她说了什么内容,并没太听进去,视线落在手里的苹果上,只喃喃低语:“那你能不能帮我把玉树叫来?”
宫人连玉树是谁都没问,便果断地一颔首,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又过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殿门再打开的时候,玉树便到了。想是知道了桑祈被暂时关押在此,不能回府,还简单收拾了几样行李带来。
宫人将她送进来以后,知趣地退出大殿,合上了门。
玉树并不知道打从早上桑祈进宫到现在都发生了些什么,只是见她呆呆地坐着,神情恍惚,感到不太对劲。轻手轻脚地将东西放好,走到她身边,低声道了句:“小姐,婢子来了。”
偌大的宫廷里,没有一个她熟悉的,可以放心说话的人,桑祈一听到玉树的声音,便突然感到安心,有些激动地一回身,握住她的手,连连道:“你来了就好,你来了就好……”
一松手,色泽红润,果皮光亮的那个美丽的苹果跌落在地上,骨碌碌朝着殿门的方向滚了过去。
玉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将其拾起,但见桑祈好像根本没看见似的,也就随它去了,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小姐是因为什么原因惹恼了陛下?虽然消息还没正式公布出去,但婢子听说,陛下要罢了您的职务。”
提起这件事桑祈就头疼,蹙眉点了点头,叹道:“嗯。”
玉树凝望着她不作声,显然在等一个关于理由的解释。
然而等了半天,却见桑祈抬眸看向她,眨了眨微湿的长睫,低声道:“师兄要成亲了。”
玉树不解地皱了眉。
桑祈见她没反应,又重复了一遍:“晏云之,他要和兰姬成亲了。”
这一次她听得清楚,眉心紧锁,犹豫一番后,竟然一屈膝,破天荒地对她跪了下来,语速稍急地解释道:“小姐千万别多想。若此事是陛下所言,八成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必定是公子有什么考量,断不会……”
“不不不。”
冷不丁见她行如此大礼,桑祈也吓了一跳,赶忙从座上弹起来,伸手去拉她,不知道是在解释给她听,还是在解释给自己听,连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的一切我都知道。虽然卓文远说,他们放弃了,现在临安城里没有人想重夺天下,只想安心地在那儿游山玩水。但我知道实际上不会是这样,这一定只是他们为了麻痹敌人,伪造出来的假象。”
她一边语速极快地说着,一边来回踱步,手胡乱地比划着,继续道:“包括晏云之要娶苏解语,估计也是这些环节其中的一部分。他是想让卓文远觉得,他彻底放弃了,无论是这东部的半壁江山,还是我……其实就算不放弃,也挺好的,苏解语很好,我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同他再见面……”
说着说着,便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原本干涩空洞的眼眸,也逐渐泛起层层水泽,还在强忍着不让它落下来,仰着头,用手指不断在眼前扇着,好像这样就能不流出眼泪来了似的,一直道:“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真的,我们也应该祝福他们对不对?”
玉树在一旁看着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里也一阵刺痛,忍不住上前拉住她乱挥一气的手,阻了她继续满地乱蹿,低声叹道:“小姐。”
“挺好的……”桑祈还在继续说着。
“小姐!”
没办法,玉树只能提高音量,用一声有些严厉的呼喊压过她说话的声音。
桑祈从来没有见过玉树生气,又吓了一跳,怔怔地看向她。
其实玉树也并不是生气,只是无奈之下想出的下下策,见她终于肯安静下来,上前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没事的,只有我在,没有别人了。”
桑祈方才还柔唇紧抿,隐忍不发的眼泪,便在这一声温柔的安慰里,瞬间找到决堤的出口,簇簇落下。
玉树拉着她坐下来,掏出帕子,耐心地为她擦拭着,看她哭得像个孩子,半晌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只在心里默默地思忖着,觉得这是自己打从认识自家公子以来,他做的最不妥善的一件事。
如果说晏云之放弃了重夺洛京,东山再起,她信。可放弃了桑祈之类的鬼话,她却是半个字也不信的,知道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一定有他的目的。
可是不给桑祈任何消息?
就让她从别人口中知晓,然后心神不宁地暗自垂泪?
玉树微微蹙了眉,怎么也想不明白,公子怎么能如此狠下心来。
她心里隐约有一种不好的念头,可自己也不敢相信,便很快又将其压了下去,不做多想。
好在,桑祈哭了一会儿后,便渐渐平静下来,红肿着眼睛,啜泣着将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尴尬地朝她笑了笑。
她才有空问一句晚膳用过了没有,需不需要她去弄点吃的来。
桑祈摇了摇头,因为方才的哭泣而嗓音沙哑,回道:“我不饿……话说你来的时候,可与管家交代过了么?”
玉树颔首,道:“只说小姐在宫里,可能暂时回不去,让他好生看顾着府上的事务。”
桑祈一边抽泣,一边点头,微微笑了笑:“那我就放心了,你办事果然周全。”
说完又想起来什么,叹了一声,将傅先生被卓文远的人抓起来了一事道与她听,感慨现在真成了被困的笼中之鸟,彻底失去与临安联络上的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