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董先念叹了一声,“也是难为您和大司马,不过……”
“不过?”
桑祈觉得今天晚上他怪怪的,停下脚步来,诧异地问:“董叔叔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咳……属下是觉着,无论婚否,既然身在军中,您和大司马还是应该稍微注意一下影响为好。毕竟,按说军营之中不应有女子,众将士都是不得携带妻妾的。您是因为身份特殊,将士们表面上倒不会说什么,但难免心里有点羡慕……”
董先念尽量委婉道:“怕是时间久了,要生出怨气,对大司马的口碑不好啊。”
桑祈先是一怔,继而想起来他刚才就站在门口,好像不是刚刚到的样子,想来误会了什么,登时面上一烫,忙摆手道:“您可别乱想,刚才他只是帮我看看伤势如何而已。我也知道,在军中不比外面,主帅的德行品格重要,不得有污。他自己也明白这个道理,有所顾忌。再加上我们毕竟还没成亲,还是有所避讳的。”
说完,她默默低下了头,心里有如万马奔腾,哀怨地觉得,又被晏云之给坑了。
董先念听她这样说,稍微放心了些,又多嘱咐了两句之后,才说着再去看看晏云之睡了没,与她告别,往来路走去。
桑祈夜里才醒,此时睡意全无,便独自在院中散步。
秋日已有几分凉意,趁人不备,从衣领袖口偷袭进来,让她不由得缩了缩肩膀,遥望着头顶的一轮圆月。
想到婚事,不由觉得有点好笑。
当初清玄君曾说,她有光耀门楣的能力,可姻缘之路恐有不顺,若说世间有人能与她般配,定是晏云之无疑。
竟预言成真,被他说中了。
如今她和晏云之,名义上是订过亲事,可也不知道,真正能成亲要等到什么时候。接到赐婚的圣旨和任命的诏书都太突然,三日内便离开了洛京,她甚至连对方的家人都没来得及见上一面。
也不知道对于皇上两次下旨,前后赐婚二人的这本糊涂账,晏家和苏家,分别做何感想。
千里之外的洛京,刚刚下了一场雨,第二天是一个清爽微凉的早上。
晏相新得了几幅好画,晏云之的生母晏夫人便带上其中两幅,来到中书令苏庭大人家中,与苏夫人一同品评。
婢女煮了些青梅酒,二人一边赏画,一边小酌。
晏夫人瞥了一眼旁边的院子,淡淡一笑,问:“兰姬怎么没过来一同看画,这可是前朝吴中散人的名作,我记得,她最是喜欢。”
提起这个女儿,苏夫人微微皱眉,摇头叹道:“恐怕又是在抄养生经吧,最近刚抄好两本,给我和夫君一人一本,说要再抄两本送给你们夫妇二人,答谢多年关照。”
“哦?”晏夫人有些惊讶,“这么说,她是想开了?最近可有好好吃饭?”
“饭是肯吃的,但是不是真想通了,我觉得可不好说。”苏夫人道,“看她那平静得心如死水的样子,有时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我倒宁愿她哭哭闹闹,像寻常姑娘一样跟我撒撒娇。”
“唉。”晏夫人也跟着叹了一声,“难为她一片痴情……早知如此,我们就不该管这个闲事。”
“也怨不得你,我们当初想法也是好的,谁知道这两个孩子,到底还是缘分未到呢?要怪只能怪,你生了个那么出色的儿子,让别人再入不了我家女儿的眼。”苏夫人说着,苦笑了一声。
回忆起这件事,昔日交好的二人,都颇有感慨。
当年刻意地安排儿女经常见面,想促成一对良缘的,的确是她们。
可除了自己的意愿以外,她们也知道,儿女的想法也很重要,若是孩子们不愿意,也不能强求。
于是出于对自家这个儿子的了解,晏夫人是早就看透了,儿子是没有那个意思的。否则也不会过了他的加冠之年,还迟迟不提定亲下聘一事。
彼时她以为,儿子只是不着急,年纪大了,惦记男女之事了,首选也应当还是苏解语。毕竟放眼洛京,能入他眼的女儿家屈指可数。
然而……事情的后续发展,太令人始料不及。
二人正说着话,苏解语来了。一如既往,典雅大方地,给母亲和晏夫人行了礼,命侍婢递上一本散发着新鲜墨香的小册子,温声道:“这是兰姬近来抄的养生经,还额外加了自己的一些批注,望丞相夫人笑纳。”
晏夫人接过,拿在手上翻了翻,满意地赞叹道:“真是有心的孩子。”
苏解语谦虚地颔首,在一旁坐了下来,又开口对母亲道:“近来无事,兰姬想去兄长那儿小住几天。”
一言既出,两位夫人都有些惊愕,互相看了一眼,都不太相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
“可是……”苏夫人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纠结道:“这恐怕于理不合。”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跑到外头住,算是怎么回事?
虽说那是她亲哥哥,可毕竟是个男子,又是独居的男子,传出去未免也不好听。
苏解语自己倒是一副平静无所谓的样子,耐心解释道:“总赋闲在家也是烦闷,兄长那儿有花花草草可打理,也能解解闷。而且,他的仙鹤近来正好生病了,我也好帮忙照顾照顾。”
说得还挺有道理的样子。
因着女儿近来情绪刚刚好转些,苏夫人不忍开口拒绝,将求助的目光看向了好姐妹。
晏夫人放下酒樽,稍加沉吟,竟笑道:“那就去住上两天也好,就当散散心了。”
说着竟然还反过来给她使眼色。
苏夫人一脸的费解,待到苏解语谢过并告退后,才无奈道:“这种事,亏她也能说出来,亏你也能支持?”
晏夫人平静地抿了一口酒,笑眯眯道:“她大概这么多年,实在憋坏了,一直循规蹈矩,听话得很,偶尔任性一回,你也别太担心。毕竟,清玄君虽然行事风格洒脱不羁了些,心里还是有分寸的。让她去散散心,也是好事。免得你们操心她,她看着更烦闷。”
“唉,唉,唉……”苏夫人又连叹了好几声。
突然有人来报,说苏大人回来了。
苏夫人一抬眸,第一反应是回来的正好,正好可以同他商量一下此事。
而后才觉得哪里不对,疑道:“怎么回来这么早?”
“是啊。”晏相夫人也感到纳闷。
按说正常早朝,这个时辰回来,都算早的了,更何况最近边疆有战乱,不应该事务更多,忙到更晚才对吗?
二人正琢磨着,苏大人走进内院,见到晏相夫人,先是互相作了揖,苏夫人才上前问:“怎的回来这样早?”
“皇上近来两日,身子都不太舒服。”苏庭解释道,“所以今儿就散得早了些。”
外敌来犯,皇帝又龙体欠安,真是个多事之秋。
一时,三人各自无言,心中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晏夫人扶了扶额,多嘴又问了句:“那,茺州战况如何了?”
“最新一则战报,说是西昭人已经打过贺兰山,到了阳州,还在以锐不可当之势一路向东南而来。”苏庭叹道,“这是昨天送到洛京的消息,如今也不知道少安带的大军行进到何处了。”
担忧归担忧,没消息也只是自寻烦恼。
三人便没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转而又说起了苏解语的事。
因着是人家的家事,不好干涉太多,再加上苏庭既然回来了,晏相也应该回家了,晏夫人便未在久留,辞别苏氏夫妇,也回到了自己家中。
次日便听说,苏解语收拾细软,带了些行李,搬到了清玄君的小院里。
而平津这边,则为首战得胜,举办了一场虽不奢华却异常隆重的庆典。
桑祈火红的披风猎猎,站在城楼上,感受着受万军拥戴的喝彩声,只觉腰板都挺得有力了不少,挑挑眉,朝身边的闫琰灿然一笑。
同样穿着精致威武的铠甲,飒爽而立的闫琰,表情就不是那么好看了。一直有些懊恼,仿佛当真信了莲翩所说的,胜利是属于桑祈的,与他无关似的。
相识这些日子以来,对他这傲娇不肯服输的的性子,桑祈也算有所了解,偏头打量他一会儿,大手一挥,重重地在他背上拍了一掌。
“哎哟。”闫琰陡然一惊,脱口叫出了声。
桑祈则收回手,负手而立,若无其事地直视着城楼下排列整齐,挥舞着手中的各式武器喊着“将军英勇”的士兵们,抬头挺胸道了句:“谢啦。”
“谢什么。”闫琰努了努嘴,“我就是出去跑了一圈而已。”
“可要不是你引开呼延恪,我肯定就回不来了,更别提什么解救茨城百姓,立什么战功。”桑祈挑眉道。
本以为捧捧他,他能高兴些。不料他还是板着张脸,一副郁郁不得志的样子。
怪了,这人是怎么回事?给了台阶还不下?
桑祈疑惑地凝视着他,半晌后才恍然大悟,指着他惊呼道:“哦哦哦哦哦……你该不会是觉得,功绩没胜过我,在莲翩面前丢了面子吧。”
闫琰眼眸一瞪,脸色腾地红了,不由分说抬手拨开她胡乱挥舞的食指,唾了句:“呸,胡说八道!”
“才没有胡说,就是就是,被我看穿了吧。”桑祈不依不饶地奸笑。
“看穿个头,小爷我……唉,你手烦不烦人,别在这儿摆弄。”闫琰一脸嫌弃,轰苍蝇似的轰她。
“哦哦哦哦哦……”桑祈手是收回去了,但是因为笑得乐不可支,去扶肚子了。
“我叫你别摆了!……不许笑!”
城楼下的士兵们还在欢呼,闫琰却气恼地觉得,这地方是一刻也呆不下去了,愤愤一拂袖,大步走远,发出一阵急促的甲兵铿锵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