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远道称,自己因为掌握了大司马通敌卖国,意图谋反的罪证,被大司马关押拷问。今日多亏防守松懈,才有命逃出来。并将所谓的罪证取出,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呈上。悲愤陈词道:“大司马因为长女被迫入宫,终日寡欢,最终郁卒而死一事,对皇室一直心怀不满。但臣万万没有想到,这份不满,竟然催生出了谋反之心。”
“去年冬天,洛京城郊常有流寇作乱,臣弟京畿太守甄永康曾经怀疑过,这些人的真实身份并非流寇,并将这一隐忧秘密知会于臣。于是臣在暗中调查,发现那些流寇遗留了此物。”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样沾血的物件,让内侍官帮忙递到了皇帝面前。
皇帝皱着眉头看了一眼,不解地问:“这是何物,一个小竹管?”
“此物并非普通竹管,乃是南方某地特产的古笛,能吹奏出人耳听不到的声响,有扰人心智的功效。这种古笛的制作工艺早已失传,最后一门掌握这项手艺的人家,便是先前挑起南方叛乱的岳氏一族。”甄远道解释。
皇帝一听岳氏,脸色就冷了几分,对于那次西南边境的叛乱仍然心有余悸。当时若不是在西北的桑将军支援,恐怕现在西南的半壁江山就已经不姓荣了。
等一下……好像哪里不对,岳氏一族乱党,不是已经被桑巍全数歼灭了吗?既然如此,只有他们家会做的笛子,又怎么会出现在洛京呢?
皇帝看向了桑巍。
桑巍则在看甄远道,面色比他还阴沉,紧紧攥着拳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臣便是当年跟随大司马平定西南乱党的部下,所以一见此物,亦是心生疑惑。于是暗中调查一番,才知道原来大司马当初并未将岳家赶尽杀绝,相反还秘密安置了他们,企图利用他们的技艺在洛京兴风作浪,一同造反啊。”
甄远道说着,愤懑地看向桑巍,目眦欲裂,充血赤红,咬着干涸皲裂的嘴唇,吐了口殷红的鲜血,恶狠狠道:“算我甄远道瞎了眼,如今才知自己跟随多年的,竟是如此窝藏祸心的乱臣贼子。”
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都安静了,一时间好像没人能接受这个说法,包括皇帝自己,也将信将疑地揉着太阳穴,道:“这……仅凭一根小小的竹管,怕是下不了定论吧。”
甄远道扭过头,正义凛然,挺直身板道:“当然不止这一条罪证。臣前些日子以拜访为名去了一趟桑府,偷偷调查一番,又找到了此物。便是因为将其偷走,才被这披着羊皮的狼囚禁,逼迫交出,落得了今日这般田地。”
说着,又掏出了一个边角已经破损了的小册子,看上去似乎之前是埋在土里的,上面全是灰尘。
皇帝又一脸嫌弃地离远瞧着,用帕子挡了嘴,怕吸一鼻子灰,问:“这又是何物?”
内侍官帮忙翻看了一下,拱手道:“启禀陛下,这册子上写的都是一些洛京人家的资料,哪一家住在什么位置,姓甚名谁,上面还用了黑线和朱砂标注。”说完指着一处给他看。
皇帝瞧着这一堆黑黑红红的线,和乱七八糟的人名,还是一知半解。
甄远道便道:“这册子乍一看许是看不懂,但是与洛京府衙自去年大司马回京之后办理过的案件对比着看,便可一目了然地发现,有着惊人的重合度。标注朱砂的,便是发生命案的人家。标注黑线的,则遭受过窃盗。若非如此证据确凿,臣也不愿相信大司马竟然是这样的人……”说着说着,还悲痛地掉下几滴眼泪来。
皇帝挑眉,又一次感到难以置信。
这时宋太傅恍然大悟地开口说话了。
“启禀皇上,臣也以为此事太过耸人听闻。可仔细想想,先前那些西昭细作一案,虽然已经破获,却没有牵出更幕后的势力。想必,若是单凭西昭人,没有洛京的里应外合,纵使有着通天手眼,也难成气候。今日说来,这……大司马莫不是为他们提供情报之人?放眼洛京,的确桑公最有这个实力啊”
“放屁!老子有这个实力,难道你就没有?”
一直沉默不语的桑巍,听到这儿才终于开口,对宋太傅怒目而视。
这一辩解不要紧,甄远道捂着胳膊上皮开肉绽的伤口,又将他狠狠骂了一番,称自己所信非人,枉费了跟他出生入死的情谊,那眼含热泪得,要多悲痛又多悲痛。
桑巍任由他红口白牙骂了一会儿,却没像攻击宋太傅一样还嘴,只是面色几番变幻后,大步走上前,抬手就要给他一巴掌,道了句:“老夫才是看走眼的那一个,这么多年,竟没想到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多数人已经理清头绪了。这一巴掌,自然被周围的人拦了下来。
皇帝若有所思地盯了面前的两件证物,和大殿正中跪着的那个证人半晌,道了句:“既然人证物证俱在,大司马,就别怪孤不客气了,还是烦请你到天牢里坐上一坐,等待孤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吧。若查清当真并非爱卿所为,朕也定会还你个公道。”
说完,传令侍卫上殿,将大司马带下去。
几个侍卫想上前拉扯,不料大司马虎躯一颤,对他们怒目而视,那股征战沙场多年,饮血而归,被称为“鬼枪修罗”的威严终于在洛京显现。让几人登时脊背发凉,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便眼睁睁地看着他一拂袖,脊背挺得笔直,声如洪钟,道:“老夫自己会走,用不着你们上手。”
说完目光复杂,深深地看了跪在地上的甄远道一眼,而后一拂袖,转身阔步走远。
侍卫们这才缓过来,赶忙跟在后面出了大殿。
大殿中继而爆发了一阵激烈的议论,皇上连喊了好几嗓子都没压过去,只得无奈地让内侍官通知下朝,自己先回去缓缓了。
而后……这些人一听说,便马不停蹄地聚到了桑府来。
桑祈听完几人拼凑起来的描述,端的不解,摸索着在椅子上坐下来,眉头紧锁,道:“父亲……自然是无辜的,为何不在大殿上申辩,还自己入了天牢呢?”
“我等也不理解桑公的做法,或许是觉得清者自清,没多久就能安然无恙地出来了?”一个父亲的旧部来回踱着步道。
“依父亲的性格……感觉不会啊,被人冤枉了,肯定第一时间骂回去不是么?”她迷茫地抬眸,看向傅先生。
傅先生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认同她的说法。
“这……”先前那旧部便也糊涂了,一时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只得背着手,步伐更加焦躁。
桑祈叹了口气。
眼下桑家,只有父亲带着自己在洛京,其他亲眷要么在老家齐昌,要么留在了西北镇守。一时半刻,怕是家里也没有个能做主的人,只能自己拿主意了。虽然自己也很心焦,但表面上还是希望能拿出桑家人的样子来,不要乱上加乱。
于是沉着地起身,先谢过了在座的叔叔伯伯们对自己父亲的担忧,拜托他们各自回去帮忙想想有没有什么线索,可以反驳甄远道拿出的证据,为父亲洗清冤屈。并表示自己会先想办法进天牢去见父亲一面,而后再从长计议。
几个旧部,一方面打心底里觉得桑巍是被冤枉的,一方面见桑祈临危不乱也放心了许多,见天色不早,便陆续回了。
临走时还有人拍着她的肩膀,叹气道:“闺女,别着急,咱们都是大风大浪里走过来的人,再多生死关头不都过来了,这次也一定没事。”
“嗯,阿祈之前不久也刚被人陷害过,结果虚惊一场,父亲此番定然也会逢凶化吉。”桑祈反倒朝那人笑笑,也出言安慰对方。
傅先生是最后一个走的,让桑祈送自己一段,待到只有彼此二人时,才沉声道:“阿祈,傅某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肯定又是宋家搞的鬼。上次设计我不成,这次直接对父亲出手,真是越来越过分。上次栽赃我和闫琰买通西昭细作,这次又说父亲勾结南方乱党,他们到底哪里找来的那么多假证据?总用一个套路,不觉得烦么?”桑祈扶额道。比起上次,她已经没那么意外了,也沉着了许多。除了宋家,她还真想不出洛京还有什么人要如此针对他桑家,不刀刃见血誓不罢休。
可傅先生却似乎并不这么认为,沉吟了一句:“也未必是假。”
“嗯?先生此话怎讲?”桑祈诧异地问。
傅先生却未详谈下去,只道了句:“总之,你先想办法与你父亲见上一面再说。我会亲自去一趟齐昌,请你大伯过来暂时代为主持府上大局。”
“是,阿祈也这么想,先谢过傅先生了。”桑祈说着,深深拜了一拜,恭送他出门。
而后顾不上吃晚饭,匆匆进屋换了套衣服,带上两个侍卫,坐了马车往皇宫去,打算连夜见父亲一面。
谁知,到了宫门口,内侍竟然以皇帝已经歇下了,没有亲笔手谕不敢放人进天牢为由,不让她进去。
桑祈皱着眉头,态度友好地请求对方通融通融。对方却为难地擦着冷汗,道:“小的们也是奉命行事,女郎还是请回吧,要不……明天再来看看?”
虽然有些焦急,但为难几个宫人也是没有结果,桑祈在门口叉着手踱了会儿步,想着总归不差这一晚,便暂时按兵不动,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