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了三哥这话才醒得,那年纪大些的,想想那个林大为人,日后同他那些地痞朋友聚到一处,少不得要吹嘘几句:“你们那些粉头,窑姐算什么,哪里比得上夏家那小娘子,皮滑肉嫩的。”
若是旁人追问,他必是神秘一笑,只说你可知那夏家子侄为何揍我。如此,这事儿就作实了七八分了。他这般说倒也不是真有心想要作践小雨,不过是嘴贱在朋友中间逞些口舌之快。偏生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儿最难摆弄。
五哥在衙门里自然也听了、见了不少。只是若由此揣测,就想法子对付他,又觉得有几分心狠手辣。可若丢开手不管,早晚会有些不利小雨的污浊话出来。到了那时,夏家闹得越凶,小雨的名声越坏,竟是无法说理了。
小雨此时尚小,看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大伙儿也只说那林大的不是。日后年纪大了,要说亲事时,再要让人说出这样的闲话来,可就伤了名节了。所以,这自古以来,不拘这女子,便是那正人君子,但凡行差踏错半步,跟那些泼皮无赖扯上,再想要清白就说不清了。
六哥,七哥以及如山几个年纪小的听他们这么一说,只气得不行,立时就要抄家伙去那林家,嚷嚷着定要打得他半死,好叫他知道夏家的厉害。六哥尤甚,此番莽撞未曾护住妹妹,心内愧疚,几欲冲出门去寻那林大。亏得如海稳重:“只怕他本未想起,反要心生怨愤,越发要泼些污水在小姑姑的头上。”
小雨初时听着虽不甚明白,到了此刻也想通了七八分,一时又生气又委屈:“我不过被苍蝇舔了一下,怎么现在竟成了一坨屎了?”
夏秀才见了大为心疼,叹到:“今儿这事,就算小雨跟王家兄弟打起来都是无妨。所谓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王家、赵家的孩子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人品都是信得过的。就是日后两家交恶,都不必担心他们乱说。”心中想着,这是怎么档子事儿呢,真是癞蛤蟆跳脚面,它不咬人却恶心人。
众人听了也暗暗点头,又晓得那林大着实嘴贱没个轻重,说出去只怕是早晚的事。到时夏家追究也不是,不追究也不是,一时众人大为头疼。
老夏婆子抚额,又长叹了一口气:“亏得今日小雨瞎话编得好。”
夏秀才也叹了口气,沉吟半响忽地站起来,正色看着几个儿子:“我不欲小雨受此流言蜚语,你们可有办法。”却也不是问他们,竟是要哥几个将此事摆平了。
夏大哥几个互相看了看,都摇了摇头。六哥几个想了半日除了揍死那个腌臜货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老夏婆子听了,大吃一惊,觉得有几分过了,小雨日后虽有可能被人议论,可毕竟这乡里人不甚在意,况且大家一个村子住着,这品性什么的都在日常琐事里。倒也不差这一件两件的,正要反驳。
五哥已然说到:“那林大也没少干那些偷鸡摸狗的坏事,只不过都不什么杀人越货的大罪,大家亦不与他计较,若是真想整他倒也不难。只是最好就在这几日将他打发了。他刚刚被揍了一顿,心中怕还有几分畏惧。若再过些日子,好了伤疤忘了疼。难免要出去炫耀一二,或者跟他那些狐朋狗友话赶话地说上一二。若真想动他,总要赶在那之前才好,否则也就不必管了。”
小夏婆子又问道:“那林大可识字?”
夏四哥听了,摇了摇头:“连名字都写不出的。”
五哥看着母亲,会意地点了点头。
小夏婆子又问:“可有什么法子对付那寡妇。否则过几年那林大回来了,刚好小雨也快成人了,只怕又生事端。”
三嫂听着婆婆竟是想永绝后患,心中不禁打了个寒颤。想她在城中开着酒肆,那大户人家的后院里什么样的龌龊事没有听说过。她听了心里都只有念佛,婆婆这么个乡野妇人,她就敢想?还敢干?
五嫂见婆婆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连忙说道:“我倒是认识几个外地的牙婆,可以将她远远卖了,或者寻人聘了去那人迹罕至的山里。倒也能不留痕迹。”
那林寡妇年纪不过三十四、五岁,若是聘到远处,日后再生了孩儿,哪里还能再顾得上林大。
小夏婆子看着五嫂点点头:“这倒是个好主意。”
老夏婆子听了,倒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想那寡妇若是能寻个本分的人家嫁了,倒比现在靠着个泼皮儿子强些,也就由着他们折腾了。
这般商议了一番,大家才各自休息。
唯有小雨期期艾艾蹭到母亲身边:“明日......,还要上学里吗?”
“你自己想不想上呢?”
小雨这短短一日的经历颇为起伏,虽然出了气,可没想到后来竟又生出这么多的事情来。听着母亲的意思还要哥哥们将那林大斩草除根。心中就有了几分怯意,不想再上学了。可毕竟是个小孩子,心中又有几分舍不得,想从小夏婆子哪里讨些主意。
“你爹就是那先生,你倒不用担心旁的。明天早上自己决定吧。”看着女儿那胖嘟嘟的小脸,委屈中又带了几分怯意,心中一软,到底还是加了一句。“想那世人多死于床榻,倒也没见哪个就不睡觉了。”
小雨本拖着脚步往自己房里挪去,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立刻眼眶就红了:“娘,我还是在你那里睡吧,咱们也好死在一处。”
小夏婆子一窒,怎么就心软了呢。
倒是夏秀才听见了,心疼的不行。揽了小雨过去,又是讲古又是说笑话,哄得小雨笑了这才睡去。
次日,小雨磨磨蹭蹭的还在犹豫,如海在门外喊着:“小姑姑,小姑姑快点。”
这么着就坡下驴也就扭扭捏捏地去了学里。
等到了学里,那王家兄弟,赵家兄弟因为一起做了“坏事”,又有了“秘密”,此时见面格外热情。你撞我一下,我推你一把的,昨日的事提也不提。待到了下学的时候,呼啦啦十几个人自动的就将小雨围在里面一起回家了。这么笑闹着,小雨也就不再纠结这事了。
倒是家里,小夏婆子跟着五哥在房里说话:“家里这么些孩子,能担事儿的也不过你跟二哥。”
五哥笑道:“几个弟弟,侄子尚小,此时还看不出来什么。”
小夏婆子昨日特意将家里众人都留下,就是想看看大家的行事。否则大可以只同五哥一人商量,“唉!”小夏婆子叹着:“你三嫂那个人,日后要看着点。莫让她行到绝路上,我恐她会拖累了三哥。”
昨日商议如何收拾那林家时,三嫂脸上惧意甚重,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阴私事儿来。她本就胆大好强,若是一有事情就往那损阴坏德的事情上想,一次两次的还有惧意。若是逼到墙角,难保她不会下手。偏她又没那个能力收尾,只怕日后会害了家人。
又问起五哥日后的打算:“真的要走那科举之路?”
五哥如今在这小县城里也颇能呼风唤雨。三哥、三嫂因住在城里,更是占了他不少光,如今酒肆越做越大,还开了几处分店。虽然三嫂私底下还免不了跟五嫂比着,面上倒也服气了。
五哥点了点头:“嗯,下了决心了,岳父也愿意鼎力资助。”这科举一途,若是满足于一个县丞,县令,倒也不难,五哥若想,也早就成了。
可若是想大展宏图,没有钱财,没有人脉却是断断不行的。且不说中举之后还有春闱,就是春闱中了进士,选官的时候没钱没人,也只能到那贫瘠的小县城。一辈子苦熬苦熬的,还不如五哥在自家地头,做个书办逍遥自在。
想那凤翔县里,县老爷是那流水的官,他却是那铁打的书办。好多的商家也都晓得,与其奉承知县老爷还不如下些功夫打点下他。
今年,岳父的老东家已经进京,虽说品级不高,到底已经是京官了。又是吏部管着官员考核录用的肥差,只要五哥能中了进士,日后的前途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况且,那刘大人的女儿也嫁了京城人家
,听说是礼部侍郎家的三公子。
五嫂跟着父亲这些年也没少孝敬这刘大人和刘小姐,关系处的极其和睦。那刘小姐出嫁以后,也觉得身边少了臂膀,极力劝说五哥科举。
小夏婆子叹气:“可想好了让谁接替你。”
五哥看着母亲笑道:“娘看着哪个好就带着哪个吧。”
小夏婆子也笑了:“你大嫂苦熬了这么些年,也该松快松快了。”夏大哥当年为了下面的弟弟们能读书,自己弃了那科举一途,娶的媳妇也不甚合心意。现在如海替了五哥到县衙做书办,小夏婆子心中的亏欠也能少几分。
五哥点头又说:“如海是个稳重知事的,教到他手上却是万无一失。过了年我就带他去衙里走动,这么着干个一二年也就出来了。我也好静下心,准备秋闱了。”
小夏婆子微微眯起眼睛,似乎在想象着京城的繁华。叹道:“这一步踏出去,就没有回头的路了。”
五哥一笑,看着倒有几分小夏婆子云淡风轻的神态。
又商量了一番六哥的前程,却是偷偷跟五哥说了,想要去做捕快。
小夏婆子听了便笑道:“大路不平人人踩,他幼时便见不得世间不平事。这倒也符合他的性格。”
五哥也不由得想起这个六弟小时候,梗着脖子跟父亲叫道:“这不公平,我这么小却要跟哥哥们写一样多的字。”又或者跟母亲辩着:“怎么弟弟们分到的瓜只有这么小的一片。”搞得切瓜的大嫂十分头疼。
“这些年也经历了些事儿了,你们兄弟也没少磨挫他。小雨这事儿,对他也是个磨砺。你也给他铺一铺路吧,总要比你那时厚着脸皮要容易些。”
小夏婆子侧着头看着窗外的阳光心中暗想:“人心不足呀!”就这般守着这小小的县城,想的、念的都是眼前看得见、够得到的东西该有多好!唉!总是儿孙自有儿孙福!就是她自己,不也是:已经很幸福了,却总还想着,孩子们再稳妥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