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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府。
作为帝国第一重臣的府邸,只从府外看去,你不会觉得这座府邸防卫有多严密,除了府门外多了几名守卫,并不比普通官员戒备森严多少。
但是知道底细的人却十分清楚,这座宅子内部,却可以称得上步步陷阱,任何人只要踏入这座府邸之后,每走一步,都完全在府内眼睛的监视之下,而且你猜不出暗中究竟有几双眼睛盯着自己,更猜不出有几支弩箭对着你的要害。
但凡大户人家,都会有家丁奴仆,更别说京官大员,几乎都养有家丁护院,但是论起护院的强悍,自然无出安国公府之辈。
极少数人知道,安国公府的家丁护院,那可都不是普通角色,黄天都乃是武京卫指挥使,武京卫的将士,在左右十二卫军中,那可是战斗力最强装备最好,安国公府邸里的家丁护院,其实有很多就是黄天都从武京卫中甄选出来,那个顶个都是精悍勇士,而且对这些人的来历知根知底,大加收拢,十分忠诚,在安国公府,就算是一个端茶上水的普通家仆,也莫小瞧他的身手,更别说负责安国公府安全的护卫。
“借条购粮,是郎毋虚想出来的法子?”安国公黄矩手持狼毫,在纸上笔走龙蛇,他虽然年近七旬,脸上布满了岁月雕刻下来的痕迹,但是那一双眼睛却依然有着光彩。
黄天都大马金刀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而户部尚书胡不凡则是半边屁股坐在下首,神情恭敬,连背脊都挺得笔直。
“是。”胡不凡小心翼翼道:“欧阳志提出户部拨银下去,重金购粮,但是库里的银子应付的方面太多,如果将江淮之地的米粮收拢起来,将是一笔极其庞大的数目,郎毋虚建议由户部出面,令江淮户部司出具借条购粮。”
安国公也没有抬头,依然颇有雅兴地泼墨作画,问道:“那你觉得该怎样办才妥当?是借条,还是拨银?”
胡不凡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道:“下官以为,如果能够用借条将粮草都收拢起来,那也不失为上策……不过,不过下官驽钝,今日前来,还是恳请老国公拿个主意,老国公睿智无比,着眼大局,您老拿了主意,下官心中便有底了。”
安国公并没有立刻回答,手腕子灵活地转动几下,这才轻轻搁下狼毫毛笔,轻抚白须,看着自己的画作,抬头向胡不凡道:“不凡,你过来瞧一瞧,老夫这幅画如何?”
黄天都皱起眉头,急道:“父亲,这都什么时候了,商议正事要紧……!”他还没说完,安国公便斜眼瞥了他一眼,皱眉道:“欲图则缓,你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做事还这么心急火燎,如何能成大器?”眉宇间带着几分不满,黄天都虽然在帝国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但是对安国公却还是十分的敬畏,安国公这样一说,他便不敢多言。
胡不凡则是起身来,恭恭敬敬走过去,仔细看了看桌上的画,竖起大拇指道:“好好好。老国公这幅画当真是绝妙之作。”
“哦?”安国公抚须微笑道:“好在哪里?”
胡不凡指着画作道:“山势磅礴,林木依依,山边这条大河曲折流过,唔,这担水之人似乎是个出家人,气势磅礴之中,却又带着出家人的空灵之气,妙不可言,如此画作,也只有老国公挥天之笔才能描绘出来。”
安国公神情淡定,依然带笑问道:“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胡不凡笑得有些尴尬,道:“下官驽钝,还请老国公指点。”
“隐寺!”安国公平静道:“看画不看表,要看藏在其中的意思,你只看到山,看到水,看到一个和尚担水,可曾看到寺庙?”
胡不凡一愣,又打量了几眼,终于明白过来:“画中无寺庙,但是有和尚担水,那就说明寺庙不远,隐在深山林木之中。”
安国公微笑点头,道:“不错。有些事情,到来之时,千万不要只被表象所迷惑,抛去表象,发现隐藏于其中的机遇和秘密,这才是最重要的。”示意胡不凡坐下,他自己亦在楠木大椅子上坐下,神情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不凡,你觉着应当开具借条购粮?”
“这个……还要请老国公指点!”
黄天都插言道:“糊涂透顶。”
“为何?”安国公看向黄天都。
黄天都冷笑道:“天门乱匪,乌合之众,想要平定,也并非难事,但是若真是借条购粮,我可以断言,江淮之乱必定波折更大,或许每隔三两年都无法平定。”
胡不凡额头冒汗,忙道:“二爷说的是!”
安国公生有三子,黄天都排行第二,黄氏一族出自安邑,长子如今就在安邑为官,三子虽然在朝中为官,但是能力有限,一介纨绔,三子之中,掌权最重的便是次子黄天都,私下里,不少官员都称呼黄天都为二爷,亦可见黄氏一族在大秦帝国的地位。
安国公凝视黄天都,问道:“何出此言?”
黄天都倒也痛快,道:“父亲,咱们曾经也是安邑门阀,有一点你很清楚,官府所谓的借,在咱们的眼中,从来都与抢没有什么两样。当年你也说过,咱们黄家曾是安邑郡首富,看着威风得紧,但是哪里少得了官吏的压榨,美其名曰是借,有借有还,欠条还正儿八经地留给咱们,可是那些借条后来都烂成了粉末,也不见官府有半分的偿还。”
胡不凡有些尴尬道:“二爷,咱们户部出具欠条,不会那样!”
“你们不会,但是江淮门阀会相信?”黄天都摇头道:“他们不会相信,他们只会以为你们是趁火打劫,是变相抢夺他们的粮食。”
黄天都出身门阀,自然最清楚地方门阀的心思。
胡不凡显出紧张之色。
“我可以断定,若真的借条购粮,江淮必定有不少门阀将会与朝廷分道扬镳。”此时书房之中也就三人,黄天都在这里说话也没有什么顾忌:“若是我如今是江淮门阀,手中有大量的存粮,官府却要借条购粮,老子第一个就不服,就算不真的摇旗造反,暗中也必定给官府一点颜色看看。他们要粮?老子宁可去和天门道商量,低价将粮食卖给他们,天门道也缺粮,老子不相信他们不要粮食。”
“住口!”安国公冷喝一声。
黄天都有些不服气地止了话头。
胡不凡尴尬道:“二爷的意思,下官明白了。这借条购粮之事,就此作罢,下官另想办法,实在不成,就拨出一笔银子,让江淮户部司派人与各家粮商士绅好好商量,价格不能太高,既不能让朝廷为难,也不能让他们亏着。”
安国公不动声色问道:“你是准备让户部出银购粮?”
胡不凡急忙道:“二爷说的有道理,下官先前糊涂,没能想明白,二爷指教,下官豁然清楚过来,所以……!”
“他糊涂,你也跟着糊涂?”安国公不等胡不凡说完话,淡淡道:“方才让你看这幅画,还以为你懂了什么,现在看来,依然是懵懂不知。”
胡不凡脑子有些乱,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安国公瞅了黄天都一眼,淡淡道:“你就这样急着让江淮之乱迅速被平定下去?”
黄天都一怔,不解道:“父亲,难道江淮还要让它乱下去?江淮乃是大秦粮仓,若是天门乱匪不能迅速平定,国库粮仓必然空虚,真要是被天门道闹上一两年,帝国粮食必定出现危机。”顿了顿,又道:“而且据我所知,不但是江淮,东海、金陵也都有天门道众活动,如今江淮天门道众造反,如果不给予重创,让天门道得势,那么东海和金陵的天门道众恐怕也用不了多久便会群起而乱。江淮之乱,就是一把火,朝廷必须在这把火烧大之前熄灭它,否则等到这把火烧的越来越旺,后果当真是不堪设想……!”
安国公靠在椅子上,安静地挺黄天都说完,才淡淡问道:“你说完了?”抚须道:“莫看江淮闹得乱,乌合之众,成不了大气候,但是江淮之乱,却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机会?”胡不凡奇道:“老国公,这话从何说起?”
安国公平静道:“老夫倒希望江淮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如今江淮总督柳生魁和程嵩两人还能控制局面,只是这把火再多烧一烧,连东海也烧进来,那么就凭柳生魁他们的能耐,只怕是难撑大局。”
黄天都和胡不凡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有些茫然,根本弄不清楚安国公这话究竟有何含义。
安国公自然也看出二人的茫然,只是淡淡一笑,道:“他们撑不住,朝廷总要派人去收拾残局的……!”顿了顿,若有所思,却并没有顺着这个话题直接说下去,而是像胡不凡道:“不凡,你今夜回去,就连夜拟上一道折子,递交到门下省,唔……这样吧,让郎毋虚等几名户部要员一同拟折子上来吧,不说别的,就是建议朝廷借条购粮!”
黄天都睁大眼睛道:“父亲,你……你真的准备这样做?”
安国公抚须道:“老夫就是决定这样做。”
“为何要如此?”黄天都百思不得其解,明明已经看出其中的危险,只会让江淮自乱这把火越烧越大,安国公却为何不是选择以水灭火,反倒要火上添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