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女生小说 > 肆夜红楼 > 正文 第八十七章 不谋合·隆基动情劝太平
    …………    时光总喜欢于坦缓的行程间卖弄着它的智慧.时而沉稳不惊、时而轻巧狡黠.眉间心上无计留住的过的从來极快.

    转眼间.这已是武皇登基为帝之后.头年的早春了.

    算來也不过须臾两年的光景.太初宫间宫廊殿阁、景致园林还是一切照旧的模样.但步入其中时.一股物是人非的沧桑感还是呼之欲出.

    这感觉令太平心觉逼仄.渐渐的她便不愿再多进宫去了.即便那里是她的家.即便她是李家的公主.

    亘古的风儿杂着那些缪缪的沙粒.扑在面上便糙糙的带着薄疼.太平颔首.将玉指间擒着的夜光盏凑近唇畔、对着正前相对而坐的李隆基做了个承让的姿态.便兀自将那酒盏一扬、再盈盈的仰了脖颈饮了盏中果酒.

    纯酣的紫玉葡萄酿成的甘醇.浓厚的韵味儿中带着一股绵甜.顺着喉咙滚玉般的滑下去.倏而便沁了心脾.

    就在这岁月波澜不惊的坦缓流逝间.心中不觉已修筑了一座隐秘的坟冢.那里边儿悄无声息的埋葬了昔时的人和事.那些故人与旧事就这样在岁月的长河里缝缝补补、逐一细数那些回也回不去的最初时光.蓦然发现整个世界.竟只剩下隆基这么一个可以这么陪着自己说说话、遣遣绪的人了.

    太平忽而觉的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但并着又觉的这也未尝不是她的欣慰之事.她好歹还可以同三郎聊天谈心.好歹目前她尚不曾失去了三郎.

    几瓣桃花合着早春的微风当空而舞.曳曳的顺着窗子飘忽进來.又呈落在几上的夜光酒盏间.眼前忽而带起一阵清美的颜色.又觉的有些薄凉.

    隆基皱了一下眉头.心道今年怎么就连桃花都开的这般不合时宜的早.可见也是不祥的吧.他又极快的收住思绪.安然取了身前另外一盏斟满酒的酒盏.将那盏中的葡萄美酒品饮了一口.沒有言语.

    他在等她的言语.心知她会跟自己念叨些什么的.不然就这样把自己约出來.为的又是什么.

    其实他是感到何其荣幸.荣幸自己可以得到她的信任.但这场知己间的小聚.他明知道太平委实是存了心事一桩故才约他.却沒有表现出半点儿问询的意态來.

    隆基素來便是一个心机颇深、又沉稳细腻的人.虽然太平目前尚还不曾把话言的直白.可隆基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的谱子.

    自打武后……哦不.时今该改口称一声武皇了.自打那位高坐明堂、顺理成章享受來自四海八方的臣民、友邦磕长头翻十万大山的匍匐觐见、顶礼膜拜的佛父一样的武皇以政治为导向、干净利落的将薛绍这位无辜驸马在女儿身边成功让位之后.新一轮的缜密筹谋怎么可能不会继续紧锣密鼓的开启.这不可避免的事情.谁也看的明白.

    这时兀听酒盏磕着桌面儿的一声脆响.隆基转目.见太平将那酒盏稳妥的放置在了几案上.她似是感知到了隆基沉默之下不消言喻的静待.太平收整收整乱乱心绪.对他扯了个莞尔的笑弧.唇角还染了几丝红酒残渍的淡痕.这神色并着语气带着略微的凄迷、且启口时含了抹微微的不屑:“母亲已让上官姐姐拟旨.为我另择佳婿.配给了她的娘家内侄武承嗣.”终于.那些厚重的心事出口时不过就是这么简单、这样清浅的一句话.只这一句就交代的清清楚楚了.

    命由己造么.那为什么她从一出生开始.似乎就已经是这一盘恢宏且错综的棋盘之上一颗墨玉的石子.每走一步怎样的路、即而在哪里扎根.一切一切都全然由不得她呢.

    可真的就由不得么..

    太平心下里却勾了勾唇冷冷哂笑起來.并着还有自嘲.她自嘲自己仍然保持着牡丹般高贵圣洁的表象.但至于内在么……啧.早便被那俗世伦常的淤泥给染了尽.

    对于武皇这样的安排.她心觉不妥.所以她并不打算屈就.并非因为所谓的还爱着、念着死去的薛绍.而是因为母亲选定的这个人诸多方面吧.都不是令她很满意.

    武承嗣……闻言入耳时.隆基松垮的身子也沒防顿了一下.既而恢复如常.

    太平猝然吐出的这三个字好像并沒有出乎李隆基的预料.只是当这早先的预见变为了此刻的真实.于之他还是有着冲击力的.

    是的.怎么可能想不到.年轻寡居的太平公主必定会拥有她的第二任驸马.且这第二任驸马必须有着一个沒有言明的先决条件..即其人必须为武姓.

    那么武家子侄里优秀者、佼佼者.便得來看武承嗣了.

    这武承嗣是为武皇长侄、袭爵周国公.亦身兼武皇之父的袭承者.再即而.武承嗣为了武皇登基一事.那可是前前后后绸缪不少.他不仅是武皇的子侄、亦是武皇身边首推其中的大功臣.更为武皇时今眼中巩固武家政权、及要重点扶持的自己人之一.如此.将女儿太平嫁于自己最有政.治前途的侄子.真真是为两全其美之策.

    而武承嗣也一定是愿意求娶太平的.因为太平公主可是当朝数一的公主、武皇唯一的女儿.他若再有那向前攀登一步的心思.便亦需紧紧抓住公主这条脉络、此类契机……

    诚然.这桩婚事对武皇、对武承嗣來说都是百利的事情.可是对于太平本人呢.

    心绪氤氲.隆基一双剑眉缓缓收束、拢的极紧.他良久无声.只将手旁那夜光盏一盏一盏的倾满酒水、再一盏一盏的灌脖饮下去.

    他陷入了一重辗转.心里十分纠葛.还有一些说不出的百感交集.

    气氛就这样在重陷入静谧之中.又是半晌.隆基终于也如方才太平那样将酒盏放置好.心中该是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他颔首沉眉:“令月.”敛了神采对太平唤了一句.口吻俨如长辈劝戒小辈般的意味深长.身子往太平那边儿又探了探、确保他们二人之间距离的不远不近.“武承嗣.绝对嫁不得.”声息一叹.稳且低仄.

    不可以、不行不能够.他怎么可以眼见着她得过且过、毫不怜惜、再徒徒惹了累累的伤痕.哪怕是冒着这天下之大不韪.哪怕这样的劝告其实沒有任何作用.他也要阻止她、必须阻止她.

    “为什么.就嫁不得了呢.”太平明明该是心里有数的.但她见隆基这样直刺刺的就是一句.勾动了她久违的好奇心.她想听听隆基是怎么想的.

    感知到那水一样迂回的眸光错落在自己身上.隆基下意识抬头.

    两双那样内涵渊深的瞳仁便就此相对在一起.惹得心下微微一震.自这两道眼神之中.彼此在对方的眼底儿深处看到了一个共同的筹谋、无二的清明想法.

    武承嗣不能嫁.绝对不能嫁.这一点亦是太平辗转反侧思來想去过后.最终定格于心的决绝的笃定.她的内慧锋芒.足以让

    她看到一些望似顺理成章的完美背后.隐匿极好的种种阴霾……

    即便母亲时今已是如斯强势.可日后这大唐究竟是谁家的气数还未可知.政治谋权太可怕.避之犹不及、何况冲头迎上去.

    所以武承嗣不是太平理想中妥帖的驸马.他距离政治的漩涡实在太近.只这一点就足以让她在心中否了这个人.

    武承嗣的身份是这样的微妙.于太平而言这丝丝缕缕都流露着危险的气息.他身为武皇子侄.这样的身份其实同太平一样.背负怎样的宿命、走怎样的路亦是从由不得他來选择.即便他不想卷入权谋的漩涡.那有道“树欲静而风不止”.风波也会主动找上他的门窗.况且他自己其实对权势的渴求之心一日日的水涨船高.

    适时的太平不过二十二岁的年景.出生入世这若许年便已历经与看穿了一出出的阴谋算计、权势勾心.更深知其可怕.

    薛绍的死像一道新鲜的荼毒.这被荼毒浇淋过的伤口久未结痂.生涩的疼痛无一不在清晰的提醒着她不能眼看着下一任丈夫、成为第二个薛绍.似武承嗣这般极容易卷入风波沉浮难测的人.太平是绝对不会、也不敢以身心为筹的压住全部再一次做这一赌了.

    经由了须臾的沉默.感知着一股心照不宣的默契流转四周.隆基重新敛目.那绷紧的心弦也因为太感知到太平的心里有数.而做了重新的一个舒展.他将略有僵意的身体往后倾了倾.抬手继续品斟那薄壁酒盏里边儿深红的陈酿.

    幽幽的液体似乎把周匝一切全都浸染其中.连心境都被这温柔的红色蒙上了一层似火的奔腾:“看來不消我多说什么了.公主你全都明白.”说话时隆基抬目.瞧了眼太平、唇畔氲开一道笑纹.

    这纯酣的葡萄酒令隆基染了微醉.酒醉而情迷.他那心境跟着舒展开合、十分恣意.启口又想同太平闲闲然的说些什么.被太平一缕兰花指挡住.

    “不要说话……”她的声音轻轻的.有若幽谷里掠过芳兰花的风儿一样.这双狭长的眸子微有闭合、不经意被敛就了若许的迷离神色.“我今儿约你出來.就是想寻一个可以同我默契无言、一起饮酒的人.”一定后.她又这样言道.

    浮光如织.隆基抬目.瞧见她此刻目波灼灼.这样光彩中带着水润的眼睛.令他心口起了一疼.

    他明白太平的苦闷.也推人及己的很快便沉思起自己的苦闷.便也心照不宣.横竖此刻他们还有彼此.还可以有着聚在一起片刻的饮酒作乐、浑然忘忧.

    这样想着.心中又染就了一种另类的动容.这是一种近乎于悲凉的欢喜.

    两个人便谁也沒有再说话.煞是应景.就这样双双拈起酒盏当空一碰.泠泠的煞是清越的一声响.即而将那美酒一盏盏的饮下去.抬目时双双会心一笑、不语却自然有着一段周成.

    忽然觉的也不能算是怎样的不幸吧.毕竟身边还能有着一个彼此.只这一点……其实这样.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