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面狠心黑的王大人心中所转念头吴为自是一无所知,见到有官兵前来增援,他与李县令等人一般甚是欢喜,正象那句俗话说的,“如大旱之望云霓”。虽然吴为对安塞营的战力颇有信心,但毕竟没经过大阵仗的考验,心中有些没底,大败高迎祥的那次更接近儿戏,现在回想起来还懵懵懂懂如在梦中。正规的官军再怎么战力不堪,毕竟与流寇纠缠多年,作战经验肯定是丰富的,吴为已经抱定了学习两手的决心。而李县令与这王祯说起来还颇有渊源,他的女儿和王同知的儿子王泽订亲,这一来,两人也算亲家,因此他待王祯更是热情。
王祯见人到齐,清了清嗓子,对李县令拱了拱手,道:“本官此次率领六千大军前来安塞,专为对付那流寇“二王”,必要保得一方桑梓平安,不破贼寇绝不罢休,诸位大可放心。”堂下众人自是谀辞如潮,赞颂不已,连李县令也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语。王祯见状,大是得意洋洋,话锋一转,“只是,嗐,这年头,大头兵可怜啊,寒冬腊月的,好多人连囫囵一点的棉衣都没有,这一路过来,贼人还没见着,我的兵就活活冻死了好几个!”众人一凛,戏肉来了。果然王祯继续道:“都说皇帝不差饿兵,可如今朝廷钱粮上头艰难,我们延安卫自我以下一万多官兵,已经十几个月没发一文钱的饷了!”这句话有实有虚,虽然没有发饷银,但粮草还是能拨付的,再加上军屯自产的粮食,吃饭还是能维持,虽然因为军官克扣,普通兵士不过勉强混个半饥半饱,但比起老百姓来已经是强到天上去了。但王大人不愧是演技派的,说话间不知牵动了哪根情肠,抑或是对自家在这穷地方捞不到什么油水感到伤感,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
众人心下大是不以为然,谁不知道虽然朝廷欠饷,但各级军官吃空额,占役,纵兵抢掠,一个个小日子过得不要太滋润,苦的只是基层小兵罢了。但这话只能在心里说说,这王祯当着众人诉苦,不过为了要大家以劳军的名义乐捐一笔,不过这也是题中应有之义,躲是躲不过的。在场众士绅对类似情况经历得多了,早有心理准备,此时纷纷表态,为忠勇体国的将士们大鸣不平,主动提出要劳军!
王祯见众人如此上道,不禁又惊又喜,再听各人乐捐数目,却又脸色阴沉下来。原来在场二十余位士绅,都是安塞有头有脸的人物,口中喊出的捐助数目却都少得可怜,这边王善人喊:“我捐白银5两!”那边李员外道:“我捐小米两石!”粗粗一算,总计不过百多两银子,二十余石米,你妹的,就这还要跟手下这几个心腹将领分,你当洒家是要饭的啊?他忍住气,沉声道:“我军乃朝廷经制之兵,粮秣供应本不应烦劳地方,但既然各位父老如此有心,本官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只是素闻安塞富甲一方,今日一见,恐怕传言多有不实之处。”
他语含讽刺之意,众人都只作没听见,反而纷纷大吐苦水,言道虽是最近日子稍稍宽松些,但之前连续8年遭灾,实在家里没有余粮,各人七嘴八舌,有的竟连天启初年落下的饥荒都扯上了。李县令眼见不是事,他要帮王祯,遂出言道:“行了,都别诉苦了,你们这些话只好去哄哄外人罢了。王将军此次率领大军,不辞劳苦前来安塞,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保得诸位的身家性命?那流寇是好玩的么,十万之众啊,一个不慎本官与众位就都要为国尽忠了!古来的规矩,犒军乃是士绅本分,王大人廉洁爱民,与众位客气,但越是这样,我们安塞人就越不能失了礼数!”
吴为不知李县令与王祯有亲,见状自然要表态支持李崇,站起身来大声道:“大令说得对,王大人带兵是为了保卫咱们的生命财产安全来的,不能让将士们流血又流泪!我认捐白银100两!”
众人听得李县令言语,心里只是撇嘴,谁都知道官兵是什么德行,说什么六千大军,实际数目有一半就不错了,还说什么不辞劳苦,还不是为了保住头上的官帽?但李县令近来因吴为的缘故威信暴涨,众人不敢违逆,正准备将捐助数字翻上一番,也尽敷衍得过了,不料吴为语出惊人,一捐就是100两,一下子就把行情拉高了十倍不止!只是大家心知肚明,吴为可是众人头上真正的财神爷,得罪了他可是没好果子吃的,众人对其比之李县令倒是更忌惮得多。没奈何,只得一边暗骂吴为败家子,一边纷纷提高自家“乐捐”数目。
王祯心里一算,这次众人认捐数目竟然有1000多两银子,300石米,大大超过了他的心理预期,不由面色和缓下来,几名将领也是喜出望外,没口子称谢不迭。王祯心下盘算,众人的变化应该主要因为李县令的那番话,但多少跟这个吴为的带头认捐也有关系,这小子倒也算机灵。本来按规矩,本官收了你的钱,不该再来难为你,但你随随便便就捐出100两银子,比安塞最大的大户都多,全副身家怕不有上万两,这让本官如何放过你,嘿嘿,怪只怪你没那个实力又趁那么多钱,还不知收敛,反正迟早都要被别人算计,不如就便宜下我算了。
其实任何时候官场的潜规则都是存在的,收钱办事才是主流价值观,杀人夺财在多数时候是行不通的。这时代大一点的商人哪个没有一点半点后台背景,本身家族繁茂,关系盘根错节就不说了,许多人本身就是士大夫出身,地方朝廷都有奥援,享受多种特权,方才财路通达,财源广进。就算只是一个秀才,同年座师什么的七牵八扯也一大推,弄不好就捅了马蜂窝!象吴为这样的异类那是万中无一,慌慌忙忙给自己弄了个辽东秀才的履历,来历可疑不问可知,又是一个无根无梢的外地人,孤身一人,身后没有家族背景,却积累了这许多银钱财富,好比一个小孩持巨金行走于闹市,换成别人,早死八百回了。
之所以吴为到现在才被人惦记上,一来吴为甫到安塞就与本地最高长官李县令和孙教谕搞好了关系,结成了利益同盟,而且功劳大部分都推给上司,非常低调;二来吴为崛起得实在太快,他拥有得天独厚的条件,借力于现代时空,将种种器械、技术甚至工业白银直接运到明末,如此一来方才使安塞的经济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实现爆炸性跨越,这超过了一般人的认知,好多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三来吴为主持建立的安塞营在周边也算威名远播了,大败高迎祥就不说了,后面与周边小股流寇摩擦中也显露出了非凡战力,周边打过主意的基本都被干趴下了。
而王祯与旁人不同,他是本地延安卫的最高军事长官,武官本没有文官那么多忌讳,胡作非为的胆子要大得多,他平时掩败为胜,杀良冒功的事也做了不少,明末贼过如梳,兵过如篦的俗语可不是说说而已。只是他一来打不过大股流寇,黑吃黑没那个本事,二来地方士绅他也不敢招惹,这样一来就只剩下普通百姓和外地小商贾可以打打主意了,只是陕北这地界实在太穷,地瘠民贫,商旅稀少,又能有多少油水?现在看到安塞这般富庶,吴为又是个没根基的,自然是分外眼红,欲夺之而后快。而且不是他狂妄自大,而是他对安塞营的实力完全没有概念,因为现今流寇为患,地方上大大小小的团练多得紧,几十人也称团练,几百人的团练就算是几个大村寨联保了,他自是以为吴为的情况也大同小异。而且吴为既然搞了这么多产业,听说也有几百顷地,弄个二三百团练也算正常,大点的商队还有个护镖的嘛。但不管怎么样,总不过是一帮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怕是连刀都拿不稳,如何能与自己带来的3千精兵相比?吴为这个团练总兵在他眼里更是个笑话,无品无级的,不过是个民兵头子,在王大人眼中那叫一个不值一提。
可惜吴为并不是他心目中的软柿子,他手下可是有2千多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强悍兵士,只不过这时代交通不便,信息闭塞,以致王祯对吴为的真正实力一无所知。要是他跟张邦彦一起参观过安塞营操演也就不会贸然打吴为的主意了,因为光当时校场上的几百训练有素的青壮就已经足以打消他任何不合时宜的念头。
吴为对这位王指挥使大人谈不上什么好坏观感,虽然见其眼光看向自己时似有哪里不对,但也万万想不到他跟那个王同知家公子之间的关系,要不然他一开始就会对其保持警惕了。他捐这100两银子完全是给李县令面子,他现在全副身家超过30万两,虽然还不及山西那些经营百年的晋商财力雄厚,但也远远不是普通陕北士绅可比的了,莫说捐助100两银子,就是将这所谓6千大军的粮秣一力承担也是胜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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