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 > 都市小说 > 神经病不会好转 > 正文 27第二十七张处方单
    <li>  汉字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东西,在一段话里,一个词间,多添上一个字,原本的意义会至此不同。比方说最普遍的三字箴言,“我爱你”——它可以变成持之以恒的“我还爱你”,变成千帆过尽终放手的“我爱过你”,变成与之完全相悖的“我不爱你”,变成小心翼翼趑趄不前的“我想爱你”,变成笃定专一天下无双的“我最爱你”,变成质疑自身为情辗转的“我爱你吗”——而这一切的功效,恰恰都只体现一个字眼的决定权上,它能给原话黏上一只崭新的小标签,让什么都有了新价值,或物美价廉,或天价不可攀,但都能叫人的心境随之起伏和滂沱。

    江医生就做到了。

    他信笔一加的“女”字,就让我心腹的表面温度节节攀升。女字啊,女子为好,女少为妙,与男相对应,阴阳平稳,你是被他肯定的,被需要的,你不再只是小孩子了,你去了新的位置,你从此不必躲在年龄差的低谷里仰成酸脖子,是站在一条线段的两点上等价相待的了。

    而那个没有丢掉的“小”字,又额外为这个名词涂上了一层呵护的黄油,就裹在那,成为透明的温房,遮风挡雨。

    真是究极暖心啊。

    “我喜欢这个新形容……”粉色的蘑菇云在脑门里炸开,我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就一股脑褒奖,顺带让自己沾个光:“很好啊,特别好,简直为我量身打造。”

    江医生垂着眼看我,笑还是淡淡的,像雾气,氤氲着纵容。

    “那我要不要给你换个新称呼啊?”有别人要来洗手了,我和江医生不再挡在池子前,一道往大堂里走。在路上,我这样问道。

    “随你。”他行走在我身畔,淡定地保持匀速。

    “可以直呼其名么?”我回想着:“其实之前也不是没叫过啊,今天早上就叫过你江承淮了,上次在那个……呃,咆哮马附体的短信里,也雄赳赳气昂昂地叫过。”

    “哦,那次我印象深刻。”他掷下一个评价。

    我抹了一把脸。有点丢人:“是不是把你吓了一大跳?”

    “有一点。”他很坦诚地回。

    “啊……我就知道,”丢脸的感觉更甚了,我双手在背后来来回回交叉着:“那次你要体谅一下,我真的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必死心态干出来的,我还以为你不会再理我了呢,大概会觉得遇上了女变态女疯子女色|魔什么的,以后看见了就想躲着。”

    “那倒没有。”走到廊前,江医生撑开伞,伞底是墨水蓝的,他的肤色也跟着暗下几度。

    “所以你当时想什么了?”我太需要在交流中得知他的想法,他这么波澜不惊的人,只能在话语里找点思想涟漪的迹象。

    “在想……”他叹了一小口气:“小姑娘又不好好睡觉,又不好好吃饭的,还想学大人谈情说爱。”

    “什么啊——”我跟他一道走进细针一样的雨里:“难道你第一时间追究的是我养生方面的不足,而不是思考分析一下我行动背后的意义吗?”

    “我是个学医的,”江医生将没营养的理由说得有板有眼的:“又不用像你们搞文字,每句话还要拆开笔画深究。”

    “咿……没意思。”我用语气助词突出后一句的意向。

    “没意思么,”江医生口吻变得深远,好像沥沥的雨丝绕进了他声线里,变得濛濛的:“在我看来,一个人起码应该对自己的身体负起责任,学业,工作大可排在后面,健康才是最基本的,对爱人是这样,对家人也是,”

    他接着说:“所以昨天看到你等那么晚,会有些生气。”

    “不心疼不动容么?”

    “各占三分之一。”他用具体的分子分母代替着,理学生细胞果然深入到骨子里。

    “但有的时候就要做出一些不顾一切的事情才能突出强调感情啊。那我问你,”一场浪漫的雨中漫步硬是被我搞砸成理智派与感性派的辩论会:“你昨天十一点之前睡了吗?你按时吃晚饭了吗?你今天睡足八个小时才起床了吗?”我逐条具例地剖析出证据,还替他回答:“都没有吧。”

    “文学生就是能讲。”他说得我好像是在诡辩一样。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江医生忽然就笑了,从我的视角能看见他镜片后,眼尾小程度地弯了下去,瞳仁里也多亮了一星点儿。

    “你笑什么呢。”我抬高胳膊肘轻拱了下他握伞柄的那只手臂,伞面跟着反射惯性轻晃了一下,有些雨珠子甩在我脸上,凉凉的。

    他稳住头顶墨蓝色的小片云,如实承认:“觉得小女孩较起真来挺有意思的。”

    “哦,原来你根本没打算跟我纠结出一个结论么,”我和江医生在举止心智上的表现高下立判,他根本没当回事,我还在这斤斤计较。我问他:“那你的恋爱观就是吃好喝好睡眠好就行啰?”

    “差不多,不过前面需要加三个字。”

    “哪三个字?”

    “让对方。”

    江医生真讨厌啊,总喜欢顺着人话再用这种加字变义的方法惹得我心花怒放甜蜜兮兮,还说得特一丝不苟正儿八经。我决定做点什么,彰显出我这个小女朋友的存在价值,瞟了眼他半举着握伞的手臂:“我可不可以挽着你的手臂走啊。”

    他没讲一个字,行动上却在干脆地同意着,他将手肘往我这个方向悬空推近了几厘米,连带着更多的墨蓝色天空汇聚到我头顶,然后才说:“还有两步都到了。”——他说的是近在咫尺的风味轩,我们要吃午饭的地方。

    我迅速把两只手臂穿叉过去,紧紧环住我索求来的小福利,上体自然地歪了点,动用三成的力量倚挨向他:“两步也不高兴放过。”

    开心啊,发自肺腑的、自然而然的开心,伞骨末端有些剔透的水珠子从我眼前坠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被柔情液化了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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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味轩的环境很清静,貌似刚好有客人在接待老外,特别吩咐店里才艺双全的姑娘弹了一曲古筝,高山流水,衬上外面的气候,很应时也很应景。

    江医生点了两份“秦淮八绝”,永和园的黄桥烧饼和开洋干丝,蒋有记的牛肉汤和牛肉锅贴,六凤居的豆腐涝和葱油饼,奇芳阁的鸭油酥烧饼和什锦菜包,奇芳阁的麻油素干丝和鸡丝浇面,莲湖糕团店的桂花夹心小元宵和五色小糕,瞻园面馆熏鱼银丝面和薄皮包饺,魁光阁的五香豆和五香蛋。

    统称八绝,很有特色,但味道一般般,专骗外地人。

    我就是突然想吃了才唆使江医生带我过来的……主要这菜吃起来很君临天下很满足虚荣心,就跟一道精致袖珍的满汉全席似的。

    菜上得特快,没一会桌子上就被小碗小碟占得满当当的。

    中途我把手机从兜里掏出来,在桌肚下边看了看,屏幕黑黢黢的,早就没电了,充电器没带身上,也没备用电池,这事确实挺愁人的。

    信息时代的弊端呐,好多时候,安全感都跟通知栏的电池量挂钩,只剩10%就焦虑得不得了,等到接上电源看到闪电标志跳出来,才有脚板底终于踩到地的踏实。

    大概注意到我的局促,隔桌的江医生问:“怎么了?”

    “手机没电了,有点神烦。”

    “小低头党。”他当即给我起了个新外号,这个绰号长得一点也不像槽点,更像昵称。

    “好吧……我承认,平时聚会啊跟同学出去玩什么的一坐下来就摸手机,但也不能怪我啊,大家都这样,我总不能当一群矮化动物里的长颈鹿吧,那样不合群,”我把手机平摆到桌面:“但我以后跟你在一块的时候肯定不这样,行吗?”

    江医生得到许诺一般颔首:“行。”

    “咦……我还以为你会特纵容地说没关系在我面前你也可以尽情玩手机呢。”

    他眉心稍微紧起来,故作沉肃的小皱痕:“不能溺爱,不好的地方就应该及时纠正。”

    我在心里仰天长啸,果然是在跟长辈谈恋爱啊,脸面上还是只用口型O出一个长音节:“噢……”

    我握起筷子夹锅贴,就着角蘸了点醋,咬了一口吃进去,才说:“那你以后也要把手机上个密保锁,不要让无关紧要的人看到我和你的聊天内容,还有……”我忽然想起江医生的小诺似乎都重伤歇菜了,没手机他居然还能这么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对了,你那个手机要不要拿去修啊?等我们兵分两路了,还得靠那个东西保持呼叫力争下次会师呢。”

    “你到现在没回家,你家长不担心么?”早上有太多事情的耽搁和纷扰,江医生似乎也才想起这茬。

    “所以手机没电让我很焦虑啊。”原因终于被发掘出来了,我是被关在洞里的山人,哪怕有火堆陪伴,但依旧会怕别的同类发现我在独自取暖。

    “那快点吃,”江医生把他的那份小糕夹到了我眼下的小碟子里:“吃完了我正好也有点事。”

    “什么事啊。”

    “换个手机。”

    “喔,准备换什么手机啊?”

    “诺基亚。”

    “真专一啊,跟之前一个型号?那还不如把原来的拿去修一修继续用。”

    “你先专心吃饭。”

    “好吧……”我降低下巴去咬那只五色小糕,还挺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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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风味轩餍足出来,没走多远,就找到一家移动通信的手机门面,打出门后我就死皮赖脸地挽着江医生的臂弯,进店后也没舍得撒手。我是他不小心误长在手臂上的大尾巴,柜台里所有没生命的手机你们也给我看看好,这是我男人嘿。

    店里挺冷清的,三两个店员聚集在柜台后笑呵呵地闲聊,像叽叽喳喳的麻雀。我和江医生的出现是突然打进去的弹弓,她们目光一触及过来,就作鸟兽状散了。其中一位露出得体的微笑,正对我们走过来。

    “吴含,把手机给我。”向着柜台接近的时候,江医生对我说道。

    “啊?哦。”我两只手抱改一只手揽,因为要空出一直去抽裤兜里的手机,然后利索地交到他手里。

    江医生很干脆地把我手机搁上柜台,直奔主题问:“有一样型号的么。”

    他不是说要买诺基亚的么,我扬高下巴,小声附在他肩头嘀咕:“我的手机姓三,不姓诺啊。”

    “我知道,”江医生平视店员,目的很明确,完全不择选一下的:“就拿这个。”

    “note3喔,我们家的4G定制机,9008V,刚出来还没多久呢。”女店员拿起来翻看了一眼,就飞速定夺好它的具体身份。

    “诶,对。”我应和道,偏眼去看江医生:“这个屏幕这么大你不怕伤眼睛啊?”

    “我平时看得少,也就发发短信,打打电话。”

    原谅我笑了,是介于轻嘲和被萌到之间的笑,“有点太暴殄天物了,我觉得吧,你应该直接买个老年机,彩屏都不用的那种,还能帮你省钱……就非得赶潮流跟我搞情侣机啊。”

    最后一句话里的每个字的横竖折勾上,都挂着一坨厚重的蜂浆,快流滴到地上。

    店员大概听见了我的话吧,非常专业地从柜台下面取出一款黑色的同型号样机,“你那个是白色的,你男朋友用黑色的正好,黑白配,最好了诶。”

    “就这个了。”江医生单手抄进西服内兜,俨然是要歘歘歘刷卡付钱的架势。

    “就这个?你确定?”店员估计从业后都没这么快就做成一笔生意,神情有点难以置信。

    “嗯。”江医生一锤定音。

    “那我去仓库拿一个新的过来。”店员转身前说道。

    我前后晃了下他的手臂:“太快了吧,你要不要买这么快啊。挑都不挑的,试下手感也好啊。”

    江医生心无旁骛地回答我:“不用。”

    过去一分钟左右吧,店员姑娘拿了只米黄的木盒子过来,把新机,数据线,耳机什么的全都一个一个陈列到玻璃台面上,展示给我们看,以确保万无一失。

    她正打算开机实验性能,江医生就用询问阻拦住她的动作:“没有备用电池么?”

    导购小姐象征性地掏空包装盒里仅剩的说明说和保修卡,“这款机子就一块电池。”

    “那你等会开,先把电池取出来,放白色这支里面。”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我的手机,它屏幕全黑,了无生气,但很快就要在江医生的指挥里,注入来自黑皮肤兄弟的新鲜血液了。

    店员有点诧异,但顾客至上,她还是照做了。

    “你直接买块配套的电池板就好了啊,”真的是受宠若惊,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我根本没料想到江医生临时买手机的决议,只是为了能让我开顺利趟机报个平安缓解焦虑:“还特地买台新手机干嘛?而且我也不是很着急。”

    江医生没讲话,态度却还是没有改换,人家沉寂着是默认,他是静音的反对。

    店员已经麻利地用指甲卡开两只手机的后盖,将新机里的电池扳出,放进了属于我的那只里。

    趁着还没付钱,我还在不间歇地挽回他破费的欲望:“真的不用新买一个的,我手机也不是没有因为没电自动关机过,很多回了,真的不用的。”

    “吴含,”江医生遽然垂下眼睛,看了看我,眼睛是在笑着的,笑容里有许多他是自愿甘心的意态:“这只是附带作用,主要还是想和年轻人用情侣机,这个理由能接受吗。”

    能,什么都能接受了,你买十个一周七天换都能接受,我在心里应着。

    此时,店员也安好电池,打开我的那一只,把移植上新脉搏的旧成品递交给江医生。

    他视线从我这边游弋到在播放开机动画的屏幕,紧接着,他就让开拇指的位置,把手机摊回到我眼皮下面,动作是在做着“看看”“我就知道”之类的表达。

    粉色网格黄色蕾丝底拼凑出来的壁纸上方,有三十多条短信提醒和二十多发来自康乔的未接来电,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