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唤始出来。
王德在心中惦着念着等着盼着贵妃娘娘能来救命,终于等到了晴雨姑娘去御书房没找到陛下,白走了一趟,又折反来到长生殿。
晴雨一进门便察觉到气氛不太好。
虽然她是经过通禀才进来的,但她还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生怕脚步声重了,都会触发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奴婢晴雨拜见陛下。”就连行礼都小心翼翼的。
司徒耀眼角余光扫了她一眼,冷淡道,“嗯,起来吧。”
晴雨战战兢兢地起了身,见他们家陛下都寒着一张脸,跟谁就欠他银子没给似的,十分吓人。也不敢吭声。
良久。
晴雨悄悄挪到王德的身边,偷偷拽了一下他的袖子,以口型问“王公公,陛下这是又怎么了?”
别问,问就是因为贵妃娘娘的事情心情不好。
王德赶紧冲她摇头。
晴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心中暗暗想着,要是这个时候她跟陛下说,贵妃娘娘想见他的话,陛下应该就不生气了吧?
晴雨看了王德一眼,鼓足勇气往前走了一把,福身道:“陛下,方才来之前,娘娘让奴婢代她问陛下一句,陛下今日可有闲暇?”
“你说什么?”原本冷着脸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宛如雕像的司徒耀,一听见晴雨这句话,一下就坐直了身子,整个人都来了精神了。
期待之情,溢于言表。
晴雨差点就笑出声了。
她原本紧张的要死,可见他们家陛下这样,她实在很难忍住。
晴雨生生忍住笑,一本正经地复述道,“陛下,贵妃娘娘让奴婢问您,您今日可否有闲暇,娘娘想见您。”
话音未落,司徒耀便说道:“摆驾雁回宫!”
陛下可真够心急的。
不过,陛下也就在贵妃娘娘这件事情上,才会如此心急的吧。
晴雨与王德不禁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
……
《资治通鉴》、《孙子兵法》。
楚兰舟让妙玉给她拿了这两册书过来,但也并未翻开看,就是拿在手中反复的掂量、反复地看。
妙玉在边上看着,越看越不明白,贵妃娘娘这是在想什么呢?不懂。
好一会儿。
朱朱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紧张兮兮地说道:“娘娘,陛下来了。”
“来了呀。”楚兰舟闻言愣了一下,这才想起,不就是她让晴雨去问他,今日有没有闲暇的么?
依照他那性子,马上就过来了,也是情理之中的。
楚兰舟说道:“来了就来了吧。陛下也不是头一次到雁回宫,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娘娘,您不是还在跟陛下……”闹别扭么?朱朱不解地问道。
“不要瞎想,大人的事情,小孩子家家别问那么多。”楚兰舟不用等她说完,都能猜到她心里头是在想什么。
朱朱不满地噘嘴说道:“……娘娘,人家马上就十七了!”
贵妃娘娘理直气壮曰:“这不是还没出嫁么,没出嫁就还是小孩子。”
“……”说的好有道理,朱朱无法反驳。
说话的功夫,司徒耀便大步流星地进来了。
朱朱原本还想挣扎一下的,但他们家陛下一进来,她顿时怂了。
“娘娘,陛下来了。”晴雨上前,小声提醒道。
主要是她们家娘娘明明听见了脚步声,却还把玩着两册书,漠不关心。
她这做下人的,真是操碎了心。
楚兰舟闻言,这才抬眼往门口看去。
身形颀长的男子长身而立,俊美无俦,往那儿一站,微微一笑,便足以令天地失色。
司徒耀身上穿的还是朝服,想来是下朝之后衣裳都没换便过来了。
墨色的龙袍,金线绣出的龙头,栩栩如生,尤其是龙袍前襟的那双眼,就好像真的要活过来一般。
楚兰舟盯着那龙看了一会儿,才将目光又放到了司徒耀脸上。
“你们都退下吧。”
“奴婢告退。”晴雨妙玉还有朱朱纷纷向司徒耀与楚兰舟行了个礼,便退下了。
王德也是个识趣的人,不用等陛下与贵妃娘娘开口,自动自觉跟着晴雨妙玉等人下去了。
……
静谧安然。
悄然无声。
楚兰舟看着司徒耀,司徒耀也这么看着楚兰舟。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情愫在流动。
楚兰舟心头微微颤抖,暗暗捏紧了拳头。
司徒耀。
回首亘年漫月里的所有怦然心动,你仍拔得头筹啊。
骗不了人。
司徒耀的眼睛连眨都舍不得眨一下,生怕,他一眨眼,眼前的人便如泡沫一般,消失不见。
良久。
司徒耀才鼓起勇气,往里走了两步。
“晴雨说,你……要见我。”
“臣妾只是让晴雨代为问问,陛下有闲暇否。若是有,臣妾便去长生殿拜见陛下。没成想,陛下刚下朝、连朝服都未曾换下便来了。”楚兰舟眼眸微垂,淡淡说道,像是恨不得撇清一切关系一般。
“其实,陛下大可不必这样的。臣妾,不值得。”
“楚楚,你我之间不必如此的。”司徒耀心急地又往前迈了一大步。
但楚兰舟却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奈何,她这会儿坐在软榻上,腿还包着,没好,没有人帮忙,她哪儿都去不了。
以前驰骋沙场的她,与如今坐在软榻上连出门都需要人抬着去的她,真是天壤之别。
作为姜雁容,她愧对父母兄长,作为楚兰舟,你连自己的都失去了。
楚兰舟,你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啊?
为什么非要与司徒耀赌什么气?何必呢。
楚兰舟复又笑了,却不知是自嘲,还是自卑。
“陛下坐吧,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兵莫莫非王臣,这西陵是您的西陵,这雁回宫是您的雁回宫,您这堂堂一国之君,何以在自己的地方如此拘谨?”
“没……”司徒耀下意识想否认,但对上楚兰舟那双眼睛,便没了下文。
那双眼睛还是同以前一样,总是能轻而易举就看穿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
她回来了。
真好。
司徒耀欣慰地想着,到底是坐下来了。
桌上两盏茶热气腾腾,一盘表皮晶莹剔透的红豆糕瞧着十分喜人。
司徒耀擦了擦手,便先吃了块红豆糕,吃完,抬头便见楚兰舟盯着他看,连忙端起茶盏与红豆糕便往她面前放。
“你也吃。”
“嗯。”楚兰舟点了点头,并未动手。
“今日见陛下,是有一件事,想征求陛下的意见。”
司徒耀顿了顿,“……你,你说。”
如今他怕极了她突然认真的样子,总觉得,她会突然就说出什么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还记得当年我们的最初约定么?”
当年的,约定么?
楚兰舟的一句话,将司徒耀带入遥远的回忆中。
……
彼时年少。
楚兰舟还是绝命门的杀手雁回。她刺杀司徒耀这个皇子失败之后,却意外与司徒耀成了莫逆之交。
她不想再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当初被绝命门的人捡去,加入是迫于无奈,但听命杀人,与战场杀敌完全是两码事,将门出身的她,一心想脱离这组织。
司徒耀便说,他会有办法。
“你真的有办法么?”彼时她是不太相信他有这种能力的。
司徒耀信誓旦旦曰:“办法是人想的,只要敢想敢做,就肯定能做到。”
“那我们拉钩钩。”楚兰舟二话不说冲他伸出右手的小指头。
他一时好笑:“多大个人了还要拉钩钩?你知不知羞的?”
“大人怎么了,大人就不能拉钩钩了?”少年楚兰舟气得白了他一眼,“大人歃血为盟指天誓日答应的事情,都未必能如儿时拉钩钩那样说到做到。”
司徒耀登时没了话说。
当然,后来的确如他所说,他覆灭了绝命门。
在那时候,他便向她坦诚了他的野心,向她讲述了他心中的宏伟蓝图。
他说,他看够了那些人为了皇位争得你死我活,看够了朝中大臣勾心斗角、百姓遭殃。
他说,他想为这天下无辜的百姓做一点什么事。
他说,人很难改变这世界,但若是能从自己做起,让自己不被这世界改变,迟早也能让这世界因他们而改变。
那时,他们便约定好了,“将来,我做你的大将军,帮你收复四海,你就要负责安内,让所有的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好啊,拉钩钩?”
少女嫌弃地撇了撇嘴,“多大个人了还要拉钩钩?知不知羞的?”
这回换了司徒耀哭笑不得。
他说的什么,她便都如数还给他了。
这姑娘可真是一点儿亏都不肯吃。
……
往事历历在目,司徒耀好不容易才从过往的回忆之中抽出来。
年少时,他喜欢上那个率真简单的楚兰舟没错,他想利用她也没错。但兜兜转转,他终究是输得一塌糊涂。
机关算尽太聪明,又如何?
天地算尽,却算不过人心。他曾经什么都算到了,唯独忘了,人心不算靠算计靠欺骗就能解决的。他骗了自己一时,害苦了她,才有今日她对他爱搭不理的报应。
旧事重提,她是想提醒他,当初的他有多混账么。
红豆糕放回桌上。
司徒耀暗暗叹了口气,满眼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