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耀脸上的严肃以可见速度渐渐化开,成了笑意深然。
“乔老过奖了。”
“陛下,您可是堂堂一国之君,您怎么、您怎么能……”乔士廉又惊又诧,怎么也想不到,他还有这一招。
司徒耀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子,弯腰虚扶了乔士廉一把,笑道:“现在,乔老可以将那个人的下落告诉朕了么?”
乔士廉终于如梦初醒,这位陛下打从一开始就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的,他怎么说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因为,这位陛下是出了名的铁血手腕,他若是想做什么事,绝没有任何人能拦着他。
“……陛下,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做人,何必赶尽杀绝呢?”乔士廉本能地往后退,目光几近恳求。
在这时,他之前所有的镇定自若从容淡定,都成了泡影虚幻,瞬间土崩瓦解。
“乔老,是不是赶尽杀绝,你说了不算。”司徒耀似笑非笑地说道,一步一步地朝乔士廉逼近,“今日你不说,明日总有别人说。朕不急。”
“……陛下这话是何意?草民、草民不是很明白。”乔士廉心慌无比。
司徒耀徐徐笑道,“若是你一心护着的人落在冯相手中,你知道会是什么下场的。这就不必朕再多说什么了吧。乔老,那个人是生是死,全在你一念之间,你先好好考虑考虑,想好了,再来找朕。”
司徒耀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放在了乔士廉怀中,然后一手拿起桌上的灯,一手拉着姜雁容的胳膊便往外走。
姜雁容此时心中的诧异难以言喻,但她脸色却不敢太表现出来。
身后的小屋子里,乔士廉完全呆住了。
难不成,保守了这么多年的秘密,就要守不住了么?!
乔夫人听着脚步声远去了,从屋里拿着灯就过来了。
她眼看着她老伴儿瘫坐在地上,连忙搁下灯就去把人给扶起来。
但他们家老伴儿乔老整个人都魂不守舍,就跟魂儿都丢了似的,拉着她的手,反反复复地说道:“若是连这个秘密都守不住,我死了也没面目去地底下见太子殿下啊。”
“老不死的,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是说你自己是太子太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么,怎么见个人就吓成这样了?来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啊,他们想干什么呀?”
“他们是你惹不起的人。惹不起的。……”乔老反反复复地说着,也不管外头一片漆黑,便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乔夫人连忙追了出来,“什么惹得起惹不起的,你个老不死的,我早就让你跟我回乡下,你不肯。这下好了吧,人家都追上门来了,你这么多年遮遮掩掩的,究竟是想藏什么呀。藏得住么你。你趁早撂挑子算了。管这些个闲事干什么!”
却见,乔老忽然站住,回过头来,说道:“老婆子,藏得住也得藏,藏不住也得藏。这件事可关系大着呢。”
“……”乔夫人顿时没了话了。
她也是刀子嘴豆腐心,无论她嘴上怎么骂,但心中对她老伴儿的决定,都还是支持的。
她心里头也清楚。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没有回头路了。
……
“究竟是什么人,值得陛下这般费尽心思,三番四次上乔老的门,利诱不成之后又威逼恐吓,也要找出那个人的下落?”
出了乔家小院的门,姜雁容忍不住低声说道。
司徒耀闻言,两条眉毛顿时拧成了麻花,“恐吓?你竟然觉得我是在恐吓他?”
“难道不是?”姜雁容不答反问。
“……”司徒耀便像是被什么噎住了,到嘴边的话也生生咽了回去。
气氛一时僵持。
周逸跟在后面,如履薄冰、如踩浮萍,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仿佛过了好久。
但其实也不过是从乔家小院走到巷口那么几十步罢了。
姜雁容顿了一下,回头看,司徒耀正好停在她身后一步之遥,而且伸出手像是随时准备要来扶她,但一见她回头,又连忙想把手藏回去,连眼光都连忙躲开了,然后才又转回来,若无其事地冲她扯了一下嘴角。
姜雁容的心不知为何骤然紧了一下,说不上来的闷疼。
原本她还因为他对那位前太子太傅乔老太过狠心,不择手段,可这一下子,心中那点儿火气便全都消了。
“……”
……
姜雁容张了张嘴,试图说点什么,可这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扭头就上了车。
马车早已经调好了头原地待命,他们都上了车,车夫便甩了鞭子,沿来时原路回宫。
好长一度路上,车里两人都各自无言。
司徒耀看姜雁容时,她便假装在看别处,目光也不与他交汇在一处。
好久。
马车也不知道磕到了路上的小石子还是什么,忽然颠簸了一下,姜雁容猝不及防颠了一下,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司徒耀的视线。
相顾无言。
姜雁容又低下头去。
但一直大掌轻轻地就落在她头上。
她愣了一下。
那个男人醇厚低沉的嗓音低低地在她头顶上说道:“你还要生我的气到何时去?难不成,就打算真的不与我说话了?”
不知为何,姜雁容竟从他话中听出了一丝求饶求和的味道。
姜雁容心中又是一紧。她迟疑了一下,
“你们说的那个人,与先帝有关?”
“比起你们叫他先帝,我更愿意叫他皇兄。在我心中,先帝是我的父皇。而他,永远是先太子。”司徒耀答非所问。
“……为何?”
“因为这是他最后的心愿。”司徒耀说道,“那时候,他已经喝下了毒酒。但是他求我,说让我看在我与他都是先帝血脉的份儿上,成全他这小小的心愿。”
他就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故事般,轻描淡写,云淡风轻。
“……为何?”姜雁容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又问道。
司徒耀闻言顿了顿,然后侧目看着她笑,“因为他怕他若是以大行皇帝的名义下葬,他想等的人,便找不到他了。”
他怕他若是以大行皇帝的名义下葬,他想等的人,便找不到他了?
姜雁容怔了怔,问道:“他……想等的人是谁?”
司徒耀笑了笑,没说话。
姜雁容一下就反应过来,“难不成,就是方才……”他与乔老口中所说的,那个人?
司徒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看着她笑。
不知为何,他忽然就很高兴了,眼睛光是看着她,便能发出愉悦的光芒,璀璨若星辰。
……
二月初九日。
春闱会试的第一场定在初九日,这日一早,所有应届赴考的学子都在贡院门口接受统一的搜身检查后,携着自己必要的行礼,进贡院,开始考试。
这一进贡院便是一整日,要第二日才能出,吃喝拉撒全都里头解决。送考生到贡院门口之后,一应家眷奴仆便都各自折返回去,待第二日再来迎。
京城里正是大考的时间,宫中却仍不得安宁。
昨晚上某陛下折腾了半宿,姜雁容累得够呛,睡到辰时才醒。她这才刚刚囫囵醒,尚来不及梳洗更衣,便听晴雨来报,唐婕妤因为宫中用度的事情,与冯家那两位新晋的婕妤竟在御花园众目睽睽下吵起来了。
姜雁容乍一听还以为是她听错了,又问晴雨:“你再说一遍。”
“娘娘,您没听错,真是拿三位婕妤吵起来了。起因是唐婕妤听闻陛下赐冯家出身的那两位婕妤住四艺殿,唐婕妤觉得她至今还与人在同一处挤着,不公平,心里头不平衡,昨个儿便上四艺殿找那两位婕妤理论去了。但是她到四艺殿吃了一顿闭门羹,没想到今日一早这几位都去了御花园赏花,就不知怎么都遇见了。这可不是针尖对麦芒么。”
这可真是新鲜了。
往常只听说过泼妇骂街,也不知道陛下后宫里的三位婕妤面对面互掐,会是个什么情形。
姜雁容听晴雨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致,立马吩咐道:“给本宫梳头更衣,咱们也去瞧瞧。”
晴雨之所以匆匆忙忙来禀报,便是期待着贵妃娘娘能去调停调停的。毕竟他们家贵妃娘娘如今主理后宫诸事,后宫嫔妃间闹不和若是闹大了,也会有娘娘一份监察不利的罪责。
可她瞧他们家贵妃娘娘这劲头,怎么像是要去……瞧热闹的?
……
姜雁容到时,御花园俨然已经成了一个市集了。
最早是是唐婕妤来御花园,正好碰见了同游御花园的冯嘉琴、冯嘉琪两姐妹,便上去找人理论了,可如今这架势闹的却是不小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丽美人、安嫔、齐嫔还有惠夫人、梁昭仪等人,也都到了。言语是双刃剑,尤其是人在吵架的时候,容易口不择言误伤,便会惹得旁观者不快。
于是,如今的局面就从最开始的你一言我一语,演变成了两台戏对唱,谁也不让谁。
这会儿,姜雁容竟也瞧不出是谁对谁错了。
只听得唐婕妤掐着腰在那喋喋不休地说道:“哼!你们不过就是仗着你们身后有冯家撑腰就了不起了,你们再厉害,头顶上不还有皇后娘娘呢。如此不将人放在眼中,小心这富贵来了也不长久。你们这般嚣张狂妄,皇后娘娘真就能容了你们么?”
但冯家那对孪生姐妹也不是什么吃素的。
姐姐冯嘉琴气得也同样掐着腰骂道,“你说谁嚣张狂妄呢?明明是你自己不讲道理在先,好好的路你走着偏要过来撞我们,还扯这些有的没有的。你有本事也投生在冯家啊。你干嘛要生在唐家?!你不过就是仗着你早个两年入宫,与我们姐妹俩摆什么姐姐的架子,老个几岁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不知道女子青春短么,小心气多伤肝,陛下连瞧都不愿意瞧你,改名就把你打入冷宫了看你还嚣张什么。”
冯嘉琴心直口快,不吐不快,此时也是在气头上,所以无论她身边的妹妹冯嘉琪怎么扯她袖子给她递眼神暗示她,都拦不住她滔滔不绝的气势。
却见,冯嘉琴这话刚说完,原本还站在她们这边帮着说话的安嫔、齐嫔与惠夫人等人,便纷纷都变了脸色,眼神都冷了下来。
冯嘉琴这才意识到她刚才说了什么,可已经晚了。
这里所有的妃嫔,都比她们姐妹早入宫,年纪也比她们两姐妹都要大一点,她这一番话,无疑是将在场所有人都给得罪了。
“这么说,早你们两年入宫、年纪比你们大个一岁两岁的,就活该不受宠受冷落,应该早早被打发入冷宫了?”惠夫人冷冷盯着冯嘉琴,笑声中都透出一股浓烈的讽刺意味。
“……”冯嘉琴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辩解。
冯嘉琪皱了皱眉头,也没有吭声:“……”
“原来,琴婕妤就是这么看待我们姐妹的。在你眼中,我们这些不受宠的,就应该早早去冷宫待着、给你们冯家的女儿腾对方是不是?你们冯家好大的野心,好大的口气啊!”唐婕妤本来就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人,这会儿冯家姐妹被她抓住了话柄,她如何能不借题发挥。
而其他人也都被冯嘉琴说到了痛处,如何还会替她们说话。
冯嘉琴终于急了,慌张地看着她妹妹冯嘉琪,频频以眼神暗示,“你倒是说话呀。”
冯嘉琪几番犹豫之后,才说道,“……唐婕妤,我姐姐不是那个意思,姐姐她只是一时情急,说错了话……诸位姐妹大人有大量,不要与我们姐妹计较可好?”
“琪婕妤这话说的,我们哪儿敢与你们计较。是你们大人有大量,你们冯家的女儿年轻貌美,又深得陛下的欢心,往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我们不求你们富贵不相忘,但求别回头再踩我们一脚,便感恩戴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