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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浪的目光在便签纸上凝滞了一瞬,然后缓缓掀起眼皮,看向高瑞,似乎在作什么确认。
高瑞从他的眼神里脑补出了一种面不改色心狂跳的滋味,点了点头,表示他所料不错――刚才那句“小程总,不好了”正是命运提前敲响的警钟。
程浪的眼神微微加深了些层次感,是在问:原因呢?
高瑞拿起手机,翻到通话记录列表,把徐翘两点钟那通来电指给他看,又戳了戳会议室方向,再耸耸肩。
程浪了然之中带着一丝叹息两丝愉悦,终于结束这段无声交流,点点头:“有点意思,带上来吧。”
秘书努力完善表情管理,不让自己显得目瞪口呆。
高瑞轻轻一扶鼻梁上那副睿智的眼镜,对秘书比了个“1”的手势:“总裁办进入一级警戒状态。”
五分钟后,高瑞下楼接人,一眼看到大厅里一道社会气息浓郁的黑影。
黑色冲锋衣、黑色鸭舌帽、黑色墨镜、黑色口罩的徐翘正翘腿坐在沙发区,面无表情――主要是看不见表情地翻着一本杂志,对茶几上的那杯热茶完全置之不理。
前台经理得到六十二楼的指示后亲自作陪,垂手站在一旁,见徐翘没有摘口罩喝茶的打算,满心好奇却不敢问。
高瑞远远给她打个手势,让她回岗,然后走到徐翘面前,弯身下去,压低声道:“羽小姐,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您跟我上楼来吧。”
徐翘一言不发地搁下杂志起身。
高瑞瞅一眼杂志封面,见是兰臣百货的最新期刊,心里主意一定,一边在侧前方领路,一边朝后问:“您觉得咱们的杂志好看吗?”
“凑合吧。”徐翘随口一答,心思显然不在跟他的对话上。
“其实每季套路都差不多,看多了是不是有点腻?”高瑞又问。
徐翘隔着墨镜瞥他一眼:“那当然,杂志不就这么回事?”
“对,不管是杂志,亦或是别的什么,一旦陷入一成不变千篇一律,难免给人腻味的观感。”
徐翘扶了扶墨镜。
真想没话找话,问她中午吃了什么,问她来的路上是否顺利堵没堵车,都比聊这么硬核的话题好吧?有阵子没见,高同志待人接物的水平好像下降了啊。
高瑞领她走进电梯,关门后抬手去摁指纹,摁了一次,指纹错误的提示音骤然响起,摁第二次,依旧是低沉的一声“嘟――”。
徐翘愣了。
高瑞面露尴尬:“这是小程总私人专用电梯,使用需要指纹,平常不到半秒就好了,今天不知怎么回事。”他说罢摁了第三次,但屏幕上依旧弹出错误提示,并警告再次触发此提示将接通警报,高瑞干笑着说,“没事,那我输密码吧,密码是什么来着?”
徐翘对高瑞的业务水平再次感到担忧。
这是过了个元旦把脑子留在去年了吗?
“您跟小程总哪天认识的来着?”高瑞回忆着问。
“?”徐翘眨眨眼,“问这干吗?”
“因为小程总说过,密码是他跟您在收费站相遇的日子。”
“……”徐翘懵圈,“他还记得这事?我不记得了……”
高瑞自顾自想了想,一拍后脑勺:“哦,记起来了,1014。”
徐翘搔搔鼻子,好像还真是。
电梯开始朝六十二楼上升。
高瑞又继续起刚才的话题:“刚刚说到凡事都不能一成不变,需要创新,其实小程总回国以来就一直在着手革新百货这块,只是集团高层的思维都老了,固化了,所以很多计划仅凭一己之力不好推进。这不,小程总上午刚谈了个并购案,大程总中午就来挑事了。”
徐翘侧目看他,似乎对这话题引起了兴趣。
“您也知道,这些年电商的兴起对传统百货业有很大的冲击,所以大程总,包括目前已经退居幕后的老程总,他们早些年一直把革新思路放在电商模式上,跟电商平台持续签订战略合作。但小程总觉得,这种做法是治标不治本的革新,它只能带给经营者一种‘我在努力跟上时代’的自我安慰,只能暂时缓解经营者的焦虑情绪,而无法从根处解决问题。”
“把新事物强行嫁接到旧事物上的方法,反而会让旧事物丧失原始的独特价值,要从根处解决问题,就要发挥传统百货业的不可替代性,把网购不能带给消费者的体验诠释到极致。如果一家百货商场不止是一个购物平台,而是一个多功能综合体,能让人觉得在那里购物是在享受生活,甚至是在旅游玩乐,那么消费者为什么不来看看呢?”
徐翘听着听着,觉得程浪这脑子确实有点东西,消化了一会儿,点点头:“所以他没能早点下班,是因为他堂哥突然来找茬咯?”
高瑞一拍手:“阊剑就是这么回事!”
电梯门移开,徐翘刚抬起脚,就远远听见总裁办传来议论。
“小程总真是辛苦,手受伤了想早点回家歇着,结果被拉进会议室半天才脱身。”
“哎,可不是嘛!老板也不是随心所欲说下班就能下班的呀!”
“刚看他散会后好像很累的样子,这会儿估计正在办公室补眠休息呢,真可怜。”
徐翘跟在高瑞后边走向程浪的办公室,途经总裁办的半开放工作区域,发现这些人个个埋头工作,仿佛刚才什么声音也没发过。
她瞟了众人一眼:“小程总在午睡的话,我就不进去了吧。”
那位说程浪在补眠的职员脖子一僵,跟高瑞对了个惊慌的眼色。
高瑞立刻飞去眼刀子暗示他淡定。
徐翘:“……”
这些人果然是串通一气的。
她可再也不敢质疑高瑞的工作能力了。
从一本杂志引入话题,一步步循循善诱般替程浪解释他“不听话”的原因,又安排这帮群众做证人,哦,中途还故意输错指纹,逼她知道总裁专用电梯的密码……
这位特助简直是人如其名的高端人才,替老板江山美人一手抓。
高瑞憨笑着说:“您来都来了,还是请吧?”
徐翘低哼一声,等电子门移开,蹬蹬蹬走了进去,结果看见办公室空无一人。
高瑞指着隔间那道门解释:“小程总应该在里间休息室,您进去找他就是。”说着功成身退地转身离开。
心机了一路,还想把她诱进卧室呢?
徐翘脱了冲锋衣,摘下全副武装的服装道具,整理了一下仪表,对着那扇休息室的门无声略略略,然后大摇大摆地在程浪的老板椅上坐了下来,优哉游哉地三百六十度转着椅子,一边欣赏起这间办公室的布置。
采光可以,格调过关,高科技智造齐全,挺满意。这栋集团也不错,双塔造型很吸睛。
五分钟后,休息室里的人从假寐中睁开眼来,看了看腕表。
十分钟后,又看了眼那道毫无动静的门。
十五分钟,他拧着眉单手撑起半侧身体,对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轻轻一推。
“砰”一声闷响之后三秒钟,门咔哒一下被拧开。
程浪保持着刚刚睡醒的惺忪表情,看向徐翘,似乎愣了愣:“你怎么来了?”
该配合你演出的我难道要演视而不见吗?
徐翘笑盈盈地指指他床头柜的水杯:“这个距离,这个角度,小程总要不是看这杯子不顺眼想砸了它,倒是不知道它是怎么摔地上的呢?”
程浪笑了笑:“哦,我是看它不太顺眼。”
徐翘走上前来,绕过摔在地毯上的玻璃杯:“那还有,小程总要不把电梯密码换成我生日怎么样?现在就去。”
程浪又低头笑:“现在不行。”
“哦?是因为几分钟前刚改过密码,系统规定短期内不能频繁更换设置?”
“是这样。”既然被她猜到,程浪也就不遮掩了。
她就知道!
徐翘哼他一声:“骗子!”
“不是骗你,我以后也没打算改回原密码,你就当这是我记起做这件事的契机。”程浪笑着下床,单手理了理衬衫衣襟,“你看,知道你生气了,我总要做点什么哄哄你,不是吗?”
“那你非要用套路?真诚点不行?”
“看你这架势,我要是不先曲线救国,能有表现真诚的机会吗?”程浪走到外间,摁下办公桌上的通话键,“下午茶准备好了没?”
“小程总,麻烦您稍等五分钟,还有两个甜点没到。”
程浪对跟出来的徐翘指指通话键,表示他的真诚还没做好。
徐翘勉强接受,打算屈尊等一等她的甜点,又问他:“那你堂哥找你茬这事,是不是真的?”
程浪把她领到沙发那头,让她坐下,自己也坐在她旁边:“这个倒不是假的。”
“那你跟他battle赢了吗?”
“我什么时候输过?”他笑着偏头看她。
厉害死他了。
“所以你上午谈了个什么并购案,把你堂哥气成那样?”
程浪把手臂枕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像是把她圈进自己的领地:“你这是在关心兰臣,还是在关心我?”
徐翘仰着身体避让他这个半包围圈:“我问话,你答就是了,反问我干什么?”
“这关系到我能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
“如果你是关心兰臣,那这属于商业机密,我不能透露给你,如果你是关心我,那这属于我们的私事……”
徐翘在胸前比了个叉:“好,这是商业机密,你别说了。”
程浪扬扬眉,搁下手臂。
徐翘趁机去瞅他掌心。
“不是不关心我吗?”程浪把手一翻,背面朝上按在膝上。
恋爱中的男人好无聊哦。
呸,不是,他哪恋爱中了!
“不给看拉倒。”徐翘瓮声瓮气地说。
“从你嘴里讨句好听话,比谈并购案还难。”程浪叹息着把手伸过去,“看吧。”
徐翘觑他一眼,低头去看他的手,像昨晚宋冕给他检查时那样观察了一下伤口边缘,见没什么问题,才不情不愿地,嘀咕了句好听点的:“不关心你谁要放下工作来看你,我吃饱了撑的哦……”
程浪笑起来,抬手揉了揉她头顶,把昨晚没做到底的事做完了。
因为接触非常短暂,他并没有强烈的不适,倒是徐翘反应挺大,不知是气是羞地跺了跺脚:“干吗摸我头发,会油的!”
“那不摸头发的话,该摸哪里?”程浪打量着她的脸颊。
昨晚被他摸过的脸蹭地一下冒起腾腾热气,徐翘恼道:“你就不能不摸我吗!”
“……”说完脸更热了。
程浪笑着移开视线。
恰好办公室响起的门铃提示音,他按下墙上按钮开门。
高瑞抱着一份巨豪华的下午茶进来,搁在茶几上后,欲言又止地给程浪使了个眼色。
程浪在徐翘低头挑甜点的时候,回应了一个眼色:嗯?
高瑞把平板举起来给他看。
程浪眯起眼睛,远远浏览了几眼,思索片刻,偏头问徐翘:“这阵子工作这么拼,是不是之前元旦听朱黎说了什么消息?”
徐翘咽下一口布丁,倒也没什么不好承认:“对啊,就赵家挖角金禄核心设计团队的事呗。”
“现在看来可能不止这个。”程浪看了眼高瑞,“让她知道吧。”
徐翘顺他目光所指望去:“什么啊?”
高瑞把平板翻过来给她看:“这是梵翠刚推出的新春高级珠宝系列,对外宣传说是赵宝星小姐亲手操刀设计的处女作,珠宝圈里有人评论说,她的风格跟‘羽立’小姐有种形不似神似的味道,我总觉得不会这么巧,但也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要不您看看?”
徐翘一愣,滑着平板拉了一遍宣传图,气笑了。
高瑞疑惑道:“这不会是您的设计吧?”
“那倒不是。”她缓了一会儿才好笑地说,“这是我们家去年秋天给我私人定制的下季度珠宝,是金禄一整个核心设计团队共同完成的作品,当时初稿出来以后,我很不满意,跟首席设计师提了不少意见,这应该是她根据我的提议修改后的结果,所以……”
所以才有人说,这套珠宝有“羽立”的影子。
“这事除了您还有别人知道吗?”高瑞问。
徐翘摇头:“本来就是跟我一对一接洽的设计,赵宝星估计以为我人间蒸发死无对证了,才敢把这批作品据为己有。”
“看来是这样,而且……”高瑞操作着平板,翻到微博界面,“赵宝星小姐前阵子开通了工作微博号,不知是不是因为得到珠宝圈那些评论的启发,您看这条微博下,有人问她不会就是‘羽立’吧,她并没有出面澄清。”
程浪在徐翘要炸成一团烟花之前,摁了摁她的肩膀:“先别急。”
“她都这么欺负到我头上来了,我怎么不急嘛!”徐翘胸脯一起一伏,憋屈地看着他。
程浪笑着安抚她:“她在明,你在暗,这事我们稳操胜券。”
徐翘的毛被捋顺,眨着亮晶晶的眼,带着一种“黑吃黑”的期待看着他:“你有什么好主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