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长兴侯又忙碌起来,一方面筹备文化宫的竣工典礼,准备迎接北京代替皇上来验收的钦差;另一方面加强军事警戒,据他说皇后放跑的那个妖童没抓到,果然又在民间兴风作浪。
去年国内最大的反贼势力——顺天军的元帅、副元帅等头目死的死、抓的抓、杀头的杀头,贼众或被流放充军,或被分配到各地挖矿修路,主力是没了,但他们还有另外两支军队从别的路线进京,听到主力被剿的消息后就赶紧跑了,逃过了覆灭的命运。
长兴侯虽然现在没有接到出兵的消息,但准备还是要做好的。
林霜则着手准备整顿下人,她让秋实去请宋妈妈。
宋妈妈一直关注着嘉荫堂的动静,她知道新夫人早晚有一天会有所行动的,偌大一个侯府的管理权,谁不想抓在自己手里呢?秋实往绘春院去的时候,她那边就得到了消息。
“娘啊,我说了不能让她站稳脚吧!”宋顺儿媳妇急的跳脚。
“急什么,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在匠户人家长大,侯府交给她,她挑的起来吗?”宋顺儿坐着不动。
宋妈妈则用杯盖拂去茶叶,稍稍抿上一小口,然后将茶盏放桌上,起身往内室去。
“娘,您做什么去?”宋顺儿连忙起身。
“换衣服,去见夫人。”
“我跟您去。”
宋妈妈回头严厉的剐他一眼:“忘了上次夫人说什么了?侯爷现在成了亲,内院就是女眷生活的地方,你一个男子怎么能随便进出?”
“她一个半吊子小姐,事还挺多。”宋顺儿讪讪道。
“这才是大户人家的规矩,你们都给我学着点。再说她嫁入侯府前,是皇上亲封的乡君,怎么就是半吊子小姐了?”
宋妈妈日常教训完儿子儿媳,去换了身衣服出来,正好秋实来了。
秋实说明来意,宋妈妈便找出装鱼鳞册子和对牌的一对剔红富贵吉利匣子,让两个丫头捧着,跟着她往嘉荫堂去。
顾妈妈早盼着这一天,夫人整顿府里的下人,这是她的机会,所以心急的在门口守着,见她们来了,一脸严阵以待的模样跑进来通报:“夫人,宋妈妈来了。”
林霜倒不见有多紧张,继续与春芽说事,等秋实在门口喊“宋妈妈到了”,她这才去明间。
宋妈妈穿得挺低调,低调中却彰显身份,一身象牙色菱纹缎面对襟褙子,下配棕绿云纹缕金缎面裙门黄栌马面裙,头发梳成光滑圆髻,戴着蟹壳青纹样抹额,抹额中间镶嵌一颗鸽子蛋大小、莹润有光泽的琥珀,除此之外通身再无一件首饰。
“给夫人请安。”宋妈妈上前福身。
林霜赶紧上前虚扶一把,指着旁边的椅子:“宋妈妈请坐。”
宋妈妈方形脸,表情有些严肃。可能是常年坐镇侯府,需要在下人面前立威,她的法令纹比较明显,眉心有一道深深的印子,应该是经常皱眉皱出来的。
林霜看出来了,不但侯爷对她尊敬,府里的下人对这位宋妈妈也十分敬重,从她进来开始,这屋里的丫头都低眉敛目,纷纷给她行礼,比之前在林霜面前伺候还恭谨些。
林霜还未来得及吩咐,丫头就给上了普洱茶,想必是宋妈妈习惯喝的茶叶。不管是故意示威还是无意识的行为,林霜都懒得计较,她还不至于跟一个管事妈妈争地位。
“今日请宋妈妈过来,是想跟您商量内院这些丫头和管事娘子的安排。”林霜开门见山的说。
宋妈妈看了一眼林霜,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不知是她性格本来就直爽还是不屑于跟她绕弯子。
“夫人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您有什么想法只管说,老奴听您的吩咐办事。”
她说着回头,两个丫头将匣子双手奉上,宋妈妈打开匣子,将账册和对牌送林霜的面前。
“以前侯府没有女主人,侯爷又常年在外领兵,老奴觍颜,替侯爷暂且打理这内院,如今夫人进了府,这内院总算是有了主心骨,账册和对牌老奴就交还给夫人,想必在夫人的治理下,侯府的内院将气象一新。”
林霜没想到她舍得放权,倒是高看这宋妈妈一眼,也确认了心中的想法。
长兴侯虽然不爱管内院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但是人不傻,他能放心把侯府交给宋妈妈母子打理二十多年,并且明知道宋顺儿有贪财的毛病还继续重用他,自然是因为这对母子对他忠心。
在宋妈妈的管理下,侯府的事务虽不说井井有条、牢似铁桶,但也并没有出过什么大乱子,对于长兴侯这种做大事的男人来说,他习惯抓大放小,只需要糟心事都有人提前料理好,不烦到他的面前,就算是合格的管事。
所以对于林霜提议要整理内院,长兴侯支持她,但自己并不怎么在意,权当是小妻子的消遣好了。在他看来,林霜要是能把后院整理得更精致规矩当然可以,要是她经验不足,管理不好,维持现状也无所谓。
林霜看着那匣子并未伸手,只是轻轻一笑道:“府里的事情还得麻烦宋妈妈管着,我年岁小,又没管过这些事,根本不懂怎么打理这偌大一个侯府,有宋妈妈继续管着,侯爷和我都放心。”
宋妈妈一愣,没弄明白这新夫人的意思,既然叫她来说安排下人的事情,怎么又不接手管理的权利?这侯府一直是她管的,既然要调整,就说明新夫人对她安排的人手不满意,不满意还让她继续管是什么道理?
宋妈妈看不出林霜是真情还是假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位新夫人绝不是宋顺儿所说的“匠户人家的女儿,小家子气”。
她这接人待物的气度,说话的自信,都不是没见识的小姑娘所有的。就算是好多大户人家的宗妇,也没有不在意管家大权的。
难道她也跟侯爷一样,抓大放小,自己只做决策之人?
宋妈妈这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侯府来了女主人!
凌驾于她和这府里所有人之上,与侯爷有着同样俾睨众生的气度。
“那夫人想怎么安排这些伺候的下人?”
“除了我带过来的这几个人,府里其他人都是妈妈管着的,我不知道她们来自于哪里,不管是从北京侯府带过来的,还是在这边买的,我只一条要求,就是老老实实做事,心向着咱们侯府。”
宋妈妈愣了愣:“那是自然,忠心是做奴婢的第一条要求,夫人这么说,是发现谁做了什么对侯府不利的事?”
“不利倒不至于,前几日会宁伯府的六小姐过来,她情绪不太好,我怕出什么意外,便叫了两个丫头婆子过去看着她。”林霜状似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当姑娘的时候不管事,所以对这些世家之间的关系并不清楚,但现在不同了,我出去代表的是长兴侯府。六小姐住在咱们府里,接到了孙府的生日宴邀请,我却半点不知情,以至于临出发前才匆忙了解她和孙府的关系,若之前给她递信的人向我禀报一声,我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宋妈妈心里一惊,那日李玉穗接到帖子她当然知道,且也知道她与孙府的关系,按照规矩,她是该派人来跟夫人请示一声,可当时宋顺儿媳妇说了一句:“万事讲究一个平衡,若六小姐进了咱们府,她的出身比新夫人尊贵,性子又泼辣,能与夫人形成抗衡,夫人还是得靠咱们的助力才能保住地位。”
她当时训斥刘氏尽瞎琢磨这些有的没的,可心里却认同她的观点。而且她觉得李玉穗进侯府是好事,李玉穗年纪大,可能比夫人这细细弱弱的身子好生养,侯爷这个年纪了还没有一儿半女,实在令人心焦。
这么一打岔,她就没让人来禀报新夫人,没想到新夫人却因此生气。
“夫人怪罪的是,是老奴疏忽了,没调教好这些下人。”
“这么没眼力劲的下人,以后就别安排在接人待物上,院子里花木保养、洗衣房这些不用动脑子的活比较适合她们,如果实在调教不好,妈妈就放她们出去另谋高就吧。”
宋妈妈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后马上又掩饰过去,干笑一声道:“夫人,恕老奴斗胆为她们辩解一句,因为以前侯爷不爱管后院的事,所以后院大小事都是下人们自己处理,实在处理不了的就报到我那里。这回怕是她们习惯了,按照原来的老套路办事,所以才没报上来。”
林霜瞧着她语气淡淡的道:“所以才说她们没眼力劲。”
连府里来了女主人也不知道。
宋妈妈见她语气坚定,半点没有回旋的余地,估计是想杀鸡儆猴,只得答应一声:“老奴明白了。”
林霜又道:“我去孙府时,宾客们说起咱们侯府的事情,如数家珍,侯爷打交道的都是官员和卫所兵官,想必不会事无巨细的把府里的事情说给人听,我也是第一次出门做客,这些事情是谁传出去的,还望宋妈妈查一查,嘴巴不严的下人,跟没锁的门一样,留着是隐患。”
宋妈妈内心一阵惊涛骇浪,以往府里没有女主人,不与其他勋贵府上打交道,故而这些问题并没有花力气去管,林霜这么一提出来,她发现自己管的这个侯府真跟筛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