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云梅与侯爷夫人寒暄罢,抬头便见苏柒正立在廊下,眼睫微垂若有所思,身畔满墙初春盛放的蔷薇花,映着她一张绯红娇俏的脸,竟让他这武将没由来地想起一句诗:“人面桃花相映红。”
慕云梅便忍不住笑了,举步向这待嫁的小新娘走去。
“去年我把你带进广宁城的时候,可万万没想到,你会嫁入王府,成为北靖王妃。”
苏柒正若有所思,听到他这一句,愈发红了脸,笑叹道:“我也没想到啊!”
回想这一年来,她与慕云松的兜兜转转、分分合合,几番误会几分诀别,最终能修成正果,也真是实属不易。
二人便在花厅坐下,喝茶闲谈,苏柒因这些时日皆被圈在王府里忙着备嫁,已有许多天没去看过采莲,便向慕云梅问起采莲的情况。
“身体恢复得尚好。”慕云梅道,“只是如你所说,之前的许多事,依然忆不起来,但也无甚大碍。”
听他这般说,苏柒便放下心来,又忍不住叮嘱道:“采莲一片真心对你,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只求五爷都能好好待她,莫要辜负。”
“那是自然,”慕云梅点头道,“我倒觉得,采莲经此一劫后,性情比以前更活泼了些,愈发像你的性子,挺好。”他说着,又望着眼前的明媚小女子,柔笑道,“我曾许诺,要替你遮风挡雨,护你平安周全,此生作数。”
苏柒被口中的茶呛了一下,边咳边忙不迭摆手道:“那都是昔日戏言,做不得数的,我早已忘了,五爷也莫再提起。”
“看把你吓的,”慕云梅笑道,好心替她拍了拍背,“我的意思是让你放心,待你嫁入王府,以我大哥那执拗性子,日后若有什么惹你不快的地方,你自管来跟我诉苦,我这个小叔子,永远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
原来是这个意思……苏柒边咳边忍不住笑了,亦保证道:“他若再敢欺负你,我也一定拦着。”
她二人正聊得欢快,不远处,却有个紫衣身影,正恼恨得几乎要将手里的帕子撕成了条儿。
“贱人!在我侯府的地盘,与自家小叔子也能这般勾勾搭搭!简直恬不知耻!”赫连珊气急败坏地直跺脚,“我要去当面问问她,可知要脸二字怎么写!”
她说着,便当真拔腿要往花厅去,却被身旁的丫鬟赶忙拦下:“小姐三思啊!骂了那姓苏的贱人不要紧,可如今慕家五爷犹在啊!”
慕五爷在广宁城,属于不能惹也惹不起的人物,小姐若贸然前去闹事,将这位慕五爷惹毛了,只怕没什么好果子吃。
赫连珊盛怒之下还算有几分理智,悻悻然地顿住了脚步,心中愈发憋屈:“你说,这骚浪贱究竟哪一点好,王爷怎么就死心塌地看上了她?还要心心念念娶回去当王妃?”
她捡起块石头,愤愤然地扔向一抬大红的嫁妆:“还替她备下这许多嫁妆!都能娶个皇后进门了!她配么?!”
丫鬟吓了一跳:“小姐,慎言啊!”
“慎言个鬼!”赫连珊越骂越生气,“依我看,外面盛传的就是真的,这姓苏的贱人,就是个千年骚狐狸,专门来勾引男人的!”她一脚踢在身旁的廊柱上,又把自己踢得生疼,愈发气恼,索性一把拧在小丫头手臂上,“就会木头桩子似的杵着!还不替我想想办法?如何惩治这个狐狸精,以泄我心头之恨?”
丫鬟被她拧得眼泪直打转,却又不敢出声求饶,只咬牙颤声道:“小姐,若想整治她,不能明着来!”
是夜,苏柒正梳洗了准备休息,却见一个侯府丫鬟端着个托盘进门来,上面摆着几只精巧的小瓷瓶,向苏柒躬身行礼道:“夫人怕小姐来得匆忙,给您预备下了些梳妆用的膏脂水粉,还请小姐莫要嫌弃。”
侯爷夫人也是忒客气……苏柒道谢接了下来,那丫鬟亦不多言,低头行礼而去。
苏柒百无聊赖,便随手拿起一只瓷瓶打开来,只觉一股清甜香气扑鼻,果然是上好的香膏。
女人对化妆品天生没有免疫力,苏柒便忍不住用银签子挑了些,打算往脸上搽。
“我若是你,就不这么鲁莽。”
苏柒捏着银签子的手顿住,抬眸向半空中亲切道:“小锦鲤!好久不见!”
“确是好久不见。”李锦负手飘来,望着苏柒手里的瓷瓶,蹙眉幽幽道:“我只是好奇,以你这等没心没肺、毫不设防的性子,是如何活这么久的?”
苏柒这才听出他话里有话,问道:“这香膏有问题?”
李锦冷笑一声:“隔着三里远,都能嗅到浓浓的雷公藤味,若真被你涂在脸上,嗯,明日你这相貌便与黄四娘有一拼!”
苏柒吓得一把扔了手里的银签,蓦地站起身来:“这香膏里有毒?!”
“何止香膏。”李锦将桌上的瓶罐指了指,“每一样都有毒,虽不致死,但让你毁容破相,从此无脸见人却是妥妥的。”
苏柒心有余悸地吐了口气,惊骇道:“我与侯爷夫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的,她何必……”
她说了一半,便堪堪打住,突然心念意转:离开广宁许久,倒忘了自己在侯府还有个仇家!
赫连珊,今日入府时曾匆匆瞥见她一眼,便见她一副怒不可遏,恨不能将她苏柒生吞活剥的表情……这毁人相貌的毒膏脂,十有八九便是她的手笔!
看来,这定远侯府与北靖王府一样,也是步步惊心啊!
苏柒一时间气得脸色发白,“我要去见侯爷夫人!”
她说罢,抄起个瓷瓶便要往外走,熟料李锦在她身后不紧不慢道:“你去告状又如何?人家可是亲闺女,侯爷夫人还能为了你个外人,将自己闺女怎么样?”
苏柒脚步顿了顿,想想也有道理,颓然到:“难不成我就这么忍气吞声,任由那傲娇小姐欺负到我头上?”姑娘我好歹也是马上要当北靖王妃的人,混这么惨,实在是有些不甘心。
“要我说,”李锦脸上浮现一抹坏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苏柒思忖片刻,向李锦挑了挑眉:“小锦鲤,你学坏了!”说罢,将桌上的几瓶毒膏脂皆揣进怀里,“走,东西给她送回去,算是给她示个警。至于她用或不用,就看她的造化了。”
有李锦这“厉鬼”在,苏柒全然不必担心被人看见,便趁着夜色出了门,一路向赫连珊的房间摸去。
行至侯府后花园,苏柒正蹲在茂密灌木丛后面,有些纠结地四处张望,考虑去赫连珊的房间该是哪个方向,却忽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穿过回廊,从她面前步履掠过,匆匆地向侯府后门方向行去。
苏柒疑心自己看错了,揉揉眼又定睛看了看,十分狐疑:
那不是东风镇上,茶馆里说书的莫先生,他……怎么会在侯府?
她蓦地想起,王爷后来与她说起东风镇之事,说这个说书的莫先生来头不小,疑似与天鹰盟有关,但悦来茶馆被洗,汤掌柜伏法之后,他们就再寻不到这个莫先生的下落。
如今,这个重大嫌疑人再度出现……苏柒心中一凛,却听头顶李锦不耐烦道:“愣什么呢?仇还报不报了?”
“报仇之事容后再说,”苏柒猫着腰小心前行,“咱们先跟着这个老头儿,看他要往哪里去!”
“你报仇是这么草率的?”李锦撇撇嘴,着实的不满。
莫先生从后门顺利出了侯府,但苏柒想出去便没那么容易,只得待李锦施法将两个守卫弄睡,才悄悄溜了出去。
待她出门,莫先生已然不见了踪影。
这可如何是好?苏柒正抓着脑袋犯愁,便听李锦懒懒到:“往西去了。”
倒忘了,这家伙是个极称职的旺财,苏柒赶忙向李锦堆起满脸的笑容,“我知道你本事高强,烦劳你先行一步跟上他,在寻适当的时机来给我报个信儿!”
“又把老子当旺财?!”李锦毫不避讳地翻个白眼,“不去!”
苏柒便道:“这老头儿,与婉清亲生父母被杀之事,有莫大干系,你……”
她话未说完,头顶的旺财厉鬼已不见了踪影。
苏柒便一路往西走,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见李锦飘了回来,一双无瞳的鬼眼中满是嫌弃:“那老头儿,往听雨轩去了。”
苏柒一时无语:一把年纪的人了,还半夜去逛南风馆,当真是闲情雅致啊!
须臾之后,苏柒便在李锦的帮忙下,换上了一身青衣小厮的着装,用个偌大茶盘挡着半边脸,在听雨轩里匆匆行走。
回回来秦楼楚馆,都没什么好结果,苏柒实在有些怯,只低垂着头尽量刷不存在感,低声问李锦:“人在哪儿呢?”
“再往前,走廊尽头翠竹掩着门的那一间。”
苏柒便一路快走过去,行至门口,深吸一口气正要敲门,门却先她一步打开,露出张精致绝伦的脸,不过与他对视片刻,便惊诧道:“苏公子?”
瑞……瑞郎?苏柒这才回过神儿来:这间屋子她可是来过数次,正是瑞郎待客的房间。
莫先生,也是瑞郎的座上宾?
眼前的瑞郎,显然不晓得她此刻转过的千般心思,一双秋水般的大眼睛望着她,目光有些复杂:“苏公子真是许久不见,你是来寻侯爷的?”
“不是……呃,是吧……”
苏柒一边心不在焉答着,一边偷眼向屋内望去,一望之下,再度被震惊:屋内正坐着,一身别扭的汉服装扮,精隽的脸上露出一双鹰隼般眼睛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