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曙光初照大地。
刘阚做完热身运动,倒提赤旗,走进田庄校场。
这是一个面积并不算太大的演武场,一切都依照着早年在泗水河畔时的布置,东边是依照太极图所设立的太极桩,是专门用来练习三宫步的工具。
西面有一块空地,摆放着石锁等器具。
校场后面,连接着一条小河,河畔摆放着一根根沉甸甸,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巨型毛竹。
正中央,是一排排的毛竹靶子。
可别小看这些靶子,全都经过特殊处理,即便是手持削铁如泥的宝剑,也未必能一下子斩断。这种经过特殊处理的人形靶子,可以抵挡住五百斤以上的沉重打击,可用来打熬力气。
小小的校场,却是花费了不少心思才建成。
而之所以建此校场的原因,却是因为刘巨和刘信,这一对破坏力奇强的父子经常习武熬力。普通的设施,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对父子的巨力,阚夫人只好花费心思,建起了这座校场。
还未进校场,就听见从校场中传来低沉的虎吼声,伴随着噼噼啪啪的响动。
刘阚不禁有些好奇,走进校场观看。却见刘巨**着膀子,挥舞着一根沉甸甸的毛竹巨棒,正凶狠的打击着校场中央的人形靶子。看他手里的巨棒,当在百斤左右,蘸了水,每一次击打,水珠四溅。一块块人形靶子被打得粉碎,刘巨的身体在阳光的照映下,闪闪发亮。
汗水和水珠混合在一起,已经分不清楚了。
刘阚看了片刻,脸色不由得生出变化。刘巨的力量越发刚猛,而且技巧也日益的精湛起来。
返回楼仓的时候,刘阚听说了刘巨在楼仓城下,斩杀大将的事情。
在刘阚看来,这原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因为刘巨的力量原本就惊人,区区贼将,怎是他的对手?可现在,刘阚却感到了一丝震惊。他可以看得出来,刘巨的技巧正在向他看齐。
力量上,刘阚本就差了刘巨一筹。
而今唯一占居优势的技巧,只怕再过些时候,也不复存在。
刘巨的实际年龄,估计已经三十多了。按道理说,人过了这个年纪,体力等各方面,都会随之衰退。然而刘巨这家伙却好像不太一样,竟然变得越发的凶悍和强猛,甚至在技巧上,也飞速的精进着。当然,这和刘巨的努力不无关系……可看着挥汗如雨的刘巨,刘阚心里,却不免感到了恐慌。
别人不知道刘巨的来历,他可是非常清楚!
刘巨如今是失忆不假,可一旦恢复记忆,还会像现在一样,紧紧的跟随自己吗?他,可是张良的人啊……也许母亲在的时候,刘巨不会有什么举动。但母亲若不在了,谁还能制服他?
不仅仅是刘阚有这种恐慌,实际上蒯彻也曾在私下里,对他提起过这件事。
只是之前刘阚没有时间,但当他看到刘巨越发强大的时候,不免在心里面,产生一丝不安。
这不安的心情一起,随之心里就生出了杀意。
杀死他?
趁着现在自己还有把握解决他的时候,把他杀死……
这念头才一出现,刘阚立刻用力的摇了摇头。不行,且不说别的,若真的害了刘巨的性命,母亲那里只怕是第一个过不去。这些年来,自己东奔西走,没得片刻安生,更别说在阚夫人膝下尽孝了。多亏了刘巨,一直陪伴着母亲。如果刘巨出了事,母亲怕是会非常难过吧。
“弟弟?”
正在击打靶子的刘巨,突然停了下来,扭头诧异的看着刘阚。
这是个憨厚的家伙,有点傻傻的,却天生具有一种敏锐的灵觉。刘阚心中杀意一起,刘巨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种不安。当然了,他还分不清楚什么是杀意,只是本能的,有了警惕之心。
转身看过去,发现是刘阚。
刘巨似乎放了心,傻乎乎的笑着,憨憨的说:“弟弟,你起的好早……娘说你这段时间很辛苦,事情也很多,所以不要我扰你。你累不累?应该多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力气做大事。”
“大哥,我不累,你天天都在这里练武嘛?”
“恩恩……”刘巨连连点头,“信不在,你也不在,兵营里的那些家伙,除了婴和钟离,没人能顶得住我一棒子。娘不许我伤人,所以就在这里玩耍……弟弟,你之前教给我的三宫步,我已经练得很纯熟了。什么时候再教给我新玩意儿?前些时候和人打了一架,一点都不过瘾。”
刘巨说的打架,怕就是在楼仓城下连杀五名贼将的事情吧。
刘阚心里不由得一动,笑道:“哥哥,算起来我们也有好久都没过招了,不如在一起练练手?”
“好啊,好啊!”
刘巨好像小孩子一样,拍着手连连点头。
却不知,在他答应的一刹那,刘阚的眼中闪过了一道戾芒。
“你的兵器呢?”
“唔,你等等啊……”
刘巨并不清楚刘阚的心思,转身从场边拎起了狼牙棒。刘阚,也抄起赤旗,在河畔站稳身形。
“弟弟,我出手了,你小心!”
刘巨傻呵呵的笑了一声,迈进两步,突然间踏步腾空而起。狼牙棒在瞬间笔直朝天举起,化作举火烧天式,呼的随身形落下,狠狠的砸向了刘阚。刘阚眼睛一眯,身形陡然旋转,赤旗随即划出一道绚烂的弧光,迎着刘巨的狼牙棒击斩过去。
旗棒相交,发出一声铛的声响。
刘阚只觉一股大力传来,惊得他不禁连忙后退三四步,方才算化解了刘巨狼牙棒上的巨力。
好家伙,他的力量可是比以前大了许多……
刘阚暗叫一声不好,顺势退步,趁换手之际,轻轻抖了抖胳膊。才一下子,就震得他手臂发麻。而刘巨也退了三四步,眼中放光,喜得哇哇大叫,“弟弟,好本事,再接我一招吧!”
表面上看,这一个回合,刘阚和刘巨不分伯仲。
可刘阚却知道,他刚才可使了巧劲,才算是化解了刘巨的招数。而刘巨呢,则是硬生生承受了自己的力量,并没有任何的技巧可言。从力量上来说,刘阚在这一个回合,已落了下风。
眼见刘巨好像没事人一样的猱身扑来,刘阚也来不及想太多。
赤旗舞开,身随旗走,一道道弧光随着他身形而起,交差在一起,绚烂亮丽。而刘巨也毫不示弱,狼牙棒呼呼挂着风声,而且越舞越响,越来越快,到最后只能看到一道道的残影。
铛铛铛……
一连串的巨响声传来,刘阚连连后退。
越打,他越是心惊,这心里的杀机也就越发强烈。
这家伙太凶悍了,已经凶悍到让人难以置信的地步。要知道,刘阚每一击实际上都用了技巧,才能化解掉刘巨的力量。可是刘巨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是硬碰硬的和刘阚进行交锋。别的不说,只他这身体素质,就让刘阚咋舌……刘阚的力量有多大?他自己心里非常清楚。
在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使用了太极拳里的化劲之法,等同于刘巨每一次承受的,除了刘阚本身的力量之外,还有他自己的力量。那加起来,怕是有万斤之力,寻常人又怎能承受得了?
可这家伙,竟好像没事儿人一样!
如果有一天,他恢复了记忆;如果有一天,他要回张良那边,天底下还有谁,能是他的对手?
项羽?
也不过和自己伯仲之间!
可别忘记了,这刘巨还有个便宜儿子。那也是个有万夫不挡之勇的小怪物……
越想就越是觉得担心,刘阚就越发的难以抑制住杀死刘巨的冲动。他突然转身,拖旗而行。
正打得酣畅淋漓的刘巨见刘阚这般模样,连忙大叫道:“弟弟,别走,我们接着来。”
说着话,他就追了上去。
刘阚这一退,却有个名堂,叫做拖刀计。
只见他奔跑之时,突然间脚下一个趔趄,看上去要摔倒一样。刘巨一怔,连忙收起狼牙棒想要过去搀扶,却在这个时候,刘阚猛然一个回身,旗随身走,一道绚烂的弧光骤然出现。
“啊!”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
刘阚心里一颤,正对上了刘巨关心的目光。
那眼中带着自责和羞愧,朝着刘阚,伸出手来,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刘阚这一击是要将他杀死。
手一软,刘阚脑海中浮现出母亲那白发苍苍的模样。
这一旗如果真的落下去,母亲只怕是要伤心欲绝了吧……
想到这里,刘阚就再也狠不下心来。赤旗在半空中陡然停住,锋利的刃口,只差了一指距离,就要砍在刘巨的身上。
“弟弟,你这是什么招数,真厉害!”
刘巨似乎根本不知道,就在刚才,他已经在鬼门关上走了一回,瞪大了环眼,好奇的看着刘阚。
刘阚扭头,只见校场门外,王姬拿着一件大袍,脸色苍白的站在那里。
又看了看刘巨,刘阚突然叹了一口气,收起赤旗,拍了拍刘巨的肩膀道:“哥哥,你要记住。战场之上,千变万化,不可以有半点的松懈。若刚才我是对手,你如今怕已经人头落地了。”
说完,也不管刘巨是何等反应,他拖着赤旗,往校场外走去。
和王姬擦身而过的一刹那,刘阚可以清楚的感受到,王姬那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我真的是成不了厚黑之徒啊!
在校场外,刘阚仰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在心里轻轻的叹了口气。他比不上刘邦!刘邦可以在项羽威胁着要烹了他老子的时候,笑眯眯的告诉项羽,别忘记分我一杯羹。其心何其黑,其面何其厚……刘阚想不明白,这样一个人,在历史上究竟是怎么得了天下?又被无数人称赞?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耳!
在脑海之中,浮现出了这样一句话。
刘阚用力的握紧赤旗:我非英雄,却也见不得那小人成事……刘邦,我定不会让你得偿所愿。
洗罢了身子,刘阚来到了府衙大厅。
刚坐下,就见司马喜急匆匆的从门外跑了进来。
经过安期的救治,又好生的调养了月余,司马喜的身子已经大好。只是那失去的手臂,却再也回不来了。
不过,司马喜并未就此而颓废。
没等身子骨好利索,他就忍耐不住,哀求戚姬找蒯彻等人,要来了各种书简阅读。由于失了一只手臂,大多数时候都是让戚姬在旁边为他诵读。戚姬也曾在张苍门下学习过,后来又在程邈门下学习,非但识得那秦国小篆,甚至包括六国在内的文字,也多多少少的认得。
始皇帝下令焚书之时,刘阚曾让吕嬃大肆搜集。
当然了,那些书籍大都被保存下来,焚烧的不过是空白木简而已。反正这楼仓一亩三分地上,还没有人敢找刘阚的麻烦。不过这许多书籍刘阚还没有来得及看,如今却全部便宜了司马喜。
吕嬃和阚夫人,也刻意的减少戚姬的事情,让她专心陪司马喜读书。
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司马喜表面上虽然依旧是嘻嘻哈哈,可是在心底里,却隐藏着浓浓的恨意。
刘阚回来之后,司马喜已经行动自如。
只是看见他那空荡荡的袖子,刘阚就觉着好生愧疚。
想当初,若非是刘阚一意要栽培那韩信,司马喜的手臂,怕也不可能丢掉。也是出于补偿之心,当刘秦拜在公叔缭门下求学的时候,刘阚刻意安排司马喜一同前去,做刘秦的伴读。
其实,就是让司马喜在公叔缭门下求学。
而司马喜呢,也没有辜负刘阚的期望。一方面刻苦学习,另一方面则主动要求为刘阚做事。
他已经成年了,体态略显单薄瘦弱。
刘阚也觉得,司马喜应该学以致用,于是安排他做中涓,在刘阚门下做书佐,负责处理公文。中涓者,亲近之臣。后世‘中涓’的含义,多指太监宦官,然则在现在,特指近臣。
“喜子,何事如此慌张?”
司马喜举止很稳重,躬身回道:“主公,门外有一人,自称是您的故交,想要求见于主公。”
故交?
刘阚实在是想不出来,他如今还有什么故交。
难道说,是巴蜀来人吗?一想到巴蜀,刘阚不免有些激动起来,连忙站起身道:“快快有请。”
司马喜点头答应,转身出去。
不过在出门的时候,他朝着庭院中,正巡视府衙的季布使了一个眼色,季布立刻明白了。
刘阚艺高人胆大,加之一直期盼巴蜀的消息,故而不在意。
但却不能代表,其他人可以不在意。司马喜在经历了韩信一事之后,变得越发谨慎小心起来。
他示意季布加强守卫,以防意外发生。
然后才带着来人,走进了大厅。刘阚一见来人,不由得微微一怔。不是巴蜀的人,但他的确是认识。来人倒也没有说谎,还真真是故交呢……刘阚站起身来,快步向来人迎了过去。
“周先生,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