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场上杀猪热闹无比,蒸房里几口大灶也在炖着萝卜大骨头汤,村头张家的新窖前也一群人在准备着明天的敬神。
马周跟张超聊了一会,拒绝了先休息几天的好意,表示马上就可以干活。张超便叫管家带他去那个旧窑里,那处旧窖便将暂作马周的住所兼做张家的账房。
这时,太阳偏西,散发着暖洋洋的日光。
张家沟村里到处都是忙碌的人,村里公用的磨坊里驴着拉着碾子碾米,拉着石磨磨面,几个汉子拉着一车粮过来卸下,然后把磨好的糜子面、面粉拉走。
马周注意到,粮食运来和拉走的时候,他们都还要在一张纸上画押按手印。这很明显是一个交接手续,他有些惊讶,没想到一个小村子里,居然还有这么严格的手续,竟然还能用纸,怪不得张家雇佣了这么多人,可他却没有看到村里的半点混乱。
有意思,马周微微一笑。
他的那间旧窑,已经打扫过了,屋里还盘了炕。
进屋,屋里却已经有一人在那里了。
“马账房,这位是程郎君,宿国公长公子,现在暂任张家的账房。”
程处默抬头,“你就是新来的账房?”他长松一口气,太好了,整天跟着各种进项出项的明细打交道,还要习惯那什么阿拉伯数字和复式记账法,程处默头都大了。
现在终于有人来接手了,他都想要放声大吼。
马周笑笑,他发现屋里也没生炉子,可却非常暖和,身上的单薄衣衫也不觉得冷。
“这就是账房,以后我也住这?”马周认出屋里盘着的那个是暖炕,他在常何家做门客的时候,也见常家新盘了炕,暖炕没有火炉的烟气,干净还暖和。听说这暖炕就是张家的产业,没有想到,张家连账房里也盘了炕。
程处默跳下炕,拉着马周上炕。
“马先生是吧,可把你盼来了,咱们赶紧交接一下账目吧,以后这些可就都交给你了。其实账目虽多,但都很简单明了。你看,这是我们的账本,有分类账本,也有总账本,都是采用复式记账法,每项都有借、贷、余额三项,另有各个项目,清清楚楚,明明了了。还有这个阿拉伯数字,其实看起来有些怪,但做账记数很方便,尤其是配合那乘除法算式,有个沙盘就能快迅算好许多帐了,根本不用一根根的摆算筹。”
程处默急着把这些天张超教给他的复式记账法、阿拉伯数字,以及乘除算式等一古脑儿全转告马周。
马周伸手接过程处默捧过来的大堆账本。
他放到一边,对这蓝色封面的账本有几分好奇,面上第一本账本上写着采购账本。
不是卷轴不是册页,居然是用线装订的,外面用硬纸壳做封。
封面上的字把这册的名目写的清楚,一目了然。
翻看,映入他眼睛的是许多横竖线组成的一个网格,上头一排有年月日期、科目等名目。字不是从右到左,不是竖写,而居然是横写的,还是从左到右顺序。
虽有些奇特,但难不到马周。
马周很快就适应了这种写法,然后只用了片刻,他立马看明白了这个表格的神奇之处。
这是一种非常简洁了明的帐目表格,这就是所谓的明细账本,上面的记账手法更加了得,是所谓的复式记账法。
阿拉伯数字很好学,用来记账确实更方便好记。
“原来如此,这复式记账法,和这明细记账本,都是张小郎君所发明吗?”
“除了三郎,谁脑子里能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新东西,偏偏还总是很好用。不过我实在是头痛数字,现在都交给你了。我再跟你讲讲这复式记账法吧!”
程处默填鸭似的,把他用了很多天才从张超那里学到的财务知道,一下子全塞给了马周。
“好,我学会了。”
“呀,你就学会了?”才半天功夫而已,程处默惊讶的问。
“嗯,已经学会了,这复式记账法果然好用,简洁明了,张小郎君高才。”
“真学会了?那你检查下这本总账,看有没问题?”
马周笑着翻看账本,一顿饭功夫后,抬头道,“看完了,这总账上有好几处错误,导致最终总账对不上,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明显就是错误的。”
“我们用复式记账法,可以很快反推出这几处的数字是错的,实际上应当是这个数字。我们现在用这个新数字再来总结一下,你看,是不是总账就对上了?”
“哎哟,果然如此,我说今天算了半天,总是对不上呢,原来问题是这里。哎哟,马先生果然高人。”程处默拍着一头是汗的脑袋笑道。
“非我是高人,实是这明细账本很明了,而且这复式记账法本来就非常好核查。”
“那我就放心交给你了。”程处默迫不及待的扔下账本,直接就走了。十六岁的少年,哪愿意整天枯坐在旧窑洞里,给张超做帐啊。
马周不以为意的笑笑,挪动了下屁股靠着炕几坐正。
他对这个账房非常满意,有暖炕,桌上还有些馍馍点心,还有一壳热水,足矣。
管家也说了几句客套话后告辞离开,屋里顿时只剩下了马周一人。
马周先是倒了杯开水,然后拿起一个还有些温的黄馍馍吃,吃几口馍喝口水,吃了四个馍后马周才停了下来,舒适的伸了个懒腰。
擦净嘴和手,马周才再次把目光放到了账本上。
一本本账本翻看,封皮上都有着账本名目,翻了一遍下来,他心里已经有数了。
再一本本的翻开细看,用了小半天功夫,马周合上帐本,长叹一声,忍不住赞叹一声,想不到小小乡下,居然还有如此聪明之人。
想我马周向来自诩才高,却不料今日在这乡下也能遇一对手。
这张三郎了得,张家的产业更是出人意料啊。小小张家,居然短短时间,就把产业做的这么大了。
生财有道,厉害。
从他刚看的这些账本,马周已经对张家的产业情况了如指掌了。从账本上最近的支出项目来看,张家正在加速扩张。
“碱和皂居然也是张家的独家产业,了得。”
马周又翻看了下总账,那本账本来是张超自己掌握的,先前给程处默借来对账,现在还在这里。
这本账上更是注明了张家的产业背后居然有秦琼等五位国公入股。
“张三郎精明的不像话啊,拿出一半股份送给五位国公,却让张家的这些赚钱的产业安稳如山,再不怕别人觊觎。”
马周觉得张超确实会赚钱,可也有些过于倾向工商了。乡下地主嘛,还是应当以土地为本。
不过他刚才看到张超有一项买牛的支出,一次买几十头牛,支出了数百贯。另外张家还有一项支出预算,是准备请工匠到张家的那十三块地里打水井、制井车,这也是一大笔支出。
“看来张小郎君也不是一味的要经营工商,而是利用工商赚钱,然后再用这钱来发展张家的土地农产。”
想到这里,马周不由的一巴掌重重拍在腿上,这个张三郎,细思极恐啊,真不敢相信,这只是一个年青的乡下田舍郎。
如果只是盯着土地,以张家的五百来亩地光收租也能过的不错。可想更大发展,倒不是容易。可现在张超卖面点卖碱皂还组织人却盘炕修灶,大把赚钱同时,还带着张家沟以及附近的村民也能在空闲时赚不少钱粮。
这张三郎,有意思。
那边晒场上,三头大肥猪都已经全杀好了,肉也都全分好了。一块块分解的好肉被拿去挂屋里,冬天天冷,就这样挂着明天用也一样还是新鲜的。
站在热闹的晒场上,张超向西远眺,便能看到南北塬之间的那条大沟。
冬日里的洗澡沟只有一点点水,远看如一条玉带。
沟两侧,全是荒坡杂树,只有少部份开了荒。
“看啥呢?”终于从账本中脱身出来的程处默,此时手里抓着一根大筒骨,啃的正欢快,一点国公府长公子的形像也没有,实在是这大骨头太好吃了,而且吃大骨头也只有这样手拿着才好啃。
要是拿筷子根本夹不住。
“我在看洗澡沟,在看这两边的荒坡。”
“一片荒坡有什么好看的。”
“很好看。”张超微笑着回道,后世的洗澡沟叫鲸鱼沟,还成了风景区,这里修了水库,拦了坝,洗澡沟成了一个风景优美的水库。
两边的山上还栽种了大片的樱桃、核桃和板栗、柿子等。
尤其是那些樱桃相当有名,那片种樱桃的地方,甚至还有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樱桃谷。经营樱桃谷的商家,搞起了客人自己采摘的业务,到了樱桃成熟的时候,许多西安的市民从西安赶到这里,一家人在山上采摘着樱桃,欢乐出游。
山上自己摘的樱桃可是很贵的,可西安人很喜欢来这里摘樱桃,西安人得了游玩机会,不光是只买了樱桃。商家则获得了更多的利润,可谓皆大欢喜。
以前张超就来摘过樱桃,这里的樱桃种的很好,非常好吃。
“处默,你说若是我花钱把洗澡沟两边的荒坡都买下来如何?”
程处默自顾自啃着大骨头,一边抽空回道,“吃饱了撑的啊,有钱了也不是这么挥霍的啊,那些荒坡买来了也垦不了几亩田地,买来做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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