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浓黑的夜色将问杏轩的小院子重重包裹起来,良岫在焦尾琴前只是枯坐着,她让惜月只留了一盏灯。
这个月的月例银子没有送来,不知是宫中太忙给忘记了,还是从此就改了过去的规矩。她想着自己手里除了父亲和姨娘托良骥兄长和嫂嫂送来的那一千两银子,并没有多少银子。
从前她并没有金钱的意识,手里的那点儿月例银子,都是赏了家境困难的下人,如今却要好好打算一下,如果龙云漠真的从此停了自己的月例,又不准自己离开问杏轩,离开这旧府,那么自己手里的这些银子还能支撑主仆三人活多久。
那就从节省开支开始吧!
这一盏昏暗的灯光,只照着眼前一小片地方,琴弦都看不清楚。
好在她并不想弹琴,虽然凤随已经不在这里了,琴声再也不会让他痛苦了,虽然这个世上没有人能听懂它,可是她怕琴声响起的那一刻,自己那颗早已残破不全的心会碎掉,无法收拾。
窗外没有明月在树枝间如母亲的眼俯视着人间,星光也被一层秋云掩住了光芒。这就是黑夜,真正的黑夜。
灯盏里的灯油耗尽了,良岫却像毫不知晓,她声息全无地坐在令人窒息的黑暗里,眼前却是白云观洒满月光和竹影花香的院子。
竹叶的影子修长浓密,杏花的花影却疏疏朗朗,疏密有致的影子交错在一起,那少年便坐在这影子里。
他的脸上因为受伤几乎毁容,姑母给他采来草药敷在脸上,又用药布包裹,所以除了眼睛,她从未看清过他的脸。
而追杀他的人,刀刀想取他的性命,因此,他的喉咙处有一处伤口,虽然万幸只是伤了他的喉管,并未切断气管,可是却让他声音嘶哑说话吃力,甚至一用力便会咳出许多血沫子。因此姑母禁止他说话,也禁止她与他多说话。
所以,她也没有听到过他真实的声音。
就是这样一个男孩儿,却温和体贴,却善良乐观。无论多痛,他都不肯吭声,甚至姑母为他换药时,他痛得浑身发抖大汗淋漓,她实在不忍心,就让他抓住自己的手。可是他只是紧紧地一握便松开了,因为他不愿将自己的痛苦传递给别人。
而且,他每一次看向自己的眼睛里都充满了微笑和光芒,这微笑融化了十三岁少女的情窦初开的心,而那光芒却驱散了原本的自卑和灰暗。他就是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一道阳光,让她有了足够的温暖来开出最美的花朵。
可是他突然地来了,又突然地离去,从此杳无踪迹,任她找遍了整个世界却再也没有一点关于他的消息,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好像杏花林、白云观、嵯峨山从没有来过这样一个人。
可是他已经烙在了自己的生命里,就如同一道伤疤,永远都无法抹去。
如今,便只剩下漫长的思念和无尽的自责与愧疚。
秋虫又开始在草丛墙角清凌凌地唱了,何时,我的琴声能够再为你响起,你与我来生再将那被遗忘了的半首曲子,重新续写吧!
忽然,院子里传来轻轻地敲门声,值夜的流月被惊醒了。她坐了起来,却见眼前一片黑暗。“小姐,你睡了吗?”
“还没有,流月,我怎么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奴婢也听到了,我去看看。”
“不要自己去,喊上惜月。府中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深夜谁又会来敲门呢?”
流月虽胆大,也有些担心,于是与惜月两个人一亮屋内的灯烛,又提着一盏灯笼,壮着胆子靠近院门,轻声问道:“是谁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