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勣道:“若无殿下与朱邪克勒密约,击溃突厥联军恐非易事,老臣不敢居功。此战必将彪悍青史,臣还得感谢殿下,到了这将要卸甲归田的暮年,还能参与此战,令臣不胜荣焉。”
“英国公谦逊了,来,来,我还想与英国公说说接下来的作战方案。”
李勣一惊,被李沐拽着,边走边问道:“殿下不是已经与朱邪克勒定了以龟兹为界吗?伊、西、庭三州即可传檄而下,何来作战一说?”
进了房间,李勣这才发现李沂、韩威及麾下一应诸将,皆站立静候。
“末将等参见吴王殿下、英国公。”
李勣心中隐隐有种上当的体悟。
李沐拽着李勣的手,来到地图前。
指着龟兹、伊塞克湖、碎叶一线,道:“英国公请看,如果我大唐占据碎叶,并在碎叶、龟兹修筑巨城,那此二城在数十年,甚至上百年间,将成为大唐抗拒胡族东进的堡垒。也就是说,西域与大唐之间就有了百年和平的希望,大唐百姓再无须遭受战乱的痛苦。”
李勣暗暗心惊,开口道:“殿下之意,老臣能够体会,只是如今大战方息,和平来之不易。如果擅自开战,恐怕朝廷为降罪啊。殿下已经收揽平定西域之功,又何必再平添事端呢?”
说实话,李勣心中也非常赞同李沐的计划的。
此战唐军挟大胜之势,且又可出其不意。
以十六万大军加上四万神策卫、二万神机卫。
确实大有可为。
可李勣更懂得权衡利弊。
以他在朝堂数十年的经验,清楚地知道,皇帝是不会同意李沐这次作战的。
这不是该不该战的问题,真正的原因无非是四个字——功高震主。
没有一个自视甚高的皇帝,能容忍臣子的战功高过自己。
攻下龟兹、碎叶,那是真正的开疆拓土啊。
当然,如果换一个人,哪怕是李勣自己,统率此次作战,也比李沐更能让皇帝接受。
可问题是李勣知道,没有神策卫和神机卫两支虎贲。
以自己麾下十六万大军要攻下碎叶,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来,府兵战力无法与两卫相提并论。二来,麾下大军没有象火炮那般的攻坚能力。
如果朱邪克勒据城死守,兵力相当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攻下城来。
听了李勣的话,李沐盯着李勣道:“我知道英国公在担心什么。只是为帅者当审时度势,战场上瞬息万变,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抓住战机,毕其功于一役,方可称得上名将。”
李勣沉默不语。
李沐知道,不说服李勣,仅凭神策卫和神机卫要完成此次战役,根本不可能。
不是两卫战力不够,而是人数太少,根本不足以部署到这么漫长的战线上去。
况且,如果没有李勣的支持,两卫背后就会失去依托。
万一粮道被断,两卫就成了悬浮在天山之北的一支孤军。
李沐只能继续说服李勣。
“保境安民当是军人的天职,如今这么好的机会放在眼前,大唐百姓明明可以数十年不受胡族侵扰,却因某些狗屁不通的理由而放弃,敢问英国公,你在夜深人静之时,不悔吗?在我看来,如果此战能”
李沐见李勣还是不肯,“在我看来,如果此战能为百姓谋得数十年太平,不管付出何种代价都是值得的。是功是过,自乃青史评说,自有万万百姓评说。我不强求英国公,只是如果英国公不听本王号令,那就请你交出军权。”
说到此处,李沐已经声色俱厉了。
当年一介布衣,李沐就敢向凉州都督李大亮要军权。
如今贵为当朝吴王、江南东道大总管,李沐绝不想错失良机。
李勣死人板一样的脸,此时终于有了反应。
他冷冷地说道:“以殿下的能为,想夺某手中军权,尽管夺去,只是恕臣不能从命。”
军营之中,军权最为将领忌惮。
这瞬间屋内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
随李勣进来的十数名将领的右手,立马按向腰间刀柄。
而李沐这方的将领也出现了分化。
李沂和他麾下神策卫将领立马站在了李沐这边,只是随李沐、韩威而来的禁军将领明显化为两个阵营。
韩威和他的亲信将领站在了李沐这边。
其余地将领离开原地,走向了李勣那边。
李沐此时却很平静,他扫了一眼众将,然后对李勣道:“英国公莫非想在此处,引发一场火拼不成?要知道,这可是亲者痛仇者快之事。”
李勣答道:“没有旨意,擅自开战。若某追随殿下,事后朝廷追究起来,殿下大不了可以据守江南,朝廷也无法拿殿下如何,可殿下看看这些将领,他们为国征战,立下赫赫战功,最后却要因抗旨不遵而获罪,甚至牵连家人,敢问殿下于心何安?”
李勣的话显然说出了将领的心声,不是不敢战,而是不能战。
数十双眼睛盯着李沐。
李沐一时也无言应对,沉默下来。
李勣说得没错,将领们血战沙场,最后不被奖赏也就罢了,可反被追责,那就不是一个惨字可以概括了。
抗旨乃是大罪,就算胁从,那也至少是去职罢官。
试问,谁肯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呢?
将心比心,李沐叹了口气,冲李沂等人摆了摆手,示意放弃对峙。
然后对李勣道:“想必英国公应该知道,本王坚持要打,所图的也绝非功名利禄,到了我现在的位置,想来朝廷也是赏无可赏。我所为得也是大唐江山社稷和天下百姓不再受胡族侵扰。”
“英国公方才所言也确有道理,所以本王才有夺你军权,用意无非是想英国公和诸位将军与此事隔离,如此便脱了你们的干系。所有罪责由本王一力承担。”
“再有,本王并非是想把持你麾下军队,英国公放心,只要攻下碎叶城,本王就会将军权还给英国公。”
李勣也叹道:“殿下想简单了,除非殿下今日杀了老臣,否则朝廷岂会因简单一句军权被夺而赦免了我的罪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