朐山城外淮口,港湾码头一隅热闹非凡,许多渔民聚集到临时开设的草市,将自己挑来的一担担海产售卖给官军的军需官,换回一匹匹质地优良的布帛。
军需官收购的海产,以价格低廉的海蛎子等海产为主,因为他们要采购驻军每日所需肉食,海州当地的鸡鸭羊远远不够,所以要用海产替代肉类。
海蛎子是一种贝类,又名牡蛎、蚝,在沿海地区有很多,淮口所在海州湾也不例外,漫长的海岸线内有大量海蛎子,平日里没什么人收购,此时难得有大主顾大量采购,渔民们当然踊跃响应去挖海蛎子。
渔民们一家老小齐上阵,只需忙一个上午,就能弄满两箩筐海蛎子,挑到淮口草市出售便能换回几匹布,如此实惠的买卖,何乐而不为?
军需官收购海蛎子,转到一旁由伙夫开壳取肉,运回军营和着米、粟一起煮,那味道鲜美无比,广受士兵们欢迎,每日都要消耗很多,所以淮口草市这段时间一直很热闹。
官军大量收购廉价海产,而那些名贵海产则收得较少,毕竟相对于普通士兵,有资格享用名贵海产的将领不算多,但带着名贵海产来草市的渔民不会扫兴而归,因为还有大主顾。
若是因为官军采购军需而开的草市,一般称为军市,但此时的港区,大采购的除了军需官,还有民间商贾,渔民们正是要和这些人做买卖。
草市另一隅,有操着山南荆襄等地口音的商贾们在大量收购海产,和官军不一样,他们主要收购名贵海产,其中就有鳆鱼。
鳆鱼即后世所称鲍鱼,是名贵海产,一枚鳆鱼到了山南地区,售价要翻番,扣去成本之后的利润颇为可观,而干鲍鱼耐储藏,便于长途运输,对于商贾来说是很好的货物。
数百年来,鳆鱼以青齐之地所出最为有名,其产地也包括东海郡地界,也就是现在的海州地区。
汉时,青齐之地所产鳆鱼就是有名的海产,到了曹魏初,据说文帝曹丕祭祀魏武帝时,都要在灵前供奉鳆鱼,而这些鲍鱼就是徐州刺史臧霸每年定期进贡的珍品。
待得永嘉之乱、衣冠南渡,鳆鱼依旧是建康权贵、世家高门经常食用的珍品,还得是青齐之地出产的鳆鱼才有资格做菜。
南北对峙、南朝国境线退到淮水以南之后,建康权贵们依旧对鳆鱼有极大需求,青齐(还包括海州)出产的鳆鱼,在建康可以卖到一枚数贯。
既然海州海产丰富,那么当西阳王领兵打到东海之滨,紧随而来的黄州等地山南商贾,自然也在当地做起海产买卖,鲜鳆鱼、干鳆鱼有多少收多少。
装船走水路,借助淮水东运至海州的黄州布等黄州商品,在淮口草市堆积如山,不管渔民带来多少鲍鱼,商贾们全都能买下来。
山南地区的商贾们,不仅收购鳆鱼,还收购名贵海产江珧柱,各种鲍鱼(咸鱼干)也收购,这些海产运回山南贩卖,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来自山南的军队在前方披荆斩棘,来自山南的商贾跟在后面开拓商路,去年许多人错过了江州、岭表的财路,今年绝不会错过西阳王为他们带来的另一条财路。
杞王父子、伯侄在山南的十年,让许多寒门获得了上升的机会,然而家族中能入仕的子弟始终是少数,其他旁支庶出之地要么靠投军用命搏军功,要么靠经商赚钱自己谋一份家业。
如果要经商,首选之地是黄州,黄州总管、西阳王宇文温,有一双出了名的点金手,只要跟上这位的步伐,不愁发不了大财。
当然,一般人想要接近西阳王是不可能的,但是只要跟黄州商号合作,就有无数的机会。
前十年,许多人没有反应过来,现在还不晚,只要沿着黄州商团开拓的商路经商,那就无数的机会发家致富。
而官军收复海州,意味着贩卖海产获利成为现实,从山南去东海之滨贩货,可比去烟瘴之地的岭表广州贩货要轻松得多,如果连这点风险都不敢冒,活该一辈子发不了财。
所以淮口草市这段时间十分热闹,此时到处都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除了军需官、商贾、渔民,还有人也在忙着,那是带兵巡视的阴世师,正现场监督军需官的采购是否有强买行为。
作为行军元帅宇文温的佐官,他跟着对方来到海州,宇文温到海对面的东海郡巡查,他因为晕船就只能留在西岸。
阴世师对自己居然会晕船感到十分震惊,因为他以前不是没坐过船,结果此次上了船出海没多远就吐得黄胆水都出来了,只能灰溜溜下船,留在陆上。
海船的颠簸程度远超江船,不止阴世师,许多官军士兵都晕海船,那些不会水的士兵更加夸张,在船上站都站不起来,所以阴世师的职责变成留守,顺便监督军市,监督港区防务。
如今是夏末,东南道行军顺利完成了秋收前收复淮北的任务,但东北面的青州总管府还在尉迟氏的控制之下,青州水军有可能会渡海而来,袭击海州州治朐山,或者进攻在海岛上的东海郡郡治广饶。
宇文温此去广饶目的之一,就是要看看驻军的战备情况如何,而留守西岸的阴世师,任务之一就是看看淮口戍的防御工事有无偷工减料。
敌人若从海上来袭,防不胜防,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支强力水军,时不时巡航海面,为岸上营寨提供预警,但海州的水军十分羸弱,能够护住东海郡就已经很勉强,更别说出海巡防了。
所以阴世师一开始是极力反对宇文温出海巡视东海郡,但宇文温表示要以身作则,说若是他都不敢登岛去广饶转一圈,新入驻广饶的的士兵们哪里会安心在城里驻扎。
阴世师拦不住宇文温,只能希望宇文温出海后能平安归来,此时已是下午,按照当地渔民的说法,现在是涨潮的时候,刚好合适海船靠泊码头。
海水有涨落、有潮汐,据说其中有规律可寻,阴世师不知道这规律是什么,也不想研究,他就希望宇文温平安回来,毕竟宇文温是一军主帅,可不能出什么乱子。
几名士兵快步走近,带来了元帅座舰靠泊码头的消息,阴世师闻言抬头看了看码头方向,发现靠泊的船只那如林的桅杆中间,果然飘扬着一面帅旗。
他松了口气,向码头方向走去,就在这时,数名身着布衣的男子迎面走来,从他身边经过,阴世师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一手去拔佩刀,一边呼喊着:
“拔刀,抓细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