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式的冲锋,接连撼动着虎林军长枪阵,人、马无论死活都带着惯性撞入阵中,强劲的冲击力让长枪阵荡起一阵阵波澜。
站在最外一排的长枪兵,被失控的战马撞得口吐鲜血,第二、第三排的士兵被巨大的冲力撞得连连后退,然后被后排的同袍死死顶住。
许多人手中的长枪折断,胸口被前面猛然后退的同袍撞得发疼,有人颓然倒地,其后的士兵踏步上前,顶替空出来的位置,一根根备用的长枪从后面传过来,被毫无畏惧的士兵握在手中。
猫着腰,身体略微前倾踏出弓步,左脚在前,右脚在后,长枪尾部抵着地面,用右脚顶着,枪身斜着指向前方,枪头对外。
原本身处第三排的张定和,如今已经递补到第一排,前两排的长枪兵已经阵亡,现在轮到他站在第一排,迎接下一轮骑兵冲锋。
疾驰的战马汇聚成墙,再度向己方冲来,张定和双眼盯着对方,毫无畏惧,他的生命也许就剩下最后这一点点时间,此时此刻浮现在脑海里的,首先是妻子的样貌,然后是同袍的形象。
去年加入虎林军,到现在不过一年多一点,在虎林军的岁月,是张定和难以忘记的美好时光,朝气蓬勃的士兵,挥汗如雨的训练场,一往无前的冲锋,让人斗志昂扬的战前动员。
还有无畏的长枪阵,直面任何危险。
敌骑开始加速,距离自己不到二十步,张定和与左右同袍呼喊起来,要发出在人间的最后一声大叫,此时此刻,他们没有感到害怕,心中所想,就是在死之前,多杀一个够本。
人和马,无论刺中哪一个,都无法阻止对方的冲击,那么,至少先把人给刺死,够本再说!
弓弦声在身后频繁响起,那是经过短暂休息的弓箭手开始射箭,弓箭手们的目标很简单,就是射人先射马,箭镞如小平铲的射马箭,将迎面冲来战马的前胸切开。
疾驰中的战马轰然倒地,将背上骑兵甩到地上,有的骑兵栽倒地面没了动静,有的则挣扎起身。
“奇列出战!”
话音刚落,列数为奇的第一排长枪兵握着长枪冲了出去,张定和亦在其中,他紧握长枪,看着前方狼狈起身的敌兵,一个突刺正好刺中对方胸膛。
那名敌兵手中握着刚拔出来的佩刀,眼睁睁看着枪头刺来,透甲而入扎进胸膛,嘴角溢出鲜血,丢了刀后双手紧紧抓着枪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张定和,试图要阻止他拔枪。
但这是徒劳的,张定和其他长枪兵一样,经过高强度的练习,突刺和拔枪力度十足,他双臂一发力,瞬间就将长枪拔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名骑兵已经平端马槊冲到面前。
“杀!”
张定和左右两侧的两名长枪兵,按着三人配合的原则,各自靠向张定和,挺枪向前突刺,同时准确命中战马胸膛。
张定和侧身让过当面刺来马槊,只见那骑兵胯下战马被两根长枪所抵,巨大的冲力将枪杆压弯,战马胸前喷出大量鲜血。
咔嚓两声,两杆长枪同时折断,战马亦轰然倒地,因为坐骑突然停止移动的缘故,坐在鞍上的骑兵被惯性带着凌空前翻,正好向着长枪丛林落下。
几杆长枪对准半空落下的敌兵,噗嗤数声,那骑兵被三杆长枪刺中,如同串在树枝上的麻雀,悬在长枪丛林上方。
出击的长枪兵立刻回队,而轻骑们见着直接冲击无法撼动长枪阵,于是改变了战法。
一股股骑兵继续向着长枪如林的步阵冲去,但不是垂直撞入阵中,而是向着步阵边缘斜冲,骑兵紧握马槊,试图在掠过步阵时刺中阵内敌兵。
这样的操作需要极佳的骑术,距离步阵不能太远,否则马槊够不到敌兵,距离步阵又不能太近,太近会导致马槊还没刺到人自己就先被敌兵刺中。
这种战法如同“脔割”,要一点一点将敌人的步阵削弱。
脔割,是一种酷刑,即是后世所称凌迟酷刑的前身,对付阵型散乱、军心涣散的步阵很有效,然而这样的战术,对于虎林军长枪阵起不了效果。
步阵中的弓箭手,不停用射马箭射马,许多人弓箭手双臂已经开始脱力,拉弦的手指鲜血淋漓,却依旧咬着牙放箭,调整完毕的“王八弩”也开始前出,为步阵提供掩护。
虎林军四个方阵形成了“田”字大阵,相互之间有间隔以方便弓弩手调动,在经历了敌军骑兵最初的连续冲击后,步阵已经稳定下来。
布阵外围倒地的战马和敌兵越来越多,形成高低起伏的“障碍”,让骑兵们再无法肆无忌惮集群冲锋。
天色越来越暗,满天乌云的阻挡下,太阳依旧不知身在何处,身处虎林军方阵之中的主将田正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冬天白昼短,看来再过半个多时辰(一个多小时)天就要黑了。
战斗从凌晨开始,持续到现在差不多有十个小时(五个时辰),高强度的战斗,没有多少喘息时间,即便是长期接受严格训练的虎林军将士也开始乏力。
是最后一搏的时候了。
田正月下令释放烟火,呼啸着冲上天的窜天猴,绽放出绚烂的光彩,火花尚未消失,蓄势已久的骑兵从柴村冲出,迎着风沙向北前进,向着围攻步阵的敌军骑兵冲锋。
参与回环连打的骑兵,即便有轮流休息的时间,但从早打到傍晚,已经人疲马乏,猝不及防之下无法拦截第一次投入作战的虎林军骑兵。
虎林军本部骑兵只有一千,又有随行的一千多别部骑兵,养精蓄锐了一日,终于等到了出击的时刻,他们快速接近己方长枪阵,将围绕四周的敌骑驱散。
原地据守的长枪阵又开始动起来,经过短暂的调整之后,开始向北前进,速度渐渐加快,骑兵分列左右护卫侧翼,一起向北面的敌军本阵实施进攻。
只有击破敌军本阵,才能打退对方,争取宝贵的撤退时间,战斗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无论如何都要拼命了。
方阵中号角声响起,此起彼伏,分外嘹亮。
坐镇现场督战的丞相尉迟惇,看着向己方本阵逼近的虎林军步阵,不知道该发火还是发笑,战斗从凌晨开始持续到现在,已经过了大半日,己方不但攻不进柴村,反倒被对方攻出来,逼近本阵。
那么多骑兵,居然无法击破虎林军!
尉迟惇身处战场,亲眼看着己方以顺风之势进攻下风向的柴村,因为风沙的缘故,他看不太清楚柴村北侧也就是正面战场的具体战况,但对方如今推进到自己面前,什么都不用说了。
他看看前方,己方甲士已经列阵完毕,又看看左右,许多骑兵正在集结,而从东、南、西三面进攻柴村的骑兵,不用多久也能赶来。
你们确实很能打,所以,今日必须死在这里!
尉迟惇下定决心随即招招手,一名将领见状上前,就在这时,身后忽然有隐隐约约的号角声传来,众将觉得有些奇怪:谁在后面吹号角?
尉迟惇先是一愣,随即面色一变,他指挥官军攻打柴村,还放出游骑在四周警戒,而身后(北面)也就是上风向也布置了游骑,防止有人偷袭,如今这号角声怕是北面游骑的示警。
“不好,北面有敌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