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着马向外的狂奔中,冷不丁嗡的几声钟声传入宋青书耳朵了,忽然勒马停住,扭头看到个巨大的十字架立在层层叠叠的房子后头,宋青书忽然一拍脑袋,扭头又是招了招手。
“先去接汤若望神父!”
跟着宋青书水涨船高,在代县传教传的很顺利,如今已经建起个大教堂的汤若望在宋青书来时候正领着信徒们诵经,冷不防宋青书拽着他就走,急得这洋和尚嗷嗷直叫。
季家庄也是在滹沱河边一片相当肥沃的滩涂上,历经二百多年兼并,这儿九层土地全都属于季家的,有数十倾,庄子里的人十之八九也是给季家耕田的佃户,在大大小小一百来家豪强中,季家算得上顶尖的了。
然而宋青书来时候,这季家可不太好,一条条的白布从村头挂到村尾,到处都能听到嘤嘤的哭声,人人披麻戴孝。
“哦,宋教友,莫非是要神父我给什么人做弥撒吗?”被一路土匪抢人办夹过来,看着这一幕,汤若望用他怪声怪调的翻译腔疑惑的问道。
左右张望着面色更加阴冷,宋青书则是哼哼一声,没有回答。
这季家的大院也不小,一见是保护代县的豪强头领宋青书来了,门口的仆从赶紧大声的通报着,一面走一面还给宋青书急促的解释着。
“前几天我家老爷急感风寒,昨晚上就去了,今天才刚刚发丧,还没来得及给大帅您发请柬,多多包涵!”
话还没说完,灵堂已经到了,听这里头剧烈的咳嗽声,宋青书也是禁不住发颤了下,忽然停住了脚步,从口袋里把李裹儿给他绣的手帕拿出来撤成了三条,递给了汤若望周遇吉,同时向后面卫士吩咐着:“汝等就等在这里,没有命令绝不可以进来!”
“是,大帅!”
整齐的答应声中,宋青书把手帕死死包住了自己的口鼻,在后脑系上,不明所以之下,周遇吉以为是汤若望洋教的规矩,汤若望以为是本地发丧的规矩,俩人也没啥废话,学着宋青书的模样把鼻子嘴包了个掩饰,一行人这才进了灵堂。
还真是人生如梦,三天前这季胖子还生龙活虎跟自己搭话,如今直挺挺躺在棺材里里了,这还没过头七入殓,棺材是打开的,看得出用了些妆,虽然死了,季胖子脸色看上去还不错,灵堂前,他家大儿子季小胖子领着几个兄弟,内眷在那儿哭,火盆里噼噼啪啪的烧着纸。
“大帅不愧是家父生前的挚交,小侄代家父多谢大帅后恩!”看宋青书第一个赶过来,这季小胖子还真是感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上来就要抱腿,平时忍着恶心道行,这时候宋青书可不敢让他蹭一身鼻涕,上去一脚就把他踹到一旁去了,同时直接对周遇吉比了比手。
“挑开季天利的衣服!”
“你们要干什么?”整个灵堂一片惊叫,季家几个兄弟顿时不干了,上来就要阻拦,眼看这股劲,划拉的声响中,十二个乞活军亲卫齐齐的拔刀而出,一片刀光吓得灵堂里女人惊叫个不停,季家几个后生亦是踉跄的退了两步,尤其是季家老二,干脆又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旋即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都出去!”
阴着脸闷声呵斥着,把十来个护卫又都赶了回去,宋青书这才好不容易挤出点好脸色。
“季员外死的实在是太过突然,有人举报说有人下毒毒害了季员外,本帅这才赶过来探查一下!”
“好哇,咳咳咳,我说父亲怎么死的这么突然,肯定是老大你图财害命,图谋咱季家的家产!”
连咳嗽都顾不上了,季老二弹簧一般蹦了起来,一句话,听的那季小胖子当即也是脑门青筋暴起,公鸡中的战斗机那般脖子上毛都竖起来了,也是咬牙切齿的叫骂起来。
“放屁,父亲生前都把我立为咱季家管事了!我怎么能害父亲,倒是老二你,父亲的病说不定就是你故意传染给他的,你才是害命凶手!”
转眼间灵堂又是打成一锅粥,为了争个家产,兄弟几个脸红脖子粗,活像一群斗鸡,听的宋青书直摇头,也不管这几个不孝子了,直接挥手让周遇吉上前,刀挑开季胖子的寿衣,暴露那尸体身,一胸脯触目惊心的溃疡,疙瘩顿时显露出来。
没等周遇吉恶心的退开,洋和尚汤若望先是腿儿一软坐在了地上,口中还叫出一句洋文来。
“布莱克逮死!”
这下宋青书的心也是完全沉了下去。
真他娘的是黑死病啊!
这玩意简直可以称作黑死神!欧洲三分之一到三分之二的人口因为黑死病爆发而被夺去,从十四世纪开始一直到宋青书的年代,黑死病剥夺可了将近两亿人口的姓名,不少史料记载,明末剧烈的大衰弱,也是与黑死病脱不开干系,李自成进攻北京时候,就是因为三十万京营鼠疫大规模流行,才让他几乎兵不血刃拿下京师,而大顺军如此轻易溃败于清军之手,转眼丢了江山,也是由于鼠疫随着大顺军撤退而在北方剧烈蔓延,据说因为十来年的瘟疫,明末人口从两亿锐减到两千万左右。
没想到居然让自己给碰上了!
再也没心思待着了,拉着失魂落魄的汤若望还有一头雾水的周遇吉,宋青书转身就走,多待一分钟,多一分被传染的可能啊!
可要走还走不了了,没吵出个所以然,看宋青书要走,季家几兄弟又是赶忙拦住了路。
“大帅,究竟如何?家父是不是被老大害死的?”
这季老二脸上都有些发黑了,居然还惦记那点家财,宋青书看的也是够可悲的,一面赶紧快步退开,一面伸手指着这季家几兄弟嚷道。
“你们家这是已经遭了瘟疫了,你,可以准备后事了,如果不想一家死绝!就赶紧埋了尸体,把患病的人全都隔离开,庄子彻底消毒,言尽于此,走!”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眼看着宋青书一溜烟走没影了,季家几个兄弟内眷面面相觑,好一会,压抑不住,这季老二再一次剧烈的咳嗽起来,划拉一下,十多人像避瘟神一样全闪到一边去,这会儿也不争了,季小胖子嗷唠一嗓子:“来人,赶紧把二爷带下去,关,关,关起来!”
“就是就是!”刚刚还帮着老二的几个兄弟一起点起了脑袋。
…………
城南大营的形式也不容乐观,宋青书刚回来,孙传庭就已经满面焦躁的迎了过来。
“大帅,大事不好!”
帐篷的铺位上,几个人全身发黑,僵硬的死道在床上,剩下几个亦是剧烈的咳嗽着,眼看这一幕,宋青书心都快玄到了嗓子眼了,越是人口集中的地方,越是容易爆发传染病,这一场瘟疫足可以摧毁他整个乞活军!
“尸体马上拉出去,烧了!这几个患病的全部隔离起来!全军监控,一旦有患病的立马隔离!”
“遵命!”
敌人不可怕,可是这满脸创伤,死的跟恶鬼一样,就连周遇吉这样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汉子都瘆得慌,大声答应一句,赶紧奔了出去,可眼看着宋青书转身也要出去,忽然一个患病的小卒子猛地抱住了他的腿。
“大帅救命啊!小的还有六十老母要赡养,不能死啊!”
刚要赶紧抽出腿,看了他一眼宋青书忽然惊愕的猛地拎起他衣领子来。
“你是那天丢粮食的几个人之一,那些麦子你们扔哪儿了?”
“回,回大帅,小的们看,看麦子可惜,分,分了拿回家了!”
“混账东西!你们不单自己找死!还他娘的害了你们爹妈乡亲,来人,马上查清当日那三十个人家里,要快,不然屯田庄子也要爆发瘟疫了!”
暴怒的把那人直接给甩了开,宋青书冲出帐篷就咆哮起来,听的帐篷里几个患病的小卒子懊悔的嚎啕大哭。
幸好发现的找,火枪队,轻兵刀手中也就五十来人患上了黑死病,三十三个是那天扔粮食的,剩下的则是他们同帐篷队友,匆匆忙处理完自己军队,吩咐大军立马撤退开隔离之后,宋青书又是急急匆匆想回代县城,让曹三喜,施天福他们马上准备抢购黄连,黄柏等药品,应对即将到来的大瘟疫。
可没等出去,又被孙传庭拉住了。
“孙先生,十万火急啊!”
“大帅请跟我走片刻,片刻就行!”
惊愕的跟着孙传庭拐到了军营的哨塔上,迷惑不解的顺着他手指望过去,一刹那,宋青书亦是惊呆了。
那四万多俘虏被单独圈在了一个由壕沟,鹿寨困起来的战俘营内,一眼望过去,到处都是剧烈咳嗽的病患,狼藉的尸骸倒伏了一地,整个场面犹如地狱一般的恐怖可憎,看的宋青书都是眩晕的晃了晃。
“事情发生多久了?”
“五天,刚开始仅仅几个人,可旋即就蔓延开了!”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这次,孙传庭沉重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