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就是一个滑头,上海滩的生意让他给做绝了,尤其关键的是他是民国唯一一个将生意遍布全国大小城市的商业奇才,他的药店遍布全国几十个城市,这在交通并不便利的民国,难度不亚于美国的美孚石油将销售网点铺到全世界一样。”
从这些评价里,王学谦能够很清楚的明白卫挺生对他那个看好的人选的评价,很高。这在同样很傲气,也有足够资本傲气的卫挺生的口里说出来,并不容易。
“你刚才说这个人的脾气很不好,有办法让他没有脾气吗?”王学谦道。
卫挺生也挺为难的,想要让一个脾气不好的人听话,要么就是按住他的命门,让他反抗不了。要么就是干脆控制他的一切。两者都不太好掌握分寸,但相比之下,前者还是容易一些:“这个人有弱点,赌性很大。”
王学谦微微蹙眉心中寻思起来。他已经知道卫挺生要推荐的是谁,当然这个人的人选其实也不坏,至少比他原先考虑的人稍微好一点。王学谦原先考虑在运输上的问题,然后是销售,所以第一个入眼的人虞洽卿,铁路还没有四通八达的时候,有一家轮船公司足够豪放地大喊:世界很大,只要有水的地方都能去得。
可是虞洽卿并不容易说服,而且失败的概率很大。
因为不同于其他人,虞洽卿的生意虽然相比一流的资本家、银行家要稍微差一点,但也仅仅是差一点而已。他的资产无法和荣家、郭家相比,但他掌管着一家中等银行,还有轮船公司,加上一些小工厂,他来钱的路数并不少。
尤其是手中的四明银行,资本在上海银行界,乃至整个民国银行界都是属于第二梯队之首的地位。虽说虞洽卿并不是四明银行的大股东,但不管是叶家、朱家还是王家,都没有合适的人选管理这家银行。所以才将管理权落在虞洽卿的手中,而他管理也相当好,业绩也是在上海滩银行业中属于上游的一家商业银行。
不缺钱,不缺来钱的生意,加上他还有一个上海总商会副会长的身份,很难说他会因为无条件的听从王学谦的安排。
充当那个过河的小卒子。
冒险?对虞洽卿来说,是绝对不会接受的。而卫挺生说的那个人,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问题,社会地位其实并不高,但是名气很响,性格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
王学谦当然清楚,卫挺生推荐的这个人是谁,有多难控制。
按照其资产来说,在宁波商会里面,也是属于前五的排名,但要问这个人的负债,在宁波商会里绝对能够排名前三。所以长期处于资不抵债边缘的商人来说,在庞大的商业帝国,也不会造就他的社会地位拥有质的变化。这个人就是民国医药行业的领军人物,卖假药起家的——黄楚九。
王学谦虽然心知肚明,但要是要给卫挺生一点面子,笑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卫挺生气地差点没翻白眼,生硬道:“你别说不知道,这家伙正和日本人打官司呢?报纸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新闻,你难道就没有考虑过他成为那个销售环节的人选?”
“你说黄楚九啊!”
“装,继续装!”
王学谦承认道:“没错,我是考虑过黄楚九,但这个人给人一种很不好控制的感觉。”
“什么叫不好控制,这家伙简直就是一条疯狗,上海滩没有他不敢咬的人。”卫挺生吐槽道:“但从另外一方面来说,这个人有一股子舍得一身剐也要把人拖下水的无赖劲,就从他和日本人打官司的那一桩事来说,民国的商人很难做到他那样的勇气。敢去盯着日本人口袋里的银子,凭这份胆气,就已经处于及格线上了。”
“别人不敢,却不代表他不敢,而且还成功地从对方的口袋里掏出钱来。听说东亚公司的‘仁丹’市场已经被黄楚九的‘人丹’挤兑的不成样子。”王学谦笑道,黄楚九给人的感觉确实是那种不管不顾的性格。在民国也属于头一份的。
卫挺生补充道:“关键是你的那个计划也需要这么一个人,敢于和日本人面对面。除非用你的亲信和政府人员,甚至浙军的中高级军官里面去找,可这样的人能够纵横商场吗?”
卫挺生两手一摊,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揶揄道:“恐怕没有一个人能在商场上玩得转吧?”
“接着说……”王学谦听出卫挺生对黄楚九的欣赏,同时也是就事论事的描述,他听出了一点意思。
卫挺生接着说:“第一步做成了,第二步就不难。我研究过黄楚九成功的秘诀,就一句话,把事情搞大,搞得天下皆知,然后经过各大报纸报道之后,他就暴露在太阳光之下。虽说这样做的坏处不少,但同时也将对手给暴露出来,谁也不能用暗地里的手段去威胁,这就给处于绝对劣势的黄楚九有了一个同台竞争的机会。为此,他甚至不惜将生命安全抛到脑外。”
“你肯定不止了解这么多!”王学谦接话道。
卫挺生点头道:“没错,一开始我也觉得黄楚九这个人疯了。这样做,早晚会把自己给玩死。可当研究过他的几次轰动性的商业策划之后,我改变了这种念头。因为这个貌似是疯子的人,每一次表现出要搏命的架势,都是他处于绝对劣势的时候,还肯定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从‘人丹’官司上,他不仅省下了数十万,各大报纸还争相报道他的新闻,不仅打响了产品的知名度,同时也挤压了对手的生存空间。另外,成为社会名人的好处就是,日本的东亚公司就算是一肚子委屈,恨不得将黄楚九生吞活剥了,也无可奈何,甚至不敢去威胁黄楚九。”
“可是你似乎忘记了,我的计划是在暗地里操作的,不能放在明面上。”王学谦表示出他对黄楚九人品的担心,其实谁和黄楚九合作,都会有这样的担心,这是避免不了的问题。
卫挺生笑道:“子高,你着相了,黄楚九的疯,是他装出来的,隐藏在背后的是他的精明和胆略。有了这两样能力,他就是独一无二的人选,同时我听说了一件事,他在上海滩得罪了一个很危险的人,黄楚九需要一个靠山。”
“哦,说说。”王学谦探身向前一些,显然他的兴趣来了。
“黄金荣!”
“没错,就是黄金荣。另外,是人就有弱点,黄楚九的弱点就是贪,挣钱的买卖都想要沾一点,而他的资本不足以支撑他的想法,所以早晚有破灭的一天。我不信他看不到,但却很难解决。而包销棉布的利润可以缓解,甚至解决他的资金危机,我想他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所以,控制他还不如鼓励他多挣钱来的更实际。”卫挺生道。
王学谦点头道:“布雷,这两天给我约一下黄楚九。”黄楚九得罪黄金荣,可见他也是被逼到了绝境上了。
卫挺生神秘一笑,他也是从很隐秘的地方听说了这件事。黄楚九竟然逼着要给黄金荣涨房租。而黄金荣的共舞台的房子是黄楚九的产业。黄金荣不同于日本人,他要是对黄楚九下手,中间的困难会减少很多。
因为黄金荣是上海滩青帮大佬,他有办法让黄楚九有苦难言。
而黄楚九还是硬着头皮去向黄金荣要涨房租,肯定不会像是明面上那么简单。
随着上海滩越来越繁华,市面的繁荣促进了上海房价的暴涨,尤其是在大马路,也就是后来的南京路上。地皮的价格是一天比一天高,可依旧是有价无市。大部分商业地段的地皮都在哈同的手里,哈同不缺钱,所以他一直用最喜欢的商业方式来获取他大马路上土地的利润——租地。
黄楚九和哈同签订的合约是哈同惯用的模式,空地块,哈同不出钱造房子,30年的租期,租金不会涨。但是满了30年之后,黄楚九的大世界连地皮带着房子都是哈同的。
别说黄楚九了,比黄楚九实力大得多的郭家的永安公司,也是如此的结算方式,每年土地租金5万两白银,30年不涨价,租约期满之后,永安公司连土地带房子还给哈同。
这也是哈同的精明之处,他等于是用一纸合约,大马路上属于他的空地块都开发起来,附带地增加了大马路的商业价值,提高土地价格的同时,也给自己乃至后人留下了庞大的产业。而这份产业归属的时间是30年。按照这种模式,黄楚九的大世界的房租和永安公司差不多,就大世界的盈利能力,是不会太在乎这些租金的。
虽说大马路上的房价低价一直在涨,而且如同哈同不放手的话,属于有价无市的局面。
可对于黄楚九来说,别人的地价再涨,也和他没关系,因为大世界的租金不会涨。可他还是为此去得罪上海滩组不好惹的几个人之一的黄金荣,就算共舞台的房租涨价,最多也就涨个一两成,几千块的样子,这点钱够干什么?
黄金荣不同于其他人,如果是政客,那么针对黄楚九的办法就是收税,找麻烦,但手段不多。可黄金荣不一样,他手下上千的徒子徒孙,说不好听一点都是作奸犯科的恶人,这些人要是一窝蜂地找黄楚九的麻烦,他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黄楚九这么精明的人,肯定不会是疯了,掉钱眼里了,那么只有一个结果,这家伙周转不灵了。
黄楚九的生意铺得很大,有多大呢?
十几家医药公司,包括全国大城市都有销售网店的中法大药房,作为他医药集的销售终端,是他产业中最核心的一部分,也是收入最高的一部分之一;其次就是大世界娱乐城,亚洲最大的娱乐城,开业五年来,一跃成为他手中最大的现金奶牛;两外就是新世界和新新舞台;这些都是挣钱的行业。
但他的投资呢?
地产公司、烟草公司、南货店、糖果厂、茶叶公司、茶馆、戏园子……连澡堂子他也开了一个。
估计连他自己都弄不清自己名下的产业有多少,但是他不清楚没关系,银行知道。因为除了少数的产业能够获得高额的利润之外,大部分的产业都是他从银行借贷出来的钱进行投资,每一个月的利息不会少算一个子。这回他和日本人打擂台,明面上日本东亚公司确实对他毫无办法,这家伙属刺猬的,满身都长着刺,不好下嘴。
可实际上呢?挤兑一两家黄楚九名下的产业,造成的后果将是毁灭性的,因为这家伙是个赌徒,一个不给自己留后路的赌徒。
负债几乎和资产持平,就像是多米若骨牌一样,只要一块骨牌倒下了,所有的骨牌都要倒。
其他行业还未波及,但烟草、糖果和茶叶公司首当其冲地成了东亚公司泄愤的目标。
原本日本人的做法就像是半夜里砸人窗户的二傻子,不该是成年人该干的事,可没想到的是,稀里糊涂地就击中了黄楚九的要害。黄楚九本来就紧绷的资金链,就有点要断裂的危险。这下子,黄楚九也不管不顾了,他那点不怕死的破皮性格,一下子粘上了黄金荣。
黄金荣,黄大老板,躺在自家院子的躺椅上抽着大烟,没想到天上掉下一坨湿哒哒的****将他糊了一脸,没错,他确实被恶心到了。
但眼下的情况不允许他下手对付黄楚九,至少也要等黄楚九和日本人的官司打完之后,才能下手。但他心里有气,有气就要有地方撒。于是黄楚九享受了一把派手下大将杜月笙亲自送钱上门的福利,可是杜月笙看黄楚九的眼神,让这个老骗子心里也没底起来。
他年轻的时候,各地的革命党正闹的欢的时候,而浙江的革命党最多,当时的清廷镇压也最残酷。
浙江各地都有处决‘革命党’的场面,他有幸观摩了一场。可就是那一次,就像是梦魔一样,一直留在了他的心里,挥之不去。而杜月笙的眼神勾起了他的回忆,似曾相识的回忆,他想起来当初刑场上的刽子手的眼神就和杜月笙刚才看他的眼神很像。
“老爷!要不把钱还给黄老板吧,他不是我们能够得罪得起的。”黄楚九正在闹心的时候,他的发妻哀求了起来。
杜月笙脸上的阴冷,吓地她刚才像是一只暴雨中的老母鸡,哆嗦着连睁眼的勇气都没有。
黄楚九心里也正烦,却不愿意让家里人看轻,瞪眼道:“妇道人家,妇人之见,你懂个什么?做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