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知县进来客厅,拜见按察使后,才发现何观察也在,赶紧恭敬行礼。
何观察本想刺他两句,无奈上司在场,只好含糊哼一声,算是应答。
周臬台让魏知县坐下,问道:“大令前来所为何事?”
魏知县抬头看那大名鼎鼎的冷面铁寒,果然生就一张冷肃的脸,哪怕是笑,都像在冷笑,让人胆颤:“下官有案情上禀臬台。”
“有案情,你应该呈送知府才对,怎么自己跑来了?”周新问道。
“下官已经向虞黄堂汇报过了。”
“那也还有分巡道,”周新面无表情道:“要是都像你这样越级上报,置道台于何地?”
“下官不敢,”魏知县硬着头皮道:“只是因为此案,与何观察有些关碍,下官才不得不越级上禀。”
“哼……”何观察终于忍不住,冷哼道:“倒要听听是什么案子!”
“这……”魏知县询问的看一眼周臬台,见他点头,方一字一句道:“本县原生员林荣兴杀妻案!”
“此案已由按察司审结、刑部批决,”何观察大为不悦道:“怎么又翻出来了?”
“因为有了新的情况,”魏知县抬起头,无畏的迎着何观察道:“原先被认定死亡的林赵氏,近rì现身了!”
“真是海外奇谈,”何观察闻言心里咯噔一声,面上却不屑道:“那林赵氏的尸身已经验明、人证物证口供俱全,难道那都是假的不成?”
“人证物证口供、都是刑讯逼供所得!”魏知县沉声道。
“此案是本官亲自审理,”何观察的脸sè愈发难看了,截断他的话头道:“人证物证俱在才动的大刑,逼供之词从何说起?”
“既然林赵氏还健在,人证物证口供自然都是编造出来的。林荣兴岂能好端端的,就承认自己杀人,还伪造出凶器血衣?”魏知县初生牛犊不怕虎,被何观察的傲慢激怒了。
“你!”何观察怒极拍案。
“咳……”周新咳嗽一声,何观察才猛然想起,这是在上司的会客厅里。连忙擦擦汗道:“下官失礼了,实在是这姓魏的狂犬吠rì、一派胡言!”
“呵呵……”周新的两道浓眉,像刷子一样又硬又直,一双眼不大,但目光十分锐利,虽然是在笑,却让人透体生寒:“胡不胡言,不要急着下结论。既然出现新的线索,自然要辨其真伪。”顿一下,周臬台淡淡道:“如果那林赵氏是真的,此然自然要重审!”
“可是,刑部已经批决了!”何观察一百个不愿意道。
“这世上没有草菅人命的理由!”周新冷冷说一声,又望向魏源道:“魏知县,你手里可是此案卷宗?”
“正是下官拿获一干人犯后突审的结果。”魏知县赶紧双手奉上。
周新接过来,一页页看得仔细,看完后,他递给了何观察。
何观察早就如坐针毡,接过来看了几页,豆大的汗珠便淌下来,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后面看的是什么。
待他看完,周臬台面无表情道:“你怎么看?”
“看来真的……别有内情……”何观察艰难道。
“嗯。”周臬台点下头,对魏知县道:“你呈上的卷宗,按察司会即刻发往南京,请朝廷决断。”因为是分巡道出了错案,按察使司也不能擅自处理,必须要上报刑部。
“全凭臬台安排。”魏知县恭声道。
“你公务繁忙,赶紧回去吧。”周臬台点点头,竟起身将他送到衙门口。
魏知县受宠若惊,连连请臬台回转,周新淡淡道:“本官只敬好官。”
魏知县闻言激动的鼻子发酸,深深一揖道:“臬台谬赞了!”
“你当得起。”周新冷硬的脸上,绽出难得的笑容。
魏知县再次施礼,拜别了周新,又去知府衙门回话,虞知府留他用了午饭,席间和他说了许多从政心得,过晌才放他回去。
永乐年间,官场还未有颓靡的风气,繁琐的规矩,魏知县拜见了三回上官,竟还能当rì返回富阳。
回到县里,倍受鼓舞的知县大人,便一面着手整顿政务,一面rì盼夜盼,等待朝廷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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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rì盼夜盼的还有王贤。
从三山镇回来,他便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每rì看书复健,生活又恢复如常。
唯一有变化的,是银铃的态度。她现在知道,二哥是为了给父亲翻案,才被打伤的。一颗小心肝直接被愧疚和后悔给淹没了,小丫头哭得淅沥哗啦,非要让王贤打她一顿,以惩罚自己冤枉好人的罪过。
又从林清儿那里,听说是二哥坚持认为,她大嫂还活着。又巧施妙计,从何员外家里,将赵氏挖了出来……好么,让林清儿一说,都成了王贤的功劳。不过也难怪,因为她不知道王老爹那封信的存在。
无论如何,银铃对她二哥的感观,是彻底大转弯了,从原先的瞧不起,到现在刮目相看,甚至有点小崇拜。看着王贤的目光都闪闪发亮……
就是有一点,她最近老是拿着根门闩,朝自己脑袋比量,琢磨着这么来一下,会不会也让自己开窍呢?
“唉……”她正犹豫着要不要下狠心,突然听到二哥一声叹,赶紧把门闩一丢,小兔子似的蹦到西厢房,殷切道:“二哥,你渴了么?还是闷了,妹妹给你唱小曲吧?”
“咳咳……”王贤这个汗啊,苦笑道:“银铃,你转变这么大,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以前是妹子不懂事,让哥哥受委屈了,”银铃大眼睛眨呀眨道:“你就让我对你好一点吧,不然都要内疚死了。”
“我先被你给肉麻死了。”王贤把头埋在桌上,无奈道:“出去,我需要安静。”
“遵命。”银铃赶紧闪出去,王贤刚抬头,又见她探头探脑。两人目光一对,银铃眯眼笑笑道:“最后一件事,中午想吃什么?”
“有的挑么?”王贤翻白眼道。家里一天三顿都是糙米饭、青菜汤,他现在也没了优待,吃得肠子都细了。
“当然,你可以选择米饭是稀一点、还是干一点……”小妹殷切道。
“出去!”王贤直接把书丢到门口,银铃才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串清脆的声音:“那就不干不稀吧……”
摊上这么个聒噪的妹妹,可让人怎么活啊?王贤摇头苦笑,扶着桌子站起来,缓缓走到门边,慢慢弯腰捡起地上的书,登时一阵阵头大。
其实可怜的银铃是撞枪口上了,王贤刚才正烦躁着。而他烦躁的原因,就是手里这本《论语》,这是他问林清儿要的。
找到赵氏的兴奋劲过去后,王贤便感到了迷茫。作为一个习惯了快节奏、目的明确的生活的人,王贤分外受不了漫无目的、无所事事的rì子。
原先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给父亲翻案上,现在赵氏找到,翻案已成定局,王贤发现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了……
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读书当然是最好的,虽然现在年纪大了点,但哪怕用十年时间,半工半读,考个秀才出来,也是极好的。
王贤已经初步体会到,什么叫做等级社会,这大明朝就是个一级一级的金字塔。你站高一层,就会享受到一层的特权,再往上一层,地位便上升一层,特权亦全方位的增加。而处在下层的人,竟将被上层踩在脚下,视为理所当然,自然各种盘剥压榨也是理所当然了。
王贤不想欺压谁,但他更不想被谁踩在脚下。现在他家里,可以从最底层的罪民挣扎出来,恢复了平民身份。虽然平民百姓依然是被踩的对象,但至少有了追求更高层级的权力!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感谢隋炀帝,为平民子弟打开了一道进阶之路。实现它的途径,就是读书科举!
虽然永乐朝武将的地位比文官高,但当兵是军户的特权,他就是想去‘收取关山五十州’,人家都不给他‘男儿何不带吴钩’的机会,徒之奈何?
对于平民子弟来说,科举是至高无上的金光大道。而且王贤知道,rì后读书人的地位会越来越高,再过几十年,甚至会骑到武将脖子上去!
有此正途,王贤自然会先考虑读书。按他的想法,王二虽然不学无术,但自己上辈子好歹读了十几年书。就算不是一回事儿,从头学起也不至于太吃力吧。
于是他兴致勃勃的弄来一本《论语》,准备束发读书,来一场华丽的逆袭。
谁知道看着看着……呃,书湿了一片,咦,我怎么睡着了?这才看了几页?不行不行,赶紧继续看,‘子云:吾不试,故艺。’呃,这话什么意思?‘子云,吾不是故意?’莫非我看的是言情小说?
终于某个时刻,他才想起自己当年高考,语文才考了一百零五分……满分是多少来着?一百五十分好像。
这个么,基本上,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