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杨家之请
杨元庆手上竟是一团晶莹剔透的雪球,冰冰凉凉,冒着丝丝冷气,冰儿眼睛一亮,迅速爬了过来,伸手便抓,稚嫩的小声音娇嚷道:“给冰儿!”
但出尘的手更快,一伸手便将雪团从杨元庆手中夺走,扔到一边,埋怨杨元庆道:“这么冰冷的东西不能给她玩!”
冰儿见母亲把雪团扔了,小嘴咧了咧,顿时嚎啕大哭起来,杨元庆连忙将女儿抱在怀中,连声哄她,“爹爹再给冰儿捏一个。”
裴敏秋无奈地叹口气,对杨元庆道:“元庆,她毕竟才一岁,还小,不要给她玩这些冰雪,一旦病了可不得了。”
“这有什么关系,我一两岁时不是照玩不误?”
杨元庆有些不满,又对出尘道:“你两岁时还光着脚在雪地里跑,也没见你生病,我又不是带她出去玩,在屋里玩个雪团也不行,我可不希望我的女儿变得这般娇气。”
杨元庆有点生气地把冰儿放在床上,又出去捏了个小雪团进来,递给了女儿,“爹爹给你玩!””“
裴敏秋和出尘对望一眼,皆苦笑着摇了摇头,两人都了解杨元庆的脾气,一旦牛劲上来,谁也拿他无可奈何。
冰儿接过雪团,立刻破涕为笑,玩了起来,她嘻嘻一笑,小手一扔,雪团正好砸在杨元庆的鼻子上,一下子碎裂开了,她欢喜得直拍掌,咯咯直笑,屋子里的人见杨元庆鼻尖上堆着雪点,模样儿狼狈,都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杨元庆哭笑不得,擦去鼻尖上的雪,将女儿抱起来,在她脖子上用硬硬的胡茬子戳了两下,“你这个小调皮,竟敢戏弄爹爹,让你知道爹爹的厉害!”
冰儿怕痒,脖子缩成一团,快乐得尖叫起来。
这时,管家婆出现在门口,见老爷正和女儿玩耍,她欲言又止,裴敏秋目光一瞥,走出来问道:“什么事?”
“夫人,是杨府来人了,还有拜帖。”
裴敏秋接过拜帖,不由吓了一跳,上面写着‘义阳太守杨玄奖’,这是元庆的二叔来了,她看了一眼杨元庆,低声叫他道:“元庆!”
杨元庆放下女儿,走出来问:“什么事?”
“你二叔来了,在客堂等候。”裴敏秋将拜帖递给他。
杨元庆接过拜帖,杨家来人在他意料之中,他点点头,“我去见见他!”
“夫君,要我陪你去吗?”
“不用!”
杨元庆指了指屋里,意思是让她陪出尘母女,他正要走出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伸手将敏秋拉到院中。
敏秋见丈夫要附耳对她说什么,不由笑道:“夫君,什么事?”
杨元庆靠近她耳朵,却笑着在她脸上轻轻一吻,转身便快步去了。
“你简直胡闹!”
敏秋娇嗔地斥他一句,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喜悦,丈夫并没有因为出尘的到来而冷落她,刚才因为杨元庆忽视她而心中生出的一丝失落,又随着杨元庆这一吻而消失无踪了。
裴敏秋走回屋子,出尘正将冰儿抱在怀中,问道:“元庆有客人吗?”
“是他二叔,杨家人。”
裴敏秋叹了口气,“没见过这么冷淡的家族亲情,父亲、正母、兄长、叔父都在,可就像形同陌路一样,到现在我都没进过杨府一步,更没有见过杨家人。”
出尘却冷笑一声道:“这一点都不奇怪,杨家人重嫡轻庶,容不下元庆,还有他那个所谓正母,心肠歹毒,从小就恨不得把元庆饿死才好,元庆为什么才十岁就要从军,说到底还是被杨府逼的,我是看透这个家族了,一个个庸庸碌碌,嫉贤妒能,不知进取,整天生活在祖上留下的光环中,现在元庆当大官了,他们便跑来想拉他回去,可当初他们赶人时怎么就那样斩钉截铁?这样的家族,只会令人不齿!”
裴敏秋愕然,从出尘的语气中,她听出出尘对杨家的一丝深深的怨恨,沉默片刻,她小心翼翼问道:“你还恨杨家吗?”
出尘摇了摇头道:“小时候恨过,恨他们杀死我父亲,把我和母亲卖为奴隶,甚至要逼我母亲嫁给一个龌蹉的男人,现在我对他们已经恨不起了,不值得我恨,毕竟有失必有得,我在那里认识了元庆,还学了一身武艺。”
“出尘,元庆说你武艺很高,是吗?”敏秋好奇地问道。
“都是小巧之武,和他比起来,上不得台面。”
说到这里,出尘心中也涌起一丝调皮之意,她从头发上拔下一支金钗,轻轻一弹,金钗如闪电般射出,正射中门帘上的绳索,‘哗啦!’一声,整扇门帘都坠落在地上,把敏秋和两个丫鬟都着实吓了一大跳。
出尘忽然意识到,自己不该在敏秋面前卖弄武艺,连忙歉然道:“敏秋,很抱歉了!”
裴敏秋却嫣然一笑,“等元庆出京,我要和你住在一起,至少我心里就不害怕了。”
客堂内,桌上的茶已经凉了,茶碗一点也没有碰过,杨玄奖正背着手来回踱步,他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不知今天此行能否完成大哥交给他的任务。
杨玄奖在今年年初调任义阳太守,这次是回京过年,同时也准备明年年初的述职,这是杨广在去年发布的旨意,天下各郡主官新年过后皆要回京述职。
杨玄奖是杨家中唯一和杨元庆关系不错的两个人之一,还有一个是杨巍,昨天杨家特地召开了家族会议,一致同意废除四年前对杨元庆的处罚,承认他是杨家族人,也承认当年对他的处罚不公,在昨天族会上,杨家族人一致将这个任务交给了杨玄奖,因为当年他是唯一一个反对者。
杨玄奖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他还记得自己当年在族会上说过的话,‘你们总有一天会为这个决定后悔!’时隔四年,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但最后出来收拾残局却是他?
杨玄奖心中又恨又无可奈何,这是家族的决定,他只能服从。
“二叔,好久不见了!”
身后传来了杨元庆低沉的声音,杨玄奖一回头,只见杨元庆出现在门口,依然和从前一般高大威猛,但杨玄奖还是感到他和从前不同了,最明显是嘴唇上留了硬硬的胡茬,给人一种强硬冷肃之感,而且他的目光再没有从前那般锐利,而是变得深不可测,杨玄奖和他对视时,竟感到一阵阵的心悸。
真正的可怕并不是大吼大叫,而是无声无息。
杨玄奖苦笑一下道:“上一次见到你是大业二年,这一晃就是两年多了。”
杨元庆笑了笑,一摆手,“二叔请坐!”
杨元庆脸上露出的笑容和称他为二叔,使杨玄奖心中稍安,他坐了下来,一名丫鬟端来两碗热茶,放在桌上。
杨玄奖取出一只红色信封,放在桌上,推给了杨元庆笑道:“你成婚时,我不在京城,也没有及时庆贺,真是抱歉,这是贺仪。”
杨元庆瞥了一眼信封,淡淡笑道:“这是二叔的贺仪吗?”
杨玄奖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之色,他本想打个马虎眼混过去,不料还是瞒不过杨元庆的精明,他只得无奈道:“这是杨府给你的贺仪,每个杨家子弟都有,杨巍也有,和你一样,并没有特殊。”
“如果是二叔给的贺仪,我会收下,如果是父亲给的贺仪,或许我也会收下,可杨府的贺仪”
杨元庆摇了摇头,把信封推了回去,“很抱歉,我不收!”
杨玄奖脸色一变,他刚要说话,杨元庆抢过了话头,笑道:“这次从江都回来,我特地绕道竟陵郡给母亲扫墓,离二叔的义阳郡不远,早知道,我就顺道去看看二叔,感觉荆楚一带不错,不愧是鱼米之乡,要比中原富饶,不过就是人口没有中原稠密。”
杨玄奖知道他不想谈家族之事,但有些事,他必须要说,他没有接着杨元庆的话题,而是沉吟一下道:“元庆,你再过几天就弱冠了吧!”
“如果二叔想留京城,我可以想办法把二叔调回来,如何?”
两人一个说东,一个讲西,各说各的话,杨玄奖笑了笑道:“弱冠需要由父亲为你取‘字’,还要祭祖,怎么样,回一趟杨府吧!杨府的家庙专为你开。”
杨玄奖见杨元庆没有作声,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诚恳道:“当年把你除籍确实是杨家错了,大家都已认识到了这个错误,愿意向你当面赔罪,元庆,你在外毕竟是一个人,如果有家族支持你,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力量可用,杨府的财力绝对会让你惊讶。”
杨元庆冷笑了一声,“我倒没觉得杨府多有财力,连一千亩土地都要斤斤计较的家族,我实在想不到它会有多么豪富?”
杨玄奖脸一红,连忙道:“那个不是财力问题,而是家族规矩,先嫡后庶,所以大家一时想不通,现在杨家愿意为你加一条特别族规,特别优秀的庶子,可视同嫡出。”
杨元庆摇了摇头,“看来杨家还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危机的根源所在,将来杨巍也将成为大将军,可是现在杨家连一栋小宅都舍不得给他,是不是非要等他成为大将军后,杨家才知道后悔?”
杨玄奖沉默了,他很清楚杨元庆说到了杨家衰弱的铲,可这不是他能改变,他一时无言以对。
杨元庆瞥了他一眼,又笑了笑道:“我给二叔说一件事,就发生在今天上午我面圣时,圣上已经赐我字,‘虎卿’,从今以后,二叔也可以叫我杨虎卿,另外正月初一,我自会祭祀祖父之灵,就不用再回杨府了。”
杨玄奖心中一沉,他明白了,不由咬牙道:“原来是皇帝!”
“不!不仅仅是皇帝问题,而是杨家根本就没有考虑清楚,以我现在的官职爵位,杨家将置我于何地?”
杨元庆淡淡一笑,“是当族长继承人吗?还是只做一块挂在杨府大门口的光鲜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