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在安平又呆了几日,期间郑森、孔璋以及夏完淳等人陪着他在安平附近游览,倒也开了两次诗社,结果呢,自然是十岁的夏完淳大出风头,不但压倒了索尽苦肠,才算是凑出了两首诗的郑森,(自从拿到了秀才功名,又不打算继续考功名之后,越发的不用写诗了,结果写诗的水平自然是越发的一般了)也压倒了孔璋和马士英。这一天,几个人又到了海边,登上礁石,眺望大海。其时,海风突起,整个大海顿时动荡了起来,海浪排空而来,撞击在礁石上,声如雷霆。夏完淳诗兴大发,又接连写出了两首不错的诗歌。
“大木,你小时候,怕还比不过这位夏小友。将来前途未可限量,只怕又是一位杨文忠公。”马士英也忍不住这样称赞道。
得到这样的夸奖,夏完淳虽然努力的做出一副很谦逊的样子,但是他毕竟还是个十岁的孩子,眉宇之间的喜悦却还是掩饰不住。
“我和他这么大的时候,还是个到处惹祸的熊孩子呢。”郑森笑了笑,又转向夏完淳道:“不过我小时候顽劣,却也有一样好处,存古你可知道?”
“还请大木兄教导。”夏完淳双手一揖,一副俨然的样子。
郑森道:“我从小又是跑,又是跳,还带着弟弟和人家打架什么的,所以身体很好。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无论是读万卷书还是行万里路,身体不好可不行。而且,如今天下动荡。自古以来,除了三代之外,一朝一代到了三百年左右的时候,都是最危险的时候。若是顶得过,便有光武之中兴,若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干戈动荡。存古志向高远,在如今的时代里,除了文事,也要多留心于武事。”
“大木哥哥,我爹爹和陈叔叔也这样教导我的。”夏完淳道,“我也看过了《孙子兵法》、《六韬》、《李卫公问对》之类的兵书,还经常看史书上的那些名将以及关键战役之故事,不知道这样可不可以。”
“能看这些也算不错。”郑森道,“只是光看书可不够,尽信书不如无书。况且,很多写书的人自己不是兵家,所写的东西,又隔了好些年,不少内容也不过是道听途说,加上自家的想当然。错漏自然很多,不能全信。”
“那什么样的是可信的,什么是不可信的呢?”夏完淳又问道。
“这个问题倒是复杂了。”郑森道,“就我的看法,一是要有多种印证的更对一些,比如若不知当时的山川地理,那看兵法,看战例就是笑话。第二就是要知道军队的力量的基础有哪些。否则就谈不上知兵。”
“这军队的力量的基础又有哪些呢?”马士英突然也插嘴问道。
“瑶草先生。”郑森点点头道,“小子姑妄言之,若有不当,还望先生指点。小子以为,军队力量的基础有两个方面,一个是物质方面,一个是精神方面。”
马士英点了点头,并不说话。郑森便接着说:“物质方面,一是军人的身体,一是军人的武器装备。小子先说武备。瑶草先生自然知道,当年萨尔浒之战之前,杨镐弄出来的尚方宝剑杀牛的故事。萨尔浒一战,我大明将士不是不拼死效力,只是武器装备实在是……甚至就连身为大帅的杜松,都没一个好头盔用。如此,我们的刀砍不动箭射不穿敌人的铠甲,敌人的刀却能砍透,箭却能射穿我们的铠甲,这样一来,我军死伤多而敌军死伤少,我军士气自然难保,自然也容易失败。昔年唐太宗言,‘吾所以百战百胜者,甲坚兵利尔’,也就是这个道理。
其次,除了武器,士兵们还需要有力量和武艺。而这些东西大多不是天生的,而是自训练而来。但是,训练却也要有基础。瑶草先生可知道为何一般军队旬日方有一操?”
马士英毕竟是做过地方官的,对于这些事情多少也是知道的,便回答道:“若是卫所兵,平日里都要种田,哪有时间操练?至于一般的战兵,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吃饭都吃不饱,哪有力量操练?”
郑森听了便道:“瑶草先生说的乃是正理。小子听人说,‘穷学文,富学武’。这是因为学武首先要吃得好,其次练习中又要用很多药物,不是有钱人支持不了。老奴原本是辽东李帅的家丁。家丁之类,每日羔羊细酒,吃得很好,又不用种田,每日都可以操练。所以老奴叛乱的时候,人数虽少,但手中的人的战力却远超过一般的军兵。到后来,建胬掳掠汉人为奴,给他们种地纳粮,于是八旗之中,就多有可以不事耕作,吃饱喝足,日日操练的人。这些人吃得好,加上日日操练,力气自然比一般人大,武艺也远远超过一般士兵。有了这样的基础,他们就可以穿得动双层的铠甲,挽得动强弓,用得了重箭。而且驱驰数十里之后还有战力。这样一来不仅仅是战阵之上,大占上风。就是行军速度也比官兵来得快。兵法曰:“兵贵神速。”何也?因为若是我军比敌军跑得快,我军的空隙,敌军就都难以利用,而敌军只要一动,便到处都是可以利用的空隙。所以,能让军队吃饱吃好,也是军队能战的基础之一。”
马士英听了,赞叹道:“此言大有道理。可惜,要做到却不容易。”
“正因如此,汉太祖才以萧何为第一功臣。若无萧何不绝粮道,虽有韩信彭越,又有何用?”郑森也跟着感叹道,“所以战争的成败很大程度上还是财力的比较。”
“可是本朝无论如何都比建胬有钱呀?”夏完淳突然问道。
“呵呵……”郑森还没有来得及回答,马士英却笑着摇起了头,“我朝还真不见得有建胬有钱。我朝摊子大,要用钱的地方多,结果能拿出来的钱其实就很有限了。啊,大木,你接着说。”
“瑶草先生,存古贤弟,除了这物质的东西,精神的也是至关重要的。”郑森继续讲道,“所谓的精神,第一是指军队的执行命令的能力。军队之所以是军队,而不是江湖上的好汉,乃在于军队是一个整体,能够在战斗中形成合力。比如戚大帅的鸳鸯阵,相互配合,威力远远超过同样数量的好汉。国内乱事刚起的时候,千多官军便能击败数万流寇,也就是因为这个。二者执行命令的能力,来自这样几个方面。首先是士兵本身。汉唐之时,以良家子从军。孟子曰:‘若民,有恒产乃有恒心。’凡良家子弟,皆有恒产,故有恒心,能从号令。是以汉时有‘一汉当五胡’之说,无他,一来甲坚兵利,二来士兵皆有恒心。此良民之军。汉唐以上,至于三代,则武人亦可称之为士,其时,士人无文武之别,军中诸将,乃至于能以车战者皆是士人君子。此更是‘无恒产而有恒心’者。以有恒心之将官,将有恒心之士卒,自然是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如此,其军安能不强?此士君子之军也。至于宋,以流民、地痞为士卒,以游侠儿为其长,是皆无恒心,无恒心则无意志,无纪律,故而莠民之军,虽众,未必能战。唯岳武穆,虽起于行伍,然真士君子也。其军也多用良家子,是三代之军复见于后世。故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之语,故能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保住宋朝的半壁江山。只可惜岳武穆不得其主,否则‘直捣黄龙,与诸君痛饮’岂虚言哉!”
马士英听了,连连点头道:“如今看来,我朝之军,也多数都变成了莠民之军,难怪……多谢大木为我解惑,不过若建胬是何军?”
郑森道:“孔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欧阳文忠公曰:‘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以同利为朋。’建胬上下,皆欲劫掠我朝以自肥。是小人之军,是残贼之军也。然兵法曰:‘上下同欲者胜。’彼亦可谓‘上下同欲’。如此,虽不如良民之军,也远远超过莠民之军。我朝如能有三代之君子之军,乃至其后之良民之军,犁庭扫穴,又有何难?只可惜……”
夏完淳听了也道:“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听了大木哥哥的话,才知道有这样的道理在里面。真是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不临深溪,不知地之厚。小子受教了。”
这时候,突然有一个骑士远远地从安平镇那边跑来了。那个骑士见了他们,便赶着马,,朝着他们直奔过来。郑森眼睛好,一眼就认出了,过来的那个其实正是孔璋。不多时,孔璋便催马到了几人旁边,他猛地拉住缰绳,那匹马长嘶一声,人立而起。孔璋却借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他拍了拍那匹马的脖子,然后将一份邸报递给郑森道:“皇上重新启用周先生为首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