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当场就晕了过去。
等到她幽幽醒转,已经是大半天的工夫过去。
因为是在皇上寝殿内晕过去的,并没有移动,只是被抬至侧殿,这下好了,整个太医院的御医也不用再往外跑了,直接侧殿主殿两边赶,经过以周老御医为首的几人一番诊脉,汇诊,太医院的几个人心里便有了数——
太后,不过是一时情急,气血攻心罢了。
最为麻烦的是皇上。
有心思灵活的便看向了周老御医,“之前,皇上可是用了您老的药,现在,周老您再赶紧想想办法啊。”
“是啊是啊,周大人,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
要是皇上没了,他们这些人就是得了太后开恩,不被砍头,陪葬。
太医院的这碗饭也别想再吃了!
眼看着众人祈求的眼神都落在他的身上,周老御医眼神平静,“你们不用看我,我是真的没办法。”
之前他也曾去信问过容颜。
但的确是没办法。
“大人,诸位大人,太后娘娘醒了,请几位大人过去呢。”
小太监很是恭敬的行了礼,请周老御医几人过去。
偏殿中。
太后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她盯着周老御医,眼神复杂到了极点,不过也只是看了几眼,便把视线转移,看向在场的几位御医,“頚于皇上的病情,你们就当真一点的办法都没有?”
“回太后娘娘,臣等,无能。”
“……请太后娘娘恕罪。”
太后闭了下眼,静静的看着他们,沉默不语。
几人以额头触地。
后背上一丝丝的冷汗渗出来,全身汗毛孔都是凉的。
足足过了两盏茶工夫,太后轻咪着的眸子抬起来,“你们,出去吧。周爱卿,你留下。”
“是,太后。”
对于太后,周老御医还是有几分尊敬的。
年前他被平西王要挟,若非是太后,那一关怕是不好过的。
虽然太后把他召进宫也是因为皇上的病情。
因为他能让皇上暂时清醒。
可太后帮了他,却是不铮的事实。
待得所有人都退下,他一个头磕下去,“不知太后娘娘有何吩咐,请太后娘娘明示。”
“起来说话吧。”
“多谢,太后娘娘。”
太后赐了座,又命小宫女捧了茶,扭头对着旁边的兰嬷嬷吩咐,“你出去守着,没有哀家的允许,谁也不准进来。”
“是,主子。”
侧殿内的气氛就有些寂静。
周老御医是坐在椅子上不语,眼观鼻,鼻观心的端坐。
太后,手里捧着茶,却是摆出副沉吟,迟疑的表情,半响,她叹了口气,主动开口打破这一殿的寂静。
“他们两个,还好吧?”
他,们……
他们是哪个?
饶是再镇定,周老御医差点被太后这句话给唬的跳了起来,他猛的站了起来,对着太后拱手,“老臣愚昧,实在是不知道太后这话的意思,还请,太后您,明示。”他就不相信,太后能坦然自若的当着他的面说出那两个人的名字!
果然,太后听罢他的话眉头一紧,握着茶盅的手指尖都因为用力而泛起了青白色。
最后她也只是点了点头,直接转开了话题。
“皇上的病情,当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她,她也没有吗?”
这一刻,太后是真心的希望周老御医说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要皇上好起来。
她就赦免那两个孩子!
可惜,周老御医却是直接绝了她的心思,“回太后娘娘的话,刚才,臣刚才和太医院的几位大人会诊过,最后的结果就是,皇上如今的情形,谁来了也救不回!”之前,他曾特意和容颜了解过一些事情,皇上用了药,最需要做的就是修身,养性,静心,不能动气,可他呢,清醒过来之后就日日与后宫嫔妃厮混,竟然还导至了一位美人有了龙子……
当然,这对太后,皇上来说或者是喜事。
但对皇上的身子却是损耗不起的啊。
“这么说来,真的只能……”
周老御医看着太后全身的精气神似是都在开始消散,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太后,节哀。”
“皇上的日子还有多久?”
“回太后娘娘话,左不过就是这个月——”
这话把个太后给打击的,身子晃了两晃,好悬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深吸了几口气,她缓了下自己的情绪,眸光森然的看向周老御医,“这事儿,哀家不希望这个官殿之外的人知道。”
想要灭口什么的已经是来不及。
皇上寝殿的人太多。
又有皇后,皇后身边的人。
再加上太医院的这些人。
太后把心头那一丝杀人灭口的消息用力压下去,语气森寒的警告了两眼周老御医,挥手让他退下。
待得兰嬷嬷进来的时侯,被太后脸上那布满的戾气给吓了一跳。
“主,主子……”
太后的这种神色,好像要杀人眼神,似是让她一下子回到很多年前的那一个晚上。
那一夜,宫中各殿死了好些的人。
那一夜,皇宫中血流成河。
她好不容易从恶梦里醒过来,又经过这么些年的缓冲,如今已经习惯了这种安逸。
再次看到这种带着杀机,背水一战般的眼神从太后眼里流露出来。
兰嬷嬷是真真的心惊胆颤的很。
“主子,周老御医走了呢。”
“嗯,兰儿,皇后呢?她在哪?”对于这个皇后,太后是极为的不喜,但当初皇上一意孤行的要立,儿大不由娘,她这个当娘的能怎么样,难道反对到底,母子反目吗?可没想到,这些年来这位皇后果然就没做一件能让她看的上眼,或是看的顺眼的事情!
“皇后娘娘正在陪着皇上呢,哭的双眼通红——”
她不说这话也就罢了,兰嬷嬷的话音一落,太后心里头的火猛不丁的就窜了起来。
“哭哭哭,她除了哭还知道什么,还会做什么?她以为皇后的位子就是让她哭的吗,没用的东西!”
兰嬷嬷的嘴角掀了掀,赶紧把头垂了下去。
主子这会儿的心情不好,说的又是皇后。
她可不能多嘴。
“去,把那个女人给哀家带过来,就说哀这朋话要和她说。”
兰嬷嬷福了福身,动作麻利的出去唤人。
皇后正在皇上的身边儿哭呢。
两眼通红,一脸的哀凄,“皇上,皇上您答应过臣妾,要臣妾一辈子的啊,您是天子,不能食言的,皇上您醒醒……”
站在殿门口,看着皇后一脸哀婉的表情,兰嬷嬷心里头也有些不是味道。
你说皇上怎么就突然不行了呢?
这天,怕是又要变了啊。
宫中怕是又要掀起一场新的风雨了啊。
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才想出声,早有眼尖的小宫女看到她,乖巧的行礼,“见过兰嬷嬷。”
“免吧。”兰嬷嬷矜持的点点头,进殿对着皇后行了礼,“老奴见过皇后娘娘。”
“嬷嬷别多礼,可有母后有什么吩咐么?”
“回娘娘话,主子吩咐老奴请您移驾凤殿,说是有事相商。”
“本宫这就过去。”
偏殿。
皇后给皇太后恭敬的见礼,“儿媳见过母后。”
皇后太后就那么让她在那里站着,也不叫坐,半响后,她看着皇后额头上的几滴薄汗,冷笑了两声慢慢的开了口。
“皇后,坐吧。”
“多谢母后。”
兰嬷嬷知道两人要说的事情肯定是很重要,奉了茶之后便亲自领了人守在殿外。
防方有人接近打扰了两人的谈话。
或者是,偷听。
殿内,老半响皇太后不出声。
皇后只能硬着头发发话,“不知道母后有什么吩咐要和儿媳说?”
“皇上要是当真撑不过这一关,你有什么打算?”
这话可谓是石破天惊,彻底的把皇后给震了一下。
她当时就被震的有些懵圈的感觉。
是,这个想法她在心底深处肯定隐隐的有想过。
甚至,夜深人静的时侯不止一次的想过。
但是就这么被皇太后一语捅了出来,皇后抿了抿唇,觉得全身发冷。
她嘴角嗡了嗡,“母,母后——”
“你不用多想,哀家是真的只是想要知道你的打算。”皇太后的眼里没有半点的情绪,她看着眼前的太后,心头隐隐的是失望,这个皇后,哪里立的起来?这要是皇上没了,自己再出点什么意外,这个皇位哪里能靠她撑的下去呀,现在,皇太后唯一庆幸的就是外头起兵闹腾着的平西王那也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
是她的种。
是他们大金的人。
她深吸一口气,神色淡淡,“要是皇上当真撑不过这一关,新皇,到底是谁,你可心里有数?”
这话让皇后的脸色唰的一下变成了惨白。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低头,“母后,儿媳绝不敢参与朝政!这些,这些都是皇上的事情……皇上乃是真龙天子,洪福齐天,母后您放心吧,皇上,皇上一定能撑过这一关的。儿媳,儿媳相信他……”
这话听的皇太后觉得牙疼。
她一脸嫌弃的看了眼皇后,对着她摆手,“得了得了,你赶紧去伺侯皇上吧。他醒了派个人和哀家说。”
“是,母后。”
看着皇后向外走的身影,皇太后的眉头皱的紧紧的。
真真是没用!
正殿内。
皇上仍是在晕迷当中。
皇后由着贴身宫女扶了自己在椅子上落坐,“御医可有说什么,皇上可醒过?”
“回主子的话,没有。”
“行了,你们退下吧,本宫和皇上在这里单独说会话儿。”
“是,皇后娘娘。”
待得殿内只余下龙榻上躺着的皇上,以及皇后自己时,她细细的咪了凤凤眼,打量了榻上脸色腊黄,明显气息衰弱到了极点的皇上,冷笑了两声,呢喃,“原来,你也有今日!”话罢,皇后的眼底竟是多了抹阴鸷,她盯着皇上,有一瞬间,那眼神似是要吃人!
好半响,她才又哈的一声轻笑。
这人都要死了,自己还在这里恨什么?
可想想自己的这一辈子,就在这个男人的霸权之下,成了一个摆在最高处贡着的框架。
到最后,他甚至连个孩子都没有给她……
想起自己前后夭折的两个孩子,皇后眼里头的冰冷似是要凝成了实质。
看着榻上的皇上,真想一刀捅过去呀。
她知道皇太后看不过她。
刚才偏殿中,皇太后那话的意思她也是清楚的紧,明知道是皇太后给自己的一次机会。
但是,她为什么要如了太后的意?
她是皇后不假,可这个宫中,这对母子,何时把她当成了妻子,儿媳?
即是这样,这个男人的死活,大金下任皇帝是谁。
和她,有什么关系吗?
至于那些个自以为是,一个个往她跟前儿凑的皇子。
她掀了掀嘴角,冷笑了两声。
——自作,聪明!
不知过了多久,榻上的皇上缓缓睁开了眼。
看着灯影下面容愈发温软,眉眼含情的皇后,皇上心头一软。
“皇后,辛苦你了。”
声音有些沙哑,透着几分浓重的倦意。
皇后却是眼皮一跳,这就醒了?
她还以为这一次睡过去就再也不能醒了呢。
不过即然人醒了,她这戏,自然得继续唱下去。
“皇上,皇上您终于醒,臣妾,臣妾可真真是担心的紧……”又连连的唤着去请太医,最后则看向自己的贴身嬷嬷,“去和太后说,皇上醒了。”
“朕,让你和母后,担心了。”
“只要皇上您好好的,臣妾怎样都成的。”
“朕心里知道你是个好的。”
皇后温柔的笑,“臣妾让人给您去端参汤,您好歹先喝点吧。”
“朕的确是有些饿了,皇后,你陪朕一块用吧。”
“是,皇上。”
不过是随意吃了两口,皇上就没了胃口。
看着满满一桌子的菜色,皇上的脸色阴沉沉的难看到了极点。
他眼底流动着浓浓的恨意,“平西王,贼子!”
殿门外,皇太后听着这话用力的闭了下眼。
这是她造的孽。
却要她的两个儿子来承担……
——皇太后驾到——
小太监的唱喝声打破殿内帝后两人之间难得流露的那么一头发丝的温馨,随着这一声,皇太后扶了兰嬷嬷的手走了进来,对着向她行礼的皇后点点头,“皇后别多礼,坐吧。”又一脸慈祥的看向半靠在榻上的皇上,眼底满满的全是慈祥,温柔,“皇上今个儿用了些什么,可觉得身子大好?可有宣太医,如何说?”
“母后您别急,坐吧。”对于眼前的亲生母亲,皇上还是有几分尊重的,看到她着急担心自己,皇上的脸色也好看不少,待得皇太后落坐,三人又说了一会子话,皇太后笑着看向皇后,“哀家瞧着皇上这会的气色不错,皇后,你再去亲自跑一趟太医院看看吧。”
“母后说的是,儿媳也正想着去和周老御医问问情况呢。”
知道太后这是要把自己给支出去,皇后半点不情愿的感觉都没有。
她才不要掺合到她们母子之间的那些破事里头呢。
里面,皇太后和皇上两人不知说了些什么,不知不觉便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夜色,渐渐的深了下来。
隐在皇城之内的曹府已经有百余年,经过了太宗,高祖,以及先皇,到如今的当今皇上,已经是历了四代的皇上,当然了,这中间也有几次风雨被波及,最严重的一次,整个曹家曾被抄家,流放,所幸的是,后来几经辗转,最终再次屹立在皇城之中。
这样的曹府,没有人会轻易看轻它。
哪怕是如今的皇上,也向来不会轻易对曹府做出点什么。
但这一刻,这个晚上。
夜色漆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
随着天上廖若无几的几颗星子悄悄的眨着眼,整个夜色似是一个勃然大物。
要把这个世界吞吃,或是等着吞噬什么。
隐在暗中的禁卫军,暗卫不知凡几。
都在盯着曹府,似是这样就能从曹府发现什么恐怖的事情或是危险的人物。
沈博宇就是在这个时侯过来的。
他如同一道清风,似是整个人完全的溶入到夜色之中。
飘过长安街,飘过马儿胡同,飘过松树巷。
飘过……曹府,后门,飘过曹府花园。
飘入,曹老太太的后院。
甫一停下脚,一股极是刺鼻的药味扑面而来,呛鼻至极。
他脸色微微一变,悄无声息的闪身进屋。
室内,一灯如豆。
昏黄的灯影摇摇,榻上,曹老太太脸色腊黄的躺在那。
双眼紧闭,枯瘦,如柴!
忆及以前老太太的慈祥,温和,那个时侯的曹老太太虽然也上了年纪,但气色尚好。
可现在躺在榻上的曹老太太,却是瘦的眼都佝了起来。
沈博宇的心头有些酸,这才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啊,怎么就苍老成了这样?
他上前两步,伸手去搭老太太的脉搏。
几乎在他的手碰到曹老太太手腕的瞬间,榻上,曹老太太的眼皮唰的一下睁开。
她的眼里哪里有半点的睡意?
清明的双眸带着欣慰,带着笑意看着站在地下微蹙了眉峰的沈博宇。
半响,老太太用力的闭了下眼。
再睁开,她的眼里全成了笑意,“宇哥儿,外祖母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老太太已经披衣坐起来,似是想要下榻,可身子才一动,她就是几声咳,但随即老太太就想到了此刻的情景,她怕自己的咳嗽声惊动外头的人,给沈博宇带来危险,赶紧拿了帕子捂了自己的嘴,一声声的咳被老太太给硬生生憋回去,憋的一张脸通红,老太太眼里都带了泪。
沈博宇心疼极了,他上前,握了老太太的手,“外祖母,您不必这样的。外头的人已经被我给弄晕了。”
“嗯,还是要小心。”
老太太已经完全回过了神,拉着沈博宇的手不放,“我的宇哥儿瘦了,瘦了啊。”
“外祖母,我很好,倒是您,怎么,怎么身子就差成了这样?”
“外祖母没事,只是担心我的宇哥儿。”仔细的打量着沈博宇,瞧着是瘦了些,但色气尚好,而且整个人的精神也还不错,知道他是在外头的确不算太差,但老太太还是担心,有心想要问他个仔细吧,现在哪里是说这些的时侯?只能匆忙的问了几句,知道他和容颜已经成了亲,老太太在心里叹了口气,伸手从脖上褪下她戴了二十多年的玉镯,“这个就当是我给她的贺礼,你和她说,是我这个当外祖母的一点子心意,让她安心收着,日后,你们小夫妻两个好好过日子,就,别再来这长安城了吧。”
对于容颜这个外孙媳妇,曹老太太是打从心眼里不喜欢。
瞧瞧后头这一波又一波的事情。
都是她一个女孩子闹出来的!
若不是她,自家外孙还好端端的在长安城待着呢。
说不定,连长安城都不会有这么乱。
可她是个聪明人,哪怕心里再不喜,这个时侯也绝不会多说半个不字儿。
两个人都成了亲的呀。
自己再说这些话,不是让自己的外孙心里犯堵么?
她轻轻的拍着沈博宇的手,一脸的依依不舍,“行了,外祖母能见你这一面已经满足了,知道你成亲,容家那丫头也是个聪明,能干的,外祖母也就能放了心……”顿了下,她加上一句,“就是回头去见了你娘,我也能和她好好的念叨念叨了。”
“外祖母,这次过来我带了些药丸,是颜儿亲自研制的,您吃了保养身子吧。”
“好好,是你们两个的孝心,我定是要用的。”老太太自家人知自家事,她这身子呀,也就就这两天了,之前老是在心里存着一口气,那就是担心沈博宇,不知道他过的可好,在外头可曾平安,如今看到他平安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还成了亲,外孙媳妇她也是见过的,虽然她心里觉得不喜,但那丫头的确是个聪明的,配她的宇哥儿,也算是可以的了。
最主要的,是谁让自家这傻小子喜欢人家女孩子。
非人家不娶呢。
她笑了笑,握着沈博宇的手,眼里全是依依不舍,可嘴里却是直接在赶他。
“行了,你见也见了,外祖母没事,再说还有你媳妇给我的药丸呢,傻孩子,以后,别再来了。”
皇上和平西王两军对峙,
这孩子夹在当中,心里得有多难受?
老太太想想都觉得心里头酸楚,看着沈博宇如玉雕般的面庞,她在心里轻叹。
这孩子的命,怎么就那么的苦呢?
“外祖母不急,我再陪您坐一会儿,外头不碍事的。”
“嗯,就再坐一会。”
老太太是的确舍不得,静静的灯火下,祖孙两人相对而坐,并没有多说什么。
一室的温馨。
夜色一点点的加深。
眼看着就要到黎明。
曹老太太狠了心的赶人,“你快走吧,我好好的,有你几位舅舅,舅母呢。”
“您有什么事情只管往这个地方送信儿。”沈博宇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把地址写出来,只是俯首在曹老太太的耳侧,低语了一个地址,老太太听罢赶紧点点头,“你放心,我谁也不会说的。”
“嗯,我只信您。”
整个曹府,谁都会为了利益出卖他。
若说有一个例外,那只有曹老太太。
为了这个唯一的例外,他宁愿让自己的暗点有暴露的可能!
“外祖母,我真的,走了。”
“好好,走吧,小心点,回头和外祖母送封平安信,不了不了,还是别送信了,免得暴露。”
不是有句话说的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吗?
没有消息,她就觉得宇哥儿是平安的。
只是在她一个看不到的地方平和,和乐的生活着罢了。
“外祖母,您,保重——”沈博宇上前,轻轻的抱了下曹老太太,老太太瘦削的身子让他眼窝一酸,差点就落下泪来。
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
一横心,沈博宇起身,后退两步,双腿跪下,端端正正的对着老太太磕了三个响头。
说不定,这三个头就是他这一生对老太太最后的孝顺!
说不定,这一面,就是她和外孙最后的一面。
基于这个念头,两人眼里都多了抹哀伤。
一个沉默着受了三个响头,一个,沉默着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他起身,深深的看了眼曹老太太,抬脚向院外走出去。
他刚才趁着老太太失神,用自身内力帮她稍稍的梳理了一遍体内的气息。
再配上容颜的药丸。
希望,能让老太太撑到他们再回长安城!
只是这一脚才在院子里站定,半空中,一道火花噌的照亮整个曹府。
一声尖锐啸声中,夹杂着‘有刺客’‘在曹府’等几句话,耳边立马一道道的风声掠来,半空中,比人影更先到的,是几道乌铁黑箭!沈博宇眸光一闪,看着夜色中各个不同方向掠过来的人,他的眉头拧了一下,眼底划过一抹迟疑。
倒不是担心他自己。
他是怕牵连到曹老太太。
随手拍开黑暗中射来的长箭,他身子一闪就想着运用轻功闪人。
可已经逞扇面朝着他包抄过来的人怎么可能由得他走?
一声轻啸,各自出招朝着沈博宇身上要害招呼。
沈博宇游刃有余的和对方周旋。
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在看到龙一等人急掠而至的身影之后,知道他们也是受了不轻的阻击,但只一眼他便放了心。
好在,人都没事。
“去护人。”
他对着龙一传过去一道低语,龙一微怔,可看着沈博宇朝着他轻轻瞥过来的一眼。
龙一只能交待身侧的人几句话,他自己则转身,和地下的人游斗起来。
实则却是不断朝着曹老太太的身侧左右靠去。
他家主子,要他保护曹老太太。
只要主子没有危险,他自然会听的。
他盯着沈博宇的身影,小心的绕着曹老太太身边适当的距离,解决掉一个又一个的敌袭。
曹府的人已经完全被惊动。
各位主子依次赶过来。
曹大老爷看着地下,半空打成一团,又是惊惶又是恐惧。
“娘,娘,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在他们家打了起来?
内宅的几位夫人腿都在发软呐。
全身的力量都放到身侧贴身丫头身上,才没当场瘫在地下。
曹二夫人刚开始过来的时侯还有些睡意没醒呢,心里正带着起床气儿——
这人好端端的睡着,谁半夜扰人好梦啊。
才进老太太的院子,不知是谁手中的兵器被打断,一截半剑似是从天外飞来。
擦着曹二夫人的脸颊过去。
咣当一声落在曹二夫人的身后不远处。
钉在地下,风一吹,还发出颤颤声响似的。
吓的曹二夫人啊的一声惊呼,左边脸颊火辣辣的疼,她伸手抹了下。
指尖,全是血!
吓的她,两眼一翻直接就晕了过去。
曹二夫人,晕血!
在下人丫头婆子们的惊呼声中,曹老太太倒是最为镇定的。
她冷静的让人把曹二夫人抬到自己的卧房,又让曹府众人都躲进偏厅,她站在窗前,窗外的情景飞来绕去的,刀光剑影,兵器相撞的叮当作响,其实,她看不出哪个是沈博宇,哪个是敌人,可是,莫名的,她就是觉得自己的外孙是不会有事的。
她的外孙,即然有本事入这龙潭虎穴般的长安城。
又怎么会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这一刻,曹老太太的脸上不知不觉的涌出几分的自豪,傲然。
这是,她的外孙!
“娘,娘,您到底在想什么,这到底是怎么个回事?”
曹二老爷也有些发狂,自家府上好端端的成了战场!
而且还是三更半夜睡梦中被打斗声给吓醒。
这是怎么个回事嘛。
“你问我,我问谁去?你是在睡梦中被人吵醒,难道你娘我就不是睡梦中被惊醒?”曹老夫人回过神,慢慢的把眼神自窗外收回,板了脸瞅了眼曹二老爷,语气平静,“倒是你们,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好歹也是主子,咱们曹府可是百年清贵,出了名的清清府邸,如今,你看看你们自己,气质呢,骨气呢,那份从容呢,都喂了狗不成?”
曹大夫人忍着吐血的冲动,上前亲自扶了老太太落坐。
“娘您别气,二叔他也只是担心府里头。”这种情景下谁还能保持什么从容啊,狗屁的清贵!
清贵是能吃还是能解渴?
性命都要没了,还顾得了别的么?
“是啊娘,您坐下歇歇,这是安神茶,您先喝一杯吧。”
这是曹三夫人,她一脸带笑的凑过来,服侍着曹老夫人用茶,看着老太太神色从容的点点头,她眼珠子转了下,“娘,我刚才进来时隐隐听到有人说什么世子,您说,是不是,是不是,沈世子,回来了?”
曹大老爷几人的心头都是一跳。
会是沈博轩吗?
曹老夫人眼皮撩了下,似笑非笑的看了眼曹三夫人,随即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也没听到什么。”顿了下,老太太看着面前几个儿子,媳妇神色各异,眼神微闪的样子,心头冷笑两声,面上却是半点的神色都不变,“我醒过来已经就是这样了,外头乱成了一团,缠斗在一起,谁也看不清谁的,也没,听到什么世子的话。”
她看着曹三夫人瞬间难看的脸色,笑了笑。
“老太太耳背,外头这声音又乱的紧,没听到也是有可能的。”
“娘,我,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曹三夫人极是不自然的笑,心里却是对老太太骂的紧。
什么耳背,分明就是想要维护那个小杂种!
这死老东西!
眼看着外头的声音越来越远,曹老夫人最终是有些不放心,她看了眼屋子里的几个儿子,“外头好像没什么动静了,你们谁去外头看看?”结果自然是老太太意料之中的,没有一个人应她的话,老太太一声吃笑,起身扶了自己贴身丫头的手向外走,“你们一个个的都惜命,老婆子不怕死,我去看看去。”
曹大老爷面上难看,“娘,派个下人去看看好了。”
想着刚才的那副场景,他实在是不敢出去啊。
“不妨,我就在门口看看。”
屋子一角,曹五小姐咬了咬唇,“祖母,孙女扶您过去,您不能出屋,只在门口看看。”
“好,还是我们五丫头好。”
曹大夫人有心想要拦阻,可曹五小姐却是已经扶了曹老太太的手向门口走去。
因为有自己最疼的孙女在,老太太自是更在意几分。
站在门口便停了下来。
“好好看看,外头可有你宇表哥?”
老太太的一句低语,听的曹五小姐心头大震,小脸儿都白了。
“表,表哥他,他真的……”来了?
曹老太太没出声,曹五小姐的心却是一沉再沉。
他果然,来了!
这下,不用自家祖母说,曹五小姐已经用力掂脚朝着外头望过去了。
换成了曹老太太拽了她的手不放。
“五儿,不能出去。”
“祖祖母,可是他……”
“咱们出去,只会是他的累赘。”
“……是,孙女晓得了。”
不是早就说放弃了吗,这会她这又是做什么?
“去了那边……”
“他们想出城。”
“快追。”
曹老太太祖孙两人互看一眼,眼底都多了抹轻松——
宇儿,走了。
表哥,脱险了。
“祖母,我扶您回去——”
“娘,他们都走了吗?”
“嗯,走了。”
曹二老爷想了想,抬脚向外头走去,“我得去看看阿莲去,也不知道她醒了没。”
阿莲是曹二夫人的闺名。
夫妻两人感情不错,刚才曹二老爷看到曹二夫人受惊吓晕过去。
但那么多的人打斗啊。
稍一不慎那些刀剑可就要落在他身上了。
他就是再担心也不敢出门去看呀。
这会那些人都收手走了,他自然是担心的。
只是他才出了房门,只看到眼前身影一闪,一柄长剑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啊啊啊,娘,娘,救命啊。”
脖子上一疼,曹二老爷直接就吓的哭了起来。
那么大的一个男人,硬是哭的鼻子一把泪一把的,直喊娘。
曹老太太看着自家二儿子脖子上的那一抹殷红,自然也是心急,但她硬撑着让自己镇定下来。
“你是什么人,夜闯我们曹府,眼里可还有王法?”
“王法?老太太,这话是应该我问你吧?”对方一袭黑衣,并没有蒙面,脸上好几道疤痕,他听到曹老太太的手,紧了紧手里的剑,曹二老爷只觉得脖子上一疼,难道他要死了吗?吓的他嗷唠一声,直接就尿湿了裤子!一股尿骚味传出来,那人嘿的一声笑,“原来,百年清贵世家,向来以清流自居的曹府二老爷,也不过如此呐。”
“竟然吓的尿了裤子,啧啧……”
曹老太太脸色沉下来,“你到底要怎样才会放人?”
“怎么样才放人?这个嘛……”他一阵桀桀大笑,突然运气丹田,朝着夜色中一声长啸,“沈博宇,整个曹府已经在我的控制之中,你要是不想给曹府众人收尸,不想看着最疼你的曹老太太死不瞑目,你就给我自己自废修为,乖乖就擒吧。”
果然是他!
曹府诸位主子的眼里都多了抹恨意,同时,在这种要命的时侯,曹大老爷最先反应了过来。
“娘,您刚才,早就知道是他过来的,对不对?”
曹老夫人有些失望的看了眼自家长子,平静的笑,“娘不知,娘也,没见过他。”
“我管你见没见过,曹二老爷,你的命可就看沈博宇的喽。”黑衣人手里的剑一紧,才幽幽醒转的曹二老爷一听这话,顾不得脖子上的剧疼,下意识的大喊了起来,“娘,娘救我,娘,他打小就听你的话,您是最疼他的,娘,您不能为了外人不管儿子的命啊,娘,娘救命啊……”
曹老太太半点不为所动,“老二,我打小最疼的是你哥,是你们几兄弟。”她心疼早逝的女儿,对于女儿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肉也多是怜惜,但是,这几个人是曹府的根,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是她的亲儿子,亲孙子,她怎么会不疼他们?
“娘,娘救命啊,您不能不管儿子的,您不是说最疼我吗?您让他回来,让他回来啊。”
说到最后,曹二老爷已经有些崩溃了起来。
他疯狂的大哭,大喊。
曹老太太看着他一脸的平静,“我不会让他回来的。”决不会!
对方,总不会因此而要了他们整个曹府的命!
曹二老爷一听这话,整个人都疯了,彻底的崩溃,一脸的泪,一边疯喊,“你别抓我啊,你抓我娘,抓我娘。他打小最听我娘的话,我娘最疼他,你抓我娘,他一定会乖乖回来的,你放了我呀,你抓我,抓我没用的啊。你放了我……”
曹五小姐一声尖叫,“二叔!”
一团死寂中。
唯独曹二老爷疯狂的嘶喊声在黎明前最后黑暗一刻划破天际。
清晰而清楚的响彻在曹府众人耳侧。
“你放了我,你别抓我,你抓我娘……我娘……他一定会乖乖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