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亡垠近千年的寿命中,受过的大伤小伤不计其数,本以为肉体上的苦痛已经不会再让他畏惧了,但是失去内丹,疼痛如潮水涌来。
亡垠只觉得前路是无尽的黑暗,身后是万丈的深渊,还未睁开眼睛,便已感受到了窒息般的绝望。
距离进房二十四时辰之后,单萱伸手摸了摸亡垠的额头,高热不退,一时竟毫无办法。
亡垠虽并未睁开眼睛,却明显察觉到了额头上那冰凉的手掌是属于单萱的,还记得是单萱伤他如此,心里怨恨,却沉着气不动声色。
良久,单萱的手便拿开了,一块冰凉的锦帕搭在了额头上。
又听到单萱站起身的声音,然而,单萱突然弯腰将额头抵在了亡垠的头上,似是想要用这样的方式感受亡垠的体温。
不说额头与额头之间还有一方锦帕的遮掩,只说单萱本人也还在发热的状态,所以根本就感受不到亡垠的体温。
但是单萱还是保持这样的姿势,长达一刻钟之久。
亡垠感受到单萱的鼻息就喷在脸上,极好地控制了脸部的肌肉,但是内心深处又因为这简单的温馨动作而变得柔软了。
叹息了一声,单萱便离开了床前。
这里是妖界,是妖王殿,是妖王的寝宫,然而亡垠却觉得他就算是在这样的环境之下都不敢睁开眼睛。
那一点点的柔软,也因为单萱的离开,而消失地无影无踪。
单萱打开房门出去了,门外什么样的情况,亡垠不知道。
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因为没有了妖丹,没有了修为,形同废物。
也不清楚单萱到底离开了多久,亡垠自清醒后,一直都不敢睁开眼睛,不敢面对这一切,自暴自弃地诅咒着所有的一切。
或许单萱并没有离开太长的时间,但是等单萱再回来的时候,亡垠还是明显闻到了血腥气味。
但那也是因为单萱坐在了床头,距离太近才闻到的。
“该醒了!你看你的伤口都不会留下疤痕呢!”单萱轻声说道。
亡垠听得很清楚,但却连眼珠都没有动,一点反应也不给。
单萱再次俯身,将亡垠额头上的锦帕拿开了,又是伸手试探体温。
因为单萱的更加靠近,血腥味也变得更加浓重了。
明明受伤的是亡垠,之前都并未闻到血腥气味,偏偏单萱出去了一趟就闻到血腥气味,这让亡垠忍不住的猜想,或许一睁开眼睛,看到得是浑身是血的单萱呢!
但睁开眼睛后,眼前的单萱身着白色襦裙,看上去并不像受伤了。
当然,亡垠已然失去了法力,单萱到底什么情况,不得而知。
单萱迎上亡垠的视线,眼睛里明显露出了喜悦之色,“身体哪里不舒服?口渴吗?我给你倒水去!”
其实,单萱知道亡垠早已经醒了,但是若亡垠一味装睡逃避,单萱也没辙。
她此时并不是为亡垠醒来而高兴,毕竟治好亡垠的外伤对于单萱来说,总还有办法,但祈求亡垠原谅她却很难,所以单萱这是为亡垠肯睁开眼睛肯面对她而高兴。
等单萱端来茶杯,亡垠却是直视床顶,面无表情,根本就不理会单萱。
单萱怔怔站了一会儿,便放下了茶杯,沉默走了出去。
房门再次合上,亡垠才终于扭头看了一眼,尽管他的位置根本就看不到房门处。
就这么点耐心么?
但不等亡垠收回视线,房门再一次被打开了,然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暗鸦冲到了床边。
亡垠看到暗鸦,心情也没有因此而变好,反而还因为暗鸦如丧家之犬的表情给弄得烦不胜烦。
“王,你感觉好点了吗?”暗鸦直接跪在床头,眼巴巴地看着亡垠。
怎么都不会想到,就在亡垠为单萱渡了天劫之后的不久,单萱竟然强行剥夺了亡垠的妖丹。
妖、魔之间,夺去其他妖怪或者魔族的内丹,可以炼化成自己的力量。
但是凡人或仙人,从不会觊觎妖怪的妖丹。
只因为妖气太盛,凡胎肉体不堪忍受,又与仙人的仙气相左。
所以暗鸦思前想后只能将单萱夺去亡垠内丹的行为,当成是蓄意报复了!不然还能有更好的解释吗?
可什么仇什么怨,非要下这么狠的手啊!
失去妖丹可是要命的事情啊!即便亡垠保全了性命,也是千年的修为毁于一旦。
而失去法力的妖王,以后又凭什么保全自己啊!
但偏偏整个妖族都不敢拿单萱怎么样,她以妖后的身份自居,又得到花袖的拥戴,奉为魔君,亡垠的生死现在还把握在她的手里,谁敢动她?
只要一想到这个,暗鸦就忍不住眼眶一红,无能为力的滋味太难受了。
“你…”亡垠本打算开口说话,可惜嗓子哑了,剩下的话都没说出来。
暗鸦赶紧跪行了两步,凑到亡垠的床头,“王,你…你喝点水吧!”
亡垠并不觉得渴,可是嗓子哑了,总是需要喝水的,便点了点头。
暗鸦得令,刚准备站起身去倒水,眼睛一瞥就看到了放在床头的茶杯,端起来才发现水还是热的,便赶紧往亡垠的嘴边递过去,“王,请喝水!”
亡垠的视线在茶杯上转悠了两圈,最终这杯单萱为他倒得茶,还是要被他喝下去了。
手下用力,亡垠本打算坐起来,但是撑了两次,却发现根本就起不来,反而因为动作勉强,全身都产生了明显的酸疼感,尤其肩部最为刺疼难受。
暗鸦下意识已经伸出了两只手,打算扶亡垠坐起来,只是亡垠一向要强,暗鸦担心亡垠会不高兴,便不敢进一步动作,只开口问道:“王,我扶你起来吧?”
亡垠没作声,只是不再尝试自己用力了。
暗鸦见状,小心翼翼地扶着亡垠坐起来,为了更加方便照料亡垠喝水,暗鸦坐在了床头,一只手揽着亡垠的肩膀,一只手将茶杯递到亡垠的嘴边。
亡垠起身后,才发现他的身上穿了一件绣了黑线竹子的白袍,倒是单萱喜欢的风格,却跟亡垠一贯爱穿的华服完全不同。
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整杯的茶水,亡垠才伸手将左肩处的衣服拨开,伤口只剩下一条红色的印记了,看上去好像已经完全愈合了,但手指触碰在上面,骨头里面好似并未长好,痛彻心扉。
自虐似的,亡垠狠狠戳了两下,痛,非常痛。
亡垠咬着牙并未发出声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一下。
“王!”暗鸦不忍,一扔杯子就赶紧捏住了亡垠的手。
杯子落地,应声碎了。
可两个大男人的手握在一起,又是其中一个被另一个搂着的姿势,想想都觉得别扭。
然而亡垠挣了一下,却根本就挣脱不了,“放开。”
“是!”暗鸦自然是听话地赶紧松开了亡垠的手,可还是不放心地说了一句,“王,你的伤恢复地很快,要不了多久,一定能和从前一样。”
若仅仅是受了一剑,亡垠也相信要不了多久,他就能和从前一样了,但是失去了内丹,恐怕再无可能了。
“放开我。”亡垠又道,视线落在暗鸦揽着他肩膀的手。
暗鸦意会,将亡垠扶正后,便赶紧收了手,复又下了床,半跪在床头。
等看到亡垠摇摇欲坠,好似坐立不住的时候,暗鸦才想起来问了一句,“王,你是想坐着,还是想躺着?”
想坐着,还是想躺着?亡垠在心里重复了一遍暗鸦的话,看啊!他已经没用到这一步了。
暗鸦大概是看出来亡垠的脸色不善,又看亡垠坐得还有那样,便噤了声。
“你来的时候,可看到单萱去哪了?”亡垠问道。
“她应该去了书房。”暗鸦有些不确定。
自单萱带着亡垠进入寝宫之后,交代她要施法为亡垠治疗,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之后,两天两夜的时间一晃而过,熬不住的就先回去了,但暗鸦却一直寸步不离。
之前单萱出去还不让暗鸦进来,但是再出去,不仅让暗鸦进来了,单萱自己还回避了。
暗鸦知道单萱在施法替亡垠医治,照料亡垠,并没有休息片刻,他又亲口承诺为单萱护法,自然不可能干扰,又不想跟单萱起正面冲突,所以先前单萱不让进,暗鸦便忍了。
再让进的时候,就什么都不顾地进来了,完全没注意到单萱。
面对暗鸦不甚确定的口气,亡垠却并没有太在意,只悠悠地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了吧?”
这时候,亡垠还能说什么,暗鸦沉默了一瞬,便点了点头,而后又强调了一句,“只有为数不多的妖怪和花袖他们知道了,我们可以保密。”
“保密?”亡垠冷笑了一声,只是这冷笑跟以往的任何一次都不同,这次仅仅是扯动了一下脸部的肌肉而已,好似不带有任何情绪。
“王!”暗鸦也感觉到了一片灰暗的前程,但此时在亡垠的面前,却不得不极力引导亡垠往好的地方想。“你放心,倾尽我们妖族全部的天材地宝,要不了多久你便能重新凝成内丹…”
“你出去吧!”打断了暗鸦的话,亡垠冷淡地说道,“暂且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我想安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