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姑娘》 正文 楔子 大周,永昭十二年,八月盛夏。 阿九捧着一摞书吃力地从藏阁出来,还未踏出拱门,隐约就听见有人念叨着自己的名字。 “那个阿九啊,白君千万别小瞧她,虽只是个女娃娃,却有着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呢,连山长大人都直夸她天资聪颖。” “白君,怎么样,可有兴趣和那旁听生下一盘棋?” “我不和女子切磋。” 有一个阿九从未听过的声音缓缓响起,浓绿盛夏,那声音似一桶冰水从头灌下,让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感。 其实自打阿九进了云麓书院,这种酸话她听的也不少,虽心里不是滋味,可她大多不会太放在心上。 但那日偏不巧,她有心想避,却被眼尖的书院学生给逮了个正着。 泛着明黄晕圈的日头高悬在头顶,知了趴在树枝上没完没了的叫着。众目睽睽之下,阿九感觉到那个叫白卿的少年正冷然的低着头打量着她。 “喂,旁听生,你可知他是谁。”有人似非要看她的窘态一般,“他可是大名鼎鼎的活半仙北山子的关门弟子白卿白君呢,怎么,你自夸过目不忘,看了那么多的棋谱,且敢和白君下一盘?” 阿九眉宇紧锁,说话的声音有些虚飘,“我……没、没有自夸……” “怕了,哈哈怕了吧!”周围一众人起了哄,看她紧张无措的样子好像比先生赞了卷文还要高兴。 阿九微微的后退了一步,小声道,“让、让一让吧,我还要给山长先生送书去……” “多年未随师父下山,竟不知云麓书院也收女学生了……”谁知那白卿突然开了口,一句淡淡的话好像一颗石子,重重的砸进了阿九的心湖。 阿九本能的想忍,可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戏谑可恶的嘴脸,一股怒意随着烘烤在她周身的热气瞬间就喷涌而出,“素闻半仙先生的关门弟子乃大周奇才,琴棋书画精通不说,连品格秉性都是人中翘楚,可今日一见,倒让人失望万分。”她的声音依然很轻,可眼露的忿怒却显而易见。 白卿不苟言笑道,“在下才疏学浅,比不得小娘子的过目不忘。” 阿九冷笑一声,手中的一摞书就这样“哗啦”一下仍在了白卿的脚边,“阿九不知,天生才能,竟也会被沦为笑柄。” 她这话一出,周遭再无轻笑碎语。 那一年的夏天真的很热,以至于白卿那冷然无波的目光轻易的就印刻在了阿九的脑海中…… 浮尘繁华,滋长的是年岁心境,模糊的是过往云烟,可于阿九而言,回忆却是历久弥新的。 整整十年,那个明动大周的少年白卿在阿九异常清晰的记忆中一直是端着一脸的寡淡,待人接物皆是薄凉,活生生像是有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一样,五官深刻的隽秀脸庞上写着的全是不耐。 只是她没料到,时隔十年了,她会以今天这个身份站在他的宅子前,真是想想都令人激动啊! -------※※--------------※※--------------※※-----------※※------- 【文艺范儿简介】 阿九觉得,她这辈子和白卿是八字不合了,她尊他年长有威,喊他一声先生,他竟然受之无愧,开玩笑,她可是过目不忘学富五车的女状元好不好,凭什么要对他低三下四? 阿九觉得,她不过是尽了为人臣子的义务去“请”了白卿出山,可为何他下了山要处处与她作对,横竖看她不爽?堂堂北山子的独门传人,心眼竟然比针眼还小,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阿九觉得,她的新郎,一定要是个盖世英雄,耍的了长枪做的了诗文,谈的了风月论的了政史,可是为何她掀开盖头的时候,看到的竟是白卿那张恒古不变、波澜不惊的脸呢! 正文 第一章 错有错招(上) 连凤玖在粉墙黛瓦的山宅前站了许久,那欲敲门却又不敲门的样子着实让一旁随行的袭月和石头很是费神。 从外向里看,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座二进的的小宅,半新不旧的粉墙上爬满了开败的爬山虎,隔着门,竟还能闻到一阵甜糯的酒香味,清冽醇厚的酒意随着风,呼之欲出。 石头搔了搔头,用胳膊撞了撞一旁的袭月道,“九姑娘站了好久啦,到底要不要进去啊?” 袭月瞪了石头一眼,压着好奇心道,“你急什么,姑娘做事素有章法……” 连凤玖闻言,眼角一跳,并未开口,却是把腰身挺了挺直。 章法么?她还真的没有。 时隔十年,她已是懂得藏拙假笑、察言观色的女官史,而他呢,到底变了没有,还记不记得她?说实话连凤玖很好奇,是以一路过来,只要想到这些,她的嘴角都会不自觉的泛起一丝期待的笑意。 调整了一下心境,连凤玖微微的握了握拳,然后故作轻松的开口道,“石头,去敲门。” 石头已经干站了好久了,久到他觉得自己的小腿都快麻了只想快点找个椅子坐下歇歇,闻言便是二话不说一个激灵往前跳了两步,径直扣响了朱漆木门上的兽面铜环。 很快地,门的那一头响起了碎步声,紧接着,半扇木门被人“吱嘎”一声从里拉开,一个梳着顶髻的小厮微微地探出了头。 “姑娘……找谁?”小厮谨慎地打量了屋外的三人,随后问道。 “在下姓连,奉皇上旨意专程来拜会白先生的。”连凤玖淡淡一笑,于天色同亮。 小厮微一摇头,答得很是顺口,“我们先生不见客,这位姑娘请回吧。”说着便是不等连凤玖接话,就“砰”的一声关上了朱漆木门。 兽面铜环因那小厮的动作而小幅拍打着,“哐当、哐当”有节奏的声音像是在嘲笑连凤玖的自不量力和多此一举。 久闻北山白君性子古怪孤僻,逢客必拒,且这几年中,连凤玖也不是第一个被皇帝陛下特派来请他下山的人,但那些奉命上山的官吏不论身份大小,全都是无极而返的。 这事儿在连凤玖来之前,宋二就告诉过她,可虽已料到,不过那如预想般而至的闭门羹还是让连凤玖错愕了片刻。 “这白府的人未免也太狷狂了些!”不等连凤玖反应,一旁的袭月已是忿忿的出了声。 连凤玖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毛,在心中默默地从一数到了十,然后又伸手扣响了铜环。 这一次,小厮隔了很久才来开门。 连凤玖手持兽面铜环,本已敲的有些不耐,过了很久才听到里面拖拉的脚步声。 “吱嘎”一声,门被拉开,依然是那梳着顶髻的小厮,此时已经是一脸的微烦,不等连凤玖开口,那青涩小生便不雅的“嘶”了一声道,“姑娘,方才我已同你说过了,我家先生不见外客,你且速速下山去罢……”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动荡飘忽,分明就是从紧闭的宅门中随着酒香透出来的。 那小厮,竟是话都懒得说完,就先把门给关上了! 第二次闭门羹如预想般而至。 正文 第一章 错有错招(中) 连凤玖觉得好有意思,眼神也不复之前那般轻松随意了,当下便眯着清澈如水的眸子对石头道,“斧子呢?” 石头闻言“嘿嘿”一笑,然后一把从包袱里摸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斧子,顺手再将包袱往袭月怀中一丢,中气十足的问道,“姑娘,砸么?” 连凤玖闭着眼点头道,“砸吧,就砸半扇,看那门的料子应是上好的木材。”她怕带的银子不够啊。 石头道,“姑娘你放心,小的保管和劈柴似的劈的整整齐齐的。”石头说罢抡着斧子就大步流星的跨上了门台。 “咚……咚、咚咚……”石头年纪虽轻,却跟着连宅的护卫学过一些运气的功夫。他手提斧子,一起一落皆用巧劲,旁人看着是轻飘飘的,实则力气全用在了点儿上,所以不消片刻,那崭新的朱漆门就被砍的开了裂。 从透着明光的裂缝中,连凤玖依稀见着一抹衣袂飘飘的身影,正步履稳顺的朝着门口而来。 连凤玖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剑拔弩张的当下,她竟破天荒的还转头看了一下周围,目光所及是青山环绕的秀美景色,绵云掠顶柔光倾洒,这风和日丽的天气,似真是造访故友的好日子呢…… 不过未等连凤玖感叹,门的那一头就有了动静。 白卿出来的时候,连凤玖只觉他整个人似被一坛子酒淋了身,那肆虐的醇香如丝一般钻入她的鼻尖,连凤玖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两人就这样对着门槛而立,那匀色的朱漆木门早已被石头砍开,半扇门晃晃悠悠的挂在门梁上,随风而动,摇摇欲坠。 白卿一身素白长衫,好像他姓白,这辈子就唯白衫不穿一般,从里衬到外衣,皆是一片乳白,干净的仿佛不沾一丝烟尘,令人发指。 他不说话,背手而立,更显修长高挑的身形,一袭交领广袖的衣裳衬得他如谪仙下凡,神色凝重到惊讶错愕,似完全不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可即便如此,他身上依然烙印着温润栩栩的清风姿骨,那居高临下的样子,称得上惊为天人。 她也不说话,黛眉平舒,浅笑不已,和他比,她不止矮了一两分,即便是仰起头,却也只能够到他的锁骨处。今日的她一身水青色立领中衣外罩了件白底水红领子对襟印花褙子裙,显得七分端庄三分俏皮,眉眼弯弯的模样仿佛砸门之事并非出自她的指令,她只不过是个看热闹的路人罢了。 两人对视而望,一场无声的角逐在周遭蔓延,他们似在比谁的定力好,只闻浅吸,不闻语声。 有些模糊又真切的记忆就在连凤玖的脑海中如同墨滴沉水一般,丝丝缕缕的蔓延开来…… “我说这位姑娘大人,你随随便便砍了我家先生的门,我可以告官抓你的!”突然,一记尖叫横空出世,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是方才那来开了两次门的小厮,正抱着头慌张错愕的指着连凤玖大叫,那表情,倒也至真至性。 连凤玖无畏的耸了耸肩道,“在下受命于皇上,只怕官府也管不了今日这事儿。”她有皇上撑腰,赖皮耍的浑然天成。 正文 第一章 错有错招(下) “你!”见自家主子纹丝不动,那名唤观棋的小厮不禁气得抖了起来,“怎得会有你这等蛮横无理的姑娘家!” “小哥别恼,这钱给你家先生换扇上好的楠木朱漆门。”一旁的袭月见状,不着痕迹的接过连凤玖暗中递上的荷包,然后一把塞在了观棋的手中。 观棋一愣,眨眼的功夫就忿忿的将手中的荷包丢还给了袭月,冷笑道,“有银子了不起么?姑娘瞧着正经斯文,看来不过是个市井泼皮,手段下作的很呢。” 连凤玖闻言竟也不生气,只提了裙摆翩然踏入了内园,顺势取回了袭月拎着的荷包冲白卿柔柔笑道,“今日能得先生以客相待,在下福泽不浅。”看来她今日运气真是不错,门砸了,还不用赔钱,想来白君的脾气也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暴戾不亲呢。 见连凤玖靠近了自己,白卿微微的后退了一步,脸上微露嫌弃之色,“身为朝廷女官,竟以蛮力私闯民宅,连大人真是行动派,难怪皇上会破格录用你。” 他的声音入耳清缓,淡淡的语调似撩动了周围掠过的风,又似穿透了浮光重云,俊眸微敛间,那沉沉的黑瞳犹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之水,静而无波,寒意乍现。 “先生认得我?”连凤玖吓了一跳,很怀疑白卿是不是已经认出了她。 “大人第一次敲门不是已自报了家门吗?”白卿闻言面无表情的回道。 “先生既已知道我是谁,那想必先生也一定知道我的来意。”连凤玖讪笑着接了话,将一时的走神抛在了脑后。 白卿垂了目光轻看了连凤玖一眼,然后转身对观棋道,“去山下找李木匠上来修门。” 观棋气的得直跺脚,直朝连凤玖龇牙。 不过他还未转身,白卿又淡淡的对他说了一句,“回来。” 观棋有些不解,却见白卿慢悠悠的走到了连凤玖的面前,优雅的伸出了手。他的掌心宽长,指节微显,白白净净的指腹一看便知他是从不沾粗活儿的金贵公子。 连凤玖光顾着研究白卿的手掌,皱了眉偏了头也和观棋一样好奇的看着她。 “银子。”白卿说话慢条斯理,听着温柔,可细辨却能察觉出那不近人情的冷意。 连凤玖心一沉,脸上的笑容不免有些挂不住了,“原以为白先生胸襟宽阔,不想却也是斤斤计较的。” 白卿一脸的波澜不惊,“损他人财物,理应赔偿,连大人贵为朝廷命官,这般浅显的道理也需在下细说吗?” 连凤玖看了白卿一眼,随将手中的荷包转交给了观棋,还不忘说一句,“请木匠师傅寻一块最好的木料来给白先生做门板。” 他道高一尺,她魔高一丈,不过是一点碎银,只要能请动他,她相信这点花销都是能从皇上那儿补回来的。 见观棋拿着银子出了门,白卿亦转身走回了石台旁。 那是一块表面顺滑的约三尺长的石板,上面林林总总放了许多器皿,浓烈的酒香如温泉之气一般缓缓散出,飘至十几步之遥的连凤玖跟前,已是绵柔得和风融在了一起,却醇香无比。 正文 第二章 离尘雅君(上) “先生在酿酒?”连凤玖冲一旁石头和袭月使了个眼色,两人皆快速的退了下去。 白卿端着浅碗品了一口醇酿目不斜视的回道,“连大人门也砸了,宅子也擅闯了,莫不是今晚想留在白某这里夜宿?”他背对着连凤玖,话说的不急不缓,好像一曲古调,抑扬顿挫、气韵优雅。 “我若叨扰,先生会下逐客令吗?”连凤玖在来的路上就做足了“厚脸皮”的准备,毕竟皇上要的不过是一个结果,谁会在意她到底用体面还是不体面的法子。 “我若不允,大人会不会一把火烧了我这宅子?”白卿端着酒碗转了身,笑容混着阵阵酒香一点点的打开了连凤玖的感官世界。 “先生说笑了。”连凤玖难得认真,“山间不可随意引火,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大人言行多有鲁莽,不想却还有这般理智。” 连凤玖一时竟词了穷,她没有想到白卿骂人的本事倒挺好,简直是绵里藏针的高手。 不过未等她绞尽脑汁回话,白卿已经拎着一坛酒回了屋,只独留她一人站于空旷的院落中。 白卿的院子处于半山,围墙不高,连凤玖抬头便能看到环绕四周的松林,青翠欲滴,似春绿从未离开过一般令人赏心悦目。深秋少见花,可在白卿这院落里,却有一片怒放微败的蔷薇,花色由粉渐红,远远看去,好像霞云沉落,正是不摇香已乱,无风花自飞。 连凤玖心生疑惑。 自酿酒,手栽花,独门山院远离尘世,日子舒坦自在,外界多有传言白卿此人是如何的不亲访客,人言可畏,传到后来已经是荒腔走板,生生把他说成了恶面佛。但她不过是砸了他半扇门,就安安稳稳的踏足了旁人怎么都进不来的白宅小院,而白卿,显然对她的来去并未阻拦。 那到底是世人高估了他还是他只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连凤玖好奇的弯了弯嘴角,紧跟着他进了屋。 过了门廊,是间迎客的堂屋,摆设简单出尘,只墙上的一幅墨画最是吸引人的视线。 而外头,下山去请木匠师傅上来修门的观棋已经风风火火的回了小宅。 他本以为这几个不速之客肯定已经被先生赶走了,不曾想连凤玖却是带着随行的丫鬟、小厮已经堂而皇之的入了内堂,不免气的直跳脚道,“谁准你进屋的?” “你家先生。”连凤玖正在欣赏堂屋东墙上的那一幅《云溪早春图》,这幅画是前朝画圣韩琚的成名作,只是眼前长卷,连凤玖分不清是真迹还是描仿。 一旁的观棋闻言,气焰一下子被浇灭了一半,不禁讪讪然嘀咕道,“先生留你因你乃一介女流,他不愿和你多计较,你可不要妄图扰了先生幽静。” 连凤玖笑着转了头,眉目明朗道,“你家先生活在凡尘世俗间,别把他说的好似出家为僧了一般要循清规戒律,你也且把我当成寻常的客人即可,我断然不会做出什么僭越之举的。” 正文 第二章 离尘雅君(中) 连凤玖自认白卿她是辩不过的,可区区一个小厮她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观棋被她笑里藏刀的一呛,当下就变成了软柿子,不禁嘀咕道,“那你还砸了我家先生的门!” 他对此事耿耿于怀无外乎出于两点,一是因为多年来虽隔三差五的会有皇权官吏上山请白卿,但清一色的都是行于德、止于礼的,他不开门,外头的人静候多时也便自行下山了,其二则是因为命人抡斧砸门的连凤玖竟然还是个女的! 不过连凤玖此时心情倒是不错,难得出言致歉道,“多有得罪,还望小哥见谅。” 观棋撇嘴冷哼了一声,反手拎起了放在屋角的那个半人高的篮筐后便冲一旁的石头和袭月喊道,“你们俩跟我来。”三人随即便进了右手边那挂着青布帘的偏门。 堂屋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侧耳细闻还能听到窗外山风拂过林木的声音,连凤玖随即又转过了头,双眸锁住了墙上的《云溪早春图》。 “那不是真迹。”忽然,白卿的声音打断了连凤玖的赏阅。 连凤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先生的画工着实了得,看着和真迹一模一样呢。” “那不是我画的。”白卿淡淡看了她一眼,神色从容。 马屁拍了在马腿上。连凤玖黛眉一扬,仿佛方才什么话都没有说过一般很自然的岔开了话题,“我上山以前遇到过先生的一位故友,她说先生爱吃琉璎阁的玫瑰饼,今日前来叨扰,我顺路给先生带了一些。” “故友?”白卿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出现了变化。 连凤玖忙道,“是毓妃娘娘。” 白卿转了身,“我不认识她。” 连凤玖错愕不已,思绪不禁飘远…… 那日,她刚出东宫便看到迎面有一辇缓缓而来。鹅黄的辇帐随风轻摇,好似宫墙外头那几株银杏的落叶,洋洋洒洒的有一种弱不禁风的凋零美态。 轿辇缓止之时,周遭一圈的宫女太监一个个垂首而立,静得仿佛是一尊尊的人偶,眼观鼻鼻观心,连出气都是微乎其微的。 这阵势,连凤玖再熟悉不过了,放眼整个皇宫,除了皇后娘娘出行用轿辇代步,剩下的便只有一个人敢号令这等排场——那便是衍庆宫的毓妃娘娘。 “连大人。”坐在轿辇上的毓妃主动同连凤玖打了招呼,这于旁人来说简直是莫大的荣幸。 “毓妃娘娘万福金安。”连凤玖佯装惶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官礼。 毓妃媚眼一扬,抚了抚右手小指上的雕花珐琅护甲道,“听闻连大人择日要去北山请白先生了,恭喜大人,能得皇上如此器重。” 皇院深宫,有些消息若想人不知,便会被有心人捂得严严实实的,可有些消息不出半日,便会被有心人一传十十传百,弄得人尽皆知。 “此乃微臣之福。”她并不惊讶毓妃这么快就知道了自己要去北山请白卿的事儿,一个妃子,既能锁住皇上的心,又能让皇后娘娘忌惮三分,连凤玖一直觉得毓妃是个成功的后宫女子,堪称楷模。 见她回的诚惶诚恐滴水不漏,毓妃只觉无趣,想皇后自从把连凤玖这小丫头片子带在了身边,自己要想再找点朝仪殿的茬儿就变的有点困难了,是以这几个月,毓妃是怎么看连凤玖怎么不顺眼, “那本宫就预祝大人马到成功。”收回了笑意,毓妃冷冷的睨了一眼一直低着头的连凤玖,忽然眼眸微眨道,“哦,不若本宫卖大人一个人情好了,本宫府上有人早些年和白先生有过数面之缘,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白先生爱吃琉璎阁的玫瑰饼。” 正文 第二章 离尘雅君(下) 如此看来,毓妃的话果然不能信! 连凤玖暗自腹诽了一句,见白卿已在偏门处等着她,似在给她引路,便是匆匆的追了上去。 白卿住的这个院子其实真的不大,前后两进,过了堂屋,里面便是左右对称的四间厢房,坐北朝南,看着也都挺小。 连凤玖一路跟着白卿进了左手边的一间屋子,抬头方才发现这屋子是间书房。里头三个顶梁的花梨木书架靠墙而立,上面满满当当落的全是书,正中间一张案首特别长,右上角光是笔架就摆了四个,俨然一派大家风范。 眼前此景,让连凤玖止了步。 大周有礼,千金闺房、学者之屋不得随入,书房之重,可见一斑。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忽停,白卿破天荒的转了头,却见连凤玖已经单脚后退垮出了门槛。 他唇角笑容浅露,“大门都砸了,连大人莫非还在意在下这一间小小的书房?” 连凤玖几不可查的翻了个白眼,然后笑着提起了裙摆就进了屋,连一声“叨扰”都懒得再说,生怕又一次自讨没趣。 屋内的三个书柜上均燃有素香,味清,微甜。 这让连凤玖很是诧异,一般来说,燃香熏书,那是女子的偏好,却不曾想,堂堂白卿白君竟也有这种雅兴。 “听闻连大人早些年是有在汪远之汪大人门下旁听过吧?”白卿说话多有出其不意之势,仿佛是静谧深夜的一记哨鸣,令人无端的生出警惕。 连凤玖收回了看三鼎小香炉的视线,眯着清眸淡淡地点了点头。她记得自己旁听汪远之的课是在八年前,当时她刚满十岁,正是懵懂将发、求知不懈的年纪。 汪远之是先帝之师,当今圣上登基后,他曾倾力辅佐其十年之久,后辞官出宫,不问政事,在自家老宅办了个堂学,连凤玖便是在那一年成了他的半个学生。 之所以说是半个,那是因为汪远之并未让连凤玖名正言顺的拜他为师,他只教了连凤玖习文练字,连课也不曾让她旁听。 连凤玖多有不解,每每跟着汪远之练字的时候总不忘问一句:“先生为何不让我拜师?” 她记得汪远之也总是笑眯眯地捋着白花花的山羊胡道,“过目不忘已是仙技,若再精学,必定前途无量。只可惜,你是个女娃娃……” 只可惜,你是个女娃娃。同样的一句话,这十八年来,她已从无数个人口中听到过。 她信命,却也不信命。 先朝武帝也是女儿身,却一统天下治国有道。她并非有野心妄想能与武帝比肩,可究竟是谁说的、哪一条国律定的,女子就只能出嫁从夫相夫教子,不能涉足朝政与君分忧? 短短片刻的功夫,连凤玖的心思已经转了好几转,脸上的神色也不复方才的明朗悦目,却是无端的多了一丝隐而不发的微忿。 白卿将她多变的神情看在眼中,出言打散了周遭凝顿诡异的气氛道,“连大人此番领了皇命上山,我若不给大人一个比试的机会,唯恐大人说我待人接物多有不公,既大人也是受君之托,那就和我来比一场吧。我若赢了,大人便请打道回府,我若输了,就随大人下山入宫。” 正文 第三章 多年未见(上) 俗语云,物极必妖! 连凤玖觉得这句话用来形容白卿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单说此时此刻,他那一脸波澜不惊的神情就让连凤玖怎么都捉摸不透。 “先生想比什么?”连凤玖压着忽快的心跳,故作镇定。 “我记得汪大人习赵孟頫,连大人你呢,跟着他也习赵孟頫?”白卿答非所问。 连凤玖摇头道,“我只习卫夫人。” “卫夫人师承钟繇,乃书圣之师,我手上还有她的《稽首和南帖》。”白卿闻言点点头。 “是真迹?”连凤玖瞪了瞪眼睛,心生好奇,若是本《稽首和南帖》真迹,那可值不少银子呢! “拓帖。” 连凤玖闻言隐隐的翻了个白眼道,“卫夫人的拓帖我见过不少。” “那我便和大人比习字如何?” “习字?” “大人方才看到我酿的酒了,我和大人以酒会友,香墨比字,一坛酒喝完以前,谁誊的《大周异志》多,谁就算胜。” 连凤玖只觉好笑,“这算个什么比法,先生若想让我陪你喝酒便是直说。” “习字讲究耐、稳、准,连大人没有听说过吗?”看着连凤玖蹙眉的神情,白卿淡淡的继续道,“酒易混智,大人若是喝了酒以后笔下落字还能大小一致、笔画精准、形定而不飘且字数又比我多,那大人就算赢了。” 连凤玖闻言,心中冷笑着“呸”了一声,压着脾气道,“先生真爱说笑,我瞧着先生出的这主意却不是在比习字而是在比酒量呢。” “素闻大人千杯不醉。” “谁说的?”连凤玖一愣。 “大人的一个故友。” 连凤玖吃了瘪,突然发现要想从白卿嘴里套出句像样的话来还真是有点难度,“先生说笑了,我区区一介女流,酒量即便再好,也定是好不过先生的。” “连大人口口声声都道好女不输男,到了比试上却又想占尽女子的优势,那不如……我让大人三杯?若是大人还不乐意的话,不若眼下就请大人打道……” “好!幸而有先生让我三杯,且按着先生说的,一坛酒喝完以后,谁的字写的多谁就胜?”连凤玖及时抢断了白卿的话,见好就收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 “写的多是一则,也要字无大小、端正不飘,且无错字漏字别字。” “若我赢了……” “我便随大人下山。”白卿说着,眼中闪过一抹锐色之光,快的几不可查,让人捉摸不透。 连凤玖见状,认真的点了点头,一边挽着蜀绣窄袖一边问道,“就在这儿比?” “就在这儿。”白卿语气平静的出了书房,不一会儿便是拎着一坛未封的酒又折了回来。 “笔墨都是现成的,任大人随意挑。”他说着从多宝阁上拿下了两只晶莹剔透的七色琉璃盏,一只放在了连凤玖面前,一只放在了自己面前。 连凤玖差点傻眼了,“用、用……用这个喝酒?” 白卿点点头。 “这……是、是抚远大师生前做的最后一对琉璃盏吧?”这祁连城抚远制的琉璃盏在黑市上少说也要上千两银子一只,且成对的更是凤毛麟角,连凤玖只觉得眼里满满的都是银子,生怕一会儿酒气上头失手砸了盏碗,她要四处借钱才能赔得起了。 “这是赝品。”可白卿却是面不改色,已经开始倒酒了。 连凤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到了,脸上不由的浮上了一抹讪笑,“先生屋里的东西可真不少。”可惜好像没几个是真品。她是真没想到大周奇才,竟有收集赝品假货的爱好,也是相当独特呢。 正文 第三章 多年未见(中) 白卿闻言,依旧的不为所动,淡淡然的转了话题道,“这是《大周异志》,大人先开始,我自饮三杯。”他说着便是随意的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册下来摊在了桌上,然后又从笔架上提了一支笔横在了连凤玖的面前。 连凤玖看了看白卿,犹豫着伸手取过了笔道,“只要我赢了……” 可未等连凤玖说完,白卿已是重重的点了点头,“我便随大人下山。” 连凤玖不再多言,提笔蘸墨,低头就写。她自幼过目不忘,天生的好记性让她读书习文快得异于常人。 话说这《大周异志》共分上、中、下三卷,她八岁就通读过一遍,十二岁潜心练字的时候又从头到尾誊过一遍,卷册里面的内容她早就烂记于心。 白卿随手抽的这册是《大周异志》的下卷,开篇便是唐元秀才许继游的故事。 文记:“唐元十三年,秀才许继游频年下第,其年失志,后乃从暹罗王子过海。于大谢公岛夜遭风,与徒侣数十人为风所飘,南驰两日两夜,不知几千万里……” 连凤玖写的很快,毕竟她不用抬头看书,这已省了很多时间。但是眨眼的功夫,白卿的三盏酒也已经喝完了。 “我负责给大人倒酒。”阵阵酒香随着白卿的声音从对面飘来,连凤玖一心想赢,太过专注,听了话后竟是连头也来不及点,腾出了左手端起了白卿给她斟满的琉璃盏张口便是一仰而尽。 白卿见状,继续斟酒,随即也慢悠悠的提起了笔,口中念念有词道,“唐元十三年,秀才许继游频年下第,其年失志……” 连凤玖闻声抬头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以后豪迈的喝下了第二碗满的快要晃出来的琼浆玉液。 其实她酒量确实不错,至少和人喝酒,她一直不是先醉倒也不是吐的最厉害的那一个。可所谓千杯不醉其实还是有些夸张了,毕竟以前她可没有像今儿这样一盏接着一盏不曾间断过的开喝的。 再且白卿这自酿酒,喝着醇香,上头却也极快,不过第五盏下肚,连凤玖就觉得握笔的手有些收不住力了。 头昏沉沉的当下,连凤玖猛的眨了眨眼,顺势抬头看了看桌对面的白卿,却见他刚刚斟好了两盏酒,随即淡然从容的从砚台上提了笔,口中继续轻念道,“诸龙虎等依前列位,与树木、花药、鸟雀等,皆应节盘回如舞……” 连凤玖一蹙眉,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发现白卿似已经快要追上她了,她心中不免着急了起来,落笔便不若之前那般稳健有力了。 其实空腹喝酒本就容易上头,她心有执念又恨不得此刻生出三头六臂来,眼下是早已顾不得落笔的字整齐不整齐,大小一不一致了。 不知不觉,两人已喝光了大半坛的酒,酒的醇香嵌在了静默的空气中,催人迷醉,可连凤玖却并未觉得难受,只觉轻飘飘的好像身轻如燕一般置身于朦胧云雾中。 恍惚间,她依稀听到了有人在唤她,“阿九……多年未见……”呢喃的低语温柔似水,如书文梦境里写的那般——童儿玉女三十余人,或坐空虚,或行海面,笙箫众乐,更唱迭和……一派妙不可言! 正文 第三章 多年未见(下) 眼下正是冬临北山的时节,寒色正浓,花枝俊俏,从书房的小窗望出去,入眼便是山峦阴岭秀,积雪浮云端。 白卿端着半满的七色琉璃盏起了身,气息中少了冷峻,目光碎柔,呼吸中带着丝丝醇香,熏而不醉。 时过晌午,外头虽是疏影暖暖但已起了风,园子里独栽的香梅乘风而曳,隔着窗棂,将日光片片剪碎。 白卿微倾了身,凝视着伏案醉酒的连凤玖,稳稳的搁下了琉璃盏,然后伸出了手,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发丝轻轻的挽到了耳后。 连凤玖似感觉到了什么,眼睫微颤,呼吸乱了几分,白卿见状,修长的手指就这样轻缓的停在了她的耳际。 这十年间,他偶尔也会想着若是有一天在城中和她相遇,她还能不能认出自己,自己的心境又会不会有什么不同。可他没有想到,她终究还是进了宫,做了官。有些事,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一样,即便他有心绕开百般阻挠,上天的决定也似不会为世间凡人所动。 如今,他根本就是骑虎难下,牵一发而动全身,那封信,想来早已经引起了皇上的猜忌,不然放眼大周朝堂,皇上又为何偏偏会让她上北山来请人? 想到这里,白卿浓俊的剑眉就微微的拢了起来。他自认为人处世素来小心,但凡皇权,不沾不染也不过问,谁知竟还是会在她的手上破了规矩。 想到这里,白卿的嘴角竟扬起了一抹淡淡的浅笑,笑至眼底,似带着苦,却有些甘之如饴的味道。 眨眼间,他的指尖略过她的墨发,顺着柔顺的发丝而下,轻轻的抚过她染熏的脸颊,肌肤之触,细腻而美好,让他心跳加速。 日光微斜,如碎金一般从雕花窗棂倾洒而入,借着柔光,白卿拂袖转身,铺纸研磨、提笔落书,竟是一气呵成。 静谧的冬歇暖午,书房里只闻沙漏细细而落的声音,屋子里飘着浓浓的酒香,碎碎的日光停在白卿落笔的云卷纸上,照出的通篇墨文用的竟是卫夫人的字体,清秀平和,娴雅婉丽,神韵超然…… 白卿字写的很快,除了下笔是卫夫人的字体外,他竟也能将连凤玖的笔迹模仿的惟妙惟肖,洋洋洒洒一篇异志,当他写完最后一个字,左右也不过用了小半盏茶的功夫。 墨尽笔沉,看着还倒在案头睡的七晕八素的连凤玖,白卿目光柔和的弯了弯嘴角,忽而自言自语道,“外头都说大周女官连凤玖好似拼命三郎,你倒也不负众望。可你不喝我也会让你,这般拼命做什么……” 他声音清雅,宛若天籁,话未说完,却听到门口传来碎碎的脚步声。 “先生,外头下雨了。”是观棋。 白卿闻言,不着痕迹的抽了案桌边高架上的灰鼠毛大氅,然后轻轻的披在了连凤玖的肩头,随即步不闻声的走到了门边,伸手拉开了半扇门。 “园子里的东西都收了么?” 观棋一边点头一边忍不住探了脑袋往书房里猛瞧,心不在焉道,“都收了,都收……哎呦,先生打我做什么!” 观棋没想到会吃到白卿曲指砸下来的一个“爆栗”,痛得他怨声载道的。 “看什么,去摆饭,府上来了客人,你倒是懒散起来了……”白卿说着跨出了书房顺势便带上了门,然后不由分说的拉着观棋就往外院走去。 正文 第四章 愿赌服输(上) 连凤玖是饿醒的,当饥肠辘辘的空腹感席卷她全身的时候,她下意识就睁开了眼。醉倒的感觉自然不好受,脑中的记忆混沌的好像搅成了团的浆糊,连凤玖只觉得头疼欲裂,难受的要命。 晕晕乎乎间,她眯着眼环顾了一下书房,屋里静得可闻针落,她稍微适应了一下忽明忽暗的碎光,刚想起身,却发现肩上披着一件陌生的大氅。 那灰鼠皮毛上残留着浅浅的沉香,陌生而熟悉。 连凤玖有片刻的晃神,脑子里翻江倒海的却只勉强记得她边喝酒边默《大周异志》的画面…… 对,《大周异志》! 连凤玖忽然瞪大了眼,整个人下意识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大氅应声而落的同时她也看到了自己手掌压着的那张云卷纸。通篇的《许继游传》,一字不落,正是出自她的笔下。 连凤玖压着笑意,却不敢确定自己是赢了还是输了,脑中只乱乱的闪过一个念头:原来她即便是喝大了,也能写出一手漂亮整齐的字! “莫非小时练字练多了?以前倒也不知我还有这能耐。”连凤玖自言自语的从桌上拿起了纸,刚迈开了步子,却见观棋推门而入。 “连大人醒了?先生请您去南厅用膳。” 连凤玖微微一惊,却是不假思索的点了头,然后拿着纸就跟着观棋出了书房。 山雨偏凉,白卿的宅子廊檐不宽,连凤玖一路从书房走到南厅,即便小心,却也不免被飘进廊子的雨水给打湿了裙摆。偏她一个姑娘家也从不拘小节,湿漉漉的一脚就跨过门槛踩在了南厅的地砖上。 紧接着,观棋的尖叫声瞬间又炸开了。 “呀!脱鞋!脱、鞋!这砖面下烧着地龙!”观棋一边跳到了连凤玖的身边一边厌恶的顾不得身份猛戳她的肩,那架势似恨不得把连凤玖推出屋子才好。 连凤玖白了他一眼,好不优雅的脱了鞋,然后卷着微潮的裙衫就坐在了举筷吃菜的白卿对面。 “酒醒了吗?”白卿正在喝汤,汤汁的浓香惹的连凤玖食指大动。 “我赢了吗?”直到闻到了食物的香气,连凤玖才觉得自己饿得已经快要精神不济了,可是饿归饿,正事儿她还是记得的! 白卿微抬了一下眼帘,也不卖关子,径直点头道,“大人赢了,在下比大人慢了一小段,酒却已经喝完了,在下愿赌服输。” 连凤玖暗自庆幸的握了握拳,却佯装神色从容的端起了面前的汤碗道,“若非先生承让,我也不可能小胜先生。” 白卿无声的看了她一眼,缓缓的开口道,“那么阿九,今日这一赢,可平息了你在云麓书院里留下的多年怨愤?” “咳……咳、咳……”连凤玖刚入口的汤全被她呛了出来,“你、你说什么?” “阿九,多年未见,你脾气倒不似从前那般急躁不亲了。”白卿闻言摇了头,笑意浅露,从眉梢到眼角,无不透着洞悉一切的人精味儿。 正文 第四章 愿赌服输(中) 连凤玖觉得,要论答非所问,白卿绝对是个中翘楚。 就好比现在,她还震惊在被他识破了身份的事实中,白卿却已自顾自地转了个无关痛痒的话题说开了。 “看外面的雨一时半刻的恐停不了,今儿只怕下不了山了,连大人晚上只能在寒舍凑合一晚了,我们明日一早起来看看天气再议。”白卿说着,目光便落回了自己端着的汤碗里。 连凤玖此时心里七上八下的不是个滋味,只能心虚的抬头看了一眼白卿,却觉眼前的男子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个冷润少年已经不太像了。 他年少的时候,眉目皆冷,不善交谈不苟言笑,好像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精力,连凤玖一度很难将白卿和那个一把年纪还咋咋呼呼为老不尊的北山子联系起来。 可如今再见他,虽也是那般不苟言笑,但他浑身上下却多了一点岁月沉淀的味道,一句话一个眼神清然有韵,颇有点仙骨之气。 连凤玖暗自咬了咬嘴,终于忍不住问道,“先生何时认出我的?” 是啊,何时?连凤玖自认长得和小时候那精干巴瘦的模样不太一样,也不知道白卿到底是眼力好还是运气好,又或者是不是自己喝醉了酒以后说了一些什么话让白卿想起了云麓书院的事儿。 白卿闻言,不紧不慢的喝尽汤,然后优雅的搁下碗道,“你未曾改名未曾改姓,为何我会认不出你?” “那年在云麓书院,我也不曾自报家名啊!”连凤玖眯着眼奋力的回想着,可因为醉酒而混沌的记忆却好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模模糊糊、遥遥不及。 白卿闻言起了身,用令人费解的目光看了一眼连凤玖,然后拂袖道,“连大人慢用。” “等等,你还没回答……”见白卿起身就要走,连凤玖一个着急,探了身伸了手就想拦他的去路,谁知她一个着急,衣袖拂过了桌上的木箸碗碟,食具便“哗啦啦”的全掉在了地上。 白卿的脚步应声而停,待他转过了身,目光对上的正是脸露尴尬笑意的连凤玖。 “抱歉,我……” “大周多有才情女子,可真正论的上能做学问的却没有几个,阿九你算得上是其中一个。你我年幼在云麓书院有过一面之缘,之后你师承汪大人,家师和汪大人恰好是故友,你的闺名,在下耳熟能详。不过既然阿九你不想和在下牵扯上什么旧识之交,那在下也会装作不认识你……请大人放心。”白卿说着便是一颔首,然后头也不回的出了膳厅。 错愕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连凤玖一颗心七上八下的不是滋味,那是一种刻意想要隐瞒而无端被人轻松识破的羞愤感。 她知道,白卿猜到了她的心思,她确实不想和他牵扯上什么旧识之交,她从不否认自己记仇,云麓书院的事儿,旁人看着是小,可她却是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么真切的男女不公、身份有别。 更何况,当时的他已是名动大周的少年奇才,而她不过是个默默无闻的旁听生,众目睽睽之下,他几句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话,好像就看轻了她即便再努力也不过是个女子的事实,人言可畏,这让她如何不讨厌。 所以在领了皇命的一瞬间,她内心的喜悦无人能知。 原来能有这么一天,她可以用这种名正言顺的方式敲开他的家门,她成了大周朝堂堂正正的女官,她授命于天子,不再是他可以随意嘲笑讥讽的对象,她自然感到解气。 但为什么,不管是怎样的喜怒哀乐,到了白卿的面前,都变得那么云淡风轻、无所谓有无了呢? 思及这些,连凤玖下意识地就握拳轻锤了一下面前的矮几,那张冰块脸,即便是俊逸有神,却也是让人厌恶至极的。 正文 第四章 愿赌服输(下) 山雨来去匆匆,过了傍晚,雨竟然就停了。 天降雨露,洗尘净嚣,滂沱过后,整个院落散着泥土的芬芳,让久居皇城的连凤玖难得的品出了一味脱尘超俗之感。 傍晚立于廊下,依稀还能听到屋檐缓滴的水声,连凤玖只觉悠闲,便是顺着木阶就落了坐。举目是皎皎明月,低头是水影涟涟,耳闻虫鸣水落,滴答滴答的甚有韵律,宛若桃源之境。 “九姑娘,床铺好了。”袭月转身出现,步履轻盈。 “明儿就下山了,今晚随便对付一夜便可。”连凤玖转头道,“可知道厨房还能煮水吗?” “姑娘想泡茶?”袭月深知连凤玖的习性。 连凤玖果然点了点头,“山里有寒气,喝点茶暖暖身子再睡也不迟。” “我去瞧瞧。”见连凤玖一脸的心事重重,袭月不敢耽搁,转身就退了下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边才又传来了稳稳的步履声,连凤玖没有回身,却已在鼻息间闻到了茶香的味道。 “今儿泡的是什么茶,竟这样香?” 不过是最不经意的一记抬头,如期而至的却并不是袭月那张熟悉的笑脸,而是一双墨深如幽潭的眸子,孤傲的檀香糅杂着茗香,直逼连凤玖紧绷的神经。 “嗬……”她吓的站起了身连连后退,结果后脑勺直接撞在了一臂粗的顶梁柱上。 “咚”的一声,连凤玖直接吃痛蹲下了身,白卿难得感同身受的皱了一下眉,然后认真道,“连大人如此毛躁,想来在宫中应很难有权贵相交吧。” 连凤玖一边狠狠的揉着后脑勺,一边扶着身后的圆柱站定道,“先生何出此言?” 白卿随意的坐下,顺手将茶盘放在了两人的中间,抚了抚被压在腿间的衣摆道,“往年上山来请我的皆是宫中孤立无援独来独往的朝臣,外界传言白宅木门难开,其实也不算言过其实。只是……”白卿说着目光流转,在连凤玖身上打了个圈儿。 连凤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索性大方直言道,“旁人以礼相待先生,无奈先生并不诚心,我破门而入,虽法子粗暴了些,可到了皇上跟前却能交差,换做先生,说不定也会一试的。”话虽如此,但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得罪了白卿。 “是啊,这世上所有事儿本就没有对错,只有左右立场不同罢了。”白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随即亲自斟了一杯茶递给了连凤玖以后道,“阿九,喝茶。” 连凤玖手一颤,整杯茶差点洒了出来。 白卿的行为方式全然没有章法可循,他一会儿唤她“连大人”,一会儿又故作亲昵的唤她“阿九”,这根本就是一件考验人耐心的事儿。 连凤玖承认白卿的段数很高,他一用心,自己就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先生真的会随我下山入宫?”心情一糟糕,她说话的语调就多了一丝急切。 白卿侧脸看着她,似要认真的在她的脸上找到一点什么一般,随即轻笑道,“我说了,喝酒比试,你若赢了,我便随你下山。” 连凤玖闻言,皱着眉猛的握紧了手中的杯盏,力道之重,让她觉得指尖都微微的发了涨。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情愫,虽然她确实赢了白卿,可不知道为何,看着白卿那淡然的笑意,连凤玖就由一种被请君入瓮的感觉。 白卿那似笑非笑的模样其实称得上是人间绝色,自认这段日子看惯了皇帝陛下俊美天颜的连凤玖也不得不承认,北山白君貌比潘安,韵比嵇康,举手投足间宛若月仙下凡,清冽的不似凡夫俗子,让人无端的就会被他的一颦一笑所吸引。 只是,这样的人也很危险,皇帝陛下如此,白卿亦如此。 方才那句话,他说的云淡风轻,可连凤玖还是听得出其中的玄妙的。自下午他离开膳厅以后,连凤玖就隐约看明白了,其实什么喝酒比试不过是个幌子,今儿虽是她险胜,但愿不愿意下山还是他白卿说了算。 只是连凤玖更好奇的是……为何偏偏到了她这里,白卿就肯点这个头了呢? 正文 第五章 下山入宫(上) 第二天,白卿如约备好了简单的行李在门庭候着连凤玖。 两人相遇,没有什么多余的交谈,不过好在步调还算一致。 只是在出门的时候,看到那摇摇欲坠的半扇门,白卿佯装为难的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道,“家里没有个留下照看的,回头李师父上山来修门,恐有不妥。” 连凤玖很想问他一句“这种天摇扇走风不冷吗?”不过话到嘴边她还是忍住了,也佯装惶恐的回道,“这有何难,让石头留下等李师傅吧,这门毕竟也是我弄坏的,理应多费心。” 白卿淡淡的看了一眼连凤玖,眯着眼的样子似要把她拓在眸子里一般,半晌才点头道,“连大人不必太在意这扇门。” 连凤玖认真的点了点头,暗暗的却是咬碎了一口贝齿。她在意吗?分明是他一直在提这半扇破门好不好。她觉得,和白卿的对话有时候像极了在打太极,一来一回旁人看着好似闲庭信步的,实际谁知道那妖孽心里正翻江倒海的筹谋着什么呢。 两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上了马车,一路从官道往南行,无半点耽搁的直入皇宫。 十二月伊始,外放的文、武官员陆陆续续都回了宣。临近年关,皇帝陛下除了每日正常的早朝外,还要再抽出两个时辰左右的功夫来见那些进殿述职的外官,是以这日等到皇上宣召白卿和连凤玖的时候,已是正午用御膳的点儿了。 出来迎他们两人的是全公公,乍一见白卿,全公公脸上就堆起了笑意。 “白大人,皇上可是念念叨叨您好久了,这回可好,总算把您给念叨来了。” 全廷方是皇上身边的老人了,想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全公公就伺候在其身旁了。从太子殿下到九五之尊,全公公乃皇上御用宦官第一人,便是连皇后娘娘都要卖他一分的薄面,如今他竟恭敬的喊了白卿一声“大人”,这不免让连凤玖撇了撇嘴,颇有些意外。 而再观白卿,竟也是一改素日里的淡然,认真的作揖行礼,随即笑道,“在下不才,劳皇上惦记。” 两人来回寒暄了片刻,直到全公公侧身引了白卿先行后,他的视线方才落在了白卿身后连凤玖的身上。 “哟,连大人这一身女儿装可真是俊的很,老奴差一点都没有认出来呢。” 连凤玖飞速的翻了个白眼,抬头的时候已经换上了悦目的笑容,“一身便装,让公公见笑了。” 连凤玖虽是女儿身,可入宫的官服却和男子的官服并无两般。今日这身裙装,确是少见。但全廷方这个老家伙,方才压根已经看到她了,无非是因为前面站着的是白卿,他便连个正眼也不给她,偏还在甩了她一个嘴巴后又立刻的丢了颗甜枣,让她有气都没出撒。 “连大人这回可是立了大功了,皇上千方百计的想请白大人入宫呢,前后去了多少人咯,白大人都给一声不响的回绝了。按着老奴说,这会儿白大人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呢。” 三人前后一路走的好好的,转弯入了御花园,皇帝陛下的尊姿遥遥可见,走在为首带路的全公公便是突然的冒出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的刚好入了闭目冥想的圣人之耳。 正文 第五章 下山入宫(中) 连凤玖惊的脚底一打滑,险些绊在了上临湖小亭的台阶上。突然,她只觉手臂一紧,一股檀香瞬间就钻入了她的鼻息间。 白卿扶她扶的很迅速,却又特别的漫不经心。好像她差点摔倒的时候他不过只是顺手一抬,恰到好处的就让她站稳了脚跟。 连凤玖头低的很低,沉沉的心跳如闷鼓声般一记一记的在脑海中炸开,紧接着,皇上的笑就远远的飘了过来。 “全廷方,你这话说的可不对,白卿是英雄,连爱卿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如今她可是咱们大周朝才女的表率,用区区一句‘美人’来赞誉,可是远远不够的呢。” “老奴出言草率,还望连大人责罚。”全公公闻言已对着连凤玖微微的弯了腰。他是涵帝身边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一弯腰,可是惊的连凤玖一身的冷汗。 其实她为官这几个月来,和皇上单独见面的机会并不多。不论如何,她毕竟是个女子,是以入了宫多半都是待在皇后娘娘的寝宫的,便是连早朝都没有去过几次,更不要说眼下这般被皇帝陛下和全公公如此当靶子调侃了。 要服软还是摆架子呢?连凤玖脑子乱哄哄的,刚想冲全廷方行宫礼,这才发现那双扶着她手臂的宽大手掌一直未曾离开过。 “皇上政务繁忙,不如草民择日再入宫吧。” 白卿只觉掌心的那一弯手臂纤细娇柔,隔着夹棉的锦缎衣料,他竟能察觉出她微颤的紧瑟。 他,用力提着她的手臂,硬是不让她行半分虚礼。 连凤玖好奇的偏头去看,目光所及的白卿神色淡然,面对上座的圣人,竟没有半点的紧张和不适。 皇帝居高临下的睨了白卿一眼,随即微微颔首道,“白卿,来陪朕喝杯酒吧。” 白卿闻言,缓缓的松开了握着连凤玖手腕的手,然后提着衣摆上了台阶。 连凤玖被彻底晾在了一旁,直到全公公在亭子里吩咐宫女布好了酒菜,方才下了石阶冲她道,“早些时候皇后娘娘差了人来留话,说若是连大人回来了,务必先去一趟朝仪殿。”他声音尖细,字里行间已没了之前戏谑的调侃和无视,有的却是略微不自然的恭敬。 连凤玖抬头看了一眼小亭中正在和皇上低语的白卿,然后屏气凝神道,“劳烦公公传话,我这就去娘娘那儿了。” “连大人慢走。”全公公微微垂首,一副恭送的模样。 连凤玖后退了几步,心中突然生出莫名的情愫。此时此刻坐在亭中的白卿,高高在上,贵气有容。他似天生的权臣,不仅在面对圣人的时候有着无比的从容和淡然,更重要的是,他不会被旁人的言行打乱步伐。 连凤玖突然生出了一丝嫉妒,北山白卿,从小就气宇非凡,他本就不是池中物,蛰伏多年,如今若是愿意点头,只怕将来在朝堂之上,也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 有些人,天生就比旁人多了优势。不管她如何的费尽心思,可在皇帝跟前,也只能勉强的站稳而已,只怕将来,她还要看白卿的脸色为官处世呢。 亏得她之前还想装作不认识他,真是……自断后路! 正文 第五章 下山入宫(下) 而临湖小亭内,白卿的视线一直不轻不重的跟着连凤玖,直到她那略显娇柔的身影消失在了垂花门外后,他方才淡淡的收回了深沉的目光。 对座的皇帝默默的将一切看在眼中,却是但笑不语的先端起了酒杯。 酒过三巡,风染光曦,和煦的暖日下,君臣二人的侧颜惹的一旁伺候宴席的宫女们悸动不已。 “几年不见,你酒量倒是精进了不少。”看得出皇上今儿心情不错,眼看着一小坛陈年佳酿就要被两人喝完了,皇帝陛下却还没有撤杯的意思。 白卿吃了一口菜,搁下筷箸道,“是皇上的酒好,清润甜香,贪杯也不至于上头。” 圣人眼看他口出夸词却是一脸的寡然,不免觉得无趣道,“拍马屁这种事儿确实不太适合你,连爱卿就做得自然多了。” 皇上一提及连凤玖,白卿果然就蹙了眉,“陛下还如多年前一样难伺候。” 皇帝陛下闻言伸手轻拍了一下桌沿,一脸兴奋的笑道,“白君也有死穴了呢。” 他们是幼年旧识,当时一个是意气风发的当朝太子,一个是赫赫有名的金玉才子,两人来往相见不过数面,但却敏感的察觉到对方乃同类之人值得相交。 涵帝登基以后,每隔个三五年载的就会派人去请白卿出世,偏北山才子脾性大的很,一句“君子不为名利”就呛的新帝哑口无言。 不过…… 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目不斜视的白卿,皇上暗笑在了心里。都道风水轮流转,圣人筹谋十年不晚,想北山白卿一心不愿入朝为官,如今还不是照样乖乖的进了宫。 皇帝陛下的心思昭然揭示,白卿不用深探,光从他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笑意里就能洞悉一二,便开口道:“连大人小的时候与家师投缘,是以白某才卖了连大人一点薄面。” 白卿的话点到为止,不过意思却很明白,我今日下山,就是看在连凤玖的面子上,和皇上你真的没有太大的关系。 “那今日下山,可是准备留在宫中了?”皇帝陛下不以为然,倒尽坛子里最后一滴酒后似随意地问了一句。 方才的推杯换盏间,两人兜兜转转说的全是琐碎的闲事,酒尽羹凉,话题终于绕到了点子上。 白卿笑道,“陛下比早年要沉得住气了。” 皇上嘴角抽了抽,心想再也不能被这小子牵着鼻子走了,便语气凉凉的回道,“连凤玖考上状元的时候朕收到你上递的密函,让朕千万不要允了她入宫为官。不过一旁却有皇后娘娘力荐,你也知道,连家和沈家有些旧交之情,皇后和连凤玖从小又是相识的,皇后惜才爱贤,朕也是左右为难呢。不过……”皇帝说着说着弯起了眼角,“若是让连爱卿知道,朕当时极力反对她入宫是因为收了白先生的密信,不知连大人会作何感想呢?” “陛下做事还是这般不择手段。”白卿不为所动,心里却也是懊悔的。当日他还是把事儿给想的太简单了,如今的皇上早已不是当年他认识的太子殿下,他要物尽其用,有些东西就必须割舍,自己的一封密函,等于给他递了个梯子,这法子确实不明智。 “白君比朕更沉得住气呢。”皇上故作惊讶,俊朗的容颜上闪过一丝不解,“不过朕很好奇,白君你……为何如此在意区区一个连凤玖,莫不是……白君已爱慕她多年?” 这个问题确实困扰圣人多日了,连凤玖、白卿,若非当时的那封密函,皇帝陛下是怎么都不会把这两个看着毫无干系的人连在一块儿的。事后他也派了人暗自调查过,可除了得知当年连凤玖和白卿在云麓书院有过数面之缘外,就没有更值得人深究的联系了。 圣人一好奇,下决定就容易随心所欲,比如……拿连凤玖做饵引白卿下山。 啧啧,现在看,这法子真是管用!姑且不细究白卿到底对连凤玖是几个意思,就单说“连凤玖”三个字能让北山白君方寸小乱,圣人就觉得很是愉快呢。 正文 第六章 冤家路窄(上) 那日之后,恰逢连凤玖休沐日。连着两天她舒舒服服的休息在闺院中,早上陪着五姐遛鸟,中午凑到六姐这儿用膳,下午合着几个姐姐一起窝在八姐的小院儿打叶子牌,日子过的好不自在。 一入十二月,天似一下子就冷了很多。这天午后,几个姑娘刚准备开叶子牌,便有小丫鬟掀门而报,“九姑娘,裴大夫来了。” 八姑娘闻言道,“小九快去,让袭月先代你打两圈。” 连凤玖用胳膊撞了撞一旁的七姑娘道,“七姐姐上吧,每回都怕打错牌输钱,越不打越不会打。” 六姑娘听了在一旁起了哄,大家便是连哄带骗的拉着七姑娘上了牌桌。 连凤玖见状,随即凑到袭月耳边道,“你坐七姐身旁,若是输了算我的。” 见袭月了然的点了头,连凤玖方才笑着出了八姑娘的小院,匆匆的赶回了自己的花间里。 外头确见薄寒,当连凤玖回到自己的小院时,脸颊和鼻尖已被冻得发了红。 她刚一进屋,便有娇俏机灵的小丫鬟递上了暖热适宜的捂子,不过连凤玖还没来得及热一热手,一个暖意融融的声音夹着一丝忧心就从她的身后飘了过来。 “你有喘症,要注意饮食,也要注意避寒,大冷天的,外头也不穿件披风就这样来回的跑,医不治顽劣之患,你且算得上是一个了。” 裴雁来的声音素来好听,不论何时何地,都暖的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即便是他微有不悦,脸上的笑容却依然是真真切切的。 “神医遇劣患,便就是要考验一下您的医术。”连凤玖笑着迎了上去,并了裴雁来进了南稍间。 待两人在稍间落了座,裴雁来便是低头看了连凤玖一眼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我就算能妙手回春,也要你愿意好好听话啊。” 连凤玖笑眯眯的回道,“瞧着您心气甚好,可是这回去西凉之地寻着稀有药材了?” 裴雁来闻言并不答话,一边示意连凤玖抬手,一边从药箱里取了干净的帛绢铺在了她皓洁的手腕处,轻轻的把起了脉。 “我最近很注意饮食。”见裴雁来好看的浓眉渐渐的隆起,连凤玖连忙道,“昨儿在六姐那用膳,我连用小鱼榨的油煎的小丸子都没有吃。” “本就不该吃。”裴雁来调整了一下指尖的位置,笑着道,“不过忍着很难受吧?” 他一语中的,说的连凤玖瞬间红了脸,支吾着佯装一直在咳嗽,“呵、呵……裴大夫真会说笑。” “之前留给你的药呢?” “按时吃着。” “薄荷粉呢?” “我带着呢。”连凤玖说着从腰间的绣花荷包里拿出了一个精致小巧的鼻烟壶,为了怕裴雁来不相信,她还迅速的拔了塞子把鼻烟壶凑到了他的鼻尖处。 凉凉的薄荷香扑鼻而来,醒得裴雁来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连凤玖忍不住轻笑了出来,却听裴雁来也笑道,“外头都说我这薄荷粉配的好,本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今儿猛一试,倒觉得真是不错。” “回春堂的苗掌柜几次遇着我,都想抢我的薄荷粉呢,我这儿护着可仔细了。”两人说着对看了一眼,然后很有默契的一起笑出了声。 正文 第六章 冤家路窄(中) 俗语有云,久病有医友,连凤玖和裴雁来就是这样的关系。 连凤玖从小就有喘症,发作的不算频繁,可若是发作起来那状况却完全可以吓死人。 十二岁那年冬天她犯了喘症,送去回春堂医馆的时候刚好遇到来找苗掌柜取药的裴雁来。巧的是正当回春堂的大夫对连凤玖的喘症束手无策的时候,是裴雁来用自己随身带着的薄荷粉和其他一味药缓解了连凤玖的急喘。 正因为这件事儿,回春堂医馆的苗掌柜多年来一直想知道裴雁来那自配的薄荷粉的方子,也因为这件事儿,裴雁来成了连凤玖的家医。 不过在裴雁来给连凤玖诊了几次脉后,连家人才知道,裴雁来其实是大周神医萧一手最得意钟爱的小徒弟。 当时连家好些人都吓到了,连老爷甚至还特意在他过府给连凤玖诊脉的时候请他坐了上位,可这一举动却也把裴雁来给吓的不轻。 当时那场对话连凤玖到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好笑。 “咱们真是有眼不识泰……俊才,没想到公子竟是萧神医的徒弟。”连老爷一激动,一句“泰山”差点就冒了出来。 “不不,伯父您言重了,晚辈才疏学浅,出来行医也并不敢担家师名号。”裴雁来作揖回礼,多少有些诚惶诚恐。 “小女的病并非顽疾之症,还望大夫您多加费心。” “那是一定,一定的。” “小女有生之年何其荣幸,能得公子您尽心照拂,只望小女没有耽误公子您别的事儿。” “我和九姑娘有缘分,她是晚辈出师门开医道后遇到的第一个病人。” 连凤玖记得自己爹爹当时的表情很是精彩,看的出他本是想大放阙词的夸一夸裴雁来的无尚医德的,却不曾想裴雁来会给她看病竟是出于这么一个平淡无奇的原因。 且虽他是神医之徒,但这“第一个病人”的说辞,未免让人心生担忧,也不知道他到底继承了师父萧一手多少的能耐…… “此番去西凉的河沭,正好寻到一味椽叶,回头我给你重新开个方子,把这味药加在里头,多少能压一压你的病。” 裴雁来温柔的声音拉回了连凤玖飘远的思绪,她闻言下意识就点头道,“其实去年冬天我只犯过三次,这些年你一直来问诊,我的喘症已经好很多了。” “不能大意阿九,你这是娘胎里带出的毛病,若要根治,只怕还要再费上些年数呢。”裴雁来连不赞同的摇头都是缓而柔的,翩翩公子温如玉,便就是他这般模样。 连凤玖只能笑着点头,然后耐心地等他写好新的方子,方才随着他起身道,“我送你出去。” “你怕我不认识出府的路?”裴雁来温柔地低着头,眼梢带笑颀身而立,正是丰姿俊秀、神韵有容的。 连凤玖闻言道,“您总让我没事儿别老闷在屋子里,即便是出去外头散散步也是好的,怎么,这会儿瞧您说的意思倒和先头嘱咐我的不太一样了。” “我说不过你。”裴雁来眼眸微亮的举了举双手,然后两人便默契的一起出了稍间。 正文 第六章 冤家路窄(下) 外头虽冷,可风却很小,并不刺骨。 连凤玖和裴雁来一路走去,倒也算是活络筋骨,是以裴雁来也并未在半路就止了她相送之意。 他们相熟多年,虽并不是常见面,可每次都是相聊胜欢的。就好比今日,一路往外走,裴雁来便捡了些西凉之地的奇闻异事说给连凤玖听。 连凤玖虽是当朝女官,可最远也只去过宣城近郊,那千里之外的西凉之地更是只闻其名,眼下能听裴雁来说一说当地异于宣城的风俗人情,自然是听的津津乐道的。 “听闻前几日,你去了一趟北山?”不过裴雁来话锋转的很快,眨眼前他还说着西凉的面食没有宣城的有嚼劲,不过瞬间,这话就转到了别处。 连凤玖一愣,蹙眉笑道,“您这儿有耳报神呢?” 裴雁来抿嘴道,“昨儿我一入城就去了天一上座,不过吃了一碗面的功夫,你此番去北山请白卿的事儿就听了不下三遍呢。” 连凤玖也有些吃惊了,“外面都传开了?” 裴雁来点点头,余光扫到了近在咫尺的连府大门,随即温柔道,“不过传的却都是大周女官连大人聪慧过人,还能请动北山白君的好话。” 连凤玖干干的笑了笑,不觉想到了自己醉酒誊的那一段《大周异志》,“这……怎么说呢,不过是机缘巧合能引他下山罢了。” “那白卿眼下入了中和殿,你可知道?” 一旁守门的小厮见二人已左右上了门阶,便连忙的去拉环开门,朱门缓启,沉重的“吱嘎”声让裴雁来的声音听上去轻的有些飘忽不实。 “入了……什么?” 可是追问才刚出口,连凤玖就被门风扫得眯住了眼,她连连用手去挡,但风沙却还是入了她的眼。 “怎么了?”见她慌乱的在揉眼睛,裴雁来关切的微倾了身凑到了她的跟前,“眼里进沙子了?” 连凤玖一个劲的点头,都顾不上回话了。 “别揉,我看看!”裴雁来沉着的拉下了连凤玖的手,然后半蹲了腰身与她齐高,一边仔细的看着她微眯的眼睛一边道,“你这样胡乱的揉哪儿成,你先把眼睛睁大我看看。” 连凤玖飞快得眨了眨眼,刚想按着裴雁来说的去做,却觉眼睛已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便是下意识的又伸手揉了两下后方才道,“好像已经被我揉掉了。” “下回再这样,让丫环打了水来洗把脸就好了。”裴雁来点点头,然后缓缓的站直了身子。 “裴大夫,那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啊,等水打来我都要难受死了。”连凤玖不太赞同他的话,撇嘴反驳道。 裴雁来笑道,“你且是急性子我知道,行了,这都送到府门口,快回去……” “阿九。” 不过未等裴雁来说完话,一旁便有一个冷冷的声音横了进来,夹着十二月的寒意,让人无端的就感觉到了刺骨之凉。 连凤玖和裴雁来不约而同的寻声望去,却见隔了一条街的连宅对面,那万年紧闭大门的无人空宅,此时此刻的门竟然是敞开着的。而门口站着的男子背手而立,身形修长,他周遭淡淡的寒意夹着一扫而过的风卷起了微动的衣摆,让他越发得像一尊冷面佛一般不染人间烟火了。 这……不是白卿么! 连凤玖只觉自己是不是揉眼睛揉花了都出现幻觉了,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街对面的人道,“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正文 第七章 游逛新宅(上) 白卿那一声不甚明朗的“阿九”,喊得连凤玖整个人都仿佛被冷风定在了宅门前一般,一口凉气吸进去都差点忘记吐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连凤玖说话很少结巴,眼下牙齿却磕到了舌头,疼的她眼泪都要被逼出来了。 “哦对,这两日你休沐在家不知道,这……是皇上御赐给我的宅子。”白卿微微的侧了侧身,抬手往身后一指。 “御赐?皇上?为什么!”阿九连连眨眼,满脸的不可置信。 两人说话声音都不轻,白卿是难得少见的中气十足,连凤玖则是惊讶到几乎在用喊的,隔着一条街,这两人大有就这样干站着聊起来的意思。 反倒是一旁的裴雁来旁观者清,不免开口对连凤玖道,“九姑娘,外头风大,这实在不是闲聊的好地方。” 连凤玖一愣,方才想起之前在屋里裴雁来还嘱咐她要少见风、少遇凉,便忙点头道,“您先走,我这就进去……” “阿九你来,我有话同你说,顺便你来看看我的新宅子。”可是不等连凤玖把话说完,街对面的白卿就抢了先。 连凤玖被他连着几声“阿九”给叫得不愉快了,刚想硬嘴顶一句“请白先生自重”,忽又听白卿道,“裴大夫也一起来吧。” 忽然被点了名,裴雁来也觉得很奇怪。 连凤玖更是纳闷的仰头问道,“您认识……白先生?” 裴雁来无声的摇摇头,轻语道,“以前和他并未有过往来。” 连凤玖尴尬的笑了笑,用余光看了依在对面灰宅门口的白卿一眼后对着裴雁来道,“若是您不想……” “啊呀我说老白,你去门口量个门匾大小怎么这么慢,我里头一壶茶都喝完……阿九?欸?裴雁来你回宣城了啊。” 听到那熟悉的声音横插进了裴雁来的话中,连凤玖便是如预想一般在白卿的身后看到了渐渐清晰的宣平侯小世子宋谨誉的身影。 这个宋二,一如往常一般,穿着色泽奇艳的锦衣华服,浓眉墨瞳中透出的全是肆意洒脱到有些狂狷无畏的气息,张扬夺目。 连凤玖忽然觉得今儿可真是热闹,几路人马好像都是提前约好似的,眼下四个人虽隔着一条窄窄的春来街,可已经完全能凑成一桌麻将了呢。 但再看看宅子门口那嘴角噙着一抹疏离的笑意的白先生,连凤玖又觉得有些纳闷了,他怎么会认识宋二的?而且看着两人关系还是颇为不错的。 “阿九,裴大夫,来来来,进来老白的宅子看看。” 结果春来街两边的拉锯战就因为宋谨誉的加入而轻易的破了局。 不过临到即将跨进白卿新宅子大门之际,连凤玖还是很理智的悄悄拉住了裴雁来的衣袖角问道,“您若有事儿,我便和白先生说一下,改日再来也是可以的。” 但裴雁来倒不觉为难,只笑道,“虽与白先生不认识,可他盛名在外,既他认识我,我自也是愿意结识他这个朋友的,只是……他乔迁新宅,咱们空手进府,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吧。” 连凤玖闻言一愣,心中那些感觉被迫的小情绪瞬间被裴雁来的这句话给打散了。 而未等她细想,前面宋谨誉已开始朗声介绍起了这宅子的来历,那身段那模样,照理说应该很像这宅子的新主人才对,可偏偏他的身边站着的是即便不苟言笑也依然不减谪仙般风雅气度的白卿,是以此时耀眼的宋公子看上去还真是有点像这宅子的……新管家呢。 正文 第七章 游逛新宅(中) “你们可知这宅子上一任的主人是前朝首辅马广荣?”“宋管家”介绍起来头头是道,“这宅子少说也有五十多年咯,但现在看着新吧,新不新?看看那亭子边的几块湖石,太湖来的,再看看那几棵南松,北边东兴山来的,还有这台阶,银砖石,整块整块的接缝都是密合的,连一点松动都没有啊。” 连凤玖他们三人随着宋谨誉走径穿堂,一路东行,过了垂花门后站在抄手游廊的最高处,便能将这宅子大半的风景收入眼底。 这是一座三进的宅子,虽有些久远,可看得出近期才刚刚修葺过,视线所及便是池广树茂疏朗怡然,亭台楼阁精致奢丽,从南往北细看,众多的香楼水榭环着一汪湛清的细长荷池,池水活泛,引宅后林山活泉之眼,池边多有奇峰,似仿峨嵋栈道,意境悠远。 “据说当年马大首辅爱听戏文,这不,池中那个高脚小戏台我特意命了木匠师傅加固修葺的,以后若是请了班子,必定要接到老白家来闹一闹的。”不顾三人有没有神游,“宋管家”依然自顾自说的津津有味,一脸的与有荣焉。 其实在大周,宅子里有个戏台子本没什么特别稀奇的,但是坠池而造的戏台子在大周国的那些个深宅大院中还是极为少见的。是以当宋谨誉话音刚落,三人就很捧场的纷纷顺着他遥指的手看去,正是冬池粼粼水有波,赤柱戏台双面生,偶有风,静闻有声,似婉转莺歌,袅袅绕梁…… “我不爱听戏……” “若是能请了小梨园的崔子良先生来这儿一唱……” 三人赏完戏台美景,连凤玖和白卿倒是一起开了口,可惜说的话却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两人中间隔着一个裴雁来,左右闻声,裴雁来尴尬的微微止了步,正想缓解一下气氛,却听宋谨誉已是冷哼道,“老白,不爱听戏没关系啊,大家图个热闹便好,这么好的戏台,摆着多浪费,可是花了好些银子修葺的呢。” 这一回,白卿倒是没有出声反驳,得意的宋二频频点头,“是嘛是嘛,老白你看在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这点愿望还是要满足我的,我不过就想听一回戏。” “什么苦劳?”一旁的连凤玖从进宅子就憋了一肚子疑惑,宋二宋公子是怎么和白卿搭上边儿的,她好奇的紧。 宋谨誉闻言,先是暗暗的白了一眼白卿,然后才清了嗓子佯装毫不在意道,“这宅子原本就收在皇上手里,半年前皇上突然让我找人开始修宅子,我原先还在纳闷了,这宅子已经荒了好久了,皇上好端端的为何想要修宅子……” “他以为皇上这宅子是修给他的,不过那日我回宫,皇上却是把宅子赏给了我。”白卿目不斜视,淡淡的补完了宋谨誉没有说完的下半句话,然后无视气的差点要跳脚的宋二,径直转了话题道,“外头风大,咱们进屋子再聊。” 正文 第七章 游逛新宅(下) 话音渐止,白卿已经脚底带风的先走一步,连凤玖和裴雁来则是憋着隐隐的笑意紧紧的跟在他的后面。可是连凤玖才走了两步,就觉得袖子一紧,随即被人给重重的扯停了步子。 她猛一回头,看到的是宋谨誉那双细长到有些媚态的丹凤眼,少了嬉皮笑脸,敛了神色的宋公子其实还是有几分正经模样的。 “你知道吗?” “什么?” “他……”宋谨誉说着抬了下巴努了努前面,“如今是皇上钦点的中和殿大学士。” “方才我送裴大夫出府的时候他也正和我说着这事儿呢。”连凤玖微微的点头道,“不过不奇怪,皇上心心念念想揽他进宫为官,如今得偿所愿,恩封赏赐什么自然不会少。” “他今年才多大,二十六吧,放眼整个大周朝,有几个是在不到三十的时候就入了阁的?”宋谨誉抬了手指了指一下连凤玖的肩,撇嘴道,“据说皇上本是想让他先在督察院混着的,不过却是有人在皇上耳边吹了几次枕风。” “毓妃娘娘?” 宋谨誉白眼一翻,深吸了一口气,使劲的推了一把连凤玖道,“假装不知道一下会死啊,答这么快,没意思!” 这下轮到连凤玖自己吃惊了,“真的是毓妃?” 宋谨誉闻言险些被口水呛道,半晌才顺了气,“你不会是猜的吧?” 连凤玖抿唇不语,一双晶亮的眸子下意识的就寻着白卿的身影望去。 其实她还真是猜的,也不知为什么,在听了宋公子的话以后,她脑海中不自觉的就闪现了那日她和毓妃在轿辇前的对话。 毓妃此人,性子孤傲眼高于顶,普天之下想来除了皇帝陛下一人,其余于她而言皆凡夫。既她已开了金口说府上有人和白卿有过几面之缘,那就说明她肯定是认识白卿的。 所以后来白卿说他不认识毓妃的时候,连凤玖总觉有那么一点“此地无银”的味道。 想到这里,连凤玖便是拢了拢披肩反问宋公子道,“你和白……先生之前就认识?” 宋谨誉一听,脸又拉下了一点,硬着声音冷哼道,“他是真小人,我费尽心思修了大半年的宅子,他说住就住下了,连半句客气的话都没有,可我宋二是真君子,我大度,把他当半个朋友看,前前后后还帮他张罗里外,我就不信他白卿姓白,还真是白眼狼了!” 连凤玖挑了黛眉弯起了嘴角道,“你不是说这宅子是皇上御赐给他的么?” 宋公子差点跳了起来,“皇上又不是头一次请他入宫为官,他拒绝皇上都拒绝出经验来了,轮到这宅子却是大方点头了,真是岂有此理。” “不过是个宅子,咱们世子爷有的是,不稀罕这座。”认识宋谨誉好多年了,连凤玖早就摸清这位宣平侯小世子的性子了。他急的时候,全身上下几乎都是逆鳞,唯有顺着哄着才是最妥帖万全的法子。 果不然,她话才说完,对面的宋谨誉便是几不可查的笑了笑,方才蹙眉严肃道,“不过阿九,你这回可是放虎归山了,若他真是毓妃的人,只怕……储君之位变化就大了。” 正文 第八章 进宫为何(上) 等连凤玖和宋谨誉赶上白卿和裴雁来的时候,那两人已经落了座正在那儿对桌品茗。 暖冬煮茶讲究意境,连凤玖以为,这里头,白卿算是高手。 看看眼前,宽顶高粱,屋燃银炭,窗挂云绸,绸随风动,那感觉仿仙气缓缓如丝一般从微敞的窗外渗进,凉而不冷,令人精神抖擞。 连凤玖看着面前三个气韵迥异的男子,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如意云纹锦锻,总觉得有些格格不入。 大周有律,男女过了十二岁就要设大防了。 可是先帝爷那会儿却出了个建安公主。她乃先帝爷一母嫡亲的胞妹,懿慈端孝太后的老来女,先帝爷在位那几十年,建安公主集万千隆宠于一身,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话说建安公主终生未嫁,多年来一直在倡女风。便也是从建安公主开始,整个宣城乃至大周,一下子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了很多才德兼备的女子文士。 公主惜才,精心设了一个女舍坊,专供那些女子互学研略、私讨国运大事。那些女子虽不是朝廷的正经官员,但有些人提出的中肯有用的建议会由专人写了折子呈到皇上的龙案前。虽鲜少有被朝廷正式采纳沿用的,但这绝对是对那些女子才德的一种认可和肯定。 那之后,大周国各地女舍坊频出,虽规模都不大,但却也出了不少有德之女。她们不太讲究大家闺秀要恪守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却是常和男子一般出入街坊,吟诗作对解惑学堂,并不太受礼教的约束,倒也能赢得有识之士的点头称赞。 如此一想,连凤玖便变得从容自在了些。 四人在座,因为有宋公子在场,聊的话题大多很不着边际。连凤玖只顾低头喝茶,席间倒也特意看过几眼右手边的裴雁来,却见他神色并无不耐或厌烦,便多少放心了些。 茶过三煮汤渐清,眼见宋谨誉一个人说的都有些疲乏了,连凤玖便是搁下了茶碗,慢条斯理的道,“凤玖恭喜先生高拜入阁,先生年轻有为德才兼备,皇上眼下是再也不用担心三阁空殿谋官无人了。” 白卿微微一颔首算是默认,却突然转了头对着裴雁来道,“素闻裴大夫医术高明青出于蓝,在下有个问题想讨教一二。” 裴雁来拱手作揖道,“不敢不敢,白大人请讲。” “静嫔娘娘有孕在身如今已足两个月了,昨日半夜她突然腹绞难忍见了红,太医看了说胎能保住,但以后孩子生下来可能会有先天不足,在下想听听裴大夫的看法。” 白卿话音刚落,周围气氛顿时冷了下来。 连凤玖猛的转头去看宋谨誉,无声的张了张嘴,用唇语问道:静嫔怀孕了?宋谨誉见状却是两手一摊猛的摇头。 而就在这时,一旁的裴雁来也开了口回道,“行医讲究望闻问切,没有把过静嫔娘娘的脉,在下实在不敢断言。不过忽然见红总是不好的,若是养胎不适,确有可能会造成孩子先天不足。” 连凤玖听着听着忽然抬起了头。 自从进了府,她就没有正眼看过白卿,她总感觉她和他之间有一种很奇妙的情愫牵连着,就好比现在,她抬头的一瞬间,果然看到白卿正看着她,目不转睛,高深莫测的。 正文 第八章 进宫为何(中) 连凤玖心里顿时七上八下的,连入口的茶都变得不是滋味了。 其实从白卿点了头愿意和她下山入宫开始,她就感觉出事情有些不太对。但也不知是白卿做事太滴水不漏还是她想的太多太敏感,总之台面上依旧还是风平浪静的什么都没发生。 可眼下…… 连凤玖想着想着,便是端着手里冷了的茶眯了眯眼,然后不着痕迹的伸出手微微的拉了一下宋二的衣袖。 宋谨誉转头一看她,立刻心领神会的起了身道,“啊呀,一会儿我还要去帮我娘办点事儿,老白,若明儿皇上问起这宅子的事儿,你可要和皇上说,大门的钥匙我都已经双手奉上啦。” “有劳世子爷了。”白卿这次倒是中规中矩的回了宋谨誉一句。 宋谨誉“哼哼”了两声当回应,然后一把拉起裴雁来道,“裴君,我爹近日肝火旺,脾气暴的很,来来,不如裴君帮我去抓两包去肝火的药吧……” 裴雁来被拉的愣了愣,低了头却见连凤玖正紧紧的盯着白卿目不斜视,当下便了然了七八分,随即笑着顺了宋谨誉的力道一边并着他往屋外走一边温柔的说道,“冬寒干冷,王爷年纪大了确容易上火,这些都是小问题,在下回头给世子爷开两副清凉茶,沸煮三滚随餐饮,能清火润肺,滋补养身……” 那渐行渐远的两个人好像说的特别的诚恳,连凤玖闻言笑在了心里,随即看着白卿道,“凤玖恭喜先生高拜入阁……” “阿九,你方才已经恭喜过了。”白卿的声音永远是冷冷的,却冷的很好听。 连凤玖抬起了眼,笑道,“我的话方才只说了一半,先生年轻有为自然要恭喜,不过凤玖更想问的是,先生应该……是站在皇上这一边的吧。” 连凤玖这个问题,听着有点像废话,可其实问的很是精妙。 白卿放下了手中的杯盏,无波的视线落在了连凤玖的眉心间缓缓道,“阿九,你什么意思?” 连凤玖嘴角笑意渐隐,看了看一桌微乱的茶具,深吸一口气道,“先生引了我进宅子,又不避嫌的提及静嫔怀孕的事儿,先生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吧。”见白卿丝毫不为所动,连凤玖继续道,“我很好奇,先生此番进宫为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白卿看了她一眼,利落起身,扶手而立,一字一句道,“连凤玖,连家幺女,五岁断文识字,七岁提笔做诗,十二岁的时候因过目不忘而能通晓古今,说你学富五车一点也不为过。大周永昭二十二年,你瞒着一家子的人,顶了表哥的位置下场春闱,结果就考上了状元。入宫面圣的时候,你以一身女儿装示人,恼的皇上当众就想给你按个欺君之罪,让你好好去刑部大牢反省反省,结果皇后娘娘急急赶到,用一句“巾帼不必让须眉”生生就把你给保了下来。帝、后二人因你还生生的闹了两日的别扭,后来也不知皇后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皇上,皇上不但没有责你的罪,反而还给了你一个翰林院修撰的官位,派你专职掌管后宫制诰,承命草拟皇后诏令。你,连家幺女凤玖,成了大周开国以来第三个朝廷女官,年纪轻轻,前途无量。那么阿九,你来告诉我,你进宫为官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正文 第八章 进宫为何(下) 那一日,两人剑拔弩张过后便是不欢而散。 连凤玖气得不行,当时恨不得差点把手中那半杯茶直接泼在白卿的脸上,后来想想却还是忍住了。不过第二天,她却是天未亮就出了府进了宫。 朝仪殿的一切依然是那么井井有条,连凤玖到的时候,皇后刚起身,她在外头候了片刻,林嬷嬷便笑着出来恭迎。一路从外殿往里走,沿途有不少正在收宫灯的宫女,她瞧着那一个个纤柔娇媚的身姿,不禁恍起了神。 偌大的后宫,最不缺的就是女人。涵帝十三岁就登基了,今年是永昭二十二年,三十五岁的皇帝陛下正值壮年,放眼后宫三千佳丽,环肥燕瘦、千娇百媚的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她记得,如今在宫里头,最年轻的侍妃是只有十五岁的芳常在,皇后娘娘是涵帝的发妻,虽她今年也只是三十有二,但在这花色盈盈的皇宫里,却早已不是什么盛极之貌了。 “连大人,到了。”忽然,前面的林嬷嬷止了步,转头对着连凤玖道,“娘娘从昨儿开始头风症就犯了,今儿早上娘娘不肯用药,若是大人能劝一劝,便是再好不过了。” 连凤玖敛神道,“嬷嬷放心,我一定劝劝。”她说着便是提着裙摆入了内殿。 殿里燃着云息香,袅袅清味令人心神宁爽。皇后娘娘盘腿坐在凤炕上,一旁的贴身宫女如意正端着一碗糯粥好生的劝着。 见了连凤玖掀帘入殿,如意好似见着救兵一般忙撇着嘴冲她无奈的笑道,“连大人来的正好,娘娘这脾气一上来,奴婢可是一口粥都喂不进去啦。” “你哪儿能有我的面子大,我来,我来。”连凤玖笑着上了前,自然而然的从如意手中端过了粥,舀了一勺递到了皇后的嘴边道,“娘娘从前气度可比我大多了,如今倒是不如我了。” 连凤玖的身份在后宫里头其实很微妙,她是年轻貌美的女子,却偏偏不是皇上的宠妃而是个正经的女官,是以她并不需要和别的妃子一样太忌惮皇后娘娘的凤威,她能言旁人所不能言,字里行间有的不是卑微而是恭敬本分的随性。 皇后娘娘很是喜欢她这种处世之道,当下就松了眉眼的冷意轻笑道,“你倒是给本宫说说,你受了什么气,要跑到我这儿来较真?” 连凤玖便是一边给皇后喂粥,一边把昨日在白卿新宅子里的事儿一字不落的说了一遍,末了又道,“您不知道,我昨儿气的差点就想把茶往他脸上泼了,后来想想到底不成体统了些,便是忍住了。” “为何不泼?”谁知皇后却是冷哼了一声道,“阿九你猜猜,当时你考上状元,皇上先是要责你欺君之罪,后怎么都不同意让你入朝为官,这后头是谁在横加阻拦?” 皇后娘娘问这话的时候,连凤玖手中的粥碗已经空了。汤匙和轻薄透亮的碗壁相碰发出了好听悦耳的声音,只是无端的,却让连凤玖想到了白卿说话时漠然冷意的口气。 “娘娘这么一说,我确是觉得昨儿应该泼他一脸的茶才能解恨呢。” 正文 第九章 官场阵营(上) 见连凤玖难得的眼露戾气,沈皇后冲一旁的如意使了个眼色后方才神色皆缓道,“虽皇上左右派了不少人上北山去请他下来他都驳了皇上的面子,但这些年,皇上但凡遇着大事儿,却鲜少有不同他商量的。” 连凤玖一愣,“他……还管着朝中的事儿?” 见如意带着一众宫女悄然无息的退了下去,皇后娘娘方才点了点头,“他那在野的身份没几个人知道,皇上也从来不点破,便是不知他们君臣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白大人乃人中诸葛,天下奇才,皇上有心笼络也是不足为奇的,只是不知我连凤玖是哪里碍着他了,要让他这般费心来阻我的前程。” 皇后娘娘闻言道,“这事儿本宫也是不巧撞到的,宫中素来有他的耳目,皇上也是知道的。春闱过后你高中状元,他就给皇上来了一封信,信中写着什么本宫不清楚,本宫只知道看了白卿的信以后,皇上的心思就变了,一口咬定女子为官大有不妥,可在那之前本宫分明都已经差点要说服皇上了。” 连凤玖一边听一边就露出了谦柔的笑意,“我同娘娘旧识多年,情分自然不能浅言。当时我代表哥参加春闱,不过是想证明一下女儿身未必不如男儿,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男儿家能办的女儿家办不到的。娘娘懂我,劳心劳力替我左右周全,阿九感激于心,无以回报。” 皇后是沈家女,沈、连两家是多年旧识,连凤玖和沈皇后虽相差十三岁,可从小就是姐妹情深,只是两人的这一层关系鲜少有人知道罢了。 “本宫说这话是来讨你这几句场面上的寒暄之词的吗?”谁知连凤玖话音刚落,皇后娘娘就瞪了她一眼,杏目含嗔,瑰姿艳逸,“本宫不过是想给你提个醒儿,前两日你休沐在家有所不知,如今宫里头可把你给传神了,说白卿此番愿意入宫全是你连大人的功劳,你若听多了难免飘飘然,但其实你到底有多少功劳你自己是最清楚不过了的。皇上和白卿想做什么本宫无意知道,但本宫知道白卿于你而言,绝对不是个可结交的官友。” “娘娘的话我记下了。”连凤玖垂了眼帘点了点头。 皇后娘娘宽心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拉过了她的手继续道,“本宫和你从小就认识,虽如今身份变了,可是情分还是在的。你眼下贵为朝官,本宫不管是为了你还是为了自己都会好生的护着你的。” “那娘娘,静嫔那里……”连凤玖犹豫着问道。 皇后娘娘柔荑一僵,忽而冷笑道,“不过是个静嫔,阿九你也怕她会翻出什么浪来么?” “娘娘……所言极是。”连凤玖一肚子呼之欲出的话到了嘴边,却还是被她刻意的压了下去。 身处后宫,她时刻记着自己并非妃子而是女官的身份,更何况皇后娘娘执掌后宫多年,轮谋略远见自然是要比她更透彻明白的。 不过皇后娘娘的话却也提醒了连凤玖,不管是前朝还是后宫,站队是个严肃且要紧的问题,而很显然,白卿和她,应该不是一个阵营的。 正文 第九章 官场阵营(中) 见阿九垂目沉默,沈皇后抿了抿嘴,方才轻叹一口气道,“她是毓妃的人,这一胎两个多月了却是连皇上都不知道,不过是想等胎坐稳了好讨了皇上的欢心。自半年前良妃小产以后,宫里头已经很久没有喜事了,她这心思,即便不是毓妃的意思,本宫也能看的懂。”皇后娘娘口中的“她”,指的自然是差点小产的静嫔。 连凤玖闻言,抬起头认真地说道,“娘娘,那若白卿真的是毓妃的人呢?” “你知为何皇上始终不定储君的人选?”皇后突然起了身,花纹繁复的镂金丝钮绯色牡丹蜀锦曳裙簌簌落下,衬出了她纤细娇柔的身形,也更显她的端庄华贵之气。 连凤玖蹙眉道,“皇上还在衡量外戚之力。” 皇后娘娘转了头,冲连凤玖点头道,“皇上少年登基,到了今天还有什么事儿是没碰着过的,可是政事好控,人心却难测。如今宫里头,撇开未满周岁就夭折的二皇子,剩下的那五个皇子,谁不眼红储君的位置?只要皇上一日不定太子的人选,谁也不会消停。” “昨日在白大人的新宅,白大人毫无顾忌的当众提及了静嫔怀了身孕差点小产的事儿,连宋谨誉都吓到了,我猜,他便是想借我的口来给娘娘敲个边鼓,好让娘娘知道毓妃如今有了他做军师,已是如虎添翼了。”连凤玖细细分析道。 “呵,且不说他是不是毓妃的人,就单说他如此年轻就入了阁,便定是不会有人如此乐意的看着他从此平步青云一路高升上去的。阿九,高处不胜寒,他且要先站稳了自己的脚,才能去给别人使绊子。你当这皇宫是他一个人的么?即便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可连皇上都要忌惮几分的后宫,他区区一个白卿,又真能随心所欲的兴风作浪了?”沈皇后闻言却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眼中透射出来的目光是常年浸泡在勾心斗角中的精明和算计。 连凤玖忙站了起来,刚想福身行礼赞同沈皇后的话,却见如意低着头匆匆的踱步而进,随即边行礼边说道,“娘娘,毓妃来了。” 沈皇后闻言,和连凤玖面面相觑了一番,却还未等连凤玖先行告退,外头已响起了毓妃清脆的笑声。 “想着皇后娘娘这会儿肯定起了,妹妹我便来叨扰叨……哟,今儿可真是赶巧了,连大人也在呢。” 连凤玖循声望去,一身金罗蹙鸾华服而来的毓妃少了平日高高在上的冷傲之气,那乌蛮髻孔雀摇、垂珠眉霞飞妆的打扮,让她整个人看上去鲜亮明艳,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少妇的媚态。 “下官给毓妃娘娘请安。”连凤玖忙福了身。 “哟不敢不敢。”毓妃笑着上前虚抬了一下连凤玖的手臂,故作殷勤道,“连大人如今可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本宫可不敢收大人的礼。” 皇后娘娘闻言笑不至眼道,“不知今日是什么风把妹妹吹来本宫的朝仪殿的?” “我今日本想借娘娘金口找连大人帮个忙的,不曾想连大人也在娘娘这儿,这真是剩了我不少口舌之力呢。”毓妃说着微微垂了眼帘,恭敬的姿态倒是端的恰到好处。 “帮忙?”沈皇后闻言余光一敛。 “是啊,静嫔妹妹正卧床安胎,我便想让连大人帮忙找裴大夫进宫来看看静嫔的情况。”毓妃说着,随手抽了绢帕,似不着痕迹的按了按氤氲的眼角继续道,“我想着娘娘和我都是为人母亲的,静嫔这是头一胎,娘娘定也是能懂她的害怕的。” 正文 第九章 官场阵营(下) “裴大夫?”连凤玖很惊讶。 毓妃点头道,“正是,也不知道连大人愿不愿意帮这个忙。” 连凤玖用余光看了一眼皇后,随正色对着毓妃道,“下官确与裴大夫有些私交,不过裴大夫不计名利,常借行医之名游历在外行踪不定。待下官择日去他府上取药的时候问一问他,若是他点了头,下官即刻便带他入宫。” 毓妃眯着眼,静静的看了连凤玖片刻,忽而叹气道,“少不得要大人在当中权衡权衡,大人也知道,自良妃小产以后,这宫里头已许久没有好消息了。外头都传皇上子嗣艰难,若是大人能帮静嫔这个忙,兴许她肚子里这一胎便能转危为安了。” 这帽子扣的有些大了,连凤玖闻言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连连行了官礼道,“娘娘言重了,但裴大夫并非擅长产孕之症,若是下官能带着他入宫,也并非就能保静嫔娘娘这一胎的安危。” “连大人还未试,这就打了退堂鼓了?”毓妃有着与身居来的好耐性,即便心里来了气,可也总是笑眯眯的。 连凤玖心里冷冷的一笑,刚想顶回去,却听一直冷眼旁观的皇后突然开了口。 “都道妹妹天生好脾气,可怎的眼下来求人,却也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皇后的一句话,犹如一盆凉水倾卸而下,浇得毓妃瞬间偃旗息鼓,“哟,娘娘这话说的,我不过是心里头着急,怕连大人不知道这其中的轻重罢了。” 皇后闻言淡淡的笑了笑,先是对连凤玖道,“大人在本宫这儿多时了,先下去吧。”见连凤玖点头福身后便默默的往后退去,皇后方才抬起了眉眼看着毓妃道,“妹妹心系静嫔是好事,可裴大夫并非太医署的人,即便他医术再高明也是宫外的大夫,若是回头静嫔这胎反而不保,这要如何算?是算在裴大夫和连大人的头上,还是算在妹妹的头上……” 之后的话,连凤玖没有在听下去。 朝仪殿的事她素来知道的不少,不过毓妃的事她却真的无心参合。 这些年,皇后一直有想法子在势头上压毓妃一头,但偏偏毓妃身后有整个匡家宗族的势力,想当年连先帝爷都要忌惮匡家几分,又何况是如今的皇上。 自古妃子得宠,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荣辱之事,所谓色衰爱弛,也不过是因为家族势力年久落寞的结果。 哪怕是凤主东宫万人之上的沈皇后,也不过是整个大周朝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就算尊贵无上,也终有心力不足和无可奈何的时候。 连凤玖一边想,一边屏气凝神的出了朝仪殿。 她沿途南行,一路都在晃神,不知怎的走着走着便岔入了偏径,往西花园那片已长败了的湘妃竹林走去。 眼下早已入了冬,以竹景取胜的西花园早就没了盛夏的生机,是以也少有人迹。 连凤玖只走了一小段路便回神察觉出了不对,可她刚想转身,却听到了竹林深处传来了一声幽幽的轻叹。 “亦成师兄,你……为了我进宫,这又是何苦?” 连凤玖愣了愣,下意识就循着声音看过去,竟从疏密错落的残叶空隙中看到了白卿的翩翩身姿。 正文 第十章 陆家南音(上) 连凤玖对于“偷听”这件事儿可谓是熟能生巧了。 遥想小的时候,连家七姑娘、八姑娘就老爱拉着她偷听墙角。宗亲族门那些七大姑八大姨的事儿,多半是她们三个姑娘听来的。一开始偷听找不到门道,她们也老被连夫人或者妈妈们发现,挨骂是免不了的,不过连凤玖总是仗着自己是老幺装傻充愣的蒙混过去。 到了后来,她们几个偷听就偷出了经验,往往也能掐准紧要的内容,听到重点,见好就收,来的无影,去的无踪,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是以在从层层叠叠斑驳残败的竹叶缝中看到了白卿的身影后,连凤玖下意识便是一个闪身就隐在了背光处,借着繁密的竹林,巧妙的将自己藏在了暗影中。 但几乎是在把自己隐藏好的瞬间,连凤玖就开始懊悔了。 她躲什么,搞得自己真的像是有心要偷听他白卿的秘闻一般,其实他和谁私下在这西花园幽会关她什么事儿,他为了谁进宫又关她什么…… 可是连凤玖脑子里还没懊悔完,不远处那轻盈婉转的声音就又响了起来。 “亦成师兄,你以前总说为官多有无奈,当年我如此劝说你你不过也只是摇头婉拒,可今日你却还是入了宫,你若是为了我……若真是有心,为何要等到现在……” 连凤玖下意识的就捂住了嘴,一颗心狂跳不已,妈妈呀,她今儿这可是偷听大了。 “南音……” 陆南音! 白卿一开口,连凤玖差点被自己憋着的一口气给呛到了,谁谁!她听到了谁的名字——陆南音? 她猛的用手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受惊过度而尖叫出来。 大周才女辈出,若说列位在前的几人中连凤玖算一个,那陆家七女南音自然也能算一个。虽陆南音没有连凤玖那过目不忘的异禀天赋,但也是自幼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才情满怀的。最主要的是,陆南音生得很美,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恰似天上仙姬瑶台玉女,顾盼流转,倾国倾城。 其实陆南音是后宫的常客,因为她乃毓妃娘娘的表妹,匡家和陆家又是联姻,亲上加亲,两家人走的近,陆南音便很得毓妃的喜欢,时常会进宫陪伴毓妃左右,便是连她的婚事,也是毓妃去向皇上讨了口谕钦点的。 说起来,陆南音的这桩婚事也是宣城最近街头巷尾的一句美谈,因为毓妃替陆南音找的佳婿正是风流倜傥的宣平侯府世子爷宋二宋谨誉。虽然连凤玖和陆南音只称得上是点头之交,不过宋二和她的关系向来不错,而且方才她听到的那几句话中,虽未和宋谨誉扯上干系,但字里行间却也把他绕在了里面,也难怪连凤玖会如此惊讶和上心。 尤其是陆南音和毓妃这双表姐妹虽容貌不太相似,可脾气性子却如出一辙,说的好听是清然不俗,说的不好听其实就是恃才傲物。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连凤玖其实对陆南音多少有些敬而远之。可如果说陆南音和白卿确有旧情,白卿又确实是因为陆南音而进的宫,那么,宋二知道吗? 连凤玖突然来了精神! 正文 第十章 陆家南音(中) “南音,两年未见了,腊八的时候我收到大师兄从辽肃寄来的信,也有问及你是否安好。”白卿声音缓缓,照旧的答非所问。 在后面偷听的连凤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整个大周若是要论避而不答骤转话锋之翘楚的话,白卿敢论第二,只怕没有人敢论第一吧。 陆南音随即道,“大师兄……去了辽肃?” “对。”白卿笑了笑,突然偏转了视线往连凤玖躲的方向望了过来。 连凤玖吓的差点咬掉了自己的舌头,连连缩了脖子手脚,大气都不敢再多喘一下。 她站定的位置是个死角,虽隐蔽极佳,但她今日偏穿了一身苏绣月华立领夹袄,荷粉的红,衬在青中泛黄的林叶中其实若是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端倪的。而她此刻是面向南躲着的,刚好能看到陆南音的背影和白卿的正面,所以白卿的神色她能看的很清楚。 莫非,他发现了自己? 连凤玖心虚的屏气凝神,正慌乱着,突听白卿又道,“辽肃最近不太平,各个部落小争不断,师兄来信有嘱,我不得推诿。” 陆南音像是愣住了,隔了很久才开口道,“亦成师兄,你……真心是入宫来做官的?” “不然呢?”白卿反问,视线又一次飘了过来。 连凤玖只感觉自己后背已经夹了一层的薄汗,下意识的就开始挪了步子往后退。 不行不行,莫非是她藏的不够好?看着白卿那意味深藏的浅笑,连凤玖总觉得他已经看到自己了。而且听着两人的对话分明像是叙起了旧,这些有的没的她不听也罢,干脆就先撤了吧。 “这么多年了,亦成师兄你还是老样子,做事儿说话皆随心所欲,师父早说你这性子入了宫若不成仁只怕就要成魔了,今日你肯为官,也不知到底是什么触了你的底线……” 趁着陆南音说话之际,连凤玖已经轻退到了西花园的石子小径上,她是一路后退的,正对面,陆南音和白卿相视而望的身影渐行渐远,入了连凤玖的眼,竟仿佛像是一幅被水淋湿了的墨画,模糊的别有一番意境。 白卿和陆南音,陆南音和白卿…… 出了西花园,连凤玖径直转了身,思绪却全然混乱了。 想方才在朝仪殿的时候她和皇后娘娘还不能完全肯定白卿到底是不是毓妃的人,可眼下,连凤玖却几乎可以笃定了,就算他白卿不是毓妃的嫡系,也至少是个旁支。 且按着陆南音的话来看,白卿和她已是多年旧识,撇开其中两人不甚明朗的瓜葛不谈,就凭着陆南音能喊他白卿一声“亦成师兄”,两人亲密关系也可见一斑了。 不过话说回来,亦成,白亦成吗?估计这应该是白卿的字了吧。 “阿九,你……” 忽然,连凤玖只听背后有人朗声喊了她的名字,且她肩头一重,那人还顺势搭住了她的肩膀止了她的步子。 连凤玖做贼心虚,满以为背后突然冒出来的人是白卿,想着既然事已穿帮,干脆破碗破摔,便是直接伸手反握住了自己肩膀上那宽厚的手掌,丹田提气运力,猫了腰就想给那人来个利索的背摔。 正文 第十章 陆家南音(下) 谁知那人脚力如铁,借力还力轻而易举的化解了她的背摔不说,而且还用了巧劲强迫她转了个身。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想摔我,这是和你小爷我在开玩笑呢?” 嘲讽的笑声一出,连凤玖就知她弄错人了。 “世子爷,你怎么在这儿?” “哟。”宋谨誉笑了,面冠如玉,眸似星辉,“你这话问的,我怎么就不能在这儿了?” 连凤玖微微的后退了几步,一边平抚着微皱的衣襟一边抬了头细细的打量了一番宋谨誉后方说道,“世子爷今儿一身正服,想必是皇上又召了你入宫来陪客的吧。” 宋谨誉平常惯穿束腰长袍,腰间除了吊坠玉佩再无他物及饰,可今儿他却是一身暗紫色直裰朝服,腰间扎了同色的金绣云纹宽带,黑发高束,以镶碧鎏金顶冠固定,神色间透着与身居来的高贵俊朗,看这正经的打扮就像是入宫来赴宴的。 “嗨,别提了。”宋谨誉闻言,撇嘴道,“平日正事皇上可是想不到我的,这插科打诨的陪酒差事,我却回回必到。” “皇上那是知人善用,放眼整个大周朝,谁能比咱们世子爷更会察言观色笼络人心的。”连凤玖说着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西花园,然后不着痕迹的引着宋谨誉往东边的穿湖拱桥走去。 宋谨誉素爱听好话,闻言自然不疑有他,便是边走边问道,“我这是刚从朝仪殿出来,你呢?一个人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瞎转悠什么呢?” 宣平侯夫人与皇后娘娘的母亲是宗亲姐妹,宋谨誉小的时候还由着皇后娘娘的母亲带过一些时日,是以皇后娘娘也把宋谨誉当成亲弟弟一般看待,情份自然不浅,这其实也是连凤玖和宋谨誉交情颇深的原因。 而且,所谓皇亲国戚,左右三亲的关系,绕来绕去的不是联姻就是表亲再或者便是故友,自古裙带叠君臣,到了大周自然也是这个理。 如此一想,连凤玖便是眼眸微敛,似漫不经心的回道,“我早你一步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想了些事儿,便走岔了。” “你说你记性好的出奇,偏一心两用就容易出错,这回倒是连路都不会走了。”宋谨誉自然知道连凤玖的弱点,闻言笑得乐不可支,“不过走错路总比小的时候你爹罚你抄书你却想着那碗没吃完的冰碗,然后差点把洗笔水当成茶喝了强。” 连凤玖白了他一眼,“你这捉人痛脚的毛病也不知成了亲以后能不能改。”不过她话刚出口就知自己嘴快了,偏想要改也来不及了。 好在宋谨誉却不太在意,只挑眉横目道,“哼,就凭她陆南音还想管住小爷我,做梦呢吧。” 连凤玖闻言清然一笑,犹豫了片刻还是不解的开口问道,“毓妃娘娘把陆家千金许配给你这事儿开始的时候皇上也未曾点头,不过只是一说,皇后娘娘也还在斟酌,你倒好,转个身却是先凑了上去,怎么,婚姻大事当前,你倒不怕匡家和陆家给你使绊子了?” 正文 第十一章 世子无奈(上) 皇后和毓妃多年对立,与她们两人有关系的宣城几大家族的势力自然也是左右均分的,向着谁就敌视另一方这规矩早已不言而喻了。 宣平侯府是皇后娘娘的势力,自然是和毓妃不对盘的,可是在皇上还没允了毓妃点的鸳鸯谱时,谁都没有想到,他宋谨誉竟然会站出来点这个头。 连凤玖不解得理所当然,但宋谨誉闻言却毫不在意的笑道,“阿九,你以为我们这样的身份,婚配嫁娶还能由着自己做主吗?”见连凤玖眼神微微一暗,宋谨誉便继续自嘲道,“承蒙毓妃娘娘器重,那说明她多少还是忌惮小爷我的。既她不想撕破脸,小爷我也没必要和她兵戎相见,她想巴结我么,我便给她这个机会。” “可陆南音也并非是个没主意的,且和毓妃又是情如亲姐妹,若是……”连凤玖深觉“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似乎不太符合眼下女风盛行的大周,陆家本就是世代书香,家门显赫,陆南音又深得毓妃的喜欢,待人处事鲜少服软,若是将来嫁入宋家,未必就是个好拿捏的。 她倒不是怕宋谨誉吃亏,只是担心他和陆南音成亲以后貌合神离,到时便极有可能让毓妃钻了空子,那宋谨誉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而宋谨誉倒也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便是不等她说完就打断道,“阿九,你担心什么,常言道出嫁从夫,即便是陆大才女,也不能翻天越过了我这个夫君去。毓妃以为把陆南音许配给我便是拿捏住了我的把柄?可蓄势是长远的事儿,谁赢谁输还真是不好说呢。” 连凤玖闻言抬头看了宋谨誉一眼,忽而又想到方才在西花园偷听到的那几句话,心里不免就觉得有些凉意,张口就道,“既然谈不上喜欢,你又何必和她绑在一起两看两相厌呢?” 宋谨誉大笑,“阿九,你傻啊,情爱值多少银子?看不见摸不着的。你且好好想想,别的咱们先不说,就单说她陆南音的身份家世,做一个世子夫人难道不够吗?换做别人也未必有她的能耐和才德,我为何不选她?” “那你以后若是遇着了真心喜欢的女子呢?”连凤玖眯着眼,对于宋谨誉这种态度说不上是生气还是难受。 “若是以后遇着喜欢的女子收做偏房或是抬成贵妾不就得了?”宋谨誉说罢连连“啧”了几声,似万分惋惜道,“按说当时应该就上你们家去提亲的,娶了你多好,咱们私下也算是好说话的。偏你风风光光的世子夫人不愿当,假模假样的说什么高攀不起我们宣平侯府。” 连凤玖听了,脚底一滑,差点摔个狗吃屎。 “哈哈哈,我逗你呢,看把你给吓的,就你这阴阳怪气的脾气,我可不敢娶你。”宋谨誉连连扶了她一把,笑得他那头顶的鎏金束冠在日头的折射下一闪一闪的很是亮眼。 连凤玖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刚想开口骂回去,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了阵阵的脚步声。 她和宋谨誉同时回了头,却见身后正是白卿和陆南音缓缓而来。 正文 第十一章 世子无奈(中) “老白!”因为已经离西花园很远了,宋谨誉根本不疑有他,径直的就迎了上去,“你怎么和她在一块儿?”宋二打招呼的方式素来随意,眼下即便是身在皇宫,却也不见正经,甚至连陆南音的名字都直接省了。 陆南音看着就是不太适应宋谨誉待人的方式,闻言便是一阵错愕,连带着脸上精致的妆容都仿佛凝在了冬景中。 倒是一旁的白卿显得很淡然,轻点了头道,“晚上皇上设宴雨露殿,宴请小怀王回宣述职,皇上交代了一些事宜让毓妃娘娘安排,在下帮皇上跑个腿,巧遇了陆姑娘。” 连凤玖简直要拍手称绝了,她忽然觉得白卿真是个多面手,沉得了脸色扯得了谎,装得了无辜还不忘扮猪吃老虎,真可谓是人间极品,世间难得。 “世子爷为何会和连大人在一起?”不过正当连凤玖还沉浸在对白卿的“敬仰”中时,陆南音却问出了声。 这当下,宋谨誉的手还扶在连凤玖的手腕上,那姿势,暧昧至极。 连凤玖分明看到陆南音眼神中的轻蔑,她心一紧,情绪刚刚被激起,却被宋二抢了先。 “我和阿九一起去的朝仪殿,皇后娘娘留着咱们吃了冰酪,啧啧,阿九你说,这大冬天的吃碗冰,是不是特别有滋味。” 连凤玖差点笑出了声,宋二真是一如既往的幼稚,不过她还是很捧场的点了点头。结果可想而知,陆南音的眼神确是变得越来越犀利了。 连凤玖见状,却不以为然的转头和宋谨誉道,“皇后娘娘还差了我办事儿,我先走一步,晚上若是喝酒,你且悠着点,回头喝高了留宿宫里是小,你母亲念叨你才是大呢。” “小爷我这儿领了皇命呢,我娘亲能拿我怎么……” “晚上皇宴,皇上说了,让连大人也去。” 白卿抢话抢的漫不经心,似神来一句,出声全然没个准信,好像平地炸起的一声雷,他只管丢,为的就是看旁人的反应。 当时连凤玖已经转了身要走了,听到白卿的话便是猛的回了头。她今儿梳着高髻,顶着双羽冠,回眸的刹那间,可谓是明眸善睐,英姿飒爽的。 “我?”连凤玖有点不可置信的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问道,“皇上让我去?” 白卿点点头,正色道,“皇上说明日就是除夕,大臣们都忙的很,唯恐皇宴清冷,说着多去几个人热闹热闹也好。” 连凤玖一时语塞,连反驳都忘了。 “皇后娘娘和世子爷也去,连大人有何可惧的?此乃皇命。”白卿淡笑着又补了一句,“本我是想出宫回府的时候专程登门告知连大人的,不想这么巧在这儿和大人遇到了,便算是省了在下跑腿的功夫。” “有劳白大人了。”连凤玖皮笑肉不笑的回敬了一个官礼,刚抬起头,却发现白卿不知何时已站在了她的正对面。 他居高临下的模样让连凤玖很有压迫感,她不喜欢白卿的笑,却不可否认他笑的特别神韵超然。 “连大人这就要出宫了吗?” 连凤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若是大人不嫌弃,在下和你一道吧。”随后白卿便是不由分说的拉过了连凤玖的手,在宋谨誉和陆南音微惊的目光中径直带着她折身而去。 正文 第十一章 世子无奈(下) 一路北行,有凛冽的风吹在连凤玖的身上,十二月的深冬,这种冷意轻而易举的就能透过衣衫浸没到骨子里,这让连凤玖瞬间反应了过来,唯一的念头就是想甩开白卿握着她的手,可谁知白卿的力道竟然大的出奇。 “白大人,请自重!”连凤玖的火顷刻堆上了心尖,气得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了。 “阿九,以后若要在皇宫里偷听,便千万把自己给藏好了,不然丢官是小,丢命是大!”白卿沉着脸,字句清晰,像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一般,分明就是说话的时候咬紧了牙关。 不知为何,连凤玖突然有种错觉,仿佛白卿也在生气,而且气的也不轻。 “我不知道白大人在说什么。”白卿这种陌生的气场让连凤玖有些心颤,她下意识的就想往后退,无奈手却一直被他紧紧的攥在掌心中。 “阿九……”他突然的松开了她,却倾身靠近了她。 那是一种很诡异的压迫感,连带着白卿身上特有的沉香,让连凤玖恍惚的几乎忘记了挣扎。 可下一刻,白卿突然又从她眼前抽离而退,连凤玖再抬头,却见他高举在她面前的两指间正夹着一片微微枯黄的细长竹叶。 “那么空的一片林子,你真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再开口,白卿的语调柔柔,连盯着她的目光都轻缓了不少。 连凤玖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结结巴巴的说道,“你……我不懂、不懂白大人你在说什么。” “你好奇我和陆南音的关系?”白卿站正了身子,随意的松开了手,那片竹叶立刻顺风袅袅而落,姿态优美如蝶。 “白大人未免太高估自己了,我为何要好奇你?”连凤玖深吸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还有些涨疼的左手,发现手背上果然留下了不浅的捏痕。 “既是一场误会,那连大人就恕在下之前无礼之举了,在下不过是希望连大人也能知晓轻重,皇宫重地,有些时候,好奇心会害死人的。”白卿的目光随着连凤玖的视线落了下去,在见到她手上的印痕时,他眼神一暗,出口的话就变的特别的客道和生硬了。 连凤玖就是不喜欢白卿这种说是风就是雨的变化,当即便也学着他摆起了脸色道,“多谢白大人善意提醒,不过男女授受不亲,我也希望白大人以后能多加自重。”从头到尾,她既没有否认偷听的事儿,自然也没有点头承认。 结果,两人又一次不欢而散,连凤玖几乎是逃一样的快步离去,而望着她娇柔翩然的背影,白卿却暗自紧紧的握紧了双拳。 “笨蛋!”过了许久,一声由衷的轻叹缓缓溢出了白卿的嘴,他眼中的关切渐浮,浓的几乎快要化不开了。 其实他能分明的感觉到自己内心的变化,连他自己都要乱了。 他自认定力不错,哪怕是方才和陆南音的那一番对话,他都能很好的掌控住自己想要的结果。 说起来陆南音是他的师妹,两人自幼是相熟的,虽谈不上青梅竹马,不过那时候陆南音很黏他,他对她也多有照佛,日子一久,自然就生出了心心相惜之感。 其实最初白卿也没多想,只觉得陆南音是个温婉可爱的女子,才情满腹,和自己也志趣相投,有几次,他心觉若是就这样下去,应该也不错。 但……直到连凤玖出现了,他的心思才开始起了变化。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除了师父和大师兄,只怕没有人知道。 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以为可以把心里的感情藏的神不知鬼不觉的,但这两日在面对连凤玖的时候,他总会时不时的乱了心,这真是……特别要命! 正文 第十二章 一品佳酿(上) 皇上设宴雨露殿盛请小怀王这算得上是年前皇宫里最大的一件事儿了。 其实今年除了小怀王,远地的其他几个藩王也都回了宣,不过比起平永王、晋王还有申王和西甸王,皇上显然更看重小怀王此番入宣进宫,因为时隔上一次小怀王来宣,已有十年之久了。 小怀王建藩于湘怀一代,偏安一隅,掌当地兵权,且亦有终身俸禄,乃大周朝为数不多的藩王中政权最为独立的一个。之所以称他为“小怀王”,因他是大周朝目前仅存的一个有实权的世袭罔替的藩王。十五年前他袭父之位,享父辈威名,是以得涵帝御赐“小怀王”之名号。而且他不仅是当今圣上嫡亲的堂兄,更是已故的圣慧贤贞皇太后嫡亲的外孙,是以才得到皇上如此的尊待。 至少,世人都是这么看的…… 话说得知自己晚上确在皇宴的受邀名单之列后,连凤玖干脆就没出宫,直接又回了朝仪殿。 朝仪殿的北侧有一处小屋,本是个杂役房,多年积放着皇后娘娘寝殿里不用的大件摆设,几乎是隔个一年半载才开一次锁的。后来连凤玖做了官,皇后娘娘体恤她,便命人将这小屋收拾了出来又多加整理布置了一番,拨给了连凤玖,专供她平日里办公小憩用。 不过这地方虽然在朝仪殿里,却有个独立外开的偏门,倒也是方便别人进出。只是连凤玖没想到她连一盏茶都还没喝完便有人上了门。 连凤玖出门去迎,发现来的是端着鲜果盘的如意,她正惊讶呢,却听如意笑道,“连大人坐,奴婢说几句话就走。” 连凤玖将她请进了屋,一边道,“姐姐坐了再说。”如意是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也虚长她几岁,连凤玖喊她一声姐姐也是没错的。 如意笑着摆手落了座,随即道,“这是皇上赏给娘娘的冬枣和蜜桔,甜的很,娘娘知大人折回了身,特命奴婢送来的。” “有劳皇后娘娘心系。” 如意微一颔首,抿了嘴又道,“奴婢想劳烦大人一件事儿。” “姐姐太客气了,姐姐请说。” “大人今晚赴宴雨露殿,可否多少看着娘娘一些?皇后娘娘近日胃寒不适,正喝着汤药,太医有嘱咐娘娘要忌口,切不可沾酒,可今儿晚上是皇宴,小怀王妃也定是列席的,这推杯换盏娘娘只怕是躲不过去了,奴婢便想着娘娘哪怕尽量能少喝些也是好的。” 连凤玖闻言眼露担忧道,“娘娘胃寒乃顽疾,这几日又犯了?” 如意苦笑着点点头,“奴婢劝了也不听,娘娘是性情中人,脾气上来了三餐不正也是常有的。” 连凤玖见状忙回道,“姐姐放心,晚上这事儿交给我了,我定会仔细看着娘娘的。”见如意会心一笑,她眨眼犹豫了片刻后又问道,“皇上最近来朝仪殿的次数多吗?” 如意一愣,叹气道,“初一、十五自然是不落下的,可平常就……大人也知,娘娘的心结无非是在储君之位的人选上。虽皇家有训储君立长不立贤,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的心里却不是这样定夺的。” 连凤玖闻言也只轻轻的点了点头便再无下文了。帝后二人因储君人选而生出的罅隙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可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更何况是帝王家呢。 正文 第十二章 一品佳酿(中) 虽皇帝陛下开殿设宴,可天空不作美,过了申时竟飘起了雪。这冬雪下着下着就密了起来,待连凤玖随着众人迎寒赶到雨露殿的时候,地上已经积起了一层薄白。 不过外头虽冷,殿里却暖如初春。宴席将开,着粉腰素裙的宫女不停的穿梭其中,看着好不忙碌。连凤玖随着宫女的指引落了座,这才发现她的左手边坐着的竟然是陆南音,而她的对面却是眼眸深沉无波的白卿。 连凤玖目不斜视,心里正想着回头要如何帮着坐在皇帝陛下身旁的皇后娘娘挡酒,却忽然听到陆南音喊了自己的名字。 “方才在园子前连大人走的急,也未曾同连大人打个招呼,倒显得我有些目中无人了。”陆南音话音袅袅,宛若空谷鸟鸣。 连凤玖一愣,只能赔笑着道,“陆姑娘太客气了,宋……世子爷是个急性子,话头都让他给嚼了去了。” “连大人和世子爷的感情真好。” 陆南音软软的接的这一句让连凤玖差点咬到了舌头,心里懊悔着她似乎又说错话了! “世子爷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姑娘也知道,我自小与世子爷相熟,按着说自然也算得上是朋友。”深吸一口气,连凤玖自认把话圆得还算漂亮。 陆南音闻言,勾着嘴角笑了笑,忽闻外头传乐骤响,众人齐齐回头去看,正是皇上并了小怀王有说有笑的入了殿,后头跟着的自然是皇后娘娘、小怀王夫人、毓妃、德妃、容妃等一众后妃。 刹那间,尽闻衣摆簌簌的卷落声,众人齐唱:“吾皇万岁万万岁。” “哟,今儿朕乃设寻常家宴,众爱卿切莫拘谨多礼,平身,都平身。”皇帝陛下今儿看着心情不错,一边笑着摆手一边分道和小怀王等人落了座。 随着皇上举杯开饮,宴席正式开桌,在座的都是熟人,对酒作乐众赏妙舞,气氛倒也是和乐融融的。 可连凤玖心里却一直念着如意的嘱咐,眼见着高坐东首的皇后娘娘已经和皇上、小怀王连着喝了好几杯,她脑子一转,便是生了一计,当下就直直的站了起来。 不过她这一站,倒是引来了正在敬酒的宋谨誉的注意。当时宋谨誉正举着酒杯和邻座的小怀王在那儿扯皮,余光扫到起身的连凤玖,他一声高喊就脱口而出。 “连大人,来来来,王爷笑言咱们宣城酒淡菜甜无烈女,你且让王爷好好刮目相看一番。”宋谨誉显然喝开了,兴奋的根本不顾场合礼数。 连凤玖站直了身子,闻言只尴尬的笑了笑,刚想接口说自己这只是要去净房,却听到放下筷箸的皇帝陛下也顺着宋谨誉的话说道,“连爱卿,来,给小怀王敬一杯酒。” 连凤玖顿时感觉骑虎难下,只能行了官礼提了裙摆就走了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言中的小怀王,浓眉凤眼,面冠如玉,浅笑默默如水,可眼露锐力,傲然有韵,确有权倾一方的王者之气。 “早闻皇上破格提拔了一位女状元入朝为官,今日有幸一见连大人,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敬仰,敬仰。” 正文 第十二章 一品佳酿(下) 连凤玖被说的腰都要差点直不起来了,连连扶着束发的头冠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一旁的宋谨誉见状,笑着用力拍了拍她的肩,半扶着她站直了身子道,“阿……咳、连大人,来,咱们一起敬小怀王一杯。” 连凤玖刚想点头,却听小怀王忽的朗声笑道,“诶,世子爷切莫心急,既方才本王和世子爷说到宣城无贞女烈酒,这连大人上来了,自然是要喝本王从淮洲带来的酒的。” 他说着,变戏法似的不知从桌下的何处拎了一个褐色的小圆坛上了桌,一边拆封启坛一边又道,“陛下今儿宴请斟的这是良乡的龙涎醉吧,此酒虽香,可本王却觉得淡而无味,不若这辛香,入口够浓醇。” 他话音刚落,周遭的氛围就变得有些怪异了起来。 连凤玖一记苦笑在心中荡开,当下就暗中飞了宋谨誉一个白眼。 淮洲的“辛香”以灼烈闻名大周,据说不会喝酒的人只沾几滴就必醉无疑,而酒量好的人,几杯也会倒。 “素闻淮洲辛香酒,今日不曾想竟沾了王爷的光能一品佳酿。”只是眼下不容她摇头,是以在不少人的屏气凝神中,连凤玖还是手执空杯,缓缓的上前了一步,将双手举过了头顶,直直的摆在了小怀王的眼前。 “是比谁先喝倒么,连大人?”小怀王淡淡的笑了笑,倾身替连凤玖斟起了酒。 “王爷……可真爱说笑,不管怎么说连大人也只是一介女……”宋谨誉一个激灵抖了肩就清醒了过来,这才发现自己随意的一句玩笑似开的有些大了。 “自然不是王爷和连大人喝,王爷素来怜香惜玉,皇上,不如让嫔妾来会会连大人如何?”不过宋谨誉话还未说完,一旁的王妃却起身柔柔的打断了他。 箭在弦上,必要开弓。 连凤玖看了一眼明艳如花的小怀王妃,又用余光看了看一旁神色渐凝的皇帝陛下,这才明白过来,宋谨誉歪打正着,把她拖进了皇者争锋的棋局里。 “承蒙王爷、王妃抬举,那今日小女子就以酒会尊者,祝王爷王妃福泽安康、万事如意!” 她话音即落,空杯也已斟满。 辛香入口微甜,毫无涩感,清洌的酒香绕着她的舌尖打转,一路顺着嗓子眼滑落肚内,却是瞬间如同一把明火在她的腹腔点燃。这酒,竟烈的如此上头上脑! 而见她将酒一仰而尽,隔桌淡笑的小怀王妃随即也跟着喝了一杯。 空盏再满,连凤玖接了过来继续喝,小怀王妃也不甘示弱,神色柔蜜的跟着她,不紧不慢、不徐不缓。 连凤玖眯着眼细细的盯着那浅笑的陌生女子,心里却按耐不住的犯了急。按着这辛香的酒劲,只怕先一步倒下的肯定是她,但偏偏皇上如此笃定的看着自己,仿佛她手中的酒就如同了他的颜面一样,若是酒洒了,便是颜面尽失。 如此一念,连凤玖的双腿便是微微的使了劲,再抬头,她则缓缓的放下了一只手,只单手持杯,似漫不经心的边喝边和小怀王妃说着笑。 也不知道两人各自都喝了几杯,这时间似眨眼而逝,又似凝固在了酒桌前。恍惚中,连凤玖正想继续往嘴里灌酒,却听一旁的宋谨誉突然大叫了起来,“空坛了,空坛了,已经见底了!” 正文 第十三章 烂醉之态(上) 连凤玖如释重负,握着酒杯的手下意识就垂落在了身侧,却听小怀王妃轻笑道,“连大人海量。”她吐字清晰,神色定定,仿佛方才喝的那十几杯不过是淡水清茶而已。 连凤玖的呼吸已是急促,脚下轻飘飘的仿佛是踩在了云端,只左手手腕处传来的隐隐痛意还能勉强唤回她一点薄弱到几乎烟消云散的意志。 “是、是王妃承、承让……方、方才起身,在下不过是想去一下净房,眼下这一、一喝,确是更、更着急了。”她已晕头转向了,总算说话还比较有条理,不过就是有些结巴。 皇上闻言松口轻笑道,“宋二,看你干的好事儿,连爱卿一个姑娘家,倒是被你给逼急了!” 众人闻言皆笑了起来,皇后娘娘便是见缝插针的说道,“来人,伺候连大人去净房。”她语气轻松,目光柔柔的扫过了连凤玖,似漫不经心。 早有机灵的宫女候在了一旁,待皇后娘娘话音即落便是上了前,搀着连凤玖就出了雨露殿。 外面寒风凛冽,吹得连凤玖微微有些清醒,一个反手就直接抓住了那小宫女的手腕道,“你……快去,把皇后娘娘的酒给换了。” “连大人?”那宫女闻言不免有些糊涂,以为连凤玖在说醉话。 “娘娘胃寒,不能再喝……喝酒了。”连凤玖说完便是连连甩开了小宫女的手,径直往前跑去。 “连大人!”眼见着连凤玖消失在了视线中,小宫女不免有些着急了。 “快按着连大人吩咐的去办。” 小宫女闻声猛的回了头,却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从暗处若隐若现的走了出来。 “白……白大人?” “快去,我再找个人去伺候连大人,只怕她喝多了,一时半刻也回不了宴席了。皇后娘娘今儿也喝了好几杯,按着那样的喝法,只怕胃很快就要不适了。”白卿说话淡淡的,听着不过是顺手来帮忙的,并不掺杂半点的情绪。 小宫女本就是朝仪殿的人,闻言自然猛点着头,“奴婢这就去换娘娘的酒,劳烦白大人操心帮奴婢找个旁人去伺候连大人,连大人实在喝的不少,方才奴婢扶着她觉得她手心都是烧着的。” 白卿微垂了眼帘点了点头,然后和小宫女错开了身,朝着连凤玖消失的方向走去。 其实要找连凤玖真的很简单,白卿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只跟着浓沉的酒香,就轻而易举的在殿后的假山边找到了正猛吐不止的她。 辛香本就烈,连凤玖之前又没有吃多少果腹垫饥的吃食,空腹喝酒,伤身还是其次,上头才是最要命的。 再加上眼下这寒风一吹,连凤玖觉得自己的胃根本就是要烧起来了一般,翻江倒海的让她恨不得有谁一棒子敲晕她了才好。 “宋谨誉说话不动脑子,你也跟着拼命三郎,回头我去帮你跟皇上讨个赏,今儿你可算是让皇上大有面子的功臣了。” 可怜连凤玖正吐的七晕八素的,突然听到声音自然被吓了一跳,当下小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跌坐在了地上。 正文 第十三章 烂醉之态(中) 白卿本意不是吓她,见她跌倒,伸了手就去抱,谁知连凤玖醉得根本使不上劲,被白卿一抱,瞬间就往他怀里倒,白卿被扑了个措手不及,两个人就这样一起滚到了假山后头。 白卿做了垫背,连凤玖压着他的胸膛不禁“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这地可真、真软……” “喝酒的时候挺能耐的,这会儿却醉的连人和地也认不清楚了。”白卿气的紧紧扶住了连凤玖的肩,然后一边提力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一边喘着气道,“站好了,我送你回去!” 连凤玖摇摇晃晃的站定,推开了白卿的手,一边捂着嘴一边猛的摇头。 白卿分明知道不应该和一个烂醉如泥的人计较,可心里却止不住的冒着火。 可他刚想去拉她,却忽然借由不远处高悬的宫灯,看到了连凤玖捂着嘴的左手手腕处有一道半干的血痕。 他双眸一敛,上前就拉下了她的手问道,“你手怎么了?” 视线所及是一道很深的印痕,像是被抠出来的一样,已经破了皮肉留了不少的血。 “我……我、我想吐!”可连凤玖哪里能安分的回话,一灌冷风她胃就翻腾的难受,这会儿酸水正一阵一阵的往上冒。 白卿气的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瞪着眼睛道,“你若是再动,我就把你扔到湖里去。” 可连凤玖醉得早已经恍了点,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只下意识的又伸手紧紧捂住了嘴。 偏她实在是太难受了,胃里酸劲一往上冒,她根本就来不及做反应,一低头,稀里哗啦的就吐了起来。 顷刻间,白卿只觉得胸前一片湿暖,紧接着一股难闻的酸腐气就袅袅的穿过了他的鼻息间。 他抱着连凤玖的手下意识的就加大了一点力道,思忖着回头这身几乎是全新的官府到底是让浆洗房好好的洗个三、四遍呢还是干脆禀了皇上让针线局的师傅再给自己重新订做一套…… 美人在怀,却是此等烂醉之态,白卿便是有心,也恨不得当下就把连凤玖仍在一旁,更何况两人眼下的关系,他也不便如此大大咧咧的就这样抱着她将她送出宫。 是以白卿当机立断的就把半睡半醒间的连凤玖抱到了假山旁的凉亭里,然后又出了凉亭,顺手拦了一个宫女就吩咐道,“去雨露殿把宣平侯世子爷唤来。” 那宫女本就是雨露殿里伺宴的,闻言便点头道,“大人稍等,奴婢这就去传话。” 白卿默默的一颔首,见那宫女转了身,又不忘吩咐了一句,“切莫惊动旁人。” “是。”宫女簌簌行礼,应声离去。 白卿随即折回了凉亭中,解开了貂皮毡衣的带子后就把暖和至极的披毡盖在了连凤玖的身上。 已经差不多吐完了的连凤玖此时此刻倒是安静的很,不过她闭着的双眸眼睫却还是一直在微微的轻颤,脸上透着的依然是难受不适的神情。 白卿心中一叹,刚想伸手替她理顺鬓边的散发,却听后面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正文 第十三章 烂醉之态(下) “老白老白!惨了惨了,阿九不见……咦!阿九!” 宋谨誉几乎是用喊的,大晚上的,离开了歌舞升平的皇宴,他的声音在黑夜中散开,显得尤为突兀。“哎呦乖乖阿九和你在一块儿啊,吓死我了,你可没看见,那会儿娘娘吩咐吉祥出来伺候阿九,结果那丫头空着手回了殿,皇后娘娘的脸都绿了。” “找个可靠的人,把她送回去,再这样在风里吹下去,只怕她一个年关都要趟在床上了。”白卿故作镇定的看了一眼咋咋呼呼的宋谨誉,终究还是忍不住又说了一句,“世子爷好法子,喝酒喝不过小怀王就把连大人给顶了上去。” “呸!”宋谨誉张大了眼睛狠狠的瞪了回去,一脸的恶煞模样,“你当我是拿阿九去做挡箭牌的?我宋谨誉至于让个女人来替我挡酒么?不过是半句玩笑话,我哪里知道妈的他说喝就喝,我那会儿也都蒙了,你说这说说笑笑的,等我反应过来他酒已经给阿九满上了。” 看着连凤玖靠着凉亭的浮雕圆柱睡着睡着脑袋就耷拉下来了,白卿一边温柔的扶正了她的头一边叹着气转了话题道,“还是先找辆马车吧,她吐了不少。” 宋谨誉的脸色也不太好,闻言便是上下的打量了一下白卿冷笑道,“白大人不说我也看得出来阿九吐了不少。” 如墨的夜色中,白卿白了宋谨誉一眼,然后冷着声音道,“世子爷去备车,我找宫女把连大人带去暄武门,一刻钟以后我们在门口碰头。” 宋谨誉点点头,两人便是分头忙开了。 半个时辰以后,两人终于顺利的将已经睡得死死的连凤玖送出了宫门,看着那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马车,白卿掉头就走,却发现宋谨誉一个机警后退了一步,直接拦住了他的去路。 “虽世子爷谦让了在下一座宅子,可在下却并不打算帮世子爷挡酒。”白卿剑眉微蹙,直到送走了连凤玖,他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味儿有多难闻。 宋谨誉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捏着鼻子靠近了白卿道,“老白你怜香惜玉我懂,不过阿九酒量好的很,你放心,改明儿我亲自登门连府赔罪,到时候咱们再请个戏班子到你府上热闹热……诶,诶!” 见白卿越过了他跨开了步子就要走,宋谨誉一跺脚,连忙拉住了他的袖子神秘兮兮的问道,“你知道小怀王手里有皇上一直在找的那三分之一块虎符的事儿吗?” 白卿步子一顿,猛的回头道,“你说什么?” 宋谨誉神色渐缓,突然收起了嬉皮笑脸,“老白,你不会真以为小爷我只是个会插科打诨的吧?” “白某不敢。” “少来。”宋谨誉摆了摆手,“当年皇上还想向我爹引荐你来着,无奈那时候你死活都不肯下山,我爹都快把你夸成花儿了,说什么北山白君淡薄名利,乃才子表率。而这些年,皇上明着暗着总想笼络你,除了你天之有才,贤德兼备之外,还不就是因为你可能知道另外那三分之一块虎符的下落吗?” 正文 第十四章 新年伊始(上) 连凤玖这一醉,很给力的醉过了除夕夜,等到她餍足得睁开眼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大年初一的清晨了。 屋子暖暖的,细细的听还能听到炭炉里银丝炭被点燃的“噗嗤”声,一下一下的很有节奏感。 连凤玖眨了眨眼,脑子里的记忆整个就停在了她给小怀王妃敬酒的那一刻。筹光交错,她甚至还能记起王妃发髻上那支艳丽无比的银镀金嵌宝蝴蝶长簪在宫灯的辉映下闪出的耀眼夺目的七色明光。 可那之后呢?连凤玖眯着眼趟在床上,努力的回想着,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敬酒之后她做了些什么,又是怎么回的府。 “咕噜……” 可忽然,肚子里一阵一阵的空鸣声拉回了她远飘的思绪,连凤玖撇了撇嘴,这才发现自己饿得不轻。 这是已经几顿没有吃了?她暗自腹诽,刚想起身,却突然听到桃木四扇相思小屏风的外头传来了一声轻叹。 “夫人,东西都备好了,明儿一早老奴陪着夫人一起去。”紧接着,连凤玖便听到了辛妈妈的声音。 “妈妈,明儿还是早些吧,瞧这天明儿也不会下雪,咱们早去早回。” 连凤玖刚撑起的手肘又缓缓的放了下来,虽然看不见母亲和辛妈妈,但是她能听出母亲语调中那淡淡的惆怅感,她不免有些好奇了。 “老奴知道,夫人放心,马车什么都备好了,不过是七宝山,一来一回也是方便的,最多不过一个时辰。更何况明儿是大年初二,大姑奶奶、二姑奶奶她们几个都要回来拜年,一大早陆陆续续就会有人进出,府上一热闹,夫人的行踪便也不会有人注意了。” 辛妈妈是连夫人身边的老妈妈了,跟着连夫人已经有将近三十多年了。风雨岁月,她看着连夫人从新妇熬成了当家主母,有些话,连夫人不能和丈夫女儿说的,几乎都是倾诉在了辛妈妈这里。所谓心腹,连凤玖觉得大抵就是如此的情分了吧。 辛妈妈说完,屋子里顿时又静了下来。“噗嗤、噗嗤”的炭火声一记一记爆响,像是炸在了连凤玖的心尖儿上,让她屏着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忽听连夫人又叹气道,“年年都是去的,平常也不见得想,不过每年忌日,也总是会想起那孩子在我怀里的样子……” “夫人……” “我知道,呵,阿九如今乖巧懂事,其实和小九是一样的,我只当是用阿九的命换了小九的命,她走的时候也不过三岁,烧得嘴都干了,浑身是水痘泡,所以阿九八岁那年供痘疹娘娘我是怕极了啊,生怕是小九眼红了,要来夺阿九的命……” “夫人怎么会,小九姑娘走的时候也不过才三岁。”辛妈妈出言安慰道。 “是了是了,所以你瞧,那年去她坟头上了香,阿九过了两天就消痘了,还是灵的,还是灵的啊。” “夫人,都道母女连心,小九姑娘在天有灵啊也会保佑……九姑娘的……” 辛妈妈和连夫人这番对话说的其实绕口极了,连凤玖窝在被子里,虽听的一头雾水,可却生生的冒了一身的冷汗。 正文 第十四章 新年伊始(中) 但忽然的,连夫人不等辛妈妈说完,却是话锋一转道,“不谈这事儿了,妈妈去瞧瞧阿九醒了没?这孩子已经睡了一天多了,若是再睡下去只怕都要饿晕了。” “诶,好。”辛妈妈说着便是起了身,静谧的空气中隐隐能听见她衣摆摩擦的声音。 连凤玖吓的赶紧闭上了眼睛,转了身找了个比较舒服的姿势继续——装睡。 当耳边传来辛妈妈渐渐清晰的脚步声时,连凤玖还刻意重重得呼吸了几下,佯装自己睡得很熟的样子。 辛妈妈绕进了屏风里走到了床边,探头看了一眼连凤玖,便是不疑有他的又走了出去,随即和连夫人道,“夫人,九姑娘还睡着呢。” 连夫人沉声道,“不行,再这么睡下去肯定要睡坏的,回头过了晌午她若还不醒,咱们便是想法子也要叫醒她的。” “是。” “你先和我去厨房看看,大夫昨儿开的暖胃的补汤炖上去没有,回头阿九醒了先给她喝汤。一个女孩子,醉成这样被送回来,这还好是年关了,老爷事儿多人忙,也没功夫和她去计较,若是老爷空着,她醒了只怕也逃不过去罚跪祠堂的……” 连夫人的声音渐渐远去,最后随着纷繁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门扉合密处。 连凤玖猛得睁开了眼睛,大大的喘了一口气,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紧紧的锁住了榉木雕花架子床顶的浮纹发起了呆。 方才母亲大人和辛妈妈的对话她是有听没有懂,什么叫母女连心,小九姑娘在天有灵也会保佑九姑娘的?她不就是连家九姑娘么?好端端活生生的,没病没痛更没死的,母亲这是要去祭拜谁? 不过偷听到了这几句话,倒是让阿九想了起来。大前年的大年初二,四姐姐新妇回门,她被六姐姐指派去喊母亲,结果到了母亲的主屋却不见其人,连带着辛妈妈也不在。当时她还问过屋子里伺候母亲的芍药,芍药只道“夫人一早就出去了,兴许是去办年货了吧。” 当时她还纳闷了,这大年初二的许多铺子都是关了门的,母亲这大一早的去办什么年货?不过不多时辰母亲就回来了,她便也没有细想。如此看来,兴许那一年的大年初二,母亲也是去祭拜那什么“小九姑娘”了吧。 可这个“小九姑娘”到底是谁? 连凤玖糊涂的两尾远山黛都快打成了结,忽听有人悉索而入,她吓了一跳,以为是母亲或者辛妈妈又折回了身,却突然听到了久违的袭月的声音。 “我的祖宗奶奶啊,您可算是醒了!” “别蹦跶,你蹦得我头都晕了。”见袭月高兴得连连跳了好几下,连凤玖抬了手一把拉住了她的袖子让她安静了下来。 “姑娘饿不饿?小厨房里一直闷着粥,哦不对不对,夫人吩咐过,姑娘醒了的话要先喝大夫开的补药汤的,哦,姑娘先起身吧,咱们先去净房沐浴,热水也是一直烧着的。”袭月素来沉稳,今儿却是难得叽叽喳喳的,可见连凤玖这一觉睡的有多长,让周遭的人心里头都没了底,不知她是不是喝酒喝坏了。 连凤玖见状,知她是关心自己,便是失笑道,“自然是要先沐浴的,不过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喝醉了是怎么回来的?” “是世子爷家的马车送姑娘回来的。” “世子爷有跟着一起吗?”连凤玖恍然大悟。 袭月摇头道,“只有一个随行的侍女姐姐,看穿着打扮好像是宫里头的人。” 连凤玖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便是起了身,由袭月伺候着进了净房。 正文 第十四章 新年伊始(下) 大年初二这天四个已经出嫁了的连家女儿如约回了门,整个连府的热闹从早上开始就没有停过,不过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大姑奶奶却发现不见了幺妹的身影。 “阿九呢,去年过年讨压岁红包的时候她还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今儿怎么连个影子都瞧不见了?”大姑奶奶就嫁在了宣城,夫君是光禄寺少卿何阜文,这门亲事当年也算是高嫁,为了找人说媒,连夫人可谓是动了好些心思的。 如今瞧来,大姑奶奶夫妻俩已生了一子一女,日子过得相近如宾,确是最让连家二老省心的。 而这边大姑奶奶话音刚落,那边刚刚收了红包的八姑娘便接口道,“阿九被爹爹责罚了正在祠堂跪着呢。” “这是做什么,大年初二的,爹爹也下得了手。”二姑奶奶闻言就“噌”得一声站了起来,凤目凛凛,朱钗轻颤。 嫁去邻城桐福的二姑奶奶素来最是疼爱连凤玖的,听了八姑娘的话,难免微怒上了头,唯恐是自己爹爹小题大做委屈了幺妹,当下迈了步子就有要往祠堂赶的意思。 “二姐,二姐你等等!”连家七姑娘见状连连上前去拦,末了还把连凤玖在小年夜这天喝得烂醉如泥回来的事儿仔细的说了一遍,方才又道,“爹爹其实还是一门心思想让幺妹辞官的,幺妹自然不肯,这才闹得要去祠堂罚跪。这会儿爹爹还在气头上,二姐你一去,爹爹未必会心软,可能还会加重责罚幺妹呢。” 二姑奶奶自然知道自家七妹说得有理,却偏偏又心疼连凤玖,不免叹气道,“自从幺妹做了官,爹爹就没消停过,其实按着我说幺妹做官也好,咱们八个都嫁了,就留幺妹做个女户,回头找个女婿入赘上门,爹娘晚年也能有个依靠,这不挺好么。” 姐妹几个听后也不禁点头赞同,随即五姑娘便道,“其实母亲倒是有心想留幺妹的,爹爹就还是觉得女儿家的便应该寻门好亲事,二姐你也知道,宣城里头那些成了女户的女子,先头都是嫁过人的,不是合离了就是成了寡妇,无非是女方家有些能耐,这才重新招赘成了女户的,爹爹还是……怕名声不好啊。” “名声抵得了什么。”三姑奶奶闻言冷笑一声,“嫁做人妇有多辛苦想来爹爹这辈子是品不着了,下辈子若是爹爹投个女儿身便知了。” 三姑奶奶这话多少有些孩子气,众人闻言皆抿嘴笑了起来。过了许久四姑奶奶才轻声问道,“三姐,你婆婆这阵子还给你使绊子呢?” 三姑奶奶嫁的也不远,夫君是徐城知州方子道,徐城离宣城约有两日的路程,三姑奶奶逢年过节倒也是次次不落回一趟娘家的。 而头两年的时候三姑奶奶也是风光体面的,但偏她肚子不争气,日子久了婆婆就开始插手她屋子里的事儿了。是以最近三姑奶奶回娘家,抱怨来抱怨去全是鸡毛蒜皮的婆媳矛盾。 因此听了四姑奶奶的关切之问,三姑奶奶不由的长叹一口气道,“可不是,变本加厉了,连方子道每月初一、十五睡在谁的屋都要插进来管一手了。” 在座的几个不是已做人妇的就是即将嫁做人妇的,听了三姑奶奶的话不免心生唏嘘。 偏就在这个时候,袭月突然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道,“姑奶奶、姑娘们,世子爷来找九姑娘了,可老爷不放人啊,奴婢这实在是顶不住了,世子爷瞧着就要去祠堂了。” 正文 第十五章 冒然造访(上) 宋谨誉其实不是第一次来连府了,虽被连老爷给驳了话,但熟门熟路的他其实根本不需要下人带路就径直找到了祠堂。 “阿九!” 大年初二,连府的祠堂显得有些清冷,即便是双门广开也不见有多少阳光照进小屋,还未跨入门槛,宋谨誉就感觉到了阵阵凉意,便清了清嗓子站在了门边喊起了连凤玖。 连凤玖正跪得瞌睡沉沉的,听到宋谨誉的声音不禁一个回身转了头,却见冬日下,一身锦衣华服的宋谨誉正靠着门框,嘴角饶有兴趣的噙着一抹笑意,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戏谑。 “你怎么来了?”连凤玖很纳闷,“大年初二的你不在家好好待着跑我这里瞎转悠什么?” “啧啧……”宋谨誉冲她摆了摆手道,“别跪了赶紧起来,老白这会儿已经和你爹聊上了,你爹很快就知道你这无名英雄当的有多不容易了。” “什么?”连凤玖“哗啦”一下站了起来,瞪着眼睛问道,“你说谁在和我爹聊?” “老白啊。”宋谨誉笑着道,“我知今儿你几个姐姐回门,想着晚上你应该得了空,便请了小梨园的班子去老白府上,咱们热热闹闹玩一晚,你三姐今儿不走吧?不走的话就都叫上……” 这边,宋谨誉和一头雾水的连凤玖正说得口若悬河的,而那一边白卿已经站在了连老爷的书房中。 “晚辈唐突,年节造访,此乃师父仿描的《云溪早春图》,自是比不得韩琚先生的真迹,全当是个物件供连世伯玩赏。”白卿双手呈卷,谦逊有礼,用足了过门即是客的优势。 不过他开口的一番话还是刻意的放低了姿态,韩琚乃前朝画圣,他的真迹在现如今的大周国已是极难寻觅了。而天下人皆知的韩琚的三幅真迹有两幅存在皇上的御书房里,还有一幅据说是被游历的外客以重金高价带去了西洋,便就是那幅《云溪早春图》。 可是白卿的师父北山子一手临摹惟妙惟肖,既韩琚真迹无寻,北山子的临摹便就成了绝画。这一幅《云溪早春图》若是放在黑市中,起码也要一千两白银以上的,是以白卿那句“供连世伯玩赏”却是听得连老爷冷汗层层。 “白……白大人太客气了。”白卿双手呈上的那画卷入了连老爷的眼简直就是个烫手山芋让他哭笑不得,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世伯别客气。”白卿笑的尤为真挚,一声“世伯”喊得也深情并茂。 连老爷骑虎难下,“欸”了一声以后接过了画卷,刚想问白卿这大年初二登门造访的来意,却听他又开了口。 “晚辈知世伯爱女心切,可连大人昨儿晚上也并非吃酒玩乐,皇上宴请小怀王,龙颜有尊,连大人可是替皇上扳回了面子呢。” 连老爷闻言,只觉得手中画卷似有千斤重,心想:怪怪,感情堂堂大周奇才和宋谨誉那小混子是一个路子,都是来给小女儿当说客的。 “白大人这话说的,不过老夫有点不明白,按说世子爷替幺妹来求情老夫懂,那两个孩子打小就认识,世子爷爱玩闹,总拉着幺妹当幌子,这些年老夫也见怪不怪了,可白大人是为了什么来替幺妹求情的呢?” 连老爷已年过半百,活得人精人精的,说话的时候一双看似浑浊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白卿,目光犀利的好似能射出利剑来。 正文 第十五章 冒然造访(中) 白卿闻言,目不转睛正色道,“世伯此言差矣,晚辈并非是来替连大人求情的,连大人并无过错,何来求情之说,晚辈只是来告诉世伯,皇上昨儿喝得也不少,是以忽略了连大人,年初一一早晚辈进宫,皇上亲自问起连大人,说要赏赐连大人,问了晚辈,才知连大人那日醉的不轻,这才命了晚辈登门造访的。” 连老爷只感觉自己的嘴角抽得要命,既笑不出来也不知道要怎么答白卿的话。 这大周才子怎么和自家小幺女一个德行,动不动就抬出皇帝陛下来给他摆谱,一个比一个会说话一个比一个会耍心机,现在的孩子怎么都是这副德行,一点也不知道尊老! “那……其实……咳、呵呵,小年夜那日呢幺妹是醉着回来的,老夫毕竟是一家之长,一个闺女家,醉气熏天的回了府,老夫也是……” “晚辈明白世伯,世伯是爱之深责之切,这不,也不过是一场误会,是以晚辈今日随世子爷造访,唐突之处,还望世伯海涵见谅。”也不知是白卿今日略主动,还是他实在听不下去连老爷结结巴巴的说辞,总之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打断了连老爷的话。 连老爷讪笑道,“诶,那是,那是,小女承蒙皇上厚爱。” 白卿微微的点了点头,神色沉沉的看了连老爷一眼,心里不免打起了腹稿。 连老爷连保山为官多年,却一直在礼部典制司混着闲职。其实此人才干颇高,二十多年前曾主持科考,提拔贤能,政绩朗朗。先帝爷在位的时候,内阁有不少人都想拉拢他,总觉他再磨练几年一定能入阁拜相的。 可不知道为何,政途一路坦荡的连保山在十六年前突然就连着开始犯错,恼的皇上连连降他的级,最后直接让他在礼部混成了闲职,这一混就混了十几年。 十六年前! 白卿心中微漾,这时间虽对不上可前后也所差无几,若不是巧合,那就是……连保山这里也早有准备了。 想到这里,白卿忽然抬了眉眼笑道,“世伯也知,皇上惜才爱民,连大人能入宫为官,虽是连家的福气,可难免也会有眼红的人心存嫉妒,若是世伯还不能体谅连大人,她的为官之路只怕会更难。” 这话听着肺腑,连老爷闻言,不免微微叹气道,“说起来小女和白大人早些年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世伯知道?”白卿很是意外。 连老爷朗声笑道,“阿九性子直率,从小心里就藏不住事儿,若说现在大了有了心思懂得藏着掖着我还信,小的时候啊,诶,让她守着秘密可是难的。”见白卿微微的笑了笑,连老爷继续道,“皇上厚爱小女是小女乃至整个连家的福气,可女孩子家家的,怎么都比不得嫁户好人家安分守己的相夫教子来的好,白大人你说呢?” 白卿闻言抿嘴沉思了片刻,忽然出乎连老爷意料之外的认同道,“世伯说的对,其实晚辈也是这么觉得的。”他说罢便和连老爷相视一笑,两人多少生出了些心照不宣的味道。 正文 第十五章 冒然造访(下) 而另一边,连凤玖根本不知道白卿和自己的爹都说了些什么。 因为当她匆匆赶到连老爷书房的时候,正巧和大姑奶奶、二姑奶奶一行人撞了个正着。 “世子爷?”大姑奶奶瞪着眼睛看着连凤玖身后的宋谨誉百思不解,“您怎么在这儿?”其实大姑奶奶的惊讶并不奇怪,因为连凤玖的八个姐姐都认为此时此刻在书房和连老爷对峙的肯定就是宋谨誉。 可连凤玖也很惊讶,指着大姑奶奶一行人道,“大姐,二姐……你们怎么都来了?” 两路人对了几句话根本就是鸡同鸭讲,宋谨誉闻言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听得实在有些绕得他干脆伸了手直接推了一把连老爷书房的门。 “门”吱嘎一声轻轻的开了,众人皆噤了声探头往里看去,却发现碎光满溢温暖融融的屋子里,白卿和连老爷正并肩而立,双手背扣,在那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赏画。 屋子里两人听到背后的动静,自然的转了身,一个温文尔雅玉树临风,一个道骨有神老当益壮,站在一起倒也并不突兀。可偏连凤玖觉得满屋子都是蹊跷,眨眼后便是抬着手指着白卿道,“你来做什么?” “幺妹,不得无礼!”但不等白卿回答,一旁的连老爷已吹起了胡子瞪起了眼,“白大人亲造寒舍,还不是来替你说好话的,你也是,好好的赴个皇宴醉成那般模样回来,醒了也不知和爹爹解释解释,爹爹自然是生气的。” 连凤玖愣了愣,下意识就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宋谨誉。 宋谨誉忙接口道,“皇上昨儿说要赏赐你,结果一问才知道你那天醉的不清这会儿还在家里趟着呢,便让老白回府的时候顺道来看看你。” 顺道!连凤玖一声冷笑,不禁想到和连府只隔了一条春来街的白卿的新宅子,心想可不是顺道么。 “如此便是有劳白大人了。”被素来有冷面佛别称的爹爹大人冷嘲热讽了几句,连凤玖的冷笑也只能藏在了心里,面儿上却瞬间转成了乖乖女。 白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微妙的一颔首,算是领了情。 连凤玖低着头,白眼都快翻上天了,却忽然听到大姑奶奶“哎呦”了一声开了白,“这不是北山白君吗?听闻您此番下山,可是咱们阿九亲自去请的,您和咱们阿九还是有缘分的。” “今儿是大年初二,白大人府上可有宴请?若是白大人不嫌弃,留在咱们府上用了午膳再走可好?”大姑奶奶话音刚落,二姑奶奶那如银铃般的笑声就接着响了起来。 一时之间,八个姐姐的相邀声此起彼伏,连老爷听到最后,也是言不由衷的开口道,“白大人若无俗世缠身,留在府上用了午膳再走吧。” 白卿闻言抿着嘴似思忖了片刻后故作为难的说道,“年节登门造访,本是晚辈唐突,都道礼尚往来,若晚辈一会儿在世伯府上用了午膳,下午可否请世伯一家过府去晚辈的新宅子听戏?” 白卿此话一出,连家几个出阁的、未出阁的姑娘都很高兴,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且他说的有板有眼、有缘有故的,连老爷便是想拒绝也说不出口。 而这一幕看在了宋谨誉的眼中,确是惊得他睁着眼睛直摇头,啧啧啧,所谓扮猪吃老虎,也就是老白眼下这般模样了吧。 正文 第十六章 品茶听戏(上) 隔岸咫尺,品茶听戏,连凤玖只觉得大周永昭二十三年的大年初二过的特别的不寻常。 依水而建的戏台周遭高悬着一圈六角灯笼,将整个台子照得如白昼般通明,台上衣香鬓影,余音绕梁,明艳生彩的戏服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更添欢愉之气。 台上随音开嗓的是小梨园的台柱子覃宝之,连家三姑奶奶点的《琵琶记》正是覃先生的成名作。 台下听戏的多为女眷,这凄美感人的爱情故事刚好合了大多人的心意。从覃宝之一声长音破空开始,众人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吸引了过去。 “十载亲灯火,论高才绝学,休夸班马。风云太平日,正骅骝欲骋,鱼龙将化。沈吟一和,怎离双亲膝下?尽心甘旨,功名富贵,付之大也……” 覃宝之的声音特别的清亮,将蔡伯喈的无奈和踌躇表现的惟妙惟肖,丝丝入扣。一场夫妻离别,生生的唱哭了台下看戏的姑奶奶和姑娘们,就连素来性子清冷的三姑奶奶都忍不住偷偷摸起了眼角。 连凤玖恰坐在她的边上,见状便是连连的递上了绢帕。 三姑奶奶接过了帕子,转头冲她微微一笑,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犹如天上的灿星,忽闪忽闪的煞是好看。 “三姐明儿就走吗?”其实也并非是连凤玖不专心听戏,不过连家九个姐妹感情一向很好,但自从六年前长姐出嫁以后,这些年连家几乎是每隔一年就会嫁一个女儿,眼看着今年过了端午五姑娘也要出嫁了,连凤玖总觉姐妹几个一年一年的已是聚多离少了,是以她才会特别珍惜团聚在一起的时光。 “就走啦。”三姑奶奶看着连凤玖,突然伸出手温柔的将她垂落在耳际的碎发勾到了耳后,然后轻声道,“阿九,过了年你就十九了,常言道女儿九九不中留,今年老五也要嫁了,老六、老七的事儿也都快定了,老八么,其实要许配给什么人家母亲心里也已经有谱了,倒是你……” “三姐。”耳畔是袅袅天籁,连凤玖只能提着嗓子冲三姑奶奶笑道,“你们一个一个都嫁人了,留我在家陪着父亲母亲不是刚好也帮着你们尽了孝道么?” “胡说!”三姑奶奶闻言瞪着眼道,“哪儿有姑娘家一辈子不嫁人的,你又不缺胳膊少腿,家里也不是出不起你这份嫁妆,搁在人堆里你也是个标识模样,怎能不嫁人!还是你也觉得做个女户不错?” 连凤玖闻言吓了一跳,“女户?” 三姑奶奶点头道,“按着说你现在大小也是个官,大周才女不少,可女官能有几个,虽你不过也只是个闲职,但身份毕竟不一样了,若是能做个女户,也是连家的体面。” “父亲不会同意的。”连凤玖失笑道,“若去和爹说,爹要骂死我的。” 三姑奶奶闻言眼神一暗,微微的叹气道,“也是,爹爹那性子自然是不会同意的。”不过说着她又忽然抬了头,努了努下巴道,“我瞧着他不错的,不如让母亲去探探他的口风?” 正文 第十六章 品茶听戏(中) 连凤玖好奇的顺着三姑奶奶的视线看去,吓的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 “白、白、白大人啊……”她一张口险些咬住了自己的舌头,只觉三姐姐这话说的既荒唐又可笑,“他……他有意中人啦。” “哦?你怎么知道的,白大人和你说的?”三姑奶奶黛眉轻蹙,好奇的看着连凤玖。 连凤玖一边想着前两日在西花园看到的那一幕,一边忙着摆手道,“不是不是,是皇上说的,好像白大人早就心有所属,是以这些年才一直未见他成亲的。”她说罢在心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暗自腹诽好险抬出了皇上,不然她一个嘴快肯定是要露馅的。 三姑奶奶闻言不免有些失望,又觉这好像也是情理之中,便轻笑道,“也是,白大人名扬天下,若是你真要嫁他也是高攀,未必合适。” “呵……呵呵呵……”连凤玖干干的笑了笑,拉着三姑奶奶的手道,“三姐,你也别操心我的事儿,且不说母亲都还没开始着急呢,就说我如今这身份,其实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你瞧,哪家找媳妇,愿意找个在朝为官的?媳妇娶过门,不就是用来传宗接代、相夫教子、孝敬公婆的么,可若是像我这般,只怕大多的人家都会敬而远之的吧。” “你既知道,当初还一心执意为官。”三姑奶奶瞪了连凤玖一眼。 “这不是……娘娘也有心让我入宫么。”连凤玖装着傻笑道,“咱们快别说这些没劲的了,三姐你看,覃宝之又上台啦。” 聊天这会儿,戏文已过七出,覃宝之一上台,便是声情并茂的开唱道,“飞絮沾衣,残花随马,轻寒轻暖芳辰。江山风物,偏动别离人。回首高堂渐远,叹当时恩爱轻分。伤情处,数声杜宇,客泪满衣襟……” 眼看着三姑奶奶的注意力很快又被戏文吸引了过去,连凤玖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禁又觉得心里头五味杂陈的。 因为过了端午,不只五姐姐要成亲,宋谨誉的婚事也快要到了。皇上钦定的黄道吉日是六月初六,左右也不过只有小半年的时间了。 可方才三姐的一番话却让连凤玖变得为难了起来,陆南音和白卿的那段过往,她到底应不应该告诉宋谨誉,这让连凤玖举棋不定。 想到这里,她便下意识转了头去看白卿,却发现宋谨誉正紧紧的挨着白卿,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分明就是在讲悄、悄、话! 可其实,两人姿势虽看着有些诡异的暧昧,但天地良心谈的却是正事儿。 顺着台上的鼓点,宋谨誉道,“小怀王妃要留宣这事儿皇上还没点头,不过看着小怀王却是大有势在必得的意思。” “湘怀一带他不想要了?”白卿捧着茶,似听得漫不经心。 宋谨誉一耸肩,吹了一记口哨笑道,“湘怀哪儿有宣城肥啊,你又不是不知道,皇上虽即位多年,可小怀王的心思却也是多年未变呢。子承父业,当初怀王大业未成,眼下轮到小怀王有这样的念头也没错,毕竟,他手上还有三分之一的虎符呢。” 正文 第十六章 品茶听戏(下) “他这是司马昭之心?”白卿似自言自语的问了一句。 宋谨誉道,“管他是谁的心,只要别惹恼了皇上,都是好说的。” “世子爷此话怎讲?”白卿搁下了茶,如一汪深潭的眸子掠过了宋谨誉,视线轻巧的停在了连凤玖的身上。 宋谨誉浑然不知白卿的一心两用,仔细解释道,“老白你有所不知,三年前皇上就动了心思想派人去湘怀的,可一来是找不到合适的人选,二来皇上也怕弄巧成拙,这事儿就耽搁了。眼下不曾想大有被小怀王翻盘为主的架势,皇上那性子,哪里肯。” “圣人自当胸怀天下,若是他还惦记着先帝爷那会儿的事儿,当真是没有必要。”白卿收回了目光,分神听了听台上的戏文,发现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而宋谨誉闻言却摇头笑道,“自古帝王最忌名不正言不顺,当年先帝爷即位本就颇有疑点,高祖皇帝在位的时候,满朝文武谁不知道他最宠爱最喜欢的便是怀王这个儿子,那时候先帝爷还随着顺贞淑惠先太皇太后住在天灵山,一年半载的才回一次宣城,若论喜欢,先帝爷哪儿是怀王的对手?” “此乃圣人前史,世子爷也不可妄加揣测吧。”白卿闻似未闻,做足了冷眼旁观的姿态。 宋谨誉见状不免觉得有些无趣,却还是忍不住叹息道,“其实老白你说的没错,帝王家事,岂是咱们小老百姓能随意谈论的。不过先帝爷和怀王的芥蒂却是不假,要不然当年远在湘怀的怀王手里又是如何会有咱们大周那三分之一块虎符的?还不是当年高祖皇帝给的。” 见白卿凝神不语,宋谨誉继续道,“大周自开国以来,从圣祖元帝开始,就把一整块虎符分成了三份。此举无外乎是想分散兵权,不希望各地藩王占州为大,伺机谋策造反。持虎符调先遣,五十万先遣军,换成谁不眼红?若是三符合一,一声喝令下去,自然是什么都不在话下咯。” 仗着台子上的戏文渐入高潮,曲调高烈,宋谨誉的嘴就像是少了门栓一般,越说越开了。 白卿听着听着就自然而然的接了话,“这些都是皇上要操心的事儿,世子爷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宋谨誉正说在兴头上,冷不丁被白卿这样一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噎着,好半天才顺了气道,“切,你当我是那好事公么?若非皇上动了心思想派阿九去湘怀,我这儿才懒得管东管西的呢。” “派谁?”台上鼓点正急,覃宝之期期艾艾吊着嗓子的高音好像是一道道催命符一般在白卿的耳畔炸开了。 “阿九啊。”宋谨誉难得认真道,“其实我也拿不准皇上这是随口说笑呢还是当真的,但阿九刚入宫为官那会儿,皇上确是和我说过这事儿的。” 白卿闻言未见神色波动,半晌才勾着嘴角冷笑道,“昭然若示,必不能成!” “啊?”白卿这句话说的有点没头脑,宋谨誉愣是没听懂。 “我说小怀王。”白卿难得开口解释,只是谁都没有发现他放在桌沿边的左手已紧紧的握成了拳! 正文 第十七章 皇位之窥(上) 按着大周朝的规矩,文武百官过年沐休只有三日,也就是说过了正月初三,大家就要开始正常的早朝制了。 连凤玖这个年过的有些浑浑噩噩的,大年初二在白卿的宅子里几个姐姐来了兴致便是闹的有些晚,听完了戏文又对桌开始行起了酒令,可她只感觉自己肚子里的辛香还未散尽,便是如论如何也不肯再沾一滴酒。 七姑娘见着没劲,站了起来就说“既然阿九行不了酒令,那咱们就玩藏钩吧。” 几个姑奶奶并了姑娘们听着便是纷纷点头,八姑娘更是快了一步直接取下了连凤玖的耳坠子道,“就拿小九这只耳坠做钩吧。” 众人皆无异议,大姑奶奶便提议从连凤玖开始藏,结果连凤玖不负众望的连赢两圈,宋谨誉又觉得没了意思,耍了赖皮散了桌,拉着大姑奶奶、二姑奶奶还有五姑娘打起了叶子牌。 这一玩闹,大年初二这一日连凤玖是直到丑时方才睡下的。初三一早,她也未能赖床,因为几个姑奶奶都要陆续准备打道回府了,连凤玖要出府去送,折腾的连午睡也未能睡足。 是以到了正月初四寅时一刻,连凤玖几乎是打着哈欠青着眼袋出的府。 可越是如此,就越是悲催,这边连凤玖刚跨出门还未来得及上轿,那边就已有声音传了过来。 “连大人。” 连凤玖只觉后脑勺一僵,下意识的就想躲,可平日里看着不算窄的春来街此时并排停着两顶平头褐帘宽轿倒显得拥挤的很,她不过是才低下了头,视线里就出现了一双天青墨边的官靴。 “这么巧。”连凤玖只能抬头硬生生的打了一声招呼。 “连大人看着脸色欠佳,莫非是没有休息好?” 连凤玖觉得自己应该是魔怔了,总觉得白卿说话,话里有话。就好比眼跟前这一句,按着说白卿这一问纯属同僚之间的寒暄关心,可入了她的耳,连凤玖总觉得他是在暗讽什么。 “年节繁忙,睡的有些晚。” “哦,那连大人要注意身子。”白卿微微一颔首,然后径直掀开帘子入了轿。 一阵冷风从连凤玖身后吹来,吹得她的官服下摆瑟瑟作响,那风似带着无数尖儿一般直接灌进了她的袍子里,冻得连凤玖哆嗦得直打颤。 这风,好似白卿惯有的情绪,冷的让人应接不暇。连凤玖一边打着寒颤一边胡思乱想着,随即便也赶紧入了轿。 坐轿代行,从春来街到皇宫,约莫要一盏茶的时间。等连凤玖和白卿到了 暄武门,外头已聚集了不少的大臣,而方才还见微光的天际此时也变得乌云压阵,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洋洋洒洒的飘起了雪。 “怎么都站在这儿不进殿?”连凤玖下了轿,看着眼前的人头攒动,不免好奇的拉住了身旁不停在搓手取暖的国子监蔡大人。 蔡大人闻言一跺脚,搓了一下微红的鼻子道,“不清楚啊,我到的时候文大人、韩大人他们几个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说是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皇上就在东暖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连全公公都挨了骂。” 正文 第十七章 皇位之窥(中) 连凤玖闻言吓了一大跳,“全公公都挨骂了呀?” 全廷方可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有的时候他说一句话比旁人说上十句话都管用,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全公公都挨了皇上的责骂? 连凤玖直觉东暖阁里头应该发生了大事儿,正想着不知道今儿这早朝还用不用得着上了,前面就匆匆的跑来了一个人。 “老白,老白!快快,快进宫。”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宣平侯小世子爷正火急火燎的穿人越肩,直直的冲白卿跑过来。 “怎么?”面对五官都扭在了一起的宋谨誉,白卿依旧平静到令人发指。 “皇上……”宋谨誉一开口,周围那几十双眼睛瞬间便齐刷刷的看向了他。若是目光真能如炬,那宋谨誉此刻只怕已是万箭穿心了。 “咳咳,皇上传召。”一感觉周围气氛不对,宋谨誉连忙封了口,只尴尬的一直在那儿干咳。 白卿睨了他一眼,迈开了步子就往暄武门里头走。见他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宋谨誉方才一把抓住了一旁正在看好戏的连凤玖的手轻轻说道,“阿九,你也来。” 他的眼神透着难得的认真,连凤玖的双脚下意识就跟着宋二的步子动了起来。 相比宫门口的人多喧嚣,一入暄武门,连凤玖就感觉到一股肃煞之气迎面扑来,夹杂着纷飞的细雪,有种漠然的萧瑟感。 “皇上真的责了全公公么?”连凤玖几乎是被宋谨誉拽着走的,宋二步子大,她只能使劲迈开了脚才能跟得上,是以不过走了一小段路便已经开始喘了。 “何止啊,连皇后娘娘都在东暖阁里跪着呢。”宋谨誉头也不回只顾往前走,却发现并肩而行的白卿突然停了下来。 “老白,走啊!”宋谨誉顾不得方才的话题,连连催促白卿。 “人多眼杂,世子爷还是放开连大人比较妥当。” 宋谨誉一愣,顺着白卿淡淡的视线看下去,终于看到了自己抓着连凤玖手腕的手,随即“哎呀”了一声,赶紧松了手道,“难怪我觉得走的特别吃力。” 连凤玖瞪了他一眼,却没有忙着和他耍嘴皮子,而是焦心的问道,“娘娘怎么跪在东暖阁了?” 宋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先是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以后方才压着声音道,“今儿过了子夜,我爹和我就被召进了宫,到了东暖阁才知道,小怀王和皇上摊牌了,说他手里有三分之一块虎符,若是皇上想得到,必须让他在湘怀建国。” “建国?”宋谨誉话一出口,白卿都吃了一惊。 连凤玖紧接着冷笑一声道,“小怀王这是魔怔吧。” 宋谨誉皱着眉,顿了顿方才开口道,“可不是魔怔了!国中国,换成哪一个万岁爷都不会点这个头的,皇上当场就发了火,说不过是一块虎符,不要也罢。小怀王便说,历代虎符三块分散,古训有云,若不齐,集两块即可号令大军,陛下若是不要我这一块了,那我便也有资格和陛下争一下那真正的皇位了。” 正文 第十七章 皇位之窥(下) “建国是假,想要皇位才是真吧。”连凤玖一针见血,随即嘲笑道,“可我也从未听闻有什么集了两块虎符就能当三块用的古训啊。” “有的。”白卿闻言却反驳她道,“这是厉宗皇帝传下来的规矩,传闻厉宗皇帝在位之际御书房曾被盗过,小偷偷走了其中的一块虎符,厉宗皇帝怕那一块虎符从此失传,便下此圣旨,可谁知多年后虎符又重新回到了厉宗皇帝的手中,皇帝心有余悸,这圣诏便就没有废除。” 连凤玖眯着眼,若有所思的看着白卿道,“按着白大人所言,那小怀王想必应该是知道了最后一块虎符的下落咯?不然他为何会如此笃定得来挑衅圣上?” 白卿低下了眉眼,用一种莫名的神情看着连凤玖,半晌才摇头道,“在下不知。” 连凤玖冷笑一声,挑刺道,“也难为有北山白君不知晓的事儿。” “哎呀!你们是真要在这儿斗嘴么!”宋二在一旁完全听不下去了,急得一跺脚道,“都这会儿了还有工夫管小怀王是真挑衅还是假嚣张啊,皇上都要拿阿九去和亲了!” 周遭的声音戛然而止,连凤玖以为自己听错了,眨了眨眼睛转了头,半晌才问宋谨誉道,“你说让谁去和亲?” “你!”宋谨誉怒目而瞪,“你啊!笨蛋,不然你以为皇后娘娘为什么会跪在东暖阁!” 被宋二一吼,连凤玖一颗心瞬间吊在了嗓子眼儿。 三人一行由此变得极为默契,迎着风雪匆匆的就往东暖阁赶,一路再无赘言。 到了东暖阁,连凤玖随着宋谨誉和白卿蹑手蹑脚的进了内堂,果然见着皇后娘娘垂首而跪,看着神色并不婉柔,反而还有一丝戾气狰狞。 皇帝陛下的脸色也同样的不太好看,帝后二人皆是直性子,从前也有因为意见不合而闹过的时候,每一次都是剑拔弩张的开场,剑拔弩张的收尾,谁也不肯让着谁,到后来无外乎就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而暖阁南侧的紫檀木雕螭纹鱼桌边,正正经危坐着宣平侯,见了儿子带着白卿和连凤玖入了屋,他先是眉头一扬,随即又立刻严肃的说道,“皇上并未传召白大人和连大人,你个小兔崽子这般擅作主张,该当何罪?” 宋谨誉闻言佯装着诚惶诚恐的跪了下来道,“皇上,微臣以为人多力量大,解铃还需系铃人,白大人乃未仆先知,想来应该能帮皇上排忧解难的。” 这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果然让皇帝陛下的脸色由阴鸷转成了微愉,当下便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你是嫌人不够多不够热闹呢还是嫌朕做了个打死结的人呢?” “微臣不敢!”宋谨誉连连俯下了身子额头贴地道,“微臣愚钝,任凭皇上责罚。” “责罚便免了,朕还想让你多给朕出谋划策呢。”皇上说罢,忽然笑了笑,转了头盯着连凤玖道,“那么连爱卿可愿意和亲?”皇帝陛下这话转的很快,在场的人皆听了个措手不及。 正文 第十八章 储君难定(上) 屋子里静的可怕,每个人的脸上仿佛都贴了一张被水浸没了的蝉翼纸,让人不得呼气也没办法喘气。 屏息凝神间,皇后娘娘微一抬眼梢,发现了连凤玖放在身侧紧握着的双手手背青筋尽暴,她便是深吸了一口气出声道,“陛下,国将有难,怎能推个女人出去顶。” 皇后娘娘话音刚落,皇帝陛下便是一个杯盏就直直的砸向了她。 刹那间惊呼声四起,连凤玖离皇后最近,几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挡了上去。玉盏落在了地上,瞬间碎成了玉片,薄片飞溅,轻巧的划过了挡着皇后的连凤玖的脸颊。 她只感觉自己右侧的脸颊下颚处一阵丝丝的凉意袭来,顺手一抹,便看到沾指浓艳的血水。 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帮腔,不过一直坐着的宣平侯却是紧张的站了起来。 皇上见状,转头看了白卿一眼,果然见到他正寒着一双墨眸死死的盯着自己。圣人一记冷笑,随后微微的摆了摆手道,“你们都退下吧,留白爱卿陪朕说说话。” 众人闻言如获大赦,纷纷鱼贯而出。 连凤玖搀着皇后走到门口的时候,下意识想回头去看白卿,却忽然听到皇后娘娘轻轻的说了一句,“阿九,你一会儿就出宫,这两日别进宫了,等本宫的消息。” 连凤玖一愣,却见如意已经满脸焦急的迎了上来。 “连大人,您的脸……”如意压着声音惊呼,一时不知所措。 被如意这一喊,连凤玖方才觉得脸颊有些疼,却淡淡的摇了摇头道,“不碍事,你快扶着娘娘回宫,娘娘跪了好久,膝盖定是要热敷一下的,要是有淤青了要上药,便去传太医院的大夫来瞧瞧。” 如意左右顾不得,只能频频点头,搀着沈皇后就想走,却听皇后关切的对着连凤玖说道,“你的脸……不能大意,回去以后让裴雁来给你看看,不要留下了疤才好。” “是,微臣恭送皇后娘娘。”连凤玖冲皇后行了一个官礼,随即目送她和如意消失在了渐朗的晨曦中。 “走吧,我送你出宫。”忽然,宋谨誉的声音打断了连凤玖的思绪。 她转过了头,看了一眼紧闭着的东暖阁的大门,然后先是对着宣平侯行了礼,方才带着官腔和宋谨誉说道,“不劳烦世子爷了,这会儿我的坐轿应该还在宫门口,我回去也是方便的。”说罢便是连连的后退了几步,然后急转了身就往暄武门而去。 碍着老爹在场,宋谨誉没办法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跟上去,只能暗自的跺了跺脚,然后乖乖的跟着宣平侯往南宫门走去。 “你也别心疼那孩子,有皇后保着她,她和不了亲的。”走到一半,宣平侯忽然叹了口气,“下个月咱们侯府就要去陆家下聘礼了,你母亲盼着你成亲好些年了,你且安安分分的过这几个月,宫里头的事儿、皇后娘娘的事儿、皇上的事儿都少参和,成了亲再说。” “皇上要定储君之选了么?”宋谨誉转头见缝插针的问了一句。 “关你屁事!”看到儿子如此答非所问,宣平侯一个没好气直接给了宋谨誉一记爆栗,“我去找谭阁老聊会儿天,你现在赶紧给我出宫回府。”说罢便是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正文 第十八章 储君难定(中) 可与此同时,静谧如深墓的东暖阁里,白卿也问了圣上同样一个问题。 “皇上,您要定储君之选了么?” 皇帝陛下睨着眼看了一记白卿,忽然故作轻松道,“朕以为你应该关心的是连爱卿不是吗?啧啧,若是朕一纸诏曰下去让她和亲,只怕她不点头也不行了。” “若以她一介女流能保大周国泰民安,也是她的福气。”白卿垂首,答的滴水不漏。 君臣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流转交汇,一个探究一个直入,半晌圣人突然笑道,“好一个北山白君。” 白卿垂首,再抬头的时候目光凌厉如炬,“皇上十三岁登基,历经风雨,庚戌之变想必您定没有忘记。”见圣上神色一敛,白卿继续道,“永昭七年,皇上羽翼未满,怀王伺机谋篡,以手中仅有的一块虎符调动十万先遣军,联合张首开、田启升两大阁老给朝廷施压,想逼皇上退位让贤。在那个时候,您就已经知道虎符所调,人心不齐,隐藏大患。大周开国至今已过百余年,这分散的虎符即便眼下能合三为一,可能调动的先遣军人心却早已散了,怀王恨的不过是当年先帝爷的名不正言不顺,这也是小怀王心里的一根刺,当年庚戌之变,小怀王也已经十九岁了,记事记人,肯定也记着恨。” “你让朕放弃虎符?”皇帝冷笑道,“别人可能不知道,你白卿难道不知道,那三块虎符下面刻着的是我们大周国国玺玉印吗?” “皇上怕什么?”白卿反笑道,“是怕您座下龙椅不保么?” “白爱卿方才的故事还没有说完不是吗?朕帮你继续。”面对白卿的逼问,圣人不为所动的站起了身,负手而立道,“当年怀王逼朕让位未果,他又密谋联手番帮东夷国,想让朕饱受内忧外患之苦。朕派了摄政王徐近善领十万精兵出征辽远迎战东夷,摄政王出征之际,是朕亲自将手中仅有的两块虎符中的一块交给他的,谁知,摄政王叛变了,跟着怀王带兵直冲打回了宣城大都,是骁骑大将军庄远梁带先遣军出城应战,血战三天三夜方才险胜叛军的。这一战,朕损失了万员先遣军,千员干将,十五员大将,这笔账,朕应该算在怀王的头上,还是徐近善的头上,又或者是你的头上?” 白卿闻言突然俯身下跪,“请皇上明察。” 圣人勾着嘴角不屑的笑道,“白卿,十五年了,朕查了十五年,你爹白文正当年是徐近善身边最能干的副都统,他暗潜回城,一口咬定徐近善是被冤枉的,可现在知情的人都死了,朕彻查无门,而虎符不见了却是事实,不管小怀王知道不知道徐近善手上那一块虎符的下落,朕都不会放纵他这样下去的。” “摄政王被冤枉难道皇上还有所怀疑吗?我爹当年身受重伤赶回宣城的时候,徐家已被灭门,十五具尸首一具都不差,事情为何会如此凑巧?再者如果小怀王真知道那最后一块虎符的下落,何须等到现在才来向皇上耀武扬威?”白卿眼中含怒,义正言辞。 正文 第十八章 储君难定(下) 圣人闻言轻落了视线反问白卿道,“那你又知朕为何一直悬着太子之位吗?皇宫流言,就如那蚀骨断筋的毒药一般。不管先帝爷当年是如何登上皇位的,可背后那些腌臜的话,你听到了多少,朕只会比你多,不会比你少。先帝一心为国,劳病加身,死后却依然博不得一个好名声,不过是一个怀王,便能变成一场流言浩劫,生生的抹杀了先帝爷的功绩。你们谁都不要来问朕心里有没有定了太子之选,朕只是想让太子名正言顺的登基大统,那御诏皇命的纸书上按下的国玺印,必须是大周先祖之刻,而并非是国库里放着的造印。” “既然如此,皇上又何须牵扯到连大人?自古也只听闻有德才兼备的女子入宫为官效命朝廷的,却从未听说过有女官外嫁和亲的。” “和亲,不过是毓妃和皇后在那儿较真使性子的事儿,朕愿意和,小怀王也未必见得愿意娶。他口气如此笃定,似握着一手好牌,区区一个连凤玖哪里够他瞧的。不过……”皇帝陛下说到这里,忽而颇具玩味的看着白卿道,“朕瞧着你也很是着急的样子?如白爱卿心有所念,朕也是愿意成全的。” 其实皇帝陛下是很想看到白卿翻脸跳脚的模样的,可谁知白卿闻言却仿佛事不关己的回道,“皇上误会了,微臣不过是因为师父当年夸过连大人天资聪慧,所以多少有些惜才罢了。再者她毕竟是女子,微臣即便把她当成同僚,也难免会觉得有些不同,仅此而已。” 这边,皇上和白卿聊着聊着就聊出了火药味,而朝仪殿那一边,如意一边给皇后热敷着膝盖一边半心疼半不解得问道,“娘娘千金之躯,又何必要为了连大人去下跪?即便连大人真要去和亲,娘娘也不过是少了个说话的人,这一跪,奴婢瞧着实在是难受。” 如意说话之际,皇后正捧着烫金捂子出神,闻言半晌才轻笑道,“你当本宫是为了阿九跪,可本宫觉得这却是为了自己在跪。” “娘娘?”如意手中动作微停,不禁抬起头看了一眼沈皇后。 皇后道,“你瞧小怀王的事儿算是国难吧,可国难当前,却有人横竖想把这趟水搅得再浑一点呢。小怀王这一闹,皇上势必会动了立储的心思,不管先帝爷即位是否名正言顺,如今这天下是皇上的。外势当前,立储只会有利无害,皇上这盘权衡之棋只怕下不了多久了。” “娘娘这话从何说起?”如意依然听得一知半解。 “不管是本宫还是毓妃,身后势力都是不容小觑的,储君一旦定下,大家都会全力以赴的保护太子,而一方得势一方就会失利,小怀王正是看中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回宣的。”见如意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皇后又道,“如果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阿九去联姻,无非是皇上逼于无奈下的一步死棋,阿九去,凶多吉少,明为联姻,可实际上小怀王与王妃琴瑟和鸣,又怎会容其他人插足,更何况这个人还是皇上御赐的。” 正文 第十九章 高处甚寒(上) “那按着娘娘的说法,小怀王肯定就不会点头同意联姻的,娘娘又何须下跪求情呢?如意还是不懂。” “答不答应是两说,本宫却不想冒这个险。先不说阿九和本宫的情分,就单说她眼下的身份于本宫而言便是一颗好棋,不仅能令毓妃忌惮,又能聆圣言传朝事,多了她确实不觉得,可少了她却一定会觉得可惜,这一跪于本宫来说,还是值得的。” “可娘娘,既然您觉得值得,为何还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如意关切的问道。 沈皇后闻言,指尖轻轻的压在了微烫的捂子上,这一回却是但笑不语了。 心事重重么?她确实有一件事儿想不明白。原先她一直以为让阿九去联姻的主意是毓妃在背后搞的鬼,可这会儿和如意一谈,她却忽然记起似乎很早以前,宋谨誉就和自己说过,皇上早有心让阿九去湘怀了。 这么重要的事儿,她竟然就忘了! 可是圣上这一步到底用意何在?又或者是不是因为他早就有心想让阿九替朝廷卖命,所以当初才会点了头让她进宫为官的? 沈皇后突然觉得背上浮起了一层凉意,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娘娘,娘娘?”见皇后的脸色渐渐难看了起来,如意以为是她的膝盖又不舒服了,连连唤道,“娘娘,奴婢觉着还是去太医院请了柳大人过来看看吧。” “不!”谁知沈皇后突然抓住了如意的手道,“找个可靠的人去东暖阁候着,若是白卿出来了,务必把他带来本宫这儿,记着,千万别被皇上发现了!” …… 耀眼的晨曦遮挡不住宫里的瞬息万变,这看似风平浪静的天下却总是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乱象,权和利的纷争,也总是包裹在最华丽的琼楼玉宇之间,亘古未变。 大周百余年,早已荣盛至顶,然高处不胜寒,皇室、权贵、朝臣,当所有的人都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困在了一起的时候,到底怎样才能解开这繁复的死结,似乎成了谁也猜不透的谜团…… 而话说,出了宫的连凤玖径直上了自家府邸的软轿,可她吩咐轿夫走的却不是回连府的路,而是出城的官道。 脸上的伤口早已微愈,可连凤玖的心却久久不能平复。 她不是皇亲国戚也并非后妃,从未想过有可能会走上和亲这条路。如果、万一皇上真的下了圣旨,而小怀王又真的点头的话…… 连凤玖双手紧握,圆滑的指甲几乎全部嵌入了柔嫩的掌心中,说不上疼,却硌得难受。 轿子摇摇晃晃的出了城门,一路向南,最后停在了一处高建的水榭木屋前。 “九姑娘,到了。”打首的轿夫是连府的老人松伯,自从连凤玖入宫为官,他日夜守轿接送,从未落下过一日。 “我刚好要让裴大夫问诊,只怕没得半日出不了水榭,松伯你们先回去吧,过两个时辰来接我即可。”阿九用手捂着脸颊,淡淡的吩咐着。 松伯点头称是,随即带着几个轿夫抬着空轿折回了身。 正文 第十九章 高处甚寒(中) 软轿渐远,连凤玖方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了不远处的水榭。 隆冬未退,可裴雁来私住的这水榭周遭却是一片绿意盎然生机勃勃之景。连凤玖总觉得景似人,人像景,每次到裴雁来这里,即便是再糟糕的心情,也总会平复一些。想到这里,她便不由自主的就迈开了步子。 竹门未关,这是裴雁来一贯的风格。连凤玖轻松的推门而入,刚走到竹园中,迎面就扑来了一阵浓浓的药香以及裴雁来温柔如笙的声音。 “半夏要三钱半,多一分都不行,你瞧,汤太稠了吧,你且偷懒,只用手抓,浪费了我一锅药。” “哎哟!师父莫打……莫打我!阿九姐姐!” 连凤玖忍着笑意,把拿着药炉扇朝她跑过来的小娃儿护在了身后,方才清了嗓子道,“第一次看到裴大夫打人的。” 裴雁来举着手中的药秤一愣,惊讶的问道,“阿九,你怎么来……你脸怎么了?” 连凤玖俏皮的吐了吐舌头道,“不小心被东西划开了,这不,只能来您这儿先处理了伤口再回去。” 裴雁来眼眸一沉,冲着连凤玖身后的小娃儿道,“葫芦,去把药炉子里的火灭了,然后去架子上取了凝霜露来。” “是。”唤名葫芦的小娃儿行了个童子礼,一溜烟似的跑开了。 裴雁来见状,随即带着连凤玖进了屋。 “伤口不深,不过这两日别沾水,免得落了疤。”他是大夫,处理伤口这样的事儿根本就是手到擒来的,只是这一次连凤玖却分明听出了他不悦的口气。 “恩,不沾水。”连凤玖点点头,把他的话重复了一遍。 裴雁来看了一眼她,一边取了适量的凝霜露涂在了她的伤口上一边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今儿不是应该进宫上朝的么,怎么这个点跑来我这里了,还伤着了脸?” “不过是不小心划到了,你别这么大惊小怪。”连凤玖失笑道,“说起今儿早朝,皇上只选见了几个内阁大臣,咱们这些小品官员自然是提早出宫了,其实早知如此啊,我便应该寻个借口就不进宫的,害我一早起来压根就没睡醒。” 看着哈欠连连的连凤玖,裴雁来叹着气摇了摇头道,“不若你去厢房眯一会儿?” 连凤玖忙摆起了手,“趁着今儿得空就是来问诊的,上回你开的药快吃完了,今儿你再给我开一些我刚好带回去,一会儿松伯还要来接我,可不能就这样睡过去了。” “那你且等等,我去开方子,然后让葫芦抓了药给你配好。”裴雁来闻言簌簌起身,儒雅淡袍,君子之风赫赫而显。 连凤玖望着他的背影出了片刻的神,直到裴雁来走出了屋子后她嘴角的笑容方才渐渐的落了下来。 也不知为何,从前于她而言,裴雁来是最好的倾谈之友,但凡她心里有什么事儿想不通,只要和裴雁来一聊,总能一解烦闷。可今儿不知怎的,那些话到了嘴边,却生生的说不出口来,一来是不知从何说起,二来也不想把两袖清风的裴雁来搅合进了皇宫这趟浑水中。 正文 第十九章 高处甚寒(下) 她思绪踌躇间,裴雁来已经拿着药方折回了屋,连凤玖只能强装无事的让他把起了脉……如此在水榭一待,等连凤玖坐软轿回到连府,已近晌午。 下了轿,日头正暖,从天际直射的细光遮眯了连凤玖的双眸,她顺势低下了头,刚想提摆上门阶,忽听背后有人轻喊。 “阿九。” 白卿逆光而来,官服上的锦绣仙鹤栩栩如生,他面目清朗,剑眉斜飞,眼中闪动着盈盈流光,风仪姿态宛若谪仙,举手投足间沾染的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凉薄气息。 “白大人。”连凤玖站定行礼,不知为何一颗心顿时吊在了嗓子眼儿。 听她对自己的称呼,白卿眼神一暗,随即道,“请连大人过府一叙,不知连大人可否赏脸?” 连凤玖内心挣扎了一下,虽不想点头,却又想从白卿这里探到一些消息,只能抿着嘴佯装为难道,“多有打扰,还望白大人海涵。” 白卿微微一颔首,侧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连凤玖则转头轻轻吩咐了下人一声,然后便顺着他的手势进了白府。 偌大的宅院少了人气,总显得有些清冷,连凤玖拘谨的顺着石板路往里行,忽听后头的白卿道,“和亲的事儿你可放心,皇上不过是在和皇后娘娘置气,虎符一事关系重大,小怀王和皇上的矛盾也并非是你连凤玖和亲过去就能解决的。” 连凤玖缓缓的停下了脚步,颇有些不可置信的问道,“真的……不用和亲?” 白卿忽然露齿而笑,“阿九,你也并非倾国倾城,即便真是要和亲,放眼整个大周,才情辈出的美女也不少,为何非要你不成?” 连凤玖有点喜极而泣,可仍不忘在心里大大的啐了一口白卿,面儿上却真是乐开了花,“那是那是,我一无相貌、二无才情,皇上怎么也不会选中我的。” “为官艰难,你还要继续吗?阿九。” 有风从连凤玖的脸颊拂过,她感觉方才被裴雁来处理好的伤口似乎瞬间又崩裂开了一般正在隐隐作痛。 “我当不当这个官,和白大人有关系吗?”记忆中,这好像已不是白卿第一次如此在意她入不入宫为官了,连凤玖很好奇,白卿到底在在意什么。 “当然有。”白卿一边说一边引她进了堂屋,沏茶上点心,一番忙碌后才捧着热茶悠哉悠哉的说道,“若你因为今儿这事儿就此打道,我下面的话也无需再说。可若你还是一心想继续为官的话,我这儿倒是有件事儿想和连大人谋和谋和。” “谋和什么?”连凤玖下意识抬头,却见白卿正用探寻的目光看着自己,她连忙假模假样的认真点头道,“我官职虽卑,但身负皇命,自然不能说走就走。”不过话刚说完,她也被自己酸倒了。 白卿嘴角一弯,喝了一口茶道,“我身边刚好少了一个笔录员,连大人过目不忘,正好担此重任。” “我!”连凤玖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眯着眼反复问道,“我?” 正文 第二十章 共赴生死(上) “自然。”白卿用一派公式化的口吻回道,“内阁笔录,可轻可重,方阁老之前倒是向我举荐过两个人选,我挑中了一个,本来年后就要上任,只可惜年前他父亲病故,要丁忧三年,而另一个刚好也在扈州谋了官职,年前已经上任了。” “那再找别人即可啊。” “笔录讲究记性,且下笔又要快,思绪又要缜密,能是亲信自然最好,若不是亲信,此人势必也要可靠嘴紧,若是多言好事者,革职是小,没命是大。” 连凤玖闻言,很应景的双手护了一下自己的脖颈,咽着口水道,“如此重要的职位,白大人为何会想到我。” “想于连大人共赴生死……” “噗!”连凤玖刚刚喝入口的茶全喷了出来。 白卿举茶而笑,看尽了连凤玖狼狈的模样后才敛神道,“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我倾慕连大人与身居来的才能,有才不用,非我之为。更何况,以我今时今日在朝中的地位,若是连大人能替我效力一二,我也能护着连大人一二,不是吗?” 白卿这番话说的很是中肯,中肯到连凤玖几乎就要心动了,“书录之责不小,我不知能否胜任。” “连大人谦虚了。”白卿淡淡一笑,眉宇间露出了少见的奸诈之色,“连大人心里一定在想,我乃毓妃娘娘的人,明着要笼络你,也不知居心何在吧?” “哈……哈哈哈,白大人真爱说笑。” “明人不打暗语。”白卿变脸极快,瞬间就又绷回了一张原本就不暖的脸,偏看上去却愈发的俊朗无比了,“那日在西花园,我和南音的话你一字不落的听了去,南音是毓妃的旁亲,我入宫这些日子,毓妃娘娘又是明着暗着示好,别说是你,便是皇上也以为我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毓妃的衍庆宫里呢。” 南音!啧啧,喊的可真是亲密无间呢。 连凤玖腹诽了一句,挑眉道,“臣妃之间不宜交往过密,白大人还需自重才好。” “多谢连大人关怀。” “哪里哪里,身为同僚,提点几句也是理所应当的。” …… 两人便是各自心怀鬼胎的扯淡了几句,然后白卿先站起了身,拢着衣袖道,“既连大人并无异议,那在下便就当作连大人答应此事了。” “答应什么?”连凤玖眨了眨眼,忽然想起不过片刻以前两人聊的话题,恍然道,“哦,你说内阁笔录的事儿啊,此事我还需过问皇后娘娘。” 连凤玖这句话并不算推脱,明眼人都知道,她明着是皇上手下的臣,实际却是替皇后在效命的。 “那是自然。”白卿点头道,“我随时恭候连大人入阁坐职。” 连凤玖心不在焉的笑了笑,随即狐疑的看了白卿一眼,翻涌的思绪卷着甚多的疑惑顿时涌上了脑海,可话绕到了嘴边,问出口的却还是小怀王留宣的事儿。 “我不懂,不过短短半日,为何小怀王前后决定反差会如此之大?” “阿九,你以为小怀王谋的是什么?” 正文 第二十章 共赴生死(中) 又来了! 连凤玖默默的深吸了一口气,将白卿时不时对自己越界的称呼抛在了脑后,敛神答道,“谋的自然是天下。” “天下虚实不定,动谋则乱,乱则民不聊生、生灵涂炭,若说大周国是一艘在海上乘风破浪的船,那么眼下的掌舵人自然是皇上。可船行万里,光有掌舵的人还是不够的。舵易掌,心难向,撇开先帝爷继位的事儿不提,小怀王生在湘怀长在湘怀,这宣城皇宫里,他首先要能拢得住人心,才能动那谋天下的念头。” 白卿这一番话看似浅显,可却绕得连凤玖似懂非懂,听完后回味了良久,方才“嘶”了一声道,“白大人也莫和我咬文嚼字,自古皇权更迭,谁也不是一站起来就有把握能一览大势的。便如同当年摄政王叛变一事一样,有权在手,谁不心动?小怀王手握虎符早已坐实,他为何不能动心谋天下?” 连凤玖说得随意,话音刚落,便感觉到了一道犀利的目光从旁侧扫来。她下意识转了头,却见白卿深眸如寒潭透冷,那凝眉如冰的神色是她从未见过的。 那是一种带着薄情之意的冷峻,仿佛这一刻,他看的不是她,而是一个憎恶至极的敌者。 连凤玖的心“咯噔”了一下似顿住了,差点连气都没有顺上来。 “你说谁?” 静谧间,周遭气息凝固不动,半晌,白卿才幽幽的张了嘴,出口的三个字似是咬着舌根从唇齿间蹦出来的一样。 “摄……摄政王啊……”连凤玖莫名的心虚,可却心虚的也很上火。 “呵。”白卿冷笑一声转过了头,再开口,冷峻虽已不复,可话语间却似染上了浓浓的失望,“都道连大人饱读圣贤书,可慧眼识人识天下才能学以致用,人云亦云这种不动脑子的事儿,着实也算浪费大人的天赋了。” “你……”连凤玖如鲠在喉,张着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她承认,她没听懂,真的没听懂! 而白卿就在这个时候又转回了头,故作淡然的看着涨红了脸的连凤玖道,“在下还有些琐事未处理,恕不出门相送。” 连凤玖瞪大了眼睛,忽然意识到自己被白卿下了“逐客令”,便是冷笑着回道,“不劳烦白大人,我认识路。” 好好的一场谈话,又是不欢而散。 看着连凤玖脚踩怒意扬长而去的背影,白卿垂落在两侧的手顿时紧紧的握成了拳。 遥想当年,他刚拜在北山子门下的时候,北山子教他的第一件事就是道家心法。道家重中庸,心法执七情,在之后的很多年中,他亦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欢悲不浮于心。 可偏偏这早已溶入骨血的道家心法,到了连凤玖的面前却总是化于无形,变得毫无用武之地。这样大起大落的心境对他来说自然是陌生的,却又偏偏觉得是水到渠成、理所应当的。 如此奇怪的感觉让白卿不禁缓缓的叹了一口气,随即对着空荡荡的堂屋自嘲道,“白亦成,你到底在气什么?” 正文 第二十章 共赴生死(下) 不过,有疑惑的又何止白卿一人,连凤玖也同样很是莫名,她不懂,这北山白君到底在气个什么劲。 踩着中烧的怒意,连凤玖臭着一张脸回了府,刚进园子,迎面就和六姑娘撞了个正着。 “哎呦!” 两人个头一般高,且都是火急火燎的,这一撞,就直接撞在了脑门上,惹得连凤玖险些眼冒金星的坐在了地上。 “疼!” “阿九!” “六姐!” “你你……你急什么?”连凤瑶龇牙咧嘴的,双手按着额头疼的眼角都飙出了泪。 “六姐又急什么?”连凤玖也撞得不轻,揉着发红的额头勉强的站稳了脚跟。 “爹找你,在书房发了好大的脾气,松伯说你已经回来了,只是去对面白大人家串门去了,我刚想去找你。”连凤瑶说着忽然伸手拉住了连凤玖的手腕道,“你回头进去别嘴硬,这还没出正月呢,若是你又挨了罚娘亲要伤心死了。” 连凤玖闻言使劲的点了点头,心里一股不好的念头缓缓划过,便问道,“六姐可知爹爹找我何事?” 六姑娘摇头道,“若是知道倒好办了,小八连哄带骗的都问不出来,偏光看就能看出爹爹这次气性大的很。” “那我去了。”连凤玖一听不敢耽搁,提了官服就往宅子里头走,将眼露焦急的六姑娘撇在了原地。 正值晌午,连老爷的书房敞亮敞亮的,却静得吓人,连长案上摆着的那只沙漏的坠沙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连凤玖不敢多言,进了屋后就乖乖的站在了门边,看着背身而立的连老爷等着他先开口。 连老爷自然听到了门口的声响,却愣是隔了好久才转过了身,见到了么女,他微敛了敛略浑浊的双眸,指了指窗下的黄花梨方杆四出头椅道,“坐。” 连凤玖一愣,却还是乖乖的应声落了座。 连老爷见状,转了转自己拇指上的红玉扳指后清着嗓子道,“小幺,辞官吧,让你娘给你张罗门好的亲事,等年底就安安心心给人做个贤惠的好媳妇吧。” “爹……”连凤玖一听便坐不住了,刚直起了腰身想反驳,却见连老爷一记凌厉的目光带着煞气直接扫到了她的脸上。 她一惊,到了嗓子眼儿的话又统统被逼回了肚子里。 连老爷眯着眼继续道,“爹知道,你心里头好强,总觉好女不输男,早些年爹也是一根筋的,总说家里少个男娃儿就少了顶梁柱。可其实男娃女娃都一样,只要你们平顺安好一辈子,有没有子承父业都是没关系的,更何况你瞧瞧,爹这两袖清风一根脊梁骨的模样,也不像是有个家大业大的命呐。” 见连凤玖强抿着嘴一脸隐忍的模样,连老爷叹气道,“你几个姐姐都嫁的好,你娘在挑女婿这件事儿上也从未走过眼,你性子好强,找个书香门第的小户人家,以后耳根清净得过过相夫教子的日子,岂不悠哉?朝堂之大,到底不是女孩子家家可以一展抱负的地方。”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再次禁足(上) 沙漏有声,叹息无止。 连老爷一番忠言说得在情在理,可偏在连凤玖听来却是要命的逆耳。 “爹,若说那时我偷偷瞒着您和娘亲替表哥下场赴考是为了一口气,可眼下这身官服在身,却不是我自己说脱下就能脱下的。” 连老爷看了小女儿一眼,面无表情道,“你五姨母本和你娘也算得上是贴心的,咱们两家素来走动多,逢年过节的也有小住。可你瞧瞧,自从你代你表哥赴考,闯祸不说,还伤了两家人的和气。从去年中秋开始,到今年年节,你五姨一家可曾露过脸面?” 连凤玖眼底露出一丝不屑,“赴考前日,表哥怯场,求着让我帮忙想法子,我不过……” “你素来不把你表哥放在眼中,代考这么大的事儿你倒是愿为你表哥赴汤蹈火了?”连老爷厉声打断了连凤玖的诡辩,“阿九,你肚子里那些歪歪绕绕的心思爹能不清楚?你从小天资聪慧,若今儿是个堂堂正正的男儿,便极有可能与那白卿比肩的。你不服输,爹懂,但人生在世,有多少人多少事儿是一辈子都能顺着心思往下过的?” “爹……”心思被人戳穿的滋味其实很微妙,连凤玖忍着内心的波澜,认真回道,“自古为官不宜,女儿不过是想试一试。” “试到去和亲么?”连老爷冷笑一声,“你当爹闲散了这些年,就真的成废物了?” 可连凤玖闻言却也并不惊讶,只微垂了眼帘道,“您果然是知道了今儿早上东暖阁里的事儿。”见连老爷神色一黯却并未接话,连凤玖继续道,“皇上起念不过片刻间,方才我回府的时候在门口偶遇白大人,白大人请我过府详谈,已和我说了和亲一事并无准音。爹,自古和亲,大多都是皇族贵女,你可曾听闻有朝官去和亲的?” “为所未闻的事儿多着呢,便是列祖列宗也未必猜得到咱们连家在你这儿会出个女官。”连老爷不为所动,“辞官的事儿没得商量,你点头也得点头,不点头也得点头,出了年等张罗完你五姐的婚事,我便会让你娘亲留意你的事儿的。” “可我已经答应了白大人做他的笔录官了。”连凤玖缓缓站起了身,却觉腿上似绑着千斤重的铁砂袋,让她寸步难移。 这其实并非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违抗父命,可不知为何,却是她第一次觉得如此的心虚。 其实她心里清楚的很,爹爹字字珠玑,顾虑的也全是她的安福和平顺,但冥冥之中她总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牵引着她,又或者说,皇宫对她而言,除了有权贵之争,还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 她知道,女子这一生,幸福如她娘亲,高贵如皇后,骄奢如毓妃,又或者平庸如家中仆妇,不管本着怎样的脾气秉性,走上怎样的路,结果无非就是嫁人成亲,恪守妇道,相夫教子。 可这样的人生,她要看前面的八个姐姐走八次殊途同归的路,轮到自己,是不是能换一种活法,这是连凤玖最在意的!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再次禁足(中) 父女俩话不投机的结果就是连凤玖又被禁了足。 这还过着年呢,连正月十五的元宵都还未出,连凤玖却已是跪了第二次祠堂了。 事情一闹大,惊动了素来深居少出的连太夫人,六十八岁高龄的老太太就这样拄着铁衫木青头拐杖敲开了连老爷主屋的门。 “跪、跪、跪!好好的一个丫头,你是打算让她把祠堂跪穿了不成?”老太太年纪虽大,可平日吃斋念佛心无杂念的,倒是养着一副硬朗的好身子骨,连说话都是中气十足的。 当时,偌大的主屋内堂,只坐着眼眶红红的连夫人和一脸凶煞的连老爷。 两人闻声回头,看到由丫鬟搀扶着的连太夫人时皆吓了一跳。索性连老爷回神快,连连起身迎了上来,一边走一边说道,“娘,您怎么来也不让人知会一声。” “知会什么!”连太夫人黑着一张布满皱纹的脸,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顿了几下道,“小幺又是哪儿让你瞧着不舒坦了?你若处处看着她不顺眼,我老婆子就带着她搬出去,省的在你们眼前晃悠让你们心烦。” “娘!”连夫人一听吓的也赶紧站了起来,胡乱得擦了擦眼角的氤氲陪着笑道,“您这样说,老爷心里该难受了。” “你也是!”听连夫人发了话,连太夫人的矛头立刻转了个向,“做娘亲的既然心疼自己的闺女,那左右也要劝着些,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就罚闺女跪祠堂,怎么,是不占理还是说不过,非得闹出这样大的动静,也不怕左右街坊看咱们的笑话,这可还没出年呢。” “娘,这深宅大院的,外头的人又怎会知道阿九被我罚跪的事儿。”连老爷有些哭笑不得的轻驳道。 连太夫人闻言却是瞪着眼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且说说,这还没出正月,你又瞎闹什么,是瞧不得我安生是不是?” 连凤玖算得上是连家二老的老来女,自然而然的也很得太夫人的溺宠。但其实这要搁在寻常日子里,一般不管连老爷怎么责罚连凤玖,太夫人知道了也都全当是不知道的。 连家老太太虽已过花甲,可心里头却敞亮的如明镜儿似的。自从连夫人正式当了家做了连家的主母后,太夫人就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而了。 谁拿权谁说话,这点老太太清楚的很。 可老人家也有拗劲,眼下这还未过正月十五,小孙女就挨了两次罚,进了两次祠堂,在老人家看来便是晦气多吉利少,这才忍不住出了屋来找儿子、媳妇讨说法了。 不过连老爷也是知道自己亲娘的脾气的,闻言只无奈地叹气摇头道,“娘,宫里头出了些事儿,虽不至于难办,但却也是让人头疼的。这不,我和夫人在商量,小幺这官,是肯定不能再当了。” 连太夫人一听儿子说话的口气,不禁蹙眉道,“你给我好好说说,别含含糊糊的搪塞我。” 见老太太大有顺势落座侧耳倾听的架势,连老爷自然不敢多耽搁,虚扶着便带老太太在热炕上坐了稳,方才慢条斯理的将责罚连凤玖的始末一一道出了口……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再次禁足(下) 话说这一晚,连凤玖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被人架回去的时候,天际都泛出了微微的鱼肚白。袭月是大半夜就守在了花间里的园子口,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等到连凤玖回来。 “姑娘!”看着自家主子脸色微白气弱虚扶的模样,袭月眼眶立刻就润出了泪氲。 “哟,我的小祖宗啊,快别抹眼泪了,先把九姑娘扶进屋伺候歇下了再说。”抬着连凤玖回来的是管祠堂的周妈妈,见了袭月的模样,不免念叨着说开了。 袭月闻言便是一个劲的猛点头,随即跟周妈妈两人合力把连凤玖搀回了屋,又是打热水又是给她换衣裳的,折腾了好久方才把她安顿上了舒适的暖炕。 “劳烦周妈妈了。”连凤玖只觉膝盖生疼,可人看着倒还算精神。 “姑娘客气了。”周妈妈笑着应了答,然后顺手接过了袭月递上的一小颗碎银子,随即恭恭敬敬的弯着腰退出了屋子。 “姑娘,小厨房上热着粥,还有驱寒的姜汤,您看您是先喝粥还是……”待周妈妈一走,袭月忙冲到了床边,一边给连凤玖掖着被子一边关切的问道。 “你先别忙。”可不等袭月说完话,连凤玖却径直打断了她,“帮我备了笔墨,我先写一封信去给皇后娘娘。” “姑娘!”袭月一听红了眼,咬着牙道,“您跪了一整个晚上,且也不着急在这一刻,奴婢求您先歇一歇喘口气,皇后娘娘这信……” 连凤玖看了袭月一眼,微微的转了头道,“静跪一夜,倒是可以想些事情。”见袭月抿嘴不语,满眼的不信,连凤玖只能妥协笑道,“好,那我先喝粥,喝完写信。” “奴婢这就去给姑娘端粥来。”袭月欣慰的福了身。 连凤玖微微的点了点头,会心的笑着目送袭月出了屋子后方才感觉到了膝盖处传来的淤疼。 其实跪一夜还是两夜她都不在乎,她知道爹爹只是在气头上想责罚她,让她跪祠堂无非是想让她服软。她在乎的是,是不是只要跪了这一次祠堂,之前她和爹爹的那番交谈就能一笔勾销了。 自古终难两全的事儿很多,她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这等进退两难的处境。 正思忖着,门口忽然有了声响。 连凤玖没抬头,只下意识的笑道,“说着给我吃,你动作倒是快,端粥端得这么急,当心烫……” 她调侃着抬了头,声音却戛然而止,只直愣愣的看着站在门口拄着铁衫木青头拐杖的连太夫人吃惊不已。 “祖、祖母……” “躺着吧。”连太夫人的声音有些沙哑,神色也略微有些憔悴,看上去就是没有歇好的疲倦样。 连太夫人一开口,连凤玖的眼眶就红了,“祖母您……” 寥语间,连太夫人已经踱步到了架子床边,轻轻的按了按连凤玖的柔肩道,“祖母和你说两句话就走,你且安安分分的在床上躺着。” 香烛摇曳灯火长,更深云漏青天光。 连凤玖一边点头一边顺着连太夫人的肩头朝合着的窗棂处瞧去,隔着厚厚的窗花宣纸,晨间的轻曦其实已是隐隐可见了……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无奈之举(上) “今日莽撞气坏了父亲,是阿九的错,祖母您……别也因为阿九气坏了身子,阿九,知道错了。” 连太夫人亲自前来是连凤玖根本没有想到的,老祖宗不问家事多年,不管是内院还是外宅,所有的事儿已入不了她的眼了。若说她与世无争,连凤玖觉得不如说是老祖宗心向明佛只求阖家平顺安好更为贴切。 按着说她以前也不是没闯过祸的,不管是大是小,老祖宗也都是知晓的,却未见惊动过她。即便是那时候她擅代表哥入场科考高中了状元,五姨母过门吵翻了天,也不见老太太出来说过一字半句的。 可今儿连太夫人这彻夜不眠只等她归的架势,着实让连凤玖害怕了。 “你知道错了?”老太太从容的落了座,看着倒是和颜悦色的。 连凤玖心里没有底,只能飞快的点了点头。 连太夫人凝神看了看小孙女微垂的双目,忽然开口道,“早些年你爹爹还在翰林院的时候,也是仕途坦荡风头无限的,这一晃,都过去十多年了,你爹爹早已是华发霜鬓、心无旁念了,性子自然也不似年轻时那般要强好胜了。” 连凤玖不懂老太太说这番话的用意,只能蓦然的抬头看着她。 连太夫人见状继续道,“那时候你爹爹想法和你一样,入宫为官,肩负国任,念想大,心也大,这是好事儿。可孩子,姑且不说男子还是女子,这一入宫门便是深似海,眼下不管是皇上还是谁动了你的心思,可既然被咱们连家知道了,咱们便就不能坐视不理。人这一辈子是活给自己看的,也是活给别人看的,你爹只怕晚节不保,祖母不怕这些,祖母怕的是死了以后没办法去面对连家的列祖列宗。你是你爹的……老来女,不管这会儿他如何责罚你,也都是怕你误入了歧途反而把自己给赔进去了。” “祖母……”老太太一番话说的忠恳用心,竟让素来善辩的连凤玖无言以对。 其实连太夫人不过是掐准了连凤玖的弱点下手,知她是个重情尽孝的好孩子,不会随意的顶撞长辈,这才打起了温情牌。 “你先别忙着和祖母表决心,祖母看着你从小长大,咱们阿九的聪慧伶俐是与生俱来的,你有心想有一番作为也是人之常情。可九丫头,若是今儿宫里头那位不识你这颗明珠,反而把你当成一颗石子儿顺脚踢了,你也要这般肝脑涂地的冲上去卖命么?想要有所作为的法子很多,这赔了夫人又折兵却断然不是良计。” “白大人说了,皇上已经不会把我许给小怀王了,其实这事儿的起因也不过是有心人作梗,我一不是皇亲二不是国戚的,皇上即便想,也不占理。”连凤玖不死心,总觉得嗓子眼儿堵着一股子莫名的气,咽不下也呼不出。 “所以你不听你爹的话,又宁可让你娘哭哭啼啼伤心抹泪的,这会儿还要驳了祖母的劝是不?”老太太年纪虽大,说话做事却有条理,先来软的后来硬的,即便软硬皆输,她也早已想好了第三条路。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无奈之举(中) 连凤玖闻言心一沉,便知今儿若是祖母不得到一句准话,自己定就坐实了搅和家和的罪魁祸首,不由的只能苦笑道,“祖母,阿九知道为官难,也知道爹爹、娘亲还有祖母的一番苦心。既……您也不愿我再走仕途,那……” “出了元宵,祖母要去胥县的庄子上巡庄,你和祖母一道去吧。” 谁知不等连凤玖把话说完,连太夫人又截了她的话音。 连凤玖无声的点了点头,视线的余光扫到了端着粥站在内屋门口的袭月。 老太太顺势看去,方才缓缓叹气道,“这两日且好好的休息,宫里头的事我会让你爹爹尽心去打点的。不管怎么说,皇上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主子,大周的天下也不缺你一个女官,想来你既已萌生退意,皇上一定也不会太过为难你的。倒是你,别一心多用,眼下你已经点头答应了祖母,祖母就信你一次。但你若是要和祖母折腾什么缓兵之计又或者存了别的什么心思,祖母也不是没法子治你的。” 记忆中,祖母一直是温润宽和性子柔绵的,是以老太太这几句话一出口,着实惊到了连凤玖。 “祖母,阿九没有这样的念头!” “没有自然好。”老太太语气缓和了些,“别的你先不用想,这两日且把身子养好,祠堂阴重湿冷的,跪这么久,你不心疼自己,可咱们心里头都是挂着你的。你也别怪你爹爹狠心,你若不是这般执拗,你爹爹也不至于罚你罚的这么重。”连太夫人说着已有了转身出屋的意思。 连凤玖见状,压在心口的话瞬间就溢出了嗓子眼儿,“祖母,为何……不、阿九是说明儿可让住在街对面的白大人过府一见吗?虽说阿九在宫中担了个闲职,可真要辞了官,手上也有些琐事要交代几句。” 老太太回头看了小孙女一眼,明事理的点头道,“自然,明儿你让袭月张罗即可,和你爹爹也知会一声,就说是我允了的。” 连凤玖点了点头,微微扬起了嘴角笑了笑,可心里却紧绷的完全不是滋味。 第二日,白卿姗姗而来,进的是连凤玖的花间里,坐的是连凤玖烧暖的热炕,喝的是连凤玖亲自泡的茶,举手投足间丝毫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拘谨。 “让白大人费心跑这一趟,实在不好意思。”经过一日静养休息,连凤玖的身子已全无大碍,只是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是以说话也是淡淡冷冷的,没什么生气。 白卿啜了一口热茶,闭着眼点头道,“上好的红云冠。” 若是搁在平常,连凤玖肯定会给他一记白眼,可今儿不知为何,白卿的答非所问竟让连凤玖觉得突然自在了起来,不禁轻笑道,“白大人是品茶的好手,这红云冠和玉山小种的口感极为相似,大人竟一尝就知。” 白卿搁下茶盏道,“心无旁念,则五感全开,正如在下这样,没有杂念,是以坦坦荡荡。” 隔着热炕上的矮几,连凤玖盯着白卿看了片刻,随即深吸一口气道,“今日劳烦大人过府,是有些事儿要麻烦大人。”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无奈之举(下) “连大人但说无妨。” 连凤玖摇头道,“今日我爹爹进宫帮我去辞官了,以后再也不能以‘大人’相称了。” 白卿闻言,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只见他浓眉微挑,努了努嘴后开口道,“辞官?”那口吻带着质疑,却听不出惊讶。 “家、家里出了些事儿,祖母让我陪她去胥县,我想着祖母年纪大了,既她已开了口……” “是小怀王的事儿惊动了长辈们吧?” 就在连凤玖支支吾吾搪塞着缘由时,白卿却毫不留余地的一语中的。 连凤玖一顿,尴尬的抬头笑道,“不亏是北山白君,真是一猜就准。” 白卿摇着头道,“这还用得着猜?前后也不过几日的功夫,若不是什么难言之隐,你也不用这般巴巴的请我过府。而且素来你我相见,也不见你对我和颜悦色过,今日倒是客道的紧,又是虚言又是泡茶的,我若再看不出来,也算是白活这些年了。” 他说的直白坦然,倒让连凤玖窘迫的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白大人心怀宽广,想来不会把小女子之前那些故作的姿态放在心上吧?” “连大人是想与我和解?”白卿哑然失笑,脸上似多了一丝玩味的神色。 连凤玖“啧”了一下,浅浅的呼了一口气好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我知道世人皆以为我入宫为官,为的不过就是名利。但在这世上,抛除名利,我更看重的却是人情。” 白卿眼眸一敛,看着顿时又俊逸斐然了些。 连凤玖知他未必信自己的话,便是继续道,“我是七岁的时候认识慧贞姐姐的……” “皇后娘娘?”白卿挑眉。 连凤玖点点头,“那时她已是名动大周的才女,美貌无双,精通书画,温婉随和,丝毫没有千金小姐的骄奢之气。祖父常说,若是将来我长大有慧贞姐姐一半的好,他便也是知足了,我那时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偏我小时调皮的紧,即便是记性好,却也是玩兴大。当时沈家还是住在双塔街东侧的老宅子呢,那宅子里有一口大井,有一次祖父带我去沈家做客,沈老太爷一时起意考了我的学问,我答对了内容却说错了解注,祖父罚我去替沈老太爷洗笔,我自然不甘心,打个井水也带着不满的情绪,结果险些掉入井中,是慧贞姐姐眼明手快拉住了我。” 白卿闻言不语,他知连凤玖和沈皇后从小姐妹情深,却不知这其中还有这般渊源牵扯。 而矮几对面的连凤玖说着也似陷入了沉思中,“我记得那日我着实吓到了,哭了好久,可把宋二给乐坏了。慧贞姐姐却告诉我,学问之路,记得和懂得其实相差万里。记,用眼、用口、用脑,可懂,用的却是心。她说阿九,若是你不走心,便是记再多又算的了什么?我第一次觉得,女子如她,美貌无双都是多余,心中也不禁偷偷的想,这天下,哪里有人能配的上蕙质兰心的沈家姐姐?”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尘封往事(上) “天下之大,人无完人,不过皇后娘娘贤良慧贞,此乃大周之福。” 连凤玖冷冷一勾唇角,“白大人说话的口气听着倒不像是在赞誉娘娘的。” “你多心了。”白卿手中热茶已空,“皇上对皇后娘娘一心诚待,鹣鲽情深,实乃羡煞旁人。”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连凤玖竟找不到可驳之辞,只能压着些微的不满耐着性子道,“我去胥县以前只怕是没有时间进宫了,若要回来,也要五月了。” 见白卿丢来一记询问的目光,连凤玖自然解释道,“过了端午,五姐姐就要成亲了,我肯定是要回来的。” 白卿了然的点点头,听连凤玖继续,“皇后娘娘什么都好,一心一意对皇上,可……皇上心怀天下,有些时候难免和娘娘心思有所冲撞,白大人若是……” “我也并非父母官,后宫之事又能管多少?”可没等连凤玖说完,白卿就出言打断了她。 连凤玖的脸瞬间就涨的通红,不禁压着声音道,“白大人是聪明人,哪里会不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眼下太子之位悬而未定,皇上心里怎么想的,皇后娘娘心里怎么想的,毓妃心里又是怎么想的,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圣心难测,你难道不知道吗?”白卿反问,他语态咄咄,眼眸中透着冗杂的情绪,浓郁的似要满出来一般。 迎着他的目光,连凤玖看到了轻笑和不屑,瞬间点燃了她肚子里的不满,“我奉皇命请大人下山,虽眼下即将辞官,可和大人也算是有些缘分的。年少时,大人不屑我在白鹭书院旁听,眼下,大人不屑我入宫为官,敢问大人到底是为何不屑阿九?” 白卿一愣,忽而探过了身子紧紧的盯着连凤玖道,“你若有心想帮着皇后便能排除一切万难,你若无心,且不要把无力拿出来做搪塞的借口。” “白大人说的真轻巧。”连凤玖忽然不懂白卿了,“白大人是在教导我为人要不孝为先吗?不过如白大人这般双亲皆亡的孤子而言,孝道二字怕不过是给大人随手练练笔而已的吧。” 屋子里顿时一片死寂,白卿的神色依旧的波澜不惊,只是眼中那一丝一丝闪闪流动的光晕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你说的我记下了,既要辞官,就走的干净彻底些,过了上元节,宫中的一切就和你再无瓜葛了。”清冷的言语间,白卿落落起身,柔光倾泄在他的肩头,将他俊雅的姿态揉在了一层迷离中。 连凤玖骑虎难下,眼下面对白卿的点头允诺,竟心生无力。或许昨儿她动了念头找他来本身就是个错误,可不知为何,当祖母那般强硬的口气命令下来的时候,她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人影便就是白卿,且无人可代。 有些人,即便不好相处,即便性子极坏,即便冷言冷语,可却莫名的能叫人安心的托付一些人和事,且他若点了头,那事情必定能在掌控之中。 这是一种信任感,偏连凤玖在白卿身上就能感觉到!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尘封往事(中) 而不知为何,此情此景,突然又让连凤玖想到了西花园的那一幕。见白卿已趿鞋下了炕,她竟就这样看着他,鬼使神差的冒出了一句,“陆姑娘已有婚约在身,御赐联姻,世子爷一定会好好待她的,白大人……和陆姑娘虽有旧识之交,但也切莫做出什么逾越之事才好。” 白卿蹙眉回头,颀长的身量立于窗棂旁,背着日光,虽看不清他的面容神色,可却忽视不了他眸子里散出的锐利眼神。 连凤玖以为他因自己的这句话恼了,正绞尽脑汁的想法子转圜,却听白卿忽然笑着反问道,“阿九,许是你情窦未开,是以才看不出裴大夫对你倾心有加吧?” 话音即落,白卿翩然转身,将一片杯盏碗盖打翻的“叮当”声抛在了脑后。 “白卿!” …… 一记气急败坏到愤慨的尖叫声横穿了整座花间里,惊得院子梅树上两只懒洋洋晒暖的鸟儿“扑腾”着褐翅一下子就窜入了天际。 在那声嘶力竭中,白卿提摆出屋,嘴角挂着的一抹浅笑随着冬日暖阳化在了唇齿间。 连凤玖再聪明,也不过只是个有着过目不忘天资的小女子,论为官,她终究火候未到。 想当初知道她替人下闱场一举考了个状元他倒并不惊讶,可得知皇上下令让她入宫为官,他却惊讶了许久。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却不敢一一去印证。这些年,有些事儿一直如叠层的窗户纸一般糊在他的面前。以前师兄总是笑话他年岁不大,心思却太重,可有些情绪从来都不是他自己能掌控的。 俗尘凡事,有因才有果,可这因非他而种,果却要让他来承担,即便他再抵触也是一番枉然。 想到这里的时候,白卿已出了花间里的院门,回身再望,整间小屋处处透着丝丝点点的生机,树生绿,花抽朵,虽风过凉意依然微重,但却已能令人心生舒畅。 可偏如此悦目之景,入了白卿的眼,却只剩嚼蜡般不是滋味。 说来可笑,他当初下山就是因为连凤玖在宫中为官,可眼下她终于要辞官了,要过姑娘家正经模样的日子了,他却怎么都舒坦不起来。连方才出屋子的最后一句话,说的也是五味杂陈,气息难咽的。 而正当白卿思绪翻涌如波的时候,屋子里打翻了茶盏的连凤玖也正在那儿气得直骂,“枉费他生的一副好皮相,肚子里却尽想些龌龊的事儿。” 一旁正在收拾残局的袭月闻言,擦干了茶渍好奇的转头问道,“姑娘这是在念叨谁?”她是在白卿走后才进的屋,是以并未听到方才两人的对话。 连凤玖神色一僵,先是用力的甩了一下头,然后故作镇定道,“那个……裴大夫今日是不是要过来问诊?” 袭月点头道,“是今日。” 连凤玖闻言脸“噌”得一下烧了起来,“恩……恩那个、那回头你把诊金准备好,这次去胥县只怕是要住过清明了,我肯定要多带些药去的。”这句话看似交代,实则字字多余。 “是。”袭月狐疑的看了看连凤玖微红的脸颊,忽然小心翼翼的问道,“姑娘,您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了?” “没有没有。”连凤玖尴尬的笑了笑,正想着要如何自然的转了话题,却见丫鬟舞月端着刚熬好的汤药仔细的走了进来。 正文 第二十三章 尘封往事(下) “咦?太夫人没来姑娘这儿吗?” “太夫人?”连凤玖的注意力一下子因为舞月的一句话而转了过去,“你见着祖母了?” 舞月一边吹着药汤一边点头道,“我给姑娘端药来以前去找了一下葛大娘,隔壁街王嫂的弟媳要生啦,王嫂让葛大娘帮着给捎点东西,回来的时候就在垂花门见着太夫人了,看太夫人走的方向,就是往花间里来的。” “可没见着太夫人过来啊?门口是小穗儿守着,若是太夫人来了,定是会告诉姑娘的。”袭月道。 连凤玖闻言,顺势从舞月手中接过了汤碗道,“或许祖母本来是想来瞧瞧的,半道想起什么事儿就折回了身吧。”她一直对那日深夜老太太的微怒心有余悸。这些年,她很少见祖母发过真正的脾气,她还记得祖母说过自己年纪大了,除了爱做散财童子日日诵经保佑阖府平顺外,没有别的心思。可那日,祖母那一番凌厉的话,却真正似一桶寒水,将连凤玖从上到下浇了个透。 想到这里,连凤玖不禁打了个寒颤,一回神便是连端着的药都来不及喝,闷闷的吩咐袭月道,“我这会儿有些乏了,你赶紧让石头去找一下裴大夫,让他不要劳师动众的跑这一趟了,只按着之前的药方子抓一个月的药即可。” 袭月见连凤玖眼底确泛着浅浅的淤青,便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然后看着她将药汤喝尽后,和舞月一并退出了内屋。 可与此同时,连太夫人却是站在细长的扶手游廊上左右为难、举步不定。 “太夫人,不如老奴去请了老爷过来?”站在连太夫人身旁的是双鬓花白的喜妈妈,她打从十二岁开始就跟着连太夫人了,这一晃,已经过去将近四十年了,主仆二人的情分不是寥寥数语就能诉完的。 老太太闻言,眯了眯褶皱的眼睑,忽然伸出布满皱纹的手一把拉住了喜妈妈道,“阿喜,你瞧见了吧?那孩子……那孩子分明是的……” 喜妈妈反手握住了连太夫人微凉的手掌,一边轻抚着她的背帮她顺着气一边故作轻松道,“老奴这眼睛如今可是模糊的很,您要问老奴瞧没瞧清楚啊,老奴可是不敢点这个头呢。” “阿喜,你都看见了,又何必和我打马虎?”连太夫人言不由衷的笑了笑,略显浑浊的眼眸中尽是微恐,“阿喜,我不过是老了可并没有痴傻,那孩子即便是长大了,容貌变了,可那双眼睛我老太婆看过几次,却永远不会忘记。那眼睛,太冷静,太阴沉,小的时候便是如此,而且他姓白不是吗?” “咱们大周白姓人家多了,您啊,且放宽心。”喜妈妈也是不自然的笑了笑,随即又道,“再说,当年……那孩子不是也和白夫人一并摔下了山么?这么多年了,或许只是个长得相似的。” “不、不不!不是的。”老太太连连的杵了杵手中的拐杖,斩钉截铁道,“这事儿要好好查查,那个白大人你也找老贺去探探他的底,若……是咱们弄错了便是再好不过了……”话说到这里,连太夫人已经是气喘微颤,语调不齐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元宵灯会(一) 老太太的担忧连凤玖自然不知道,她这两日光顾着躲裴雁来了,躲着躲着就躲到了上元节。 偏天空不作美,上元节这天,下雨了。 一大清早,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春雨,连凤玖的心情就有些闷。 “姑娘,世子爷来了。”凝思间,袭月碎步而入。 连凤玖托腮抬头,忽然想起年前的时候就和宋谨誉约好了上元节要去赏花灯的事儿,不免笑着道,“让他进来,然后去泡壶太平猴魁来,世子爷爱喝那一口。” “好。” 袭月应声笑着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舞月就带着身沾水汽的宋谨誉进了屋。 “又犯了什么事儿被你爹给拘着呢?”宋谨誉一边扯开了披肩的系带,一边推开了连凤玖递上来的小铜捂子,“乖乖,这都快二月天了你还捂捂子。” “看着雨就冷。”连凤玖眯着眼,把捂子放回了自己怀中,笑道,“世子爷是来约我赏花灯的?” 宋谨誉白了她一眼,“明知故问,这雨只会大不会小,回头要不要我做个花灯给你玩儿?” “就你那手艺。”连凤玖戏谑道,“小的时候连做个荷花灯都带漏水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宋谨誉撇了撇嘴落了座,正想说话,突然闻到了一阵茶香,不禁回头看了一眼端着热茶进门的袭月,笑问道,“太平猴魁?” “九姑娘知道您爱喝。”袭月笑眯眯的将茶托放在了宋谨誉的面前。 宋谨誉冲连凤玖竖着大拇指道,“知己。” “我这儿就剩二两多了,一会儿你一起带回去吧。”连凤玖看着宋谨誉品茶的满足劲,情绪不免又惆怅了起来。 “干嘛,我要想喝跑你这儿一趟就是了,弄得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也是,你府上也不差这点。”连凤玖叹了口气,忽然好奇道,“这两日你没入宫?” “你怎么知道?”宋谨誉也很奇怪,“娘亲这两日身子不太爽,我在家陪着她呢。” “没有大碍吧?”连凤玖闻言,关切之心油然而生。 宋谨誉摇了摇头,“请了太医也喝着药,好多了。” “难怪呢,若是你入了宫,肯定知道我爹帮我去辞官的事儿了。” 她话音刚落,宋谨誉一口茶就呛进了嗓子眼儿。 “咳……咳咳咳、咳……你什么?辞官?” 连凤玖苦笑了一下,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儿悉数说了一通,本她差点都要把白卿调侃自己的那句混账话说出口了,可却忽然想到这话的起因是自己嘱咐他别和陆南音走的太近所至,便是生生的又将抱怨咽了下去。 宋谨誉仔细听完,难得正经道,“世伯所虑也不为过,和亲之念虽看着像是皇上临时起意,可圣心难测,谁又知道皇上招你入宫为官,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既然如此,跟着太夫人去胥县待些日子也是好的。” 连凤玖仰着头,看着眼前这面如冠玉的俊朗男子,忽然想起小的时候他总是爱捉弄自己,自己也总是追在他身后咋咋呼呼的喊打喊杀,不禁下意识的感叹道,“宋谨誉,你到底是要成亲的人了,说话做事也有些世子爷的样子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元宵灯会(二) 只可惜她话音刚落,就吃了宋谨誉送上来的一记暴栗。 “你这感春悲秋老气横秋的口气是哪里学来的。” “你才老气横秋呢。”连凤玖瞪了宋谨誉一眼,压着笑意故作娇嗔道,“本想着走之前还能让你带着我出去再玩一次,这下倒好,下雨了,花灯也没得看了,你这两手空空的跑来我这里就是准备来骗吃骗喝的?” “就为了骗你这点太平猴魁?”宋谨誉笑得乐不可支,“你小爷我才没这闲工夫呢。还有,谁说下雨天就没有灯会了?” 连凤玖闻言,扬眉一怔,“这下雨天的,灯笼不全湿了?” “肤浅。”宋谨誉也不卖关子,“街上的灯会是别想了,可十三爷府上的灯会却也是丝毫不逊色的呢。” “十三爷!”连凤玖眨着眼,“睿王府的门,你自然可随意跨入,我和十三爷素不相识,又不曾得他的请柬,哪儿能说去就去的。” “啧啧,听你这酸味,王爷说了,今儿元宵下雨天公不作美,睿王府就来做这个美,也允了咱们几个受邀者可带着亲朋好友一道前去。” “当真?” “这有什么好骗你的。”宋谨誉失笑道,“知道你没见过睿王府里头的气派世面,小爷今儿就是带你去开开眼的。” “那陆姑娘呢?” “啊?”连凤玖突然转的话锋问了宋谨誉一个措手不及,“谁?啊……陆南音啊。”他恍然的自问自答,随即道,“她哪儿用得着我请,人手里早有十三爷派的帖子了。” 连凤玖闻言有些犹豫,看着外头阴沉沉的雨天,又想到明日就要动身去胥县了,一时心里便如那温锅里的蚂蚁,闷闷的不是滋味。“即便我有心和你去,我爹也未必会点头。” “你若想去,我回头先走一步,然后让十三爷派了王府的软轿来接你。”宋谨誉贼贼的冲连凤玖挤眉弄眼了一番,“你爹即便不高兴,却也不会驳了十三爷的面儿。” “不是不会,是不敢。”连凤玖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不免有些心动,“不过要十三爷这般兴师动众的好像不太好吧。” “一顶轿子而已,何须要同十三爷打招呼。”宋谨誉说着已经放下了手中见底的茶盏,一边站起了身一边嘱咐道,“你且好生在家候着,最多不出两个时辰,我保管你就能大大方方的逛睿王府咯……” 说起来,从小到大,宋谨誉说话办事多有不靠谱的时候。他从小身份金贵,整个大周公卿贵胄的圈子中,他也算得上是个爷,只可惜年少的时候他性子太乖张,好面子耍性子的时候多,便就是个成事不足的。 直到进了宫给皇上开始办差事了,他性子才渐渐收敛了起来,再加上皇后娘娘这些年有心的调教,如今他在大周这些个世子爷中也算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可说句实话,直到宋谨誉确之凿凿的走出花间里的时候,连凤玖都没把他的嘱咐放在心上。是以当她在看到那精致华丽的软轿出现在连府大门口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元宵灯会(三) 虽这平头软轿本身也不怎么稀奇,但那轿帘上用双股金线绣着的“睿”字却隐隐的散着尊贵端秀之气,令人不由的心生敬畏。 “既是去睿王府做客,左右便更要谨言慎行,你且记住,世子爷是世子爷,你的身份却不能和他一般相提并论,要早去早回。”正如宋谨誉所言,软轿临门,连老爷即便心里头犯嘀咕,可到底还是要点头的。 “女儿谨记。”连凤玖低眉顺眼的点着头,又听连老爷碎碎的叮嘱了几句,方才带着袭月出了门。 这场从清晨就开始下的清雨,势头一直不大,却是又细又绵的。 春雨贵如油,虽湿湿的让人难受,可却透着春播丰收的好寓意,且雨落春来,虽冬寒还未完全消散,但迎面扑来的却早已不是刺骨的冰冷了。 睿王府宅落庆延街,紧挨着皇宫。要说和皇宫比富丽堂皇那是肯定没有的,可放眼整个宣城,只怕没有一座宅子能比睿王府大了。 遥想当年十三爷被封睿王的时候,这宅子是先帝爷钦赐的。后来当今圣上登了基,睿王曾当着一众文武百官的面将府宅的地契金匙上呈,可是隔天却是皇帝陛下亲自陪同睿王回的王府。 据说一路回王府,年幼的圣上还感怀深切的同睿王说过一句“皇叔和父皇乃同母胞兄,朕于皇叔血脉相连”。而当时确有传闻说睿王已密谋御林军准备谋反,结果谣言不攻自破,十三爷之睿,可见一斑。 想着这些皇族轶事,随着轻摇大稳的软轿,连凤玖很快就到了睿王府邸。 雨天湿滑,王府早有家仆备着干帕暖茶、披肩棉靴等物在偌大的朱门前候着。 连凤玖一下轿,便被眼前那门庭若市的场面给怔住了。 这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的,哪儿像是座王府啊,简直是比那药王庙、崇元寺还要热闹上几分呢。 “这么多人?”一旁的袭月也随之小声惊呼道,“姑娘,咱们是在这儿等着还是进去找世子爷?” 连凤玖愣了愣,显然被问住了,“不如先等等,咱们坐着王府的轿子来,想必即便不由世子爷领着也能进府。”她说着便带着袭月拾阶而上。 有眼尖的丫鬟见着她身沾细雨鬓发微湿,便是恭敬的递上了干净的棉帕,随即道,“姑娘擦把手,且等喝口热茶驱驱寒再进府。” 连凤玖大方的接过了帕子,刚想说声“谢谢”,却忽听身后传来了一记低沉清冷的唤声。 “阿九。” 连凤玖只觉得脖颈一僵,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直往上冒。 “阿九,这么巧,你也来赏灯?”白卿语气淡淡,薄凉的气息几乎要和外头的微风细雨混在了一起。 连凤玖缓缓的转过了身,低头看了看衣摆微湿、发髻蒸蒸的自己,又抬头看了看一身干爽白衣白衫的白卿,忽觉他是不是会什么仙法鬼术,这下的密密麻麻的雨,竟一点都没有沾上他的身。 “是啊,好巧。”连凤玖僵硬的笑了笑,清了清嗓子道,“我沾了世子爷的光,有幸能来睿王府过上元节,倒没想到白大人也爱这份热闹。” “恩,上元节,大家都爱热闹。”白卿勾着唇角微微一笑,然后遥手指了指不远处停着的一顶软轿道,“裴大夫也不例外。” 正文 入V了…… so,看到这个你们是忧伤呢还是忧伤呢还是忧伤呢?但我觉得其实入v了也好,那就说明《九姑娘》从此走上了质量加字数的保证呢……(握拳)! 想大家都是磨铁的老看官了,具体充值方式什么的苏月也就不再说了,今儿趁着公告,咱们来聊聊老白和阿九吧。 看文都是渐入佳境的,其实码字也是这样的,苏月码字的喜好是尽量把铺陈转折写的自然点,让大家不要一眼就看出——哦,这是个梗。我觉得这样也有些没意思,我喜欢看到大家的反应是在看到真相的那一天才恍然大悟——哦,原来之前那样的情节是为了今天而铺垫的。 老白的身世大家应该都比较清楚,借皇帝陛下的御口已经说的很明白了,那阿九呢? 聪明的小伙伴一定都看得出来阿九并非亲生,这一点苏月也没有要刻意的隐瞒,只是阿九的身世到底是什么,我觉得大家不妨来猜一猜,看看苏月的大纲和大家的思维是不是接近。 接下来的故事苏月自认写的还算精彩,入v后马上老白就要啵啵阿九咯!是啵啵哦,啵啵!你们激动不激动?闷骚如老白,亲嘴这种事情也是信手拈来的,真是醉了! 阿九自然不会一直在庄子上住下去,她会以什么身份重新回宫?你们一定也很好奇。 至于配角,裴大夫的戏份也是足足的,他是名正言顺在和老白抢女主的第一人,谁输谁赢现在连码字的我也不好下定论了。还有宋二,大家不要以为他成了亲就没了戏份,成了亲的男人天不怕地不怕,其实才是最可怕的哟…… 好了,我要去存稿码字了,苏月出品绝对亲妈,1v1男女调戏看文不累,还可以肯定的是,入v以后的故事绝对精彩,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哟。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元宵灯会(下) 视线中,裴雁来逆雨而行,行云流水般的俊逸风采令旁人黯然失色,那滴落在他周遭的雨珠折着天际的明光,似在他左右笼下了一层银纱,朦胧如仙。 可连凤玖看到他,第一个念头竟就是直接的躲在了白卿的身后。 白卿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墨香,沉而绵,淡而雅。 “阿九?” 偏偏连凤玖选择太错误,和周遭的人相比,白卿一身素衣仿佛鹤立鸡群,浑然天成的俊朗傲然又是无人能及的,是以裴雁来还未上台阶,就已看到了他背后的连凤玖。 “裴大夫。” 未等连凤玖站直身迎上面,白卿倒是熟稔的和裴雁来打起了招呼。 裴雁来一愣,收了阔油伞,客道的微微冲白卿颔首示意了一下,然后探了头绕到了他的后面,对着直眨眼的连凤玖道,“阿九,你这是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 连凤玖暗中狠狠的踩了一记白卿的脚后跟,然后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腰身,整了整微皱的衣摆干笑道,“我和白大人打赌呢,说你眼神是最好的,定能看出我躲在他身后。” 这句话扯的太鬼,连凤玖说的特别不溜,差点都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如期而至的是白卿的一声闷笑和裴雁来仰着声调的一声“啊……” 连凤玖连忙摆手道,“没什么没什么,这不下雨天没劲,和白大人瞎扯呢。” “这两日你倦乏的很么,总差遣袭月来推我的诊?”裴雁来颇有些一头雾水,可却不忘问个重点。 连凤玖闻言夸张的咳嗽了几下,然后道,“白天一贪睡晚上就睡不着啦,怕你一来一回白跑,索性就让袭月告诉你别来了。对了,今日你怎么也在十三爷的邀请之列?”她说着便是偷偷的瞄了白卿的一眼。 “师父与王爷有多年的交情,我今日前来也是沾了长辈的光。”裴雁来剑眉微蹙,总觉得连凤玖有些怪异,却又说不上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连凤玖笑道,“这么巧,我也是沾了……” “哎呦姑奶奶,我找你半天了,站风口闲聊也不怕冷。” 可连凤玖还来不及把话说完,宋谨誉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个身着一袭镂金百蝶穿花云锦薄袄的陆南音。 这……是可以凑一桌双陆了吧! 连凤玖觉得额头一阵热感袭来,下意识的就抽了帕子擦起了汗。 “阿九,你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裴雁来的视线一直停在连凤玖的身上,她这些细微的动作自然是入了他的眼的。 “不是不是。”连凤玖本就心虚,眼下被裴雁来这样一问更是臊得慌。只是这感觉其实莫名其妙的,不过就因为白卿的一句混账话,她竟然真的就见鬼的在意了起来。 但是门庭前人太多,廊子外面的雨滴滴答答的又下个没完,所以宋谨誉压根就没把几人间微妙的情绪看的那么透,只管自己大大咧咧的一边回首张罗着丫鬟过来领路一边低头对连凤玖道,“桑吉他们几个已经开了桌,点着名字要叫你过去,我一个人哪儿应付得过来,你赶紧的,打两把挫挫他们的锐气,桑吉这小子风头正旺呢,滕家老三连裤衩都快要被输掉了。” -------※※--------------※※--------------※※-----------※※------- 连凤玖听着,脚底一打滑,脚尖踩着浸了雨水的裙摆,差点迎着地栽下去。 好在白卿和宋谨誉两人眼疾手快,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架起了她的胳膊,把她凌空拎了起来。 “呵呵……连大人这欲迎还拒的姿态做的可真是足,这么多人瞧着看着呢,男女授受不亲到了连大人这儿却吃不开了。” 越是乱就越来什么,就在连凤玖尴尬的被两人扶稳站定还来不及道谢的时候,陆南音的酸味儿已经袅袅的飘了过来。 “雨天路滑,若方才是陆姑娘不小心跌倒,在下也是会出手相扶的。”白卿一张口,依旧是管用的清冷语调。 其实有的时候,他这种说话的方式让人不免觉得有些冷漠,可眼下,却又叫人听出了坦坦荡荡的感觉来。 陆南音吃了憋,气的紧紧得咬住了唇角,眼中透出的目光全是犀利之色。 而连凤玖却根本顾不上陆南音那些绕来绕去的心思,径直拉过了宋谨誉压着声音问道,“你们在睿王府里开桌,找死啊!” “大惊小怪了不是,这第一把庄家还是十三爷自己做的呢。”宋谨誉白了她一眼。 连凤玖顿时觉得有些风中凌乱了,“十三爷他……”今儿这府邸这么热闹应该都是来赏灯的吧?怎么好像有些不太对劲。 就在她浑浑噩噩间,一行人已经穿堂过槛入了睿王府二进的拱门。 眼前顿时豁然开朗,烟雨迷蒙间,亭台楼阁仿佛置身一片水雾之中,在薄春寥寥的绿意下,显得格外的有生气。 整个宅子内院虽大,却没有皇家宫廷的贵重和奢靡,一石一木,一湖一桥,一屋一舍,处处都透着小家碧玉般的秀气和精致。而宅中以水分景,凡诸亭槛台榭,皆因水为面势,远近相间,林木环绕,自然成景,景亦自然,确别有一番风韵。 见惯了瑰丽气派、森严庄重的皇家宫廷,眼前的水泽之景顿时令连凤玖心旷神怡,不由感叹道,“都说十三爷的宅子是南方来的工匠师精心打造的,如今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是啊,连湖边那几块立石都是千里迢迢从南边运来的,连大人一会儿可要仔细去瞧瞧,免得以后没了机会。”陆南音正恼着,闻言便是夹缝插针的顶了一句。 连凤玖从未觉得自己是什么善男信女,虽一可让二可忍,但事不过三,她不反驳不说话却不代表自己是个软柿子,闻言不禁冷笑道,“陆姑娘见识广博,连睿王府的石头都认得清清楚楚的,待会儿可要劳烦姑娘好好带着我欣赏欣赏呢。” 连凤玖这话说的轻巧,却隐隐生出了使唤之意,听得陆南音脸色一青,径直打了住,周遭顿时只剩细细的雨声和几人的呼吸声。 连凤玖暗中佩服陆南音收放自如的性子,却根本还来不及做太多的感概,就直接被人一把推进了中厅大堂。 “买定离手!买定离手,来来来,要开了啊!” 连凤玖稳了步子定睛看去,只见头顶四周沿着房梁,挂满了整整两排的上元节花灯,精巧别致,大小不一,而灯笼的下面,好多人正屏气凝神等着看即将揭晓的色子点数…… -------※※--------------※※--------------※※-----------※※------- 即便听到色子撞击色杯的声音让连凤玖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可眼前这混搭不和的场景却还是让她静不下心来。 睿王府邸,上元节灯会突然变成了闹市赌庄,视线所及,全都是锦衣华服、雍容至极,且男女老少相聚在一起,谈笑的、品茶的、吃糕的、下注的……最最难得的是,如此闹乱的一个中厅,却无半点杂乱之声,大家皆是低头浅语交头接耳的,倒显得那色子的声音尤其的突兀。 “是大还是小,买定离手啦!” 忽然,连凤玖被人重重的推了一把,她缓缓的睁开眼,鼻息间是白卿身上糅杂着薄荷清的檀香,可眼眸中出现的却是宋谨誉急切的模样。 “你是不是输了什么东西在桑吉的手上?”连凤玖深吸一口气,怔怔的看着宋谨誉,眼中尽是关切和担忧。 宣城公子哥儿的圈子里豪赌是没有的,可这些金贵的男子天生就不是安分的。若是论起流连花街柳巷,那聚在一起玩玩色子、牌九什么的反倒会被长辈们点头默认,老人们口中常言的“小赌怡情”就这样被宋谨誉耍的淋漓尽致。 其实宋谨誉不好赌,只是好玩。偏他赌点背的可以,但凡上桌,逢赌必输。 他打从一出生开始就顶着宣平侯世子爷的头衔高人一等,吃穿度用、文武学业,排不到第一也列位前三,偏就在赌桌上从未沾过半个赢字,日子一久,宋谨誉和色子就置起了闷气,卯足了劲就是要打破魔咒。 安南王小五爷桑吉正是看中了宋谨誉这一点,老是爱在众人面前摆台开桌,不过是吃定了宋谨誉的赌技差爱面子。说起来两人私交也是不错的,那桑吉也不是什么性子大恶之人,可兴许人心擅比,论身份地位他都输宋谨誉一截,也就只能在赌桌上占占宋谨誉的风头,是以两人碰在一起,总爱赌得面红耳赤的,而大多都是以一场斗殴收场。 是以在看到正前方居高临下的桑吉冲宋谨誉一番挤眉弄眼后,连凤玖的心莫名的就一阵抽紧。 宋谨誉闻言一愣,眼神一闪,却故意耸肩道,“小爷我还没来得及试手就被滕桓挤出来了。” 连凤玖不疑有他,点头道,“既被挤出来了那就不要再费神挤进去了,我今儿是来赏灯的,半点银子都没带,赌桌就不用想上了。”她说着自然的转了身,却发现一直在身侧的白卿不知何时已翩然而去,只留目露关切的裴雁来和一脸疑惑的陆南音。 连凤玖黛眉微蹙,觉得于其躲不过不如自己坦然些,也顺道能断了宋谨誉拉她上赌桌的心思,便是笑着同裴雁来道,“我今儿是第一次来睿王府,不如和裴大夫同行一起转转吧。” 自看到连凤玖那一刻起,裴雁来那张儒雅俊逸的脸上便一直笼着一抹惆色,眼下听闻连凤玖开口之言,总算是舒展了笑意,欣然点头。 连凤玖随之也松了一口气,仰着笑意和裴雁来一并出了中厅,将宋谨誉的叫声和陆南音的冷哼声统统抛在了脑后。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小赌怡情 相比厅堂里的热闹,外头的廊子倒显得有几分幽静。 两人出了厅,走出南院的垂花门,然后拾阶而上,顺着抄手游廊一直往北,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王府的内院。 “没想到上元节遇着下雨,却在睿王府的园子里看到这么多灯笼,十三爷心思巧妙,听雨赏灯,也是一番意境。”睿王府依水立屋,东高西低,蜿蜒九曲的游廊连着前后进的院子,站在至高处,自然可将整个王府美景揽入眼底,也难怪连凤玖会出此感叹。 “据说今日灯会,是上官大人的意思。”裴雁来附和道。 “上……上官未明?”连凤玖小声一低估,随即和裴雁来相视一笑,又道,“上官大人素来冰壶玉尺,纤尘弗污,此等意境之计,确像是出自他之手。” 两人的对话不言而喻,彼此的笑意中多了一丝“我懂了”的意思。 其实很早的时候市井就有传闻,堂堂睿王府的主子十三爷、圣上嫡亲的小皇叔李炤偏好男风。当年传闻一出,整个皇宫乃至宣城皆是一片哗然,可十三爷却对谣言置若罔闻,甚至敞开了王府的大门广纳贤才,意在为刚刚登基的新帝寻觅良贤之士,而裴雁来口中的“上官大人”——上官未明,就是那时进的王府。 上官未明是北羌人,面容异常深刻俊朗,一双眸子不似大周人一般的墨黑,反而透着沉沉的湖蓝色,迷人又蛊惑。他当年是以谋士的身份入的王府,据说他足智多谋且又擅观人心,天象和风水也略懂一二,是以深得睿王重用。 多年来,上官未明和睿王同出同进,形影不离,宛若双生,十三爷好男风的传言因他而更加肆虐不止,却也从未见十三爷站出来澄清一句又或者是上官未明请愿辞官来撇清谣言。 是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关于睿王府的流言蜚语便渐渐淹没在了市井街头巷尾更煽动的辛秘八卦中,而十三爷和上官未明的沉默也换来了一个颇为奇妙的结果——那就是世人都觉得他们是天设地造的一对,偏没人敢出言断定睿王就是个好男风的,便是连当今圣上也好奇的紧,却又碍于龙颜尊面不好意思问出口。 “阿九,何故躲我?”因为突然提及上官未明,两人很是默契的沉默了片刻,可待裴雁来再度开口,问题却还是绕回了原处。 连凤玖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半晌才顺了气道,“这事儿说来话长,其实不过就是摆了个乌龙,你且不要放在心上,我也是脑子一热,被白卿几句话给绕糊涂了。”她到底不愿意骗裴雁来,却也没这等自信可以说笑着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她虽混迹官场,成天和男子打交道,但骨子里头到底是个女儿心思,那最最起码的矜持还是有的。 裴雁来见她说的真挚,便多少懂了她的为难之处,不免失笑道,“你也别嫌我啰嗦,我不过是好奇罢了。” 连凤玖连连点头道,“我知道我知道,不会有下次啦,等我从胥县回来,立马就请你来把平安脉。” “这么说来,马上就要动身了?”裴雁来道,“袭月姑娘来的时候有提到过,我以为不过是说说罢了。” “明日就动身啦,祖母急着走,眼看着都下过春雨了,她老人家担心今年庄子上的收成,怎么也要在这两日赶过去。”连凤玖解释道。 “汤药务必要带足了,若是有什么事儿你就让石头快马回城来找我,春季易犯喘证,你自己也要当心,吃的用的多留个心眼。”裴雁来点着头,一边还不忘细细嘱咐着。 连凤玖闻言心中一暖,想到前两日不过因为白卿的一句话而对裴雁来生出了难言的罅隙,不免觉得懊恼不已,正要开口道歉,忽闻廊子边传来了纷繁的脚步声和一阵阵轻嘲的笑声。 -------※※--------------※※--------------※※-----------※※------- “桑吉,今儿你手气可真是好,宋二那家伙腰间佩着的这枚红玉可是上好的血燕玉,整个宣城都找不到几块呢。啧啧,看看这水头,看看这雕工,哪怕自己不用,卖了也值钱啊。” “呸,怎么说话的,小爷我差这点银子吗?不过是看到宋二输得灰头土脸的心里头爽罢了。” “是是是,可不是吗,您不差这点钱。” “爷,一会儿还继续吗?” “自然继续,爷去了个茅房舒坦了,回去当然要接着杀,今儿定要让他宋二扒光了毛回去。”嚣笑声由近及远,听方向,应该是朝着王府中厅去的不会错。 连凤玖气在了心里,还来不及和裴雁来多做解释,步子却已经先迈了出去。 “阿九……”裴雁来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她,“人多眼杂,你若帮了世子爷,难免落人口舌。” “你不懂。”连凤玖蹙眉的样子很是严肃,“方才说话的那人是安南王小五爷桑吉,他从宋二那里赢去的那块红玉是宣平侯夫人当年的陪嫁,此物可轻可重,桑吉做事总爱显摆,若是被宣平侯爷知道了,宋谨誉定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连凤玖这番话说的极快,话音未落,她人已经冲了出去,不过眨眼的功夫,便隐没在了雨气迷蒙的幽长回廊中。 裴雁来的指尖只来得及触到她丝滑的窄袖,那抹明艳的红仿佛一滴朱砂落在了清水中,晕染散开,顿时化作了飘渺的烟雾。 “你如此诚心待他,可为何他要迎娶陆南音?”雨色间,裴雁来低着头看着指尖,自言自语的模样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满眼的愁思,浓眉不解,一双眸子里倒映出来的全是那女子的聘婷姿色…… 而那一边,连凤玖心里着急,根本就是一路小跑回的中厅。 她脚程本不算慢,但雨天路滑,廊子里一地的雨水,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就这样生生的慢了桑吉一行人半盏茶的功夫。 是以当她气喘吁吁得挤到桌边站定的时候,宋谨誉手中的银锭已经落了桌。 “买定离手啊!” 连凤玖顺着声音抬头看去,发现摇色子的人她不认识,不过照着此人衣着打扮来看,应该是王府里有些来头的小厮。 “你买大还是买小?”连凤玖随即转头问道。 “小啊。”宋谨誉眼睛一直盯着摇色子的人,半天才感觉不太对劲,脸一偏,就看到了怒目而视的连凤玖。 “哈哈阿九,你来啦。”宋谨誉打着哈哈,笑的有点心虚。 连凤玖白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吐出两个字,“准输。” 宋谨誉“嘶”了一声,刚想给她一个爆栗,突然听到那小厮高喊了一声“开咯”! 众人齐齐探头看去,七八九——大! 宋谨誉气的一掌拍在了桌沿上,嘴里一句“妈的”应声而出。 “知道点儿背还跟他们来。”看着一旁笑得乐不可支的桑吉,连凤玖愤恨的暗中踢了宋谨誉一脚,然后道,“我帮你赢回玉佩,但是今儿你不准再赌了。” -------※※--------------※※--------------※※-----------※※------- “阿九……”宋谨誉闻言立刻讨好道,“我这不是想帮滕桓赢点回来么,没想到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连凤玖都懒得理他,挥了挥手和赶苍蝇似的把宋谨誉推到了一边,然后竟出人意料的径直走到了一旁正端着一杯热茶冷眼旁观赌桌热闹的白卿面前。 “白大人。”他天生仿佛带着寒意,连凤玖才一靠近,就忍不住打了一个轻颤。 “阿九。”白卿嘴角含笑,端着茶盏说话的模样也是依旧的风度翩翩,器宇轩昂。 “借白大人玉佩一用吧。” 方才在门口看到他的时候,连凤玖就注意到了白卿腰间缀着的那枚餮纹圆心玉佩了。兽面餮纹,意在辟邪护身,其实也是宣城男子惯戴的一种玉佩,可偏白卿这枚腰坠,上黑下白,浑然一体,玉面又隐隐的透着青蓝色,若不是上等的阴阳好玉,是断然不会有此等水头色泽的。 也难怪连凤玖只一眼就瞄上了。 她此言说的稍显突兀,白卿却是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径直取下了玉佩,单手递到她的面前道,“玉佩赠佳人。” 可他如此大方,倒叫连凤玖不好意思了起来,“你……不担心我输掉吗?” 连凤玖相信白卿肯定知道自己借他玉佩的用意,这样问,不过是想把话挑明罢了。 谁知白卿却摇头道,“无妨,世子爷已经输掉在下身上带的五百两银票了。” 连凤玖闻言黛眉皱得都快打成了结,压根就顾不上和白卿你一言我一语的耍太极,扭头就冲到了桑吉的跟前,晃着手中沉甸甸的玉佩道,“这阴阳同心玉堪称玉中极品,我也只在皇后娘娘的寝宫见过,五爷有没有兴趣和我赌一把?” 桑吉双手抱环,居高临下的睨着眼看着矮自己一截的连凤玖道,“阿九,每次都要让你帮宋二收场,可马上宋二就要娶媳妇咯,你莫不是要嫁去宋家做小?” 桑吉的话一出,赌桌边乱乱的就笑成了一大片,宋谨誉也有些恼羞成怒了,不禁伸手指着桑吉骂道,“桑吉,一码归一码,今儿在场的都是什么身份,你也不收收性子,回头丢面子的不还是你自己。” 而连凤玖自然也没想到桑吉竟会没脑子到这种程度,当下便想要发作,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白卿的声音。 “五爷此言非然,怎的阿九成了帮世子爷收场了?她分明是帮在下来赢回赌资的。” 周围的笑声顿时变成了一片哗然声,连凤玖见状顺驴下坡接口道,“白大人之托,我不敢推辞,莫不是五爷不想给白大人一个翻身的机会?” 桑吉自然知道白卿的来头,见状便是嘴角一抽,万般不情愿道,“自然不是,白大人您误会了。” “既如此,那便开桌吧。”白卿笑着点了点头,一脸的人畜无害,搁下茶盏的时候还不忘嘱咐连凤玖道,“阿九,切记,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说罢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翩然的踏出了中庭…… 正文 第二十七章 雨中闲听 连凤玖已经不记得她兜兜转转了多少圈才在花园角落的凉亭里找到了假寐的白卿。若要细比,她觉得方才在赌桌上的那三局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可找白卿,却起码浪费了她小半柱香的时间。 她跑的气喘吁吁,掌心间紧握着的那块玉佩隐隐生热,似和她的肌肤粘在了一块儿。 园子里静谧无声,隔着淅沥的雨声,还能听到清脆的鸟鸣,舒然惬意得紧。可她的脚步声太乱,一踏足便扰了四方清净,白卿未睁眼,却早已醒了八、九分。 看他凭栏歇靠任雨沾,连凤玖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上前叫醒他,正犹豫着,忽听白卿问道,“赢了?” 连凤玖吓了一跳,猛的往后一退,惊魂未定道,“你醒着啊!” “你能在这种地方睡着么?”白卿睁开眼,反问道。 连凤玖忍不住翻了一记白眼,刚想说话,却听白卿用清冽的声音道,“女孩子家家,不要翻白眼。” 连凤玖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呛红了脸,只觉面子里子好像全都丢光了,不禁撇嘴道,“谢白大人慷慨解囊。”她说着顺手一扔,手中的阴阳同心玉精准的就跌落在了白卿的怀中,“桑吉给的银票我给了世子爷,他欠你多少回头大人和他算吧,我只欠大人一块玉。” 她说罢转身就要走,却听白卿接口道,“阿九,你是赌技了得还是运气太好?” 连凤玖回头,见白卿已经簌簌起了身。 雨境如罩,让人的心也不自觉的沉淀了下来,连凤玖帮宋谨誉赎回了玉佩,心情自然不错,闻言便笑道,“三姨娘有个表兄弟娶的是母亲身边的陪嫁丫鬟,他还没成亲的时候是在广安街的曹记布庄做伙计的,当时曹记的边上就是一点红。” “赌坊?”白卿笑道。 连凤玖点了点头,狡黠的一眨眼,然后道,“徐宽别的本事没有,耳朵却特别灵,用心了准能赢,他虽不大沾赌,但每每来府上,六姐姐都会拉着他玩色子,我多少学了点皮毛,六姐姐那技术才叫精通。若是今儿她在,桑吉可就没这么好下台了。” “宋二知道么?” “知道什么?”凉亭湿气重,只站了一会儿,连凤玖的鬓发细丝就全部沾在了脸颊上,说话间她试着把鬓丝理顺,却抹得一脸的水汽。 “你赌技了得啊?” “哦……”连凤玖恍然大悟,“哈哈,他只当我不过运气好罢了。” “他也够好骗的。”白卿说着,不知从何处抽出了一方薄帕,静静的递到了连凤玖的眼前。 连凤玖一愣,感觉下意识伸出去的手有点抽搐,刚想说句打趣儿的话缓解一下气氛,忽然觉得鼻息间檀香一沉,眼前一暗,她整个人就被白卿搂在了怀中,然后又被迫顺着他快速移动的步子躲到了假山后面。 他环着她腰身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却容不得她扭捏半分。 连凤玖不明所以,张开了嘴就要冲白卿喊,却终究慢了一步,声还未出,白卿那宽厚的手掌已经轻轻的盖在了她的唇上。 -------※※--------------※※--------------※※-----------※※------- 尴尬间,有说话声从不远处传来。 “办个赏灯会,你自己却不出面,一屋子的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你也不怕闹出乱子。” “有什么乱子可闹?端茶递水的人都在边上候着,回头到了饭点,吃点酒热闹热闹也就散了,更何况还由着他们开了局,赌大赌小都是自己喜欢,我瞧着一点也不乱。再说,这赏灯不过是你喜欢罢了,那些个人也就是来凑个数的,什么有头有脸的,无非就是些纨绔的二世祖而已。” …… 声音戛然而止,惹得连凤玖大气也不敢多喘,非常配合的缩在了白卿的怀中。 虽不见其人,但从交谈的内容听来,其中一人必定就是睿王府的主子十三爷本尊。虽然她和白卿也算是客,但到底还是未经允许私自在园子里乱窜了,此举可大可小,白卿这能避则避的主意没错。 只是,两人眼下搂在一起多少有些暧昧,连凤玖耳畔全是白卿沉而有序的心跳声,“咚、咚、咚”,一下一下的,震得她心里头莫名的发慌。 忽然,其中一个优雅的声音又慢条斯理的响了起来,“您是主子,说什么便是什么,不过听闻皇上晚上也要过来,您到时想摆家宴还是皇宴可要提前和厨房打了招呼才是,免得手忙脚乱怠慢了圣上。” “你也来吧。” “还是算了,皇上见了我又要问这问那,你我都不是愿意多解释的,何必又闹个心烦。” “未明……” 唤声一出,连凤玖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未明、未明,上官未明啊! 感觉到了她的异样,白卿环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的就加重了力道。他本意只是提醒,却一个不小心让两人更贴近了些。 连凤玖被他捂着嘴本就心有不满,眼下又被他几乎是掐着一般搂住了腰更是恼的要命,当下就抬了眼皮重重的朝他翻了一个白眼。 耳边的对话声隔着雨声已渐渐消远,连凤玖已经做好了白卿会出口责她又没有女孩子家家的样子,又或者会很嫌弃的冷言放手径直转身的准备,却没想到,他的脸在自己的视线中竟一寸一寸的开始放大…… 白卿这一吻,柔的好似蜻蜓点水,却仿佛在她的唇齿间点燃了一簇火苗,热得她整个脸颊顿时烧了起来,连着心也闷闷得难受。 初尝浅吻,连凤玖怒大于喜,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清醒的意识就是去推白卿,谁知他又快了她一步已先直起了腰身。 那颀长的身材正好遮住了连凤玖头顶的光亮,在他身影的笼罩下,连凤玖清楚的听到白卿说,“阿九,我方才说了,女孩子家家不要翻白眼……” 不用连凤玖挣脱,白卿已随着话音松开了手。 看着连凤玖仓皇失措的跑出了自己的视线,白卿忽然挫败的反手一掌击在了身后与亭齐高的乌石假山上。 “该死!” 在这之前,白卿从来不觉得自己会遇到所谓的情绪失控,他一直觉得心存欲求才会为情绪所困。可对连凤玖的这一吻,根本就不在他的掌控中,甚至,竟是他自己鬼使神差一般主动的。 -------※※--------------※※--------------※※-----------※※------- 上元节的第二日,天就放了晴,雨洗天霁,湛蓝的朗空飘着卷云舒舒,令人觉得心旷神怡,可偏偏这阳春闲景却令连凤玖的凝思愁神看起来更加的惨淡不悦了。 一行人一路舟车劳顿到了庄子已过晌午,知道太夫人要来,老庄头早已经备好了午饭,却早也凉透了。是以当太夫人携着连凤玖下车的时候,老庄头见了她们的第一句话就是,“太夫人,饭菜刚拿去热了,您要不先喝口水洗把脸,等等再开饭?” 太夫人看了一眼黏儿黏儿的连凤玖,笑着点头道,“路上吃了点东西,也不怎么饿,先进屋吧。” “好嘞。”老庄头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一边张罗着人卸车上的行李一边迎着太夫人和连凤玖进了屋。 连凤玖昨儿从睿王府回来以后就愁眉苦脸魂不守舍的,远比平常要沉默许多。眼下在庄子的南屋落了脚,她也不似以前那般到了新的住处就东走走西串串的,却是安安静静的靠在窗棂边怔怔得看着外头发呆。 一旁的袭月和舞月正在忙着收拾箱笼,见状不免凑到一块儿咬起了耳朵。 “姑娘这次被老太太呵斥着拉来了庄子,心气定是不顺,可这一直苦着一张脸的也不是办法啊,回头老太太见了又要不高兴了。”舞月一边叠着衣裳一边偷偷的瞄着连凤玖,心里担忧满满。 袭月闻言,也叹气道,“那有什么法子,老太太往年也是一到了三月就回来胥县小住,少则三个月,多则要住到立秋,姑娘在宣城东走西跑惯了,眼下到了乡下,和关了紧闭有什么两样。” “乡下也好!”袭月话音刚落,舞月便撇嘴道,“人少事也少,吃吃喝喝一日就过去了……” 两个丫头在角落嘀嘀咕咕的聊着聊着就偏了题,话茬直往连府赵管家儿媳妇生的双胞胎而去,可那碎碎的欢谈却丝毫没有引起连凤玖的兴趣,因为此时此刻她满脑子只有一个疑惑——白卿为什么要亲她? 是啊,白卿为什么要亲她? 昨日睿王府内,当十三爷和上官未明走远了以后,白卿却突如其来的吻了她,而且这看似登徒子一般的风流举动在他做来却该死的优雅。 可是连凤玖却不懂了,被轻薄是一回事,可他吻她的动机是什么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时从睿王府仓皇跑出来的时候,连凤玖就已经想的一个头两个大了,可想到今天她还是不懂,自己翻白眼和白卿吻她这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扯淡的关系。 难道她看着是这么随便的女子吗?就因为她经常身着男装官服出入皇宫,就因为她为官不怠誓与男儿比肩,就因为她把宋谨誉当兄弟和他时不时的同进同出,又或者…… 或者什么! 突然,连凤玖拍案而起,“啪”得一声震得矮几上的茶碗盖“呯呯”作响,惊得舞月吓掉了手中的花锦云缎对襟上衣。 “白卿,你个登徒子!”连凤玖眼含怒火愤然起身,咬牙切齿的从嘴里蹦出了一句话,然后愤恨的冲着两个丫鬟喊道,“袭月,摆饭!”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意外再见 在坚定了白卿就是个披着楚楚衣冠的登徒子以后,连凤玖只当那日雨中的一吻是被一只恶虫给叮咬了。 反正如今她官也辞了,家也离了,想必以后和白卿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交集了,她便努力告诫自己不要太把睿王府发生的事儿放在心上。如此一自我安慰,她心里头自然就豁达了许多,也就渐渐恢复了之前热络的性子。 庄子生活平和而简单,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连凤玖每天辰时起身,先陪着太夫人打一套长生拳,随后祖孙二人再一起吃个早膳,然后就结伴徒步出院子去巡庄。 到了中午回来,老庄头早已经准备好了午膳,一日面食一日米饭,荤蔬搭配再加个热汤,还有一碟老庄头家自己腌制的小菜,爽口又下饭,连凤玖每次都能吃整整一碗饭。 午睡起来约莫未时三刻,连凤玖便会给太夫人读一个时辰的书,然后再独自出门到庄子里头转悠转悠,如此一晃,一天也就这么过去了。 这日晌午过后,连凤玖刚伺候了太夫人睡下,便听到外头隐约有嚷嚷声。 她轻轻的给太夫人掖好了被角,然后对一旁守值的画眉道,“记得温一壶茶,等一会儿祖母起来的时候要喝的。” 画眉乖巧的点了点头,然后送连凤玖出了厢房。 一入前庭,嚷嚷声顿时就大了许多,连凤玖本不想私自插手庄务的,但又怕外头的人动静太大吵到了连太夫人午休,便是在门口转了身,径直走了出去。 院子外头围着七八个青壮的庄民,拥着老庄头正在七嘴八舌的争论着什么。见到连凤玖出来,有人咳嗽示意,争执声才渐渐小了下去。 老庄头是背对着连凤玖的,并未看到她出门,所以也没有停下口中的说辞,“按理说这事儿是应该找个人出面去问问,可若是寻常人家,我倒也能做这个主,但那户人家看阵势便是非富即贵的,我若去,也不知道人家……” 可老庄头说着说着就觉得周遭氛围有些不太对,他心中一顿,连连回头,果不其然看到身后正站着一袭绿衫黄裙的连凤玖。 “九、九姑娘。”老庄头吓了一跳,忽然有些惶恐道,“老奴愚钝,这个点太夫人应是睡下了吧。” “出了什么事儿?”连凤玖点点头,却是答非所问。 老庄头闻言一怔,犹豫着左顾右盼了一番,还未开口,却被身旁王家老三给抢了白。 “九姑娘,庄子南边那块空地年前的时候被人买去啦,没几天就开工修宅子咯,找了咱们庄子还有邻庄的好些人去干活,今儿本该给工钱了,可那工头却说给不出钱。” “给不出钱?”连凤玖一愣,转头问老庄头道,“蒋伯,你方才不是说那户人家看阵势便是非富即贵,怎么会付不出工钱?” 老庄头为难的摇了摇头道,“三儿他们今儿个去讨说法,结果人还没进门就被赶出来了,这不他们就想着让我出面去问问,按着说修葺那么大一个宅子也是花钱的主儿,怎么也不会付不出工钱的啊。” -------※※--------------※※--------------※※-----------※※------- 连凤玖闻言一皱眉,如电光火石般的思绪瞬间闪过了脑海,这才张大嘴道,“你们说南边的空地……难道是陈家庄那座破了好几十年的老宅子?” 王家老三连忙点头道,“正是正是,就是那宅子。大家伙儿都知道,那宅子是陈家庄最早的一个主子的私宅,后来那主子被抄了家,庄子虽被人接手了,可宅子却败落了。所以当时有人来打听,说是要买下南边那块地,陈家庄还敲锣打鼓的热闹了好几天呢,分明就是笔横财。” “老宅修葺也并非易事,既这么难啃的骨头都咬下来,这点工钱还能欠着?”连凤玖闻言也有些不解,却也不多犹豫,立刻对老庄头又道,“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个法子,虽然修的是陈家庄的宅子,但咱们自己的人也不能吃了闷亏,蒋伯,不如我和你跑一趟吧。” 老庄头本也有意让主子出面,闻言便是一拍大腿道,“有九姑娘这句话老奴就放心了。”周遭围着的庄民也都知道连凤玖的来头,听到她有意帮大家出头,也都纷纷点头舒展了笑意。 王家老三更是又抢了白道,“咱们出人出力,到头来不过是想讨个说法,今儿有姑娘替咱们撑腰,咱们的工钱肯定有着落了。” 连凤玖闻言,汗颜的摇头道,“我这可不能保证,不过说法咱们肯定是要去讨一讨的,零工、短工也都是干活的,没得叫咱们的人白出了力气。”她说罢便是微微的整了整衣衫,然后让老庄头带了路。 一行人声势微壮得走至庄子口,连凤玖便先让大家散了,只留了老庄头一人陪她继续前往。 三月午后的庄子很是静谧,挨家挨户的都在屋子里干活,动静声响皆不大,以至于王三儿养的那一只大黄狗的叫声显得格外的抢耳。 为了配合老人家的步子,连凤玖刻意放慢了脚程,老庄头感激在心,又惊讶这个小主子的细心,不禁略带疑惑的问道,“姑娘怎的让三儿他们几个都散了?俗话说人多势众,咱们这一老一少的,只怕回头要吃了暗亏的。” 连凤玖听了笑着说道,“蒋伯,祖母处事向来主张以和为贵,今儿咱们虽说是占了理,要去讨个说法,可人一多难免有以众压寡之嫌,更何况那里本就是陈家庄的地盘,咱们带着人去闹,左右也说不过去。” “姑娘心里有理,可听三儿说,那宅子的主子却像是个不讲理的。”老庄头暗暗皱眉。 “有理没理去瞧一瞧便知,若是他们硬要颠倒是非,那咱们就去报官,这么多人被欠了工钱,官府一定会有个说法的。”连凤玖慢条斯理的解释着,再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那修葺一新的陈家老宅已经赫然映入了眼帘。 粉墙黛瓦、檐立瑞兽,高粱阔门,玲珑气派。那宅子,哪里还有一点破旧的模样,新得仿佛是仙法换景一般,让周遭的乡庄黯然失色,成了灰灰的尘石之衬。 连凤玖怔怔的看着远处,不由也感叹道,“难怪他们吵着要工钱,这宅子可是花了不少气力修的吧?” -------※※--------------※※--------------※※-----------※※------- “可不是!”老庄头点头道,“没日没夜的,连年节也不休息几天。” “那庄子的主子也聪明,挑在了冬闲动工。”连凤玖说着,脚下的步子便微微的快了几分。 谁知老庄头闻言却叹气道,“姑娘不懂工活儿,冬闲人是不忙,可寒冬腊月的活儿却不好干啊。” 连凤玖恍然大悟道,“还是我把事儿想简单了。” 主仆二人说罢便是再无赘言,只专心赶路,不一会儿便到了新宅门口。 三月的风已是和煦微暖了,倘若静处着不动,自然舒坦,可若是在温日下走上几里路,那也是够呛的。更何况连凤玖还是一袭里外两层的裙衫,头顶的双云髻上还规规矩矩的插着一支金镶玉蜻蜓簪,簪坠流苏,随人而动,晃荡起来说不重也是假的。 是以在宅子门口站定后,连凤玖紧紧的暗喘了好几口大气,方才冲老庄头点头示意。 老庄头得了令,几个跨步上前便是叩响了朱门铜环。 没过多久,里头就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崭新的朱红大门被人打开,一个穿着青天水褂的家仆探出了头。 “找谁?” “你家主人。”连凤玖站在老庄头身后回到,语气淡淡,不卑不吭。 那人一愣,有些犹豫的说道,“可是来讨工钱的?哎呀,姑娘你先回去吧,咱们主子说了,不是不给工钱,是有些事儿耽搁了要缓两日。” “既是耽搁不是拖欠,那总也要有个期限。”见这个家仆还算是好说话,连凤玖便把握住了机会争取道,“庄子人朴实,说一便就是一,不会多有纠缠。我今日来也不是来催债的,不过是要个确切的说法罢了。你且进去同你家主子说,来访的是宣城连府连凤玖,你家主子若是不愿见,我也不为难。” 那仆人一听“宣城”二字便是愣了愣,随机神色微凝道,“既如此,姑娘不妨稍等片刻,小的去问问就来。” 连凤玖笑而不语,耐心的点了点头。 其实宣城连府的名气并非响亮有尊,之所以报上名号,还是因为此地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胥县,前后也就三个庄子,连凤玖猜想这宅子的新主人只怕不过是个突然发迹了的乡绅财主,那“宣城”二字或许还是能唬得了人的。 可是连凤玖千算万算却根本没算到,最后从宅子里翩然而出的竟然会是—— …… “王妃?!” “连大人。” 小怀王妃一袭赭红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下着一条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高梳的瑶台髻,精致的飞霞妆,让她整个人看起来端庄秀雅明艳照人,宛若那迎风傲绽的春梅,虽不见惊艳,却柔情绰态、馥芳迷香。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来不及寒暄,却是异口同声的问了起来。 柔柔的悦耳之声叠加在一起,令连凤玖顿时觉得有些失态,便是频频后退准备行礼,却闻小怀王妃突然轻笑了起来。 连凤玖不免好奇,微一抬头看了过去,却见那气质宛若璀璨明珠的高贵女子正掩着唇,黑如沉墨的双眸中尽是愉悦之色。 正文 第二十九章 一场误会 “连大人怎会在此?”笑声浅消,小怀王妃又轻问了一次。 连凤玖忙把来意简单的说了一遍,然后解释道,“也不是说今儿过来就是要看到什么真金白银的,不过庄民们有些情绪,若是闹起来总不太好收拾,是以我想能不能来要个确凿的说法,让大家伙儿也能定定心。” 小怀王妃闻言点着头,面露歉意道,“连大人若是不嫌弃,不如进府小坐,这事儿我也能和你细细说清。” 连凤玖欣然点头,并不忘转身嘱咐老庄头先行回去静候消息。 新宅木香荼蘼,蕊树小长,花影微见,倒和这还未滋长开的初春一般宛若新生,蓄势待发。 小怀王妃在前面引着路,连凤玖在后头碎步跟着,二进的小宅,走了片刻便就到了底。 “这宅子还新的很,椅子上的垫子都未来得及换上,要委屈连大人了。”小怀王妃站定转身,笑容明媚。 连凤玖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道,“王妃莫再喊我什么大人了,我已辞官了。” 小怀王妃眼露惊讶道,“辞官?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连凤玖闻言,便是将家中长辈们无意她继续为官的决定说给了小怀王妃听,刻意的隐去了皇上有意让她和亲于小怀王这一茬,末了又道,“我年岁小王妃好多,王妃和家中姐姐们一样喊我阿九便可。” 小怀王妃了然道,“既如此,我虚长你好几岁,闺名苏妙弋,你且唤我一声妙弋姐姐如何?” “这……”她贵为王妃,平易近人是她性子宽柔,可连凤玖却不能不懂规矩,闻言便尴尬的笑道,“直唤王妃名讳,恐有不妥,我还是……” “阿九,礼法立于朝堂,现下,我不过是替先祖修葺古宅的孤女,而你是庄子上的主子,身份高低并无不同,既我可唤你阿九,你便也可唤我一声姐姐。” “……妙弋姐姐……”连凤玖见她大方坚持,便也不做扭捏,欣然的唤了她的闺名,随即又忍不住抬头细细的打量起了小怀王妃。 这个女子,其实容貌并非倾国倾城,却从骨子里透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姿态,她的一颦一笑皆是恰到好处的端庄,举手投足间尽显纤柔之貌,正是万般风情绕眉梢。 “既你唤我一声姐姐,那我也实话和你说,我今日来宅子,也是为了工头拖欠工钱一事。”苏妙弋说着拉着连凤玖便入了座。 崭新的交背椅没系褥垫坐着确实硌得慌,连凤玖不自在的挪了几下,终于还是把思绪转到了苏妙弋的话上。 “阿九你也知道,上元节那场雨不算小,我派来送银票的家仆在陈家庄口翻了车,索性人是无大碍的,可银票却全部泡了泥水。” 连凤玖“啊”了一声,赶紧问道,“是哪家钱庄的票子?可还有办法回兑补钱?” 苏妙弋道,“是乾泰祥的票子,我今日一早刚见过他们大掌柜,回兑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备的那些银子不只是农户们的工钱,还有宅子修葺的钱,统共也有一千多两,眼下刚刚出年节,是以回兑也要些时日,这才耽搁了时间的。” “如此说来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连凤玖闻言松了一口气,眼眉微微的露出了笑意。 苏妙弋也略微歉意道,“其实说来也是因为我这里的奴才言辞冲撞了农户们,双方才闹起来的。不过那奴才也不过是个临工,方才我也已经打发了他,正想着要用什么法子把银票的事儿告诉农户们让大家伙儿安个心,可巧就遇到了你上门。” “我随祖母来庄子上巡春播也有几日了,今日若非庄户们闹得太大声,我也不会插手庄务,却也是歪打正着的和王妃……和姐姐遇到了。”彼此间亲昵的称呼到底有些拗口,连凤玖一时半刻还有些不适。 苏妙弋闻言却自然的笑道,“这是我和妹妹的缘分,说起来咱们第一次见面就拼了个宿醉不雅,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妹妹酒量如此了得。” 说到那次皇宴比酒连凤玖心里就直打虚颤,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扯着干笑道,“还是因为姐姐承让。” “辛香后劲足回味重,妹妹回去可是一番折腾吧。” 连凤玖如实道,“确实醉了整整一天,想来以后谁再拿辛香和我比酒我是宁可认输的。” 连凤玖说话的口气逗得苏妙弋颤笑不止,半天才顺了气道,“哟,你瞧我这个做主子的,光顾着聊天却是忘记给妹妹泡杯热茶了。” “姐姐不忙!”连凤玖见状忙起了身道,“我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再一会儿祖母该醒了,我也要赶紧回庄子上去了。” 苏妙弋闻言也不多做挽留,只诚意道,“那我送妹妹出去。” 两人便是说笑着一起出了内屋,行至中堂,连凤玖终于忍不住问道,“陈家庄这宅子破落了好几十年了,姐姐为何会……”可问到一半她又觉得这话过于唐突,便是径直掐了声。 但苏妙弋却还是听懂了她的意思,竟直言不讳道,“家祖先族古坟就在陈家庄的后山,这次回宣,王爷是允了我回来置办宅子以悼先灵的。” 连凤玖这才恍然道,“难怪姐姐方才说是替先祖修葺古宅的孤女,那如今你……” “家中已无后人。”苏妙弋淡淡一笑,眉宇间透着些许的惆怅。 连凤玖忙道,“先人长辞升天,若是在天有灵知道姐姐孝心之大,一定会保佑姐姐平安吉顺的。” “承妹妹良言。”苏妙弋闻言眼露宽慰,便是又同连凤玖闲聊了几句,方才将她送出了新宅。 春光如染,似惹人心醉的彩墨一般铺洒在连凤玖的身上,让她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的聘婷有姿,袅袅迷人。 而随着她渐渐远去的脚步声,苏妙弋那一直挂在嘴角的端柔笑意方才一寸一寸的凉了下来。 忽然有风轻佻而过,苏妙弋没有回头,却莫名开口道,“你说巧不巧,不等咱们费心思,便就有这般偶遇。” 风声渐浓,日光斜照,只见一个修长挺拔的男子不知何时悄然的立在了苏妙弋的身后,他墨发高束,玉冠紧扣,却低垂着头,不发一言只闻浅吸。 苏妙弋听不到回答声,便是缓缓的转了身,从容的看了那风采翩然的男子一眼,然后再无多言半句,只越过了他稳步的踏入了宅门内。 -------※※--------------※※--------------※※-----------※※------- 那之后过了两日,庄子里去修葺宅子的农户就如数领到了工钱,且还每人多了二两。 这事儿是老庄头特意来告诉连凤玖的,当时她正在陪着连太夫人下棋。 老庄头走了以后,太夫人自然就问起了此事,连凤玖便是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她听。 “你说什么王妃?”谁知太夫人还未把话听完,口中的语气便就凌厉了起来。 连凤玖有些不解,莫然的重复了一遍道,“祖母,是小怀王妃买下的陈家庄老宅。” 连太夫人怔了许久,忽然将手中捏着的黑子丢入了棋盒中,然后淡淡的说道,“今儿就到这里吧,我有些乏了,晚膳前想再靠一会儿。” 闻太夫人如此一说,连凤玖自然不敢怠慢,便是安静的站起了身道,“祖母,那一会儿我来喊您用膳。”说罢便是行了小礼,翩然的出了屋。 待连凤玖一走,太夫人的视线便直直的扫到了一旁也是脸色微变的喜妈妈的身上。 “太夫人……”喜妈妈说话的声音有些飘,颤颤得似惊慌不定。 连太夫人见状,蹙眉道,“小九那孩子心思细,你让画眉先去门口守着。” 喜妈妈连连点头,不敢多耽搁的迈着小碎步就去了门,再进屋,她干脆连一直敞开的内屋木门都轻轻的合上了。 连太夫人靠在长椅上闭目沉思,听到动静,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压着声音道,“阿喜,这事儿太蹊跷了。” “太夫人,您别……” “你别拿好听的话来搪塞我,莫不是你也觉得蹊跷,那丫头不过是提了个小怀王妃而已,你的脸色能这么差?” 喜妈妈一愣,只能尴尬的眨了眨眼,然后疑惑道,“可事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若是有什么线索,那也早该有人来探了,怎会拖到今时今日啊。” 连太夫人闻言点着头道,“当时保山说皇上生出了心思要让小九和亲小怀王,我确实觉得这不过是个巧合。有些时候,未必是人家察觉到了什么,反而是咱们自己心里头虚,容易露出破绽来。所以我同保山说,即便是不让小九为官,咱们也不要提什么小怀王不小怀王的,免得丫头心里头好奇,只管说女孩子入宫为官终究不妥,即便再体面,也不是大家闺秀应当走的路。” 喜妈妈附和道,“是,老爷当时也觉得您这么说有理,便是您带着九姑娘来庄子上长住,也并未提及小怀王三个字。” “可为何那个王妃会跑来陈家庄买宅子?”连太夫人话风忽然一转,半眯的眼眸中透出惊人的寒意。 喜妈妈被问住了,斑白的两鬓间渗出了丝丝的薄汗,却是遇风骤冷,令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还有,上次我让你找老贺去探那白卿的底,可有什么消息了?”连太夫人忽然问道。 喜妈妈一愣,如实道,“老贺那儿还没什么准信,似乎不过就是长得像而已。” 连太夫人却是一个劲的摇头道,“不对不对,这事儿还是应该让保山去查的。可当年的事情,保山也不过是一知半解的,他爹临终嘱咐,让他把知道的都烂在肚子里,这些年也是难为他了,为了……连大好的前程也全耽搁了。” “太夫人。”喜妈妈微颤得上前握住了连太夫人冰凉的手道,“这么多年了,您且宽宽心,咱们连家一直平平顺顺的,您也说了,且不能让旁的人看出了什么端倪来。” 太夫人猛的抬起了头,重重的吸了一口气道,“对、对!阿喜,你说的对,你说的对……” 正文 第三十章 局中探人 话说连凤玖出了太夫人的屋子,见着天色还早,便转身进屋取了早上刚扎好的纸鸢就往外头走。 这两日她和住在庄子口的方家四妞处得热络,方家有三个丫头,四妞下面还有个幺妹,今年才刚满五岁,正是奶声奶气、粉嫩可爱的年纪。昨儿小丫头说想放纸鸢,连凤玖便是二话不说回来就扎了一个,却是捣鼓了大半天,又请老庄头的儿子帮了些忙,这才把这蝴蝶纸鸢扎出了精致漂亮的感觉来。 “就是不知道飞不飞得高。”连凤玖一边出门一边嘀咕,正巧遇着来送鲜果的张家嫂子。 “九姑娘出去?”张家嫂子见着连凤玖,顺手便指了指托盘里的鲜果道,“这些都是新鲜摘的,给姑娘和太夫人尝个鲜。” 连凤玖笑着点头,顺手拿了两个青果子放在了随身背着的布包中,然后俏皮道,“先给我解解馋吧,嫂子一会儿可别和祖母说。”说罢便是在张家嫂子爽朗的笑声中飞快的跑出了门。 庄子里的小道都很窄,也远没有城里的官道造得那么讲究。遇着接二连三的雨水天,那小路很容易就泥泞不堪,而当天转晴以后,遇着风,尘土便会铺面而来。 不过庄子有庄子的乡野闲趣,尤其眼下临近盛春,路边开满了五颜六色不知名的野花,举目望去一片姹紫嫣红,倒让连凤玖忍不住的哼起了小曲儿。 可走了不过小片刻,连凤玖就看到不远处有一顶高头软轿缓缓摇来。 轿子娇小,却精致有型,流苏的轿帘在轿夫微荡的晃动中轻摆成韵,飘散在风中,宛若被吹开的花丝一般意境如仙,令连凤玖不免有些错愕。 乡庄山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顶代步的软轿,更何况那抬轿子的两个轿夫身着的衣衫虽朴实无华,却因为日头的反射而折出了碎银般的光,一看就是丝蕴阁的横纹锦料,这料子一匹少说也要四、五两银子,那这轿子的主子只怕身份来头不小。 如此一想,连凤玖便自然的停下了脚步立在了田埂边,心中不禁有了些猜想。 不一会儿那轿子便微晃靠近,果不然就在连凤玖的眼皮子前停了下来。 轿帘微掀,化着精致妆容的苏妙弋便探出了头。 “阿九。” “苏姐姐。”连凤玖黛眉弯弯,屈膝行礼。 苏妙弋笑道,“你知是我,竟半点也不惊讶?” “庄子上鲜少有如此精致的代步软轿,我便猜应是姐姐。” 苏妙弋笑着颔首道,“本我也不想如此引人侧目,不过宅子里代步的也就只这一顶小轿而已,没得选了。” “姐姐这是要去哪里?”连凤玖有些好奇,顺着苏妙弋轿行的方向,只有老庄头的家舍和她同祖母落脚的舍庄两处宅子,再过去便就是天音山的山脚了。 “去先人祖坟祭拜。”苏妙弋直言道,“再过两日我便要回宣城了,恐怕清明前后是来不了了,便就提早尽一份孝心。” 连凤玖恍然大悟,“姐姐之前说先人的祖坟,原来就是在天音山上啊。” “那山头还有名字?”苏妙弋显然不知。 连凤玖笑道,“取天悦和音二字。” “倒是优雅。”苏妙弋含笑侧目,忽然正色又道,“阿九,晚上你来我这儿用膳可好?” 苏妙弋这话说的随性,仿佛不过是临时起的意一般,透着一股子暖心的亲切,却也叫连凤玖不知要如何应答。 可见她神色微紧,苏妙弋不禁又笑道,“是我这个做姐姐的唐突了,既是诚邀,本也应该郑重的下个请帖的……” “不不,苏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听闻苏妙弋这么一说,连凤玖又不好意思了起来,“只是姐姐这儿新宅乔迁,又是尽先人之孝道,我若是不答应,却是拂了姐姐的面子,可我若是答应,却也不知道要带些什么乔迁之礼才好。” 她如实坦言,倒让苏妙弋心中顿时生出了些许的好感,不由得柔了眉眼道,“我请的如此随意,你便大大方方的来,哪儿还要带什么乔迁之礼,你我今日以姐妹想称,自然不讲究这些。” 连凤玖闻言犹豫了起来,见苏妙弋一直静静的掀着轿帘等着她回答,便是硬着头皮道,“如此我一会儿便去姐姐的新宅叨扰一晚。” “好。”苏妙弋笑着点头,然后轻轻的放下了轿帘。 明媚的柔光随之一暗,浅影瞬间从苏妙弋的头顶笼罩了下来,而她脸上那随和淡柔的笑意也渐渐变得凉薄无暖起来。 金钗玉翎,珠光绰绰,粉妆盈盈,却映衬得苏妙弋的脸庞愈发的清冷如水。 连凤玖,连凤玖……若说她注定是这场争斗中的一颗棋,那她苏妙弋自己呢?她自己又是谁的棋子? 皇权在上,连她苏妙弋都不免因此而心动,又何况是蛰伏了将近二十年的王爷?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紧握住了拳,隐隐的发出了一记嗤之以鼻的轻笑。如此的感春悲秋,不过是一颗棋子在怜悯另外一颗棋子罢了,她本就自愿做那毫不起眼的垫脚石,所谓王妃,不过就是皇权禁锢下的一个贵仆,有何可叹的…… -------※※--------------※※--------------※※-----------※※------- 酉时一刻,黄昏渐沉,连凤玖如约而至。 只见她身着一袭水芙色缎织掐花对襟外裳,锦绣三线绣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乌黑如墨的青丝绾成的半碎弯月髻上带着一支梅英采胜簪,淡色的流苏随意落下,和袖口的茉莉相映成趣。 连凤玖这一身打扮不算隆重却胜在玲珑精致,再加上她肤若凝脂、如琬似花,淡雅的粉妆衬得她眉目如画,倒真正称得上是个美人胚子,不禁让苏妙弋好声赞叹了几句。 “妹妹今日这身打扮,可真是佳人倾城呢。” 连凤玖鲜少听到这样的赞誉,闻言不免微红了脸道,“姐姐谬赞了。”说着便是从一旁的袭月手中提过了一篮子鲜果道,“虽这些果子看着不怎么起眼,不过却是甜香可口的,给姐姐尝鲜。” “阿九,你太客气了。”苏妙弋笑着接过了果篮,然后带着连凤玖进了内堂。 这顿晚膳正如苏妙弋所言,不过是最最平常的一席家膳,一桌二人,四菜一汤,苏妙弋又命人上了一壶酒,随即就先举了杯。 连凤玖心有余悸,端着已倒满了酒的杯子道,“幸好姐姐今儿开坛的不是辛香。”说罢便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苏妙弋被她那一朝被蛇咬的神情逗乐了,一并喝尽了酒以后夹了一筷子的东坡肉放在了连凤玖的碗中,然后道,“其实不用我说你也瞧得出,皇宴那日,咱们不过是做了万岁爷和王爷的枪把子,不瞒妹妹,那么没头没脑的猛灌辛香,我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是以也想找个机会和妹妹道个歉。” “姐姐酒量是真好。”连凤玖由衷道,“我却是赶鸭子上架的。” “妹妹酒品也是真的好。”苏妙弋说着又给连凤玖添了一碗热汤,继续道,“俗话说酒品见人品,妹妹磊落坦荡,确是可交心之人呢。”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便渐渐散开了去。席间,连凤玖只觉得苏妙弋心思细腻,待客有道,布菜添酒全由她一人动手,笑语嫣然的模样丝毫不见帝王家的架子,平易近人的很,令她放松了不少。 而苏妙弋却觉连凤玖通晓天文地理、史书异志,却是神奇,忍不住道,“难怪皇上要破格择了你入宫为官,妹妹虽为女儿身,可学识见谛却一点也不比那些朝中臣子差呢。” “没有没有!”连凤玖闻言吓得径直咽下了刚入口的暖汤,然后搁下勺子道,“若说真才实学,那当今只怕没有人敢和白大人媲美的,我肚子里这些文章,到了白大人跟前可就不够用了,承姐姐夸辞,可我真也不过就是过目……” 但连凤玖话还未说完,脸色却突然变得很糟糕。 苏妙弋正聚精会神的听她闲聊,自然是立刻就发现了她的异样,不禁蹙眉道,“妹妹怎么了?是不是酒气上了头?” 可连凤玖却猛的摇起了头,张得大大的嘴却似有异物堵着一般只能发出“呵、啊……唔,开”几声根本听不懂的话。 苏妙弋见状也担心了起来,便是连连站起了身,然后吃力的扶住了一直在大口喘息的连凤玖道,“阿九,你怎么了?可是哪儿不舒服?” 她喘症犯了! 连凤玖心中一惊,这才有些慌了。方才出门的时候她换了一身平时不太穿的广袖裙衫,然后就把药落在了屋子里,她是到了半路才想起来未将药带在身上的,却也根本没想到竟会在这儿犯了病。 可这会儿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想到底是什么原因引发了她已经平静了多日的喘症,因为连凤玖只觉得此时此刻特别的难受。 这是一种似乎无法呼吸的感觉,仿佛她的口、耳、鼻都被打湿了的厚帕子紧紧的捂住了一般让她动弹不得。 她想使劲拉住苏妙弋搀扶着自己的手,可她的指尖却完全的使不上劲,连带着呼吸都开始变得短而浅促。 仓皇间,她眼中透出的是苏妙弋惊恐担心的模样,连凤玖的左手覆在胸口,竟感觉自己的心跳似随时都会戛然而止一般。 她心中恐惧骤浮,脑海中却鬼使神差的跃出了白卿那张亘古不变的俊容来。 “阿九,阿九你清醒点,阿九!” 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唤声,却模糊的宛若天际飘来似的。 连凤玖只觉得越发的难受,却不由心生惋惜,想着若是以后再也不能与白卿斗嘴了,那多遗憾…… 正文 第三十一章 自有贵人 连凤玖醒来的时候也不知道外头是白天还是黑夜,屋子里倒是明晃晃的,不过瞧着像是烛光。 她微微的动了动手指,没什么异样的,又小心的深吸了一口气,除了胸口有点微微的疼以外,那种窒息到要晕厥的难受也已经没有了。 连凤玖重重的呼了一口气,这种死里逃生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了。 “姑娘!” 突然,舞月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兴奋中又夹杂着担忧。 连凤玖偏过了头,却见小丫头眼睛红肿,像是哭过的样子。 “姑娘您总算醒了!”舞月正端着一个铜盆,见连凤玖突然醒来,都来不及把盆放下就急急的走到了床边。 紧接着外头便有脚步声纷至沓来,依次进屋的有袭月,张家嫂子,喜妈妈,还有……裴雁来! 裴雁来! 连凤玖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张着嘴直直的看着裴雁来俊秀的眉眼在自己的视线中一寸一寸的放大。 他指尖暖暖,搭在她皓洁的手腕上不轻不重,不缓不急,只那一刻,连凤玖也跟着放慢了呼吸。 “脉象平稳,已无大碍。”半晌,裴雁来收回了手,然后目不斜视的替连凤玖放下了微挽起的衣袖,随即转头吩咐袭月道,“炉子上的药再添一次水就可以开锅了,火候不变,估摸着半个时辰以后就能给九姑娘喝了。” 袭月忙点头道,“裴大夫放心,我这就去看着。”说罢便是急急的退了出去。 裴雁来随即又对舞月道,“既然你家姑娘醒了,且也不要费神给她擦身了,去烧点热水,等她喝了药,让她沐浴暖身一下,我药箱里刚好有些通气活经的草药,泡一点在水中,也能解郁气。” “是!”舞月闻言也领命出了屋子。 喜妈妈见状,便是皱着眉上了前,一边小心翼翼的扶起了连凤玖一边轻声责备道,“也不是老奴爱念叨,姑娘,您这次可是自己太不小心了,若不是刚好遇着裴大夫来找您,您这口气要是上不来,太夫人只怕都要跟着您去了。”喜妈妈说着说着眼眶又微微的红了起来。 连凤玖闻言鼻子一酸,只能苦笑道,“让祖母和妈妈担心了,您且先回去歇着,也让祖母宽心,我回头立刻去给祖母赔不是。” “太夫人说了,让姑娘好好先养着。”喜妈妈温柔的拢顺了连凤玖睡乱的长发,突然正色道,“不过姑娘这顿骂声是肯定躲不掉了,回头您还要亲自到太夫人跟前讨讨乖才是!” 连凤玖乖巧的点了点头,又听喜妈妈仔细的吩咐了几句,方才见她转头同裴雁来道,“那姑娘就劳烦裴大夫照顾着,客房已经备好了,太夫人说了,大夫若不嫌弃,今儿就在舍下住一宿吧。” 裴雁来面带笑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亲自将喜妈妈和张家嫂子送出了屋,随即又敞开了内屋的木门,方才折身回到了床边。 “呼吸有舒服些吗?”他神色微凝,眸子里透着关切,可却又像是压着火气,说话的声音不似以前惯有的那般温煦,竟有些不悦的生硬。 可偏偏就是因为听到了裴雁来的声音,连凤玖才觉得那一场喘症发的太突然,这才多少有了一些惊慌失措的后怕。 “你……怎么在这儿?”或许是因为好久没说话了,连凤玖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裴雁来定神看了她一眼,这才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又问了一遍道,“呼吸可有舒服些吗?” 连凤玖忙不迭点头道,“舒服多了。” 裴雁来闻言起了身,走到了桌边打开了药箱,然后取了一包药材出来道,“这是麦冬,养阴生津,润肺清心,一会儿让舞月给你泡在浴水中,随热入体也是有效的,往后三日,让袭月用麦冬给你煎汤服饮,一日一碗,能解干咳津亏之象,不过切记三碗水煮一碗,只服三日,不要多,盈则过满,身子也会不适的。” 连凤玖静静的听着,直到裴雁来说完后,这才重新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雁来翻药箱的手一顿,随即转身道,“我去天音山采药,本想直接回去的,后来想想还是绕道来看看你,就这么巧在村子口撞到了慌得都没了神的袭月。” “我……”连凤玖完全不记得自己晕倒以后发生的事儿了,她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会突然喘的那么厉害的,“我只记得好像是突然发的喘,不过也是我自己疏忽,忘记把药带在身上了。”在裴雁来跟前,连凤玖多少有些心虚,医者父母,尤其在喘症频发的春夏交替之季,裴雁来每每看到她,总要苦口婆心的告诫她一句定要记得随身带药,她大多时候还算是一个听话的病人,可是也难免会有犯懒的时候。 偏这一次,被裴雁来给撞上了,也偏这一次,是撞上了裴雁来。 “是王妃的汤里加了一味鲜料,是用虾干和蟹肉制成的,那厨娘按着王妃的说法是用来提味的,王妃也不知道这些是发物,是以也并未提醒你。”裴雁来淡淡的接话,不过视线终究暖和了回来,且柔柔的流连于连凤玖的眉眼之间。 连凤玖“啊”了一声,方才想到席间苏妙弋给自己舀的那碗汤她确实喝了不少,可却并未尝出有什么虾蟹的味道,不免自责道,“也是我自己不好,平日素有往来的人都知道我有喘症,可小怀王妃……我却是第一次和她一同用膳,开头我也没有说清自己膳食有需要忌口的,王妃一定吓的不轻。” “是被吓到了。”裴雁来点头道,“袭月说她本在外候着的,只听里头王妃一声惊叫,她冲进去的时候却见你已经晕厥在了地上,整张脸都是惨白的。袭月急的冲出门就想去庄子里找大夫,正巧在庄口遇到了刚下山的我。” “这么……巧……”连凤玖心虚一笑,却不免大大的舒了一口气。 “可不就是这么巧?”裴雁来见状,心中的担忧不禁又冒了上来,便是径直坐在了床边的杌子上加重了语气道,“若非眼下正是龙牙草盛长之际,我也不会想到要来天音山,若不是我临时起意下山以后来看看你,也不会撞到你正巧发了病。阿九,你的喘症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若是你自己多加注意,好好配合服药锻炼,是可以根治的。我且也不计较你是不是每次和生人一同用膳都把自己应当忌口的食材告知一遍,可最起码的,我给你配的药你应该是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吧!” 连凤玖自知理亏,只能低着头任由裴雁来念叨着,即便眼下被骂却也是心甘情愿的。 而裴雁来一口气说罢,抬了头才发现连凤玖正垂首靠卧,神色恹恹,不由的一怔,心软道,“幸好我真是赶的巧,不然你这一次只怕是要吃些苦头的。阿九,你要记得,春夏交替最是危险,你一定要谨慎仔细些。” “这次确是我疏忽了,合该被你骂。”听出了裴雁来语气中的温软,连凤玖忙接口道,“不过你放心,打明儿起,我一定时时刻刻把药带在身边,再也不犯懒了。” 裴雁来见她说的笃定,不禁失笑道,“你这亡羊补牢也算为时不晚,不过今儿你可是吓得宅子里外的人都不安生,一会儿喝了药泡了汤便早些睡,想必过两日等你精神了,太夫人也不会放过你的。” 裴雁来正说着,却见袭月突然快步的走了进来。之前他特意敞着双门就是为了避嫌,是以袭月连门都没敲也没通报,径直就走到了床边。 她神色微匆,手上也并未端着药碗汤汁,不免让连凤玖有些奇怪的问道,“怎么了?” “九姑娘,小怀王妃来了。” 烛台上的烛火因袭月的动静而猛的摇曳了起来,屋里三人的影子顿时变得斜长如丝。 连凤玖闻言一愣,先是看了一眼已经起了身的裴雁来,然后问袭月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 连凤玖一惊,连连吩咐道,“快请王妃进来。” 苏妙弋踏月而来,身染夜露,气息微乱。 她一进门,不等连凤玖开口,便急急的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可是好了?”那声音中分明带着些许的紧张和焦虑,眸子里透出的也是浓浓的担忧。 连凤玖心中涌起阵阵愧疚,只能反手握住苏妙弋略显冰凉的纤纤玉指道,“让姐姐担心了,我没事儿,多亏遇着来天音山采药的裴大夫,好歹是顺了气了。” 苏妙弋闻言仔仔细细的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这才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我是从未见过有人发喘症的,妹妹当时晕倒在桌边,一脸的惨白,我都差点以为有人在咱们的饭菜中下毒了。幸好跟着你来的丫鬟机灵,同我简单的说了两句后便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把这位裴大夫给带来了。” 裴雁来听她喊了自己,便是微微的冲苏妙弋颔首示意了一下,然后道,“王妃切莫惊慌,此事原也是九姑娘自己疏忽了。” 苏妙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然后轻轻拍了拍连凤玖的手解释道,“我本也不是来叨扰你的,你这一折腾,身子定是弱的,可是我明儿一早就要回城了,心里头又放不下你,这才打算连夜过来瞧瞧,既看到你安然无恙,我也便放心了。” 正文 第三十二章 裴君雁来 苏妙弋说完还真的就丝毫也不耽搁的拢了拢略微有些松的披肩,一副即将要回去的模样。 连凤玖一个心急,张口就道,“裴大夫,替我送送王妃吧。” 她话音刚落,裴雁来和苏妙弋皆是一怔。 “不用了,外头有丫鬟候着,我走几步就能上轿了。”索性苏妙弋反应快,笑着缓和了她和裴雁来之间的尴尬。 不过裴雁来却也大方,闻言反道,“在下替九姑娘尽地主之谊,若是王妃不嫌弃,便由在下送一小段路吧。” 苏妙弋见他心有诚意,索性没了推辞,只是又俯身柔柔的嘱咐了连凤玖定要养好身子,方才在裴雁来的指引下踱步出了屋子。 看着两人渐渐消失在暗处的背影,连凤玖心中七上八下的,一方面是累得慌,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一折腾倒好似让苏妙弋为难了,也觉得似乎又欠了裴雁来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 虽说裴雁来于她而言,一个是大夫一个是病人,可或许是因为白卿那一句混账话太深入她的心了,让她现在每次面对裴雁来都万分的尴尬。 其实裴雁来翩翩君子温文尔雅,所学医术堪称妙手回春,她与他认识也有好几载了,连凤玖觉得虽然她不敢说自己对裴雁来的脾气秉性了若指掌,但至少这些年来两人的相处都是很开心的。 可为什么白卿那一句话,就让她的心境起了变化? 连凤玖不懂! 思忖间,裴雁来已折回了身,神情微倦。 “你今儿这般来回奔波,若不是遇着我犯了喘症,这个点只怕早已经睡下了……” “等袭月熬了药来我就回屋去。” 连凤玖一愣,忽然轻声笑道,“裴大夫还是和从前那样善于洞察人心,我这才说了一句话,你就已经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了。” 裴雁来正弯着腰在给连凤玖写新的药方子,闻言道,“你最近这几次见着我却是越发的不自在了,阿九。” 他鲜少喊她闺名,大多数的时候他都是正正经经喊她一声“九姑娘”的,可其实连凤玖又觉得,裴雁来唤她“阿九”的时候透着一股子亲切和温柔,令她怎么都排斥不起来。 “也不是不自在,只是再过一个多月世子爷也要成亲了,你瞧,小的时候,我和宋二走的近,后来又同你熟悉起来,眼下宋二都要成亲了,你却还是孤家寡人一个,七姐每每见着你来给我诊脉,都会私下问我,这些年了,光看着裴大夫独来独往,也不知道何时能看到他穿着喜服迎新娘呢。”虽这番念头因白卿的一句混账话而起,但连凤玖问得却是出自真心的。 她口气淡淡,像是在和他聊着家常,字里行间全是对挚友的关切,裴雁来下意识的就握住了手中的笔,面对连凤玖的关心,他竟不知要用什么姿态去承受。 就在两人都静默之际,门口突然飘来了一阵药香,紧接着袭月和舞月并肩而进,一个端着药,一个拿着一个木托。 “姑娘,药好了!” “裴大夫,水烧好了,您方才说要泡什么药来着?” 两个丫鬟左一声右一语的就把刚才略微沉闷的气氛给打散了。 连凤玖应声接过了药碗,看着裴雁来拿着草药和舞月一并出去的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她竟微微的松了一口气。 这天晚上,裴雁来如之前说的那般,果真在看着连凤玖喝完了汤药以后就回了太夫人给他备好的房间。 虽也算大病初愈捡回了半条小命,也喝了药、泡了汤,可当天晚上连凤玖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得怎么都入不了眠,结果反倒把在边上守夜的舞月给吵醒了。 “姑娘,是不是又哪儿不舒服了?”听到床上的声响,舞月一骨碌儿就起了身,睡眼惺忪的跑了过来。 屋子里燃着小蜡烛,明明晃晃的将舞月的困劲照的特别清楚。 连凤玖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是赶紧趟下了身子道,“没事,你快去睡吧。” 舞月将信将疑的替她掖好了被角,又问道,“不如把灯烛灭了吧,这么亮堂,恐怕您也睡不踏实。” 连凤玖点点头,只觉瞬间一恍,便是一片夜色袭来。 庄舍沉静,身处黑暗中,听觉就变得更灵敏了。随着阵阵低长的虫鸣,连凤玖只觉窗外的月色似薄如蝉翼的轻纱一般笼在了屋子各处,又恍若一层银光铺洒,竟让她生出了浅浅的倦意…… 第二日,连凤玖睡过了巳时。 当她起来收拾妥当后,却听裴雁来在外头唤她的名字。 连凤玖开门去迎,见他穿着昨日的玄色长褂,药箱在身,手提草篮,一副即将要走的模样。 “昨日可还有什么舒服了?”他站在门口与她对望,足足高了她一个肩。 连凤玖摇着头,顺势仰头看去,墨眉英挺,脸庞隽秀,即便只是一身随意的长衫,穿在裴雁来的身上却也有儒雅翩翩的书卷味道。他的身上,少了宋谨誉的卷狂,也远没有白卿那般出尘,裴雁来,永远似玉铸的一般无暇,给人一种如月华般的清秀感觉。 见连凤玖摇头,裴雁来浅笑道,“既如此,我也放心回去了,过些时日我会来给你送药的。” “怎么这样着急,你……用早膳了吗?”连凤玖忙问道。 “陪着太夫人吃了。” “欸,我这个做主人的倒是比你起的还要晚了。”连凤玖有些尴尬的低头抚了抚本就平顺的衣角,不知所措的很。 “你也未见痊愈,多休息休息不会错。我这趟来天音山,主要还是因为季掌柜那儿少几味药材,我本和他说好一日往返的,眼下已迟了半日,只怕他要等急了。”看着连凤玖因低头而顺势滑下的墨发,裴雁来当下就想伸了手替她挽到耳后去。这一小小的举动似那么自然而然,好像他理应如此,待他惊觉之际,自己的手竟几乎要碰到连凤玖的发了。 裴雁来猛的收回了手,本是露着和煦目光的双眸忽然一冷,随即不等连凤玖抬头回话就道,“你且好好休息,下次我来的时候给你换几味药,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自己要当心仔细。” 连凤玖点头如捣蒜,也不知要再说些什么,只默默的送裴雁来出了庄舍。 -------※※--------------※※--------------※※-----------※※------- 送走人以后,连凤玖便折回了屋,漫不经心的捧着一本《金刚经》打发时间,紧接着,喜妈妈就过来了。连凤玖心里犯怵,也不敢问喜妈妈连太夫人是不是还在气头上,只乖巧的听着她和自己聊着闲话。 热茶小点,吴侬软语……喜妈妈是南方人,说话的时候带着一点点乡音,却温糯温糯的甚是好听,不似宣城里那些土生土长的老妈妈,一张口全是中气十足的嗓门,好像一眨眼的功夫就要吵起来一般。 喜妈妈一打开话匣子,就把庄子上下的人和事儿都差不多兜了一遍,随后顿了许久,方才道,“姑娘,其实……太夫人倒是不大喜欢你同那个什么王妃再来往的。” 连凤玖听了这么久,虽有些乏,却也是一直等着喜妈妈说重点,闻言便是提壶先给喜妈妈添了热茶,然后笑道,“我本就想,妈妈今日来定是有事儿叮嘱的。妈妈最疼我,打小的时候我就爱惹祖母生气,每回都是妈妈替我说了好话圆了场子的,妈妈疼我如疼自己的亲孙女儿,今日莫说妈妈已这般开口提醒,即便妈妈不说,阿九心里头也是有数的。” 喜妈妈闻言一愣,这才舒了眉眼笑道,“我也是老糊涂,还总是把姑娘当成小孩儿一般看,其实姑娘早就长大了。朝廷官场,那就是吃人不眨眼的地方,姑娘能从那儿全身而退,还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 “妈妈……”连凤玖一怔忪,突然不知要如何接话。 好在喜妈妈继续碎念道,“太夫人本就对和亲的事儿心有余悸,眼下您又在小怀王妃那儿犯了喘,不瞒您说,太夫人已经说了,清明要去祖坟多烧两炷香呢。” 连凤玖闻言心中一软,不由宽着喜妈妈的心道,“您放心,这次不过是碰巧遇上的,我与小怀王妃都没什么交情,且我也不会再入宫了,想来以后和她也不会有什么过多的往来了。” 喜妈妈点头道,眉头未展道,“您也别怨太夫人,她老人家面冷心热,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姑娘您从小就跟着太夫人,她的性子……” 连凤玖听了一着急,便是不等喜妈妈说完就轻轻的按住了她布满皱纹的手道,“妈妈,我没有置祖母的气,我不过是……不过是这次犯病也是我自己粗心大意招来的,我怕祖母见着我就来气,这才想着不如先躲两日等她老人家气消了我再去赔罪也不迟,却不想倒让您生出了这样的念头来。” 喜妈妈一听,展眉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姑娘您打小就和太夫人亲,老奴想着您也不会为了这些……” 可喜妈妈话未说完,虚掩着的门就被人重重推开了。 紧接着一个洪亮的声音如雷一般隔空劈来,“连凤玖,你又喘了,可真是丢人丢到小怀王府去了!”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意外访客 门被宋谨誉大力推开的时候连凤玖和喜妈妈皆吓了一跳。 所谓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连凤玖觉得便就是用来说宋谨誉的,只是这一次,宋谨誉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意兴阑珊的白卿。 这双双一对“璧人”站在门扉前,着实让连凤玖错愕了许久,倒还是喜妈妈先一步站起了身,恭恭谨谨的行了礼以后就本分的退了出去。 望着喜妈妈渐远的背影,宋谨誉自知鲁莽在先,便是尴尬的咳嗽了几声道,“本来不过是想吓你一跳的,却不知你和妈妈在说正经事儿。” 连凤玖瞪了他一眼,“五月要成亲的人了,也不见得你有个成家的性子。” 宋谨誉回了她一记白眼道,“你个姑娘家家的懂什么,装腔作势的尽瞎说。” 轮斗嘴,倒是连凤玖和宋谨誉之间惯有的相处之道,可惜今儿后头还站着个略显不耐的白卿,却让连凤玖拘谨了起来,连忙转了话题问道,“你怎么知道我犯了喘症?” 宋谨誉大大咧咧的把长腿一伸,然后勾了个圆凳往自己身后一塞,顺势掀袍坐下道,“今儿一早我去朝仪殿,巧不巧正遇着小怀王妃在那儿同皇后娘娘赔不是呢。” “赔……”连凤玖不解,“赔什么不是?” “说什么不过是想请你一聚,却不料未仔细你忌口的食材,让你白白的受了一场苦。”宋谨誉回忆着苏妙弋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 连凤玖蹙眉不解,却来不及多做深究,又听宋谨誉道,“小怀王妃情到深处,还拉着皇后娘娘抹起了眼泪,我一瞧那架势不对,赶紧就想溜,却不料还是晚了一步。” 连凤玖看他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禁笑道,“娘娘差了你来看我可痊愈了?” “我就同娘娘说你这是顽疾,那儿痊愈的了,不过是要名贵的药材养着罢了。”宋谨誉说着便抬了抬手,连凤玖这才发现他手上还提着一个三层高的木匣子。 “这是?”连凤玖问道。 宋谨誉挤眉弄眼道,“阳山的鹿茸,北堀的雪莲,高丽的山参,反正七七八八十来样都不带重的,娘娘眼睛都没眨一下全赏给了你呢。” 连凤玖听着,只觉得背上浮起一层细汗,便是虚笑着接过了宋谨誉递上的木匣子,方才转了视线同白卿道,“那白大人随着世子爷来是……” “顺道。”白卿言简意赅,赌了连凤玖一个哑巴亏。 宋谨誉见状,连忙摆手圆场道,“欸,老白他真是顺路,我这趟来胥县其实也不是专程给你送药的,眼瞅着春汛要来了,皇上心系丰台那边的河道疏浚工程,特意命我们一路南下查访,这不,我和老白就准备先绕到你这里来转转。” 连凤玖闻言暗中松了一口气。宋谨誉暂且抛开不提,白卿此行是顺路就好,她还真怕他是专程来的。 “既然如此,若是你们不赶时间的话,在庄子里用了午膳再走吧。”连凤玖诚意说道。 宋谨誉先是点了点头,却突然皱起了眉,脸色骤变,随即倒吸了一口凉气道,“不赶不赶,不过我赶着上趟茅房!”他说着就“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然后弓着背急急的就冲出了门。 连凤玖忍着笑,回眸一看,目光正好落在白卿的脸上。 多日未见,他没什么变化,一样的神色淡然如水,一样的沉默寡言,只是眼角透着些许的疲惫。 “百忙之中,劳烦白大人还由着世子爷的性子往我这儿跑一趟。”连凤玖站在桌边,虽她是这庄舍的主子,却不知为何总显得有些局促。 而白卿闻言,竟出人意料的点了头,一边簌簌落座一边道,“确是在百忙之中抽出的一点闲时,不过……” 他刻意拉长的尾音引得连凤玖侧目倾听。 “没想到你和小怀王妃还有如此缘分。” 连凤玖一愣,也品不出白卿这话是正还是反,只能如实的将事情的始末简单的说了一遍,随后道,“我想若说缘分确也是有一点的,不过就是不知道我所谓的缘分和白大人口中的缘分是不是一个意思。” 白卿忽然笑了起来,单手撑在了桌沿边,抵着下颚微微的抬起了头,看着站在对面的连凤玖道,“阿九,之前你设防于我,因你以为我是毓妃的人,而今你设防于我,该不会以为我是小怀王的人吧?” 连凤玖一愣,黛眉微挑,居高临下道,“大人多心了,小女子如今远离朝堂庙宇,又何必对大人设防,承蒙大人看得起小女子,小女子能与大人私交成友,也是旁人所羡之事。” 白卿闻言双眸一暗,突然没来由的拉过了连凤玖的右手,翻手摊开了她的掌心,只扫一眼,便笃定道,“你若记住方才说的那一句话,从此远离朝堂庙宇,此生定能平顺。” 他指尖微凉,触及她柔嫩的掌心时,仿佛是一杆硬毫直直划过,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惊得她想抽回手,却是还未挣扎,白卿就已松了力道。 连凤玖只感觉心跳如重鼓,震得她耳际嗡嗡作响,根本听不清白卿说了什么。 视线中,他坐姿优雅,一袭白衫微沾风尘,却丝毫没有折损他如谪仙的气韵风度。 为何有人能生得如此出尘,虽是凡人,却仿佛对周遭的任何人事都不上心。即便是皇上,连凤玖也觉得,只要白卿想走,尊者如圣上也是拦不住的。 如此一念,她便攥紧了方才被白卿拉过的右手,只心不在焉道,“白、白大人先坐,我去厨房吩咐人午膳加菜。”她说着便是匆匆的越过了坐着的白卿一路小跑着就出了屋子。 白卿的视线随着连凤玖的身影缓缓移动,眼眸中的凝光由暗转柔,由柔转轻,然后又慢慢的恢复了惯有的薄凉之意。 -------※※--------------※※--------------※※-----------※※------- 话说被宋谨誉打断了话以后,喜妈妈就匆匆的回了太夫人的厢房。 她进去的时候太夫人还在诵经,喜妈妈在一旁微微的站了片刻,方才看到太夫人骤停了手中的木鱼,随即缓缓的睁了眼。 喜妈妈见状,连忙上了前将太夫人好生的从厚厚的蒲垫上搀了起来,然后又扶着她坐到了窗边的软榻上,随即拉过了小杌子径直坐下,一边给连太夫人仔细的捶着腿一边道,“也不知怎的,世子爷突然来了。” 太夫人一愣,低头问道,“世子爷来做什么?” 喜妈妈摇了摇头,“世子爷身后还带了个……白、白大人,老奴自不好多待,是以也不知道世子爷来做什么?” “你说白卿?”太夫人神色一黯,捏着玉串佛珠的手不由的紧了紧,连指尖都有些泛白了。 喜妈妈无声的叹了口气,点头道,“是。”见连太夫人抿嘴不语,她又道,“按老奴说,您心里头悬着也是有悬着的道理,这才刚开年,九姑娘磕磕绊绊的事儿就没消停过,可方才老奴过去同姑娘聊了那么几句,便能听出姑娘也是长了颗玲珑心的。您是看着姑娘长大的,她不亲您还能亲谁?不过是怕您见了她又来气,气坏了身子,这才左右躲着您的,就是想等着您消了气。” 连太夫人垂了眉梢看了喜妈妈一眼,暗中松了捏佛珠的手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原想着万事皆有章法,是怎样,就怎样。小九中了状元,这也是天意,既是天意,就不可违。”见喜妈妈连连点头,太夫人却是叹了一口气,忽转了话锋道,“但自打她进了宫,事情就一桩接着一桩,我这才想到,小九她本就是逆了天……” “太夫人……”喜妈妈闻言,忽然捂住了连太夫人的手道,“九姑娘就是九姑娘!” 太夫人一怔,眼中忽然涌上了盈盈清泪,竟是不住的点头道,“是,小九就是小九,所以阿喜,我要趁着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的时候,早点替小九则一门本分的好人家。咱们连家不缺金不缺银,仕途官场也不求,本按着说小九也早就可以嫁作新妇了,偏我也有私心,想再多留她几年,这才……” “全家上下,谁又舍得九姑娘这么早就嫁出去给人家做媳妇的?一日新妇一日熬,您也是心疼她。”喜妈妈也低头抹了抹眼泪,再抬头却是强颜欢笑道,“不过您瞧,这么多年了,姑娘她都是平平安安的,可见呐,咱们太老爷在天有灵是一直保佑着姑娘的。” 连太夫人闻言淡淡的笑了笑,可眉宇间的愁思却未见消散。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有人扣响了门扉,紧接着连凤玖那轻盈悦耳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祖母,我留了世子爷和白大人在庄舍用午膳。” 喜妈妈闻言微惊,连连抽了帕子伸手按了按太夫人的眼角,又轻轻的转头擦干了自己脸上的泪痕,方才深吸了一口气站起了身,然后在太夫人的示意下快步上前拉开了门…… 正文 第三十四章 雨度清明 那天午膳,太夫人并未列席,她对连凤玖的说辞是,“你们小辈聚在一起热闹罢了,我杵在那儿,谁都不痛快。” 连凤玖知太夫人素来不喜欢闹腾,又觉得她应还在恼着自己不懂事,也只能勉为其难的点了头,又悄悄的吩咐了喜妈妈几句贴己的话,方才退出了太夫人的厢房。 午膳不过简单的五菜一汤,地地道道的农家口味,倒是吃的宋谨誉食指大动,连添了两碗饭。因为知道他们要赶路,连凤玖也不敢拆酒,只能吩咐厨娘舀了两碗农家自食的酒酿给宋谨誉解馋,却不曾想白卿也偏爱这一口,倒吃的比宋谨誉还要多。 用了膳,喝了消食茶,连凤玖便亲自将两人送出了庄。 宋谨誉一身骑术是和宫里头的师傅学的,抡起马鞭自不在话下,可连凤玖却是第一次看到白卿骑马,倒不知他竟也是个中高手。 “行了,一脸病怏怏的模样,赶紧回去吧。”宋谨誉座下的高头骏马通体墨黑,时不时轻踏着前蹄,“哼哧哼哧”得呼吸着,甩头的时候鬃毛飞扬,灵动潇洒的很。 连凤玖羡慕的扬起了头,伸手摸了摸马儿的前额,一边点头一边道,“什么时候让我也骑一下就好了。” “姑奶奶,求你死了这条心吧。”宋谨誉惊得都嫌弃了起来,不耐烦的倾身拍掉了连凤玖的手道,“你好好在庄子里待着,等我回来找个托词让你进宫去陪陪皇后娘娘。” 连凤玖心一暖,只觉宋谨誉虽平时看着漫不经心吊儿郎当的,但其实还是向着她的,不由点头道,“你们也是,此行前去丰台,一路顺风。”说着她又看向了一旁的白卿,朝他颔首一笑。 骏马嘶鸣,飞蹄踏尘,宋谨誉和白卿两人齐头并进,不过眨眼的功夫,就随着一抹尘絮消失在了连凤玖的视线中…… 转眼四月伊始,杜鹃归芍药艳,木香上升,百花争放,春意渐浓可见。 可或许因为清明将至,是以刚入四月没多久,便就淅淅沥沥的开始下起了雨。 连家的祖坟分两块,宗族这一门大多葬在七宝山,不过也有些旁系是葬在天音山这里的,是以往年隔三差五的,连家也有举家在太夫人的庄子上过清明祭祖的习惯,因为按着连老爷的意思,不管是宗族还是旁系,都是连家的先祖。 可是今年这一趟,庄子这儿只来了连家未出阁的几个姑娘,却不见连家二老。 连凤玖出庄舍去迎的时候心里便奇怪的紧,是以一边给七姑娘打伞一边就问道,“怎的不见父亲母亲还有五姐姐?” 六姑娘连凤瑶在后头笑道,“感情是天天在庄子上吃了睡、睡了吃的把你都给舒坦傻了吧,哪儿有马上要做新娘子的姑娘家过清明的?” 大周历代敬畏鬼神,素有新娘子或者过门的新妇不沾清明的说法。 “我知道五姐肯定埋头秀嫁妆呢,那父亲母亲呢?怎么不同你们一起来?”连凤玖转头冲六姑娘问道。 连凤瑶道,“母亲陪父亲先去七宝山了,说是今儿晚上就过来。” 七宝山。 不知为何,连凤玖的心蓦然的顿了顿,这三个字仿佛魔音一般穿透她的耳鼓,搅得她思绪如波涛翻涌一般层层袭来。 本这不过就是连家清明扫墓的一个祖坟之地,可不知为何,眼下“七宝山”三个字竟会变得莫名的刺耳。她依稀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似母亲的声音,娓娓道来,却带着一股子僵硬感。 “小九!”忽然,七姑娘连凤珺轻轻的拢了拢连凤玖的手臂,然后从她手中抽回了油伞仔细的收好搁在了屋檐下,随即道,“你想什么呢?都出神了。” “啊?没有。”连凤玖回了神,忙上前掀开了门帘道,“祖母吩咐人熬了薄姜汤,说是你们到了以后定要让你们每人喝一碗驱寒……” 几个姑娘的声音由响转轻,渐渐的沉入了屋舍深处,却是扑衣香,花香乱熏;纷雨声,笑声细闻…… -------※※--------------※※--------------※※-----------※※------- 入了夜,雨势渐大,天气也似乎一下子凉了一些。 晚膳过后,几个姑娘在连太夫人跟前尽完了孝道,便齐刷刷的挤进了连凤玖的厢房。 六姑娘对账本,七姑娘拉着连凤玖在软榻上咬着耳朵,八姑娘窝在角落捧着一本异志话本看得津津有味。虽是一屋子安静,却分外的其乐融融。 说起来连家九个姑娘并非都是连夫人所出,其中大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和八姑娘是府上姨娘所生。可是也不知是连夫人心宽仁爱还是连老爷家风甚严,总之就连凤玖所知,这几房姨娘所生的几个姐姐也都是记在连夫人名下,成了嫡女入了族谱的。 这样的规矩在大周并不多见,可连凤玖却始终觉得一直碌碌无为的父亲在这件事儿上却是极为明智的。 至少,旁门高户大院里那些嫡庶女之间的勾心斗角在连家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而打从连凤玖有记忆开始,看到的便是姐妹和睦团结齐心,即便说是姑娘家偶尔有闹个小别扭的,那也是气不过三日的。 是以每每有姐姐出嫁,连凤玖便要唏嘘好些时日,兴许因为她是幺妹,所以身上承载了更多的姐妹情深,也就往往更舍不得姐姐们。 因此在独身小住庄舍近一个月后,连凤玖便格外珍惜与几个姐姐的相处,也隐隐的透出了几分平日几不可查的娇羞之态来。 “五姐姐这回可是急的很。”七姑娘的话一下子拉回了连凤玖的注意力,“六姐来的时候五姐恨不得拖着六姐不让她走呢。” 连家五姑娘,琴棋书画样样都行,针黹女红更是手法精湛,偏对账本却是一窍不通,看到就犯晕。 连凤玖闻言果然抿嘴笑了起来,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五姑娘对着账本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免感叹道,“都道术业有专攻,六姐姐的女红做的也就一般,五姐姐又何必较真。” 那边的六姑娘闻言从一堆账本中抬起了头道,“且说五姐,别扯了我。” 连凤玖闻言俏皮的一吐舌头,却听一直默默无声的八姑娘突然道,“五姐哪儿是急自己的术业不精,她根本就是怕婆家嫌弃她不会看账本罢了。” 连凤玖一听,摇头道,“若说主持中馈,左右还有账房先生,如今大一些的府宅也有请女账房的习惯,精什么便做什么,只盼五姐别顾此失彼才好。” “她那是当局者迷,你呢是旁观者清。”六姑娘搁下了笔,合上了一本刚校对好的账本道,“不过如果你等到自己出嫁的时候也能有这般认识,那就不枉五姐给你做个前车之鉴了。” 七姑娘、八姑娘闻言皆放声笑了出来。 整个连府谁又不知道,九姑娘自小聪慧有加过目不忘,写得一手漂亮的卫夫人,习的簪花小楷精致有韵,偏也和五姑娘一样,对上了账本却就成了睁眼瞎。 连凤玖闻言佯装生了气,却是憋着笑意下了软榻出了屋子。 外头是袭月在守门,见了连凤玖出来,她自然的迎上了前问道,“姑娘要去净房么?” 连凤玖点点头,一边自己伸手从架子上取了披肩系在了身上,一边道,“我自己去就成,你现在去厨房看看点心做好了没?今儿六姐姐她们赶了这么久的路,回头吃了点心也好早些睡个安稳觉。” 袭月应声点头,并了连凤玖一起跨出了门槛,然后一个往左去了厨房,一个往右去了净房。 时过戌时,风雨微寒天横墨色,疾骤之声呼啸而过,这清明确是遇到了个糟糕的天气。 连凤玖一边想一边入了净房,不一会儿就从里头走了出来。因她一直念着给六姑娘她们备点心的事儿,便是没有回屋,径直往厨房走去。 这一路,中间要穿过一个窄窄的中堂回廊,连凤玖没有掌灯,只能沿着墙根借由中堂窗户里透出的光踏步行路。 可忽然,她眼前一晃,只见廊子里猛地就窜出了好几个斜长的人影!连凤玖一惊,吓的脚一软,直接就抵着回廊的圆柱坐了下来。 外头非常暗,借着微弱且摇曳的烛光,连凤玖只能看清那几个人都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一看就是从外院进来的。 连凤玖心中一紧,唯恐是有什么胆大的野贼冒雨行窃作歹,便是刚想开口高呼,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老爷,是直接去母亲那儿吗?” 连凤玖身子一僵,下意识的就往柱子后头靠了靠。 母亲? “恩,先去母亲那儿,孩子们……就先别惊动了,只怕这会儿她们也要睡了。” 不等连凤玖回神,连老爷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连凤玖静静的在圆柱一旁坐着,侧耳听着那阵阵纷乱的脚步声渐渐变远后方才站起了身。 中堂里烧着的朝天烛燃着高烈的火苗,更将连凤玖一颗心照得七上八下的。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父亲、母亲此番和六姐姐她们分开入庄,是有别的原因的。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夏露无声 正是雨入空阶滴夜长,月行云外借孤光。 连凤玖站在暗处,浅浅的呼吸完全被坠雨的声音所盖,阴冷的湿潮拉扯着她内心的煎熬。她知自己应该立刻回屋又或者直接去厨房看看夜宵的,可不知为何,脚下的步子却不由自主的跟着连家二老身影消失的堂屋走去。 雨天湿滑,她又没有打伞,不过眨眼的功夫,身上便沾满了水气。 连太夫人的厢房近在咫尺,窗照烛光盈盈亮,对影似剪寂成双……连凤玖一个人静静的站在廊子口,一双手紧紧的攥成了拳。 或许这本就是她想多了,父亲、母亲不过是因雨夜赶路怕祖母担心,再加之夜深更重,所以才悄然入庄,先去祖母屋里报个平安的。又或许清明小节,宗族本家有什么事儿要找祖母帮忙不方便说给小辈听的,是以才单独去找了祖母的。 此时此刻连凤玖整个思绪七上八下的,脑海中又一直吊着“七宝山”三个字,翻来倒去的不得安生…… 偏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喊了她一声。 “小九?” 漆黑的长廊,声有回音,一层一层被雨水吞没,却还是吓得连凤玖猛的回了头,力道之大差点扭到了脖子。 “你在这儿做什么?”身后,是提着油纸小灯的六姑娘连凤瑶。 “六姐。”连凤玖瞬间松开了握紧的拳,抬了眉眼笑道,“我刚出厨房,想着既做了点心要不要让祖母也尝尝,后又想祖母素来不在晚上进食,便犹豫了。这不正巧撞着六姐,可吓了我一跳呢。” 六姑娘笑道,“你就这点胆子啊,我看你这么长时间还不回屋,想着你是不是掉净房里去了,七妹妹让我出来寻寻你,谁知道这黑灯瞎火的你竟一个人走了这么远。” “哪儿远了,不过几步路。”黑夜遮去了连凤玖眼眸中闪过的不安之色,她其实鲜少撒谎,可是只要有心,却也能撒的滴水不漏。 六姑娘闻言,伸手牵过了连凤玖的手,姐妹俩便是说笑着顺原路走了回去…… 待两个姑娘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后,隔着紧闭的门扉听动静的喜妈妈方才蹑手蹑脚的走回了内屋厢房。 屋子里灯火通明,檀香缭绕,可在场的人却都是面色凝重沉气压神,丝毫看不出有亲人小聚的欢愉感。 到了连太夫人跟前,喜妈妈便轻声道,“她们回去了。” 太夫人本是闭着眼的,闻言便是微微点了点头,随即睁开了眼,对着站在桌边的连老爷和连夫人道,“你们也是粗心,便是天大的事儿也不该如此莽撞,这么多人一下子涌进庄子,要不被人发现也难,有天大的事儿不能先把场面做齐了再私聊么?” 连夫人眼眶盈泪,端庄瑞秀的脸上写满了微惊,而连老爷连保山闻言,则是重重的叹了口气道,“母亲教诲的是。” 太夫人见状,不动声色的冲喜妈妈点了点头,喜妈妈便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太夫人随即道,“说吧,出了什么事儿?” 连夫人闻言便是柔肩一颤,堪堪的张了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连老爷在一旁看了心疼的拍了拍爱妻的肩,然后抬头对上了太夫人的双眸道,“娘,七宝山那儿……有人在打听小九的事儿。” 太夫人手中本拨着玉串佛珠,闻言便是手指一僵,拇指指尖顿时卡在了两颗珠子中间。 “谁?打听的又是什么?”太夫人问的言简意赅,眼中露出了犀利之色。 可连老爷却是默默的摇了摇头,沉了片刻方才道,“这趟先去七宝山也是菡芝临时起的意,我们动身以前谁都没有告诉,直到在官道要和小六她们几个分开,菡芝才说了我们的去意。”连老爷说到这儿顿了顿,见太夫人又拨起了串珠,他便继续道,“我们到的时候老槐刚下山去用膳,等我们都烧好了香他才上来。母亲你也知道,每回咱们去七宝山,都是要去老槐家坐坐的,今儿便是也不例外。可才坐下,老槐就说大约是冬至的时候,有个生人来打听过小九的墓。” “生人?”太夫人皱了眉。 连老爷点了头道,“老槐是家生子,他爹那会儿就开始给咱们连家先祖守灵守坟了,这一晃都三十多年过去了,七宝山人迹本就不多,一张生面孔老槐是肯定不会弄错的。” “都打听了些什么?” “打听连家的祖坟是不是在这儿,坟堆里头是不是全是连家先祖,这里头最小的一个是不是一个小孩儿。”连老爷回忆道,“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老槐以为他不过是山脚下周家村谁家的新婿,因为那人穿的整齐体面,只是一身干净的长衫却是双手空空,看着便也不大像是来祭拜谁的。但是那人问着问着就越发奇怪了,竟向老槐打听起了小九的事儿。” “老槐怎么回的他?”连太夫人又一次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连老爷道,“老槐只笑不言,他说那人问的急了,自己就说了一句:东家的事儿咱们不能私议,更何况我不过是个守陵人,连东家正宅的大门都没迈进去过,又哪里知道东家的事。” “那人信了?”太夫人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连老爷为难道,“说是说信了,这么多年了咱们的说辞不是从来没有变过吗?可是老槐看到他下了山以后往南走了,只怕是进了周家村的。” “母亲,你说是不是小九在天……”连夫人接了话,却是还没说完就被太夫人的利眸给扫得禁了声。 连夫人一怔,伸手捂住了嘴,无声的掉起了清泪。 太夫人见状心头一软,不由的叹气道,“如今隔墙有耳,方才若不是喜妈妈从外头进来看到了阿九,只怕今儿咱们的一番话就都要被她给听去了。” 连夫人咬着唇,默默的苦笑了一下。 太夫人又道“这么多年你都忍住了,怎么才有一点风吹草动的你却这么沉不住气了?” 连夫人闻言,微微的低下了头,一旁的连老爷见了不免道,“母亲您也别怪她,她素来都是……只要一沾着阿九的事儿,她就紧张的不得了。” “既心头有事儿,那明儿咱们就去慈安寺请了慧觉法师来做三天的水陆道场吧。”太夫人对连夫人说完后又看向了连老爷道,“虽可能不过只是凑巧,可你也要留个心眼,阿九的事儿定不能马虎,若是咱们自己疏忽酿成了大错,你爹泉下有知也不会瞑目的。” 连老爷慎重的点了点头,轻声道,“您放心,儿子已留了阿金在七宝山,若是再有有心人打听咱们连家的事儿,阿金马上会回来通报的。” 连太夫人点点头,眉宇却未见松懈,张了口又对连夫人道,“其实这两日我总在琢磨,是不是等小九嫁了人,日子就能安生些?” “娘!”连夫人猛的抬了头,虽脸颊上还挂着明显的泪痕,可眼底却透出了舒心的笑意,“您……也这么想?” 太夫人一愣,确是没料到自己竟和媳妇想到一块儿去了,不免轻语道,“虽姑娘家出嫁讲究齿序,按着说今年是小五、小六,她怎么着也要轮到明年了。可阿九是幺妹,上头姐姐多,一年……也能生出不少事端,我想着若是有好的人家,咱们就说八字测了她姻缘宜早不宜晚,也是圆的过去的。” 连夫人闻言不住的点头,见老太太话止后便忙不迭道,“不瞒母亲,媳妇早就有这个想法了。都说在家从父出嫁从夫,阿九那活脱的性子,我和她爹是镇不住了,不如找户知书达理的人家,早早让她做了人妇,一来能收心,二来也能换个日子换个活法。” “说到人家,若论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的其实也不少,但偏阿九慧根足心气高,只怕要让她点头,还要费些神思。”太夫人附和道。 可连夫人显然不这么想,闻言不由的直摇头,“母亲,父母之约媒妁之言,谁家姑娘成亲听的是姑娘自己的意见的?” “这倒是。”太夫人点了头,脑海中思绪微涌,便是细细算道,“这两日闲暇我也一直在则亲家的人选,虽大姑娘她们都嫁的不远,可阿九,我想你们定都是存了心思要留在身边的,那宣城里头,适合的其实也不多。” “皇亲国戚、世族贵胄就免了吧。”一直没有出声的连老爷突然道,“小丫头现在一心还想着往宫里头跑,若是嫁了个当官的夫婿,只怕离得近了总会生出些什么是非来的。” 太夫人和连夫人闻言一同点了头,太夫人随即道,“正是如此,所以才少,我想着若是咱们也挑不出合适的,不如就请了冰人来作荐,总比摸瞎的好。” “合适的难找,可也未必没有。”连夫人闻言,踌躇了小片刻,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这么说你有好的人选了?”太夫人倒是没想到媳妇想的比她还要长远。 “母亲,您觉得裴大夫裴雁来如何?”连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处神采奕奕,确是一扫方才的愁云惨雾,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被吊了起来。 正文 第三十六章 孤宅沉寂 第二天一早,连凤玖起的比往常都早。 正在厨房张罗早膳的张家嫂子见了她不禁挥着擀面杖道,“九姑娘今儿是怎么了起这么早,可是昨儿晚上没吃饱?” 连凤玖一阵汗颜,只能干干的傻笑着帮张家嫂子打起了下手。 今儿早上吃的是小米粥加杂粮窝窝,还有张家嫂子拿手的肉馅儿烙饼,作了几个爽口的小菜,很快膳食就被整齐的端上了桌。 待连凤玖摆好了碗筷小碟,对好了桌椅条凳,内屋的人也都陆陆续续的起了身。只是连凤玖没想到,最先出来的竟是母亲大人。 “娘!”多日未见,连凤玖对连夫人自然是挂念的紧,可一想到昨晚雨夜那一幕,她心里又难免会犯嘀咕,迎上去的步子便就慢了一拍。 连夫人自然没有看出连凤玖的异样,只热络的张开了双臂将小女儿抱入了怀中,然后细细的问了她最近的饮食起居,最后才敛了眉眼道,“你仗着祖母疼你,在庄子上也不好好思过,反而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瞧着你这是越活越回去了,连自己能吃什么不能吃什么都不知道了。这次亏得是撞见了裴大夫,若不然,阿九你可是要……” 连凤玖知道连夫人念叨的是她误食发物犯了喘症的事儿,只能低着头默默的受责,却不想侧门忽然传来了七姑娘银铃般的笑声,“我说阿九这小泼猴怎么起这么早,原来是到娘这里来领骂声来了。” 七姑娘是嫡出,打小是连夫人亲自带大的,是以说话做事多有我行我素的姿态,这些年也不见有改。 连夫人闻言扭头就瞪了七姑娘一眼,笑骂道,“也就难怪小八、小九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感情就是你在教坏两个妹妹的。” 七姑娘连连举手讨饶,一边和连夫人陪着不是一边暗中冲着连凤玖猛眨眼睛。 连凤玖心领神会,连连后退了想开溜先回内屋避避风头,却不想就在偏门和连老爷撞了个满怀。 结果可想而知,当众人在前厅津津有味的用着早膳的时候,连凤玖却在偏屋受着连老爷的耳提面命。 半个时辰左右的父女独处不过也就是老生常谈罢了。连老爷唾沫横飞的语重心长,连凤玖则是饥肠辘辘的敷衍了事,结果却是一个说的在情在理,一个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 末了,连老爷一搁茶碗,不由的叹气道,“都道女大不中留,我瞧着你也如此,既家里收不住你的心,不如早点则门好婚事嫁了吧。” 连凤玖正无聊到默念山海经呢,闻言便是一怔忪,错愕抬头道,“父亲,您说什么?” 连老爷正色看着小女儿道,“过两日你就随了我们回去,你母亲的意思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爹爹觉得,你从小主意就大,若是让你连对方的品性模样也不知道就出嫁,按着你这刚烈的性子还指不定会闹出些什么来呢。既然如此,爹爹也尊重你的选择,若有了人选,也先让你过目过目。” 大周盛行女风,未出阁的姑娘家要选贤婿,倒也是有让姑娘自己左右瞧瞧的说法的,只是这瞧却并非在当庭广众之下,多少还是有些避讳的。 但是……比起自己这即将被双亲提上议程的婚事,连凤玖却更好奇为何她要越过了六姐、七姐和八姐,排在五姐姐后头出嫁。 父亲的做法显然不是没理,可却透着一股子诡异的古怪。若说是担心她再莫名其妙的被皇上指了婚好像也不太对,毕竟她现在也已经不在宫中当差了,圣上若要指人和亲,她一介民女,左右无权无势,圣上是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可若说是到了婚嫁的年纪,但前头还有虚长她的三个姐姐,既她们都不着急,那为何要单单急她这个老九? 不过头两次和连老爷的直面顶撞多少让连凤玖长了记性,她也渐渐摸清了和连老爷不能对着干的道理,闻言便强忍着将满脑子的疑惑咽进了肚子里,只佯装不解的睁大了眼睛问了一句,“为何我要在六姐姐她们之前嫁?” 而连老爷显然也是有备而来的,闻言便道,“嫁女虽讲究齿序,可若是遇着特别合适的却也不能耽搁了。咱们连家就数女儿多,你娘为此可是操碎了心。爹不瞒你,你母亲为了给你六姐姐挑门好的,却是左右为难了大半年,可这半年中,你七姐姐的事儿倒是有了眉目。咱们连家不兴那套儒风之派,什么长幼有序、孝顺有则虽也要遵循,可你们将来能不能过上顺心舒坦的日子却是你娘最忧心在意的。” 这番说辞可谓言寡情深,连凤玖闻言,竟无以反驳。 -------※※--------------※※--------------※※-----------※※------- 那天用了早膳,连家的几个姑娘就跟着连老爷和连夫人上了天音山祭坟叩拜,到了傍晚时分,连太夫人请的慈安寺的慧觉法师就到了庄舍。 因着第二天慧觉法师要做水陆道场,是以几个姑娘自天黑了以后就齐齐的待在了屋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也算是做个规矩。 而第三日,连凤玖就跟着连府的马车回了宣城。 马车一路折返始行官道,自然是畅通无比的,再加上缠绵多日的阴雨终于收了劲,隐隐的能看到云后金耀的日光,便更是令人神清气爽,心情大好。 可马车里几个姑娘妙语连珠的谈笑中却少了连凤玖的声音,闹的久了八姑娘连凤琇不免好奇的推搡着连凤玖的手肘道,“今儿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你还想继续留在庄子上?” 连凤琇一开口,车厢里便安静了下来,几双眼睛皆齐刷刷的看向了连凤玖。 连凤玖当时正在想事儿,冷不丁被连凤琇一问,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只能眨巴着眼和她对望着。 连凤琇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得了,想什么问题想出神了,方才六姐姐说到琉璎阁的点心也不见你来搭个腔?” 连凤玖闻言,抿了抿嘴,忽然似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扭了肩冲着连凤瑶就问道,“六姐,母亲给你的婚事可说定了?”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连家几个小娘子亦是如此。 若说性子温顺如水的则有三姑娘、四姑娘还有五姑娘,若是性子泼辣的则有七姑娘,若说利索干练的,大姑娘和二姑娘确是数一数二的,若说善敏天真的八姑娘便是一个,而几个姐妹中,最最严谨仔细不善言笑的就当属六姑娘连凤瑶了。 是以听了连凤玖的话,连凤瑶倒并没有羞恼,只是摇头道,“这种事儿我从来都不过问母亲的,怎么了?” 连凤玖一时语塞,也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不禁插科打诨道,“这不快回家了,离五姐姐的婚事也近了,我便想着不知道六姐你还能在家住多久。” “你这莫名的伤感起的好无趣。”谁知连凤玖刚说完,七姑娘就当头给了她一个爆栗,“高兴的事儿不多想想,尽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连凤玖自知找了个烂借口,便乖乖的闭上了嘴,可心中的好奇却不由的更重了些。 待连家的两辆马车入了城门,已经是日落月升之时了。 连着几天的春雨洗尽,夜空似也变得格外的莹亮。连凤玖是最后一个下的马车,见前头袭月和舞月已开始忙着规整她的箱笼了,她便快步的上了台阶想跟着几个姐姐一同入府,却忽然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就转了头看向了街对面的宅子。 灰墙高门的白府在月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森严,或许是因为知道白卿不在府邸的关系,连凤玖总觉得这宅子莫名的透着一股清冷劲,似少了生气。 算算时日,白卿和宋谨誉此时应该已经在丰台勘察河道了。每年春季的河汛疏浚都是关乎百姓乃至整个大周社稷的大事,因此一到四月、五月朝臣都特别的忙碌,因为圣上几乎会采用人尽其用的方式,把能派出去的官吏都派出去巡查河道。而就连凤玖所知,丰台历来都是防汛重城,让白卿和宋谨誉前往,这两人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自不可小觑。 如此一想,连凤玖又不免微微的摇了摇头,不禁自言自语道,“你都不当官了,还想着宫里这些官权琐事,难怪爹爹要生气。” “爹爹生谁的气?”忽然,有人轻笑着迎了上来。 连凤玖一抬头,却见是身着一袭苏绣春锦对襟长裙的五姑娘连凤玥正笑着跨过门槛朝她缓缓而来。 连家五姑娘本就生的柔美,粉腮杏眼,樱桃小口,姿韵如月,聘婷有盈,且多日不见,她此刻看上去竟是少了几分懵懂,更添几分内敛含蓄,叫人一眼难忘。 连凤玖心中不免一喜,随即就把对白卿和宋谨誉的思绪抛在了脑后,径直迎向了连凤玥。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家宅嫁女 在家中的日子似过的特别的快,因为再过不久五姑娘就要出嫁了,所以连府的几个小娘子都格外的珍惜守在一块儿的时光。 四月渐暖,天明夜温,到了五月便是榴花照眼、锦葵争艳了。 连家五姑娘嫁的是锦州知州杜冠的小儿子杜珩。杜家的这个小儿子虽是庶出,不过自幼便随着武行师傅习武,十七岁的时候就入了军营,如今是锦州守御所的千总,也算是少年得志,前途广阔的。 只是宣城离锦州并不近,连凤玥今日,又是连家另一个嫁出宣城的姑娘…… “原本到了四姐这儿我想母亲总要打住了,偏不曾想,五姐姐今日也是要走的。”连凤玥出嫁的这天连凤玖睡的不是很踏实,是以早上天未亮就醒了,便是跟着妆娘在五姑娘的屋子里左右帮她换妆打扮。 连凤玥正闭着眼任由妆娘抹粉,闻言微抬了手先制了妆娘的动作,然后睁开眼对着连凤玖道,“小九,你埋怨母亲了?” 连凤玖当时低着头摆弄着锦绒托盘里的珠钗,闻言指尖一顿,不免有些小孩子性子道,“也不是说埋怨,不过……就是觉得母亲也能给姐姐说门近点的亲事,可为何要选了锦州?五姐这一嫁,比三姐还要远呢。” 五姑娘闻言轻轻的拉过了连凤玖的手温柔的笑道,“我说这一大早的你就跑我这里来,也不见得是兴奋的睡不着,原来心里是在琢磨这些小九九呢。” 连凤玖讪笑了一下,不免微微叹了口气。 连凤玥见状继续宽慰她道,“你还是姑娘心思,或许也体会不了母亲的一番苦心。” “可五姐你是嫡出,虽说高嫁难低嫁易,但……” “但母亲最终还是想着如何让我能有一个好归宿的。”五姑娘打断了连凤玖的话,“小九,连家女儿多,到了我头上,嫁妆却一分都没有少,不止是我,后头的六妹妹、七妹妹、八妹妹还有你,不管嫡庶,父亲母亲都是一视同仁的。父亲家底本就不厚,母亲即便再会理财生财,要嫁九个女儿也是一桩不容易的事儿,可再不容易,母亲都熬过去了,你心里头便不能生出什么别的想法。” 连凤玖心里一紧,却只犹豫了片刻就问道,“那六姐姐可会留在宣城?” 这句话是她最近一直憋着的疑问,不过连凤玖问的很巧妙,既抛出了问题,又没有将父亲可能先让她出嫁的事儿说出来。她有心揣测,却也要有真凭实据,有些事儿,分开看其实每一件都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连在一起,不知为何,总透着一股诡异。 连凤玖并非怀疑自己的双亲,又或者不相信他们是真的想给自己寻一门好的亲事,她也并非想做什么贞洁烈女,此生尽孝佛祖、心无牵挂不染红尘,她可以嫁,只要那个人是长辈挑选好的,她便能无怨无悔,可是她却要嫁得明明白白的,没有疑惑,更没有托词。 而连凤玥闻言,自然不疑有他,直言道,“说到六妹妹的事儿,母亲有的时候找我来闲聊的时候也会说上两句,母亲说她看中的是翰林院向大人家的次子,向家乃书香门第,家风严谨,和六妹妹最是般配。” “六姐从小就喜静,一手账本写的漂漂亮亮的,嫁给这样的人家,也是门当户对的。”连凤玖说着忽然敛了双眸,偏头问道,“这事儿定了吗?” 连凤玥以为她又在因为姐姐要嫁人而闹了小情绪,不由拍了拍她的肩道,“自是定了,只差两人对生辰八字了。不过兴许是我远嫁了,所以六妹妹的事儿母亲反倒不着急了,期间还给七妹妹看中了一门亲,似乎也是在宣城的。” “六姐姐的事儿定了母亲才打点的七姐姐的事儿?”连凤玖黛眉紧锁,疑惑五姐的说辞为何和父亲的不太一样? 连凤玥却是点头道,“自然是,咱们家嫁女儿素来都是论齿序的,要不然早些年二姐姐的婚事其实是最早拍案敲定的,可为何迟迟拖了一年多?还不就是因为母亲想让大姐姐先风风光光的出嫁么?” “也是……”连凤玖喃喃自语道,“妹妹比姐姐先出阁的话,姐姐颜面上多少还是有些不风光的。” “那是自然。”连凤玥没有察觉连凤玖的异样,只絮絮的和她又说了些小女儿的心思,方才转回到镜妆前,安安静静的闭上了眼,任由妆娘继续给她拾掇打扮…… 那日,连凤玥是辰时整上的花轿。 响亮的锣鼓、震耳的鞭炮将不大不小的连宅闹的喜气喧天的。新郎骑着高头大马,一身大红喜袍在身,甚是精神。只是即便大周女风再开放,新娘子出嫁的时候,府上未出阁的姑娘也是不能抛头露面跑出府的,是以连凤玖她们几个只能挤在垂花门口远远的看了一眼杜家五姐夫。 “我瞧着不过就是长得周正,能娶了五姐姐可是他天大的福气了呢!”七姑娘最起劲,探头也探得最积极,完全把坐在骏马上的新郎官上上下下瞧了个遍。 六姑娘闻言自然忍不住打趣她道,“五姐夫是个千总,不看皮相看能耐,只怕你是瞧透了也瞧不出个所以为然来的。” 连凤瑶这话说的算是露骨的,七姑娘被臊的一脸赤红,羞得连手上拽着的一把瓜子仁都扔在了地上,一个劲跺脚道,“六姐姐平日看着正正经经的,却没想到还会说这种混账话。” 一旁的六姑娘和八姑娘笑得乐不可支,连凤玖也一个没绷住差点把刚入口的话梅给咳出来。 一阵嬉闹后,六姑娘才顺了一口气道,“五姐姐远嫁起的早,咱们也就跟着早起了,眼下五姐姐已经上了花轿,咱们不如先散了下午再聚?” 按着说,新娘子已经热热闹闹的出了府,她们几个妹妹的事儿就算完了,后头即便家中有摆小宴,可她们也是不用列席的。是以六姑娘便提议大家先各自回去睡个回笼觉,下午再一起聚在她的小院打叶子牌。 众人一拍即合,喧笑了几句便就各自散开了。 -------※※--------------※※--------------※※-----------※※------- 连凤玖回到花间里的时候袭月正好抱着被子出来,见了她袭月不由问道,“姑娘可看到五姑爷了?” 连凤玖笑着打趣她道,“你若是想嫁了就和我说一声,我去找了母亲也好、祖母也好,一定给你选一门好亲事。” 袭月闻言脸一红,瞪了连凤玖一眼,随即抱着被子就跑开了。 连凤玖看着她略显娇羞的小脸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心中的焦虑不禁如滴水的圈晕一般一层一层荡开了去。 虽然父亲和五姐之间的说辞大抵都是相同的,可是有些细节却还是有了出入,这不禁让连凤玖生出了错觉,好像父亲、母亲是急着要把自己嫁出去一样。 但……为了什么呢? 撇开她上面三个姐姐的体面不说,她似也没犯什么大错以至于如此惹人嫌的。还有祖母的态度也是奇怪的,虽她老人家已多年不问宅事,可在以前,她即便是性子清冷,也总会和她们这些小辈说为人处世要和善谦谨,多交善友,多识善人,方能开拓眼界,增长学识。 可为何到了小怀王妃这里,祖母的态度却变的不太一样了? “或许是皇上当初那一念却是惊着她老人家了?”连凤玖百思不得其解,只能自言自语的入了屋。 可还未等她进厢房坐稳,外头就传来了隐隐的呼声。 那声音有些模糊,连凤玖听得不清,以为是袭月在喊舞月帮什么忙,但忽然,厢房的门帘就被人重重的掀开,珠串的链子“哗啦啦”的做起了响,随即门帘又簌簌的落下,径直打在了那人的肩上。 “连大人!求您去救救皇后娘娘吧!” 惊呼声徒然响起,隔着门帘碎落的声音,连凤玖只觉得眼前这一幕恍若梦境。 “如……如意?” “连大人!”如意满眼的清泪,几乎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只见她拖着膝盖跪到了连凤玖的跟前,紧紧的拽着连凤玖的裙摆道,“奴婢如今万念俱灰,若是连大人您不肯点这个头的话,奴婢即便是死了也没有脸去见娘娘了!” 这突如其来的,连凤玖根本不懂如意在说什么,只能从她惶恐无措的眼中隐约猜到是出了大事儿,便是不由分说的先将如意搀了起来拉她入了座,又细心的擦干净了她脸上的泪痕,然后镇定道,“你慢慢和我说,娘娘出了什么事儿?你一个宫女,又是如何出的宫?” 如意闻言肩膀一颤,缓缓的抬起了头,不过眨眼的功夫竟又红了眼眶。只是这次再开口,她的声音却不似之前那么飘忽尖锐了,多少变得沉稳了些,可是连凤玖还能从她每个字的间隔中听出微颤来。 如意道,“静嫔怀了身孕,过清明的时候刚好是整六个月,可是,今儿早上,她……突然小产了……孩、孩子从静嫔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满脸青紫,太医说……静嫔是中了毒,连带着孩子也死在了腹中。” 如意一字一句说的清楚明白,那血粼粼的画面似画卷铺陈一般浮现在了连凤玖的脑海中,她不禁一阵恶心涌上胸口,直捂着嘴问道,“谁……这么心狠手辣?竟连未足月的胎儿都不放过?” 如意闻言,忽然睁大了眼睛,紧紧的拉住了连凤玖放在桌边的手腕道,“皇上派了人来查,最后、最后他们说……毒是皇后娘娘下的……” 正文 第三十八章 东宫惊变(上) “不可能!”连凤玖“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手上的力道一大,差点把单面锦绣的桌布给扯了下来。 如意一惊,忽而掩面道,“奴婢……奴婢也说的,皇后娘娘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儿来。可毒是从娘娘惯用的茶柜里搜出来的,也有宫女说看到娘娘夜行去了瑶光殿,奴婢……” “一派胡言!”不等如意说完,连凤玖就冷笑着讥讽道,“娘娘千金之躯凤体尊贵,且不说她性子傲然如霜根本不屑做此等龌龊腌臜的事儿,即便是真有心,又怎会是娘娘亲自去瑶光殿下毒?是哪个狗官收了什么好处,血口喷人往娘娘身上栽赃!” 如意已是哭成了泪人,一边断断续续的吸着鼻子一边激动道,“是宗人府的王大人受了皇上的指派来查的,昨儿晚上娘娘就被禁足在了朝仪殿。” “禁足?”连凤玖倒吸了一口凉气,“皇上只听他王准樟的片面之词吗?他王准樟是毓妃的人皇上难道不知道吗?” 可说到这儿,连凤玖心里突然害怕了起来,下毒之事断然不会是皇后娘娘做的,她从小与皇后相识相交,知她不过是个面冷心善的主儿,即便心里再厌恶,可那种苟且之事是绝对不屑沾的。但是王准樟一来,堂堂大周国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就被禁了足,真的是因为查出了皇后娘娘就是凶手还是因为这是皇上默许的…… 如此一思量,连凤玖握紧的拳便生生的颤抖了起来,泛白的指甲都扎进了掌心中她却浑然不知疼痛。 那檐飞瑞兽奢华深重的皇宫本应是沈慧贞的家,可连凤玖万万没有想到,在所谓的家中,竟有人明目张胆的要害沈慧贞这个皇后娘娘。 “你是怎么出来的?”想到这里,连凤玖一改之前的踌躇不定,眸子里瞬间透出了隐隐的犀利之光。 如意抬头看着她,层层的泪痕模糊了脸上的神色,可是她开口说的话却比方才清晰了不少,“我本是在宫里陪着娘娘的,皇上下令禁足娘娘,连带着朝仪殿的奴才们都一并不能擅自出入。我托人找了浣衣局的彩云,和她对调了衣裳,趁着天黑混进了浣衣局,这才找了机会买通了暄武门的守卫出了宫的。” 连凤玖问道,“皇后娘娘知道吗?” 如意一听,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开始簌簌的往下落,“连大人您打小就认识娘娘,娘娘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打从皇上一声令下把娘娘禁足在殿内开始,娘娘便是滴米未沾了,这一晃都快两天两夜了。奴婢见着心急,可偏整个朝仪殿连只苍蝇也飞不进来,更别说人了。奴婢说让娘娘想想法子去找找沈大人,娘娘却说,帝心已失,要命何用……”言下之意,皇后是不知道她私自出宫的事儿的。 连凤玖闻言,苦笑着松开了一直紧握住的手,喃喃自语道,“这才是沈姐姐,圣上只怕是被歹人蒙了眼,竟是这样都看不明白。” “连大人……”如意堪堪的喊了连凤玖一声,忽然她自己也是一惊,随即垂了肩失笑着摇头道,“奴婢真是糊涂了,连姑娘您已经……辞了官了。” “我同你进宫!” 连凤玖的异口同声让如意错愕的微张了嘴,“姑娘您……” “既你想方设法冒着生命危险出了宫,定是发现了什么对娘娘有利的证据,想着找人帮忙的吧。”连凤玖不答反问的推测道。 如意闻言,猛的点了头道,“姑娘说的没错,静嫔身上查出来的毒乃是一味茶毒,说实话当时太医来瞧的时候也是说的一知半解的,那连太医都不知道的毒,娘娘深居简出,也从不打理茶叶,又如何会懂得用?” “茶毒?”连凤玖闻言,脑海中便是直接闪过了裴雁来的身影。 如意点点头,“奴婢当时是在场的,也确实听的糊里糊涂的,只知道是一味什么茶,添了什么,会引发毒性,而这味茶,却是娘娘鲜少会品的三岁寒。” “那茶娘娘半年都不会饮一次。”连凤玖道,“而且那不是竺禹国的贡品么?”连凤玖记性好,朝仪殿的事儿她几乎都清楚。 “正是因为那茶是贡茶,当时使臣来宣,总共也就没有献上多少,皇上自己留了,剩下的就给了皇后娘娘和太后。不过那茶叶味偏重,娘娘不爱喝,却又因为是帝赏贡茶,是以就一直搁在茶柜里,却不知为何竟会变成害静嫔小产的毒药。” 连凤玖闻言沉思了片刻后道,“你如今也算戴罪之身,又私自出宫,这会儿也不要贸然回去,免得节外生枝,我虽要和你入宫,却不在这一时,我要找一个人帮忙。” “找……裴大夫吗?” 以前连凤玖为官的时候和皇后娘娘常有私聊,她的朋友圈子其实不多,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个,是以裴雁来的名字确是经常出现在皇后娘娘耳边的,如意自然也能听到。 连凤玖也不瞒她,若有所思的点头道,“按你说的,这事儿还是要找个可靠的人再查一查那茶毒的来源,我认识的人中,也就裴大夫善于此道了。” “姑娘有心帮忙,如意感激不尽。”如意说着便起了身就要跪,却被连凤玖眼明手快的止住了。 “皇后娘娘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今日娘娘命有大坎,我若不尽绵薄之力自也是寝食难安的,这事儿你不用谢我。”连凤玖说着说着便叹了口气,看着如意的双眸不免渐渐莹润了起来,“皇后娘娘性子直爽,如今是不是和皇上……连话儿都说不上几句了?” 如意一听,转了头掩面拭泪,随即强颜欢笑道,“没出事儿以前,娘娘还在说,若是姑娘没有辞官,左右还能有个说话的人,奴婢也劝她,能不要冲撞皇上就不要冲撞皇上,娘娘也说是要改一改性子了。可是……天算不如人算,静嫔的事儿……” “现在远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连凤玖轻轻的拍了拍如意的肩,顺便帮她擦干了脸颊的泪痕道,“你且在我屋子里候着,我现在差了人去找裴大夫,我自己则要去一趟沈府。皇后娘娘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若是瞒着沈家人也说不过去。” 如意闻言忙站了起来说,“我同姑娘一起去吧。” 连凤玖想了想同意道,“那也好,毕竟宫里发生了什么你最清楚,由我说不如由你来说。” 两人相视对望了一下算是心照不宣,随后便齐齐的一块儿出了屋子…… -------※※--------------※※--------------※※-----------※※------- 不过当天连凤玖和如意这一趟沈府之行也算得上是惊天动地的。 沈太夫人二月刚过七十大寿,听到孙女一朝富贵似成浮云,心疼的倒不是权贵的得失,而是孙女凤体是否安康。沈老爷就直接的多,听了事情的始末就拍案直言,“皇上这是有心和沈家作对,我沈宗叙即便是不要头上这顶乌纱帽了,也是定要保女儿孙子双全的!” 连凤玖当时正扶着默默凝思的沈夫人,听了沈老爷的话,她不由接口道,“二伯,沈太爷爷乃两朝阁老,您如今也是中和殿大学士,三伯又是皇上钦封的提督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这全是朝堂上响当当的人物,圣上即便不看僧面也是要看佛面的。可都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阿九看,这会儿圣上不过是在和娘娘置气罢了。”连凤玖小的时候是跟着宋谨誉的辈分喊的沈家二老的,是以对沈宗叙“二伯”的这一称呼倒是用到了现在。 而她话音刚落,一直沉默的沈夫人便开了口,“按我说,小九说的没错。”沈夫人姓黄,父亲是大周朝鼎鼎有名的常胜将军黄耒。想先帝爷那会儿,便是黄将军以一万大军完胜竺禹国的十万大军,从此才让在恒山以北自立封国了数十年的竺禹俯首臣称的。 是以沈夫人黄氏就是将门之女,自有一副铮铮傲骨,因此她在府中的地位也是举足轻重的,所以她刚一开口,沈老爷的视线就转到了她的身上。 沈夫人感觉到了旁人的注目,则是不急不缓的吸了一口气道,“贞儿贵为皇后,如果此时不是在和皇上置气,以皇上的性子,即便当众有人查出了那什么茶毒,也不会下令禁足贞儿的。可眼下,圣上确有些公私不分,想来应该是贞儿在什么地方惹恼了万岁爷。” 沈老爷闻言,剑眉一蹙,方才冷静道,“即便如此,咱们难道也来个按兵不动?连咱们都看得出这是有人在给贞儿下套,皇上又如何会看不出来?” 沈老爷话音刚落,连凤玖就见沈夫人正意味深长的看向了自己,便是硬着头皮道,“二伯,阿九觉得,如果皇上有心要寻娘娘的罪,大可让宗人府的人继续查下去,而远不是把娘娘禁足在殿内这么简单了,可见皇上心里还是有娘娘的。但毕竟是皇嗣之殇,而那毒又和娘娘有些干系,所以皇上才恼了的。可若不是今日有如意擅自出宫,阿九觉得皇上不过是想让皇后娘娘服个软,是以应该不会惊动二伯你们的。” 正文 第三十九章 东宫惊变(中) 那天在沈家,最后众人达成的一致决定便是把这件事儿当成帝后之间的矛盾来处理。 连凤玖和如意走的时候,是沈夫人亲自相送的。 一路从内宅走到垂花门再入抄手游廊至前厅,举目而见的皆是掩盖在文墨气息下的奢华。光滑如镜的金砖,联三聚五的羊角宫灯,珍稀的花木,掌灯用的四角青石圆柱……无论是厅堂内还是院子外,有许多的摆设物件连凤玖只有在皇宫里才见到过。 沈家泼了天的富贵,可见一斑。 脑中思绪如此一闪,连凤玖便下意识的看向了一旁的沈夫人,却见她也正巧将余光移到了自己的脸上。 两人因莫名的相视而显得有些尴尬,不过沈家大门就在不远处,沈夫人便是卸下了昔日的尊华,亲和的拉住了连凤玖的手道,“阿九,伯母几乎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如今贞儿这一坎,伯母不敢奢望一定会有个皆大欢喜的结果,可是若你愿意帮你贞儿姐姐一把,伯母相信,事情或许会顺利的多。” 这番嘱托可轻可重,连凤玖不敢贸然允诺,只面色凝重的回答沈夫人道,“您放心,皇后娘娘自小待我如亲妹妹,如今她遭人陷害,我若能帮她查明真相,便一定会尽心尽力到最后的。” 沈夫人重重的点了点头道,“你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好孩子,正如你说的,如今皇上对贞儿生出了怨言,可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结发夫妻,若是我们沈家的人唐突介入,惹怒龙颜,那不仅是贞儿有难,整个沈家都会跟着遭了难的。” 沈夫人这话题略显沉重,连凤玖虽用心在听,却不知要作何回应,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即就和沈夫人辞别在了沈府宅院前的石阶上。 可此番入宫,更不顺的事儿还是发生在了连府。 “不行,入宫这件事儿你想也不要想。” 从沈府回来以后,连凤玖就先让如意回了花间里,自己则直接去了连老爷的书房。 用意一说,自然当即就换来了连老爷的一句怒吼。 “父亲,事关皇后娘娘凤仪之尊,您怎么可以……” “你也说是皇后了。”连老爷重声打断了连凤玖道,“轮身份,你并非朝官,不过一介草民,又怎能妄想入宫去缓和帝后之争?轮能力,你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罢了,即便你与皇后娘娘私交甚好,可与皇后有私交的人又何止你连凤玖一个,你且一定能保证可以救皇后于水火之中吗?阿九,你别自不量力。” “爹爹,您从小就教导我们礼义廉耻仁义道德,感情都是满口胡言,一派荒唐的。”连凤玖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入宫帮沈皇后这件事儿竟会在自己家中吃了阻。 可连老爷显然也没有让步的意思,闻言不禁失笑道,“阿九,你想用激将法激了爹爹,可爹爹这会儿清醒的很,便是不管你说什么,爹爹都不会点这个头的?” “理由呢?”连凤玖几乎是要冲到父亲跟前了。 眼下东宫有乱,时间就显得尤为重要,每耽搁一刻,说不定就会生出许多变数来。再则方才她从沈府回来的时候石头就在门口候着她了,看到石头回来了,连凤玖就知道裴雁来也已经到了。 那么现在如意加了裴雁来就等于唯独少了她,偏偏父亲这儿竟遇到这么大一个坎,这不禁让连凤玖心急如焚,连说话都变得冲而有力。 “父亲口口声声说我没有资格没有能力,可眼下不管于公于私,这趟宫门我是一定要走一遭的。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想小的时候我险些掉入井中,是慧贞姐姐眼明手快拉住了我。若非她相救,我只怕早就魂归阎罗殿了。如今她出了事儿,我若是连试也不试一下就袖手旁观,那和恩将仇报有什么不同?” “你……”连老爷显然没想到小女儿竟是如此的坚持,当下就想唤了人把她捆绑起来免得她心思太大善做主张。 可却不曾想还是被连凤玖快了一步先抢到了连老爷搁在桌上用来修笔裁纸的铜剪。 “爹爹,今日女儿不想在孝义中选择。”连凤玖一张嘴,就顺手把剪刀抵在了自己的喉口,“女儿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可女儿也不能做个不仁不义之人。皇后娘娘出了事,女儿也知道并非己力就可化险为夷,可是有些事儿却总是要有人去做的。既娘娘在宫中只能坐以待毙,那旁的人总是要行动起来的,莫非爹爹想看着凤位易主?” “混账,连凤玖你……”连老爷对这个幺女素来是疼爱有加的,虽以前也有过不少的责罚,可大多到后来不过是摆摆样子罢了,而这一次,连老爷连名带姓的吼了一声连凤玖,却是看得出真的起了怒意。 而连凤玖闻言心一颤,却只能将铜剪抵得更紧了一些,“今日爹爹与我意见相左,便是再如何说都辨不出个结果。爹爹请恕女儿不孝,但凡事都有轻重缓急,等娘娘的事儿过去了之后,女儿再来和爹爹负荆请罪。” 连凤玖说罢,便是姿势不变的退出了连老爷的书房。 当时连府嫁女的宴请将开,整个府宅里外皆是一片喜气洋洋之景,是以当连凤玖这般姿态从连老爷书房退出来的时候,着实吓坏了周遭忙碌着的仆役下人们。 而连凤玖见状,正好趁乱往偏门一溜,然后快步的抄了小路出了正门…… 她当时去找连老爷私谈之前就吩咐过石头备好马车,把裴雁来和如意先带出府,在后门的双井巷子口等她的。 是以她跑出了连府就急急的转进了右手边的巷子,跑了大概几十步,果不然就看到了一辆赭色平头木轴马车正静静的在背光的暗处候着。 连凤玖见状,二话不说,一把丢掉了手中的铜剪然后一个跃步就上了马车。 车厢内,如意正在和裴雁来说那天太医是如何查出贡茶有问题的,可忽然的,马车微微一震,随即连凤玖就风一般的掀帘而入,却是着实把车厢内的两人吓了一跳。 “你和世伯说好了?”见连凤玖大气猛喘额际冒汗,裴雁来便悉心的递上了一方干净的棉帕。 连凤玖见状,接过帕子无奈的笑道,“算……是说好了。”说罢她便转头冲驾车的石头道,“走吧,走广庆街会更快些。” 石头闻言点头扬鞭,随着一记猛抽响彻四方,马开前蹄,马车便缓慢的动了起来。 “一会儿到了宫里头,如意你带着裴大夫先去朝仪殿。”顺了微乱的呼吸后,连凤玖终究还是把心思全部放在了东宫的事上。 而连府,她觉得这次蛮不讲理的是父亲,如果她不采取一点非常的办法,只怕他们父女俩会一直这样的耗下去。可是是非对错还是小,错过了救皇后娘娘的最佳时机却是大。 所以连凤玖才会想到用如此极端的方式来脱身。 她当然知道父亲肯定会失望和生气,或许在她处理完皇宫的事儿以后回家,家里还有一顿家规、一场板子在等着她。 可当事有两难的时候,则重而做本就是常理,连凤玖觉得她无怨无悔! 这番思忖不过在眨眼之间,就在她心中主意已彻底打定的时候,裴雁来开口接了她的话。 “按说我是应该先去皇后娘娘寝宫看看情况的,可是……你一个人去见皇上,妥当么?”大局当前,裴雁来虽知缓急,却不免还是要把仅剩的心思放在连凤玖的身上。 连凤玖这来回颠簸的几个时辰都一直处在思绪极为紧绷的状态下,听到裴雁来这句暖心的话,她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连说话的语调都慢了下来,“不碍事,其实我也不懂药理解毒,即便是跟你去了朝仪殿也帮不上什么忙。而娘娘此刻只怕是心灰意冷的,我去了,不过只能陪着她说些宽慰的话,搁在眼下也显得有些多余,还不如直接去了皇上那儿比较有用。” 裴雁来闻言点点头,却忽然心有顾虑道,“可皇宫高墙森严,禁卫有守,如意姑娘虽是宫中侍女,但要把我们两个大活人带进宫,是否颇为冒险?” 连凤玖闻言,也转头看向了如意道,“我也想问你,我们一会儿怎么进宫?” 如意听了二话不说从随身带着的腰包中掏出了一块楠木牌匾道,“我有入宫腰牌,而且也已经买通了西华门的守卫,那儿比较偏,一会儿我们从那儿进宫。” 连凤玖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却看到裴雁来的一双剑眉还微微的皱着,不由解释道,“宫中私往进出也是常有的,此番作为虽算不得什么君子之道,不过事有轻重,咱们也是无奈之举,只能反其道而行了。” 裴雁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问道,“那朝仪殿呢?” “虽皇上下了禁足令,可殿内守卫却多是娘娘自己的人,是以只要能入宫,朝仪殿自然也是不在话下的。” 如意正解释着,马车忽然猛的一顿,紧接着石头探身进了车厢,开口道,“姑娘,到了。” 正文 第四十章 东宫惊变(下) 入宫几乎没什么难度,正如如意说的那样,西华门的守卫她是打点好的了,是以马车进宫门的时候守卫连里头的人是谁都没有正眼瞧一下。 连凤玖倒显得还算自然,裴雁来却多少有点紧张。连凤玖见状,冲他淡笑道,“若是这次皇后娘娘能化险为夷,则都是裴大夫你的功劳。” 裴雁来摇头道,“没有什么功劳不功劳的,我不过碰巧对药理毒物略有研究罢了,若是能帮上皇后娘娘的忙,你也算是欠了我一个人情了。” 连凤玖一愣,紧绷了许久的眉宇终于舒展了开来,“若是如此,我这人情可欠大了。” 不一会儿,马车便在离泰祥殿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几人依次下了车,如意便道,“姑娘直行就可去养心殿,这个点儿,皇上应该都在那儿。”见连凤玖点点头,她便又对着驾车的石头道,“小哥驱车原路折回即可。” 石头闻言问连凤玖,“可要在西华门等姑娘和裴大夫?” 连凤玖一听,当下也拿不定主意,便犹豫道,“我们只怕一时半刻的也出不了宫,你先回去吧,去看看家里的情况如何?” 在场的没有人知道连凤玖是和连老爷闹翻了才出的府,闻言多少都有些不解,可大事当前,几个人却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揣测旁事,便是左右各自叮嘱了几句话,然后就在马车前分道散开了。 时过未时,日头正旺,五月的天湿热渐浓,宫墙里外红绿交叠,也算得上是花团锦簇了。 可连凤玖一路快步往南,却是根本无暇细赏那初夏的明艳,只微低着头一心赶路,却不曾想在夹道的转口与独行的陆南音撞了个满怀。 “哎呦……”陆南音当时手上正捧着两个紫檀木双鸾菱花匣子,冷不丁被连凤玖这么一撞,两个手掌见宽的木匣子就“咣当”一声重重的掉在了地上,险些砸到了陆南音的脚。 “哪个狗奴才,走路也不长……”陆南音的骂声劈头而来,却在看到连凤玖的时候戛然而止。 “你怎么在……”陆南音话锋转的极快,几乎是不等连凤玖反应过来,就摇头蔑笑道,“也是,朝仪殿出了那么大的事儿,你若不来,也不合情理。” “今日我多有莽撞,还望陆姑娘海涵见谅。”紧迫间,连凤玖无心与陆南音多做纠缠,便是当下就服软了,甚至蹲下了身子将地上那两个紫檀木匣子捡了起来,仔细的擦拭拂尘了以后方才放回了陆南音的手中。 陆南音接过了匣子,敛了眉眼看了连凤玖一眼说道,“东宫的事儿其实你我都无权过问,若是你还想全身而退,养心殿这一趟还是慎重为妙。” 连凤玖本是刻意的谦和,闻言不禁正眼看向了陆南音,明媚的春日下,这集千般玲珑于一身的女子穿着一袭粉色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裙面花绽,暗秀的金线将花瓣刻得栩栩如生,恰衬出了陆南音如花一般的娇容面貌,确是绣幕芙蓉一笑开,眼波才动被人猜。 记忆中,这算得上是两人最和颜悦色的几句对话了,却不免让连凤玖警惕了起来。也并非她心思小容不下人,可偏她真是嗅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 “陆姑娘的善意提点我收下了,但我也信事在人为。” 陆南音闻言,轻笑着伸手抚过了紫檀木匣子的雕花盒面,忽然文不对题的问道,“你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见连凤玖摇了摇头,她继续道,“再过十日是我和世子爷的大婚,这里面都是毓妃娘娘赏赐的钗环首饰。” “恭喜。”连凤玖说完便迈开了步子直接越过了陆南音。 陆南音见状,竟意外的没有横加阻拦,反而还微退了一步让出了道儿。只是连凤玖才走了几步,后面却又突然有绵言细语传来。 “人人都道我与世子爷的婚事是天作之合、金玉之配,郎才女貌、世间连理,只可惜这再光鲜亮丽的外表都遮不住我和宋谨誉心不相通的事实。想当初还没有这桩婚事之前,包括我在内,整个宣城都以为世子爷是非你不娶的吧?你虽出身不高,可在宣城也多少有些名声。后来你入了宫,做了女官,我几次在宫中偶遇你,心里总想,不知何时能喝到你和宋谨誉的喜酒。可没想到,这杯喜酒我是永远都喝不到了。” 陆南音说的平静,娓娓道来的口吻仿佛在说着一个已经被封尘了多年的故事。但连凤玖听得却是心惊胆战的,她倒并非是怕陆南音翻她和宋谨誉的旧账,恰恰相反的是,正因为她和宋谨誉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儿女私情的旧账,她才不知道陆南音说这番话的用意。 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没有的事儿被说成有的,远比事实摆在众人面前更可怕。 而陆南音显然也并不在意连凤玖的反应,却是伸手抚了抚被风吹散的鬓发,接着说道,“不过呢于我来说,嫁给世子爷也算是高嫁,左右都是体面的。毓妃娘娘想借机与皇后娘娘交好,我过了门就是世子夫人,这种双赢的事本就不用太多细算。但连姑娘,女心有耻此乃德也。” 连凤玖闻言,心中不禁闪过一丝冷笑,“陆姑娘什么意思?” “我不管之前你和世子爷是什么关系,青梅竹马也好,郎情妾意也罢,但既十日之后是我要与他拜堂成亲,那从此,便烦请连姑娘离世子爷远一些。” 话即入耳,连凤玖的神色却未见有变,只是用最静默的姿态点了一下头。 陆南音见状,笑着颔首回敬,转身之际,却听她又说了一句,“啊,当然,若是世子爷心中不舍,我也是容得下世子爷纳妾的。” 春尽夏来,地卷暖意阵阵浓,日光正好,花香熏琇窈窕姿。 连凤玖的视线中,翩然远去的陆南音仿佛一抹粉桃怒绽,不见浓艳,却红的恰到好处。 这样的女子聪明又自护,骄傲又自负,虽她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入耳平淡但实际上却是句句挑衅,按理说连凤玖应该是要生气的,可不知为何,面对着恨天高的宫墙,连凤玖却突然对陆南音生出了一点怜惜之情。 生不为己,嫁非所爱。如果踩了别人才能让她痛快,那连凤玖倒愿意成全她一次。 想到这里,她不禁抬头望去,却发现本是碧空如洗的天际竟隐隐的飘来了乌压压的叠云。 “难怪起风了。”连凤玖喃喃自语,随即肃然转身,一无反顾的往养心殿奔去…… -------※※--------------※※--------------※※-----------※※------- 青头案、多宝架,琉璃窗、白玉榻,东阁养心殿的陈设数年如一,疏而有序,奢而不俗……只是这一切,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涯。 殿内飘有檀香,静得可怕,而连凤玖跪在殿外,远远看去,那娇弱的身影仿佛是被门槛横挡了一般,徒生悲凉。 她是有想过,此番入宫面圣不易,可她却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的不易,皇上甚至连她的面都不见,只这样让她跪在了养心殿的门外。 但此时此刻,连凤玖内心的煎熬却远比膝下的疼痛要来的猛烈的多。 她好歹做过一些时日的朝官,为人臣子,即便她并非天天和圣上打交道,可日日踏足朝仪殿,她自然对圣上的脾气秉性略有所知。 涵帝此人,帝心孤傲,重猜忌却也重情义,崇武惜文,若论帝王之才,确是社稷之福、百姓之幸,但若论男女之事,连凤玖却觉得他看似博爱后宫粉黛实则心口不一,并非是值得托付终生的良人。 五月初正是春夏交替之季,这会儿又是阴云密压躁风侵卷的,连凤玖不过只跪了一炷香的功夫,发髻就全被风吹乱了,完全的狼狈不堪。 其实,一个人若是无奈只能专注于一件事儿,思绪就会走偏,就好比连凤玖,虽跪在养心殿前,可脑子里却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 可是越费神,她就越觉得疲乏,直到肚子传来了一阵空鸣,她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 想也难怪,从天未亮起床送连凤玥开始她就没正经的吃过东西,本以为中午可以回花间里好好用个午膳的,结果却遇着皇后娘娘出了事儿。 紧接着她马不停蹄的跑去了沈府,回来以后又和连老爷对峙,待进宫的时候,早已经错过了午膳。而如果一直这么跪下去的话,她很可能连晚膳并了明天的早膳也要吃不上了。 这念头一起,连凤玖便是越想越饿,当下就感觉整个胃都搅起来了一般,难受的紧。 忽然,一记闷雷隔空炸起,惊得不远处飞檐上的几只灰雀猛的扑展了翅膀瞬间就飞出了宫墙,紧接着,渐狂的风声夹杂着雨点便是迎面而来。 骤雨顷落,悉数打在了根本无处、也无法躲藏的连凤玖身上,只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她的裙衫就湿了大半。 正文 第四十一章 骤雨忽至 五月初虽已微热,可其实却经不起烈雨的倾浇。 衣服湿了是小,吃水变重了也是小,可那贴在肌肤上的凉意却顺着肆起的风吹进了连凤玖的骨子里,她忍着寒颤,但时间一长,却依然忍不住发起了抖来。 “万岁爷,外头下雨了。” 养心殿内静如禅室,除了外头透进的风雨声,只能听见皇帝陛下朱笔落纸的沙沙声,是以全廷方这句话倒显得格外的清亮。 圣人闻言,朱笔未顿,龙颜未抬,只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把窗子去关上,免得吹乱了桌上的奏折。” 全廷方秀容一愣,却很快的恢复了之前的淡然,只默默的回了一句“是,万岁爷”,然后转身就走到了窗边。 雕刻着龙盘繁云的窗棂外,连凤玖的身姿就如同一朵未绽满的春花,被雨一打,生生的黏儿了一大半。全廷方只扫了一眼,便伸手撤了窗上的支架。 窗子合上的瞬间,他余光所及,分明看到有两个匆匆的身影踏雨而来,一黑一白,皆是颀长笔挺的身姿,看架势,是直冲养心殿的。 全廷方心里一咯噔,转头再看了看龙椅上依旧埋头书案的皇帝陛下,不免暗暗的吸了一口凉气。 那两位一起来,万岁爷恐怕是要招架不住的,这也难怪之前万岁爷对连凤玖那般恶语相向了,感情是把还没生的气都撒到了她的身上。 只是……诶,为人臣子的,不怕没权不怕没才不怕没能力,怕就怕没眼力劲儿,偏偏连凤玖就是一个。 而此时此刻跪在雨中的连凤玖几乎可以称得上是饥寒交迫了。雨水顺着她的发丝倾泻而下,模糊了视线不说,还把她的眼帘打得生疼。但其实对连凤玖而言,眼下面子、里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这雨中一跪,能不能跪出万岁爷的一记点头。 可忽然,她的头顶,风雨骤停! 连凤玖以为是自己饿晕了冷傻了生出了幻觉,只堪堪的伸出了一直攥成拳的手,却发现外面风雨依旧,变本加厉。 “我瞧着你脑子是进水了。” 突兀又熟悉的声音从头顶砸了下来,连凤玖下意识的用冰凉的手指摸了一把脸,抬头看去,却见有人背光而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她,而她的头顶,不知何时遮了一把撑开的油纸桐伞。 “跪傻了?”戏谑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连凤玖眯了眼去看,模糊的视线中隐隐的映出了两张俊容,一个是宋谨誉,一个是白卿。 连凤玖当时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绝对是一场噩梦! “还能站起来么?”见连凤玖只傻傻的抬着头看着自己,宋谨誉满肚子骂人的话终于憋了回去,连抬她手腕的动作都轻了许多。 “你问都不问她为何跪在养心殿前,就贸贸然拉她起来?”谁知人没扶起来,白卿却插了一句,冷得仿佛伞外的风雨。 宋谨誉一愣,当即就恼火的瞪着白卿道,“难不成让她一个姑娘一直跪下去,你倒算是爷们儿。” 白卿毫不示弱道,“你能说服皇上让她起来,那才是爷们儿。” “呵……”正当两人争执之际,连凤玖一记轻笑却刺了进来,惹得宋谨誉和白卿纷纷侧目去看。 “你笑个鬼啊!”宋谨誉正在气头上,虽不知气从何来,可说话的口气却糟糕的很。 连凤玖闻言,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刚想去拉宋谨誉的衣摆,却忽然想到了之前陆南音的那一番话。 她指尖微顿,终于还是绕过了宋谨誉的衣摆,转手扯了白卿的。 宋、白两人当时都低着头,连凤玖的一举一动自然皆入了眼。 宋谨誉的黑眸随即明显一黯,刚想出口制止她的动作,却见连凤玖拉了白卿的衣摆就往脸上抹。 她这举动惹得白卿也是一愣,一惯无波的表情此时也生出了异样来,不过却是温柔大于吃惊。 “阿九……”可宋谨誉却没白卿这么隐忍的好性子,见她这般不明所以的举动,当下就跳脚道,“你……你……男女……” “抱歉,实在太冷了。”未等宋谨誉咋呼完,连凤玖就已经平静的开了口。 白卿的素袍是三层千雪丝的锦缎所制,手感绵软,吸水极好,竟意外的让她这把脸擦的舒服又干净。可她也知,这举动到底惊世骇俗了些,松了手以后不免迅速的转了话题道,“你们不是应该在丰台勘察河道么,怎么回来了?” 白卿举着伞,低着眉眼淡淡的说道,“事儿办完了就回来了。” 连凤玖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心中有万千思绪不停的在翻涌,可再开口问的却还是朝仪殿的事儿,“皇后娘娘她……” “快马加鞭的回来就是因为娘娘的事儿,你放心……”这一回,是宋谨誉抢了先。 但连凤玖的视线却不曾停留在宋谨誉的身上,她低着头,微咬了咬唇,只觉得耳边隆隆而过的全是陆南音的袅袅轻语,便是又一次打断了宋谨誉道,“世子爷大婚在即,实在不适合蹚这趟浑水。” 宋谨誉正口口声声的表着决心,冷不丁听连凤玖这么一呛,他好似被这骤风急雨哗啦啦从头到尾浇了个遍,气得差点抬脚就往连凤玖身上踹。 “我瞧你脑子真是进水了。”忍住了脾气,宋谨誉一阵冷笑,“连凤玖,你且听清楚了,今日我来,是来帮皇后娘娘而并非你的,你犯不着跪在这儿自作多情。往后你若想和我划清界限,小爷也是奉陪到底的,素来你于我就是攀了高枝儿的,能不能让小爷我低下头来看你一眼,那要看你配不配。”他说罢,撑直了伞转身就走。 那一瞬间,宋谨誉被雨水打湿的衣摆随风扬起,吃了水的锦缎颇重,衣角“啪”的一声就打在了连凤玖的脸颊上,留下了鲜红的印痕。 连凤玖顺势侧过了脸,直到脚踏雨水的声音渐渐远去后,她才缓缓的转过了头,却与白卿的深眸不期而遇。 他,不知何时,已屈膝蹲了下来。 “这唱的是哪一出?”白卿将伞往连凤玖的身后斜了斜,完全的挡住了顺势而来的风雨。 连凤玖只觉得身心疲惫,连拐弯抹角的力气都直接省去了径直道,“再过十日他便要成亲了,白大人应该比我更清楚陆姑娘的为人,对世子爷而言,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白卿举伞的手一低,压着声音道,“但愿宋谨誉能知道你的一番用心良苦。” 他蹲着她跪着,两人的视线几乎是在同一个高度的,可离的如此的近,连凤玖却也看不懂白卿眼中透出的目光蕴藏着什么秘密,只能暗中使了巧劲拉住了他的窄袖,强迫他与自己继续对视着,随即道,“你师成北山子,最善占卜问天,皇后娘娘的事儿,你一定知道谁是主谋对不对?” 白卿一怔,忽然莞尔道,“若你问我夏汛何时会至,或许我还能给你个准信儿,可阿九,你让我猜人心?你真当我是神仙了?” “你……”见白卿要起身,连凤玖便是死都不甘愿松手。而白卿并未注意到她手中正拽着自己的衣袖,当下一站,几乎是把连凤玖整个人拎了起来。 “阿九!” 偏她跪的太久,膝盖以下已经麻得完全失去了知觉,眼下这猛的一站,人还没稳住脚跟,重心却已经往白卿的怀中栽了过去。 白卿下意识丢了伞去接她,结果却发现连凤玖已经晕倒在了自己的怀中…… 廊子外的风雨依然交加如密网一般呼啸而来,当白卿一身金绣官服踏入养心殿的时候,皇帝陛下刚好阅完了所有的折子。 君臣相见,一个漫不经心,一个面无表情,让一旁伺候的全公公不禁暗中擦了一把冷汗。 “外头风大雨大的,果然让白爱卿的脚程都慢了许多呢。”皇帝陛下一边说一边端起了手边微凉的茶浅浅的喝了一口。 白卿闻言作揖行规道,“皇上六宫粉黛众多,却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定太子的人选。” 这两句对话听上去完全是鸡同鸭讲,可皇帝陛下闻言后脸色瞬间就狰狞了起来,“白卿,别以为仗着朕赏识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皇上贵为天子,微臣所言其实皇上心里都清楚。遥想当年微臣第一次进宫的时候,皇上身坐龙椅已显出了不凡的气度,皇上胸怀江山社稷,放眼而望,大周的锦绣山河皆在皇上手中,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心中还是有所顾虑,这是为何?” 涵帝闻言冷哼了一声,怒意满满的凤眼直接扫向了白卿,“既白爱卿对朕的观察如此细微,那不如爱卿来说说看,朕顾虑为何?” “微臣说过,自古忠言皆逆耳,皇上要做圣人,要统领天下,要社稷昌盛,要百姓安居,要边族和睦,便要承先祖之道,也要创革新之变,可这变,却不能引来四方干戈,若是皇上不能权衡其中的利弊,便是杀了十个连凤玖也无济于事,又何况是责她跪在雨中?” “呵呵,想来也是,爱卿这般急急从丰台而来,理应是为了连凤玖的。”皇帝陛下嘴角微扬,可那笑意里却透着洞察人心的深意。 正文 第四十二章 帝后失心 “陛下又何必明知故问?”白卿抬头,回得却是大方坦然。 圣人不免好奇,“白卿,你是真动了心思?” 白卿深如幽潭的眼眸微敛,垂在身侧的手掌下意识的就收紧了几分力道,偏开口的语调却特别的随意,“皇上只怕是想偏了微臣的意思。” “哦?”皇帝陛下皮笑肉不笑的单手托腮,盖了茶碗盖似饶有兴趣的说道,“那不妨爱卿先说说朕哪儿想偏了?” “墨客惜才,微臣年少的时候曾与连姑娘有过数面之缘,如今相处了一些时日,确实觉得连姑娘是一块做学问的料子,若是再历练历练,一个小小的内阁笔录官她应该是不在话下的,且若是她再精学一下,国子监代课一二也是行得通的。” “内阁笔录?国子监?你当时还反对朕让她入宫为官的。”圣人有些糊涂了,总觉自己和白卿的对话已是完全的跑了题。 白卿点点头,笑道,“皇上也得承认,连姑娘不是为官的料。” 圣人嘴角微抽,挑了眉峰道,“白爱卿此言不假。” 白卿又道,“可微臣没有见过哪个人默书能默得比微臣还快的,一本前朝的棋谱,连姑娘只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便解开了好几个残局,皇上,此等贤才若是不用,未免有些暴殄天物。” “她那过目不忘的本事是天生的,也不值得炫耀。”不过几句话的功夫,圣人的口气就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既天生不可用,那就只能注定埋没。所以皇上既无心让她再为官,也请还了她寻常女儿家的寻常生活。”白卿鲜少开口替人求情,只可惜这求人的口吻却也不太谦逊。 圣人听后冷笑了一声,“你瞧着她是跪在养心殿的门口,可那是她自己冲进来的,也并非是朕派人把她五花大绑了来的,白爱卿这情求的真是可笑。” “既然如此,那皇上,微臣便来同您说些不可笑的事儿。”白卿似一直在等着圣人这一句话一般,忽而话峰一转,口吻伶俐,眼眸中的犀利强烈可见,“自古储君之位立长不立贤,立嫡不立庶,皇上知这是为何?” 圣人闻言,难得悠然的神色一黯,眼皮子都跳了起来,当下心中恨恨腹诽道:好一个北山白君,为人臣子的,你就在这儿等着朕呢! 白卿见圣人不语,继续道,“贤者不定,无章无法,九十九个人能定出一百个贤者,就说大皇子重文采,三皇子文诣不精却是个习武的奇才,四皇子呢文武皆通又擅音律,可皇上您能定出他们三人中谁是贤者而谁非贤者吗?” 虽皇帝陛下的脸色越来越沉,但白卿显然却没有收口的想法,接着说道,“贤者不能判定,可嫡长却是一目了然的,便是先帝爷当年为何会随着顺贞淑惠先太皇太后从天灵山回宫,还不就是因为先帝爷是皇后娘娘所出?” 圣人闻言怒目而立,一掌拍在了紫檀木案桌上,直指白卿道,“你可知朕现在就能让人把你拖出去斩首了。” “微臣一条贱命,不足让皇上如此费劲神思。可是皇上,您身坐龙椅,若想随心所欲,却远不能用如此欲盖弥彰的法子行事的。”白卿闻言竟无所畏惧,依旧挺着胸膛,颀身侧立,一派的玉树临风。 “朕欲盖弥彰?”圣人似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气的当场就拿起了手边的砚台朝白卿砸了过去。 不过很显然,圣人手中还是留了两分力道的,因为那砚台还未碰到白卿的衣角就已经落在了地上,只是砚里的墨全都铺洒了出来,溅得白卿的鞋面瞬间宛若点了墨的素画一番,雅韵翩翩。 “皇上想除了沈家不是吗?” 养心殿里一切的声音戛然而止,全廷方守在紧闭着的殿门口沉沉的低着头,却已是汗流浃背气息微乱了。 殿的正中间,是一袭素衣长衫的白卿,风度不凡,仙韵浅显,大殿之上,是双手撑案的皇帝陛下,龙者尊姿,傲视一方。两人对视而望,气势上竟是谁也不输谁半分的。 “自从你进宫,朕就在想,也不知何时会和你各执一词的大争一场,不过白爱卿,你却是引话的高手,从连凤玖绕到了储君之位,又从储君之位绕到了沈家。” “承皇上谬赞。”白卿弯腰微拜,尊卑上下在此刻便是一目了然。 圣人闻言,置在案沿的手紧了些许的力道,突然又失力坐回了铺着锦垫的龙椅上道,“你何时看出朕的心思的?” 白卿直言,“踏进养心殿以前?” 圣人一愣,俊逸的面容上浮起了一层浅惑,“朕真的做的这么明显?” “皇上,当局者迷。”白卿微点了一下头,一把掀开了袍子忽然行了跪礼,随即道,“皇上唯恐外戚专权,国浸邪风,朝臣结党营私,这本无可厚非,可是不管皇上想不想动沈家,但皇后娘娘毕竟就是皇后娘娘,发妻有誓,荣辱与共,皇上又何必牵一发而动全身?” “太子的位子朕不会留给老三的。”圣人思绪微飘,好像隔着窗棂能看见位处南侧的后宫一般,“当然,也不会留给老五。”后宫五个皇子中,三皇子是皇后娘娘所生,五皇子是毓妃娘娘所生。 白卿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是一脸的胜券在握,可听到后半句话的时候,机智如他却也愣了片刻。 圣人没有遗漏白卿脸上惊愕的神情,当下就满意的笑道,“朕以为你无所不知,如此看来,朕还是高估你了。” 白卿跪在沉色的金砖地上,挺着腰身隐着骨子里的傲然道,“皇上乃谋策天下的尊者,微臣所念所思,不过是皇上有心特意摆给微臣看的罢了。” “这会儿倒是谦虚了。”圣人淡淡的笑了笑,却藏着一丝力不从心,“不过朕欠她很多,若是往后的一切都能随着朕的心愿,那……朕也就死而无憾了。” 白卿的错愕更强烈了,圣人素来自负,不曾想竟会说出这样的一番话来?可忽然,他脑海中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记忆,明成三十四年盛夏,涵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出宫、柳城、避暑…… “良……良妃娘娘?”白卿的声音有些飘,也不知是因为惊愕还是因为害怕。 圣人居高临下的看了白卿一眼,忽然念道,“半城烟雨半城绿,一朝执念误倾城。” “真是良妃娘娘。”白卿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由衷的说道,“难为皇上,竟将这份心意藏的这般好。” “成大事者,素来善于隐忍,朕要天下,也无意辜负她,可是白卿,直到朕坐上了这个位置,才知道这天下与执念,竟是这般冲突不合的。”圣人难掩眼底泛起的憔悴,此时此刻,这九五之尊的身上竟生出了一丝可叹来。 白卿恍然大悟,这才惊觉为何今日皇帝陛下会禁了皇后的足。毕竟九五之尊也是凡人,良妃娘娘进宫十余载,也就是说皇帝陛下已经忍了十余载,而如今在朝堂上,沈家的动作又如此的大,也难怪素来将情绪隐藏的很好的涵帝会忽然转了性子。 且眼下若非皇帝亲口承认,连白卿在内的满朝文武都觉得后宫之争只有两派,皇后娘娘和盛宠正荣的毓妃,而谁都没有把目光停留在独居含章殿的良妃身上。皇帝藏的深,良妃也瞒得住,这合二为一的心思,竟将全天下的人都埋在了骨子里。 可这有错吗?白卿不禁抬头看向了涵帝,圣人的眉宇浓俊、天庭饱满,鼻骨英挺、凤眼凝神,其实这面相本就专情,偏他太会演戏,竟将那铺天盖地的虚情假意全部投在了毓妃的身上,只为了护住他一心一意想善待的女子。 缘起情深,执念相思,普天之下,爱本无由,就好比他对…… 头一次,白卿不敢再继续放任脑海中的思绪,只深吸了一口气一边打断了念想一边敛了深思道,“既皇上做戏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又何必功亏一篑?” 圣人失笑道,“不过是气急了,毕竟麟儿无辜,左右也是一条命。”说到静嫔刚刚流产的胎儿,圣人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且不管这事儿她是主谋还是被陷害的,她是后宫之主,执掌凤印,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儿就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她理应也该担责任的。” “既然如此,那就让阿九去查吧。”白卿谋划道,“不管是谁,这事儿背后肯定有主谋,让阿九出面,皇上刚好能脱身于此,毕竟良妃娘娘才是皇上一心要呵护的人,还有四皇子也是,可眼下,却远不是让他们暴露于众人之中的时候。” 君臣长谈至此,这是圣人第一次点了点头。 “连凤玖就是撞在了口上的,她这样的性子,也就皇后一心想着让她进宫。可皇后心里头也知道,她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却在情谊面前多少有些鲁莽。当初让她进宫,皇后的心思朕也猜不准,到底是有心维护呢还是……” “我本就有意收了她为徒,既皇上不放心,那微臣就择日不如撞日了。” 白卿轻然的一句话又成功的勾起了圣人的好奇心,“你要收连凤玖……为徒?” 白卿点点头,见圣人无声的做了个“平身”的手势,他也不客气,便是优雅的起了身后随即缓缓的看向了皇帝陛下道,“微臣说过,墨客惜才,皇上本就是想偏了。” 正文 第四十三章 一尸两命 连凤玖又一次是被饿醒的。饥肠辘辘的感觉其实很不好,肚子难受的仿佛是被马车碾过一般,空腹如绞。 屋子里点着灯,通明的烛光照出了窗外婆娑的夜景,却看得连凤玖一个惊跄就坐起了身。 视线所及是满屋的陌生,窗边长案正中摆着的掐丝珐琅三足香炉正燃着不知名的香,淡雅袭人,令人神智骤清。 “醒了?” 一个声音忽然从床尾处传来,连凤玖下意识就拢高了身上的薄被,却在被褥间意外的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味。 她心颤如鼓,只能咬着牙抬起了头,迎上了那张波澜不惊的俊容。 “白……白大人。” 此时的白卿正手执书卷,神色恹恹,不过口气听上去却还是那么的波澜不惊,“你这一觉错过了许多,你要先听哪一桩?”见连凤玖醒了,白卿索性从一旁拉了一张交背椅到身后,与她平视着落了座。 也不知是太闷太热还是因为紧张的,连凤玖只觉额际渗出了薄汗,不过眼下她依然还是最挂念朝仪殿的事儿,闻言只张了口问道,“皇后娘娘她眼下如何了?” “裴雁来查过娘娘宫中剩下的那一点三岁寒,并无异样,他也查了静嫔的尸首,确是中了毒。裴雁来说那毒已侵染了静嫔的骨血,看上去静嫔中毒少则也有余月了,毒中确是有三岁寒的成分,但却不是三岁寒引发的毒。”白卿并没有卖关子,可他说的平静,连凤玖却听得震惊不已。 “静嫔……的、的尸首?”她顿时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慌张,“静嫔不是只是小……小产了吗?” “六个月大的孩子落了地,即便是小产,也和生了没什么区别,且她又身中剧毒,小产后又引起了血崩,太医赶到的时候她已是回天乏术了。” 不知怎的,连凤玖听着听着鼻子一酸,眼眶就犯了红。 她不由的想到,年前有一次她在去朝仪殿的路上偶遇静嫔,当时她还未显怀,可脸上却已能看出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恬静。连凤玖记得,那日的天气极好,碧空如洗,棉云舒卷,冬暖如金,确实适合闲步小游。是以一路而去,连凤玖和静嫔倒是结伴了片刻。 其实两人算不得有太多的交集,她们一个是皇后的人,一个则是毓妃的人,但话题一落到腹中胎儿之上,静嫔整个人就都喜悦了起来。连凤玖虽不能切身体会她的愉悦,可那如花一般曼妙的女子的盈盈笑意却是实实在在的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中。 如今想来,那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静嫔……以及她腹中的孩子。 后宫女人不易,飘萍一生只为君心,可君心更不易,若是能有个孩子便也就有了一个念想。像静嫔那样,既没有皇后娘娘的尊贵权势,又没有毓妃的盛宠恩泽,那孩子的到来,原本定会成为她在后宫唯一的依靠的。可如今,依靠没了,而且连命也没了…… 想到这里,连凤玖忍不住负手擦了一下眼角滑下的清泪,不由的苦笑道,“其实想想像静嫔这样干脆都去了也好,至少从此眼不见为净了。” 白卿默默的听着,本以为她会如此伤怀下去,却不想连凤玖竟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凛然道,“但此事与皇后娘娘绝对无关,方才你不是说裴大夫也查了,静嫔的毒并非是三岁寒引发的吗?” “确实不是,但和三岁寒也脱不了干系。”白卿说着便搁下了手中的书卷。 连凤玖顺势看去,却见他看的竟是《中治药理杂卷》,当下心里一怔,不由得刻意敛了神色缓了语气道,“娘娘素来不爱喝三岁寒,定是什么时候赏给了静嫔喝的,有人知道了存心拿这个做引,想栽赃给娘娘的,毕竟那是贡茶,娘娘不能随意拿之赏赐,是以便就成了栽赃嫁祸的最好证据。” 白卿闻言静静的看了连凤玖一眼,忽然皱眉道,“若说你聪明,我还真是不太敢恭维,你这番推断有理没有据,即便是说破了嘴皮子也不会让皇上下令撤了对皇后娘娘的禁足令的。但你那有勇无谋的性子倒是让皇上有些心动,怎么,听说这回来救娘娘,你是和家里闹翻了出来的?” 连凤玖闻言脸色一阵惨白,这才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不禁问道,“这里是……” 白卿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现在才想到问这里是哪里,不觉晚了一点?”见连凤玖一记白眼扫了过来,白卿忽然站了起来踱步走到了床边。 他站着她坐着,还是坐在了床上。这姿势暧昧至极,即便是如连凤玖这样神经大条的人也不禁呼吸急促了起来,顺便把被子也拢的更高了一些。 上元节睿王府雨中的那一幕如鼻息间的檀香味一般悄悄窜入了连凤玖的思绪中,可白卿的速度太快,快的她都来不及反应,他那颀长的身姿就已经压了下来。 但事实上,白卿落下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轻吻而是一记充满了怒意的爆栗。 “哎呦!” 连凤玖恼羞成怒,伸了手就想回敬过去,却突然听白卿道,“我到养心殿没多久,连大人也急急忙忙的来了,一身雨渍,风尘仆仆的,皇上不见他,他也不闹,就那样立在廊子外头,直到我出了养心殿和他说你安好无事,他才松了一口气。” “父亲……”连凤玖愣了愣,忽然无力的垂下了扬起的手,忍着胸口的涨疼和鼻尖的酸劲,咬着牙憋着一股劲儿问道,“这儿是白府吧?父亲怎么没有把我带回去?” 白卿直起了腰身,漫不经心道,“你若现在和我发誓,说往后不管朝仪殿出了什么事儿你都能心如止水两耳不闻的,那我现在立刻就把你送回去。” 连凤玖怔怔得看着白卿,终于微垂了肩,整个人如同泄气了一般的低下了头却是一言不发。 白卿见状,略显伶俐的眼神终于柔了下来,可语气却依旧平平道,“既你回去了也是要再进宫的,那板子干脆就领在一起好了。” “父亲……才舍不得打我呢。”连凤玖垂头丧气的说道。 白卿又少见的笑了出来,后退了几步重新拾起了那本《中治药理杂卷》道,“我瞧着这次连大人可是气的不轻,同我说话的时候都是吹胡子瞪眼的,便是我说我收了你做徒弟定能保你安危他也无动于衷,看起来等朝仪殿的事情水落石出以后你回家可是少不得一顿板子的。” “我父亲最多就是……”连凤玖刚想义正言辞的反驳白卿,声音却忽然卡在了嗓子眼儿,半晌才喃喃低语道,“你说你收我做徒弟?” 可白卿却是置若罔闻的拿着书踱步出了屋子,连凤玖见状便是一把掀开了被子就想要下床去追他,但才有了动作她就感觉到了膝盖处传来的疼痛。 “嘶……”连凤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能趴在床沿眼睁睁的看着白卿消失在了门扉处。 她不免气急败坏的猛垂了几下床,心里五味杂陈的不见舒坦。 其实经过这一日的折腾以后,她虽嘴上不愿意承认,可心里却是清楚的很,朝仪殿的事儿她或许是真的一点忙也帮不上了。毕竟,论药理毒物,一个裴雁来就够了,而论冷静细致,她也敌不过白卿,若要论权势威望,她都不能和宋谨誉比肩。 想之前她这般冒冒然的冲进宫,无非就是担心皇后娘娘。可圣人责她出去罚跪的时候她也是真的看得出皇帝陛下的怒意的,是以眼下她连凤玖能舒舒坦坦的坐在床上,多少也肯定是白卿的功劳。 白卿?白卿! 她做梦都没有想到白卿竟然会收她做——徒弟!这到底唱的又是哪一出啊? 连凤玖正想着,门口忽然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一股香味扑鼻而来,嗅得她整颗心都吊了起来。 吃的! 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是白卿亲自端进来的,脆皮乳鸽、麻辣肚丝、木耳青菜再配了个草菇蛋花汤,还有那碗香喷喷的白米饭,看的连凤玖食指大动,光是闻闻都差点要流口水了。 “先吃了饭,吃完以后和我进宫。”白卿对连凤玖那一脸馋涎欲滴的模样视而不见,只仔细的将装着晚膳的托盘放在了炕桌上,然后再把炕桌摆上了床。 “现在什么时辰了?”连凤玖闻言便毫不客气的坐了坐正,然后拿起汤匙挖了一勺米饭就往嘴里送。 白卿简直看不下去她的吃相了,便是一边眯了眼转过了头一边道,“快戌时了。” “这么晚了?”连凤玖一口饭还在嘴里,却依然忍不住惊呼了起来。 白卿嫌弃的往边上挪了一个位子后坐下道,“我带你回来的时候裴雁来还在太医院忙着,皇上虽同意了彻查此事,可是却没有消了皇后娘娘的禁足令,阿九,若是你一会儿入了宫,要先从哪里查起?” 连凤玖一愣,匆匆的咽下了口中的饭菜,刚想说“自然是从毓妃查起”,可却猛的转了念想道,“如意来找我的时候说过有宫女说看到皇后娘娘夜行去了瑶光殿,我想,若是从瑶光殿查起会不会能查到一些蛛丝马迹?”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水落石出(上) “我既收了你为徒,第一个便是要改掉你那毛躁好奇的性子。”白卿指了指连凤玖面前的热汤,示意她别等汤凉了,然后继续道,“不过你既然也提到了瑶光殿,那这条线你自己去查,可有问题?” 连凤玖当时正咬了一口乳鸽,那皮脆肉嫩的口感让她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是以在听了白卿的话以后,她冷不丁的眯了眼看着白卿,连嘴边的肉油都来不及擦一擦就问道,“我只想问你,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收我为徒?” 白卿看着她那“惨绝人寰”的吃相简直是要出离愤怒了,“之前我已经和你说过内阁笔录的事儿了,又想着若是你有意,我还可以在国子监帮你谋个教书育人的职位,至于收你为徒,不过是在皇上面前的一番说辞,你既有天赋,若是我从旁善加引导,也能算得上一个好苗子,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你这副吃相,如何为人师表?”白卿拂袖而起,气势中隐隐的藏着一抹压了很久的怒意,看得出,他真的忍了很久了。 连凤玖错愕的看着他,随后竟毫不在意的低下了头,用拿过了乳鸽以后油滋滋的手继续拿起了汤匙挖了一勺饭放进嘴里后无所谓的说道,“分明是你太讲究了,师父。” 她这一声“师父”喊的浑然天成,语音即落,两人却双双一愣。 连凤玖是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狗腿,听到可以认白卿做师父,竟然二话不说马上喊出了口,唯恐他一会儿翻脸不认人。而白卿呢,听到连凤玖那一声“师父”,竟然是打从心底里不高兴得紧! 这种感觉很微妙,白卿觉得那就好像硬生生的把连凤玖和自己捆在了一起似的,偏那关系,又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师徒……呵,真亏他当时在养心殿的时候说得出口,这下根本就是挖了个坑眼睁睁看着连凤玖把他给推了下来,他都不知道应该笑好还是应该生气好了。 “既你喊我一声师父,以后说话行事就多动动脑子。”不过白卿就是白卿,神色无波的功力已是练得炉火纯青了,只一个转身的瞬间,他就很好的隐藏了心里那跌宕起伏的情绪。 “我何时不动脑子了!”因为这一声“师父”,连凤玖竟莫名的对白卿生出了一丝亲近来,连说话都敢用吼的了。 但或许在很早以前,连凤玖对白卿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情愫,有的时候她都会自嘲,所谓的“欲迎还拒”是不是两人相处之道的最佳定义。 遥想儿时,她与他相见,他那如雷贯耳的名号已让她心神向往,总想着若是能和他略有切磋便就是对自己最大的肯定。可惜事实远比想象来的残酷,他眼中的不屑让她暗自难受了很久,也让她突然发现女子的身份若要在宣城有识之士的圈子里混迹,是有多难。纵使女风盛行,可在他们眼中,她不过也只是个小女孩儿而已。 再后来,她一朝得贵,入宫为官,皇上钦点了她上山去请他,她总觉得扬眉吐气的日子来了,便是仗着皇帝陛下的尊派,突兀的砸了他山宅的木门,且饮酒比字也略胜他一筹。但当她以为自己从此能在他面前昂首挺胸的时候,却发现其实她在意的一切对他北山白君而言皆可有可无,所以她的那点胜负心,到了他的面前,全成了可叹的笑话。 不过这下可好,却是他口口声声说要收了她做徒弟的,都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自命清高傲视一切,必然不会出尔反尔的。 想到这里,连凤玖就有点莫名的激动,其实仔细想想,或许是因为从儿时认识白卿开始,从他第一眼不屑她开始,她就一直在找白卿的把柄。这种诡异的较真其实有点自作孽,但连凤玖却乐在其中且无人知晓,想来应该也没人能去阻止了。 这一站一坐的“师徒”二人就这样各怀心思的凝神了片刻,白卿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道,“不听劝阻,擅闯皇宫,触怒龙颜……”白卿说着顿了顿,随即叹气道,“罢了,你做的蠢事也不是一桩两桩了,眼下也不是翻旧账的时候,你赶紧把肚子填饱,然后速速随我进宫吧。” 连凤玖闻言白了他一眼,却还是乖乖低头吃起了饭,不过心思却因为白卿刚才那几句轻飘飘的话而瞬间沉重了起来。 -------※※--------------※※--------------※※-----------※※------- 初夏,夜凉如水,偶闻虫鸣。 偌大的朝仪殿笼在月色之下,远远看去,这辉煌的宫殿虽隐着一片奢靡,可在那威武森然的皇族禁地中,却显得有些悲凉。确是云袖舞月光,暗来金殿凉…… 连凤玖紧紧的跟着如意的步伐,游走在森严的宫殿大堂之中,她和白卿是在南花园的广心亭分开的,她入朝仪殿,白卿则去了太医院。 也不知是心里作祟还是环境使然,这本是尊贵无二的凤居,此刻却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死人般的阴冷气息,让连凤玖忍不住频打寒颤。 “连姑娘,娘娘在里面。”忽然,前面的如意停了下来,走了神的连凤玖险些就撞了上去。 “恩。”好不容易稳住了脚下的步子,连凤玖尴尬的拉了拉衣摆,然后关切的问道,“娘娘吃过东西了吗?” 如意无声的摇了摇头,眼中的担忧重的似要溢出来一般令人不容忽视。 连凤玖见状微叹了一口气,然后掀开了帘子走了进去。 内屋静静的并未点灯,连凤玖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的看清楚了端坐在南窗架子床边的沈皇后。此时此刻的她一身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青丝披肩,兴许是因为未施粉黛的关系,月色下,沈皇后的脸惨白惨白的,眼底渗出的寒意似能将初夏弥漫的暖意凝固一般,让人觉得慎得慌。 连凤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的走到了长案边,先是打了火折子点亮了台子上的四盏宫灯,然后又倒了一杯温水,方才转到了沈皇后的身边小心翼翼的跪了下来。 “娘娘,如意说您已经坐了一天一夜了,颗米未进滴水未沾,这样下去,您如何撑得到水落石出的那一天?”连凤玖说着,把温水仔细的放入了沈皇后的手中。 小小的暖意柔了皇后娘娘冰凉的指尖,也不知是因为这杯温水还是因为连凤玖的这句话,静如瓷雕的沈皇后眼睫突然扇了几下,随即缓缓的转过了头。 “阿九,你来了。”许久不曾开口,她的笑虚浮而无神,声音如沙,似病了许久的人,全身上下看不出一点动人的灵气。 “娘娘!”连凤玖忍着心酸,牵强的扯了一抹笑意后紧紧的握住了皇后娘娘冰凉的双手道,“您贵为皇后,一路走来,什么样的风风雨雨没有见过,毓妃那般盛宠在身的时候您都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不过是被奸人算计了一招,您就未谋先输了?这……不像我认识的……沈姐姐。”知这一天当中如意肯定已经和沈皇后说了许多的场面话,是以连凤玖觉得她还是要走“动之以情”这一条路子。 皇后娘娘闻言,却是虚虚的一笑,不见生气,“虽本宫知道那是一个生命,可是本宫做的本宫断然不会说半句不是,但那并非本宫所为,皇上如此待本宫,结发夫妻十几年的情分,如今看来都抵不过这宫墙里的勾心斗角和欢宠娇柔了。” “怎样的欢宠娇柔都抵不过皇后娘娘的尊贵,娘娘您眼下是人在局中,难免看的不清楚了!” “局中人?”皇后娘娘失笑道,“阿九,你说的对,本宫可不就成了局中人吗!” 连凤玖知道沈皇后理解错了她的意思,只能耐着性子道,“您仔细想想,若是皇上真的对您失了心,如意又是如何能出的宫?而我和裴大夫又是如何能这般轻易的进了宫?您再看看,虽说是皇上禁了您的足,可左右守着的侍卫也都是朝仪殿的人,都是娘娘您的心腹,便是前头守着殿门的王蒙,见着我跟如意进来,还云淡风轻的和我聊了几句家常呢。娘娘,您说换成别的人,禁足有禁的如此随意的吗?” 皇后娘娘闻言薄唇微抿,似真的有将连凤玖的话听进了心里。 连凤玖见状也不逼她,只静静的跪在她的膝下,耐着性子等着她自己想明白。 不消片刻,只听皇后浅吸一口气后问道,“如意说裴大夫查出了一些蛛丝马迹,可是真的?” 连凤玖眼中顿露喜色,却不敢太过冲动的微点了点头道,“正是,不过确切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是随白大人一同进的宫,太医院那儿是白大人去了,不过一会儿我会去探探情况的。” “白卿?”皇后娘娘黛眉微蹙,凝神问道,“本宫的事儿,他这一插手,是来帮忙的还是来看热闹的?” 连凤玖道,“白大人受了世子爷的托付,想来他二人之间也有些交情,更何况白大人本也不是毓妃的人,应该是会尽一份绵力的吧。”眼下局面微乱,皇后娘娘的心思又飘忽不定,连凤玖不敢和她说太多别的事儿,怕她因此和旁的人也生出了罅隙来。 而且此时此刻,只要是有用的人就都可以成为她们的同盟,毕竟眼下皇后娘娘的境地,实在不适合再当众树敌了。 正文 第四十五章 水落石出(下) “本宫的事,誉哥儿……”因为人前示尊,沈皇后通常喊宋谨誉一声“世子爷”,可私下,其实她对宋谨誉用的还是儿时娘家惯用的昵称。 但是皇后娘娘话说了半句,声音却渐渐的沉了下去。 连凤玖闻言,下意识就想到了养心殿前发生的那一幕,却只能佯装着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回道,“娘娘,再过十日就是世子爷的大婚,这个节骨眼儿上,要左右权衡,世子爷还是暂避的好,您说呢?” 沈皇后一愣,忽而苦笑道,“阿九,日子过的可真快,还记得那年,我把你从井口救下来的时候,誉哥儿还那么小,像模像样的拿着一把轻飘飘的竹剑跟在古师傅的身后学把式,这一晃,他都要成亲了。” “娘娘……”连凤玖顺着沈皇后的话茬道,“您也说日子快,时间本就不等人,您若是再不打起精神来,可就要被有心人坐享其成了。” 沈皇后心一颤,紧紧的握住了连凤玖的手道,“本宫,本宫就是心寒皇上他……” 可是她话未说完,如意就从外面急急匆匆的跑了进来。她一扫之前的一筹莫展,却是满脸惊喜的叫道,“娘娘,娘娘!裴大夫查出来了!查出来了!” 死气沉沉的朝仪殿因为如意的一句惊呼而顿时转了气氛,连凤玖见状迅速的站起了身,却是顾不得自己膝盖处传来的痛意,对着如意趁热打铁道,“眼下真凶重要,娘娘的身子也同样重要。我现在就去找裴大夫,你一边同娘娘说说裴大夫查出来的实情,一边让御膳房去准备些好下咽的粥面,务必让娘娘先吃点东西。” 如意一怔,不得不佩服连凤玖的心思细腻,便是忙不迭点头道,“姑娘说的是,奴婢这就去吩咐嬷嬷。” 皇后娘娘见状,却眼明手快的拉住了如意的手,同时看向了连凤玖道,“本宫会吃东西的,你先去太医院,让如意把话说完了再去御膳房也不迟。” 连凤玖见她目光烁烁,虽一样的神色恹恹但到底多了几分精气神,不由的点头道,“咱们要沉得住气,才能一举查出真凶,娘娘切莫心急于一时。” 沈皇后闻言重重的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连凤玖飞奔出了内殿。 当惊步声渐渐的消失在了层层繁复的帷幔中后,沈皇后的视线才缓缓的移到了如意的脸上。 “事情都办妥了吗?”这次开口,皇后娘娘的眼中竟透出了几分凌厉之色。 如意连忙点头道,“娘娘放心,都办妥了,便是……” “行了,办妥就好。”皇后娘娘猛的抬起了手打断了如意的话,随即双眸远眺望向了案台的烛光道,“事成之前,你就把这些话烂在肚子里,事成以后,更要烂在肚子里!” 如意重重的跪了下来,五月沉夜微凉,可她的额间却密密麻麻的渗出了层层的热汗来。 -------※※--------------※※--------------※※-----------※※------- 其实这一路奔波,待连凤玖找到了裴雁来和白卿的时候,天空已经微微露出了鱼肚白。 三人见面,连凤玖第一句话问的却是裴雁来吃了没有,惹得白卿频频侧目。 而裴雁来闻言则柔碎了神色露出了一个温柔的浅笑道,“吃过了,你呢,这一个晚上都陪着皇后娘娘?” 裴雁来还不知道连凤玖在养心殿前的那一跪,以为她去见了皇上以后就直接去了朝仪殿。毕竟他这一路在太医院彻查茶毒,是根本没有人来上前阻止的,是以裴雁来自然觉得他和连凤玖都是得到了皇帝陛下的私允的。 而连凤玖闻言,只能胡乱搪塞得点了点头,随即就跟着裴雁来和白卿入了太医院。 “我昨晚亲自验了静嫔的尸首,她确实是中毒身亡的,腹中胎儿也是因为毒物侵体而小产的。”三人落了座,裴雁来就指了指桌上的三个碗盏道,“这三碗茶汤就是如意从皇后娘娘那儿取来的三岁寒所煮而成,我且放些东西你看看。” 连凤玖闻言探头靠近了几分,一双眼睛死死的盯着裴雁来指尖下的三碗茶汤。 只见裴雁来在第一碗茶汤里先洒了一点白色的粉末,紧接着又洒了一点绿色粉末,清澈的茶汤瞬间变得浑浊起来,不一会儿就变成了黄褐色,一眼看去就知道是变了质。 随后裴雁来又在第二碗茶汤里洒了白色的粉末,静置了片刻,茶汤没有任何的变化。接着,裴雁来又在第三个茶碗里洒了一些绿色粉末,茶汤依然是没有任何的变化。 最后他将那三碗茶汤一并推到了连凤玖的面前道,“能看出什么问题吗?” 连凤玖黛眉紧锁,声音低的似喃喃自语道,“是说静嫔身上的毒是三岁寒并了这两种粉末所致的吗?” 裴雁来点点头,意外的提了白卿的名讳道,“我虽擅药理,可对毒物之道却远没有白大人来的精通,若非白大人从旁指点,只怕眼下我也不能给你个明确的答案,这剩下的话,便由白大人亲自告诉你吧。” 连凤玖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似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白卿擅毒?这个怎么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这男人简直是魔一样的存在,学富五车城府又深,善于隐藏情绪又能洞察人心,如今再加上他还精通毒物……看来以后她必须时时刻刻的告诫自己一定一定不要随便的得罪北山白君! 连凤玖想着便是抬头冲白卿敷衍的一笑,心想俗话都说“聪明绝顶”,可聪明如白卿,却长得一头浓密乌黑的墨发,发髻高梳,玉冠束顶,哪里有半点“绝顶”的样子,分明是气度翩翩潇洒秀隽的。 可是面对连凤玖那目不斜视的盯梢,白卿却很淡定的受之无愧,然后拿起了手边的木镶金小秤砣敲了敲第一碗变了质的茶汤道,“茶是三岁寒,白色的粉末是梨花粉,绿色的粉末是香樟粉。你也瞧见了,三岁寒单掺了其中任何一味都不会生成毒素,可三味合在一起,就会引起毒变。” “梨花粉……”连凤玖听到这三个字的时候脸色变了变,皇后娘娘喜燃香料,朝仪殿专用的云息香中,那梨花粉是必不可少的一味。 白卿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便是顺着她的话头道,“不过那梨花粉本就无毒,但是那香樟粉就不一样了。裴大夫说,那香樟粉是孕产妇人的忌物。” 裴雁来闻言点点头解释道,“香樟粉会导致孕妇小产,可是它气味浓郁,若是嗅觉稍显敏感的人只要仔细辨别就能闻出,但梨花和三岁寒的香味却正好可以淡化了香樟粉的味道,是以静嫔在吸入的时候以为燃的香料不过只是最最普通的花果香而已。” “那又如何证明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连凤玖被白卿和裴雁来一言一语的药理给绕晕了,却怎么都找不到事情最关键的突破口。 白卿见状,拿起小秤杆重重的在她脑门上扣了一下,随着连凤玖一记吃痛的惊呼,他才慢条斯理的道,“之前在我府上倒是答应的好好的,说一随我入宫就去查瑶光殿的宫女,可这会儿毒物都已经盖棺定论了,你那儿却连半点线索也没有,若朝廷刑部的人都如你这般慢吞吞的话,整个大周可要民怨四起了!” 白卿这一句话中透露出了太多的信息,惹的一头雾水的裴雁来对连凤玖侧目频频。 连凤玖只觉得脸颊烧得慌,却又生怕白卿再说出什么更加让人误解的话来,不由结结巴巴道,“我……瞧着娘娘太伤心,所以安慰了娘娘几句,不知道你们这里这么快就有了结论。” 白卿看着心有戚戚焉的连凤玖不禁冷笑一声道,“你竟然还嫌弃我们查的快?” 白卿的冷笑其实很可怕,微眯的幽眸中透出的全是叫人猜不透的危险信息,连凤玖当下心中一“咯噔”,便是连连后退道,“我现在就去瑶光殿。” “阿九!”见她转身就要跑,裴雁来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就想去拉她的手,“不用了,白大人已经叫人去查了。” 裴雁来是绕过桌子去拉连凤玖的,他的动作来的突然,虽拉住了连凤玖的手,可她跑的尤为用力,一下子就挣脱开了。 但是就因为这股外力的牵扯,让连凤玖脚踝一打滑,小腿的力道生生的扯痛了膝盖处的旧伤。结果她一个重心不稳,就这样直直的往地上栽了下去。 “叮铃哐啷”一片零碎的声音响彻太医院,可连凤玖却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痛,取而代之的则是钻入鼻息间的浅浅檀香味。 “我和你说过,你既喊我一声师父,第一个便要改掉那急躁不耐的毛病,你且都把我的话当成了耳边风?” 身下传来的是白卿的声音,连凤玖龇牙咧嘴的睁开了眼去看,果不然看到白卿正被自己压在身下,周遭散乱着的全是从一旁摔倒的药架上掉下的铜罐子。 她慌忙的想起来,可才撑起了手脚,膝盖处那钻心的疼就瞬间打散了她好不容易聚起的力道。结果可真是绝了,她手脚一松软,干脆对白卿来了个“五体投地式的投怀送抱”! 正文 第四十六章 暗生敌意 那之后好像几乎就没有连凤玖什么事儿了。 因为在太医院的那一番折腾,连凤玖自暴了膝盖的伤患,裴雁来便是自然而然的知道了整件事情的始末,是以再也不肯顺着连凤玖,说什么也要先带她出宫治伤了。 而对于裴雁来的决定,白卿竟也毫无意义,两人就这样默不作声的达成了协议。随后一个照旧去查瑶光殿,一个则匆匆的带着连凤玖回了水榭小筑。 连凤玖自然是有异议的,可是在对上了白卿那透着森然之光的双眸后,她便只能语带恳求的说道,“若是回头有什么消息,烦请师父一定要找人来告诉我一声。” 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话,可连凤玖生生把“师父”两个字念得字正腔圆,好像生怕白卿听不懂似的。 白卿当时其实已经转了身,听见连凤玖的话,他脚下步子一顿,却是并未回头径直道,“你心里头能装多少事儿,等最后查出真相再知道也不迟。”说罢他便迎着晨曦稳步踏出了太医院…… 日升惊鸣,云卷云舒,初夏的晴天透着明媚的蔚蓝,周遭的一切都仿佛披着一层浅浅的金辉薄纱,显得格外的灵动。 可一路随着裴雁来坐平头马车回水榭的连凤玖心情却不似这车窗外的夏景一般舒然,因为马车内,终究还是没能安耐住性子的裴雁来连着的几个问题让连凤玖如坐针毡。 他问,“阿九,你既在困难的时候第一个想到我,我只当我们之间算得上是交心,可结果你却事事都瞒着我,到底你是觉得我不可信还是你本就不愿意与我交心?” 他又问,“为何你要喊北山白君为师父?你不是早已辞了官位吗?” 正当连凤玖一脸歉意无言以对的时候,裴雁来接着问道,“阿九,若是我今日和你说白卿此人甚是危险,你可愿意听我的不再与他往来?” 这样的问题这样的话,若是换成别人哪怕是宋谨誉,只怕连凤玖早就翻脸了,但是偏偏面对裴雁来,她心里只有满满的歉意。 想一路南去都是平坦的官道,但上了车以后裴雁来还是悉心的在她腰身后面垫了垫子,还找了软被裹住了她的腿加以固定。这看似小小的举动实际上缓解了她不少的痛意,这些都是裴雁来细心的地方。 若是搁在以前,连凤玖似乎真的不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但自从上次白卿说了那一句未知真假的话以后,连凤玖对裴雁来的情愫就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承认他是一个好大夫、好知己,可她即便对男女之事再迟钝,也多少能看出裴雁来对自己那种超乎常人的关心和耐心。如果,万一有一天裴雁来真的表明了对她的心意,连凤玖很怕自己的拒绝会让他们两个人都无所适从。 可其实早在胥县裴雁来意外的救下了发喘症的她时,连凤玖就扪心自问过,为何如裴雁来这般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她却丝毫没有产生过故友之外的情愫? 但气人的是,她较劲了脑汁也没有想出个所以为然来,这才让她躲他躲的越发勤快了起来。 因此,眼下当裴雁来如此直接的开口提问时,连凤玖自然除了沉默以外就真的不知要说些什么了。 而裴雁来和白卿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处事进退有度从不强求,一个则分明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 所以在看到连凤玖尤显为难的表情后,裴雁来终于淡淡的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嘲的失笑道,“也是我自己唐突了,竟又和你说这些不着边际的话,但其实我不过是气你不懂得好好照顾和爱惜自己而已。皇后娘娘的事儿是大,可你若先把自己折腾病了,又如何去照顾她?” 转了话锋换了口气的裴雁来顿时让连凤玖自在了不少,便是下意识就接口道,“其实真的不是我刻意要瞒着的,你想,若是存了心思不告诉你,我这会儿又怎会和你一起在回水榭的路上?不过是因为事有轻重,我且也没想到就是在雨天跪了一会儿,膝盖就这样的不争气。” “你都忘记你自己的喘症了?”裴雁来闻言瞪了她一眼,“大夫最怕遇到不听话的病人,若要找一找,我瞧着你若是排第二,整个宣城都没人敢排第一了。” 连凤玖讪笑着耸了耸肩,方才有些后怕道,“其实我跪着的时候就想到了,淋着雨我也怕自己会突然犯病,但……毕竟是养心殿门口,没有圣谕,我也起不了身啊。” 裴雁来闻言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终究还是压下了一切关于白卿的话题,只迎合着她单聊新伤和旧患,车厢里的气氛这才渐渐的亲善了起来。 但其实裴雁来心中确有感觉,连凤玖在躲他,这种不明所以的躲,正在一点一点的消磨着他素有的好脾气。而白卿的出现,更是让他感觉到了如临大敌,那种感觉,甚至强过了当年他对宋谨誉的那种敌意! -------※※--------------※※--------------※※-----------※※------- 第二日白卿赶到水榭的时候连凤玖还未起身。 裴雁来的水榭小筑里绿柳成荫、花开锦簇,确是夏意轻露景醉人。可眼下分明已是日上三竿之时,是以听到连凤玖还在屋里睡着,白卿的两道剑眉就拢了起来。 裴雁来彼时正亲自煎着药,见了他不耐的神色忍不住冷言道,“我不知白大人为何要收阿九做徒弟,她性子看着豪迈爽朗,可到底是个姑娘家,大人或许把她当成寻常人看,可她的身子骨却远没有大人想的那么好。” 浓稠的药味阵阵扑鼻而来,但细闻却不辩苦味,只这一点手上的功夫就让白卿对裴雁来心生敬意,闻言便笑道,“裴大夫似不太喜欢在下?” 裴雁来为人素来光明磊落,可温润如他却从不似白卿这般直截了当,但凡有什么不太中意的人和事儿,即便是要挑明了也总会兜绕一圈,是以听白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他当下就愣得停下了手中煎药的动作。 白卿见状挑了挑眉,又道,“不过方才裴大夫说阿九身子骨没有在下想的那般好,在下确是想讨教讨教的。” 可白卿不说还好,他一说裴雁来便是心中一紧,语带责备道,“宫里头的那些规矩裴某不懂,可阿九自从生下来便就患有喘症,从我认识她以后她就长期固定的服着药调理着。但昨儿那场雨,淋着也就罢了,偏她还生生的跪了那么久?寒气入体诱引喘症,而且之前在胥县她就已经犯过一次,若非机缘巧合遇着我刚好上山去采药路过,只怕今日咱们都要去她的坟头添炷香了!如今新伤旧患一起来,大人可知有多伤她的元气?” 白卿听得出裴雁来心中的怒意,而连凤玖的病他确实也不知情,闻言便点头道,“裴大夫今日所言在下谨记心中,他日若阿九再如此莽撞冲动,只要在下能劝拦,便一定全力以赴。” 裴雁来一怔,不知怎的心中的无名火竟是越窜越高,随即冷笑道,“白大人尊贵无比,不曾想还要拉阿九这样一个累赘的垫背?” “裴大夫何出此言?”白卿回话依然语气淡淡,稀疏平常的仿佛两人聊的不过是天气的好坏。 “凭大人的身份地位,只要在皇上面前美言只字片语,阿九那一跪想必定可以免去。可眼下,她却跪到双膝红肿见紫,皮肉有伤不说,还坏了膝盖处的筋骨,白大人想避责免罚,就是这样利用自己的徒弟的?”裴雁来说着说着眼中就透出了显而易见的敌意来。 白卿闻言不由的摇头道,“若真要追责阿九淋雨罚跪养心殿的事儿,只怕裴大夫才是脱不了干系的那一个。”见裴雁来一愣,白卿继续道,“皇后娘娘出事的事儿并非是我告知阿九的,所以阿九入宫本就不关我的事儿,此乃其一。其二,裴大夫是与阿九同时入的宫,却不知道阿九是和家中长辈闹翻离的府,之后又被皇上责罚跪于养心殿前,可见对于阿九的行事之道你本就多有疏忽,眼下怎的反而把这责任推到了我的身上?” 白卿说的淡然无波,可一字一句却透着沉重的压迫感,最要命的是他每一问都点在了点子上,反倒让裴雁来刚才的追问显得尤为不合理,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冷到了谷底。 忽然间,屋子里传来了几声动静,听着像是茶壶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 裴雁来冷不丁的回了神,在别有用心的看了白卿一眼后便是先一步转身匆匆的入了连凤玖暂住的小屋。 而白卿见状,却是勾了勾嘴角,心里不由的想发笑:也真是够为难自己这个笨徒弟的了,分明在他开口和裴雁来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起来了,却偏要做那隔墙偷听的耳报神,最糟糕的是她还以为自己藏的很好,殊不知那九宫格的窗户上早已映出了她那纤细有韵的聘婷身姿了…… 正文 第四十七章 真凶之孽 见到先进屋的裴雁来,连凤玖神色自然的笑道,“梦里都在找水喝,一醒来迷迷糊糊的不小心就打翻了茶壶。” 裴雁来笑意温柔道,“喝点水以后歇歇,我已经熬了药。” “又要麻烦你了。”连凤玖说着张望了一下门口,然后佯装不解道,“方才听外头有你说话的声音,怎么,葫芦又惹你不高兴了?” 裴雁来替她倒水的手势一顿,随即淡淡道,“是白大人来了。” 他话音刚落,白卿便像是踩着点儿一般的进了屋,很有默契的接了口道,“我还想再和裴大夫多聊一会儿好让你接着睡,你倒是自己就起来了。” 连凤玖心里腹诽道:你们两个明着就是脸红脖子粗的吵起了来,哪里有半点让她继续好好睡觉的架势。可当下她却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一脸焦急的问道,“你可是查出了什么要来同我说的?” 她说话间,裴雁来已经将一杯温水放入了她的掌心,然后说了一句“你们先聊我去看看药”,随即就退出了屋子。 他远去的背影看着有些许的无奈,惹得连凤玖一阵的愧疚心疼,抬头看白卿的时候脸色不禁就臭了起来,“你且别同我卖关子,你绝非不可能好心到特意绕道来看我的,这般亲自前来,定是已经查出了什么。” 白卿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挑了个靠近床头的椅子掀袍落了座,一边悠哉悠哉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说道,“在毓妃赏给静嫔的百花膏中查出了香樟的成分,那个说什么大半夜看到皇后娘娘去瑶光殿的小宫女也已经找到了。她不过是负责洒扫太液池的一个小杂役,因为入宫没多久,是张生面孔,毓妃那般泼天的赏赐落到头上,自然是让她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连凤玖没想到白卿竟真的一点关子都没有卖张口就说重点,心情便是跟着他的一番话起起伏伏的,下意识就感叹道,“自古锦帛动人心,毓妃在宫里头要收买个人本就容易,只是……静嫔不就是她的人么?如今这一尸两命,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本这两条命可以让帝后彻底决裂,这难道还不够?”白卿的视线终于落在了连凤玖的脸上。 她的疲惫憔悴自是不用说的,这般连轴的转,还在养心殿前折腾了那么一场,夏雨侵骨,换成铁血男儿都不可能皮肉无伤,更何况是她一个姑娘家。 不过方才裴雁来说她身带的顽疾他是真的不知情,若是他知道连凤玖天生就有喘症,那宋谨誉那番罗里吧嗦的说辞他根本不会让她有这个时间去听,更不要说他们俩还有功夫在养心殿前拌那一场嘴了。 所以,之前在院子里,裴雁来有多恼他就有多恼,是以在看到裴雁来身后的九宫格窗棂上映出了连凤玖的身影后,他才会对裴雁来如此的咄咄逼问。 他确实生气了,气她的鲁莽和冲动,也气裴雁来口口声声说关心她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做到,反倒还冲过来对他白卿兴师问罪的。 他也承认对裴雁来是小心眼了,可连凤玖膝盖受伤的事儿他总要找个能够发泄的人,既宋谨誉那小子现在是躲在家中生着闷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那自己撞上来的裴雁来则刚好成了活靶子。 而白卿的一句话却让连凤玖也恨到了骨子里,不禁冷笑道,“这些年她虽是妃位,看着比娘娘少了几分尊贵,可实际上整个皇宫,谁都是把她看做和皇后娘娘平起平坐的。活人在世,分寸二字最重要,可她每一次都僭越了分寸,妄想和娘娘比天,眼下还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连静嫔都不放过,如此蛇蝎心肠的女人,皇上难道还要放任着不管吗?” 白卿还没有从满腔的懊恼中回过神来,面对连凤玖的愤怒,他难得的愣了愣,不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道,“哦,皇上已下令,送毓妃娘娘和五皇子去广阳山庄避暑。” 连凤玖闻言怔忪道,“广阳……避暑?”这五月还微暖的天气,皇上的借口也算得上是敷衍了。 云彝广阳地处大周南端,终年四季如春气候宜人,和宣城的夏暑冬寒反差很大,倒是个宜居享乐的好地方。 早在承祖皇帝挥军南下收复云彝之后就在那里建了一座偌大的行宫唤名广阳山庄。承祖皇帝在世的时候,每隔两年都会去广阳山庄避暑宜休,坐享天伦。后来此举倒成了皇家惯例,而广阳山庄也成了天家众人避暑贪享的最佳去处。 只是广阳山庄虽好,但到底与宣城相距千万里,且那里虽风景优美气候终年宜人,可到底只是个边国之境,蛮夷杂居,民风略彪,生活上还是多有不便的。 是以在听到“广阳山庄”四个字以后,连凤玖才会如此的失神惊讶。 可白卿却是口出轻松道,“留着性命,有吃有喝富贵不变,皇上也是念了旧情的。” 但白卿说的越轻松,连凤玖就越觉得有彻骨的寒冷席卷全身,“都说后宫女子富贵如天,一朝得权鸡犬皆升,可帝心如水如冰,水流冰裂后你便什么都不是。之前盛宠荣华在身的毓妃也不过得了个去广阳行宫的下场,只可惜了少年才高的五皇子……” 白卿闻言细细的看了她一眼道,“难怪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连凤玖撇了他一眼,眯着水眸道,“师父这话是冲着我来的?” 白卿失笑于她分明狗腿还故作清高,摇着头说,“难道我说的不对吗?那我问你,三皇子和五皇子你选谁?你这会儿倒是怜惜起了毓妃和五皇子了,既你左右都想顾及,那昨日何必执意要彻查静嫔的事儿?” 连凤玖被问了个哑口无言,只能任由白卿好笑的看着自己而她却反驳无门。 待白卿笑声渐轻后,连凤玖才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问道,“那皇上……不生娘娘的气了?” 白卿眼眸微敛,心中情绪一涌而过,却是轻松道,“皇上与娘娘是结发夫妻,夫妻间哪有隔夜仇?” 良妃的事儿,他到底只能瞒着她,不论是于公于私,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连凤玖闻言果然松了一口气,“我就说娘娘虽要强,可事关人命,娘娘宅心仁厚,断然不会做出那种事情来的。”见白卿垂目不语,连凤玖又道,“不过师父今日倒是爽快,竟也未同我卖什么关子?” 白卿缓缓的站起了身,“你都喊我一声师父了,我又怎会苛刻徒儿。”见连凤玖抿嘴笑了笑,他心里一柔,终究还是忍不住问道,“膝盖的伤可要紧?若是没什么大概,让裴大夫给你个方子,我这就带你回府。” “回府?”连凤玖有些吃惊,面露难色道,“父亲他……” “连大人那儿有为师替你担着,你怕什么?”说罢他便转身就出了屋。 不一会儿裴雁来就端着药汤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连凤玖见状连忙倾身去接药碗,却听裴雁来问道,“白大人要接你回府?” 连凤玖看了裴雁来一眼,心思微转道,“昨儿我是和爹爹吵了架才出的府,眼下皇后娘娘的事儿已经查明了真相,我定是要回去给爹爹赔不是的,一直躲在你这水榭小筑也不成啊。” 裴雁来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你也是应该回去疗伤的,至少有袭月、舞月她们照顾你也方便些。”说着他又细细的吩咐了连凤玖回府以后要注意的事项和要忌口的吃食,最后看着她将整碗药汤喝了个底朝天后方才喊来了葫芦。 “最近十来日,你膝盖能不用力就不要用力,也不是非要卧床,不过少走动总是没错的。”裴雁来一边吩咐葫芦把连凤玖搀出屋,一边小心翼翼的在前面引着路。 但其实连凤玖总觉得自己的膝盖并无大碍,可是在裴雁来的跟前她却丝毫不敢马虎,只能佯装格外的小心翼翼,是以不过是几十步路的脚程她却硬生生挪了约莫小半盏茶的功夫。 待三人走到水榭外的马车旁,白卿的脸上早已浮起了一层显而易见的不耐。 “我在你膝盖上涂了伤药,明日我会过府给你去换药的。”见连凤玖要上车,裴雁来便知会她了一声。 连凤玖心里闪过一抹苦笑,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不让裴雁来如此兴师动众的,却听白卿凉凉的说道,“或许也不用劳烦裴大夫了。”见两人闻言都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白卿只能继续解释道,“皇上此番迁怒阿九不过是因皇后娘娘而起,如今真相大白,毓妃认罪,皇上自然就问及了阿九,也派了太医院的黄大人明日过府给阿九的膝盖布针去淤。” 连凤玖闻言也吃了一惊,连忙问道,“黄大人要来给我布针去淤,真的吗?” “皇上下令,如何作假?”白卿看上去有些嗤之以鼻,“你且快些上车,送你回府以后我还要入一趟宫。” 连凤玖一听频频点头,便是不敢再有半点磨蹭耽搁的径直和脸露失望却无言反驳的裴雁来道了别,随后就弯腰入了马车的车厢内。 正文 第四十八章 欲为何意 许是因为睡得太多了反而精神有点犯浑,一路马车小颠,摇着摇着还未到城门口,连凤玖就又犯起了瞌睡。 谁知她头才刚垂下,一把折扇就“啪”得一下凌空而降。那力道虽然不大,可却惊得连凤玖整个人差点跳坐了起来。 “再睡下去你人都要睡傻了。”白卿一边说一边往连凤玖怀中丢了一摞崭新的书册道,“最近皇上心血来潮说要修大周明典,礼部自然是忙得不可开交的,结果把一些琐碎的事儿全都推到了国子监。国子监里头那帮老家伙你也知道,各个都是人精,学问见识又非浅薄,光是一句‘书阁书录太乱’就把礼部的人给打发了,闹来闹去闹到了中和殿,华阁老就说那干脆趁着皇上要修明典的机会把东、西两间的藏书阁也一并理一次吧。” “所以?”连凤玖不明所以的问道。 “所以再休息两日你就随我入宫去整藏书阁,你既过目不忘,定是比别人整的要快的多。” 连凤玖闻言张了嘴,下巴都快掉在地上了,白卿这种知人善用的法子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而白卿却无视着她的夸张神色,接着说道,“整理书目讲究类分归纳,你别以为是个不动脑子的体力活儿,且记得统一用簪花小楷写。” 还簪花小楷呢!连凤玖在心里头“呸”了一声,却还是有些不死心道,“师父让我整理藏书阁是看得起我,不过先头我以为内阁书录,无非就是替各位大人誊奏折呢。” “奏折也是要誊的。”白卿一开口,又是一盆凉水灌下,于连凤玖而言几乎等于“醍醐灌顶”了。 “白……咳咳咳,师父,我这还在养伤呢。”白卿这是想要了她的小命么?不过就是在皇后娘娘的事儿上让他多用了几分心,多跑了几次腿,多挨了皇上一次骂而已啊,他如此睚眦必报,让她怎么还能好好的拜他为师?更何况她真的怀疑,他到底有什么可以教她的? 可白卿闻言却用眼尾的余光淡淡的扫了她一下后勾着嘴角道,“伤的不过是膝盖而非手指,不是吗?” 连凤玖不可置信的瞪了他许久,半晌才佯装惋惜道,“诶……也难怪师父一把年纪了还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如此这般不懂怜香惜玉,又有哪个姑娘敢和师父过日子?” “不劳你费心。”白卿生生的转过了头。 话头被压了半天,连凤玖总算占了一次上风,因为她看得出白卿说话的时候脸色顿时有些生硬,是以便耸了耸肩,趁胜追击道,“不过也并非我不想尊拜师父,但是清明前我爹帮我去辞官的事儿师父也是知道的,眼下因为皇后娘娘,爹爹对我必定还在气头上,只怕我有心想与师父共进退,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阿九,你放心,这一声师父,我不会让你白喊的。”白卿转头正眼看她的时候马车正好缓缓而止,他的那一抹笑就这样不经意间闯入了连凤玖的视线之中。 白卿的笑,如徐徐春风拂面而过,又如皓月当头明辉尽洒,确是风流韵致,优雅迷人的。 连凤玖只觉得周遭顿时斥满了奇怪的感觉,下意识就转过了头自言自语得嘟囔道,“若是卖笑肯定值钱。” 她这句话声音轻的很,白卿自然没有听到,只起身跨步掀开车帘道,“我现在去拜见一下连大人,你跟着观棋先回白府。” 连凤玖闻言只顺势得点了点头,直到白卿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中后她才恍然惊觉:为什么她人在自家门口,却要回白卿的宅子? -------※※--------------※※--------------※※-----------※※------- 午后连府,花香浅散,熏染衣襟,令人心情舒爽,可连老爷的书房中却是气氛凝沉,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隐势。 暖暖的碎阳破云而入,将整间小屋拢在了一层金辉之下,照得屋内人影绰绰,明暗相叠。 而更令人惊讶的是,此时此刻,连大人书房之中站着的竟然是连太夫人。 轻暖的日头将这个迟暮的老人照的明瑞有光,竟显得她格外的精神焕发,只可惜老太太的脸上却是怒意微显眼露凌厉的。 “老生总觉大人似一个故人,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老生年纪大了,却是怕混浊不辨,弄错了人。”两人沉默了许久,还是连太夫人先发了话。 白卿站在连太夫人的身后,明知她看不见自己,闻言却依然深深的作了一个揖,然后诚然道,“晚辈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他这句话听似莫名其妙,可连太夫人还是肩膀一怔,随即紧紧的抓住了手中举着的刻纹拐杖转过了身,喃喃低语道,“白文……正……是……真的是你的……!” 她说着说着突然瞪眼如铃,颤颤巍巍的伸出了手指着白卿道,“你……你真的是……”那一次在院子里她果然没有看错,这孩子果真就是白文正的儿子!可是不对,当年他和他娘分明已跳崖身亡了,这么多年了,为何他现在却是好端端的站在这里,而且竟然依然沿用父亲的“白”姓! “正是晚辈。”相对于连太夫人的震惊,白卿的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的镇定自若。 老太太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却忽然收敛了惊恐之色,细细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白卿后说道,“你……眉宇神韵间还是像你娘亲多一些。” 这句话,让白卿的脸色一变,终于略微的有些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然后道,“今日晚辈前来并非是来找您叙旧的,晚辈想收了阿九为徒,今日是来征求太夫人您和世伯的同意的。” 他语调微轻,字正腔圆中透着抑扬顿挫的韵味,却惊得连太夫人的背上浮起了阵阵凉意。 “收阿九为徒?”连太夫人一双眼角露皱的杏眸眯成了一条细长的缝,她刻意压着心中翻涌的惊骇,却抑制不住微颤的指尖道,“白大人,老生想问你一句,你如此刻意接近我们家阿九,伺机而动,欲为何意?” 白卿一愣,眼露不解道,“太夫人,晚辈不知您所谓的刻意接近是什么意思,晚辈记得第一次见阿九的时候是在云麓书院,那时阿九多大?”白卿微微的想了想继续道,“也就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吧,师父就说阿九慧根正足,将来若是加以善引则必成大业。” “呵,慧根正足又如何,不过是个姑娘家,能成什么大器?”太夫人冷笑一声,心里却莫名的轻松了下来。 “阿九乃太夫人的亲孙女,她的性子难道您不知道吗?”白卿说着看了连太夫人一眼,漫不经心的模样像是在引起连太夫人的注意,“她一心为官,即便是连大人帮她辞了官职,可娘娘一出事儿,她便命都不要的就往宫里头冲,但皇宫森严有律,她这般火急火燎的性子有几条命可以丢?” 连太夫人上一刻还沉思在“亲孙女”这三个字中,下一刻就被“丢命”之说引回了思绪,“过两日我会再回庄子上,到时候……” “别说不过是个庄子,就说以后哪怕她成了亲为人妇,只要皇后娘娘有心思,她就躲不过入宫的命,既然如此,太夫人为何不早作打算?”白卿打断了老太太的话。 “皇后娘娘?”这还真是连太夫人没有仔细顾虑到的。 白卿微微的点了点头,如实分析道,“您不在宫中,或许听着阿九说为官的难易并不真切,但您身在官家,自然也应该知道,放眼整个大周国,宫里头出过几个正经的女官?阿九的身后,若非是皇后娘娘有心提拔,又怎有她如今的身份和地位?” “可她父亲的确帮她辞了官了。”老太太依然不为所动。 “那若真是如此,后宫出了事儿,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又为何会来找阿九?”白卿直言不讳。 连太夫人闻言果然心一紧,脑海中有些衔接不上的思绪此刻顿时连在了一起。 沈家富贵泼天权势甚大,可这些年皇上羽翼丰满,已养多方势力,自然不会再让一家独大的局面出现。沈家有心筹谋,皇上也是在耐心等候,这两者之间的权衡争夺,其实就是皇上和皇后娘娘之间的权衡之比。 皇上与皇后,是夫妻更是君臣,阿九高中状元是个意外,可能入宫为官却绝对是人为的。 如此一想,连太夫人自然就紧张了起来。尊者心大,想他们一个小小的连府,别说是皇上了,就是搁在沈家面前都是不够瞧的。 可是白卿那昭然若是的举动也让老太太一头的雾水,思忖间不禁开口问道,“白大人把宫中的时局事态分析的如此透彻,那你不妨和老生说句实话,你又为何要收阿九为徒?老生想白大人也并非是那心血来潮之人吧。” 正文 第四十九章 诡辩高手 “墨客惜才,晚辈于阿九便是如此。”白卿这一说辞,和在皇帝陛下面前的如出一辙,“不管太夫人您信不信,晚辈不过就是觉得阿九既能做大学问,又何须拘泥男女之框?更何况,她的天赋本就少见,可性子倒是有些毛躁,皇宫危机重重,晚辈虽不敢保证一定能让她平安无忧,可左右相护还是做得到的。” 连太夫人好奇的看了一眼白卿,忽然道,“她终归是个姑娘,年岁也摆在这里,或许不出两年,她便要嫁人成亲了。” “晚辈也希望阿九能有一个好归宿。”白卿抱拳作揖,回得真挚诚恳。 老太太见状拄着拐杖微微的后退了一步,似觉得有些看不懂眼前这风度翩翩、器宇轩昂的大周才子了。 若说他一心为才只管学问也是有可能的,但这个理由老太太总觉得站不住脚。且先不说男女大防,就说他们不过是儿时见过几面,堂堂北山子的关门弟子又为何会对阿九惜才如金? 可若说是因为儿女私情那更不像,小孙女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阿九的脾气性子连太夫人自认还是摸的清楚的,这个从里到外都是大大咧咧的姑娘,若是已经和白卿情投意合了,那多少都是会露出些蛛丝马迹的。 那若是单相思呢?连太夫人诡异的又眯了眼盯了白卿片刻,却很快的否决了内心这个荒谬的想法。倒并非是她折贬自己的孙女,只是阿九容貌并非倾国倾城,性格也不见婉约似水,白卿若是能看上她,这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的。 而白卿虽不知道连太夫人内心的想法,可多少也猜到她此时此刻必定是腹稿翻飞的,便安安静静的立在一侧,耐性好的令人咋舌。 老太太见状,不由的就想起自己孙女的毛躁劲,再细念方才白卿说及皇后娘娘的那一段,心里不免有些动摇道,“原本不知道那丫头进宫以后还会有这么多的事儿,这些年那丫头心里也和一根筋似的,总想证明什么好女儿不输男,可这世道上,哪里又会有那么多的公平可见?若是当初就知道现在她会落得如此尴尬两难的境地,那时候就算拆了我这把老骨头,我也肯定是要拦着她去做什么官的。” “太夫人。”白卿闻言挑了眉宇道,“有些事儿该来的躲不掉。” 他似一语双关,可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却是听得连太夫人实在拿捏不住他的心思,只能轻笑道,“如今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皇上也是年少登基,如今二十多年下来,大周算得上是风调雨顺的,白大人胸怀天下智者有谋,能伴君左右也是本事。不过阿九……不瞒白大人,她父亲母亲已经准备张罗给她说亲了,女儿家么,若是成了亲还在外面抛头露面总是不好,老生觉得皇后娘娘和她是故旧私交,一定也是希望看着阿九那孩子幸福的。” 所谓姜还是老的辣,前头几句话老太太看着似占了下风,可不过眨眼的功夫,却是又被她四两拨千斤的给占了理。 白卿一愣,心中忽然微紧,却故作镇定道,“哦,不知哪家的公子如此的有福气?” 老太太一愣,却并不上当的摆手道,“我一个老太婆,家里的事儿几乎都不管了,家女成亲这些事儿,都是她母亲一手张罗的。” “如此说来可要先恭喜阿九了,既太夫人您如此坚持,那皇上那里我还要去周旋周旋。皇上惜才,想来若是阿九以后成了亲,皇上更可能会委以她重任,毕竟成了亲,也就多少定了性。” 这一将军,将得连太夫人哑口无言。白卿这小子,真是颠倒是非黑白的一把好手,理由张口就来,也不管她这个老太婆一把年纪了受不受得住。 “您说呢?”见连太夫人沉默不语,白卿难得的追问了一句。 连太夫人“呵呵”的笑了笑,只能顾左右而言他道,“皇后娘娘的事儿如今可有眉目了?” “已水落石出了。”白卿细细的将这两日发生的事儿告诉了老太太,期间自然而然的将皇上责连凤玖雨中罚跪的事儿给隐了去,末了又道,“娘娘因为这事儿自然伤心欲绝,帝后失心也是可大可小的,朝廷里这两日气氛也糟糕的很,是以阿九就留在了朝仪殿,怎么着也要三五天才能回府吧。” “留在了娘娘那儿啊……”连太夫人闻言倒是未见惊讶,只微有担忧道,“希望阿九能好好的开导开导皇后娘娘,让娘娘别再心怀顾虑才好。” 白卿微微的点了点头,然后面不改色的继续扯道,“明日一早晚辈要进宫,太夫人您可有话要晚辈带给阿九的?” 连太夫人沉思了片刻后问道,“你……真的要收阿九为徒?”今日一番浅聊,若说老太太已经完全信任了白卿倒也不尽然,只是她确实打消了以前一些沉冗的念头。既眼下短时间内小丫头和皇宫里的一切是脱不了干系了,那能有个在皇上面前说得上几句话的人护着也是好事。 白卿闻言郑重点头,不加含糊道,“此等大事,晚辈不敢口出诳语。” “既然如此,你便告诉阿九,让她好好听你的话,切莫冲动行事。”看得出来,老太太此番嘱咐也是无奈之举。 白卿闻言弯了腰又作一揖,嘴角勾起的笑意隐没在了垂首的暮影中…… -------※※--------------※※--------------※※-----------※※------- 一个时辰后,白府崭新的厢房内,连凤玖的一阵惊呼惹得窗外梨树上打盹儿的几只灰雀都扑腾着翅膀瞬间飞远了。 可屋子里,连凤玖的惊讶却还在继续喋喋不休着。 “为何我要在你这儿养伤?你到底和祖母说了什么她竟连问都不问的就点头了?你见着我爹了吗?你……” 白卿听着听着就皱起了眉,等到连凤玖第四个“你”字问出口的时候,他一伸手,就轻松捂住了她的嘴。 “你太吵了。”面对手脚并用、支支吾吾的连凤玖,白卿只不动声色的说道,“既你觉得我这法子不好,那你是打算把皇上罚你跪着的事儿告诉你祖母还有连大人咯?” 他一句话就让连凤玖没了脾气,只蔫蔫儿得软了腰身,后背一沉,径直就靠在了架子床的床框上。 “当然不是。”她随即闷闷的回了一句,突然却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瞪着双眸盯着白卿道,“那在裴大夫那儿你怎么说要带我回家的?你分明还说什么我爹那儿你替我担着。” 白卿转身将紧闭着的窗子推开,然后支妥了支架后又回到了床边,似若有所思道,“原是我想简单了。” “你……”连凤玖气得差点要从床上跳起来了,不禁伸手指着白卿道,“你且别诓我,我伤的是膝盖可不是脑子。” “那我问你,你是从此想被禁足在家中安安分分的等着嫁人呢还是想遵从自己的心意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儿呢?”白卿用手掌推开了连凤玖的食指,话音即落的时候还不忘补一句,“女孩子家家动作如此粗俗,也不怕嫁不出去。” 和白卿对话,连凤玖的心永远都似那海中扁舟一般起起伏伏的纠结难定,闻言便是懊恼道,“自然若是能两全其美就最好了。” “你倒是想得美。”白卿垂眸睨了她一眼,“为师能说通太夫人允你做我的徒弟已是费劲了心机,你还想得寸进尺。” “我又没求……”不过她话音刚出,就眼尖的看到白卿一记厉眸扫过,便是很没骨气的瞬间转了话头道,“师父是能者多劳,想这两日我要在师父府上打扰一二,若是给师父添了什么麻烦还望师父见谅。” “麻烦谈不上,你这小院独门独户,和我的院子差的远了。”白卿心里笑她欺软怕硬,却不禁又想看她生气的模样,便继续道,“但虽你喊我一声师父,可是普天之下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租子钱什么的也就算了,这两日,你先把书阁的书录誊一遍,回头国子监那些学生也能一一对着来整理。”他说完便指了指床边的那张花梨木窄案。 连凤玖顺势看去,却见白卿指的就是方才在回来的马车上丢给她的册子,不由又惊呼道,“不是要去书阁整理吗?为何要先誊书录?” “皇宫藏书阁分东、西两间,每一间里头都有九九八十一个书架,每个书架上少说也有近五百本的书册,若是你说这八万册的书都由你一个人来整的话,为师也并无意见。” 连凤玖的声音戛然而止,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静得终于可以隐约的听到窗子外头雀鸟叽喳的清脆声了。 白卿满意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要走,却在门口又停下了步子转头嘱咐她道,“对了,记住,用簪花小楷。” 连凤玖脸上扬起了一个柔柔的笑意,可心里却狠狠的骂了一声——“混蛋”! 整个大周谁不知道,簪花小楷横竖撇捺清晰明白最是好认,可写的时候却很是费劲。 亏他还自称是她师父?敢问天下有哪个师父是这样把自己的徒弟往惨里整的? 正文 第五十章 精于医道 当天晚上太医院的黄大人就匆匆的赶到了白府。他跟着仆役踏着夜色直入三进的垂花门,随即便到了连凤玖下榻的述云阁。 阁内双扣雕花木门尽敞,黄大人有些犹豫的往里面探了探头,却见屋内女子伏案疾书,男子优雅磨墨,只这一眼,倒让黄大人生出了些擅闯夫妻厢房的错觉来。 不过很快的,白卿冷飕飕的话就打破了满室的温馨,“书录若是誊的好回头也能扎册成集,你若是再不用心写错了字,我就让你先去抄三遍法华经静心。” 白卿话音刚落,连凤玖就气的重重的搁下了笔,可她脾气刚想发作,却看到了门口脸露尴尬的黄大人。 连凤玖做官的时候和黄大人是有过数面之缘的,黄时此人四十出头,正是不惑之年,官德有智、奉行中庸,所以这些年颇有些高不成低不就的样子。但其实对于他的精湛医术连凤玖是早有耳闻的,只可惜要想在这偌大的太医院中占稳一个好位置,光靠医术精湛那是远远不够的。可黄时心宽,却不在意这般的碌碌无为,倒也得了个没有朋党之争的清净。 所以,白卿能喊动他,连凤玖也觉得有些意外。 而话说在看到黄时后连凤玖只能将肚子里的微火暂时的压了下去,随后笑着看向了已经进了屋的他道,“这般劳师动众的请了您来,真是不好意思。” 黄时“呵呵”一笑,随和道,“哪里哪里,刚好顺道来参观一下白大人的新宅子。” “那您来的可不是时候,应该挑了白天进来转转,现在这乌起抹黑的哪有什么看头啊。”连凤玖瞟了白卿一眼,对着黄时依然是和颜悦色的。 屋子里多了一个外人,确让周遭的气氛都热络了起来,几句寒暄过后,黄时就把话引到了连凤玖的膝伤上。 “还是要让在下看一看才能诊断,若是未伤筋动骨只凝了淤血的话,只要连着布几次针,三天即可痊愈。”黄时说着就用眼神征询了一下连凤玖,见她含笑点头后,便是伸手就想去卷她的裙摆。 可他的手才刚刚碰到连凤玖缎裙的锦料,边上白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可是布针疏通双键血?” “虎口也要布针。”黄时视线微转,对上了白卿认真道,“不过也都是方便的。” 白卿闻言点点头,簌簌起身绕过了黄时,然后搬开了连凤玖面前的矮几道,“扎针双键穴我倒一直想试试看,不然黄兄从旁辅佐,布针的事儿我来?” 黄时闻言一愣,可很快的就欣然点头道,“既白兄想试手,那就由你来吧。” 他们这一左一右的对话却是把连凤玖这个正角儿撇的一干二净的,眼看着白卿已经动手开始卷自己的裙摆了,连凤玖伸手直指白卿一声大喊道,“白亦成,你若是敢拿我一个活人试针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这两个人是在开玩笑么?她,连凤玖?试针! 且先不说今儿就算没有黄时没有白卿,她膝盖的伤假以时日也能痊愈,就说今儿就算要布针,那也不是应该由黄时这个正牌大夫来下手么?怎么就轮到白卿了呢?关他屁事! 谁知她刚吼完,黄时就转过了头笑了起来。 连凤玖一愣,却突然将话峰转向了黄时道,“黄大人,都道医者父母心,您贵为太医院大臣,又岂能让一个门外汉在我这个大活人身上随随便便试针的?我虽不懂医道,可也知道穴位的重要性,若是他一针扎下去扎错了穴位,我这条命难不成去向你讨么?” “平日看你急躁不耐的样子还以为你对自己这条小命也是满不在乎的,今日这一见,我倒是可以肯定,阿九你还是怕死的。”白卿说着说着已经将连凤玖的裙摆卷至了她的膝盖处。 当那如藕节般的小腿暴露在白卿的视线中时,连凤玖只觉得阵阵凉意嗖嗖袭来。她当下的动作就是死命的去扯裙摆,倒不是因为怕羞主要是怕没命! “我这条命虽然不值钱,可是好歹也是条命,白亦成你个两面三刀的还说什么收我为徒,师父如你只怕我都要英年早逝了!”连凤玖一边喊着一边冲黄时挤眉弄眼的想让他过来帮忙。 黄时忍笑忍得快得内伤了,见状终于憋不住开口道,“连大人,你误会了,其实白大人的布针之道甚是精湛,便是连皇上也都赞誉不绝呢。” 一室宁谧静到让人窒息,连凤玖手指一僵,先是看了看说话的黄时,然后转头看了看正对面的白卿,表示怀疑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擅长布针?” “你不知道的事儿多着呢,不然找个时间为师慢慢同你梳理梳理?”白卿淡淡的看了一眼连凤玖,然后又伸手将一旁的烛台往近处移了移,随即招呼了黄时也一并凑了近,接着说道,“看淤血的情况不是很严重。”见黄时点点头,白卿又抬起了连凤玖的小腿左右捏了捏,见连凤玖的神色并无异样,便断定道,“其实这伤跟着她也已经有三日了,若是真的伤了筋骨,她远没有现在这么舒坦的。” 黄时闻言收回了目光坐直了身子道,“看样子不过是因为寒气侵肤导致的淤血不畅,只要布针几次淤血一散就好了。” “可要服药?”白卿赞同的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连凤玖的小腿,随即又拉下了她的裙摆。 他指尖温热,划过她肌肤的瞬间有一种酥麻的感觉,让连凤玖下意识就缩起了腿,却是拉扯了膝盖,引得一阵生疼。 白卿听到她的浅呼瞪了她一眼,再转过头的时候便听黄时道,“连大人之前有在服药么?” 黄时认识连凤玖的时候她就是宫中的女官,是以眼下他对连凤玖的称呼倒是没有变,却弄的连凤玖浑身的不自在,闻言便是急忙道,“之前有大夫开的药方子。” 连凤玖说话的时候白卿已经将裴雁来开的药方子递到了黄时的面前,黄时接过一看,点头道,“便就是普通化瘀清血的方子,那再喝两日配合着也是可以的。”他说罢就起了身。 “您要走了?”连凤玖也很吃惊,不是说了今晚他来就是来给她看病的吗?怎么前后左右都是白卿在忙,他这个正牌的太医院大夫不过就是动动嘴皮子而已?这到底白卿是大夫还是他黄时是大夫? 而面对黄时的起身,白卿却是泰然自若的跟着站起来道,“我送黄兄。” 黄时点点头,转身时将崭新的针包给了白卿道,“唯恐你家中无针,我特意带了一套过来。” 白卿笑而不语点头致谢,随即与黄时并肩而出。 外面月色正好,薄凉有韵,静静的铺洒在园子正中的湖池中,将池中的粼粼水波照的清晰可见。 两人的步子不缓不急,与其说白卿在送客,不如说他和黄时两人借机在踏夜。 可走了几步,黄时却不自觉的轻笑了出来,这让素来都善掌控大局的白卿有些奇怪了,“黄兄笑什么?” “笑白兄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黄时身形微矮,此时与白卿并立,要微仰起头才能看清他的神色。 白卿闻言一愣,自然笑道,“黄兄误会了。” “哦,误会……”黄时拖长了尾音,摇头晃脑道,“连大人是心思单纯看不懂你,我与你可是老交情了,方才我要卷连大人的裙摆时,瞧把你给急的,放眼大周,有谁有资格让你亲自动手做这些俗事的?除了皇上,只怕连你师父都使唤不动你。方才我还觉得纳闷呢,后来一瞧,可不是么,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多少总是要避避嫌的,我若上手,到底不合礼数。”黄时说的颇有些玩世不恭,可却字字都敲在了白卿的心口上。 白卿闻言脸色一黯,淡然的神情终于有些挂不住了,难得解释道,“我不过是收她为徒,想尽一尽为人师的义务罢了。” “那就让在下来啊。”黄时趁热打铁,似非要逼出白卿的真心一般,“你瞧,反正我在太医院也不过就是挂了个闲职,上一次我奉命去给良妃娘娘请平安脉,还是……哦,还是刚出年节的时候了。”闲成这样,黄时说起来却是脸不红气不喘的,也叫人佩服。 白卿本还在头疼要如何才能摆脱黄时这满脑子无端的猜想,却在听到“良妃”两个字后转了思绪,径直问道,“这些年,都是黄兄替良妃娘娘请的平安脉吗?” 黄时摇头道,“哪儿啊,以前是宁老的事儿,这不三月的时候他老人家休沐回了一趟老家么,这事儿才落到在下头上的。” 白卿心中一片了然,这才笃定了皇上看似对眼下朝堂之上的朋党之争睁一眼闭一眼,但实际上谁门谁派他心里头确是门儿清的,不然良妃那里,他大可点了太医院正红的刘大人又或者是莫大人,可圣人却偏偏点了个几乎是名不见经传的黄时,这等用心只为良妃,圣人深情可见一斑。 由此,白卿也不由的心思一紧,想到择日就要被送去广阳山庄的毓妃一行人,他不禁担忧到,只怕皇后娘娘的凤位,再不久也要保不住了…… 正文 第五十一章 所谓养伤 当天晚上黄时走了以后,白卿就给连凤玖施了第一次针。 她必须承认,对于白卿的针法,亲身体验和肆意猜想还是有很大的不同的,虽她不懂医道不懂针灸,可单从白卿从容娴熟的手法来看,就知道黄时并为诳她。 两人独处,白卿又专心于手下的针法,连凤玖百无聊赖只能捧着手边誊了一半的书录来回的翻着打发时间。膝盖虽有淤血,可白卿落针巧妙,她竟感觉不到半分的疼痛,是以手上书录翻着翻着她的视线就看向了正对面的白卿。 白卿生的俊美,这本就是显而易见的,单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鬓若刀裁,静默时,竟养眼的好似一幅画。那一身淡青色的长衫压不住他谪仙般的风姿,那天生的尊贵气息似骨子里透出一般,印刻在举手投足间,不自觉的就给人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许是连凤玖盯他盯的太专注了,是以在白卿抬头的瞬间,她眼神闪烁却没来得及躲过,当场尴尬得她连连找了个话题大声的问道,“你和祖母说我这两日留在朝仪殿,那万一爹爹入宫去皇后娘娘那儿寻我却找不着人,你要如何圆谎?” “娘娘知道你受伤的事儿,不用我多嘱咐,她便懂要如何帮你。”白卿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低头继续手上的针法。 连凤玖好奇道,“既然如此,为何你不干脆直接把我留在裴大夫那儿,也好让你耳根清净清净。” “我倒也想。”白卿扎完最后一针以后拿了托盘里的棉帕擦了擦手心的薄汗随即道,“不过今年因为春汛的事儿春闱本就晚了,皇上想着六月并了春闱再加开一场恩科,回头国子监的人都要忙了,藏书阁的事儿要尽快办好,所以你的书录也要尽快誊。” 连凤玖嘴角一抽搐,自嘲道,“这下我倒是贤才有用武之地了。” “你离贤才差的远了。”白卿仔细的看了看连凤玖膝盖的淤血处,漫不经心的说道,“但凡贤才都是有勇有谋的,你无谋冲动,还好意思说自己是贤才。” “师父既如此贬低我,当初又何必执意要收我为徒?”连凤玖一脸的奸笑。 白卿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颇为得意的她,轻笑道,“若非皇后娘娘特意嘱托,我又何必要看紧你这条小命?” “皇后娘娘?”见白卿站起了身,连凤玖急忙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道,“我一直想问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帮皇后娘娘办事儿的?” 白卿回首而笑,竟透着一丝的邪魅,“阿九,我说过,整个朝廷是皇上而并非皇后娘娘的,更不是毓妃的,我从不参与朋党,答应皇后娘娘,只不过是刚巧我也想护你周全罢了。” 他也想护她?他也想护她! …… 第二日整整大半天,白卿那句话就好似魔音穿耳一般在连凤玖的脑海中不停的盘旋,久久不散。 “姑娘,糕要散了!”突然,花言的一记惊呼唤回了连凤玖的注意力。 连凤玖一惊,指尖一用力,却是把手中原本将散未散的一块云片糕给捏了个粉碎。 花言“啊呀”了一声惋惜道,“浪费了。” 连凤玖寻声而望,今日的花言穿着一件嫩黄色的交领褙子,说话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清甜悦耳,眉梢眼角皆是灵动气韵,满身尽是伶俐秀气。她是白卿特意安排在述云阁伺候连凤玖这两日饮食起居的,可短短两日的相处下来,连凤玖却明显感觉到花言身上并没有袭月、舞月身上那种摆脱不掉的奴气,活脱自在的完全不像一个大宅门里头伺候人的丫鬟。 “你若爱吃,碟子里剩下的都给你。”不过花言的灵气却是让连凤玖很喜欢。想她在家中排行最小一个,心中总莫名的有一种想做姐姐的心态。袭月、舞月自然是不可能的了,到了花言这儿,却好像能了却了连凤玖的夙愿。 花言闻言连连摆手道,“昨儿吃了姑娘的玫瑰糕已经被观棋哥念叨好久了,今日若是再吃了姑娘的云片糕,只怕观棋哥连晚饭都要不给我摆了。” 连凤玖“噗嗤”一声笑道,“有我的饭便有你的饭,你还怕他?”她说着便是抬起了头。 午后暖日正融,此时此刻的连凤玖坐着的摇椅就摆在白府湖池边的六角亭中,前面就是临水戏台,后面不远处便是白卿常待的书房,整个园子草木滋长繁花怒绽,无声无息间却是一派繁荣之景,倒是将连凤玖的怡然自得衬得越发的悠闲了。 她在白府,哪儿是养伤,简直就是在养猪。 看看,一个早膳,吃的是佛手金卷、绣球乾贝和龙井竹笋,早上喝过药以后,花言又灌了她一碗玉耳红枣莲子羹,午膳更夸张,只她和白卿两个人而已,却摆了满满八个菜,什么火烤鹌鹑,什么萝卜桂鱼,什么金钱鱼肚,什么五丝菜卷,更令连凤玖嗔目结舌的是竟然还有一道松鹤延年。 “这是要给我做寿么?”连凤玖记得当时自己是这么问的。 而白卿答的是,“让你吃冬菇而已。” 到了下午,清一色琉璎阁的点心,昨儿是玫瑰糕,今儿是云片糕,连凤玖猜明儿应该要是豆沙饼了吧! 菜是好吃不错,白府这厨子也不知是白卿从什么地方挖宝挖过来的,可是人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若是一不小心养刁了她的胃口,她倒是要看看白卿怎么脱身。 想到这里,连凤玖不由又想到了早上誊的那将近三千个的书录,不禁愤愤的从碟子里拿了一块云片糕丢入了口中腹诽道:他白卿对她这个伤员可不应该好吃好喝的供着么,她分明就是个苦力工啊苦力工,连工钱都是不带算的。 不过哪怕白卿午膳过后就进宫了,可这偌大的宅子里,连凤玖却觉得白卿的“淫威”哦不,是威严却是无处不在的。是以休息了片刻后她也不敢再偷懒了,便和花言叹气道,“你去把笔墨书册拿来,咱们继续吧。” 花言抿嘴笑了笑,点了头后转身就出了六角亭。 不一会儿,她就带着笔墨书册折了回来,利索的将东西一一摊在了凉亭中的案桌上,然后熟练的帮连凤玖磨起了墨。 “你的字是白大人教的?” 其实没有白卿在侧连凤玖干活儿的效率反而更高,她本就过目不忘,誊抄之际也能一心两,是以时不时还能和花言闲聊个天。 花言闻言点头道,“先生说,姑娘家行不了万里路,读个万卷书也是能增长见识的。” “你是怎么认识白大人的?”连凤玖这么问纯属好奇,“我瞧着他倒也不像是要把你当丫鬟一般使唤的。” 花言一愣,声音顿时轻了下来,“那年我们整个乡都闹了瘟疫,我记得我娘为了留我一口气,把我放在了村子口的干井里,说……若是饿死了便是命,若是之后有人路过捡着我,那也算是给花家留了后……” 连凤玖笔尖一顿,差点写错了字。她心中微紧,连连搁下了笔想和花言说声抱歉,却在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站在石阶上的白卿的身影。 “先生!”花言看到白卿很愉快,一转方才的低沉,絮絮叨叨的就和白卿说了些琐事,末了才道,“先生,琉璎阁的云片糕没有玫瑰糕好吃。” 连凤玖轻笑了出来,随即听白卿道,“那明儿还是让观棋买玫瑰糕吧。” 花言愉悦的点了点头,然后听弦音而知雅意的先退出了六角亭。 看着她远去的玲珑身姿,连凤玖不禁问道,“是九年前西北三省的那场时疫么?” 白卿点点头,跟着连凤玖的话回忆道,“那年我随师父游历,一路往西,到了仓蜀一带就已经看到路有饿殍了,后来过了青邱,疫症就越发的严重了,若一人之病,染及一室,一室之病,染及一乡、一邑。花言这孩子就是师父在青邱一个村口的枯井里发现的,当时也是奄奄一息了。” 白卿说这番话的时候神色凝重如铁,便是不曾亲身经历的连凤玖都感觉到了丝丝的寒意,不由感叹道,“我与她相处这两日,便觉她性子活络大方可爱,最重要的是身上不曾沾染奴仆之性,便想着你带她进府,应该不是要她来伺候人的。” 白卿难得不卖关子的点头道,“早些时候我住在山上,她就一直在师父的别院负责日常琐事,眼下若非你需人照料,我也不会把她接过来,毕竟……” 白卿说话特别会引人入胜,语调跌宕起伏往往拿捏的很好,而连凤玖本就听得用心,眼下更是配合的问道,“毕竟什么?” “毕竟师父是把她当成媳妇来养的……” 连凤玖吃惊的看着白卿,张得大大的嘴似能塞下一个拳头,半晌她才回了神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惊悚道,“白……你你、你为人师表怎能如此为老不尊!” 白卿一皱眉,俊容上浮起一层的不悦,“为老不尊?” “花言才多大!”连凤玖愤怒不已,无奈膝上有伤需要格外注意不能说站就站,只能吃力的仰着头道,“你都快大了花言一轮了,竟还妄想老牛吃嫩草!” 白卿眯着眼,一步一步的靠近了坐在躺椅上的连凤玖,逼得她径直趟在了躺椅上后随即道,“我配了花言就是为老不尊,那若是配了你呢?” 正文 第五十二章 鸳鸯错谱 接下来的两日,连凤玖照旧的悠闲,照旧的被当成猪一样养着,可思绪却一直是浑浑噩噩的。 她承认白卿绝对不是一个聊天的好对象,所以她便成日成夜的拉着花言,对白卿敬而远之唯恐与他独处。可是不论如何,白卿却是每晚都要给连凤玖布针的,她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两人之间流淌着的尴尬气氛就算是瞎子也都一目了然了。 这日入了夜,连凤玖正在专心致志的誊书录,却听外头忽然传来了沉甸甸的脚步声。她一惊,以为是白卿回了府,整个人刚戒备起来,却见是花言抱着一个褐色的坛子走了进来。 “这是什么?”连凤玖一看是花言,整个人顿时放松了下来。 花言笑眯眯的将坛子重重的放在了案几上说道,“姑娘,这是去年先生自己酿的清酒,您要尝尝么?” 连凤玖一愣,干笑道,“我这还喝着药扎着针呢,不宜沾酒吧?” 花言怔忪了片刻,方才懊恼道,“嗨,我就说我不行,观棋哥非要让我来。” “来什么?”连凤玖颇有些一头雾水。 花言见状,干脆一屁股坐在了连凤玖的对面抱怨道,“姑娘且先说说这两日你同先生闹什么别扭呢?” 连凤玖好笑的看着她,心里不由呜呼哀哉了一阵方才道,“哪儿有什么别扭,不过是日日被他念叨的烦了而已。” “可观棋哥说这两日在外头,先生的脸臭的很,硬要说是姑娘把先生给得罪了,非要让我说服姑娘给先生去赔个不是呢。”花言嘟囔着嘴,一脸的无奈颇为可爱。 “赔不是?”连凤玖冷笑一声,可对着花言却还是和颜悦色道,“你别听观棋瞎说,我和你家先生哪儿有什么……”可说着说着连凤玖看花言的神色就异样了起来,连声音都渐渐的轻了下去。 机灵如花言自然看出了不对劲,不由皱眉道,“姑娘怎么了?” 连凤玖是那种好奇心不起则已,但若是一起就一定要问个明白的性子,闻言便纠结的咬了咬唇道,“那个……花言,那日你家先生和我闲聊,说北山子先生把你寄在别院是当媳妇一般养的?” 只是她一个心急问的太直接,导致花言的脸颊“噌”的一下就涨了个通红,随即她便死命的绞着窄窄的袖子支支吾吾道,“先生、先……先生也是,和姑娘您尽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连凤玖见状心中莫名其妙的“咯噔”了一下,很快便故作轻松的拍了拍花言的肩道,“这怎么是乱七八糟呢,多好的事儿,你家先生可是大周有名的才子,整个宣城不知有多少姑娘挤破了头想进这白府探一探呢,你若能和你家先生……” “姑娘姑娘……”可那边连凤玖期期艾艾的还没有把话说完,这边花言就疾呼着打断了她的话,“姑娘您说什么呢?” 连凤玖眨了眨眼道,“说什……说什么?自然是说你和你家先生啊?” 花言闻言惊恐的都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吓死人不偿命的话一般用手捂着心口道,“姑娘您别开玩笑了,我哪儿能和先生有什么事儿啊,您这是要让我折寿呢吧?先生那脑子里装的全是我不知道的东西,好几次他说的话我都听不明白,更别说……”花言说着说着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便是越笑越大声,止也止不住。 连凤玖被她笑的不知所以,待花言的笑声渐缓后,她便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花言一边摆手一边顺着气道,“姑娘这些话是哪儿听到的?” “你家先生说的。”连凤玖混沌不已。 花言“咯咯”笑了笑,然后擦了擦眼角的笑泪道,“先生就是这样,老爱说些让人误会的话。老先生是说把我当媳妇养没错,虽是一句玩笑话,可说的却不是和我先生呀。”花言口中的老先生自然就是北山子。 连凤玖不解道,“不是你和白大人?” “当然!我一个小丫头,哪儿有资格……”花言颇有些义愤填膺,“即便是有资格,可先生那种喜欢在肚子里做文章的男子,我也是不喜欢的,老先生,老先生他、他是把我许、许配给……给……观……”花言说着说着又支支吾吾了起来。 连凤玖一个机灵,恍然大悟道,“是观棋啊!” 这真是见鬼的哪儿和哪儿啊!理清了思绪以后连凤玖不禁愤愤的垂了一下桌子,然后满脸歉意的冲着花言笑道,“你瞧,我今儿也被你家先生涮了一把,我先给你赔不是了。” 连凤玖说的郑重其事,倒让花言不自在了起来,“姑娘瞧您说的,我和观棋哥的事儿……哎呀反正大家也都是知道的,您别往心里头去,不过先生就是那样的,您也别再气先生啦。” 看着花言反过来安慰她,连凤玖心里便更不是滋味了,虽面儿上是笑着点了点头,可是心里却琢磨起了小心思。 花言自然没有察觉到连凤玖的异样,便是又东拉西扯的和她聊了些家常方才起身道,“那我不叨扰姑娘誊书录,天色不早了,姑娘一会儿也早些休息吧。”她说着顺势就要去抱酒坛子。 连凤玖见状伸手按住了坛子道,“这个留下吧。” 花言一愣,“姑娘这段日子不能沾酒啊。” “这个我回头给你家先生赔不是去。”连凤玖冲花言眨了眨眼。 花言皱了皱眉,嘟囔了一声道,“这古古怪怪的……” 连凤玖但笑不语,目送着花言出了屋子。 -------※※--------------※※--------------※※-----------※※------- 话说连凤玖虽然在白府住了多日,来来回回也在白卿的书房前路过了数次,可是那一直关着门的书房她却一次都没有进去过。 今日得知自己又被白卿“骗”了一把以后,她便心血来潮的想去他的书房溜达溜达。反正她闯他的书房也不是第一回了,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这一次她比在北山那次可要胸有成竹多了。 如此一想,连凤玖便抱着酒坛子哼着小曲儿出了述云阁。 其实经过这几日白卿悉心的施针,连凤玖膝盖上的淤血已经散了很多了,如今只见皮肤肌理下浅浅的一层青紫色了,成效确实很好。 不过想想他给自己施针的认真劲,再想想他骗自己的那股子邪魅劲,连凤玖抱着酒坛子就猛摇头。难怪花言在听到自己把她和白卿凑成了一对以后会如此的大惊失色,感情大家都知道白卿有着一肚子弯弯绕绕的肠子呢。 如此一路琢磨过去,待连凤玖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长流轩近在眼前了。她见状,便是提了提紧怀中的酒坛子,然后迈开步子就上了台阶。 长流轩的门是虚掩着的,连凤玖犹豫着抬起了手刚想扣门扉,却突然听到里头有人在说话。 “白大哥,我二哥的事儿你若是不管,那整个朝廷可就没人敢管啦!” 这声音略耳熟,连凤玖一怔,下意识就停下了手上敲门的动作。 没过多久,白卿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婚是世子爷自己悔的,人是世子爷自己弄哭的,皇上也是世子爷自己气的,全部的篓子都是他捅出来的,这会儿他却没个男子汉的样子缩回了王府,算什么?” 门外的连凤玖在听到“世子爷”三个字后心跳便一滞,这才恍然想起那熟悉的声音不就是宋家小五爷宋谨琛么。 白卿固有的语调听着就是薄凉无情的,宋谨琛年纪小,可脾气却能和宋谨誉比个高低,闻言就径直吼道,“亏得白大人平日和我二哥称兄道弟的,眼下我哥大难临头了白大人倒是摆起明哲保身的架子来了,难怪能成为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呢,感情是墙头草的功夫做得好。” 连凤玖听着听着就不由的闭上了眼睛,心里不止骂了宋小五爷千百遍。有这么求人的吗?和宋谨誉真是一个德行,说他们俩不是胞兄都没人相信。 紧接着白卿的冷笑声便如期而至,“既在下如此墙头草,五爷这番注定白跑一趟,还不如直接去求连大人来的妥当。哦,对了,如果你二哥没把那日与连大人在养心殿前闹翻一事记在心中的话,她的话兴许你二哥会听的。阿九,你说呢?” 声音骤止门忽开,连凤玖被逮了个措手不及,只能尴尬的站在门口堪堪的冲着屋子里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傻笑,当然,她怀中还抱着一坛沉沉的佳酿。 此时此刻的白卿眼角沾笑,唇露皓齿,脸上写满了看好戏的神情,而站在他身后的宋谨琛则是眉头深锁,打量连凤玖的同时也在用唇语无声的问着她:你怎么在这儿? “隔门虚听非君子啊,阿九。”白卿先是一把拎走了连凤玖怀中的酒坛,然后侧身让了道儿迎她进了屋子。 “我不是君子。”面对白卿,连凤玖早已刀枪不入了,却是看的宋谨琛嗔目结舌的。 “阿九!”宋谨琛和连凤玖同岁,两个人从来都是直呼名讳的,“大晚上的你怎么在这儿?” “那你怎么在这儿?”对于自己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出现在白府,连凤玖觉得解释起来其实挺费口舌的,是以便干脆对上了宋谨琛,直捣黄龙得问道,“方才听白大人说什么世子爷悔婚?又说什么气了皇上?这到底是怎么了?”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侯府喜事(上) 但千算万算,连凤玖都没算到堂堂宣平侯世子爷竟会在大婚将至的时候和新娘子闹了个底朝天。 “什么叫一人做事一人当,他能当什么?”忍着脾气听完了宋谨琛的话,连凤玖只觉一阵无力感袭来,“夫人定是急坏了吧,侯爷肯定气得要开揍了。” “开揍还是小的了。”宋谨琛苦笑道,“爹都说要废了二哥世子爷的身份呢。” 连凤玖不禁笑道,“这下他可算是如愿以偿了,刚好让你来当这个世子爷。” “你可别害我!”宋谨琛看着连凤玖,一脸的如临大敌,“你若是不帮忙也就算了,别回头还把我往火坑里推!” “那你倒是说说看,好端端的他和人陆家姑娘置什么气?什么叫毓妃娘娘出了事儿陆家就没看头了?这婚是皇上御赐的,皇上还没……咳,皇上还没说话呢,他倒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起来了。”连凤玖说到了气头上,差点口误咒了圣人。 宋谨琛闻言只差没举手投降了,便是哭丧着脸道,“我的好姑奶奶,你说的这些我若都能解决了我今日还跑这儿来瞧他的脸色?”他说着毫不客气的指了指白卿,然后继续说道,“便就是不知道我二哥又哪根筋拧巴住了,好像要和全天下人作对了一般,我才来搬救兵的。” 连凤玖白了宋谨琛一眼,大手一挥道,“我和你回侯府。” 宋谨琛闻言自然喜出望外,刚要说两句好话哄顺了连凤玖的气,却是冷不丁听见许久未出声的白卿道,“要去就明日一早,其余免谈。” 连凤玖转头看了一眼白卿,只见他波澜不惊的脸上分明透着几分不耐,心里便是飞速的权衡了一下与他对抗的利弊,然后才转回了头,深吸一口气道,“今日也晚了,一来一去的折腾回头大家都别想安稳,你放心,明儿一早我肯定会去侯府的。有什么事儿也要见着世子爷才能盖棺定论,就你跑这一趟,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 她前后说辞变化之快不禁让宋谨琛以为自己是在看戏文,半晌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道,“阿九,你……竟要受令于这个墙头草?” 连凤玖心中腹诽道:这哪儿是受令啊,她不过是人在屋檐下能屈能伸罢了!是以便开口解释着,“白大人面冷心热,他那性子,若是真不想帮世子爷的忙早就把你赶出去了,还能任由你在这儿唠叨半天?” 宋谨琛眯着眼,明显对连凤玖的话持了怀疑,“阿九,你若明日不来,我会瞧不起你的。”可说到底,宋家小五爷还是因为没这个能力给宋家二爷收拾烂摊子。 连凤玖了然的点点头,不忍宋谨琛再这么可怜兮兮的纠缠下去,忍不住发了毒誓道,“我保证,若明日巳时你还没见到我的话,我定遭天打雷劈!” 这誓言一发,宋谨琛便是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然后无奈的打道回了府。待送他出了白府的大门以后,白卿便是一个爆栗敲在了连凤玖的头顶上。 “天打雷劈?”白卿冷笑一声,“你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日渐长进啊。” “不过是同师父偷师罢了。”连凤玖不甘示弱的回了他一个白眼,挑衅道,“花言许配给观棋的事儿,师父也是信口雌黄涮得我云里雾里的。” 白卿一愣,却忽然爽朗笑道,“那原本你以为我言下之意是师父把花言许配给谁?” “许配给……”连凤玖差点脱口而出,好在转念及时收了声,顿了一顿以后才继续道,“老先生他心思缜密多变,岂是我等晚辈能随意猜测的。”给北山子的这顶高帽子,连凤玖自认戴的很漂亮! 白卿闻言,侧目看了她一眼后便是轻轻的笑了笑,却也意外的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 本连凤玖以为假以时日,当她膝伤痊愈以后出了白府,会直奔而去的只有两个地方,要么是朝仪殿,要么就是街对面自家府宅。 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直奔的竟然会是宣平侯府。不过令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白卿竟然愿意与她同行,这让她多少有些受宠若惊。 毕竟,养心殿前和宋谨誉的那场争吵还历历在目,连凤玖心里总觉尴尬,便想一会儿两人见了面,有白卿在场也是好的,哪怕,这大周才子是万年冷着一张俊容的。 马车一路往东而行,很快就到了宣平侯府。可是连凤玖只不过刚掀开了车厢帘,就见眼底泛着淤青的宋谨琛先一步探进了身子。 两个人一出一进的差点撞在了一起,惹得连凤玖频频后退,似惊了魂道,“小五,大白天的你吓什么人。” “吓死你又没饭吃。”宋谨琛白了她一眼,却是急急的伸手拉住了连凤玖道,“快快!快跟我进府,陆南音来了……” 片刻后,宣平侯府宋谨誉的书房中,挤着五个神色各异的人。他们是——黑着脸的宋谨誉,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白卿,眼露怒意的陆南音,还有一头雾水的连凤玖,以及确实是关心自家二哥前途却又露出了看好戏心态的宋谨琛。 五人直直一站,书房的气氛自然怪异到了极点,便是连宋谨誉这个主子都拿捏不住的不愿先开口了。 可如此耗着也不是个办法,连凤玖便是站在白卿边上拼了命的给他使眼色,无奈他老人家干脆来了个闭目养神视而不见。 连凤玖恨得差点想一脚往他干净无尘的鞋面上踩下去,却终究还是忍住了邪火先开口道,“不如陆姑娘,我们借一步说话?” 几人闻言皆一愣,宋谨誉便跟着道,“你当我在养心殿前和你说的是闹着玩的,这会儿你还舔着脸来管我的事儿?” 可连凤玖也不是吃素的,闻言便顶了回去道,“世子爷切莫高估自己,我说了借陆姑娘一步说话,关你什么事儿。”说罢她便是火大的踹了白卿一脚,然后忿忿道,“师父你也莫想明哲保身,他的亲事乃是御赐,若是搅黄了,皇上不痛快了,师父也别想痛快!” 连凤玖这一句其实并非气话也非儿戏,想当时皇帝陛下赐婚宋谨誉和陆南音的时候那可是在正正经经的早朝上,当着的也是文武百官的面儿。 如今若是宋谨誉真闹得不可开交了,那就等于抡起了手直接扇了圣人一个耳刮子,那按着圣人好面子的性子看来,接下来肯定是要殃及鱼池的。 是以连凤玖话音刚落,白卿的脸色就微微的起了变化。 连凤玖见状心中大喜,便是趁热打铁的拉起了陆南音的手就出了宋谨誉的书房,一直往侯府西边的斋屋走去。 话说宣平侯府西边的那处斋屋是宋谨誉的祖母每月初一、十五用来斋戒沐浴之所,所以平日里是人迹罕见极为清净的。 因此连凤玖拉着陆南音走着走着就念叨了起来。 “十二岁的时候你以“九步秦淮调”一曲名动大周,那时候世子爷还混在国子监里头天天被先生逼着做学问呢,你读的书都快赶上他十年吃的盐了,怎的在这种大事儿上反倒同他计较起来了。你也是从小在宣城长大的,他那火爆的脾气你就算没见过也该有所耳闻,他素来嘴皮子动得比脑子快,你又何苦给自己找不痛快……” 可是连凤玖说着说着就感觉自己手腕一紧,她顺势回了头,却见陆南音正噙着一抹讽刺的笑意看着自己。 她当下就堪堪的松开了手,这才想到陆南音素来自命清高,从前便是连和她同桌用膳都是不愿的,眼下自己这般没头没脑的拉着她走了这么远,她心里说不定早就已经恼了。 可此刻事态颇急,连凤玖便也顾不得什么里子面子,一门心思的只想着如何的稳住陆南音,便是破天荒的软了口气故作讨好道,“欸你瞧,我一着急就没了分寸,可我只是想拉你到人少的地方好好聊聊,你也别误会。” “我没有误会,是你们误会了。”陆南音也是破天荒的竟如此心平气和的回了连凤玖道,“婚是我悔的,世子爷不过帮我担了个恶人的虚名罢了。” 连凤玖“啊”了一声,之前满脑子想好如何说服她暂且忍一忍宋谨誉那拧巴性子的说辞全都乱成了一团浆糊,“什、什么?什么叫你悔的婚?” 陆南音闻言转过了身,眺望着侯府绿意渐浓的美景道,“那日我知世子爷要来家中送礼单,便提前在巷子口截了他。我与他说,我不想和他成亲,他听了以后却是平静的劝说他也不愿和我成亲,只是这亲是万岁爷御赐的,成不成不由咱们俩说了算。” 连凤玖一听,算是彻底糊涂了,“既他明白这门亲事的重要性,这会儿又为何要闹得惊动了皇上?” 陆南音嗤笑道,“因我同宋谨誉说,他若成全我,兴许还能圆了你和他之间的事儿,可他若不成全我,回头就准备和我的牌位拜堂吧。”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侯府喜事(下) 连凤玖是真没有想到,御赐大婚当前,准新郎和准新娘子竟是一个比一个还来劲! “这婚是你悔的?”要说连凤玖不吃惊是假的,毕竟陆南音平常看着总是一副婉约柔弱的模样,却没想到在这种紧要关头,还能说出如此嫌命不够长的话来。 陆南音无声的点了点头,眼眸中竟写着不容人忽视的坚定。 连凤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颇为好笑,“且不说就算今儿你和宋谨誉他成不了亲我也嫁不进宣平侯府来,就说今儿你既做好了赴死的念头,又何苦拉世子爷下水?” 陆南音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却依旧故作镇定道,“宋谨誉不过是比我快了一步,我想着或许本身这桩婚事他也是很排斥的。但毕竟一人做事一人当,既话是我先说出口的,你放心,这事儿我会去同皇上说清楚的。” 连凤玖瞬间觉得来了精神,微微的后退了一步然后双手抱环眯着眼看着陆南音道,“你且容我细细想想,第一,这是御赐的婚事,皇上又是个好面子的,不管是你还是宋谨誉,谁想悔婚都是驳了龙颜触了圣人的逆鳞,本也不是个好收场的活儿。第二,宋、陆两家联姻,你算是高嫁,虽陆家也是名门望族,可宗族旁系中也就出了个毓妃娘娘,你这一嫁,虽不能和毓妃娘娘比肩,但一过门就是实打实的世子夫人,荣华富贵触手可及,就算你不心动,陆家人也肯定是心动的。” 连凤玖说话的时候一直仔细的盯着陆南音,果不然发现自己说到“毓妃”二字的时候,陆南音刻意维持的镇定神色就会起变化。是以她便接着说道,“那第三呢,或许就是和毓妃娘娘有关了,但我却还有些吃不准你主动要悔婚,是为了……” “够了!”谁知她话还没说完,陆南音就重声打断了连凤玖的下文,“这事本也没什么好猜的,毓妃娘娘和五皇子昨日已被送出了宫,这会儿只怕早已过了沧州。五皇子今年才九岁,这么多皇子中,他是出类拔萃天资聪颖的,如今这一去,只怕……”陆南音说着说着突然抬起了原本微垂的头,眸子里透出的是苦涩和无助,“毓妃娘娘这一走,从此浮华尽断,恩宠无望,可皇后娘娘却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我若点了头进了侯府的大门,以后谁也别想过好日子!” 连凤玖闻言,放下了环抱的双手道,“虽九皇子确实可惜,但毓妃娘娘却是咎由自取。”见陆南音扫来一记狠绝的目光,连凤玖浅笑道,“可今日不管你是胆小也好,想救你姐姐也罢,都只有成亲一条路。” “呵!”陆南音冷笑了一声,“违抗圣旨大不了就是一死,我早就看透了。” “那若是触怒龙颜株连九族呢?”连凤玖也冷笑了一声,“你很早的时候就陪伴在毓妃左右,耳濡目染,对皇上的了解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为何毓妃一朝恩宠却落得个流放广阳的下场?你看皇上在这件事儿上是丝毫没有念及一点旧情的,若是他吃定你悔婚是为了救毓妃娘娘而使的欲擒故纵的把戏,你看结果可不可能只赔上你一条命?” 陆南音的脸瞬间由青变成了白,她心里明白的很,连凤玖这一番话绝非危言耸听。 当今圣上,若论政绩,确实是煊赫斐然的,他勤政爱民治国有道,赏罚分明擅用贤才,可谓大周之福。但论为人,他却颇有些好面记仇,冷酷无情。 从前毓妃还得宠的时候,圣人这些骨子里的习性陆南音就已亲眼见识过,如今毓妃已失宠,陆南音便更不奢望圣人会善待陆家。 而宋家的背后是谁?是那与毓妃斗了十几年的东宫正主儿。想毓妃自从得宠以后,一路走来,可是没有少给皇后娘娘摆脸色端架子,如今树倒猢狲散,她也同样不觉得自己如果真的嫁进了宣平侯府会有好日子过。 所以既然横竖都是被糟践的下半生,她还不如先跳出来自己试着扭转局势。 可陆南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宋谨誉竟比她还要积极,可偏他要打头阵这事儿她却毫不知情,亏得她还有心不想让宣平侯府太难堪而提前告知了宋谨誉她自己想悔婚的想法,结果却换来了这么难收场的一个局面。 这,确是陆南音始料未及的。 想到这里,陆南音突然自嘲道,“从前,我和你一个是衍庆宫,一个是朝仪殿,如今你还是高高在上的朝仪殿,我却落得个人人敬而远之的下场。既我本就不吉,便是嫁入了侯府也不会得什么好脸色,且说不定宋家的人也在想着要如何推掉这门婚事,那我来作这个恶人有什么不对?” “那就是说是你自己害怕了,你还好意思拿已经远离是非的毓妃娘娘做幌子?”连凤玖忽然有点懂陆南音的心思了,毕竟……她已经亲眼看着五个姐姐出嫁了,陆南音这,分明就是准新娘子的心态。 “可这有什么好怕的?再怕能比皇上更可怕?”连凤玖不由笑道,“你以为你一句‘不嫁了’侯府的人就不会刁难你了?宋谨誉好歹是个世子爷,世子爷被悔婚,悔的还是御赐的婚事,你觉得你脖子上有几个脑袋可以掉的?” “难不成要我嫁进侯府从此和宋谨誉两看两相厌吗?”陆南音似被连凤玖戳中了痛处,连说话的声音都突然变的大了起来。 “那又如何,你陆南音天不怕地不怕,害怕以后在侯府直不起腰来么?” 陆南音一愣,忽然失笑道,“我也是疯了,竟和你连凤玖说这样的话。” 见她恼羞成怒的想转身,连凤玖赶忙道,“你可不就是当局者迷脑子糊涂了么?你怕什么,若毓妃的事儿会牵连到你,皇上早动手了,还会由得你和宋谨誉两个人在这儿瞎闹?若是侯府的人嫌弃了你,可你过了门就是正牌的世子夫人,御赐的婚事不得休妻和离,你有整整一辈子的时间来做好你堂堂正正的宋夫人,这么好的一桩生意,你竟要白白的扔掉?就因为害怕了……” -------※※--------------※※--------------※※-----------※※------- 从宣平侯府回去的路上,连凤玖脸上一直挂着止不住的笑意。 镇定如白卿见了,也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一路你到底在傻笑什么?” “没进宫以前我就认识陆南音,那时候只要提及大周才女,她必在前三甲之列。后来我进了宫当了官,确是和她走的更近了些,可她如此胆小的性子,我倒是闻所未闻的。”连凤玖说着说着又轻笑了起来。 白卿闻言靠在了马车里的迎枕上,然后闭目养神岔了话题道,“既都已经到了侯府,都开导了南音,后来却为何不开导开导世子爷?” 连凤玖撇了撇嘴,心里啧啧了一声暗自道:南音,南音,这到底是师妹来着,叫得可真亲切。 等等,师妹?师妹! 连凤玖忽然瞪大了眼睛,差点喊破了音,“陆南音是你师妹,那以后我岂不是要喊她一声师叔?” 白卿闻言,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幽眸如潭,似笑非笑道,“阿九,你才反应过来?如何,作为小辈,训诫师叔的滋味不错吧?” 连凤玖觉得自己眼下若非是有两个鼻孔,只怕早就被肚子里翻江倒海的气给憋死了,不由的咬牙切齿道,“真晦气,平白无故小了她一个辈分,我且不要认你做师父了。” 正所谓小女子有可为有可不为,要她尊喊陆南音一声“师叔”,这辈子是不可能了! 可她话音刚落,一把纸扇就从天而降,“啪”的一声打在了她的头顶上。 “大逆不道,理应受罚!” 连凤玖抬头,狠狠的白了白卿一眼,却自认再和他辩下去只会自食恶果,便心不甘情不愿的顾左右而言他道,“明儿皇上跟前,你会帮世子爷说情的吧?” “你既如此关心,为何方才连他的面儿都不见就要走?”要白卿好好回答问题,只怕是比登天还难了。 连凤玖愤愤道,“养心殿前那笔帐还没和他算呢,见什么面?好死不相往来算了!”反正,她和宋谨誉吵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反正,再过几日宋谨誉就要成亲了,反正,成亲以后自有陆南音管着他,他和自己就再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可是想着想着,连凤玖的眼眶却不争气的红了起来…… 她与宋谨誉自幼相识,虽身份地位略有相差,却不妨碍两人成为交心之友。连凤玖承认,有的时候她也会嫌宋谨誉闹腾烦人玩世不恭,可更多的时候,她能感到的还是他对自己的关心和维护。 这是一种介于青梅竹马、长兄和密友之间的感情,连凤玖一直觉得,宋谨誉于她,是无人可替代的。而如今,这独一无二的男子即将要成亲了,可是他娶的是谁连凤玖真的不太关心,她在意的是成亲以后他会不会收敛性子认真过日子,会不会肩负责任努力为官,又会不会和妻子举案齐眉岁月静好…… 而直到这一刻,连凤玖才不得不承认,她的生命中,从此可能又将失去一个至关重要的人!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终赴东宫 五日后,宋谨誉和陆南音适黄道吉日、承金玉良缘,完成大婚。 据说,那日天空作美艳阳高照,云卷云舒旖旎清朗,可谓喜兆。 据说,那日起,宋、陆两家府门尽敞、广纳来客,流水宴席将足足摆满七天七夜,可谓热闹非凡。 据说,那日新娘子美若天仙,新郎官风姿绰绰,可谓郎才女貌羡煞旁人。 这么多“据说”,不过是因为两人大婚那日,连凤玖并未列席,而是提前乖乖的自白府回了家,安安分分的做了五日的闺阁孝女。 但其实连凤玖也是有心无力,因为她当时手里握着两份喜帖,一张是宣平侯府送来的,另外一张则是陆家送来的,可无奈她前后离家太久,虽被白卿刻意美化成了“在朝仪殿侍奉皇后娘娘”,可却也实实在在的伤了自己娘亲的心。是以,宋谨誉成亲当日,她送了两份贺礼去,可人却没有到。 但连凤玖这孝女做的也是虎头蛇尾的,才第六日,她一早请安就迟了约莫半个时辰,更是巧不巧的刚好被要出门办事的连大人撞了个正着。 想到幺女最近颇为糟糕的表现,连大人气就不打一处来,今日刚好逮着机会,自然是好好的数落了连凤玖一番。而连凤玖自知理亏,只能垂着头安安静静的听着骂声,一走神,她脑中不禁又想到了清明那两日在庄子上发生的事儿。 或者,她是不是应该暗中找个生面孔去七宝山那里查查,说不定能查出点什么蛛丝马迹来。可若是自己和现在这样日日待在花间里的话,肯定是不方便张罗的,若要查,就要出府,那若要出去的话…… 如此一想,连凤玖便忽然的抬起了头,冲着连老爷道,“爹爹教诲的是,女儿都记住了。” 连老爷以前也没少骂小女儿,可他知道连凤玖是属于死鸭子嘴硬型的,便是越骂她就越不搭腔,生生能把人给憋出气来。 可今儿这是怎么了?连老爷心里泛起了嘀咕,眯着眼道,“你次次都说记住,却次次都犯了同样的错误。” “女儿如今拜在白大人门下,白大人说了,要先把女儿的性子给调教稳妥了。”关键时刻,用白卿做挡箭牌其实还是好用的。 连大人一听果然不做声了,半晌才面露凝重道,“这事儿白大人已经和你祖母说了,本我是觉得好好的姑娘家,能不抛头露面的还是安分些好,但既你祖母点头了,我也没什么可驳的。不过就是盼你能真的和白大人学些修身养性的法子,在出嫁以前好好的磨一磨你那都是棱角的脾气。” 连凤玖心中一喜,却是认真点了点头道,“我一定好好跟着白大,哦不,好好跟着师父学。那父亲,师父下午要带我进宫,我……” 连大人闻言冷哼一声道,“就你这点心思我会不知道?你无非是在家里待的闷了,找了法子想出去!” 连凤玖讪讪一笑,“可我还要帮着师父去整藏书阁的书呢。” 连法人一听,蹙眉道,“是皇上要修大典的事儿吧?这不是国子监那儿负责的吗?” “听说皇上要加开恩科了,国子监的人也有自己的事儿要忙了。”连凤玖解释着。 连大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既是正事,你且用心去做,藏书阁平日也是生人勿进的,这一次你能去整理书册,也是托了白大人的福。” 连凤玖憋着笑意点了点头,然后目送连大人出了正屋。 那之后,连凤玖便安静的在连夫人跟前母慈女孝了一番,又陪着连夫人一并用了午膳,方才匆匆的去了白府。 白卿果然还在长流轩没有入宫,见了她也不惊讶,只淡淡的说了一句,“在我这儿住了几日别的没学会,倒是把我的作息记的很清楚嘛。” 连凤玖脸一红,随即摆出了一副求人的姿态道,“之前多亏师父在我祖母跟前替我周旋,如今家里的人也不反对我入宫了,师父若下午无事儿,带我去一趟朝仪殿吧。”查七宝山的事儿固然重要,可见一见皇后娘娘这事儿也重要。 白卿笑道,“皇宫你不认识么,还要我带路?” 连凤玖气得瞪了他一眼,尊称也不用了,“你不是明知故问吗?我之前辞了官,自然是上缴了宫牌的,难不成你还想再让我来个私闯皇宫吗?” 白卿闻言转头看了看案桌上的沙漏道,“朝仪殿里我只给你一个时辰,那之后你就到东藏书阁来找我,耽搁了这两日,若要赶进度,只怕你吃喝拉撒都要在藏书阁了。” 连凤玖本还想讨价还价的,可一抬头就看到了白卿眼中的利光,便是心里一颤,很没骨气道,“一个时辰就一个时辰,那你快些,我在门口等你……” -------※※--------------※※--------------※※-----------※※------- 再见到沈皇后,连凤玖只觉恍如隔世。 皇后娘娘依旧端庄如玉,笑语盈盈的正身坐在凤椅上,待她行完叩拜大礼之后,便抬了手让她平身。 一番折腾的虚礼之后才是私见,当周遭宫女都缓缓退下后,沈皇后才激动的一把拉住了连凤玖的手道,“阿九,你……可还好?” 连凤玖重重的点了点头,眼中不禁渗出了层层氤氲,却是笑着说道,“娘娘,民女一切都好、一切都好的!您呢?” 皇后娘娘稳住了自己微颤的手,深吸一口气道,“若是没有你,便没有本宫的今天,阿九,本宫欠你太多了。” 连凤玖闻言直直的跪下了身,诚心道,“娘娘若要如此细算,那当年若非娘娘救了民女,阿九早就没命了,娘娘若要谢阿九,便让阿九先扣谢娘娘吧。” “九姑娘,您这样,娘娘会伤心的。”一旁的如意见了,连忙倾身将连凤玖搀了起来,随即伺候她入了座后又道,“娘娘这两日是天天盼着您来,可娘娘也知姑娘您现在的身份不比从前,所以啊,方才宫女唱传说您来了,娘娘还不信呢。” “都是托了白大人的福。”连凤玖闻言,如实的将这几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细细的讲给了沈皇后听,随后才道,“其实所谓师父徒弟不过是个虚名,但民女想,父亲和母亲之前如此反对民女继续为官,如今民女要想再进宫只怕也难。更何况娘娘眼下才沉冤得雪,若是又因为民女的事儿和皇上闹不愉快,那民女也是寝食难安的。眼下正好,既民女于白大人而言是有用武之地的,让他出面,皇上定不会有什么微词,民女也能随时进宫看看娘娘,也算得上是一举两得了。” “白卿收了你为徒?”皇后娘娘颇有些惊讶,不过却很是高兴道,“如此还真是托他的福,看来本宫找个机会也是应该要好好谢谢他的。” “其实娘娘的事儿白大人也是帮了很多忙的,民女虽有心,可后来也……”连凤玖说着说着就有些自责,当下才恍然惊觉白卿说她性子急躁还真是说到了点儿上。 假设当时东宫有变而白卿没有及时的赶回来,她那般的鲁莽行事,只怕是跪死在了养心殿前都是无济于事的,那就更不要说帮着沈皇后沉冤得雪了。 “阿九,你无需多言。”皇后娘娘看出了连凤玖的难言之隐,温柔的打断她道,“本宫这次能化险为夷,你当居首功,你的这份恩情,本宫一辈子都会记住的。” “娘娘。”连凤玖闻言只觉受之有愧,便是微微的低下了头。 皇后娘娘淡淡的笑了笑,拉起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道,“现在好了,一切水落石出、雨过天霁,你也得白大人赏识,本宫的夙愿也得以实现,就是可惜了誉哥儿……终究还是娶了陆家的姑娘。” 连凤玖当时正垂目低头,闻言便是一怔,不由的对皇后娘娘的这句话生出了些奇怪的感觉来,却连忙笑着抬头回道,“瞧娘娘您说的,大家都在说,宣平王世子爷娶了陆家姑娘,那不仅是金玉良缘,也是天作之合,世子爷少年才俊,陆姑娘知书达理,确是一段好姻缘呢。” “好么?”皇后娘娘意味深长的笑道,“陆家有毓妃那么个旁系,从前兴许还是好的,可眼下就不好说了……” 连凤玖一愣,刚想反驳,外头却突然有宫女糯声道,“启禀娘娘,皇上来了。” 连凤玖闻言大惊,连连冲沈皇后行了个辞礼便退出了内殿,可还是和圣人在殿外撞了个正着。 “哟,朕来的不是时候啊,扰了你和皇后小聚了。”皇帝陛下笑的如沐春风,俊朗如画的脸上透着戏谑的神色。 连凤玖连连跪地叩拜道,“民女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圣人朗声笑了出来,仿佛看了一出有趣的折子戏,“今日你这民女的姿态倒是做足了,那日在养心殿里头可确实乖张了些。” 连凤玖匍在地上,只觉额头丝丝的冒着热汗,可背上却层层的捂着冷汗,如此一冷一热冰火交加,让她整个人不自觉的微颤了起来。 “行了,如今既有白爱卿带着你,你且多少好好学学他那沉稳的性子。”圣人说着不免又轻轻的附了一句道,“诶,不过他那性子有时候也惹的朕心烦。”他说罢便是随意的喊了一句“平身”后又甩了甩龙袍的金边广袖,方才迈开了步子越过了连凤玖踏入了朝仪殿。 正文 第五十六章 远救皇子 直到圣人的脚步声渐远后,连凤玖才缓缓抬起了大汗淋漓的头,可她还未来得及好好的喘一口气,一阵玩世不恭的轻笑就突入耳际。 “你就这点胆子,难怪那日会这么乖乖的跪在养心殿前。” 那声音,连凤玖根本不用回头去看,就知道是宋谨誉。她慢条斯理的站起了身,先是轻轻的拍掉了膝盖上的微尘,然后转了身刚想回敬宋谨誉一句,却发现他身边还站着眉目如画的陆南音。 今日两人的穿着打扮都不平常,宋谨誉一袭玄色直裰长袍,腰间束着的是暗红色的金丝云纹带,窄袖处有金银两线的浮绣滚边,祥云的浮纹栩栩如生。他一头墨发高束以镶碧鎏金冠固定着,整个人丰神俊朗中又透着与生俱来的高贵,似不过几日未见,他的身上就少了原先的轻浮,多了一点男儿自当的沉稳。 而宋谨誉身边的陆南音今日身穿一件绯罗蹙金刺五凤吉服,下面衬了一条盘金彩绣棉衣裙,梳的是新妇惯梳的燕尾髻,发髻上斜插着镶珠宝鎏金银簪,耳际缀着碎金耳坠,一颦一笑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的胭脂使两腮润色得像绽放的琼花一般白中透红,黛眉如墨非画似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眸黑白分明,荡漾着令人迷醉的风情神韵。 连凤玖承认,今日的陆南音,堪称绝代风华。 “民女见过世子爷,世子夫人,祝两位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微惊的情绪将乍起的挑衅径直压了下去,连凤玖这一声祝福,说的可谓是深情并茂、情深意重的。 宋谨誉一愣,冷哼一声道,“你面子大,手里拿着两张请柬不过就送了两件贺礼来,人却是请都请不动的。” “也是,徐晖范的《奔马图》市面上价值不菲,到了世子爷手里也不过就是件玩物罢了。”连凤玖终究气不过宋谨誉的小家子气,还是讽刺了他一句。 宋谨誉被呛得反驳无语,只能频频拉着陆南音道,“你瞧瞧她这性子,你瞧瞧,心眼儿小的和针似的,不过是那日在养心殿前和我斗了两句嘴,竟连我大婚的喜酒也不来喝一杯。” 连凤玖闻言,心中暗暗狠骂了宋谨誉一声“猪!” 想她和宋谨誉算得上是两小无猜,这样的情感对他们两人而言自然是弥足珍贵的,可对陆南音来说就会变成一根心头刺。偏宋家小爷一点也不自知,这般大大咧咧的喊着唯恐陆南音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似的,回头若是这新娶的媳妇给了他脸色看,两人弄不好又是一场大闹。 想到这里,连凤玖只觉一阵无力,刚想强颜欢笑的开口帮宋谨誉转圜解释一番,却突然听陆南音笑道,“皇上不是让世子爷在朝仪殿等着么?方才皇上都已经进去了,世子爷还慢吞吞的又想挨骂?” 宋谨誉闻言大惊,一边后退一边狠狠的指着连凤玖道,“你且等着,看我不收拾收拾你那小家子的脾气。” 连凤玖脸上不禁浮起了一阵苦笑,待宋谨誉跑远了以后她才尴尬的转头对陆南音道,“我与他自幼说话就随性,吵架以后更是口无遮拦的,你也别误会,其实我……” “呵呵,连凤玖,怎的你一不做官连胆子都变小了?”可不等她说完,陆南音就笑了出来,笑声悦耳,听着确是发自肺腑的。 连凤玖不明所以,却见陆南音已经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我陪着世子爷是来看皇后娘娘的,不过进宫的时候皇上却来传话让世子爷先去朝仪殿等他,反正你也闲着,便是好人做到底陪我溜达一会儿。” 连凤玖错愕的看着陆南音,仿佛是见了鬼一般。她……和她关系有这么熟么,还一起手挽手逛御花园? “我很忙的。”连凤玖唯恐有诈,黄鼠狼给鸡拜年基本都是不安好心的。 陆南音闻言,终于放声笑了出来道,“啧啧,世子爷说你胆子小你还真是配合他,怎么,皇宫禁地青天白日的,你还怕我坑了你不成?再说,现在我才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以前我也没少给皇后娘娘脸色看,今儿却是要反过来讨好她,要论紧张害怕的,也应该是我才对啊。” 连凤玖一听,心中不由的想到了方才在朝仪殿里沈皇后的那几句看似漫不经心的话,当下就道,“一会儿你就跟着世子爷,谨言慎行你拿手的,不会出什么错的。” 陆南音微微的松开了拉着连凤玖的手,站定后视线远眺道,“说起来我是要谢谢你的,那日若非你拦着我,只怕我和世子爷的婚事就要变成一场闹剧……哦不,说不定要变成一场惨剧了。”陆南音语气缓缓,神情真切,心平气和的神色让她看上去更为婉约明艳,“其实你也很傻,那日我那么冲动,你若落井下石,刚好可以扳倒我,可是……你却没有!连凤玖,我想问问你,你为什么没有对付我?” -------※※--------------※※--------------※※-----------※※------- 五月末的御花园已是一片姹紫嫣红,明艳的牡丹与绽放的月季争奇斗艳,并了姿态缭绕的芍药和紫藤,恰似后宫那些莹莹粉黛般的妃子们,美得令人挪不开视线。 可陆南音的话却让连凤玖无暇欣赏风景。 “为什么没有对付你?”连凤玖愣了愣失笑道,“你瞧,咱们或许这辈子也成不了朋友,方才我还在担心你突然待我如此热情是不是心怀不轨,这会儿你倒是紧张起了自己会不会被我下套了。” 见陆南音抿嘴不语,连凤玖继续道,“其实你别多心,我不过是为了宋谨誉罢了。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我之前早已和你说过了,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好,我都希望宋谨誉能幸福。眼下你和他成亲能不能幸福我是不知道,但若是你悔了婚他却一定会吃不了兜着走的。这事儿若是我未曾提前知晓也就罢了,既然我知道了便是绝对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陆南音细细的品了品连凤玖的话后会心笑道,“所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哪怕你是为了世子爷,也是可以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上的。” 连凤玖一愣,“同一战线?” 陆南音道,“毓妃娘娘去广阳之前托人给我写过一封信,字里行间嘱咐我无论多难,都要想方设法把五皇子迎回宫。我也知道这并非是一朝一夕能实现的,可是撇开过往恩怨不谈,你不也说过,五皇子此行跟着去广阳,可惜了吗?” 连凤玖有些无语反驳,“话是如此,可我哪儿有能耐去说服皇上让五皇子回来?” 陆南音摇头道,“此事要成,并非靠你,也并非靠我,俗话道众志成城、其利断金,用在五皇子的事儿上不正好?皇上眼下还在气头上,等皇上气消了,一日复一日记起了毓妃娘娘和五皇子的好,咱们就也能想出好办法了。” 不难听出,陆南音的这一番话中,已经有了些许恳求之意了。 连凤玖听了以后不免摇头道,“这个……我不好回答你。我虽觉得五皇子可惜了,但这些年来毓妃娘娘做了太多让皇后娘娘伤心的事儿,我能和你保证的就是尽量不让她们母子的情况雪上加霜,但……”连凤玖没有把话说完,因为从方才皇后的那几句话中不难看出,皇后心中早就对毓妃有所定夺了。 “若是我说服了世子爷呢?”陆南音似不死心。 “撇开侯爷夫人与皇后娘娘的母亲是宗亲姐妹不说,皇后娘娘也是几乎把宋谨誉当亲弟弟看的,你觉得世子爷的心里会向着谁?”连凤玖反问。 陆南音眼中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尴尬,便听连凤玖继续道,“你本就聪明,我估计你也不会做出那种刚过门就挑拨离间的事儿来惹了世子爷的嫌,所以五皇子的事儿我劝你还是先缓一缓吧。” 连凤玖说罢转身就要走,因为她心中一直在为有没有超过白卿给她定的一个时辰而犯愁。一想到白卿那张有可能比夜壶还臭的脸,她就觉得头疼不已。 但她的身后,陆南音却呵声道,“连凤玖,若你现在还以为太子的位置非三皇子莫属那你就未免太天真了。” 连凤玖刚迈开了步子,闻言却是一愣,转身道,“你什么意思?” 陆南音伸出纤细的手指将被风吹乱的鬓发勾到了耳后道,“毓妃娘娘还没有出事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为皇上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就太子的人选摇摆不定,是吗?”见连凤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继续道,“可眼下毓妃娘娘出了事儿,连带着五皇子也一并受了牵连,难道那不正说明了皇上之前并没有将五皇子列为储君之选吗?” 连凤玖一怔,隐约感觉到陆南音的话有些道理,却依然反驳道,“那并不表明三皇子也不在储君的人选中啊?” “若皇上中意三皇子又根本没有考虑过五皇子的话,那今日这储君的人选早就定了。就之前的形势,放眼整个皇宫,除了五皇子,还有谁的母家、权势、出身和地位是能和三皇子一较高下的?既如今,皇上对五皇子如此决绝,那是不是说明三皇子可能也是个幌子?”陆南音一阵见血,眼中露出的竟是咄咄逼人的气势。 正文 第五十七章 拜师大礼 陆南音的一席话,让连凤玖不由的面容失色,细想过后竟觉得似乎真的有些玄机。 当年,皇上年幼登基,储君之位便悬空多年。之前大家都以为皇上是在三皇子和五皇子之间挑选适合的人选,所以才会迟迟不定太子。但眼下从皇上对五皇子的态度来看,皇上应该没有对他动过立其为太子的念头,那就是说如果皇上中意的人选是三皇子的话应该早就会有所行动了,可皇上却并没有。除非,皇上心目中的太子之选另有其人。 “或许是因为皇上不愿看到后宫独大的局面,想权衡左右而故意做的决策呢?”连凤玖犹豫着说道。 陆南音闻言,却斩钉截铁的反驳道,“就从皇上这一次对毓妃娘娘如此决绝,连丝毫的情面也不曾留过来看,你觉得皇上像是要顾及权衡的样子么?” 连凤玖被问了个哑口无言,是以当她和陆南音分开后往藏书阁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心不在焉的。 结果等她回过了神,才发现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走岔了路。 藏书阁这一角她很少来,眼前是一片翠绿成荫,层层叠叠的枝叶将高悬的日光剪得细碎而斑驳,周围静悄悄的鲜有人迹,连凤玖觉得估计要找个能指条路的人也难。 她不由的犯了愁,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原路折回去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了一阵悦耳如高山流水般清澈的笑声。 连凤玖心中顿时有一万匹马奔腾而过,要不要转身?还是干脆留下顺便听听墙角? 理智和好奇左右牵扯着她的心,正当她好不容易用理智战胜了好奇毅然决然准备转身的时候,那个笑声的主人突然道,“听闻白君收了个女徒弟?” 连凤玖的脚步定在了原地,既然人家讨论的是自己,那她若不留下听一听岂不是天理不容? 连凤玖想着便是挪了挪步子,转身隐在了一株粗壮的古树后面,为了不被人发现,她还悄悄的提了裙摆蹲下了身子,然后找了个颇为舒服的姿势屏气凝神,继续偷听。 就在她蹲好的时候,另一个声音接着响起,“先生深居简出,消息倒是灵通的很。” 白卿!暗处的连凤玖黛眉一挑,一脸挖到宝的神情。 “哪里哪里,你那个小徒弟来过十三爷的元宵灯会吧?”那个悦耳的声音在连凤玖听来有些似曾相闻。 白卿道,“先生好眼力,还记得她。” “自然记得,赌桌上那孩子的记忆力可谓是一枝独秀呢。” 连凤玖一愣,有点不可置信的怀疑那个正在和白卿说话的人是不是上官未明! 然后她又听见白卿道,“承蒙先生记得,那是她的福气。” “过目不忘,连家老九,小白,你若是确定没有找错人的话,那个丫头,你可真的是要用心看紧了。” 连凤玖呼吸一滞,虽肯定那个和白卿说话的人应该就是上官未明,但对于上官的那句话她却是有听没有懂。 忽然白卿笑道,“先生这话说的,如今她是我的徒弟,我为师有道,自然会看好她的。” “小怀王前两日写了个帖子给十三爷……”风过茂林,簌簌之声让上官未明的话听着有些断断续续的,“十三爷……还记得当年……你若不能确保那孩子的安危,十三爷说他倒是可以……” 上官未明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夹杂着突然响起的脚步声,两人似乎相伴而行渐渐走远了。 连凤玖一怔,顺势站起来就想跟上去,谁知她蹲的太久了浑然不知自己的小腿已经麻了,这猛的一站,她就直接脚一软趴在了地上。 一记咒骂声从连凤玖的口中传出,她懊恼不已,纳闷自己这最近到底是不是流年不利,怎么就和匍匐跪地结下了不解之缘呢? 正如此抱怨着,连凤玖的视线中却突然出现了一双官靴! 她大惊,虽然知道自己肯定被发现了,却依然大气也不敢多喘一下。 “阿九,你这算是拜师大礼吗?” 她的头顶有声音砸落,冷飕飕的根本听不出什么情绪,且和周遭暖洋洋的初夏之意显得特别的格格不入。 此时此刻,连凤玖称得上是悲喜交加了。喜的是来的不是别人而是白卿,这总好过被宫中其他人逮个正着。可悲的却是想她在皇宫里不过也就听了两次墙角,可两次都是被白卿抓住的,这真是孽缘! “若师父觉得是,那就是咯。”连凤玖抬起头,准备死鸭子嘴硬到底。 “既你如此想给为师一个大礼,那下次咱们就来个正式的,三叩九拜十八个响头,阿九你一个都不要拉下。”白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似乎故意把连凤玖的话当真了。 连凤玖感觉自己又给自己挖了个坑,刚要说话,却听白卿又道,“我给了你一个时辰,你却迟到了半个时辰,既然如此,今日你就准备在藏书阁过夜吧。” “我……”她不服气,正要反驳,却见白卿已经转过了身迈开了步子。 连凤玖一惊,刚想爬起来,这才发现自己的腿依然发着麻,她不由的伸出了手冲着白卿的方向大喊了一句,“师父!我腿麻了……” -------※※--------------※※--------------※※-----------※※------- 在藏书阁整理书册的事儿远比连凤玖想的要费神,不过更令她费神的却是方才白卿的举动。 想之前,她不过就喊了一句“师父,我腿麻了……”,换来的竟是白卿转了身弯下了腰一把将她横着抱了起来的结果! 如今大周民风已经如此开放了吗?光天化日之下,他难道就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么?这一想,连凤玖忍不住又想到了之前元宵节的时候白卿在睿王府中给她的那一吻…… 啧啧,登徒子! 脑海中一阵思绪翻飞过后,连凤玖一边愤愤的翻着书,一边死命的瞪着在门口闭目养神的白卿,忍不住挑衅道,“师父督促我干活儿的时候还能闭目养神睡个觉,真是舒坦。” 白卿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连凤玖然后道,“为师觉得那几日你住在为师这儿似乎吃的太好了些。” “啊?”连凤玖有些不明白白卿的话。 白卿见她迷茫的可以,便是伸手敲了敲自己的手臂道,“不过是抱着你走了几步路而已,手就酸的不行,阿九,你到底有多重?” 连凤玖闻言,二话不说,直接将手中的书往白卿坐的地方扔了过去。可白卿见状,却是不慌不忙的抵着椅子微微的往后倾斜了一点,书就径直掠过了他的脸颊,冲着屋阁的门外飞去。 “哎呦!”紧接着,一声娇喘响起,伴随着哐哐当当的杂乱声,连凤玖只觉得背脊上闪过一阵凉意。 白卿看着她淡淡的笑了笑,随即事不关己道,“去看看你的书砸到了谁?” 连凤玖气的牙根都痒了起来,恨不得上前就撕了白卿那张人畜无害的笑脸,却见门口日光一暗,一抹锦衣华服就撞入了她的眼帘。 “这不是说在整书么,怎么好像在扔书?”一个娇盛的声音破门而入,伴随着步摇轻晃的簌簌声,颇有些傲然的气势。 连凤玖循声望去,眼眸中印出的是一张逞娇呈美的容颜,正是黛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民女参见公主殿下!”连凤玖一惊,连忙屈膝行了跪礼。 因为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宁桓公主——李蓉! 宁桓公主,先帝爷的十一女,当今圣上的胞妹,年芳二十五还独处深宫宁远殿,与花草为伍,擅音律墨画,多少有些前朝建安公主的影子和风范。 想当年,宁桓公主十五岁的时候圣人曾有意将她赐婚于新科状元,却被公主毅然而然的辞决了。公主二十岁的时候,圣人为倡南夷昌盛,又有意将公主远嫁和亲,结果公主以死相逼,和亲一事便又不了了之了。 如今公主二十有五,搁在大周国也算得上是大龄了,可是对于成亲婚嫁这件事儿,公主似乎完全的不上心,依旧成天愉快的摆弄花草,练琴画画,便是皇上每每问及,宁桓公主都会反驳道,“皇兄如今是连亲妹妹都不愿意养了吗?” 想到这里,连凤玖不由的将头压的更低了一些。 宁桓公主此刻手上还握着连凤玖方才飞出去的书册,见了她不禁笑道,“哟,这不是连大人吗?” 因为是皇上的胞妹,所以宁桓公主和皇后娘娘私交甚密,是以自然认得连凤玖。 连凤玖闻声恭敬回道,“民女已辞官多时了。” 宁桓公主一愣,明艳的笑道,“呵呵,本宫病了些时日,倒是错过了不少的事儿。” 连凤玖闻言看了看一旁已作揖平身的白卿,这才想到宁桓公主出了年节的时候确实染了一场风寒,当时太医就说公主需要去气候温暖适宜的地方静养一些时日,是以她便摆驾去了洛城的行宫小住,只是没想到公主这一小住竟是住到了五月才回来。 而见连凤玖垂目不语,宁桓公主便笑着看向了白卿道,“白大人,别来无恙?” 白卿闻言行了微礼道,“谢公主关怀。” 宁桓公主眼中闪过一抹流波,却是不动声色道,“方才逛园子的时候遇着上官先生,他进宫来替十三叔取药,本宫便同他闲聊了几句,知道你在藏书阁替皇兄整理书册,便绕道过来瞧瞧。” “书阁古旧,积灰染尘,公主大病初愈,还是注意为妙。”白卿认真道。 宁桓公主温柔的点了点头,“本宫这就要回去了,不如就向你借了连大人送本宫几步可好?”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宁桓公主 给总裁上一下脸,有没有追的小伙伴哈啊哈!连凤玖突然被点了名,颇有些吃惊,可见白卿已经替她点了头,她便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然后说道,“能送公主回宫,是民女的福气。” “那走吧。”宁桓抿嘴笑了笑,又飞了眼梢用余光扫了一眼白卿,随即提了曳地飞鸟描花长裙的裙摆,转身就踏出了藏书阁的门。 外面落日有光,空气中少了午间的沉闷燥热,多了一丝清爽和舒畅。宁桓慢慢的走着,连凤玖仔细的跟着,虽说是送,可连凤玖心里清楚,宁桓一定是有什么话要和自己说。 可她要和自己说什么呢?连凤玖心里没有底,说到交情,她和宁桓不过是在朝仪殿有过几面之缘,连凤玖实在想不出自己和宁桓能有什么话好聊的。 思忖间,走在前面的宁桓已停下了步子,连凤玖见状,也慌忙的止了脚步,再抬头的时候,发现原本陪在宁桓身边的四个宫女已转身走到了一旁,石子小路的中间,只剩她们两人了。 “从前本宫觉得你一个女孩子家家入宫为了女官,不过是仰仗了皇后娘娘的凤仪,且你为官这事儿,又闹得皇兄和皇嫂吵了好久,本宫便觉得你和那些攀龙附凤、溜须拍马的人并无两样。” 如此直接的开场白,听的连凤玖频频的低下了头,额际的汗也一层一层的渗了出来,却是一个字也不敢搭腔。 宁桓见了她如此诚惶诚恐的模样,不由轻轻的笑了笑,然后又道,“不过本宫这次从洛城回来,听闻了你诚心诚意帮皇嫂查明真相的事儿,却是对你生出了几分好感来。” “民女不敢邀功!皇后娘娘的事儿大多是裴大夫和师……和白大人彻查的结果,民女不过、不过只是……只是去求了求皇上,还惹的皇上龙颜大怒。”连凤玖差点又要跪下了,可听着宁桓的口气却并没有迁怒她的意思,是以她只行了个宫礼就开了口。 “皇兄此人,赏罚分明,这次的事儿毕竟是死了人的,静嫔虽说不上得宠,可肚子里却是怀着孩子的,那种时候,也只有你会傻兮兮的出头。但若非你出头,皇兄又怎会对白大人他们的彻查睁一眼闭一眼?是以本宫说,这次皇嫂能化险为夷,你当居一功的。” “民女不敢。”连凤玖依然自谦的摇了摇头。 宁桓闻言,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道,“本宫觉得你是个有福气的,先头有皇嫂细心护着,如今又被白大人收入门下为徒,便是方才上官先生说到你,语气中也颇有赞誉呢。” 连凤玖不禁汗意连连,忙表决心道,“民女意在替娘娘办事儿,别的并未做太多打算。” “你有此衷心,也不枉皇嫂为了你和皇兄翻脸。”宁桓似有些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道,“行了,就送本宫到这儿吧,本宫的宁远殿你也认识路,有空来本宫那儿坐坐,本宫听闻你写了一手漂亮的卫夫人,倒是很想见识见识。” 连凤玖不自然的笑了笑,也不知道要回宁桓什么话,只能附和的点了点头。 目送宁桓走远以后,连凤玖便折回了身,却是还未到藏书阁内就已经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一进门,她果然在案几上看到了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便是一愣,吃惊道,“今儿真的要在这儿过夜?” “你当我诳你?”白卿一脸明知故问的神色,然后招呼她道,“趁热吃饭,吃完了赶紧干活儿。” 连凤玖一脸的菜色,不悦道,“出门的时候我也没和母亲说我要留宿宫中,如此被你一强制,我回去又要挨骂了!” “我已派了观棋去给连大人捎话了,他手上还有皇上的圣旨且盖了官印的,你不要以为为师和你一样没脑子。”白卿瞪了连凤玖一眼,用拿着折扇的手遥遥指了指身后的两个大书架道,“今儿晚上,起码要归整两个架子,你吃不吃?不吃的话我吃好就让人撤了。” “吃,吃!”连凤玖一听,哪里还有心思感春悲秋,便是连连坐下举起了筷子就开始夹菜。 白卿看她乖乖的开始吃饭了,便也默不作声的搁下了扇子端起了瓷碗。 两人早不是第一次对桌进食了,席间自然随性,连凤玖便在吃了几分饱以后洋装闲聊般的问道,“话说,上官先生是如何认识我的?” “方才我同上官先生的话你不是都听到了么?明知故问。”白卿笑眯眯的搁下了碗筷,却忽然神色凌厉道,“阿九,不是为师的说你,你这偷听的技术,还是有待加强的。” 连凤玖闻言,心里狠骂了白卿一句,面儿上却明媚的冲白卿笑了笑,然后乖乖的低头把碗里的饭吃个了精光,随即站起了身走到了书架前就整理起了书册。 东藏书阁的西南角放着一座巨大的自鸣钟,钟的时间是准的,钟摆左右晃动发出了滴答滴答的声音,便是越发的衬得书阁里寂静无声了。 有小太监定时来收走了碗筷食盒,不一会儿又碎步的送来了煮好的新茶,白卿与他闲聊了片刻后小太监便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连凤玖在书架前一心二用,虽归整着书册,可眼角的余光还止不住的跟着白卿在打转。 白卿只装作不知道,坐在窗旁长案边的藤椅上,捧着一小壶热茶校对着书阁里的书册名录。 渐渐的连凤玖看得无聊了,便是将注意力全然的集中到了眼前一摞摞的书本上,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了起来…… 窗外一片更深露重,自鸣钟的声音合着院子里的虫鸣,让寂静的夜晚变得生动了起来。 连凤玖是鲜少熬夜的,集中精神做一件事儿既费脑力又费眼神,以至于她对着书册名的同时眼皮不禁就开始打起了架。 不一会儿,连凤玖便是眼帘一垂,顺势抱着一本书滑坐在地上低了头就打起了墩儿。 也许是因为折腾了一天太过疲乏,连凤玖这一觉睡的很沉,可又也许是因为脑子里绷着一根干活儿的弦,连凤玖的这一觉也睡得很短,左右也才一个多时辰,她就一个激灵猛的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朦胧眼帘的是藏书阁高挑横悬的房梁,连凤玖惊得坐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是趟在一张贵妃椅上的,身上披着一件灰鼠毛大氅。 她只觉脑子有些断片儿,下意识的一回头,就看到了负手立在窗边的白卿。 此时此刻的他,几乎和普下凡间的仙人并无差别,屋子里柔和的灯光揉碎了窗外如水的月色,两种温柔交织在一起铺洒在他的身上,竟将他的气质衬托的格外无暇。 再加上他依旧是一袭素衣裹身,腰束月白蝠纹带,坠着的依旧是那块他惯用的餮纹圆心玉佩,虽明明是几乎没有变化的装束,但连凤玖总觉得今日月色下的白卿看上去尤其的俊逸优雅、气度逼人。 遥想当年她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已知他并非池中物,可今日如此看他,连凤玖还是觉得很神奇。这个男子,虽身在朝廷,可她知道他并不为权贵所动心,虽受众人敬仰,可她也知道他的府宅门庭冷清并不常见访客,虽气韵如仙风度翩翩,但他的身边却一个红颜知己都没有。 北山白君,似乎无欲无求、无念也无贪,莫非,他真的是神仙? “看够了吗?” 正当连凤玖看他看得出神的时候,白卿未转身却先出了声,吓的连凤玖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你脑袋后面长眼睛啊!”她气他总是挑着时候破坏气氛,像是掐着点儿似的。 白卿神色淡然的转过了头,指了指案桌上的书册名录道,“东藏书阁的名录我都整理好了,大周明典中可能用到的书我都用朱砂笔勾出来了,回头你就整理在第一个书架上。剩下的书若是多了就不是东阁的,若是少了你就记下来,回头去西阁找。” “你不帮我整理了?”听白卿的口气像是在交代剩下的事宜,连凤玖不由的心烦了起来。 白卿忽然意味深长的冲她笑了笑,然后道,“阿九,这本就是你的事儿,明儿我会把西阁的书录也整理好,剩下可就要你一个人单干了。你若怕来不及,我让蔡大人找两个学生来帮你的忙?” 连凤玖闻言撇了撇嘴道,“还是免了,蔡勋此人最喜邀功,我可不敢指派他找人帮我。” “既如此,你便一人把书阁的事儿给做好了。”白卿也并未坚持,好像方才的主意他不过就是随口说说并未当真的一般。 连凤玖有些生气,“我若帮着皇上、皇后娘娘干活儿每月还能拿皇粮俸禄,到了你这儿怎么看着就像是白干呢。” 白卿挑眉道,“给了你一个内阁书录的官职怎能说白干?你一个姑娘家,眼下都进了内阁,该有多少人眼红着啊。” “不过一个小小的七品官职而已。”连凤玖闻言嘟囔了一声。 白卿道,“既你不稀罕,我让皇上收回成命即可。” “没没!”连凤玖很没骨气的连连摆手道,“师父您忙着,我马上干活去。” 白卿看了她一眼,却是将嘴角那一抹会心的笑意隐在了转身的一瞬间。 正文 第五十九章 长辈选婿 话说当连凤玖整理完东藏书阁抽了个空回连府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的事儿了。 她也有些佩服自己竟然真的整整两日都窝在藏书阁,吃喝拉撒全与书为伴,好像也勉强称得上是“附庸风雅”了一把。 回到花间里,连凤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让袭月烧水沐浴。午后净身最是惬意,连凤玖泡在木桶里被热水“煮”得都快睡着了,还是舞月多了个心眼跑进去瞧了她一眼,这才把昏昏欲睡的连凤玖从浴桶里捞了出来。 “姑娘也不仔细着,若是着凉了可是不得了的。”软榻上,舞月一边给连凤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碎碎念着。 连凤玖正犯困呢,听了舞月的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道,“我若闭着眼,还以为是母亲给我在擦头发呢。” 舞月一愣,站在软榻边跺了跺脚道,“姑娘在外头待了几日,连嘴皮子都油了。” 连凤玖哈哈大笑了起来,却突然听到外头传来了一记娇喊瞬间压过了她的声音。 “回来的时候瞧着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似乎倒床就能睡着的,这会儿倒是生龙活虎了!”七姑娘的声音很是好辨,大多时候都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的。 紧接着连家七姑娘并了八姑娘一起笑眯眯的进了屋,客随主便的落了座。 见舞月顺势要退下,八姑娘忙道,“你且给她擦着,这还开着窗呢,别回头着凉了。” 舞月应声点了点头,便是继续着擦拭的动作。 连凤玖随即心情不错的问道,“莫非你们几个是四缺一找我来打牌了,怎的不见六姐姐?” 七姑娘瞪了她一眼道,“什么四缺一,活脱脱说的你几个姐姐似赌鬼一样,今儿咱们来可是为了正经的事儿呢!” “啊呀啊呀,七姐你快说,快说!”谁知七姑娘只开了个头,一旁的八姑娘就激动了起来,看着很是可疑。 连凤玖好奇的来回看了看她们两人,不由问道,“什么事儿?神神叨叨的,连八姐都耐不住性子了?” “喜事呢!”七姑娘抿嘴笑了笑。 连凤玖一愣,忽然有些恍然大悟,“哦……六姐姐的婚事要定了!”连家人过日子素来清简,能论的上是喜事的事儿只有一桩,便就是府上的姑娘要出嫁了。 八姑娘见状,“咯咯”得笑出了声,然后压着甜甜的嗓子道,“确是有婚事要定了,可却不是六姐姐的。” “恩?”连凤玖刚要伸手去拿案几上温了许久的茶杯,闻言微怔,脑海中突然想到前不久连老爷和自己说的那番话,当下便猛的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七姑娘和八姑娘,见她们二人都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脸上的笑意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激动劲儿,她随即心中一紧,眯着眼道,“不是六姐姐的,难道是我的?” 八姑娘心里正琢磨着怎么和连凤玖卖这个关子呢,闻言便是吃惊的瞪着眼睛叫道,“小九,你知道了?”说罢她连连去看一旁也是错愕不已的七姑娘,随即嘟囔道,“不可能啊,这两日你也不在家,如何知道母亲替你说了亲?” “已经说了亲?”连凤玖有些坐不住了,抬手打断了舞月给她擦头的动作,然后拉着八姑娘的手道,“八姐可知母亲给我说的是哪户人家?” 一入五月,她周围的事儿似乎就没有断过,本她以为父亲那日的说辞不过是想震慑震慑她,让她多少安分些不要老想着去做一些自不量力的事儿,可谁知道那些不过是她以为的,而父亲和母亲却早已经将纸上谈兵付诸于了行动。 “嘿,总算有你不知道的了!”八姑娘虽看出了连凤玖神色的不自然,可只当她是女孩儿家知道了婚事将近娇羞的,不由的因为知道了内幕而偷笑道,“你若想知道是谁,可得拿些好东西来贿赂我!” “八姐……” “是裴大夫。” 连凤玖和七姑娘的声音几乎是一起响起来的,可那之后,连凤玖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 “七姐!”八姑娘微恼的转头瞪了七姑娘一眼道,“你怎么了,说好了来找小九敲竹杠的,这会儿却这么痛痛快快的说出来了,真是无趣。” 七姑娘看了八姑娘一眼,耸了耸肩笑道,“她都已经知道有婚事了,咱们还此地无银三百两才是无趣呢。如今大方说出来,反倒让她欠咱们一个人情,这笔账才划算呢。” 连凤玖闻言,脸上尴尬的神色尽褪,继而转上了淡淡的笑意道,“七姐姐还是这般精明。” 七姑娘用奇怪的目光看了连凤玖一眼,然后道,“母亲是昨日喊的裴大夫过府的,这事儿……说正式好像也不算,不过……”她说着低了眉目琢磨了片刻随即又再次开口道,“看着母亲是很钟意的。” 连凤玖此时此刻心里确是五味杂陈的,闻言只囫囵的点头道,“恩,我知道了。” 七姑娘见状便优雅的起了身,连带着把一旁的八姑娘也拉了起来道,“行了,那我和八妹就先走了,你在宫里折腾了这些天,趁着晚膳前好好歇歇,回头咱们一并去祖母那边请安。” 连凤玖点点头,也没有要留她们的意思,便是趿了鞋将两人送出了花间里。 -------※※--------------※※--------------※※-----------※※------- 回去的路上,八姑娘走了几步后终于止不住的问道,“七姐,来的时候咱们可是说好了要逗逗小九的,可方才你怎么和倒豆子似的连一点关子也不卖,咱们算是白跑一趟了。” 连凤珺闻言停下了步子,伸了食指点了点八姑娘的眉心道,“你啊你,平日倒是擅察言观色的,可今儿眼神却不好使了。”见妹妹蹙眉不解,她又继续道,“你没看到小九的脸色么?方才咱们说到裴大夫的时候,她分明是紧张大过娇羞的。” “这……”八姑娘细细的回想了一下方才连凤玖的神情,摇了摇头道,“可不对啊,裴大夫与阿九素有往来,两人私交也是极好的,前年元宵节,两人上街看花灯,结果还特意和咱们分了头,跑到小清苑听小曲儿去了,这郎有情妹有意的,为何到了阿九这儿却一点也不见得她高兴呢?” 连凤珺瞪了八姑娘一眼,耳提面命道,“什么郎有情妹有意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这么说话也不怕被旁人听了笑话去。”见八姑娘脸一红禁了声,连凤珺便又叹了一口气道,“想来这件事儿大家都想简单了。那日裴大夫来,瞧着母亲是很开心的,晚上的时候不是还留了他用膳么?走的时候也七七八八的让他带走了好些东西,什么庄子上送来的腊肉啊,什么香菇木耳啊,反正恨不得库房里能让裴大夫捎上的都让他捎上呢。可谁知本应该是件天大的喜事,到了阿九这儿就不是味儿了……”精明如连凤珺却怎么也闹不明白自家幺妹的心思。 但其实别说是连凤珺了,便是连凤玖自己也闹不明白她自己的心思。 送走了七姑娘和八姑娘以后,连凤玖自然的折回了屋,可人看上去却没了方才的精神,瞧着有些魂不守舍的。 还在屋里伺候的舞月见了,小心翼翼的说道,“我给姑娘编个松辫子,姑娘且睡一会儿?” 连凤玖下意识的点点头,可却又忽然摇头道,“方才七姐姐说母亲是昨日见的裴大夫,你可知母亲是用什么由头把裴大夫请过府的吗?” 舞月一愣,呆呆的摇了摇头,然后一边倾身关上了支开的窗子一边道,“这两日姑娘不在府上,咱们花间里的人就很少出园子,外头的事儿自然也就不大清楚了。” 连凤玖闻言眉眼松了松后笑道,“也是,你瞧,我是心越烦就越糊涂了,你们又这么会知道母亲的事儿。” 舞月轻轻的咬了咬唇角,犹豫了片刻后终于还是开口道,“但姑娘,我觉得若是七姑娘说的是真的,这不是件好事儿吗?” “好事?”连凤玖反问道,“你觉得好在哪里?” 舞月见连凤玖问的认真,便是诚心道,“早晚姑娘也都是要嫁人的,眼下不过是提前了一些,我估计夫人是觉得裴大夫合适,才想着要先给姑娘说亲的,毕竟亲说了,成礼的日子可以往后延啊。再说姑娘与裴大夫相识多年,彼此知根知底不说,裴大夫的脾气秉性也是一等一的,姑娘若是嫁于他,一来不会吃亏受苦,二来也有个人能一直照顾着姑娘的身子,岂不是一举两得?” 见舞月分析的头头是道,连凤玖不禁哑然失笑,可笑过以后她却总觉得心里闷的慌。 其实舞月的话虽有些臆断,但也并不是没有道理。横竖她一个姑娘都是要嫁人的,嫁人也好比是一门生意经,做生不如做熟。可是不知为何,只要一想到裴雁来,连凤玖的心中除了信任和尊重以外,就只觉得他是个聊得来的朋友而已。 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直盘旋着,以至于连凤玖终于开口吩咐舞月道,“明日,你帮我请裴大夫来开下个月的药方子吧。” 正文 第六十章 开诚布公 这天晚上,一家人齐聚连太夫人的独院用膳,席间,连凤玖似漫不经意的将明日请了裴雁来过府的事儿说出了口。 一桌子人闻言,却是神色各异。 其中吃惊的就数七姑娘和八姑娘了,因为下午她们俩去花间里的事儿没有其他人知道。反观一旁六姑娘的神色还是淡淡的,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只低头夹菜喝汤,连夫人闻言却是眉梢微扬,嘴边溢出了明显的笑意。而连老爷和太夫人当时正在耳语,听了连凤玖的话,两人不由停了下来,随即就听连太夫人道,“天气一热你的药就要停了,可这两日天气反复,请了裴大夫来瞧瞧也好,但你也一定要按时吃药,不可偷懒。” 连凤玖仔细的将每一个人的表情看在了眼中,不由暗自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笑着对连太夫人点了点头后说道,“有裴大夫如此细心,怕我嫌日日煎药太过麻烦,都是将每一日的药量磨成粉装在小瓷瓶里的,我随身带着,便就不会拉下。” 连夫人听了赶忙接口道,“裴大夫少年俊才,又能如此细心周到,阿九你能遇着裴大夫,也是福气呢。” 七姑娘闻言,先是看了看连凤玖,又看了看连夫人,然后笑着说道,“感情啊也只有生了病才会知道大夫的好,像我这样的便就想着最好不要和大夫打交道呢,那才能多活几年。” 众人闻言皆笑了起来,连夫人自然就瞪了一眼七姑娘道,“你这孩子,怎么尽说些不吉利的话”。 七姑娘古灵精怪的吐了吐舌头,却也自然而然的收下了连凤玖投来的一记谢意目光。 其实,在席间主动提及裴雁来不过是连凤玖用的小心机罢了,而事实也摆明了,母亲对于把她和裴雁来凑成对这件事儿并未抬到台面上来计划,因此现在她就更加迫切的想知道裴雁来的心思了…… 晚膳过后,几个小辈便留了下来陪太夫人喝消食茶。 不过连太夫人年纪大了晚上向来吃的不多,是以喜妈妈就把太夫人的消食茶换成了大红袍。 连凤玖见了,突然想起白卿的书房里有一整盒上好的武夷大红袍,便笑道,“祖母现在爱喝大红袍了?回头我给您捎点好的回来。” 白卿品味颇高,连凤玖即便没有喝过他盒子里的大红袍,也能猜到那必定是上好的佳品。 七姑娘闻言调侃道,“也不知道是在宫里哪个主子那里得的赏,拿回来借花献佛呢。” 老太太听了眯着眼睛呵呵笑道,“年纪大了总觉得嘴里无味,以前觉得碧螺春好喝,现在却觉得淡了些,喝了两次这武夷的茶确是觉得不错。” “祖母,既明儿阿九要请了裴大夫过门,那就让裴大夫顺道来给您请个平安脉吧。”素来沉默的六姑娘忽然开了口,说话的时候还特意的看了连凤玖一眼,眼中透着不知所谓的碎光。 连凤玖只觉得脸上的笑容都要僵掉了,却还是猜不透六姑娘这句话说的是无心的还是故意的。 而一旁伺候着的喜妈妈闻言却径直附和道,“若是裴大夫没有俗事缠身,来给太夫人请个平安脉也好,这眼瞅着天就要热起来了,老人家仔细些不会错的。” 连凤玖听了连连点头,自然不敢有别的说辞了。 随后几个小辈又叽叽喳喳的聊了片刻,六姑娘便是率先站了起来道,“祖母,我那儿还有半本帐没有对完,就先回去了。” 太夫人点头道,“几个姑娘里也就你最耐得住性子。” 七姑娘见状,也顺势拉了八姑娘道,“祖母,那我和小八也回去了。”说着她便用胳膊肘撞了撞身旁的连凤玖道,“最近两日这丫头都野在外面,让她在您这儿再尽一会儿孝道,且不能这么早就放她回屋睡觉。” 七姑娘说完还冲连凤玖挤眉弄眼了一番,方才并了六姑娘和八姑娘一起出了太夫人的内厢房。 门帘随着几个姑娘的莺声笑语而簌簌落下,连太夫人目送着三个孙女出了屋,方才转头对连凤玖道,“深宅大院,姑娘多的人家不少,可嫡庶之间像你们姐妹这么和睦的还是不多见的。” 连凤玖闻言,顿时明白了太夫人话里的意思,“阿九这辈子最幸福的就是家宅之中父严母慈、姐妹和睦,还有就是祖母身子硬朗,阿九已别无它求了。” 连太夫人眼眸一柔,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道,“祖母知道你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以后……”老太太说着忽然欲言又止了一下,方才叹了一口气又道,“以后若是你成了亲,也要常回来看看。” 老太太的这一番话说的有些牛头不对马嘴,连凤玖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抓住了重点道,“祖母,母亲是真的想让我在六姐姐之前先嫁吗?” 太夫人柔声问道,“怎么,咱们阿九恋家不愿意嫁?” 连凤玖闻言,只能故作害羞的垂了眉眼默声的摇了摇头,随后又陪着连太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方才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回了花间里。 -------※※--------------※※--------------※※-----------※※------- 第二日,艳阳高照,薄云如棉,花间里的花似一夜之间满绽竞开,翠绿叠红绯色如娇,一眼看去已有了夏日的浓艳。 时过未时,裴雁来准点而至,依旧的温润如玉清雅俊逸。 连凤玖早就备好了热茶点心,裴雁来一进屋,搁下了随身背着的药箱就笑道,“今儿这是要小聚啊,配药只是顺道吧。” 美景小品,好友造访,眼前场景确像裴雁来说的小聚。 可若是搁在以前,连凤玖只会觉得和裴雁来畅聊是件很惬意的事儿,他因为行医采药,跋山涉水,去过大周很多地方,那些陌生地界的风土人情和趣闻,裴雁来总是会细心的娓娓道来,让连凤玖虽未行万里路,却也能增长不少的见识。 可今日…… 不知为何,连凤玖却不曾感觉丝毫的惬意,反而生硬的似绷紧的琴弦,连脸上的笑容都有些不太自然。 “瞧你说的,确是配药呢,顺带一会儿祖母还想让你帮着把个平安脉,你知道的,过两日就入六月了,天气说热就热,祖母年纪大了,喜妈妈说既你过了府,若是不着急走,一会儿就……” “阿九。”裴雁来静静的听着,连打断连凤玖的絮叨都是温柔和煦的,“你在紧张什么?” 连凤玖有个不太控制得住的习惯,就是紧张到极致的时候她就会不停的说话,且是那种长长碎碎鸡毛蒜皮的事儿,虽一气呵成流畅的很,可大多都是些碎碎念的废话,而且若非被人打断,她自己则很难停下来。 所以裴雁来一开口,连凤玖一愣,便是顺下了一口气。 “你……”裴雁来浓眉深锁,犹豫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 两人站在桌边,谁都没有落座,连凤玖尴尬的抬头看了看裴雁来,忽然自嘲的摇头笑了笑,然后道,“对着你我也不擅打哑谜,既然你都来了,今日咱们便是开诚布公的聊一聊。” “聊什么?”裴雁来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母亲是不是找过你?”连凤玖再开口,已是非常直接了。 果然!裴雁来双眸一敛,却依旧温柔笑道,“是,连夫人前日找过我。” “母亲找你做什么?” “寻常人家找大夫能做什么,自然是请脉看病的。” 连凤玖一愣,没有想到在裴雁来这里会碰壁,不由的有些拿捏不准他心中的想法,便是只能先顾及自己道,“咱们两人多年至交,情分自然不能和旁人相比,可若是母亲有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让你觉得很为难,我便替母亲和你道歉。” “阿九……”裴雁来微微的一怔。 连凤玖却是不管不顾的继续道,“其实今日我要说什么你也并不是一点也猜不到的,听七姐说,母亲有意……有意想让你我……呵,可是且先不说母亲这根本就是乱点谱,就说即便我要嫁人,也要等几个姐姐都有了好归宿才轮到我不是吗?正所谓长幼有序……” “所以我和连夫人说了,我愿意等。”裴雁来的这句话接的很平静,平静到语速过快的连凤玖差点就要错过了。 “你……说什么?”连凤玖的思绪被裴雁来轻巧的打断了,她甚至几乎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些什么,且早已打好的腹稿也都乱得没了头绪。 “阿九,我说我喜欢你,所以愿意等你。”裴雁来神色从容,目光烁烁,“既你今日就是来问我这个的,那我也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今生今世我愿意与你长相厮守,至死不渝。” 连凤玖只觉得一颗心越跳越快,她浅碎的呼吸着,右手下意识的就捂住了胸口。 “裴……雁来……”面对深情,她已然不知要作何回答了,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含蓄温润如裴雁来,在这件事儿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帮她快刀斩乱麻了一回。 毕竟男女之事一旦捅破,她就没有办法再装疯卖傻以友相称了。 可是,为何她心里这么难受,像是被人死命的按在了沉水中一般,而她憋着的那最后一口气,很快也要消耗殆尽了……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挡箭好牌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晕倒?” 连凤玖睁开眼的时候,听到的便是白卿那冷的能让屋子里的闷热都散去一半的声音。 “白、白白、白大人,奴婢……哦不,姑娘她……她……”被白卿咄咄逼问的舞月哭丧着脸,手中的帕子都快绞成麻花了,却只能支支吾吾的回道,“裴大夫说是……是是、是突发了喘症。” “喘症?”白卿的声音扬了扬,口气中已浸染了些许的不悦。 连凤玖闻言,终于忍不住道,“师父跑来,是来探病的,还是来生气的?” 眼见连凤玖起了身,舞月如获大赦一般的只差感激涕零了,便是小心翼翼的绕开了白卿碎步的跑到了床榻边蹲下身子道,“谢天谢地,姑娘你可算是醒了!” 连凤玖由她搀着坐起了身,下意识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觉并无大碍了,便道,“裴大夫呢?” “裴大夫刚走没多久。”舞月如实回道。 连凤玖一愣,顺势看向了白卿,“那白大人来做什么?” 白卿此时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闻言道,“顺道路过,来看看你今日为何没有进宫。” 连凤玖闻言,顿时想起了之前与裴雁来见面时发生的事儿,心里头一紧,下意识的就用手扯住了衣襟。 舞月见状以为她又难受了,便慌忙的起身道,“姑娘且等等,炉子上煨着已经熬好的药,我这就去端来!”说罢她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白卿的剑眉已快打成了结,见舞月出了屋子便问道,“就你这弱不经风的身子还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要与男儿比肩?” 连凤玖思绪纷乱,却还能凝神顶嘴道,“我又不比蛮力,我比的是脑子。” 白卿忍不住冷笑了一声,“呵,脑子。” 连凤玖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嘴还是不死心的又问了白卿一次,“你来的时候可撞到裴大夫了?” “我看到他了,不过他倒是魂不守舍的,没看到我。”白卿说着竟坐在了临窗的软榻上,看样子大有和连凤玖长聊的架势。 连凤玖不由的扯了扯身上盖着的薄被,好奇道,“怎么现在白大人进我闺房就好似旁若无人一般,也不避嫌一下?” “师父探望生病的徒弟,有何可避嫌的?”白卿理所当然道。 连凤玖下意识的就想反驳,却在抬头看到白卿那张脸以后突然心生一计,忙不迭的将笑意堆上了有些苍白的脸道,“师父擅卦,又能看相,不知可不可以帮徒弟一个忙?” 白卿饶有兴趣的看了她一眼,轻轻的啧声道,“阿九,你可发现,只有你有求于我的时候,才会尊喊我一声师父。” 连凤玖一愣,笑得更加虚情假意了,“师父多心了,我也是为了避嫌。” “哦……为师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惹人嫌,要让你煞费苦心的和我撇清关系。”白卿一脸为难的模样。 连凤玖心里问候了一遍白卿的祖宗八代,却摇着手道,“哪里哪里,分明是徒儿不够优秀,怕砸了师父的金字招牌。” “说说你想让我帮你什么?”白卿又怎会看不出连凤玖的小心思,不过是懒得和她再费口舌罢了。 “啊,就是烦请师父回头和我爹爹去说说,说我命中带煞、克夫克己,五年之内不宜成亲!” 连凤玖话一说完,屋子里顿时就静了下来,连带着周遭的气氛也变的奇怪了起来。 白卿是背窗而坐的,外头似起了风,暖暖的从支开的窗棂灌进来,吹得连凤玖搁在窗台的书册“沙沙”作响,也吹起了白卿的披肩墨发。 “命中带煞、克夫克己?”白卿缓缓的重复着连凤玖的话,深幽的双眸中似透出了能看穿人的目光,“裴雁来向你提亲了?” 连凤玖素来知道白卿说话直接,却真没领教过他这么直接的,吓得她险些把舌尖给咬了,只能连连干笑道,“师父……哈哈,真会开玩笑,你这说的是哪儿和哪儿啊?”方才的这事儿不单和她有关系,还和母亲、和裴雁来也有着关系,就算白卿一语中的,连凤玖也决定打死不认。 谁知白卿闻言竟缓缓的站起了身,然后吩咐道,“初三我要去一趟蓟州,你跟我一起去。” 连凤玖瞪大了眼睛,“初三,不就没几日了?” 白卿点点头,一边转身迈开了步子一边头也不回的说道,“这两日你且养好身子,去蓟州有要事要你去办,别病怏怏的拖了后腿……” “那……师父我让你帮的忙呢?”眼下对连凤玖而言,不管是蓟州还是养病,都比不上找个好借口推了裴雁来的婚约来的重要。 白卿闻言,止步于厢房门扉前,随后优雅转身笑道,“阿九,你放心,你这一辈子,除非为师点头,不然,你成不了亲的……” 白卿出花间里的时候,刚好遇到舞月端着药回来。 舞月见识过白卿的冷然,此刻迎面对上他,便是心有余悸颤颤巍巍的喊了一声“白大人”。 白卿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像是吩咐自家丫鬟一般吩咐道,“仔细照顾着你家姑娘,若是她再有什么不舒服,找了人来我府上说一声。” 舞月愣愣的点了点头,被白卿冷得都忘记了反驳,只目若呆鸡的看着白卿从容的从她面前缓步而过。 可一路从花间里出连府,白卿所念所想却全是方才和裴雁来在园子里的一番对话。 其实,他根本没有对连凤玖说实话,因为之前他踏入花间里的时候,是正巧迎面和裴雁来遇上的。 他要进屋,裴雁来拦着,以大夫的身份说连凤玖犯了喘症不宜见客。 他说——白大人堂堂君子,何故面对阿九却丝毫不避男女之嫌? 他说——白大人名满天下,呼风唤雨,皇恩正盛,为何总想着如何使唤阿九? 他还说——白大人,裴某此生只有一个心愿,唯娶阿九为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望白大人自重。 呵呵……白卿想着想着不由的讪笑了起来。男女之嫌?名满天下?举案齐眉? 裴君雁来看上去似把一切都算好了,可他到底知不知道连凤玖此生是命里系孤、沧海遗珠的命格,她这辈子若要成亲,只有三种可能,一便是皇命所为,二就是证身于世,三……三则是婚成阴者。 只不过是一眨眼,白卿脸上便是戾气尽显,那是一种鬼煞太岁般的疏狂姿态,玄冷的气息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呢,连凤玖这次喘症犯的紧,但是恢复的也快。可她奇怪的却是从前裴雁来于她犯病这件事儿是各种仔细小心,恨不得就在花间里外头打个地铺不走了的。 而这一次他明明知道自己犯了喘症,却是一次也没有踏足过连府,活像是要和她断绝了关系从此好死不相往来一般。 好在连凤玖本身就不是个扭捏的性格,既那日请了裴雁来过府,她就是准备和他摊牌的,是以眼下看到这种结果,她虽有些惋惜,却也深觉理所当然。 -------※※--------------※※--------------※※-----------※※------- 就这样休息了两日后,连凤玖便直接被白卿拎到了西藏书阁继续干起了脑力活儿的。 作为大病初愈的伤患,连凤玖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抱怨一下白卿为师不善,不懂体恤,偏白卿总是云淡风轻的回道,“有为师陪着你,你还担心若是晕倒了会没人照料?” 乍听之下,连凤玖倒也挑不出白卿这句话的毛病,可就他那个轻飘飘的态度,连凤玖却是越想越生气的,是以为了反抗,她便在晚上悄悄的溜出了藏书阁。 本连凤玖想的挺好的,先去一趟皇后娘娘那儿请个安,再顺道出宫回一趟家,结果她在快走到朝仪殿的时候才恍然惊觉今儿个是初一,每月初一、十五乃帝后同寝之日,这本就是宫里头的老规矩了。 “我也是整书整糊涂了,竟忘记了今儿皇上是要去娘娘那儿的。”连凤玖自言自语的止了步子,眨了眨眼看了一下不远处灯火通明的朝仪殿便转了身。 可走着走着,不知道怎的竟就飘起了小雨。因为连着犯了喘,连凤玖自己就变得格外的注意,眼下即便已入了六月她也并未减了衣物,唯恐受了凉又是一番折腾。 是以突遇雨天,她自然也不敢和从前那般冒雨而奔,只能勉强的躲进了朝仪殿西侧的一处回廊里,准备等雨小一些再走。 这会儿已过酉时,许是因为突然下了雨,周围静悄悄的也瞧不见个宫女、太监什么的。连凤玖左右环顾了一下,正想顺道看看能不能沿着廊子走去宫女们的寝屋借把伞,却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人说道,“这都已经过了酉时了,皇上肯定不会过来了。” 随即另一人道,“那如何是好?一桌子的菜都冷了,看娘娘的样子却是非要等到皇上不可的,你也瞧见了,便是连如意姐姐都劝不动娘娘呢……” 连凤玖一愣,下意识的就想迎上去问个明白,却见那两个小宫女已匆匆的转进了通向小厨房的岔口,而且很快就消失在了廊子深处。 连凤玖心中不免着急了起来,一方面拿捏不准皇上为何今日没有踏足朝仪殿,另一方面又担心皇后娘娘扭起了性子闹脾气,便是没有多想就迈开了步子,往殿内而去。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连环计谋(上) 朝仪殿内灯火通明,左右却不见一人。 连凤玖走着走着就感觉不太对,若是平日,即便不是遇着皇后娘娘侍寝之日,广门、中殿也都会有四个宫女守值的,可今日,除了摇曳不止的案烛外,别说是个人了,连凤玖便是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 她在中殿的门扉前站了一会儿,觉得若是等通传应是不太可能了,不过若是她自己径直进内殿又好像不太合规矩。 可正当连凤玖左右为难举步不定的时候,从内殿突然传来一记响声,听着似乎是有人把杯盏给砸了。 连凤玖一惊,下意识就迈开了步子往里冲,却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内殿的门竟然是关上的。 她不由的犯了愁,正想着要不要敲门自己通报一声,忽得听到里头传来了皇后娘娘略显疲惫的声音。 “……也是,后宫莺莺燕燕,本宫早就色衰爱弛了,皇上来便是敬本宫一分,皇上不来……本宫也奈他无何。” “娘娘,您且宽宽心,不管皇上今日真是被政务缠了身还是……便说就是那么难对付的毓妃您都熬过来了,这后宫里头,还有什么是娘娘您容不下的?”这声音,是如意的。 连凤玖直觉的往墙边靠了靠,将自己纤细的身子隐在了宽厚的木色门框之后,她在犹豫到底是要走还是找个合适的时机再进去,却忽然听皇后又道,“本宫自然是容得下的,当初她那么在本宫面前耀武扬威的,本宫忍了,可忍了却不代表认了,说起来她的事儿,本宫还是要谢谢阿九的。” “娘娘,奴婢一直有个疑问。”如意说着顿了顿,许是得到了沈皇后的默许,不一会儿又开口道,“娘娘您算准了连姑娘会出手帮您,可……您就不担心连姑娘查出事情的真相吗?” 站在门外的连凤玖一愣,靠着墙的腰身下意识的就软了几分。 殿内,皇后娘娘接口道,“本宫把她当做亲妹妹看,她亦是把本宫看成亲人的。阿九重情,这是她的优点,也是她的弱点。本宫算准了她五姐出嫁那日她一定会回宣城,所以才让你提前两日把人和事儿都安排好的。本宫越惨,阿九就会越着急,一旦在所有的事情开始以前她就认定了本宫是无辜的,是被陷害的,那本宫就是无辜的,就是被陷害的。” 凤鸾金殿中,皇后娘娘的声音如同沉石坠冰湖一般的森冷凝寒,连凤玖只觉得沈皇后的话支离破碎的如针一般扎入了她的耳中,她听的清楚分明,却一点也不懂那连成词句的意思为何。 就在连凤玖混乱之际,如意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可是奴婢瞧着,娘娘这次走的还是一步险招,这幸好最后也是把毓妃给算计进去了,更难得的是,连并五皇子也……” 不知为何,如意突然禁了声,紧接着皇后又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宫算计好了一切,即便是临了把本宫自己也搭进去,本宫也不信毓妃她能全身而退!本宫有宋家,有父亲母亲护着,有阿九衷心着,本宫就不信不能把三皇子送上太子的位置!” “娘娘说的是!”如意的声音听着略有愉悦。 室内随即一片沉默,偶有火遇烛油时发出的“噗嗤”声,只是连凤玖不知那声音是从殿内传来的还是从殿外传来的。 忽然,她听到皇后娘娘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又道,“不过那个白卿,本宫是真的看不懂。” “娘娘何处此言?”如意的声音随着一阵茶水声飘出了门扉。 皇后似润了润嗓子后继续道,“你还记得当时他刚随着阿九下山入宫的时候,本宫召见过他一次吗?” “奴婢记得。” “那时本宫问过他,既最开始他是唯一一个反对阿九入宫为官的人,如今为何又会愿意随阿九下山?本宫记得他说了一句本宫到现在还弄不清楚的话。” “白大人说什么?” “白卿说,既天不能定人,那就只能人来定天。” 如意“嘶”了一声,忙道,“娘娘都悟不透白大人的话,奴婢就更弄不明白了。” 皇后娘娘又道,“是啊,本宫原以为他是毓妃的人,便还在想毓妃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竟能笼络得住那北山子的徒弟,可后来看白卿对毓妃那股子劲也是不冷不热的,本宫又觉得自己想错了,按说连皇上都笼不住他的心思,一个毓妃,又如何能让白卿言听计从的?但这一次……他会出手帮本宫这一把,本宫还真是没有料到。” “娘娘……” “本宫素来不愿意欠这种不明不白的人情,可白卿这个人情,本宫不止欠了,还欠的莫名其妙!”皇后娘娘的口气听上去有些不悦,似无奈中夹着微火,让在外头的连凤玖更错愕了。 “娘娘您这话说的,奴婢真的听不懂了。”不过看上去不止连凤玖错愕了,连近身伺候沈皇后的如意也糊涂了。 皇后娘娘闻言轻语道,“那日白卿来朝仪殿,说是查明了毓妃下毒的真相,可临走的时候他却和本宫说了一句话。他说……其实真相是什么,皇上说了才算。” 如意倒吸的一口凉气让门外的连凤玖瞬间回了神。她努力回想着之前朝仪殿发生的一切,却觉得那些只言片语和牵连在内的人的神色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远的已模糊不清了! 有什么是她本应该抓住去细查却完全忽略的,又有什么是她应该注意却根本没有放在心上的。 朝仪殿出了事儿,白卿赶巧回来,皇上看似大发雷霆可事情却处理的这么利索干脆,前后不过短短几日,静嫔风光大葬,连带着未出世的孩子将她这一生的荣华恩宠抬到了极致,御赐的谥号是皇上亲笔落在棺盖上的,择慧顺静妃,婉约大气。 可是再婉约大气也不过就是个死人! 连凤玖只觉得寒意窜心,似要将她整个人的骨血都冻住了一般,让她通体麻木…… -------※※--------------※※--------------※※-----------※※------- 更漏长,夜未央,风雨骤急,花落知重,忽至的夏雨彻袭深宫,瑶台琼宇深重如海,万籁俱寂沉闷如凝,只不过是转眼间,似就变了天。 连凤玖几乎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走出朝仪殿的,一路西行,她淋雨而归,在看到不远处的西藏书阁的广门后,连凤玖心中竟生出了一丝戾气和厌恶。 所谓姐妹情深,不过只是她心中念及的一片旧情,原来不管在她看来多么尊贵的人和情分,到了权贵的面前,都不过是一堆毫不起眼的粪土。 脑海中盘旋的愤怒强迫连凤玖停下了脚步,任大雨肆意倾落,熄灭着她微热的呼吸,任满腔悲情哀嚎,席卷吞没着她的理智和信念。 原来伤心至极,不过如此。 “你去哪儿了!”一记怒吼突然破雨而来,紧接着雨帘中便出现了白卿的身影。 他举着伞,气势汹汹,脸上的神情似要把人淹没在怒火中一般,称得上是凶神恶煞。 “阿九,你这么有能耐要和我置气倒是别回来啊!”看着如落汤鸡一般的连凤玖,连白卿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冷嘲热讽中还夹杂着一丝担惊受怕的颤意。 连凤玖只觉冷的要命,却一再的咬着牙撑着不让自己在白卿面前露怯,只硬着头皮迈了步子小跑进了藏阁内,然后扯过了贵妃椅上的披肩就将自己裹了个严实。 待稍稍的暖了暖身子以后她才道,“我回来收拾东西就走,藏书阁的事儿,白大人请自便吧。” 她这分明是在置气的话让白卿一愣,“阿九,你翅膀硬了?” 连凤玖没有抬头去看白卿,一身的雨水浸透了微薄的披肩滴到了玄石地上,很快就画出了一片水渍。她此时此刻内心五味杂陈悲愤交加,对眼前的白卿更是生起了自护的心思。 这是一种特别复杂的情绪,因为所有的真相其实就在她的眼前,可偏偏她却无从问起,也知道即便是问了白卿也不会如实的说。但是在朝仪殿里的事儿,她自认根本没有办法当做不曾发生过,即便她这一路回来,在心中已经给皇后摆下了无数个台阶。可是她被利用了就是被利用了,还是被利用的如此理所当然。 而白卿呢,本是冷冷的看着连凤玖莫名其妙的耍性子,可等来的却是她簌簌落下的两行清泪。 “你……” 若是旁人惹哭了她他只会心烦意乱,可这一次是他亲自惹哭了她,这笔账,要怎么去算? 白卿看得冷眉叠凝,却见连凤玖倔强的捧了自己从宅子里带来的文房四宝径直就要往门外冲。 白卿心中的闷火顿时冒了上来,长臂一拦伸手就拉住了连凤玖道,“你一个人淋着雨到处乱跑也就算了,回来了还冲着我发莫名其妙的火,连凤玖,你当皇宫是你家么,还是最近你过的太舒坦了想折腾点事儿出来让我也跟着你闹一闹?” 这好好的话,白卿从来都学不会好好的说,分明是关心,一出口就成了责备连连。口不对心的事儿白卿惯做了,从前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可面对连凤玖,他却是心急并了懊恼一股脑儿的全涌上了心头,连带着声音也下意识的大了起来。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连环计谋(下) 书阁外面是疾风骤雨,书阁之内是剑拔弩张。 白卿这一凶,瞬间激起了连凤玖的反抗,让她因为从朝仪殿那里得知的辛秘而积压的心情彻底的崩裂而出,随即只听“砰”的一声,连凤玖便是重重的将手中捧着的文房四宝砸在了玄石地上。 砚台磕落,石角尽裂,蹦出的碎砚四下溅开,染着沉香的墨点如同花散一般绽放在地上,瞬间和地的玄色融为了一体。 “我自幼得慧,有幸也拜过几个老师先生,师者为尊,我以为最重要的不是学问而是人品,品性有德,方能育人天下,若是品性无德,即便学问再好,也不过是个伪善之人,根本没有资格以师父自称。”连凤玖说这番话的时候,仰看着白卿的视线中全是不屑和嘲讽。 白卿闻言,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用力的将连凤玖拉近了自己,然后冷冷的说道,“把话给我说明白了。” 连凤玖只觉得手腕被他捏的生疼,却依然硬着头皮学着白卿冷然的语调道,“白大人自恃聪明,必定能想明白我话里的意思。” 白卿第一次被人激怒,只觉胸口似胀着一只鼓风,一张一合间已将他的好脾气全部消磨殆尽。 “你是想让我派人去查你方才去了哪里做过些什么又遇到了什么人呢,还是你自己干脆些,心平气和的把事情告诉我?”白卿这番话听着像是给了连凤玖选择的余地,但细想其实他就是在逼她说出究竟为何生气。 连凤玖虽然在气头上,却真也不敢冒然的把白卿的话当成耳边风。 想这西藏书阁,即便是敞的门,左右也只有她和白卿两人,要怎么歇斯底里的吵闹都不会有人在意。可若是白卿大张旗鼓的派了人去查自己方才的行踪,那白卿就算是彻底的断了她和皇后娘娘所谓的“姐妹深情”,事情的真相也就…… 连凤玖心乱如麻,不由得挣扎着想松开了白卿的桎梏,却发现他纹丝不动的握着自己右手的手腕,掌心间的温热贴着她跳动的心脉,竟在这一瞬间又让她觉得委屈了起来。 “不如你查到了再来和我说?”也是鬼使神差的,连凤玖今日似就这样和白卿杠上了。 白卿也真正是心烦意乱着,闻言一怔,气得伸手径直搂住了连凤玖纤细的腰身,强迫她抬起了另一只手抵住了他宽厚的胸膛道,“等我查到再来和你说什么,阿九?”白卿声音沉魅,透着强烈压抑住的愤怒,隔着两人都纷乱不已的心跳,让连凤玖颤栗不稳的直接拉住了他的衣襟。 两人姿势太过暧昧,只可惜气氛却更是糟糕。 连凤玖暗中使劲,却发现自己的力道在白卿的面前小的可怜,她不由分说的抬头怒目瞪着白卿,却见他正一寸一寸的低下了头。 可白卿不过是将额头抵上了连凤玖的额际,就吓的她死命的推着他道,“白大人别以为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白卿愣了愣,眯着眼道,“你听到了什么?” “静嫔的事儿,真的是毓妃所谓吗?”连凤玖自认今日只怕是躲不过了,既白卿如此胡搅蛮缠得要逼她说出个理所当然来,连凤玖便觉得在这鲜有人迹的藏书阁内和他来个当面对质也未尝不可。 白卿闻言,果然缓缓的松开了抓着连凤玖的手,便是伸直了腰身后退了一步道,“皇后和你说了什么?”不过话一出口,他自己又很快的否认了这种猜测。 沈皇后的事儿包括皇上在内,当时谁都没有去细查,皇后自然更不会笨到自露马脚。 “没有。”连凤玖一边揉着手腕,一边将脸转到了一旁,无视白卿的紧迫盯人。 他的视线太灼热,那是一种她承受不了的目光,藏着太多的讯息,仿佛下一刻就能把她吞噬一般。在之前,连凤玖也见过白卿这种眼神,她总觉得,白卿……可能很讨厌她! “那就是你偷听到了什么。”白卿终于压下了内心的焦躁,连目光都恢复了惯有的淡然。 连凤玖一愣,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不太自然了。 白卿见状,心中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来,是猜对了,“既偷听,说不定也会有断章取义的。” 连凤玖冷笑一声,“断章取义,皇后娘娘她……”她说着,突然回想起来了沈皇后之前谈及自己那笃定和利用的口气,心中不由一紧,连视线都渐渐的涣散了开来,“若真是断章取义,也是伤人心的。” 白卿见过太多面的连凤玖,有剑拔弩张的,有装疯卖傻的,有歇斯底里的,更有假装淡定实则慌张的,但眼前的连凤玖却是失落的,茫然的,口气飘然的连他都要抓不住了。 “阿九,你到底听到了什么?”白卿的声音自然而然的轻了下来,带着他未曾在任何人面前流露过的温柔和关心。 “白亦成,你又知道些什么?”连凤玖反客为主,喊的是他的字,声音平静,柔不见锋。 “我知道皇上心里早就想动后宫,静嫔出事,在皇上的算计之外,却也是在意料之中的。这一次,明着是皇上保了皇后,可其实只是皇上不愿在此事上再多做纠缠罢了,既皇后用了手段将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毓妃,皇上便就将计就计换后宫一时宁静。” 白卿平静的说完后,连凤玖脸上便浮现了满满的不可思议,“毓妃盛宠独占后宫,皇上竟说弃就弃了。还有你为何……现在坦白的这么干脆?” “我和你说过,偷听,容易断章取义,一旦你心中先下了定论,便是想什么都会偏,既如此,我又何须再对你瞒着?” “那为何之前你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连凤玖质问道。 “阿九。”白卿叹了一口气,浓眉微蹙道,“你仔细想想,这件事儿是怎么起来的,又是怎么压下去的?你自己也是在宫里办事儿的,难道就真的一点也看不懂宫里的世道?静嫔死了,不管她生前是得宠还是不得宠,毕竟怀着龙种,何家人也不是好惹的,老爷子今年七十高寿,想先帝爷那会儿还亲自带人去平环赈灾,这等功名摆在那里,死了亲孙女,能不闹吗?” 静嫔姓何,娘家也是宣城旺族,虽到了静嫔这一辈多少有些家道中落了,但何老爷子的赫赫威名还是余震有存的。 见连凤玖沉默不语,白卿转身轻轻的扣上了书阁的广门,然后不知从何处拿了一个暖手的捂子放在了连凤玖的怀中,又将自己深夜用的大氅披在了她的身上道,“局是皇后设的,不和你说,是因为怕你寒了心。皇后兵行险招,千算万算却没算到其实是皇上不想再追究了,不然今日就是她凤冠不保了。” 手心的温度并没有让连凤玖觉得暖心多少,相反的,正是这一丝的温热才让她更觉得人心彻寒,下意识就道,“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静嫔的局,皇后是如何设的。” “结果呢?”白卿问道。 连凤玖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咬了一下唇道,“我听闻静嫔害喜害的很厉害,三岁寒味重能压孕吐,可怀有身孕的静嫔肯定不会喝茶,所以……”连凤玖说着说着就有些糊涂了,脑子里的思绪乱糟糟的一直整理不清。 白卿见状心一紧,缓缓接口道,“梨花粉不过是障眼法,就是用来压三岁寒的味道的。皇后将茶汤冲的很淡,茶性还在,可赏给静嫔,却可能不会说这是茶汤,再加上她殿里燃着香,气味清甜无毒无害,静嫔自然就放松了警惕。” “至于香樟,我知道那是因为皇后娘娘有头风症,香樟可缓解头疼,所以或许她是因为这个才知道香樟加了三岁寒会导致小产的。”连凤玖紧接着道,“所以她才把这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放在了毓妃这里,那个小丫鬟只怕早已被买通了,看着是毓妃的人,其实是皇后的。” 白卿不忍她再这样沉浸在一个已经结束的宫局中,便是轻轻的上前刚想带她坐下,却见连凤玖已经拢着沉沉的大氅蹲了下来。 “阿九……”白卿慌了神,以为她的喘症又犯了。 可连凤玖却蹲着身子低着头似自言自语的说道,“我原本入宫就是为了沈……姐姐,我与她相差十三岁,可小的时候感情却是顶好的。那时候知道她要入宫,我还哭了好久,虽家中姐姐众多,但每次祖父带着我去沈家我都是欢喜满满的。沈家就她一个女儿,她那时候总说,没想到临了要入宫,却多了一个亲妹妹。当时我代表哥去科考,不过是一心想要扬眉吐气一番,可考上了以后她传召我入宫,只笑着问我愿不愿意进宫帮帮她,我才知道她看着尊贵,但在这偌大的皇宫中却是举步维艰的。可是,这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入了宫会变得如此的心狠手辣……” 连凤玖不懂,想她之前还口口声声说皇后娘娘不会手染性命,如今这真相一出,她之前所有的信誓旦旦顷刻之间就全变成了满口荒唐。 正文 第六十四章 蓟州之行 那天晚上,连凤玖淋了一身的雨,白卿担心她又受凉染了风寒,便是连夜带她出了宫,只是回的却是白府而非连宅。 看着近在咫尺的自家大门,连凤玖道,“还是不打扰白大人了。” 白卿却伸手指了指她的脸,“你即便不说话别人也能看出你的心事重重,且这两日你也是和连大人说好了要打理藏书阁的,这突然浑身湿漉漉的回了府,怎么,是准备告诉大家你的所见所感?” 被白卿一脚踩到了痛处,连凤玖只能低着头跟着他进了白府大宅。 一入深夜,雨势略减。 连凤玖一番折腾将自己收拾干爽以后便靠在窗边听着雨声出神。记忆中,沈皇后少女时的娇柔轻笑还盈盈在耳,可不过眨眼的功夫,她就变得森然可怕,精致的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连凤玖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惊神后便听见门外有脚步声传来。 敲门的是白卿,连人带食盒款款而入。 “这是……”连凤玖很想继续佯装和他闹一闹情绪,偏肚子不争气的可以,光是闻到米饭的香气就“咕噜噜”的哀嚎了起来。 白卿轻飘飘的扫了她一眼道,“明日不用进宫了,晚上的时候你回一趟花间里收拾些衣物,后天一早和我去蓟州。” “为何要带我去蓟州?”连凤玖已经自顾自的拿起了碗筷,口气却依然有些不悦,“白大人别弄错了,我今日愿意跟你回来却并不代表皇后娘娘的事儿就这么过去了,白大人瞒着我的这一笔账我还是要和你算的,你也别老想着拿我做白工。” “听你的口气也想去和皇后娘娘算算账?”白卿道,“阿九,如今宫中局势不比从前,你猜,毓妃下一个,皇上想动谁?” 连凤玖举着筷箸的手一顿,刻意装出来的若无其事瞬间就分崩离析了。 是皇后。 连凤玖心中清楚,皇上下一个想动的人肯定是皇后,不然毓妃就白走了,静嫔也白死了。 “可国不可一日无后,皇上他……真的要这么容不下皇后么?”所谓发妻,原来从未见有真情。沈皇后的这一片痴情,终究还是错付了。 白卿闻言,脑海中便闪现出了凉妃的身影,却自然而然的转了话题道,“皇上容不下的是沈家,不是皇后娘娘。” 其实,关于帝都沈家这些年的跋扈连凤玖早有耳闻,但女为凤后、子为宠臣,换做谁都会有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的,又何况是有几代基业的沈家。 “世族大家又岂是说动就能动的,这种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的事儿,皇上难道不怕两败俱伤么?”连凤玖忍不住问道。 “那阿九,如今知道了真相,你还会站在皇后娘娘这一边吗?”白卿反问试探道。 连凤玖一愣,许久才低下了头继续吃起了菜,对白卿的反问充耳不闻。 两人就这样又陷入了长长的无言以对中,当吃到八分饱的时候,连凤玖突然放下了碗筷抬头问道,“白大人还没回答要带我去蓟州做什么呢?” “蓟州知州刘杵贩卖私盐,徇私舞弊滥杀无辜,皇上让我去查一查。”白卿这次倒是爽快。 连凤玖笑道,“白大人可谓是日理万机了,这不是刑部的事儿吗,还要您这个大忙人亲自跑一趟。” “你就当去散心了。”白卿油盐不进,回了连凤玖一记意味深长的笑意,然后伸手就端走了桌上的托盘道,“都这么晚了,还是少吃些吧,免得积食发了胖。” 连凤玖这一个晚上可谓是经历了大起大落,临入睡前还要被白卿这么数落一番,她自然的就拎过了软榻上的迎枕,想都没想的就往白卿背后飞了过去。 “混蛋!”咒骂声一出,连凤玖只觉神清气爽,便是连连的跳了起来一甩门就把脸色发沉的白卿给关在了门外。 眨眼间,屋子里便回荡着她重重的呼吸声,发泄过后的失落感随即袭来。白卿刚才的话其实一直在连凤玖的脑海中徘徊,是啊,已经知道了被沈皇后这么利用过了一次,她对沈皇后以后还会有多少真心? 想想当年在沈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可原本桃树下会带着她晃秋千的那个绰约可爱的女子如今却已经不在了。想沈皇后的一颗心早已被权贵利益熏染得不纯了,将来这宫里的每一步她要如何去走,连凤玖真的没了方向…… -------※※--------------※※--------------※※-----------※※------- 两日后,连凤玖便随了白卿坐上了去蓟州的官车。 那日的她,手持令牌,身着玄青长袍官府,一头墨发高束成髻,用了玉簪固定在了款带官帽中,薄粉敷脸眉目灵动,整个人看上去英姿飒爽雌雄难辨,远远瞧着倒真像是风采偏偏的少年郎。 白卿见了她,开口道,“制衣局的动作也挺快的,你这身衣服左右才不过三日的功夫,倒也是像模像样的。” 连凤玖低头拉了拉本就直挺的衣襟道,“也挺合身。” 白卿闻言点了点头,然后闭目养神靠在了马车的车窗边道,“早上我进宫的时候遇着一个故人,你猜是谁?” 连凤玖正调整着发髻上略紧的玉簪,闻言就摇头道,“白大人故人遍布天下,我哪儿猜得到。” “裴雁来进宫了。”白卿说话的节奏永远让旁人难以猜透,有时候好好的一句话他非要吊足了人的胃口,有时候明明可以吊人胃口的,他却云淡风轻的一点也没有墨迹的意思。 连凤玖闻言便是一愣,纳闷道,“裴大夫为何进宫?” “是啊,裴大夫……”白卿故作沉思道,“话说好像是陈大人辞官以后太医院一直有个空缺,皇后娘娘的事儿裴大夫不也出了力么,这次正好。”他说完,看了连凤玖一眼,神色淡淡,却暗藏玄机。 连凤玖一时半刻还没消化过来白卿的话,半晌才吃惊道,“你说……你说裴雁来进了太医院当差?” 白卿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连凤玖那漆黑光亮却透着惊讶的眼神道,“阿九,我看裴大夫能进太医院是件好事儿,皇上正值用人之际,裴大夫医术高明,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只是,我对他的事情也是略有耳闻的,从前他不重权贵,如今一下子就进了太医院,这里头的心思,可让人捉摸呐。” 连凤玖闻言脸一红,暗中骂了白卿一句“明知故问”,抬头的时候却如沐春风的笑道,“裴大夫医术高明,他入了宫,也是大周之福。” 白卿“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轻摇了两下以后点了点连凤玖的额际道,“可不是,本就和你没多大关系,为师说了,除非为师点头,不然这辈子你别想顺顺当当的成亲。” 连凤玖胡乱的点了点头,却根本没有把白卿的话放在心上,反而是一门心思的想起了裴雁来。 距上次她请他过府长谈也有几日了,本她是将两人最后一次见面的尴尬一直记在心上的,虽看着两人是做不成朋友了,但连凤玖也希望裴雁来不要对她生出什么怨言来。 可后来皇后的事儿一闹,连凤玖就把裴雁来的事儿给忘记了,今日再听白卿提起,他却已摇身一变成了宫里御用的太医。 连凤玖有些吃不准裴雁来的心思,在她的记忆中,裴雁来一直视功名利禄为浮尘,游医行遍天下才是他的人生寄望,可这一回,却好像不太一样了。她暗中期望,如此的变化,不是因她起的才好,也暗中期望,裴雁来能不忘初衷。 话说白卿带着连凤玖此行一路从宣城去蓟州,要途径三城,这第一城便是当晚两人落脚的绵州。 绵州盛产绵品,又以绵锦闻名天下,城中最大的绣坊乃宫里头御线的供坊,确是一处富饶养人的好地方。只可惜这一路颠簸急赶,待马车驶进城门的时候已快到子夜,两人一进落脚的驿站,便是匆匆的吃了些饼汤垫了饥,然后就各自回了房。 连凤玖很少这样连轴赶路半途都不带停下来歇一歇脚的,是以当她头一沾软枕后,便沉沉的入了梦乡,连身都没有翻过一下。 可住在隔壁的白卿就不同了,沐浴净身后,他竟还点了灯,翻看了一会儿今儿一路上都不曾离手的《南艺笔录》,方才倾身吹灭了灯烛,和衣躺了下来。 屋子里静的很,窗外泄进的月光如水,浅浅的一层薄辉铺洒在纤尘不染的地上,生出了一种尘世无俗的味道来。 忽然,一抹黑影透过月色微微一晃,似有什么从窗外不经意一般的飞过。 躺在床上的白卿缓缓的睁开了眼,耳边已多了一道不属于他的呼吸声。 “皇宫驿站很缺钱吗,连灯都不点一盏!”角落里响起了一记突兀的笑,连带着火折子的“啪嗒”声,摇曳的烛光瞬间吞没了清凉的月色。 白卿闻言坐起了身,有一种奇异的迷香瞬间钻入了他的鼻息间。他下意识的就用衣袖捂住了鼻口道,“开着大门你不走,偏生要做这些费力气的事儿。” 站在角落中的黑衣男子蒙着面,径直竖起了手指冲白卿摇了摇道,“师弟你不懂了,小心驶得万年船。” “师兄小心了这么多年,行踪不照样被师父抓的死死的。”白卿淡淡的顶了一句。 黑衣男子当时正准备迈开步子落座软榻,闻言脚底一滑差点狼狈得摔一跤,随即语气便颇有些不悦道,“多年未见,你这脾气是越来越像师父了,小白。” “师兄过奖了。”白卿给自己倒了一杯温水,润了润嗓子以后道,“之前烦请师兄查的事儿可查到了?” 黑衣男子啧了啧声,盘腿落座后冲隔壁连凤玖住的屋子努了努下颚道,“小白,你确定是那丫头?” 见白卿神色一敛双眸微暗,黑衣男子便是心中了然的笑道,“也是,出门在外也从未见过你带个拖油瓶,现在却像是个老妈子似的还带着个姑娘,想必这丫头也是八九不离十了。” “师兄若再这样,下回你被师父抓到,他老人家要给你介绍姑娘让你成亲,我就不帮你解围了。”白卿压着笑意,故作严肃。 黑衣男子一听,不禁打了个寒颤,连忙从怀中取出了一个油纸包丢到了白卿怀中道,“你这孩子,与人为善的道理难道也不懂吗?我千里迢迢给你送这破玩意儿,连口热水也不给我喝就算了,还不容我好奇一下了,真是没天理!”他说着便是一把扯下了蒙面的黑罩,明亮成晕的烛火中映衬出来的竟是一张美轮美奂的俊颜,眼带微嗔,嘴含浅笑,一室惊艳! 正文 第六十五章 师叔流云 话说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那黑衣男子丢过来的油纸包后白卿便仔细的拆开了封口,却见里面是一本册子。 他抬了头用眼神无声的询问了一下黑衣男子,然后径直翻开了册子。 与此同时,那黑衣男子也颇有默契的开口道,“我在刘杵的书房搜到一本名册,怕直接拿走他会起疑心,所以誊了一本一模一样的。我暗中查了几个人,这名册里的全是刘杵的下线,两个省五座城九个乡,这个刘大人的胃口够大的,贩卖私盐搁到他头上已经是小事儿了,徇私舞弊什么的也不够瞧了,他接触的一批人中还有几个是黑市做人牙子的,尽做伤天害理的事儿,连几岁的小孩子也不放过,不过你猜,他后头是谁?” “小怀王。”白卿一边翻着名册一边淡淡的接了话。 黑衣男子正说得津津有味,刚想抬起手端个腔调,下一刻就被白卿似泼了一盆冷水一样黏儿了。 “小白,你真是无趣!”黑衣男子满脸不悦,生气的表情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妩媚和娇嗔。 白卿闻言道,“师兄可查了小怀王?” 黑衣男子连连摆手,“查他做什么?你按着市面价给我的银子,我只帮你查刘杵,若是你要我查小怀王,可就远远不是这个价了。” “你要这么多银子死了又带不走,何必呢。”白卿佯装惋惜的摇了摇头。 黑衣男子的脸更臭了,“嘶”了一声道,“呸,什么死不死的!你也别用激将法激我,我只能告诉你刘杵的事儿小怀王多半是默许了的,所以他一个知州才会如此嚣张。你是没有看到蓟州刘家的宅子,连门前的迎客台铺的都是一层薄金,便是宣城那几个有头有脸的爷儿都不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吧?” “可有办法查到他许诺了小怀王什么吗?”白卿闻言继续低头翻着手中的名册,视线却在看到右下角的一个名字后凝固了。 一旁的黑衣男子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自顾自摇头道,“这一次若非是黑市上闹出了人命死了三个姑娘,刘杵的事儿或许还不会败露。他每一件事情都处理的格外小心,我看此人城府很深,之所以这些年一直坐在蓟州知州这个位置上,主要也是看中了天高皇帝远,更方便他捞油水。所以现在我还查不到为何他的背后有小怀王的支持。” 止了话音,黑衣男子便转头去看白卿,却见他正一言不发的盯着手中的名册,仿佛是魂魄出鞘一般静得出奇。 “怎么了?”黑衣男子好奇的倾了身,随即按着白卿凝顿的视线看去,看到的不过是几个名字罢了。 黑衣男子自然吃不准白卿因为哪个名字而变得反常,便是伸出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道,“小白,你看什么呢?” 白卿一个激灵回了神,然后用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册子的右下角道,“他和刘杵也有关系?” 黑衣男子顺势看去,只见白卿手指指的正是徐城知州方子道的名字,便是蹙眉想了想方才说道,“徐城离绵州也就一天半的路程吧,这个方子道我还真不太清楚,你不是就让我查许杵么?” 白卿抿了抿嘴,似自言自语的说道,“这个方子道,若是我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阿九的三姐夫。” 黑衣男子饶有兴趣的“噢”了一声,轻轻笑了一笑,“你若不着急走,我便帮你跑一趟徐城查查他的底细,啧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怀王还没放弃呢,看样子大有势在必得的架势。” “恩,父之业,子传承,怀王在这件事儿上栽了跟斗,难得儿子对当年的事儿还能一直咬着不放。”白卿罕见的赞同了一句,只是话中的口气听不出是褒还是贬。 黑衣男子放肆的笑出了声,“小白,你莫五十步笑百步,这些年你自己还不是盯着看着,当年那个谁来着……哦,宋家世子爷,你还说若是那小子再这样粘着那丫头,你就要让我去把他给解决了呢!” 白卿瞪了黑衣男子一眼道,“年少无知的诳言,师兄也铭记于心,看来师父的尊尊教诲师兄也定不会忘记的。师父说年过三十,师兄早应该……” “哎哟,你瞧,说了要帮你查方子道的事儿,我瞧着我现在就跑一趟吧。”黑衣男子闻言,转身就要走。 可他还未迈开步子,就隐隐的感觉背后有暗风袭来。他一个巧劲脚下生风连转两圈,轻巧的就避开了从白卿手中飞出的扇面。那精巧的扇面直直的在黑衣男子面前转了个圈,然后又落回了白卿手中。 白卿见状,丹田运气脚尖轻点,握着扇面再一次冲黑衣男子冲了过去,一招一式皆有韵气,举手投足间尽显行云流水之姿。 只是那黑衣男子的武功似在白卿之上,见招拆招手到擒来,即便是频频后退闪躲,可呼吸却丝毫不见有喘,隐约还笑道,“小白,你这是恼羞成怒么?” 白卿随招上前,虽招式不在要害,却也将黑衣男子逼到了墙角,“师兄素来不做赔本生意,眼下竟主动开口要帮我去查方子道,我诚惶诚恐啊。” 黑衣男子闻言,右手一伸,竟只用食指和中指就夹住了白卿的扇面道,“小白,你这猜忌人的毛病啥时候才能改一改哟。”说罢便是一运内力,然后轻巧的夺下了白卿手中的扇面,随即一个纵身就跃上了大敞的窗台道,“我下的迷香半个时辰以后就会自动解的,你且也好好的睡个觉,跑腿这种脏活儿累活儿就让师兄我代劳了,回头记得帮我在师父面前多美言两句就好。”黑衣男子说罢正要转身,却突然又回头冲白卿抛了个意味深沉的笑眼道,“小白,无人和你切磋,你武艺差了很多哦……”他说完,还郑重其事的冲白卿挥了挥手,方才轻然的跃出了窗台。 白卿颇有些无语的冲那抹远去的黑影翻了一下白眼,自言自语笑道,“又不是贼,每次都不好好走正门!” -------※※--------------※※--------------※※-----------※※------- 连凤玖只觉得从未睡过这么舒坦的一觉,一夜无梦,一睁眼,看到的就是明晃晃的太阳压着窗棂静悄悄的透入屋子的美景。 她安静的侧身看着日光发了一会儿呆,总觉似乎自从离开了胥县的庄子后,就没有过过一天惬意舒坦的日子了。可一想到过一会儿她还要跟着白卿上车赶路,连凤玖便不敢多做耽搁,随即连连的起了身,套了一件薄款的褙子转了脚步就进了屋内自带的净房。 一番洗漱后,连凤玖便是神清气爽的出了屋子。 绵州的这一处驿站不大,却是翻新过的,从屋檐到窗棂,全都透着一股子干净的味道,便是地砖上都鲜少有磨损的痕迹,看上去好像并不太有人常来此地。 过屋穿堂,走了几十步路后,连凤玖便看到了一身锦缎素袍落坐圆桌边的白卿,桌上摆放着热粥小菜,不算丰盛,可也是精致可口的。 “你吃过了?”一出皇城,连凤玖对白卿的称呼就越发的随性了起来,从“白大人”径直变成了“你”。 白卿正看着书,闻言便是眼皮子都未抬一下就回道,“你若再晚一点,倒可以直接用午膳了。” 连凤玖闻言脸一红,慌忙坐下拿起了面前的瓷碗就往嘴里倒粥,一边“呼噜噜”的喝着一边还含糊不清道,“那就……快点、点走吧,我吃好了!”说完她还真的就一抹嘴,随即搁下了空空如也的碗。 白卿缓缓的抬起了头,眼露嫌弃的盯着她看了片刻后道,“今儿不走了,再在绵州住一晚。” 连凤玖想起身,闻言差点跌坐在椅子上,便是好不容易站稳步子道,“再住一晚?你不是要去蓟州查许杵么?在绵州……” 可她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了不小的响声,紧接着一个身着华服的男子就翩然的跨入了驿站的门槛,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举着官刀的驿站小侍卫。 “来者何人,手无书信胆敢擅闯驿站……”年轻的侍卫一脸紧绷,一双手已经紧紧的捏住了刀柄。 连凤玖吓的连连后退,脑海中第一个念头竟然就是这人是找白卿来寻仇的。 可是预料中的腥风血雨并没有上演,取而代之的却是那华服男子亲热的招呼声。 “小白,让人把刀枪收起来,看着怪吓人的。”男子面如冠玉眼若灿星,笑和煦俊美有神,若非他身穿一件干练的男子窄袖对襟长袍,连凤玖只怕自己当众就会问一声“这位姑娘来者何意”。 白卿冷眼的看着宫流云,只觉昨晚自己能信他如此心甘情愿的帮着自己跑腿是因为处于热心简直就是一则天方夜谭!单看他今日高绾冠发,一身光亮华丽的贡品柔缎长袍,长若流水的发丝服帖顺在背后,面露微笑、眼露魅惑,他就猜到宫流云今天这般名正言顺的从正门而入,为的就是来看连凤玖的! 果不然,还未等白卿回神,宫流云就已经优雅的上了前,然后伸手牵起了连凤玖发凉的纤纤玉指后行了一个屈膝小礼,随即仰头笑道,“阿九,师叔的这个礼,你可还满意?” 正文 第六十六章 齐聚驿站 “啪”的一声,白卿面无表情的一掌拍掉了宫流云牵着连凤玖的手,然后居高临下道,“光天化日驿站重地,师兄也不怕人家姑娘喊非礼吗?” 宫流云笑着直起了腰身,偏头看了看被白卿挡在身后的连凤玖道,“阿九,害怕了?” 来者自来熟的太热情,连凤玖却是吓到了,但不过是惊大于怕,闻言便是连连摇头道,“我……我、我不认识你。” 宫流云一听,用手肘一把撞开了白卿,暗自还使了几分内力,撞得白卿一记闷声捂着手臂就被挤到了一边。 “认识不认识这事儿不就是一回生两回熟么?”宫流云笑得人畜无害,满眼的温柔似水,连说话的声音和速度都放柔放轻了许多,“在下姓宫,名流云,不才乃是你师父的师兄。”他说着头也不回的指了指一旁已经黑了半边脸的白卿,然后又道,“这按着辈分,你岂不是要喊我一声师叔?” 连凤玖认真的听完宫流云的话,觉得此言甚是有理,便连连抱拳行了个官礼道,“连凤玖见过师叔。” 白卿一听,脸更黑了,横扇一出就抵在了宫流云的嗓子眼儿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要论个头,其实白卿还比宫流云要高一些,而论身形,宫流云也远比白卿更瘦小些,是以白卿那姿态一摆出来,连凤玖顺势就上前护住了宫流云。 “你做什么?对着你师兄也如此不尊重!”连凤玖一脸的义愤填膺,怒目瞪着白卿,惹的白卿一阵心塞,恨不得抡起拳头就往宫流云的小脸上揍。 而被娇人护着的宫流云却顿时收起了偷笑,佯装扼腕道,“诶,阿九,没事儿,小白目无尊长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师叔我早已经习惯了。” 连凤玖闻言狠狠的白了白卿一眼,然后转了头一边打掉了白卿抵在宫流云嗓子眼儿的横扇一边点头道,“他平日里可会拿腔作调了,总说什么我不尊师重道,感情他自己也没见得好到哪里去。”那神情,一水儿的似遇到了知音。 宫流云转头冲白卿欠揍的挑了挑眉,回过身就又拉起了连凤玖的手唉声叹气道,“可不是,俗话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师叔觉得他这样的性子恐也教不出什么贤良淑德的好徒弟了,阿九,不如你跟着师叔……” “宫流云!” “给小爷我滚开!” 眨眼间,屋里和屋子外同时响起了一记巨吼,众人皆微微一愣,连凤玖顺势看向了白卿,而白卿和宫流云却很有默契的看向了驿站的大门。 门是被人踢开的,两个小侍卫已拔出了明晃晃的官刀,刀眼之下,宋谨誉戎装在身,衣襟和袖口处的金银混线在日光的照样下闪着熠熠光辉,瞧着倒是英俊潇洒意气风发的,可那满脸的怒意却让周遭的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小爷不就是忘带了令牌么,你们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宋谨誉这边还没发现堂屋内站着人,正自顾自的在和几个尽忠职守的小侍卫发脾气。 可他身后的陆南音却是一脸错愕的看向了驿站内,然后颤着声音弱弱的喊了一声,“大、大……师兄?”那神情,活像是见到了鬼。 几目相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相当精彩的,连凤玖一头雾水的来回看了看,正准备把宫流云拉离白卿,再去迎门口的宋氏夫妇,却见宋谨誉已经轮着拳头跑了上来,大步跨入堂屋内,当众就给了白卿一拳。 尖叫声顿时溢出了连凤玖和陆南音的口,不过宋谨誉的拳头倒也没有揍到人,反而被白卿绵柔的化解在了掌心中。 连凤玖不禁头大如斗,一边暗念今儿怎么就成了打架的日子了,一边跺着脚指派陆南音道,“还不快把他给拉开!”说着便是撇下了宫流云,又径直护到了白卿的跟前。 一阵乱糟糟的左挡右护后,几个人总算是安分了下来。连凤玖见状,先是冲还在堂屋外头举着官刀的几个侍卫解释了一番,然后又匆匆的收拾掉了桌上早已冷掉的早膳,方才对白卿道,“不如大家先坐下来,我去煮点茶水,有什么事儿大家好好商量。” 偏白卿冷着一张臭脸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连凤玖吃了个闷亏,心中翻了白卿无数个白眼,只能堆着笑脸转头看向了宫流云。 宫流云倒正看着她,见状便是了然于心的摆摆手道,“放心放心阿九,有师叔在,他们闹不起来的,你同小音去煮茶,若是有绵州的万年青自是再好不过了。” 连凤玖只觉脸上笑容挂的都快僵了,闻言便是如获大赦一般拉起了陆南音头也不回的就出了堂屋。 -------※※--------------※※--------------※※-----------※※------- 两人一到偏厅,连凤玖便是觉得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 而煮茶什么的自然是借口,眼见四下无人,连凤玖便是赶紧开了口,谁知却和陆南音来了个异口同声。 “你和世子爷为何会来绵州?” “大师兄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 两个人都是百般的好奇,此时此刻看上去,脸上的表情几乎都是一模一样的。 而相比较于偏厅的和睦,堂屋这里的气氛就要紧张的多。 白卿黑着一张脸,宋谨誉的脸色却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宫流云这会儿倒是聪明的乖乖挪到了窗边,负手而立,明着仿佛是在专心致志的看窗外的风景,可实则却是竖着一双耳朵随时准备光明正大的偷听。 话说宋谨誉也正是在气头上,便是不顾屋子里还有外人,直接就冷笑道,“好一个中和殿白大人呢,如今你果然是皇上跟前的红人,便是你说什么皇上就是什么了,连给旁的人指派什么活儿都要轮到你点头过目了。” “世子爷想必是误会了。”白卿心中了然宋谨誉何出此言,可却不曾想他竟这么快就追到了绵州。 “误会?”宋谨誉大大的干笑了一声,随即眯着一双凤眼紧紧的盯着白卿道,“若非是我的人查出了许杵的事儿,如今他还照旧在蓟州舒舒坦坦的做着他的土皇帝呢,怎么,白大人现在也喜欢拾人牙慧了?哦不,白大人这半路截事儿的做法可不叫拾人牙慧,分明就是拦路抢劫啊。” 宋谨誉口气夸张,听得一旁的宫流云忍不住就笑出了声。 白卿眼角一扫,略过了宫流云以后又将目光转到了宋谨誉的身上道,“许杵的事儿,在下也是奉旨查办的,世子爷所言……” “呸!”宋谨誉啐了一口,“狗屁的奉旨查办,皇上原本分明要让我去蓟州查的,是不是你参了一本到皇上跟前说什么许杵的事儿可大可小,唯恐我查案不力,皇上这才让你来的蓟州?”宋谨誉气急败坏的继续道,“白卿,亏得我之前还把你当兄弟,这种过河拆桥的事儿你也干得出来?你若要查案子就同我说,刑部无头公案多的是,你爱查几桩就查几桩,便是把整个刑部的案子都接下来只怕也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可你查就查了,还要到皇上跟前去诋毁小爷我一番,你既不作君子,也就不必计较我会不会小人了!” 白卿闻言,眼眸一敛,却依旧坦荡荡的说道,“今日许杵一案会落到白某的头上,不过是因为此番前去蓟州并非一日两日便可回,皇上顾忌世子爷正值新婚燕尔之际,多有体恤,这才把差事交付于在下的。”见宋谨誉闻言一愣,白卿继续道,“不管世子爷信不信,白某只在皇上面前说过许杵一案可大可小,其余关于世子爷的话,只怕是世子爷道听途说的吧。” 宋谨誉听完后皱起了眉,虽脸上还是写满了不相信,但再开口时语气却多少有些缓和了,“皇上体恤我新婚燕尔?” 白卿点点头道,“侯爷想抱孙子是全宣城都知道的事儿,皇上又怎好阻了侯爷的希望。” 宋谨誉闻言,神色多少变得有些不自然了,便是佯装咳嗽了一声道,“不论如何,眼下爷人已经到了绵州,许杵的事儿,小爷我也要一起查。” “有世子爷从旁协助,此事必能事半功倍。”白卿冠冕堂皇的给宋谨誉戴了高帽子,言辞间不见半点抵触。 宋谨誉见状也有些糊涂了,怎么这事儿和之前他所见所闻的出入如此之大呢?害的他真的以为白卿在皇上面前把自己给黑了一把! 为示政务能力不俗,又必须掩人耳目,他只能借了陆南音当挡箭牌,推说要陪她去外地探亲,这才从家中脱了身,连夜赶到了绵州,却不曾想白卿竟一脸的正气,而且又这么轻易的就接受了他一起调查许杵之案。 想到这里,宋谨誉暗自分析了一下,觉得眼下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他被白卿的好演技给蒙住了,那第二就是皇后很可能把事情搞错了。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心思各异 而偏厅里,连凤玖同陆南音一边煮茶一边也碎碎的聊开了。 话说自从上次连凤玖插手了一把陆南音和宋谨誉的婚事之后,陆南音对连凤玖的态度就转变了很多。虽两人现在还是有些道不同不相为谋,但在不牵扯到双方利益的时候,她们还是可以和睦共处的。 “你说是白卿截了世子爷立功的机会?”连凤玖拎着茶壶,一脸的不可思议。 陆南音面露尴尬道,“其实也说不上是立功,不过是……” 连凤玖在遇着关心的人和事儿的时候最见不得吞吞吐吐的,见状便是把茶壶一搁,猛拍了一下陆南音的肩道,“世子爷那个火爆的性子,遇着白卿未必能占到便宜,你若再不把里头的弯弯绕绕说清楚了,咱们回头怎么让他们两人和平共处?” 陆南音闻言觉得有些道理,便是深吸一口气道,“其实世子爷最近和侯爷在闹别扭,吵着要分家。” “分家?”连凤玖眼睛瞪得大大的,不解道,“好端端的为何要分家?更何况他一个堂堂的世子爷,能分家分到哪里去?” 陆南音摇头道,“五爷的事儿你是知道的,世子爷说分了家,五爷才能慢慢的学会有担当,马上就要二十岁的人了,成天混在那帮二世祖的圈子里,高不成低不就的,难不成真的让家里养一辈子?” “这会儿他倒是有哥哥的样子了。”连凤玖闻言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陆南音没听清。 连凤玖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是说即便这分了家,可宅子里的事儿也不见得就会让五爷去打理啊?上头还有三爷、四爷,也都是能干的。” 陆南音点头道,“所以世子爷才和侯爷谈条件呢,说要是自己分了家,往后府上三分之一的事儿就必须交由五爷打点。” “宋谨誉这是逼的五爷要早成担当啊?”连凤玖不由的有些惊讶。 陆南音道,“是啊,所以侯爷才笑世子爷自己还是个拎不清的主儿,就想着要给弟弟摆样子。” 连凤玖干干的笑了笑,打心底里却是觉得侯爷这话说的一点也没错。 陆南音从她的笑声中将她的心思听出了一二,便替宋谨誉解释道,“所以世子爷才特别重视许杵的这个案子,想着左右若是查清楚了,也能在侯爷跟前说句响亮话儿,却没想到……” “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连凤玖连忙说道,“按着白大人的意思,许杵的案子是皇上督下来给他的,或许是世子爷想多了。” 陆南音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可许杵犯事儿,却是世子爷的眼线所报,按理说也该由世子爷来查的。” “兹事体大,皇上肯定是以大局为重。”连凤玖不赞同的反驳了一句,却突然问道,“那你怎么会一并来的?你们才刚成亲没多久,你这新娘子跟着世子爷到处跑,侯爷岂不是更有由头说世子爷的不是了?” 陆南音脸一红,似憋着一股子气,半晌才叹气道,“反正横竖都撞到你们了,我也没什么可以瞒着掖着的,这一次世子爷可以出宣城,打的由头就是陪着我去几个庄子上走亲戚。我呢也刚好借着世子爷的行程,想绕道去一趟广阳。” “广……”连凤玖哑然一怔,“宋谨誉知道你这心思吗?” 陆南音傲然的一点头道,“自然,我从不曾瞒过世子爷半分,所言所为都是坦荡荡的。” 这夫妻俩,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连凤玖不由在心中感叹了一句。 -------※※--------------※※--------------※※-----------※※------- 当连凤玖和陆南音端着煮好的香茗回到堂屋的时候,堂屋的气氛已经好了一些,虽宋谨誉还是半黑着一张脸,白卿的表情看上去也像是别人欠了他几万两银子,可至少那沉压压的剑拔弩张之感已是烟消云散了。 连凤玖见状,和陆南音对看了一眼,然后笑着开口对宫流云道,“师伯,你点的万年青驿站还真没有,这茶虽不知名,可煮出来的茶汤色泽清冽味道甘甜,口感还是不错的。” 宫流云闻言,自然而然的配合道,“哎呦,要阿九你亲自上阵,便是白水也值了。” 陆南音闻言,也努力着活跃气氛道,“多年未见,大师兄还是如从前这般就爱怜香惜玉。” 宫流云端起茶盏浅啜了一口热茶后舒心道,“果然是多年未见啊,说起来小音,师兄欠你一份贺礼呢,你说,你想要什么,别和师兄客气……” 宫流云一开口,堂屋内的话题顿时就变得有了些人情味儿,是以几句闲聊之后,气氛也终于慢慢的缓和了下来。 聊着聊着宫流云便一言定夺道,“不如今儿我做东,一会儿午膳大家就去城里有名的洪记天海楼吃顿好的。” “那容我先和世子爷落个脚整顿整顿,这一路快马颠簸的,也有些折腾人。”陆南音说罢,便冲一旁的连凤玖使了个眼色。 连凤玖心领神会的忙说道,“南边小院还有一间大厢房,凑合一晚应该没问题。” “不忙不忙,小音,左右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午膳的点儿,你们小夫妻俩先休整休整哈。”宫流云笑眯眯的冲陆南音点点头,话末还意味深长的挤眉弄眼了一番了。 不过陆南音却是没听懂宫流云的调侃,倒是一旁的宋谨誉闻了言,一张脸显得更黑了,便是连连拉起了陆南音就风一般的快步出了堂屋,直往南侧小院而去。 连凤玖见状,刚想转头去找白卿,却见他早已起了身,踱步到了堂屋的偏门,大有出厅的架势。 连凤玖一惊,一边冲宫流云客道的笑了笑,一边喊着“师父,你等等”,随即就快步跟着白卿出了偏门。 绵州这处驿站其实真的不算大,连凤玖跟着白卿不过走了小半盏茶的功夫,就已到了头。 眼前是一排高檐围墙,从墙外探进的爬山虎长势正好,洋洋洒洒的布满了一大片,风过叶动,层层叠叠如同水浮绿波一般,确是野趣横生夏意尽显的。 见白卿驻足而望,连凤玖也跟着站在他身后,不动声色,静候佳音。 可白卿耐性极好,久久而立,便是待连凤玖连一呼一吸都已和他同步了都不曾听到他开口说过一个字,是以这场无声的角逐终于在连凤玖的张口下宣告了结束。 “我想,你同世子爷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那许杵……” “皇后的为人你看清了么?”白卿忽然转了身,眼底笑容却是薄凉一片,脸上的担忧一闪而过。 连凤玖一愣,却是很快的消化了白卿的话,然后只默不作声的低下了头。 和白卿相处越久,连凤玖越能抓住与他交谈的技巧。她必须要承认,跳跃的谈话让她最近的思维都快了很多,而且白卿一旦认真的开聊,几乎很少说废话,每讲一句都直击人心,丝毫不留半点情面。 “许杵的事儿我事先并不知道,皇上开口让我去查他我也纳闷了很久,后来临出发以前才知道这原先是宋谨誉上报的。”白卿缓缓开口,条理分明,“不过我想皇上的用意无外乎是指在稳扎稳打,其实不管是谁去查许杵,皇上要的无非是个结果。再说我知道皇上最近有意要动身南夷,这事儿最终还没定,所以皇上也没提起过,不过宋谨誉是肯定在列的。就日子上算估计和蓟州的事情要叠在一起了,所以许杵的事就落到了我的头上。” “那为何……”连凤玖一听就担心了,“那为何他会这样气势汹汹的冲到绵州来?” “阿九,你没看懂吗?”白卿冷冷的笑了笑,“放眼整个皇宫,除了皇上和侯爷,还有谁能使唤得动宣平侯世子爷的?皇后娘娘这一招挑拨离间其实使的很到位,只可惜,用在了宋谨誉身上就不灵了。” 连凤玖嘴角一抽,对白卿的话不可置否,“他……却是急躁了些。” “何止是急躁,简直就是不动脑子。”白卿面无表情的批了一句,随后又叹气道,“不过也亏得他这么不动脑子,事情倒也好办了。” 连凤玖微垂了眼帘,将心中所想细细的梳理了一遍,随即道,“可我不明白,她这般千方百计的让世子爷来找你的麻烦,于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连凤玖口中的“她”自然指的就是沈皇后。 白卿道,“世子爷这次来绵州,借的是陪南音探亲的借口,那就是说皇上肯定不知情,因为皇上若是知道了此事,一场脾气肯定是少不了的,别的不说,就说去南夷的事儿,皇上还是很重视的。世子爷清楚皇上的脾气,也定会乖乖的听皇后的话,来绵州这事儿他只会私下行事。而皇后怂恿宋谨誉来找我,或许就是想看看在许杵的案子里能不能抓到我的把柄,顺带还能让他宋谨誉在皇上面前留个坏印象,这一石二鸟的法子,也是用的精准的。” “坏印象?”连凤玖不懂了,“为何?宋家与沈家多年交好,皇后为何要给世子爷下这个套?” “因为储君的事儿,侯爷的立场变了。”白卿一针见血,说的连凤玖一张脸都泛了白。 正文 第六十八章 苦口婆心 到了午膳的点儿,一行人便是浩浩荡荡的出了驿站,由着宫流云领路,径直去了洪记天海楼。 看的出,宫流云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只见他刚一进门,便就有小二热络的迎了上来。 “哟,爷,您可长久不来啦。” 宫流云笑着点了点头,随手丢了小二一粒碎银子然后道,“挑个安静雅致的包间,菜嘛……让掌柜的看着上,就咱们几个人,不过那酒可别让掌柜的再忽悠我了,必须是正宗的龙延香。” 小二脸上闪过一阵讪色,连忙干笑道,“爷,瞧您说的,哪儿能给您不正宗的龙延香啊。” 宫流云闻言“哼”了一声,便是顺着扶梯先一步上了二楼。小二见状,忙一甩手中的帕子,然后“噔噔噔”的跟着跑了上去。 开的包间确是清新雅致的,临街而坐,又能赏景又能品菜,倒也算是让大家伙儿浮生偷得半日闲了。 落座的顺序从左往右依次是宫流云、白卿、连凤玖、宋谨誉和陆南音。 许是因为宫流云之前和小二计较了几句,是以几人坐下没多久,小二就哼哧哼哧的端上了凉菜和酒坛,一开坛,香气四溢,沁人心脾。宫流云随即探身闻了闻,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一边让小二倒酒一边张罗着让大家赶紧动筷。 可连凤玖心里头有事儿,拿着筷子也是心不在焉食不知味的,正当她想侧身同宋谨誉说话的时候,却听那边陆南音先开口问道,“大师兄为何会在绵州?” 宫流云闻言,露出了一个俊魅百生的笑意道,“小音,像师兄这样以天为盖地为庐的云游诗人,哪里都是家,身处绵州也不稀奇,这说明咱们有缘分啊。” 白卿飘了眼角扫了宫流云一眼,只见他脸不红气不喘的,不由也暗生佩服他的厚脸皮。而陆南音听后,也是一脸的将信将疑,扯了扯嘴角笑道,“算一算我与大师兄也有三年未见了,上一次见还是……还是白……大人生辰之时呢。” 不过短短半年,陆南音的心境就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想最开始她得知白卿下山的时候,对和宋谨誉的这门亲事还是很抵触的,她对白卿一直有一种莫名的崇拜,那时她拜在北山子门下,和白卿朝夕相处多年,虽算不上青梅竹马、情投意合,但心中所生好感确实不少。 是以白卿入宫,她私心更愿意期许他是为了她下山的。 但后来,处境变了,她的立场也变。那场后宫的变故让她一夜之间长大了,也促使她心思更加成熟。因为在她还来不及悼念未开花结果的儿女私情时,有些事有些人已经等着让她来决断了。 也是那一刻陆南音才知道,人生在世,能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选择好好的做她的世子夫人,是她后半生唯一要学的功课,也是她这一辈子的体面。 是以眼下再和白卿面对面的时候,或许旁人没有察觉到什么,但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和白卿,早已渐行渐远了。 “哎呦,可不是嘛。”宫流云打着哈哈,一边端着酒杯一边冲陆南音道,“所以今儿你要好好陪大师兄我喝两杯,三年了呢,咱们小音都嫁人了。” 而这边,师兄师妹正在温情叙旧,那边,借着小二陆续上菜的空挡,宋谨誉也先一步拉着连凤玖吐起了苦水。 “你可不知道,我知道他先我一步来了绵州,把我给气的!”宋谨誉压着声音,却是一脸的不满,牙痒痒的似一掌就要拍在了桌子上,“那边我替小五的事儿在筹谋打点,这边却被白卿这家伙给捷足先登了,你说可恶不可恶!”宋谨誉一边说,一边狠狠的剐了白卿一眼。 连凤玖此刻正心乱如麻呢,听了宋谨誉的话,不由虚笑道,“你也是心急,其实有什么事儿都是能坐下来好好商量的。” “商量?”宋谨誉不由的吊了吊嗓子,冷笑一声道,“他眼瞅着就要一手遮天了,还商量!” 连凤玖本心里正在斟酌要不要把沈皇后的事儿分析给宋谨誉听听,可闻言却暗中一咬牙,还是忍住了嘴改口道,“你也不仔细想想,他欠你这桩功劳吗?”见宋谨誉一愣,连凤玖便是趁热打铁道,“皇上定是有皇上的考量的,若是白大人要截你功劳,又何须带上我碍他的眼?论交情,你觉得是他和我深还是我和你深?他若要对付你,难道就不怕我半路给他使绊子?” “人现在可收了你做徒弟呢,你这名声现在在街头巷尾也是响当当的了。”宋谨誉似有些吃味,撇嘴看了一眼连凤玖。 连凤玖不禁笑他成了亲了还有些孩子气,便耐着性子道,“陆南音都和我说了,你这么急功近利的就是为了五爷的前程,可他的前程,要你这么大张旗鼓的去搏,那搏来了也不是他的。怎么,你说要分家,分家就能解决问题了?莫非你是准备以后让堂堂宋家五爷去行商做贩不成?” “怎么可能!”宋谨誉立刻出言否决道。 “那不就行了。”在宋谨誉的事儿上,连凤玖往往能做到旁观者清,“其实按着我说,侯爷对五爷的事儿肯定也是上心的,之所以眼下没动作,想必是因为时机未到。对五爷来说,最好的磨练之处就是军营了,他这辈子若要走仕途,只能靠自己拼,有了上进心,才能成为你的左右臂,不然难不成你要拉扯他一辈子?那指不定就真养出个二世祖来了。” 宋谨誉闻言,之前满腔的愤慨瞬间就黏儿一大半,便是愁着一张脸,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才道,“军营是好,只怕小五他吃不了苦。” 连凤玖气的一掌拍在了宋谨誉宽厚的肩上,“你怎么成亲以后磨磨唧唧婆婆妈妈的和个姑娘似的!宋家是要养丫头么?想当年你也是这么过来的,轮到五爷怎么就不行了!” 宋谨誉一个没留神,被她拍的险些掉下桌去,却是好不容易坐稳了身子方才心烦的摇头道,“罢了罢了,这事儿回头再说,反正这两日我要跟着白卿瞧一瞧许杵的案子他到底准备怎么查。” 连凤玖闻言,丢给他一个“你爱咋整咋整”的表情,然后闷着一肚子心事转身低头专心吃起了面前的菜。 -------※※--------------※※--------------※※-----------※※------- 午膳过后,众人微醺,不过醉的最厉害的当属宋谨誉。 搀着他下楼的时候,陆南音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好在是宫流云怜香惜玉,一把从她手中接过了眼皮子已经开始打架的宋二道,“我们仨坐马车走,让他们俩溜达回来,顺路还能去给世子爷买醒酒药。”宫流云说着冲最后下楼的白卿努了努嘴。 陆南音左右没得选,只能点头道,“那劳烦大师兄了。” 宫流云闻言,暗使了巧劲将昏昏沉沉的宋谨誉扶了扶正道,“诶,世子爷今儿陪我喝了好几杯,这种力气活儿,我义不容辞。”说罢就并了陆南音一起出了酒楼。 如此一来,原本跟在陆南音身后的连凤玖自然停下了步子,正当她想着回身去等白卿的时候,却见一直张罗他们厢房布菜添酒的小二突然哈着腰跑了上来。 “爷……那个,银子……”小二措辞很是小心隐晦,不过举手投足间倒已是表达的非常清楚了。 白卿踩下最后一阶木梯后一愣,才伸手指了指前头,却发现眼前除了连凤玖以外,早已空无一人了。 连凤玖见状,憋住了笑,默默的转身先溜出了酒楼的门,等了片刻后,便见白卿也黑着一张脸走了出来。 “世子爷的酒量原本还行,今儿许是心情欠佳,所以上了头,师伯先带他和陆南音回去了,让我们顺道绕去药铺买了醒酒药再回驿站。”连凤玖扬起了头,将方才宫流云的吩咐重复了一遍,还不由的多看了白卿一眼。 外头日光正好,明晃晃的压着酒楼的琉璃瓦屋檐映射下来,照得白卿的脸庞犹如出水白玉一般的光洁无暇。 白卿紧紧的抿着一张嘴,一言不发的眯了眯眼,然后一个字都没有说的就径直往街上走。 这会儿已过未时三刻,绵州的街道上除了一些还在做午市的商贩外,几乎不太见得到人。 绵州城小,百姓生活大多悠闲,街上小贩三三两两的吆喝声听上去也是若浮若现气若游丝的,瞧着也不像是在候着生意等客上门的。 白卿负手而行,一身的儒雅俊逸,让跟在他身后一袭男儿装的连凤玖看上去更像是个随行的小厮了。 话说连凤玖这是第一次来绵州,人生地不熟的,这一路跟着白卿,也不知道他方才到底有没有把自己的话听进耳朵里,便是耐着性子又赔着笑脸问了一遍道,“师父,咱们这是要去药铺吗?” 白卿闻言止了步子,抬头用视线一扫,然后神色无波道,“进去吧,我在外头等你。” 连凤玖顺势一看,眼跟前的正是一家药铺子,便是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然后甩了衣摆就要往门槛里垮。 可她还未入门,却举止僵硬的转过了头,一脸讪笑的看着白卿满眼的讨好。 “怎么?”白卿剑眉深锁,因心中所思所想略有烦闷,连带着思绪也慢了半拍。 连凤玖闻言,只能硬着头皮道,“师父……我,没有带银子……”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君子乱心 待两人晃回了驿站,白卿便不耐的打发了连凤玖去给宋谨誉熬醒酒药了。 连凤玖一路看着他都是黑沉着一张脸,私以为他是因为宋谨誉擅闯驿站的事儿而心中微怒,哦,再加上被宫流云耍计谋敲了一顿竹杠,便谨慎的连连点头,随即转了身就跑远了。 看着连凤玖那娇瘦而略显朗逸潇洒的背影,白卿两道浓眉却蹙的更紧了。 “啧啧,想当年师父说你一生不易情动,情动乃至一生,这话真是没有说错。” 忽然,一记调侃横插进了他纷乱的思绪中,紧接着白卿的身后就传来了一阵轻盈有力的脚步声。 白卿不曾回头,出口的话却是冷如腊月寒风,“早知道你主动要帮我查事情就是没按好心的。” 宫流云一脸受伤满满的表情,还忍不住手握成拳敲了敲自己的胸口道,“天地良心,不过是徐城而已,我一来一回,四个时辰足以,小白,你切莫随意诋毁我,你怎知我没有帮你把事儿办好?” 好吧,他承认,为了赶回来看戏,他确实连夜加了急,徐城方子道的事儿本怎么也要花上一天的功夫,他硬生生就压成了半天。偏累成了狗还落不到一句好话,为了看场戏,他也很不容易的。 宫流云如此一念,不禁又暗自腹诽道,也幸亏他赶回来了,这场戏还是很值得看的! “办好是应该的。”白卿从未怀疑过自家师兄的能力,闻言便是直接问道,“方子道真被拖下水了?” “你怎知是被拖下水的而不是自愿的?”宫流云笑眯眯的问道。 白卿一愣,刚想回答,却被宫流云抢了白。 “徐城不算大,一个知州,手上的权利其实搁在许杵眼跟前也是有限的。可是许杵私下给了方子道不少的好处,银子美人,却是把那方子道魅的五迷三道的,飘飘然的连爹娘都快要不认识了,你猜,为的是什么?” 白卿闻言,眼底的微润尽敛,压不住的戾气全部散在了眼角。 宫流云见状下意识的就后退了一步,然后继续道,“现在东窗事发,许杵很聪明,把事儿都推到了方子道的身上。” “招数不错。”白卿点了点头,看神情并未觉得很诧异。 宫流云“咦”了一声,笑道,“哎呦,看来那真是个馊主意,是个人都想得到。” 白卿斜看了宫流云一眼,“然后呢?” “还什么然后?这不都是明摆着的么?早就计划好了,方子道是个幌子,许杵早就想好了万全的对策,一石二鸟,滴水不漏。”见白卿抿嘴仔细的听着,宫流云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为什么找上方子道,一来是他眼光浅耳根子软好利用,一点金子几个女人就能打发了,而来么……你也知道,他夫人是……”宫流云特意拉长了语调,留了满满的遐想空间。 白卿点点头,接着分析道,“若有朝一日出了事儿,许大人能推的一干二净不说,还能顺带逼一逼方氏说出阿九的事儿。” 宫流云拍了拍白卿的肩,叹气道,“你千瞒万瞒,瞒不过小怀王的步步细查,你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阿九她自己的百般折腾。” 白卿一听,脸上又浮起了一丝困扰之色,正要转身,却听宫流云紧了声音道,“小白,有些事儿,不是你算计就能安然一辈子的,有些人,即便你努力回避,也离不了你的视线。当年的事儿,是有牵连,若非徐家,你也不会变成父母双亡的孤儿,可是……这和她真的没有太大的关系,一个未满三岁的女娃娃,你说她知道些什么?你看看,十几年了,你努力避世,临了还是被她带着下山进了宫。你若要远离她,就掌控不了她的生活,你要想掌控,就只能把她拴在身边,什么徒弟师父,全是狗屁,有一天她嫁了人,我倒是要看看你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白卿微迈的步伐静止在了驿站的石地上,六月的午后偶有清风,阵阵拂面而过,也将他原本毫无波澜的心湖吹得连连泛起了涟漪之皱。 连凤玖!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 -------※※--------------※※--------------※※-----------※※------- 因为明天一早除了宫流云外几个人都要早起赶路继续前往蓟州,所以晚膳过后,众人皆早早的就回了屋。 宋谨誉是在旁晚的时候才醒了酒的,可是入了夜人还是昏昏沉沉的,便是连晚膳都没有吃几口就睡下了。连凤玖本来是准备再拉宋谨誉聊聊的,结果知道他睡下以后,反倒和出来相迎的陆南音聊上了。 说起来,连凤玖心里头是憋着一肚子事儿的,可面对陆南音,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她确也是盘算过的,是以闲聊了几句以后,她便说到了皇上准备去南夷的事儿。 “南夷?”陆南音闻言很吃惊,瞪得大大的眼睛水灵灵的,透着初为少妇的独特韵味。 连凤玖轻轻的点了点头,定睛的一瞬间竟在陆南音的眉宇间看到了毓妃的影子,她蓦然一怔,想到那个冤去广阳的女子,心中忽然多了一抹惆怅,再开口的时候便是连声音都放缓了许多,“是白大人说的,应该八九不离十,除非皇上临时又决定不去了。所以你瞧,不让世子爷查许杵的事儿,皇上心里是有定夺的,明儿若是他还跟着,万一皇上传召,岂不是又要惹怒了龙颜?” 陆南音自是知道其中的厉害,连连咬了咬唇道,“我……不,世子爷根本不知道南夷的事儿。” “知道这事儿的本就没几个,白大人知道许是因为提前要部署些什么,但……若是明儿你能劝劝世子爷,那肯定是再好不过了。” 陆南音点点头,忽然有些大义凛然道,“这是大事儿,明儿不止是要劝,我一定会带着世子爷回宣城的。” “对外就说陪着你在庄子上住了一夜探了亲自,也全了你的孝心,左右就别提来绵州的事儿了。”连凤玖努力顾全着大局。 “那是自然,你放心,这点明辨我还是有的。”可陆南音也有陆南音自己的骄傲,气势上也不曾输了连凤玖半分。 能得了陆南音的保证,连凤玖便犹如吃了定心丸,余下的也就不准备再和她多有赘言了,只是在转身之际,她心中忽然闪过一念,便是犹豫着轻轻的回了头。 当时陆南音正准备合手关门,两人的视线就在未闭的门缝间交汇在了一起。 “我……”连凤玖有些吞吞吐吐,犹豫着到底该不该给陆南音一个希望。 陆南音无声的挑了挑眉,示意她有话就说。 看着面前这优雅端庄清韵尤佳的女子,连凤玖心一横,便是张口道,“若是许杵的事儿办的顺利,我可以和白大人商量让他带我绕道去一趟广阳,你若有什么话要和毓妃说的,就写封信吧,我帮你捎过去。” 说罢,连凤玖便猛的转了身,将陆南音的错愕径直抛在了脑后,头也不回的就冲入了回廊。 夜色沉凉,风过屋檐声有回鸣,连凤玖只觉得心跳的厉害,似被人重重的按住了一般说不上特别难受却也有些呼吸不顺之感。 “大晚上的你跑什么?”一声厉责忽然响起,在伸手略见五指的月色下,白卿隐在黑暗中,只闻其声却不见其人。 连凤玖吓得不轻,眼见白卿从暗中走到了明处,她一拳就直接打了上去,顺带气恼的发泄道,“你属鬼啊,走路都不带出声儿的!” “明明是你走路不长眼睛,大晚上还在外头瞎跑。”白卿双手环抱,居高临下,一脸的不悦。 连凤玖心想不知谁又惹毛了他,便急急的准备先撤,可走到一半忽然灵机一动,转身问道,“你之前说储君的事儿,侯爷的立场变了,变成了谁?” “知道太多也不怕自己会小命不保。”白卿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摆明了就是不准备答腔连凤玖这个问题。 连凤玖自讨了没趣,却还是撇嘴道,“皇上可能要去南夷的事儿我告诉了陆南音,让她想法子明儿一定要带世子爷先回宣城。宫里头的事儿那么多的弯弯绕绕,陆南音总是比世子爷要沉得住气的,侯爷也是,老子和儿子又不是两家人,这么大的事儿,为何也不告诉一下世子爷,让他白白的还要受了皇后……” 连凤玖的声音戛然而止,心中的那抹惆怅因为思绪的扩散而被无限的放大了开来。 是啊,皇后,沈皇后!想自己如此诚心对她,换来的竟是那般居心叵测的利用,那宋谨誉的下场定也不会比自己好到哪里去。 或许宣平侯正是早已看出了沈家的别有用心,又或许是因为良禽择木而栖,宣平侯找到了更好的主子,给宋谨誉和侯府铺了更好的路。 可是,连凤玖还是很好奇,宣平侯看中的主子到底是谁?整个后宫,除了皇后娘娘还有之前得宠的毓妃,谁还有这个背景和能力可以让宣平侯也俯首称臣的? 正文 第七十章 各奔东西 第二天,连凤玖起了个大早,就在她吩咐了驿站的内仆准备好了众人的早膳时,宋谨誉来了。 一脸沉闷,眼圈泛青,瞧着就是一副没有睡醒的模样。 “驿站的床不够软,硌着睡不舒服吧?”连凤玖正在装小菜,见状便是笑了他一句。 宋谨誉眼露尴尬,有些不太自然的东拉西扯着没话找话说,一会儿嫌弃粥熬得太稀,一会儿又说小菜不够新鲜,一会儿又抱怨绵州的天气温湿温湿的一点也不爽快。 闹到最后,连凤玖都被他折腾烦了,便是遣了堂屋的几个仆役,然后正眼看向了宋谨誉道,“陆南音是不是把我的话带到了?” 宋谨誉一愣,呛了一声却故作淡然道,“恩,我听她说了皇上要去南夷的事儿。” “所以你今儿是要和她回宣城是吧?”跟白卿久了,连凤玖说话也开始直点中心了,“若是这样,回头我就让驿站的人给你们单独备好马车。” “阿九,你……”宋谨誉吃了个冷冷的闭门羹,这才终于放下了姿态软了语气道,“得了,昨儿这样冲过来是我莽撞了,我这不是……” “二爷。”连凤玖一听就心软了,不由的喊出了小时候对宋谨誉的昵称,“你这次回去,别再和侯爷置气了,常言道三十而立,你成了家,稳了心,回头接过了侯爷的基业,很多事儿都是可以从长计议的。想早些年,你还不是和五爷一个德性,成天嘻嘻哈哈吃吃喝喝的,也不见有个正紧模样。那些时候我天天穿着男装跟在你后头混着,也没想过今日你会有为小五筹谋的一天。可是侯爷是你和小五的亲爹,他既给你铺好了路,也一定会给小五铺好路的,你回去和侯爷好好谈谈,或许就能……”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打小和连凤玖相熟,宋谨誉太清楚她的脾气了,每每当她这么苦口婆心的时候,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儿但又不方便直接说出口的。 连凤玖闻言一怔,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了沈皇后那张端庄沉静的面容来,便是咬了咬牙道,“有些事儿我不方便说,你回去问问侯爷,储君的事儿宋家是不是已经另有打算了。”见宋谨誉一听,眉眼都纠在了一起,连凤玖下意识的就又加了一句,“还有,对皇后娘娘,你多留个心眼。” 她这句话一出,宋谨誉彻底没了声儿,连凤玖怕他想歪了,连连又解释道,“你说,我和你从小到大的缘分,若我要害你,成亲的事儿大可就让你吃点苦头的,也不至于这样兜兜转转的折腾,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你会来绵州,白大人事先也并不知晓,所以……” “阿九,别说了。”宋谨誉微垂了眼帘,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整个人如同散架了的偶人一般颓颓的坐在了身后的椅子上,似回忆道,“其实来绵州之前皇后娘娘召见我的那一次,我就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因为娘娘一直在和我说,让我此番绵州之行必须要瞒着皇上。可你看,我这么大一个活生生的人,隔三差五的也要入宫,这瞒着能瞒多久,更何况若真是白卿截了我的功劳,我又何须要遮遮掩掩的,只是加上小五的事儿,我多少也有些急躁,事儿也就理的不太清楚了。” 连凤玖连连点头,“你若能想明白自然是好的,南音她毕竟之前也是在毓妃娘娘跟前做事儿的,如今你们成了夫妻,有些事儿,若是你拿不准主意又找不着人商量,也可试着和她说说,不过只有一点,毓妃的事儿,你一定要三思。”思来想去,连凤玖终究还是隐去了沈皇后设计自己的那一段。 宋谨誉一听终于笑了出来,一边揉着眉心一边道,“我也不是三岁的娃儿,你这说话的口气都快赶上我娘亲了。” “你若再沉得住气一些,我至于费这么多脑子还来想着要如何把你引上了正道儿吗?”连凤玖闻言,就知道宋谨誉已经想明白了,便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私聊之后,白卿等人也陆陆续续的到了堂屋。听闻宋谨誉和陆南音要打道回府,白卿是一点也不惊讶的,倒是宫流云,很是夸张的拉着陆南音脸露惋惜道,“小音,没想到这么快你就要回去了。” 陆南音笑道,“大师兄以后若是回了宣城,一定过府来坐坐。” “一定一定,我这辈子还没入过侯爷府邸呢。”宫流云闻言点头如捣蒜,很是配合。 -------※※--------------※※--------------※※-----------※※------- 早膳用尽后,众人也就算散了席。 连凤玖和白卿要启程赶往蓟州,宋谨誉和陆南音要回宣城,而宫流云则说自己有些私事要处理,准备动身去硕州。五人目的各不相同,便就在驿站的门口话别辞行了。 因为从宣城来绵州的路上,白卿一路几乎都是沉默寡言的,所以这一次上车后连凤玖就学乖了,一坐下身,便抱着车里的迎枕,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闭上了眼睛就开始补眠。 马车出了城门,飞奔在官道上,虽偶有颠簸,可却一点也不妨碍连凤玖小憩。说来也奇怪,在绵州的两个晚上,头一个晚上她睡的特别好,沉香沉香的一觉到天亮,可第二个晚上却是翻来覆去的一夜无眠,睁着眼直到初日探头。 所以许是因为真的累到了,马车里,连凤玖睡的旁若无人,只感觉脑袋靠着的窗框都是软软的特别助眠。 就这样,连凤玖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她只知道在自己迷迷糊糊睁开眼的那一瞬间,最先看到的是白卿那身一尘不染的锦缎素袍。 连凤玖眨了眨眼,只觉一直歪在一边的脖颈有点僵,却在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靠在了白卿的肩上! 她心中大惊,一边连连后退一边伸手就去推白卿的手臂,结果马车就在这时沉沉的颠了一下,连凤玖就这样一个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了车厢地上。 “哎呦……”屁股上隐隐传来的痛感让连凤玖忍不住叫出了声,“怎么这么颠!” “这条路不太好走。”白卿的声音在连凤玖的头顶响起,听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我睡了……” “两个时辰。” 连凤玖闻言连忙扭捏的站起了身,然后尴尬的冲面无表情的白卿笑道,“挺久的。” 白卿如实道,“是挺久的,不过醒的也算是时候,前面有个驿站,这天看着要下雨了,我们在驿站歇歇脚先用了膳,然后再上路。” 跟着白卿出门在外,其实连凤玖是根本没有发言权的,闻言便毫无异议的点了点头,然后静静的坐在了白卿的正对面,装模作样的从桌子上摸起了一本书册,胡乱的就翻了起来。 其实在和白卿共处的时候,连凤玖觉得是要看运气的。若是遇着白卿心情好,那么气氛就不会坏,可是遇着白卿心情不好的时候,那感觉就好像把人活生生的扔到了冰窟窿里一般,左右不得暖的。 是以此时此刻的连凤玖很忐忑,不知应该继续装傻充愣呢还是找点什么话题暖暖气氛,但好在,就在这个时候,马车缓缓的停了下来。 连凤玖内心一阵窃喜流淌而过,随即便是麻利的跟着白卿下了马车。 眼前是一处简陋的瓦房,屋门上挂着的那块铜质牌匾能让人勉强认出这是一座官道驿站。舒适度自是不能和绵州的驿站相比了,不过连凤玖抬头看了看乌云压际的天色,便觉得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道儿上能有一处落脚用膳的地方也算是不错了。 “若下暴雨也走吗?”连凤玖跟在白卿的身侧,回头看了看因为天气骤变而有些躁动的马儿后问到。 白卿道,“六月的天暴雨下不久,一会儿看看雨势,若是实在太大就等等再说。” 连凤玖点点头,却见门口已经迎出了驿站的管事,在看过了白卿的官牌后,便是笑着将两人迎进了屋。 就在这时,天边一记闷雷滚来,“轰隆隆”的似在屋顶一炸而开,吓的连凤玖一个激灵,直直的往前跑了好几步。 可白卿不但对雷声置若罔闻,还眯着眼对连凤玖道,“打雷你也怕?” 连凤玖瞪了他一眼,有些恼羞道,“我落了点东西在车上,去外头取了就回。”说罢也不等白卿反应,就径直又跑出了屋。 此时外头雷声大噪,风过堂门,呼啸不绝。 连凤玖对着风眯着眼出了驿站,只见马车还在门口,可车夫却未见踪迹。她左右探头看了看,以为车夫也跟着他们进了驿站,便是不疑有他的就掀开帘子上了车。 其实拿东西什么的也是借口,连凤玖就是不想听白卿时不时的来这么数落自己一番,就想着先在车里躲躲风头,等墨迹过了一会儿再进屋。 忽然,车厢外头的马儿似又躁动了起来,踏蹄不止,还哼哧哼哧的甩着头喘着气。 连凤玖觉得好奇,这次白卿挑的这匹马一路行来又稳又快素来安静,怎么变了个天就如此不安分了起来? 她一边想,一边就倾身掀开了车厢的帘子,却忽见一个人影纵身跃上了马车,她根本来不及做反应,就觉得脖子一酸,眼前一黑,随即便闷声昏厥了过去……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替身新娘 一壶茶汤沉夜凉,熏风满帘玉兰香。 这,是连凤玖醒来睁开眼后的第一个反应。 眼前是一间偌大的厢房,正对面的圆桌上放着一个小风炉,炉子上正煮着茶汤,外面黑漆漆的一片,正是夜凉如水水悠长。架子床上有纱幔垂落,层层叠叠的透着隐隐的富贵,若是稍一靠近,就能闻到帷幔纱帘上的玉兰香。 可这是哪里? 连凤玖心中惊觉,下意识的就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四肢软绵无力,根本使不上一点点的劲道。 她死命的咬着牙关想挪一下小腿,可直到背上都浮起了一层薄汗她也没有如愿。 陌生的厢房,未知的状况,让连凤玖的心不由的害怕了起来?是谁绑架了她?白卿又知不知道她被人带走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她身在何处……脑海中,连凤玖的思绪一直在膨胀,却是乱乱的根本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了轻盈有韵的脚步声。 连凤玖听的清楚,几乎是在那人开门的一瞬间,她整个人都紧紧的绷了起来,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 有人逆着烛光踏入了屋子里,钗环灵动,不绝于耳。 连凤玖一怔,被摇曳的烛光刺晃的双眸下意识就眯了起来,然后模模糊糊的看着那抹娉婷婉约的身姿缓缓的落座于桌边。 “阿九,你醒了。”那声音如青瓷一般纯透,虽问候的亲昵,可语气中却隐隐藏着一份霜冷般的傲然。 连凤玖努力的眨了眨眼,视线终于慢慢的清晰了起来。明晃晃的灯晕中,那女子香腮染赤,耳坠明珠摇曳,云鬓浸墨,头插凤钗盈盈,美中生媚,媚而不俗,笑中含阴,阴而见狠。 那张娟好的容颜,竟是宁桓公主——李蓉。 连凤玖整个人似惊直了腰,一张口就有满肚子的疑问要说,可话到了嘴边,却全都变成了“咿咿呀呀”的碎语声。 连凤玖吓的径直捂住了自己的嘴,眼中氤氲终于压不住的溢出了眼眶。 “阿九,别担心,你不过是喝了一碗药,等药效过了,便就能说话了。”宁桓淡淡的笑了笑,语气惺忪平常的好似两人在闲聊一般。 见连凤玖闻言却还是拼命的摇着头,宁桓公主的眼中便闪过了一丝不耐,“那药效好的很,我劝你还是不要折腾了,多少留些力气才对。” 宁桓公主说完,就见连凤玖苍白着一张脸伸出了微颤的手来回指了指她们两人,便是了然道,“说起来今儿这样花功夫的把你请来,是想让你帮本宫一个忙。” 见连凤玖闻言干干的愣在了床沿边没有再继续咿呀吵闹,宁桓公主很是满意,便心情略好道,“其实呢这事儿也是巧了,你也知道,为了本宫的婚事,皇上已经操心了很多年,偏本宫也是心有所属了,无奈皇上却一心想着要让本宫去北狄羌戎和亲。本宫因婚事已经驳了皇上好几次了,若是这一次再不点头,只怕皇上也要动怒了。可本宫又怎会心甘情愿的嫁给一个蛮族皇子,便想着若要两全其美,那就只能是找个人替本宫嫁了。” 连凤玖咬着牙耐心的听完了宁桓公主的话,只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一眨眼的功夫就趴在了床沿边“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谁知,宁桓公主见了非但没有丝毫的嫌弃,反而还掏出了帕子走到了床沿边,然后俯下身子轻轻的捧起了连凤玖微垂的小脸,一边仔细的擦拭着她嘴角的呕渍一边温柔的笑道,“阿九,你瞧,你也别怨恨我。说起来,这事儿会落到本宫的头上,一半也是因为公主中适婚的确只有本宫和静安了,可是静安生来有疾,若是送去和亲,总是有失国仪的。” 见连凤玖猛的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看着自己一眼,宁桓微微一愣,随即又笑道,“你是想问那为何偏偏找了你对嘛?”宁桓公主说着缓缓的站起了身,一甩手就把那透薄闪金的绢帕仍在了地上,然后轻语道,“阿九,你说,为何天下之大,你一定要与白大人纠缠不清呢……” 连凤玖闻言,一颗心开始渐渐的往下沉去。 世上的事儿其实有时候很玄妙,单看每一件都是没有危险的,但若是不小心缠在了一起,或许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想来应该不止是她连凤玖,只怕整个皇宫包括皇上在内都未必会知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宁桓公主竟会心意北山白君,而她连凤玖就这么不巧的要为公主这份暗藏了多年的感情做替死鬼了! 想到这里,连凤玖下意识的就挣扎了一下,可换来的却是狼狈的跌趴在了床榻上。 “阿九,千万别做无畏的挣扎。本宫三日后会由皇上亲自送出宫门赶赴羌戎,这三日中,本宫会派人好好的看着你,养着你,伺候着你,你是本宫的一张福牌,若是你有心想寻死,本宫定会让你连家满门陪葬的。” 宁桓转身的时候目光森然,嘴角的笑意似凝固在脸上的一抹剧毒,让人看了不寒而栗,骨血尽颤…… -------※※--------------※※--------------※※-----------※※------- 而与此同时,宫流云已经风风火火的赶到了官道的驿站中。 “什么叫人没了?”听完白卿的话,宫流云一掌拍在了桌子上,瞪着双眼死死的看着对面的人。 因为连凤玖的突然失踪,白卿的心情可谓是恼怒到了极点,话也懒得好好说清楚,确是一并惹毛了连轴赶来的宫流云。 白卿忍着脾气,眼底寒意尽显,努力着维持着还算平静的情绪道,“她说去马车上拿点东西,然后人就没有回来过。” 宫流云气的几乎要跳脚了,不由的冷笑道,“我瞧着你这样子似也不上心,既你也觉得无所谓,那也根本不用找密探来寻我嘛,害我还巴巴的跑这么远的路。” 宫流云此话一出,白卿刻意维持的平静终于瞬间崩塌了,“师兄!”宫流云听得出,白卿喊这两个字的时候,声音都是发抖的。 “那你且有什么头绪没?”到底也不是置气的时候,这点分寸宫流云还是把控得住的,闻言语气便也软了下来。 白卿道,“本我以为是小怀王所谓,劫走阿九的人应该是我们到了驿站落了脚才跟上来的,因为事先我并无察觉被人跟踪了。我们进屋的时候那车夫还在,等我出来寻阿九的时候,发现车夫已被人敲晕了丢在驿站的后院角落中,醒了以后我也问过他,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连敲晕他的人的脸都未曾看到。” “那说明来者有些能耐,又要避开你的耳目,速度又要快,很可能不是一人所为。”宫流云顺着白卿的话继续道,“但你为何觉得不是小怀王的人做的?”毕竟看来看去,也只有小怀王的嫌疑最大。 谁知白卿闻言却轻轻的摇头道,“其一,我带着她赶赴蓟州是临时起意的,连皇上那儿我也并未告知,因为若非阿九知道了沈皇后的计谋,我也不会带她走的这么仓促。其二,你查方子道的时候也非光明正大,查许杵的时候更是隐秘有谋,他们都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小怀王又怎会疑心我和阿九的行踪?” 宫流云闻言,觉得白卿的分析也不无道理,可还是疑惑满满道,“她从小到大去过那儿接触过什么人你比谁都清楚,这天高皇帝远的,她和人无冤无仇,这好端端的又为何会突然被人劫走的?我觉得你纵使想的透彻,也可能会疏忽了什么。” 白卿额际青筋尽暴,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正在极力的忍耐,“我知道,所以我着急找你来,先去查查小怀王这条线,我觉得没有不等于真没有。” “她近日在宫中可得罪了什么人?”宫流云知白卿是关心则乱,便是忽略了他压着怒意的轻吼。 白卿一怔,细细的想了想后又否决道,“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都和我在一块儿,若说有得罪谁,也不至于花这么大的功夫追我们到驿站再把她给劫了的。” 宫流云点点头,沉思了片刻道,“阿九的事儿要赶紧查,可我们也要从长计议,首先敌在暗我们在明,若劫了阿九的人真是小怀王那事情又好办了,至少我们知道他劫阿九的目的,且在目的达到以前他一定不会动阿九半分的。但偏我们对对方一无所知,所以……” “这事儿要告诉宋谨誉,宫里头要让他去查!”白卿斩钉截铁,紧握的拳突然重重的垂在了桌面上。 千算万算,百密一疏,他考虑到了种种,为了安全起见,甚至在出远门的时候都找了各种荒唐的借口把她带在了身边,目的就是谨防有人对她不利。可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连凤玖竟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失踪了。 没有人知道刚才他在冲出驿站大门的时候,看到空空如也的马车心里有多慌乱,那种感觉,仿佛是当年,母亲拉着他一并站在悬崖口的感觉。 他记得那种迎着风,只要迈开一步就彻底凌空的惧怕和惶恐,仿佛随时随地都会灰飞烟灭一般。 也就是在那时,他才忽然顿悟,人其实何其渺小,若是能抓住什么,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轻易松手了……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双面之态 连凤玖的事儿急在当下、刻不容缓。是以白卿和宫流云在驿站分开后,一个则是快马加鞭的抄近道去了徐城,另外一个则连夜赶回了宣城。 所以第二日傍晚,宋谨誉在自家大门口看到衣襟染露、风尘仆仆的宫流云时,全然以为是见到了鬼。 “大……大师兄?”即便是和宫流云很熟的陆南音也吓的不轻。 宫流云见了他们俩道,“有要事过府详谈,世子爷可方便?” 前两日和宫流云相处,他说话的口吻大多有着一股子闲散市痞之味,是以眼下听着他如此认真谦和的口吻,宋谨誉便不自觉的也严肃了起来。 “那就到我书房吧。”宋谨誉说着便迎了宫流云就往侯府宅子大门里走。 宫流云见状,转头道,“小音也来吧,出了点事儿,多一个人多个脑子。” 陆南音与宫流云相识多年,也鲜少听到他这般说话的口吻,闻言便速速的点了点头,然后跟上了两人急切的步伐。 待三人一入宋谨誉的书房,宫流云便反手关上了门,然后也不等宋谨誉问,便径直将连凤玖被人劫走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现在说不好对方是为了寻仇还是为了别的什么,我一路从绵州来宣城,也找了几个探子帮着寻一寻,可是因为我们自己手上也几乎等于没什么线索,探子那里,估计也是大海捞针了。” “怎、怎……怎么好端端一个人会失踪的?”宋谨誉听着听着情绪就激忿了起来,话到最后已经全然变成了大吼。 陆南音闻言,压着心中的惊慌轻轻的将手覆在了宋谨誉抵在案沿的拳掌上,然后问宫流云,“那白大人呢?” “他去徐城了?” “他怎么去徐城了?眼下还有什么事儿是比找阿九还重要的?”宋谨誉心里的不满更盛了。 宫流云理了理思绪道,“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杵的事儿打草惊蛇了,才有人盯上阿九的,所以小白才决定继续去徐城的,因为徐城知州方子道和许杵的案子有很大的牵连,而且你也知道,方子道是阿九的三姐夫。小白说他带回方子道以后就会马上赶过来的,所以现在皇宫里有没有什么大人和阿九有宿仇的,便要劳烦世子爷先动手查查了。” 事关重大,虽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连凤玖,可有些事还是不能随便说的,是以宫流云很自然的就隐去了小怀王这一茬。 “哪儿有什么宿仇啊,她才做了多长时间的官,最常待的也不过就是朝仪……”可不知为何,宋谨誉的话忽然就断了声儿。 朝仪殿! 此时此刻的宋谨誉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在绵州驿站的时候连凤玖对自己说的那一番模棱两可的话。 她说让他回侯府问问父亲储君的事儿,又说让他千万要小心沈皇后!而如今,连凤玖一个大活人又莫名被人劫持失踪,难道是因为东宫有意策谋才导致她深入险境的? “世子爷想到了什么?”见宋谨誉突然噤若寒蝉面色凝重,宫流云便料定他一定是想到了什么线索。 “我……一会儿就先进宫看看,流云兄你说你来的时候也找了探子帮忙寻线索,那探子大约什么时候会给你消息?”话到了嘴边,宋谨誉心里也隐去了一半,留了半肚子文章。 “不好说,快则一日,慢则三、四日。” “白卿什么时候回宣城?”宋谨誉又问道。 宫流云道,“他说两日内必回。” 宋谨誉点点头,“那流云兄这两日就暂且住在侯府,我们分开行动,最好能在明天天黑以前找出阿九的下落。” 宫流云赞同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并了陆南音一起目送着宋谨誉急匆匆的出了书房。 -------※※--------------※※--------------※※-----------※※------- 子夜,雩晓宫。 燃得红旺的烛火将坐在妆台前的宁桓公主的身影照得斜斜长长的。她的身后,是拿着玉梳正在帮她梳发的贴身婢女锦梦。 殿内万籁俱寂,静得似都能听到窗外月色倾泻的声音,便是将那梳发的“簌簌”声映衬得格外清晰。 公主墨发如缎,光泽丝滑,如云瀑一般顺肩而下,尽显雍华。 锦梦的手势轻盈绵柔,力道拿捏得正好,让宁桓紧绷了大半日的神经终于得到了舒缓,便是不由的笑道,“要论梳头,还是你手上功夫好。” 锦梦闻言恭谨回道,“公主谬赞了。” “要说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做事说话都合本宫的心意,本宫念着你的好,本来羌戎那里,本宫是舍不得让你去的。”宁桓说话,自有尊贵之气,一词一句轻重缓急每一个音符都能敲击到人的心中。 锦梦一听,握着玉梳后退了一步就垂首跪了下来,惶恐道,“能为公主效力是奴婢的福气,奴婢知道此番羌戎之行于公主而言有多重要,公主放心,奴婢定不负公主重托!” 宁桓公主缓缓的转过了头,微倾了身子朝跪在地上的锦梦伸了伸手,然后笑道,“你且起来说话。” 锦梦谨慎的抬起了头,却见宁桓笑意浮浮,虚而不实,便是紧紧的握住了拳,猛的摇头道,“奴婢一片赤心,还望公主成全。” 宁桓淡眉一挑,笑意中方才透出了丝丝的暖意,随即叹气道,“本宫此次走了一步险棋,皇上要用张良计,本宫只能顺势搬出过墙梯。想那羌戎乃蛮化之地,本宫又怎会如此心甘情愿的去做个和亲的女人?” “公主……” 见锦梦想要说话,宁桓只优雅的投去了一记目光,就顺利的让锦梦又垂下了眼帘。 宁桓甚是满意,继续道,“不过呢,虽能让她代替本宫去和亲,可是她人到了那边,心未必会跟着,若是她要寻死觅活的,你且要替本宫好好管教管教。” “是,奴婢谨记!” “出发的时候本宫会给你备足了无神散,但那药性子烈,若是经常服用也不好,不过……”宁桓说着偏了偏头,忽而露出一抹妩媚至极的笑意道,“姑娘家的,一旦生米煮成了熟饭,心也就踏实了。” 锦梦闻言,心中一凉,柔弱的双肩止不住的微微颤抖了一下,却是很快屏息凝神道,“公主放心,奴婢知道应该如何做的。” 宁桓点了点头,“你办事,本宫自然放心,左右也不过就三日了,等皇上送本宫出了宫,本宫就去西苑避暑小阁住两日,本宫等你的来信。” 锦梦一怔,却是连连叩首匍匐在了地上道,“待……待连姑娘和羌戎皇子洞房后,奴婢就会马上给公主写信的。” “劳你费心。”宁桓缓缓的站起了身,口吻随意道,“今儿不绑绞辫了,本宫散着发睡,你且起来吧。”她说着,微打了一个哈欠,眼底便露出了些许的倦容。 锦梦见状,连连起了身,碎步跑到了宁桓的身边,然后一边虚扶着她往床边走去一边小声的问道,“公主,您把她留在殿内,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宁桓摇头道,“不过三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公主说的是。”锦梦犹豫了一下,不由的又道,“但之前她被带进殿的时候,似被突然闯进来的如梦看到了……” “没事,死人怎会说话。”宁桓偏了头,问的理所当然。 锦梦愣在了原地,只觉细密的汗液瞬间爬满了自己的全身,那感觉,犹如千百只蚂蚁在啃食自己的肌肤一般,难受不已。 死人……死人! 锦梦猛地瞪大了眼睛,随着宁桓的笑意在自己的视线中一寸一寸的变小,她的呼吸也在一点一点的变弱。 想宁桓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而她锦梦则不过是这深宫中最卑微的奴才。可那森严的琉璃宫墙,锁住的辛秘却不分主子和奴才。 锦梦不止一次懊悔过,为何单单只有她看尽了那最高贵的公主的双面之态,人前的和善和亲,人后的阴鸷狠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很清楚,自己知道越多,就离死亡越近。 而如今,她能有幸逃离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困牢,她便一定要好好的把握住机会! 惊觉至此,锦梦便是下意识的就回过了头。 视线中的雕花木门上扣着的铜锁在烛火的映照下透出了沉沉的光华,紧扣的锁匙将所有的秘密包裹在了其中。 锦梦下意识的握紧了小小的拳,内心不止一次的告诉自己,如今,连凤玖不仅是宁桓公主手中的吉牌,也是她手中唯一的吉牌! 她这一辈子,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岁月平安。而只要能让公主如愿以偿,她也就能安然的在羌戎闲度余生。 雩晓宫的每一个日夜,她无一不是在担惊受怕中度过的。而如今,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到头了,只要能让连凤玖代替了公主和羌戎皇子行了和亲大礼、坐了夫妻之实,那她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一大半,以后的生活,也就能更容易一些了。 想到这里,锦梦又不由的微微松了一口气,其实,做不做奴才于她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到底能不能活着离开雩晓宫! 正文 第七十三章 公主和亲 宣城白府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 在宋谨誉宫内全面细查、宫流云广撒探子眼线的作用下,待白卿回到宣城的时候,连凤玖的事儿已多少有了一些眉目。 “东宫?”白卿一身风尘仆仆,眉宇间的凝重似这两日就完全没有化开过。 宫流云闻言先道,“金线门的探子来报,从绵州去往蓟州的那个官道驿站出来,确是有人看到过一辆黑色的平头马车,一路回的是宣城,若是没有弄错,阿九应该是被人带回宣城了。” 宋谨誉听后继续道,“宫里头我细查了两日,北苑偏门那里有夜值的侍卫看到过两个生面孔驾车进出,去的地方正是东宫。” “同一辆车?”白卿接过观棋递上的湿帕子简单的抹了一把脸。 “不能肯定。”宫流云道,“不过那地方是金线门的地盘,你知道,这两年金线门和洪地之间斗的很厉害,不过也要庆幸他们斗得厉害,每一天都生怕有对方的人会侵入自家的地盘,所以探子们才会对一辆陌生的马车这么关注。” 金线门,洪地?地盘…… 一旁的宋谨誉听得一知半解,谨慎的目光一直在潇洒依旧的宫流云身上打转。 不是说是什么云游诗人么?不是说是什么北山子的大徒弟么?怎么越看他越像是混迹江湖的那些三教九流的帮派头头呢?宋谨誉一边想一边浑身打了个激灵。 不行不行,回头是不是要让陆南音离他远一点,而且等找到阿九以后,也要让阿九离他远一点! “能让金线门的人来一趟宣城吗?”白卿想了想,还是觉得该用人情的时候就用一下人情,也能把事情解决的更快更利索一点。 可宫流云闻言,却如临大敌一般的瞪大了眼睛,难得的优雅尽失,似吓的脸色都白了,“你疯了吧,你想把我给卖了啊!” “若非阿九出事,你也没什么用武之地。”白卿脸上透着些许的疲惫,连着两天两夜不眠不休,若说是撑到了极致也是不为过的。 宫流云愤愤的一甩手,语气坚定道,“金线门的人你别想,洪地的人随你用。”开玩笑呢,若是让金欢颜知道他回了宣城,他还有命出城吗? “没有探子比金线门的探子动作更快的,你是想让我主动告诉金门主你已经来了宣城还是等阿九的事儿过了以后,我送你出城?”白卿冷眼的看了一记宫流云,所剩的耐性已经消磨殆尽了。 宫流云一愣,回神以后连连去拉一旁宋谨誉的袖子道,“最近别惹他!” 宋谨誉点头如捣蒜,下意识的也退后了一步。 宫流云暗自的骂了宋谨誉一声“胆小鬼”,随即自己也很没胆的马上转移了话题道,“那个……方子道他……” “我让人先把他带上北山了。”白卿说着转身就要出书房。 宫流云见状连忙撇开了宋谨誉跟了上去,语气一改之前的雅痞,略显严肃道,“小白,若真的是东宫那位所谓,莫非她已经和小怀王……” “不会。”白卿摇了摇头分析道,“沈家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小怀王储力伺机而动,断然看不上根基已飘的沈家。更何况就算线索断在了东宫,也未必是她,或许只是掩人耳目的做法。” 白卿说着忽然转过了身问宋谨誉道,“皇上私访南夷的事儿定了吗?” 宋谨誉摇了摇头,“这事儿估计要搁一搁了,因为皇上临时下旨要先送宁桓公主去羌戎和亲。” 白卿一愣,“什么时候决定的事儿?” 宋谨誉思忖道,“不知道皇上的心思,我昨儿进宫的时候这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了。” “公主点头了?”白卿心中不知为何闪过一丝异样的情绪。 “皇上点头了。”宋谨誉一句答非所问其实是点在了重点上,和亲关乎国邦之宜,公主点不点头不重要,重要的是皇上的决策。 白卿闻言,看了一眼宫流云,宫流云见状,有些不明所以的指了指自己忙撇清道,“我不知道公主和亲的事儿。” “你自然不知。”这两日,白卿心中计划重重,可奇怪的是不管哪一个计划,似最后都有一个不成立的结果。以至于他也一度怀疑,或许在阿九的事儿上,他们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想到这里,他便匆匆的丢下了一句“我进宫一趟”,然后转身迈开了步子就往外跑。 宫流云当下一惊,不知为何一股不好的念头便是直直的盘旋上了脑海中,下意识就撇下了宋谨誉跟着白卿跑了出去。 六月无霜,明媚的清晨阳光如金缕一般遍布满院,可着满目的初夏美景却消不了大家心中的焦虑和烦闷。 “小白!你进宫想做什么?”论脚程,白卿跑不过带着轻功的宫流云,便是几步就被宫流云挡住了去路。 白卿一怔,被迫的停下了步伐,伸手就去扣宫流云的锁骨,出力之狠,和惯有的温文尔雅判若两人。 “你想把阿九的身世告诉皇上?”同拜北山子为师,宫流云于白卿而言,是师兄,是知己,更是亲人手足。 “我只想保阿九性命无碍。”白卿忽然懊恼的一掌劈向了宫流云身后的一株绿柳,“哗”的一声,柳枝跌宕,树干应声而裂。 “说了就能保命?”宫流云讥讽的一笑,敛了神色道,“且先不说师父早年替她看过命相,说她命中有劫,逢恩即化,多躲无意,你且说,这么多年了,这‘恩’乃何人何事你找到了吗?再说今日若是你一旦公开了阿九的身份,你觉得皇上会放过她吗?你能护她周全吗?又或者你已经想好了要准备把她娶回家,前程往事一笔勾销?” “师兄!”白卿愤愤的盯着宫流云,深邃的眼神只能用凶暴来形容。 可宫流云却并不畏惧,反而豁然道,“你要用金线门的人我不反对,金欢颜欠你的人情又何止一个两个,若是她能出手,你也不用害怕找不到阿九的人了。正所谓关心则乱,你又何苦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毁阵脚?” “若真是宁桓所为……”白卿浓眉深锁,满心的担忧都写在了脸上,看的宫流云好不痛快! “若真是宁桓公主所为,也只能说是阿九帮你挡了一把烂桃花。”宫流云的口气终于轻松了起来,连调侃的意味都浓郁了几分,“我也不明白了,你这分明长了一张生人勿进的脸,怎么走到哪儿都能招一把烂桃花!” “师兄又何尝不是。”白卿终于顺了气,冷静过后自然就把全部的心思付诸在了行动力上,当下便是懒得再和宫流云打嘴舌之仗,不等宫流云反驳就径直越过他出了院子。 “臭小子!”宫流云气的额际青筋劲爆,却忽听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问得意味深长。 “阿九……阿九的身世是什么?” 宫流云只觉脖颈一僵,微偏了头,就看到宋谨誉的目光正如猎豹盯食一般紧紧的锁着自己,深邃的眼中透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势。 -------※※--------------※※--------------※※-----------※※------- 话说一入宫,白卿便直奔凌霄阁。 趁着圣人还未下朝,白卿便仔仔细细的将连凤玖的事儿彻想了一遍,方觉事分正反,这一次虽她身陷险境,可也刚好能借此机会把周遭的人、事关系梳理一遍。 想当初他得知连凤玖要入宫为官,怕的就是今天的这一幕。可世上的事儿,好像是怕什么来什么,眼看着她那纸包不住火的身份,白卿便觉得宫流云的话其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小怀王是势在必得的,可似乎对连凤玖也只是怀疑,皇上呢虽还不知连凤玖的身世,可一旦有一天小怀王以动制静,那不止是皇上,便是连他都要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 与其这样,他还不如化被动为主动,若连凤玖注定命中有劫,便让他这号称命有九福的人来做她的“恩”吧。 白卿纷乱的思绪因这一刻坚定的抉择而瞬间清晰了起来,他长身玉立飞檐之下,顿时觉得视线所及的初夏浓郁也变得赏心悦目了许多。 “白大人,皇上下朝了。”忽然,有小太监在他身边行了宫礼,谦卑的口吻中带着宦人惯用的尖细。 白卿缓缓点头,掀开长袍跨入殿内,行云流水的从容步伐却在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后微微一顿。 “哦,白爱卿来了。”玉殿之中,圣人端坐龙椅之上,虽面带笑意却依旧的威严赫赫,那睨视天下的尊者霸气将一袭龙袍的风仪揉碎在了骨血中。 “微臣给皇上请安。”白卿弯腰行礼,听闻圣人淡淡的说了一句“平身”后便直起了腰身。再抬头,他的视线径直和身侧的裴雁来不期而遇。 “你来的正好。”圣人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光洁的下颚,浸染算计的双眸在白卿和裴雁来的身上来回扫了几下,然后故作喜悦道,“裴爱卿今日向朕求娶连家九姑娘,朕想到日前你不刚好收了那丫头为徒吗?这门亲事,你来点头,便是再妙不过了!” 白卿只觉自己呼吸一滞,随即便见裴雁来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多了一丝挑衅和势在必得。 “不知,白大人可否愿意将爱徒嫁于在下?”裴雁来的声音永远温润如水,他眉目间的细腻将他的心意烘托的更加真情切切,似就不允旁人插手拒绝一般,柔绵中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意! 正文 第七十四章 谁知君心 连凤玖因被下了药,所以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外面斗转星移几分,时间又过了多久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方向。 可是正因为宁桓确如之前所言派了人仔细的打点着她的起居,她便是从每日的三餐中得知,自己被宁桓关在深宫已经整整两天三夜了,而……她依然不能说话。 那是一种漫无天日的等待,折磨的是人的意志和心力。她坚定白卿一定会找她,也会想办法救她。可是宁桓的计谋看似也是天衣无缝的,连凤玖根本没办法想象如果自己真的被宁桓掉包了送去了北狄羌戎,那接下来的日子她要如何逃脱捆牢? 想到这里,连凤玖不免又绝望了起来。 如果现在她都没有办法逃出去,只怕到了羌戎,当所有的人都认定了她才是大周前来和亲的宁桓公主时,她就更逃不掉了。 因为若是出逃羌戎侥幸成功,即便是保住了命,也会引起两国恶交,甚至是战火四起,那她就成了大周的千古罪人。而若是没了命,九泉之下,想必她也无颜面对连家列祖列宗了。 即便她过目不忘饱读诗书又如何,这样的事情根本不在她的掌控范围内! 连凤玖不由的缓缓闭上了眼睛,只觉得双眸氤氲温热,溢出眼角的清泪夹杂着委屈、难受、担惊受怕和力不从心。 忽然,门口有了响声,连凤玖挣扎着坐了起来,却见是锦梦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姑娘,用午膳了。”锦梦仔细的将食盒放在了桌上,然后端着一碗温热的肉粥走到了床榻边后就坐了下来。 见连凤玖眼眶红红,锦梦深吸了一口气,狠心的视而不见道,“姑娘且忍忍,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宫了,无神散的药效还能维持两日,两日后咱们应该已离开了宣城,姑娘若是一路安静不闹,奴婢就不会再给您喂药了,若是姑娘自己不配合,那也就不要怪奴婢狠心了。” 连凤玖吃力的扬起了头,努力的看着锦梦,眼波流转,似在无声的央求着。 锦梦见状,一边小心翼翼的将粥一勺一勺的喂进连凤玖的口中一边碎碎低语道,“其实姑娘也且仔细想想,回头出了宫,您的身份就是大周国皇上的胞妹,天下最得宠的公主,便是那些蛮子见了也要敬您三分的,您的日子不会难熬的。” 连凤玖听着锦梦那冠冕堂皇到荒谬的话,强迫自己把入口的粥悉数全部咽入腹中。 这两日来,她无时无刻不在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吃饭,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只有活着才能等到有人来救她的那一天,即便真的没有人查到她的行踪,只要活着,哪怕是到了羌戎,她也一定能想出重回大周的方法的。 -------※※--------------※※--------------※※-----------※※------- 而与此同时,凌霄阁内却弥漫着一股夺势之气。圣人坐在正首之上,单手托腮,饶有兴趣的盯着前方面面相觑的白卿和裴雁来,连眼都不敢随随便便眨一下,似生怕会错过一些什么。 不过看了片刻,圣人就觉得有些失望了。他断然没有料到,这个刚进太医院不久的裴大夫隐忍的功力竟和白卿有的一拼。 这多无趣?圣人微皱了剑眉,难不成他俩要这样“深情对望”的站一个下午? 圣人暗暗“嘶”了一声,目光不小心落到了案头右上方那一叠厚到不像话的奏折上,心里不由一抽,当下就佯装清了清嗓子道,“裴爱卿,朕赐婚也是要有个由头的,媒妁之言父母之说,你有心求娶,也要看看连家人同意不同意的。”圣人说着,淡淡的睨了一眼白卿,眼中透出的神色仿佛是在说:小子,朕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圣人语声渐止,白卿总算是回了神,心里第一次暗中佩服起了那云游在外不知死活的师父来。 连凤玖的命格,北山子是算过的,可他如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裴雁来竟会歪打正着的来找皇上赐婚! 皇命所为、证身于世、婚成阴者…… 白卿暗中紧紧的握住了拳,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被人逼到了悬崖边。他这一生,似乎只要牵扯上连凤玖,就不见有什么顺风顺水的路了。 是以他终于收回了复杂冗乱的目光,对圣人道,“皇上,微臣之师早年曾给阿九算过命格,阿九……乃命里系孤、沧海遗珠的命格,生之大劫以前,不宜成亲。” “皇上,微臣愿意等。”谁知裴雁来却是有备而来,轻轻松松的就化解了白卿的说辞。 圣人见状,几乎要拍手称绝了,心中不禁窃喜着天下之大,终于能有一个人可以让白卿吃一次瘪了! 谁知就在这时,白卿忽然笑道,“裴大人一片赤诚之心,既大人愿意等,那在下也就放心了。” 圣人一愣,裴雁来也是一愣,都听不懂白卿的话了。 谁知白卿却继续笑道,“裴大人,阿九看着平日有些迷糊,可是到了关键时刻却刚烈的很。若你对她是真心一片,那成亲一事可不光是皇上说了算就为准的。若是回头皇上赐了婚,可到了阿九这儿却鸡飞蛋打了,大人就别怪在下没有事先提醒了。” 白卿的笑人畜无害,可不知为何入了圣人的眼中,却觉得一阵阵冷意如蛇一般滑过心尖,让他难受的要命,当下就一挥手道,“裴爱卿,朕还有要事与白爱卿详谈,连凤玖的事儿,改日再议。” 裴雁来闻言,缓缓的行了退礼,然后并无半点拖沓的就出了凌霄阁。 待他的身影消失后,圣人才面露不悦的站起了身,踱步下了高座,一边走一边道,“这叫什么事儿?你们俩凑好了要来一同看朕的笑话么?白卿,朕告诉你,若是你再这样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朕就真赐婚了。” “皇上不会的。”白卿抬起了头,“皇上并非不知微臣的心意。” “你有心吗?”圣人怪笑了一声,忽然凑近了白卿眯着眼仔细的打量了一下他的脸道,“说起来这几日你不是应该在蓟州的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皇上又为何突然要让宁桓公主离国和亲?”白卿依旧挺直着腰身,君子如玉,长身如松。 圣人一愣,很是不解,“和亲的事儿你又不是不知道,朕不过是把此懿提前罢了。”说着他不由的又摇了摇头叹气道,“羌戎之和,关乎国威,这些年东夷狼心又起,你不也觉得光是南夷也压不住东夷的气焰么?那再加一个羌戎,总是有些底气的。” 白卿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心中的疑虑终于因圣人的两句话而全部烟消云散了,随即他便悉数和盘托出道,“陛下,阿九不见了。” …… 白卿和圣人的对话,素来简单明了,即便今日事关阿九,白卿也丝毫不曾透出半分的紧张和焦虑,反而是刻意的掌控着自己接连起起伏伏的情绪。 而圣人听完后,先是努嘴点了点头,然后拍了拍白卿的肩道,“宁桓的心思朕不是不懂,只可惜,朕倒是觉得与其嫁给你,还不如让她去和亲来的好。” 白卿嘴角微抽,第一次在圣人面前硬着头皮道,“多谢皇上体恤。” 圣人心情大好的“哈哈”笑了起来,随即才收了欢愉之色一脸严肃道,“但宁桓掳走了阿九,你肯定吗?” “微臣……” “若朕带人去搜,但事后阿九的事儿却和宁桓并无半点关系,白爱卿,朕的胞妹,堂堂大周国嫡公主的颜面,你要摆在何处?” “皇上所言极是,所以请皇上允了微臣私下去找公主谈。” 圣人一愣,刚要摆好的威严架子瞬间又没了用武之地,“你……找宁桓谈?” 白卿点点头,“公主性子傲然,若是强制突查只会适得其反,毕竟明日一早,皇上就要送公主出宫了不是吗?” 圣人佯装若无其事的眨了眨眼,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 “那以情动人,才是上策。”白卿道。 圣人冷笑一声,顺手推了一把白卿道,“以情动人?白爱卿,若是宁桓真的动了情回头把你的小情……哦不,小徒儿给杀了,朕可不负责啊。”圣人说着,面带笑意的转身回到了龙椅上。 白卿闻言,先是恭敬的行了个官礼,然后道,“微臣无德无能,能让公主如此上心,确是微臣的福气。可天下之大,情爱一事又岂能用法用则说得通的?微臣不是不能娶公主,可是微臣既已断言给不了公主幸福,又为何要让公主深陷一世寂寞?皇上……您定能明白微臣的心意的。” 圣人闻言,略有尴尬的轻轻咳了一声,忽然摆手道,“你们的事儿朕不管,朕只想问你蓟州许杵的事儿你什么时候给朕办妥了!”国事当前自以社稷为重,可看看他这个皇帝今儿遇着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摊子啊。 “只要找到阿九,微臣在七天之内一定把许杵的案子给结了。”白卿弯腰叩拜,诚心许诺,嘴角边也露出了久违的笑意。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流水无意 月色有静,花落无声,雩晓宫的夜,依然沉得那么富贵雍容。 殿内寝室中,宁桓手持书卷,长发披肩,慵懒的斜卧在贵妃榻上,沐浴过后的她身着一袭粉色对振式收腰托底罗裙,水芙色的茉莉淡淡的开满双袖,三千青丝绾成松云髻,用了绘银挽带固定,腰间松松的绑着芙色宫涤,浅色的腰配流苏随意的落下,随着她的呼吸起起伏伏的,泛起丝丝涟漪。 薄纱轻裙,月色透窗,此时此刻,宁桓那曼妙玲珑的身姿在烛火的映衬下几乎是一览无遗的,着实令人浮想翩翩。 忽然,有宫女垂首而进,跪在门帘之外轻声道,“公主,白大人来了。” 宁桓心思一跃,却压住了内心的激荡缓缓的搁下了书卷道,“请他进来。” “是。”宫女得令而退,不一会儿便带着一袭素衣长衫的白卿掀帘而入。 “微臣给公主请安。”白卿泰然自若,目不斜视,深眸中透着的幽深叫人猜不出他此时此刻的情绪。 “平身。”见白卿行了宫礼,宁桓便是笑着坐起了身,顺势伸手拉过了榻上的玫瑰色柔纱披在了肩上,然后未趿鞋就下了贵妃榻,踮着脚尖盈步走到了白卿的眼前,娇媚的笑道,“大人乃本宫的贵客,无须多礼。” 宁桓说着便冲边上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见状立刻垂首走到桌边,仔细的开了酒坛,然后往桌上的两只玉色杯盏中倒满了酒,方才静静的退了出去。 “美酒、佳人。”白卿挑了眉,“微臣今日福泽不浅。” “素闻大人的自酿酒乃上乘佳品,今日不如来试试本宫的手艺?”宁桓举起了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卿。 “公主也喜欢酿酒?”白卿有些吃惊。 宁桓朗声笑道,“深宫寂寥,漫漫长夜,总要做些事情打发打发的。”说着,她便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白卿紧随其后,细品后感叹道,“酒香浓郁口感绵柔纯而不烈,公主手艺极佳。” “能得大人赏识,说明本宫这酒酿的也算成功了。”宁桓搁下酒杯,温柔的看了一眼白卿道,“却不知大人深夜造访雩晓宫,欲为何意?” “微臣来替公主践行。”白卿说着端了酒坛又往杯中添了新酒。 正是玉盏盈盈香满杯,光华如波话良宵。酒意流淌间,两人目光亦对视而望,时间都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不动了。 宁桓本心湖微荡,满以为白卿会说出什么让人欢喜的甜言蜜语来,可却不曾想到他竟是一语就戳中了她的痛楚,以至于宁桓的脸上瞬间就浮上了一层恼羞成怒的尴尬。 “宫里的消息传的真快。”宁桓伸出纤细的食指抵在了杯沿上,垂了目光道,“白大人才从外面回来,就知道本宫要和亲的事儿了。” “羌戎山水如画、富饶民安,皇上为了公主的幸福,可谓是煞费了苦心的。”要论打太极,只怕白卿鲜有对手。 宁桓闻言,忽然一手握紧了精致小巧的玉盏,力道之大,生生的将满杯的酒晃出了沿口。 只见她深吸了一口气,随即抬头看向了白卿道,“大人以为,何为幸福?” 白卿浅笑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谓幸福。” 宁桓的目光揉碎了满室的烛火,深吸一口气抬头道,“这么巧,大人和宁桓想到一起去了。” “只可惜,世上有情人大多不能终成眷属。” 宁桓微怔,“大人何出此言?” 白卿修长的指尖轻轻抚过桌沿,沉逸的声音仿佛是从天际缓缓飘来一般,“微臣自幼父母双亡,却一直都知道父母是遭人迫害的。家仇人怨,若非是师父不厌其烦的尊尊教诲,便没有今日的白卿。可有趣的是,越躲,就越躲不过。公主知道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抵死抗拒的感觉吗?我明知和她命中就该背道而驰,却总想着要护她一生一世的周全。见不着会想,见着了更想,可惜微臣这辈子注定孑然一身,公主觉得,微臣这份用心良苦,值得吗?” 宁桓不由的后退了一步,脸上浮现了一层错愕,她万万不曾想到白卿竟会这样直接的把内心的想法告诉她!或者说是这样直截了当的拒绝她! “呵,大人一片痴情难挡,也不知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幸能得大人垂青。”震惊过后,宁桓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眉眼中已爬上了一丝冷意。 “那人是谁并不重要,微臣倒是觉得,公主眼前的幸福更重要。”白卿的视线一直在随着宁桓打转,灯火通明中,他将她脸上的每一丝情绪都看得清清楚楚。 “本宫的幸福?”宁桓冷笑一声,“真可惜,本宫原本以为,大人的幸福就是本宫的幸福,只今日看来,真是本宫错付了。” “微臣有幸能得公主抬爱,可却不敢让公主孤寂一生。”忽然,一道银光从窗外闪过,转瞬即逝,快得仿佛是虚无缥缈的幻觉一般。 “白卿!”宁桓眼露狠意,却在下一刻突然又改口笑道,“无妨,本宫拿得起放得下。” “那还请公主把阿九还给微臣。” 可白卿鬼使神差的一句话却让宁桓当即就动了怒。“本宫看明白了,白大人今日是来找本宫挑衅的?怎么,本宫看着是个好欺负的主儿?阿九……白大人找人找到本宫这儿来了?” “公主息怒。”白卿连连拱手作揖,心中却彻底的松了一口气。 宁桓冷笑一声,一掌拂过桌面,径直打翻了桌上的酒坛和玉盏,随即道,“白大人别以为有皇兄撑腰就真的可以在宫中为所欲为了,白大人也不看看今儿脚踩的是什么地方,本宫的雩晓宫,是白大人可以肆意撒野的地方吗?” “公主既知道君臣之礼不得随意僭越,必也能懂国之国法、家之家规的重要性。公主以为,皇上为何让您去和亲?是皇上一时起意心血来潮,还是皇上不疼惜您、不爱护您、想让您去羌戎受苦,又或者和亲一事,于公主其实也是一个好的开始?” “你什么意思?”宁桓怒目回头,发髻上本就松垮的束带一下子便滑落在地上,满头墨发顺肩而下,让她此时看上去显得格外的妖冶美丽。 “羌戎虽小,却是在金脉上建起的寨子。若问坐着整条西梁金矿的滋味如何,微臣觉得只怕就差坐拥天下了。不过羌戎也有自知之明,论根基,比不过大周,论人,甚至都不及宣城,论谋,没有南夷的魄力,论武,又远远不是东夷的对手。小小的羌戎,要想在西梁高山平原站稳脚跟,除了结盟,别无他法。羌戎如今的三皇子耶律征戈乃皇室嫡出,三代独苗,天资聪慧足智多谋,正是耶律主动提出要和大周联姻的,也是耶律说,此生非宁桓公主不娶。若非如此,皇上已知公主您心无恋嫁,又为何会单单让您去和亲?”白卿一改之前的温默,连目光都变得专注凌厉了起来。 宁桓被他的气势怔了怔,随即不屑的笑道,“有人求娶本宫本宫就要嫁吗?那本宫不知要嫁几百回了?” “公主若此生不嫁自然也行,大周国养一个公主又怎会养不起。可是据微臣所知,东夷也在接触羌戎,若是羌戎和东夷结盟联姻了,大周的劲敌就又多了一个。” “本宫一个弱女子,为何要担负国之……”可这话,宁桓只说了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是啊,她确是一介女流,可也是一国公主。她天生命贵,却就注定了要比寻常人家的女儿肩负更重的责任。此次和亲联姻,于她不过是一桩再普通不过的婚事,可于皇上、于大周而言,却是一场政治的角逐,权利的聚拢,所以这国之昌盛的使命,其实和她根本脱不了干系。 可是她不甘心,为何要嫁一个她并不喜欢,甚至连面都不曾见过的陌生男子?宁桓顿时觉得白卿的问题真是可笑,所谓幸福,难道就是要她为了国威牺牲自我吗? 想到这里,宁桓视线下意识就冷了几分,脸上的讥讽一直没有消退过,不由就接着刚才的话继续道,“本宫和亲的事儿其实不劳白大人费心,本宫幸福与否,也和白大人并无关系。白大人方才的话,本宫就当没有听过,若白大人还以为本宫私藏了你的小爱徒,那本宫就敞开了屋子让大人搜。搜得出,皇上自会给本宫定罪,搜不出,皇上也会给本宫一个交代,白大人切莫随意含血喷人。” 白卿闻言,落落作揖,随即柔声道,“是微臣鲁莽了,微臣口不择言,还望公主见谅。” 宁桓对白卿这前后不一的态度很是好奇,却也私心怕他就连凤玖的事儿不依不饶的开搜自己的寝宫,因为若真的那样,她就是自食恶果、骑虎难下了。 是以听了白卿的话,宁桓难得宽容的点头道,“因是大人,本宫这次也就不计较了,可大人切记,祸从口出……” “公主教诲,微臣铭记于心。”白卿微微的点了头,然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宁桓一眼又道,“若是公主不嫌微臣碍事,微臣明日可送公主出城。” 宁桓一愣,越发觉得白卿有些古怪,便是草草的点头道,“随大人的意,本宫有些乏了,就不留大人再絮言闲聊了。”她说罢便是摆了摆手,然后不等白卿先行退礼就赤脚转身进了寝居。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相思情话(上) 白卿一出宫门就跨马而奔。 夜色中,墨驹飞驰犹如脚踏飞云,又似剑破沉夜,生生将柔密的月色搅乱在了肃静的皇城中,却是踏蹄声声催,归心如箭羽。 夜色清冷,街道空野,白卿肆意的挥舞着手中的缰绳,呼啸而过的风声中,他分明听到了自己惴惴不安的心跳声。 如果他方才没有看错……如果没有看错,那阿九应该已经被金线门的探子救出了。 说起来他此番只身夜行去找宁桓,不过是使了一招声东击西的把戏。宁桓拘禁连凤玖的心思他知,皇上知,却不能让天下人知,让羌戎知。所以既所遇非君子,白卿也就没有打算用君子之道来解决此事。 因此他很顺利的用自己做饵牵制住了宁桓的注意力,而让金线门的探子借机暗搜雩晓宫。 方才他在窗外看到的那一道转瞬即逝、快如幻觉的银光,便是金线门事成之后的暗号。 其实白卿自认今晚和宁桓的对话有头无尾甚至乱的毫无章法,若是宁桓够冷静,或许真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索性他清楚宁桓的性子,不激则以一激即怒。 想这些年她确是被皇上保护的太好了,以至于有的时候连台面上的文章都懒得做了。公主如她,虽是至情至性到随意洒脱,但却真的不适合卷入官场名利之争。而羌戎虽小,却衣食无忧,权族稳定,其实真的是宁桓修生养性的好地方。 不过白卿方才所谓的耶律征戈说“此生非宁桓公主不娶”的话其实也是顺口胡邹的。但耶律此人却是足智多谋的,乃大周外族异国中为数不多的治国奇才。 所谓才子配佳人,白卿实在想不出这桩婚事有何不妥。 如此一念,良驹奔夜间,白府的宅门已是清晰可见了…… “哟,这是谁啊,大晚上的赶着去投胎呢!”还未到门前,白卿就已迫不及待的纵身跃下了马,随即一甩已有些微微发烫的缰绳,径直推开了虚掩着的大门掀了衣摆就往里头走,谁知却巧不巧的刚好和正要出府的金欢颜撞在了一起。 “小白?” 白府的门口悬着宅灯,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烛光将白卿的焦急照得清晰明亮。 “欢颜。”白卿只闻声音,便径直稳稳的拉住了金欢颜纤细的手腕道,“她……可是救回来了?” 金欢颜一愣,忽然轻轻的拍了拍白卿的脸颊,用长姐的口吻笑道,“多少年不曾见过你这着急的模样了,还真是被宫流云给说中了。”金欢颜的手上带着两串叶子银环,手腕微晃,银铃尽响,在这半新不旧的静谧深宅中,显得格外的清脆悦耳。 “所以是救出来了?”虽然答案早已呼之欲出,可白卿似一定要问一句肯定的承诺才肯罢休。 金欢颜点头道,“金线门出马,岂有救不出来的道理?你放心,那丫头现在就在述云阁歇着呢,不过说起来那宁桓公主也真是够有意思的,人竟就藏在寝宫里,你方才不是和她聊着天么?其实那丫头和你也就一墙之隔。” 白卿心中压着的一口气此时终于长长的舒了出来,不由失神道,“也不枉我今晚去雩晓宫东拉西扯了这一番。”他说着便是抱拳冲金欢颜作了揖,然后径直就要往里冲。 可是白卿这边步子还没来得急迈开,那边银铃一响,金欢颜已经拉住了他的手臂道,“那丫头被下了药。” 白卿闻言,脚步一顿,回头看金欢颜的时候眼中散着的全是怒意,“药?” 金欢颜点点头,“是无神散,你知道的,那药性子烈,好在那丫头似只服了一剂。不过我不善解毒,所以宫流云现在出城弄解药去了,是以那丫头眼下还说不了话,就等……哎,小白,你等等!”谁知金欢颜话还未说完,白卿就一个箭步冲进了府。 金欢颜只觉手中一轻,眼前素衣一闪,白卿的身影就完全的隐没在了夜色中。 “嘶……也真够急的。”金欢颜说着甩了甩空荡荡的手,银铃声顿时响彻天际。 -------※※--------------※※--------------※※-----------※※------- 白卿脚步又碎又急,第一次觉得自己这园子大的惊人,为何他费力疾奔,可述云阁却依然远的可怕。 回廊中,他的呼吸声急促而浓烈,短暂的仿佛随时都会窒息一般。远处有摇曳的烛火透窗而出,不大的述云阁此时透过夜色看去,竟有一种莫名的归属感,让白卿下意识的又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扣环,推门,掀帘,进屋…… 这几个琐碎的动作,白卿几乎是一气呵成的。 屋内烛火暖暖,偶有低语浅笑飘来,伴着糯粥小菜阵阵扑鼻的香味,让人心生恍惚。白卿一言不发,视线却在纷乱的心境中努力的来回细探着。 终于,床上那抹纤细的熟悉身影,让他完全如释重负了。 屋子里,陆南音和宋谨誉也在,看到白卿进来,宋谨誉自然的冲陆南音点了点头,然后二话不说就把白卿拉出了屋子。 白卿的视线在连凤玖的身上流转了片刻,随即又陷入了一片沉暗中。 “我不太懂江湖道儿上的那些个奇奇怪怪的药,阿九……不会一辈子都……”宋谨誉不敢多说,只无声的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嗓子眼儿,一脸苦大仇深的模样。 白卿叹气道,“无神散药性烈时间长,会让人暂时失声,不过等药性过了,就没事了。” 宋谨誉闻言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问也问不出什么,阿九不能说话,我和南音问什么她就只是笑,我还以为她脑子被药傻了。” 白卿心中一紧,却故作镇定道,“宁桓劫了她本是想让她去和亲的,所以也不会故意的苛难她,不过估计是吓到了,在我这儿好好休养两日,应该就没事了。” “你说,那药,要找个大夫来瞧瞧么?或者,找了裴雁来过来看看?”宋谨誉很是担心连凤玖就这样被药弄坏了身子。 白卿淡淡的摇了摇头,“不用,裴大夫不善解毒,无神散师兄能解。” 宋谨誉有些吃惊,之前他对宫流云的能耐就很是好奇,眼下一听他还会解毒,就更佩服了几分。 不过事情轻重宋谨誉还是拎得清的,当下就轻轻的拍了拍白卿的肩道,“阿九的事儿,多让你费心了,之前绵州一行我多有鲁莽,许杵的事儿我不会再插手了。皇上也已和我说了择日就要出巡南夷,只怕我有一阵子要不在宣城了,阿九……” “不会有下次了。”白卿目光凝重,似在回宋谨誉的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宋谨誉很少看到白卿这种略显游离的目光,不由一怔,却听他又道,“南夷一行皇上很重视,东夷最近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你也知道,东夷一直想领统整个柔狄,可是北有羌戎,南有南夷,左右也是牵制。但上官梁宇要想坐拥柔狄,虽说不易,可其实也并非办不到。” “不是还有上官未……”宋谨誉的话在白卿的一记凌厉的眼神中戛然而止。 “上官先生的事儿,十三爷不会同意的,连皇上都已经死了这条心,世子爷也就不要再在人前提起了。”白卿只觉心里焦虑的很,一方面他全部的心思其实已经在连凤玖的身上了,可另一方面,宋谨誉这里他却也是要交代两句的,这是第一次,他竟也生出了力不从心的感觉。 “我知道,我不会动上官先生的主意的,也动不起。”宋谨誉撇了撇嘴,忽然道,“那此番宁桓去羌戎是去定了?” 白卿默然的点了点头。 宋谨誉深吸了一口气,很是不解,“也不知道宁桓怎么就打起了阿九的主意。” 白卿视线不自然的沉了沉,刚想找个由头打发了宋谨誉,却见陆南音缓缓得走了出来。 “你进去吧,我和世子爷这就回了。”陆南音笑着同白卿道,“你放心,她神色什么都是好的,方才也已经吃过了东西,只要大师兄带回了解药,肯定就没事儿了。” “方才我回来的时候看欢颜急匆匆的出去了,怎么回事?”白卿问道。 陆南音这才抿嘴笑道,“还不是去找大师兄了,应该明日会和大师兄一道回来的。” 白卿无奈的叹了口气,还不忘嘱咐道,“连家的人不知道阿九出了事儿,如今在我府上,也是安全的。回头你们只当她和我还在蓟州办事儿,我明日一早送走了宁桓以后也不会再出府了,一切等阿九恢复了再议。” “放心。”宋谨誉了然的点点头,见夜色确是深沉寥寥了,便径直带着陆南音就打道回府了。 白卿目送两人远去后,方才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转身又重新回到了述云阁中。 烛火下,连凤玖正靠在床头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她自然而然的睁开了眼。 视线中,两日不见的白卿依旧风染仙韵,落落无尘。他那熟悉的举止神态让连凤玖有些出神,若不是之前已和宋谨誉他们见过了面说过了话,连凤玖至今都觉得眼前的变故仿佛是一场梦。 天知道当她看到有黑衣夜行者从天而降二话不说抱着她就走的时候,她才深觉身为一个哑巴,有口不能言是多无措的一种恐惧,她也突然发现宁桓心思竟是如此缜密,看似将她照顾的很周全,可却夺走了她唯一的出路,不能言,唯有等,连凤玖如今想来都是后怕的。 正文 第七十七章 相思情话(下) “不知怎么的,就把你弄丢了。” 两人相视对望许久,久到连凤玖手中已攥出了密密的细汗,白卿才忽然开了口,声音沉若坠石,沙哑如波,好像静静流淌着的一汪月湖,却能让人在下一刻瞬间沉没…… 连凤玖想好的故作轻松和洒脱都在白卿的这一句话中瞬间崩塌。 她清楚,自己心中有一些什么不知名的东西在肆意蔓延,这两日来积累的惶恐和不安瞬间溢出眼眶,而就在她晶亮的清泪滑落的瞬间,人已经被白卿温柔的拥入了怀中。 那是一股久违的温暖,加着令人怦然心动的感觉,瞬间让连凤玖整个人放松了下来。她从未想过,在这样的生离后,竟会被白卿如孩子一般抱着,她也从未想过,曾经如此剑拔弩张的两个人,竟会有此时此刻的温情脉脉,她更没想过,原来自己早已经心动不已了。 连凤玖的脑海中,记忆翻滚如流,呼啸而来。 名动大周的少年如今早已变成谦谦如玉的君子,她曾不止一次的羡慕过白卿,也曾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为何温柔暖心如裴雁来都不曾让她心动点头,可原来,答案就在这儿。 所以,回头看以前发生的种种,她才会这样不顾男女大设的和白卿在一起做这么多荒唐的事儿。他那些莫名的要求,她完全可以摇头拒绝,但或许就是因为在心中她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所以才会甘愿委身做一个小小的书录,也甘愿相信他的每一句话,更坚信他一定会救出自己…… 潮涌的思绪将连凤玖刻意维持的坚强和隐忍一片一片的击碎,她伸出手,紧紧的拽住了白卿的衣袖,脑海中忽然想到在雩晓宫的那两个心慌无神的夜晚,便是下意识的就往白卿怀中靠了靠。 白卿一怔,心疼如抽,却只能硬着头皮云淡风轻的笑道,“回来了,就别怕,明日我让师兄给你解毒。” 这话瞬间拉回了连凤玖远飘的思绪,只见她忽然皱着眉,轻轻的推开了白卿,然后慌乱的就想要起身。 只是她体内的无神散药劲还未完全过,便是脚一沾地,整个人就差点扑在了地上。 幸好白卿眼明手快,拦腰一把将她重新抱回了怀中,心中不由微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连凤玖心系要事,便是也顾不得害羞,径直冲白卿做了个提笔写字的动作。 白卿浓眉深蹙,却见连凤玖脸上也写满了不妥协的坚定,只能无奈的先将她抱上了床,然后又走到案桌边取了笔墨和紫檀小炕桌,然后端着东西又坐回了床沿。 磨好了墨,沾好了笔,白卿亲自将其放入了连凤玖的手中,却下令道,“只能问我三个问题。” 连凤玖本有满肚子的话要问,正暗中佩服自己想出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却忽然被白卿一盆冷水凉凉浇下,不由瞪着大大的双眸看向了白卿,满脸娇嗔不悦的模样。 可白卿本就是加减筹码的高手,见状便道,“不然就一个都不要问。” 见他真的起身要走,连凤玖一个着急,堪堪的张了嘴用力的“啊”了一声,然后连忙提笔落字写道——公主如何? 因为手上力气也没有完全恢复,这几个字连凤玖写的虽算不上吃力,可却是歪歪扭扭的并不周正。 白卿见状叹气的快答道,“没了你,她明日还是要出宣和亲的。阿九,哪怕这一次我们慢了一步,宁桓的计谋真的成功了,你真的被当成她送去了羌戎,这事儿我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皇上也不会,宁桓照样是要吃苦头的,所以万幸是提前找到了你。” 连凤玖闻言点点头,又落笔写道——你们如何知道…… 可是不等她写完,白卿就开了口,“多方打探,也并非一言两语就能说的清楚,倒是有个朋友帮了一些忙,回头你可以好好谢谢她。”白卿言简意赅,摆明了就是不愿再多说。 可连凤玖却是心中一暖,最后提笔在纸上缓缓落下两个字——谢谢。 千言万语,尽在无言,她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他们费尽心思找寻她的下落,她唯有感谢上苍,也感谢宁桓劫她只是利用而并非要灭口。 宁桓…… 一想到她,连凤玖下意识的就想到那日深夜,宁桓尊贵而来,言辞间尽是敌态,仿佛她就她的绊脚石,那种决绝的态度,是连凤玖根本没有想过的,是以她握着笔的手不自觉的就颤了起来。 如果,宁桓视她为敌,那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 连凤玖心中有一个声音在羸弱的呐喊……是不是白卿对她……思绪混沌之际,她双眸染泪,娇而不媚,仰头望着白卿的时候似是泛着浓浓的情意。 白卿见状一怔,嗓子一紧,低头就轻轻的封住了连凤玖微喘的唇。 他从不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如柳下惠一般美人在怀、稳坐不乱,或许正是因为压抑的太久了,也坚持的太久了,所以连凤玖失踪的这两日,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这十几年的佯装和疏离其实都相当可笑。 或许他和她有的并非只有孽缘,更多的还是……情缘! -------※※--------------※※--------------※※-----------※※------- 当晚,连凤玖也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更不知白卿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 当窗外的晨曦敲醒她的时候,她只知道自己睁开眼看到的便是露着俏皮的小梨窝正暖暖的冲着她微笑的花言。 连凤玖心中一喜,正想挣扎着起身,却见花言兴匆匆的退了两步以后便跑开了。 连凤玖不禁发了愣,随即便听见门口传来了宫流云的声音。 “醒了就好,再不醒我熬的药都要凉了。”宫流云一边说一边端着一个小碗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昨晚连凤玖在宫门口见过几眼的那个浑身上下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美艳女子。 “来,丫头,把这药喝了。”见连凤玖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己,宫流云忙笑道,“喝了这药,无神散的药效很快就能散了。” 连凤玖闻言,便是不多做犹豫,连连接过了宫流云递上的小碗,将里面浓稠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温汤入喉,除了苦涩,连凤玖还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凉意。汤药里似加了一味薄荷,让她虽不觉得疼但总觉得干涩的嗓子顿时舒服了很多。 “姑娘赶紧漱漱口去去苦味。”花言在连凤玖喝完药以后周全的接过了空碗,然后将一杯温水递给了她,随即笑道,“大先生说了,半个时辰以后姑娘就没事了。” 宫流云闻言也附和道,“放心,这药是我亲自熬的,错不了,一会儿你就能说话了。” 连凤玖依言仔细的漱了口,然后连连感激的直点头,只觉溢于言表的感觉真是不太好受。 宫流云看出她面色上的微难,便是难得贴心的击掌道,“行了,既吃了药,你且再休息一下,等会儿咱们一起用午膳?” “吃吃吃,你早上刚吃了个水晶肘子这会儿就想到午膳了!”宫流云这话本是为了活络气氛的,谁知金欢颜一听却不高兴了,闻言便是抬了手就掐了宫流云一把,屋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哀嚎声和银铃声。 “呐,君子动口不动手啊!”宫流云一边猛得揉着被金欢颜掐过的胳膊,一边连连的往后退,“阿九的事儿是小白欠你的人情,你别动不动就拿我开刀。” “你哪只眼睛看着我像君子了?”金欢颜眯着眼,却不忘回头冲花言道,“药性有冲,这半个时辰里头别给她喝茶,若是那丫头口渴了就给她多喝水,饿了也且忍着,过半个时辰想必就能发声了。”说罢她便回了头,可是宫流云早已经不见踪迹了。 “臭小子!”金欢颜一愣,径直冲了出去,确是脚下生风,劲力带得敞开的门扉都瑟瑟作响了起来。 连凤玖愣愣的看着顿时空空如也的门口,便听花言笑道,“姑娘别在意,大先生每次见了金门主都和耗子见了猫儿似的,我听观棋哥说,是以前金门主在比武招亲的时候大先生去捣过乱,结果不小心赢了金门主,从此俩人就成了欢喜冤家啦。” 连凤玖了然的点了点头,忽然想起白卿昨晚和她说的那些话,便不由的猜到白卿口中的那个“朋友”指的应该就是金欢颜了。 想到这里,连凤玖下意识就垂了眼帘,脑海中不自觉的又翻腾起了白卿落在自己唇上的那一吻。 这是第二次了,如果第一次在睿王府是意外,那这一次…… “姑娘你怎么了?”突然,花言的叫声拉回了连凤玖的思绪。 连凤玖一愣,抬头就见花言惊慌失措的盯着她的脸,满眼担忧道,“是不是大先生的药有什么不对啊?姑娘你脸都红了!”花言着实着急了起来,连连转身就往门外跑,一边跑一边还不忘回头叮嘱连凤玖道,“姑娘且忍忍,我马上去找大先生……” 可与此同时,连凤玖却已经看到了门口缓缓而入的白卿的身影。她赶紧伸出了手想招呼花言别再跑了,却忘记了自己还不能说话。 结果可想而知,花言急匆匆的就和白卿撞了个满怀,捂着额头蹲下来的时候,花言疼的一张小嘴已噘得半天高了。 正文 第七十八章 雨过天霁 说起来,宫流云看着有些雅痞不正经,但办起事情来还是靠谱有准的。 他说服药以后半个时辰连凤玖便可痊愈,果不然,半个时辰刚过,连凤玖就能开口说话了。 做了两日哑巴,有口不能言的苦头连凤玖是吃的够够的了,是以无神散的药性一解,她说话便如同开了闸一般,生生的把白卿给烦了个透! “今儿早上你出府是进宫了吗?” “公主是不是已经出城了?她有没有闹?或者有没有追查我的下落?” “皇上知道这事儿吗?不对,皇上应该不知道,那我爹娘知道我回了宣城吗?你且别同他们说我的事,免得他们无端担心。” “蓟州你还要去吗?许杵的案子你是不是没有查完?咱们何时再动身去蓟州?” 长流轩里,两人隔桌而望,连凤玖站着,白卿坐着。 可惜,不论连凤玖怎样不依不饶的发问,白卿却始终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到了最后干脆屏气凝神得提笔练起了字,写的是墨家狂草,笔墨轻重缓急间,字已力透纸背。 连凤玖眯着眼,看着白卿那淡然不躁的模样心中暗暗的骂了他一句“假正经”,然后也故作迷糊道,“说起来有件事儿师父一定很感兴趣,宁桓公主此番大费周章的把我掳进了她的雩晓宫,却是因为她以为我和师父你之间有什么私情,所以起了嫉妒之心,便想着把我送走以后,刚好也是一石二鸟呢。”连凤玖说话的时候,在“师父”两个字上加重了语调,听着倒像是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 白卿微抬了头,却见连凤玖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他不由微微的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就将写了字的墨纸递到了她的面前。 连凤玖错愕的慌忙去接,可轻飘飘的墨纸拎在手中一点分量都没有,又因为香墨未干,所以在连凤玖将纸展开铺平的空挡,白卿已经起身越过她往门口走去了。 连凤玖一愣,连连要去追,视线却不经意的撇向了纸上白卿落笔的那一句话。但不过只那一眼,就让连凤玖静静的站在了原地。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不为修来世,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是仓央嘉措的词! 只可惜,那一刻,连凤玖看懂了词,却没有看懂白卿的心思…… 出了长流轩,连凤玖的一颗心还悬在那几笔奔放的狂草上,她心中有隐隐的奢望,却又不敢奢望太多,怕自己不过和宁桓公主一样到头来得了个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下场。 想到这里,连凤玖不禁恼怒的咒骂了一声,刚准备转进廊子直接去膳厅,却在拐角处和花言撞了个正着。 “瞧着姑娘还未来,先生便让我来看看。” 花言一看就是特意来找她的,惹的连凤玖怪不好意思的,便是连连加快了脚下的步子,然后一边走一边问道,“金……门主也一起用膳吗?”算起来金欢颜也是她直接的救命恩人,连凤玖总想着要找个机会好好谢谢人家。 花言抿嘴点头道,“在的在的,大先生还没走呢,金门主不会先走的。” 连凤玖闻言,了然的笑道,“我瞧着金门主漂亮又有能耐,宫流……嗯,我是说大先生为何不娶了她?”不是都说什么女追男隔层纱吗?她瞧着那金欢颜也已经很主动了,可为何宫流云却总是要躲她? 花言一听,却摇头道,“大先生的心思谁也不知道,不过金门主确是个豪爽的性子,有好两次都是她帮着大先生化险为夷的,想来大先生心里也是感激她的吧。” “只是感激,却不喜欢吗?”连凤玖蹙眉嘟囔了一句,再抬头,却见已经到了膳厅门口。 连凤玖进去的时候,先到的人已经都落了座,只白卿的右手边空了一个位置。 见连凤玖进了屋,宫流云便伸了手指了指空位招呼道,“阿九,来,坐坐!” 连凤玖尴尬的笑了笑,只能硬着头皮坐了下来,然后礼数周全的说了句,“让大家久等了。” 宫流云闻言满意的点头道,“得嘞,这声音水灵的,无神散的药性想必是已经完全散了。” “你也就这点能耐,若是再弄不好,以后也不用再在道儿上混了。”金欢颜撇了撇嘴顶了一句。 不过宫流云似早就习惯了她这没事儿找茬的性子,闻言也不以为然,只洒脱的举起了面前的酒杯道,“雨过天霁,剩下的就是小白的事儿了,明儿我也能功成身退了。”说罢他还冲连凤玖努了努下颚道,“你喝水就好,这两日别沾酒。” “师伯你要走?”连凤玖有些惊讶。 “自然。”宫流云笑道,“事情都完了我也没理由再留在宣城了。” “和我去金线门么?”金欢颜见缝插针。 宫流云连忙举起双手投降道,“别啊姑奶奶,小的还有正经事儿要办呢!” 金欢颜冷冷的“切”了一声,然后扭头和白卿道,“那一会儿我也撤了。” 白卿淡淡的点点头,刚想说话,却见连凤玖已经举着杯盏站起了身,“阿九这次能化险为夷,还要多亏金……姐姐相助,阿九以水代酒敬金姐姐一杯。” 连凤玖这一句“姐姐”叫的糯甜糯甜的,一下子就激起了金欢颜的好感,当下就开心的朗声笑道,“素来我也不喜欢矫情做作的人,你这丫头倒是和我的心意,便就冲着你喊我这一声姐姐,我就收了你这个义妹。”她说着,便随手从腰间抽出了一样东西,然后准确无误的仍在了连凤玖的怀中。 其实金欢颜的声音很是好听,娇中带媚,绵绵柔柔的却一点也不腻味,伴随着她手腕上的银铃声,让人一听就过耳不忘。 可连凤玖此时却无暇去细辩金欢颜的那一把好嗓子,她整个注意力全被手中的那一片金叶子给吸引住了。 “这是……”她手执金叶,拿起端详了片刻后才好奇的开口问道。 金欢颜大方道,“以后妹妹若是遇着难办的事儿,且也别找这两个大老爷们瞎办,就去宣城南巷最里面的那个客栈找一个叫金大风的掌柜,把这东西给他瞧瞧,他会帮你跑腿的。” 连凤玖闻言顿时觉得很有趣,可还是忍不住的看了白卿一眼。 金欢颜见状笑道,“别看小白,这东西是姐姐给你的,旁人管不着。你且收好了,往后这叶子若是用不着最好,若是真遇着难事呢也别怕,有金线门的人护着你呢。” 金欢颜的这一句话,等于是把连凤玖列为了金线门的座上宾,即便是不懂江湖规矩的连凤玖闻言也知道这里头的轻重,当下心里就谨慎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多谢金姐姐爱护,阿九一定会把此物收存妥当的。” 金欢颜满意的点了点头,顺势看了一眼黑着一张脸的白卿,却是视而不见的张罗道,“快动筷吧,菜都要凉了。”说着便是暗自笑了笑,然后低头就夹起了菜。 -------※※--------------※※--------------※※-----------※※------- 午膳过后,众人离席。 连凤玖因有些困乏,便先辞了大家就回了述云阁。而宫流云因为在宣城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是以也先走了一步。若大的廊亭下,转眼就只剩白卿和金欢颜两个人了。 幽幽的廊檐挡住了正烈的日头,日光透过树荫,似在两人身上剪出了斑驳的暗纹。 白卿站了一会儿,直到宫流云的身影完全的消失在了视线中后,他才口吻轻松的问道,“今日就走吗?” 金欢颜一愣,转头看了看他,半晌才回过了头笑道,“今日就走了,老这么缠着他也没意思,再怎么说我也是个姑娘家,多多少少也要矜持些。” “大师兄看着风雨来去的,其实性子还和孩子一般。说穿了不过就是怕被人束缚住了,这些年,连师父也不太管得住他,你若真要一路走到底,往后可也要多费些心思了。” 金欢颜闻言,咋舌道,“难怪流云总说你少年老成,以前我可是不信的,可今日这一番话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倒有些信了。” 白卿看了金欢颜一眼,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一路顺风”后,转身就想要走。 谁知金欢颜就在这个时候正经唤了他一声,“小白。” 白卿闻声步子一顿,却听金欢颜继续道,“既你关心我和流云的事儿,那我便同你说说姑娘家的心思。我从爹爹手中接过金线门,深知爹爹一直是想让我招赘的,可是为了流云,我可以嫁,嫁了以后也能把金线门拱手让人,与我而言,这种取舍从来都不难,所以早些年,我愿意等他。他爱云游四方,我就坐镇门宅,我相信他总会有回来的一天的,也相信外头应该没有人能栓得住他。可是……” 见白卿已缓缓的转过了身,金欢颜一记苦笑浮上了脸颊,耸了耸肩以后又道,“不过女子最好的年岁能有多久,五年,十年?若是他再这样避而不谈,我确也觉得入赘是个不错的法子,至少不用再这样成天追着他,金线门也能保得住。” 白卿闻言,浓眉微蹙,刚想说话,却见金欢颜已转了头,目光深邃的盯着他道,“所以小白,你知道我为何要和你说这些私下的话么,你说,阿九能等你几年?” 正文 第七十九章 缘起情深 “你说,阿九能等你几年?”金欢颜问的认真,晶亮的双眸中透着几丝谨慎和关切。 “只怕这世上没有人比你对那丫头的心思更复杂的了。若不是徐家人,你也不会小小年纪就经历生死,孤葬双亲,白家和徐家的关系就是‘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的牵扯,我知道你不是真的恨徐家,可却不愿再和徐家有什么牵扯。徐家欠你两条人命,但偏偏,阿九就是徐家人。你当年在云麓书院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已经看到了她脖子后面的胎记,当年阿九这事儿,还是我爹帮着北山子先生查的,流云说,查出来的时候,你就发了好大的一通脾气。可是小白,怎么办呢?如果你能放下,那就痛痛快快的娶了阿九,如果你这辈子都要活在过去的阴霾里,那也痛痛快快的放了那丫头,这样身份不明的左右吊着,岂不是一步一步把她往火坑里推?” “其实,连家老太太怀疑过我的身份。”白卿难得愿意旧事重提,这让金欢颜多少松了一口气。 “连家人和你挑明了?”金欢颜问道。 白卿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于我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就好,老太太若是挑明了,便就是承认了阿九也非连家人。她的身世被连家护得这么好,连家不会愿意功亏一篑的,毕竟……她是徐家唯一的后人。” “既连家老太太知道你的身份,那她怎么会愿意让阿九这样一直跟着你宫里外头来回的跑?”金欢颜有些吃惊。 白卿轻轻失笑道,“谁让阿九是个耐不住的性子,说起来我也是佩服连大人的。凭他的才华学识,若不是当年要保阿九,想来他早就应该入阁了。可现在却混了个不入流的官职,是以连家的根基就一直浅的可以。宫里头的事儿本就瞬息万变的,伴君如伴虎,皇后又是个野心昭昭的,阿九重情重义,回头被卖了还会坐那儿替人数银子,老太太想必也是没了法子,这才睁一眼闭一眼的,只等是时候把阿九给安安分分的嫁出去了吧。” “让阿九跟着你才是狼入虎口呢。”金欢颜摇了摇头,咋舌一笑,可谁知却换来了白卿的一记长叹。 “那年我第一次看到她脖子后面的胎记,满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徐家用几十条人命换了一个唯一的孙女,竟会出现在宣城。你能猜到我当时的冲动是恨不得上去……” “掐死她?”金欢颜接口道,“得了吧,你不过是心中怨愤放不下,虽然你爹娘的死和徐老爷子脱不了干系,但事实上将令一出,兵不可违,只能说当时情况险峻,那样的结果,谁都不想的。” 白卿难得的沉默了,其实金欢颜的话他明白,当年师父也是这么和他说的。 但当年出事的时候连凤玖还小,可他却已经记事了。先是父亲被伏惨烈牺牲,再是母亲被追杀带着他欲跳崖了断,年少的他经历这样阴阳两隔的变故,为求安慰和解脱,他只能找一个宣泄的出口,毕竟他不过是个平常人。 而徐家,徐家的人,自然而然就成了那些年他抚慰自己的良药! 可这拙劣的借口在遇到阿九以后明显就行不通了。他承认,自己对阿九的感情很复杂,从最开始的怨愤到后来的心生怜惜,从暗中试探到光明正大的找各种理由介入她的人生,他从未想过自己的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左右只围着连凤玖一人打转。 可事实就是,若不是因为连凤玖,他根本不会下山入宫。若不是因为连凤玖,他也不会蹚皇后这趟浑水。若不是因为连凤玖,他也无需每天阿谀奉承那些高官大臣。 对于权贵,他从来都是嗤之以鼻的,天下之大,唯有权贵蚀人心,人心难测,唯有权贵定善恶。 可偏偏跟了他多年的原则,到了连凤玖的面前,全变成了不堪一击的伪善谎言。 白卿不止一次的问过自己,一个连凤玖而已,值得吗? 可是当她身陷险境的时候,他会心急如焚,当她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会焦虑不安,当她开怀大笑的时候,他会觉得即便做再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都是值得的。 或许,早在西藏书阁的那一晚,他就已经注定要沦陷了。 想到这里,白卿的眼神不禁骤敛,直直的目光似一把尖锐的利剑射向了金欢颜,怔得金欢颜微微的退了一步后方才故作镇定道,“你瞧,你和那丫头的缘分本就是这样牵扯不断的,你现在只要好好的问问自己,是不是舍得她转身嫁给别人。” 白卿一愣,却见金欢颜已经提起了裙摆踱步下了廊檐,悦耳的银铃声中,金欢颜不曾回头,只轻轻的说了一句,“小白,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的。” 白卿闻言,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早上端坐在龙凤喜轿中的宁桓。 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大周公主便是连出嫁的时候都带着一脸的傲然尊贵。浓墨重彩的喜妆让她看上去美得风情万种、倾国倾城,可在宁桓的视线中,白卿却不难看出她压抑着的愤懑。 两人是对视了许久的,可最后宁桓只说了一句话,“我等着大人娶连凤玖的那一天!” 白卿知道,宁桓睚眦必报,他的一招声东击西让她的计划全盘粉碎。而白卿也料定,正如当时年少的自己一样,宁桓也肯定是要找一个宣泄口的。而很明显,阿九就成了她的宣泄口。 即便她远嫁羌戎,白卿觉得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宁桓优雅的放下轿帘时说的那一句话,像是恶意的“叮咛”,又像是循环的“诅咒”。 人定胜天,其实有的时候也很容易。 -------※※--------------※※--------------※※-----------※※------- 话说担惊受怕了两日,如今既恢复了嗓子又身处安全的白府,连凤玖这午觉睡的绝对是心情舒畅的。 待她睡饱了起身后,花言便端着一碗梅子茶进了屋,“先生说这个给姑娘尝个鲜,是今年新摘的梅子煮的茶。”花言说着便笑眯眯的拉着连凤玖坐到了桌边,然后道,“姑娘一来我就又有事儿可以做了,前些日子可把我给无聊坏了,宅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成天就我和观棋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 连凤玖笑着点了点花言小巧的鼻尖道,“傻丫头,伺候人算什么事儿,笨。” “姑娘性子好,我哪儿是伺候,分明就是来给姑娘做伴的。” 连凤玖心里高兴,刚想和花言计划一下接下来在宅子里折腾些什么好玩儿的打发时间,却听突然有人敲门。 来的是观棋,一脸严肃的说道,“先生请您去一下长流轩。” 连凤玖笑着应了一声,转头对花言道,“我和你观棋哥只怕八字不合,从未见他对我和颜悦色过。” 花言一愣,悄悄的附在连凤玖的耳边道,“观棋哥最是小气,到现在还记得姑娘在北山小宅里给他的几次下马威呢。” 连凤玖错愕的看了花言一眼,啧啧有声道,“男儿如此小气,不如以后我给你择一门更好的婚事如何?”她这话说的很是大声,似要故意让观棋听到一般,惹的花言一阵抿嘴轻笑,而一旁的观棋则彻底的黑了脸。 如此一闹观棋,连凤玖心情更是大好了几分,进长流轩的时候眉眼都是沾着笑意的。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白卿正伏案疾书,听到了动静自然就抬了头,眼帘中跃入的便是连凤玖那张明媚的笑颜,确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模样,让他不由的也跟着心情舒畅了起来。 “你真的要把花言配给观棋那个木头?”连凤玖撇了撇嘴随意的拉了椅子就坐在了白卿的对面,一边探头看着白卿案桌上的册子一边问道。 白卿从容的合上了手边的小册,笑问道,“你觉得不妥?” “自然。”连凤玖嘟囔道,“他这么小气,连我上北山让他不痛快的事儿到现在都还记得。” “这说明他念旧情。”白卿很不搭的回了一句,突然倾了身子凑近了连凤玖道,“不过今儿我要和你说的事儿,估计你是高兴不起来了。” “怎么了?”连凤玖一愣,“难道是宫里又出了什么大事?” 白卿摇了摇头,也无心再卖关子了,径直就道,“许杵的情况你知道的,大大小小徇私舞弊的勾当他做的不少,这次若非是闹出了人命,只怕也不会这么快暴露。”见连凤玖点点头,白卿继续道,“不过此人心思缜密,谋私之前早已想好了退路,虽不止一条,可里头却有你姐夫。” “姐……夫?”连凤玖吃惊的站起了身,莫名的盯着白卿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满脸的不可置信,“哪个姐夫?不可能,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白卿摇了摇头,这才缓缓的翻开了手边合着的册子递到了连凤玖的面前,叹气道,“许杵有个习惯,上线下线每个人收了多少银子要帮他办什么事儿,他都记录在案,估计是摊子铺的太大总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不过这倒方便了让我们细查。”他说着便伸出了修长的手,直点着册子上的一个人名道,“徐城知州方子道,白纸黑字的,错不了。” 正文 第八十章 和离之念 翌日一早,再在北山小宅中看到三姑奶奶的时候,连凤玖只觉得记忆中自己的那个聪慧伶俐、事事要强的三姐姐变得憔悴了很多。 “阿九……”而三姑奶奶见了她,心境也远比连凤玖的要复杂的多。那是一种姐妹间的尴尬和家丑外扬的羞愧糅杂在一起的糟糕感觉,让三姑奶奶的视线都是躲闪不定的。 连凤玖见状,连连上前拉住了三姑奶奶的手道,“这两日委屈三姐了。” 三姑奶奶淡淡的笑了笑,并了连凤玖一道坐下后叹了口气直言道,“谈不上什么委屈,这儿安静,倒也让我想了许多事儿。” “姐夫呢?”连凤玖忍了忍,还是问及了方子道。 三姑奶奶眉眼微寒,不由的冷笑道,“在里屋睡觉呢。”她说着便重重的咬了一下泛白的嘴唇,然后毅然抬头道,“其实我如今都跟着白大人来了宣城,有些事儿也就不怕你们大家知道。本我觉得嫁汉嫁汉、穿衣吃饭,睁一眼闭一眼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便是他要纳妾就纳妾,赌牌就赌牌,我呢也是眼不见心烦,干脆看不到管不着了也就图个舒坦。可是阿九,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我是怎么都想不到他会去沾的。” 三姑奶奶说到这儿已是恨极了,眼里怒意似都要溢出了眼眶,“我其实也并不是怨爹娘给我许的这门亲事不好,想当初,方家,母亲也是仔仔细细挑了很久的。我是个性子要强的,方家底子薄,母亲当时也是希望我这性子过去了不受委屈。可谁知道,底子薄,眼界倒是不浅……” “三姐。”连凤玖微微的紧了紧握着三姑奶奶的手,口吻尽量平静道,“此番去蓟州,我是跟着白大人一起的,一知道姐夫的事儿白大人就先折道回来了。索性有白大人,不然……姐夫的事儿若是真闹大了,要收场就难了。如今既咱们能先发制人,姐夫的事儿,你还是要拿个主意的。” 三姑奶奶低头失笑道,“我这性子,你知道的,见不得脏见不得吵,他日日待在小的屋里,我也落得清闲,公爹公婆也从不来管我,我也便从不去管他。反正他若给了我银子我就算到中馈里面去,有的时候银子多了我也会问一声,可他说是和人筹谋着做了点营生,我问多了他也不耐烦,我呢也不懂男人在外面倒腾的那些事,日子久了也就不问了。但我压根儿不知道那些是触犯王法伤天害理的啊,阿九!” 连凤玖心里一阵抽疼,赶紧轻轻的拍了拍三姑奶奶微颤的背道,“三姐,说实话白大人要怎么处理三姐夫我这儿也无权过问,今日我求了他带我上山来找你,不过就是想问你一句,若是三姐夫定了罪,这往后的日子……” “三姐不瞒你,这两日三姐真有仔细想过的,你三姐夫……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想大姐夫、二姐夫并了后头的几个妹夫,你说真有那种锦绣前程入得了宫挣得了大面子、做的了皇上面前的大红人的也未必有,谁家不是安安分分的守着一方天地过日子的?去年过年我回来,瞧瞧最窝囊的也就是自己了……” “三姐,咱不和别人比。”连凤玖拉住了三姑奶奶的手臂。 三姑奶奶闻言,宠爱的轻抚了一下她的手道,“恩,是这么说的,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虽谈不上羡慕,但……总是不好受的。” 连凤玖点点头,又听三姑奶奶继续道,“所以啊,我在想,趁着方子道出了事儿,和离吧。” 连凤玖一愣,确是万万没想到三姑奶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顿时便接不上茬儿了。 三姑奶奶见了,反过来宽慰她道,“其实你看,像我在方家,有夫君和没夫君有什么区别?一个月里头,他也不过初一、十五的回下正屋,用个膳,喝个茶,拍拍屁股也就走了。公婆嫌弃我过门这么久了肚子里却一点消息也没有,那我也要先有个男人不是?”见连凤玖闻言脸突然一红,三姑奶奶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黄花大闺女跟前言辞有些过了,便连连转了口道,“也不是说我富贵同在贫哀不待,眼看着他马上就要被官府查办了,按着说我也是应该多操心方家的事儿的。可是阿九,这日子三姐是真心没法子过下去了。若说家长里短的,夫君护着你也就罢了,可方家……我连着想了两日,能想起的人和事都是让人心寒的。” “三姐,和离的事儿,只怕还要父亲和母亲点头了才算。”连凤玖稳了稳心思,仔细的思忖了片刻后又道,“不过几个姐姐中,母亲就常说你嫁的最苦,如今姐夫又出了这样的事儿,爹的眼中素来容不得沙子,若是你趁热打铁,想要和离应该也不难。只是和离之后……” “若是方家愿意和离,我就搬到平窑的庄子上去住,也不会让连家人丢半分颜面的。”三姑奶奶言之凿凿,看着就是一脸的铁了心。 “三姐,你这话说的!”连凤玖心疼的娇嗔道,“咱们就是一家人,哪儿来的什么丢脸不丢脸的事儿,更何况如今是姐夫自己不争气,作为父母官徇私舞弊,皇上若是要彻查下来的话,乌纱帽保不住那都是小的。” “说起来,白大人对这事儿是怎么个意思?”姐妹俩说了这么多,三姑奶奶这才略有关切道,“他来方家的时候方家人都吓了一大跳,不过白大人是私下和你姐夫谈的,谁也不知道他和你姐夫说了什么,直到你姐夫白着一张脸说要和白大人来宣城,我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这才去求了白大人把我一并带上的。你……和家里说了这事儿没?” 连凤玖摇头道,“没有没有,还没说,白大人去方家的时候我……正留在驿站帮着他处理一些案卷,迟了一天才往宣城赶的,所以和你们错开了,也还没机会回一趟家。”连凤玖并没有打算将这两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儿说给家里人听,是以也就找了个借口扯了一个谎,面儿上倒也是天衣无缝的。 而三姑奶奶闻言便是松了一口气道,“没说就好,这事儿,我也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所以这两日一直就躲在白大人这小宅里呢,想想也是欠了他一份人情的。” 连凤玖道,“我听着白大人的意思是想让姐夫反过来帮着定许杵的罪,毕竟许杵不止姐夫这一个手下,是以姐夫的罪肯定免不了的,但多少能轻罚一些,若是姐夫愿意,也是一条出路。” 三姑奶奶神色暗了暗,忽然目光烁烁道,“阿九,说真的,方家的事儿三姐我真不愿意再管了,若是白大人已经打定了主意,那明儿我就准备回一趟家了。” “三姐。”连凤玖一听,心中顿时七上八下的也说不出个滋味来,只能缓着气道,“不如一会儿我和大人碰了头,议了此事再说?” 三姑奶奶抿嘴点了点头,努力的宽着连凤玖的心道,“阿九,三姐没事儿,和离的路再不好走也比不过在方家那样暗无天日的活着。” 连凤玖失神品着她这句话,随后也记不清又和三姑奶奶絮叨了些什么,便是趁日头还未莽烈之际就匆匆的出了小宅…… 山脚下,白卿正坐在凉茶棚中和年迈的掌柜闲聊着,见连凤玖下了山,他也不着急起身,只远远伸手招呼她进棚。 连凤玖正想着三姑奶奶的事儿,也有些心浮气躁的,便是弯腰进了棚子端起了白卿面前的茶碗就将茶汤喝了个底朝天。 “哟,姑娘口渴了?来来来,再给添上。”老掌柜笑呵呵的端着茶壶又给两人满上了热茶,方才转身进了灶台里。 连凤玖闷闷不乐的坐了下来,犹豫着和白卿道,“若是……明儿我三姐想回家,那我就趁机也和她一起回去了。” 白卿闻言点头道,“回去也好,再休息两日。”照旧的语气淡淡,眉眼无波。 本和三姑奶奶聊好,连凤玖心里是有些急的,憋着的那一肚子话她想说,想和白卿说,却又觉得无从说起,那种滋味似一颗心被猫儿的利爪狠狠的抓了几下一般,说不上疼,就是难受的紧。 但奇怪的是,就白卿这一句轻飘飘似不带任何情绪的话,却轻而易举的让连凤玖急躁的心思平复了下来,那一刻,连凤玖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在这个世上,只要有白卿在,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只要有白卿在,就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儿。 不过就是转瞬即逝间,不管是三姑奶奶要和离还是自家姐夫沾了罪,好像都无关紧要了,反正天塌下来,还有白卿顶着! 如此一念,连凤玖的心情虽说不上大好,但也绝没有方才出小宅的时候那么糟糕了,连开口说话的神情都轻松了不少,“我们来时坐的马车呢?” 从白府来北山的时候,两人是坐了马车来的。到了山脚,白卿说方子道的事今儿他不打算办,是以连凤玖才自己上的山,可这会儿下来,凉茶棚外却没了马车的踪影。 白卿闻言,这才落落起身,放了一粒碎银在桌角,然后目光温柔的说道,“上次去胥县,你嚷着要骑马,今儿就满足你一下,可好?” 正文 第八十一章 共乘一骑 如果是搁在连凤玖心里没事儿的时候,听到有人要带她骑马,她铁定是高兴的。可眼下,她一边想着三姑奶奶的事儿,一边又心系着方子道的罪事,便是无精打采道,“你也没事先说要骑马,我这一身长裙的,怎么上马?”她说着,还左右摆了摆飘逸的水色裙面纱衬,一脸小女儿的娇嗔之色。 白卿笑道,“这会儿倒矜持起来了。” 连凤玖一瞪眼,“我什么时候不矜持……”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白卿拉着带出了凉茶棚。 外面是碧空如洗艳阳高照的,六月末的宣城已遍地沾染了夏意。白卿的坐骑是御贡的一匹汗血宝马,连凤玖知道这马有个诗情画意的名字叫皎月,通体玉白,鬃毛微灰,褐眼墨蹄,很是神武。 只是它一直是被白卿养在宫里太仆寺的,几乎很少见白卿牵它出来溜,害的连凤玖满以为这匹皎月是圣人送给白卿用来纯观赏的。 是以今儿在棚子外看到皎月,连凤玖吃惊的连糟糕的心事都暂时忘记了。 “你……什么时候牵它来的。”连凤玖怔怔的指着眼前的高头骏马,连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了。 “不过是派人跑了一趟腿。”白卿说着脚踩铁镫翻身就跨上了马背,然后他探下了身子,在连凤玖的面前伸出了右手道,“要么上马,要么你就走回家?” 连凤玖一愣,没想到竟然被白卿这样摆了一道,刚想和他辩驳一番,却突然感觉自己腰间一紧,紧接着她就被白卿轻而易举的单手环着腰带上了马背。 “以后少吃些,太重了。”两人一前一后共坐一骑,连凤玖几乎是被白卿纳在了怀中的,可这太过暧昧的姿态,却被白卿一句耳语给轻松打破了。 连凤玖“嘶”了一声,正要回头,却只感觉白卿重重的一蹬马镫,紧接着皎月一声低鸣,撒开了蹄子就如同离铉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连凤玖吓的猛尖叫了一声转头就扑到了白卿的怀中,因为太害怕自己会被颠下马,她一双手本能的就抱住了白卿精瘦的腰身,噤若寒蝉。 其实,连凤玖小的时候是坠过马的,以至于她对骑马这件事儿一直是又爱又怕的。索性当年坠马她不过是伤了小腿并无大碍,但也因此,连家却是没有人再让她碰过一次马了。 再后来她因为沈皇后认识了宋谨誉,便是偷偷的缠着宋谨誉带她骑过一次马。只可惜那次也是差一点摔下马,吓的宋谨誉脸都白了,再加上宋二事后又知道了连凤玖小时候坠马的事儿,便是对着各路神仙发誓以后再也不敢私下带连凤玖骑马了。 是以这才有了胥县那一茬。 可于连凤玖来说,世上本就无难事,别人越是不让她做的事儿她就越是跃跃欲试,结果还未等她费尽心思想法子,这边白卿已经帮她了却了心愿。 只是……骑着汗血宝马的感觉真的和她想的不太一样!那疾风般狂奔的速度让连凤玖几乎把所有的思绪都抛在了脑后,什么男女矜持,什么三姐和离,什么三姐夫触犯王法……当耳边风声呼啸而过的时候,她蜷缩在白卿的怀中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这马太快太颠,她直感觉之前入口的热茶都快要吐出来了! 而就在找个时候,皎月突然的慢了下来,紧接着,闭着眼的连凤玖便感觉脸颊边纸刀一般的劲风开始变得轻柔了起来,不多会儿,她又听到了皎月一声长长的嘶鸣,然后她的身子就随着马儿停了下来。 “就你这点胆子,还想骑马?”人和马不动了之后,白卿的笑声就飘了过来。 连凤玖惨白着一张脸从他的怀中抬起了头,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白府后院的马厩中了。 她顿时吓得瞪着的眼睛都快眯不回去了,吃惊道,“到……家了?” 白卿纵身跃下了马,然后仰着头看着惊慌失措的连凤玖道,“怕你太紧张犯了喘症,我也没让皎月撒开跑欢。” 连凤玖闻言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要骑皎月了一边道,“之前我们坐马车去北山都晃了半个多时辰,可这会儿回来……” “小半盏茶的功夫吧。”白卿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她带下了马。 可谁知连凤玖脚刚沾了地,她整个人就因为高低的反差而犯起了晕,下意识的就拉着白卿蹲了下来。 “腿又麻了?”白卿见状有些担心,却顺势暗中探了探她的脉象,发现除了心跳微快之外别的并无异样。 而连凤玖闻言则微微的摇了摇头,刚要张嘴,脑中却突然闪过了一些模糊的画面,便是径直问道,“方才骑马回来,你走的是哪条街?” “自然是广安街。”白卿道。 连凤玖一听,脚踝一软,就那么一屁股坐在了皎月的肚子下。 广安街,整个宣城最热闹的主街,即便是眼下已经过了早市,这个点儿,街上也会有不少的商贩、百姓,再加上悉数敞开门做生意的商铺,连凤玖只觉得她要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这宣城,到底有多少双眼睛看到了她一个黄花大闺女和白卿共乘一骑的“惨况”啊! -------※※--------------※※--------------※※-----------※※------- 结果那天下午,因为皎月的事儿,连凤玖便是安安分分的躲进了述云阁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本晚上她也想让花言把晚膳端进屋自己一个吃的,结果花言信誓旦旦的出了述云阁,却是垂头丧气的跑了回来。 “姑娘,您晚了一步,先生饭菜都摆好啦。”见连凤玖懊恼的将手中的书册一丢,花言便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又道,“先生说,要吃就去听涛轩,若是不去,那姑娘饿一顿也没事儿。” “什么叫饿一顿也没事儿?”连凤玖闻言自然有些不悦,便是连连趿鞋下了软榻,然后拎过了空荡荡的食盒就往门外走。 听涛轩里灯火通明,连凤玖气恼恼的进门时,白卿已经吃了小半碗饭了。 见她提着食盒而来,他举着竹箸明知故问道,“来给我加菜的?” 连凤玖将食盒重重的放在了桌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道,“徒儿也不知师父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白卿同连凤玖玩起了绕口令。 今天一整天,三姑奶奶的事儿都压着连凤玖有些喘不过气了来,有些事儿若不去细想其实也是并无大碍的,可若真的要仔细去深究一番,那确实会搅的人心神不安的。 说实话,三姑奶奶想和离的念头让连凤玖顿时犹如被人当头喝棒一般敲了一记。连家一共九个姑娘,若要论才,四姑娘和五姑娘还有八姑娘其实也是满腹诗情的,若要论智,大姑娘和六姑娘还有七姑娘也是当仁不让的,若要论慧者仁心,二姑娘和三姑娘也是不输别家的女子的,可如今连凤玖再回头去看,有才智有仁慧又有何用?最后还不都是要嫁做他人妇? 那是不是就表示,不论她现在如何的努力,如何的争取,最后都是要嫁人的。 下午在述云阁的时候,连凤玖想到这里,脑海中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了裴雁来的俊容,还有就是她刚被金欢颜从宁桓的手中救回来的时候白卿对自己那一瞬间的温柔。 只是,前者她不愿意嫁,后者……后者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深坑!深究的结果就是连凤玖把自己给绕了进去,是以在面对此时此刻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白卿以后,她终于绷不住了。 但可惜的是,每次面对白卿,连凤玖都是有贼心没贼胆的,心里念头倒一直都是满满的,可是话到了嘴边却很快就黏儿了。 “那个……一顿饭而已么,我就是想让花言给我端回屋的。”连凤玖转话转的太快,差点都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总共也就两个人,还分着吃,你不嫌烦王妈都嫌烦。”王妈是白卿府上灶间的管事妈妈。 连凤玖干干的笑了笑,顿时胃口尽失,只坐下道,“明儿我准备带三姐回家了,反正今日去找她我也没打算再瞒着自己已经回来的事儿,且我这两日休息的挺好,都恢复的差不多了。” 白卿闻言,优雅的搁下碗道,“回去也好,方子道的事儿你先给给连大人透透底,免得回头皇上责下来,连大人还蒙在鼓里。” “那方子道……”连凤玖终于还是没忍住,“若是他愿意把许杵供出来,这罪会不会……” “轻不了。”白卿的目光在连凤玖的脸上一扫而过,随即就事论事道,“他和许杵是上指下为的关系,有些事儿是可以全部归到许杵头上,可是哄抬米价、逼良为娼、草菅人命这几条罪他却是坐实了的,死罪难免活罪难逃,方子道头上的乌纱帽是肯定保不住了,若他表现好,吃个几年牢狱之苦,其实很快也能出来的。” 白卿这番话说的其实很轻松,可入了连凤玖的耳却觉得似有一块巨石压在了胸口一般,让她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不顺畅了。 死罪难免活罪难逃,保不住的乌纱帽,几年的牢狱之灾……连凤玖不由的痛苦了起来,如果回头方子道的下场真如白卿说的这样,那她还要不要劝三姑奶奶三思而后行呢? 正文 第八十二章 为师娶你 见连凤玖低头沉默不语,白卿心一软,叹气道,“若是你三姐同你说了什么,你拿不定主意的,便说出来和我商量商量。方子道这牢狱大劫是肯定躲不过了,之前贿赂牟利得的银子也肯定是要充公的,不让方家把所有的都赔上就已是万幸了。你三姐这儿,确是要提早做好打算的,免得到时候一家人都牵连进去,失了体面其实也是小的,但若是毫无准备导致揭不开锅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白卿本意是安慰连凤玖的,只可惜他这话说的太过实在,安慰度为零不说,还惹的连凤玖更为的闹心,不禁失魂落魄的松口笑道,“如今看看方子道这样,再看看我三姐,我倒是觉得女人这一辈子真是可悲,不管再怎么努力似都要依附男人过一辈子一样。夫家好了,自己才能好,若是夫家败了,那这一辈子要翻身是不是就难了?” “那要看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了。”白卿淡淡的回了一句。 “什么样的日子也不想要!”连凤玖眼底透着一股薄寒,忽然感觉有点能理解三姑奶奶想和离的心态了,便冷静的说道,“若是愿意相夫教子什么的,我当时何不直接答应了裴雁来……” 这其实本来是句气头上的话,偏偏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便是还未等连凤玖把话说完,白卿就缓缓的站起了身,然后径直走到了她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扬起的小脸道,“看来,裴大人对你,倒是势在必得的,阿九。” 连凤玖一愣,这才恍然察觉自己似乎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连忙改口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说什么?自家三姐要和离也不是什么体面光彩的事儿,话到了嘴边,连凤玖自然就卡住了。 “说起来,上一次我进宫,正好碰到裴大人在殿上求皇上赐婚呢。”白卿冷冷的口气听不出什么温度。 连凤玖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吓的微微后退了一步道,“赐……婚?” “阿九?”白卿却有些咄咄逼人,“你猜,皇上是怎么回答的?” 他这是在试探她?又或者是在刺激她?可连凤玖一直不喜欢在白卿面前这种节节而退的挫败感,他越是激,她就越容易挑衅,当下就道,“若皇上真赐了婚,我一介女流,难道能抗旨不成?” “既如此,你还有什么好挣扎的?欢天喜地嫁了不就成了?”白卿眼中渗出了蔑笑,看的连凤玖好生难受。 两个人剑拔弩张的面对着面,互望神凝,谁都没发现谈话的内容早已经偏了十万八千里。 “嫁不嫁是我的事儿,师父有什么好操心的?”良久,连凤玖觉得无趣的收回了目光,总觉和白卿这样对视下去其实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但就在她转身的时候,白卿又开了口,“早闻裴雁来裴大夫医术通天傲骨难驯,视权贵如粪土,视荣华如浮尘,当时他进宫求官,不知吓傻了太医院多少个半吊子,结果谁知道,他为官,不过是为了求娶连家九姑娘而已。” “你胡说!”连凤玖心中莫名的抽了抽,一方面不喜欢白卿将她和裴雁来的关系说的如此难堪,另一方面她也不喜欢他把裴雁来想得如此有目的性,“裴大夫一直坦坦荡荡的,如今他愿意入太医院,对皇上对整个大周来说都是一件好事儿,我就不明白,为何师父你一定要把他为官的目的和我扯在一起?” “为师不过是想知道,你到底是抵触嫁人成亲这件事儿,还是抵触嫁给裴雁来这件事儿。” 连凤玖有些被白卿问晕了,蹙眉道,“这有区别吗?” 白卿不知怎的突然挑眉笑道,“自然有区别,你若抵触成亲嫁人这件事儿,那为师自是要好好开导你的,大周昌荣下,入赘的女婿配了能干的女户也是有的,只可惜男女对调主责,家长里短之下也未必就能事事顺心。但你若只是抵触嫁给裴大夫,那就更好办了。” “怎么办?”连凤玖下意识的问道。 “为师娶你。” 堂屋外似很合时宜的起了晚风,柔风微送,夹杂着夏暖花香,迷迭得令人昏昏欲睡。 白卿一句话四个字,入了连凤玖的耳朵仿佛不过是听到了一句“今儿天气不错”一般,惹得她下意识就笑了起来,“您这笑话说的,倒也合情合理。” 白卿闻言,竟厚着颜面点头道,“可不是?为师也觉得甚为合情合理。按说你与我也是从小相识的,若你嫁进白府,我也能继续让你为官,家宅内院自有能干的管事们打理,与阿九你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啊。” 但其实白卿嘴上这么说,心里思忖着的却完全是另外的念头。 想那日金欢颜临走前说的一番肺腑之言,于白卿来说确是醍醐灌顶的。 如今回过头来仔细想想,他对连凤玖这一路而来的感情确实复杂了很多。有的时候,看上去他是想要保护她的安危,但其实更多的时候只是他不愿意连凤玖远离自己的视线而已。 因为无论从内阁书录到收她为徒,还是从藏书阁理卷到彻查许杵一案,其实说起来这些事儿是根本不需要连凤玖插手的,可他却偏偏让她插手其中。 换句话说,她的安慰与否和他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关系,如今她就是连家的九姑娘,此生是好是坏,早已不需由他人掌控,他又凭什么去插手其中。 不舍得,又放不下,难道最后落的个惹人嫌弃的下场就是他想要的? 想明白了这些以后,白卿似突然就正视了对连凤玖的感情,原来他也有自欺欺人的时候,原来连凤玖早已在他心里根深蒂固了。 而这一边,连凤玖越听白卿的话越觉得不对劲,压了声音试探道“白大人这话是越说越没谱了。” “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白卿竟先越过了她往厅外走去,一边走一边还加了一句,“过两日若是来了圣旨,阿九,你可要好好的接着。” -------※※--------------※※--------------※※-----------※※------- 第二天一早,连凤玖就又去了一趟北山,亲自把三姑奶奶接下了山。 只是当时她上山的时候,刚好遇着已经起来用膳的方子道,两人见面,彼此都没什么好脸色。而方子道一听连凤玖要带三姑奶奶走,立刻跳脚道,“她是方家的人,九姑娘这样不由分说的把她带走是个什么意思?” 可连凤玖压根就不想理方子道,便是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拉过了三姑奶奶就要往门外走。 方子道见状,自是不依不饶的,上前就要拦着三姑奶奶,却是冷不丁的听连凤玖丢了一句话道,“方家姑爷还是好好的管管自己的事儿吧,白大人说一会儿就要来找你谈谈了。” 一听白卿的名字,方子道整个人一哆嗦,立马似认清了眼下的时局一般,径直就松开了手。 连凤玖见了,便是拉着三姑奶奶就顺顺当当的下了山。 待两人一坐上马车,三姑奶奶就叹了口气道,“都道人落魄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我瞧着方子道这会儿在谁的面前估计都横不起来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之前做了那些事儿,到了现在还想来要体面,谁会给他?”连凤玖说着看了一眼三姑奶奶道,“三姐现在还有心思管方子道呢,三姐且好好想想回头如何和父亲母亲说这一大堆的烂摊子吧。” 三姑奶奶笑容一僵,默默的垂了头。 连凤玖见状,则心疼的轻轻拉住了她的手,却也跟着一并沉默了许久,一路回连家,姐妹俩在车上都是再无赘言的。 到了连府,看到两个女儿一起回来,可把休沐在家的连老爷给吓坏了。待他一细问情况,紧接着脸就又青了一大半,不由愤愤的骂了一句,“方子道他……真是胆大包天了!” 连凤玖闻言,连连在旁见缝插针道,“父亲,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白大人说方子道这次牢狱之灾难免,那若是如此,难道父亲还要眼睁睁的看着三姐往火坑里……” “你闭嘴!”谁知连凤玖这边还未煽情完,那边连老爷就一眼怒目直直的瞪了过来,“你觉得这事儿你三姐占理吗?是,咱们是肯定要为你三姐考虑的,但这边方子道就要锒铛入狱了,那边你三姐马上就要提出和离,知道的人是明白你三姐的苦,婆家刁难、夫君不爱的,可不知道的人却只会说你三姐是个无德刁妇,享得了富贵却守不住贫哀。你三姐还这么年轻,若是就这样失了清誉,你让她后半辈子怎么过?” 连凤玖一愣,下意识就转头去看三姑奶奶,只见素来颇有主见的三姑奶奶此刻已是泪眼汪汪的忍住了哭声,面色憔悴的看不出一点年轻少妇的光鲜和妩媚,脸上留下的全是岁月磨合心智的痕迹。 心疼的感觉并不好受!连凤玖是亲耳听过白卿说方子道做的那些混账事儿的,若说之前对于三姑奶奶和离的念头她还是不赞同的,可眼下,她却觉得,若说三姑奶奶是一朵正在枯萎的娇花,那或许唯有和离,才能让她继续重新怒放。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奉旨成婚(上) 结果,连凤玖自然就被连老爷吹胡子瞪眼的赶出了书房,可她前脚才踏进花间里,后脚连太夫人携着连夫人就火速的赶了过来。 “您……怎么来了?”看着老太太那横眉冷对的模样,连凤玖就开始虚笑,一边还猛得朝连夫人使眼色。 可连夫人看惯了她那种小伎俩,当下就抹了抹眼泪道,“你别唬弄娘,也别想糊弄你祖母,你且说说,你不是好端端的陪着白大人去蓟州办案的吗,怎么就把自己的姐夫给办回来了?” “家里可有耳报神了,娘的消息这么灵通。”连凤玖打着哈哈,在实话实说和再瞒一些时候之间来回的泛着嘀咕。 可今儿若是只有连夫人那也就罢了,偏老太太今儿也在场,闻言便是径直不理会道,“你若想瞒着也行,祖母不管这事儿,回头便是你爹要怎么打发你三姐,你也别来求祖母。” 连凤玖一听,只差给老太太跪下了,连连哀求着把方子道的事儿简明扼要的说给了老太太和连夫人听,最后又道,“最开始其实我也不愿意三姐和离的,我与爹爹想法相似,虽日子难过,可清誉名声也是重要的。可是……再看看三姐那憔悴难受心思无求的模样,我又觉得和离也是个不错的法子,至少下半辈子不用再看方家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只是连凤玖说的轻巧,可连夫人这个做母亲的考虑的却要多的多,“按说夫妻和离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可……三姑娘的命也未免太苦了些,到底是我没有挑好姑爷,让三姑娘跟着一并受委屈了。”连夫人说着便是悄悄的用手中的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润泪,然后继续道,“若要和离,那当年咱们陪嫁过去的东西怎么分才能让三姑娘日后无忧?待真的和离了之后,若要避避风头,去哪个庄子比较方便,这些都是要仔细想好的退路。” 见连太夫人闻言,马上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连夫人也忙神色从容道,“母亲,三姑娘的事儿我这个做娘的也是要负一部分责任的,那既然眼下大家都清楚了目的,我这会儿就去找老爷谈!” “慢着!”老太太闻言,一脸凝重的拦下了连夫人,然后看向了连凤玖道,“按说方子道出了事儿,白大人却为何会把人从徐城接回了宣城?还带了你三姐?” 连凤玖一惊,暗中佩服了一把连太夫人敏锐的洞察力,却也是滴水不漏的编扯道,“说实话白大人是给了咱们连家一个面子的。其实三姐夫的事儿本完全可以就地查办的,但……我左右还是央求了白大人,再加上白大人还是想让三姐夫供出许杵的,反正于他而言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儿,所以……” 连凤玖说这番话的时候佯装着一脸为难的样子,其实她自己心里太清楚了,虽中间只隔开了几日,可发生的事儿太多了,偏没有一件是可以大肆宣扬的,所以她除了缄口之外,还仔细的观察着老太太和连夫人的神色。 老太太闻言,虽眉头还皱着,可神情却远没有之前的凝重了。 待连凤玖说完以后,连太夫人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有白大人在中间帮衬了这一把,咱们也不至于乱了阵脚。和离的事儿确是要从长计议的,你这个做娘的,自然不舍得女儿受了委屈,更何况方家现在还出了这样的事儿。但是老爷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和离是一时之策,可往后,三姑奶奶还要过下半辈子的,名声、清誉也是重要的。” 连太夫人这一番话说的语重心长的,惹的连夫人眼角又氤氲了起来,而连凤玖也不禁在心中感叹道:毕竟同为女人,祖母和母亲虽面上还是绷着的,可其实心里却早就向着三姐了。 但让连凤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这边才感叹完连太夫人是个铁面柔心的,下一刻,自己就被老太太禁了足。 “阿九,本你跟着白大人外行就是不妥,祖母还是那句话,你说说看,一个好好的姑娘家,整天在外头抛头露面的,即便是有白大人护着你,可左右也是不成体统的。” 老太太说完,连夫人也紧接着发了话,“可不是,娘这次也想的很明白了,左右给你三姐挑的这门婚事临了还出了这样的岔子,归根结底是咱们对方家了解不多,也没有认清方子道的为人。你以为成了亲以后和离是好玩儿的?娘错了一次,绝对不会再错第二次。你最近且好好在家待着,若是赶得及,八月就把亲给成了吧……” 连凤玖压根没想到这世上是怕什么来什么的。连夫人的话如魔音穿耳一般震得连凤玖久久晕眩,便是连老太太和连夫人什么时候出的花间里她都没了数儿,整个脑子里一刻不停的回荡着的便是连夫人那句——八月就把亲给成了吧…… 八月!这转眼马上就要进七月了,八月,满打满算也只有一个多月了呀! 连凤玖怔怔的站在门口愣神了好久,最后还是袭月的喊声拉回了她快要出窍的魂魄。 “姑娘回来就好,姑娘不知道,这两日你跟着白大人在外头,老爷夫人太夫人有多担心你。” “担心?”连凤玖一边接过袭月递上的热帕子一边擦着手问道,“我不过是和白大人出城查案,有什么可担心的?” “担心姑娘的身子啊!好在有裴大夫……哦不对,现在要喊他裴大人啦。”袭月说着眉眼间就浮上了层层的兴奋,“自姑娘跟着白大人出城了以后,裴大人就日日都会过府给夫人和太夫人来把平安脉的,顺带还能陪夫人聊聊宽宽心。” “裴雁来?”连凤玖的黛眉都快打成了结,“你说裴雁来每日都会过府?” 袭月重重的点着头,“可不是,裴大人又细心又有耐心,因着他也为了官,夫人便也是会问一下他宫里的情况,听他说许杵这案子很是难办,夫人这两日便都是暗暗在着急的。若不是姑娘你这儿提前回来了,只怕裴大人就要允了夫人去找你了。” 连凤玖闻言,失神的坐在了桌边,思绪顿时翻滚了起来。 她根本没有料到自己不在的这几日,裴雁来竟成了家中的常客。突然间,她想到了之前白卿和她说的裴雁来去向皇上请求赐婚的事儿,便不由的对裴雁来眼下的做法抵触了起来。 说实话她与裴雁来私交却是不错,可这在以前,即便裴雁来专程过府来给她把脉配药,也不见他之后还会给连家的其他人把平安脉的。 可如今她人都不在府上,他却跑的这么勤快。说实话,这要让连凤玖不想偏还是很难的。 但不知为何,她有些从心里抵触裴雁来这样的做法。因为早之前她其实就已经和裴雁来说的很清楚了,他明知自己是拒绝他的示好的,他却还要这样步步紧逼,这让连凤玖一下子就心生了负担。 “他……原本也不是这样的人啊。”连凤玖想着想着就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旁的袭月正在给她切点心,闻言却是误会了连凤玖的意思,咧着嘴笑道,“可不是,以前倒也没见过裴大人这么热心的,按着奴婢瞧啊,大人对姑娘可真是上心的,都道爱屋及乌,想来大人天天往咱们府上跑也不嫌累了呢。” 连凤玖一听,心里就更不是滋味了。所谓的爱屋及乌,那首先也要她这个接受者愿意被爱屋才好啊,可现在裴雁来这样明着示好,却让她觉得压力很大。 也难怪母亲方才会说那一番话,什么八月就准备成亲出嫁,原来是因为心中早已有了盘算有了底气,所以才会说的这么笃定。 可为何没有人来问问她愿不愿意嫁? 想到这里,连凤玖便是赫然站起了身,动作之大险些打翻了袭月递上来的切好的糕点。 “哎呦,姑娘!您这是怎么了!”袭月仔细的稳住了托盘,却见连凤玖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我……”连凤玖刚想发作,脑海中思绪一闪,却是想到了此刻还在书房的三姑奶奶。 是啊,眼下三姐的事儿才是当务之急,她若是在这个时候上去凑热闹,非但会搅和不清,说不定还会闹得三姐也不能顺利和离。若真的这样,她岂不就是断送了三姐一辈子的幸福? 这念头一起,连凤玖虽也是心急如焚的,但脚底的步子到底还是缓了下来。 “姑娘……你怎么……”袭月很少见到连凤玖如此心事重重的,不由担忧道,“你是不是在担心三姑奶奶的事儿?” 连凤玖闻言扯了一个干笑,无力的摆了摆手,“我想一个人先静一会儿,你且去我爹的书房那儿瞧瞧,若是他们散了,三姐出来了,你就来告诉我一声。” 袭月见连凤玖确是一脸心神疲惫的模样,只心疼的点了点头道,“姑娘放心,我这就去帮你盯着。”说罢她转了身就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可连凤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千等万等,等来的却不是三姑奶奶的消息,而是一脸笑容洋溢的全廷方全公公和他手中那一卷明晃晃沉甸甸的圣旨! 正文 第八十四章 奉旨成婚(下) “连大人,快来接旨哦。”全公公笑容可掬,细致如女子的脸上铺着一层浅薄的珍珠明粉,瞧着一点也不像是年过四十的模样,他的面前,已经跪了一地的人,连老爷等全都在列,包括脸色不太好看的三姑奶奶。 连凤玖愣在了原地,还是被跑来传信儿还未喘过气的袭月重重的拉了一记手以后她才猛的回了神,随即便紧张的跑到了前头,直直的跪了下来。 全公公很是满意,清了清嗓子恭敬的展开了手中明黄色的圣旨册卷,然后尖着声音朗朗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礼部典制司连公之女连凤玖娴熟大方、温良敦厚、品貌出众、慧智过人,朕与皇后躬闻之甚悦。今内阁北山白君年近而立,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连凤玖待宇闺中,与白君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连凤玖许配白君为妻。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布告中外,咸使闻之。钦此!” 在场的人,除了全公公以外,几乎全部闷掉了! 那场面确实有些滑稽,全公公宣读完圣旨已做好了姿势准备让连凤玖上前接旨了,可谁知他一抬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张呆若木鸡的脸,包括连凤玖在内,连个唱喊“皇上万岁”的带头人都没有。 “连大人,愣着做什么?快来接旨啊?”全公公手执圣旨举了一会儿,却见连凤玖还是没有半点动静,便压着声音催促了一声。 连凤玖猛的一怔,忙磕头并了身后的众人一道谢了恩,随即伸出了手仔细的接过了全廷方递上的圣旨,然后在袭月的虚扶下站起了身。 “连大人,恭喜啊!”全廷方笑得一双眼都眯在了一起,貌做亲昵的拉着连凤玖的手道,“想白大人去求皇上赐婚的时候,可是当着满朝文武百官的面儿呢,皇上下了朝还说,真是被白大人给算计了一把,当着众臣的面,他便是不点头也不行了。” 连凤玖闻言,只觉背上一层热汗猛然浮起,出口的话都变得结结巴巴的,“当……当着、当着满朝文武……百官?” 全廷方点头道,“可不是,日子也是白大人后来私下和皇上定好的,八月初八,真正好吉利的一个日子呢,皇上当时就点了头。不过事后万岁爷也细心的说要来问问连大人的意见,怕你们觉得仓促了,是以这日子当时没有往圣旨上记。”他说罢,又周全的和连凤玖身后的连老爷、连夫人以及连太夫人热络的打了招呼道了喜,方才又对着连凤玖道,“皇上说是想尽早把日子定下来,您知道的,白大人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他的事儿,皇上还是很上心的。” “是,是。”连凤玖点头如捣蒜,一边捏紧了手中的圣旨一边强迫自己集中神智道,“便是劳烦公公跑这一趟,若公公不嫌弃,进屋喝杯凉茶再走吧,这大热天的。” “不啦,老奴这会儿还要赶回去复旨呢,连大人的心意,老奴心领了。”全廷方依然是客客气气的,看得出,皇上将她赐婚于白卿,在外人眼中,她便是攀上了一株枝繁叶茂的高枝儿了。 连凤玖闻言,也不强求,一边冲袭月使了个眼色一边点头道,“知公公琐事繁忙,那我这儿也就不厚颜多留公公了。”她说完,一旁的袭月便顺势递上了方才匆忙备好的红锦香囊,沉甸甸的,一手都能摸出里头装着一锭银子。 全廷方接过红锦香囊后脸上笑容绽放得更开了,频频拉着连凤玖又说了不少吉祥喜气的话,方才道,“连大人止步吧,老奴这就回了,明儿连大人可要入宫来见见皇上,皇上下朝的时候还念叨着大人您呢。” “一定一定,公公放心,我心中有数。”连凤玖点头应和,然后恭敬的将全廷方送到了宅府大门口后方才折了身。 一回内院,里头已经乱成了一团,连家几个长辈聚在一块儿都没有散,见连凤玖折回了身,连夫人一把就重重的拉过了她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是裴大夫去求皇上赐婚的吗?怎么这会儿变成那个白卿了?” “我……”连凤玖普一听,竟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连夫人这个问题,却是径直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管是裴雁来还是白卿,压根就从来没人来问过我的意……”不过她话还没说完,就突然想到昨儿晚上在白府的听涛轩里发生的那一幕。 可是天地良心啊,对于白卿那一句“为师娶你”,连凤玖是千真万确以为他在开玩笑的。那种环境加了那种表情,连凤玖觉得白卿根本是嘲讽大过真心,谁能想到他一个三十而立的大老爷们儿,会把玩笑开到万岁爷跟前去! “阿九,祖母有些乏了,你先陪我回去。”突然,老太太的话凌空破来,一下子打断了周遭闹哄哄的氛围。 连凤玖心中一沉,却也不敢反驳,只能转手将圣旨仔细的放在了袭月的手中,然后又碎步上前搀住了连太夫人的手臂。 “娘……”连大人见状,闷声喊了一句,语气中全是不满。 老太太却回头道,“有什么话,晚上再说,你且把三姑娘的事儿给想明白咯,晚一点,你和你媳妇一并来我屋里。”她说罢,就带着连凤玖往南侧的永斋堂走去。 一路上,连太夫人都很沉默,碎碎的步子迈得沉稳而坚定,连凤玖走在她的身侧,几乎是如履薄冰的垂着头,压着心中的微恐,一脸的待命模样。 时至六月末,周遭一片浓绿生色,确是桐花馥、凌霄结,玉簪浅搔头,凤仙降于庭的美景,迎风踏步,依稀能闻到阵阵花香,沁人心脾。 可忽然,老太太就那么漫不经心的停下了步子,对面,主屋永斋堂已遥遥相望,而这边,连太夫人却已缓缓的开了口。 “按说夏天来了,你也应该找裴大夫来瞧瞧喘症了,往年夏天,你若是太过闷热也会犯喘,今年不知会不会好些。”老太太的声音有些沉哑,入了连凤玖的耳,多少有些饱经沧桑的感觉。 “祖母,太医院的大夫很多,如今……我也是可以去太医院补药的。”连凤玖依然垂着头,一副小女儿家做错了事儿的姿态。 老太太一愣,终于笑道,“也好,直到了这一刻,你心里头还是清楚的。” 连凤玖闻言,不解的抬起了头,却见连太夫人的脸上泛着温柔心疼的笑意,目光碎绵,尽显溺爱,“丫头,你知道女人这辈子最怕什么?”见连凤玖摇了摇头,老太太继续道,“怕心思太晃,便如同现在你这样,不管是裴雁来还是白卿,你心中既选定了一个就不能再左右摇摆不定了。” “祖母……我、我没有。”连凤玖本以为连太夫人又要责她什么,眼下一听老太太这口气,便是让素来大大咧咧的她都害臊了起来。 “其实祖母也多少看出来了,你与裴雁来之间,还是少了些儿女私情的缘分的,只是你们俩男未婚女未嫁的,所以你娘才动了念头,更何况裴雁来似也对你很有好感。可是祖母知道两情相悦多重要,所以祖母现在问你一句,白卿,你可愿意嫁?还是像裴雁来这样,不愿意将就?” 连太夫人一把年纪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便是如今说到儿女情长的事儿,也是各种理所当然的脸不红气不喘的,可把连凤玖给臊坏了,一颗脑袋晃得如拨浪鼓一般随即还频频摆手道,“祖母,我没……不是,我真不知道。” 连凤玖这话听着糊弄,可确实没有搪塞糊弄的意思,因为她到这会儿了都还沉浸在白卿去求皇上赐婚的惊悚中。 连太夫人听了以后只淡淡的说道,“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祖母后半辈子的最大奢求无非就是你们几个还待字闺中的姑娘能嫁个好贤婿。眼下你既已经被皇上赐了婚,那这夫君自然就没办法挑了,说起来,你虽然最小,却能嫁的最近,也是不错的。” 连凤玖心一沉,感觉老太太话里的隐喻就是:皇上既赐了婚,你就准备准备安心的做待嫁新娘吧。 但事实上也是如此,若今天这圣旨是裴雁来求来的,连凤玖总觉得自己可能冒死还会据理力争一番,哪怕是闹到皇上跟前,或许她也是愿意的。但偏偏这圣旨是白卿求的,她就完全黏儿了。 更何况自她与白卿相处这些日子以来,连凤玖太清楚白卿那种对诸事的掌控力了,换句话说,她不觉得白卿会费神费力去做没有把握的事儿,求亲赐婚不管怎么说也是人生大事了,白卿不会拿这种事情当儿戏的。 可偏偏越是这样想,连凤玖就越紧张,那是一种介于担惊受怕和愁苦之间的诡异情绪!因为就在半个时辰以前,连凤玖是怎么都想不到她这边正在费力的理清着自己和裴雁来的关系,那边却一个不小心的被白卿给捷足了。 天知道,嫁给白卿呢……连凤玖是完全没有想过的,思绪混沌到几乎有些变得昏昏欲睡的她自然没有注意到一旁连太夫人眼中闪过的一抹锐色。 正文 第八十五章 惊天秘闻(上) 晚膳过后,连凤玖就躲回了花间里。想到膳厅席间自己被轮番拷问的那一番场景,连凤玖就嘱咐袭月回头若是有人来,一律说她头疼已经睡了。 “全推了吗?”袭月有些惊讶,觉得若是搁在以前,连凤玖可不会这样把人挡在门外的。 谁知连凤玖却叹气道,“若是六姐姐来,她心思缜密,只怕今儿晚上不问出个所以然来都可能卷着铺盖睡过来,可偏我什么都答不上来,倒不如早早打发了。” “那七姑娘和八姑娘呢?”袭月道,“七姑娘那性子,若是把她拦在了门外,只怕晚上也是要闹的。” “就是怕她闹,若是闹起来,你就同她说我明儿四更天就要起来准备进宫了,她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自然不会再折腾了。八姐……”连凤玖说着便无奈的笑道,“方才在用膳的时候八姐眼眶就红了,这回头一让她进花间里,淹了我屋子是小,安慰不住她的心思却是大的,你说,是不是干脆我还是早点睡比较妥当?” 袭月一听,倒觉得也是那么个理,便认真道,“其实姑娘在外折腾了这么多日,也是应该早些睡的。我一会儿就和舞月烧水去,姑娘舒坦的泡个澡,回头咱们早点落灯吧。” 连凤玖点点头,被袭月一说,也觉得一身乏意顷刻袭来,便是连番打着哈欠道,“明儿我要入宫也是实话,今儿还是安分些好。” 可事实上,本吃饱了有些混困的她不曾想到待泡好了一个热水澡以后竟精神了起来,左右趟在床上睁着眼就是等不到周公来。 黑暗中,窗外月色皎洁如昼,连凤玖偏身看着看着,就很容易想到那晚在雩晓宫的场景。 也是如此的万籁俱寂,也是如此的月色如水,宁桓的声音由远及近,那是一种压着心火的浅笑,她连凤玖已坐实了让宁桓一生不幸的罪魁祸首,魅夜将宁桓的身姿拉得斜长,忽而她腰身一扭,那张透着绝望的精致脸庞便如密网一般从天而降。连凤玖直觉的起身想逃,可宁桓一伸手,却轻松的扼住了她的脖子! 连凤玖下意识就想喊,结果却发现自己“失声”了!紧接着,宁桓的笑声就远远的飘了过来。 “阿九,你说……本宫原指望你能帮本宫去和亲,可结果你怎么就要成了他的妻?本宫这辈子心心念念与他白首相携,可到头来却是帮你做了嫁衣?你让本宫如何甘心?本宫告诉你,本宫死也不会放过你的……” 连凤玖只感觉眼前宁桓的妆正在一点一点的被烛光所融化,她的笑脸瞬间狰狞的可怕,如同一只从地府潜出的鬼兽,张着嗜血的大嘴,似要把她一口吞噬果腹一般,恨意满满。 她卖命的挣扎着,可无力的感觉席卷全身,她只能眼睁睁的感受着宁桓正一寸一寸的收紧着手中的力道,连凤玖知道,宁桓是想掐死自己…… “姑娘,姑娘!”突然,舞月的声音冲破了重重的混沌直击她的耳际。 连凤玖整个人身子一僵,只觉额头有微微的凉意袭来,她猛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舞月那张睡眼惺忪的小脸。 “姑娘,你怎么了?喊的这么大声?”舞月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探手在连凤玖的额头擦了擦,然后皱眉又道,“姑娘你热吗,怎么满头满脑的汗?” 连凤玖睁着眼,两眼放空,惊悚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随即便是大口大口的开始喘气。 “姑娘!”舞月顿时被吓的不轻,她从小就服侍在连凤玖的身边,却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的。 可是听到舞月的声音,连凤玖却突然松了一口气。原来方才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噩梦,一场真实到让她心颤的噩梦! “姑娘,不然我这就去喊人找大夫……”舞月见她这样,满以为连凤玖的喘症又犯了,便是扭头就要往外冲,却赫然发现连凤玖不知在何时已紧紧的拉住了她的手腕。 “我没事,不过是……做了个噩梦,你给我倒杯温水,我喝两口压了惊就好。”许是因为梦里太过用力挣扎,当下连凤玖说话都显得有气无力的。 舞月闻言转过了身,却见连凤玖虽还有些喘气,但脸色已不似刚惊醒时那般惨白了,便赶紧将她扶坐起来,然后麻利的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了她的手中道,“姑娘做了什么梦?竟……吓成这样!” 连凤玖喝水的动作一顿,垂了眼帘一看,明晃晃的水杯中,映出的是自己那双溢着惊恐的双眸。 “不过……是个很真的梦罢了。”她忽而喃喃低语,说了一句舞月怎么都听不懂的话。 主仆俩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待了片刻,等连凤玖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完了杯盏中的温水后,方才抬头问道,“什么时辰了?” “姑娘,已经过了寅时了。”舞月轻声回道。 连凤玖笑道,“我这梦倒也做的正是时候,那就起身吧。” “是不是稍微早了点?不然姑娘你再眯一会儿,我看着点喊你。”舞月担心连凤玖因为惊醒而没有睡够。因为在连凤玖刚为官那会儿她隔三差五也是要进宫上早朝的,可一般也都是掐着寅时三刻的点儿起来的,并没有今日这么早的。 谁知连凤玖却摇了摇头,一边掀开了被子一边道,“都已经醒了,再睡也睡不着,早点出门还能凉快些。” “是。”舞月见状,连忙上前虚扶住了连凤玖的手臂,然后并了她一道进了净房。 -------※※--------------※※--------------※※-----------※※------- 六月末,暑气造。 正如连凤玖所言那般,早了半个时辰出门的她不仅踏住了清晨的曙光,还迎来了难得的一份清凉。 软轿穿街过市,连凤玖隔帘而闻,偶尔能听到早市小贩的吆喝,夹杂着车轱辘的“嘎吱”声和招客的铃铛声,热闹正一点一点的涌进皇城,塞满空旷的街市。 连凤玖很是享受这片刻的宁静,其实今日早起,一来是因为她确实做了噩梦,二来则是因为她想先避一避白卿提前入宫。 白卿……连凤玖坐在摇晃的平顶软轿中,想到这个人、这个名字她下意识的就会开始发愣。那种随意就能被牵扯住的情绪其实她并不喜欢,但却也挥之不去。 一想到白卿,连凤玖的思绪又渐渐飘远了,直到轿子缓缓停了下来,松伯掀开了轿帘,连凤玖才惊觉暄武门已经到了。 “姑娘仔细脚下。” 松伯恭敬的虚扶着一身官服的连凤玖下了轿,随即听连凤玖吩咐道,“松伯你先回去吧,回头我坐白大人的马车回去。” 她有话要问白卿,当众不行就私下,反正皇上的婚都已经赐了,她也就不用在乎旁人的眼光了。 松伯闻言点点头,不发一言的带着轿夫折了身。连凤玖目送着他们走远,刚一转身,却感觉眼前一暗,紧接着一个高毅挺拔的身影就罩了下来。 “阿九,我有话和你说。”裴雁来的声音有些沙哑,又有些压抑的隐忍,他似等了她很久,浮在脸上的是和连凤玖一样恹恹的神色,一看就是没有睡足的模样。 “你也没睡好啊。”多日未见,千言万语,连凤玖竟不知要和裴雁来从哪一桩说起。 “阿九,有些事儿别人瞒着你,若你不成这个亲也就罢了,可眼下皇上已赐了婚,那些事儿,也应该瞒不住了。” 裴雁来的话听着完全的语无伦次,连凤玖被说的一头雾水,当下只能挣扎道,“雁来,暄武门,你还是先放开我比较妥当。”虽天色还早,可森严煊赫的暄武门前,已三三两两来了不少的朝臣。 他们远驻而望,看见裴雁来拉着连凤玖,自然不免会指点几下,连凤玖到底是姑娘家,即便平日再大大咧咧,这种时候最起码的矜持还是会有的。 可是她挣扎的越厉害,裴雁来就抓的越紧,到了最后,她几乎是被他牵着离城门越来越远了。 “裴雁来!”连凤玖有些急了,“你要做什么?” “我说了阿九,我要和你谈谈,等你听我说完,再决定要不要嫁给白卿也不迟。”他紧拽着她的姿势有些暧昧,若是旁人不仔细看连凤玖脸上的微嗔,很难察觉她是被迫的。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连凤玖才发现看似温文尔雅的裴雁来手中的力气竟大的可怕。 两人牵扯了一会儿,连凤玖便被裴雁来二话不说的带上了马车。那是裴雁来惯用的马车,连凤玖认得,是以一入车内被强制着按在了座椅上后,连凤玖的脸色就难看了起来,连说话的口气都变得格外的生硬。 “你这样不由分说的带走我,回头你不上早朝是小事儿,可皇上还等着我去复旨呢,若是惹恼了圣人,你要来替我收场吗?”连凤玖的声音中带着凉意,看向裴雁来的眼神中充满了防备。 裴雁来见状,心一紧,便是咬牙径直撇开了头道,“等回头听完我和你说的,你再来考虑会不会惹怒皇上也不迟。阿九,很多人很多事,其实不是你双眼看到的那样。你以为的白卿,也未必就是真实的他,你以为的自己,也不一定就是真正的自己……” 正文 第八十六章 惊天秘闻(中) 裴雁来带连凤玖去的是自己的私宅水榭。 浓夏渐盛,水榭周遭绿柳成荫风景如画,还未踏及门庭,阵阵药香就扑鼻而来。 连凤玖被裴雁来略微怒意的拉下了马车,随即他又是二话不说的就将她带进了屋。 水榭正屋的小厅中一如既往的空旷,除了屋子中间的那张楠木桌并了两张长背雕花椅外,最最醒目的就是那与屋顶齐高的两个大药柜,便是不用细数也能辨出那里面放了有不下百种的药材。 连凤玖想到自己以前总是笑裴雁来是个身子骨硬朗的药罐子,而裴雁来也从不辩驳,只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似满眼的愉悦。 那时候……那个时候,其实她和他要是能这样一直的做朋友多好?就像宋二和她一样,吵归吵闹归闹,可心里却始终有个朋友的位置留给对方,岂不是更暖人心? 想到这里,连凤玖便是微微的叹了一口气,不由的软了几分心先开口道,“你如今也是在太医院为官的,虽你不用日日踩点上早朝,可定也是知道皇上最不喜欢群臣无故缺席早朝的,更何况昨日全公公才宣读了赐婚圣旨,今日我本就应该……” “阿九。”自认聆听了许久的裴雁来突然猛的打断了连凤玖的话,随即道,“方才在车上你不是一直问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怎么这会儿却不好奇了?”裴雁来的语气中杂着一点冷嘲的感觉,当下就把连凤玖的脸给涨红了。 “车上一直问你你也不说,既你想买关子,那我就奉陪到底,只是回头皇上怪罪下来……” “阿九,白卿求娶,你想嫁吗?”裴雁来又一次打断了连凤玖的话,却是一脸想藏着掖着的表情,让人心生不悦。 “我从未想嫁过。”连凤玖闻言,好像突然回过了神思一般,凝眉道,“我知道你在意的是什么?可是这是皇上的……” “阿九,你千万别拿皇上来压我。”裴雁来冷冷的说道,“我今日只是想问你一句,若我有办法让皇上收回成命,你愿意嫁我吗?” 连凤玖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的,眼下“双龙抢凤”的戏码看着倒是很精彩,可偏她这个主角儿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反而深深的觉得这是一种负担。若这会儿裴雁来还能和她细声细气的好言好语,或许她的性子多少还能耐得住一点,偏裴雁来也是在气头上,出口的话句句都是呛人的,这无疑就激起了连凤玖的反感。 “那若我今儿说谁都不嫁呢?”下一刻,连凤玖的声音也冷了下来,“裴大夫,阿九承蒙你和白卿看得起,或许如果今儿换成了别的姑娘,被你和白大人如此……捧在天上,只怕左右早就没了方向,可是我却并没有觉得这是一件多值得炫耀的事儿。” 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凤玖自认她已经把意思表达的很明白了。她深觉裴雁来应该只是一时想不清楚,她愿意等他冷静下来,也愿意心平气和的好好和他聊一聊。 其实说穿了,连凤玖并不觉得自己是个多么好的姑娘,要论姿色她也不过平庸尔尔,要论才智,白卿和裴雁来都是在她之上的,论家世,连家在宣城皇亲贵胄中连末流都排不上,她也就不懂了,怎么白卿和裴雁来会对自己这么执着。 这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是理所当然的,又好像深埋着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但还未等连凤玖细想,裴雁来就缓缓的开了口,“如果今日有些事儿我是不知道的,那我也心甘情愿放手了。可既我知道了白卿其中的那些诡计心思,我便是这辈子娶不到你,也要让你活个明白。” 连凤玖怔怔的抬头看着裴雁来,忽觉这一刻,面前的这个翩翩儒雅的男子,陌生的很。 “你什么意思?”她不解的摇头,第一次直觉不想和裴雁来再谈下去了。 “阿九,你不觉得奇怪吗?天之骄子如北山白君,为何唯独对你情有独钟?你说你何德何能拥有我对你的这份爱慕,那为何你不想想,你又何德何能拥有白卿的专情?” “……”连凤玖被堵的语凝无言,只能看着裴雁来微微的退了一步。 可谁知裴雁来竟不依不饶的压着她的步子靠近道,“永昭七年,幼帝登基,羽翼未丰,怀王伺机篡谋,暗中密调御林军,联合张守开、田启升两大阁老给朝廷施压,想逼幼帝退位让贤。那时候怀王对王位已是势在必得,整个朝廷被彻底分成了两派,可支持皇上的人却少的可怜。你即便无法亲眼目睹那种悲壮的场面,但是想也想的出吧,皇上年幼登基,永昭九年才真正的掌控实权,那之前,小皇帝不过是个精致的摆设,若非下面有衷心耿耿的老臣捧着,他老早就从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上掉下来了。” “裴……雁来,住……口!”不知为何,连凤玖的心颤了起来。她没有想到,裴雁来竟会如此直接的就拉开了故事的序幕,竟没有一点铺成,让她措手不及,也让她毫无选择的余地。 “当时辅佐皇上的无非是沈家、匡家,还有一个下场惨淡的司徒家,哦对了……最后还有一个,那就是徐家。”裴雁来说着,双眸一敛,直直的盯住了魂不守舍的连凤玖。 连凤玖此刻根本已是在那儿故作镇定了,她的身后就是药柜,不知何时,她早已被裴雁来逼入了死角。她能感觉到自己背上渗出的层层细汗,抵着冰凉的药柜,冷热的骤换,让她的神智都有些混沌不清了。 “沈家是沈皇后,匡家是毓妃,这两个无需我多说了,后来皇上能凭借己力独揽大权,沈、匡两家功不可没。”裴雁来不急不缓的声音仿佛一奏夺魂曲,每一个字都锥在了连凤玖的心上。 “那……司徒……”她下意识的跟了话,只不过是一个最无心的举动,呼吸间,连凤玖甚至都听到了自己的心在那儿猛烈的跳动着,如鼓,阵阵! “司徒良辰,是良妃娘娘的闺名。”裴雁来冷冷的公布着答案,“徐家……就是当年赫赫有名的辅佐两帝的名将忠臣——摄政王徐近善。” 徐近善! 这个名字连凤玖还真不陌生。先帝爷那会儿,徐家是宣城威望有尊的贵胄高门,百年的基业,祖孙三代皆为拜相入阁的辅权重臣,阀门根基之深,可见一斑。 可徐家到了徐近善这一辈,却日渐西衰了,一是因为大周国稳,百业皆兴,行兵打仗日趋见少,以皇族武将为业的徐家渐渐落没成了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下场,其二则是因为徐家功高盖主,震慑皇威,幼帝登基,手无实权,对徐家的态度是既宠既恨,左右难舍,让几乎年过半百的徐近善进退两难。 然,这并不是徐家的悲哀,而是朝堂更迭帝王换主的悲哀,也是国之盛荣权臣必落的悲哀,更是盛极而衰伴君如伴虎的悲哀! “当年的事其实早就传的沸沸扬扬了,即便是皇上下令禁言,街头坊间的那些个流传,虽并不一定全是真的,但其实也是八九不离十的。永昭七年春末,东夷举兵侵犯,内有怀王对王位虎视眈眈,外有东夷搅乱民心、滋扰生事,皇上饱受内忧外患之苦,便在国难当头,命摄政王出兵铲除东夷。徐将军领骁骑铁蹄整整两万大军出征边境辽远,可是到了辽远,徐近善却掉头以手中三分之一的虎符为盟鉴,明着讨伐东夷,暗中与其互相勾结,准备伺机反扑大周。就在皇上以为摄政王兵败的时候,辽远突然传出摄政王叛变的消息。皇上立刻下了杀令,可徐近善早就吩咐了近身的副将回宣,目的就是准备把徐家上下一十五口人安全的送出城。但是结果,等皇上得到了消息赶到徐家的时候,徐家满门已经被灭口了!” 连凤玖只觉得双脚一软,若不是裴雁来伸手将她温柔的揽在了怀中,只怕现在她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满门……”连凤玖似在喃喃自语,声音飘渺似烟,若不细辩,根本听不清她说了什么。 裴雁来眼色一沉,不由分说的继续道,“灭口徐家的是东夷人,东夷本想一石二鸟,利用徐近善迷惑幼帝,让双方互相残杀,自己坐收渔翁之利。可是皇上在得知徐家被灭口之后,当机立断就派了骁骑大将军庄远梁出辽应战,半个月后,庄大将军取回了徐近善的首级。”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连凤玖的嗓子干干的,说话的时候有一丝丝的生疼。她的手紧紧的捏成了拳,微长的指甲悉数嵌进了掌心中,疼痛让她察觉到了真实感,原来裴雁来和自己说的这一番对话并不是做梦而已。 裴雁来回道,“当年皇上派人到徐家收尸,本应是十五俱尸体的,可最后却唯独少了徐近善三岁的嫡孙女徐嫣的踪迹。” “徐……” “可你知道被徐近善派回宣城救徐家人的那个副将叫什么名字吗?”裴雁来说到这儿,已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了,便是连让连凤玖说一句话的机会也不给了,“那人叫白文正,阿九,白文正就是白卿的父亲。” 正文 第八十七章 惊天秘闻(下) 连凤玖的脑子里似“轰隆”一声炸开了一般,一直嗡嗡作响。 裴雁来的声音似远似近,像冥冥梵音震人心肺,让她久久不能凝神。 “白文正赶到徐家的时候徐家已经成了地府之穴,他只来得及看到皇上命人数尸,所以才知道三岁不到的徐嫣的尸首没有找到。”裴雁来不依不饶的拉着摇摇欲坠的连凤玖,声音如晕开的湖面一样,轻而易举的就将连凤玖淹没在了中间。 “动乱平息以后,徐近善虽然死了,可是死后还是被皇上扣上了逆贼叛国的帽子,而且他手上的虎符也随之不见了。大周国一口咬定虎符是被东夷人拿了,而东夷人说自己是清者自清。白文正当年因为是徐近善的近身副将,连坐之罪也已经扣在了头上。但是他侥幸逃脱,一心想找到徐家唯一还可能活着的香火。最后据说白文正是找到了人的,不过很快的皇上也收到了风声,一方面是徐嫣的下落,一方面是皇家禁卫军的追捕,白文正最后被皇上派去的人马伏击追杀死在了去找徐嫣的路上,而且死的时候怀中还一直揣着为徐家满门平反的书信字据。” 连凤玖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温热的泪如同一扇屏障,将她的视线全部遮住。朦胧间,她看到的裴雁来形如困兽,似一心要将她拆骨一般,口中喷出的无数火焰熊熊而燃,让她整个人不自觉的就颤抖了起来。 “其实徐嫣当年真的没有死,乱尸横地的徐家那时血流成河,可是徐嫣的乳娘却是趁乱连夜将她从尸堆中抱了出来带出了府,徐嫣的后脖颈偏下处有个红色的胎记,月牙形的,最是好认。但偏偏白文正当年也只是猜测到了徐嫣的下落而并未真正的见到活着的徐嫣,可是所有的人包括皇上在内都以为白文正已经找到了人并且也一并找到了最后那三分之一块的虎符。所以白文正死了以后,白夫人被人围剿,只能无奈的带着白卿奔赴北山。最后白夫人被人所逼跳崖身亡,当时她本想带着唯一的儿子一起跳的,最后白卿命大,被北山子救了下来。” 裴雁来说话的声音并没有起伏,他用着最冷静最平常的语调将当年的那些辛密过往轻松的带过,可那辞藻中暗藏着的波涛汹涌,却似利刀要将连凤玖一片一片击碎一般,让她整个人连拉都拉不住的直接就滑坐在了地上。 “阿九,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你也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牵扯了。你就是当年徐家唯一幸存的徐近善的嫡亲孙女徐嫣,你被那个奶娘以很巧妙的方式安排进了连家,代替了病死的连家九姑娘活了下来。你的身世是连家的迷,也是连家所有人的催命符。若非为了保你,以连世伯的文韬武略,只怕现在早已经入了阁,可连家如今在宣城不过是个末流之位,就是因为你的身份不宜曝光,连世伯要替恩师守着徐家最后的一脉香火,不得不韬光养晦的结果。” 连凤玖的脸上已是湿漉漉的一片,其实裴雁来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可是脑海中却有个声音不断的再重复着……那或许,就是她原本很早的时候在胥县的庄子上想探寻的秘密。 “连家上下为你付出了这么多,临了你竟还要嫁给白卿?阿九,你可知道,白卿视徐家为杀父弑母的仇人,若非徐家,他也不会早年成孤,有这种恩怨牵扯在前,你觉得白卿为何要故意求娶你?难道他对你的感情会比我对你的还要深吗?” 裴雁来的声音渐渐的轻了下去,连凤玖只感觉自己心中压着无数的疑问,她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流一般滚滚而来,瞬间将她吞没其中。 那时她酒醉晕迷的时候,母亲提到的什么小九的坟原来是这个意思。那时候胥县父亲母亲的冒雨晚归,说的那些令人似懂非懂的话,原来也是这个意思。 她活了这么多年,原来凤非凤,人非人!她,竟是顶着别人的人生、名字在苟且的。 可是这算是苟且吗?如果她真的是徐家的唯一香火,她的一生还算是苟且吗? 徐家啊,徐家!当年的徐家!她做梦都没有想到,她竟是徐家的人…… “阿九,你说,你与白卿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怨,你如今还能心安理得的嫁给他吗?”裴雁来见她垂目不语,又压着心中的不忍咬牙问了一遍。 连凤玖眼帘微颤,晶莹的清泪如玉珠一般滚落脸颊。她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意识的就伸出了紧握的拳按在了自己剧烈跳动的心口上,接着深吸了一口气后抬起了头,看着头顶熟悉又陌生的那张俊容,忽然语意薄凉的问道,“这些事,裴大人是如何知道的?” 两人对峙的气氛瞬间急转而下,刚才还是一脸傲然的裴雁来顷刻就铁青了脸,他完全没有料到,在听完了他说的这一番话以后,连凤玖竟还能问一句这样看似完全置身事外的问题。 这似乎有些不对。 他认识的连凤玖是容易动情的,喜怒哀乐都放在脸上,伤心的时候落泪开心的时候带笑,欢喜和不悦皆是随心而浮的。 可眼前的连凤玖,却是冷静的,从容的,虽她眼中透着的是莫名的恐慌和万般的不解,但那娇弱中隐隐藏着的坚强却让裴雁来觉得相当陌生。 “我……” “因为少郎裴君是小怀王妃嫡亲的弟弟,这些年他以看病为由蛰伏在你的身边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打断了裴雁来和连凤玖的对话。 日光普洒的门厅玄关处,一身玄色官服的白卿赫然而入。他眉眼沾怒,目光生冷,深刻的五官中透出的全是威震凛凛的强烈压迫感,那种冷然有别于以往,那是一种能让人下意识就不寒而栗的轩昂之魄,少了惯有的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眼前的白卿,让连凤玖恍然以为自己是看到了人间太岁! “白……”裴雁来一愣,下意识就后退了一步。 白卿一刻不停的盯着他,一边走向了脸上还挂着泪痕却依旧坐在地上的连凤玖一边寒着语气道,“本裴大人手上确是握着一把好牌的,裴大人所言真真假假也确实容易让人迷惑。不过今日白某还是要手下留情放裴大人一条生路。”白卿说着已经走到了连凤玖的跟前,顺势弯腰就将全身几乎如同散了架一般的连凤玖横着抱了起来纳入了怀中。 只低头看向连凤玖的那一瞬间,白卿眼中的寒意尽褪,温柔的目光锁住的是怀中女子满脸的泪痕,他微微一皱眉,自责和懊恼瞬间涌上了心头。 再抬头,白卿眼中又见霜然,那显而易见的寒意能让人轻而易举的败下阵来,“今日裴大人所言,倒也是了却了白某的一桩心事,白某一直在想,要何时何地把方才裴大人说的这一番话告诉阿九。不过……”白卿说到这里,似满心不悦的拉长了语调,“裴大人这添油加醋、画蛇添足的本事倒是日渐增长的,看来你阿姐私下教了你很多。” “白卿!”裴雁来怒目回瞪,心焚交加。 “本八月我和阿九大婚,我倒是有心想请裴大夫来喝一杯喜酒的,可今儿这桩事儿让裴大人闹的很是尴尬,看来这杯酒你喝不喝的成回头还要看阿九的意思了。但换做白某,这辈子只怕和裴大人的关系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了——不相往来。”白卿说罢,就抱着连凤玖淡淡的转了身,他臂力极好,举手投足间连凤玖几乎是纹丝未动的。 “白卿,你放开……”裴雁来见状,下意识就迈开了步子要上前去追。 白卿闻言,并未转身,只停下了步子缓缓的说道,“怎么,裴大人在同阿九摊牌的时候没有想过自己的处境吗?裴大人满以为阿九会为情所困,可其实这丫头不过是大智若愚罢了,裴大人真的敢说自己了解阿九的为人看清了阿九的真心吗?你若真的懂她,今日就不会处心积虑的和阿九说这一番蠢话了。她从小善恶分明,重情重义,可是于她而言,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若非如此,今日阿九只怕早就成了宣平侯世子爷的爱妾了,又哪里有陆家什么事儿?” 裴雁来脚下步子一滞,脸上瞬间露出了痛苦难堪的神情,只能默然含恨的目送着白卿抱着连凤玖一步一步踏出了正厅。 他确实算计了很久,临了也不惜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搭进去,求的不过就是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局面。他没有白卿想的那么不堪,时至今日,他对连凤玖能回心转意已经不太抱希望了,他只希望连凤玖能活的更明白一些,在她这一生都被无数个谎言团团围住的事实下,裴雁来不想看到她如此不明不白的就嫁了。 他是不甘,也是不愿,更是不舍! 那是他用心爱了多年的女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才华聪慧,她的善解人意都让他心动神往……裴雁来没想到,最后竟是自己亲手断送了自己的幸福。 如果他在最开始就能心无杂念的喜欢她,接近她的话,如果他在最开始就能直截了当的表明自己的心意的话,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会变的不太一样? 正文 第八十八章 坦诚相对(上) 白卿径直抱着连凤玖出了水榭,随即上了马车。 一路踏尘,他只感觉怀中的女子安静的很,不哭不闹自也看不见什么笑意。她紧闭着双眸,若非是那时而轻扇的眼睫,白卿会以为她根本就是睡着了。 马车缓缓而动,箱内茶香扑鼻,可窜入连凤玖鼻息间的,却尽是苦涩。她分明感觉着白卿的一举一动,可僵硬的身子却根本一点也不愿动弹。 她知道自己心中的酸涩和无助正在一点一点的膨胀,之前在裴雁来面前刻意维持的坚韧此刻在白卿的怀中正在渐渐的崩塌。 她紧紧的咬着唇,几乎忘记了要去控制齿尖的力道,有腥味瞬间渗透她的舌喉,就在连凤玖吃痛睁眼的那一刹那,白卿的吻与她朦胧的目光不期而遇。 他的温柔,带着一点点惩罚的侵略,似有不甘,又似心疼,连凤玖还来不及多做挣扎,就已被他封住了呼吸。 这次的吻不似前两次那般轻率匆忙,白卿根本完全不给她任何逃避的机会,直接用手抵住了连凤玖的头,一再的探入,毫不犹豫…… 几乎是在连凤玖喘不过气来的那一瞬间,白卿才缓缓的松开了缄封她呼吸的唇,只眉眼浅沾情欲的说了一句,“连气也不会换?” 一句话瞬间拉回了连凤玖已经涣散成沙的思绪,下一刻,她便是猛的一撑双手,直接抵在了白卿的胸膛上,只可惜她力气不够,最终还是没能把白卿推开。 “我……我是……”裴雁来的话就在此刻钻入了连凤玖的脑海中,她根本无暇顾及眼前的儿女私情,只强忍着眼眶中瞬间又蓄满的清泪佯装失笑的收回右手不停的指着自己道,“我……是谁?” 话音刚落,连凤玖却是泪如雨下。 白卿心绪一颤,刚想将她再次拥入怀中,却反被连凤玖打掉了温柔的手掌。 “我是谁?”她坚定的问着,眼中透着不容肆意糊弄的坚定。 “阿九。”白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裴雁来和你说了些什么?”想他心急如焚的赶到水榭的时候,只来得及听到裴雁和连凤玖互问的最后几句话。 “我是徐……徐家的……”连凤玖的脸上第一次浮出了期许的神情,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裴雁来胡乱编排的,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徐近善的孙女,她一直都是连家的九姑娘。 白卿不忍的再次将她拥入怀中,压着声音道,“你先和我回家,后面的事儿,我慢慢告诉你。” 连凤玖闻言,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她一动不动的靠在了白卿的胸口,听着他隔着浅薄的衣料传入她耳中那振振有力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开口道,“我真的是徐家人。” “阿九,不管裴雁来和你说了些什么,你且静下心来仔细想想他的目的。只要你想明白了他的目的,那就不会害怕接下来听到的那些真相。”白卿的循循善诱有着穿透人心的魔力,让怀中的人儿渐渐安分了下来。 连凤玖紧紧的闭上了眼,右手下意识的就拽住了白卿的衣襟,只觉呼吸难耐道,“可不管裴雁来和我说了什么,那中间又是几分真几分假,至少……如果他不和我说,你们……知道真相的你们,是不是打算就这样瞒着我一辈子?” 白卿垂眸不语,只收紧了环在连凤玖腰间的双手。 连凤玖心生疼意,却是不由的笑道,“白亦成,你瞒着我,又处心积虑的想娶我为妻?是不是你也觉得我竟被你们大家骗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再被一个天大的谎言所困一生?” 白卿闻言,立刻伸手抵住了连凤玖的下颚,强迫她抬起了头道,“若非是喜欢,你觉得我会为了你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值得吗?” 连凤玖猛的睁开了眼,视线凝固在了白卿俊逸的面容上。 这天之骄子一般的男子,竟和自己有着这样恩怨牵扯。直到这一刻,连凤玖方才承认,原来她是对白卿动了心的,正因为动了心,所以昨日在接过圣旨的那一刻,她心中所有的复杂情绪中并没有抵触一说,也正因为心动,当在听完裴雁来的话以后,她对自己到底是不是徐家人和白卿求娶自己的目的同样在意…… -------※※--------------※※--------------※※-----------※※------- 马车一路向南飞驰,片刻后直接停在了白府的后院。 连凤玖当时已经从白卿的怀中挣扎了出来,待白卿掀开帘子带她下了马车后,她便犹豫道,“若是今儿又不回去,回头怎么说?” 白卿叹了一口气,“你听听你的嗓子,哭得声音都沉了,不然现在我去拿面铜镜来你再瞧瞧你自己的眼睛,肿得和个核桃似的,这会儿回去,你怎么说?裴雁来和你说的话你自己都没弄清楚里头有几分真几分假,你这一回去,是准备让整个连府的人陪着你一起折腾?” 白卿话一出口,连凤玖的眼眶又红了起来。 白卿一愣,牙齿和舌头都差点打在了一起,便是猛的生硬改口道,“也不是不让你回家,可你这满肚子心事的,怎么回去?”他说话,鲜少如此低声下气的,可面对连凤玖,白卿改口倒是改的一副顺理成章的模样,“连家我一会儿会让观棋捎个信儿去,就说……皇上留你、我用了晚宴,后来皇后娘娘又传了你去,错过了宫门落锁的时辰,你便只能明儿一早再回府了。” “那今日,我问你什么你就能答什么吗?”连凤玖谨慎的问道。 “知无不言。”白卿点点头,随即牵起了她的手就将人带进了府。 偌大的白府悠然宁静,隔着成荫的树院,已有阵阵的蝉鸣在奋力的催着盛夏至临。 连凤玖被白卿带回了述云阁,才刚一落座,她就径直发了问。 “所以我真的是徐近善的孙女?”她眉眼有着肃然的英气,认真的模样娇媚而灵透。 白卿给她倒了一杯温茶,随即点头道,“我只能回答你八九不离十应该是的,至于最后你确凿的身份,还是要问一问你父亲的。” “我爹……”连凤玖失神的捧着茶,心中涌上层层的怅然。这一刻,亲情虽还尚在,可她却生怕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阿九。”白卿见她一脸的失魂落魄,便是难得温柔的捧起了她还挂着泪痕的小脸,然后眼露凝重道,“你听着,不管裴雁来和你说过些什么,当年摄政王徐大将军的事,并不似外界谣传的那样。首先,你要想想裴雁来的身份。” “裴……”连凤玖一惊,这才慌乱的回了神道,“他的姐姐真的是……小怀王妃?” 白卿点点头,“他是小怀王的一步棋,当年怀王突然猝死的时候小怀王已经记事了,十来岁的年纪很容易在心中落下恨意,所以子承父业,自然就接过了彻查最后一块虎符下落的重任。摄政王的事儿当时才过去没有几年,要彻查虽是要花些功夫人力,但也并非办不到,所以要查到徐家还有香火尚在人间也不难,左右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但当时带你死里逃生的奶娘很聪明,在把你留在了连家以后,她还辗转反侧的回了老家,且一路都留下了一些假的线索,确是让追查的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是以当裴雁来找到你的时候,其实连他们自己也不太敢肯定,因为,你脖颈上已经没有胎记了。” 连凤玖闻言,下意识就用手去摸脖子的后面,喃喃问道,“你怎么……知道?” “阿九,你的事儿我都知道。”白卿淡淡抛下了一句,引得连凤玖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卿见状,却是对着她温柔的一笑,“云麓书院,我第一次见你,你八岁,就是那一次,你赌气把书砸在了我的脚边,后来你弯腰捡书的时候,我因为站在坡上,所以刚好能看到你脖子后面的胎记。”见连凤玖不可置信的猛盯着自己,好像生怕会漏听他说的某一句话一般,白卿便继续道,“我那时早已经知道了父亲、母亲早逝的原因,父亲留下的关于摄政王还有寻你的手札我也看过数遍,所以虽不能肯定是你,但我从此就对你的事儿多上了一份心。我知道你十岁那年随你祖母去庄子上小住,结果和庄子里的孩子一起去爬树摘桑葚,不小心从树上跌了下来蹭到了后背,那一次很是严重,据说你整整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半月方才下了地的。” 连凤玖闻言,失神的点着头,然后恍然接口道,“那次我后背被树下的石块蹭破了,后来结痂好了以后就留下了疤,反倒让那个胎记变淡了也变了样。” “是,阿九,这就是无巧不成书。所以后来你十二岁的时候和裴雁来相识,他因为始终看不清你脖子后面的胎记,这才一直不敢肯定你到底是不是徐嫣的。” 连凤玖一听,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她竟没有想到所谓的“造化弄人”这种事儿还真就诡异的发生在了自己的身上! 正文 第八十九章 坦诚相对(中) “我,不懂……”这一个早上,连凤玖被迫接受了太多的惊人秘闻,不管是自己的身份,还是白卿和自己的恩怨又或者是裴雁来的真实目的,她觉得首先是要把这些好好的消化一下,才能继续接下来的问话,“裴雁来这些年,一直对我……”连凤玖说着说着突然瞪大了眼睛,直直的看着白卿,连声音都似被人生生的拉紧了一般,压抑得说道,“所以在胥县……” 白卿目色微暖,伸手微微揉了揉连凤玖额间的碎发,然后淡淡的笑道,“还好,没有太笨。” 连凤玖一惊,猛得抓住了他的手,随即又觉得有些不妥的面色一僵,堪堪松开了手,心里难受的说道,“我就说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儿,我前脚刚犯了喘,后脚裴雁来就来了,左右连半个时辰都没有差。” 白卿的目光还停留在连凤玖刚刚松开的指尖上,闻言不免有些心不在焉道,“你怎么不先问问我的事儿?” 连凤玖的思绪也还沉浸在对回忆的衔接上,之前略模糊的片段此刻正等着她自己一点一点的去深究其中的玄妙,乍一听白卿的话,她便是神色一黯,不着痕迹的往椅子后面挪了挪身子方才道,“你……的事儿……” 其实连凤玖是有些逃避的心态,越怕什么就越不敢问什么。说白了,眼下她自己的身份其实已经坐实了,而关于徐家的一切,之前裴雁来洋洋洒洒说的那一大堆,连凤玖也觉得中间肯定是真假参半的,再者这都已经是过去的事儿了,她便也觉得不用着急了,然后就是裴雁来的身份,她确是要好好弄清楚的,最后就是…… 想到这里,连凤玖缓缓的抬起了头,深吸了一口气道,“方才从水榭回来的时候我问过你,你说……”可连凤玖话没开说脸就已经红了一半,“你说……” “若非是喜欢,你觉得我会为了你赔上自己的一辈子,值得吗?”白卿竟像是真的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般,径直就将刚才的话一字不落的重复了一遍。 连凤玖总觉得在关键的时刻自己却特别的不争气,想问又不敢问,尤其是在她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更害怕白卿对她的敷衍态度了,是以想对白卿说的话是一路从水榭卡回了白府的。 可她万万没想到白卿竟会这样直截了当的当着她的面问了起来,这不免让连凤玖心中微怔,当下脑子一顿,直接反问道,“你若是要悔婚,还是要同皇上去说,和我这儿说没用。” 连凤玖觉得此时此刻她俨然属于破碗破摔毫不怕碰的了,反正她的这一辈子现在看来故事跌宕起伏的都堪比话本了,又哪里会在乎白卿是不是真心实意的想娶她。 谁知白卿一听,却是瞬间黑了脸径直毫不留情的给了她一个当头爆栗,然后压着温火道,“你是真笨还是被裴雁来吓傻了?我说的话你全当耳边风了吗?” 白卿一吼,连凤玖也来了气,便是一下子把在裴雁来那里受的闷气全部撒在了白卿的身上,“师父说话素来爱拐弯抹角的,恕徒儿太笨,若师父不能把话说直咯,也就别怪我听不懂师父的意思。反正裴雁来说的清楚明白,师父的父亲母亲是徐家……” 连凤玖本说的是气话,可那一脸微嗔的模样看着倒不像是在生气反而像是在和白卿撒娇抱怨,但是当话被连凤玖一不小心说到了白卿已故的双亲时,屋子里顿时沉默了。 不过是一瞬间,连凤玖就堪堪的低下了头,裴雁来的话无时无刻的不在她的心间缭绕着,如果,换个身份,换个立场,连凤玖觉得,如果今时今日是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徐家而惨遭身亡的话,那她还能不能敞开心扉接受白卿?连她都要仔细想一想,更何况是白卿。 这谪仙一般的男子,本眼中就容不得一粒沙子,正如裴雁来所言,自己……也算得上是他的仇人了。 “我记得那时候我还小,母亲一直带着我颠沛流离的,时而是姥姥家,时而是姨母家,时而又是哪个不知名的亲戚家,连番着转,看尽的全是人情冷暖,我便是觉得什么时候父亲能回来,便能有自己的家了。可母亲等回来的不是活着的父亲,却是师父冒死带回来的父亲的尸首。那一晚,母亲哭了好久,久到师父带着我去睡的时候,母亲的眼睛还是微红的。” 白卿的浅语娓娓道来,没有一点任何开场的痕迹,仿佛这些心底的素语他很早就要和连凤玖说了,只是他一直在等一个时机。 “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母亲不在屋子里,我出门去寻,却见她一个人站在嶙峋的山崖边,一身素衣,迎风而探,脸上尽是平淡。我吓了一跳,连连跑去想要拉住她,却在握住了她的手以后被她带到了身边……” “白……亦成!”连凤玖不敢再往下听了,直直的喊出了声。 谁知白卿竟温柔的站起了身,然后伸手将连凤玖直接拉了起来拥入了怀中,随即抱着她又坐回了交背椅上,顺了顺她微乱的鬓发继续道,“母亲当年跳崖,并非如外界传的那般是被官兵追杀的,而是她自己要去的。其实,当年我恨过徐家,也恨过母亲,若非是徐家,父亲也不会惨遭迫害,若非是徐家,母亲也不会跳崖身亡留我一人苟活于世。可直到后来,我才知道,徐家的事儿,不过是父亲母亲生命中的劫,父亲忠于摄政王徐大将军,临死前都秉着将士该有的气节,为了彻查你的下落,父亲颠沛流离,只为了想给已被满门斩杀的徐家有一个最起码的交代,母亲的死,不过是想陪葬于父亲而已。虽然至今我也不觉得母亲的做法有多对,便是当年师父提及母亲也满是惋惜,但至少我此时此刻能理解母亲。若是换做我,挚爱已逝,独留于世唯有念心是一种活法,生死与共双宿双飞也是一种选择。”白卿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不曾离开过连凤玖半寸,看得连凤玖几乎是无地自容的。 “我话说到这个份上,你若还听不明白的话,这些年的圣贤书看来真是白读了。”白卿随即笑了笑,释然的心情让他整个人都温暖了起来。 “圣贤书里何处讲到这些!”连凤玖蹙眉反驳,确是娇声娇气的。 能听不懂么?这般煽情的话,只对她一个人说,若说这会儿连凤玖还会怀疑白卿的心意,那她也算得上是睁眼瞎了。 可是,“为什么?”连凤玖还是不解的问道,“你不是应该恨徐家人的吗?” “恨过了,遇着你,却恨不起来。”白卿淡然道,“最开始知道你可能是徐嫣,我对你只是留意上心,毕竟你身上有可能有虎符的下落。”事已至此,白卿确实做到了知无不言,经过裴雁来这一闹,他已经不愿意让自己和连凤玖之间再生什么误会了,“所以不光是我,连师父当年都注意你了好久。” 连凤玖不禁细汗涔涔,下意识就伸手摸了摸额头笑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自然是不知道的。”白卿忽然用唇抵住了连凤玖的额头,“这些费心的事儿,以后也不用知道。” 连凤玖惊的不轻,整个人端坐在白卿怀中几乎动弹不得了。想她以前认识的和熟悉的白卿根本不是现在这个模样的,怎么今儿他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般,尽做些诡异的举动。 可是,连凤玖却觉得自己更诡异,明明白卿这么的不正常,她却觉得格外的幸福,便是连她到底是不是徐家人这件事儿也变的不那么重要了。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向皇上求娶我,是真心实意的想要求娶我,不是……为了要报仇?” 连凤玖问完了以后就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蠢,却见白卿闻言果然一愣,继而皱眉道,“我何苦为了报仇还要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和一辈子的幸福?你当去向皇上讨个赐婚是件容易的事儿?” 白卿没想到,自己倒是绕出了死胡同,这下却把连凤玖给绕了进去。 连凤玖一听也觉得白卿的话有些道理,却依旧不解道,“也不对啊,按着说你喜欢陆南音那种柔柔弱弱娇艳似水的性子的,又为何会……” “我什么时候喜欢南音了?”白卿声音节节高了起来。 “难道不是吗?你还为了她进了宫呢!”连凤玖压根没有忘记自己在西花园偷听到的那一幕。 结果自然又吃了白卿一记爆栗子,“若非是皇上派了你来,你当我会这么随随便便的下山入宫?” 连凤玖幡然觉悟了过来,心里头似有蜜罐打翻了一般甜的要命,连连拽住了白卿的衣襟强迫他看着自己道,“真是为了我?” 可偏白卿紧紧的抿着嘴,视线闪躲避而不答。 但即便如此,连凤玖却再也没有被白卿的故作姿态所迷惑。她突然莫名的笃定了起来,白卿是喜欢自己的,甚至有可能比自己喜欢她还要久,还要长。 若非如此,他那时不会这么轻易的跟着自己下了北山,若非如此,他不会在皇后设计自己的时候挺身而出,若非如此,他不会开口要收自己为徒,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多此一举的帮着三姐摆脱困境,若非如此,他不会费尽心思的把自己从宁桓的手中救出来,若非如此,他自然也不会如此的在意裴雁来到底和自己说了一些什么。 所以,之前宁桓对自己的敌意其实是没有错的。原来,她连凤玖在北山白君的心中,已占了如此重要的地位,重要到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正文 第九十章 坦诚相对(下) 待一直在那儿绕圈子的两个人互相把话说开了后,连凤玖忽然手抵着白卿的肩就“咯咯”的笑了起来。 白卿依旧环抱着她,那柔软似水的身姿就如同一汪明泉流淌在自己的怀中,让他多少有些不自在了起来,闻声便暗中捏了捏连凤玖的柳腰道,“这哭哭笑笑的是什么意思,魔怔了?” 连凤玖听了方才抬起了头,一边凝视着白卿一边柔声道,“我不过是笑裴雁来用尽了心思,反倒把我和你送作了对,不知他晓得以后会作何感想。” “什么叫送作对?”白卿不认同的皱眉道,“便是他能捷足先登,今儿都不会有我什么事儿。你且早我这么久与他结下的交情,最后也不是没有让他如愿以偿。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到底为何喜欢不上他?” 白卿这几句话说的有些负气,可连凤玖心里却念着别的事儿,闻言也不曾深究,径直回问道,“当年摄政王徐……我是说……祖父真的通敌叛国了么?” “祖父”一词,连凤玖叫的很生硬,可却又有一种莫然的亲切感,那一刻,她才察觉到血脉相连的神奇。 “裴雁来和你怎么说的?”白卿耐下了性子问连凤玖。 连凤玖深吸了一口气,一点一点慢慢的回忆着裴雁来同她说的话,虽前后也并不见连贯,但一盏茶的功夫到底还是把她记得的那些全都原封不动的转述给了白卿听。 白卿听完后,叹了一口气道,“当年徐家的事儿,怀王也是插足其中的。”见本安分的靠在他怀中的连凤玖闻言猛的抬了头,白卿便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继续道,“我这儿知道的情况和裴雁来告诉你的几乎是反的。当年,密谋东夷的根本就是怀王自己,他对幼帝施压未见成效,是以私入了东夷想来个里应外合给羽翼未丰的皇上来一记重创,没想到却被徐将军给捷足先登了。当年徐大将军率两万精兵出征辽远,可你想,即便是把老幼妇孺都算上,当时整个东夷族都是不足两万人的,人数如此悬殊的情况下,为何徐大将军还会惨遭兵败?” “有内奸?”连凤玖喊出了口。 白卿点点头,“远征军里,有东夷的奸细,也有怀王的奸细,大队人马损失惨重,皇家校场的禁军是远水救不了近火,据父亲当年的手札记载,徐将军率领的远征军一度是被东夷的夜袭军围困在凉山山坳中的,三天三夜不见吃食,为了手下一干亲兵,徐大将军这才同意出面和东夷人详谈的,结果却不小心中了埋伏。怀王在徐将军的身上没有如预料那样的搜到虎符,自然就把目光转向了宣城徐家,这才放风出去说徐将军通敌叛变,一为了拿徐家全部人的性命和大将军做交易,二也不过是为了想掩人耳目挑起皇上对徐将军的猜忌怒意,把徐家一网打尽而已。” “皇上难道没有想过要从祖父的身上拿回虎符吗?”连凤玖有些不解。 白卿道,“自然是要拿回的,所以才有了领兵抄家一说,只可惜当时怀王坐享先机,皇上的人晚了一步。而我父亲冒死赶回宣城,也只不过是赶在了皇宫禁军抄家之前,但当时徐家却早已经……”白卿没有说完,可口中的话已是不言而喻了。 连凤玖咬了咬牙,忍着心中的难受劲儿继续追问道,“那祖父到底是怎么死的?” “确是谢罪自刎的。”白卿言之凿凿,“当时从东夷误传出摄政王叛变的消息以后,皇上就派了骁骑大将军庄远梁赴辽远应战,最先撞上的便是被东夷人推出来的徐大将军。大将军为保手下万兵,只私留了一封血书给庄远梁,然后就自刎了,不过庄远梁带回朝的不是徐大将军的首级,而是他的全尸。” “那虎符呢?”连凤玖堪堪的抓住了白卿的手,微有些不想让他再继续方才这个话题的意思了。 “所以,没人知道虎符的下落。”白卿最后摊了牌,“这也就是为什么时隔这么多年,虽裴雁来一直蛰伏在你身边,小怀王也按耐不住的回了宣城,甚至不惜当庭和皇上起了争执,且皇上对我也有所怀疑但是大家始终都没有把中间这层窗户纸捅破的原因。因为本应该在摄政王手上的这块虎符消失了,没人知道下落,所以不管是皇上还是小怀王,明察都变成了暗访。但小怀王比皇上快了一步找到了你,所以皇上手上的线索不多,再加上我又左右瞒着,是以皇上依然不清楚你的真实身份。” “怎么可能……”连凤玖闻言,喃喃低语的垂了头,撇开了圣人道,“那虎符多半应该是在连家吧,又或者应该是在祖父的身上,只是他藏的好,你们并没有发现,又或者……” “虎符不在连家。”白卿忽然笃定的说道。 “为何你这么肯定?”连凤玖争辩道,“当年或许虎符真的是被祖父留在了徐宅里的,又或者那个奶娘抱着我跑出来的时候也一并把虎符交给了连家人呢?” “虎符的事儿你回去大可问问你父亲,反正如今你身份早已曝了光,想必你问连大人什么连大人都会说的。大周虎符一分为三,皇上手中一块,怀王也就是小怀王手中一块,所以徐家手中的这块虎符成了众矢之物。要说它有多贵重是谈不上的,但一直到现在,它都能算得上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当年我随师父去寻冒死把你抱出来的奶娘,她说,那时只抱着一个活生生的你逃出了徐家,至于那块虎符,她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你们……找到了奶娘?”连凤玖惊呼道,“她还活着吗?”听闻奶娘的事儿,连凤玖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那种微妙的情绪旁人很难理解,毕竟白卿口中的“奶娘”是系着连凤玖和徐家唯一的关联所在,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她自是很想见上一见的。 但白卿却摇头道,“她福薄,没能挨过当时西北三省的那场时疫么,我和师父只来得及救了她唯一的女儿。” 连凤玖猛的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自己的嗓子里吊着一丝苦涩,连开口说话都变得万分的艰难干涩,“是……花言!”她说着说着,心里的情绪终于压抑到了最深处,眼眶中便是瞬间浮上了氤氲的泪气。 白卿心疼的拉过了她,让她的头顺势靠在了自己宽厚的肩上,然后耐心的说道,“都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更何况我和师父在她咽气以前就从井中救出了花言,所以,既她说没见过虎符,那便也八九不离十了。” 连凤玖闻言,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沉默的靠在了白卿的肩头,任凭心中那波涛汹涌的感觉肆意的席卷着她的全身。 这几个时辰的变故,快得她根本无暇去做什么反应,她也更无法想象在自己的身份大白于天下的时候,周遭的人和事会因此而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 因为心里压抑,中午的午膳连凤玖不过吃了几口汤面就搁了筷,白卿见状,却显出了难得的耐性和迁就,非但没有逼她再吃些什么,反而还径直撤了桌。 随后,连凤玖就躲回了述云阁,而白卿则入了宫。 傍晚的时候,白卿一回府就直奔述云阁,进了屋便见连凤玖正单手抵额靠在窗边,愣愣的出着神。 白卿心疼的快步走到了软榻边,然后伸手就撤掉了窗子的支架道,“可肚子饿了?中午也只不过吃了两口面。” 连凤玖闻言几乎是一惊,慌乱的捂着胸口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吓我一跳!” “想什么想得灵魂都要出窍了。”白卿皱了眉,缓缓落了座。 连凤玖抿嘴摇了摇头,有些无力道,“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犯了困也睡不着,便是就想等你回来。” 裴雁来这不安牌理出牌的一搅和,确实是伤透了连凤玖的脑筋的。但世上诸事皆有双面,有坏的就有好的,而眼下她和白卿能如此的坦诚相对,想来也应该是裴雁来始料未及的。 可是说来也奇怪,她和白卿的这种感情、这种心境,虽有旁人外事催化,但却好像也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然而。 想以前的白卿,沉默寡言、偶露刻薄,说话做事一直都秉着属于他自己的原则,在面对他的时候,连凤玖几乎很难细辩白卿的每一个表情下面藏着的秘密。 可即便是难相处如白卿,都让连凤玖觉得安心,自也不会心生抵触。反观裴雁来的用心,连凤玖是一直都知道的,可是知道归知道,两情相悦这种事儿却并不是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再加上眼下他对自己做的这些事儿,连凤玖觉得,即便她不算上徐家和怀王的仇怨,只怕这辈子也很难再坦然的和裴雁来互称一声“朋友”了。 她想着想着,心情不禁又复杂了起来,看向白卿的眼神又开始变得迷茫了。 白卿见状,不由溺宠的拍了拍她的额际道,“想当年我也和你一样,总觉得世道艰难,造化弄人,可师父说过,世上所有的槛儿都是过得去的,树挪死,人挪活,不管你姓连还是姓徐,于你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过去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即将要来的哪怕是惊涛骇浪,我都会挡在你前头的,你有什么可操心的?” 连凤玖觉得,这应该是她听过的最能打动人心的情话了。想裴雁来蓄意阻拦,最后却还是促成了她和白卿的一段情,或许她和白卿的缘分早就已经是注定好了的,这辈子任谁都拆不散。 正文 第九十一章 两情之悦(上) 这天晚上,连凤玖出奇得睡的特别的踏实,一夜无梦,一觉天明。 早上起来的时候,花言来伺候她起身,连凤玖见了她不免有些尴尬,千言万语顿时涌上心头,这才想起昨儿忘记细问白卿,眼下也不知花言对当年的事儿知道多少,不知道多少,是以话到了嘴边,她还是忍住了。 谁知花言却也是细心的,给连凤玖梳头的时候就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便是俏皮的问道,“姑娘又和先生闹脾气了?” 连凤玖一愣,想到昨日白卿对自己那千依百顺的态度,一抹绯红瞬间染上了脸颊,便是径直笑道,“没有。” 花言这才放心道,“姑娘别同先生一般见识,依我看呐先生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善的,想先生还特意去向皇上求了亲的,先生心里啊肯定是有姑娘的。” 连凤玖抿嘴笑道,“你一个小姑娘家,说起你家先生来倒是头头是道的。” 花言拍了拍胸脯道,“姑娘别不信,我虽说不上是近身伺候着先生,可是跟着先生也好多年啦,以前在北山,从未有过谁家姑娘住进先生的宅子的,前后左右啊,也就您一个,您说,先生对您上心不?” 连凤玖闻言,刚想说“那是因为你家先生不屑女色”,可话还没说出口,门口就有脚步声传来。 进来的是白卿,便服在身,素色淡淡,自在随性。 “世子爷来了。”屋门敞开着,白卿并未踏足厢房,只斜斜的靠在门框边,虽眯着眼,却是满目的柔情似水。 连凤玖一愣,这才恍然想起昨儿晚上临白卿回屋的时候,她特意嘱咐过白卿今日务必把宋谨誉喊来一趟,却没想到宋谨誉竟来的这样的早。 “你同他说了什么,他倒是这样火急火燎的?”见花言已经给自己梳好了头,连凤玖便簌簌起了身。 谁知白卿但笑不语,只温柔的拉住了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到,“咱们和世子爷一起用早膳吧。” 可结果,待三人对桌入座后,白卿就后悔了。 餐桌边,宋谨誉一惊一乍的端着手中的碗,只差没把那只汝窑青瓷的碗给砸了。 “你们都瞒着我!”宋谨誉一生气就容易脸红脖子粗,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活生生一个小太岁,“上回我分明听到宫流云都说了你那什么真实的身份了,临了他还给小爷打马虎眼说小爷听错了!小爷的耳朵难道是白长的?还是他们讲的那都不是人话?什么听错了,这种鬼扯的话也拿来搪塞小爷!好了吧,如今你这一本正经的告诉我你是什么徐家人,徐近善啊,威风凛凛的摄政王徐近善啊,阿九你……”宋谨誉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坐在身旁喝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的连凤玖,一脸的鄙夷,“就你那胆小的劲儿,还徐家人呢!” “世子爷,你手里的碗是成套的汝窑青瓷,梁师傅的收官之作,黑市上也只有一套了,还是缺了勺子的,我这套是整的,你若砸了,只怕要把你书房里那块镇宅的鸡血石搬来陪我了。” 白卿一边给连凤玖夹着菜,一边头也不抬的就狠狠的压了宋谨誉一筹。 宋谨誉闻言脸色一青,端着碗的手便是一哆嗦! 这是怎样,在他一个堂堂的世子爷面前耍威风吗?梁尤的收官之作怎么了,不就是先帝爷钦点的瓷窑大师么,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宋谨誉想归想,到底还是安安分分的坐了下来,粥也不喝了,只悄悄的把碗往桌子里头挪了挪,然后撇了白卿一眼,清了嗓子问连凤玖道,“你是徐家人这事儿确凿么?” 见连凤玖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宋谨誉“嘶”了一声,脸露不满道,“爷明儿就要陪皇上出巡南夷了,你们是想让我走也走的不安心吗?” 连凤玖见状,连连给他倒了一杯茶,一边讨好的冲他笑了笑,一边道,“这不是昨儿白大……师傅……他说之前你不小心听到了大师伯的话么,为了怕你心思再吊着,我才想说今儿在你走之前先见一见面的。” 连凤玖这句话说的特别别扭,别扭的点在于她竟不知要喊白卿什么了。在两人互相表白了心思后,喊他一声“白大人”总觉得生疏,喊一声“师父”嘛又很奇怪,直接喊“他”嘛又觉得有轻浮,这个问题确把连凤玖给难住了。 可是宋谨誉明显并没有在意这些细微末节,他一颗心似全铺在了连凤玖的身世上,听完以后先是啧啧称奇了几句,随即也生出了不小的担忧。“其实吧,不管是裴大夫的身份还是你的身份,我听过以后也就过去了,反正于我来说他就是他,我与小怀王素来井水不犯河水,侯府上看大夫也用不着裴雁来,他是谁和我没多大关系。你嘛……不管你姓徐还是姓连,你便就是你咯,对小爷我来说也没太大变化,你的身世,你自己吃透了就好。我比较担心的是,这事儿都到了这个份上了,皇上那儿你们还打算瞒着吗?” 在连凤玖认识宋谨誉的这十几年中,鲜少见到宋谨誉正正经经靠过谱的,今儿真可以算得上是一回了! 她不得不承认,宋谨誉那看似无心的一句“不管你姓徐还是姓连,你便就是你”,对她来说真的就是最好的安慰,而他最后问的那个问题,也正是她一直在反复琢磨的问题。 是以待宋谨誉一说完,两人便是非常有默契的同时转头看向了白卿。 白卿用膳素来慢条斯理的,且也从不受外界打扰,便是对面有四道直直的火热目光紧紧的盯着他,他都能旁若无人的将碗中最后的一点清粥喝个精光,然后还优雅的拿了手边的帕子抹了抹嘴,最后才抬起了头,迎上了对面的目光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宋谨誉顶受不了他这样的性子,当下就想拍案而起了,却是在目光扫到手边那只瓷碗的时候连连收回了手中的力道,只能暗中咬着牙道,“不看你看谁?难不成这个时候你要把她一个丫头推出去?谁让你千挑万选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她身世的?” “不是我,是裴大人。”白卿淡淡的冲宋谨誉笑了笑。 宋谨誉一愣,一口气差点没上来,直接拉过了坐在一旁闷笑的连凤玖道,“你且看看,你且好好看看,这就是你要嫁的好、夫、婿!” “世子爷此番去南夷也是辛苦,不过若是早去早回的话,还能喝上我和阿九的一杯喜酒。”白卿盯着宋谨誉搂在连凤玖肩头的手,只觉得刺眼的可以。 可宋谨誉闻言却是身子一僵,默默的在心中掐指一算,这才大惊失色的一把扭过了连凤玖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道,“你喜酒我喝不上了?” 连凤玖这才认真的点头道,“怕是喝不上了,皇上出巡南夷,左右也不可能一个月就赶回来的吧,我八月初八就要成亲了,想来你应该是赶不及了。” “白卿你故意的!”这下宋谨誉是真的不开心了,凭什么阿九的喜酒他都喝不到一杯,白卿这个小气到骨子里的男人,唧唧歪歪的就是惹人嫌! 白卿闻言,站起了身,踱步走到了两人的身边,然后一边推开了宋谨誉的手顺势将连凤玖带入了自己的怀中,一边说道,“你说你搂着我未过门的夫人我也没和世子爷你多计较什么,若说我是故意的,这话就更不对了,我和阿九成亲你来不了,于你是少喝了一杯喜酒,于我和阿九是少收了一份厚礼,你觉得咱们谁比较吃亏?” 宋谨誉不可置信的瞪着白卿,只觉他把“厚颜无耻”四个字已经发挥到淋漓尽致的地步了,不由一脸惋惜的后退道,“阿九,你竟要嫁这个的一个男人。” 连凤玖笑的不行了,先是轻轻的拍了拍白卿的胸膛,然后对着宋谨誉道,“今日同你说我的事儿,你听过就算了,我这身份,说小也不过是件陈年往事,说大呢也能引来一场风波。有些细节,还要等我回家问了父亲母亲才好定夺,皇上那儿我定是会去坦白的,却不在这一刻。” 宋谨誉这才收起了一脸夸张的表情点头道,“这点分寸我有的,你放心,不过……事关最后的一块虎符,说实话,皇上听完你的事儿,一顿脾气是免不了的,你到时候不要傻兮兮的一个人冲上去,且把你的好夫君推出去才是明智的。” 连凤玖笑道,“我在你心里就这点胆子?” 宋谨誉摆手道,“这和胆子有什么关系,这是面子的问题。你的面子还顶不上老白的小半张脸,你要冲在前头,皇上只会不依不饶的。再者裴雁来这样一闹,其实也等于是探清了你的底细,你以为小怀王他们不会先做部署吗?” 连凤玖闻言,觉得这话确实有些道理,便点头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这一个月,我只安心待嫁,别的什么事儿都不会多想的。” 宋谨誉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说,还连连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连凤玖方才瞪着她身旁的白卿道,“好好的一个姑娘,怎么就被你调教成如今这个模样了,真是世风日下!” 正文 第九十二章 两情相悦(下) 乐不可支的送走了宋谨誉,连凤玖便跟着白卿入了宫。 也不知是白卿扣的时辰准还是他们俩赶的巧,总之两人入宫之际,正是圣人下早朝之时。 明晃晃的御书房中,圣人一身器宇轩昂的朝服还未来得及换。见了白卿和连凤玖,他便朝一旁的全廷方点了点头,示意这儿暂不需人伺候,随后便扭头问连凤玖道,“身子无大碍了吧?” 索性方才在来的路上白卿早和她套好了话,是以这会儿连凤玖便是恭敬的行了官礼后泰然自若的回道,“微臣并无大碍,谢皇上关心。” 圣人把玩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点了点头后便对白卿道,“明儿朕就启程了,宫里的事儿你多费心,若遇着难办的,便也可去找睿王商议商议,好歹上官先生也算得上是大周数一数二的谋士。” “微臣明白。”政务当前,白卿是从不马虎的。 圣人满意的转过了身,坐回了龙椅上后又对连凤玖道,“你们的婚事便就定在八月初八,届时朕应该还在南夷,一切事宜朕已交由皇后打点,朕在这儿就先祝你和白爱卿白头偕老早生贵子了。” 连凤玖一听忙屈膝跪了下来,郑重其事的行了叩拜谢礼后说道,“劳皇上出巡还记挂着微臣的婚事,微臣不甚惶恐。” “欸,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就不要说了,回头等朕回来,再补朕一杯喜酒即可,这新婚大礼么,让白爱卿自个儿去国库里挑。”看得出圣人今日的心情不错,字里行间都带着一丝调侃的意味。 偏连凤玖跪在地上一时半刻竟不知要怎么回应皇上的风趣,闻言只能一边干笑一边点头。 圣人见了,颇有些哭笑不得,便是顺势先遣了连凤玖,只独留下了白卿一人说话。 “此趟南夷之行若是顺利的话,许不久小怀王就要打道回府了。”待连凤玖出了御书房,圣人的口气便渐渐的严肃了起来。 “皇上考虑好了要与南夷结盟么?”白卿问道。 圣人闻言摆了摆手,“南夷本就是朝贡国,结盟谈不上,不过朕决定按着你说的放权给他们。” “南夷虽小,却地处要害,放权归国虽有一定的风险,但却能换来南夷的尊重和信任,微臣以为这已经是目前能想到的最有诚意的做法了。”对于圣人的决定,白卿其实并不感到意外,他好奇的是出巡南夷和小怀王回湘怀有何关系。 而圣人仿佛猜到了他的疑惑一般,闻言便继续道,“朕意在借南夷之力收了小怀王的铁帽子,顺便再把湘怀一带拱手让给南夷,白爱卿觉得如何?” 白卿闻言微微一惊,开口问道,“皇上想折了小怀王的世袭罔替?” “有何不可?”圣人负手而立,居高临下的姿态堪称尊毅凛然,“如今早已不比当年,便是先帝爷都走了十多年了,若说国泰民安,朕觉得言之过甚,东夷的上官梁宇一直蠢蠢欲动,羌戎若非是送了个宁桓过去,只怕现在也是大患,再加上小小的一个贺仓如今也对西北边儿这一块虎视眈眈的,常有滋民扰官的事儿发生,他堂堂小怀王,对大周社稷、对朕毫无贡献不说,不仅赖在宣城不回封地,还天天给朕摆脸色瞧,朕为何不能摘了他的铁帽子,收回他的封地以作它用?” “皇上若是已下定决心,微臣也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法子。”湘怀素来都是大周的军事要地,白卿确实没想到圣人为了小怀王,能如此大方的让出湘怀来。 而圣人闻言,不由的也苦笑道,“此一时彼一时,朕与他之间,疏亲仇怨早也不是一两日能说的清的,当年的事儿,朕不去深究是因为本就疑点重重,朕唯恐劳心劳力最后还落得个遗臭万年的下场,他执意深究不过是为了朕身后的这把椅子。可是他与朕都谈不上势均力敌,如今即便是朕拱手把虎符送给他,他敢举兵挥向我帝都宣城吗?既左右都是要在湘怀养一条狗的,朕为何不养一条听话些的,也省的朕成天心烦。” 白卿微微的垂着头,听了圣人的话后,从他最后几句不悦的语气中多少听出了些端倪,便直言问道,“皇上原还一直想同小怀王左右周旋的,如今这一招,可是因为……想堵住阁中悠悠之口?” 圣人一愣,没好气的瞪了白卿一眼道,“你又听到了什么风声?” 白卿佯装惶恐道,“微臣近日忙着婚事,并未特别留意宫中琐事。” 圣人在心中狠狠的冲白卿翻了个白眼,然后抿嘴道,“你也别同朕打马虎眼儿,朕的心思你清楚的很,后宫是肯定要动的,若不是你八月要大婚,朕早就准备让人草拟废后诏书了,不过是看在你的薄面上,总想着你成亲,多少也要些风光体面的。” 白卿闻言嘴角一抽,只能言不由衷的说了句,“微臣多谢皇上体恤。” 圣人冷笑一声继续道,“只可惜,沈家根基深,废后风波一起,宫中难免大乱,这些年司徒一族早已落寞,朕就是有心想提个人都苦于没的选。待朕诏书一出,阁中肯定乱成一团,有心的无意的都会在这个时候准备抓朕的把柄,朕能容的下乱,却容不下叛!这之前,湘怀的事儿还是先做个了断吧。” “皇上至情至性,想必再辛苦也是值得的。”白卿闷了一声。 圣人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忍了半天才啐了一口道,“你左右也是个情种,竟还有脸来笑话朕?” 白卿忙作揖行了官礼,忽而心生一计道,“微臣不敢,只是皇上对良妃娘娘如此用心,届时必能柳暗花明的。” 圣人闻言撇了撇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道,“一朝天子日日烦心,朕若不是担心后宫反扑凶猛,她那皇后的位置,又怎会坐到今天……” -------※※--------------※※--------------※※-----------※※------- 而就在皇帝陛下和白卿私下讨论废后事宜之时,出了御书房的连凤玖却在抄手游廊的尽头遇到了凤仪而至的沈皇后。 沈皇后一袭轻便裙纱在身,藕色银纹绣蝶嬉花上衣的袖子宽大迎风,配着鹅黄绣白玉兰的长裙,更是衬的她腰身细软如柳,盈盈有韵。她穿的随意,脸上也一并泛着惬意的神情,嘴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媚人笑容在见了连凤玖以后微微一僵,随即才彻底的舒展开了眉心。 “阿九。”沈皇后声音糯软,说话的时候顺势还轻轻摆了摆手,让随行的如意也一并止了步子。 “微臣参见皇后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左右无处可藏,连凤玖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皇后笑道,“阿九,你与本宫确多日未见,怎的听你说话的口气都生疏了不少?” “娘娘多心了,微臣连日随白大人奔波在外,今日刚好赶回宫面见皇上,这会儿还有些困乏呢。”一和沈皇后见面,连凤玖心中就泛起了异样的情绪。 面前的这个如长姐一般看似温柔的女子曾经是她认为最值得信赖和亲近的人,可如今,在她看清了她的为人和用心之后,每多说一个字,连凤玖都担心自己会失控的怒目相向。没有人知道此时此刻她多想冲到这所谓的母仪天下的女子面前去问一问,到底她为何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难道权贵,真的比人心更重要吗? “阿九,皇上赐婚,你可心甘情愿?” 两人沉默了片刻,皇后娘娘忽然开口,一语双关,直击连凤玖的内心。 皇后这话问的极为巧妙,听着随意,实则用心,像极了是在试探连凤玖的心意。 人和人的交情其实很是玄妙,连凤玖的性子中也鲜有矫揉造作的一面,若说在静嫔的事儿发生之前,她对皇后确是一片赤诚丹心的话,那现在,她于沈皇后之间早就隔了亲疏。 然,连凤玖嘴上不说,可行为举止间却早已透出了端倪,皇后精于世故,即便不知其中的原因,却早已有所察觉,只是这其中的厉害皇后娘娘却还未有十足的把握,是以这才未在明面上摊了牌的。 所以眼下她才会问这样的问题,因为毕竟白卿从来就不是她沈皇后身边的权臣。 “皇命不可违,便不说今日微臣乃皇上的臣子,即便微臣身上并无官职,但一朝为民,必要顺应皇命,微臣不得抗旨。”连凤玖这话说的够场面,也够冠冕堂皇,可惜绝对不够让沈皇后信服。 是以当连凤玖话音刚落,皇后娘娘就轻笑出了声,随即道,“本宫今日还有些琐碎的事儿缠身,待过两日闲下来了,你到本宫这儿坐坐,咱们好好聊聊八月你成亲的事儿。” 连凤玖闻言忙垂首称是,然后目送着皇后娘娘由如意虚扶着渐渐消失在了抄手游廊的尽头。 正文 第九十三章 人心相隔 夏意渐热,迎风有凉,宫墙之内的景色依然美丽宜人,绿柳成荫,花开锦簇,若是有心欣赏,倒也是能令人心旷神怡的。 如意搀着沈皇后一路南行,看似波澜不惊,实则却是心惊胆战的,她细细的看着脚下的步子,生怕有什么不妥而惹恼了凤仪之驾。 虽燥午未至,但皇宫园子里已有了浓重的暑气,看着前方那映入眼帘的御书房,如意垂着头咬了咬牙,终于笑着抬头道,“娘娘,奴婢早上命御膳房做了冰糖莲子粥,这天气瞧着就怪闷人的,若这会儿吃碗冰粥解暑是再好不过了。” 沈皇后闻言,脚下步子微微一滞,随即笑着问道,“是你嘴馋了想借本宫的由头偷偷懒吧?” “什么事儿都瞒不过娘娘的法眼。”如意忙回道。 沈皇后神色微敛,遥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御书房,然后拢了拢发髻上微颤的鎏金步摇道,“本宫倒也是想一目了然来着,只可惜人心难测,本宫以为算好的事儿,却还是因为走夜路遇到了鬼。” 如意闻言咬着牙,忍了片刻终究还是没有附和沈皇后的这句话。 可沈皇后却并不在意,见了如意顺从乖巧的模样便是继续道,“你说,那时候若是借了静嫔的事儿,一并把阿九给除了,现在威胁本宫的人是不是又会少一个?” 如意一听,微微的抬了抬头,终于忍不住道,“娘娘,您千万别多心,依奴婢看,连姑娘心里头定还是有您的。” 沈皇后闻言,一边缓缓调转了步子往回踱步一边摇头道,“这世上,只怕没有什么比情爱更能动人心的,她情窦初开本也是好事,只是本宫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让她心动的竟会是白卿。不过这也怪本宫粗心大意,当时静嫔的事儿白卿大可袖手旁观的,可他偏如此费心彻查,那会儿本宫就应该有所警觉,若是本宫早作防范,如今也不会如此被动。” “可连姑娘不也什么都没有说吗?”如意略微不解。 “正因为什么都没说,才让人心焦。”沈皇后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皇上对沈家日渐试压,因为夏汛的事儿,五表哥一家已经受了牵连,昨儿皇上又心血来潮的查起了阜南贡缎的事儿,阜南素来都是堂哥在打点的,皇上的用意早已不言而喻。” “可您贵为皇后……” “皇后又如何,自古锦帛动人心,情爱之念却比那锦帛更能让人意乱情迷。”沈皇后说着忽然失神一笑,嘴角的寒意却是显而易见的。 圣人把挚爱藏的太深太好,若非毓妃已被发配至广阳行宫,匡家又日渐萧条,她根本不会想到皇上心心念念的人竟会是含章殿的那一位! 良辰,良妃。 这两个人隐的有多好,爱的有多深,竟把整个后宫的人都当成了傻子一般戏耍。 沈皇后只要想到这些,心中就会浮现出无限的恨意,她心里太清楚了,这样的感觉,和当时与毓妃的明争暗斗根本不一样。 她与毓妃,不过是一个占据天时一个占据人和的争斗。她高她一截,毓妃虽要向她称臣,可匡家近几年来的风头却远胜过沈家,即便她是皇后,也只能自叹不如。 如果是输给毓妃,她即便是心有不甘,也只能叹一切不过是造化弄人。因为她坚信,圣人对毓妃的宠爱,有一半也是因为毓妃身后的匡家,这和圣人当年选她为后的道理其实大相径庭。 可是这样的事儿若是发生在与世无争的良妃身上就完全不一样了!司徒家早已后继无人,若是在这个时候,圣人还是执意把储君的位置留给良妃的话,那只能说这大周后宫的所有妃子,都即将成为圣人专宠良妃的摆设。 换句话说,若是输给了权势,她这个皇后即便凤位不保也不觉不甘,可若是输给了感情,那她要找谁去索赔这十几年耗在这深宫殿宇中的青春韶光? 沈皇后想到这里,又不觉得暗自叹了一口气,念由心生——若是当时能一并除了阿九,其实真的也能少一块绊脚石呢…… -------※※--------------※※--------------※※-----------※※------- 话说因圣人交代了白卿不少的琐事,是以当白卿带着连凤玖回到连宅的时候,已是膳食之际了。 连家守门的小厮见了连凤玖,二话不说就跑进了宅子通报去了。连凤玖见状颇有些哭笑不得,便是匆匆的和白卿告了辞就要往宅子里头走。 谁知她才迈开了步子,就被白卿轻松的拽回了胸膛。 “我陪你一起进去。” 自从两人把对彼此的情愫说开了以后,白卿的感情就仿佛是开了闸门的泄洪桥一般,奔涌不断。 可是连凤玖平日看着大大咧咧男女不忌的,但每每到了关键时刻,一张脸就会红得如同快要熟透的果子一般,羞的娇态尽显,让人心生爱怜。 “陪……陪我进去吗?不太……不好吧。”连凤玖回话回的结结巴巴的,生怕在自家宅子门口和白卿如此拉拉扯扯的有失体统。 可白卿对她的话却仿佛置若罔闻一般,也不顾门口迎人的小丫鬟投来的异样眼神,拉着连凤玖径直就往宅子里面走,一边走一边还貌若随意的问道,“听说御书房出来的时候你遇着皇后了?” 连凤玖闻言一愣,仰头问道,“宫里你养了多少耳报神?” 白卿淡淡的笑道,“何来耳报神一说,不过是大家都比较关心你未来夫君的生活罢了。” 连凤玖干干的笑了笑,一转头却发现白卿已带着她直接越过了前院连老爷的书房径直往垂花门里走去。 “你不是来陪我找爹爹的吗?”连凤玖不解。 “直接找老太太吧……”白卿低头冲她温柔的一笑,目光中尽是溺宠。 话说两人携手并肩踏入连太夫人的正院时,刚好遇着喜妈妈端着莲子羹从小厨房回来。 见了两人,喜妈妈先是一愣,随即才略有些慌忙的笑道,“九姑娘怎的带白大人来也不事先告诉老奴一声,老奴这儿什么都没有准备呢。” 连凤玖见喜妈妈神色略微有些尴尬,刚想笑着打圆场,却听白卿先她一步道,“妈妈无需客气,以后都是一家人,不用做那些场面规矩。” 一家人! 连凤玖闻言只觉背上浮起了一层凉意,白卿是个自来熟么?她以前怎么不知道! 寒暄间,喜妈妈顺势便带两人进了屋子,老太太正在诵经,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以为是喜妈妈回来了,只跪在蒲垫上并未起身道,“把莲子羹先放一放。” “不若咱们也等祖母忙完了再来?”连凤玖笑眯眯的靠在门框边,在看到连太夫人惊讶的侧颜后,心中不知为何顿时涌上了一阵酸涩。 老太太手持佛珠串,惊讶的看着门口的两人,随即由喜妈妈搀扶着站起了身道,“白大人也来了?” “晚辈不请自来,还望太夫人见谅。”白卿忙礼数周全的上前作了揖。 老太太抿着嘴点了点头,然后一边吩咐喜妈妈倒茶,一边并了两个小辈沿桌入了座。 三人对视,有些情绪已是心照不宣,于白卿的真实身份,连太夫人是愿想不愿言的,而于皇上赐婚一事,连家是只能接受无力反对的,是以对于今日白卿陪着连凤玖亲自登门,老太太纵有千言万语,却只能静静的等着白卿先开口。 而连凤玖呢,此时此刻心中也如翻江倒海一般的正在琢磨接下来的话要如何的开场。 她自认不够豁达,也不可能在知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以后还能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一般。但若是眼下面对的是素来习惯唱黑脸的连老爷,她多少还能将儿女情长压在心底,可偏此刻她面对的是向来对自己疼爱有加的祖母,那种煎熬,连凤玖自认有些无力承担。 “太夫人早时就怀疑过晚辈的身份,只是太夫人碍于阿九,有些事儿不能点破,但今日,皇上赐婚晚辈,阿九即将成为晚辈的发妻,晚辈以为,那些成年往事,太夫人若是愿意,还是应该和阿九说一说的,免的她被有心之人挑唆,心生了恶意。” 但谁都没有想到,三人片刻的沉默之后,白卿就这样淡淡然的开了场,听上去模糊不清的几句话实际上却直击人心。 是以待他话音刚落,连太夫人就猛的瞪大了眼睛盯住了他,而连凤玖也暗暗的拽紧了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如此的直截了当。 似感觉到了连凤玖的担忧一般,白卿温柔的拥住了她的柔肩,然后目光坚定的看着一脸错愕的连太夫人,语气朗朗道,“连家费尽心思护了她十多年,无奈她骨子里就是留着徐家的血脉,她此生本就不见平凡了,既然如此,那阿九后半辈子的幸福和安危,就由晚辈代替连家继续护着。想来晚辈的父亲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了晚辈的心意,也会倍感欣慰的。” 连凤玖猛得捂住了嘴,生怕自己嘤嘤的哭声会不小心溢出唇齿。而白卿的神色却依旧从容,迎着连太夫人满目的惊讶,他再次温柔的将心爱的女子拥入了怀中。 正文 第九十四章 机缘巧合 接下来的事儿,基本都是白卿阐述的。 话是从后宫静嫔风波开始说的,一直说到宁桓的事儿,最后引出了裴雁来,事无巨细,面面俱到,连连凤玖听了都觉得很惊讶。 她一直以为白卿会捡着说的,但没想到他竟会把所有的事儿都向老太太摊了牌。 听到后来,连凤玖不由的偷偷抬了眉眼看了几下连太夫人,却见老太太正抿着嘴,闭着眼睛也瞧不出脸上的表情,只有她那紧紧握住的拳上爆出的青筋多少看出了老太太此刻波澜起伏的内心。 连凤玖有些心虚,下意识就拉住了白卿的手。 白卿正说到裴雁来,忽然感到了连凤玖掌心中的温度,他视线一低,笑着反握住连凤玖的手继续道,“说起来裴君对阿九的心意倒是天地可表的,只是若我不知道他的用意,左右还能称他一句谦谦君子,但……他本用意不纯,我又何苦让阿九去蹚浑水。” “你……” “太夫人,其实阿九的身世说穿了好,虽裴雁来把一切告诉阿九的目的多少有些令人不齿,但是至少晚辈和阿九能因这件事儿坦诚对彼此的心意,阿九也能知道连家人这些年为了她付出的种种心血和牺牲,算一算还是值得的。” 连太夫人听后,神色却不见缓和,只语气微怠的回了句,“白大人的心意老生明白了,阿九的事儿,容我这个老太婆慢慢同她絮叨絮叨可好?” 老太太这逐客令下的很明白,白卿即便想装疯卖傻也没了门道,闻言只能谦和的站起了身道,“晚辈今日却有唐突,还望太夫人见谅,晚辈这就告辞了。” 连凤玖见状,心里头立刻没了底气,说也奇怪,似不过才短短一两日,她对白卿的依赖就加重了不少,强烈的直到她依依不舍的松开了他的手,方才察觉自己心中那肆意滋生的眷意。 只是当着连太夫人的面,连凤玖也不能表现的太直白,是以只笑着将白卿目送出了厢房,方才依依不舍的收回了视线。 屋子里少了白卿的温润气息,气氛一下子就凉了起来。连太夫人是标准的面恶心善,板着脸的时候看上去确有些鬼神不近的味道,这不禁让心里一直发虚的连凤玖暗中缩了缩脖子。 “我这几十年来吃斋念佛,求的不过是家宅安宁,却不曾想有一点倒是让姓白的那小子给说对了,你骨子里,总是流着徐家的血的。” 沉默之后再开口,连太夫人的语调中少了一丝怒意,多了一点惆怅,顿时让这个年过半百的迟暮老者的身上多了一抹岁月的微叹。 连凤玖闻言心一抽,忍着翻涌的情愫,直接起身跪在了地上,一张口便是清泪盈盈渗溢眼眶。 “祖母苦心筹谋,却不曾想阿九还是这般不懂事,想祖母从未反对过阿九的什么决定,唯独后来对阿九入宫为官一事态度强硬。当时阿九并不知其中的原委,如今我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方才悔悟祖母的用心艰难。” “白卿那孩子重情重义,当时我第一次在府中见到他的时候就怀疑过他的身份,也怀疑过他的动机。毕竟当年徐家真的是欠了他双亲的性命的。只是豁达之人必有厚福,他幸得北山子潜心栽培,总算一世聪明没有走错路,到最后,也是他护了你几番的周全,这是命,更是缘分。” “阿九以后定不会再做什么鲁莽的事儿了。”连凤玖有些答非所问,脑子里满是自己当时雄心壮志一心想要入宫为官的场景。可是那时的执念在现在看来却略显可笑,那时长辈们的纵容在现在看来却是各种担惊受怕的折磨。 连凤玖不知道,在过去十几年的岁月中,她的任性让连家人吃了多少的苦,而她的身份,又让整个连家人隐忍了多少心酸。 但其实这些,她昨日也是彻夜寻思过的,可是在面对了连太夫人以后,那些愧疚的思绪就愈发的变得生动了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整个连府最大的绊脚石一般,生生拖垮了府中的每一个人。 “傻孩子,何来鲁莽呢?你骨子里,本就留着将门之血,铮铮傲骨,与生俱来,徐老若是泉下有知,定也会感到欣慰的。”谁知连太夫人忽然话锋一转,顺势温柔的拍了拍连凤玖低垂的头,“正如白卿那孩子所言,这么多年了,眼看也要瞒不住了,知道了也好。” “瞒……不住?”连凤玖抬了头,泪眼婆娑的看着连太夫人,不解她话中的意思。 老太太缓缓的点了点头道,“自小怀王来了宣城,明着暗着已经盯了你好多次了,最开始我和你爹爹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咱们连家素来也不争那风口浪尖的热闹,怎么他就能怀疑起你的身份来呢?可如今你们把裴大夫的事儿一说,我也就明白了,也难为他蛰伏了这么多年,把咱们整个连家都差点绕了进去。”连太夫人说着看了连凤玖一眼,随即苦笑道,“所以说人的七情六欲最是奇怪,你说这么多年了,裴大夫对你也是不错,偏偏一听要把你许配给他你就抵触的很,但皇上一纸婚约督下来,凑了你同白卿那孩子,你倒是欣然接受了,也难怪裴雁来会恼羞成怒了。” “祖母……”连凤玖闻言不免有些汗颜,却又不知要说些什么来反驳老太太这看似有理实则荒谬的论调。 而连太夫人见状,只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慢慢回忆道,“其实连家能养你这么多年,也是你和连家的缘分。当年徐老带兵出城前三个月就来找过你爹爹,你爹爹师承徐老,重念师恩,祖母不知当时徐老到底和你爹爹说过些什么,只知那次夜谈之后,你爹爹就自请降职了。”见连凤玖目光微闪,泪目盈盈,老太太微微一笑继续道,“后来徐家惨遭灭门,所有的人都以为徐家的人全咽了气,但是当天夜里,你的奶娘却抱着浑身是血的你潜入了连家的灵堂。” “灵……堂……”连凤玖吃了一惊,脑中那些残碎的零星记忆似很快就要连上了一般,让她整个人都微颤了起来。 “阿九,你与咱们连家的缘分,真是无巧不成书的。”老太太面色微沉,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奶娘抱着你躲进连家的时候,正是小九的头七,你……刚好顶了小九的身份,这才顺理成章的变成了连家九姑娘的。” 小九,阿九! 连凤玖呆呆的看着连太夫人,脸上堆满了惊讶到慌张的神情,“小九的头七?小九是……” “小九才是真正的连凤玖,你娘嫡亲的小女儿,只可惜这孩子福薄命软,刚奉好痘疹娘娘没多久就染了风寒,连着多日药石无医,不过几天就去了,快的咱们还来不及多做准备,一眨眼就到了她的头七。徐家的奶娘抱着你来的那一天正好下着大雨,连家错过了给小九下葬的时辰,这才把木棺又在灵堂多放了一日,刚好就被奶娘给撞上了。其实若非那时候你已饿得止不住哭声,这事儿或许也并没有这么顺利,正是因为你娘隐约听到了灵堂的声音,方才又折身进去的,这才发现了你和已无处再藏的奶娘的。” “可是祖母,我不懂,虽那时候我也还小,可毕竟和……和小九也是两人啊,为何这些年来,我从未从姐姐们的口中听到些什么异样的字眼,便是连旁的疏近亲戚也不见对我的身份有什么疑惑的,难道亲戚中没有人知道小九当时染了风寒生命不续的事儿么?”其实这个问题,连凤玖很早就想问了。 “你知你几个姐姐不管嫡庶为何都是入了族谱的吗?”老太太不答反问。 连凤玖先是摇了摇头,紧接着便是猛的一震,堪堪的张了口无声的说了两个字——“难道”…… 连太夫人点点头,“是为了能把你的事儿咽进肚子里,你爹才做了这样的决定的。于姨娘和你上头几个懂事的姐姐,你爹爹的说辞便是你娘痛失幼女,心急成疾,所以府上找人算了八字,领养了你,却因八字尽合缘分之满,于外不宜说是养女,更适合当成已故幺女来养。” “刚开始难道就没人觉得奇怪吗?”连凤玖轻轻的咬住了下唇,试着用一点点疼痛的感觉来唤回自己起伏太大的情绪。 “也不是没有,只是你娘那些日子确实难捱,你想,生小九的时候,你娘已三十有余了,当时怀着孩子她身上就一直有些小病小痛的,十月怀胎生了个丫头,还在月子里就病了一次,出了月子一直养到三岁足,中间大大小小的病就没有消停过,你娘可谓是操碎了心,偏那孩子真是福薄,依旧熬不过那一槛,去的时候都是艰难,你娘每每想起便是以泪洗面。你一来,刚好断了她万般难受的念头,其实你于你娘亲而言,也正好是一份慰藉。” 见连凤玖依旧沉默不语,老太太又加了一句道,“于那些疏近亲戚就更是好说,本小九出生的时候就请了师太上门看过,师太说小九阳气不重,五岁之前都不宜过早见生,再加上她又时不时的病着,那些日子,上门的亲戚也是有的,可但凡说要见小九的,都被你娘推掉了,倒也是阴错阳差的促成了你这一桩。” 正文 第九十五章 虎符下落 那日祖孙俩絮絮叨叨聊了很多也聊了很久,谈话间,茶水都被喜妈妈煮开了三沸,连凤玖的眼眶一直都是红肿的,老太太的声音也渐渐沙哑了起来,听得喜妈妈直心疼。 时过正午,老太太终于收了音,一边抹着连凤玖的眼泪一边道,“说穿了也不是多大的事儿,小九命浅你福大,如若说起来,用她的生缘换了徐家的根脉,于咱们连家而言也是件积阴德的事儿。” “祖母……”连凤玖心里头难受,眼泪止不住的一直流着,却见老太太已颤颤的站起了身,默不作声的由喜妈妈搀着进了厢房的暗间。 连凤玖知道那是老太太设在屋子里的小佛堂,里头供奉的是老太太很早的时候去崇元寺请来的大菩萨,她以为祖母只是心里烦闷想进去请一柱香,便也自然的站起了身走到了一旁的木架子边,然后用喜妈妈一直备着的温水擦起了脸。 而小佛堂内,喜妈妈确是陪着连太夫人恭恭敬敬的上了一柱清香,只是香才刚插上,老太太就哑着声音道,“阿喜,把莲花座里头的东西拿出来吧。” 喜妈妈正转身放火折子呢,闻言便是一怔,堪堪的回头道,“老夫人,您……这东西……会不会害了九姑娘?” 老太太眼眸微垂,沉默了许久,方才神情微凝的开口道,“当年我说不收,花氏却以死相逼。她抱着阿九冒雨躲进徐家,看似随意,其实也是徐老早就交代清楚的。不然她一个奶娘,宣城这么大,又为何偏偏会挑中我们连家?想她虽是个村妇,打小也没做过什么学问,可是关键的时候脑子却是清楚的,这东西摆在连家危险,摆在她身上更危险,既她是一口咬定了说东西从未出现过在徐家,那就只当是徐老已经带去了阴曹地府了。” “那您现在又何苦还要再拿出来?……”喜妈妈重重的拉住了连太夫人的手。 老太太闻言却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立身菩萨底座的莲花托道,“到底是徐家的最后一张牌。” 喜妈妈听了眉头一皱,终究还是顺了连太夫人的话,从抽屉中取出了一把小金锤,然后恭恭敬敬的请下了菩萨,随即挥起金锤重重的往那莲花托上一砸。 “哐当”一声,瓷托崩裂,透着釉青的一桌碎片中,一个麻色的荷包若隐若现。 连太夫人心一沉,又开口道,“与其说是把这个交给阿九,倒不如说是把这个交给白卿那孩子。” 喜妈妈闻言,了然的点点头,然后仔细的从碎片中取出了那个荷包放在了老太太掌心中,欣慰的笑道,“这也是九姑娘修来的好姻缘。” “我虽老眼昏花了,不过到底也是没有看错的,白家那孩子虽沉默少言,但骨子里就是透着稳重的。当年徐家的事儿一出,咱们一招阴阳调换,后头的事儿基本都没有再参与打听了。一来是因为保山谨慎,怕是人言可畏,这些年,也委屈他高才屈就,终不得志了。” “师恩如同再造,老爷心怀不忘,此乃大孝,您应该觉得高兴才是。”喜妈妈道。 连太夫人紧紧的握住了手中荷包,点了点头道,“所以当时一见白卿那孩子,我虽心里有疑惑,可左右还是没有点破。如今想来,时至今日,之所以只有小怀王一路人马在那儿明着暗着查阿九的事儿,想必是白卿在当中斡旋良多啊。” “老奴不太明白。”喜妈妈直言道。 “虎符事关大周江山社稷,你觉得小怀王都知道的事儿,皇上为何一直没有动静?” “这……” “因为白卿在中间拦着。”老太太肯定的说道,“这孩子对阿九的心思,只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阿九以后由他护着,连家还有谁不放心?” 喜妈妈附和的点点头,随即并了老太太一起出了小佛堂。 -------※※--------------※※--------------※※-----------※※------- 接下来的大半天,连凤玖的心思都是恍惚着的。 从连太夫人的堂屋用了午膳出来以后,祖孙俩自然就去了连老爷的书房。 本连老爷近日闲来无事起了墨心一直在临摹那幅《云溪早春图》的,见了祖孙俩同来,他还握着笔兴致高昂的招呼两人一同来看画。 结果老太太也没事先给亲儿子做个什么心理建设,一张口就把阿九已经知道了自己身世的事儿给透了出来。 连老爷慌张一惊,手一抖,笔就直直的掉在了画纸上。刹那间,老爷子整张脸都变成了猪肝色儿,难堪的不知是在哭还是在苦笑。 紧接着,连夫人便闻风而至,和连老爷的哭笑不得相比,连夫人的哭声虽不大,却也称得上是伤心欲绝了。 母女俩一时之间基本就成了抱头痛哭之势,直到老太太也看不下去了,堪堪的冲儿子努了努嘴,然后道,“你也不知道劝劝,旁的不清楚,还以为咱们家奔丧呢。” 连老爷一听,方才从被毁了画卷的悲痛中回过了神,连忙上前把哭的梨花带雨的母女俩使劲分开,然后清了嗓子道,“夫人,伤心有度,如母亲说的,阿九即便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也依旧还是咱们的闺女。” 其实连老爷这句安慰根本就是不痛不痒的,但碍着老太太的面子,连夫人还是止住了哭声,频频抹泪点头道,“我知道,不过是……心里头闷得慌,想想阿九这两日遭受的罪,我这个做娘的竟什么都不知道,还差点引狼入室……”这一句,连夫人指的自然就是裴雁来。 “你闺女有心瞒着,连我这个老太婆也不知道。”连太夫人说着睨了连凤玖一眼,然后将小孙女拉到了身旁,一边给她按着眼泪一边道,“你今儿若是再哭,只怕接连三日都甭想出门了,瞧你的眼睛肿的,便是我不治你,白卿也是不依的。” 连凤玖闻言猛一怔,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止住了啜泣声。 一旁的连老爷见状,惊奇的瞪大了眼睛直摇头道,“常言道女大不中留,果不其然啊。” 连凤玖在连老爷跟前吃了个哑巴亏,只能慌忙的转移着话题道,“祖母,回头六姐她们这儿,我这事儿是说呢还是不说?” “让你母亲去说吧。”连太夫人满眼疼爱的抚顺了连凤玖微乱的鬓发继续道,“按说对你的事儿有印象的其实也是你头几个姐姐,大姑娘、二姑娘、三姑娘当时是最记事的,后头几个都还小呢,于你七姐、八姐只怕连当时小九的那场病都已经记不清了。不过……毕竟是你的大事儿,既大家也是一家人,并无什么可隐瞒的,那就说清楚,免的惹人无端猜忌引来别的风波。” 连凤玖点点头,然后转身虚扶住了连夫人道,“那我陪母亲一起回屋吧。” 连夫人柔柔的笑了笑,紧紧的拉住了连凤玖的手后便带着她先出了书房。 待母女俩的步子声渐渐远去后,连太夫人方才转过了头对连老爷道,“东西我已经给阿九了。” 连老爷一愣,只觉今日受的惊讶够多了,声音也不自觉的就拔高了几分,“母亲为何如此鲁莽,丫头她如今才刚知道自己的身世,周遭又有多方人马对她虎视眈眈的,您如今把虎符交给她,不等于把她置于危险之中吗?” 连太夫人瞪了连老爷一眼,颇有些有气无力道,“阿九的婚事你和菡芝还是要早些筹办起来才好。眼下看来,白卿那孩子还是靠得住的,接下来阿九要面对的事儿,我觉得还是全部交由他打点比较妥帖。你这个做爹的呢……”老太太说着说着,视线便往桌子上那张惨败了的画纸上轻轻一扫,随即又道,“闲来无事还是在家作作画吧……” 而这一边,是被连太夫人噎得半死的连家老爷,那一边,则是炸开了锅的连家姑娘们。 事实上将阿九的真实身份告诉连府在阁的几个姑娘并没有连夫人之前预计的那般简单。倒并非是知道了真相以后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就因此对连凤玖生出了罅隙,相反的,正因为阿九乃徐家唯一的后人,六姑娘、七姑娘、八姑娘都好奇的不得了,听完连夫人的话以后,几人便围着连凤玖叽叽喳喳的闹开了,直直把连夫人和阿九绕得晕了头。 结果到了最后,还是沉默了许久的三姑奶奶出了声,几个妹妹方才安静了下来。 “你们也是,阿九那时才几岁,哪儿记得这么多。”三姑奶奶温柔的拉过了一直干笑的连凤玖,然后朝着坐上的连夫人看了一眼,见连夫人柔柔的冲她一笑,三姑奶奶便顺势打开了话匣子道,“更何况,咱们都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了,又何必在意阿九到底是姓徐还是姓连呢?” 三姑奶奶说完,六姑娘就连连拉起了连凤玖的手接口道,“哪儿是在意她姓什么,这丫头就是咱们的幺妹呢。不过就是好奇,徐家呢……当年威风凛凛的徐家,咱们阿九竟是个如此了不起的丫头。” “六姐……”六姑娘的话和宋谨誉的几乎是如出一辙的,连凤玖一听自然觉得一颗心都是暖暖的。 “哟,你可别再掉眼泪啦,一双眼睛都跟核桃一般肿了。”见连凤玖一扭头就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六姑娘赶紧抽了帕子捂住了连凤玖的眼道,“回头若是被你那未过门的夫婿瞧见了,可指不定要怎么编排咱们这几个小姨子呢。” 但她话虽如此,可是坐在一旁的几个姑娘连了三姑奶奶和连夫人却发现,调侃间,六姑娘的眼眶也是红红的,盈着浅浅的清泪。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定情之物 那天晚上连凤玖很早就睡了,却出奇的睡得格外的沉。只是待入夜以后,她便是碎梦缠绵,时而雨夜时而灵堂的闹的她有些不安生,倒是意外的直至第二日日上三竿了方才彻底的惊醒了过来。 因无事缠身也不用进宫,连凤玖便窝在花间里安安生生的用了早膳,然后跑去了三姑奶奶独处的小院闲聊了片刻,方才回屋换了一身轻便的裙衫出了府踱步进了街对面白卿的宅子。 白卿还未从宫里头回来,出来迎她的是花言。 而自从知道了花言的真实身份以后,连凤玖对她就生出了特别的怜惜之情。见入了述云阁花言还跑前跑后的帮她张罗热茶点心的,连凤玖心里头就不是个滋味,索性强制让她落了座,然后笑眯眯的问道,“你家先生本想让你和观棋什么时候行礼成亲的?” 花言一愣,骤然脸红道,“这个……先生不曾说过。” “那回头我来好好给你筹办筹办,咱们花言出嫁,可是要风风光光的。”若非奶娘花氏,她当年只怕早已死于乱刀之下,葬身血泊之中,然死于非命是小,徐家断后是大,花氏的这一份恩情,连凤玖觉得只能报答在花言的身上了。 “你自个儿还未出嫁呢,就已经想着要给别人张罗婚事了?”只是未等花言开口,门外就响起了白卿柔中带笑的声音。 朗朗晴日之下,他一身玄色官服在身,衬得身形俊逸挺拔,气韵似玉风度翩翩,鬓若刀裁浓眉横卧,深幽的双眸透着凛冽之色,唯独在视线停落于连凤玖身上的时候,眸子里才透出了一丝柔宠。 自是谪仙之气,君子斐然。 “你懂什么。”见白卿不过一句话就轻松打破了她好不容易和花言建立起来的闺中姐妹气氛,连凤玖无趣的撇了撇嘴,然后笑着冲花言道,“待你家先生不在屋子里了咱们再聊。” 花言闻言,汗颜的站起了身,连连垂头往杯子里斟满了茶,随即提着半空的茶壶速速的就退出了屋子。 见了她那仓皇而出的模样,白卿笑着摇头叹气道,“你的心意我懂,可她未必懂,你一上来就如此热情张罗,难免吓到她了。” 连凤玖有些气馁,脸上顿时浮现出了小女儿般微羞的模样,“花言于我也算是半个恩人,我但凡有一点能力,这辈子定不会让她受什么委屈的。” “难道我护她你还不放心么?”白卿失笑的进了屋子,说话的当口还伸手松开了脖颈处密结的盘口。 连凤玖见状,连忙慌张的站了起来,便是连花言的事儿也说不下去了,结巴道,“不然……你先去换身便服?我……我等你……” 白卿一愣,这才恍然发现自己未免在连凤玖面前太不作规矩了,本倒也想解释一番的,却在看到她那如蜜桃一般透红的脸颊后便起了戏谑的心思,一边压着连凤玖的身子挪了步子一边沉着声音道,“其实不过也就是两个月的事儿,你现在倒也应该学习学习怎么伺候为夫更衣换装的。” 其实连凤玖的胆子不过是个虚有其表的摆设,基本属于一试就破的范畴,是以当白卿这般以假乱真的一闹,连凤玖的小腿当场就软了七八分。 这种煽情的挑逗和之前白卿毫无预计的索吻不一样,这是有预谋的,所以对连凤玖来说,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会更强烈。 耳边,白卿的声音如同潮浪一般层层涌入,她只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发热,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你……为人师表,怎能……”连凤玖强行的将自己如鼓声雷动一般的心跳咽了下去,双手下意识就直直的撑在了白卿的胸膛上。 “为人师表又如何?为人师表也是要娶妻生子的。”白卿忍着笑意,看连凤玖频频脸红的模样只觉得可爱又有趣。 连凤玖怒目而瞪,“嘶”了一声以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然后突然反击道,“白亦成,你若再戏弄我,且别怪我把虎符直接送给别人。” 连凤玖话音刚落,白卿脸上看戏的神情就褪下了一半。 “虎符?”他温柔的拉住了连凤玖抵在自己胸膛的手,然后蹙眉道,“什么虎符?” 见白卿的俊容一点一点的在视线中变小,连凤玖可谓是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随即不敢再有半点犹豫,径直从随身挂着的荷包中取出了一个物件,然后如烫手山芋一般直接扔进了白卿的怀中道,“昨儿祖母给我的。” 白卿神色凛然的一低头,只见掌心之中正静静的躺着一块水头清亮的黄玉,玉身成截,前后尽断,但从那细致如画的雕刻纹理中便可以很清楚的让人辨识出这是一截虎身。 “你……”白卿错愕的神情可谓是难得一见,偏他一副皮囊生的极好,即便是瞪大了双眼,也并未折损他非凡俊逸的容貌。 可“宝物”在手,让连凤玖顿时耀武扬威了起来,一改之前吃瘪脸红的模样,顷刻直了腰身道,“这个送你做定情信物,夫君意下如何?” 白卿愣了片刻,却忽然反被动为主动,倾了身子在连凤玖扬着笑意的唇上印下了一吻,然后点头道,“为夫准了。” 这收场和连凤玖所想相距甚远。 她本指望着用这块一直下落不明的虎符换一次扬眉吐气的,结果却还是被白卿得逞占了便宜,连凤玖自然有些气闷,便是冲白卿做了一个鬼脸后就直接起身往屋子外头走。 “大热天的想散步?”白卿自然追了出来,顺势牵起了连凤玖的手。 白府这院子却是一处妙宅,屋临活池而建,山水通灵四季有景,春柳夏槿秋枫冬梅,换季换景皆不重样,活脱脱一个百看不厌。 而眼下正入盛夏,绿荫花簇怒艳夺目,连凤玖一出述云阁,便将方才和白卿小打小闹的那些个微嗔给抛在了脑后。 “回头等入了秋,天气不那么热了,一定再请戏班子来这儿唱一出,上一回过年,我都没好好听戏。”连凤玖闻言,答非所问的指了指不远处临水的古戏台道,“还是请小梨园的崔子良先生。” “入秋啊。”白卿闻言,意味深长的说道,“那时候你都已经住进来了,若你说想天天听戏,咱们就让那戏台子一直开着。” 白卿这句认真到有些溺宠的话,不由引得连凤玖“咯咯”笑了起来,随即才心满意足的将话引入了正题道,“虎符是祖母给我的,想必当年奶娘还是没有同你和北山子先生说实话。其实,徐……我是说祖父确是没有带着虎符上战场的,而奶娘也确实是带着虎符和我一并逃了出来的。祖母说,若非今日我身份已被揭穿,这一块虎符,她断然会藏到自己驾鹤归西以后再转交给父亲的,然后等父亲临终,或许才会转交给我。但那也是几十年以后的事儿了,也许那时,这块虎符的下落早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可如今,我既已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那这一块虎符,祖母说还是交由我自己处理更为妥当。” “那你为何给我?”白卿笑容朗朗。 连凤玖白了他一眼道,“你聪明绝顶,又何必明知故未。”她说着,不由想到了昨日祖母将虎符交给她时嘱咐的那几句话,方才叹气道,“其实不管是祖母还是爹爹,每个人心里都清楚,眼下把虎符拿出来,不过是借由我的手把东西给你罢了,但反正我也没多稀罕这玩意儿。” “可是价值连城呢。”白卿说着颠了颠手中的玉石,一脸惋惜的模样。 连凤玖闻言却是频频摇头道,“你别同我说风凉话,这不过是个烫手山芋,谁拿谁倒霉。” 白卿被她胆小的模样惹的“哈哈”笑了起来,刚想伸手拥她入怀,却突闻连凤玖正儿八经的开了口。 “不过东西是给了你的,但我却有两个条件。” “你说。”白卿反手收好了虎符,稳重的点了点头。 连凤玖见状,清了清嗓子道,“第一,我三姐和离的事儿,你要帮忙办的妥当。” “你三姐?”连凤玖的这一桩托付倒是白卿始料未及的,“我也并非父母官……” 谁知白卿话还没说完,连凤玖就抢声道,“我知许杵的案子皇上还压着呢,不过是因为他还嘴硬不愿吐出小怀王的事儿。但如今我有虎符在手,就是想让你对许杵施施压,让他安安分分的入狱,别在和离的事儿上为难我三姐。而且本来我三姐都已做好了净身出户的准备,为了同徐家撇清关系,祖母说,那些身外物不要也罢。” “那第二桩呢?” 连凤玖闻言一愣,皱眉道,“三姐的事儿你还没答应呢。” “用得着为夫签字画押么?不过是桩小事,也值得你拿虎符来换。”对连凤玖的怀疑,白卿颇有些哭笑不得,却也等于明明白白的揽下了连家三姑奶奶和离一事。 连凤玖见状,这才放心的继续道,“那第二件事儿更简单,我想见见裴雁来。” 正文 第九十七章 一解心结 “不成。”谁知白卿却答的更简单。 连凤玖本没有想到在这件事儿上会碰了钉子,闻言便是错愕一愣,抬头直问道,“为何不成?” 白卿低头看着她,修长的身影几乎成了天然的遮阴屏障,将娇柔纤细的她整个容纳在了自己的保护下,“为何要见他?” 连凤玖耸了耸肩道,“便是有些事儿想最后问问清楚。”她心中坦荡,也算是言无不尽了,“说起来裴雁来这些年虽是蓄意与我亲近,可我患有喘症这本就不假,前后他也救了我好多次,这些年来若非是他处处悉心照顾着,只怕我也不会活的如此自在。眼下虽我和他不能再像从前那般互称朋友了,但若是可以,我依然不愿同他交恶。”连凤玖说着便是伸手戳了戳白卿微见起伏的胸膛道,“更何况要见谁本也是我的自由,我也不用向你做什么交代。如今和你一说,就是希望你不要乱想,我是君子坦荡荡的,即便见面,也会挑个青天白日的时候。” 白卿闻言失笑道,“你当我是吃味小气?”见连凤玖不解的看着他,他又继续道,“裴雁来辞了官,虽皇上未允,但他已经两日未进宫了。说实话,皇上最厌言而无信之人,他对朝廷官职如此散漫随意,皇上临出发去南夷之前已经心生不悦了,只是朝中政务繁忙,皇上才压着没有发作。” “那裴雁来人呢?”连凤玖好奇道。 白卿摇了摇头,“不清楚,水榭那儿我也派了人去看过,不过是座空宅子,并没有人在。” 连凤玖抿嘴点了点头,思忖了片刻后方才道,“若是运气好,或许我知道裴雁来在哪里。” “哪里?” “奉泉湖。”见白卿剑眉微蹙,连凤玖忙继续解释道,“你也说他不过是两日未上朝,短短两日,想必他也走不远,奉泉湖离宣城不过一日的路程,往年若是他在帝都,时至六、七月总是会去那里采药研药,起码要待到七月末过了初暑才会回来。” “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采药?”眼见日头渐起,白卿便作势拥着连凤玖折回了身。 “于他而言,采药研药是最好的静心之法,或许旁人还真是没法理解的。”但话虽如此,可对于裴雁来的下落,连凤玖心里也是没有底气的,“又或者如果他人也不在奉泉湖的话,我还可以去找找小怀王妃,毕竟是亲弟弟,她这个做姐姐的总应该知道……” “若是裴雁来,或许我还能点个头,可若是苏妙弋,那你最好连想都不要想。”这一次,白卿声音清冷,笑意尽敛,脸上写满了警告。 连凤玖闻言脖子一缩,见好就收道,“好好,我不过也就是想见见裴雁来,小怀王妃呢,我是这辈子也不想与她再打交道了。 白卿闻言,方才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想问连凤玖要不要留下来用了午膳再回去,却听连凤玖抢先开口道,“所以那虎符,你是打算要给皇上吗?” 白卿哑然的摇了摇头,嘴角又见笑意道,“你不是说把这个送给我做定情信物吗?东西既给了我的,便由我来处置,你操什么心?” 连凤玖自讨了个没趣,撇嘴道,“我不过就是问问,你且也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两件事儿。” “你三姐和离以后,是要继续住在家中吗?”白卿点点头,言语间尽是关切,环着连凤玖腰身的手也未见松开。 连凤玖叹气道,“应该要去庄子上静养一些时日吧,虽于三姐而言和离是件好事,可毕竟人言可畏,祖母说若是以后寻着可靠的人,三姐也必定是要再嫁的,所以短时间来看,庄子肯定比家里更清净。” “只当你三姐是遇人不淑,早些看清楚也好,如今抽身,也为时不晚……” 两人并肩而行,渐升的暖日将那一高一矮的影子拉得斜长,随着那悠扬远飘的相谈声慢慢隐去,不多时,夏日的明媚便是将那一对璧人的身姿完全的吞没在了绿意盈盈的芬芳中…… -------※※--------------※※--------------※※-----------※※------- 话说连凤玖素来知道白卿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可却不曾想到三姑奶奶的事儿他竟办的如此的彻底利索。 不过隔了一日,观棋就送来了许杵亲押手印的和离文书。那字里行间一笔一划落在纸上的全是许杵对自己不曾善待发妻的悔悟,连最后的家产分舍,都是左右均等的,且三姑奶奶带去许家的那些陪嫁,许杵更是答应原封不动的送还给连家。 这封还留着墨香的和离文书连凤玖自拿到以后就径直转交给了三姑奶奶,三姑奶奶拆开细看了以后,不禁清泪尽落,闷气长舒,随即拉着连凤玖又哭又笑道,“你瞧过年的时候我同你说什么来着?白大人……正乃良人,幺妹,你这缘分,倒是成全了姐姐的痛快啊。三姐、三姐回头可要好好的谢谢他才是。” 连凤玖见了她黛眉尽展的模样,连连从她手中拿过了文书,一字一句的仔细推敲了一遍,方才放心笑道,“我不过是想让他和许杵斡旋一番,却不曾想他把事情办的这么利索。” “是咱们幺妹面子大!”见连凤玖仔细的叠好了文书递了上来,三姑奶奶便是好生的收在了一旁。 连凤玖苦笑道,“是他面子大才是,不过也亏得有他出马,姐姐和离的事儿才能办得如此迅速,便是连先头大家伙儿担心的嫁妆,如今也是妥妥的能拿回来了。” “其实那些都是身外物。”三姑奶奶紧紧的拉住了连凤玖的手道,“阿九,三姐觉得,和离虽不够体面,可这文书一拿到手,三姐心里头真是轻松的,今儿即便没有了这些嫁妆,只要能和他和离,我都是愿意的。其实嫁汉嫁汉,门当户对固然重要,低门高嫁固然风光,但两口子过日子就好比穿鞋,合脚不合脚也只有自己最清楚。门第家宅说穿了全是身外物,不瞒你说,当时许杵在外头做那些见不得光的营生时,往屋子里递的银子是只有多没有少的,可是银子再多,人心不向着你,又有什么用?只有夫君对你好,你这一辈子才有了依靠和归宿。这和离的事儿啊,在咱们连家,只三姐一个就够了,你们几个,成了亲以后且都要好好的。” “三姐……”连凤玖咬了咬牙,反握住了三姑奶奶的手宽慰她道,“这虽是一个坎儿,可过去了就能风平浪静了,爹爹娘亲还有祖母都不会舍得让你继续吃苦的,和许家的事儿,权当你做了一个噩梦,如今梦醒了,迎来的便全都是好事儿。” 三姑奶奶闻言舒心一笑,拍了拍连凤玖的肩,似安慰她又似在安慰自己一般轻语呢喃道,“经过了这些,三姐也才会更珍惜以后的日子,谁又能说粗茶淡饭不幸福呢?” 能听到三姑奶奶畅所欲言的说出这样一番话,连凤玖只感觉安心满满,随即笑着拍了拍脸颊上温润的泪痕道,“这样的好消息,三姐同我一并去告诉祖母还有爹爹吧。” 三姑奶奶闻言连连点头,姐妹俩便是稍作整理之后一并去了连太夫人的堂屋…… 但说起来也是好笑的,于连家三姑奶奶的事儿,白卿倒是办的爽快麻利的,可是到了承诺好的见一面裴雁来的事儿上,白卿却是左拖右扯的怎么都不肯点这个头。 这天,连凤玖忍不住又晃到了白府,见着刚下朝的白卿便是一顿追问,末了才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过是去见一见他,想把事情说说清楚罢了,你便是诚心要这样吊着我是不是?” 白卿见她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模样就是好笑,随意摆手道,“本还想给你留个事无巨细的好印象,这下倒好,为夫偏就成了宣城第一小家子气了。” “什么意思?”连凤玖眯着眼,一脸的怀疑。 “你上次说他有可能在奉泉湖,我便想着到底还是要确定了人是在那儿然后再送你过去比较妥当不是?不然你扑个空是小,来回两日路上耽搁却是大。”自从蓟州一行出了岔子以后,白卿对连凤玖的行踪就格外的上了心。眼下皇上不在宣城,皇后娘娘的心思又大过了天,要他这样放连凤玖一个人进出城门,白卿是绝对点不下这个头的,但很显然,连凤玖根本就是把他的一番苦心会错了意。 “那他人可是在那儿?”连凤玖闻言也不顾对白卿的误会,只关心起了裴雁来的下落。 白卿这回心里确有些不是滋味了,只淡淡的转了头道,“人是在奉泉湖没错。” 连凤玖豪迈的打了个响指,爽快的说道,“你瞧,我说的没错,那儿我以前去过一次,也是个风景如画的好地方。” 白卿看着她一脸跃跃欲试的模样,突然起了心思,一边腹诽怎么才没有几天的功夫这丫头就完全忘记了当时裴雁来对她那咄咄逼人的姿态一边凉凉的开口道,“左右也都是要找个人陪你走一趟的,不如为夫就辛苦些,明儿跟你一道去见见裴大夫吧……” 正文 第九十八章 君子之间 晨曦有光,露珠尽散。 热意未起的六月末,晨间的气息中飘散的全是花儿肆意挥发的清香,却是沁人心脾的。 一大早,便有一辆玄色的平头马车从白府缓缓驶出,车轴轻快滚滚向前,伴随着马套上摇晃的铜铃声,倒也似一曲节奏欢明的府曲小调,令人闻之心情大好。 只可惜,马车里的连凤玖却似乎并不觉得今儿是个值得人高兴的好日子。因为自从上了马车,她那张粉嫩精致的小脸便一直沉着,如画的眉目中透出的全是闷闷不乐的神色。 但反观坐在她正对面的白卿,却是一脸的气定神闲,捧着一杯香茗,手执一卷书册,低头细阅间,尽是温柔和俊朗。 “我陪你走这一遭,你就真这么不开心?”沉默许久,白卿终于忍不住先开了口。 想如今他和连凤玖之间的相处方式和之前相比简直有着天壤之别。若是换成以前,各种赔不是处处做小心的非连凤玖莫属,而如今,低声下气的那一个却变成了他。 但更令人觉得可笑的是,他对这种委曲求全的姿态竟颇觉甘之如饴,只是连凤玖怎么都不愿让他跟着去见裴雁来这件事儿却是让白卿心里头不是滋味,但可怜他必须还要装出很无所谓的样子,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呢。 而连凤玖闻言,见白卿的脸色总算变得有些僵硬了,终于绷不住抿嘴笑出了声,然后将垂落在肩际的墨发往后一撩,随即朗声道,“如今也终于让你尝到当初我次次在你跟前吃瘪的滋味了,你瞧,好好的话还是要好好说不是?” 白卿一愣,却见连凤玖已经轻巧的起了身,随即坐在了他的身边道,“你觉得我在同你闹脾气,实则不是。最开始不让你跟着来,是怕你和裴雁来又恶言相向了起来。虽他对我做了过分的事情,不过归根结底,我也是因为他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他是坏心办了好事,即便以后咱们不同他来往了,我也希望平了这些年他尽心看护我的缘分。虽我这次不是去求和,但更不是去交恶的,若是我话还没说完你们又闹了起来,于我来说岂不是得不偿失?” 见白卿怔怔的看着她,连凤玖忽觉自己今日实在是知书达理的紧,便是连连挺直了腰身继续道,“从前你说话做事就不爱多做解释,我猜的累你看着也累,回头咱们成了亲,你且要改改自己的性子,便是如今天这般,你自己也应觉得难受吧。” 白卿心里顿时一片了然,见着连凤玖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当下就想狠狠的捏捏她红扑扑的脸颊,却又不愿意她如此得意,只能忍着笑佯装面容无波道,“也并没有难受。” 连凤玖瞪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承认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小气。” 白卿一边不敢相信这丫头已经大了胆子开始算计自己了,一边依旧忍不住吩咐道,“回头我只送你到园子口,你要和裴雁来说什么我不参合,不过只一点,交代清楚了就出来,别做无谓的逗留。” “你还是吃味了。”连凤玖眨了眨眼,忽然又觉看不懂白卿了。 谁知这一次,白卿倒真是大方承认了,点头道,“却是吃味了,不可以吗?阿九,从前我不知他的身份,只觉他也算是医者仁心的正人君子,若是没有后面的事儿发生,或许这一生让他护着你,我也是愿意放手的。可是既现在你注定要成为我的发妻,既裴雁来也注定断不了对你的念头,那你便必须要断了与他的往来。这一次,我允你见他,不过此生,也只允这一次!” -------※※--------------※※--------------※※-----------※※------- 白卿的话素来都是有冲击力的,这一次临时的承诺和告白让连凤玖直到下车的时候还有些晕眩。看着白卿端坐在车里真的完全没有挪动一下的意思,连凤玖只能咬牙道,“我去去就回,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见白卿笑着点了点头,连凤玖便是迅速的下了车,然后提了裙摆就往坐落在湖边的那座小筑跑去。 这奉泉湖确如连凤玖所言那般风景如画,湖泉不大,却是碧绿成镜的,岸沿边,湖水清澈的都能看到嬉戏的小鱼,一尾一尾的煞是可爱灵动。 裴雁来这小筑其实很是简陋,一个棚顶两扇窗,敞开的木门上也未见有锁,足见他根本就没有把这儿当成一个家来打点,左右也不过是个落脚的地方。 屋子见方却并不大,里头除了一张桌子和两把交背椅外,能看到的物件只有三个顶天立地的大药柜,且药柜的每一个抽屉上都是上了铜锁的。 想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连凤玖还笑了裴雁来许久,直说他爱药成痴,门不见锁却光锁药柜,也是古怪。 可今日再见裴雁来,物未移而人已变,心境早就不似从前了。 连凤玖进屋的时候并未敲门,屋子里亮亮堂堂的,迎着渐浓的日光,裴雁来背对着她,正坐在桌边研药。 “来了?”听到门口的脚步声,他并未转身,可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是让门口的连凤玖一愣。 沉默了许久,打了无数的腹稿,连凤玖终于还是泰然自若的回了一句,“恩,来了。” 裴雁来缓缓的转过了身,依旧的君子斐然,依旧的温润如玉,只是他眼中透着浓浓的疲惫,连嘴角扯出的笑意都显得特别的牵强。 两人互望,随即又是一阵沉默,周遭静得仿佛都能听到窗外风过湖面的水纹声,悠扬成调。 可一想到不远处还在等自己的白卿,连凤玖便深吸一口气道,“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裴雁来笑不入心,淡淡的放下了手中的草药开口说道,“这地方百丈之内皆平川,白大人一袭衣衫又最是好认,昨日看到他,我便想今日要轮到你了。” 他一开口就把话挑的如此明白,倒是为难了连凤玖,一时半刻竟不知要如何接了。 看她尴尬的站在门口,裴雁来微挪了药臼然后起了身轻语道,“我知道说出口的话本就无法收回,想那日在水榭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你必定恨我入骨,我也无颜解释什么。我与阿姐从小相依为命,若非王爷,我只怕早已辗转被卖,流落他乡了。如今我有的一切,全是王爷赠的,也全是阿姐赠的,他们要我做什么,我自不能不从。可是阿九,你且蒙心自问,除了我对你隐瞒了身份之外,这些年来,我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害你的事儿吗?” 连凤玖静静的听着裴雁来的话,待他深吸喘气之际,方才从容接了口道,“若非记着你这些年对我尽心的照顾,我也不会想着要来见你一面。” “见这一面也好,终究我回湘怀之前,咱们还能说上话。”裴雁来苦笑,涩涩刺心。 “你……要走?”连凤玖有些惊讶。 裴雁来道,“早就没有留在这儿的意义了。”他说着,迎着光,细细的看了看面前的女子,强忍内心的不舍,“其实,你的身份于我而言本就是八九不离十的一个结果,但这些年,我左右始终瞒着,直到过年的时候阿姐随着王爷来了宣城,阿姐看出了端倪,王爷这才对你开始仔细盘查的。而且,我对你日久生情,这本也是一件错事,你我立场本就相反,我一味要求忠义两全,肯定是枉然的。”这番话,裴雁来一字一句说的慢条斯理的,像是在对连凤玖解释,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而连凤玖闻言,也顺势道,“人与人之间相处久了,心心相惜也是理所当然。从前我不清楚你的立场,所谓故友之情也是真心实意的,你要回湘怀的事儿我本不知道,但这些日子却总觉得应该再来看看你,现在看,我倒是赶巧了。” “阿九,你恨我吗?”见连凤玖神色淡漠不见起伏,裴雁来心一沉,终究还是问出了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连凤玖看着他,确是不假思索的点了点头,“难道不应该恨你吗?若是换做你,也必定会恨我的。连家千方百计护了我这十几年,临了却被你如此全盘托出,祖母也说,不曾想你竟是蓄谋已久这么多年。可若是平心静气的想一想,若是我没有因白卿而拒绝你,你或许就不会如此待我了。” 裴雁来闻言失笑道,“是啊,也不知我和他相比,到底输在什么地方。” 连凤玖思忖了片刻道,“我想这都是顺其自然的,并无比较可言。”见裴雁来垂了眼帘沉默不语,连凤玖又继续道,“我今日来,本是想和你做个了解的,虽或许再过几十年,我不会如现在这般恨你了,但裴雁来,这辈子只怕我们也做不成朋友了。且你又说你准备要回湘怀了,那正好,今日这一行,我只当是给你送别了。昔日,我有挚友裴君,如今一别,情义不复,天涯海角,请君珍重。” 正文 第九十九章 贵人出手(上) 六月底,方子道被发配西北,至于他有没有把许杵和小怀王的事儿全抖出来连凤玖不得而知,白卿只告诉她,这辈子方子道要想回来,只怕是很难了。 “那方家呢?”连凤玖当时还想着多问了一句。 白卿回她道,“他一个人顶了罪,自是保了整个家宅的。” “好在他心不算黑。”连凤玖点点头,随即把三姑奶奶已经去庄子上落了脚的事儿告诉了白卿,末了又道,“虽左右不过两日,不过三姐看着心情倒是不错的,庄子简单,想她住上一段时间以后心境也会不一样的。” 七月初,连家紧锣密鼓的开始给连凤玖张罗起了嫁妆,从凤冠霞帔到物件摆设,从钗环首饰到地契银票,每一件都是连夫人亲自过目的,头几个箱子也都是她亲自封的,可见连夫人的重视程度。 这天入了夜,连凤玖正在让袭月给她散发,便听外头有舞月的招呼声,紧接着,就见六姑娘连凤瑶捧着东西笑眯眯的进了屋。 见连凤玖一身宽松的中衫,墨发散尽,六姑娘便笑着问道,“你素来闹腾,今儿倒是这么早就要睡了?” 连凤玖忙起了身去迎,一边拉着六姑娘进了屋一边道,“那儿呀,早着呢,不过是紧了一日头,让袭月早点散了松口气。” 六姑娘闻言上下仔细的打量了她一番以后将手中捧着的一个紫檀木匣子递到连凤玖手中道,“这是长姐托我转给你的,本你大婚那日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但想着你一个新娘子上了花轿捧着个匣子也不合适,且这两日娘又在封你嫁妆的箱笼,便想着不如早些给你也方便。” “长姐?”连凤玖好奇的接过了匣子打开一看,里面静静的趟着两只金镶玉龙凤镯,镯子做工精湛一龙一凤盘旋玉身,栩栩灵动的模样令人眼前一亮,看得出乃出自金楼之物。 “这……”连凤玖不解的看向了六姑娘道,“长姐八月不回来吗?” 六姑娘喜忧参半的摇了摇头道,“长姐又有喜啦,才诊出来刚足月,八月近了些,她婆家的意思自然是要求稳的,只怕你大婚之日她来不了了。” 连凤玖这才恍然大悟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肯定是长姐肚子里的孩子更重要。” 六姑娘闻言目光微柔,然后轻轻拍了拍连凤玖覆在匣子上的手道,“阿九,姐姐不是你,自不知你现在心中与姐姐又或者是于咱们连宅中的任何一个人是怀着怎样的心思的,可是六姐想和你的是,不论如何,你且记住,哪怕你姓徐,也都是连家九姑娘,你没有对不起小九,也没有对不起父亲母亲,更没有对不起连家,相反的,咱们都要谢谢你,谢谢你填补了这些年来小九早逝后咱们的空虚,事实上不管你出现不出现,小九福薄乃是天注定,如果没有你,咱们就都少了一个亲人,不是吗?” “六姐……”连凤玖不敢抬头,怕微红的眼眶会被六姑娘看见。 其实这段时日她在家中,看着和平常并无不同,但心中多少还是隐了些许的煎熬的。想她身份特殊,阻了爹爹的官途,埋没了连家的风华,连家的人理应有资格埋怨她的。更何况如今她还是幼妹先嫁,害的几个姐姐待字闺中,虽并非她本意,可也让她心里极不好受。 是以当六姑娘似看穿她的心思一般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时候,连凤玖只觉得近日来积压的那些委屈刹那间便是寻到了一个宣泄的方向,让她眼泪怎么都止不住了。 “你瞧你瞧,以前也不觉得你是个爱哭的,如今倒是和八妹快凑成一对了,动不动就哭鼻子。”可再怎么忍,六姑娘终究还是看出了她的泪态,便是连连抽了帕子按住了连凤玖的眼角随即轻松道,“其实能有多大的事儿,今儿咱们便是换个人来瞧瞧,若是今日六姐是你,你是刘姐,你会嫌弃六姐吗?” “自然不会!”连凤玖哽咽着声音抢了白。 六姑娘了然的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道,“你瞧,这不结了?多简单。” 六姑娘话音刚落,姐妹俩便是相视而笑,随即六姑娘又舒心自在的同连凤玖喝了一壶花茶,方才慢条斯理的起了身,临走前还不忘半调侃半嘱咐道,“以后你嫁去对门啊,可得把里头的园子好好收拾收拾,回头咱们姐妹相聚,你那儿铁定是逃不掉的,临水的戏台子放着不用多可惜,请戏班子的钱就让白大人出了,只当是他这个妹夫孝敬咱们这几个姐姐了。”六姑娘说罢,便是忍着笑意速速的串出了门,然后由舞月伴送着出了小院。 -------※※--------------※※--------------※※-----------※※------- 话说入了七月,连凤玖倒是日日待在家中闲成了仙,可白卿却是跑前跑后的忙成了鬼。 最开始的时候,连凤玖每每傍晚晃悠在宅门口十次倒有五六次能遇着从宫里头回来的白卿,可最近几日,连凤玖却是连连的扑了空。是以这日,她便趁夜扣响了白府木门的铜环,想寻白卿闲聊闲聊。 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有小厮开门探出了头,那是一张生面孔,眉目间透着青涩,好奇的询问道,“姑娘找谁?” 连凤玖却也一愣,脱口道,“你家先生回府了吗?我姓连。” 小厮微怔后凝了凝神,随即立刻恍然道,“是连家姑娘吧,您先请进,先生回府了,不过有贵客在府上,先生这会儿不得空。” “贵客?”连凤玖闻言颇有些诧异,随即摆手道,“那让你家先生忙着先,我不进去了,改日再来找他。”说罢她也不等小厮回话,径直就转了身跑了回去。 结果第二日一大早,白卿就亲自上了门。 当时连凤玖正在用早膳,看着他一身便服清爽而来,她搁了筷子就问道,“你今儿不上朝吗?” 白卿笑着落了座,先是自然的冲一旁笑眯眯的袭月道,“给我取双筷箸来。”然后方才回头对上了连凤玖的视线道,“既你想我了,我便抽空来陪陪你。” 连凤玖当时正含着一口粥,闻言猛的一咳,整口粥喷了出来不说,一张脸也涨的血红血红的。 而一旁的袭月见状,却只强忍着笑意递上了帕子,又取了筷箸放在了白卿的手边,随即竟默默的先退了出去。 连凤玖不可置信的看着眉眼都已经弯成了月牙状的袭月,顺了气大叫道,“你这没良心的,难不成让我伺候他用早膳吗?” 谁知袭月却扒在门口闷着声音笑道,“姑娘下个月就要嫁做人妇了,这些内宅规矩,不该早些学起来吗?”说罢便是不顾连凤玖的白眼,反手一扣,簌簌的放下了门框上的竹帘。 连凤玖气的胃口尽失,转头却见对面的白卿已大快朵颐了起来,方才撇嘴道,“早膳还和爷胃口吗?” “你早上爱吃面食?”看着桌子上蒸笼里的水晶包和珍珠馒头,白卿好奇道,“那会儿住在我那儿的时候你怎么不提?” 连凤玖摇头道,“不是啊,我们姑娘几个早上吃什么不是自己定的,一般都是跟着父亲母亲或者祖母的喜好来的,他们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连家的女儿都不挑食。” 白卿点点头道,“刚好,我也不挑,以后白府的厨房该轻松了。” 他说的自然而然,连凤玖却听得臊红了脸,忙转移了话题道,“你怎么没穿官服?一会儿回去换,还来得及进宫吗?” “那你呢?昨儿那么晚找我做什么?” 连凤玖一边尴尬的笑了笑,不由后悔昨儿走的太匆忙忘记嘱咐那小厮不要把自己来过白府的事儿告诉白卿,一边故作从容的说道,“我昨儿晚上吃多了闲来无事想散散步,就顺道走去你那儿,没别的事儿。” 白卿闻言,伸手揉了揉连凤玖微红的脸颊道,“还是想我了吧。” 连凤玖讪笑不语,心里头已不知骂了白卿多少遍,正想着如何开口顶回去,却突然想到昨晚小厮同她说的话,这才好奇的问道,“你府上昨日有贵客过门吗?” 白卿闻言,慢条斯理的将口中的粥咽了下去,随即说道,“今日我也是为这事儿来的。” “什么意思?”连凤玖挑了眉,心思立刻被白卿的话吊了起来。 “之前你不是好奇把虎符给了我,我要如何处置吗?” “你不准备给皇上吗?”连凤玖瞪大了眼睛,发现自己又猜不透白卿的心思了,忙说道,“不对不对,我把虎符给你的目的你不知道吗?若是你不给皇上的话,我给你虎符还有什么意义?” “那不是你给我的定情信物吗?”白卿闷笑道。 连凤玖白了他一眼,“我随口胡邹的你也信!” 白卿“哈哈”的笑出了声,觉得连凤玖似真有些着急了,这才耐着性子解释道,“东西是要给皇上的,可是时隔这么多年,咱们瞒了皇上的事儿又不止一两件,再加上这中间还牵扯到徐家的命案,徐大将军的惨死和他的声誉,是以这虎符要怎么给皇上,确是要好好从长计议一番的,不能随便!” 正文 第一百章 贵人出手(下) 连凤玖没想到给个东西而已白卿却已筹谋了这么多,不免有些心有余悸,“难道没有别的什么更好的方法了吗?” “你想给徐家洗刷冤屈吗?我爹死之前一心想着要给大将军伸冤的,徐大将军死的时候头上顶着的是通敌叛国的帽子,徐家十几条人命枉死,至今想来都是唏嘘。我们也不求能复徐家威望,毕竟人都死了,即便把东西都还给你,于你而言最多不过是个慰藉,但地府之下,声望有节,我想徐大将军在天之灵也是在等这一天的。”白卿这一次并未卖关子,“所以我们要找一个可以把事情全盘托出又不会引起皇上猜忌的中间人。” 连凤玖闻言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是说说容易做起来又是何其的难。本我以为,做这件事儿最好的非你莫属了,可没想到你还要再找人?” 白卿说的这些连凤玖自然都是明白的,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然也是想给徐家洗刷冤屈的,但是她活这一世却不能如此的自私,她立场尴尬,若是要顾及了徐家,兴许就会把连家也一并拖下水,如果最后一切都能圆满解决那也就算了,可是就怕最后得不偿失还害得连家也赔了进去,这个是她不敢赌也根本赌不起的。 “自然不能是我。”白卿闻言道,“不过我却知道有一个人万分合适。” “谁?”连凤玖一颗心吊在了嗓子眼儿。 “十三爷……” 直到连凤玖跟着白卿一并出了连府上了马车,她都觉得思绪还有些纷乱。 马车微晃,穿街走巷,隔着车帘,分明能听见热闹的市集上张罗生意的小贩们的喊声。国之繁荣,民乐有安,其实宣城真的算的上是一块风水宝地,山水相依,田地肥沃,鳞次栉比的宅舍拥着煊赫威武的皇宫,描绘出来的自是一幅昌盛之景。 然而帝王之路总不可能全都是风和日丽的,如涵帝这般,六岁登基,把持朝政二十余年,若说他手中不握着人命,连凤玖也不信。大义之下必有牺牲,君臣之道自古难全,但即便如此,连凤玖却依然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替徐家伸冤的机会,可是她却万分清楚,这必须是在保证连家安全、白卿安全的前提之下的,否则,即便有这样的机会,她也会选择放弃的。 是以一路前去睿王府,连凤玖的神色一直都有些凝重,她并未和睿王打过什么交道,她也并非不相信白卿,但是一想到这事其实并不简单而是牵扯到了许多的前尘往事,连凤玖就觉得早知这样,还不如当时就把虎符交还给祖母来的一了百了。 而一路同行,白卿自然看出了连凤玖的担忧,但他这次却一直缄默着,直到马车在睿王府的宅门前缓缓停下后,白卿才开口道,“我知道你心中疑惑很多,这事儿还未最终盖棺定论,睿王君子有道,说既虎符是你的,只你点了头,这事儿才算成,若你不愿意,那咱们就再想别的法子。” 白卿说完这一句,连凤玖心中的怅然方才散了一半,脸上隐约的露出了一丝笑意,随即道,“我不过就是想知道其中的来龙去脉,知道了就放心了。” 白卿笑着牵起了她的手一边带着她往王府里头走一边温柔的说道,“你信我,我又怎会害你?” -------※※--------------※※--------------※※-----------※※------- 想上次元宵节来睿王府,她是不请自来,这一次,她却俨然因为白卿而成了座上宾,这般殊荣,让连凤玖颇觉受宠若惊。 出来迎他们俩的是上官未明,翩翩斐然的如玉君子,身上的柔雅似从每一寸肌肤渗透出来的一般,多一分则腻少一分见俗,浑然天成的恰到好处,让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他的连凤玖不禁错愕在了原地。 “这就是连姑娘吧?”上官未明展颜欢笑,柔柔的作揖行礼,举手投足间的风雅令人赏心悦目。 “阿九见过上官先生,久仰您大名。”连凤玖也慌忙的行了对礼,紧张之余倒也落落大方。 上官未明冲她笑了笑,然后转头对白卿道,“进来吧,王爷已备好了茶点。”他说着一侧身,便将两人迎入了堂屋。 这一刻,不仅是连凤玖第一次见到上官未明,也是她第一次面对面看到当朝赫赫有名的十三王爷李炤。 正如外界所传那般,圣人与十三爷眉目之间多有相似,只是在连凤玖看来,许是因为岁月的历练在前,十三王爷看着比当今圣上多了一丝风桑之感,而他俊逸的五官之下隐着的全是精打细算,偏面儿上却少了圣人的威严,而多了一点平易近人的雅态。 可即便如此,连凤玖在看到十三王爷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咽了一下口水,然后连忙行了官礼念了一句:“微臣见过十三王爷,王爷金安。” 只是她突然如此郑重其事,却是乐坏了等人等的有些乏了的十三爷,当下就朗声笑道,“小白,你这个未过门的媳妇倒是可爱。” 白卿附和道,“她对王爷早就久仰大名,如今见到,只怕心里一直在打鼓,并未露出拙态已是万幸,还望十三爷海涵。” 白卿说这番话的时候连凤玖还低着头的,视线中便是白卿那雪白无尘的鞋尖,连凤玖当下就思绪翻涌,恨不得暗中一脚就踩到白卿的脚尖上。 索性十三王爷一边笑着一边已让人依次落座,连凤玖这才收起了忿恨的心思尴尬的跟着白卿坐下了身。 想第一次正式拜访睿王府,她两手空空而来不说,还被白卿这般当着几人的面调侃了一番,连凤玖只觉得脸臊得都快要热到耳根子后头去了,可正当她绞尽脑汁琢磨到底要如何才能把方才的窘态转圜回来的时候,却听坐在东首的十三爷已缓缓的开了口。 “连姑娘,虎符的事儿小白多半已经和你说了吧?不知小白和本王的这个计划,姑娘觉得可行吗?” 连凤玖闻言,这才大方的抬起了头,却是一脸雾水道,“王爷的什么计划……” 十三王爷和并坐在一起的上官未明见状皆一愣,这才听白卿连连咳嗽道,“早间匆忙,我还未来得及同阿九细说此……唔、事……” 这一次,连凤玖想都没有想,一边作势抚着裙摆,一边暗中缩了脚,然后猛的一移,重重的踩在了白卿的鞋面上。 白卿吃痛闷声一顿,却依旧云淡风轻面不改色的说道,“不过她性子颇急,每每我同她说事儿三句话里头总是会被打断一句,是以我也私心不愿多费唇舌,虎符的事儿,不然由先生说给阿九听吧。” 被白卿点了名的上官未明顺势笑出了声,却不做多问,转了视线对上了一张脸已经彻底红透的连凤玖,径直清了嗓子道,“连姑娘手中的这块虎符说大一些,便是关乎大周社稷,说小一些,也关系到徐家满门的清白。可连姑娘真实的身世与这虎符的下落,能同王爷说,却不能直接同皇上说。” “是怕皇上恼羞成怒吗?”连凤玖果然按耐不住的插了话。 上官未明道,“此乃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必须尽量避免因最后一块虎符的出现而引起的多方争夺、国之动荡。”见连凤玖抿了抿嘴,用不解的神色看着自己,上官未明继续道,“虎符合一,调动先遣,可这几万的精兵将领中,有多少还是心系朝廷的,咱们不得而知。小怀王密谋蛰伏,伺机而动,从徐大将军开始,湘怀一带和东夷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皇上在南夷斡旋,若是虎符现身,小怀王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异族结盟本就脆弱,东夷、南夷如今又是水火不容之势,若白卿这个时候把虎符交出去,等于是引火上身,到时候他拖着你,你又带着连家满门,若是真的出了事儿,丢的估计可不止是一条人命这么简单了。” 上官未明说这番话的时候语调一直平平无波,可不知为何,连凤玖听了却只觉背上浮起了一阵凉意,惊得她下意识就是一个哆嗦,双拳紧握,双眸间尽是凌厉,“若是连家也要被牵扯进去,那今日这虎符,阿九只能再带回去了。” “姑娘的心思在下明白,所以王爷的意思是,在皇上面前,姑娘大可直言自己乃徐将军之后,但这虎符,却必须要说是王爷寻到的。” “王……爷?”连凤玖猛的一转头,视线中,十三王爷正温和的看着自己,目光碎碎,亲润友善,“这……方才先生也说,若是白大人交出虎符,等于是引火上身,那王爷……为何还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连凤玖话音刚落,屋子里顿时便陷入了一片寂静。 就在连凤玖万分不解自己的话到底有什么问题的时候,上官未明却淡淡的开了口。 “因为在下乃东夷人。”他笑的薄凉,眼底的自嘲让连凤玖下意识就捂住了嘴。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万全之策 面对连凤玖的吃惊,上官未明却显得有些稀松平常。说话的时候,他与十三王爷一直有着眼神交流,此刻不过是稍在连凤玖身上停留了片刻,上官未明的目光就又转到了睿王的身上。 随即睿王便开口拉回了连凤玖的思绪,“先生的身份其实也并不算什么秘密,不过大家看在本王的薄面上,与先生不多费口舌罢了。这事儿,小白也清楚,连姑娘若是好奇,回去且让小白说给你听,本王保证,先生的故事,倒是比话本精彩多了。” 十三爷的这番话听着有点像是调侃,却也成功的让连凤玖敛了神思,“不不,君子不探辛秘,这点阿九还是明白的。” 上官未明闻言摆了摆手道,“诶,何来辛秘之言,更何况咱们不也是知道了连姑娘的秘密吗?在下的事,今日不同姑娘细说,主要还是因为虎符一事迫在眉睫,不容耽搁。” “是,是!”连凤玖点头如捣蒜,随即深吸一口气道,“方才听了先生的话,阿九左右也明白了一些。因为先生是东夷人,所以由先生或者说是王爷把虎符交出,方可保连家平安是吗?”对连凤玖来说,她这条命其实不算什么,可是连家的、白卿的命对她来说却是重如泰山的,在她可选择的余地下,她首先要护的是自己最在乎的人的平安,其他的都是次要的。 上官未明笑道,“便是这个理。其实说起来虎符由王爷相交,乃再好不过了。我的身份,皇上也是知道的,且皇上刚好也知道,我当年离开东夷的时候,正是徐大将军冤死没有多久之后,虽当时看来这个不过是个巧合,但眼下却可以大做一些文章。咱们的说辞便是,其实当年我机缘巧合得到了虎符,也深知徐将军是含冤而死的,只身赴宣,就是为了查明真相和寻找徐家后人的。然为何这么多年我都没有交出虎符,主要是因为不敢确认你的身份,怕贸然行事之后对徐家有所亏欠。所以在你的身份被裴大夫揭穿以后,我和王爷暗中探访,主动找到了你和白卿,这才决定将虎符交还给皇上的。而你之所以被养在了连家,则是因为当年连夫人痛失爱女回庄静养,乡间小路上偶遇抱着你的奶娘,这才成全了连家这些年和你的缘分。” 上官未明的这一番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且这法子也算是周密谨慎有据可查的,一来,连家多少算是撇清了干系,二来,她的身世确实是由裴雁来说出口的,即便皇上私查裴雁来,也并不怕有什么偏差,三来,睿王这儿几乎揽下了交出虎符的所有危险,于她和白卿来说也是好事。 可是话虽如此,但毕竟是编造的,有些细节依然经不得推敲。 “王爷之策虽算得上万全,可皇上若是起了疑心彻查,就能知道当年父亲和祖父的关系,说母亲偶遇奶娘,皇上会信天下有这么巧的事儿吗?” “只要连家人不说,任皇上如何去查,都是空的,毕竟,奶娘已故,徐家也早已没有了人,谁又能证明这不是一个巧合?”上官未明柔声道。 连凤玖听完后微微的点了点头,垂了眼帘沉默了一会儿后便是偷偷的看了白卿一眼。却不想他也正凝神的望着自己,眼中流淌的是温暖人心的怜惜。 只这一眼,便让连凤玖顿生勇气,不过开口的时候,她还是尽量的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显得谦卑和恭敬,“先生这么说也并无破绽,想王爷与民女素未谋面,就能如此面面俱到的替民女设想,民女心怀感激。不过兹事体大,这当中,固然有白大人的薄面,但王爷可否告知民女,王爷的目的是什么?” 连凤玖的问题一出口,上官未明的眼中就闪过一抹赞誉之色,“姑娘何出此言?” “权贵之下情义尚薄,更何况王爷与民女本就是素不相识,民女素来都知白大人的面子确是很大,有的时候连皇上都要忌他一分,可如今看来我这块虎符也是牵扯颇多的,王爷若非有别的目的,又怎会甘愿这般倾囊相助?”连凤玖说着顿了顿,平复了一下心中的惶恐,然后佯装镇定的继续道,“其实民女要探的也并非是王爷不便与旁人说的心思,民女只是……王爷,连家冒死养了民女这么多年,爹爹的才华本是有目共睹的,若非民女,连家虽不能说早就飞黄腾达,但起码远比现在的默默无闻要优渥的多,民女上面八个姐姐,若父亲官拜再高一些,姐姐们也能嫁的更好一些,女子嫁人等同再生,但这一辈子,姐姐们就几乎等于毁在了民女的手中,民女心中的愧疚,想必王爷定能了解。所以民女这样问,无非就是想知道,王爷的目的于王爷而言重不重要,够不够保连家全宅的人性命无忧。” 连凤玖说完,只感觉紧握的拳一热,她低头看去,却见白卿的手掌正轻柔的覆在了她的手背上。她鼻子一酸,心里一直高悬着的石块终于落了地,便是撇过了头悄悄的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氤氲,方才缓缓的抬起了头,满目坚定。 其实她方才的那一番话,若说带着质问也是不为过的,连凤玖的心里一度打着鼓,不知她这鲁莽的疑惑会不会让十三王爷与白卿从此交恶。但说罢之后她转念一想,便觉得所谓君子必然坦荡,想这些年她从朝中大臣口中听到的对十三王爷脾气秉性的赞誉也不在少数,若是堂堂的睿王因为她这几句话而翻了脸,那这样的权贵,不结交也罢。 而果不然,连凤玖话音落下没多久,十三王爷就风度翩翩的站起了身,一边抬手止了一旁上官未明也想起身的动作,一边和颜悦色的笑道,“早闻连姑娘乃至情至性之人,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见连凤玖闻言脸一红,十三王爷便是笑道,“其实姑娘的疑惑本王深有所感,姑娘不必觉得有什么地方冲撞了本王,相反的,本王倒是觉得姑娘性子率真坦荡,是个可交心的朋友。至于目的嘛,与公,本王求国泰民安,百姓和睦。你也知道,近年来东夷屡屡来犯,撇开政权的阴谋不论,其实遭殃的还是黎民百姓,虽要考虑江山社稷之稳的是皇上,然作为臣民,在有利可循的情况下出手相助,也不枉此生投胎为大周子民不是?不过本王却有私心,这份私心,想必应不亚于白卿对连姑娘你的一番深情,这是本王欠他的承诺,也是他追随本王这么多年来应得的回报。他为本王付出了太多,本王答应了加倍奉还,所以姑娘的虎符出现的恰到好处,天时地利,如今又有了本王的人和,本王只能说,这事说到底并不是本王帮了姑娘,而是机缘巧合之下,姑娘助本王一臂之力罢了!” 十三王爷说这番话的时候,视线一直锁在上官未明的眸间,各种深情,早已不言而喻。 虽后面的话他说的多少有些隐晦,但于连凤玖来说,已是听的清楚明白了。 为情…… 这个理由是她没有想到的,但却如睿王所言,也足够让她信服。她并非好事之人,于睿王和上官未明之间的事儿,她已知道因由就不会再去刻意深究,只是这一刻,想到之前她与白卿也是历经万般才修来了如今的天作姻缘,她便觉得至情之人最是难得,也对睿王又生出了一丝心心相惜的感叹来。 这日的相谈,从最开始的小心翼翼到后来的坦诚相交,当白卿带着连凤玖踏出睿王府的时候,连凤玖只感觉心里从未如此平静过。 说实话,自从祖母把虎符交给她的那一刻,连凤玖的心思就一直是绷着的。其实她明白祖母这一决定的意义,虎符重大,祖母并非是想在这个时候推卸责任,相反的,连太夫人只是想把这个最重要的决定权交给她,这是连家对她的最大尊重。 虎符是去是留,其实本就是由她定的,决定交出虎符,也是她一己之愿。可是直到现在,连凤玖才不得不承认,虎符一事算是完美的解决了。 “这下放心了?”出了王府上了马车,白卿的手都不曾与连凤玖的分开,两人十指相扣,隐而不显的浓情蜜意尽在默默相伴间。 连凤玖坦然的点了点头,却还是娇嗔的抬头指责道,“你也是,明明早上来花间里的时候这么闲,粥你都喝了两碗,这当中的前因后果却不知同我先说一说,害的我在王爷和上官先生的面前频频出丑。” “你的性子我还不清楚吗?”白卿笑了笑,一边吩咐车夫启程一边回头道,“若是我说,你嘴上虽信了,可心里不免要寻思一番的,与其让你这样吊着,不如让你一次听个明白,大家也都省心。” 连凤玖闻言撇了撇嘴,却也不予置否的再没有搭腔。 白卿见状,温柔的揉了揉她额前的碎发,然后细声道,“下午可有什么事儿?” 连凤玖直摇头,“我现在就是大闲人一个,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便是帮祖母抄经文都抄了一大卷啦。” “既闲来无事,下午随我进宫吧,皇后娘娘已经传了你好多次了,总压着不让你去也不好。”白卿说着缓缓的闭上了眼,靠着车窗便养起了神。 他神色无波,声音平静的将宫中的波澜淡化在了唇齿间。可即便如此,连凤玖还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不耐,那是一种对东宫的厌恶和对她的细心呵护。 念及这些,连凤玖便是心中一暖,下意识就紧了紧被白卿牵着的手,然后开口回道,“说起来回头咱们的婚事还要娘娘做主呢,眼下,是该去看看她的。”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高处甚寒 午膳连凤玖是回家用的。 用过午膳以后,她陪着连太夫人一起回了堂屋,然后一字一句的将早上在睿王府发生的事儿说给了老太太听,最后又道,“仔细想想王爷虽也有自己的目的,不过说到底咱们也是渔翁得利,于咱们而言,并没有什么损失。那虎符本就是一个烫手山芋,祖母隐忍瞒了这么多年,怕也是知道它一旦出现在众人视线中,会造成多可怕的后果。眼下既十三王爷愿意出手相助,白大人又在中间权衡着利弊,阿九觉得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连太夫人听完了小孙女的话,思忖了片刻后赞同的说道,“如此看来,我们之前的想法倒是略于简单了。不过祖母也是没看错人,白大人是个办大事儿的,对你的事也上心,如今有他帮着你周全,只怕没什么可以再让人操心的了。” 连凤玖腼腆的笑了笑,然后陪着老太太聊了聊天,又亲自伺候了她上床午歇,方才折身回了花间里。 屋子里,袭月正在给她铺床,见了连凤玖回来,她自然问道,“姑娘现在就歇吗?” 连凤玖看了看屋角的自鸣钟,然后点头道,“我且歇半个时辰,到点了你喊我,我一会儿要随白大人进宫。” 袭月点点头,悉心的又给连凤玖暖了一壶茶,然后帮她宽了衣散了发,待她上了床以后方才蹑手蹑脚的退出了屋子。 未时一刻整,白卿如约备好了马车在宅门口候着连凤玖,不多时,便见她迈着碎步缓缓而出。 白卿带她上了车,笑着说道,“看看你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回头别在皇后娘娘跟前出了洋相。” 连凤玖恹恹的说道,“也不知道娘娘要找我说些什么,若是回头她要留了我在朝仪殿用晚膳,我要如何推?” “我会一直在外头看着时辰的,若是你久久未出,我会进去的,不会让你留在朝仪殿用膳的。”白卿淡淡的回着话,却瞬间让连凤玖定了心。 -------※※--------------※※--------------※※-----------※※------- 七月,木槿朝荣,玉簪搔头,如画的夏景将本就富贵雍容的朝仪殿衬得越发的鎏金四溢,恢宏夺目。 连凤玖在殿门口与白卿分了手,人才刚踏入东门,就有玲珑娇柔的宫女垂首迎了上来,随即将她带入了正殿。只是连凤玖没有料到,就在正殿的门口,她却与三皇子不期而遇。 两人本就相熟,眼下又是偶遇,是以正当连凤玖惶恐的要福身行礼的时候,三皇子已笑着上前拉住了她的手道,“姐姐好久没有来母后这里了,方才我还在同母后念叨呢,却不曾想姐姐竟就来了。” 连凤玖闻言,转了视线看了一眼三皇子身后的如意,随即才敛了目光道,“三皇子现在课业忙吗?” 三皇子笑道,“父皇去了南夷,本以为也会轻松些,可华先生却反倒盯的更紧了,连着五日,我才抽到一点空来给母后请个安。” “华先生也是为了三皇子好,您的这份孝心,皇后娘娘心里清楚,但您的课业能有进步,才是娘娘心里头最大的愿望。” “多日未见,姐姐说话也老成了起来,到底是要成亲的人了。”三皇子说着抿嘴笑了起来。 连凤玖一愣,脸上这才透出了一丝真性情道,“眼看着夏天就要到了,估计不多时,您就要随着华先生去避暑山庄了吧?” 三皇子点点头,忽然眨眼道,“不知姐姐今年做了那驱蚊的香囊没?”见连凤玖一愣,三皇子随即笑着解释道,“去年有了那香囊,在避暑山庄的时候倒是少了不少困扰,结果瞧着我这香囊好用,大哥、四弟、五弟他们都抢着同我要……” 话说到这儿,三皇子的声音突然就轻了下去,那原本略显兴奋的青涩脸庞上也浮起了一阵惆怅,“说到五弟,也不知道他在广阳过的可好?广阳乃湿热之地,五弟素来怕闷潮,今年夏天,只怕要受罪了。” “三皇子。”连凤玖闻言,连忙笑着转移了他的话题道,“您既喜欢我去年做的驱蚊香囊,那今年我便多做些,若是您心系五皇子,那回头我便托了人寄一些给五皇子。” “那可是要快马加鞭的,广阳偏远,若是走的慢了,只怕香囊到了五弟的手上,夏天都已经过去了。” “一定快马加鞭!”连凤玖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然后还伸出了手与三皇子拉了勾,方才见着这金玉雕琢一般的少年脸上露出了和煦的笑意。 与三皇子这一闲聊,连凤玖进殿自就晚了片刻,只是她落座后刚想开口解释,皇后就笑着问道,“是在门口遇着三皇子了吧?” 连凤玖点头道,“是,许久未见三皇子了,同三皇子聊了几句,这才进来晚了。” 她话一说完,高坐贵妃椅上的沈皇后就微微的叹了口气道,“阿九,从前你同本宫也不见如此生分,如今你大婚在即,本宫满心欢喜,可为何总觉你在渐渐疏远本宫?” 连凤玖垂着头,闻言便是黛眉微蹙,随即抬了头迎上了沈皇后的目光道,“娘娘从前常说深宫磨人磨性子,好端端的年华也能蹉跎成暮色残花,然而那时阿九却觉得娘娘是这天底下最幸福的女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贵有节凤仪有尊,这样的生活,放眼整个大周,又有几个女子配得上拥有?” “你真觉本宫过的是好日子?”皇后听完,挑眉问道。 “从前阿九是真心这样以为的。”连凤玖点点头,却突然话锋一转道,“可如今,阿九却觉得高处甚寒,或许娘娘坐拥着眼下这锦衣玉食的生活,也是如坐针毡的。” 见皇后娘娘的神色渐渐的凌厉了起来,连凤玖索性心一横,深吸一口气道,“娘娘可知方才阿九遇着三皇子,寒暄之际,三皇子想让阿九帮着做些驱蚊的香囊,不止要分给宫中其他的皇子们,连远在广阳的五皇子也是独有一份的。” 沈皇后闻言,凤眼微眯,眼角乍现寒意。 连凤玖却趁热打铁继续道,“有后宫的地方便有明争暗斗,娘娘为了三皇子可谓是操碎了心,可是不管娘娘如何同毓妃斗,三皇子和五皇子却永远都是留着一脉之血的手足,于他们而言,更激烈的争斗远还在后面,娘娘又为何要在他们最天真无邪的时候拔苗助长,让他们过早的看清这世间最丑陋的百态呢?” “呵……阿九,本宫竟不知你已成了毓妃的说客!” 就在皇后娘娘玉指拍案的一瞬间,连凤玖已顺势倾身跪在了地上,神色从容道,“阿九身在朝廷,从不参与朋党,自认也无能为力参与后宫争斗。从前,阿九对娘娘赤心一片,如今,阿九依然记得娘娘当年的救命之恩,正因记得这些,阿九才想冒死同娘娘说一说贴心的话。阿九并非圣人,也有七情六欲,毓妃的事儿,静嫔的事儿,阿九已不愿再深究,可明知娘娘如今已步步涉险却要让阿九装作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过,阿九却做不到。” “你……”沈皇后根本没想到连凤玖会如此轻而易举的将静嫔的事儿搬到台面上来说,当下便就恼羞成怒。 “阿九本不知娘娘今日唤阿九入宫的目的,其实若非是在门口遇着三皇子,兴许眼下的这一番话阿九还会斟酌再三的,但是娘娘,阿九算是从小看着三皇子长大的,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娘娘您的私心给毁了?” “呵,笑话,难不成本宫还会害自己的亲生骨肉不成?” “娘娘自然不会,娘娘一心望子成龙,只怕这辈子不看到三皇子坐上那个位置定也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但是娘娘,难道经过静嫔的事儿之后,您还看不清楚皇上的心思吗?又或者您其实早已看的清清楚楚的却始终不愿放弃最后的希望?可您在等的希望是什么?有毓妃的前车之鉴,您难道还相信凭一己之力可以扭转乾坤吗?” “连凤玖,如今我才看清楚,你原来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皇后娘娘的眼中已尽显戾气,那咬牙切齿的冷笑让她那张精致的脸庞看起来格外的滑稽。 然而连凤玖却并不畏惧,顺势挺直了胸膛继续咄咄逼人道,“事到如今,若说皇上没有私心,只怕早已无人相信了。其实并非娘娘,加上之前的毓妃和满朝的文武百官,这些年来也是一直在催促皇上定夺储君之选的。若论资格,三皇子确实更胜一筹,但皇上若是只看资格,只怕三皇子如今早就在那太子的位置上坐的稳稳当当了,又岂会让娘娘如此这般日夜操碎了心?” “皇上,只是还未下定决心罢了。”皇后娘娘冷笑一声,睨着眼盯着连凤玖道,“阿九,你别以为如今有白卿在你背后撑腰,你就能如此肆意犯上的挑衅本宫。” 可连凤玖闻言却接口道,“多亏皇上如今还未下最后的决心,不然只怕娘娘会变成第二个毓妃!”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骑虎难下 “连凤玖,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本宫,是连死都不怕么!”皇后娘娘一掌击在了手边的矮几上,小指上的金漆珐琅描花护甲就这样被生生的折断了一节。 “娘娘以为阿九不怕死么?娘娘错了,阿九大婚当前,怕死的很,也怕娘娘会因此而迁怒连家,可阿九却真的想问娘娘一句,如此赔上了全部,值得吗?。” “呵,值得不值得是由本宫说了算的。”沈皇后冷冷一笑,眼角乍现的寒光令人心颤。 “娘娘,即便这嗜人的深宫将您骨子里的温婉都磨尽了,但看看三皇子,您是不是会觉得生活其实还是有盼头的?”阿九不死心,今日的她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就这样与沈皇后横冲直撞了起来。 “盼头?本宫等了这么多年,本宫的三皇子等了这么多年,若临了那太子的位置不是给三皇子留的,那本宫还有什么……” “难道娘娘这一辈子就指望太子的位置了吗?”连凤玖根本一点也不愿听皇后娘娘那满心的执念。她如今就是旁观者清,即便白卿从未和她透露过什么,但她却明白当朝的局势似也不会倾向皇后了,所以权和命,皇后根本不可能全拿捏在手中,是选权贵还是性命,其实就在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子的一念之间。 “阿九,你错了,是本宫既已贵为皇后,就一定要送三皇子坐上太子的位置,这一点,本宫不早就和你达成共识了嘛?”皇后娘娘缓缓的站起了身,居高临下的看着连凤玖,胸膛不住的上下起伏着,可见她呼吸的用力。 连凤玖仰着头,动情却悲鸣的回道,“可是,阿九还是想试着救救你,沈姐姐……” 这一声多年未曾听到的“沈姐姐”让皇后娘娘微微的后退了一步。 “阿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娘娘您把三皇子往火坑里推,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您变成皇上手中权衡利弊的棋子。娘娘,您扪心自问,静嫔的事,您自以为走了一步好棋,可毓妃娘娘被送去广阳行宫,连带着五皇子也一并在列,他这等于就是被皇上流放了。想之前,毓妃娘娘盛宠在身,这样的下场,有谁能想得到?静嫔的事儿,并不是娘娘做的好,而是皇上不愿再深究了!” “是不是皇上,不……是不是白卿同你说了些什么?”皇后娘娘紧紧的盯着眼皮子底下的连凤玖,似生怕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一般。 可连凤玖闻言却摇了摇头道,“若是阿九已知道了什么,那现在才来劝您的话根本就是为时过晚了,正因为皇上还什么心思都没有动,娘娘您才来得及抽身。” “抽身?”沈皇后冷冷的笑道,“你说的倒是轻巧容易,本宫骑虎难下,又要如何抽身?难道你让本宫无视背后的沈家一族,无视三皇子的顺继之路吗?正如你所言,本宫现在不放手是死,放手……也是死!可本宫没有毓妃这么无能,她被宠多年,除了会和本宫勾心斗角之外,对付皇上的心思却是从来都没有过的,所以皇上宠她,她就高高在上,皇上不宠她了,她就会跌入万丈深渊。再看五皇子,大家都觉得他可惜了,可是阿九,你们错了,皇子们生在帝王家,就注定了是会有牺牲的。你以为是本宫逼的毓妃,其实逼她的还是皇上。如果本宫今日依你所言放下执念,那三皇子就会是下一个五皇子,本宫的下场,可能比毓妃还要惨。” “既娘娘您都知道这些,为何不及时收手!”连凤玖错愕的看着面前凤仪堂堂的女子,只觉得她那化着精致妆容的面孔陌生的紧。 “如何收手?左右都是死!” 这是连凤玖的记忆中,她与皇后娘娘第一次的剑拔弩张,似也是她记忆中的最后一次。她觉得这个一出生就集所有荣华于一身的女子的高贵和犀利在这一刻几乎是全部挥洒了出来,带着女子特有的骄傲和自恃,令人惊艳。而那一刻皇后的端庄神色,直到多年之后,还一直深深的映在连凤玖的脑海中。 -------※※--------------※※--------------※※-----------※※------- 回去的路上,连凤玖难得的沉默。 白卿倒是意外她进宫没多久就出来了,可是他满肚子的疑问却在看到连凤玖阴沉的小脸后悉数湮灭了。 马车缓缓行至春来街,连凤玖却神游太虚一般盯着窗外愣愣的发呆,丝毫没有回神的迹象。 白卿很好奇皇后到底和她说了一些什么,可一开口,先泄露的却还是他对她满满的关心。 “你若心里头有事儿放不下,就先回我那儿去坐一坐,这么大一辆马车横在门口,是人都会看出不对劲的。” 连凤玖闻言眼眸一敛,这才恍然道,“已经到了?” 白卿一边失笑的将她带下了马车一边道,“皇后给你出了什么难题,竟让你走神走成这样?” 踏入熟悉的府宅内院,连凤玖一颗悬着的心瞬间就放了下来,随即才喘了一口气,将之前在朝仪殿发生的事儿全部说给了白卿听,然后又道,“今儿若非遇到三皇子,只怕我也不会同皇后娘娘如此冲撞起来,或者其实我本也早已厌烦了同她遮遮掩掩,今日的三皇子,也不过是个引子。但是你知道吗?我几乎是看着三皇子长大的,想当年皇后娘娘喜得麟儿的时候,我也是进过几次宫的,娘娘的不易我看在眼中,可是再不容易,她也不能葬送了亲生儿子的大好前途啊。” “可事实就是,娘娘认为,三皇子的大好前途,就是储君的位置。”白卿冷静的回道。 连凤玖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了一抹苦涩,“但这整个朝廷里,谁不知道,三皇子是个习武奇才却文诣不精,且沈家为了能推他上位,前后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若他真的坐上了太子的位置,也只会害了他,好好的一个孩子,只怕就这样毁了。” “你真这样想?”白卿闻言有些诧异,“难道你不觉得三皇子才是最正统的太子之选吗?”说实话,良妃的事儿,白卿一直在找机会想告诉连凤玖,可是这之前发生了那么多的事儿,那之后皇上的心思又是昭然若是的,事到如今,关于良妃,白卿觉得已没有了特意提及的必要了。 可是,储君之位只要一日不定,宫内风波也不会停息,他心里清楚,皇上此番去南夷若是顺利,只怕回来的时候便是废旧后立新后之时。他自然能接受朝中这样风云瞬变的动荡,却不知道连凤玖能不能做到和他一样眼观鼻鼻观心,两耳不闻窗外事。 “以前还是觉得的,毕竟他是皇后娘娘嫡亲的儿子,论贤论尊,舍他其谁。可是如今……皇上的心里只怕早已经有所偏袒了,娘娘若是在这个时候还硬撑着,下场只会是以卵击石。” “若皇后被废呢?”白卿突然很想探一探连凤玖真实的心意。 连凤玖闻言果然瞪着眼睛看着他愣愣的出了一会儿神,方才颤着声音道,“白……亦成,你,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难道你猜不出吗?”白卿从容应对,“光看毓妃的下场,便知皇上对沈家也不会心慈手软的。然而后宫不可一日无后,那么若是真的东窗事发,皇后被废也是早晚的事儿。” 连凤玖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了下去…… 是啊,白卿这几句话其实和她当时在朝仪殿的言辞大相径庭,不同的是她不过是猜测,但从白卿口中说出来,似乎就有了一些言之确凿的味道。 “若是被废,我只想你能帮三皇子一把。”沉思了很久,连凤玖才缓缓的开了口,语气中的满满坚定一点也不容人忽视。 “如何帮?保位,保命,还是保权贵?”白卿问的特别的平静,仿佛连凤玖嘱托他的不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儿。 面对他如此的态度,连凤玖不禁一愣,皱眉道,“我并非儿戏。” “我也未当儿戏。”白卿严肃道,“虎毒不食子,如果三皇子心无杂念,皇上不会对他太苛刻的。皇上要给未来的太子做一个好榜样,手足之情是其中一门必修的功课,相信再等不久大局定了以后,不光是三皇子,连五皇子兴许都能有回来的机会。” “真的?”连凤玖屏气凝神,生怕是听错了白卿的话。 白卿却温柔的将她拥入了怀中道,“我又何须骗你,夫人……” 七月末,圣人来信,已顺利到达南夷。 三日后,连凤玖入宫私见了三皇子,将承诺好的香囊赠予他,翌日,三皇子随华先生远赴避暑山庄。 八月初一,连凤玖与陆南音见面,两人相聊甚欢,之后陆南音还亲自将连凤玖送出了宣平侯府。 转眼既至八月初八,槐花黄,白平开,丁香染紫,桂花香来。 这一日,连家嫁女白府迎喜,整整一长条的春来街,从头到尾响彻欢乐,迎亲的队伍从暄武门摇轿而出,一路直穿广安街和庆延街,待白卿一身喜服骑着高头骏马满脸笑意的来到连家大门口的时候,高宅周围早被看热闹、沾喜气的左邻右舍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如漆似胶 白卿娶亲,流水宴席一共摆了整整三日,而不得不说的是,连凤玖真是贵人多福,嫁了个好夫君。因为三日的流水喜宴,她统共就在和白卿拜堂的那个时候露过正形,其他的时候,她这个新娘子,全都待在述云阁看大戏了。 不过呢,成亲大事上门来讨酒的人就是来图个热闹的,席间自有好奇的人缠着白卿,让他把新娘子带出来瞧瞧,但从一而终的都被白卿给回绝了。 这些,花言全都看在了眼里,回述云阁伺候连凤玖用膳的时候,她自然便就绘声绘色的同连凤玖说道了一番,末了也不忘感叹道,“先生这回倒是铁了心的,可见先生对姑……哦不,对夫人确是上心呢!” 花言说这些的时候,连凤玖正在喝汤,闻言便是暗中垂了手使劲的揉了揉自己又酸又涨的腰,脑海中不禁就悄悄地浮上了这两天晚上白卿的孟浪来。 上心吗?上心个屁!只怕他是知道自己晚上闹她闹的太狠了白天的宴席不好意思再让她凑热闹了吧! 连凤玖暗中腹诽,眉宇间已褪了些许青涩的脸上瞬间泛出了不自然的潮红来。 想初夜她根本就是未经人事的,白卿却一连要了她三回,第二天早上她起来的时候,眼底都泛着清,偏偏屋子里几个丫鬟都是没有经验的,跟着她一并过了白府的舞月还天真的问她道,“夫人是不是认床睡的不踏实?” 连凤玖只觉自己一口血闷在嗓子眼儿,若是舞月再多问几句,她定是能吐给她看的! 只怪是她看走了眼,谁曾想到白天人模人样看着冷冰冰的白卿遇到床笫之事竟浑身浑脑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每一次都要磨的她哭着晕过去才甘心! 连凤玖越想越气愤,越想越害臊,顿时连端着碗的手都瑟瑟发起了抖。 “夫人您怎么了,脸突然这么红?”突然,花言的叫声唤回了连凤玖的思绪。 连凤玖一愣,下意识伸手抹了抹自己有些微烫的脸颊,然后不自然的咳嗽了一下糊弄着说道,“今儿好像比昨天更热了。” “那我让观棋哥再去取些冰来。”花言不疑有他,便是速速的搁下了手中的团扇,然后利索的出了门。 见她翩然而出,连凤玖方才喘了一口大气,正准备把午膳吃完好快一点爬上床去补个回笼觉的时候,白卿却回来。 连凤玖一愣,偏着头不解的看着他问道,“你怎么来了?” “夫人,前院宴席散了,为夫是回屋来用膳的。”白卿身上沾着浓浓的酒气,可行为举止间却并不见熏然之态,一看就是万分清醒的。 “你又骗酒了吧。”连凤玖眯着眼,好笑的看着他顺手就把自己端着的汤水拿了过去,然后一饮而尽。 其实连凤玖知道,白卿酒量是很好的,至少在她的记忆中,他沾酒之后是没有一次醉过的,再加上酒桌之上,他实在是骗酒躲酒的个中好手,通常酒过三巡,别人已经差不多七、八杯琼浆下肚了,他却能做到酒气沾身而酒不入喉,这等本事,连凤玖一直很好奇,偏白卿却也一直不肯教她,这着实让她暗中不快了好久。 “若不想些法子,这两日只怕我要趴下了,哪儿还有力气伺候你呢?”白卿说话的时候笑的意味深长,眼神中透出的是专属于男人的气息。 连凤玖一愣,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刚傻傻的想反驳一句“晚上都是袭月伺候我沐浴更衣的啊”,结果脑中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当下她的一张脸就涨了个血红血红的,紧接着她顺势就把手中的筷子朝白卿扔了过去。 “白亦成,你混蛋!” 一声怒吼从述云阁传出,震得窗外梨树上打盹儿的鸟儿吓得扑腾着翅膀就冲入了云霄,惊得刚刚走到屋子外头的花言连连的顿了步子,揪着衣襟一脸苦大仇深的不知道到底现在应不应该进去同先生说一句,冰窖的冰要添了。 -------※※--------------※※--------------※※-----------※※------- 第二天,趁着白家终于清静了下来,连凤玖便趁早回了一趟连府。 当她碎步踏入堂屋的时候,连家除了一早已进宫的连老爷外,其他人正在用早膳。 见了连凤玖姗姗而来,七姑娘先笑道,“瞧瞧我说什么来着,如她这般嫁得近就是有这个好处,回个娘家同窜门似的,方便的很。” 而连夫人见状却拉了脸忍不住当着自家人的面儿念叨道,“这新婚头两天你就一直往娘家跑,人家瞧见了只当你是回门呢,日子一长,旁人见了要说闲话的。” 可连凤玖对连夫人的碎碎念却是左耳进右耳出的,只厚着脸皮笑嘻嘻的挤在了连太夫人同八姑娘的中间,然后撒娇道,“我不过是要出门办些事儿,顺道来家里转转,母亲不用担心,我一会儿就走了。更何况也是夫君他自己说的,他上无长辈,祖母爹爹和母亲膝下无儿,咱们两家刚好凑起来合一合,你们多个儿子,夫君多了爹娘,两全其美呢。” 一旁的连太夫人闻言,便是“呵呵”的笑出了声,先是看了连夫人一眼,然后又溺宠的将视线挪到了连凤玖的脸上道,“你母亲呢说的没错,咱们周围这些街里街坊的都是几十年的老相熟了,如今你这进进出出的,时间长了难免要落人话柄的。但清者自清咯,白卿那孩子从小就吃尽了苦头,如今他能孝你之孝,打从心里把咱们当成他自己的长辈看,也是咱们连家的福气。” “祖母……”连凤玖闻言心头一热,连连的环了连太夫人手臂道,“还是祖母开明呢。” “你这个孩子,成了亲还没个正经的,整天就知道拿你祖母当挡箭牌。”连夫人闻言也笑了起来,听了老太太这一番话,她心里也不由的松了一口气。 众人随即又闲聊了一会儿,直到丫头要来撤碗筷了,连太夫人才下令散了桌。 出了堂屋,老太太说想走动走动,就拉着连凤玖道,“既你有事儿要办,那就别耽搁,祖母送你出去,来回一趟刚好消食。” 连凤玖闻言点点头,便是同母亲和姐姐们告了辞,随即并了连太夫人一起往东边而去。 沉夏已至,也就晨时这会儿还能感觉到一丝凉意。一路走去,入眼的全是熟悉的风景,一花一木,是连凤玖从小看到大的,她甚至觉得哪怕自己是闭上了眼都能知道走二十几步以后就要过垂花门了,然后再下一段小坡,随即就要到前院的小径了。 只是这边连凤玖还在恍神,那边,连太夫人已经开了口。 “我听说白卿已经各处在寻北山子老先生的下落了?” 连凤玖心中了然老太太说要送自己出府定是有事要同自己说,当下便点头道,“他是如此说过的,好像从七月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了人在寻了,不过这事儿是师伯在办的,您也知道,咱们的喜酒,师伯也没赶上,是以现在也不知道到底寻没寻着人。” “老先生似是五年前开始云游四方的吧,这中间难道就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吗?”同为年长之人,连太夫人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头有些隐隐的担忧。想她也已入古稀,别说是一只脚了,现在这下半身都已经在新打好的棺材里了,便如北山子这样常年云游在外了无音讯的,兴许也未必就是好事儿。只是这样的话,老太太到底没有说出口。 连凤玖闻言也叹气道,“这个阿九真的不太清楚,夫君这两日忙着宴席的事儿,只怕也没有心思过问,待明日,我同他说说。” 连太夫人道,“祖母就是想同你说,你夫君幼时已失双亲,孤身一人至今,若非有他师父和师兄护着,只怕也成就不了今日的北山白君。俗话说得好,养恩大于生恩,于你夫君现在而言,除了你之外,师父和师兄就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他师兄的为人祖母不清楚,此处就不多赘言,但北山子老先生若是回来了,你左右一定要劝劝他老人家别再走了,住下来,享享清福安顿晚年也是一种活法。” 连凤玖听了重重的点头道,“祖母放心,阿九心里明白的。若是真能找到北山子老先生,阿九便是怎么都会把他给留下来的。” “恩,你且上上心,你夫君外事繁忙,这偌大的一个宅子,如今要靠你一个人从里到外的打点起来。若是有什么困难就同祖母或者同你母亲开口,别的不说,借点人手让你先把这个家撑起来还是可以的。” 连凤玖闻言,立刻眼前一亮,顺势讨好得拉着老太太的手晃悠着撒娇道,“真的可以向祖母借了妈妈们先去把宅子打点起来吗?” “怎么,要主持中馈害怕了?”老太太看着小孙女那狗腿的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道,“之前你一个姑娘家横冲直撞去做朝臣倒没见你缩一下脖子,如今不过是掌个家,看把你吓的。” 连凤玖眯着眼嘿嘿的笑了笑,随即死乞白赖的和老太太讨了个言之凿凿的说法,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道,“如今有祖母说要借人,阿九就不怕了。祖母您是不知道,那偌大的一个宅子,从里到外缺人少舍的又何止是一处两处,这三日我光想想都觉得头疼,若是今日没有祖母这句话,只怕日后您可没法子天天见到我了,那还不得想死您啊。” “你个泼猴,成了亲做了人家媳妇还这么调皮,掌家不比为官容易,这会儿倒是要好好抽抽你的骨头才是。”连太夫人见状,一个没绷住笑出了声,随即祖孙俩又聊了些中馈琐事,连凤玖方才心情大好的跨出了连家的门槛。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高宅新妇 出了连府,连凤玖直接坐软轿去了宣平侯府。 侯府的门口,早有丫鬟在那儿候着,见着下了软轿的连凤玖,小丫鬟一边撑开了素伞跑下了石阶一边笑着道,“今儿日头大,夫人仔细别晒晕了眼。” 说起来早些年连凤玖也来过宣平侯府不少次,可是那时候她确实没想到自己在宋谨誉成亲以后还会是侯府的常客,而且一来一往全因陆南音。 偌大的侯府布局有格,若是站在高处往下看,整个府宅从北往南呈一个“甲”字形,北窄南阔,一路走去,行径穿廊,悦人的景致是一点一点闯入眼帘的,那种慢慢开阔的视线连凤玖每每见到都要感叹一下,确是令人惊艳。 宋谨誉的流松堂在宅子的南边,穿过南侧的抄手游廊,入了垂花门便到,前后不过小半盏茶的功夫。 其实这要换做是入夏以前,沿途向南,闲庭信步,探花赏景,确是件惬意的事儿。可今年的夏天虽来的晚了些,但却各种的闷热,入了八月,似能生生的把人闷出了病来一般,也就早晚还能贪到一些凉意,剩下的全是烈日焦头。 是以直到踏入了流松堂,捧到了陆南音亲自端上前的冰碗,连凤玖才重重的舒了一口气道,“这才刚入八月就热成这样,往后这一个月可怎么办。” 陆南音先是笑着将连凤玖迎进了内厢房,然后又屏退了周遭伺候的丫鬟,方才道,“你这么怕热,往后这一个月看来只能住在冰窖里咯!”然话虽如此,她还是连连递上了帕子。 连凤玖只觉得额间和脖子上已经爬满了细汗,见状便是先解馋喝了两口冰,然后搁下了碗方才接过了帕子。 当柔柔的细棉触碰到手心的时候,连凤玖只感觉掌面一阵凉意。她挑了眉,看着对面笑颜盈盈的陆南音道,“你把帕子冰镇了?” 陆南音点头道,“这法子还是之前毓妃娘娘想出来的,如今用来,确是舒坦的。” 连凤玖一听,抚额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笑道,“你啊你啊,好端端的事儿,非得这般弯弯绕绕的弄出点心思来,怎么,如今是瞧着我同皇后娘娘不亲近了,便觉得我会帮毓妃说好话了?” “我哪儿敢。”陆南音失笑道,“你这分明是小人之心,不过一方冰镇的帕子,又如何能让你帮着毓妃娘娘……”陆南音说着说着,却忽然用手捂住了嘴,连连的干呕了起来。 连凤玖见状,忙倾身上前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慌张的说道,“你怎么了?可是太热了岔着气了?还是……吃坏了什么东西?” 过了好一会儿,陆南音才顺了气,一边抚着自己起伏不定的胸膛一边难受的说道,“不是,我没事,你别慌。” “什么没事儿啊,你脸都白了。”连凤玖不予置否的瞪着她,刚想着要不要出去唤个丫鬟进来伺候着,却见陆南音已伸手翻开了桌上的八宝盒,从里头捡出了一颗青梅丢入了口中。 连凤玖见状,莫名的眨了眨眼,突然大惊失色的指着陆南音道,“你……你你、你莫不是……有喜了吧?” 吃了酸味,陆南音便觉得舒坦了许多,再看到连凤玖如此这般一惊一乍的模样,她随即就抿嘴“咯咯咯”的笑出了声,好半天才清了嗓子道,“恩,早上大夫还来给我把过脉,说已经快三个月了,一切都好。” “宋谨誉不知道吧?”连凤玖高兴极了,连连将八宝盒推到了陆南音的面前,然后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在了她的手边,这才安静的又坐下了身。 陆南音点点头道,“他走的时候不知道,其实我自己也并没有上心,还是屋里的老妈妈提醒我是不是连着有些日子没有来月事了,我这才担心了起来。” “那上次我来找你,为何你不同我说?”连凤玖闻言,不免有些娇嗔的责备道。 “是母亲说的,孩子未足双月,不便说。”陆南音面露难色道,“毕竟我这是头胎,母亲又是长辈,我不好驳,只能委屈你啦。” 见她说的真挚,连凤玖瞬间想到那块冰镇绢帕的事儿,这才尴尬的笑道,“你瞧你瞧,还真是被你说对了,我今儿却是小人之心了。” 两人说罢,相视一望,随即便是心心相惜的笑了起来。 半晌,陆南音才止了笑声,深吸了一口气道,“阿九,说起来,香囊的事儿要多谢你了,不管毓妃娘娘能不能从广阳回来,至少可以肯定的事儿,皇后娘娘这儿不会再给她使绊子了。” “使不使绊子以后我也不得而知了,皇后娘娘现在的心思,谁也猜不透,不过呢,说实话,如今后宫局势瞬息万变,广阳偏远,她根本也是鞭长莫及的,等时间一长,咱们就想想办法能不能把五皇子迎回来,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说的对!”陆南音点了点头,“这么大点孩子,若是一辈子都留在那边,迟早都是要废了的。”她说着思忖了片刻,忽然抬了头看着连凤玖,郑重其事的问道,“你说,若是去求求含章殿那一位,会不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进展呢?” “你……也知道含章殿的事儿?”连凤玖有些吃惊。 陆南音苦笑了一下,捏着帕子的手紧紧的收了几分力道后方才道,“皇上的心思也藏的真够深的,许也是因为隐忍了这么多年,是以毓妃娘娘一离宫,那份情便就藏不住了。据说,皇上连初一和十五都是待在含章殿的吧?” 连凤玖无声的点了点头。 陆南音见状,继续道,“别的不说,就说皇上还未动身去南夷之前,几乎都是把四皇子带在养心殿教学问的,光这一点,就是别的皇子所不及的。” 连凤玖苦笑着又点了点头,随即开口道,“宫里的消息,你还是灵通的很。” “哪儿是我灵通,上头有父亲母亲看着呢,又何必我费心。” 连凤玖闻言一愣,顺着陆南音的视线看了看窗外浓墨重彩的夏景,心中一紧,方才了然道,“也是,你瞧,天气热的我脑子也不好使了,宫里的事儿,自然是有侯爷看着。” 陆南音闻言淡淡的附和道,“知道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后来你托我寄香囊的时候我给毓妃娘娘写了封信,含章殿的事儿我好几次差点要落笔了,后来想想还是算了,何苦让她远在广阳还日日不安生。” “但你要这样想,四皇子性子圆柔醇厚,更重手足,有他在,或许才有五皇子的出路。” “父亲也是这样说的。”陆南音点点头,不禁又失笑道,“不过阿九,你说,这帝王之心到底有多难猜,我听到这事儿以后,有好几次都佩服含章殿那位的性情,真的够能忍。” “你在宫里见过良妃娘娘么?”连凤玖问道。 “见过几次,屈指可数。” “我也是。”连凤玖想了想,偏了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良妃娘娘只比皇后娘娘小了一岁。当时皇后娘娘生三皇子的时候,我奉命进宫看娘娘,偶然遇到前来道喜的良妃。那时候我就在想,这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能在大宣深宫中立足吗?” “可是阿九,如今我细细想来才发现,其实有很多事儿是有迹可循的,不过是被皇上掩盖的很好而已。永昭十七年,齐嫔有了身孕,后来小产了,永昭十九年,蕙美人有了喜,结果也没了吧。”陆南音细数道。 “恩,蕙美人那时伤心过度,没多久也跟着去了。”连凤玖接了口,随即叹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皇上一路子嗣艰难,原本我真不知道皇后娘娘的心是如此狠绝的,但现在看来如今只怕除了静嫔,可能娘娘的手上还握着更多的……阴债。便是在这样的状况下,四皇子还能平安落地,好生的长到今天,皇上真是用尽了心思的。” 两人说到这里,都默契的止了声,过了良久,陆南音才岔开了话题故作轻松道,“等孩子出生了,你做他干娘可好?” 连凤玖闻言眼前一亮,“你若看得起我,我自是欣然接受的。” 陆南音却调侃她道,“哪儿是看得起你,只我知道要让师兄做他干爹师兄定不会点这个头的,从你这儿下手自然更容易些。” “陆南音!”连凤玖顺势扬手就往她嘴里塞了一颗青梅,佯装微怒道,“这样都酸不掉你的牙。” 两人随即又笑做了一团,半晌陆南音才吐了梅子核喝了口水道,“日子过的真快,想那会儿咱们刚在宫里头见面的时候,那么的水火不容,又怎会想到现在还能这样平心静气的坐在一起聊天打趣?” “谁都有年少轻狂不懂事儿的时候,不过说到日子过得快,你可知世子爷他们什么时候回来?”连凤玖问道。 “最快总也要八月底九月初了吧。” 连凤玖看了陆南音一眼,自知宋谨誉肯定没有将自己的身份告诉她,便是自然的接口道,“估计世子爷回来该傻眼了,分明走的时候屋子里是你一个人,等回来的时候却变成两个人咯……”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动之以情 “良妃?” 这天晚上入了夜,白卿正在批阅公文,连凤玖趁着枕在他腿上看《廖梦话本》的空挡,佯装不经意的就将和陆南音的对话说给了白卿听。 白卿闻言,搁下了手中的墨笔,低头点了点连凤玖灵巧微翘的鼻尖道,“从前你同南音一直都是水火不容的,如今两个人凑在一块儿倒是尽琢磨些坏点子。” 连凤玖一听,有些不高兴了,一咕噜从白卿的腿上爬了起来鼓着腮帮子道,“什么叫坏点子?迎五皇子回宣那是坏点子吗?那你且说说,什么是好点子!” 夏夜虽无风,但屋子里化着冰山确是凉意阵阵的。连凤玖穿的单薄,一袭透纱中衣将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遮得若隐若现的,墨发披肩,螓首蛾眉,她那不施粉黛的脸上泛着娇嗔,灵动而妩媚,正是香腮染赤、风情绕眉的。 只这一眼,白卿便动了心思,干脆连手上捏着的折子也顺势搁在了桌上,随即伸手一揽,伴着连凤玖一阵嘤咛轻呼,他便轻松的将她拥入了怀中。 “为夫的好点子多的是,夫人想听哪一桩?” 说话间,白卿炽热的唇已经轻轻的落了下来。从连凤玖的眉梢顺势而下,她轻颤的睫羽,她温热的脸颊,她小巧的鼻尖,最后封住了她欲拒还迎的唇。 在真正拥有她以前,白卿不曾想过自己对连凤玖的情欲已经动念到如此深沉的地步,他喜欢她在自己身下承欢的模样,嘤嘤啜泣的仿佛是一只被欺的小兽,让他每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想要的更深更多。 偏她娇柔的可以,每次都让他欲罢不能,是以只要情念一起,他通常都不太把持得住…… 结果这一闹,待连凤玖幽然转醒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 屋子里还亮着小烛,白卿披着薄衫正挑灯疾书。连凤玖侧身而卧看了他两眼便觉得困的不行,随即努力的拢了拢滑落腰间的凉被遮住了乍泄的春光,然后打了个哈欠道,“对了,南音有喜了。” 摇曳的烛火中,白卿微点了一下头道,“恩,知道了。” “她想让你做孩子的干爹。” “行。”白卿回得依旧波澜不惊。 连凤玖只觉无趣的撇了撇嘴躺下了身,刚想转头继续睡,却听白卿又开口道,“你们要见良妃我可以帮你们安排,不过事情成不成却要看你和南音自己的能耐了。” 连凤玖喜的睡意都隐去了一半,连连又撑起了身子眉开眼笑道,“我听闻良妃娘娘性子绵柔温婉,真正的一副菩萨心肠,只要我和南音能见到她,想来五皇子回宣的事儿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阿九,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要只看表面。”白卿闻言,这才抬了头正了声,目光柔柔的看着连凤玖道,“良妃能深得皇上厚爱多年,皇上甚至不惜背负骂名也要为她设如此大的一个局,只为了能让她坐上凤位,这当中的牺牲,你以为良妃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吗?” 连凤玖闻言一愣,嘴角的笑意随即一点一点的隐没了下去。 白卿见状,继续说道,“成大事者,便如良妃这般,惹得了常人所不能忍,所谓的性子棉柔温婉,确是她为人处世的一种方式,但绝对不会是唯一的方式。这凤位,不管是皇上心甘情愿给她的还是她费尽心思夺来的,至少你要明白,良妃的心思,不会比皇后娘娘、毓妃,乃至深宫中任何一个妃子要浅,要清。你和南音若想在五皇子的事儿上说服她,只怕光冲着她性子棉柔这一点去,是肯定得不偿失的。” -------※※--------------※※--------------※※-----------※※------- 这一晚,白卿说的话不算多,只是这寥寥数语却一直盘旋在连凤玖的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 翌日傍晚,白卿回府,告诉她面见良妃的事儿他已帮她和南音安排妥当了。 第三日一早,连凤玖便并了陆南音一起进了宫,直入含章殿。 坐落在深宫东南侧的含章殿远没有朝仪殿那般金碧辉煌流金溢彩,但却胜在清新雅致别有韵味。 一路从殿门内南行,举目所见,全是苍翠欲滴的松柏,那浓盛的绿让人在闷热的炎夏只觉舒心悦目,倒是少了一点森严宫墙带给人的压迫感。 两人随着迎门的宫女很快就到了内殿,连凤玖紧紧的跟着宫女的步伐,举步间,她不免好奇的四下打量了一下,跃入视线的,是浮着飞燕雕花的浮云圆柱,柱间有帷幔相连,层层的藕色薄纱将大殿内的精致典雅折射而出,若隐若现的生出了朦胧的美感,倒是能叫人不由的将心情放松下来。 连凤玖看了几眼,便谨慎的收回了四探的目光。就在她吸气间,前面的宫女已缓缓的停下了步伐,隔着门帘唱迎道,“娘娘,宣平侯府世子夫人和连大人来了。” 小宫女唤她“连大人”而并非“白夫人”,这让连凤玖很好奇。 可是很快的,里面便传来了良妃娘娘的笑声。连凤玖恍心一怔,连连屏气凝神的并了陆南音一起随着小宫女入了里屋。 屋子里凉意阵阵,日光明媚,良妃娘娘正站在窗子边执着一根白色的羽毛逗着笼子里两只毛色艳泽的金丝小雀。 小巧玲珑的鸟雀欢快的在金笼中跳来跳去,时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啼鸣,确实令人闻之心情盈盈。 那迎着明曦的女子远远看去竟宛若洛神一般神态袅袅,风姿卓越。只见她一袭粉黄素衣在身,头外披了一件白盈纱衣,露出线条优雅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下衬的裙幅褶褶如日光流动轻泻于地,优雅华贵。她梳着飞仙髻,髻插蝴蝶鎏金步摇,几缕青丝垂在胸前,薄施粉黛,只增颜色。良妃的容色独特胜在气质优雅,美眸顾盼间华彩流溢,红唇娇柔间漾着清淡浅笑,确令人啧啧惊叹。 “微臣(嫔妾)见过良妃娘娘,恭祝娘娘万福金安。”眼见良妃神若秋水的看着她们,连凤玖和陆南音便是齐齐福身行礼。 良妃闻言,笑着温婉的点了点头,然后示意宫女给俩人设座,自己随即搁下了逗鸟的羽毛擦了擦手,方才柔柔的摆步而近,坐在了南首的贵妃榻上。 “白大人传折说你们要见本宫,本宫还以为是白大人无事逗本宫开心的,却不曾想,竟是真的。”良妃的声音清朗,如黄莺出谷一般轻盈婉转,好听至极。 但因是第一次正式的拜见,连凤玖和陆南音都有些拘谨忐忑,眼下又听了良妃这句不知是试探还是打趣的话,俩人的脊梁骨立刻就直了起来,当下不免都薄汗微渗,笑露尴尬。 良妃见状不由一愣,随即才轻松笑道,“皇上以前就说本宫不擅与人聊天,如今看来,皇上这话倒说的一点也没错。” 她这话一说出口,连凤玖和陆南音便偷偷抿嘴笑了起来,周遭的气氛这才略见缓和。 紧接着便有宫女端上了花茶小点,香茗肆意间,连凤玖便先从金丝雀开了口,顺着这茬,良妃倒也打开了话匣子,洋洋洒洒的同俩人闲聊起了养鸟雀的心得,确也是让连凤玖和陆南音觉得受益良多。 手边的花茶是龙井揉着茉莉晒制而成的,搭着御膳房做的水晶豆沙糕,甜而不腻唇齿留香,叫人回味连连。 茶过两煮之后,点心也果了腹,鸟雀也聊完了,良妃这才双眸微敛,透着一丝睿智明慧的碎光笑着说道,“既你们耐着性子听本宫说了这么多的闲话,也是时候该让本宫听听你们的来意了。” 明人不打暗语,良妃这话引抛的不早不晚正是时候,连凤玖和陆南音闻言便是面面相觑了一番,随即陆南音才深吸了一口气笑着抬头望着良妃道,“娘娘蕙质兰心,定是知道咱们两人今日前来拜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咱们在来的路上还在想,今日见着娘娘后,这心中所念要如何开口才算妥当,然之前闲聊,嫔妾深觉娘娘也是性情中人,既娘娘也早已看出了咱们的心思,嫔妾觉得若是再顾左右而言他的兜着圈子,也是对娘娘的大不敬。” 良妃闻言笑道,“世子夫人比本宫会说话多了。” 陆南音闻言,脸色微讪,却依然硬着头皮道,“嫔妾多谢娘娘谬赞,实不相瞒,嫔妾今日同连大人冒访娘娘,是为了远在广阳的五皇子。” 良妃一听,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定睛锁着面前两个如花似玉的高宅新妇,眉宇未见波动的说道,“那本宫倒是想错了,本宫还以为,你们今日前来,是来替毓妃娘娘求情的。” 连凤玖闻言一愣,速速的抬起了头,却见良妃娘娘正笑颜盈盈的看着她和陆南音,她当下暗暗的一握拳,然后恭敬的回道,“所托有度,方能成事,这个道理是父亲教于微臣的,微臣谨记于心。今日微臣与世子夫人冒昧造访,于娘娘而言已是唐突,若一开口再说些让娘娘反感的话来,只怕微臣与世子夫人以后就要成了含章殿不与往来的恶交之人了。”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事有两极 “连大人是聪明人,本宫也只能怪皇上把心思放得太明显了。”良妃娘娘一边说着一边优雅的站起了身,视线流转而驻,停在了连凤玖的脸上,随即又缓缓一扫,略过了陆南音,最后才落在了案头的掐丝珐琅香炉上,“不过这世道也是有趣的,从前,本宫这含章殿最是冷清,逢年过节都不见有人主动踏足的,前前后后,也就方美人会时不时的来本宫这儿走动走动。她性子淡漠,来的时候,最多就是和本宫对桌喝几杯茶,若是兴致再高些,也无非就是下几盘棋。可是本宫却一直觉得,君子之交淡如水,志趣相投才长久。只可惜呐,方美人福薄,永昭十八年的时候,她一病不起,太医来来回回了大半年,终究还是没能续上她的命。她走的时候,把自己最钟爱的那副棋盘送给了本宫,本宫知道,她不过是想走的了无牵挂些,与这深宫中的谁、任何事,也不要再有牵连了。” 良妃的这番话涉及了很多,连凤玖和陆南音听后都垂首敛神得静静回味了一番,随即陆南音才抬头开口道,“人若浮萍,生生死死都是定数,南音也想做如方美人这般豁达的妇人,只是南音更希望这一辈子能做到死而无憾。” 她说着,悄悄的看了连凤玖一眼,连凤玖立刻心领神会的接口道,“娘娘,阿九从小便有过目不忘之技,本以为万里路不过都在万卷书中,人世间的道理,先人智慧古训云云,只要多看几册书,大多便是手到擒来的。然而在认识夫君以后,阿九才真正领悟到事有两极的说法。娘娘,方美人弥留之际将心爱之物托福给娘娘,娘娘看到的是方美人想走的了无牵挂,微臣看到的却是方美人想让娘娘帮着延续她对皇上的一方敬重和眷恋。” “哦?”良妃闻言,果然饶有兴趣的转过了头。 连凤玖见状,泰然自若道,“微臣有幸侍奉过皇后娘娘多时,对后宫各位嫔妃主子也多有了解。后宫之中,会下棋的嫔妃并不在少数,可是棋艺精湛可与皇上比肩的却是凤毛麟角。皇上棋艺,师承方元道士,此乃皇上年幼时的一段机缘所得,皇上的棋路绵里藏针,落子之法无迹可寻,就夫君也说,他与皇上对弈,十有六输。可就是这样,微臣却知道,方美人在棋艺上,能与皇上对之一二。” “连大人果真是有个过目不忘的好本事呢。” 良妃不予置否的笑了笑,却听连凤玖继续道,“可是后宫之中,鲜少有人知道,娘娘的棋艺也是相当了得的。娘娘与方美人之间的情谊微臣不得而知,可是微臣却更愿意相信,当年方美人是把对皇上最好最真挚的一片情谊寄托在了娘娘的身上,才会在弥留之际将自己最钟爱的棋盘送给娘娘的。” 放香炉的案台上还有一座小小的沙漏,手掌之高,里头存的是细细的白沙,极为罕见,若是屋子里动静少许响一些,这沙漏的声音便会被吞没,可见这物件的轻巧精致。 然,此时此刻,当连凤玖话音渐落后,屋子里几个人的耳边,除了自己浅浅的呼吸声之外,那细沙走时的声音也显得格外的清晰。 不过很快的,良妃和颜悦色的笑声就传了过来,“这些,是白大人教你的吧。” 谁知连凤玖却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夫君说,能帮我和世子夫人约见娘娘,但五皇子的事儿成不成,却要看我和世子夫人自己的能耐了。” “哦,这么说你真的知道方美人的事儿?”良妃这下真的好奇了。 连凤玖闻言不敢多有隐瞒,径直道,“是,微臣看过前朝方子兴老先生留下的《十九棋谱》,也知方美人乃方家后人。” 良妃恍然大悟道,“难怪了。” 连凤玖闻言便是趁热打铁道,“娘娘,其实方美人的事儿和五皇子的事儿是一个道理。毓妃娘娘确是恃宠而骄令皇上震怒,其实个中原因,娘娘应该比谁都清楚。”她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良妃一眼,随即又道,“盛怒之下,皇上将毓妃娘娘与五皇子送去了广阳行宫,意在让其潜心思过,努力悔改。然而虎毒不食子,皇上看似真的对毓妃娘娘狠心决绝,但五皇子确是牵连其中的。这朝廷中所有的眼睛看着的都是毓妃的恩宠不在,五皇子的尊贵不复,可有没有谁想过,或许皇上也在等一个机会,一个有人能开口求情,能让皇上亲自迎回五皇子的机会?” “娘娘,眼下的情况,嫔妾从不妄想五皇子能再入皇宫,过着和从前并无两般的生活。事实上嫔妾也由衷的觉得,毓妃娘娘的事儿,一定会对五皇子此生造成不大不小的影响。可是广阳湿潮,不宜久居,毓妃娘娘是因触怒了龙颜而待罪远居,但五皇子却是无辜的。嫔妾恳请娘娘能向皇上求求情,便是让五皇子回了武台行宫也是好的。”不等连凤玖说完,陆南音也嘤嘤切切的恳求了起来。 “武台?”良妃道,“芜城的避暑山庄?你们倒是把一切都安排的不错了。” “娘娘,微臣之前就说过,事有两极。眼下的这一切,娘娘眼见的是咱们为了五皇子舍命求情,娘娘看不见的,是未来太子殿下的平顺之路。”连凤玖说着也肃然起身,见良妃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她先是恭敬的行了官礼,随即道,“娘娘乃心思细腻之人,这一点,微臣从娘娘于微臣的称呼中便能看出。娘娘体恤微臣的名分,于人前并不唤微臣一句‘白夫人’,这是娘娘给微臣的体面,也是娘娘给白卿的体面。娘娘如此聪慧过人,一定明白,当朝之上,储君之位高悬多年,一旦皇上下了诏书,未来的太子殿下既有着无限的尊华风光,可随之而来的也会有一波又一波的暗潮汹涌。而危难当头,方显手足轻重,若是娘娘在太子殿下登基以前能迎回五皇子,也等于将其中一波的暗潮安化于无形之中。毕竟,毓妃虽倒,匡族尤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然,皇上又岂会只是将人打发到了广阳那么简单……” -------※※--------------※※--------------※※-----------※※------- 两人出宫的时候已近午时。 一路从内殿至朱门,连凤玖只觉闷热的不止是天气,还有她嗓子眼儿那阵永远都似喘不上来的气。 和她脸色一样略显难堪的还有一旁的陆南音,自出了殿,连凤玖便一直暗中使着巧劲搀扶着她,生怕她因路长天热而动了胎气。 是以当两人终于走出了含章殿后,连凤玖便连连的带着陆南音拐进了去浣衣阁的小道,然后拉着她在通风的廊子口坐了下来。 “你怎么样,人难受吗?” “你怎么知道方美人的事儿的?” 四周无人,两人刚顺着回廊长栏歇腿落坐,便是异口同声的开了口。连凤玖自然担心陆南音的身子,而陆南音则对能不能说动良妃娘娘生出了怀疑。 面面相觑的两人互看了一眼,随即又同时笑出了声。 半晌过后,连凤玖才先说道,“方美人的事儿我确是之前就知道了,我也没想到能因为她和良妃娘娘搭上话,倒也是不枉我这过目不忘的脑子。” “也不知咱们这左一句右一句的能不能打动良妃娘娘的心。”陆南音担心满满。 连凤玖闻言却道,“与其担心这不靠谱的事儿,还不如先担心担心你肚子里我的干儿子!”她说着便抽了帕子连连的给陆南音扇了扇风,关切道,“你真的没事儿?方才从殿里出来的时候我瞧着你脸色都不太好看,说实话今日这一趟,你真不应该跟我来,万一你若是有个什么不舒坦的,宋谨誉回来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拿着刀满城的追杀我!” 陆南音被连凤玖那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给逗笑了,一边从她手中抽过了帕子擦了擦额际渗出的薄汗一边道,“我真没事儿,你放心,方才良妃娘娘那儿的茶我也是一口都没喝的,我自己心里有数的,这会儿不过就是有些渴,主要还是因为太热了,回头喝点水就没事儿了。” “那咱们赶紧走吧。”连凤玖闻言便是稳重的将陆南音搀扶了起来,然后沿着屋檐阴处并了她一路往西华门而去。 十月初一,涵帝班师回朝。随圣人一起回宣的还有南夷国前来进贡的三位使者,大周与南夷修和交好,已是不言而喻。 十月初三,圣人设坛崇元寺,依佛家寺言、修社稷稳渡,择幼子而兴、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册立四皇子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十月初五,皇太子设宴雨露殿,为刚从广阳回来的五皇子接风洗尘。 深宫中的一切,在一朝一夕间悄悄的发生着变化。那些蠢蠢欲动的和只求安逸的心思都随着瞬息万变的人和事不断的被历史的进程推着向前,别无选择。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一无反顾 话说这日,十三王爷的亲笔书函是白卿从宫里带回来给连凤玖的。 当时连凤玖正照着祖母教的法子在那儿穿针走线费心卖力的做着小虎头鞋,见了白卿递上的打了蜡印的书函,她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漫不经心的问道,“谁的信?” 白卿乐不可支的看着她心不在焉的伸手收了信,便是笑道,“昨儿就宋谨誉来咱们这儿大吵大闹的那股疯劲,今儿你还给他孩子这么费力的做鞋,你心也够宽的。” 白卿不说还好,话一出口,连凤玖的气也就跟着冒了上来,随即便是忿忿的将手中的银针往厚实的鞋头上一扎,然后重重的呼了一口气道,“你说,我哪里知道良妃娘娘是这么不好对付的?但凡我若是知道,便是怎样都不会让南音去的。而且陆南音是个什么性子难道他不知道吗?他的夫人,那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只怕那种情况下,我越是拦,她便越会起了劲往含章殿里头闯,哪里是我几句话就能挡得下来的。他本就是气南音怀了身孕有了喜偏就瞒了他这么久,又看南音现在大着肚子,就把这气往我身上撒,我也是不依的咯。” 连凤玖说着说着,便想到了那日宋谨誉踏着月色敲开了白府大门的场景。 那是圣上回宣的第五日,连凤玖满以为他是带着厚礼来讨一杯迟来的喜酒的,谁知道却见他怒气冲冲的闯进了述云阁,连话都不给连凤玖说一句,当着白卿的面儿直接就闹开了。 本连凤玖还在纳闷,刚回来的宋谨誉是怎么知道她和南音求见良妃娘娘的事儿的。因为陆南音当时还紧紧的嘱咐过她千万不要把她们为了五皇子而前去含章殿求见良妃的事儿说给宋谨誉听,结果却没想到他竟知道的这么快。 谁知宋谨誉闻言却冷嘲热讽道,“还用得着旁人和我说么?小爷一回宫,所有的人都在和小爷道喜,匡家人还想给小爷办个什么劳什子的接风宴,小爷也纳闷了,爷从来和匡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怎么就攀上了这支高枝儿!” 每每想到这些,连凤玖的气便是不打一处来,“我和南音却也没想到不过是去了一趟含章殿,就能说动良妃娘娘,且良妃娘娘虽揽了这个瓷器活儿,却把好名声按在了我和南音的头上。别的咱先不说,就说匡家好了,那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儿要大很多呢,如今咱们不过走了一遭,就和匡家打下了关系,有着五皇子在当中,这关系只会好不会坏,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可他纵使鲁莽,你却欣赏他一心一意为南音着想的这份心意,便是这鞋,也做得心甘情愿的。”白卿温柔的听完了连凤玖大段的牢骚,然后一语中的。 连凤玖闻言,瞪了他一眼道,“谁说是给他的孩子的,我分明是给南音的孩子的。” 白卿被连凤玖那孩子气的模样给逗的放声笑了起来,“现在南音倒成了你的闺中挚友,偏你和宋谨誉倒成了大头冤家了。” “我便从不曾和宋二他和和气气过!”连凤玖冷哼了一声,这才有了心思看了一眼方才被自己激动的压在了矮几上的那封信,只一眼,便就在落款的地方看到了“睿王亲函”的字样。 她连连小声的惊呼了起来道,“十三爷给我的信,你怎么不早说!” 白卿皱着眉伸出手点了点她的鼻尖道,“你这含血喷人是非颠倒的本事倒是越来越炉火纯青了,信都已经在你手上了你却说我不告诉你?” 连凤玖娇嗔的轻语了一句“讨厌”,然后急忙拆了信仔细的看了一边,方才脸色微凝道,“王爷说,明儿要进宫面圣了。” 谁知白卿闻言,却一点都不意外的点头道,“是,王爷同我说了。” “同你说了?同你说了为何王爷还要这般劳师动众的给我……”可话说了一半,连凤玖却止了声,末了才深吸一口气道,“王爷做事确是滴水不漏的,让人好生佩服。” 白卿见状,掀袍落了座,然后温柔的拍了拍连凤玖的肩道,“怕了?”见连凤玖径直摇了摇头,他眼露赞许之光继续道,“等明儿王爷见了皇上,你的事儿也就能彻底的结束了。从此之后,你是徐将军的后人,也是连家的九姑娘,更是我白卿的发妻,不管别人私下会说些什么,悠悠众口不是你我之力说去堵就能堵住的,但我想,如今有王爷在前面周全,那虎符定能发挥它最大的功效,且王爷也是守信之人,徐家的事儿,王爷定会管到底的。” 连凤玖点了点头,却不关心睿王会不会出尔反尔,反问道,“我并不是怕王爷这儿会出什么岔子,我只是好奇,小怀王蛰伏宣城也有大半年了,怎么就一点消息都没有了呢?又或者他本就是以卵击石,要论实力,他根本和皇上就没得比?” 白卿闻言一愣,久久过后方才失笑道,“你这个傻姑娘……”这句话像是开头,却被白卿当作了一句匆匆的收尾,“今晚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许要在书房待很久,你且早些睡,不用给我留灯。” 听着他分明把大段大段的话咽进了肚子里,连凤玖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可神色上却并未泄出半点心思,只顺势的点头称了是。 成亲之后,她和他朝夕相处,日夜为伴,连凤玖虽不敢说了解了白卿十分,但六、七分的把握还是有的。白卿于她,确是有些秘密的,这些秘密,有些于她而言是朝堂的事儿,几乎无用,而有些则与她息息相关。但连凤玖清楚,白卿之所以将那些捂得严严实实的,是因为有些事,她知道了以后多半是会伤心难过的。 而在这之前,连凤玖也曾左右试探过白卿的口风,却发现只要是他打定主意瞒着不说的,她越问,他便越谨慎,反而她装作无所谓了,日子一长,他心思松懈了,倒容易套出口。 想到这里,连凤玖又抬头看了看屋外被月色渐渐染淡的白卿的身影,只觉夫妻如他们这般,日子过得也算得上是绞尽脑汁了。 -------※※--------------※※--------------※※-----------※※------- 第二天一早,连凤玖来了小日子,是以当她收拾妥当出了净房的时候,花言告诉她,白卿已经用了早膳先走了。 连凤玖闻言便是探头看了看窗外,然后和花言道,“那趁着晨间还有些凉意,一会儿我便去一趟宣平侯府。” “夫人又要去看世子夫人啊?”花言笑眯眯的给连凤玖摆着碗筷,伺候她用膳。 连凤玖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她肚子里的孩子回头可要喊我一声干娘呢。”陆南音如今不仅显了怀,肚子圆滚滚的连人看上去都胖了一圈,连凤玖每每见了都要笑她。 花言闻言抿嘴笑道,“夫人这么喜欢孩子,回头多和先生生几个,咱们府上也好热闹热闹。” 听了花言的打趣,连凤玖先是一愣,忽然手一握拳,一双亮晶晶的眸子直直的勾着花言道,“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可行。” “啊?”花言被连凤玖闹糊涂了。 “咱们可以和南音定个娃娃亲不是!”连凤玖心里的小算盘“噌噌”的就打了起来,“你瞧,若他们家是男生,咱们家是女娃娃,那回头啊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若咱们家生个男娃娃,他们家是女儿,按说咱们白府这头衔,也不会委屈了侯府出来的千金小姐不是?” “夫人这么说是没有错的,可生男生女哪儿有一语中的的,若是两家都是女孩儿呢?”花言眨了眨眼问道。 “若都是女孩儿,便就从小多多往来,闺中姐妹最是难得,咱们这样的,想来这辈子与宣平侯府也不会有什么利益的冲突,以后两个姑娘成了亲,若嫁得都不远,也能左右帮衬着。” “若都是男儿,以后也都是替皇上办事的,多个手足兄弟,自然更妥当。”花言顺势接口,俨然已勾勒出了一份异姓手足之情。 可谁知连凤玖闻言,却撇了撇嘴冷哼一声道,“若都是儿子,只怕和他爹爹是一个臭脾气,那做不做兄弟便就是我这个娘亲说了算了。” 哼,做干娘做女婿是一回事,做兄弟又是另外一回事。连凤玖素来都知道宋谨誉脾气火爆,却不曾想他竟会这般没头没脑的把别人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 想那天他冲到述云阁那气势汹汹的模样,都似恨不得要拆了她的宅子一般,声音吼的震天响。 若非看在他是真心实意的心疼关心南音的份上,她定会想着法子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的。 什么叫“你若想富贵险中求也别拉上南音”!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陆南音找的她,如今她牵线搭桥帮了五皇子,又让匡家欠了宋家一个大大的人情,到头来她却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他宋谨誉啊,可真是过河拆桥、见色忘义的一把好手!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婆娑秘影(上) 连凤玖很怕热,所以入了夏以后,她几乎都是晨间出门办事儿,晌午以前回府的,如此便能在宅子里窝上大半天避暑。 熟知她的人都知道她这个习性,一般也不会奇怪她大清早的就来串门。 且因为南音怀了身孕的关系,连凤玖几乎就成了宣平侯府的常客,隔三差五的都要在侯府露个脸,直被南音笑她说“因为身上挂了个闲职且也不用日日上朝简直空的要命。” 不过陆南音话虽如此,但每每连凤玖来,两人都能凑在一起咬好久的耳朵,似一直都有聊不完的家长里短。这份迟来的默契,也是两人之前从未想到过的,是以,连凤玖每次去宣平侯府的时候自然心情都是不错的。 话说宣平侯府其实离春来街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连凤玖多数过去都是随心情而定的,并不会特意提前遣了人去知会。便如今天这般,她也不过就是趁着闲暇临时起意,然后就在用膳的当口差了花言去备软轿。 软轿摇晃,不紧不慢的从白府宅门而出,直往宣平侯府而去。 只是这一路上,连凤玖的心思都有些飘忽,一边想着不知道今儿会不会再撞到宋谨誉那个小祖宗,一边却念着睿王和皇上今儿摊牌的事儿。 是以当轿子骤停的时候,连凤玖便是一个重心不稳,险些就冲了出去。 颠簸之余,她紧紧的抓住了轿窗的木框,然后猛的掀开了帘子便问道,“怎么了?” 可她话音刚落,头顶明晃晃的日光就被一抹纤细的身影给遮得阴沉了下来。 “阿九。”那声音软糯如风,似曾相识。 连凤玖抬了头,映入眼帘的,是苏妙弋那张端庄精致的侧脸,她背光而立,一袭繁复的绣花罗裙将她骨子里的华贵衬托的一览无遗,宽大的水袖袅袅如烟,潺潺如水,那一颦一笑,倒也算是牵动人心的。 “阿九,如此唐如与你见面,你不会怪我吧?”她问的理所当然,处心积虑已昭然若是。 主动在苏妙弋,连凤玖一时半刻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热闹的广安街上,自家的轿夫已被几个精干挺拔的武将给控制住了,而苏妙弋站在她的面前,与其说是邀请,到更不如说是要挟。 突然,连凤玖的脑海中就晃出了裴雁来的容貌。其实,他们姐弟俩很像,眉宇间全是柔雅的清俊,薄唇沾笑的模样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为何自己以前从未发现过? 连凤玖不由的有些出神,心中因想到了裴雁来而莫然的一紧,下意识就点头道,“王妃相邀,阿九自然是要答应的。” 苏妙弋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却很快侧身道,“那阿九,便是坐王府的马车可好?” 连凤玖又点了点头,下轿的时候,对着为首的轿夫丢了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便是挪了几下碎步,就随着苏妙弋上了王府的马车。 车内宽敞华贵,精致的绣花迎枕簇新而置,看上去倒像是为了迎她特意摆放的。 连凤玖站在车门边犹豫了片刻,便挑了个靠窗的位置落了座,随即苏妙弋就跟着掀帘而入,侧身斜坐,只偏着头看着连凤玖,眼波朦朦,叫人看不出她此时此刻的心境。 “阿九胆大悉心,倒是让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好意思了。”马车缓缓而动,苏妙弋这才开了口,心中只觉连凤玖成亲以后倒是比从前更添了一份从容和淡然了。 连凤玖闻言笑道,“王妃客气了,王妃之举也是大方坦然的,阿九并不怕您会使诈,又为何不赴王妃的约呢?毕竟,阿九也有些话想要亲自问一问王妃。”想昨日,她从白卿那儿没问出个所以为然来,今儿苏妙弋登场,倒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 苏妙弋一愣,许久才失笑道,“无奈只怪前有皇上和王爷的心口不一,后有白大人周到细密的保护,如今我要见阿九你一面,真是难上加难的。” “周到细密的保护?”连凤玖不解。 苏妙弋意味深长的弯了弯嘴角道,“无须我多解释,阿九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车内顿时陷入了冗长的沉默,苏妙弋不语,连凤玖也跟着一并静坐在那儿。她并不好奇苏妙弋要将她带去何处,一路走来,她心中都有谱,若过晌午她还没有回府,花言一定回去宣平侯府寻她,然后白卿就会依迹来找。 她是见识过金线门探子们的能耐的,所以心中更是笃定。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苏妙弋带她来的竟会是裴雁来的绿柳水榭。 “今日之邀多少仓促了些,只这儿还算安静避世,阿九不要嫌弃才好。”苏妙弋下了车,转身迎了连凤玖的目光,见她也仔细的踩了脚凳下了马车,随即便是和她并肩入了水榭的门。 “此处,相信不用我多做介绍了。”苏妙弋左右环顾,心中顿生物是人非之念。 “王妃所言即是。”人在故旧之所,连凤玖也没了陪她赏景怀念的心思,径直道,“阿九陪您一路,王妃也是光明磊落的,便不知道王妃今日这般大费周章的邀了阿九,到底所为何事?” “阿九,你有一条多好的命,你可知道?”苏妙弋闻言忽然正声质问,顺势抬起了一直有些略微垂侧的脸颊。 连凤玖这才看清苏妙弋的左脸上,竟浮透着一个血红的五指印,看那力道,应该是刚被人打了没多久的。 “王妃,您……”连凤玖微怔,不明所以的看着面前的苏妙弋,突然觉得今日,她把她来寻自己的目的给想简单了。 “你可知,为何你的身份于王爷而言,一直都不是件确之凿凿的事儿吗?阿九,你可知,雁来,在王爷的面前,帮你挡下了多少吗?”苏妙弋眼神突然一敛,将眼底的温柔脉脉悉数收尽,“雁来对你一往情深,你辜负了他,便就等于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连凤玖闻言微微后退了一步,眼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水榭之境,只是这地方一看便就知已许久不曾有人住过,周遭凉意微乱,院子里杂草丛生,迎着渐毒的日头,一点一点的生出了萧瑟的感觉。 “我不懂王妃的意思。”于苏妙弋,连凤玖不想卖关子,也觉和她说话兜兜转转的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苏妙弋闻言,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嗤鼻道,“白卿到底还是把你保护的很好的。”见连凤玖蹙眉凝神的看着她,她便继续道,“阿九,你可知道,自从你在宁桓手中出了事儿,白卿便暗中差了十个武功高强的武人护着你的安危?” 连凤玖闻言,瞪大了眼睛,如闻天书一般的否认道,“王妃只怕是弄错了。” “只怕弄错的人是你。”苏妙弋淡淡的反驳道,“若非白卿如此大费周章,或许今日,你早就成了皇后娘娘的盘中餐,又怎会如此轻松自由的随意进出皇宫。你难道不知道,五皇子回宫以后,皇后已把你当成了眼中钉吗?” 连凤玖失神不语,这才发现她确是闲的已完全的丧失了本该有的警惕。亏她原本还天真的以为人之初性本善,却不曾想到自己已经彻头彻尾的成了皇后筹谋大业路上的一颗巨大的绊脚石。 “若非如此,我只怕早已见到了你,也不会等到今时今日了!”苏妙弋说着说着语气就阴沉了起来,“只是阿九,今日我来,并不是来同你说白卿对你的种种关切爱意的,我来,不过是想让你去帮一帮雁来。” “裴……大夫难道不是已经回……湘怀了吗?”连凤玖骤然想起,她上一次在湖边与裴雁来相见,距离今日已有好几个月了。 但她本就是个说到做到的性子,想那时她既然已经当着裴雁来的面说了此生永不复见,又言之凿凿的答应了白卿那是她最后一次见裴雁来,那之后,她自然就没有把裴雁来的行踪放在心上。 是以当苏妙弋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连凤玖只觉得更糊涂了。 苏妙弋闻言,目不转睛的看了连凤玖许久,忽而苦笑道,“当初,是我亲手把他送到你身边的。那时候,王爷几番周折,终于查出了一些徐家的蛛丝马迹,只可惜,当年带着你逃出来的奶娘早已过世,很多线索就这样断在了西北。王爷总觉虎符已是囊中物,自然不肯就这样放弃,便是加大了人力又一次查了下去,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你和楚州余城的一个小姑娘的身上。本来王爷觉得宣城不太像是藏匿良处,是我左右推敲,才让王爷点了头的。但其实我不过是一番私心,想让雁来离开湘怀,离开王爷的桎梏,多长些见识,多学些本领,将来即便不回湘怀,不谋权贵,不踏仕途,他也能凭一己之力养活自己。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我这份私心,非但铺就了他医冠天下的决心,也生生的将他推进了万劫不复的火坑。” 苏妙弋说罢,便见水榭门口的树上已经压下了几个显而易见的黑影。她心中清楚,白卿派来保护连凤玖安危的那些武人已追了过来,且看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他们便是连遮掩隐藏的力气都省了。 这样的场景,让苏妙弋干脆心一横,只眨眼的功夫,她就抽出了暗藏在腰间的短匕,直接拉过了还未回神的连凤玖,将寒光微透的匕刃直接抵在了连凤玖光洁如瓷的脖子上…… 正文 第一百十章 婆娑秘影(下) 脖子上传来了阵阵的寒意,但连凤玖脑中闪过的直觉却是苏妙弋被什么逼急了在自寻死路。 果然,未等连凤玖开口阻止苏妙弋的行为,她就看到不远处有几个穿着束腿窄腰劲服的蒙面男子已“嗖嗖”的从屋檐上跃下,快的连凤玖都来不及眨眼,他们已笔直的站在了她和苏妙弋的面前。 “放开夫人。”为首的一个蒙面男子出声便是一口关东腔,眉宇间透着不同于常人的冷静淡漠。 苏妙弋闻言,却是一把紧紧的抓住了连凤玖,一边强迫她跟着自己后退一边附在她的耳畔道,“阿九,我并不想把事情闹大,方才我就说过,白卿护你护的很好,眼前这些人,就是证据。我知道,我对你而言的不请自来肯定会逼得他们出手的,但与其大家宁为玉碎,不如你让他们先退下,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把事情和你说清楚!” 连凤玖听出了苏妙弋的微喘,她觉得这个多年来金枝玉叶惯了的王妃也不会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拿着一把短匕来要挟另外一个女子。连凤玖突然很好奇,裴雁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让苏妙弋心甘情愿的冒死找她,她更好奇,那些被白卿精心掩盖住的事实,已腐烂到了什么程度。 是以当下,面对寒光闪闪的匕刃,她想都没有想的就对为首的那个蒙面男子伸出了手,做了一个“不要往前”的禁止之举,然后认真的看着他炯炯有神的双眸道,“你们先不要逼她,我与王妃有些话要私下谈,我随她进屋,若是她对我心怀不轨,我也不会傻到任她宰割,但凡我发出了尖叫,你们再来护我也不迟!” 为首的男子一愣,没想到连凤玖开口竟帮苏妙弋求了个请,不由为难道,“夫人,先生的意思是……” “我知道夫君的意思。”谁知连凤玖竟不等他把话说完,就笑着打断道,“但我却愿意赌一赌王妃对我并无恶意。事实上你们瞧,若不是你们紧紧相逼,方才我同王妃聊的也还是愉快的。” 几个黑衣人闻言皆面面相觑了一番,且都不约而同的微微放松了之前捏紧的双拳。 而苏妙弋也是个会看大局的,见状便也松开了手中紧握的匕首,然后对着为首的黑衣人道,“我放下刀,你们且也后退至门口,我并不想使诈,不过有些事儿,却只想与白夫人商谈,还望各位成全。” 双方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开诚布公了,又加上连凤玖这个当事人还在中间做说客,为首的黑衣人思索再三后便是点了点头,在确保了连凤玖的安危后,他沉着道,“夫人切记,若是有稍许不妥,只需大叫一声即可。” 连凤玖点点头,冲那男子微微一笑,然后转身就随着苏妙弋进了屋…… 可是经过方才那一闹,两人再对视,不免都显得有些尴尬。是以当苏妙弋看到连凤玖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还握着的匕首上时,她只能佯装淡然的解释道,“我也是没有办法,阿九,我必须要和你单独谈一谈!” “裴大夫怎么了?”连凤玖闻言反问,不再多说赘言。 “被王爷软禁了。”苏妙弋也省去了一切不必要的客道,眼露担忧,“王爷要让我拿你来换,但阿九,我知道,如今白卿于你是步步紧盯的,要想从白卿手中把你带走,本就是难上加难的,且虎符如今也已经在皇上的手中了,王爷这一盘棋早在你与白卿见面的那一天起就输了,到了今天,早已经无可挽回了。我心疼王爷,也心疼雁来,阿九,同为女人,你能明白我的苦衷吗?” “我不懂,王爷为何要软禁裴大夫?王妃又是如何知道……宁桓公主的事儿,还有皇后娘娘的……” “阿九,皇上有皇上的眼线,王爷有王爷的探子,我说过,你命太好,前些年,有雁来在你面前挡着,如今又有白卿在你身前护着,但你只看得到白卿的深情厚意,却看不见雁来对你的呵护。” “我……并不是……” 然而苏妙弋根本不给连凤玖说话的机会,径直抢了白继续道,“阿九,其实两年前,若非雁来挡在前面,你早已成了王爷的囊中物。那时候,王爷已经彻查了余城的那个小姑娘,也可以肯定那个小姑娘根本和徐家没有半点关系,她脖子后面的胎记,也纯属是巧合而已,自然的,王爷便就把目标锁在了你的身上。那个时候,雁来已是对你情根深种,他太清楚王爷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手段,唯恐你被劫去了湘怀以后王爷会对你使出太过卑鄙的手段,他便左右耗着王爷的时间,只说你于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自然也不可能知道虎符的下落。王爷当时也觉得雁来说的有些道理,便还是决定按兵不动。再后来,雁来动了想娶你的心思,王爷觉得这是个一石二鸟的好法子,自然是大为赞许支持的,但是我和雁来都知道,这只不过是王爷的计谋之一,若是有一天,你于王爷而言没了用武之地,又或者说你成了王爷路上的绊脚石,王爷并不会因为你是雁来的发妻而对你网开一面,毕竟王爷视徐家为死敌,坊间流传着的那些关于当年的是是非非只怕你听雁来说过,也听白卿说过,但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徐近善当年在最后一刻冒死一搏,一剑射穿了老王爷的肩甲,虽没有当场要了老王爷的命,但这一记重创,却让老王爷折了寿,这一笔账,王爷自然就算在了徐家的头上,也就等于是你的头上。试问,王爷又如何会真心实意的祝福你和雁来百年好合呢?” 苏妙弋这一番话说的几乎都未见喘息,一气呵成的压迫感让连凤玖频频后退了好几步。忽然,她的腰便撞在了屋角空空如也的药柜上,柜子微晃而动,似一根无形的弦重重的拉扯住了她的心,那一刻,连凤玖竟觉得呼吸都困难了起来。 有些人,你以为了解他,却在最后真相大白的时候,你才知道自己错过了怎样的一往情深。有些事,你以为全都看透彻了,却在知道那些被人刻意隐瞒的实情后,你才知道自己误会了怎样的一片真心。 可是这一刻,连凤玖不觉惋惜,只感到难受,不觉失望,只感到担心,不觉错付,只感到亏欠。她与裴雁来之间的纠葛就仿佛是一个有缘无分的魔咒,她在河边,他在岸上,看似携手相伴,其实却永远都走不到一起。 在没有遇见白卿以前,她从不曾在裴雁来的身上寻找过一丝的儿女私情,在遇见了白卿以后,她一颗心几乎全都悬在了那个光芒万丈的男人身上,对一直默默站在她身后的裴雁来,连凤玖根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 可是活了这么多年,连凤玖从不将就自己的感情,就好像那时候裴雁来去圣人面前请求指婚,她百般抵抗,而换成了白卿她却欣然接受,其实是一个道理。 可是不爱却不等于见死不救,心怨却不等于要愤恨一世,也是直到这一刻,连凤玖才深深的明白,为何这些日子以来,她虽嘴上不说,但心中一直横着一根叫“裴雁来”的软刺,那是因为她欠他的情已压住了她的神经,平时不去触碰还好,一旦触碰,势必伤筋动骨般的让她难受。 而如今,这样的亏欠终于有了弥补的方式,苏妙弋的亲口相求,让连凤玖在此时此地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若非不是夫君将我保护的如此周密,王妃会想方设法的拿我的命去换裴大夫的吗?”连凤玖理着自己微乱的思绪,突然也想看看苏妙弋的诚实到底有几分。 谁知,苏妙弋竟不假思索的点头道,“会,阿九,你要明白,你于雁来而言是一块心头宝,可于我来说,不过是害了我弟弟一辈子的女人。若我能亲手了断他对你的念想,不论用什么方式,哪怕是让你死,我都会去试一试。可是……”苏妙弋说着静静的抬头看了连凤玖一眼,然后苦笑道,“你是他这十几年来的日子中一个特别特殊的存在,最开始,你是他摆脱王爷和湘怀还有过往那些被人糟践的日子的唯一目标,后来,你是他一心所向、寻求幸福安定的目标,再后来,你是他细心呵护、投注了深情厚爱的目标。阿九,不管你信不信,雁来这小半辈子的念想,几乎都围着你在转了,索性他还心系医术,索性他还忘初衷,不然只怕,他早就为你飞蛾扑火了。” “王妃如此说法,阿九确是受宠若惊的。但阿九想说的是,裴雁来从未说过他对我用情至深,在我还未遇到夫君以前,裴雁来一年中在宣城的日子也不过就半年,这半年中他也并非和我形影不离,我只把他当知心故友,这并没有错。”连凤玖觉得这一番话并不是她在为自己辩解什么,相反的,她只是想告诉苏妙弋,裴雁来所谓的深爱,其实根本没有传达到她的心中。相比而言,她更喜欢白卿直白的表达,哪怕是独占,也能做到让人根本无力反驳。“王妃,阿九以为,缘定此生,有时候并不是看对方能为你、愿意为你付出一些什么,更重要的,还是看这样的付出和情意你感受不感受的到,你愿不愿意接受,你是否心甘情愿……”连凤玖说着,不由的缓缓一笑,神若清月,朗朗迷人。 正文 第一百十一章 亏欠舍还 和苏妙弋这一见,连凤玖原本要去宣平侯府的计划自然被打乱了,可是当她满头大汗的拎着崭新的小虎头鞋赶回家中的时候,迎面对上的却是白卿那张怒火中烧的俊容。 “你怎么回来了?” “你去哪儿了!” 夫妻俩异口同声,一个问的惊讶,一个干脆就直接用了吼的。 连凤玖被吓的一怔,当即便觉得自己快要被外头的热浪给闷化了,头晕晕的嗓子干干的,好像有些中暑的迹象,便是连连摆手后顺着椅背坐了下来,然后道,“我知道你消息灵通不用我说,我不过是和小怀王妃见了个面,也没缺胳膊少腿的,你别冲我吼。” 白卿这边正压着火呢,想一大早他匆匆进宫一心在等十三王爷的消息,结果却收到了探子的密报,说小怀王妃劫走了连凤玖。他当时看到手中的纸条,二话不说就要往宫外头冲,偏就在这个时候,全公公笑眯眯的走了出来,尖着嗓子道,“白大人,皇上请您进去回话。” 结果这一聊,他在御书房就整整待了将近两个时辰,待他出了宫火急火燎的赶回府宅的时候,见到的却是脸色不佳、气短不顺的连凤玖。她那个样子,白卿一见就知道是被暑气侵了体,当下怒意便就上了头。 “阿九,之前你去奉泉湖见裴雁来的时候是怎么答应我的,我且当你是个说话算话的,但今儿却没想到你还是个胆子大的,是不是宁桓的事儿你已经忘记了……” “白亦成,我难受……” 可忽然,连凤玖双手捂着胸口就猛的低下了头,紧皱着眉的样子让白卿的话语声戛然而止。 下一刻,他根本不顾之前自己是在发脾气还是在说教,脸色便是立刻就变得慌张了起来,连连的上前一把抱起了连凤玖就往厢房里头走,一边走一边还说道,“你暑气上了头难受也不奇怪,且好好休息休息,我让观棋再去搬两座冰山来。” 连凤玖闻言,顺势伸出了手紧紧的搂住了白卿的脖颈,然后将头埋在了他的肩窝处略带娇柔的讨好道,“我知道今日的事儿是我鲁莽了,可是也不过是因为事出有因,且那些你派来暗中保护我的人也都是尽心尽责的,并不怕王妃会使什么诈。本我听了裴雁来的事儿就已经够闹心的了,回来还要再这样费神的和你吵一架,我头都疼了。” 成亲这几个月,连凤玖觉得自己几乎没做什么正经的事儿,便是光费心琢磨白卿的性子了。 她发现,白卿是个正宗吃软不吃硬的脾气。若是遇着两人意见相左的时候,自己如果一味的和他辩,多半会处于下风,白卿的见识学问其实远比她的深厚绵泽,且她一旦声音大起来,白卿的声音会比她的更大。 但相反的,她若是挑好了时机服了软撒了娇,那白卿通常不出片刻就会偃旗息鼓,且不管对错在谁那一边,他都会揽过去,再不同她多做计较。 不过连凤玖却也知道“狼来了”的道理,是以这一招小秘诀,她通常也是不用的,而且她总觉得,夫妻间的争执是过日子中常有的摩擦,若两人相处一辈子,却从未面红耳赤过,那样的相近如宾其实透出的也是心口不一的古怪,是以连凤玖撒娇服软,多半还是分情况的。 而很明显,裴雁来这件事儿,就值得她这么做。 入了屋,白卿便仔细的将连凤玖放在了软榻上,然后一边抚着她的额头一边关切的问道,“可还头晕吗?犯恶心吗?” 连凤玖喘了一口气,方才摇了摇头道,“刚才那一阵子特别的难受,总觉嗓子眼儿都是腥的,这会儿好多了。”这句话她倒是没有夸张,所谓做戏,半真半假才最可信,刚才那一阵儿确是她正难受的紧的时候,而撒娇服软,也不过是她顺水推舟了一下而已。 白卿见状,无奈的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透白的连凤玖,这才叹了口气道,“你说说,到底什么事儿,能让你这样愿意瞎折腾的?” 连凤玖垂了眼帘抿了抿嘴,心中已弯弯绕绕的转了好几圈念想,再开口,倒是胸有成竹的把苏妙弋拜托自己的事儿全部的告诉了白卿,最后又道,“白亦成,我知道,这事儿我原本可以不管的,按着今日你对我这般周密的保护,若我不点这个头,王妃也不会对我有什么不利之举。所以王妃很聪明,她知道,她要救裴雁来,不能硬求,只能智取。” 连凤玖其实很少唤白卿“白亦成”,更多的时候她会唤他夫君,是以这一声“白亦成”,多少也带着一点恳求的意味。 “那你觉得我应该点头还是应该反对?”白卿闻言缓缓的站起了身,双手环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深幽的双眸中透着让人费解的神情。 “我不知我这么说会不会让你生出什么误会来,但我却觉得于情于理你都应该点头的。”连凤玖说着扬起了头,言之凿凿,顺势将白卿板着脸的俊逸面容印刻在了视线中。 “什么意思?”白卿闻言,嘴角透出了一丝笑意。 连凤玖眯了眯眼,认真的说道,“这事儿本就不复杂,我出手帮王妃,不过是觉得欠了裴雁来一个人情。你也知道,这世上,欠债还银子简单,欠情还债却是难的。而倘若你要因为这件事儿生出了什么酸味儿来,那就更不用了,之前去奉泉湖的那一次我就说的很明白了,我这一辈子,只会踏踏实实的喜欢你一个人,若非如此,即便当时是皇上指婚,我也会奋力抗旨的,就如同裴雁来求娶一样,于我而言,喜欢与不喜欢,并不是用圣旨来定的,是用心。”连凤玖说着,伸手指了指胸口的位置,微蹙了眉又说道,“这儿,容得下你,容不下裴雁来,这么明显的比对,你又何必要吃裴雁来的醋,倒显得你这个大丈夫各种小家子气……” 连凤玖口中最后的几个字,悉数被白卿缄封在了唇齿间。 他的这一吻,带着激动和惩罚,强势的掠夺让连凤玖几乎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她知白卿在情欲的事儿上素来我行我素,兴致一旦起了就很难止住,所以每一次她都会被挑逗得使不上劲,一到了床笫间,就完全的失去了主动权。 偏这一次,因为白卿夺去了她的呼吸,让她整个胸口都如被人掏空了一般的难受,连带着胃中翻江倒海的感觉,便是让连凤玖顺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拼了命得将白卿整个推开,然后趴着榻边低头就吐了起来。 这一吐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连凤玖只觉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整张嘴里苦苦的不说,连头都晕得嗡嗡作响。 而突然,她只感觉自己的右手手腕被白卿略带巧劲的握在了手中,他的双指搭在她微动的脉搏间,那种仔细小心的温柔触感顿时顺着脉络席卷了连凤玖的感官,让她不自觉的就屏住了呼吸。 “是不是真的中暑了,今儿外头闷热的很,我同王妃在水榭小屋里连半点风都没有感觉到。”连凤玖有气无力的问道。 “你小日子多久没来了?”谁知,白卿的问题却压根和她的不在一个点儿上。 即便是夫君,早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可大白天的,他突然没有预兆的这样问,也让连凤玖不由的红了脸,随即结巴道,“你……怎么,我不算……我从来不算小日子的。” “连凤玖!”可白卿却莫名其妙的吼了出来,“你且最好安安分分的保佑你肚子里的孩子没被折腾到,不然你试试,裴雁来的事儿我保证一根手指头都不会去管!” 连凤玖千算万算,却没算到自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会有了身孕。她愣愣的看着面前的白卿,只觉自己整个身子都僵硬了。 “我……我真不知道……”这话她没骗白卿,因为她从来不算小日子,肚子里的动静她确实一点也不清楚。 但其实连凤玖觉得这也不能怪她粗心,想陆南音有了身孕到现在,各种症状都明显的很,有的时候她早上串门去的不巧,赶上陆南音正在害喜,便是能看她抱着瓷盆吐一个上午的,且别说是胃口了,连凤玖觉得她哪怕是喝两口粥都是千般万般的困难的。 可到了她自己这儿却变得什么情况都没有了,想她这一个多月来每日照样的作息、照样的吃喝,也不见对什么气味有敏感,也不见容易累、容易乏,这般正常,让她如何多生出一个心眼儿来! 是以若不是今儿这么折腾了一下沾了暑气微有了不适,兴许有身孕这件事儿她还要过好久才会知道呢。 “你说你这般粗心,哪里有个做娘的样子。”白卿此时的心情也算得上是跌宕起伏的,这边怒意还没压下去,那边就被连凤玖一脸的无辜表情给闹的哭笑不得了。 而连凤玖闻言,瞪了白卿一眼后却久久的没有做声。她得承认,今儿这小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可不管是如何帮裴雁来还是她未来得及问的十三王爷和皇上面谈的结果,都被自己肚子里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给打乱了。 之后的事儿要怎么办,连凤玖觉得自己确实应该要从长计议一番才好。 正文 第一百十二章 久别重逢 可是连凤玖的如意算盘打的响,却没有白卿的临时变卦来的快。 因为陪着连凤玖用午膳的时候,白卿眼见着她胃口小了许多,搁了碗筷就道,“下午还是让黄时来一趟吧。” 因为上次膝盖的伤,连凤玖和黄时已多有相熟,闻言便好奇道,“黄大夫还主治妇内之症?” 白卿闻言,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气得眼睛都快直了,“你这明显是中了暑,若是搁在平时,喝一、两副藿香也就好了,可如今有了身孕,所有的药都要仔细的用,让黄时来看看,若是能让他扎针疏脉的,这药就不用吃了。不然你一直这样食欲不佳的,好的就更慢。” 连凤玖恍然道,“说起来我也好久没有看到过黄大人啦。” “他是个大夫,你若一辈子见不到他才是最好的。” 一整个中午,白卿说话都是很冲的,即便是关心,也说的句句带刺偏不让人顺耳,无奈连凤玖自知理亏,只能一味笑着迎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连番着直点头,生怕他心里再生出什么怨愤来。 便是这样左右陪着小心处处讨好的,待一顿午膳用下来,连凤玖只觉得精神不济困乏的要命,哈欠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没见消停。白卿见了,便连连催促她上里屋去睡一会儿,自己则捧了圣人丢下来懒得看的折子坐上了临窗的软榻,细细的批阅了起来。 一时之间,屋子里静得只闻窗外的蝉鸣,那一声声没完没了的“知了”声把白卿的思绪瞬间带得远远的。 孩子……这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在他的计划之中,却也是在意料之外的。今日的事儿,与其说他在气连凤玖,倒不如说他在气自己。 成亲这几个月来,朝夕相处的,他自然是知道连凤玖不太记她自己的小日子的。想头两个月他还有心帮她记着,唯恐她有了身孕却浑然不知,可这个月圣人回朝,前有南夷使者朝贡献和,后有十三王爷拿着虎符去向圣人请功,这些事儿虽大多和他没有直接的联系,可他却不能不费心的去考虑中间的牵扯,是以精力一分散,他就忘记了连凤玖小日子的事儿。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她偏就这样中了招。他的医术虽不比黄时和裴雁来,可比一般人也是强很多的,他自然知道有了身孕的头几个月中了暑气是可大可小的。而暑气若是侵了体动了胎气,对孩子的影响也是堪忧的。所以天知道他现在有多懊恼,这是他和她的第一个孩子,可眼下那初为人父的喜悦和激动却全被担忧和自责给冲淡了。 忽然,外头有轻轻的敲门声,白卿闻声,微叹了一口气,搁下了笔便出了屋子。 门外,是神色紧张的观棋,一见白卿开了门,他上前一步就拉住了白卿的手眼露激动道,“先生,您快去看看吧!” -------※※--------------※※--------------※※-----------※※------- 连凤玖这一觉倒是睡的还算踏实,临了是被一阵浓郁的药味给催醒的。 “夫人您醒了?”耳边是袭月关切的询问声。 连凤玖睁开了眼,晃神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由袭月搀扶着坐起了身,张口就问,“可是黄大人来了?” 见袭月点点头,连凤玖不由的讪笑了一下,随即便是让她稍帮自己收拾了一番,然后就利索的出了里屋。 厅内,黄时正在聚精会神的排针,忽听竹帘轻落的声音,他顺势偏了头,就看到了被袭月搀扶出来的连凤玖。 黄时笑道,“我熬的药味重了些,吵着你了吧?” “没有没有,我本也就醒了。”两人数月未见,可那份熟稔却各自又铭记于心,是以眼下倒也未见有什么生疏之意。 黄时闻言指了指桌上那一大碗黑漆漆的浓稠药汁道,“你别怕,这不是给你喝的,老白说你怀了身孕却有中暑的迹象,偏他又要催我一针见效,那我只能用药先泡银针,这样回头布好了针,你马上就能舒坦了。” 连凤玖听了只觉汗颜,一边坐在了桌对面一边笑道,“黄大人与夫君是故友,定是知道他那小题大做的脾气的,还望您多包涵。” 黄时一听,立刻夸张的直摇头,“从前他的性子啊根本就是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的,哪儿像现在,今日我人还在良妃娘娘那儿请平安脉呢,他就催命一样差了人把我喊出来了,那我一介小官,两边都是主子,怎么排?哪儿也不好得罪啊……” 连凤玖闻言吃了一惊,赶紧问道,“良妃娘娘可是身体不适?” 黄时一愣,方才发现自己把话说满了,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诶,你也知道,左右不过是皇上在当正事儿办,君令臣为,我只能每三日去给良妃娘娘请好了平安脉,偏娘娘也烦呢,今儿还在那儿同我唠叨说什么时候见不着我就舒坦了。” 黄时这番话说得是一本正经的,偏一张脸却是挤眉弄眼的做尽了笑态,自然是逗乐了连凤玖。 可当她笑过以后,黄时却又道,“是以关心则乱,老白这儿啊,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不过你如今到底是双身子的人,今年夏天这股子热劲还没过去,之后的日子,你自己还是要注意些才好,中了暑毕竟也不是闹着玩的。”医者父母心,黄时说这几句话的时候,却是半点调侃的意味都没有了。 连凤玖闻言自然是认真的点了点头,见黄时已经用夹子取出了浸泡在药酒里的银针,她便自觉的弯起了衣袖,然后将双手搭在了小枕上。 话说黄时的针法连凤玖是领教过的,这一次自然也是不例外的。方才睡觉起来的时候她还隐约的感觉有些头晕胸闷,可待黄时几针落下后,连凤玖便觉得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舒畅了。 黄时施针很快,且连凤玖也不是什么要不得的大病,是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黄时就收了手,而连凤玖也觉得人已经完全没事儿了。 “行了,若是多加注意,明日就应该能彻底恢复了。”黄时说着就边收拾药箱边站起了身。 连凤玖连连谢他,顺势想送他出门,却被黄时好生的制止了。 “若看到你送我,回头老白要冲过来和我干架了,行了,你好好休息,白府的大门我还是认识在哪儿的,回头孩子出生,别忘了给我一杯喜酒就好,那才是大事儿。” 连凤玖抿嘴笑着点了点头,然后目送着黄时风一般的速速出了述云阁。 看着黄时那挺拔的背影,连凤玖有片刻的出神,这才幡然想起这么长时间白卿竟没有出现过。她不由的好奇了起来,正转了身想进屋去喝一杯水润了嗓子后再让袭月去寻一寻白卿,却突然听到院子外头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 连凤玖一愣,以为是黄时忘带了什么东西,刚想吩咐身旁的袭月去看看,却突然听到一个耳熟能详的声音在唤她,“阿九,听说你有了身孕!” 惊讶转身之际,连凤玖就看到了久未露面的宫流云! 只见他一袭碎金绣花对襟长衫在身,迎风踏日而来,脸上的笑容透着真切的欢愉喜悦,倒比以前显得更为精神体面了。 “师……伯……”连凤玖犹豫了一下,却因为一时开心,还是喊了他一声师伯。 谁知宫流云一听她对自己的称呼便来了劲,先是三步并作两步的踏进了屋,然后又好生的拉着连凤玖的手带着她落了座,方才笑眯眯的拍了拍她的柔肩道,“丫头,记着,虽如今你身份不一样了,可唤我的这一声师伯却是不能变卦的哟。” 连凤玖一听,就知道他肯定是因为这事儿在和白卿较真呢,便是点头道,“师伯的意思阿九明白。” 宫流云闻言,瞬间通体舒畅的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撇嘴道,“便还是丫头你听话,小白那个臭小子,脾气犟的很,从上到下没有一点可爱之处,也不知你到底看中他什么地方了。” “师伯的脾气和夫君的也是不相上下的,也不知欢颜姐姐看中师伯什么了。”连凤玖弯着眉眼,一脸的人畜无害,出口的话语却是一阵见血的让宫流云白了脸。 “诶……你……真、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宫流云跺了跺脚,眯着双眸上下打量了连凤玖一番,方才道,“你不会也和小白一样小家子气的还在惦记着我未送出的贺礼吧?” 谁知连凤玖却摇了摇头道,“师伯如今人都在我眼跟前了,我还怕你跑了一份贺礼不成,不过您怎么突然回来了,事先夫君也不曾同我说过你要回宣城的事儿啊。” “可不就是突然么。”宫流云突然卖起了关子,拉的长长的语调吊足了连凤玖的胃口。 “师伯……” “我让他去找师父,花了整整四个月才找到人,他若还不回来,我就要去金线门找人了!”突然,白卿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连凤玖顺势抬头看去,映入眼帘的,除了那张她再熟悉不过的俊容之外,还有一个道骨仙风、面露沧桑的老者。 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北山子,这个曾经在她的青葱岁月中出现过的师者,如今会这般笑容和煦的站在她的面前,眼露慈祥,温情满满。 正文 第一百十三章 心生一计 这是连凤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北山子,这个从前只在各种传言中出现的师者如今正缓步向她走来,儿时的记忆顿时如潮涌一般涌入了连凤玖的脑中。 白鹭书院中,他居高临下的看过自己,那时,她羡慕站在这个老者身边的白卿,也曾一度对自己的女儿身感到厌烦。自古女子不如男,她知道这个理却不认输,是以在听到北山子的那一句“可惜是个女娃娃”的时候,她暗自恨了很久。 可这些年少的记忆到了如今却变成了她成长中最宝贵的财富。她庆幸那时候自己并没有自暴自弃,也庆幸那时候秉着一股要超过白卿的念头,最终成就了她和白卿今日的缘分。 是以,在看到记忆中的北山子后,连凤玖便是一度激动的都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小丫头,好久不见。”年过七旬的北山子看起来筋骨依然硬朗如中年,他声音沉沉,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沧桑感,让人听了莫然的就会觉得安心。 “您……还记得我?”连凤玖很惊讶,下意识就抓住了白卿的手。 “自然记得。”北山子笑呵呵的点了点头,一派的和颜悦色,“只怕丫头你也应该忘不了老夫吧。” 连凤玖闻言一愣,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猛的摇了摇头,一时之间思绪都有些混乱了。 一旁的白卿见状,顺势将她好生的搂在了怀中道,“师父,她有了身孕,你且不要刺激她。” 北山子一愣,冲着一脸嫌弃的宫流云啧啧有声道,“这小子以前即便顶撞我也不过是在心里骂我两声老东西罢了,这会儿倒是敢直言了。” “师父,他是出了名的护妻呢,你可别同他杠上,要活生生把你给气死的。”宫流云摆了摆手,演戏的架势做的足足的。 连凤玖被他们师徒二人说的“噌”的一下就涨红了脸,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我……” 可白卿却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径直紧了紧搂着她腰身的手腕道,“你说不过师兄的,不要同他贫嘴。” “贫什么嘴!什么叫贫嘴!”宫流云不满了,仗着有亲师父撑腰,声音立刻响了起来,“师父踪迹难觅,要寻他总是要费些时日的,我不过是多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瞧你那一脸不耐烦的劲儿。” “其实上个月我与欢颜还见过一面……” “师父,您今儿下榻的屋子小白给你收拾好了么?您先聊着,我且去帮您瞧一瞧!”宫流云闻言,连连笑眯眯的转了话锋,然后瞬间脚底抹油就开了溜。 连凤玖见状,捂嘴差点笑出了声,心中却也隐隐的替金欢颜感到了一丝不值。 金欢颜……可电光火石间,连凤玖脑中却闪过了一个模糊的念头,或许,裴雁来的事儿,本来就不用惊动到白卿的…… -------※※--------------※※--------------※※-----------※※------- 因为走了宫流云,屋子里的气氛倒一下子变得正经了起来。 北山子眼露欣慰,先是冲连凤玖笑了笑,然后便对白卿道,“没了你师兄捣乱,你可愿意把你的小娘子借为师一谈?” 白卿闻言便是失笑道,“师父这话说的,倒分分钟坐实了师兄的一句笑话。” “你放心。”北山子却压根不理他,顺势还给了保证道,“她肚子里怀着的是我的徒孙,老夫这点轻重还是知道的。” 白卿随即松开了手,然后轻轻的揉了揉连凤玖的手背道,“我先去找师兄,免得他回头把咱们的房子给拆了。”接着他便是冲北山子颔首一笑,先一步出了述云阁。 待耳边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之后,一老一少便是并肩进了屋,刚一落座,北山子就道,“当年在白鹭书院见你第一面,老夫就觉得你与我是有缘人,后来辗转得知你想师承老夫门下,老夫也是动过要收你为徒的念头的。但你知道,老夫为何拒绝你吗?” 连凤玖莫然的摇了摇头,随即听北山子又道,“丫头,你命数过硬,二十五岁以前注定有一些劫难是躲不过的。然你命中也有贵人,能帮你逢凶化吉,可这贵人,定不能是你的旁亲故友。” “旁亲故友……您说的是……白卿?”连凤玖愣了愣,她从小就知道北山子擅算命格,出口之言准的连皇上都不得不信,可她却不知道,当年只一眼,北山子就替她算过了。 “当时自然不知道是小白那小子的,只觉得若收你为徒将来必无善果。所以,拒绝你也是帮了你,若非如此,可能也成不了你今日与小白的这段姻缘。”北山子说话慢条斯理的,一字一句间都透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师者睿智。 “您千万不要这样说。”可面对如此真挚的老者,连凤玖却觉得受之有愧,连连摆手道,“当年我还年幼,总想同那些所谓的能者墨客一较高下,然如今看来,那些念头到底还是年少轻狂了些。其实所谓能者,并不在于你能帮皇上办多少事儿,又或者是能与谁一争输赢,所谓能者,不过是一种不求名利、不争先后,心向社稷、造福苍生的情怀而已,自然,更与是男是女无关。” “小丫头,这些年,你的书没有白念。”北山子闻言,不住的点头,却又笑道,“只是你说的这些是大家胸怀,但于老夫而言,齐家治国平天下,胸怀之广,不外乎是从一座宅子,一个家开始的,现在你与白卿的生活,也正是老夫所期望的,摒弃前嫌,不计恩怨,举案齐眉。” 连凤玖闻言,顺势见缝插针道,“您既觉得我同夫君的生活正是您期许的,那为何这一次不就随着我们一同在宣城住下,也能好好享享清福,让我与夫君尽一下孝道。” 北山子一听,“哈哈”的笑问道,“这是白卿让你说的?” “不是!阿九事先也并不知您和师伯回来了,这儿还来不及同夫君对词儿呢。”连凤玖倒是坦诚。 北山子摇头失笑的站了起来,一边拂袖弄摆一边道,“老夫这一把老骨头啊闲不住,一闲就要生病。不过呢这一次老夫回来,除了来看看你和小白之外,主要还是要同流云那小子斗一斗,只怕一时半刻啊,你们赶也是赶不走老夫的哟。” 连凤玖闻言,但笑不语的未再接下北山子的话,可心里却生出了一个颇为两全其美的小计谋! 这天夜里,白府自然热闹,想白卿他们师徒三人已多年不曾对桌举杯了,如今一聚,正算得上是至亲团圆,且宫流云又嚷嚷着要给白卿和连凤玖补喜酒,是以晚膳这一顿,前前后后的一共拆了七坛上贡佳酿,三人喝到最后一坛的时候,都已近子夜了。 但连凤玖因怀了双身子,所以自然没资格凑热闹,只是她却没想到自己半夜醒来床榻上却还不见白卿的身影,这让最近日日都偎着白卿入眠的她突然有些不习惯了。 半梦半醒间,连凤玖还是唤来了守夜的袭月问道,“堂屋那儿还未散吗?” 袭月睡眼惺忪的连打了两个哈欠后仔细的回道,“半个时辰前已经散了,先生回来过,看着您睡着了,便说今儿他一身酒气就睡在长流轩了。” 连凤玖这才多少放心的点了点头,然后让袭月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润了几口嗓子后便又躺下了身。 袭月见状,压暗了案头的烛火,然后回到了屋门边的贵妃椅上又利索的躺下了身。 昏暗的屋子里很快就传来了袭月熟睡后浅浅的呼吸声,倒让本还有些睡意的连凤玖顿时清醒了起来。 其实下午的时候她脑子里就紧紧的绷着两根弦,一根是十三王爷向皇上献虎符的事儿,一根则是裴雁来的。 直到此时此刻,连凤玖还记得在水榭和苏妙弋分手的时候,苏妙弋看向自己那复杂又矛盾的眼神,似充斥着怀疑和期许,更有一种强烈的孤注一掷之念。 这种手足情深,连凤玖深有体会。就好像三姑奶奶出事的时候,连凤玖便是恨不得和离的那个人是自己一般,与其说感同身受,不如说愿意代为受苦。 所以,她愿意相信苏妙弋,一是她信苏妙弋的无奈,二是哪怕很少,她也想还裴雁来一点人情。 因此在听到白卿调侃宫流云的时候,连凤玖便自然的就想到了上一次金欢颜走的时候和自己说过的那一句话——只要手执金叶,然后去南巷最里面的客栈找一个叫金大风的掌柜,他一定会相助于她的。 可那一天晚上,连凤玖还不曾想到,不过是短短的几个时辰,宫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最后一块虎符的出现,如同一根稻草,彻底压断了皇后娘娘的一线生机,也压断了小怀王精心谋划了多年的局。 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或许连圣人都不曾预计到,有朝一日,皇后娘娘会和小怀王并肩站在了一起! 正文 第一百十四章 联手逼宫 逼宫来的一点预兆都没有,但是先出事儿的是太子殿下。 永昭二十三年十月十二卯时,殿下晨读未归,卯时一刻,近身伺候太子殿下的小合子被发现溺死在了荷花池中。 卯时三刻,小怀王一身戎装,率万余骁骑精兵集结东华门,逼宫之态昭然若是。 可小怀王走的这一招明显是一步置之死地而未知有无后生的险棋,因为就在他率精兵抵达皇城的时候,宋谨誉携北郡王和常胜将军吴硕已在东华门的另一边悄然蛰伏,只等小怀王破门而入了。 此番皇后与小怀王联手逼宫,来的悄然无息不见硝烟,既是兵戎相见,却也是彼此试探。 不过太子殿下的事儿令圣人震怒,但当圣人带着人赶到朝仪殿的时候,却只见一身凤冠霞帔浓妆艳抹的皇后端坐在凤椅之上,便是圣人命人将整个朝仪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太子殿下的踪迹。 两队势力,就这样一直从东华门胶着到了朝仪殿,素来冷峻森严的皇宫,也因这场无声的角逐而变得更为令人不寒而栗。 但其实这一切,本不会这么快的传到连凤玖的耳中的。因为翌日她清早醒来的时候,白卿已经出了府,连带着宫流云和北山子也不知了去向,可正当她百无聊赖的准备回连府串门子的时候,却迎来了大汗淋漓气喘吁吁的陆南音。 她是被花言虚扶着进的述云阁,连凤玖当时准备出门,见了她不免吓了一跳,张口就道,“怎么尽学我了,来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陆南音的肚子已经隆得高高的了,即便是裙摆宽大的水袖长衫也遮盖不住她浓浓的孕味。 可面对连凤玖的笑侃,陆南音却是一脸凝重的转头对花言和袭月道,“你们先退下,我同你们夫人有要事相谈。” 花言闻言自是犹豫的同一旁的袭月面面相觑了一番,然后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连凤玖。 连凤玖一愣,见了陆南音那紧绷的五官神情,便是把自己也有了身孕的喜讯咽了下去,然后冲花言和袭月摆了摆手道,“没事,你们先出去候着,一会儿我喊你们。” 见两人依言而出,连凤玖才仔细的将陆南音搀到了贵妃榻上让她坐了个稳当,随即道,“到底什么事儿,要你这个大肚婆这样劳师动众的跑……” “阿九,宫里出事儿了!”可不等连凤玖说完,陆南音就反手重重的捏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连凤玖的心也跟着“咯噔”一记漏跳了一下。 “是卯时出的事儿,先是下了晨课的太子没有回宫,然后良妃娘娘派人去寻,太子殿下没找到,寻到的却是淹死在荷花池里小合子的尸首。据说,人被捞上来的时候整张脸都涨得白花花的,看样子,已经死了将近有一个多时辰了。良妃娘娘急疯了,皇上更是派了五百多个禁卫兵在宫里头搜,可愣是搜不到太子殿下的影子,而且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小怀王逼宫了!” 陆南音话说的很快,字里行间没有一句赘言,可她的嘤嘤软语入了连凤玖的耳中,却夹杂进了挥之不去的嗡嗡声,惹得她一阵恶心从胸口直接泛了上来,伸手拿过了榻边的木盂猛地就干呕了起来。 陆南音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连连去拍连凤玖的背帮她顺了气,随即又道,“你且不要去想,我之前听到小合子的事儿,也吐的稀里哗啦的。”陆南音会错了意,她以为连凤玖是脑中幻想到了池水里打捞上来的小太监的模样才犯的恶心。 连凤玖闻言,努力的止住了吐意,又猛的拎起了桌上的茶壶灌了两口温水,方才一边用袖子直接擦着嘴角溢出的水渍一边急迫的问道,“宫里打起来了吗?” 此时此刻,她要担心的人和事儿太多了,可千言万语汇在脑海中,她竟不知要先开口问哪一桩。 陆南音一听,眼神黯了黯,“没有,宫里守军有八千,全都抵在东华门内,吴硕正忙着从城外调兵遣将,虽是一门之隔,但小怀王的人明显占了多数。” “吴硕……”连凤玖双眸一敛,心中微算计了一番,惊呼出声道,“那带兵守门的是谁?” 陆南音苦笑了一下,“是世子爷和北郡王。” 连凤玖“哗啦”一下站起了身,忍住了头晕目眩的感觉愤愤道,“偌大的皇宫没了人吗,要他一个世子爷冲在前头?” “阿九,你说怎么办!”陆南音这才伸出了微颤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连凤玖道,“早上他走的时候我就奇怪,到底是什么事儿他要走的这么着急,若说是面圣,可他连官服都没有穿!后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有人就给侯爷带来了消息。府上前前后后自然是瞒着我的,我大了个肚子,他们怕万一出了事就……可我还是听到了,阿九,你说,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万一……万一到头来……” “没有万一!”连凤玖低头紧紧的看了陆南音一眼道,“没有万一,他是宋二,从小机智过人,更何况白卿也在宫里,还有侯爷和夫人,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世子爷去送死的。” 陆南音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了几分,然后咬了咬牙又道,“若是两边打起来,东华门一失守,过一个甬道再往里冲一点就是朝阳殿,眼下能不能找到太子殿下成了关键。听说皇上为了太子愿意和谈,可如今太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怀王占尽了主动天机,所以若是能找到太子,或许事情就会有转圜的余地。我当时一下子就想到了你,这才瞒着人悄悄的出了侯府,之前你近身伺候皇后娘娘多时,是不是能猜到娘娘会把太子殿下藏在哪里?” 连凤玖听了陆南音的话,脑中的思绪顿时翻飞了起来。 她在心中默念着让自己不要慌张,一定要镇定!当务之急自然是太子殿下的下落,可有几件事儿她却告诫自己也是千万不能忽略的。 一是白卿和宋谨誉的安危,二则是裴雁来的安危,三是自己和陆南音还有她们两人肚子里的孩子的安危…… 念及这些后,连凤玖心中顿时有了法子,便是看着陆南音道,“你先在这儿待着,我一会儿就进宫。” “不行!”陆南音闻言自然而然的就反驳道,“我要和你一起进宫!” 连凤玖见状,顺势抬手压下了陆南音的肩头道,“南音,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我有两个计划,虽是贸然行事,却也是上上之策。我说我进宫,是因为计划中要用到的帮手只有我认识,不让你进宫,是因为你大着肚子行动多有不便,万一宫里打了起来乱成一团,你便就成了大家的累赘。” 陆南音自然知道连凤玖说的句句属实,却依然心有不甘道,“可多一个人多一个帮手,你且告诉我,如今两队人马正剑拔弩张的在东华门守着,皇后娘娘坐殿逼宫,你一个弱女子要如何破门入宫?” 连凤玖知道若不把心中的计划说出来,只怕陆南音是不会让她单独走出述云阁的,便是速速道,“多余的解释我不细说,我现在告诉你接下来我要做的事儿……” 一刻钟以后,连凤玖便是一身便服简装踏出了述云阁的院子,她手执金叶,直接唤来了观棋,前后一共嘱咐了三句话,便就径直出了白府。 可怜观棋听了连凤玖的话,就感觉背上浮起了好几层的冷汗。夫人胆子大他自是见识过的,可他却万万没想到夫人如今怀了身孕胆子还能这么大。这左右不出岔子还好,万一中间有个什么闪失的,只怕先生一怒之下,会让大家死无葬身之地的。 而出了白府的连凤玖一上马车就直奔南巷客栈,眼下虽事态紧急,可她为了自己的安危也不能就这样直闯皇宫。 连凤玖心中清楚,大敌当前,她的部署不能乱了白卿或者宋谨誉的阵脚。陆南音告诉她宫里是卯时出的事儿,而她起来的时候正是卯时一刻,那个时候白卿已经不在府中了,这就说明很有可能白卿是入了宫以后宫里才出了乱子的,所以白卿即便要部署金线门的人,范围也是很有限的。 设想了这一点以后,连凤玖的计划就变得很简单了——她只要通知三路人齐聚太平门就可以了,一路是十三王爷,一路是金线门,还有一路就是小怀王妃! 不过计划一出,她就假设十三王爷这儿已经是知道了宫变的消息,是以方才吩咐观棋的三句话中,其中第一句她就是让观棋派人去睿王府,或告知或传达,务必要让十三王爷派人去太平门候着她。 而她吩咐的第二句话就是让观棋派人去找宫流云和北山子,最后一件事,她则吩咐观棋一定要照顾好陆南音。 至于她现在自己动身去南巷客栈,则是因为她要找更多的人手进宫保护白卿,顺道还能分出一波人去怀王别院救裴雁来。连凤玖不敢肯定苏妙弋有没有参与小怀王逼宫的事儿,不过连凤玖也已有了打算,如果苏妙弋参与了,她会毫不心软的用裴雁来做饵逼苏妙弋做抉择,如果苏妙弋没有参与,自己则正好和她联手,给小怀王一个下马威。 正文 第一百十五章 环环相扣 连凤玖知道她一出府,那一拨受白卿之托的武人就会暗中跟着保护她,所以她一路前往南巷,根本宛若无人之境。再加上她手执金欢颜给的信物,一入客栈,便是毫不费吹灰之力的就见到了金大风。 省去了客道寒暄,连凤玖一开口就直入正题,没有长篇大论,只有简明扼要,三下五除二的就把恳求金大风帮忙办的事儿说了个清楚明白。 随后,她就直奔太平门。 太平有殇,裹尸方出,入殡则开,实为阴者。 太平门,是宫中走尸入殓之地,平日虽也有人看守,但大多的时候却是城门紧锁无人问津的。所以连凤玖把集合地点选在这儿也是情理之中,不足为奇的。 可她一路绕去南巷,和金大风碰了面以后便是没有半点耽搁的直入皇城,却不曾想待她下了马车,紧闭的宫门前竟赫然的站着宫流云。 朱色斑驳的太平宫门透着岁月的森冷,不过一门之隔,却前后划出了两方天地。 宫门外,是铤而走险的势在必得,宫门内,是剑拔弩张的权力之争。 连凤玖怔怔的看着宫流云一步一步的走向自己,她脑中所有成形的计划就这样打散在了宫流云那似笑非笑的眼神中。 “阿九,你……” “我可能知道皇后娘娘将太子殿下藏在了哪儿!” 情急之下,她截了宫流云的话,自然也不过是随口扯的一句谎词罢了。 连凤玖太清楚了,她能瞒过陆南音是侥幸,但是遇到宫流云就等于是遇到了白卿,他是断然不会让自己一个怀了双身子的人踏入这皇宫半步的。 只是两势之争,她当然可以选择避乱等待,但也可以选择施计突破。如今,皇后的手中握着圣人的软肋,小怀王又看似手握大权占尽天机,如果这中间一旦有一个地方出了错,或许不用等到日落西山,整个大周国就要易了主。 这样的后果她不敢轻易设想,她知宋谨誉和北郡王骁勇善战,吴硕又是摆兵布阵的各种高手,她还知圣人心思缜密不输白卿,君臣并肩便就抵过了成百的谋士,但是连凤玖不敢赌,更不想输,让她干坐在家中只等结果,她做不到! 所以她一出口,就掐中了要害,直接让宫流云停下了步子。 “阿九,小白要是知道我把你带进宫,回头事情完了以后,我估计就要浪迹天涯了。”紧要关头,也只有宫流云还能眼角沾笑的与人调侃。 连凤玖顿时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却是更加坚定的反驳道,“我于白卿,便是欢颜姐姐于师伯,又或许师伯懂了我的心思,便也就能看懂欢颜姐姐的心思了。” 宫流云本一只手都已经搭上了连凤玖的手腕了,却在她话语声戛然而止的时候颓废的松了劲。 这是怎么了?大敌当前,他竟和一个小丫头片子聊起了儿女情长,太平门前原来真的会撞邪啊! 一时之间,两个人尴尬的互望而立,其实彼此心中都在打鼓,一个自然是想赶紧入宫,一个则在琢磨要如何拦下人。但宫流云却很惊讶平时看似有些毛躁的连凤玖一遇到大事儿竟会如此的有条不紊。 都怪小白你把自己的媳妇教的太好!宫流云在心中默默的咒骂了一句,刚想说话,却见连凤玖的身后又浩浩荡荡的来了十来号人,随即,一直躲在暗处护着连凤玖安危的那些金线门的武人也纷纷的从高处轻巧落地现了身。 不过片刻,皇宫素来冷清到有些阴森的太平宫门前便是聚集了官场市井的各路神仙,每个人都摩拳擦掌的闹哄了起来,仿佛他们一会儿要参合的并不是一场逼宫夺权的混乱而是一个热闹有趣的灯会。 连凤玖傻了眼,看着眼前那一张张或有些熟悉或根本完全陌生的脸孔,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身旁的宫流云,拿捏不准来者是敌是友。 可忽然,一个清冽却委婉有礼的声音透过人潮传入了她的耳际,顿时就让她安心了下来。 “不曾想连姑娘的消息也如此灵通。” “上官先生!”虽只正式的和上官未明见过一次面,但眼下,连凤玖却向那颀长优雅的男人投去了无数道温热感激的目光,“您来了!” 上官未明点点头,先是俯身对一旁的一个将士打扮的随从耳语了几句,然后才对上了连凤玖的双眸道,“姑娘不止消息灵通,五湖四海的人脉也广的很!”他说着环顾了一下四周,本温润如水的目光却一下子变得锐利有神了起来,也成功的让周遭的窃窃私语消散在了初秋的闷热中。 “先生且相信阿九,这些朋友各个都是英勇神武的好汉,一会儿一定能帮上先生的忙的。”连凤玖几乎是在拿自己打包票,见上官未明抿嘴不语,她急忙继续道,“先生带兵前来,那就说明王爷眼下正在宫中,一会儿咱们从太平门穿甬道入宫,阿九直接去朝仪殿,先生您……” “在下一早收到王爷派人费心从宫中带出的密函,正准备筹谋入宫之际你派来通知消息的仆人就求见了在下,选太平门入宫,姑娘和在下倒是不谋而合的。” 连凤玖闻言一愣,却很快就看到上官未明从怀中取出了自己之前双手奉上的那一块虎符。 “在下还有更紧迫的事儿要办,太子殿下的事儿,还请连姑娘多费心。”上官未明说罢,便是不等连凤玖多做反应,径直就带着几十个将士直接入了已被砸开的太平宫门,风尘沾靴,扬长而去。 一眨眼的功夫,宫门外又只剩下了连凤玖和宫流云还有金线门的武人们了。 金大风见状,便是一边捏着拳头一边说道,“大小姐闭关未出,今日这一场,便就看咱们兄弟的能耐咯!” 他话音刚落,后头一众金线门的弟兄便是齐刷刷的喊了一声“呵”,直接把宫流云逼成了一个寡不敌众的下场。 想他同金欢颜的事儿整个金线门都是知道的,他的名声在金线门自然是吃不开的,是以眼下凭他一己之力根本是挡不住连凤玖和她身后那几十来号的彪形大汉的。 宫流云头一次感觉到了进退两难,他不想被金线门的人群殴,也不想事后被白卿追杀,左右纠葛间,他整个人突然如同被雷劈到了一般身躯一震,脑海中猛的就想到了今儿一大早发生的事儿…… 想一大清早,老爷子就破天荒的说什么自己要去邻县看一个劳什子的故友,还点名道姓的要他送自己出城。 当时连天都还没亮,想他根本就是睡得稀里糊涂的,便是半摸半顺的并了老爷子一起上了马车。 结果马车刚驶出城门口,老爷子就一脚把他踹下了车,随即还笑眯眯的说道,“大徒儿啊,今儿你做一切决定,其实马马虎虎就好,太较真要出大事儿的。” 当时他压根就没听懂老头子话里的意思,哪怕后来他徒步折身回城,在隔了春来街不远的地方遇到了拉着他欲哭无泪的观棋时,他都不曾想到过老头子说的这句话。 可是眼下……可、是、眼、下! “妈的!”宫流云脑子一僵,一句咒骂声瞬间就溢出了牙关。 老头子这只千年老狐狸,根本就是算出了今儿是要出事儿的,这才脚底抹油开了溜,把这么一个烂到不能再烂的摊子全部丢给了自己。 为人师表,人家的师父是天天想着如何善护徒儿,而老头子一把年纪却是为老不尊,天天想着如何坑人。 “我不管了!”想到这里,宫流云大手一挥,径直对连凤玖道,“你说你知道皇后娘娘可能把太子藏在哪儿,这事儿你有几分的把握?” “七……八分吧。”又或者三、四分,连凤玖在心中默念,眉眼语气中却未见底气不足。 宫流云闻言点点头,迅速道,“我让金大风和兄弟们跟着你,我们进去以后,你去找皇后,我去找小白,一个时辰以后,我们在……”可惜他对皇宫并不熟悉,话到这儿就卡了壳。 “皇宫的东侧有一大片竹林,竹高叶茂很是显眼,想必应该很好认,一个时辰以后,我们就在那里碰头。”连凤玖顺势接下了宫流云的话。 宫流云赞许的看了她一眼后点了点头,然后便是头也不回的就迈开了步子走进了宫门,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连凤玖的视线中。 连凤玖见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这才转身对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金大风道,“金大哥,若方便,能不能麻烦金线门的兄弟们都暗藏起来,只由你跟我一并进去。” “那有何难。”金大风说着微一扭头,不过是视线一扫的瞬间,那原本如墨杆一般立在原地的几十个武人全都四下散开了去,然后依次隐没在了高耸的宫墙内外。 连凤玖见状笑了笑,然后毅然而然的转过了身,迈开步子就踩在了宫流云方才留在宫门前的一个脚印上。 她心里清楚,今日的这一条路,好走,也不好走,今日面对的皇后娘娘,是熟知,也是陌生。逼宫之势迫在眉睫,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她如今只想赌一赌自己的运气和圣人的运气。 过了今日,大周是继续能百姓和乐、福泽延绵还是改头换面、江山易主,或许谁都没有办法在现在下这个定论。但是连凤玖却知道,不管是为了太子还是为了皇上,又或者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白卿,在这场跌宕的乱局正式揭幕之前,她都必须要见一见皇后! 正文 第一百十六章 反势夺宫(上) 重日似染风不凝,宝殿成辉情不复。 朝仪殿?朝仪殿!只可惜圣人的那份朝暮之情早已在多年以前就成了笑话。 偌大的后宫,似早就收到了小怀王逼宫的消息,一路东行,连凤玖视线所及,竟不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影,高墙金殿中折射出来的是森冷和阴然,随着日光的偏移,竟有一种慑人的压迫感。 连凤玖走的不疾不徐,脚下的步子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面对近在咫尺的朝仪殿,她脑中已勾勒出了无数的画面,皇后娘娘的脸似也一直在她的眼前挥之不去,就如同烙印一般灼在了她的视线上方。 可是……连凤玖却没有想到,就在她带着金大风踏入朝仪殿的那一刻,她看到的竟是皇后娘娘手握兵刃,挟持住了良妃的画面。 大殿之上乌压压的跪满了人,皇后在上,目光微闪双眸乍红,圣人在下,嘴角紧闭目光阴鸷,而夹在两人中间、被那寒光闪闪的长刃抵住了雪白纤细的脖颈的良妃却是神色淡然的闭着双眼,一副生死无谓的模样更是衬出了凤仪尽失的皇后的狼狈和慌张。 “慧贞姐姐。” 气氛凝如寒冰的朝仪殿早就没了往日的有条不紊,便是连凤玖这样一个外人随意的闯入,都不曾引起旁人的侧目。是以,她那一声“慧贞姐姐”倒真有些天籁之意,听得大殿之上的所有人都纷纷诧异回神,连良妃都忍不住的睁开了眼。 “慧贞姐姐,我从沈园来,你猜,我去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连凤玖径直略过了身形挺拔眼露戾气的圣人,一步一步的踱上了前,一双晶亮的眸子紧紧的盯着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连她微闪羽睫的瞬间也没有放过。 “阿九,你来了。”沈皇后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迷离,似听到了连凤玖的话,又似没有听到一般,只答非所问的轻轻说道,“今儿你来,可看见三皇子了?三皇子好像又长高了些,袖子都短了半寸呢。” “姐姐,我从沈园过来,并没有看到三皇子。”连凤玖循循善诱,一边看着目光流转在她身上的良妃娘娘,一边暗中冲身后的金大风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见机行事。 “沈园……”皇后娘娘淡淡的重复了一遍连凤玖的话,眸中微光突然尽敛道,“你从沈园过来?”见连凤玖点了点头,她忽而笑道,“沈园的石榴花开了吗?” “今年偏热,石榴花才刚冒了花骨朵,不过我在石榴园的秋千架边遇到了出来散步的伯母,伯母说着姐姐你就哭了。” “母亲……”皇后娘娘闻言微蹙了眉,敷着细粉的脸上透出了一丝迷茫,似在那精致的妆容上添了一笔浓墨重彩的惆怅。 “伯母问,姐姐在宫中,一心为了三皇子,可有想过沈园的一家老小?”连凤玖突然转了话锋,语调犀利,目光精锐,如一把利剑一般直钻人心。 “沈园的一家……” “姐姐今日联手小怀王逼宫,即便大周江山易主,可姐姐以为,小怀王筹谋多年只等今朝,会这般心甘情愿的把皇位拱手让给三皇子吗?” “自然,他说过……” “只可惜,姐姐你一辈子活在深宫,权谋相叠,却永远也看不清楚谁才是你真正的敌人。小怀王同你说过什么?是说他会支持沈家,会支持三皇子,会支持大周的天下交到幼主手中吗?”连凤玖打断了皇后的话,字字珠玑,声音不卑不吭,分明是一个莫须有的谎言,却被她说的真真切切,同时也成功的牵扯住了皇后娘娘的注意力,“我去沈园的时候,若非是有高人相护,又哪能如此顺利,姐姐你可知,整个沈园都已经被小怀王的人给包围了。待今日逼宫一成,他坐上皇位,整个沈园里那些鲜活的生命,只怕就会变成蝼蚁一般,连苟且偷生都要看小怀王愿意不愿意了!” “不可能!”沈皇后利眼一扫,直愣愣的看着连凤玖冷笑道,“阿九,不要以为本宫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盘,你如今早已经成了白卿身边的一条狗,又怎还会惦记着昔日与本宫的姐妹情深。”她说着,手中力道一重,即便是冷静如良妃,也不免吃痛的溢出了声。 圣人一见,眼中的寒意又沉了几分,不由冷冷的开口道,“只要你说出太子的下落,朕姑且还会饶你一命。” “本宫不会让你与这个贱人如愿的!”可圣人的话,无意是踩到了皇后娘娘的痛处,那声音犹如一把尖刀,慢慢的剐着她的心窝,一片一片,似要眼睁睁血粼粼的把她生吞活剥了一般,“现在,那小畜生若是还活着,只怕也是在那漆黑无光的地方苟延馋喘着,而若是那小畜生已经死了,呵……皇上别怕,我让他母亲给他陪葬!” “娘娘与宁桓公主果真是真心相交的!”突然,连凤玖猛的喊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听得圣人怒目而瞪,心里直恼,可听得皇后却是眼光虚浮,闪烁不定。 连凤玖见状心中大喜,这才发现所谓柳暗花明的那一瞬间原来不过是人最本能的挣扎结果。 其实这一切仿佛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一般,沈皇后不过说了一句“漆黑无光”,连凤玖就骤然想到了被宁桓囚禁在雩晓宫的那几天。 朝仪殿的格局从里到外她都是清楚的,若说有什么只皇后一人知道的密室倒也并非不可能,但就连凤玖所知,这朝仪殿,是先帝爷偏爱的贤妃娘娘的专属寝宫,皇后入主以后整个宫殿并未大动大修过。反倒是宁桓的雩晓宫,当时大兴土木重新修葺的时候,前后都是宁桓亲自派人监的工,那暗室,也很有可能是当时宁桓瞒着圣人而建的。 且连凤玖也知道,在她几年前入宫为官的时候,宁桓和皇后娘娘私下的关系就已非常密切了,若说皇后知道宁桓的雩晓宫中有密室,只怕也不奇怪。 是以连凤玖的这一句话,看似赘言,实则却是被逼无奈的试探,可是结果却令她自己也万分惊讶。 “你……说什么,什么宁桓!”皇后娘娘的声音顿时拔高了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浓得连不明所以的圣人都看出了端倪。 “太子在雩晓宫?”圣人扭过了头,盛怒之下,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依然是尊华之气。 “连凤玖!”圣人这问题问的是连凤玖,可最后着急的却是沈皇后。 匿藏太子殿下的地方呼之欲出,沈皇后一个心急,左右无法一心二用,握刀的手就这么松了下来。 可连凤玖对圣人的提问却置若罔闻,她太清楚当务之急并不是要对圣人表多大的决心,而是要救出太子救出良妃,所以自踏入朝仪殿的那一刻,她的心思,她的眉眼从头到尾就没有放在圣人身上过,因此当事情出现了转机的时候,连凤玖便迅速的冲身后的金大风做了一个行动的手势! 深宫女子,又贵为皇后,身手能耐和跑江湖的武人自然是不能比的。 金大风一出手,人如其名,完全似一阵风一般的就冲了上前,利索干净的制服、夺刀、救人,一连串的动作快、狠、准,身后好的令人瞠目结舌。随着“咣当”一声兵刃落地的清脆声,沈皇后跪坐在了地上,良妃娘娘则被好生仔细的带回到了连凤玖的身边。 “金大哥,今日跟您来的兄弟中,可有当日入宫来救我的人?”稳稳地扶住了气息有些微乱的良妃,连凤玖不做迟疑,抬头就问向了金大风。 金大风点头道,“好几个兄弟都是那日随着大小姐来搭救姑娘的。” 连凤玖闻言,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道,“烦请您让几个识路的兄弟再跑一趟,看看太子殿下是不是在那日我被匿藏的密室中。” 金大风点了点头,二话不说便就出了朝仪殿,然后只听门口瞬间涌入了整齐划一的步伐声,圣人一声令下,穿甲举刃的禁卫军就将整个大殿给团团围住了。 “连凤玖!”被禁卫军左右架起的沈皇后不安分的挣扎着,“本宫养虎为患,没想到还是输在了你的手上!”她眼中的愤怒如同一道道毒光刺得连凤玖心跳加速。 这曾经最尊贵奢华的女子,如今被身旁冰冷的铁甲衬得娇弱可怜,高盘的发髻因她剧烈的摇晃而尽数松散,钗环“叮当”作响间,她的墨发顺势落下,缠绕在她奋力伸出想抓住连凤玖的藕臂上,丝丝如水,妖娆诡异。 “姐姐……以为是输在我的手上吗?”连凤玖松开了良妃,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沈皇后的面前,缓缓的半蹲下了身子,面对面的看着她,心痛如绞道,“姐姐,你直到这一刻还是执迷不悟,却幡然不知你其实输在了自己的手上。” “呸!”沈皇后狠毒的看着连凤玖冷笑道,“本宫何须悔悟!” “杀人偿命,姐姐,若你这时心中还有半点念及三皇子的话,便不会这般斩钉截铁了。静嫔是最后一个,那静嫔之前呢?姐姐,权贵吞噬人心,要争想赢本没有错,可你这手染鲜血的罪,是想让三皇子来替你偿还吗?” 连凤玖说着,难过的回头看了一眼已将良妃好生的拥在怀中且面带清冷的圣人后,又转过了头对着沈皇后道,“又或许其实姐姐真的没有错,可偏偏就是输了,输在所托非爱、未遇良人的劫数上……” 正文 第一百十七章 反势夺宫(下) 太子殿下如预料那般确是被皇后匿藏在了宁桓的雩晓宫中。 清秀的少年,被人小心的从密室中救出来的时候,还是一脸刚毅凛然的模样,紧紧的咬着唇,倔强的脸上透着和圣人相似的神情。 只是,在看到良妃娘娘的时候,太子的坚强终于崩裂开了,拽着良妃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泛着淤青的双眸中打转的清泪隐约可见,瞧了就让人心疼。 不过那场面,连凤玖是没有亲眼看到的,全是后来折回身的金大风同她绘声绘色的口述的。 朝仪殿的暗波汹涌在皇后娘娘被禁卫军押解下去之后便算是彻底消停了,连凤玖是最后一个目送皇后被拖出殿宇正厅的,随即,她才怅然若失的和金大风并肩去了竹林。 一路上,有不少畏畏缩缩的宫女太监胡乱抱头而窜,隐隐约约,连凤玖能听到从南边传来的气势恢宏的喊叫声。 她下意识扭头去看,却听金大风压着声音道,“进宫以前我留了两个小子在宫门前守着,若是前头打了起来,他们自然会来通知的。”言下之意,就是双方还在胶着试探中。 连凤玖诧异的一回头,半晌才松了一口气道,“还是金大哥想的周到。” “诶,连姑娘太谦虚了,姑娘有勇有谋,也是女中豪杰呢。”金大风由衷道。 连凤玖闻言心虚的笑了笑,脚下的步子不由的又快了几分。她不知道现在宫门口的情况到底如何,更不敢笃定小怀王到底会不会出手逼宫。 但其实仔细想想也是,宣城毕竟是圣人的地盘,坐拥天时地利,即便小怀王已在宣城筹谋了近一年,可如今这皇宫的主子却还是圣人。 打,是肯定要打的,但是就要看小怀王怎么打,打的聪明不聪明…… 可就在这个时候,南边的声音突然躁动了起来,紧接着,一阵一阵的巨响连绵不断的扩散开来,飘至连凤玖的耳中时,那声音虽已淡得和风声融在了一起,却还是让人清晰可辨的。 “金大哥,你听!”连凤玖整个人都紧张了起来,“那是……撞宫门的声音吗?” 金大风侧耳定立,蹙眉细听了片刻后不敢确定的说道,“听着有点像,可又……” 不过这边金大风话还没有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阵令人颤栗的怒吼,惊的连凤玖和金大风一起回了头。 “连凤玖,你不要命了!” 来的是白卿! 衣袂飘飘,怒发冲冠,疲倦满盈的俊容中透着盛怒之下的担忧和紧张,他阔步而来,劲风扫过他的衣摆,将他满身的戾气融化在了风尘中,却气势不减,令人生畏。 “白……”连凤玖只觉得嗓子一紧,自知理亏的连话也说不利索了。 “白先生。”金大风是认识白卿的,自然也看出了连凤玖的害怕,便是上前一步帮连凤玖圆场道,“您瞧,今儿咱们弟兄也是受了大小姐之托。” 外人面前,白卿总算还有些理智,左右收敛了几分脾气道,“今日多亏金兄出手相助,内人鲁莽好事,让金兄费神多担待了。” “欸,好说,好说。”金大风摆了摆手,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闲聊客道的时候,便看了一眼连凤玖后又说道,“朝廷生乱,匹夫有责,也不知道金某和兄弟们还能帮上什么绵薄之力吗?” “那就烦请金兄带着兄弟们去前头竹林口找大师兄汇合吧。”武人有节不可强求,白卿生气归生气,对金大风和金线门的人还是很敬佩的。 如今大乱当前,不管是哪一路的好汉,只要愿意出手相助的,于白卿来说都是一份助力。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随意的把江湖人搅和进朝廷纷争中,是以当金大风主动开口后,白卿自是心怀感激的。 金大风混迹江湖多年,看眼色自然看的比谁都快,闻言便是冲白卿握拳行了个礼,然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连凤玖以示同情,最后才轻轻的冲着高耸的宫墙吹了一声口哨,随即一展轻功,腾跃而起,瞬间就随着一股不自然的劲风消失在了连凤玖的视线中。 帮腔的人干净利索的走了,连凤玖只能心虚的扯着笑,愣在原地不知道应该是转身就跑呢还是直接冲到竹林里找宫流云护驾。 只可惜她这边还没折腾出法子,那边白卿就已经大跨步的走了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 “事儿是南音告诉我的,她担心世子爷的安危,我自然也是担心你的。你若要我和个废人一样坐等你的消息我办不到,更何况我还有金线门的人护着安危,说起来应该比你还要安全。你别觉得我没办事儿,我一进宫就找到了太子殿下,皇上回头估计还要赏我呢……”手腕处传来的生疼感让连凤玖的心骤然的跳了起来,她并非害怕,更多的还是不想让白卿误会和担心,结果一个紧张,她便一股脑儿就开始把话往外倒,理过的没理过的,前后也不见有个顺序,就更别说白卿听不听得懂了。 可下一刻,她骤然就跌入了白卿的怀抱。 这似乎是连凤玖第一次感觉到白卿在颤抖,他整个人如同是被风吹动了一般,她能感受到他拥着她的手臂的肌理都在跳跃,更不要说那沉如鼓动,声声催促的心跳声了。 “白……亦成……”这一刻,连凤玖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或许真的鲁莽了,“我没有……” “没有下次了!”白卿本已将头沉入了她的肩处,可只贪恋了片刻就挣扎的直起了腰身,目光灼热的盯着连凤玖道,“阿九,没有下次了。”下一次,即便皇上再拿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把他留在宫中,他都不会为之所动了,因为,他此生最大的理由,早已被他紧紧的拽在了手中。 这官,是辞定了! “什么没有下次了?”连凤玖见他不由分说的就带着自己往前走,只能小步跑着跟了上去。她没懂白卿的意思,却俨然又觉得白卿这句话中带着一些决绝的意味。 白卿走了两步,听到了她碎碎的步子声便是回了头,然后不由分说的就将她横着抱了起来。连凤玖本正要挣扎反抗的,见他重重的一皱眉,她便偃旗息鼓黏儿了声,只尴尬的拥着他,衬着一阵一阵从远处传来的将士们鼓舞斗志的呐喊声,连凤玖觉得她还能在这儿和白卿这般儿女情长耳鬓厮磨,也真是……人神共愤了。 白卿抱着连凤玖去的是圣人的御书房,偌大的殿阁内站满了忧患浮面的大臣们。见着他们夫妻俩,圣人倒是不为所动的,几个阁老却先咳起了嗽,纷纷扭过了头,做足了非礼勿视的姿态。 纵使连凤玖脸皮子再厚,见了这个场面也不由的害起了臊,当下就挣扎着要下来,却见白卿目不斜视的看着圣人,冷飘飘的说了一句,“内人有了身孕。” 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圣人的脸色也僵了僵,随即便是吩咐了全廷方去搬了一张贵妃椅过来,用意已是不言而喻了。 眼见白卿安置好了连凤玖,圣人便是清了嗓子开口道,“吴将军带兵而归,若是朕这会儿开宫门迎战,也是有胜算的。” “皇后娘娘看似和小怀王联了手,实则两人各怀鬼胎,不过也就是一盘散沙,不成气候,小怀王是被逼急了才兵行险招的,倒刚好也能让皇上看看清楚,校场军营中,哪些是有异心的,哪些是忠贞不二的。”沈阁老闻言道。 曹阁老一听,捋了捋半白的山羊胡子道,“皇上若要开战,免不了有所死伤,且……” “若他有心逼宫,早就已经破门而入了,又怎会等到现在。”圣人打断了曹阁老的话,随即看了白卿一眼道,“罢了,再耗下去朕也要没有耐心了,你随朕走一趟吧。” 众人闻言,目光齐刷刷的都盯在了白卿的身上,瞧得连凤玖也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 白卿随即轻轻的捏了捏她的手掌,然后对圣人道,“微臣遵命。” 走,要去哪里?去见小怀王吗?连凤玖思绪翻飞,细细的想了想方才圣人和白卿的话,却突然觉得其实有些道理。 这几个时辰以来,所谓的战事即开和剑拔弩张的两势相冲好像也都是他们这些局外人设想出来的,而事实上,从最开始的时候,或许小怀王的目的就不是夺宫。 若非如此,她和金大风一行人进宫的时候,宫里不会如此安静,若非如此,在她去朝仪殿的时候,圣人不会悠哉悠哉的站在那儿和死都不愿意开口的皇后娘娘耗时间,若非如此,这两大队人马不会到现在都只是隔着宫门在那儿虚张声势,应该……早就开打了才是啊! 如此一想,连凤玖整个人顿时就轻松了下来,连带着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打,只要能谈,所有的事情都是好说的。毕竟双方只要有一方恋战,那不管谁赢谁输,其实折的都是将士们无辜的生命。 虽然到现在为止连凤玖依然看不懂小怀王的为人,但眼下看着已跟在圣人身后踏出门槛的白卿,她便有一种莫名的安心。 便是不了解小怀王的人又如何,不是她自负,只是这天底下,论谋略心计的,想要胜过白卿,只怕小怀王应该还排不上号呢! 正文 第一百十八章 大乱终定(上) 白卿走了以后,连凤玖精神一放松就开始犯起了困。 一屋子的大臣还聚在一块儿埋头低语,为社稷愁苦了脸,连凤玖听着那一团嗡嗡嗡的声音,不由的打了个哈欠,视线一扫,便就看到了窗外的一片浓郁。 已是初秋了,可一到正午,外头依然热的不像话,偶尔竟还能听到几阵蝉鸣。连凤玖也觉得,那些蝉似都要成了精,就和圣人一般,见惯了风浪,只怕这一次小怀王的事儿,在他眼中,也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 可想到了圣人,连凤玖不由的就会想到皇后娘娘。 沈皇后……怕这一次她的荣耀是真的要到头了,只是未来的苦,她这个天之骄女做好了要尝的准备吗?连凤玖很怀疑,当下不由的紧紧捏住了拳,眼中又渗出了浅浅的不忍和难过。 突然,有人轻轻的靠了过来,凑到了她的耳侧道,“大人,良妃娘娘想见见您,奴才替您备好了轿撵,您看您……” 连凤玖一回头,只见一旁的全廷方正猫着腰,一脸的恭敬,倒让她有些陌生。 “全公公客气了,我这就去。”眼看着御书房里乌糟糟的气氛,连凤玖也觉得这会儿或许去良妃那儿坐坐也不失为一个妙处。 大乱当前,男人的眼界看法与女人们的担忧挂心其实很难有交集,更何况,比起小怀王,她其实更关心皇后和三皇子,所以既然良妃来请,她便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眼见着连凤玖直起了腰身,全廷方的耳边就想起了方才圣人走时的叮嘱,不由的一个紧张,上前了一步就稳稳的扶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一边顺势将她搀下了贵妃椅一边慢着步子道,“您仔细脚下,且慢些,轿撵就在门口,出了御书房便可。” 祖宗欸,连凤玖如今是救太子有功的第一人,且先不论她和白卿的关系,就光说此时此刻她头上顶着的功臣的光环,便足以让全廷方刮目相看,更别说圣人还亲自嘱咐过:照顾好连大人!全廷方自是一点都不敢马虎的。 话说全廷方知她怀了身孕,是以轿撵上方了足足有四个大迎枕,软的连凤玖一坐上去全身骨头就似舒展了开一般,连连餍足得眯起了眼。 全廷方人精儿似的看出了她眼露困乏之色,便是在起轿之前道,“这一路去含章殿还要费些功夫,且南边的廊子走不了了,如今有人把守着,一律绕道从北边过去,若是大人困了,眯一会儿,待到了良妃娘娘那儿,奴才再喊您。” 连凤玖一早起来整个人精神就没有放松过,从陆南音来找她开始到这会儿,她一个双身子的人确真的有些抵不住了。眼下听了全廷方的话,她也不佯装客气,只认真的点头道,“那一会儿劳烦公公喊我,不然可要让良妃娘娘看笑话了。”说罢便不等全廷方回话,头一偏就眯上了眼。 待轿撵慢悠悠的晃到了良妃的含章殿,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儿了,不过虽时间也不长,可这片刻的小憩,却让连凤玖养回了不少的精神。是以当全廷方虚扶着她入到内殿的时候,连凤玖看着倒是神清气爽的,和方才恹恹的模样判若两人。 “阿九。”这一次,良妃亲自出来相迎,面带微笑,与第一次的谨慎小心相比,却主动了不少。 人心都是肉生的,连凤玖觉得若是换成了自己,有一个和自己只有过几面之缘的人费神救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会如良妃这般放下身份卸了架子,和颜相对的。 “娘娘万福金安。”可良妃热情,那是良妃给她的面子,但她却不能顺杆而上,该有的礼态她还是做足了的。 良妃见她行了礼,轻轻的上前一扶,然后带着她入了内厢后便就让她上了座,“如今你怀了双身子不比从前,方才在皇后那儿……阿九,你胆子真大,本宫好生佩服。” 良妃说的至情至性,连凤玖闻言一怔,方才尴尬的笑道,“娘娘言重了,今日……不过是机缘巧合吧了。” “太子欠你一份救命之恩,阿九。”良妃说的沉稳,一字一句尤见真心,“你想让本宫还你什么?” 连凤玖猛的抬了头,先是不可置信的看了良妃一眼,随后眼底才露出了浅浅的笑意,不由深吸了一口气道,“娘娘诚心待人,阿九也不虚晃而言,阿九想让娘娘保三皇子一条命,三皇子武学精进,假以时日必成良才,若是因为皇后娘娘的事儿就此废了他的下半辈子,未免可惜。可是阿九也知道,正因三皇子乃兵将之才,所以有可能皇上……在处置了皇后娘娘之后连带着一并也会将三皇子的后路给断了的。” 前朝对峙吃紧,圣人和朝臣有他们的焦心忧患,后宫风波云涌,妃子有妃子的运筹帷幄。这偌大的皇宫,能守着大周天朝横渡百年,绵延不断,其实说穿了全都是人定胜天的一个个决策。 在见到良妃娘娘以后,连凤玖更加肯定了小怀王此行造反逼宫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可仗打不起来,却不代表人势不会被灭。连凤玖觉得在这乱势之下,没有什么比先和良妃这样已手握实权的主子谈好条件更实在的了。 “这一点,本宫允你。”谁知就在连凤玖思绪尽涌的时候,良妃娘娘却是不假思索的就点下了头。 连凤玖一愣,咬着唇又犯了嘀咕:这么爽快,莫非有诈? 可良妃却好像看出了她的心思一般,柔声笑道,“本宫当年承皇上之愿虽身在宫中,却和避世没多大区别。这样的结果自有好有坏,好的不过就是保住了本宫和太子殿下的命,坏的……”良妃说着目光一沉,眼中露出了一丝哀意,“本宫无需瞒什么,你也知道,司徒家早已经后继无人了,所谓母家之势,本宫是占不得半点优势的。不光如此,后宫之中,又或者整个朝廷之中,本宫能依附的,只有皇上的盛宠而已。” 连凤玖沉默了,沉默的原因是她听懂了良妃娘娘话中的意思。 就在这个时候,有宫女无声的端上了点心和热茶,两人的话音戛然而止。 时近晌午,一闻到清淡的糯米香,连凤玖只感觉肚子里一阵空鸣,这才发现她似饿得有些饥肠辘辘了。 良妃很仔细,让宫女给自己上的是热茶,给连凤玖上的却是温水,随即良妃还将豆沙糕递到了连凤玖的跟前道,“午膳本宫已让人备着了,你先吃些点心垫垫饥。” 连凤玖闻言并未客气,说了声“多谢娘娘体恤”后举筷夹了一块豆沙糕就往嘴里送。 糕点不冷不热入口松软即化,一时之间勾动了连凤玖的食欲,她一个没忍住,连着吃了四块,连水都不带喝一口。 良妃只目光含笑的看着她,待她吃完后方才迎着她窘迫的神色道,“双身子的人容易饿,你一个早上折腾下来,本宫就猜到估计这会儿肚子早该空了。” 良妃很是真挚,连凤玖见状也不由的放松了下来,“本一心挂着外头的事儿我倒不觉得饿,眼下到了娘娘宫中,人轻松了,反倒饿得慌了。” 良妃了然的点了点头,见她吃了几块糕点以后又有了些精神了,便是顺着方才未完的话题继续道,“本宫与你不打诳语、词不遮意,你这般聪慧,想必也应该听明白了本宫的意思。独有皇上的宠爱是本宫这辈子最大的福气,然人生在世,尤其是后宫的女人,靠着福气是走不完这一辈子的。今儿即便是皇后娘娘倒了,沈家残余的势力也够能折腾本宫的,本宫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太子笼络人心!” 话已至此,良妃算是言无不尽了,“阿九,一个三皇子,本宫还是有能耐保下的,只要他心思纯敏,不走他母后的路子,本宫还能保他这一辈子的荣华权贵,不止三皇子,五皇子也一样。本宫容不下毓妃,但却必须要让太子容下手足。古训之鉴,皇室血脉手足相残有好下场的未见几个,即便登及顶峰,可高处不胜寒,太子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手握天下,独权为尊,那也从来都不是君者的治国之道。殿下要分权,与其外戚,不如手足,手足至亲,至少留着的是一脉之血。” “娘娘……深明大义。”连凤玖不禁有些吃惊,她没有想到良妃娘娘的眼界竟能如此开阔。 谁知,良妃却苦笑了一下道,“深明大义么?与其说本宫是深明大义,不如说本宫不过是不希望司徒家的悲剧再现。” “娘娘……”这一句,连凤玖没听懂。 良妃缓缓的站起了身,目光沉若如水,静静的扫过了连凤玖的肩头,飘至了微敞的窗外,看着迎风婆娑的树影道,“当年司徒家也是人才辈出的,本宫的两个哥哥,即便算不得人中之龙,可多少也有些能耐,然世族大家多有猜忌,两房之间,你防着我,我阻着你,左右都是见不得旁人比自己好,一来二去,荒废了学业武课不说,连人也一并搭了进去。若是当年,两个哥哥能左右扶持一下,领兵上阵,也不至于全军覆没,若是不红他人之眼,多念手足之情,或许司徒家,今日还能有一方血脉让本宫依靠也不一定……” 只可惜,这世间从无后悔药,司徒良辰至今还记得,当年从北疆连着传来的噩耗是怎样将家人长辈瞬间击溃的,她也记得娘亲是如何至死都没有原谅过大伯一家的。 权贵的魔性,她在幼年的时候就已见过。如今,她于权贵已是垂手可得,可是在拱手将爱子送上这皇权的顶峰时,她却仍真心期望太子心怀赤诚,哪怕握住天下,也不要松开至真本性。 正文 第一百十九章 大乱终定(中) 这天下午,连凤玖就这样歇在了含章殿。她与良妃从交涉到闲谈,两人都对彼此能深解对方心思而感到诧异。 只是外头的严峻之态还未见消停,全廷方两次进殿回良妃的话,都苦着一张脸说小怀王还未撤兵。 眼见着乌金西沉云霞染天,良妃娘娘和连凤玖的心也都渐渐的被磨光了耐性焦急了起来,可就在两人都快要坐不住准备亲自去御书房探探风声的时候,全廷方突然喘着粗气跑了进来,也不等良妃问,便是径直打了个千儿跪了地,然后兴奋的尖着嗓子道,“娘娘,小怀王带着王妃只身进宫了!” 苏妙弋也进了宫! 连凤玖一愣,却听良妃娘娘问了个同样的问题,“小怀王妃也来了?” 全廷方道,“是。” 良妃与连凤玖闻言,面面相觑了一番,心中所想却不太一样。 于连凤玖来说,自然不会忘记她早上出府的时候还特意让金线门的人去找了苏妙弋的,只是后来她随着宫流云和金大风入了宫,便就不知道苏妙弋这儿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与此同时连凤玖也担心裴雁来的事儿是不是也顺利解决了。 而于良妃娘娘而言,听到小怀王妃入了宫,她心里最后的一块石头也瞬间落了地。因为素闻小怀王为人多有诡异不定之性,说他心狠手辣,他却也擅怀柔之道,若说他阴险不善,但良妃却知道,他对自己的结发之妻苏氏却是真情不移的,是以知道苏氏也来了,良妃娘娘便猜到前头的对峙此时此刻应该也散了。 因为皇上并了小怀王一入宫,一众人包括白卿就跟着一头扎进了御书房,听全廷方之言,那阵势,瞧着一时半刻也是散不了的。而连凤玖也觉得,之前都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若说回头坐下来,想用三言两语就把危机给化解了也是天方夜谭。是以当良妃娘娘开口挽留她在含章殿留宿一宿的时候,连凤玖几乎是想都没有想的就点了头。 不过在这之前,她还不忘让全廷方差了个可信之人去白府给陆南音报了一个大大的平安…… 这天夜里,连凤玖睡的特别沉,她坚信大乱之后必有安定,是以身心放松之后,她头沾了枕没多久就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因没有宫女掐着点儿唤她,连凤玖便是迎着晨曦睡到了自然醒,待她缓缓睁开眼的时候,朦胧间,看到的竟是白卿那丰神俊秀的挺拔背影。 连凤玖一度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便是转了个身眯着眼想继续来个回笼觉,却突然感觉耳根一烫,一个温热的亲吻便就从天而降。 她惊的猛睁开了眼,这才听到白卿夹着笑意的声音温柔道,“能在良妃娘娘的含章殿睡到日上三竿还赖床的,你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了。” 白卿的话让连凤玖倒吸了一口凉气,连连坐起了身,飞快的眨了两下眼方才彻底的清醒了过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都快晌午了,你这一觉睡的也不饿?我来的时候便瞧着娘娘在那儿发愁呢,她也拿不准你一直未起身是因为昨儿太累了养精神呢还是因为身子不适晕过去了。”白卿说这番话的时候嘴角微翘,也不知是在调侃她还是认真的。 可连凤玖到底还是红了脸,大力的一掀薄被正准备趿鞋下榻,却突然止了动作仰头问道,“小怀王的事儿解决了?” 白卿看了她一眼,一边弯腰取过了她的鞋,伸了手帮她一左一右的轻轻穿上,一边慢条斯理的说道,“说来话长,也不可能在这儿同你解释清楚,先回家吧,回家再慢慢说。” 连凤玖当时思绪很乱,可不过是眉眼一低的瞬间,她就被白卿无意间流露出来的温柔如水的举动给吸引住了,随即心一紧,倾了身子就抱住了他的脖颈,然后整个人俯在他的肩头小声道,“若我说北山白君也是翩翩如玉的温润公子,旁人一定不信。” 白卿一愣,侧了头就在她的脸颊又落下了一吻,然后笑道,“只于你一人温柔就够了,要旁人知道做什么。” 连凤玖“咯咯”的笑了起来,方才微乱的思绪此刻终于在白卿碎柔的目光中烟消云散了…… -------※※--------------※※--------------※※-----------※※------- 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终于回到了白府。虽前后也不过相隔一日,可连凤玖却觉得恍若隔世。 陆南音已回了宣平侯府,北山子依然不知去向,偌大的白府,只有端着一碗三鲜臊子面就着双黄咸鸭蛋吃得正香的宫流云坐在正院堂屋迎他们。 “回来啦?”宫流云一身干净挺括的长衫还透着隐隐的皂香,精神饱满的模样一瞧就是睡得足足的,看样子似已经回来许久了。 白卿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话,只低头问连凤玖道,“吃面吗?” 连凤玖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然后二话不说的就坐在了宫流云的对面。 三人对食,整个堂屋只听到面过汤水、竹箸碰碗的声音,四溢的面香勾动着味觉,这大乱初定的第一顿午膳,连凤玖只觉安心和满足。 待吃饱以后,趁着花言上前收拾碗筷的空当,连凤玖终于按耐不住的抬头看着白卿问道,“宫里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白卿拿着帕子擦了嘴,从观棋的手中接过了热茶,捧在手心转了转,随即目光一抬,看着她道,“小怀王用手上的虎符换了湘怀一隅。” 连凤玖一惊,手一颤,差点打翻了花言递到她面前的那杯温水,“什么意思?皇上允了他回湘怀建国称王?” 可紧接着,白卿的白眼就扫了过来,“你当皇上不动脑子么?” 连凤玖闻言就瞪了回去,“我只当你说话也不动脑子!” 白卿一愣,随着宫流云的一记闷笑,只能清了嗓子继续道,“皇上此番南夷之行确是对付小怀王的最佳转机,其实连小怀王都想不到,皇上竟愿委身与南夷唱和。本小怀王在湘怀最大的一个靠山就是东夷,这么多年来,他是一直有心想一并也拉拢南夷的。只可惜,南夷与东夷虽承一脉,却始终水火不容,小怀王心思又不够单纯,明着唱和拉拢,暗中却想独霸吞并,所以和南夷的事儿也就一直没有成。” 见连凤玖捧着一杯温水正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白卿便是呷了一口热茶润了一下嗓子后继续道,“且此番不只皇上让南夷人动了心俯首称臣这件事儿在小怀王的意料之外,虎符的事儿他也是错失了良机的,所以你心里也能想得到,他应该多恨裴雁来。” 白卿说到裴雁来,连凤玖的眼神便是一黯,立刻不自然的转了话题道,“既形势对他如此不利,为何他还要这般劳师动众的举兵逼宫,甚至连皇后娘娘也……” “他是彻底被逼急了,即便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又何况是他?筹谋多年,费尽心思,前后花下去的人力物力也不计其数,最后却是败在了自己人手里,若换成我,也终归是要放手一搏的。因为如果连这一次也不搏的话,便是连他费尽心思苦心打造的那一方天地也要失去了,不成功便成仁,这一次,小怀王倒是果断了一回。” 白卿话音渐止,可连凤玖却依然皱着眉似懂非懂的看着他。宫流云见状,“哎”了一声搁下了手中的杯盏,先是指着白卿道,“又不是让你写诗作对的,你瞧你好好的一件事儿说的文邹邹的让人云里雾里的闹不明白。”随即又立刻扭过了头看着连凤玖道,“前后也不是什么费神的事儿,不过是因为小怀王在举兵逼宫的时候,湘怀那一边南夷也派了兵,差点就把他的老窝给端了罢了。” 宫流云的一句话,成功的盖过了白卿的长篇大论,连凤玖没有细问,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厉害干系,“所以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宫流云偏头一想,看着白卿道,“好像也不是吧。” 白卿方才耐着性子又解释道,“南夷大军其实三天前就到了湘怀,小怀王是收到了准信才上演了这一场大戏的。说起来他也聪明,从皇后娘娘下手,给皇上送了一份大礼。” 连凤玖“嗖”的一下站了起来,直直的看了白卿片刻,方才软软的又落了座,不禁失笑道,“小怀王是故意的?假意要与皇后联手逼宫,巧言令色的让皇后娘娘心甘情愿的囚禁了太子,可到头来,这一切不过是小怀王在皇上跟前演的一场戏,为的就是让皇上看清楚他为了保住湘怀而献的诚意?” “皇后本就是要废的,然皇后娘娘膝下有出,打理后宫也并未有过大错,之前静嫔的事儿,皇上又给自己断了后路,把所有的过错全都推到了毓妃的身上,如今皇后娘娘早已成了惊弓之鸟,皇上也正愁要如何下手办她,这刚好给了小怀王一个绝佳的机会。”白卿直言不讳,脸上的平静与连凤玖眼露的难受和惋惜对照鲜明。 “皇上何时下废后的诏书?”沉默了许久,连凤玖终于忍不住又开了口。 白卿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随即说道,“阿九,昨日你擅闯朝仪殿已是我的底线,我知你心中有结,可我亦是有血有肉之躯,若你一味不顾自己眼下的身子胡来的话,我也自有我的办法拿捏你。如今我只给你两个选择,十日后,你是要见裴雁来还是要见皇后,你且自己选一个。” 白卿面色无波,可那淡淡的眼神却是看得连凤玖连连打了一个寒颤。 连凤玖直在心中大呼不妙,白卿……好像真的生气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大乱终定(下) 不等这夫妻俩把话挑明了,宫流云便赶紧擦了擦嘴,聪明的脚底抹油先溜了出来。 开玩笑,屋子里气氛诡异的他就算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是绝对不会夹在那两个人中间当出气筒的。 而就在宫流云的脚刚刚跨出堂屋的门槛时,他身后就传来了连凤玖轻飘飘的声音,惊得宫流云后脑勺一阵发麻,连连三步并做两步的跑开了,连一点点好奇的心思也不敢多露。 因为他分明听见连凤玖说道:那还是见裴雁来吧。 乖乖,这丫头可真是不怕死呢! 屋子里,白卿神色不变,可看着连凤玖的目光却闪了闪,意味不明。 连凤玖却是不为所动,慢条斯理的喝完了杯中的温水,然后打了个哈欠道,“裴雁来这碗醋,你要喝到什么时候?” 白卿一愣,不自然的转了头道,“随你怎么兴口开河。” 连凤玖笑道,“我也算听话,你说只见一个,我便也是要掂量掂量轻重的。不过昨儿在良妃娘娘那儿,我已经把皇后娘娘和三皇子的事儿都托付了,所以这一次,自然是要见一见裴雁来的。” “托付了?”白卿有些诧异,“怎么个托付法?” 连凤玖叹了一口气道,“尽人事听天命,你说我能有多大的能耐也是言过其实的,本皇后娘娘的事儿我还想着会不会有什么转机,但方才你又说,这不过是小怀王处心积虑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保全他自己的天地,那皇后娘娘这一次只怕是在劫难逃了。皇上的心思我不猜也能知道,沈家肯定是要动的,我便求了良妃娘娘,帮着保住三皇子,娘娘同意了。” 白卿又是一惊,看着连凤玖道,“同意了?” 连凤玖笑道,“你也觉得奇怪吧,我也是……”随即便将昨日同良妃的长谈一字不落的说给了白卿听,最后又道,“不过虽说人心难测,但我却宁愿相信娘娘是真心想替太子殿下铺一条坦荡荡的圣主之路的。” 见白卿沉默不语,连凤玖才又笑道,“现在听我这样说道一番,是不是觉得我摒了皇后娘娘转而要见裴雁来也不奇怪呢?” 白卿神色一僵,这才略有些不自然的点头道,“本就是你的自由。” 连凤玖“哈哈”的笑出了声,忽而起了促狭鬼的心思,伸出手指就戳了戳白卿的胳膊道,“夫君要去听听我同裴雁来聊什么吗?” 谁知白卿却潇洒的看着她从容的笑了笑,一句“自然是要的”跟的可谓是天衣无缝的,直让连凤玖的脸色比生吞了一只苍蝇还要难看。 -------※※--------------※※--------------※※-----------※※------- 社稷动乱初定,稳朝臣、拾人心这种事儿自有圣人去操心。 可是包括白卿和连凤玖在内,谁都没有想到,圣人为稳朝纲,抛砖引玉大刀阔斧做的第一件事儿竟会是平反徐家冤屈,不仅追封徐近善为忠义辅国大将军,还命内务府着手修葺已被封了十余年的徐家祖宅,拟建忠慰灵堂,迁徐家族人之坟至西郊长陵,灵位供奉于徐宅,以示忠善之心。 不过圣人为大事之余也重细微末节,连凤玖的身世最终还是没有公布于众,可是圣人却私下将修葺一新的徐家祖宅的门匙给了连凤玖,随即还同她嘱咐道,“养恩不比生恩浅,这个道理相信朕不用同你细说。于朕,于这天下而言,你永远都是连家的九姑娘,你爹爹忍辱负重多年,朕已准备命他为吏部左侍郎,掌考文职之品级及开列、考授、拣选等庶务,也不算埋没了你爹爹的才干。至于徐家,等回头你与白卿生了孩子,选个聪慧伶俐的,让他姓了徐吧。” 圣人的这一番话,可谓是前后顾忌了周全的,连凤玖一直到领了皇恩出了宫门的时候,脑子都还有些晕晕的只感觉不甚真实。 不管是给徐家逝者的体面,还是连家的福泽,连凤玖都觉得圣人也算是操了心的,且让她和白卿的一个孩子姓徐,这一点也算是和他们夫妻俩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只是……在看到圣人眉目沾笑的那一瞬间,连凤玖便不可抑制的想到了还被关在宗人府深牢中的沈皇后。 结果,就在连凤玖面圣的第二日,诏书就下来了。 那诏书,字里行间中都透着圣人的冷然,落笔之词有言:饬令,沈氏失德,不思悔过,复为大佞,勾结邪妄,背弃皇恩,天下已无可容,念其向日侍君之功,权以全之,特赐鸩酒,维是钦哉。 没有废后,直接赐死,圣人的决绝,让沈氏几乎是死不瞑目的。 连凤玖知道这件事儿以后,一个人静静的在屋子里坐了足有两个时辰,直到傍晚白卿从宫中回来,给她带来了一张良妃娘娘亲笔落书的字条,她方才回过了神。 良妃之笺很是简单,白纸黑字写着——本宫必妥办沈氏身后事。 不知为何,连凤玖在看到这句话以后,竟紧紧的拽着字条失声痛哭了起来。 白卿本在屏风后更衣,听到声音吓的连盘扣都来不及扣上就冲了出来,冲眼就看到连凤玖哭的梨花带雨的,整个人不知所措的人见犹怜。 白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急忙的走到了她的身后一把将她横抱在了怀中带上了软榻,然后匆匆的扫了一眼她拽着的纸条,方才道,“你怀了孩子以后心思倒是越发的敏感了,皇……沈氏的事儿不是明摆着的么,临了你却还哭的这么厉害,回头当心我又要折腾黄时了。” 话说自从那日连凤玖闯宫回了府之后,白卿就喊了黄时来给连凤玖把平安脉,黄时一来就来了足足五日,早晚各半个时辰,其中一日傍晚他不过只晚了一刻钟,就被白卿狠狠的冷嘲热讽了好久。 如此架势,到了后来,连终于从城外回来的北山子都看不下去了,这才出面亲口免了黄时的诊。 是以连凤玖对黄时便就多了一丝歉意,闻言自然吓得连连吸了鼻子娇嗔的瞪着白卿道,“偏是你没心没肺,我同……同沈姐姐幼年便已相识,多年情分摆在那里,如今她……我便是连哭一哭也不成吗?今儿就算是养只猫猫狗狗的往生了,主人还会难受呢,更何况是个……人……”连凤玖说着说着眼泪便又开始止不住的往下落了。 白卿闻言沉了声音哄她道,“哪儿是让你不准哭,可你也多少要顾着身子,我回来的时候花言就说了,你一个下午什么都没做光在屋子里发呆了,连她们让厨房做的点心也是一口没吃,这大半天的,人哪儿受得住?” “又不是瓷娃娃,没这么金贵。”连凤玖抽了帕子略微的收拾了一下被泪沾湿的脸颊,然后才抬起了莹润的双眸看着白卿道,“沈姐姐的后事真的能妥善打理好吗?皇上对沈家……” “皇上对沈家是后话,小怀王已将虎符归还给皇上,三符合一,皇上现在一门心思全扑在大稳军心上,沈家若要动,估计也是年后的事儿。至于沈氏的后事……”白卿说着指了指连凤玖手中的字条道,“是良妃娘娘亲自去求的,当时我有在场,所以后事你大可以放心,虽没有了体面,但毒酒入肠,还是能保住全尸的。” 白卿说着,温唇一落,轻轻的吻了吻连凤玖微凉的脸颊道,“你不顾安危径直闯宫也算是千挑万选的一条好路,良妃重情念恩,你护住了太子,她以后也会护住你的。” 连凤玖闻言失神一笑,喃喃低语道,“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呢?” 白卿捏了捏她的柔肩,忽而捧起了她的脸,直直的就封住了她的唇。 柔情肆意间,连凤玖的嘤咛声便溢出了贝齿,白卿吻得深沉又略带一点点狂浪和惩罚,直到连凤玖被他吻得差点都要喘不上气了,他才松开了口,看着眼神飘忽迷离的她道,“我允你十日之约,明天,请了裴雁来过门一见可好?” 连凤玖闻言,先是顺了几口气,然后才面色平静道,“既你愿意,那在咱们府上见自然是再好不过了。”她这两日是被白卿给彻底养娇贵了,分明离显怀还早的很,身子也未见沉乏,却偏偏懒的要命,每日只想横在床榻上,哪儿都不想去,可真是要了命了。 不过刚懒懒的说完了这一句话,连凤玖却又小声的惊呼了一下,然后紧紧的拽住了白卿的衣襟道,“明儿等送走裴雁来,你随我回一趟家吧,事儿一件一件连番着来,从宫里回来以后你又盯得我那么紧,若非皇上传召那一次,只怕我到现在都还出不了宅门,便是一直都没有把怀了身孕的事儿告诉祖母他们了……” 如今皇上提升爹爹官职的文书虽还没有下来,但是宫中的事儿爹爹肯定已经收到了风声,可之所以连家到目前都还没有人来找过她,估计多半是因为碍着白卿的面子,是以若她怀了身孕的事儿再不赶紧告诉连家人的话,只怕回头是肯定要被几个姐姐念叨个落花流水的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举案齐眉(上) 这一次与裴雁来见面,连凤玖觉得不像话别,倒像是故人惜聚。 主要是之前的一次见面太不愉快,连凤玖觉得自那次湖边和裴雁来分开后,她心里非但没有好受些,反而总觉得欠了他一个今生今世都还不了的人情,扯着她进退两难。 连凤玖骨子里本就是个重情义的,要让她对裴雁来苛刻一生,其实根本是枉然的。 但是那时在水榭,裴雁来如此直言不讳的将她的身世掏了出来,连凤玖也承认自己确是生气的。他不过是一份妒忌,却平白无故的搅乱了她的日子。 可那之后,连凤玖又想过,其实她之前的日子,也正是由裴雁来护着才会如此安静的,那这份恩情,她又要如何去还? 是以这日裴雁来登门,连凤玖待他还真是摆出了一副相迎贵客的架势,可是把裴雁来给吓到了。 “这……是做什么?”裴雁来看着眼前的一切,消瘦的俊容上泛起了一抹警惕。 临湖小亭,美酒佳肴,遥望的是枫树染天,耳闻的是流水潺潺,正是秋意渐浓,景色如画呢。 连凤玖一愣,心中思绪顿时翻涌了起来。是啊,这是做什么?她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看懂了他这些年来的付出和用心,所以想弥补一下之前自己的薄凉吧。 想到这里,她不由的暗自讪笑了一记,然后才抬头看向了裴雁来道,“你瘦了不少呢,如今,王爷对你……” 裴雁来眼中闪过一抹沉色,开口道,“没事,不用操心,都过去了。” 连凤玖听出了他不愿就这件事儿多说什么,便深吸了一口气笑道,“今日我特意腾了地儿,你且也好好喝两杯,咱们好久没有和以前那样赏景闲聊了。” 裴雁来闻言越发的糊涂的,便是一边顺着连凤玖的手势落了座,一边先挑明了话头道,“姐姐同我说过,救我的那些人是受了你的托咐来的,我……便是要谢谢你出手相助……” “裴雁来,咱们这也算是两清了。”听他说的欲言又止,连凤玖连连得打断了他的话,一边给他倒了一杯清酒一边视线移转道,“昨儿晚上想着今日要请你过府,我便有些紧张,但后来想想,我同你也算是冤冤相报了。其实,我真也不值得你如此一心一意的挂在心头的,那时你不分青红皂白的把我的身世说了出来,我心中确是恼过的。想爹娘和祖母他们这些年将徐家的陈年往事瞒得滴水不漏的,偏你如此轻巧的说了出来,一时之间,竟让我无言以对,更是没有脸见他们。后来奉泉湖边,又换成我把话说的那么决绝,我想,你心里头也定是难过万分的,只怕恨极了我,这辈子也不愿再见我了吧。” 裴雁来闻言,尴尬的转过了头,举杯就将醇香四溢的酒一饮而尽。 连凤玖见状又道,“是以你今日如约而至,我倒挺高兴,也便是印证了王妃的那一句话,我这一生,亏得有多人尽心相护,这其中一个,便是你了。” 裴雁来这才恍然大悟,随即心知肚明道,“姐姐与你说过些什么她并未同我提及,可……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看了连凤玖一眼,清澈的双眸中刻着善解人意的目光,“之前我气极了把你的身世告诉了你,事后想想便也是后悔万分的,然而这天下并无什么后悔的石药,你说的对,如今你来救我一回,咱们也算两清了。” 连凤玖苦笑了一下,怅然道,“听闻王爷已经准备择日遣兵回湘怀了?” “对。”裴雁来点了点头,“就是明日。此地与王爷来说不过是一片伤心处,他壮志未酬,此刻也是不甘的,早些回去也好,湘怀毕竟才是他的家。” “那你呢?”连凤玖追问。 裴雁来一愣,忽而自在笑道,“这个时候我才由衷的想谢谢姐姐。她当年执意要把我送出湘怀,跟着师父行医天下。如今,即便不回去,我也能以天为盖地为庐,靠着自己,也不至于饿死。” “你……不回去啦?”裴雁来的回答,在连凤玖的意料之外,却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如何回去?”裴雁来低头看了她一眼,满目的温柔,“于你和白卿这般,是琴瑟和鸣,于姐姐和王爷,也是举案齐眉的。或许你们都想不到,性子暴躁乖戾的王爷,遇着姐姐,却真的是百依百顺呵护有加的,便是这般恨我,他都看在姐姐的面儿上,没有多为难我,不过是……关了我数日解解恨罢了……” 连凤玖听到这里,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然后轻声笑道,“那日王妃来找我,与我说了许多,我当时以为王爷对你肯定要痛下杀手了……可现在看来,王爷关了你的时候就已经想好了要舍自家保湘怀了,对你,自然也会从宽而定的,便是有没有我找了人去救,结果都是一样的。” “不,阿九,还是要谢谢你。”这是今日第一次,他开口唤她的闺名,还和从前一样,声音温润,犹如暖风。“你愿出手,便就说明你也不恨我了,虽我后悔当时与你的所作所为,但如果事情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做一样的选择,毕竟我还是要为了自己努力一次的,阿九。” 他说的真挚,多年的情感一展无遗,不免又让连凤玖为难的低下了头,半晌才道,“其实,若是还能做朋友,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裴雁来静静的看了她片刻,犹豫了很久终于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轻松的说道,“后天一早我就启程了,先去北川的凉州,由北往南一路上行,若是一路都顺利,过年的时候我可能会回宣城来落脚,到时候给你带些小玩意儿回来。” 连凤玖知道,裴雁来又要去做行医了,只是这一次,他一出门就走得如此远,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决绝和果断,但其实,这才是他最终的归宿,也是他走的最顺当的一条路! 连凤玖唯一庆幸的是,如今的自己和裴雁来,终于能坦然的面对彼此的感情了,或许等他们再相见,心境千转后还能和从前那样深交成友。 正是少年郎辞乡归,青衫衣染尘霜,相思不语莫相负,烟波浮起惹韶光。 -------※※--------------※※--------------※※-----------※※------- 过了十月,随着陆南音和连凤玖一日日隆起的肚子,天气一下子就转了凉。 两个双身子的人无不例外都是被家里盯的死死的,左右哪儿都去不得,只能隔三差五的互串门子闲聊解闷。 话说这日午后,连凤玖带着陆南音在府上逛园子,两人走的累了便就入亭而歇,趁着袭月和花言替两人去取燕窝凝露和点心的空当,陆南音便是悄悄拉着连凤玖道,“听说下个月,皇上要立新皇后了。” 连凤玖闻言侧目而望,“良妃娘娘终于熬出头了?” 陆南音点点头,“也有一个多月了吧,沈氏毕竟是犯了忤逆大罪的,一杯毒酒下去,什么荣耀光华都没有了。宫里当时连个像样的仪式都没有,如今时隔一个月才立后,据说也是良妃娘娘亲自去求的。” 连凤玖心一紧,终究还是露出了一抹苦笑道,“宫里的消息你比我灵通,也多亏你时不时的来同我透透风了。” 陆南音道,“我就知道师兄肯定不会告诉你这些,如今你又大多是闲在家中的,宫里的事儿,我不同你说,只怕等你知道以后黄花菜都凉了。” 连凤玖抿了嘴,连连讨好道,“是是,世子夫人说的是。” “你惯会打趣我!”陆南音娇嗔的瞪了连凤玖一眼,突然问道,“对了,听说你六姐姐的婚事定了,是刚去国子监上任的探花郎?” 连凤玖闻言,便是一扫方才的浅愁,与有荣焉的高兴道,“对,是傅家找的保山来说的媒,昨儿七姐来看我,还说前两日傅家已经下了聘,日子好像定在明年三月。” “那你六姐姐可要着手开始秀嫁妆了。”陆南音接口道,“也是傅家有眼光,知道逢时为亲,眼下连家刚起势,婚事左右还好说,若是再过两年,你母亲估摸着可不会这么快就点头了。” “其实也不然。”连凤玖摇了摇头,“爹爹和娘主要相中的是傅家人口简单,且傅家三少高中了探花郎之后就分了宅子单过了,上无长辈下无妯娌的,简简单单的最适合六姐了。” “真好!”陆南音听着直羡慕,“以后若是我生个闺女也能挑上这样一户人家,只怕我做梦都该笑醒了!” 连凤玖被她那夸张的模样逗得直乐,“说的现在你好像多苦似的,别以为我不知道,整个侯府只差没把你当成观音娘娘供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两人便是笑做了一团,可还未止了声,就听到远处传来了纷乱的步子声。 紧接着宋谨誉便是大汗淋漓的冲进了亭子,不等连凤玖和陆南音收起受了惊的目光,张口就道,“老白辞官啦,皇上恼得只差把御书房的屋顶给掀啦!”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举案齐眉(中) 这天晚上白卿没有出宫,连凤玖一夜辗转反侧直到过了丑时方才浅浅的睡沉过去。 第二日,待她醒来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早膳的点,花言来报:先生卯时刚过就回来了,这会儿正在书房。 连凤玖听了,忙去净房梳洗了一番,然后换了一身清爽的衣裳顺手从桌上拿了个葱油花卷就出了述云阁。 一旁跟着她的花言看得心惊胆战的,瞧连凤玖健步如飞的模样真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只能冒着冷汗小声的喊着:“夫人您慢些,仔细脚下。” 主仆二人就这样一路到了白卿的书房,站在门前,连凤玖咽下了嘴里最后一口花卷,然后手一推脚一抬就跨进了门。 听到门口的动静,白卿都不曾从书案间抬起头,只慢悠悠的问了一句,“昨晚睡的可好?” 连凤玖撇了撇嘴,挑了个舒坦的位置坐下了身,一边擦着嘴边的食屑一边道,“少个捏背捶腿的,自然睡的不好。” 白卿这才笑着抬起了头,一双深幽的眸子在连凤玖身上仔细的留恋了一番,然后搁下了笔单手撑着下颚随意道,“那不打紧,为夫马上就闲下来了,回头天天给夫人捏背捶腿。” 连凤玖眯着眼盯着他,差点就要笑出声了,“便就这么笃定我已经收到了风声?” “昨儿在御书房,远远的就瞧见宋家世子爷火急火燎的跑出去了,那模样,像极了后头有人要拦路劫财似的,若说你还不知道我要辞官的事儿,那他这耳报神做的也太不尽职了。” 连凤玖终于笑了出来,片刻后方才止了声正紧问道,“皇上不放人吧?” 这下轮到白卿一筹莫展了,“也不是不放,便就是今儿我真的辞官了,难不成皇上差了人来让我办事儿我还能拒了门不成?”见连凤玖闻言眼露狐疑,白卿便是清了清嗓子又道,“以前那是不乐意,且也没有把柄在皇上手中。” “如今你有什么把柄?”连凤玖一听吓的不轻,连连惊呼了起来。 白卿瞪了她一眼道,“现在我早已不是之前在北山那般两袖清风了,若是在以前,我一人吃饱全家暖,我若不肯点头,皇上还真拿我没有什么办法。可如今……”他说着便是冲连凤玖努了努下颚,“拖家带口的,皇上要拿捏我可谓是信手为之啊,只看他想不想了。” “那你这出了宫,算是和皇上谈妥了还是没有谈妥?”连凤玖又听不懂白卿话里的意思了。 “你呢?阿九,你想让我继续为官还是清清闲闲的待在家中?”白卿顺势就把问题拨到了连凤玖的身上。 “这没什么可想的啊。”连凤玖眨了眨眼道,“若你喜欢为官,便也不会请辞,既你都请了辞,必定心中抵触这事儿,且若你在家中日日待着不怕闷不怕闲,不为官便就不为官了。” “不为官,每个月的俸禄可就没有了。” 白卿佯装惋惜,结果却换来了连凤玖的笑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随随便便动手写两个字、画两笔画,就能抵你的俸禄了,若说俸禄,还不如说以后皇上为了拉拢你费尽心思倒腾的那些小玩意儿你是拿不到了才有点说服力。” 白卿闻言嘴角抽了抽,“还是夫人了解我。” “其实你若不为官了估计在家也闲不住,前两日八姐姐来串门子的时候还问起你同爹爹是不是在商议着要开族学的事儿?我当时还纳闷了,你替皇上办事儿已经是脚不沾地了,还有心思收学生做学问?结果昨儿宋谨誉来这么一吼我才恍然大悟,便怪你什么都不肯和我先透个底儿。”连凤玖说着便是娇嗔的睨了白卿一眼。 白卿这才笑道,“八姑娘的嘴这么快,回头当心难找婆家。” “白卿!”连凤玖顿时拔高了声音,不悦之色渐露眼底。 “好好好!不说,不说。”白卿知道连凤玖是个护短的,连连打住转了话题道,“族学的事儿我是同泰山大人提及过的,不过若开了族学也不是为了我自己,主要是想留住师父。” 连凤玖“啊”了一声,立刻转了神色认真道,“若是师父愿意多收些学生弟子,这真是个不错的法子。且打着你和师父的名号,即便只是个族学,想来也不至于无人问津的。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为官不为官的主要看你乐不乐意,待在家中是好,可日子长了我怕你闷的慌。” “怎么会闷呢,马上你就要生了,若这胎是个闺女,下一胎便应该要怀个儿子,若这胎是个儿子,那下一胎咱们可要努力生个闺女呢。为夫觉得为夫应该很忙才是,实在是无暇分心替皇上忧心国之大业呢。” 白卿说的认真严肃,声音朗朗得径直吓到了连凤玖!这……是要把她当成猪一样来养吗?她是不是还是应该鼓吹自己的夫君,男儿应以大业为重,切莫在儿女生计上多做文章呢! -------※※--------------※※--------------※※-----------※※------- 入了十二月,白卿基本就开始做甩手掌柜了。皇上虽还没有要放人的意思,但白卿已经整整二十日未曾入宫了。 连凤玖怀胎已足有五月,肚子圆滚滚的看着就福态,白卿闲来无事日日给她诊脉探相的,倒省去了黄时不少的麻烦。 不过每隔半月,黄时还是会乖乖的来一趟白府,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这日黄时过府,连凤玖刚小憩起身。外头阴云密布,瞧着似要变天了,雨虽还未落,可阵阵的风中夹杂着的全是润雨浸没的土腥味儿。 眼下还未入冬,可因为连凤玖怀了身孕很是怕冷,白卿便是命人早早的就烧起了地龙。 是以当黄时拎着诊箱踏入述云阁的时候,只觉一股暖意迎面扑来,倒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就烧地龙了?”黄时惊讶的看着正在给连凤玖吹粥的白卿,啧啧有声。 “你也说她四肢略寒,若不好好养着恐伤了元气,暖和些总不会错的。”白卿闻言却是见怪不怪的扫了黄时一眼,轻飘飘的模样坐实了黄时的大惊小怪。 黄时吃了个哑巴亏,撇了嘴道,“得,是我的不是。” 连凤玖惯爱看他俩打趣斗嘴的,且也知黄时虽口舌上是根本占不了白卿便宜的,但每次都是越挫越勇,便是也从未出口阻止过。而白卿也是见好就收的,屋子里便是很快的就安静了下来。 黄时诊脉干净利索从不拖泥带水,前后套路连凤玖也清楚的很,是以在黄时刚探过手的时候,她就自觉的把袖子挽高了一寸。 黄时指尖搭脉一边探着一边笑道,“这一次来过,只怕以后我就不能随叫随到咯。”他这话说的清楚,明面上是对着连凤玖的,实际根本就是说给白卿听的。 可连凤玖闻言也很好奇,便是问道,“您可是有什么不便吗?” 黄时听后,也直言不讳道,“皇后娘娘昨日探出了喜脉,接下来这八个多月啊,只怕太医院的大夫们要忙得脚不着地咯。” 连凤玖“啊”了一声,自然而然的转头看向了白卿,却听白卿道,“宫中有喜,皇上自然是要仔细小心的。” 连凤玖见状心中顿时火光一闪,眯了眼却忍住了差点要冒出的声音,随即直直的咽回了肚子里。 半个时辰后,黄时起身告辞,走的时候顺手就拿了白卿刚放在桌上压了落款墨印的新画,还佯装吃亏道,“跑了这么多趟,冒着皇上责罚的危险我也是一声都没有吭的。你我本就兄弟一场,我同弟妹也算投缘,合计诊金什么的总是市侩了些,刚好我书房里空着一面墙,便就取你一幅画,回头我裱起来挂在屋中,也算有个看头。” 连凤玖一见就乐了,连连挡在白卿的身边催促黄时道,“有劳黄大人了,夫君不是小气的人,一幅画而已,您若是喜欢下回让夫君再专程画给您。”说罢便是仗着自己背对着白卿,连连冲黄时挤眉弄眼了一番,然后笑着目送他几乎逃一般的跑出了述云阁。 “夫人可真大方,单我那一方款就已经值不少银子了。”待连凤玖一转头,白卿凉凉的声音就从头砸了下来。 连凤玖闻言,忙撒娇一般的伸手挽住了白卿的手臂,然后一边顺着他的步子进了屋一边道,“夫君便纯当练笔了,且他这样风雨无阻的又来给我把平安脉又来给你送消息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一幅画你还心疼啊,是有多舍不得那些身外物啊。” 白卿脚下步子一滞,低头轻轻拥住了大腹便便的连凤玖道,“你怎么知道的?” 连凤玖“咯咯”得笑出了声,然后得意的扬起了黛眉娇嗔道,“我只是怀了身子又没有傻,方才黄大人说皇后娘娘怀孕的事儿时,瞧你那一脸‘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一看就是已经收到了风声的。可这几日你确是待在家中那儿也不曾去的,就是连宋谨誉来,你都不曾同他单独聊过,唯独黄大人,每每都是你单独送他出的屋子,想来这一路出府,只怕宫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儿,你早就门清儿了吧。” 白卿闻言欣慰的笑道,“说你聪明你有时也爱犯糊涂,说你笨呢你有时候还确实会看眼色。”他一边说一边带着连凤玖落了座,然后端起了温热的燕窝粥舀了一勺就送入了她的口中,随即继续道,“这官,我是辞定了,可事儿,却不能一手撂。除非这辈子连家、徐家、我们白家人都不走仕途了,不然人虽不在宫中,可路却还是要天天铺的。”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举案齐眉(完结) 永昭二十四年一月隆冬宣平侯府 窗外漫天的鹅毛大雪却盖不住屋内的其乐融融,半个月前,陆南音生了个儿子,孩子虽差了十多日才足月,可是却是白白净净哭声洪亮的,一瞧便是个有福气的娃娃。 侯府上下喜气洋洋的,老侯爷更是定了二月二十孩子的满月之日要摆上整整三十六桌的流水宴,以示六六大顺吉祥如意。 是以这日,连凤玖便是顶着个大肚子冒着风雪赶到了侯府,一来是道喜送礼,二来也是趁着侯府忙碌之前去看看陆南音。 话说连凤玖进屋的时候,宋谨誉刚将儿子抱在手上。 小小的人儿,五官还没有全部打开,半睁着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一切,嘴里咕噜噜的正冒着泡,连凤玖一靠近,鼻息间就传来了一阵糯人的奶香,让人心情愉快。 陆南音正靠在床头,烧着地龙的屋子里她也不敢马虎,穿的严严实实的,索性人看着还算精神,脸色也是白里透红的见着润,看到连凤玖进屋她便笑道,“要抱抱大哥儿么?” 连凤玖连忙摇头摆手道,“下回吧下回吧……” 她如临大敌的一开口,顺势就惹笑了屋子里的人,宋谨誉便道,“拼命三郎连家九姑娘也有怕的时候。”他一边说一边把儿子送回了奶娘怀中,然后板起了脸满眼不悦的又问道,“你家男人还是不准备进宫么?” 他说话的时候,连凤玖刚好从腰间取出了一个沉甸甸的红锦荷包塞到了大哥儿的怀中,闻言便是抬起了头眯着眼好奇的回道,“他不是辞官了么,进宫做什么?” 宋谨誉冷哼了一声,偏了头更加不悦道,“上个月是方阁老去的白府吧,上上个月好像是赵老,再上一次好像是……” “是郁大人。”见宋谨誉“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连凤玖便是好心的出声提醒了一句。 结果宋谨誉一个白眼就翻了过来,“郁大人年过六旬,回宫的时候硬是低着头被皇上念叨了半个多时辰,出御书房的时候,我瞧着他脸色都白了,老白也真好意思!” 连凤玖心里暗念,想着郁大人来白府的时候,和白卿两人把酒言欢天南海北的聊了一顿长长的晚膳,走的时候还拿了白卿送的一块柳香古墨,笑得连嘴都差点合不上了,可不应该在皇上跟前装装样子么。 是以看着宋谨誉一脸不满的模样,连凤玖便问道,“瞧你这般义愤填膺的,该不会这次皇上点了你的名吧?” 宋谨誉的声音戛然而止,看着似笑非笑的连凤玖只差没有喊她一声“姑奶奶”了,“阿九啊,老白走了以后一堆的事儿啊,白天我还要去校场教太子习武,晚上回宫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折子等着我来分理,我还想生第二个儿子,第一个女儿,第三个儿子,第二个女儿……” “宋谨誉,你还不进宫!”结果宋谨誉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南音一声怒吼给打断了,“皇上不是还等你商量东夷的事儿吗?你是准备再去看皇上的脸色不成?” 宋谨誉一愣,方才讪讪然的挪了步子道,“我这就走了。” 连凤玖见状笑着拍了拍他耷拉下的肩道,“世子爷,自古能者多劳,白卿已辞了官,庶务政事肯定不会再管了。” “呸!”宋谨誉嘀咕了一声,“什么不管了,宫里哪一件事儿瞒得过他的眼,他这个惯会演戏的骗子……” 站在他身边的连凤玖自然是听到了这句话,却只抿嘴笑着默不作声,随即目送着他没精打采的出了厢房。 待宋谨誉走了以后,陆南音便吩咐奶娘将大哥儿抱去了隔壁屋,然后才冲连凤玖招了手指了指自己的身边道,“阿九来,坐这儿。” 连凤玖闻言顺势就坐在了她的床榻边,听着陆南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以后便是问道,“你身子如何了,恢复的好吗?” 陆南音笑着直点头,“生好以后就被当成猪一样养着,怎么都恢复了。” “话不能这么说。”连凤玖蹙了眉,“你生哥儿早了十来天呢,且这也是头一胎,你千万要养好身子,过两年才好继续生哥儿、姐儿的。” 连凤玖说的一本正经,陆南音却红了脸,连连瞪着连凤玖道,“世子爷嘴上没门乱说话,你也跟着瞎起哄臊我。” 连凤玖一听,“咯咯咯”的就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嘛!” “是是是,明摆着。便就希望你这儿也明摆着是个闺女,不然啊,不止师兄盯着你,我也要盯着你给我生个大媳妇出来呢!”陆南音哪里肯吃亏,顺手柔柔的摸了摸连凤玖隆起的肚子便调侃了起来。 两人随即笑成了堆,半天后陆南音方才由衷的感激道,“阿九,说起来,毓妃娘娘的事儿,你回去真的要替我好好谢谢师兄。” 连凤玖一愣,随即柔了视线道,“宋谨誉这个大嘴巴,毓妃人还没回来呢,话就已经和你说的这么满了。” “没有没有!”陆南音拉住了连凤玖的手道,“他没同我说什么,是匡家收到了风声给我来了信我才知道的。可你也明白,匡家如今是一年不如一年了,虽娘娘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儿,可是对他们来说却也是负担,是以……” 连凤玖闻言不由的叹息道,“嫁出去的女儿如同泼出去的水,匡家的心思我明白。他们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如今又哪里还有能耐去护毓妃娘娘的周全。可是南音,夫君此番费尽心思的把毓妃娘娘从广阳送出来,说到底为的还是你和宋谨誉。” 见陆南音微微的垂了眼帘,连凤玖就知道她听懂了自己话里的意思,便也懒得再绕弯子,径直道,“不等开春,皇上就要对沈家斩草除根了,世子爷方才嘴上说庶务缠身忙得头晕目眩的,其实他应该比谁都清楚,沈家的这一把火,左右都会烧到宣平侯府的,侯爷夫人与先皇……与沈氏的母亲是宗亲姐妹,虽说是外戚,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只怕世子爷现在就已经开始在筹谋了。夫君说,这时候拉出匡家是再好不过了,先不说这两年确是毓妃娘娘替沈氏背了黑锅的,就单说五皇子如今是皇后娘娘亲自带着,那以后毓妃娘娘即便回了宫,只怕也是受了牵制的,其实并没有比在广阳行宫自在多少。” 连凤玖话音刚落,陆南音就抬头苦笑了一下道,“如今才知,那时候你亲耳听闻沈氏的事儿,该有多难过。其实毓妃娘娘虽性子刁钻跋扈,可私下对我却还是关怀体面的,只是很少有人体会过她的好罢了。” “都是被深宫乏日逼出来的。”连凤玖叹了口气,把对圣人的微词咽进了肚子里。 陆南音闻言,碎碎的附和了几句话,方才又转了话题道,“是不是开了春,白家的族学就要开起来了?” 这话题颇为愉悦轻松,连凤玖答得也顺风顺水,“对,师父把日子定在了三月初三,说那一天开门吉利。但说是族学,不过也就是把北山的小屋休整了一番而已,最近白卿和师伯一直在山上忙,便是有两次都直接睡过夜的。” 陆南音一听,“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你这一口师父一口师伯的,也没人闹意见?” 连凤玖连连摆手道,“师父他老人家可不开心了,直说我把辈分给喊乱了,可哪儿是我的错,分明他自己也拗不过师伯耍赖,师伯又说若是我敢把他的辈分给喊小了,便就直接甩手走人。天知道我还等着喝他和欢颜姐姐的喜酒呢,他这一走就和泥鳅钻了塘一般,只怕要找就难咯。” “大师兄和金家姐姐的事儿……”陆南音一听也好奇了。 连凤玖却摇头道,“我便就是怕欢颜姐姐没了耐性,回头估计师伯哭都要来不及了。” 两人这一畅聊,时辰就过得飞快。因陆南音还在月子里,连凤玖也就不敢多待,便是左右坐满了一个时辰就告辞出了厢房。 陆南音不便送她,喊了贴身的妈妈,吩咐务必将连凤玖好生的送上马车。老妈妈知连凤玖的身份,是以搀着她这一路至侯府大门,挑的大多是有廊檐的地儿,所以连凤玖走着倒是比来的时候还觉得更轻松些。 回到白府,天还没有暗透,连凤玖吃不准白卿今儿是不是还会继续在山上过夜,便准备先眯一会儿再让花言摆膳。结果她这一睡就睡了一个多时辰,待醒来的时候,院子里都已经掌起了灯。 “下午又不听话乱跑了。”谁知还未等她坐起身,她的头顶就压下了一个低沉的声音,溺宠中虽带着一点严厉,却听不出什么震慑感。 连凤玖眨了眨眼,刚适应好了屋子里的亮度,就见白卿已经倾身欺了下来,一下就锁住了她的唇,将她的嘤咛浅笑悉数的封在了齿间。 连凤玖发现,自打怀了身孕,她就愈发的贪恋起了白卿身上浅浅的沉香味,也愈发的迷恋他宽厚有力的胸膛了。 她一直想知道,在几个月以后,他会做一个怎样的父亲,一想到肚子里这个小小的生命即将鲜活的融入进她和他的生活中时,连凤玖便感觉有说不完的感动和惊奇。 也是在这日渐容易被感动的情绪中,她才庆幸自己能遇到白卿,能在最难的日子中被他守着护着,能在最幸福的日子中被他陪伴着呵护着。 前面的风浪已经过去,虽说后面的日子并不可能都是一帆风顺的,但连凤玖觉得,只要有白卿在,她便不用去多虑外面的风风雨雨,只要安稳的守住自己的一方天地,就是对他最大的守护。 正可谓是——举案齐眉不探风华,良辰美景不枉今生,一世轮回情深依旧,如影随形君子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