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 正文 第一章 东市异人偷梁换柱 夏末初秋,未申交际,长安城笼罩于夕阳余晖之中,一如仙人当空撒下大片大片碎金花,为这座国都雄城披上金色纱衣,距离朱雀门三坊远近的东市正值买卖高峰,人潮如海,异族人士穿插其中,奇装异服穷出不断,简直如万国展览。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徐真脑海之中不觉浮现出这阙绝句来。 他远离人群,斜靠于墙边,怀中抱着皮制刀鞘,懒洋洋叼着一根苦茶梗,手里把玩着一颗开元通宝大钱。 大钱在他的手中翻滚旋转,从拇指开始,到尾指又旋转回来,在手背上来回滚动,手指灵动轻快,大钱如通灵一般流畅。 “都说一元硬币正面是个1,背面是菊花,足见现代人的三观远没有唐人周正,起码唐人的铜钱中间还是个洞咧。” 徐真充满恶趣味地想着,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日常,见识到每一件新鲜事物,他总喜欢与现世对比一番。 不过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人群的惊呼再次吸引,红人馆前面早已人满为患,徐真看着同事们一个个挺拔英武地维持着秩序,心里也是一阵阵苦笑。 唐人也是不靠谱,明明就是连片警都不如的城管,偏偏取了这“武侯”这么威猛的头衔,听起来霸气,可像徐真这样的实习武侯,刀鞘里连真家伙都没有,只有一柄吓唬人的木刀。 红人馆在东市也算小有名气,今天也不知那家贵人赏脸,居然开了个百戏集,馆前还有一头白象在巡游,舞台上的笼子里更是困着奇珍异兽,看客大呼小叫连连不断,水泄不通已经无法形容此时之盛况。 阿三果然是开挂的民族,居然不远万里来到唐长安卖艺,虽然名义上说是天竺异人,但胡服一穿,头巾一裹,鬼才知道他到底是哪国人。 此时见得一个大胡子老阿三拄着一根蛇杖,佝偻着身子走到场中,停步于早已准备好的方毯之上,诸多看客不明所以,眼中却又满是期许,鸦雀无声,竟然被这大胡子的神秘气场所震慑住。 阿三将手中蛇杖倒插于地,口中念念有词,显是施展无上瑜珈术,六七名妖娆异域女郎摇摆着水蛇腰和葫芦臀,在阿三左右曼舞,铃铛项圈和珠宝叮当作响,手脚露出的大片雪白赚足了眼球,引得一干儿郎们口感又舌燥。 两名异族大汉更是守护在舞台两边,时不时将异域火油含于口中,往手中火炬上喷吐,火龙轰轰,让人惊奇连连。 “快看!快看!” 人群顿时骚乱起来,因为那老阿三左手抚杖头,右手捏个莲华印,双脚慢慢盘起,居然悬浮了起来! “这是佛国降临的上师!是活菩萨啊!大家都来膜拜一番,也好祈个福缘啊!” 也不知谁带了个头,周围人群轰隆就跪倒了一大片,大钱叮叮当当落入方毯前面的紫金钵之中,很快就满溢而出,其他人干脆直接撒在地上,更有人献上香炉,虔诚叩拜起来。 主席台上的贵客也是抚掌称善,命家仆不断送上赏赐,一干胡人虽然没有千恩万谢,但眼中却炽热无比。 徐真心头一阵冷笑,只是他没想到,这种被称为人类十大超能力之一的印度悬浮术,居然在唐朝就已经出现,当然了,作为曾经的FISM(魔术界的奥林匹克)大会冠军,徐真知道至少三种方法,能够做出这样的效果来。 不过放在唐朝这样的大背景之下,能够做到这样的程度,不得不说,这位老阿三,实实在在有着过人之处。 连平时对徐真呼来喝去的坊正大人,此时都目瞪口呆,偷偷往地上丢了几个大钱,口中念念叨叨,估摸着来年的考评又多了两斤把握了。 武侯们也顾不上维持秩序,因为绝大部分人都被这种近乎仙术的瑜伽秘术给震服,他们也都偷偷暗中祈福,更有甚者,一些人开始涌向那位老阿三,想要触摸一下这位活神仙! “都让开!滚开一点!” 呵斥声如炸雷一般响起,人群分开一条道来,七八名黑衣武者簇拥着一名富贵小郎君,径直来到了阿三的面前。 这位小郎君约莫十一二的年岁,身子未发,眉宇初开,玲珑俊美,如那画上的仙童一般惹人瞩目。 徐真扫了那小郎君一眼,后者穿着一身胡服,腰间挎着一柄镶满宝石的玉刀,就算在这贵胄多如狗,皇亲遍地走的国都之中,都算得上贵气逼人四字。 诸人很快被驱散开来,小郎君故作老气,大摇大摆上前来,也不动手,只是绕着老阿三走了两圈,又抽出玉刀来,想要掀起老者的袍子,显然是个喜爱揭秘以示聪慧的胆大小孩。 旁边两名舞女想要阻止,却被黑衣武者们一番怒目而视,强大的凶威压迫之下,舞女只能朝老者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微微睁开双目,轻轻摇头,以示无妨。 那小郎君冷哼一声,也不直接碰触老者,撩起袍子检查了一番,又在那蛇杖上敲敲打打,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显然并没有找到自己想象之中的机关门子之类的东西。 红人馆的管事们见得小郎君出现,连忙回报,不多时那矮胖的馆主就小碎步出来解围,将小郎君迎到馆前设立的主席之上,黑衣武士分列左右,气势颇为尊威。 老者见得时候差不多,也就慢慢放下双腿,脚踏实地,抽出蛇杖,左右舞女将地上大钱收拾起来,连方毯一并撤去,显出地面完好的青砖,众人又是一阵倒抽凉气,原本以为老者在地面上事先做好手脚的人,此时都心服口服,看着那老者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朝圣的仰慕和崇拜! “咦?有点意思啊...”徐真见得方毯撤去之后,也是微微吃惊,对老者的手段又是高看了半分。 这位小郎君显然是今天的贵人,馆主连忙让天竺老人再施神技,一旦博得这位小主欢心,红人馆可就真真要红遍长安了! 天竺老人也不啰嗦,捏着莲华印朝主席位行了一个僧礼,却是解下自己腰间的三尺草绳,双手高举过胸,四方展示一圈,而后随意丢向人群。 民众早已视老叟为神仙人物,当即一拥而上,轰抢那草绳,一满身油腻的市井爷儿们仗着过人身躯和力气,将那绳索抢在手中,然而双手滑腻,那草绳却变成了一条花绿绿的长虫! “我的老娘耶!” 那爷儿们裤裆一缩,慌乱乱将长虫往台上丢回去,众人见得此等丑态,哄堂大笑之余,却对老叟敬若神明! 徐真双眼微眯,心头却是震撼起来,因为老人这一手,连他这个魔术冠军,都没能够看出端倪来! 天竺老人洒然一笑,脱下背后披风,置于地上,将长蛇盘成一团,包裹于披风之中,稍稍退后两步,口中再次念起口诀来。 主席之上,富贵小郎君眼中露出惊喜,也顾不得贵人仪态,从榻上站了起来,与诸多贵客和民众一般无二,伸长脖子盯着那地上的包裹。 “摩诃竭帝波若波罗可喏!” 天竺老人一声大喝,地上披风一阵鼓动,一截绳头探出来,却像被无形的仙人之手抓摄而上,冲天而起,那绳索如无穷无尽,不知扶摇上得青天几许! “我干!这就是失传的印度神仙索!”徐真心旌动摇,被眼前一幕震慑得目瞪口呆,没想到居然能够在有生之年见得如此奇术! “这!这怎么可能!”小郎君那白皙如玉的小脸蛋显出兴奋的潮红,小胸脯不断起伏着,显然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震惊了! 围观人群早已按捺不住心中震撼惊骇,对于古人来说,这样的事迹,无异于神迹了!周遭氛围轰然炸开,惊骇议论声之中,大片大片民众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却是行那五体投地的大礼! 天竺老者脸色苍白,就好像耗尽了法力,两名黑袍人连忙将其扶到一旁,人群顿时爆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纷纷上前来献礼,怀中钱袋子更是直接供于场中,不多时就堆成了小山包! “早知道这么好赚,老子也留个大胡子扮阿三好了,还当个屁城管啊!”徐真嘟囔着暗骂,盯着那堆钱袋,眼睛都发直了。 “好!好!赏!快赏!” 那小郎君过得许久才回过神来,抚掌大笑着,左边武者微微垂首,从怀中掏出一个鼓鼓的钱袋,丢在了老者的脚下,咔哒一声,钱袋口子爆开,流出一片片拇指大的金叶子! 老者的目光只在金叶子上停留了一下,很快就无视这些粪土之物,朝小郎君微微颔首致敬。 徐真目光如炬,作为魔术师,察言观色是必修课程,揣摩心理更是必不可少,这老者的表现实在处处透着诡异,根本就不像寻常的异域艺人! 他心头涌起警惕之时,那小郎君却从榻上跳起来,一改当初的矜贵,老气横秋地摸着下巴,下到场中,小心打量着那直立的神仙索,胆子渐渐大起来之后,居然伸手抓住绳索,用力扯动,但那绳索却不动如天柱! “上师,此仙索真能通往那天上之仙境神国?”小郎君满眼惊奇地朝天竺老人问道,言语之中充满了质疑却又带着震撼和惊叹。 天竺老人微微一笑,用稍显生硬的声音回答道:“老僧也不知通往何处,小郎君仪表非凡,非常人也,不若上得青天问天高?” 小郎君微微一愕,心头到底有些骇然,可见得那老者眼中充满戏谑,却是激起了心中斗志,咬咬牙,小白脸泛红起来,作势就要攀爬那绳索,周围人群连声叫好,那小郎君更是得意满志。 诸多黑衣武者连忙上前,欲将小郎君挡住,却被小郎君一个眼神就顶了回去,只得垂首护在周围。 小郎君虽然看起来娇弱,但毕竟灵巧,不多时就已经攀上半空,脚下人群噤若寒蝉,只剩下仰脖吞咽惊奇口水的声音。 然而小郎君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云雾之中,而诸多黑衣武者紧张起来,连忙按刀询问,那天竺老者才慢悠悠起身,双手合十道:“定是小郎君贪恋仙国风景,流连忘返,待老僧引得这位小贵人回归!” 话不多说,这老人也是攀上了绳索,然则才爬越过红人馆的二楼,那绳索却陡然松懈,窸窣窣掉落下来,那老僧惊呼一声,黑影猛然坠地! “糟糕!不对头啊!”徐真回想起自己偶得一观的古籍之中对关于神仙索的记载,心头猛然一沉,冲入人群之中一看,那黑影只是天竺老人的长袍,哪里还见得半个人影! “怎么回事!” 黑衣武者顿时发现事情不妙,推开舞女和长袍异人,场中就只有那长袍和草绳,小郎君和天竺老人却不知所踪! “不好!” 黑衣武者一下子冷汗就冒了出来,四处扫视了一圈,但人头涌动,哪里见得那老者和小郎君的身影! 腰间长刀锵然出鞘,黑衣武者们瞬间将这群异域人给拿下来,为首武者虬髯倒张,炸雷一般大喝道:“全部给我跪下!否则格杀勿论!” 长安城中,天子脚下,民众中规知矩,见得动了刀剑,轰然全部趴倒,然而人群之中,却哪里见得那老者一根人毛! 黑衣武者也是急了上火,朝后面的武者大喊一声:“还不发信么!” 那武者连忙醒悟过来,解下黑衣底下的手弩,扣动机括,一根镝箭尖啸着升空,直射如血晚霞,整个长安都笼罩在惶惶阴影之中! “这老小子果然有猫腻!”徐真呸一声吐出口中苦茶梗,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人群,根据古籍上对印度神仙索这门神秘古戏法的剖析,估算了大概的位置,很快就来到拥挤的街道之上,放眼望去,不多时就找到了一个长袍触地的背影,当下也不声张,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注:印度悬浮术是真实存在的古戏法,而神仙索又名通天绳,乃史上第一幻术,记载传闻颇多,中外皆有之,真假有待考证,有兴趣的书友可以去查阅一下) 正文 第二章 鸿胪车队武侯逆袭 警示之鸣镝一经升空,就已经证实了一个问题,这位小郎君绝非一般贵胄公子,敢在长安城发射鸣镝,身份以及背后能量已经不是一般人所能够轻易想象的了! 这也就更加确定了徐真的猜测,这伙异人,绝对是有备而来,从一开始的目标,说不得就是这位小公子! 不过他也算安心下来,因为鸣镝一响,坊门就会提前关闭,想要出长安,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街道前方那长袍背影之上,因为他很清楚,大变活人和活人消失的戏法,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只有移花接木,李代桃僵这一方法才能够做到,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黑衣武者扣下的那些长袍异人之中,必定有一个是那老者! 此时示警之声大作,街道上顿时乱哄哄一片,人群多有踩踏,如惊鸟回巢,纷纷往各自坊间逃走,长安府的人马迅速出动,前往事发东市。 徐真夹在人潮之中,视线却一直盯着那缓行的长袍人,他穿越到大唐已经三年有余,到现在才混了个城管,说出去都嫌丢人,那位小公子身份非同一般,如果能够将小公子救回来,那可就真的一步登天了! 那长袍人也极为懂得利用人潮的掩护,如游鱼穿梭水草一般,动作不缓不急,显然早已算计过此等情况! 眼看着长袍人就要到达外城门,徐真也是心头急促,几次想要加速,都被人潮给挤了回来,情急之下,他正想大声呼喊,却见得鸿胪寺的队伍正护送着一支外藩使节的车队,准备通过外城门! 长袍人不紧不慢地吊在车队尾巴上,车厢打开,他就这么钻入到了最后面的马车之中! “真真是有备无患了!” 徐真心头暗惊,这伙人绝对是深谋远虑,谋划已久,否则根本无法配合得如此的天衣无缝! 鸿胪寺那帮人自然也察觉到了东市的动荡,可有人敢在天子脚下犯事,说出去岂不给国家丢脸?说不得跟老外们解释一番,什么市场走火云云罢了。 徐真的呼喊淹没于人潮的骚乱之中,此时再也顾不得这许多,推开人群,大步奔跑起来,只要到得外城门,就能够拦下这支车队了! 然而这个时候,一股强大的危机感从心底涌了起来,徐真下意识矮身偏头,一根短箭从他的头皮处擦过,身后一人闷声倒地,却直接淹没在混乱的人流之中,大家只顾着逃散,都觉得这人是不慎倒地,哪里会想到有人暗算! 徐真头皮发麻,双目怒睁,刚刚抬起头来,又是一枚短箭激射过来,情急之下,他拔出木刀来格挡,那木刀居然应声而断,可见这短箭并非袖筒发射,而是强有力的暗弩所激发! 遭遇到狙击,徐真也不敢有半点大意,他的目光循着短箭发射源头,很快就锁定了坊墙边上的榆槐林,虽然林木稀疏,但遮掩个把刺客,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他几乎瞬间锁定了左边那颗大槐树,伸手入怀,却是摸出一枚边缘磨出锋刃的大钱,这可是他自制的金钱镖! 作为穿越者,徐真心知自己今生未必能够回到现世,但他还是有意无意收集一些财物,这些大钱收藏方便,如果带回现世,一枚开元通宝,可比一枚金币都要值钱,慢慢的,收集大钱,也就成为了他的一种兴趣。 有风从西北而来,大槐树背后撩起几缕微微金光,徐真觑得清楚,那并非金光,而是刺客在夕阳映照之下的金发!手中金钱镖猛然甩出,那刺客刚想冒头,又连忙缩了回去,金钱镖噗一声没入坊墙之中! 徐真作为曾经的切黄瓜霸主,能够在十米开外利用扑克牌切断黄瓜,乃是享誉国际的“黄瓜小天王”,这一手金钱镖更是日夜操练,逼退了刺客之后,再次探手入怀,这回摸出来的却是两颗圆润的鹅卵石! 刺客被那金钱镖吓了一跳,心有余悸之下,被徐真接踵而来的两枚鹅卵石乱了阵脚,从老槐树后面窜出来,同样不甘示弱地回射出最后一根短箭! 想要在长安城中私带武器并不容易,这三根短箭已经是极限数目,若非紧要关头,她也不会使用,可徐真似乎早已料到她会反击,如猎豹一般急停躲闪,那短箭擦着他的肩头而过,虽然刺破了皮肉,但并没有伤及根本,反而被徐真射出一枚钱镖,正中刺客的小腿! “哪里走!” 徐真心头大喜,鸿胪寺护送的车队已经通关,他只能退而求次,只要将这刺客拿下,那也是大功一件了! 至于小公子被绑架这件事情,涉及到了外藩事务,想来是个极大的阴谋,已经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改变得了的了! 心意已决,徐真快步疾行,往怀里摸出一枚钱镖,暗扣在手中,他的金钱镖也不多,不敢再乱用,反正刺客中了镖,速度已经慢了下来,他要等待最佳时机才出手! 然而那女刺客显然不甘就俘,反手一挥,再次甩出一件暗器来,徐真以为她没有了短箭,没想到她还有其他暗器,避无可避,当即挥动刀鞘来格挡! 那暗器却像是软绳一类,缠在了刀鞘之上,徐真额头冒汗,见得刀鞘上面缠着的哪里是什么软绳,分明是一条绿油油的小毒蛇! “嘶!” 小毒蛇如绿光一般电射而来,一口咬在了徐真的手背之上,一股麻木之意如电流一般传递,他的手臂居然如同石化一般僵硬,此毒居然恐怖如斯! 徐真捏住小蛇,一把扯下来,一脚踩死在地,却不敢再狂奔追击,因为剧烈运动,只会加速毒素的运转! 然而徐真不追了,那刺客却又回头了! 只闻得一阵香风扑鼻而来,徐真两眼一黑,就再无知觉!他的最后记忆,停留在那女刺客俯身扶起他之时,沁入心脾的幽香和半片细润朱唇! 这一觉也不知昏睡了多久,徐真幽幽醒来,只觉得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一颗昏沉沉的胀痛脑袋,手足身躯都没有任何的知觉! 都说西域多毒物,徐真这回算是深信不疑了。 此时他平躺于一辆马车之中,宽大的车厢里,枯瘦老者在盘膝打坐,不正是那位懂得天竺悬浮术的老瑜伽师么!而老者身侧,那位小郎君怒目嘟嘴,手脚没有被束缚,只是察觉徐真醒来,投来了鄙夷的目光,显然在唾弃这位长安武侯的渣五战斗力。 至于徐真的身侧,则是那名以命相搏的女刺客,虽然罩了一件旅人披风,但仍旧掩盖不住丰腴身材,三十年岁,面纱都取了下来,美艳妖娆,别有一番异域风情。 唐女多注重妆容与配饰,描眉贴花黄,可惜出门需要带幂篱(一种宽檐帽子,垂下来的罩纱能将全身罩住),而后又改为帷帽(罩纱缩短到颈部,只罩住头部),使得徐真大呼被老谋子的满城尽带黄金甲忽悠了一把,说好的爆*乳宫装呢!!! 还是眼前胡姬比较聪明,心知全身不得展览,功夫都花在了眉眼上面,细长的黑色眼线勾勒出那绿宝石眸子的神秘诱惑之美,竟然与现世社会的烟熏妆有着七八分相近之处。 徐真心里也疑惑,为何这女刺客不杀了自己,直接丢坊沟里,但很快他就猜到了原因,因为自己怀中那本小册子,正被天竺老者捏在手里! 那是他三年以来,在东西两市见识过的所有戏法,准确来说,是徐真对这些古戏法的揭秘图册! 老者显然对这份图册非常感兴趣,见到徐真醒来,扬了扬手中的图册,用生硬的唐语问道:“此图籍从何所得?” 徐真看得出来,这老者对戏法有着一股近乎痴迷的喜爱,这种气质,他在一些国外大魔术师的身上也感受过,他想要活命,就要充分利用好这一点,所以他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此乃欲擒故纵之计是也! 老者面色一沉,女刺客却坐不住,玉掌往后腰一抹,一柄半月小刃在她手中风车般旋转,而后印在了徐真的脖颈之上,此女绝对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辣角色! 眼看着半月小刃已经在徐真咽喉处抹出一道血痕,老者终究是开口喝止:“凯萨,住手!” 女刺客冷哼一声,收回了小刃,有些不满地看了老者一眼,却是扭过头去,似乎还在记恨这个伤了自己小腿的徐真。 老者无奈摇了摇头,往徐真这边挪了挪,从怀中掏出一颗黑色药丸子来,捏住徐真下颌,塞入了徐真口中。 一股清凉药力划开,徐真的手脚居然慢慢回暖,显然是那蛇毒的解药! 徐真活动了一下手指,果真有了知觉,又挣扎着想要起身,却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老者顺势扶了一把,徐真嘴角却挂起冷笑,修长手指往鞋底一抹,柔术施展开来,如老藤缠树一般制住老者,食中二指从鞋底夹带出来的锋利刀片,已经压在了老者的喉咙上! 唐刀虽然闻名于世,但铁业并不算发达,制造不出这样的刀片来,这枚薄如纸张的刀片,可是徐真花了大价钱,买来精铁片料,每天精细磨砺而成的! 凯萨没想到徐真如此狡诈,居然利用老者的同情心,顿时大怒,抓住身边小郎君的头发,一把将后者拖过来,银色小刃架在了小郎君的脖颈上! “你敢动摩崖上师一根头发,我就杀了她!”凯萨恶狠狠地威胁着,徐真丝毫不怀疑她的果决,不过眼下他都自身难保,哪里还管得了这位女扮男装的贵胄小娘们。 “我跟她无亲无故,你想杀她就干脆一些,我要是眨一下眼睛,就不是男人!”徐真满脸无赖样地鄙夷道,气得凯萨酥胸剧烈起伏,紧握小刃的纤纤玉手都轻轻颤抖起来。 不过有人比凯萨更加的气愤,那就是凯萨怀中的小郎君,或者说小娘子! “你无耻!见死不救,妄称唐人,连男人都不算!若回来了长安,我定要教耶耶(父亲)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小娘子涨红了脸,指着徐真一通大骂,徐真冷笑一声,撇嘴反击道:“天真!你觉得自己还能回长安么?” 那小娘子果然被这一句话给震住,满脸悲伤,垂首静默,眼眶却是湿润了起来。 徐真也懒得理会,刀片压住摩崖的脖颈,朝凯萨冷声胁迫道:“放我下车。” 凯萨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奈敲了敲车厢,小娘子见得徐真要挟持摩崖远走,猛然抬起头来,眼中充满了无助的哀求。 正文 第三章 西凉境外夹缝求生 凯萨越是急切,徐真就越是笃定摩崖的身份之紧要,挟持着摩崖下了马车,四目环顾,却发现脚下乃是干燥的黄土,这分明已经出了长安! 车队停下之后,诸多异人见得徐真挟持了老者,纷纷拔刀相向,却是货真价实的弯刀和斩马刀,想来他们已经撕下了外宾伪装,这些兵器若出现在长安府,却是违禁之物了! 徐真四处扫视,这些人一个个身着便于骑射的胡服,著小袖,小口袴,大头长裙帽,围巾蒙住口鼻,显然是吐谷浑的民族打扮! 虽然吐谷浑的诺曷钵被封为河源郡王,又娶了大唐的弘化公主,但吐谷浑的军队时常侵扰边关,长安城早已人心愤愤,多有传言说是要攻打吐谷浑,这些人冒充天竺外宾到长安劫人,可谓贼心不小啊! 徐真也懒得理会这些贼子,他手中制住了摩崖,自然有恃无恐,只是此时觉得双脚发虚,身子软绵无力,连忙问道:“我睡了几天?!” 凯萨恨不得将徐真千刀万剐,小娘子同样不齿徐真的见死不救,反而是摩崖这老丈温和地回答:“少郎君已经昏睡了小五日…” “五天!”徐真心头一惊,没想到自己居然睡了五天,按照这车队的速度,估计现在已经出了凉州,否则他们也不会恢复藩人的打扮! “不对!要是五天,我早就被蛇毒给毒死了!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徐真脑子飞快思索,再次问道。 摩崖也不作隐瞒,将实情相告,原来凯萨本想将徐真杀死,但长安一片大乱,他又中了特有的西域青玉蛇毒,一旦将他留在长安,必定会让人按图索骥,怀疑到他们的头上,无奈之下,只能将徐真带了出来。 出了长安之后,本想将徐真半路杀死埋掉,可搜身的时候却发现了徐真身上的图册,也多亏了摩崖的坚持,否则徐真早就被这伙人给杀了,刚才给他吃的不过是一些活血通脉的药丸罢了。 如此说来,徐真倒是欠了摩崖一条命,他对摩崖本来就没有恶感,反而能够从这位淡定的老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宗师的气质,不过他同样看得出来,这车队的其他人,都不是什么善人。 可怜自己被带到这穷山恶水之地,连当城管的机会都没有了,心头不由发苦,往东边看了看,也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回到凉州,心里顿时一阵迷茫。 摩崖作为老瑜伽师,又是戏法宗师,行走江湖大半辈子,察言观色的本事也是登峰造极,适时劝说徐真:“少郎君,老夫细看过你的双手,你绝对是个修炼幻术的良材,不若拜我为师,以后必定能够成为高深莫测的幻人(亦作眩人,魔术师的意思)!” 徐真心头微动,他对中西魔术发展史有着极为详尽的研究,古戏法到大唐已经发展到了一定的高度,古印度的瑜伽术更是神妙无比,远非现世魔术所能比拟,他确实心动了少少。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处境根本就由不得自己做选择,不管摩崖的戏法造诣有多深,他和凯萨帮助吐谷浑人绑架这个身份不明的大唐贵人,背后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巨大阴谋,虽然他并非纯正唐人,但千古汉人血脉激荡,他绝不可能帮助这些异域人来坑害汉人! 想到此节,他也是冷笑一声,朝摩崖讥笑道:“哼,你有什么可以教我的?教我给人下药?还是教我用蛇咬人?还是说教我暗藏娘子香囊?” 摩崖听得香囊二字,脸色顿时涨得通红,却见得徐真左手果然抓了个镶金丝香囊,快速回想一番,应该是自己在车厢上搀扶徐真之时,被这小子偷了去! 摩崖和凯萨等人惊讶的目光,给徐真带来了极大的成就感,让他想起自己曾经在国外参加某档真人秀直播节目,那位金发碧眼的女主持非常看不起中国人,徐真就在访问的过程当中,将她全身上下能偷的东西都当场偷掉,要不是那大洋马底下真空,说不得连胸罩和内内都偷过来! 也正是因为这档节目的反打脸效果,让徐真进入了国际友人的视野,真正踏上国际舞台,并受邀到拉斯维加斯去开专场表演。 这香囊似乎是摩崖老儿的死穴,但怒气只在他脸上一闪而过,这位老人脸上更多的,只有一种莫名的哀伤,轻叹一声之后,朝徐真摆手道:“如果你信得过我,现在就赶紧离开吧,我担保他们不会追击于你。” 徐真闻言,不喜反皱眉,凯萨和诸多吐谷浑人虎视眈眈,一脸杀机,况且他实在信不过摩崖。 “给你们三息时间,把刀都放下否则我就把小老儿的喉咙切开!” “你敢!”凯萨将男装小娘子顶上前来,锋利的小刃已经在她稚嫩的脖颈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红痕! “三!二!...” 徐真果然倒数起来,根本就不理会泫然落泪的小娘子,就好像他是铁石心肠的自私鬼一般! “哐当当!”在场七八个吐谷浑人的弯刀都丢到了徐真的脚下,凯萨狠狠咬牙,最终还是放下了小刀,那小萝莉连忙跑到徐真的身边,全然忘记了前一刻自己心里还在咒骂这个见死不救的大混蛋。 “把你们的水囊都解下来,我不会再说第二遍!”徐真见得这些人选择了妥协,心中大定,再次提出自己的要求,这一次倒是凯萨主动解下了水囊,其他人也纷纷照做。 “丫头,会骑马么?”徐真低头朝小萝莉问道,后者鄙视了他一眼,就好像骑马就像喝奶,是她的天赋技能一般,徐真想想也是好笑,唐人贵族尚武,射御两科更是贵族子弟的必修课。 徐真用脚轻轻踢了小萝莉一下,而后正色严肃道:“想要活命的话,接下来就乖乖听话,明白么!” 小萝莉被徐真的表情吓了一跳,但很快就浮现出坚毅的神色,咬牙重重点了点头。 徐真满意一笑,开始指挥小萝莉做事:“先去把马都放了,只留两匹。” 小萝莉深吸一口气,战战兢兢地扫了那些吐谷浑人一眼,挺起小胸脯,捡起了一柄沉重弯刀,终究是将马缰都隔断,又在马腿上刺了一下,那些马儿纷纷弃车而逃,剩下两匹马则牵到了徐真的身边来。 徐真没想到这小萝莉如此镇定大气,心里更添逃脱希望,又吩咐道:“把他们的水囊都扎破,只留三个,你先上马,带着水囊朝东走,我会追上你的!” 小萝莉微微一愕,但很快就明白了徐真的意图,出了凉州之后,就进入了吐谷浑和大唐的绞缠地带,此处不比凉州境内的水土清秀,没有了水和马,他们想要追击都不行。 徐真看着小萝莉刺破水囊,又看着水囊流干净,直到小萝莉拍马疾驰而出,他才嘿嘿笑着,朝一干怒目呲牙的吐谷浑人说道:“小弟也是形势所迫,各位辛苦则个啦!” 凯萨气得七窍生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徐真将摩崖劫持到马上,扬尘而去! 一名蓄着八字胡的吐谷浑武者连忙捡起地上弯刀,气冲冲地朝凯萨叫嚣道:“凯萨!你应该清楚吾主之手段!放走了那小娘儿,莫说摩崖上师,你的族人全部都要被枭首!” 凯萨咬牙冷哼,望着徐真逃走的方向,破口大骂了一句:“狡诈的唐人!” 八字胡贪婪的目光在体态丰腴的凯萨身上不断游移,偷偷咽了咽口水之后,朝身后的族人呵斥道:“还不快把马儿都给我追回来!” 那六七个吐谷浑人回过神来,正要去追索骏马,却听得马蹄声轰隆隆越发临近,西面地平线涌起一排人头,而后是马头! “是慕容骁都尉!他终是来接应吾等也!”八字胡抚掌惊喜道,凯萨却脸色煞白起来。 只见得三四十骑呼啸而来,为首乃是一匹雪白骏马,马头覆黑甲,却是一头龙种良驹! 吐谷浑以游牧为主,族人擅长养马,每当冬季来临时,波涛起伏的青海湖都被冻结,吐谷浑人将良种母马赶到湖中心的海心山上,到第二年春天,母马怀孕产下体格健壮的马驹,号曰“龙种”。 而能够跨上龙种战马者,皆为族中神勇之士,这慕容骁乃王族之后,多有英勇之举,此时到得前来,听八字胡说完事情经过,却是一击响鞭卷来,将凯萨抽飞出去,恶狠狠地骂道:“若走失了那唐人,必教尔等贱人一并斩首!” 凯萨从地上爬起来,抚摸着脸上新鲜的血痕,心头暗自骂道:“这些野蛮的啊柴,比那个狡诈的唐人还要该死!” 慕容骁高高在上,马鞭一指,诸多骑士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出去,往徐真逃跑的方向追击而去! 吐谷浑域内多为鲜卑人或羌族人,慕容骁乃是纯正鲜卑人,骨子里透着一股皇族之气,那些羌人虽然擅长骑射和马术,但与境内的突厥人、康居人一般,只能活在鲜卑族人的脚下。 八字胡的手下已经将走失的马匹都追了回来,他俯身朝凯萨伸出手来,故作豪爽地招呼道:“上马来!” 凯萨看也不看这八字胡一眼,捡起地上刀刃,大步狂奔出去,猛然加速,抓住前方马匹的尾鬃,一跃上了马背,却是顺势将那倒霉的吐谷浑人踹落下去。 八字胡看着凯萨骑马追上慕容骁的队伍,咬牙切齿地暗骂一通,却不得不将那个落马的可怜同伴拉上马背。 此时的徐真才刚刚跟小萝莉汇合,根本就没想到,危险已经一步步朝他们逼近! 正文 第四章 老少合智妙计退敌 第四章 徐真心情大好,打算再骑行一段路程,就将摩崖放下,带着小萝莉回凉州,他似乎又看到了自己得立大功,一步登天的美好前景。 如此想象,不由将目光投在那小萝莉的身上,只见得后者身轻如燕,如飞羽贴水面一般附于马背之上,展现出比徐真还要精湛的骑术,果不愧为豪门之后! 徐真拍马赶上,与小萝莉并辔而行,不由好奇问道:“喂,丫头,你到底是哪家国公爷的儿女,怎么让吐谷浑的啊柴给盯上了?” 小萝莉嘴唇翕动,正想好好震慑这不长眼的小武侯一番,但陡然想起恩师教导,小脸一冷,轻哼着置气道:“要你管,你个小小武侯,就比贱奴高那么一丝丝,再敢打探,回去就治你个以下犯上的罪名!” 徐真本以为这小萝莉好骗,没想到人家倒是精明,反倒自讨没趣,却又拉不下脸,一把拉住小萝莉的马缰,佯怒道:“给我下来!” 小萝莉微微一惊,但并没有败下阵去,反而昂首挺胸,义正言辞地回击道:“这马儿是我得来的,你凭什么让我下马,再对我大呼小叫,回到长安就让你流放三千里!” 徐真一看威吓不成,暗暗咬牙,却是用力一蹬,翻身跃到了小萝莉的背后,将自己的马留给了摩崖。 “你干什么!”小萝莉脸色羞红,虽然她只有十一二岁,但唐风开放,男女普遍早熟,却知晓男女之防,徐真这一举动无疑是登徒子的浪荡轻薄,况且她从小到大,还未有人敢如此亲近于她! 徐真却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回头朝摩崖拱手为礼,充满歉意地高声道:“摩崖上师,形势所迫,多有得罪,还望莫怪,小子就此别过了!” 摩崖本以为徐真会挟持着他一路回凉州,将他这个挟持人质的歹人交予官府,却没想到徐真放了他一码,也算是还了他的不杀之恩。 老人家还在惊诧,徐真又扬手将那金丝香囊丢了过来,摩崖顺势接住,心头却泛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来,等他反省过来,徐真已经带着小萝莉,疾驰出了半里路,只剩下摩崖孤零零地坐在马背上。 “可惜了…”摩崖轻叹一声,却不知可惜了什么,正打算回头找凯萨等人,却听得隆隆蹄声,回首一望,居然是慕容骁的骑队! 摩崖本就是受制于人,才参与了这起绑架案件,心头又可惜徐真之才,飞速思量一番,咬了咬牙,大力踢马,朝徐真追了过去! 徐真自认摆脱了这伙凶徒,一身轻松,与小萝莉吵闹着往凉州方向疾驰,不想摩崖却追了上来! “这老头儿难道还不死心?想要恩将仇报?”徐真的脸色未免难看起来,心头有些放虎归山反被虎咬的懊悔。 摩崖很快就赶了上来,口中高声大呼道:“少郎君!后有追兵!” 徐真已经将小萝莉马背上的大弯刀紧握于手中,却没想到摩崖是来示警的,心中对这老头子最后一丝厌恶都烟消云散,当即扫视四下环境。 此处已经接近凉州关外,黄土稀薄,绿意渐浓,不远处已经出现丘陵和草甸,只是他对地形不熟悉,一时半会找不到隐匿之处。 关键时刻,摩崖一马当先,带着徐真远离小路,踏上草甸,往左侧小丘后面疾驰,然而视野开阔,慕容骁等人早已遥遥锁定了徐真二马三人的踪影! 徐真胯下骏马本用于拉车,耐力足够,爆发力却不足,而慕容骁等人的却是战马,不多时就追赶上来! 唐人自诩开化,多传突厥等异族为凶蛮狼种,徐真虽然不以为然,但看着小萝莉一脸的惊骇,完全没有了跟自己斗嘴时那份泰然,他猛咬牙关,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 骏马转过小丘之时,徐真终于找到草甸之上一小片野生关草,极其凶狠地在小萝莉耳边吓唬道:“丫头,你太重了,你大叔我迟早会被你拖死,你自求多福吧!” 小萝莉听得徐真这么一说,心头涌起无尽的愤怒,这算什么男人!大难临头,居然自己逃生,简直就是唐人的耻辱! 徐真也不等小萝莉开口大骂,当机立断,将小萝莉丢进了草丛之中! 此处草丛之中竟然是一方小水洼,水洼两臂宽阔,水面长满绿油油浮萍,徐真刻意放慢了马速,又有池水作为缓冲,小萝莉并未受伤,猛然起身想要咒骂徐真,却见后者将食指搭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萝莉瞬间明白过来,将整个身子都泡到水洼之中,借助池边半人高的关草掩护,居然成功隐匿了起来! 她看着徐真远去的背影,心头说不出的苦涩,这个贱人武侯,真是让人又恨又敬重! 徐真苦笑一声,拍马疾驰而出,却转折右首,此时摩崖才追赶上来,心知徐真这是要将慕容骁的马队引开,心中油然生出莫大敬意来。 “上师,这些都是什么人?”徐真大声问起,摩崖简明扼要将慕容骁的身份道清楚,却是跟徐真商议对策。 摩崖和凯萨的族人还在慕容骁的手里,后者中途改变了主意,要杀死那唐人小女孩,显然是为了灭口,既然是灭口,必然会将摩崖和凯萨也一同杀死,摩崖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对徐真也是知无不言。 徐真很想知道小萝莉的真实身份,但现在却并不是时候,眼看着慕容骁的马队就要追上来,他急中生智,朝摩崖说了些什么,摩崖脸色微变,但很快就面露喜色! 慕容骁快马加鞭,此时已经能够很清楚地看到徐真背影,当即熟练无比解下背后长弓,弯弓搭箭,就要将徐真和摩崖射落马下! 然而这个时候,摩崖和徐真身上却陡然冒起黄色粉雾,短暂掩盖二人身形之后,弥散到了空气之中,二人却勒住马缰,居然停了下来! 慕容骁的心头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拉弓的右手稍稍迟疑,一股诡异香风已经扑入鼻腔之中! 紧随其后的吐谷浑骑士也都鼻头发痒,喷嚏连连,虽然他们都用围巾裹住了口鼻,却仍旧阻隔不了粉雾的侵蚀,可见这粉雾的诡异! 摩崖与徐真并驾而立,天竺老人是高深莫测的幻人,心理素质绝对过硬,徐真在现世连上万人的专场表演会都经历过,心境沉静下来之后,脸上也不见任何惊慌,就好像举手投足只见,就能够将慕容骁这三四十人杀死一般! 慕容骁被二人强大的气场震慑住,收了弓箭,抽出弯刀来,一群人将徐真和摩崖团团围住! 摩崖颤巍巍下马,一路疾奔几乎要把他的身子骨都给颠散架,徐真抱着弯刀,手里把玩着一颗奇怪的黄色石子,此时更加真切地感受到这位幻术大师的强大气场。 “摩崖,你应该清楚我的手段,现在给你机会自行了断,说不定我一时高兴,还能放过你那些族人,你知道这个计划有多么的重要!” 慕容骁脸色非常的难看,徐真也不知什么时候将那小娘儿丢下了,那才是最关键的人物啊! 摩崖轻轻一笑,反而问道:“慕容都尉,你是个聪明人,否则刚才早就把我们射死了,何必再出言恐吓?现在是不是觉得喉头发痒,口干舌燥?” 慕容骁脸色大变,厉声喝道:“你个老匹夫!居然真敢给我们下毒!” 马队的其他人早就疑心摩崖沿途放毒烟,此时听到慕容骁和摩崖的对话,心里更是愤怒又惊恐! 这些西域人的毒物可是相当的了得,手段又诡异莫测,蒙着浓浓的神秘面纱,装神弄鬼,经常让人防不胜防,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中招的一天! “好你个老毒虫!我就先杀了这丑娘们,看你给不给解药!”那八字胡早就受够了凯萨的气,此时挥舞着弯刀,拍马朝凯萨冲杀了过去! 凯萨捡来的兵刃早就被解除,慕容骁对自己的人手有着足够的自信,才没有束缚她的手脚,此时见得八字胡气势汹汹杀来,去路又被其他骑士堵死,凯萨也是心头发寒! 慕容骁面露邪笑,阴险至极地盯着摩崖,显然在等摩崖乖乖交出解药来。 然而此时,徐真却是冷笑一声,将手中黄色石子轻轻抛起,拔起地上的弯刀,猛然挥出,宽大的刀刃叮一声将黄色石子给拍飞了出去! 慕容骁瞳孔陡然收缩,因为他看到那石头居然莫名燃烧起来! 八字胡正朝凯萨挥刀,却被那燃烧的石子打中,居然瞬间被点爆,全身轰然起火,整个人被火舌吞没,哀嚎着坠马,他的两个小弟连忙下马,想要帮助八字胡灭火,然而却同样被烈焰瞬间湮没! “都别过去送死!”慕容骁终于醒悟过来,他们身上的粉尘并非毒药,而是这老神棍用来表演幻术的火药! 他们一路追击,凉州境外干燥得很,风沙很重,到了这一大片草甸,才有些水汽,摩崖的火药粉雾却早已沾染到了他们的衣服上,一旦靠近八字胡的火源,他们一个两个都要被烧死! 摩崖面无表情,不悲不喜,朝徐真点了点头,后者又掏出一颗燧石来,慕容骁脸色大变,连忙去抓后背的弓箭! “慕容都尉,你想清楚了,在你射杀我们之前,你这三十几个人,能活下几个?”摩崖从长袍底下取出一个皮袋,稍稍拉开皮袋的口子,慕容骁似乎闻到一股浓郁的烈香再次弥散了出来! 这一次,慕容骁是真的害怕了! 正文 第五章 小坡草甸唐兵出击 摩崖见镇住了慕容骁,心头大石总算落地,慕容骁怒哼一声,狠声道:“算你狠!” 一干吐谷浑骑士也是赶紧掉转马头,巴不得赶紧离开,因为地上那八字胡已经被烧得皮开肉绽,兀自哀嚎残喘,让人头皮发麻。 “等等!把弓刀都给我留下!”徐真冷冰冰地喝道,他也是担心这些人会去而复返,而且以这些人的情况,必定会第一时间寻找水源来弄湿衣物,去除威胁,如果那小萝莉还傻乎乎的藏在水洼处,说不得会被这些人给挖出来! 慕容骁的双目简直要喷出仇恨的怒火,将弓箭丢在地上,甩手掷刀,却是将还在哀嚎的八字胡给扎了个通透,也算是结束了那可怜蛋的痛苦。 凯萨驱马前行,来到摩崖和徐真这边,还不忘警告慕容骁道:“慕容都尉,回去记得把我的族人都放了,否则我就要再去一次长安了…” 慕容骁本来就是想杀人灭口,结果非但没有寻到那长安小丫头,反而被摩崖和凯萨反咬了一口,连杀他们的族人泄愤都做不到,只能咬牙咽下这口闷气,愤愤然率领马队离开。 “呼…”徐真长长舒了一口气,背后早已湿透,摩崖也是大松一口气,凯萨却捡了一张硬弓,嘎吱吱拉开,箭锋直指徐真! “狡诈的唐人,居然敢挟持上师!” 徐真也懒得理会这个胸大无脑的女刺客,有摩崖在,他根本就不相信凯萨会对自己放箭,兀自跨上马背,朝摩崖拱手为礼道:“我还要去找那小丫头,就不停留了,上师保重。” “你敢走!”凯萨见得徐真居然无视自己,怒气直冲脑门,恨不得一箭射杀了这该死的唐人,可摩崖上师却朝她摆手示意,让她放下弓箭。 这是徐真第一次称呼摩崖为上师,摩崖也能够感受到徐真的坦率真诚,随即回以微笑,爽朗道:“多亏了少郎君的妙计,才使得我族人脱离慕容骁的摆布,这份恩情老夫记下了,他日有缘,定当再会!” 徐真担心那傻丫头会被慕容骁找到,也不客气,双腿一夹马腹,朝草甸方向奔驰而去。 凯萨终究是松开了弓弦,眼中却尽是不满,摩崖也是无奈苦笑一声,将手中皮袋塞到凯萨的手中,轻声道:“如果没有他,咱们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凯萨感受着皮袋出奇沉重,扯开口子一看,里面哪里是什么火药,居然全是沙子!她本来就疑惑着,摩崖上师不可能随身携带这么多火药,原来全是徐真的诡计! “果真是狡诈的唐人!”凯萨小腿的伤口还没愈合,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之后,连站立都有些困难,想起徐真那副假装高深的嘴脸,又狠狠地骂了一句,随后上马,跟摩崖一同前往慕容部,接应那些被释放的族人。 这件劫案确实关系重大,如果摩崖和凯萨到长安去自首,定然会掀起血雨腥风,慕容骁虽然凶残,但确实打定了主意,回去就将摩崖和凯萨的族人给放了。 不过现在他最想要做的,自然是寻找水源,将身上的火药都洗掉,而后到最近的部族营地去,召集人马,做足准备,将那个小丫头给翻出来! 马队往回狂奔了一里多,草甸慢慢湿润起来,开始出现一些水沼,不需要慕容骁吩咐,那些骑士一个两个如野牛一般扑倒于水草之中,沾染泥水,将衣物都浸透,这才安下心来。 慕容骁乃王族之后,断然不可能做出这等粗鄙姿态,他四处环顾,果真寻得一汪明镜般的水洼,不急不慢策马而行。 可正值此时,一支雕翎箭破空而来,擦着慕容骁的脸皮而过,噗嗤一声,将慕容骁的贴身亲信射落马下! “是唐人斥候!” 慕容骁扫了那支杨木箭杆一眼,瞬间反应过来,连忙滚鞍下马,躲在马腹之后,那支暗箭如信号一般,箭簇开始从小山包上面咻咻激射而来,三十多骑士瞬间就倒下了七**个! 李德骞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碰到这样一个吐谷浑小骑队,明明驾驭着战马,却没有带刀剑弓斧等兵刃,这不是从天而将的一大桩军功么! 这位凉州军将作少匠,整日沉浸于防御工事和各种军械的研究,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捞了一把实打实的人头军功! 他看着身边脏兮兮的小丫头,后者气度镇定,与刚刚被他从草丛水塘里捞出来时候相比,完全判若两人。 小萝莉一脸的担忧,因为她没有看到徐真出现,更没有看到吐谷浑的啊柴马背悬着军功人头,不由小声嘀咕:“这个该死的贱奴,比狐狸还要狡黠!” 早在一个时辰之前,她还藏在水草丛中,好不容易等到马蹄声渐渐消失,正想趁机逃走,没想到刚冒头就遇到了李德骞一行六人。 虽然他们作塞外旅人打扮,但小萝莉还是从他们的口音认出了他们唐人的身份,连忙向他们求助,希望他们能够救回徐真这个软骨头大叔。 然而她也是没想到,李德骞居然跟徐真一个德性,听说有三十多吐谷浑啊柴,吓得忙不迭要逃走。 小萝莉义正言辞的一番叱骂,让李德骞简直无地自容,他总觉得这小丫头身上有着一股莫名的尊威,可他只是一个没上过战场的将作少匠,修修补补捣鼓军械还行,真要提刀杀人,可就为难他了。 李德骞毕竟是凉州的军士,又有一个打了一辈子仗的爹,双方力量悬殊,他不可能傻乎乎去送死,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回去通报,引来游骑兵,将这小股啊柴给吃掉! 他这一次只是出来勘探矿脉,随从护卫一共七人,让其中一人快马回报,也就只剩下六名护卫,虽然他们在马车之中暗藏劲弩三张,又有唐刀压在车底,但想要对付三十多啊柴骑兵,并非易事。 所以他很清楚自己的工作,只要守在小丘之上,抓到这股啊柴的来往去向,给前来增援的游骑兵足够的情报,也就算是大功一件了。 可他没想到,这三十多啊柴,也不知是何缘由,居然丢了刀弓! 三张劲弩,七柄唐刀,车上还有四壶雕翎箭,如果这样都任由这股啊柴离开,他李德骞回营之后,说不得要被自己那位兄弟活活骂死! 想到这里,李德骞也是涌出一股豪壮之气,手按唐刀,待得雕翎箭壶射空之后,与那六名护卫,一同策马,冲下了小土坡! “杀!” 蹄声轰隆,泥点四处溅射,李德骞手里满是汗水,与唐刀柄上的缠丝贴合摩擦,有着一股让人热血沸腾的壮烈! 他的手掌布满了老茧,可那都是挥舞铁锤磨砺出来的,第一次纵马提刀上阵杀敌,让李德骞终于感受到了作为一名唐兵,是多么让人畅快的一件事情! 反观吐谷浑这边,慕容骁看着一个个兄弟倒下,心头在滴血,却连冒头都不敢,他根本就不知道敌人在哪里,更不知道敌人有多少,只是默数着雕翎箭的数量,当然了,还有倒地兄弟的数目! 好不容易挨到箭雨停歇,却听得隆隆蹄声由远及近,慕容骁陡然抬头四顾,三十多兄弟居然还能剩下**个,虽然其中两个肩头和大腿还插着箭杆,但总算是没有全军覆没。 慕容骁心头冒火,要不是徐真和摩崖,他们也不会尽失刀弓,自然就不会有现在的伤亡! 这股仇恨的怒火将慕容骁的理智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西北狼族的悍不畏死,是久经沙场的老兵那股子狠辣和凶戾! “都给我上马!给兄弟们报仇!” 其他骑士本想着暂避锋芒,没想到慕容都尉还要应战,心中自然有些迟疑,但慕容骁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彻底打消了他们心中的怯弱,将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变成了冲锋的动力! “没有了刀弓,尔等就不是草原上的豺狼了么!就算用手撕,用牙咬,也要消灭这些仇敌啊!都跟我冲锋!” 骑士们热血顿时燃烧起来,有的解下马镫当流星锤来用,有的挥舞着长马鞭,有的甚至折断身上插着的羽箭来充当武器,凶悍者甚至扯下头巾包裹自己的铁拳,就这么跟着慕容骁冲锋而来! 李德骞到底没上过战场,一下子就被这群如狼似虎的残兵给吓住,马速不由放缓了一步,而他身边的随从已经与慕容骁的队伍冲撞在一起! “噗嗤!” 刀刃与血肉摩擦的声音接连响起,三四名啊柴应声落马! 慕容骁的长鞭啪一声脆响,已经如毒蛇出洞一般挥舞,卷住一名随从手中刀刃,牛力爆发开来,居然将那名随从的刀刃给拉脱手,鞭头一甩,刀刃再次飞向那名随从的脑袋! 那随从心头大骇,慌乱滚鞍落马,慕容骁则顺势将长刀捉于手中,策马而来,一刀往上斜削,那随从的脑袋骨碌碌落地,碗口大的断颈喷射出老高的血柱! 唐刀有四,一曰仪刀,华丽精美,用于仪仗之用;陌刀锋利带长柄,又名断马剑或斩马剑,乃步兵所用,而障刀宽短,用于障身以御敌,最后一种横刀,就是慕容骁手中所夺之刃! 李德骞并非善战军士,严格来说只是军营后勤,身上所带并非攻防兼备的横刀,而是方便携带的宽短障刀,此时见得慕容骁杀人夺刀,又朝自己杀来,吓得肝胆俱裂,哪里还有半分出战之时的豪情! 眼看着李德骞就要与慕容骁冲撞在一起,停留在土坡上观战的小萝莉也是暗自捏了一把汗,她哪里会想到这一小队唐兵如此不济事,早知道就不该拖着李德骞留下,没等到那狡诈卑鄙的徐真,反而让自己和小队陷入到了危机之中! “该死的贱奴!”小萝莉跺脚骂道,然而这个时候,她却看着慕容骁的身后,一骑如风,呼啸而来! 正文 第六章 得胜归营恶虎拦道 眼看着李德骞和慕容骁就要短兵相接,小萝莉紧捂嘴巴,眼中充满了惊恐,虽然她从小接受正统的贵族文武教育,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一二的小女孩子,适才慕容骁斩人头于马下的血腥场面,早已让她吓破了胆子,此时李德骞又要重蹈覆辙,又如何让她不恐慌! 然而就在她下意识要闭上双眼之际,徐真却挥舞着弯刀,从草甸后方驰骋而来,英武神勇,一如万军丛中厮杀的绝世战将,好不威风! 徐真这边却是有苦难言,其实早在李德骞小队用劲弩射敌之时,他就已经来到了附近的小斜坡,也看到了山坡上的小萝莉和李德骞等人。 他本以为李德骞等人能够将慕容骁的马队给击溃,最起码也能够吓跑对方,可没想到这小股唐兵居然如此不济,射击命中率不算太低,但智商实在有些堪忧,虽然慕容骁阵营只剩下不足十人,但穷寇莫追,困兽犹斗,这个时候还冲击他们,哪里能够经受得住对方那悍不畏死的反扑! 到了这个时候,徐真只能硬着头皮来救援,否则自己之前所做的一切,可都要功亏一篑了,不管小萝莉是何身份,也不管这劫案之中有何阴谋,如今都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慕容骁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杀人灭口,如果他徐真袖手旁观,这小萝莉随时有性命之忧! 徐真虽然是西班牙索托格兰德圣玛利亚马球俱乐部屈指可数的亚洲会员,但论起骑术,又如何能够与生于马背死于马背的游牧民族相提并论! 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慕容骁人马合一,那龙种战马高举前蹄,嘶鸣如啸,慕容骁人仗马势,手中横刀重重劈砍,李德骞心惊胆战,此消彼长之下,手中障刀被慕容骁一刀劈飞,后者刀头将李德骞右肩砍开一道血口! 李德骞毕竟是个战场雏鸟,吃痛落马,连忙爬滚起来,满身泥血,却不断挣扎逃生,慕容骁却刀马娴熟,掉转马头而来,正要对李德骞戮首,却被姗姗而来的徐真一刀横砍过来! 徐真最新从酒吧表演魔术开始发迹,厮混街头,对西瓜刀板砖钢管的街头混战并不陌生,但哪里接受过真正战场的洗礼,更遑论与吐谷浑狼族都尉慕容骁相比肩,这一刀被慕容骁轻易躲过,后者一脚横蹬,正中徐真肋下,他就如同破沙袋一般摔落在地! 慕容骁早已对徐真恨之入骨,此时哪里再管李德骞,杀气腾腾就朝徐真冲杀过来! 李德骞大难得脱,环顾战场,七八名啊柴早已被那剩余五名唐兵斩杀殆尽,若非对手是慕容骁,那名随从也不至于被夺刀戮首了! “快救人!” 李德骞见得慕容骁单刀匹马追砍徐真,急声大呼,视线飞速扫视,见得自己的障刀落于一丈开外,赶紧爬滚过去,抓住刀柄,狠力甩向了慕容骁的后背! 徐真也是心头大骇,在草甸之上仓皇逃生,然而慕容骁毕竟马快,眼看着就要追击上来,久经沙场的生死预感却陡然发作,他下意识地侧身偏头,却被李德骞的“飞刀”刮去了半只耳朵! “哼!” 慕容骁闷哼一声,从龙种骏马背上跌落在地,李德骞与五名随从趁势围拢了上来,将慕容骁困在垓心! 徐真的肺部如同烈火在烧,见得大势已定,终于是大松一口气,停下脚步之后两腿发颤,头晕耳鸣,几近昏厥。 他因中蛇毒而昏睡五日,得多摩崖每日灌以解毒汤药,然而刚刚转醒就不断奔波,如今又与慕容骁惊险马战,早已虚弱脱离,只凭借着极其坚韧的意志力在支撑着神智保持清醒。 小萝莉见得徐真摇摇欲坠,慌忙抓起李德骞马车上的水囊,飞快从山坡奔了下来,用自己瘦弱的肩头,支撑着徐真的身子。 徐真脸色苍白,苦笑一声,接过小萝莉的水囊,咕噜噜猛灌了一通,然而胃部不适应,又吐了出来,呛得泪涕横流,好不狼狈。 小萝莉咬牙撑住,任由徐真的大手按在她娇柔的肩头之上,看着这个自己口口声声骂作贱奴的小武侯,小萝莉没来由一阵心酸,眼眶顿时湿润起来。 徐真这边刚刚得到一丝缓解,慕容骁已经如困兽一般扑咬,双目如残狼,倒拖横刀,以一敌五,腹背皆现刀伤,却仍旧凶猛如常,浑身浴血模糊,却不见丝毫退缩怯懦,反倒让他砍伤了两名随从唐兵! 缓了一口气之后,徐真挺直腰杆,捡起自己的弯刀,右手拄刀,左手揽住小萝莉的肩头,看着慕容骁没有丝毫就俘的念头,徐真也不由被此人的血性所震撼。 然而李德骞只是一个战斗力为五的渣渣,六名随从护卫,此时能站着的就只剩下三名,最开始那位还被慕容骁砍掉了脑袋,纵使数量占优,形势却仍旧不容乐观。 徐真咬紧牙关,飞速扫视四周,见得三丈开外插着一根雕翎箭,连忙让小萝莉将羽箭给捡了回来,他用弯刀将箭杆斩断,掂了掂箭头,虽然不比金钱镖好用,但完全可以趁其不备,给慕容骁送一份“惊喜大礼”! 李德骞面无血色,只敢在战场外围警戒,虽然寻得一柄横刀,但心慌意乱,连刀柄都有些拿捏不住,见得徐真和小萝莉就在不远处,连忙大呼道:“敢不过来帮忙!” 徐真见得李德骞战战兢兢的模样,心头不由发苦,你好歹也是个大老爷儿们,拿着刀发抖,却让我一个弱鸡和一个小萝莉去帮忙? 但徐真终究还是咬紧牙关,在小萝莉的搀扶之下,往战场这边走了几步,他力气不济,距离太远,还真的不太好暗算慕容骁,而一旦剩余三名唐兵被慕容骁处理掉,那形式就更加的严峻了。 慕容骁与三名唐兵也是酣战到红眼,到了最后刀锋劈在身上,只是咬牙硬挺,反手一刀还以颜色,就好像在拼谁的血更多,谁更能扛,谁更耐死! 可当他见得徐真和小萝莉往这边靠近之时,嘴角却浮现一丝笑意,刀锋横扫,硬拼着后肩中刀,也要逼退三名唐兵,居然朝徐真和小萝莉砍杀而来! 小萝莉吓得惊呼出声,下意识躲在徐真的身后,而徐真毕竟是经历过一次生死之人,双目之中划过一丝狠色,左手紧握弯刀,右手却暗扣那枚箭簇! 眼看着慕容骁就要冲杀过来,徐真拔出弯刀,将身子蹲低,右手心满是细密汗珠!然而这个时候,背后却传来隆隆蹄声,一骑当先驰骋而来,仍旧隔着遥遥十丈之距,却爆喝如雷道:“兀那胡狗,还不束手就戮!” 慕容骁直觉背后寒毛直竖,却见得一柄陌刀横空出世,在半空之中划过一道弧线,正正堵截了自己的前路! “噗!” 一柄陌刀突兀插入草地,全长一丈二,刀长九尺,柄有三尺,刀开两刃,细长寒白,乃是唐军之重器,非一般军士所能拥有之重兵! 这唐刀足有五十斤(折合现在22斤),十丈开外甩飞而来,余威未减,可见掷刀之人的气力,是多么的恐怖惊人! 慕容骁急停翻滚,堪堪避开那陌刀,心知敌军大将已到,恶狠狠地瞪了徐真一眼,而后吐出一口血沫,往侧面疾奔,跃上自己的战马,急扯马缰,马蹄撞开追来的唐兵随从,呼啸而逃! 徐真吐出一口浊气,精神松懈下来,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坐倒在地,豆大的汗珠不断滑落到苍白如纸的脸上。 背后一骑转瞬即至,并未追赶慕容骁,也没有过来对徐真和小萝莉问候,滚鞍落马,直奔李德骞,口中兀自叫嚷道:“哥哥身安否!好端端怎地与人争斗,真个伤了身子,让我如何与父亲大人交代则个!” 李德骞脸色赧然,哪里有半分兄长姿态,讪讪着交代了一番,连忙趋步而来,朝徐真行了一礼,朗声道:“多谢少郎君救命之恩,在下李德骞,此乃吾弟李德奖,还望恩君同回凉州大营,以慰伤势!” 徐真抬头望去,李德骞体态颀长,气度儒雅,颇有书生意气,而乃弟李德奖却虬髯黑脸,虎背熊腰,雄赳赳武夫做派。 还未等徐真开口,那李德奖已经走过来,一把将徐真揽起,举重若轻扛于肩头,口中瓮声道:“既是恩公,且虽某回凉州营,自是少不了一番厚谢!” 徐真与李德骞相视一眼,真真是哭笑不得,后者也是赧然一笑,摊手表示对自己这个弟弟也是无可奈何。 李德奖将徐真放上马车,数十唐兵才姗姗而来,赶忙搀扶伤兵,收拾战场,他们听说将作少匠大人居然遭遇数十啊柴,也是心头大骇,连忙通报骑校尉李德奖,没想到这一仗居然全歼敌军,除了都尉慕容骁之外,三十七名吐谷浑啊柴居然全部阵亡! 此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绝对是莫大军功一桩了! 不过奇怪的是,场上除了六七柄唐刀,就只有徐真手中的弯刀,慕容骁那三十多骑的兵刃,却被发现丢弃于战场外围二里之处,实在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无论如何,一名司职工事建造的将作少匠,能够得到三十七颗人头的莫大军功,也足够凉州大营喧闹好一阵的了,又有谁再去理会刀刃弓箭这种小事? 李德奖也没想到自己的文弱呆子兄长会平白得了这么一份大功,欢欢喜喜将徐真引往凉州大营,却不想才到大营城寨门前,就被拦截了下来。 兵曹侯破虏威风凛凛地立于城寨之前,卫兵分列左右,只见得侯破虏二十年岁,狭长方脸,一身军装颇为衬合,要指李德骞,一声威喝道:“李德骞,汝为将作少匠,并无辖兵之权,为何擅自用兵,以至我营中军士徒然丧命,你可知罪!” 正文 第七章 郡王身前处变不惊 李德奖性子刚烈耿直,对兄长又是爱戴非常,见得侯破虏当众问喝李德骞之名,心头顿然大怒! “好你个痴汉!我哥哥以六七人之力割下三十几颗胡狗的头颅,这份军功,你侯破虏把地榻睡烂都梦不到,身为考绩兵曹,非但没有论功行赏,反诬我哥哥之罪,真当我李家好欺负么!” 李德奖发起横来,抽出马背上的陌刀,侯破虏左右侍卫同样剑拔弩张,大有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的势头! 徐真一脸无奈,此时他坐在马车之上,小萝莉则躲在他的身边,困乏饥渴到了极点的徐真,巴不得早一点入营休养,却没想到这侯破虏因嫉生恨,不行功而先问罪,他最是受不了这种窝里斗,当即下了马车,无奈轻笑着地朝李德骞兄弟说道:“某乃山野舍奴,不敢入得军机重地,即将告辞,当谢过二位兄弟盛情了!” 李德骞虽然维诺胆怯,但心知慕容骁马队无刀弓傍身,绝对是徐真手笔,若没有徐真,哪里有他今日这份功劳,当即将朝弟弟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德奖听徐真要走,见着兄长为难的神态,脸色顿时通红滚烫起来,他虽然莽撞勇武,却乃大智若愚之人,这徐真明显是为了不让他兄弟二人难做人,才勉强离开,以他徐真的体质,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一番静养,如何再过营而不入! 李德奖乃真汉子,徐真如此体贴他兄弟二人,他李德奖又岂能不将徐真当兄弟,真个儿让他离开?! “徐兄弟毋须担忧,我李德奖说出去的话,砸出来的坑,不敢说一言九鼎,也不许文士的狗屁一诺千金重,只要我李德奖在,又岂会让徐兄弟吃半分苦头!我今日倒是要看看谁敢拦我等入营!” 徐真对李家兄弟的体谅,到了侯破虏这边却成了挑拨离间,这位兵曹当即指着徐真大骂道:“尔乃何物等流(唐朝骂人的话,相当于现代的‘什么东西’)!也敢擅自入营,识趣点就赶紧滚蛋了去!” 徐真本就不想惹事,此地已经在凉州城外,他绕营而过,也能到达凉州,根本不想参合这种军中权斗,可侯破虏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他就不能忍了! “军爷说得极是,小奴材即刻就滚你娘的蛋!” 侯破虏一听徐真敢语出不敬,气得白脸通红,然而李德奖横刀而立,他也不敢主动挑起战斗,眼睁睁看着徐真往回走,又指骂李德奖纵容奴才咒骂同袍云云。 徐真也懒得理会,走到马车边上,朝小萝莉看了一眼,假装随意问道:“喂,丫头,你要不要跟哥哥一起走?” 小萝莉看了看凉州大营的铁军,又看了看孤家寡人的徐真,脸显为难之色,但最终还是咬着下唇,低头不敢看徐真,默默摇了摇头。 她本等着徐真问起她姓名,大家互通个名号,权当相遇相识一场,可抬起头来,却看到徐真这该死的贱奴已经走远,挎着弯道,叼着草茎,背影萧索,如云游天下的少侠,让人好不钦慕。 不过她还是暗自跺脚骂着:“该死的贱奴!急忙忙去赶死啊!就不能多等待一时半刻嘛,人家话还未说完咧!” 好在这个时候,侯破虏终于意识到跟李德奖这个莽夫打嘴仗根本就是一个错误,眼神示意之下,左右侍卫按刀疾行,将徐真的去路挡了下来! “区区田奴,何敢辱骂军官!恶语既开口,难道还想一走了之?当真视你兵曹爷爷为无物耶!” 徐真面色一冷,微微弯腰,虽未转身,但手中弯刀微微提起,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截道军士都被他的气势吓退三两步! 李德奖早已按捺不住,好端端回来庆功,却被侯破虏一而再再而三的阻路,心头怒火上来,倒拖陌刀疾走七**步,就要挥刀伤人! 值此一触即发之际,一道呵斥之声却让李德奖硬生生停住了手中陌刀! “李蛮儿,敢不停手!” 诸多侍卫听得喝声,连忙收回刀剑,垂首而立,低垂脸面,不敢正视,徐真回头,看到一青袍常服老书生,负手走出城寨,华鬓黄须,不怒自威! 李德奖如此莽撞之人,见得这老书生出面,也蔫下脸色来,一改蛮牛作风,涨红着脸如学堂之中等待先生打手板的稚子。 马车中的小萝莉见得那青袍书生,脸上顿时显出惊喜之色,正欲跳下马车,却又收回了脚步,因为她见得那老书生手臂上缠着一道缟纱,遂小声朝马车边上的李德骞问起:“李少匠,李尚书家中出何变故,何以素纱加身?” 李德骞见得老书生现身,制止了因他而起的冲突,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随口答曰:“李尚书乃圣人堂亲,听闻近日有国女早殇,圣人哀不自已,每思**,必垂泪哀恸,茶饭不进,老尚书是以配缟以服国殇…” 这也是他从父亲私信之中得知的信息,此时随口答应之后才觉着失言,细思这小丫头气度非凡,居然认得江夏郡王李道宗本尊,可见来历不俗了! 小萝莉心头顿时涌起一股难言的不安预感,趁热继续问道:“不知是哪位公主…” 李德骞听得小萝莉故意省去敏感不详之字眼,越发笃定小萝莉身份不俗,当即答道:“是文德长孙皇后所出,晋阳公主是也…陛下已命人建造陵寝,听说要在陵侧营建佛寺以追福…” “晋阳公主!”这四个字如晴天霹雳炸得小萝莉双目失神,嘴唇喃喃翕动,身子不由轻颤,以至于根本就没有听到李德骞后面的言语。 她感觉天要黑了下来,四方空气之中都充满了危机和阴谋的气息,一路所经历的事情如电光般在脑海之中闪过,她很快就沉静下来,就好像恍惚之间长大了好几岁。 李道宗仍旧在训斥李德奖和侯破虏,小萝莉连忙回过神来,不动声色将头上黑丝搅乱,覆盖半边小白脸,却朝徐真偷偷勾了勾手指。 徐真本想离开,见得小萝莉一脸的坦诚求援,心头不免动容,又走到了马车边上来,斜靠在车厢上,斜眼扫了李道宗一眼,率先问道:“敢跟我说你不认得那老儿,信不信我即刻转身离去?你到底什么身份!” 徐真只是长安坊间一名小武侯,自然认不得兵部尚书,江夏郡王李道宗,但他熟悉历史,结合今时大唐和吐谷浑的局势,很快就判断出这位老书生的身份,而且对于小萝莉的身份,他心中也有了大概的猜测,但事情扑朔,史料不可尽信,他也不好太早下结论。 小萝莉听得徐真逼问,想起刚才李德骞处听来的消息,眼泪终是扑簌簌落下,全无之前的任性和强硬。 徐真早已将小萝莉与李德骞的对话停在耳中,此时见小萝莉如此作态,心中已经了然,但想想自己的处境,却并不足以做成心中大事,可丢下小萝莉不管,又无法面对自己良心,当下也犹豫了起来。 而此时李道宗已经解决了李德奖和侯破虏之间的纷争,作为西海道行军副总管,李道宗与侯破虏之父侯君集有着多年交情,又与李德奖之父李靖有着并战之谊,抛开军身,他还是这两个小子的世交长辈。 如今李靖致仕,却被圣人复用为西海道行军总管,统领吐谷浑战事,而侯君集则为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他虽然不太喜欢侯君集这个人,但也不能太过偏袒李家的儿子。 李德骞作为军中少匠,乃后备官之流,确实没有佣兵参战的权斌,但途中遭袭,岂有不能反击之理?然军中为他配备了七名护卫,他却主动出击,确实大意了一些,被侯破虏抓住这个由头来大做文章。 六个唐兵遭遇三十八啊柴,只逃了一个敌军都尉慕容骁,其余三十七全数歼灭,这样的战绩,就算李德骞他老子李靖年轻的时候都未必做得到。 这其中诡异之处,很快也就落在了徐真这个年轻人身上,李道宗戎马一生,更是成为开唐功臣,封王食邑,早已视生死如常物,目光往往能够直指人心,他很快就朝徐真这边走了过来。 徐真面色不动,但小萝莉却急促地扯着他的袖子,脸上满是哀求,徐真顿时心软了下来,朝她问道:“你到底叫什么?” 小萝莉止住眼泪,咬着下唇,终究还是说出口来:“我叫李明达!” 她本以为徐真会大吃一惊,然而后者却土鳖一般撇了撇嘴,喃喃着念了一声:“这名字真难听…” 一股怒气顿时从胸腔之中升腾起来,李明达似乎已经忘记了适才的委屈和担忧,只剩下对这个没见识的小武侯脸上那不屑的表情。 然而当她想要狠狠拧一下这土鳖的手臂之时,李道宗已经来到马车边上,她连忙深深埋下头,用乱发挡住自己的小脸。 徐真就这么吊儿郎当的斜靠在马车厢上,看着行军总管李道宗慢慢走向自己,如此轻慢的神态,自然惹得军中儿郎愤慨不已,然徐真却无动于衷,似在发泄着自己的不满和抗议。 李道宗也不以为忤,走近才发现,马车厢里居然还藏着一个脏兮兮的小子,想来是个乡野小儿,羞涩涩低头,不敢昂首正视。 “少侠好手段啊,居然能缴了吐谷浑马队的军械,真真深藏不露,不知少侠家在何处,缘何流落塞外?” 李道宗身为行军总管,能够屈尊纡贵对徐真表达赞赏,展现出极虚怀若谷的大将之风,让徐真都由衷敬佩起这位老将军。 “什么少侠不少侠,将军言之过誉,奴实不敢当,某只是长安靖恭坊的一名武侯,出没此处,实有难言之隐…” 徐真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要帮这小萝莉一把,少不得要找根粗腿来抱抱,这李道宗乃高祖堂亲,最是适合不过了,想到此处,徐真当即取出怀中的武侯腰牌,李道宗只扫了腰牌一眼,就已经确认了徐真的身份。 听徐真言外之意,似乎这隐情还想要跟他这个大总管好好说一番,但李道宗位高权重,虽然平易近人,但也不至于何人都能亲近得了的。 徐真见李道宗要开口婉拒,连忙将一物塞到李道宗手里,大总管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周围军将士一个个瞪大眼珠,这小子也太不长眼,居然想要贿赂一方统帅! 然而当李道宗摊开手心,看到手心之物时,内心却涌起惊涛骇浪! 这是一枚黑色铁扳指,不像权贵所用玉扳指,就只是普通弯弓搭箭时所用的铁扳指,然则扳指上却雕刻蟒龙,瞬间让李道宗回到了那个策马征伐的乱战年代,回想起那个少年郎挥斥八极、统御四方的神威英姿! 小萝莉猛然抬头,泪眼婆娑,看着那个铁扳指,同样惊讶得目瞪口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手,拇指上早已空空如也,这一路历险,却不知徐真早在何时就将她手中的扳指给偷了过去! 李道宗见得小萝莉真容,身子顿时一颤,还未来得及开口动作,徐真已经作势拦住,顺势朝李道宗行礼道:“这是某的小奴婢,名曰李三三,还望李公收容我等!” 李道宗是何等人也,早已省得徐真意图,收了铁扳指,冷着脸转身回营,而徐真则带着小萝莉李三三,慢慢跟在李道宗的身后,只留下满脸错愕的李家兄弟和侯破虏,以及一干呆立将士! 这小子居然敢在开国功臣江夏郡王的面前轻慢无礼,还想当面行贿,最后居然还让他成功得到了李大将军的关注,带着回大营去了? 众人仰头,乾坤朗朗,并未有阴风作祟,这算哪门子的古怪事儿? 正文 第八章 庙堂暗流小兵乱入 李道宗虽然已经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但仍旧面色如常、步履沉稳,然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不得平息,要知道,这位晋阳公主李明达,可是所有公主之中,为数不多年纪轻轻就能够拥有食邑之地的实封公主,乃当今圣人的心头肉! 圣人虽然未过半百,但不惑年岁已近半,早年戎马征战,身体积郁颇深,这两年华发早生,已显老态,朝堂之中也已经开始有意无意左右摇摆,虽然东宫看似平静,但已显出多事之秋的端倪。 在这个节骨眼上,李明达突然获病而早殇,使得圣上沉浸悲痛,不思朝政,多少有些耐人寻味,一些钻营庙堂的老狐狸,说不得已经嗅闻到了血腥味。 李道宗也算国亲,所以在这种事情上,不敢也不能站队,当初玄武门之变他就与卫公李靖等人选择了沉默。 晋阳公主明明就跟在自己的身后,那长安城外白蟒原的公主陵之中躺着的,又是谁?圣人用接近国丧的规格来治丧,举国哀悼,如今将李明达送回长安,会引发怎样的变故?这样的结果,李道宗是连想都不敢想。 如今吐谷浑用兵在即,连李靖都复出,如果因为李明达的出现,拔出萝卜带出泥,牵连一大片,那些幕后之人狗急跳墙,到时候内忧外患,他李道宗可就百死莫赎了。 李道宗半生起落,历经无数战役,成为唐初名将,却又因为贪污而被贬斥,直到晚年又被起用,心境上已经看透太多,故而回到营房之后,心里也就有了个大概的计划。 不需多言,左右见得总管面色不霁,识趣退下,李道宗身在军营,又有军职在身,当即抱拳行礼道:“老臣见过公主殿下!” 此时一直躲在徐真身后的李明达才敛容正色,全然不见路途之上的狼狈,皇家气度陡然弥散开来,屈身微福回礼道:“贤王无须多礼,事情紧要,还望贤王马上拨了军马,护我回长安去!” 徐真闻言则不可察觉地冷哼一声,他毕竟是穿越者,对唐朝历史又熟悉,蛰伏长安三年,对时局有着常人无法拥有的观察视角,可以说,此刻他很清楚,李明达想要马上回长安,那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李道宗是个笨蛋。 果不其然,李道宗眉头微蹙,一脸为难,但终究还是开口:“老臣深知殿下思家心切,然则当下局势波诡云谲,朝中有人欺瞒圣人,制造了公主...公主早殇之阴谋...如若公主现身,说不得会引发剧变,再者,就算有兵马相护卫,只怕老臣也没办法保护得公主周全...” 虽然李明达现下只是娇弱小娘子一枚,但李道宗言毕,仍旧不免后背发凉,晋阳公主素有善名,然则到底娇贵万分,他已从李德奖口中得知遭遇李明达的过程,想必其中艰辛,并非她所能够承受,这一路来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有家不得归,明明活着却被全天下看成死人,这种经历,对于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未免太过苛刻。 李明达眼色黯淡下来,但心底却涌起一股愤怒来,当即任性嗔道:“尔乃堂堂藩王,一军之首,连我都保护不了,还打个什么仗!” 言毕颓然,跌坐于营中矮几之上,竟全然没有了公主的威仪,似乎心中支柱被瞬间推断一般无奈。 她心思玲珑,早在看到李道宗衣服缟素之时,就察觉到自己遇袭被虏并非偶然,而是有人幕后操控,甚至她隐约能够感受到这黑幕的冰山一角,也正是因此,她才担忧父亲和哥哥的安危,想要早日回到长安去示警。 然而李道宗的反应,让她更加确定,事情比她想象的,还要严峻得多! 李道宗毕竟是宗师国亲,又是长辈,更是藩王和军首总管,晋阳这番问责,确实有些不合礼法,但老将军却能够理解,只是讪讪站着,等待李明达平复心绪。 过得片刻,李明达才幽幽一叹,收敛了心境,对老将军软语宽慰一番,继而问道:“事到如今,该当如何?” 李道宗心知李明达的心性,也并未介意她的发怒,快速思虑心中计谋雏形,反而将目光转移到了徐真的身上。 徐真本想着将李明达交给李道宗之后就离开,天高地阔,他也懒得参合即将到来的风暴,可见得李道宗的目光,他心头顿时一缩。 他早就分析过,李道宗不敢将晋阳公主送回长安,是担心中途会遭遇幕后势力的伏击,而更重要的一点是,李道宗无法完全掌控军中势力,连军营之中的人,都信不过! 一旦他将李明达的身份摆出来,势必会走漏消息,可如果不搬出公主的身份,想要调动大量军马,却又显得太过异常,大战在即,会让有心之人抓住自己的把柄,以私用兵马为由,给自己一个沉重的打击,如此一来,他想要在吐谷浑战争之中拥有话语权,可就变得更加困难了。 如果只动用自己的亲军,人数上又太过吃亏,而且军中时刻有耳目在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说不定现在就已经有人将晋阳公主和徐真的行踪给偷偷送了出去了! 为今之计,也只有将晋阳公主暂时保护在军中,由自己的亲信看顾,再派人将消息送回长安去。 既然晋阳公主的身份已经被军中势力察觉,李道宗相信自己的人手派出去,估计是绝不可能会得到长安的,这也正是他将目光投向徐真的原因了! 徐真连无名小卒都不是,但却能够一路保护晋阳到现在,可见他的心计和手段都极其不错,如果由他将情报带回长安去,又有谁会怀疑到他的头上? 晋阳公主尽得圣人疼溺,连圣人书法飞白体都临摹得惟妙惟肖,自小博览群书,又深得皇家老臣的喜爱,最爱听当年征伐的英雄故事,此刻见得李道宗注意起徐真,她很快就明白了其中的关节,但她很清楚,以徐真那狡猾的心机,断然不可能去冒这个险。 然而李明达正想垂头叹气,却听得徐真严肃回应道:“老将军想要某卖命也不是不可能,但我有几个条件,如果老将军不能答应,那么就算杀了我,我也不会接下这份差事,再者,万一途中生变,情报被截获,老将军应该知晓后果…” 李道宗可是看透人心的老狐狸,他跟晋阳公主一般无二,本以为徐真不可能这么干脆答应,此时听得徐真之言,也是微微一愕,但很快就释然了。 对于徐真这样的小人物来说,不会引起幕后势力的关注,这是他的优势所在,然而孤身一人将情报送回长安,却并不容易,一旦情报被截获,他李道宗就会被推到对立面去,想要洁身自好明哲保身也就不太可能了。 而且以徐真的身份,总不可能大咧咧走进皇宫,去跟李二说,喂,你女儿还活着,我把消息带回来了,你给我个大将军当当啊。 所以就算中途顺利,到了长安之后,何人能够作为接应,也成为了让李道宗头疼的一个大难题,这需要对庙堂暗斗局势拥有着过人的清醒,否则误将情报送到敌人手中,可就更加麻烦了。 考虑到这一节,徐真确实提什么要求都不算过分,但李道宗却没有想到,徐真乃是穿越者,是一个站在魔术巅峰的全能天才,隋唐戏法发展史乃是徐真的重点研究课题,对于这场阴谋的阵营分布和正反人物,徐真是一清二楚的! 当然了,不排除史料上的出入,但以徐真的个性,又岂会选择那些无法确定的对象来充当内应之人? 李道宗见得徐真答应,欢喜都来不及,连忙命人挑选精明清秀的官奴来伺候李明达,又让徐真自去修养,待得身体恢复元气,再按计行事,徐真一应所求,军中无不允诺。 李明达就这样在凉州大营之中安顿了下来,虽然李道宗找来亲兵侍卫每日保护,又有大户官奴周到伺候,但离了徐真,李明达总觉得自己没有了安全感,想询问徐真细况,却又有碍于身份,整日介郁郁不提。 徐真虽然蛇毒已祛,但到底昏迷了数日,只有汤药入口,又经历刀马之伤,好在血气方刚,恢复得也快。 这些天他也没有闲着,李道宗对他是有求必应,他也半分不客气,除了日常饮食穿着尽求精美之外,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了军中匠营里,并指名让李德骞来辅助自己。 李德骞乃卫公李靖长子,虽然身弱怯懦,但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将作少匠,对建筑和机械等匠师技艺造诣非凡,算得上是大唐有名的工程师。 既然徐真要以身犯险,如今手握无穷资源,少不得要为自己做足了准备。 李德骞也不明白这位得到行军总管大人钦点的高人为何会选择自己,而不是武艺超群胆识过人的弟弟李德奖,直到这些天与徐真接触之后,他才明白过来,徐真绝非简单之人,单是他那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就不是李德骞所能望其项背的! 此时的徐真正在案几之上伏头描写,他用不惯毛笔,而是用结实木心烧成炭条,在纸上刻画着某种新物件的设计图,看得李德骞一头雾水,却又莫名被那即将完成的设计图所吸引。 二人沉浸其中,全然没有察觉到,有人走进了匠房之中! (注1:新旧唐书与资治通鉴上对于玄武门之变的大名单有着出入,李道宗有没有参与玄武门之变不太确定,架空历史有时候出于剧情需要,会杜撰些许,还望谅解. 注2:李道宗为唐高祖李渊的堂侄子,按辈分比李世民要高,与唐初宗师李孝恭并称为贤,顾及辈分,晋阳公主称呼其为贤王。) 正文 第九章 大匠斗嘴却谋连弩 徐真曾经在国外一档节目之中表演过口接子弹,亲自改造过道具枪,又经常到东南亚丛林去打猎,对枪械的原理非常清楚,大唐朝的锻冶技术又达到了非常发达的水准,能够锻造出举世闻名的唐刀,如果徐真想要打造一把属于自己的枪械,并非不可能之事。 但考虑到所需要消耗时间和精力的因素,再加上他也不想让人当成怪物来看待,故而他很快就放弃了这种想法,转而打造一架精细小巧的钢铁连弩! 徐真一向将莱昂纳多达芬奇和尼古拉特斯拉当成自己的偶像,这两位被誉为有史以来最惊艳的全才,特别是前者,几乎各个领域都有涉猎,简直就不是人力所能企及。 出于对道具制造的需要,徐真对精细机械向来痴迷,他曾经高价收购过一架诸葛连弩的古物,甚至连详细图纸都能搞到,此时用炭笔刻画出来,每一个零部件都清清楚楚。 大唐朝的工匠们吸取了百炼钢和局部淬火的技术,再加上覆土烧刃和包钢夹钢,打造出了唐刀,在工艺和技术上,军中工匠能够给徐真足够的支持。 他要用精钢来打造一架诸葛连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这架精钢元戎弩,绝对能够成为他的秘密武器! 因为徐真是将零部件分开来画,李德骞将十几张设计图凑在一起,才看出了个端倪来。 大唐尚武,然与外胡多有战争,多以铁骑为主,由于弩的发射过程比较费时,而且持弩的士兵又不便兼用其他武器,所以弩手常在其他士兵掩护下编成“上弩”、“进弩”、“发弩”等组,轮番连续发射。在“守隘塞口”这样的定点射击中,更能发挥其威力。 骑兵大规模纵横驰骋之时,由于强弩不便在马背上使用,在军中并不太受欢迎,所以李德骞有些疑惑,为何徐真要花费如此大的精力来设计一架弩。 然而正当此时,匠营门口却传来一声惊呼,将埋头描画的徐真给惊醒过来:“这…这可是元戎连弩?!!!” 李德骞猛然抬头,见得那人真容,正想行礼,却被那人推到一旁,手中图纸都被抢了过去。 徐真眉头一挑,却见来人四十左右年岁,矮胖滚圆,其貌不扬,留着八字胡,肥嘟嘟双手抓着图纸,恨不得将图纸吞入腹中,烙印在灵魂一般。 “果真是元戎!!!”那矮胖老小子双目爆发精光,胸膛不断起伏,显然已经情难自已了。 徐真撇了撇嘴,一把将图纸夺回来,故作气恼道:“你懂不懂礼貌,这可是别人家的机密,知道什么叫隐私么!” 李德骞听到徐真那不屑的言语,一头冷汗顿时涌了出来,虽然他不清楚行军总管与徐真之间有些什么关系,但这位矮胖爷儿们可是轻易得罪不起的啊! “新丁初至,不识大体,还望阎大匠切勿责怪!”李德骞将徐真拉到一边,连忙诺诺行礼。 这位矮胖爷儿们,正是将作大匠阎立德! 阎立德嘿嘿一笑,不以为忤,推开李德骞,拉住徐真的衣袖,开门见山地问:“这位小哥,不知你这图能不能卖给我?” 徐真看着李德骞满头大汗的样子,听到他称呼这老胖子为尚书,心中顿时凛然,但看这老小子一脸的嘻哈,哪里有什么高官威仪,更像活脱脱的奸商一枚啊! 李德骞一看阎立德不怒反喜,还亲热热贴在徐真身上,知道这位大匠爷又发作了,无论军中朝中,是人都知道,这阎立德可是一个十足的疯子,要不是他跟他的胞弟阎立本一同设计修建了长安外城等一干要地,还真没多少人愿意亲近他。 不过人家毕竟是高级官员,手中抓着实权,府邸侧门的门槛都要被求官之人踏烂,这徐真能够得到这位爷的喜爱,以后还真不愁没前途了。 可哪里知道,徐真将图纸收起来,冷冰冰地回道:“不卖!此乃无价之宝,你以为是三两斤猪肉么,就你这眼神儿,卖给你也是作践了这图!” 李德骞闻言,头发丝儿都竖立起来,漫说他徐真,就算是行军总管李道宗,对这位阎尚书都有着三分敬意的! 他连忙暗自扯动徐真的手袖,不断给他使眼色,但徐真就好像是视而不见,分毫不让地与阎立德对视着。 这阎立德也是个妙人儿,非但没有拿捏自家官身,反而竖起拇指来称赞道:“好!果然有我辈匠人之风骨!我阎立德佩服!不知小郎如何称呼?” 徐真听他自称阎立德,更确定这老胖子的身份,在史书之上,这胖子一家三位可都是出名的能工巧匠,他弟弟阎立本,就是大唐朝的有名大画家,专门给皇家宫廷作画,最后连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画像,都出自阎立本之手,而且这哥儿俩可都当过工部尚书,阎立本更是官至右相! 徐真之所以选择李德骞当小伙伴,就是看中他是个工匠,按史料记载,这位阎立德更是巧匠之中的宗师人物,如果能够跟这位土豪做成了朋友,对于他那个终极计划,可是极大的助力了! 想到此处,徐真却欲擒故纵,不予理睬对方问话,却故作高深地摸了摸下巴胡碴子,盯着阎立德问道:“你看得懂这图纸?” 一直嘻嘻哈哈的阎立德闻言,似乎触动了他的逆鳞,堂堂工部尚书,居然被人如此质疑,而且对方还只是一个无名小伙,他脾气再好也不能忍了,当即怒道:“好你个田舍奴!如何瞧不起你大匠爷爷!这元戎弩虽然失传,但本家氏族多得传承,只是未能完善,再者说,尚且不知你这图是真是假呢!” 徐真见得阎立德跳脚发怒,心头一喜,顿时以言语相激道:“就你这样的手段目光,也敢妄称真假?这图要是假的,小爷摘下项上人头给军中爷儿们击鞠玩耍!” 阎立德被徐真信誓旦旦的表情神态所激怒,圆脸通红,八字胡不断抽搐耸动,指着徐真骂道:“头钱价奴兵,何敢辄冲官长!你说真就是真吗!打造出来之后,若不是真货,我扒了你的皮!” 原来阎立德见徐真与李德骞谋划图纸,将徐真当成了军中匠师,此番正中徐真下怀,当即反唇相讥道:“就你这破匠房,要人没人,要物无物,还想打造出元戎连弩?做你的黄粱梦去吧!” 阎立德一见这小子针锋相对,居然开始质疑工部和匠营了,当即怒道:“好个目中无人的山村野老!本大匠不将此连弩打造出来,就给你当下手!要真是假货,就把你流放到辽东吃野菜!” 劈手夺过图纸之后,阎立德气冲冲把李德骞踹了出去,暴躁得吼道:“李小子,还不给我召集人手更待何时!” 李德骞是有苦说不出,这徐真惹祸上身也就算了,居然还殃及池鱼,李道宗老将军曾经交代过,虽然一应供需无不应允,但多次嘱托一定要低调行事,可惹上了阎大匠,想要低调,实在是强人所难了。 徐真乐得见此,连弩交给阎立德来制作,绝对比他自己动手要好,毕竟他对唐朝锻冶远不如这位将作大匠,而且为了保密起见,除了李德骞,他也不敢使唤其他人,这下问题可就得到完美解决了,有阎立德一句话,整个匠营一呼百应,而且又不会怀疑到他徐真头上,简直就是一石二鸟。 不过他也低估了阎立德,这老小子一出匠营之后,连忙拍了拍李德骞的肩头,笑眯眯地赞道:“小子,你今日立了大功,回头我在李国公面前,少不得你一两句好话!” 李德骞一脸迷惑,看着阎立德怀揣着图纸去召集巧匠,他心里也是暗暗骂了一句:“果是疯癫之人!” 然而他却不知,阎立德所言并无虚假,他世代传承之中,确实有着元戎连弩之残稿,如今得到这徐真的图纸,一眼便知道是真货,只不过以形色迷惑徐真,以正大光明得到图纸,就算打造出连弩来,也是花大军的公家钱,他阎立德是半个大钱都没亏啊! 连弩有了着落,徐真也就开始忙活下一件宝贝,也不需要李德骞引领,这几日他在匠营混惯了,匠师们对他都慢慢熟悉,不知不觉就来到了锻冶营中。 赤着精壮上身的铁匠们正在打造兵刃和马铁,并未有人过来招呼徐真,他对此也早已习惯,沉默着来到营房后面一处熔炉和铁毡前面。 老铁匠不在,但木案上却摆着一具生皮腰带,徐真将那腰带展开,腰带按照他的要求缝制得几近完美,十个长条皮鞘竖排缝与腰带内侧,每个皮鞘之内,都插着一柄巴掌长的柳叶飞刀,刀刃泛着淡蓝光芒,锋芒毕露,让徐真禁不住眼前一亮。 徐真曾经和太阳马戏团合作过一次,那一次他的节目就是蒙眼飞刀,当那一柄柄铎铎插入到美女助手贴身缝隙之时,连马戏团首席杂技大师,都对徐真的飞刀神技赞不绝口。 有了诸葛连弩,有贴身飞刀,等另一件神秘武器研制成功,他就能够踏上前往长安送信的路途了! (注1:击鞠,亦称打毬或击毬,隋唐马上运动项目,相当于现代的马球。) (注2:头钱价奴兵,相当于说,贱奴才。头钱价,意思为只值一文钱,奴和兵,在当时都是下等人。) 正文 第十章 军奴营中再见凯萨 一想到即将前往长安,徐真心头又涌起一股不安,让他有些不喜,不过他还是将飞刀腰带藏在衣下,心满意足的离开锻冶营。 可当他路过营中熔炉之时,正遇上铁匠们往炉中添加硫磺木炭烟煤等助燃之物,那军奴扛着一篓黄森森的硫磺石,虽然装置着屈囱,但硫磺添入炉中后,刺鼻的烟气还是顿时弥散开来。 然而徐真的注意力却并没有被刺鼻的气味所干扰,他的目光集中在了地上那篓硫磺石之上! 他快步走了过去,在竹篓之中翻了一下,很快就翻出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矿石,这矿石与硫磺石有所不同,它闪烁着淡淡的金光,色泽极佳,看起来像极了金矿石! 铁匠们见得徐真眼中欢喜之色,不由笑了起来,好心提醒道:“小哥,莫要睡梦,这不是金矿,只不过是黄铁矿!” 徐真眉头一挑,耐人寻味地笑着回应道:“不是金矿,却胜似金矿,你们懂个甚!” 虽然口中如此说道,但徐真心头却充满了激动与兴奋,这黄铁矿就是硫铁矿,利用接触法就能够制造出硫酸,而利用硫酸和铅,就能够制作出铅蓄电池! 他仿佛距离自己的终极计划又进了一步,虽然前面还有千万步的差距,但他心中却涌起一股浓烈的希望,一股回归现世的希望! 也不顾这些儿郎们的目光,徐真拉住那军奴,让他小心些添料,但凡有黄铁矿,都给挑出来,可直到所有辅料都加完,却是颗粒无收,不由让他丧气烦闷。 抚摸着手里的黄铁矿,徐真将那军奴召过来,让他带着到库房去又大肆搜索了一番,却仍旧收获寥寥,不过他不是轻易放弃之人,连忙询问那军奴,这些硫磺石从何而来。 得知凉州大营十几里外就有一处野矿,他也是心头大悦,喜滋滋往外走,打算叫上李德骞,到矿区去走一遭,毕竟这些矿工军奴可没有他这等眼色,更没有铁匠们的知识,见得黄灿灿的黄铁矿,肯定当成金矿给偷藏起来,他再想收集可就有些难度了。 从锻冶营出来之后,徐真回到匠营,李德骞还没有回来,他不得不到工部总营去寻找一番,然而路过军奴营的时候,他却遇到了一个不太熟的熟人! 军奴营之中安顿的都是随军奴隶,官奴占据多数,其中不乏贱籍民壮,**纪律严明,一些女奴会赏赐给有功军将,但禁止军士随意糟蹋这些女奴,当然了,军中枯燥,许多军士还是忍不住会偷偷到军奴营来寻找乐子。 不过他们也不敢对汉人女奴乱来,一般都会找那些异族俘虏和奴隶,军士们也常讨论胡女的别番风味云云。 此时军奴营的空地之上,七八名军士正张牙舞爪围攻一名成熟胡女,其中一名军头手持通红烙铁,想来是烙印之时,遭遇到这胡女的抵抗。 然则他们没有想到这胡女如此凶悍,虽然手无寸铁,但身手了得,出招狠辣,七八名儿郎居然一时半会儿近不得身! 徐真停下脚步,看着场中衣衫破烂,露出大片大片肌肤的凯萨,心头情绪复杂。 虽然凯萨跟他不对路,二人又有过生死恶斗,但摩崖老爷子却对徐真有着救命之恩,在面对慕容骁之时,更有着并肩作战之谊,本以为他们会去接应同族,离开这个战乱之地,却没想到在这里见到了凯萨。 凯萨的眼中充满了凶兽一般的血色,她很清楚,这些唐人比突厥人和吐谷浑人都要面子,仁义天天挂嘴边,但从周围士兵眼中的贪婪,她能够轻易看出来,一旦自己妥协被制,面对的就会是被轮番羞辱的下场,所以哪怕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她也不愿就俘! 她本和摩崖上师一同去接应族人,没想到慕容骁大败而归之后,出尔反尔,派出精锐骑兵,将他们拦截了下来,摩崖上师和族人都落入慕容骁的手中,只有她一个人逃了出来。 虽然她掌握着慕容骁的把柄,后者应该不至于会残杀她的族人,最起码也要等到确认她没有将慕容骁的阴谋泄露出去,才会对摩崖和族人下手,但她还是迫切想要将族人给救出来。 可她也没想到,在逃亡的途中,终究因为脱力而被擒,不过擒拿她的不是慕容骁的骑兵,而是大唐的斥候游骑! 如果她身陷囹圄,也就丧失了拯救摩崖上师和族人的机会,所以无论如何,她都要离开这里! 她紧握着拳头,目光环顾四周,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曾经她恨不得将这个狡诈的唐人碎尸万段,但现在,她却希望这个狡诈的唐人能够拉她一把,因为拯救全族的希望,都在她一个人的肩上! 徐真果然走了过来,虽然他穿着常服,但气度不凡,这几个军士也不敢阻拦他,那手持烙铁的军头却有些恼怒,连忙朝徐真喝道:“你是哪个卫营的?为何不穿军衣?这是咱们积石道府兵的俘虏,如果你不是侯将军的兵,还是快点给我滚吧!” 这队正早就对凯萨这样的成熟胡女垂涎三尺,此时她衣衫破烂,春光诱人无比,哥几个正打算将此女拿下,好好享用一番,被徐真如此一阻,自然没了好脾气。 徐真却理都不理,径直走到凯萨的身前来,后者如愠怒的母狼一般直视着徐真,手中半截带血木刺却没有半分放松! 他并不打算询问摩崖的下落,从她孤身一人被俘,就能够看出很多事情来,徐真也不想浪费时间。 “我并不喜欢你,因为你伤过我,但为了还一份人情给摩崖上师,我还是可以救你一命,我知道你不会求我,更不会心生感激,所以我只问你一次,愿意让我救,你就点点头,如果你摇头,我立马离开,就算你被这些男人轮番蹂躏致死,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徐真的声音冰冷之极,凯萨紧咬牙根,几次都想要将手中木刺插入徐真的心脏,但她想起还在慕容骁手中受苦的摩崖上师和族人,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轻轻点了点头,似乎这一点头,就是输给了徐真,就是莫大的耻辱! 但徐真接下来的话,才让她明白,什么才叫真正的耻辱!在这个狡诈的唐人面前,无耻之徒和恨之入骨根本不足以形容这个唐人给凯萨的感觉! “你已经被俘,按军律会收为奴隶,这是改变不了的事情,那么我们只能改变能够改变的事情,你要么选择当他们的奴隶,要么选择当我的奴隶。问题很简单,答案也很简单,想来不需要考虑太久,给你十息时间,十息过后,要么我自己离开,要么我带你离开。” 徐真说得很平淡,就好像在叙述一件理所当然的寻常小事,然而凯萨却回想起十三岁那年,父亲将她带到两个铁笼前面,让她自己挑选一个对手,两个笼子中都是狼,只是一个大,一个小,她只记得自己活着走出了笼子,却不记得自己当初挑选的是哪一个笼子。 如今的徐真,虽然比她小了好几岁,但却让她从这个狡诈的唐人身上,看到了父亲的影子,看到了生存的残酷智慧,于是在最后一个呼吸时间,她放下了手中的木刺。 徐真面无表情,似乎早已料到凯萨会做出这样的决定,这更让凯萨感到羞耻,不过徐真却不在乎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对于如此冷血的女杀手来说,徐真必须更加小心,才能够保护自己。 “走吧。” 徐真没有回头,径直朝军奴营门口走去,然而那手持烙铁的队正却暴怒起来,因为徐真从头到尾都将他们视为无物! 从徐真的气度和举止之中,他们已经隐约感受到徐真来历不俗,但作为侯将军的兵,他们绝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因为侯将军说过,大伙儿跟着他卖命,那么就只有侯家兵欺负别人,绝不能让别人欺负到侯家兵的头上! 队正的心已经被这成熟的胡女凯萨给勾走,一声热火无处发泄,烧得浑身热血直往脑子上涌,他暴喝一声:“站住!不管你是什么人,识趣点就赶紧给军爷滚蛋!” 徐真冷笑一声,负手缓行,凯萨紧随其后,就好像根本没听到队正的呼喝一般! 那队正热血上头,挥舞着手中烙铁就要往徐真身上招呼,其他军士看着徐真高瘦羸弱的身子骨,不由冷笑连连。 然而他们还没回过神来,只听得叮一声脆响,队正手中烙铁已经被一柄飞刀击飞出去,而队正紧握烙铁柄的手指,被飞刀硬生生切得血肉模糊! “啊!” 队正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哼叫一声之后,当即怒喊:“儿郎们!给我拿下!让他离了营房,咱还有脸去见侯将军么!” 其余军士被徐真快若闪电的一手飞刀绝技给震撼得目瞪口呆,此时才回过神来,连忙抽出随身兵刃,将徐真和凯萨团团围了起来。 徐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变得如此暴戾,按照他的个性,少不得跟队正扯皮一阵,搬出李道宗这根大粗腿,然后顺利将凯萨带走。 可当他看到凯萨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的样子,看着这些军士眼中那如狼似虎的贪婪精光,他的心头就涌出一股无名怒火来! 他轻轻撩开衣袍,手指抚摸在飞刀柄上,只要这些军士敢动手,他真的会让这些人见血! 然而这个时候,一道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剑拔弩张的一触即发形势,侯破虏带着二十几个亲兵涌入营地之中,指着徐真骂道:“漫以为得了李总管撑腰,就敢在我侯家地盘上撒野!吾乃堂堂司兵参军,尔乃何物等流,居然敢伤我的兵,还要带走我的奴!” 正文 第十一章 双方争奴凯萨烙印 侯破虏的出现,确实让徐真有些烦恼,如果没有这个军二代的出现,他完全可以震慑住这些小兵,然后将凯萨带回到李道宗的营区,这样一来,也就有了保护伞,只要给凯萨一个官奴的身份,她就能够跟随自己左右,到时候趁自己返回长安,也就能让她离开。 可现在,侯破虏似乎掐着点来的,偏偏如此关键时刻,跑来这里搅局,他本以为入营那天,侯破虏阻拦李家兄弟,只是他们两大世家之间的恩怨,没想到自己这个外人,也遭受到了迁怒。 徐真依稀记得演义之中,有两个人被指背生反骨,一个是魏延,一个就是侯破虏的父亲,陈国公侯君集,魏延乃诸葛孔明所指,而李靖则在私下里对李二皇帝说过,侯君集脑后有反骨,经常搞事情。 有了父辈之间的腌臜,也难怪侯破虏会对李家兄弟如此的排挤,不过这一次征讨吐谷浑,致仕复出的李靖乃主将,奈何年事已高,亲身上阵杀敌是办不到了。 侯破虏一直想找借口打击李家兄弟,但李德骞只是埋头于匠房之中,每日钻研工艺,而李德奖生性跳脱豪猛,但最近却被李道宗调入了亲卫营,侯破虏再想给他们小鞋穿,也只能将矛头指向徐真,因为徐真是李家兄弟带回来的! 他派人跟着徐真已经很多天,可这田舍奴跟李德骞一个死样,天天呆在匠营之中,不好抓小辫子,如今徐真抢夺俘虏,击伤队正,他在军中又无正式名分,办了徐真,就能将李家兄弟也一同拉下水! 徐真并非大意之人,反而心思细腻之极,他早就发觉有人偷偷跟踪自己,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李道宗,这小老儿估计是害怕自己临阵脱逃,所以才派人跟踪自己,否则就没人送信回长安。 但过后的几天,他进行了反跟踪,见得跟踪之人分别进入了司兵参军侯破虏和主帅李道宗的营房,他才知晓关注自己的并非只有李道宗一人,这才警觉起来。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凯萨,他也不会出手闹事,他对侯家父子完全没有好感,加上即将到来的风暴,他就越发的厌恶,反正抱上了李道宗这根粗腿,他不介意给侯破虏一点颜色看看。 心意已决,他针锋相对地迎上侯破虏的目光,神色散漫地反击道:“就算她是俘虏,分配军奴也必须经过有司定夺,谁俘获就归谁,那军中岂非要大乱?” 在侯破虏的眼中,徐真只不过是个连无名小卒都算不上的贱奴,虽然他不知道徐真用什么贿赂了李道宗主帅,但从主帅并未给他任何军职就可以看出,主帅对徐真并未如想象之中那般看重。 “贱奴何敢顶撞军威!此女獠乃我军士所获,自当分配与儿郎们,以慰军功,军中之时何时轮到你这贱奴来指手画脚!” 侯破虏一言既出,亲兵们一个个拔出刀剑来,他们虽然全副武装,但作为侯破虏的亲信,并未接受过战场的洗礼,刚才见得徐真飞刀犀利,心里也不敢大意。 徐真却将这些士兵视为土鸡瓦狗,朝侯破虏冷笑道:“按照侯兵曹的说法,只要我俘获你手下这些人,我就能够将他们收为奴仆咯?” 侯破虏心头大怒,这徐真分明是强词夺理,军中兵士岂可与关外野胡相提并论!况且他身上并无军职,完全就是个闹事流民,侯破虏当即怒喝下令:“给我拿下!” 四周围亲兵早已蠢蠢欲动,此刻收到命令,纷纷围拢过来,徐真飞刀在手,但还真不能射杀这些兵士,否则以平民之身杀军士,就算理论到李道宗那里,道理也不在他这一边。 就近一名兵士反刀扫来,用的却是刀背,他们也不敢真的将徐真砍死砍伤,只是想将他擒拿下来,徐真低头躲过,一脚将那军士踹飞出去,也没有动用飞刀的意思。 然而凯萨早在被俘之时就吃尽了苦头,对这些军士满怀仇恨,眼见爆发冲突,心中戾气顿生,觑准了时机,一个滚地拾起徐真击伤队正的那柄飞刀,猛然刺向了其中一名军士! 她乃西域刺客,出手狠辣,那名军士虽然有所防备,但还是被刺中小腿,顿时鲜血横流,一阵大呼小叫,见了血之后,整个军奴营都乱了起来! 侯破虏扫视四周,军奴营之中的贱奴一个个面色骇然,但其中有些蛮胡野人却目光如狼,看似想要趁乱杀人,一旦这些人发动暴乱,事情可就闹大了! 他到底是军官,底气十足,当机立断道:“不要留手!都给我上!” 他自小师从名门,练得一身好武艺,抽出腰间锋刃,疾行而上,趁着徐真与一名旅长纠缠之时冲至前来,刀刃往徐真左肩横拍过来,徐真跳将出去,锋刃从脸颊边刮过,耳边风声呼呼,好不惊险! 凯萨却是见惯了血腥场面,手中得了飞刀之后,更是如虎添翼,不多时又放倒了两名军士! 侯破虏暴怒如雷,手中白刃挥舞起来,将徐真连连逼退,眼看着后者退到营房木栅旁边,退无可退,他觑准了角度,一刀劈向徐真左臂,虽然要不了命,可一旦击中,徐真必定流血负伤,丧失再战之力! 凯萨本以为徐真在军中拥有权柄,能够说得上话,哪里知道这狡诈的唐人原来只是强抢,心头好气又有些感动,见到徐真涉险,慌忙逼退对手,袭击侯破虏后方以解徐真之围。 侯破虏也是年轻勇武,回头一刀扫开凯萨,继续对徐真步步紧逼,那些军士对徐真留力,却不会对凯萨留情,一拥而上,凯萨也是压力倍增,徐真趁机从营墙撤离,咬牙狠心,猛然将手中飞到投掷出去,侯破虏侧滑躲闪,外加横刀格挡,这才堪堪避过飞刀,却吓出一身毛汗来! 他几时受过这等惊吓,手中刀刃越发凶猛,趁着徐真抽飞刀之时,横劈变势转斜削,居然在徐真的左臂之上拉出一道血口来! 徐真吃痛后退,却被侯破虏紧随而至,一刀刺向下腹,这次他可是真的动了杀心! 凯萨相救却有心无力,自己身上伤口迸裂,早已血流如注,加上需要应对围攻,行动受阻,眼看着徐真要丧命,心头对这个狡诈唐人的厌恶倒是减轻了许多,甚至于生出了愧疚和感恩。 徐真眉头紧皱,飞刀之流适于远程建功,一旦被贴身,实难施展,此时只有连连躲避刀锋,险象环生惊心动魄! 关键时刻,一人从营外疾奔而入,当当当拨开诸多军士刀刃,挥舞手中大刀,风一般席卷而来,挡在了侯破虏和徐真的中间,赫然是李靖次子李德奖! “都停手!” 李德奖毕竟是营中校尉,又是上过战场的年轻军官,威怒之下,那些围攻凯萨的小兵都收刀退出战局,而侯破虏自诩英武,却连自己最看不起的徐真都久久收拾不了,早已打出来火气来,哪里肯停手! 但他武艺毕竟不如李德奖,被对方一口斩马刀不断逼开,全然无计可施,这李德奖虽然是卫公李靖之后,但年少四处游历,多与江湖草莽有沟通,冲锋陷阵眉头不皱,单打独斗更是不虚任何人! 侯破虏眼见占不到便宜,只能持刀而立,指着李德奖大骂道:“身为校尉,私带野人入营,抢夺战俘贱奴,顶撞军官,击伤队正,难不成你李德奖要与他同流合污么,还是说这野小子的所作所为,就是你李德奖授意指使的!” 侯破虏虽然武艺不济,但心思却是深沉狡黠,三言两语就将李德奖给拉下污水流之中! 然则平日里有力无脑的李德奖却像突然开了窍一般,傲然而立,不卑不亢地说道:“徐少郎已脱民籍,现为主营亲卫队之队正,此乃行军总管亲点提拔,难不成侯司兵想要质疑主谋行事么!” 李德奖早就看不惯侯破虏,此时取出怀中铁牌,上面果真有徐真二字,低阶兵长通常不会颁发身份令牌,但李道宗显然考虑到军营中形势复杂,未免有心之人借题发挥,居然让人给徐真制作了铁牌,可见这位老帅心思之深沉了。 徐真猛然松了一口气,李道宗虽未出面,但让李德奖前来解围,终究算是有点良心,否则他徐真说不得真的撂担子不干了。 侯破虏本为司兵参军,低阶军士绩考和提拔都经由他手,虽然主将亲点无可厚非,但他受不了像徐真这样的贱人,居然能够凭借主将上位,心头嫉恨,不依不饶道:“就算他是队正,也不能强抢军奴,伤我军士,这笔账,本司兵说不得要到主将面前去算清楚!” “这...这...”李德奖虽然受了点拨,但如何能与侯破虏辩论,三言两语居然被对方镇住,他本就口舌笨拙,当下更是无言以对。 徐真看着侯破虏得意洋洋的死样,心头发狠,将那铁牌插入到火炉之中,转身反问道:“此女俘尚未分配,既是未定之身,侯参军如何提前定得她的归属?” 侯破虏今日拿不下徐真,早已颜面扫地,此时被他言语相激,昂首愤然道:“难道我堂堂司兵,还做不得主,收不了一个贱奴么!” 徐真当即抓住话柄,掷地有声地喝道:“果真好大的官威!看来侯兵曹这是要仗势欺人,以权谋私了么!” “你!”侯破虏向来自诩思辨过人,没想到一怒之下却被徐真绕了进去,却不知徐真乃魔术奇人,最擅心理暗示,言语引导,这次却轮到侯破虏哑口无言了! 李德奖见侯破虏吃瘪,心头大喜,连带看着徐真的眼中,都充满了敬意。 侯破虏见说不过徐真,当即耍横,朝那受伤队正斥道:“你去与营长说一声,这胡女贱人,我要了!” 一言既出,侯破虏高昂着头颅,毫不掩饰眼中之骄傲,此刻在他眼中,徐真就是一个可怜虫! 然而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之中,凯萨却紧咬下唇,走到火炉旁边,抓起那烧得通红的铁牌,烙印在了自己的手臂之上! 兹兹的青烟和烤肉的脚臭味让在场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而凯萨却任由汗珠滑落到血红双眼之中,下唇咬破却一声不吭,当场镇住了所有人! 唐时贱人分为几等,最下层的是奴婢,没有任何人身财产权利,所谓“资财畜产,不同人例”,贱奴地位低下,与牲口无异,凯萨所在部族生蛮不堪,女人如牲口,打上谁的烙印,就是谁人之财产。 她虽然早已明了徐真的意图,但这一次心不甘情不愿却也要打上徐真的烙印,因为她要离开这里,摩崖上师和族人还等着她去救援,而且她需要借助徐真的力量! 正文 第十二章 主仆联袂前往矿区 侯破虏等人震惊万分,这徐真将铁牌置于火中,分明是有意而为之,女奴最后又顺势而为,若果说二人先前不曾相识,这是打死了也没人信的事情。 “好一个生蛮野人!”连向来粗犷凶蛮的李德奖都由衷而赞,只是营房外的娇小身影,心中却是泛起一丝丝苦涩。 李明达安定下来之后,一直受到李德奖的贴身保护,这位李家次子武艺惊人不谈,在草莽之中历练多年,对危机感应最是灵敏,颇得李道宗欢喜,然而李明达却无法在这位莽汉的身上找到安全感。 或者说,无法找到在徐真身上感受到的那种安全感。 待在徐真的身边,你永远也不确定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因为这个家伙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有时候冷血无情势力刻薄,有时候却又高尚到以命相救,但无论哪一种情况,只要这个该死的男人背影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就会变得很安心。 她对哥哥们之间的争隙心知肚明,她比任何人都能直观感受到风暴来临前夕的窒闷,心思玲珑的她也早已嗅闻到阴谋的气味,只是她还无法确认,或者说还无法相信和接受这一切。 所以她能够留在军营之中,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苦了自己的老大人,每日要承受丧女的煎熬。 她知道徐真很胆小,或者说很惜命,喜欢斤斤计较,但也正是因为这份斤斤计较,才能够让他活得更加长久,所以当她得知徐真每日泡在匠营,无论碍于公主威仪,亦或出自小娘子的矜持,她都没有主动来找过徐真。 军中无趣,她就让李德奖传授她武艺,皇朝尚武,许多女子也都动若脱兔,更有郡王的女儿偷偷舞枪弄棒,这些都是承袭了父辈的神威和英武,老人们也不会太过反对。 但她毕竟是金枝玉叶,寻常人自然不敢随便传授武艺与她,为了一个少傅的位置,庙堂之上也不知掀起多大的暗流,也就只有李德奖这般无心计的汉子,才会傻乎乎的教导公主殿下。 这日她终于是忍不住,让李德奖带她偷跑出来练习射艺,不巧正好闻得军奴营有呼喊冲突之乱象。 按说军奴营这等低贱之地,本不该公主殿下涉足,李德奖更是诚惶诚恐,然而李明达毕竟小女儿心性,好奇心驱使之下,也就迫着李德奖过来,却没想到遇上了徐真冒死救凯萨这一幕。 当凯萨自主将徐真铁牌烙印在自己手臂之上时,李明达心中顿时变得有些空落,她并非情窦初开,也并未对徐真芳心暗许,这些对于她来说或许不算太早,但她并没有达到那个年纪。 她只是觉得有些愤然不平,就好像看到自己心爱的玩具被其他女孩夺走一般,总觉得看凯萨不顺眼。 这位成熟异域妖娆胡女身上那些足以让任何男人血脉喷张的“突出点”,都成为了李明达最讨厌的部位。 徐真没有看到营房外的李明达,也并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被大唐朝的晋阳公主给恨上了。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女人,一个可敬的女人,那就是凯萨,他将铁牌放入炉火之中,确实有引导凯萨之意,虽然有着收服此女的私心,但却同样有着无可奈何。 然而凯萨将铁牌烙印在自己的手臂之上,让徐真终于对这个女人大大改观,而凯萨自己也并不想承认,在烙印的那一刻,她心里或许还在恨着徐真,但无论如何,她都明白,自己算是跟这个狡诈的唐人,绑在了同一根绳子上。 那队正收了侯破虏参军的命令,正想到有司去拿个文书,将这勾人的胡女收为禁脔,侯参军娇妻美妾成群,虽然无法带入军中,但军奴营之中有多少貌美官奴,等着钻入侯参军的营房,以赢取自己的好处,这胡女一旦收服下来,以侯参军的性子,最终还不是便宜了他们这帮汉子么? 可此时他却呆住了脚步,虽然唐律有约束,对奴婢之属有着明文规则,但在自家奴仆身上烙上特殊印记,即便有些残忍,但还是比较流行的一种做法,这胡女虽然只能算俘,而没有正式为奴,如今却烙上了徐真的名字! 侯破虏如果继续要收凯萨为奴,不管真相如何,都有夺人奴婢之嫌疑,一旦传扬出去,说不得会被人耻笑,说堂堂司兵参军还要拾人牙慧,吃别家儿郎剩下的残羹冷炙! 这位高傲的年轻参军果真爱惜羽毛,见到凯萨如此作为,顿时拂袖而去,临了还冷冰冰地置气道:“一个尚未开化的母野人有何稀罕!此等雌狼,也只有山野生蛮才敢驱使,却是相得益彰了!” 侯破虏一走,那队正也就弱了下来,因为刚才李德奖已经明言,徐真同为队正,而且还是队正之中含金量最高的近卫队正,如此一来,他也是不得不低头了。 徐真并未落井下石,将飞刀收好,与李德奖交代了一番,后者也是允诺助其取来一份正式文书,好给予凯萨正式的奴籍。 李德奖对徐真的气度是非常的欣赏和敬佩,又简单聊了两句,这才离开,可刚出了营门,却是暗道一声:“糟糕!” 他也是心头发凉,因为晋阳公主殿下已经失了踪影了! 李德奖到底是个寻踪高手,又对军营布局极为熟悉,不多时就在营外一处草坡上,见到了抱膝而望的李明达。 这小丫头呆呆望着长安的方向,眼角泛着泪光,消瘦的身子骨格外惹人怜惜,李德奖这个粗人虽然心思大条,但也被这一幕光景触动了心头最柔软的地方,暗自发誓一定要护得公主周全! 徐真本想着要找李德骞一同前往矿区寻找硫铁矿,没想到途中却遇到了凯萨,矿区之行只能暂时作罢,将凯萨带回到自己的营房之中。 凯萨身上伤痕累累,衣衫破烂不堪,形同牛马,许多羞臊之处都没有遮蔽之物,但她的蓝色瞳仁之中却充满了纯净,并无羞愧和屈辱。 徐真也不废话,到匠营之中直接把宽大的淬火木槽给搬了过来,洗刷干净,注入净水,凯萨也没有任何羞涩,直接脱掉衣物,躺倒在水槽之中,那水槽很快就变成了血红色。 在她的心里,奴仆跟牛马没什么区别,主人想要对你做什么都不过分,她既然狠得下心来,为了拯救摩崖上师和族人,又何必珍惜自己的身子? 再者,她自小就在刀剑和鲜血丛林之中行走,虽然年近三十,风格气度又妖艳诱人,但很难让人相信,直到现在她仍旧是处子之身,因为想要夺走她清白的男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徐真并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靠着水槽边,用衣角擦拭着飞刀,就好像他的眼中,飞刀比这如熟透蜜桃般完美的异族裸*女还要有吸引力。 “说说吧。” 凯萨正享受着浸浴,净水的冰凉让她的伤口紧缩,又洗净了伤口的污物和毒素,使得她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听到徐真开口,也就将摩崖和族人被慕容骁部强夺的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 徐真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径直走到自己的床头,从小木箱里取出金创药散和亚麻绑带,又将一套干净清爽带着太阳气息的衣物一同放在床边,这才走出了自己的营帐。 凯萨看着营帐上投影着的那个高瘦身影,心头有些迷惑,但又有些庆幸,她觉得这个唐人像狐狸一样狡诈,狠辣的时候却又像豹子,坚韧之时又像困斗的老狼,总有一股高深莫测的气息,而这股气息,她只在摩崖上师的身上嗅闻到过。 凯萨身材本来就高挑丰满,穿上徐真的衣服之后,大蓬金发随意披在肩上,白皙如雪的肤色,尖削下巴和鹅卵脸蛋,充满神秘异域气质的蓝色瞳仁,所有的一切,都让人心神为之一窒。 但徐真却面色如常,在拉斯维加斯做魔术专场秀的时候,金发碧眼的开放大洋马,他也不知见识过多少,凯萨虽然有着上人之姿,但还不足以让徐真乱了方寸。 徐真的计划之中,又多了拯救摩崖上师和凯萨族人这一条,那么他也就必须要加快速度了。 凯萨简单吃饱肚子之后,徐真带上这个新女奴,来到匠房,找到了李德骞,三人往大营外的野矿区而去,硫铁矿对于徐真来说,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他绝不能错过。 可就在他们离开大营不久,侯破虏的营房却走出来几个人,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四处扫视一圈,混入到营区之中,一番兜兜转转之后,分不同方向离开了大营。 徐真并不知道侯破虏这边的动静,他知道侯破虏必定不会善罢甘休,但硫铁矿实在太重要,他不得不来矿区搜寻,所以他带上来李德骞,一来是有个向导,二来也是有备无患,李德骞虽然是个弱鸡,但他老子李靖可是堂堂卫国公,如今西海道行军总管,统领即将展开的吐谷浑战事,连侯君集和李道宗,都只不过是他的副将罢了。 徐真可不太相信这侯破虏会蠢到这个地步,在刚刚与徐真起争执之后,对徐真和李德骞动手暗害,所以他很放心这一次的矿区之旅。 李德骞并不太想去矿区,他跟阎立德正沉迷于打造元戎连弩,可当他看到徐真身边那妖女一般的凯萨之后,鬼使神差就被徐真给拖到了矿区来。 只是他们并不知,一场巨大的死亡风暴,正在慢慢席卷而来! 正文 第十三章 张家旧臣密道逃生 李德骞贵为将作少匠,一般不会到矿区来督促,然则徐真却坚持要来,他也无可奈何,可一进到尘雾飞扬的矿区,李德骞就兴奋起来,他自己也常外出寻找矿脉,对矿区也不陌生。 徐真在现世只去过非洲的钻石矿场,然而钻石开采和筛选跟寻常矿藏有着极大的区别,大唐开采技术虽然已经非常发达,但终究比现代要差好几十个层次,故而徐真心头有些压抑,犹豫了许久才往矿坑处走去。 矿区督军的首领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校尉陈望,跟李德骞关系不错,听说徐真只是对正,未免有些轻视,可李德骞附耳私语一番之后,这位陈校尉却肃然起敬,连带看许真的目光都变得客气了许多。 徐真也懒得理会这些,他只是来寻找硫铁矿,不太喜欢处事圆滑的小校尉,言语上也就乏善可陈,陈望也不以为意,这一营的儿郎都分散到矿区的各个角落,督促矿奴,以防止暴乱。 陈望一直想要攀上李德骞这颗大树,倒是热情十分地亲自在前方引路,贴心地命人取来干净湿布,诸人遮掩了口鼻,这才进入到矿洞之中。 矿道之内人流进出不断,更有矿奴往来搬运水桶,用来压制尘雾,否则矿道内的火把将尘雾引爆,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这是劳苦大众用性命换来的实践经验,倒也让人心生佩服却又有着无奈的苦涩。 整个矿洞之中的矿奴一如行尸走肉,衣不蔽体形容枯槁,如牲口一般被使唤着,背后的督军还不时将鞭子甩到身上脸上,让人不忍直视。 一路沉默的凯萨低声冷哼了一句:“伪善的唐人!” 李德骞面色讪讪,也不敢多言,徐真倒是发现西北角有一奇人,此人衣衫整齐,面色饱满,精力充沛,虽为穿着军服,却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一小股矿工,形成了一个小团队,工作效率出奇的高。 这一小团队的精神面貌很好,不似其他矿奴那般了无生气,连督军对这人都客客气气。 陈望乃多年老兵,察言观色,心知这小队正与李德骞关系不菲,看到徐真对这个小团队感兴趣的目光,也是假装随口介绍道:“此人名叫张久年,也算是矿区的老人了,脾气好,学识渊博,又重情义,身手力气都不差,故而让他充当奴头,也算得物尽其用。” 徐真眉头皱了起来,这陈望并非不识文字的盲流,用“物尽其用”来形容张久年,而非用“人尽其才”,可见他心里并没有将这些矿奴当人看,徐真对他的印象又坏了几分。 李德骞听到这个名字却有些讶异,转头询问道:“张蕴古的首席家臣张久年?” 陈望见吸引了李德骞的主意,有些得意地点头道:“正是张家首席!” 徐真觉得张蕴古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但他毕竟不是历史出身,太多旁枝末节也无法熟识,好在李德骞精明,在他耳边低声解释道:“这个张蕴古可是个人物了,自幽州总管府记室,直中书省,圣人即位之初,上《大宝箴》以讽。圣人嘉之,赐束帛,给了个大理丞的官帽子呢。” “既如此威风,首席家臣何以沦为矿奴?”徐真饶有兴趣问起。 “那时候有河内人李孝德,以风言风语蛊惑人心,张寺丞究其狱,谓癫病不当坐治,然御史权万纪勘其情纵,圣人大怒,令人斩寺丞于东市,家人自是连累获罪,流放到了这里为奴…” 李德骞身为李靖长子,对庙堂故事自然熟悉,此言一出,又引来陈望好一番恭维,然则徐真的注意力却全部集中在了张久年的身上,这个人,不简单啊… 督军见到校尉亲自下矿,连忙过来招呼,徐真从怀中掏出那鸽子蛋大小的硫铁矿,督军皱眉回想了一通,将张久年喊了过来。 张九年正当壮年,身材魁梧,颇有武林高手之风骨,哪怕长年矿奴生活,亦未能使之蒙尘,见得硫铁矿,不由偷偷看了徐真一眼,而后低头禀报,说矿区深处确实有一小块这样的矿床。 徐真闻言大喜,正准备让张久年带人开采,此时却有兵士从矿洞外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拖长了声音高喊道:“急报!急报!陈校尉,吐谷浑的啊柴们突袭营房,已经冲锋进来了!” 这兵士浑身浴血,肩头还插着一根羽箭,陈望脸色却是难看起来,当众曝光军情,这些矿奴一旦趁机暴乱,整个营地可都要保不住了! 李德骞也是冷汗直下,此时他们深处矿洞之中,如地面的营地被敌人占据,他们可就成了瓮中之鳖,一个都别想跑了! 徐真也是心头大骂,悄悄环顾四周,矿奴们仍旧麻木不仁的运作,但张久年的小团队却慢下了手头的活计,徐真抬头一看,正好跟张久年目光相触,后者嘴角竟然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糟糕了…一会跟紧我…” 徐真隐约推测到了什么,悄悄扯了扯李德骞,在他耳边私语道,后者脸色如土,不动声色就挪到了徐真的背后。 那报信的士兵还以为自己报信立功呢,却被校尉大人一巴掌拍飞在地,雄狮一般咆哮道:“这些野蛮的啊柴只知道放羊,你们怕个卵蛋!全部都给我滚出去,莫让人困死在这里!” 陈望一声令下,督军们毒鞭啪啪啪响起,开始将矿奴驱赶到地面上去,这样既可以防止他们暴乱,又能够将这些低贱的矿奴推到前线去当炮灰,可谓一举两得的良策! 矿奴早已被督军毒打怕了,鞭子一响,连忙汇聚成流,顺从如羊一般往矿道出口走去,而张久年带着自己的小团队混入人流之中,却有意无意落后一些。 徐真捏了捏凯萨的手心,后者乃是刀尖上跳舞的刺客,如何感受不到矿洞内的血腥? 走到一半,又有十数名带血士兵冲进来,说偷袭者乃吐谷浑的慕容部,人数不知,俨然要踏平整座矿营! 陈望心头大骇,督军们纷纷抽刀,矿奴们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前途,在矿区里呆着,或许还能够苟延残喘,一旦被赶上地面,面对的可就是毫无人性的吐谷浑啊柴了! 徐真一直有意落后,暗中关注着张久年那一撮人的动向,果不出其料,在陈望和督军们驱赶矿奴之时,张久年却带着自己的小队伍,趁着混乱之际,从闪入了旁边的矿道! “想活命就跟我来!” 徐真当机立断,沉声朝李德骞说道,后者早已视徐真为主心骨,眼下形势混乱,就算出去地面,也只能跟慕容部的啊柴死磕,听到徐真的呼唤,连忙跟了上去。 从张久年的目光之中,徐真看到的是不甘,是隐忍,是睿智,他的直觉告诉自己,像张久年这样的人,绝对不会让自己和兄弟们累死在矿洞里,更不会死于督军的毒鞭之下!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为了这个逃脱计划,张久年忍气吞声这么久,一直在暗中挖掘密道,就算今日没有吐谷浑慕容部的突袭,在不久的将来,他张久年也会带着兄弟们离开这里! 殿后的三四名督军正不断催促那些矿奴前行,矿洞之中光线又昏暗,人流混乱,却是张久年提前计划的最好时机! 兄弟们一个个钻入密道之中,他留在后面清点了人数,十二个人不多不少,都是当年追随张蕴古的武林好手,历尽奴役疾苦和疫病之后,能活下来的,可都是精英了。 正当张久年按预先计划将封石挪过来,打算封住密道入口之时,一张脸却出现在了封石的缝隙后面! “放我进去,否则谁都走不了!” 徐真面容冷峻,手轻轻扶着腰间的飞刀皮带,张久年的右手下意识摸出一柄黑曜石磨成的石刀,但听到矿洞之中督军的叫骂,咬了咬牙,终究是将徐真三人放了进来。 “轰隆隆!” 张久年双手用力,封石终于是掩盖住了入口,而密道之中的兄弟们也适时点燃了预置的火把子,大半个人高的密道非常狭窄,但想要将徐真三人杀之以灭口,并非难事。 这些张家的家臣都来自于武林江湖,一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好汉,能够在矿区呆上三五年而气力不衰,可见肉身底子多么的浑厚。 他们为了这次逃跑已经密谋了很久,单单挖地道就花费了三年的时间,为了避开督军的监视和看管,他们每次只能放一个人进来挖掘,挖出来的泥土则分给其他人散于矿洞的其他角落,可谓神不知鬼不觉。 然而现在,就在他们想要趁乱逃走之时,却横中杀出了徐真三人,这三个人能让校尉陈望和颜悦色地为之引路,可见在军中地位并不低,这样的人跟在身边,张久年和兄弟们又怎么能够安心逃离? 可眼前少郎能够看破他们的苦心经营多年的计划,又能够跟上来,足见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兄弟们一个个摸出自备的武器,虽然大多是矿石磨砺出来的粗糙家伙,但他们一个个身手了得,又人多势众,李德骞当下就脸色苍白,呼吸急促的惊呼道:“尔等居然敢私逃刑罚!” 此言一出,他才省悟过来,如今的形势之下,他们三人才是羊入虎口,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双眼之中充满了惊骇。 然而徐真却镇定无比,他直勾勾地盯着张久年,因为他知道,张久年才是管事的主导。 “外头兵荒马乱,就算你们出得这密道,上了地面之后如何逃脱?”徐真沉声问道,让人感觉他不是军官队正,反而是跟他们一样的逃狱囚奴一般。 张久年背后一个儿郎紧握石刀,双眼暴露出凶光,嘿嘿笑道:“本来不知该如何离开,但现在知道了,有你这个官爷在手上作质,还愁不能离开?” 他们的计划只进行到了挖通密道这一步,后续计划还未来得及准备,但慕容部的人前来突袭,显然是最佳时机,错过之后又不知要等多久,正愁着外面没人接应,没想到徐真却自己送上门来。 可张久年知道,他从徐真的眼神可以看得出来,对方并非那种自己送死的蠢货,果不其然,徐真冷哼一声开口道:“这位兄弟你也太看得起我徐某,莫说我这么一个小小队正,哪怕你们抓了陈望校尉,军中儿郎都不一定会放你们走。” 那汉子听得徐真如此说道,心头也了然,目光不由黯淡下来,张久年却将那汉子手中的石刀给压了下来,正色朝徐真问道:“不知徐长官有何逃生妙计?” 徐真嘿嘿一笑,抓住李德骞的肩膀,将他往前一推,朝张久年笑着道:“这位李德骞官至将作少匠,要作人质,绝对分量十足,如果还不够的话,他老子是卫国公李靖,就不知道你们敢不敢动手了!” 密道顿时寂静,李德骞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徐真,他完全无法想象徐真会把他给卖了,然而张久年的额头却滑落汗水,他看着徐真带着诡笑的嘴角,看着对方与年龄完全不相称的高深莫测,感觉密道变得不再闷热,反而觉得有点冷。 正文 第十四章 参军大人领兵杀敌 初秋的细雨让人有些烦闷,军营之中泥泞一片,气味更是让人难以忍受,侯破虏并没有外出的意思。 他的营帐铺着干燥的毡子,帐内弥散着一股汗水的味道,他**着汗淋淋的身子,在豪饮羊奶酒,而身后床上却躺着一个丰腴女人,肤白如雪,脸颊和脖颈胸前都仍旧泛着未褪之潮红,白鱼一般的身子还在轻轻颤抖。 这女人的手臂上有着一个烙印,显然是从军奴营抓回来的,身材脸蛋与凯萨有着七八分相似之处,只是黑色瞳仁却减分许多。 侯破虏抹了抹唇上的酒渍,空乏的双目之中陡然亮起两团嫉恨的怒火,他紧握着羊奶酒皮袋子,恶狠狠地自语道:“该死的徐真!该死的李家小子!总有一天,我侯破虏必让你们品尝自酿的苦果!” 他并非急色之人,虽然凯萨充满了成熟的韵味,又是异域胡女,足够让男人为之疯狂,但侯破虏纵情花丛,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品尝过?他只是想通过蹂躏凯萨来羞辱徐真罢了! 一想到这里,他的满腔嫉恨又化为无尽的欲*火,小腹燥热起来,一把将那个还在闷声**的凯萨“替身”拖到床边来,看着这女奴光滑雪白,下陷着惊人弧度的后背,他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 正当他要提枪上阵之时,营帐外却传来急促的呼声:“报!急报!” “狗奴!还不给我滚进来!”侯破虏一巴掌拍在女奴的蜜桃臀上,后者依依呀呀钻入被窝之中,侯破虏抓起床边的青衫,随意套上,就见得外面慌慌张张跑进来一个便服斥候,正是他派出去跟踪徐真的其中一人! 那斥候深深埋头,不敢直视帐内春色,用最简洁的言语,禀报了自己的所见所闻,侯破虏却猛然惊喜,命人连忙通报校尉张慎之召集兵马,自己则穿戴好军甲,准备将这一小股吐谷浑兵马给吃下来! 他自己也没想到能够歪打正着,多得老天爷眷顾,本想着搜罗徐真和李德骞的违纪举止,不曾想却探得慕容部突袭矿营,这可是天上掉下的莫大功劳了! 吐谷浑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诸多部族也是各怀鬼胎,明争暗斗甚至正面冲突都是常见之事,慕容骁所在的慕容部乃辽东鲜卑慕容氏后族,吐谷浑氏族的开创者,占据着统治阶级的大半江山,其余的羌人和康居人则稍显弱势,反倒是西突厥残部加入之后,时常搅风搅雨。 慕容骁作为王族之后裔,生性凶悍骁勇,虽然只是一方都尉,但手下除了王族正规军之外,还纠集了大批西凉马贼,时常掳掠大唐边境,在凉州地界也算得有名有姓。 侯破虏心花怒放,一旦真个儿将慕容骁给拿下,他就能更进一步,成为实权校尉甚至于别将,他本来就只是到基层镀金而已,得了军功之后,他老子陈国公侯君集一句话,就能够调他回兵部,在长安城中享乐了! 张慎之明为郧国公张亮之养子,实则只是任人驱使的家臣奴仆,手无巨力,身无武艺,倒是长年唱乐练就一条好长舌,曾经把张亮的妻子张李氏伺弄得舒舒服服,此时听说真要带兵打仗了,心里也是不停打鼓。 好在侯破虏少时辙至,所谓将门虎子,侯君集位列功臣,早年四处征伐,乃不世名将之一,侯破虏从小耳濡目染,也并非弱鸡,司仓参军等人都为他马首是瞻,兵甲早已备好,侯破虏当即点满五百轻骑,浩荡出营。 大战在即,然则主帅李靖仍未入营,故而大家也都约束纪律,可野虏却不讲道理,不时扰边掠夺,大小冲突也是不断,久而久之,小打小闹的冲突,大家也都默认了先斩后奏,当然了,前提是能够打赢,打输了自然是要问责的。 侯破虏先后派出五人监视徐真和李德骞,得到的军情也非常详细,这股慕容部骑兵最多三百人,但有备而来又搞突然袭击,想要踏平一个矿营实在是太过容易的事情。 但慕容骁也没想到唐人会如此的决绝,居然将矿奴全部驱赶出营,虽然手无寸铁的羸弱矿奴并无太大威胁,可陈望那一营的军士却躲在矿奴身后大放冷箭,慕容部的骑兵也是有些吃不消。 慕容骁上一次接应任务失败,三十八骑只剩下他这么一个光杆都尉,在军中早已颜面扫地,好不容易说服了上层,将摩崖与其族人都虏了回来,却又走脱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女刺客凯萨。 吐谷浑毕竟是个游牧部族,缺少生铁等资源,如今已入秋,即将迎来寒冬,他们才不断涉险掠夺边境,斥候回报此处矿区之后,慕容骁终于找到了挽回颜面的机会,这一次领了三百骑兵,正好荡平矿区,将资源和奴马都给抢回去!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虽然此处只是浅层硫煤矿藏,但守军也不少,而且为了防止矿奴暴动,装备上并无吃亏之处,经历了初期混乱之后,陈望所领军兵居然抵住了慕容部的冲锋! 这是慕容骁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如果这一次再失败,那么就算他是王族后人,也要失势不得志,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双方胶着之际,却有一股生力军从侧面围杀了过来,清一色大唐轻骑兵! 这些轻骑兵制式皮甲覆身,先放了一波剑雨,当即扫倒一大片慕容部骑兵,粗略一看,落马者足足有三十多人! 侯破虏一马当先,挥舞长槊,确实有着其父之风,前排骑兵放箭之后,后方轻骑挥舞着寒芒刺目的横刀,铁蹄轰隆隆敲击着大地的心弦,几乎在呼吸之间就撞入了慕容骁的队伍之中,噗嗤破甲之声不绝于耳,哀嚎尖叫不忍入耳,鲜血大蓬大蓬喷射到半空,整个队伍顿时弥散着死亡的气息,其中更是夹杂着血腥与便溺的气味! 慕容骁气得呲目欲裂,拍马而来,弯刀猛然劈落,侯破虏身边一名亲卫连头带肩膀被劈落马下,慕容骁呀呀叫着,与侯破虏战在一处! 矿区混战之时,徐真等人在密道之中也停下了脚步,因为运筹帷幄,自认成竹在胸的张久年,此时却发现,密道的后半段,居然被落石封住了! 早在半年前,他们就已经将密道挖通,为了不引起怀疑,他们也就没敢经常进来查看,不曾想居然会被松动的落石给封了去路,难怪这一路走来越发闷热,连火把的烈焰都慢慢黯淡下来,原来是通道被封,这下闭气了! 张久年和兄弟们只带了石刀,其他工具都没在手中,如今再折返回去取工具,显然并不明智,但凭借一双肉掌,想要把巨大的落石搬开,却是没办法做到之事。 几个人凭恃牛力,想要用肩背将巨石顶开,然则巨石却纹丝不动,几个人气喘如牛,终究是败下阵来。 徐真本以为张久年势在必得,没想到中途生变,心里也是好生失望,不由问起:“是否还有其他出路?” 张久年却摇了摇头,一干兄弟颓然坐倒在地,先前对徐真危言恐吓的黑汉子泄愤一般踢着巨石,没一会就丧气而坐。 徐真挪到巨石边上,冷冷地踢了黑汉一脚,漠然地说道:“滚远一些,让我仔细看看。” 那黑汉就要起身动手,可见得徐真表情认真,又转头朝张久年投去询问目光,后者轻轻点头,这黑汉才骂咧咧起身。 徐真抚摸着那圆鼓鼓的石头,心头顿时生疑,又召来李德骞,二人细细查看了一番,又低声交流着什么,张久年心中警惕,举了火把挪过来,却听得徐真说道:“此石非天然所生,乃是人力刻凿而成...若果如此...” 张久年心头一震,顺着徐真的目光往密道顶一扫,果真见得巨石上方有着一丝缝隙,这巨石乃是从上面滚落下来,这才将密道砸塌的! “给我挖!” 徐真和李德骞识趣地挪开,那黑汉子和其余两人上得前来,徒手将巨石上头的碎石都给掰抠下来,不多时果真露出了一方平滑的石板。 虽然石板和巨石之间有缝隙和缺口,但最宽处只有两个拳头大小,且缺口参差,根本就不能钻出去,但透过火把可以看到,巨石上方有着一处不小的空间! “这极有可能是墓葬的封石...”这就是李德骞和徐真相互讨论之后得出来的结论,事实也直接证明,这密道的上方,极有可能拥有着一处墓葬! 然而这石板很厚,单凭人力却没办法打破,更无法拓宽,想要从上面逃走,想来并未易事。 黑汉子们再次颓败下来,徐真却抬头看着那石板,摸着下巴沉思了一番,低声自语道:“或许可以试一试...” 张久年的注意力一直被徐真所吸引,这个少年郎总有着一股超然的镇定与深沉,所以当他见得徐真将手放在飞刀皮带上时,张久年连忙将火把照亮了徐真。 “别紧张,都这个时候了,我还想省点力气逃命,不会傻到跟你们硬拼的。”徐真坦然安抚张久年,顿了顿之后,诡异地笑了一声,而后朝张久年说道:“我有办法离开这里,但在此之前,想跟你说说我的想法。” 张久年沉默,徐真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张蕴古的家臣,更知道你们都不是简单货色,你自诩才智过人,相信早已考虑过往后的日子,你应该很清楚,就是你们挟持了这位李国公的少郎做人质,逃过了这一劫,但以后呢?难道就落草一世,行走于草莽,终日戚戚不得安生?” 徐真的话确实引起了这些人的思考,他们曾想过,就算落草为寇,也比在这里当奴马要强。 可人都是这样的,当有更好的抉择选项摆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才会知道,当初做的决定并非最好的那一个。 因为徐真接下来,就给了他们一个更好的选择。 “我是货真价实的亲卫队正,而且在军中也有些关系,否则李国公家的少郎,也不会与我同行,这一点相信久年老哥应该很清楚,我可以让你们脱离奴籍,加入我的队伍,跟我混,或许也是整天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比行走江湖好不了多少,但你们却有个合法正式的名分,而且大战在即,凭借你们的身手和胆识,还愁不能在马上取得功名?” 张久年和他的兄弟们都沉默了。 (注:张亮为隋唐名将,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初弃故妻,取李氏,张李氏生性放荡,常与人私通,有一次张亮抓到一个私通者,并未报复,反而收为养子,此人正是张慎几。张慎几是个歌手,所以作者在这里改撰为张慎之,在凉州大营担任校尉之职,是侯破虏的顶头上司,实际上却对侯言听计从。) 正文 第十五章 墓葬得刀齐呼主公 第十五章 张久年等人当年都是一方豪杰,被张蕴谷收为家臣之后,衣食无忧,虽然社会地位受到少许限制,但也算得上有头有脸。 如果有更好的选择,谁愿意一辈子亡命天涯,做那草莽英雄? 眼下他们已经是逃奴,就算原路返回,**和吐谷浑人正在激战,回去之后要么被督军砍杀,要么被推上去当炮灰,跟自寻死路没有任何区别。 去路已被封死,虽然不知道徐真有什么办法能够离开,但他既然开口,总不会欺骗大家,因为这种欺骗没有任何意义。 就算他们不答应,威胁徐真打开通道,逃脱出去,之后呢?难道真的要拖着国公爷的儿子四处为寇?亦或者杀之而后快? 他们毕竟是做过家臣的人,心知在这个社会生存的智慧,他们并不缺胆识和勇力,却的只是一个机会罢了。 张久年面沉如水,而后缓缓抬头,朝徐真说道:“我们可以跟随你,但有一个条件,不管发生如何变故,也不得将我兄弟十二人分开。” 此言一出,其他人心头顿时温暖,然而那黑汉子却冷嘲一声,低声嘟囔道:“大哥...这小小队正能有个鸟蛋出息啊...” 张久年看着兄弟周沧发牢骚,却不多言,他乃张蕴古的首席智囊,相人之术十分了得,虽然徐真年纪尚幼,但却给了张久年一种深不可测的感受,临危而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此乃雏鹰之相也! 徐真见得张久年下定决心,轻笑一声,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掌,与张久年三击掌为盟誓,而后才从从皮带的飞刀鞘里,掏出一个薄皮的三指大小长短的圆铁筒。 李德骞心头一紧,这爆竹模样的东西,可是他按照徐真的交待亲自制作而成,中空薄皮,虽然不知有何用处,但如此关键时刻,徐真绝不会无的放矢。 徐真将那铁筒塞入到巨石上方的石板缝隙之中,又用碎石填塞固定,半截筒头露出外面来,让所有人退后三丈有余,这才将一块拳头大的岩石交到了黑汉子周沧的手中。 “黑大个,给你一次表现的机会,不需要你百步穿杨,三丈开外,砸中那铁筒就算你一功。” 以徐真千锤百炼的飞刀功夫,想要击中那铁筒,简直不要太容易,然而他刚刚与张久年这帮豪侠结了盟,自然需要好好震慑一番,也让这些人看看自己的好手段。 周沧却完全不领情,咧嘴骂道:“黑你个娘咧!” 不过他还是被徐真眼中那股子戏谑给惹恼了,他天生神力,未及弱冠就以勇力驰名于乡野,生性耿直愚忠,一把就抢过那岩石,猫着腰不好发力,他却将左脚往前眼神,右脚弯曲,深蹲弓步,腰板如劲弩满弓,只听得嘿一声暴喝,手中岩石笔直飞出,正中那截铁筒! “轰隆隆!” 眼前白光刺目,众人耳膜刺痛,一股强大的冲击气浪夹杂碎石粉屑席卷而来,那周沧首当其冲,他那笨重身躯猛然往后飞退,却被张久年几个人撑住后背,这才挡下了绝大部分冲击,然而他面容污黑,尘土满身满脸,碎石子更是在他脸上身上刮出一道道微小血口来! “我的个老天爷爷!”周沧不顾身上痛痒,整个密道震撼非常,就好像周围岩层之中有好几条地龙在撕咬争斗一般! 张久年连忙将被轰熄的火把子重新点起来,所有人看着眼前光景,顿时都目瞪口呆起来! 那巨石被生生轰破一个小角,而顶上那块石板则被轰塌一大片,露出黑漆漆的破口来! 张久年几个到底只是一家护院之武师,论拳脚刀剑或许不遑多让,但哪里见识过如此稀奇古怪的东西,当场就被徐真给镇住了! 然而李德骞自小痴迷于工匠之术,又在工部接受继承传统技艺,隐约之中似乎想起了某些典籍的记载,对徐真更是佩服万分! 早在徐真将图纸交给他制作的时候,他就产生了疑惑,后来见徐真暗中搜集硝石硫磺木炭等引燃之物,又索要水银之类,更是产生了极大兴趣,然而徐真也没有告诉他具体的内幕,实在被逼问得紧,只告诉李德骞,这东西叫“雷管”。 没想到这雷管居然有如此巨大的威力! 然而徐真却有些不太满意,冒着生命危险在匠房捣鼓了三四天才偷偷制出的硝化甘油,本以为能派上大用场,结果在这里给浪费了,心里也有些不乐意。 不过他现在倒是对上面的墓葬比较感兴趣,踢了踢周沧,拍着身上的尘土说道:“喂,黑大个,别发傻,上去看看有无出路。” 这一次周沧干脆的“哎”了一声,拍拍大屁股就抢过火把来,从巨石上方的缺口爬了上去。 张久年兄弟几个连忙跟上去,轮到张久年的时候,他却犹豫了一下,而后让过身子,朝徐真说道:“徐郎自当先行。” 徐真微微一愕,显然这位张久年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当即报以微笑,带着凯萨和李德骞,踏上了巨石。 巨石上面是一道规则的斜坡,上面坑坑凹凹,想来是那落石的引导槽,被落石滚将下来,砸了个七八分烂。 周沧身材高大,上得斜坡之后只能弯着腰,火把一扫,却是看清楚了眼前的境况,这四方密室一丈见方,显得有些拥挤,左手处有一道半掩的石门。 后面的人挤不上来,周沧只能继续大头阵,推开那半掩石门之后,眼前豁然开朗,然而看清楚前方景物之后,任他胆大如牛,也被吓出一身白毛汗来! 这是一间四丈有余的墓室,中间高台上棺椁倾斜,棺盖斜搭与棺椁之上,墓室之中居然全是尸骸! 后面的兄弟被发呆的周沧挡了去路,不由骂骂咧咧,可当他们挤进墓室之后,同样噤若寒蝉,只听得自己心头噗噗乱跳! 徐真早料到这上面是个墓室,这落石应该老早就被触发,或许年久失修的关系,机关被卡死,近段时间才松动掉落,所以他并无太多的震惊。 李德骞胆小,躲在凯萨后面,脸色煞白,过得许久才敢睁大眼睛来查看,可当他看清楚地面上那些尸骸的服饰之后,顿时惊呼出声来:“这...怎么可能!这些人是天策军!” 张久年等人乃江湖人出身,哪里会不清楚天策军的威名,听得李德骞之言,顿时脸色肃然。 徐真扫视一周,让张久年在墓室四角点燃长生灯,分头搜索,墓室殉葬之物早已被盗空,但这些尸骸身上的衣甲却没有彻底锈腐,特别是身上的兵刃,抹掉蒙尘之后,仍旧光洁如新,寒芒照人! 李德骞是个建筑师,早被墓室的壁画和高台棺椁给吸引了过去,而徐真则注意到棺椁侧面,一具尸骸背靠高台,手中长刀居然用铁链束缚与手臂之上,铁链与白骨竟然黏在一处,可见此人至死不愿弃刀。 看此人身上铁甲,有别与其他尸骸,血色的红铜甲颇为惹眼,虽然只剩下白骨骷髅,却仍旧让人望而生畏,生前应该是个万人不敌的猛将。 徐真好不容易才将那长刀给解了下来,一抹刀锋,刃上层叠之云纹摄人心魄,锋锐无可抵挡! 此刃四尺有余,比军中横刀还要长,狭长的刀刃带着曼妙的微微弧度,有点像岛国的武士刀,却比武士刀更加的夺目,刀柄上刻着一个小篆字,徐真也不太分辨地清楚,估摸着应该是“峤”或者“崤”。 张久年等人也都从尸骸身上找到了趁手的兵刃,连一向默不作声的凯萨,都找到了两柄短剑,俨然都是精良神锋。 黑大个周沧也不嫌沉重,居然挑了一把足有六尺的大朴刀,看着就有五六十斤重,大家都觉得他眼瞎,他自己却喜得嘿嘿直笑。 徐真手握宝刀,四周环视,不见珍宝,又往棺椁之中扫了一圈,主人身上之物都被盗走,只剩下白骨,他也是兴趣寥寥,目光刚要移开,却发现尸骨脚边有一个拳头大的鼓皮囊,拔开塞子之后,一股浓烈的酸味扑入鼻腔,呛得徐真眉心发疼,但他却如获至宝一般,将那皮囊给收了起来。 这东西可不多见,虽然不一定用得着,但对于徐真的大计划来说,绝对是极佳的助力! 正准备招呼兄弟们寻找出口,徐真却又再次蹲了下来,因为他发现其他尸骸虽然铠甲完好,但内衣已经腐朽,见得累累白骨,而这主将尸骸却包裹得严实,于是他就将尸骸放了下来,解开铠甲一看,双目却被眼前之物死死吸引住! 这主将身上居然有一件金丝软甲! 众人早将整个墓室都搜索一遍,除了趁手兵刃和一些细碎金银物件,其他并无所得,见到徐真这边金光弥散,纷纷聚拢过来,见得这金丝软甲,也是大咽口水。 徐真也不客气,朝那尸骸拜了拜,将金丝软甲给脱了下来,却是递给了李德骞,后者仓惶接过软甲,眼眶却热了起来。 他知道徐真不会真的将他卖给张久年,因为徐真似乎从矿区混乱开始,就察觉到这一切,张久年等人一开溜,他就未卜先知一般将他和凯萨给带上,中途说服张久年等人入伙的说辞似乎早已准备好一样。 默默接过软甲,李德骞心窝暖洋洋的,但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总之穿上了金甲之后,心里反而更加的不安。 果不其然,徐真缓缓站起来,朝张久年等人环视了一圈,而后缓缓言道:“天策军建于当今圣人之手,虽不为众,却个个是精兵,这些儿郎处于草莽,却苟利国家,不求富贵,纵然身死,也无人得其名声,只葬身于此等无名墓冢之中,敢不敬呼!” 众人闻言,肃然起敬! 徐真接着正声道:“这些儿郎来自江湖,于内,他们只是混迹于草莽的武林人,对外,却又是大唐官府的维护者,无论朝廷还是江湖都对他们敬而远之,泯然于众人却居功不为人所知,两边不是人,然而他们却默默无闻死于此处,为何?” “皆因他们心中无善恶,无正邪,只为大唐之安危,为了民众之安定常稳,他们是狼!狼不会在意土狗的看法,在他们心中,没有什么比国民更重要与崇高,为了维护大唐的安定,他们愿意遇神杀神,遇佛**,即使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地步也在所不惜!” 李德骞闻言垂泪,因为他是纯正的官家子弟,然而张久年等人却心情复杂,他们的出身于天策军相仿,然而却因家主而获罪,国家民生距离他们实在有些遥远,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只是单纯地想着活命。 然而徐真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他们热血沸腾起来。 “尔等亦出身草莽,为何就不能重蹈天策之光耀!” 包括张久年,十三个矿奴都猛然抬头,双眼燃起莫名的火焰光芒,徐真举起手中长刀,在左手掌上一抹,鲜血滴落,他直视着众人,一字一顿道:“跟着我,我不会让你们死得这么窝囊的!” 张久年双手轻颤,左手在刀锋上一抹,紧握掌中鲜血,将拳头靠在右胸之上,朝徐真低头,掷地有声吐出两个字:“主公!” “唰!” 其余人整齐出刀,歃血为盟,跟着张久年低头道:“主公!” (注:天策军是李世民还在做秦王时就建立,后随李世民称帝成为机密机关,负责江湖事宜。而后光明寺事件爆发,天策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击明教高层聚集地,直接击杀明教四大法王及许多高层,明教损失惨重,仅以教主一人身免,明教不得以西迁) 正文 第十六章 红甲天策从天而降 众人沿着摸金校尉的盗洞出了墓穴之后已经是暮色沉闷,天穹昏暗,细雨潮湿,然而他们人人一身残甲,手握神兵,神色肃穆,一如从地底爬出来的修罗! 他们不清楚这一支天策军为何会殁落于此处,也不清楚这神秘墓穴是何人安眠之地,更不清楚其中有何不可告人之事,他们只知道,对天策军最高的敬意,并未让这些刀甲随着尸身腐朽,而是让这些刀甲重见天日,让天策之名,再次振聋发聩! 凯萨有些迷惑,在她们的部族之中,只有骁勇善战的勇士,用猎物,用人头,用实实在在拥有价值的东西,甚至于用压迫,才能赢得别人的尊敬和拥戴,而徐真只是自残手掌,三言两语,就让这些江湖人为之抛头颅洒热血! “唐人真奇怪...”凯萨低声喃喃了一句,见得徐真左手仍旧嫣红,不由下意识割了自己的洁白衣角,塞到了徐真的手里。 徐真微微一惊,回过头来,却看到凯萨没好气地骂了一句:“愚蠢的唐人,手是用来握刀的,不是用来自残的,一会打仗了,看你还神气!” 徐真将衣角捏了捏,送到鼻尖嗅闻了一下,狭促地上下扫了凯萨一眼,却将那方衣角塞入臂甲的缝隙之中,而后将凯萨拉到一旁,摊开左手掌给她看了一眼。 凯萨双眸瞪大,似乎发现了什么,抓起徐真的手掌一抹,肉掌完好,那一抹嫣红不过是铜甲锈迹混合水迹而已,一想到徐真发言之时那豪气冲天的样子,凯萨顿时鄙夷万分,又狠声骂了一句:“狡诈的唐人!” 徐真也不以为意,嘿嘿一笑,目光却延伸到所在山坡下方的山道之上,此时路上并无行人,但他看着路上杂乱密集的马蹄印,已经证实了李德骞的推测,这条路正是慕容骁部的来路! 不管慕容骁部的骑兵是否践踏了矿区,他们必定会从这里回撤,陈望那营的士兵虽然仓促应战,但有矿奴阻挡阵型,绝不可能会让慕容骁轻易攻破,就算他们大胜,也要忌惮十数里之外的凉州大营。 一旦军情回报到凉州,轻骑兵全速开动,十数里的距离并不会消耗太多时间,到时候慕容骁部想要回撤都困难,所以慕容骁从一开始必定就打好了算盘,见好就收,搅杀一阵之后肯定会原路返回,过得这山坡,就会散于广袤草甸之中,让**无法追击。 徐真这里加起来不到二十人,李德骞武力不济,就算穿了金丝软甲都不忍发颤,战斗力连五都不到。 张久年等人个个都是单打独斗的豪杰,常年矿区生活非但没有把他们的身体消磨虚弱,反而让他们变得更加的坚韧和精壮,但如果慕容骁的骑兵仍旧保留一定的数量,可就不是他们能拦下来的了。 其实徐真并不是要阻击慕容骁的骑兵队,他只是对**的情报网络有信心,相信凉州大营,这才蹲守在这里,想要拣点便宜罢了。 慕容骁哪里会想到还有个恨之入骨的死对头在归路上等着捡便宜,原以为会来去如风的慕容部骑兵,此刻正深陷大唐援军的围攻泥沼之中,他四处冲突却不得出路,心头焦躁到冒火,眼看着兄弟们一个个被射落,想哭都哭不出来! 看着张慎之,或者说实际上由侯破虏带领的轻骑兵,慕容骁怒火攻心,他本以为徐真只是唐人之中的个例,如今开始怀疑是否每个唐人都这么可恨了。 他本以为自己的突袭会天衣无缝,没想到这数百轻骑兵会驰援得如此快速,他哪里知道,这都是侯破虏派出来跟踪徐真的斥候所立下的功劳! 要怪也只能怪他时运不济,侯破虏正需要一份军功来当敲门砖和踏脚石,好让他老子侯君集能够名正言顺调他回兵部! 侯破虏双眼发红,手中横刀挥舞如风,胯下战马更是嘶叫疾驰,逼退了慕容骁之后,又是一记横劈,削去了一名落马阿柴半片脑袋! 慕容骁见得对方已经占了上风,矿营的陈望又将守军都组织了起来,躲在矿奴的背后不断放冷箭,慕容部的骑兵纷纷落马,死于冷箭之下的比与侯破虏轻骑兵对冲的还要多! 到了这个时候,慕容骁也只有认栽,甚至觉得这支轻骑兵是不是早早就守在矿营以外,就等着他们来偷营! “撤了!快撤!”慕容骁弯刀落下,将一名唐骑兵斩落马下,挥舞着军刀,张口大喊,早已被冷箭吓得魂飞魄散的阿柴们哗啦啦后撤,侯破虏意气风发,杀得正过瘾,一声令下,轻骑兵又是一番掩杀,直追出矿营! 双方混战的局面终于分解开来,各成阵营,慕容骁带着一百多骑在前面疯狂逃走,而侯破虏却带着三百多轻骑兵,如风卷残云一般继续掩杀! 矿营外围有散落石山,突袭之时乃是慕容骁部最好的遮掩,但逃走之时,却成为了最大的阻碍,这一阻隔之下,又被侯破虏的轻骑兵留下了三四十颗人头! 慕容骁带着剩余几十骑穿过石山,狼狈而逃,懊悔不已,若非自己求功心切,也不会让兄弟们白白死在这里。 虽然矿区疯狂屠杀了一番,但倒在地上的大多都是命贱如牲口的矿奴,和一些来不及找挡箭牌的矿区守军,最后混战,虽然拼着狠劲杀了一百多轻骑兵,但自己的骑兵队却同样损失惨重! 这一战过后,慕容骁似乎已经跌落到人生最低谷,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自己今后在部族之中的境遇了。 然而他不仅仅是凶狠的狼,他还是坚韧的野草,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关键时刻,他的狠辣体现出该有的价值来。 只见慕容骁装出一副大义凛然来,朝身后的阿柴们喊道:“本尉引开敌军,尔等从左侧迂回,一定要将血狼旗带回族中,告诉族人,我们的兄弟是为了部族而死的!” 阿柴们悲愤不已,见得慕容都尉居然给他们创造逃生机会,一个个不愿苟且逃生,纷纷表示要与慕容都尉同生死共存亡! 然而慕容骁却如受伤的雄狮一般咆哮起来:“尔等快走!否则以军**处!” 阿柴们都知道,慕容骁所走那一个方向,乃是来时之路,而且他是主将,敌人势必不会放弃追击,如此一来,慕容骁都尉可算是有去无回了! 但见得慕容骁如此豪迈悲壮,阿柴们终究是含泪而去,兵分两路,三十多骑从左侧分出来,散入山道之中逃生,而慕容骁则带着十五六个亲兵,往前方山坡隘口疾驰。 分兵之后,慕容骁大松了一口气,因为他很清楚唐人的作风,得势之时必定会赶尽杀绝,轻骑兵的大部队一定会追剿人数多的那一路兵马,而且血狼旗乃主将的象征,虽然他说得大义悲壮,实则将自己的那三十几个兄弟卖给了背后的大唐轻骑兵! 侯破虏胯下战马神骏非常,有力快速如风踏燕,见得逃兵分成两股,连忙命令张慎之带着大队人马追杀血狼旗,而他与慕容骁曾经数次冲撞,认得对方那匹龙种良驹,当即带着数十骑士紧追不舍! “哼!任你奸猾似狐,也逃不过你破虏爷的眼睛!”他当场识破慕容骁弃车保帅的不齿做派,快马扬鞭,往山坡隘口的山道追杀过来。 但他们的战马毕竟比不得草场上每日疾驰的吐谷浑本地马儿,眼睁睁看着慕容骁数骑撞入斜坡隘口! 慕容骁长长吁了一口气,过了这隘口,他们就能够进入广袤草甸,分散而逃,也就天高地阔任之奔腾了! “慕容都尉,咱们成功了!”身边的心腹很清楚慕容骁的诡计,见得进入了狭短的隘口,不由高声笑道,可话音未落,斜坡上突然飞来一块西瓜大的石头,将那心腹半边脸都砸烂,一声不吭就掉落马下! 慕容骁战马吃惊,嘶叫不受控,好不容易才拉紧缰绳,将马匹停住,斜坡上却落石如雨,将队伍都砸散开来! “有埋伏!” 徐真本打算放弃,也没想到逃回来的居然只有十五六个吐谷浑残兵,可当他看到那匹熟悉的龙种良驹之后,心头顿时狂喜,这不正是老对头慕容骁么!上次让他跑掉,这次占据天时地利人和,居高临下势如破竹,怎可再让他逃生一回! 手中长刀紧握,徐真正想发令,身边却传出一道高大身影,黑大个周沧拖着朴刀疾跑下坡,势若奔雷,须发倒张,简直如燕人张翼德再世! 慕容骁等残兵正为逃脱升天而窃喜,不想十四五红甲唐兵确如天兵下凡一般冲了进来,为首黑汉从坡头高高跃下,朴刀划过一道惊人的弧线,当头就将一名骑兵兄弟连头带肩膀劈成了两截! 徐真还没来得及下命令呢,心里不由无奈苦笑,都说给他一把“枪”他就能创造一个民族,若给周沧这个黑大个一根枪,这货估计能毁灭一个民族! 慕容骁十五六名骑兵被落石砸翻了一小半,剩下的也因为遭遇突袭而惊动了战马,被战马掀翻在地,周沧等人冲下来之后,更是横扫当场! 徐真紧握手中长刀,红甲如浴血,迎面而来的吐谷浑阿柴嗷嗷叫着冲过来,挥舞弯刀劈向徐真,后者沉喝一声,叮当一声,居然砍断对方弯刀,将对方脖子砍开半截,鲜血顿时喷射到徐真脸上身上,使得那身红铜甲越发的狰狞! 慕容骁本想打马而走,然而看到徐真尊容之后,咬牙切齿,双脚一夹马腹,朝徐真冲了过来! 徐真冷笑一声,左手往腰间一抹,一枚飞刀猝然脱手,慕容骁哪里想到会有人在两军对战之时用暗器,一偏身子,肩头中刀,跌落马下! 他刚想起身,徐真的长刀已经降临到头顶,慌乱乱举刀格挡,二人战在一处! 侯破虏心头欢喜,正想象着自己将敌酋之首插在军旗之上,耀武扬威而归营,轰动军界,哪里会想到前方逃兵居然被截了下来! 最让他气氛的是,阻截逃兵的,居然是徐真那个王八蛋!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正文 第十七章 侯小公爷愤而抢功 侯破虏见得徐真带领十数名红甲军截杀慕容骁的残余骑兵,心头大怒,这小子不应该死在矿区的兵荒马乱之中了么!怎么神出鬼没来跟自己抢军功?!!! “快冲!” 侯破虏抢功心切,恨不得胯下战马生出双翼来,若果抢功之人不是徐真,或许他还不会如此气愤。 然而徐真并未发现侯破虏的骑兵小队,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慕容骁的身上,此人骁勇如狼似虎,手中弯刀招招致命,稍有不慎就会见红,若非徐真依仗手中宝刀之利,说不得早被慕容骁给砍翻了! 而另一面,周沧展现出一夫万人不敌之勇,手中朴刀挥舞如风,呼呼尖啸,所过之处,野虏骑兵纷纷毙命,惨不忍睹! 张久年作为首席智囊,武力值居然同样不弱,手中一柄横刀颇有章法,显示出豪门名家的底蕴来,一招一式颇为赏心悦目,将那对手戏耍得昏头转向,连怎么被砍死都不清不楚! 这些武林豪杰其实早就注意到凯萨的美貌,但心中揣测此胡女多半是徐真的禁脔奴婢之流,然而此刻才发现,论武艺,或许他们轻松胜出,但论杀人,却连凯萨半根手指都比不上! 她的招式毫无章法,甚至于根本就不讲求招式,一双短剑一攻一防,身段柔软如蛇,出招狠辣果决,或刺敌人双目,或玉腿撩下阴,无所不用其极,杀人之数却比周沧有多不少! 对方十六人被当头砸死两个,砸伤了四五个,阵型冲散之后又落马几个,周沧一顿乱砍又放倒了几个,凯萨见缝插针,不声不响双手就沾了三四条人命,本以为艰难的战斗,居然在短短时间之内,彻底解决了! 倒是他们的主公徐真,此刻还与慕容骁缠斗酣战,居然还落了下风! 周沧见得徐真奇招脱困,又宣扬天策之威,直肠子的他早就对徐真心服口服,在徐真那一番演说之时,这位黑大个还偷偷为惨死无人知的天策军抹了一把心酸泪。 此时见到主公被区区野虏穷追猛打,当即挥舞朴刀就要上去将慕容骁砍他娘个七八九段,然而张久年却将他拦了下来。 这位智囊心思颇多,他也是为徐真着想,让徐真杀了慕容骁,这份军功就是徐真的,谁都抢不走,徐真能上位,他们才能跟着喝汤吃肉。 可徐真这位主公却毫无男子气概地骂道:“都站着干个卵蛋啊!全给我过来把这狗奴给殴死啊!” 张久年是哭笑不得,后面的兄弟也是哄然大笑,居然没把刚才的战斗当成一回事! 李德骞双腿打抖,见得这些豪杰发笑,想想自己的软弱,顿时无地自容,一挺腰杆子,抽刀而上,疾行数步,正欲从背后砍死这野虏头子,没想到斜斜窜出一袭人影,将李德骞的刀刃给挡了下来! 凯萨格开李德骞的刀刃之后,朝徐真沉声道:“留活口!” 张久年不由一怔,对凯萨又高看了几分,要知道,生捉活擒敌军主将,比杀死他的功劳可要大多了! 然而徐真心里清楚,凯萨之所以要留活口,不是为了让他得到更大的军功,而是因为慕容骁抓了摩崖上师和她的族人! 凯萨话音未落,人已经加入战团之中,莫看一寸长一寸强,但她的一双短剑去分毫不让,仗着轻盈灵动的身法,堪堪避开慕容骁的刀口,顺势滚将过去,短剑猛然一扎,居然将慕容骁的脚板钉在了地上! “嘶...”连周沧都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自己脚面发痒,就好像被扎的不是慕容骁,而是他自己,其他人也是一个个大眼瞪小眼,本来对凯萨还有些垂涎之意,此时三条腿都软了下来。 徐真趁势一刀横削,将慕容骁的弯刀击飞,刀头却是点在了后者的胸口之上! 这才刚刚俘获慕容骁,隘口处却是蹄声轰隆,一队大唐轻骑兵威风凛凛而至,为首者不正是陈国公的宝贝儿子侯破虏么! 侯破虏远远就看到徐真这一小股拦截者,本以为双方实力相当,怎么滴也要缠斗好一阵,自己紧赶慢赶,正好能赶上将慕容骁的头给砍下来。 可没想到策马来到之时,人家已经结束战斗了! 再看横刀而立的九尺黑汉周沧,内敛却如袍底藏宝刀的张久年,浴血之后越发狰狞枭悍的诸位红甲兄弟,侯破虏心头没来由发紧,当即勒住了马头,正想斥责徐真抢夺军功,却被徐真一句话气得脸颊通红如烙铁! “参军大人是想要抢夺军功么?不好意思啊,您老晚了一步,手底下的人不知轻重,一不小心全杀干净了,抱歉得紧啊...” “你!!!”侯破虏调转刀头,用刀柄指着徐真,想骂却被气得一时词穷,身子都微微颤抖起来,过得许久才缓过神来,指着张久年等人骂道:“这是哪里来的山野悍匪,居然敢冒充军士,你作为队正,这是要与匪徒沟通么!” 他急中生智,将矛头都指向了这一伙来路不明的人,似乎自己又赢了一筹,说不得要逼迫徐真把慕容骁交给他回去领功。 然而徐真却浑然不惧,朝后面挥了挥手,大声说道:“兄弟们,都上来,让侯参军看清楚,到底是不是匪徒!” 周沧性子耿直,早就不爽侯破虏那阴柔险恶的嘴脸和作风,和张久年等人齐刷刷踏前数步,隐约成立战阵,居然凝聚出一股莫大的骇人杀气! 侯破虏身后的骑兵们虽然人数众多,但见识到这等气势,也是心头冰凉,但最直观的却是他们胯下的战马! 这些战马感受到周沧等人身上的浓郁血腥气,竟然受惊一般嘶叫后退,骑兵们死拉马缰才将战马给控了下来! “好大的杀气!不过...这...这红甲有些眼熟啊...”侯破虏出自豪门世家,眼界自然不俗,他父亲就是个百战人屠,叔叔伯伯世交长辈哪一个不是杀人如麻的老将军,虽然不会被这股杀气所吓退,但却将那红甲给认了个七八分。 “侯参军...那些人似乎是天策军...”身边的亲兵小声提醒了一句,侯破虏顿时恍然大悟,惊讶之余也是迷惑不解,这徐真小小一个队正,得到行军总管李道宗的赏识也就罢了,怎么还跟天策军给扯上关系了? 然而他家底厚实,就算天策军又如何,不过是庙堂上的江湖草莽罢了,又能有什么出息?于是他浑然不惧地指着地上慕容骁说道:“徐队正,我命令你将战俘交给我,待我等骑兵带回凉州大营!” “果然如此,最终还是要强抢啊...”徐真无奈苦笑,双手却紧握长刀,身边兄弟们一个个神情冷漠,只要这位新认主公一声令下,他们绝对会毫不犹豫将眼前之人杀个干净! 凯萨很清楚,拿下慕容骁,就能够解救出摩崖上师和族人,但如果徐真违抗命令的话,那等同于叛逆无异了! 侯破虏也被徐真吓了一跳,他也没想到徐真居然如此不识时务,宁可抗命,也不交出这份功劳来,但他身后有骑兵,根本就不怕冲突,当即指着徐真喝道:“徐真!你想违抗军命么!活腻了是不是!” 到了这个时候,凯萨眼眶一热,她没想到这个被她口口声声骂成狡诈唐人的家伙,居然会为了她和族人,宁愿与同族军士对抗,不由拉了拉徐真的衣袖,将手按在了他那捉刀的手上。 徐真面无表情,这种平静却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恐寂,周沧和张久年等一干兄弟,此时才感受到这位主公的身上,同样流着武林人那股彪悍豪迈的热血! 眼看着双方一触即发,李德骞却傲然挺身而出,站在徐真前面,昂头朝侯破虏说道:“司兵参军好大的威风!若果是张慎之校尉在此,或许还能够喊得动徐队正,你一个辅司,居然也直接干扰军事了?照这么说,我也能插上一脚,不如让你身后的骑兵兄弟,全部交由我领衔,护送我等回营?” 侯破虏没想到一向软弱的李德骞居然硬气起来,不过人家说的确实有理有据,他却没有任何反辩的言辞! 他看到徐真和那十二名红甲勇士,心头也是有些莫名的紧张,这些人能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之内斩杀慕容骁的残兵,而且每个人都毫发无伤,武力值可想而知了! 他也不想自降身份,跟徐真撕破脸皮,反正这一次军功足够大,到时候自己升迁兵部,还怕整不死一个小小的队正? “哼!既然你们不识好歹,那就好自为之吧,途中若出了什么岔子,也就别想过本司考效这一关了!” 侯破虏冰冷地撂下狠话,带着骑兵回头去追另一股慕容部逃兵,心里却恨不得将徐真抽筋扒皮! 徐真看着侯破虏的骑兵队远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问张久年道:“刚才如果我真的动手,你们会拼命么?” 张久年胸有成竹的微笑道:“你不会动手的,因为你怕死,没有李小公爷的话,说不定你已经把这野虏给交上去了。” 徐真嘴角浮现别有深意的笑容,继续问道:“如果我真的动手呢?” 张久年见得徐真神色,心头顿时一紧,因为他此时才看出来,徐真刚才是真的想动手! 徐真看着惊讶的张久年,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他拉过来低声说道:“记住,如果我真动手,一定要把他们全部杀光,一个都不能留!” 张久年呆立在原地,心绪久久不能平静,直到兄弟们割下这些野虏的头颅,挂在马背之上,他才回过神来,看着徐真的背影,感觉这位主公二十的身体里,住着四五十的灵魂一般深沉! 凯萨作为顶尖刺客,心狠手辣,慕容骁根本就承受不了她那报复的怒火,在第四根手指即将被剁下来之后,终于妥协,带着徐真等人,前往囚困摩崖上师和凯萨族人的地方。 正文 第十八章 侯破虏怒而立军状 库贝尔草原的秋夜格外寒冷,白日的大草原仿佛天地分成了两半,上面是蓝的天,下面是绿的地,而夜晚的草原上空,星空如一方撒满宝钻的黑布,而地上则漆黑无比。 虽然有慕容骁当向导,但徐真也不想带领队伍太过深入草原,毕竟此处距离凉州大营已经很远,深入草原腹地,极有可能有去无归,他甚至让兄弟们将天策红甲都收了起来。 慕容部的战马上都驮有三天的口粮和足够的马奶酒,但周沧还是带着几个兄弟,策马提弓而去,不多时就带回各种野味,在这山坡的背风之处生了火堆,又派人到山坡高处去望风,这才安心下来休整进食。 周沧和兄弟们大口吃着烤得焦黄流油的野味,大口喝着马奶酒,就好像要将他们在矿洞里所受的饥渴都补回来一样。 然而张久年的吃相却极为斯文,不缓不急,动作优雅得体,就像在品尝绝佳的美味一般。 徐真吃饱之后,主动策马上坡,将那名值守的兄弟替回来,望着仿若无边的黑暗草场,徐真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恍惚产生了一种错觉,恨不得扬鞭纵马,用马蹄丈量一下这草原的宽广。 几乎是下意识一般,他抬起手中的狭长刀刃,遥遥指着天边,一股豪气顿时从心底滚涌而出,将他的胸腔填得满满当当,就好像他终于能够明白草原之主为何总想着马踏中原,因为站在高处,会让人的野心变得更大。 用力将手中长刀挥舞了几下,徐真竟然有些期待解救凯萨族人的战斗了,这种想法让他很害怕,但又让人那么的激动。 “你的刀不错,但刀法么...简直烂透了!” 徐真微微回头,本以为上坡的会是智库张久年,没想到上来的,却是摸着肚皮的黑大个周沧。 这个黑大个兀自下了马,拔起一丛野草,塞入口中津津有味地大嚼起来,徐真哭笑不得,此人一如蛮牛一般,白天拖着沉重朴刀疾奔杀下坡的时候,仿佛让徐真回到了三国,见识了那些军中万人敌。 周沧的身材极其魁梧,寻常马匹根本无法承受他的体重,徐真大方方就将慕容骁那匹龙种骏马赠与他,这黑大个虽然言语不多,但徐真能够感受到他眼中的亲善了。 “要不比比?”徐真睥睨了一眼,示威一般挥舞着那柄长刀,周沧却是嘿嘿一笑,取过大朴刀来,二话不说就直接砍向徐真! 徐真端坐于马背之上,长刀断然无法格挡,眼看左腿就要被砍到,连忙提脚仰面,堪堪躲过朴刀,嘶嘶刀风煞是骇人,这周沧竟全不留手! 非但如此,见得徐真躲避,他一脚踢在了马腹之上,战马吃惊,徐真无奈滚落马背,这鲁莽黑汉子早已当头劈来! 徐真未得起身,只能挥刀格挡,叮当一声脆响,他虎口一震,长刀差点脱手被击飞出去! 周沧却不依不饶,招式简单到极致,却又凶狠到极致,依仗自己的巨力,压得徐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徐真知道自己的弱项在哪里,更知道这黑大个乃是张久年等十二个人之中,武艺造诣最高深的一个,所以主动挑战周沧,就是希望对方能够喂些招数,让他寻些自保之力。 然而周沧却完全没有陪练的觉悟,又是一顿抢攻,徐真刚刚站起来就被刀势压迫得毫无喘息之机! “黑大个!你怎地来来去去就一招!这还打个娘咧!”徐真一边往后飞退,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骂道。 周沧却嘿嘿两声,沉重朴刀继续不断直劈,一力降十会,完全用蛮力来碾压徐真!后者终究力气不济,手中长刀哐当一声被挑飞了出去,清脆插入草地! “主公,某不懂说漂亮话,自然不懂耍漂亮刀,但某知晓一个道理,菜刀切菜,肉刀剁肉,骨刀剔骨,战场上的刀么,自然用来杀人,而非为了耍好看的招式,亦或者做别的,只要能杀得到人,管他娘的狗屁招式!” 徐真心头满是怨愤,可听到周沧这番话,心头顿时一震,如拨得云开见月明一般,眼前豁然开朗,道理往往最简单,因为能直指本质! “好你个黑大个!”徐真洒然一笑,用手掌拨开对方的刀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顺势拔出地上的刀,双眸间却爆发出一股狠辣戾气来! 周沧见得自家主公那倏然开窍的眼中灵光,心头大喜,然则未得笑出声来,徐真的长刀已经当头劈下! “叮!” 一声脆响,朴刀那宽阔的白刃上火星四溅,徐真沉声暴喝,继续挥刀,周沧一步退则步步退,手中朴刀接二连三四五六格挡了一通,厚重的朴刀居然被徐真的长刀砍出锯齿般的缺痕! “好刀!哈哈!” 周沧豪迈大笑,也不知夸赞徐真手中宝刀,还是夸赞徐真终于明悟的刀术精髓。 徐真收回刀刃,在袖子上一抹,星光照耀之下,长刀闪烁微微寒芒,他收刀入鞘,似乎已经抓住了一些用刀的窍门来。 而刚刚赞完自己主公的周沧,终于看到自己的宝贝朴刀成了锯齿刃,哭丧着脸要徐真赔刀,让徐真一脚踹下了山坡。 周沧一边摩挲着刀刃,一边往山下走,那匹龙种良驹竟然通人性一般兀自跟在他的后面,所谓骏马配英雄,这匹龙种驹似乎找对了主人了。 徐真按刀而立,遥望着库贝尔草原,战意满满! 然而就在此处山坡的后方不远处,一丛半人高的茅草悉悉索索走出一个猫腰黑衣人来,此人如蛇一般穿梭于茅草林之中,如此走出半里路,这才直起身板,快步狂奔了二里地,在一处小树林里牵出一匹黑马来,风一般往凉州方向疾驰! 侯破虏经历矿营之战,果真积攒了足够的军功,军文已经上报,又有父亲的势力在后面关照,得到武散官校尉之职,虽无实权,但面子上也够看了。 可当他听到线报之后,却想着连夜赶到中军大帐旁边的白色营帐处,那里是行军总管的住所,然而他最终还是按捺了下来,偷偷在亲兵的耳边吩咐了一声,那亲兵脸上现出邪恶的笑容,而后往军奴营方向走去,说不得又有无辜官奴女子要平白受辱了。 李道宗正在挑灯处理军务,一只无名小虫扑火,啪啦爆开一朵灯花来,他眼角微微跳了一下,心情顿时不太明朗。 翌日,诸将汇聚中军大帐议事,群情激昂,纷纷请战,希望能接着矿营这场小胜仗,一鼓作气,将凉州关外的慕容部势力一举拔除! 也不知长安城的首脑们在谋划些什么,主将李靖迟迟未能到位,驻扎了将近一个多月的将士们,手中刀槊早已饥渴难耐,然则副将侯君集同样未能到位,李道宗总管一番权衡之后,终究还是将这个提议给压了下来。 六部各司汇报完各自情况之后,整个大帐气氛有些郁郁不散,恰当此时,新得建功的从六品上振威校尉侯破虏破列而出,垂首禀告曰:“将军,某仍坚持出兵之议,盖因将军帐下亲卫队正徐真,已然暗中投敌,某担心野虏不日将偷袭我凉州外营!” “什么?!!!亲卫队正投敌?!!!” 侯破虏言毕,整个大帐一片哗然,帐中实权校尉和都尉不下少数,议事之时绝轮不到一个没有实权的振威校尉,然而此人乃副将侯君集之子,所指之人又是李道宗总管帐下亲卫,大家早已被此消息好生震撼了一番! 此时众将哪里会去考虑侯破虏的身份地位,何谓亲卫?此乃亲信之贴身护卫,意味着这徐真是深得李道宗信赖的,军中一把手的贴身护卫投了敌,这可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了! 漫说这队正徐真有无掌握军中要秘,单说这消息泄露出去,未免人心惶惶,军心动摇了! 这些将领原本就急着要出战建功,在他们看来,贞观盛世天下,国盛兵强,宣泄天国之威望,小小吐谷浑形如跳梁小丑,势必要狠狠敲打一番,然则长安城中不知何故,主将李靖和另一位副将侯君集迟迟未能到得军营之中,诸将早已按捺不住好战逞勇之心! 侯破虏这则军报无疑往滚油锅里丢了一把火,众将纷纷骚动起来,鼓吹出战,居然到了群情激奋之地步! 李道宗想起昨夜眉跳之兆,心头顿时泛起波澜来,却不好当场发作,身子微微前倾,双目爆发出鹰隼一般的冰冷,冷声朝侯破虏确认道:“侯校尉,此情报可做得真?” 侯破虏微微抬头,刚好与李道宗目光相触,心头顿时一紧,冷汗唰唰直下,这李道宗平日里和蔼近人,似乎所有人都忘了他乃是百战长胜之开国将军,非但侯破虏,其他将领也都顿时萎靡了下来。 然则侯破虏开弓再无回头箭,再者他对自己的耳目斥候极为信任,徐真又与凯萨这样的番邦野虏异族混在一块儿,私自捉拿慕容骁却又迟迟不归营领功,如今更是深入库贝尔草原腹地,不是投敌,就是送死! 他自信徐真乃贪功小人,更是贪生小人,白花花的军功在前,徐真这小人会不赶紧回来领? 所以侯破虏心中已然确信,徐真确实投了敌! 他陡然昂首挺胸,正视着行军总管的目色,咬牙沉声道:“某以人头担保,此竖子确已投敌!还望总管抓紧出兵,莫让野虏得了军机秘要,对我军造成无可挽回之损失!” 全帐哗然! (注1:亲卫,原来指的是皇帝的侍卫,隋始置,隋禁卫军的左右卫所领有亲卫,与勋卫、翊卫合称三卫。唐沿置,仍称亲卫、勋卫、翊卫,设五府以统之。唐初,三卫都是高级官员子弟担当,品秩虽低,身份很高,且可由此升迁,为时人所重。后升官渐难,三卫被人视为畏途。此处亲卫只是单纯指亲信贴身护卫。) (注2:唐人习惯自称某、吾、奴,或者自己的姓氏名字等,下官、卑职、末将多见于明朝之后,不太敢用,故侯破虏在行军总管李道宗面前自称某。) 正文 第十九章 草原夜袭群英建功 李道宗眉头紧皱,在李靖和侯君集未能入驻军营之时,他就是这数万兵马的首脑,每天一大堆军务等着处置,可谓日理万机不以为过,对于徐真之去向,他确实无法随时把握,以至于这些天不见踪影,他都以为这小子担忧长安送信之旅,偷偷开溜了。 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侯破虏却在这个时候当众提出这等事情来,他深知侯破虏之心性,小辈之间的相互看不惯和相互竞争,不管恶意还是良性,他堂堂行军总管,都不想去干涉,让小辈们相互争夺一番,反而对他们的心性有着益处,年轻人嘛,特别是军中儿郎,就怕没了这股子热血和冲劲。 可徐真在明知道李明达真实身份之后,却没有任何的不良企图,将李明达送到他这个皇室宗亲手中之后,更连求见探视都没有一次,可见此子并非图慕名利之辈,又怎么可能做出投敌之举? 但军营之中就是如此,既然侯破虏已经提出来,他这个行军总管不加以处置的话,未免落得袒护偏爱之坏名,故而稍微沉吟之后,李道宗就发布了自己的命令,令中府果毅都尉段瓒兼为监军,领兵一千,巡检边境,将徐真带回问审。 段瓒乃左屯卫大将军、褒国公段志玄长子,中府果毅都尉乃府军副将,算得上领兵大将,如今被派遣捉拿一名小小队正,实在有些杀鸡用牛刀,然则李道宗深知军心之重要性,不能让侯破虏的一则不知真假的消息,乱了大家的阵脚。 段瓒行事沉稳,并未出现任何抱怨,点了兵马之后,轰隆隆出了凉州大营。 李道宗回到自己的营帐不久,李德奖就进来通报,说晋阳公主殿下来见,李道宗连忙起身迎接。 李明达这些天跟着李德奖偷偷练武,身子如同雨后柳条莲枝一般抽长,竟有着几分婷婷之色姿态,做了儿郎打扮,英气勃发,颇具英贵之气。 这小萝莉也不跟自己的世伯啰嗦,直截了当地说道:“那家伙不会投敌的。” “何以见得?” “他虽然是个见利忘义的可恨赖子,但很清楚有所为有所不为之理。” 李道宗听得李明达如此坦然为徐真辩护,虽然她的言语并不好听,但到底泄露出了关怀之意味,老将军也不由暗自动容,遂宽慰道:“此子行止有度,当明大义,老夫也不担心他会投敌,出兵巡检乃安抚军心之策耳,殿下切勿担忧,况且长安局势右边,估计让他回去送信之事也要缓上一缓,殿下自当安心留在军中便了。” 若是之前,李明达绝对会吵着回长安,但这些天她冷静分析过自身境遇与庙堂之中的局势,再结合圣人父亲日常无意透露之担忧,也就明白了三四分,当即点了点头,带着李德奖除了营帐。 李道宗心头微微怔然,偷偷看了李明达的背影,感觉这小丫头似乎成长起来了,心性变得越发沉重深远,透着皇家特有的尊威与权望气质了。 军营就这么暂时安定下来,而刚出营不久,段瓒就根据侯破虏手下斥候的情报,将兵马分作三路,往库贝尔草原方向追索,短短大半日时间就来到了斥候所言之草甸山坡之上。 坡下背风阴面确有掩埋火堆之蛛迹,马蹄印子不多,也并未荒乱,证实斥候所言非虚,徐真等一行人确实进入到了库贝尔草原腹地,方向也确实指向了吐谷浑慕容部深处。 按照侯破虏所报,徐真手中擒拿着慕容部的都尉慕容骁,如此一来,确实能够推测他有投敌之嫌,否则以他这一点人马,送菜都不够慕容部的野虏塞牙缝。 段瓒又想起李道宗临行前的交待,遂让副将传令下去,三路兵马在此处汇合,斥候全数撒鹰而出,一千骑兵轰然出战,扫荡草原! 此时徐真带着自己的队伍已经深入到草原腹地,他本不想深入敌后,但他们这十几个人马放在广袤的草原上,就如沧海一粟,不是倒霉到底,也不会遇到敌人,又有慕容骁作为情报来源和向导,刻意避开野虏巡检边境的游骑,更是有惊无险。 加上凯萨前晚给了他确切的信息,更加坚定了他要救出凯萨族人的念头,因为凯萨并非天竺国人,而是灭族已久的柔然人氏! 她和那二百多族人,乃是北方柔然残部迁徙而来,族中除了老弱妇孺,仍旧有着七八十青壮,只要给这些人一匹马,一柄长矛,就是勇不可当的马上英雄! 柔然作为曾经的马背上的帝国之一,族中勇士骑战之术无人可敌,这又给徐真增添了不少信心,此时在他的眼中,这些柔然族人的价值,早已超越了慕容骁的人头! 如果能够成功救下这些柔然族人,青壮男女上马即可成为以一当十的骁勇战力,而老弱妇孺可放入后营养马,将他们安顿在军营之中,非但不会累赘,反而会为唐营带来极大的实惠! 慕容骁纵使再如何勇武,终究是个活人,被凯萨一番折磨之后,也变得老实起来,周沧这群武林人出身的高手,哪一个没有一些拷问的狠辣招数? 一行十数人轻装纵马小半日,终于来到一处草甸之上,前方地势陡然凹陷下去,赫然是草原之上的一处小盆地,中间一汪小湖如湛蓝月亮一般清澈,附近扎了大大小小数十个帐篷,周围还用树枝竖起矮小的栅栏,居然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村落。 挎刀负弓的野虏骑兵四处游弋巡视,高坡上的暗哨早已被徐真等人清扫干净,只等夜幕降临,他们就会发动攻击! 当然了,徐真还没有自信到用十几个人去踏平一个小村落,因为据慕容骁所交待,此处驻扎着将近两百的慕容部士卒,骑兵步兵兼而有之,都是他苦心经营起来的战力,排斥慕容骁夸大的成分,这些士卒也远非徐真这十几把刀能够对付得了的。 不能强攻,也就只能智取,徐真对行军打仗还真没多少研究,这种事情自然交给了首席智库张久年。 众人商议了一番之后,又吃了些肉干和野果,吃饱喝足之后,让兄弟们把天策红甲都给穿上,外面套上慕容部的长披风,这才四处散开,并不骑马,而是趁着夜色,疾行潜入前方的村落! 李德骞郁郁不得志,虽然他武力不济,但沿途之中不断展现自己的生活技能,以及各种奇思妙想,使得自己获得了诸人的敬意,但见得兄弟们大刀阔斧上战场,自己却躲在后方高坡上看马,多少有些落差,然而他想起徐真临行前秘密交待自己的事情,心头顿时又涌起一股热火来。 慕容骁手脚被缚,口中塞着周沧的绑脚布,那破布的气味熏得他眼泪直流,见得之后李德骞留守之后,他那变得温顺的目光再次泛起凶狠狡诈的光芒来。 然而没过多久,坡下小湖的左侧帐篷,陡然升腾起大火来,村落之中顿时人喊马嘶,全部往村落南面驰援! 徐真和凯萨此时却借着张久年等人制造的混乱,偷偷潜入到村落东面,白天距离较远,直到现在他们接近这处囚困族人的大栅栏之时,心头才被剧烈的触动起来。 方圆十丈有余的低矮栅栏之中,接近二百褴褛苦囚形如猪狗一般,栅栏之中泥泞不堪,族人们三五成群相互抱团,抵御着草原之夜的寒气,除了极力压抑的咳嗽之外,居然无一人**哭喊,可见此族勇士那钢铁一般的意志! 就连那些半大小子的目光之中,都透露出一股雄狮般的凶厉之色,看得栅栏外的野虏们心底一阵阵发寒,时不时抽出弯刀来挥舞震慑。 徐真看傻了眼,看着这些人,他仿佛想起了曾经看过的斯巴达勇士,那个强悍的民族,将弱小的婴儿丢掉,只为本族保留最强壮勇士的民族! 凯萨见得族人受苦,心中悲戚,也不顾徐真先前的约定,于夜色之中疾行十七八九步,手中双刀交架十字,一绞而过,栅栏外一名野虏人头落地,血柱当空喷射! “真是个养不熟的野蛮女汉子!”徐真手捂额头,无奈骂道,然则手里却没闲着,双管齐下,左右齐发,唰唰唰三四五柄飞刀激射而出,那些连皮甲都没有的野虏当即纷纷倒地! 栅栏外的三四十个野虏看守还在火堆边上烤肉,被南面大火吸引了注意力,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这些苦逼奴隶,前往救援,毕竟这些奴隶虽然凶猛,但手无寸铁,又携老幼带弱残,根本不足为惧。 然则徐真和凯萨出手若电光石火,栅栏之中的柔然奴隶似乎时刻在准备战斗的状态之中,发现野虏倒地之后,奴隶人群陡然爆发起来,无论男女老幼,一起冲击而出,咔嚓嚓将栅栏给冲垮,其中魁梧英勇之徒更是夺了野虏兵刃,几乎在眨眼之间,就将栅栏外的三十多野虏给收拾掉,连人头都如大西瓜一般被踩烂! 若果是平日里,一旦努力暴动,其他野虏必定第一时间来围救,然则此时南面遭遇大火突袭,喊杀震天,似是**大举践踏,哪里还有人来救! 凯萨约束了族人,大家默不作声,一如夜林之中觅食的一头头野豹子,这些柔然勇士的目光,连徐真都有些畏惧。 不需要凯萨吩咐,族中站出七八十青壮男女,自行列队,虽然不算规整,却透出一股肃杀血腥之气,按照慕容骁的情报,徐真和凯萨带着这七八十人,来到了村落中心的大帐,那里存放着刀弓兵刃,而其他人则悄无声息往村落后面的牧场潜行,不多时就将慕容部这处营地的马匹全部掌控了起来! 得了兵马的柔然勇士简直如虎添翼,对慕容部野虏的仇恨早已将他们的热血点燃,破残的衣物挡不住他们的嶙峋瘦骨,可上了马,捉了刀,他们却如一头头饥饿的瘦虎出笼一般,横扫整个村落! 徐真本想着大发神威,好生震慑这些柔然勇士一番,又想验证一下周沧那里得来的使刀心得,然而几次冲锋,居然捡不到半颗野虏人头! 在高坡上伺机而动,等待逃跑机会的慕容骁,此时遥望低洼湖泊周遭的村落,听着熟悉的突厥话哀嚎悲泣,心如死灰。 (注:柔然,是公元4世纪末至6世纪中叶,继匈奴、鲜卑之后,活动于中国大漠南北和西北广大地区的古代民族之一,一个能打到欧洲去的战斗民族,南北朝时候覆灭,几经沉浮,唐初残部已经融入到其他民族。) 正文 第二十章 柔然不服石中拔刀 周沧等人四处放火之后,本想着绕到东面去跟徐真等人汇合,偷偷带了那些柔然奴隶拍屁股走人,可哪里想到这些野虏的反应如此迅捷,机动性又异常出色,不多时就已经追赶了过来。 张久年见得这些野虏没有披甲,一个个精神不济,就好像刚被人从帐篷之中拖出来应战一般,其中一些连窄口绔都没来得及穿,想来是在营中与女人做那苟且之事,被中途拉出来的。 夜间可见度不高,虽然大火冲天,但弓弩箭矢大失准头,他们身上又穿着天策红甲,寻常燕翎箭根本就伤不到他们的筋骨。 审时度势之下,张久年二指放入口中,吹了一段响马哨,十二个兄弟纷纷聚拢过来,周沧一路拖刀疾走,所过之处鲜血遍地,并无一合之将,其中一名野虏更是被他拦腰斩断,红白之物洒落满地,兀自弥散温热的白汽! 十三人聚拢之后,沿途早已残尸断臂遍地都是,兄弟们如抱团的浴血恶魔,组成三角战阵,以周沧为尖锋,没有发出任何喊声,极速杀入村落之中,如一柄无声的杀人利刃! 徐真一阵阵头疼,柔然人受尽屈辱,无法约束,自行屠杀报复也就罢了,这周沧几个凑个狗屁热闹啊! 而且杀起人来,这是十三个人组成紧密有序的小战阵,如急速旋转的刀片大风车一般,简直就是一台联合收割机,那身上红甲全部被鲜血和肉沫沾染,看得徐真都想吐了! 事到如今,大家杀得兴起,他作为主谋者,穿最威风的红甲,手里更是吹毛断发的神武大宝刀,腰间还要夺命多情飞刀,各种炫酷吊炸天,却英雄无用武之地,行走在村落之中想捡个便宜野虏,居然没遇着,这他娘是什么情况啊! 凯萨这疯婆子就像刚从牢里放出来的强*奸犯进了免费青楼,哦,这样比喻不妥帖,就好像守寡多年的开放**碰到了西门大官人,干柴烈火,见到男人就是两刀,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徐真幽幽叹了一口气,这打的哪门子仗?难道作为主将,我徐真不该身先士卒,建立莫大的威望,收服柔然勇士,拥抱丰腴轻熟美女凯萨,走上人生巅峰么? 慕容骁你好歹是个都尉,吹牛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不是说这两三百野虏都是苦心经营的精锐么?到头来他娘的跟养猪一样样的! 徐真提刀而走,颇有些郁郁不得志,旁边终于狼狈逃出一名仓惶野虏来,徐真心头大振,一如老色*鬼见到了花姑娘,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 然而这个时候,旁边冒火的帐篷后面却窜出一个小乞丐模样的脏兮兮小子,无声无息冲了过来,双手紧握半截栅栏木,手肘下沉,木头前段的参差尖刺,就这么捅破了那野虏的腹腔! 小乞丐嘿一声闷喝,手中木头猛然一拧,木头穿腹而出,尖刺上还挂着不知是肠子还是别的脏器,野虏刚准备劈下的弯刀颓然落地,小乞丐甩了甩发麻的手臂,朝尸体上吐了一口,低声嘟囔了两句,捡起地上硕大的弯刀,拖着往战场方向疾跑,临走还丢给徐真一个不屑的目光。 徐真微微脸皮抽搐,举在半空之中的长刀不尴不尬,难受得要吐血,居然让一个半大小子给看不起了! 不过这柔然人也真是隋唐斯巴达,这十四五的小子居然将木头当马槊来使,杀人不眨眼,这股狠辣也是让人为之心悸了。 柔然人已经跟周沧、张九年这十三勇士汇合,杀得英雄惜英雄,就好像在暗中比拼谁更不要命,谁杀人更多,谁冲得更前面! 凯萨已经吩咐过,穿红甲的就是兄弟,柔然人也不会敌我不分,这一阵合力冲杀,剩余的几十个野虏像见了鬼一般,嗷嗷叫着四处逃散,只留下偌大破残的营地! 大战落幕,柔然人却并不轰抢战利品,一个个自动组成队列,身上脸上都是血迹,徐真除了前面突袭飞刀建功之外,全身上下干净溜秋,自己都觉得有些难为情了。 此时后方老弱也都来到,这些人才是收拾战利品的主力,几乎将野虏全身上下剥了个干净,恨不得把人家的辫子和大胡子都给割下来打毛衣穿... 为首的柔然勇士走到周沧的面前来,然而周沧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那柄大朴刀上还挂着肉糜,目光如炬地盯着那柔然勇士。 勇士朝周沧微微低头,而后用弯刀拍着胸脯大喊道:“埃利发!” 身后那七八十名柔然勇士跟着齐声大呼,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周沧疑惑地朝凯萨投来目光,后者解释了一下,周沧脸色大喜,抓起那带头勇士的手臂,高高抬起,跟着柔然人大喊埃利发,那模样就好像他生来就是柔然人一样样的。 徐真看着这群头脑简单的莽汉,捂着额头不住叹气,埃利发乃是勇士之名,周沧得此名也算是实至名归,但他徐真才是主公啊喂! 众人一番闹腾,徐真却退到火堆边上,默默看着这一切,说实话,他很享受这样的感觉。 直到一名老人慢慢从人群之中走出来,众人才停止了呼喊,老人井然有序地发出一道道指令,诸人纷纷收拾东西,连没烧毁的帐篷都拆了下来,什么都没给吐谷浑人留下。 周沧得了勇士之名,跟这些人打成一片,虽然语言不通,但还是主动带着兄弟跟他们一起去收拾东西,而张久年和凯萨,则带着那老人,来到徐真所在的火堆边上,这老人,不是摩崖,还能有谁? “早知道上师的人马如此凶猛,我就不多此一举带兵来救了...”徐真苦笑着调侃了一句,老上师微微一笑,却是捏了法印给徐真行了个礼,沙哑着声线,用依旧蹩脚的唐语道谢:“若非少郎君和诸多英雄舍命相救,吾等又如何得脱,此恩情摩崖替族人记下,无以为报,不若从此跟随少郎,鞍前马后,绝无二话。” 摩崖乃族中长者,年少时行走万里,远到天竺求学,就是为了保住这支柔然血脉,天下之大,还能有哪个地方比得大唐天朝更适合安家落户?如果得到了徐真的带领,将来在大唐安居乐业,汉子们一身蛮力有所倾泻,说不得还能建功立业。 徐真本就有此等意愿,心头已然大喜,但却装出为难皱眉之色,又假意与张九年嘀咕了半天,这才像下了莫大决心一般,朝老上师应允道:“既是如此,纵然再艰难,徐真也必保得柔然兄弟们立足安身之地!不过么...” 老上师淡然一笑,睿智的双目似乎早已看透了徐真的狡黠,坦诚说道:“少郎有何要求但说无妨,老夫自当努力争取。” 徐真这才嘿嘿一笑,也不拐弯抹角,说道:“上师应该明白,大唐风气开放,容纳百川,对异族人也是来者不拒,然则兄弟们杀伐之气过重,徐某怕压不住他们,适当时机,还请老上师多多帮忙才是...” 摩崖呵呵一笑,将徐真拉到一边来,二人低声说了一阵,后者肩头耸动,让凯萨又想象到徐真奸笑的模样,想下意识地骂一句狡诈的唐人,但突然望着那背影出了神,竟然骂不出口来了。 柔然人很快就将整个营地清扫了一遍,马匹全部收拢起来,驮着物资,跟着徐真回到了高坡之上。 徐真回头望去,营地处于熊熊烈火之中,那些栅栏又被柔然人立了起来,不过每一根栅木的尖端,都串着一具无头尸体,看着如此惨无人道的场景,徐真心头多少有些不舒服,虽然见惯了生死,但他毕竟接受过文明世界的熏陶。 不过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因为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他去处理。 他扫视了一圈,柔然勇士显然对他很是鄙夷,反倒之前一直与自己不对眼的凯萨,此时看自己的目光显得柔和了许多。 徐真很清楚,这些柔然人就是一柄双刃剑,用得好,自然所向披靡,自己掌控不住的话,反倒会给大唐带来极大的麻烦。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朝摩崖微微点头,后者将手中蛇杖高举,柔然人肃然安静下来,聆听长者教诲。 摩崖嗓音低沉,音量并不高,却拥有着一股穿刺耳膜直透人心的魔力,徐真听不懂突厥话,但能够感受到柔然人眼中的不屑和挑衅,他们是沾满鲜血的狼,又怎么可能让徐真这头干干净净的羊来统领? 凯萨附耳即时翻译,徐真面色越发冷漠,直到柔然人敲打着兵刃,用骚动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徐真才昂然站了出来,他将手中长剑高高举起,颇具挑衅意味地指向那名最高大的柔然勇士! 这位乌洛侯氏的柔然勇士名叫高贺术,无论马战步战,都是族中最强者,正是与黑大个周沧惺惺相惜那一位。 徐真的举止无疑让高贺术感受到了羞辱,摩崖也不制止,任由他纵马而来,倒是不知内情的凯萨摸出那双短刃,护在徐真的身前,感动之余,徐真还是抬手将凯萨拨到一边去,自己傲然而立,高贺术勒住马头,马鼻的热气直接喷到徐真的脸上,只差那么一步,马蹄就要踏在徐真的身上,可见他的骑术多么的高明,简直能够和战马心意相通! 高贺术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柔然人哄然大笑,然而徐真却轻轻微笑,转身走到身后一块巨石旁边,抽出手中长刀,双手倒握,刀尖点在巨石之上,猛然用力往下一扎,宝刀清脆入石半尺有余! “告诉他们,谁能够拔出这柄石中刀,我和我的兄弟,就给他当奴隶!”徐真正色朝凯萨说道,转过身来,朝倏然安静下来的柔然人轻轻微笑。 (注1:柔然大官的官职有国相、国师、俟力发、吐豆发、俟利、吐豆登、俟斤等。俟利发,也作俟匿伐,职位很高,为可汗族系担任,掌一方之军权。此官号后为突厥所继承。吐豆发,亦作吐头发、吐屯发,仅次于俟力发之官职,为柔然王族担任。此处用埃利发来表示周沧有堪为柔然将军的大勇武,仅代表大勇士。) (注2:柔然、突厥和蒙古的语言都出自于匈奴语系,此处突厥语其实是柔然人的古突厥语。) (注3:此处徐真的魔术创意借鉴亚瑟利用石中剑就成为英格兰全境之王的故事,让李德骞提前做了准备,在米国电影《魔术师》之中也有出现过,感兴趣的同学可以看一下,一部很好的悬疑电影,结局很出人意料。) 正文 第二十一章 诚服柔然*来迎 徐真将长刀插入巨石之中,这一手甫一亮相,即刻震撼全场,柔然人心头凛然,目光之中更是毫不掩饰对徐真宝刀的贪婪! 看着徐真那颀长高挑的身姿,蛮力估计并无过人之处,刀能入石,定然依仗此刀之锋锐,可见这刀是多么的金贵了! 李德骞见得高贺术驱马而来,早已为徐真偷偷捏了一把汗,然而当他看到徐真将宝刀插入石中,狠狠震撼柔然人之后,他的心里没有舒缓,有的,只是对徐真满满的敬畏! 他的双手十指被绑布包裹着,那是他利用徐真交给他的那皮囊之时,不小心烧伤了手指,纵使他精通工艺,也没想到居然会有如此恐怖的液体。 早在天策军的神秘墓室之中,他就注意到徐真偷偷从棺椁里面拿走了这个皮囊,但他并不知道皮囊里面是什么,直到今天,徐真将一个极其巧妙的创意与他分享,顿时让他惊为天人。 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在石头内部制造机巧,因为这是不现实的事情,此时的他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徐真的脑子,智慧如星空,宽广得能装下一片海,否则根本想不出这样的创意来! 更让他惊叹的是,徐真在墓室之中得到皮囊的时候,应该是不可能想得那么的长远,更无法预见凯萨的族人会是桀骜不驯的柔然人,也绝不可能会预知到今夜的情势发展。 只能说,机会,永远是留给时刻准备着的人。 如果没有这皮囊里面的液体,相信徐真手中长刀再锋利,也不可能破石而入,更不可能让李德骞挖空了巨石,在巨石内部制造机关! 为了这个机关,他耗费心机,甚至将马匹的马镫和马鞍都给拆了下来,眼下,应该是验收成果的时候了。 起码他李德骞很开心,因为徐真将如此秘密分享给他,足以说明,徐真是真的把他李德骞当成生死相依的兄弟了! 徐真自然信得过李德骞的为人和工艺造诣,否则也不会把这个魔术创意告诉他,但他也很清楚,在现世的话,他能够很轻松完成这件道具,可到了大唐朝,没有强大的工匠来辅助,他绝对不可能完成。 虽然心里没有低,但以后喝汤还是吃肉,这一把算是赌在了李德骞大半个晚上的辛劳之上了。 他注意到了李德骞手上的绑布,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没能来得及嘱托他更多东西,但现在,他也没办法分心考虑这些,因为高贺术已经跃下马背,雄赳赳气昂昂走到了巨石前面。 徐真微微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高贺术冷笑一声,单手紧握刀柄,想象着轻轻一提,就能够将宝刀拔出来,从此当上埃利发,将这柄宝刀作为自己身份象征的美好未来。 然而他的脸色很快就凝固了起来,他的手臂开始轻轻发颤,**着的手臂上,肱头肌高高隆起,但那柄刀却纹丝不动! 他猛然看向徐真,后者半边脸被阴影遮挡,为他蒙上一层更加神秘莫测的气质! 柔然人再也笑不出来,因为高贺术乃是他们当中最为勇猛,力量最强大的勇士,连他都拔不出宝刀,这场赌约,算是彻底的输掉了。 高贺术显然没有轻易放弃,他又用上了左手,双手死死抓住刀柄,可任由他如何用力,那石中宝刀却纹丝不动! 直到他脸色憋成血红之色,他才骂骂咧咧的放弃了尝试,一脚踢在巨石上,一副恨之入骨的样子,可当他看到徐真的时候,目光却不敢与之相触,这是第一次,他在这个高瘦的唐人身上,看到了摩崖上师的气质和影子! 他走回到队列之中,连自己的骏马都忘了牵走,族人拍着他的肩膀,似乎在鼓励他,但他们的目光很快就被吸引到徐真这边来,因为他们很好奇,徐真到底能否将石中刀拔出来! 徐真冷笑一声,双足发力,一跃而上,站到巨石上面,左手轻轻拄在了刀柄之上。 高贺术和柔然人大骂起来,如果他像徐真这般跳到巨石上,借助双足之力,双手直直往上拔,应该能很轻松地将宝刀拔出来吧! 高贺术懊恼不已,不断用力将自己的大脑袋敲得梆梆响,但徐真并没有去拔刀,他左手就这么轻轻按在刀柄上,而后缓缓收起左脚,再缓缓收起右脚,双腿盘坐,借助宝刀,悬浮在了巨石之上! “轰!” 柔然人骚动起来了! 这可是摩崖上师的神技!这个唐人怎么可能懂得!不但是柔然人,连凯萨,连周沧和兄弟们,一个个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李德骞感觉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抓了自己心脏一把,他布置了开头,却猜不到结局!全场之中,唯有摩崖上师和张久年面色如常,二人如惺惺相惜的老狐狸一般相视一眼,嘴角浮现出默契的笑容来。 高贺术等人彻底被吓傻了,夜色与火光的映衬之下,徐真一身红甲,拄刀悬浮于巨石之上,一如远古长河之中走出来的浴血战神! 摩崖适时走出来,用突厥话训导自己的族人,然而在大家看来,都这样了,哪里还需要训导! 高贺术带头,所有柔然人,同时抚胸低头,朝徐真行礼! 凯萨的手指轻轻颤抖着,她就站在徐真的身边,她能够真切感受到这个二十多岁男人身上那特有的魅力,她想骂他狡诈,但不知不觉之中,这种习惯却慢慢地被这个男人的表现,一层一层磨掉了。 徐真双脚缓缓放下,仍旧拄刀立于高石之上,正打算让凯萨翻译,好好敲打这些柔然人一番,可这个时候,他感觉到手中宝刀居然轻轻颤动起来! 轰隆隆的马蹄声从身后草原传来,夜幕下的地平线上出现一点火光,这火光不断变大变长,而后化为一道道火龙! “是骑兵!” 众人被马蹄声和即将来临的军队震醒过来,徐真回首遥望,火把密密麻麻,不知具体数量,但绝对足以碾压他们这二三百人! “锵!” 他不动声色地将宝刀拧了一下,而后轻易将宝刀从巨石之中拔了出来,高高举在手中,没有振臂高呼,冰冷的目光,却引爆了柔然勇士心中的战火! “埃利发!埃利发!” 柔然人敲击着兵刃欢呼起来,这一次欢呼却不再是献给周沧和高贺术,而是献给他们的新头领,徐真! “主公不必惊动,骑兵从后方而来,想必是**,吐谷浑野虏的营地还在燃烧,他们的逃兵不可能这么快送回情报,更不可能那么快就绕后来包抄我等。” 张久年冷静而缜密地分析道,徐真却是朝他挤了挤眼睛,低声说道:“我知道,只是想活跃一下这群柔然人的气氛,当主公嘛,多少要有点威风的样子不是?” 张久年:“......” 徐真面子也找回来了,威风架势也摆足了,这才让凯萨吩咐下去,约束柔然人原地待命,不多时就有数十游骑在方圆游弋,尝试靠近。 李德骞身在军中,对军号也不陌生,当即指挥周沧和兄弟们,用火把打出了**的暗号,那几十游骑又不放心地打出另一套火号,李德骞依照军中规则予以回应,后者才如履薄冰般靠过来。 “前方何人敢打大唐府军旗号!” 李德骞高举火把,朗声回道:“大唐从四品将作少匠李德骞在此!” 徐真心头一惊,他没想到李德骞的官位居然会如此的高,虽然将作少匠只是从四品下,但俨然跟中府折冲都尉一个级别了! 到底是国公之后,混个官儿居然如此简单,只是徐真不太明白,李德骞的官位这么高,为何还容忍侯破虏这样的小虾米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难道就真的只是因为他性格懦弱? 那边显然也是被李德骞的身份名号给吓住了,一骑赶忙回报,剩余几十人打马而来,想下马见礼,却发现徐真和身后那二三百柔然人,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起来。 李德骞也懒得解释,只是让他们无需惊慌,过得不多时,轰隆隆来了一队人马,粗扫之下大概有三百之数,为首者正是中府果毅都尉段瓒,褒国公段志玄长子! 虽然他实权在握,但只是从六品,生平又最是敬重卫国公李靖,见到李德骞之后,当即落马来见,李德骞也是下坡几步,亲热热交流了一番,却全然无视了徐真。 徐真也不气恼,直到段瓒微微偏头过来,见得徐真身上红甲和手中造型别致的长刀,这才眼露正色,客气地问了一句:“你就是徐真队正吧?” 徐真不卑不亢地行礼:“徐某见过段都尉。” 这段瓒又不禁让徐真的气度所惊,但见得徐真背后周沧等一十三人,全然红甲覆身,眉宇之间充满英勇之气,连忙问道:“诸位袍泽可曾受到野虏侵害?吾等奉命前来,接洽诸位归营来了。” 徐真轻笑一声,用手中长刀回身一指,豪迈问道:“段都尉所言野虏,想来应该在那里了...” 段瓒前行数步,走上高坡巅峰,却见得低洼盆地之中火光冲天,木柱之上焦尸累累,好不骇人! 段瓒:“这...这股慕容部野虏...是尔等所斩?!!!” 徐真微微张开双臂,环视了身后兄弟和柔然勇士们一圈,而后微微点头道:“全赖我天国军威,依仗柔然异族勇力,实不敢居功过甚。” 段瓒敛容,再看徐真,肃然起敬道:“诸位杀敌有天功,还请速速归营,某当亲自为诸位请功!” 正文 第二十二章 陈国公亲临凉州营 侯破虏还在自己帐中与张慎之讨论昨夜那女奴的滋味,听得斥候传回消息,知晓那可恨的徐真终究是被绑回凉州大营,心头欢喜难耐,连军服都未来得及换上,急火火就赶到了大营城门之外。 张慎之也是知情识趣,连忙将自己属下的精兵调来一百有余,算是给侯破虏撑撑面子,好让这位小公爷好好羞辱徐真一番! 然则段瓒骑兵尚未回到,大营之中却陆陆续续走出一干军官,最后居然连李道宗总管都亲自走了出来! “这是甚么情况?!!!”侯破虏心头涌起一股不安的预感来,见得李道宗并未常服,而是正经军装,连徐真带回来的那个神秘小子和贴身护卫李德奖,都站在了李道宗的身边! 侯破虏眉头猛然一跳,连忙将随从踢回去,从营帐之中取来军服,也不顾仪态,躲在兵士后面穿戴起来。 这才穿戴整齐,军道远处响起隆隆蹄声,为首唐旗迎风招展,战马脚步沉重而有力,敲击着大地的脉搏,徐徐停在了大营城门前方。 段瓒为首,与李德骞并驾齐驱,而右首徐真则落后半个马身,然则他一身红甲却极为刺目! 大军缓缓汇聚之后,又有二三百破败骑队尾随而至,形如落魄生蛮野虏,一个个骨瘦如柴,面带菜色,双目之中却透着狼虎之精芒! 让人心悸的是,无论徐真身后那红甲十三骑,亦或者随后而至的破败骑队,人人马背之上,都悬挂三四五颗狰狞脑袋! 直到段瓒和徐真等人下马,伸长了脖子的侯破虏才看清楚,徐真的马屁股后面还横挂着一个人,虽然面目沾染血迹,但侯破虏却已然认出,此人正是当日遭徐真俘虏的慕容骁! 段瓒早已将关于徐真的情况告知斥候,命之提前回报与行军总管,然则徐真等人功劳再大,也只是剿灭了三百余慕容部野虏,带回来二百多柔然人,怎当得总管亲自来迎! 他慌乱乱滚鞍落马,趋步前来,躬身拜道:“何敢当得总管如此待遇!” 李道宗微微摆手,目光落在徐真的身上,在那件红甲和徐真腰间长刀上停留了数息,朝徐真点了点头,这才面无表情地朝段瓒说道:“先让他们都下去,好生安顿好,这些个柔然好汉都安排下去,不得以军奴视之,某稍后再议请功之事。” 李道宗自然晓得柔然人的珍贵之处,却脸色如常,让段瓒颇为不解,思来想去,这行军总管应该不是来迎接自己这队人马的了。 但眼下他又不好多问,只得吩咐下去,让骑兵绕行入城,李道宗等一干将领果真留在了城门前面。 徐真将马背上的慕容骁扔给身边的唐兵,正打算回营,却看到李道宗朝自己招了招手,他连忙往前数步,却听得后者笑道:“尔乃本将之亲兵,意欲何往?还不贴身护卫着!” 众将尽皆变色。 徐真嘿嘿一笑,按刀而行,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朝身后张久年周沧等十三人甩了甩头,后者心绪激荡,连忙跟上。 李道宗并未制止,但他身边的将领却忍不住了,他们连徐真都信不过,又岂会信任徐真身后这十三个来历不明而又杀气腾腾的红甲武师! “何敢亲近主将!找死么!”一名都尉唰啦抽刀,其他武将纷纷亮出兵刃来,徐真却面色不改,朝李道宗嘿嘿笑道:“这些是我这个队正招纳的兄弟,总管,不会不收吧?可都是个顶个的好手!” 李道宗见得徐真嬉皮笑脸,也是哭笑不得,朝诸多武将摆了摆手,道了声无妨,徐真顺势带着兄弟们,站到了李道宗后面。 李道宗见得这十三人步履沉重,目光有神,神态沉静,不似山野刁民,老辣目光当即看出端倪来,微微回首问道:“这些都是护院家臣出身吧?不知前主何人?” 徐真听到李道宗问话,心里顿时涌起一股敬意来,这老将军目光果然够毒,居然一眼就看出了张久年等人家臣的来历,当下也没想那么多,回答道:“是张蕴古...” “张蕴古?那个张蕴古?”李道宗用手作势抹了抹自己的脖子,徐真会意,心想是啦,就是那个被杀头的张蕴古啦。 “对,就是那个张蕴古...” 然而李道宗却是哭笑不得,这小子倒是给自己找了一队好护卫,刚把张蕴谷给护死了,又来护咱老李,这不是晦气么,祸害啊! 徐真见得诸将脸色不好看,李老儿却暗自偷笑,心情也放开了,大胆地问道:“总管,咱兄弟们都回来了,怎地不回营?” 李道宗在他头上敲了一记,没好气地骂道:“你真当自己是常胜大将军了?哪天你把诺曷钵的脑袋给割下来,我李某人倒是不介怀亲自出营接待你。” 徐真是何等明白之人,当即知晓,今日所迎,必另有其人了,当即问道:“不知总管所迎何人,可曾提着慕容伏允的脑袋?” 李道宗呵呵一笑,略带调侃道:“此人虽未提着慕容伏允的头,却随当今圣人征伐天下,功勋滔天,位列国公,平突厥,灭高昌,你说老夫要不要亲自迎接?” 徐真心头猛然一紧,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要来之人,乃是侯破虏的老大人,与李道宗同为副将,积石道行军总管,陈国公侯君集是也! 早在前几日,段瓒为了分功,已经将侯破虏立下军令状,笃定徐真投敌之事告之李德骞,徐真几个正等着看侯破虏的笑话呢,如今天他老爹一来,这事情可就更加热闹了,就是不知道以李道宗的官场手腕,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徐真还在思考着这些,却感受到一道目光从自己身上扫过,一眼望去,却看到假扮成小卫兵的晋阳公主李明达正好转过头去,微微嘟着嘴,显然在气徐真没有第一时间理会她了。 别人都在看徐真和红甲家臣,看柔然人马背上的野虏脑袋,而只有李明达,目光一直有所不同,并非集中在徐真这个臭家伙的身上,而是集中在了大姐姐凯萨的身上! 女儿心思深似海,她敏锐万分地感受到,这才归来,这位丰腴成熟的异族美人儿姐姐,眼中已然没有了对徐真的厌恶和敌意,这让李明达非常的不爽。 正当她生着闷气呢,徐真却悄悄挪过来几步,手底下偷偷将一件物事塞到了李明达的手里,而后嘿嘿一笑,重新挪了回去。 李明达心头一紧,不是因为徐真塞给她的东西,而是塞东西的时候,徐真碰到了她的手! 虽然她与徐真曾经同乘一马,腹背相贴,但那也是无奈之举,此时她受到李道宗庇护,公主殿下金枝玉叶,徐真居然还敢染指,就由不得她不气恼了,然则这种气恼之中却又带着一股让人羞臊的兴奋,真真让人无法理解。 趁着诸人肃容以待,李明达偷偷摊开手掌,掌心之中静静躺着一颗斑斓圆润的小石头,也不知徐真从何所得。 作为公主,晋阳公主见识过的好东西还能少了去?这样的烂货,大草原上遍地都是啊! “吝啬鬼!小气的狗奴!”晋阳公主朝徐真无声地骂道,后者却无赖地报以微笑,不过骂归骂,等徐真转过头去,李明达却悄悄将那颗石子塞入了贴身衣袋之中,感受着石子的冰凉,小心肝没来由扑通扑通乱跳,这恼人的讨厌鬼! 李道宗与当今陛下年纪相仿,并未到达老眼昏花之地步,只是当下注意力并没有放在李明达和徐真的小动作之上,因为军道尽头一骑扬尘而来,唐字军旗迎风猎猎,马背上的旗兵高大如铁塔,双手抱扛着人腿粗大的旗杆,全然借用双腿来驱马,骑术俨然登峰造极! 唐字军旗跑出地平线过后,又有一名旗兵策马而来,手中所顶却是暗色血红大旆(注1),此大旆之后,“侯”字帅旗接踵而至,后面旗帜如林,马蹄声震撼大地,陈国公侯君集之排场,实在让人震惊! 徐真不由冷哼一声,他很清楚侯君集的下场,见得此人如此高张,心中越发不喜,纵然抛开侯破虏与自己的那点纠葛,他也不会对侯君集有任何好感。 然而李道宗却泛起笑容来,似乎对侯君集此般作态并无太多恶感,反而朝诸将吩咐,让大营之中的工兵民壮军奴统一行动,帮助侯君集的大军搭建大营。 在亲兵队的护卫之下,这位让李道宗在太阳底下站了小半个时辰的侯国公爷,终是姗姗而来,人为至而声先到,落马稳步而来,爽朗大笑道:“侯君集迟矣,李公亲迎,可折煞了奴家(注2)!” 李道宗往前数步,与侯君集把手言欢,笑声不断,诸人配合默契,倒是演了一出其乐融融的袍泽相见之豪情景象来。 徐真虽低眉不语,然则见识侯君集真容,心头未免有些失落,对于这位可称之为枭雄的大唐猛将,徐真对其容貌气质想象过无数次,当然了,其他名将,自然也在徐真想象之列。 可这侯君集双颊凹陷,面无四两肉,偏留了两尾稀疏胡子,不像纵横战场之大将军,更像阴狠狡诈的狗头军师。 侯君集与李道宗寒暄一番,又略微赞扬诸将风貌,这才与李道宗同行入营,目光从徐真身上扫过,微微迟疑了片刻,然并非关注徐真之脸面,而是注意到了徐真和兄弟们身上的鲜红铜甲。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看自己的儿子一眼! 这也完全在徐真的想象当中,但与侯破虏待遇相同的,还有一人,那就是李道宗身边的晋阳公主李明达! 侯君集作为李唐天子的得意宠将,现任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如果说不认得皇帝陛下最疼爱的晋阳公主,这简直让人打死了都不信。 徐真熟知史料,侯君集与即将到来的皇庭风暴有着直接关联,甚至于推波助澜,故而李明达被掳一事,就算他没有份,也必然知情! 然而他从头到尾却没有看李明达一眼,这岂非做贼心虚,欲盖弥彰么! (注1:大旆,又叫旄旆。旄音毛,指用牦牛尾巴做装饰的旗子,也可以泛称用动物皮毛、羽毛装饰的贵重旗帜。旆音佩,指尾端有尖角的旗帜,以燕尾状居多。这种旗帜往往由作战一方的身份高贵的全军统帅才会拥有。) (注2:唐人惯用自称,男子也可用,并非后世女子专用之自称。) 正文 第二十三章 连弩出炉侯公训子 李道宗和侯君集同入中军大帐,诸将作陪洗尘,帐中酒水伙食不算清简,大家却都不敢正视,只是陪着二位国公爷做做样子。 以徐真的身份,断然入不得大帐,与十三红甲兄弟驻守账外,见得一溜貌美官奴做戏舞打扮,鱼贯而入,贱籍乐伎又巍巍紧随,不久便鼓乐歌舞满营帐,周沧忿忿嘟囔着什么,张久年却笑而不语。 过得不多时,一名身穿明光甲的将军悄然而出,目色暗含深意,朝徐真吩咐道:“尔等自当回营整肃,无需把持守候了罢。” 在长安城当了三年城管,徐真早就恨透了看人吃喝的工作,朝那将军微微行礼,带着兄弟们无声而归,那将军看着这十四人的背影,心里没来由一紧,却又自嘲一般摇了摇头,兀自回到大帐之中。 李德骞早就为徐真等人准备好全新的营帐,一应用度自是充足有余,兄弟们历经血战,终于得到了喘息休养的机会,各自保养不提。 徐真刚卸下沉重红甲,又美美地洗了一个澡,浑身说不出的舒畅,感觉每个毛孔都在吸收新鲜空气,身子轻盈如羽,飘飘然几近羽化而登仙。 吃饱喝足,正想着到新营看望兄弟,顺带考察柔然人的安顿情况,刚走出营帐,却与人撞了一个满怀! “哎哟喂!我的屁股哟!” 阎立德如肉球一般滚了半圈,呲牙皱眉直嚷嚷,身后随从惶恐搀扶,正欲呵斥,然将作大匠却猛然弹起,抓住徐真的手道:“徐兄弟,你可回来了!” 自从历经争斗之后,徐真六识敏锐,反应快速,并未结实撞在这位大匠的身上,只不过下意识推了对方一把,此时见得这位胖子老兄笑得眼珠子都不见了,也是忍俊不禁,当即调侃道:“阎大匠莫不是心疼小弟出战劳苦,准备了美人好酒,打算为小弟接风洗尘?” 将作大匠乃从三品的官职,距离六部尚书这样的部级官员也只有一步之遥,可徐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愣头青,从李德骞这位少匠的身上,他已经看得出来,没有实权的官员,在军中的地位实在让人有些汗颜。 加上他又有意亲近,故而面对阎立德之时,他也放松了心情,并不因为对方身居高位而敬而远之。 阎立德一听徐真开口就是美酒女人,心中好不鄙夷,就好像桃李满天下的渊博夫子看着自己最有才华的学生流连勾栏瓦舍,不思进取一般,眼中全是恨铁不成钢之色。 但他终究还是呵呵一笑,亲热热拉着徐真的手腕就往帐外拖扯:“美酒女人有甚好玩,来来来,老哥哥带你看看新造的元戎连弩!” 一听说连弩成功,徐真果然心头欣喜,让阎立德不由分说就带着往匠营走,到了匠营才知晓,却是中了这胖子的诡计了。 徐真的连弩设计乃诸葛连弩的改良版本,连外形都参照了明朝锦衣卫所用的手弩,可谓小巧精准,杀人于无声无迹,然则其中诸多机巧,连阎立德都不曾领悟,虽依样画葫芦,难免有照猫画虎之嫌,形象十足,却少灵韵,而且还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连弩无法成功连击! “你就是块方木头!”徐真端详着连弩,却毫不留情面地嘲笑道。 “什么意思?” “不踢不动是也!” 阎立德虽沉迷机械,平日里也不计较甚么大官威仪,但堂堂宗师被人骂成了榆木脑袋,顿时也是火爆起来,却又找不到理由,当日可是自己夸下海口势必要把连弩给造出来的,这造是造出来了,却无法连击,也就只能怪在图纸的头上,但他很清楚,图纸并无问题,这样又憋出了另一个理由来。 “要不是你把李德骞那小子给我带走了,阎某何来捉襟见肘之窘,手底无人可用!” 徐真斜眼瞥了后者一番,反唇相讥道:“你是大匠,还是李德骞是大匠?难不成你要让贤与他不成?” 阎立德还待反驳,徐真却摆了摆手,也不与之争论,抓起连弩和旁边装载铁箭的木盒,就走了出去,临了还说道:“我先拿回去研究研究,别来烦我。” 阎立德还待强留,但气不过徐真对自己的嘲笑,一时间竟然不敢追索,但迟疑了一番,终究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徐真并未回营,而是径直来到了马场旁边的校场之上,此时军士都在帮助侯君集建造大营,校场无人,他就将连弩拆卸开来,去掉机括盒中一处小机簧,又将连弩组装了起来,从盒子中取出短箭,放入箭盒之中,左手持弩,右手紧握摇杆,二十步开外瞄准了箭靶。 “噗” “咔啦!” “噗!” “咔啦!” 徐真娴熟之极地掰动摇杆,连弩极富节奏感,咻咻连发短箭,十发全中箭靶红心! “哈哈哈!果真是好东西!” 藏在校场边武器架后面的阎立德,见得连弩之威,听到徐真奸笑,肺都要气炸了,此时他终于明白,连弩不能连发,并非自己之错,而是徐真这小人暗中作梗! 他对连弩心驰神往,将图纸视若珍宝,虽然自己也看出些许端倪,但却有不敢擅自改动,没曾想到头来,这徐真居然让他给自己做了嫁衣裳! “十足的奸人啊!”阎立德气愤之极,抄起武器架上的一柄长枪,朝徐真身上好一番抽打,徐真自知理亏,慌忙躲闪,实在避无可避,值得摊手如电,将长枪给夺了过来。 “阎老哥切莫气恼,小弟这不是为了哥哥好么,若非如此,哥哥如何会整日绞尽脑汁苦思冥想,如何能够将这连弩的构造烙入脑海啊!” 阎立德听到徐真狡辩,怒气更盛,然则心宽体胖,虚汗如雨,脚下轻浮,想追打徐真俨然已经有心无力,只得咬牙切齿兀自吁吁大喘。 “哥哥莫生气,且随我来!”徐真这次主动揽住阎立德的肩头,后者不为所动,徐真拉扯几番,对方纹丝不动,他也是无奈苦笑,心知真真惹恼了这尊财神爷,眼珠子一转,计从心来。 只见得他快步走到靶子处,将弩箭都装入木盒之中,却留下一支来,在校场上自顾描画了起来。 阎立德起初不为所动,可当徐真画到三尺之外后,他的目光已经渐渐被吸引过来,全然忘了徐真夺弩之恨,反正他已经清楚了连弩的构造,连徐真暗中布置的瑕疵也知晓,再打造十张八张都不是问题,反倒是徐真刻画的设计图,再次将他拉入了机械创意的海洋之中! “这...是前朝床弩?嗯...不对...抛石机?也不对啊...这...嗯...此处颇有玄妙之意了...嗯?...这!” 阎立德心头喃喃自语着,慢慢居然被徐真的设计图夺去了心神! 直到徐真画下最后一幅部件图,阎立德已然目瞪口呆,兀自喃喃自语,如中邪魔! 徐真嘿嘿一笑,拍了拍阎立德的肩头,丢了一句:“您老慢慢研究哈,小子先行一步咯!” 拿着连弩和箭盒走出校场的徐真得意洋洋,回头却看到阎立德已经趴在地面上,如痴如醉地死盯着设计图,这一刻,徐真似乎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方天地之间所有东西都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一名痴心技艺的匠师,和一副图纸。 他的心头顿时涌出一股敬意来,反倒为自己的小伎俩感到有些羞愧,不过他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念头,将这种投资放在阎立德和李德骞的身上,绝对物有所值! 就在徐真赶去看望凯萨和摩崖以及柔然人之时,侯破虏却面色苍白地跪在军帐之中,他的身前,老大人(注1)侯君集面容冷若冰霜,一双眼眸如鹰隼,如迟暮老雄狮,不怒自威,让人心生惊怕! “啪!” 一声脆响,侯破虏被自己的老爹一巴掌扇得转了大半圈,小白脸顿时留下硕大红掌印,口角都溢出血水来! “父亲,儿知错了!”侯破虏双眸含恐,深深伏首,颤声告饶道。 “错在何处?”侯君集冷冷地问道。 侯破虏咬了咬牙,终究是坦白道:“儿不该嫉恨袍泽,不该抢夺军功,更不该立下军令状,让父亲收拾摊子,扫了颜面...” 侯君集听到儿子这般认错,不喜反怒,又是迎面一脚! “嘭!” 侯破虏被踢飞出去,捂住胸口,疼痛难耐,却不敢再声张半句! 看着儿子如受惊之绵羊,侯君集也是轻叹了一声,走了两步,蹲在儿子面前,颇有些语重心长地教诲道。 “人生于世,自当洒然受命,人非圣贤,必然有所欲求,该恨就大胆去恨,该抢自当豪夺,如此才当得大丈夫之气度,吾乃堂堂国公,谁人能扫我颜面,谁人又敢扫我颜面?” 侯破虏猛然抬头,眼中仍旧有着一丝不解,然而侯君集却摸着儿子的头,在他耳边轻声私语道:“为父所怪责者,是你连一个小小亲兵队正都弄不死罢了!作我侯君集的儿子,我不怕你犯错,就怕你成不了事!既立下了军令状,就算这个叫徐真的小子没有投敌,你也要让他变成真投敌,这才是我侯君集的儿子该有的手腕!” 侯破虏心头骤紧,看着父亲那阴鸷的目光,似乎在为自己打开了一个黑暗的世界! (注1:在唐朝,大人是父亲的专用称谓,故而下级见上官并不会称呼某某大人。) 正文 第二十四章 徐真出征慕容逃生 第二十四章 李德骞在前线是个弱鸡,但在后勤却绝对是一把好手,果真将柔然人安排得恰到好处,可谓人尽其才,各有所得,而且生活所需亦不曾缺少半分。 侯君集的大营已经建造完毕,就在凉州大营的左侧,隐约互成掎角之势,以防止吐谷浑野虏再次来犯。 侯部军队的到来,似乎昭示着对吐谷浑的征伐即将正式拉开帷幕,不再是以前的小打小闹,故而军中将士每日勤苦修炼,以增加自己在战场上建功立业的底力。 李道宗整日与侯君集商议军事,徐真反倒悠闲起来,与周沧练练刀,应付阎立德和李德骞的纠缠询问,时不时看望一下跟着李德奖练武的李明达小萝莉,又或者跟摩崖交流幻术心得和技术,总之小日子也算满足。 前几天他还在凯萨面前炫耀了一把,这位美人姐姐就曾经使用过小巧暗弩,对徐真的连弩更是视为神器,不过她口中狡诈的唐人,却没有将连弩赠予美人的意思。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军功终于得到了兑现,不过让徐真意外的是,他居然从亲兵队正,升级成了旅帅(注1)! 而且上头居然同意将那七八十柔然勇士拨归徐真管辖,加上张久年和凯萨等一干兄弟,一百人的配额也就差不多用完了。 徐真并非蠢蛋,见得侯破虏并未兑现军令状的责罚,也就能够猜到,自己的晋升,想来是侯君集与李道宗商议之后的结果了。 李道宗已经暗示过自己,长安送信之计划算是彻底搁浅,徐真也能够推测得出来,说不定是侯君集从长安带回来了什么消息,以至于让李道宗改变了主意。 但他并没有放松警惕,所以才越发频繁地去看望李明达,对于徐真来说,这个小丫头并非只是单纯的敲门砖,也不是徐真登上更高位置的筹码,从一开始就不是,只是徐真改变了这丫头的命运,不得不继续保护她,否则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大事件来。 果不其然,就在徐真当上旅帅之后不久,上头就派发了命令,让他带领自己的人马出营,确认吐谷浑慕容部的确切驻地! 这本该是斥候营的事情,却让徐真来做,其中阴暗,徐真用屁股都能想得出来。 他已经将张久年提为录事参军,周沧和高贺术等充当队正和火长之类的小头目,虽然芝麻绿豆一般的底层军官,但起码给了他们正式的官身名分,让他们彻底脱离了以前的贱籍。 如此一来,徐真的班底也算是有了一个雏形,可谓麻雀虽小却五脏俱全,唯一值得担忧的就是,此次出兵背后的阴影。 张久年作为首席智囊,很快就理清楚了其中关系,想法倒是跟徐真不谋而合,关键还是在于侯家父子身上,当然了,徐真也不可能将李明达这件事告之张久年,起码现在还不到时候。 徐真一直将李道宗当成自己的保护伞,眼下出了这样的事情,自然要跟他计较一番,后者避而不见,徐真一介小旅帅,总不能打到中军大帐去把那老家伙殴一顿,只得悻悻而归。 临出发之时,他才接到消息,此次并非他这一旅孤军作战,后方还有段瓒的三千游骑支援,只是此举并未消除徐真的忧虑,反而让他觉得侯君集所谋甚大,李道宗对此事的态度也不明不朗,实在让人烦闷。 而且军中对徐真这支人马的支持也没有任何的歧视,各种军用物资供应充足,马匹衣甲兵器都十分到位,徐真作为旅帅,护甲兵器都要比其他人好一些,反正他已经有了神秘宝刀,又有天策红甲,也就将自己的装备丢给了随行的凯萨。 凯萨的手臂上烙了徐真的名字,自从徐真将柔然族人救回来之后,她对徐真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虽然仍旧不冷不热,但心底俨然已经接受了自己的身份,算得上徐真的贴身护卫了。 对于自己人,徐真从来不吝啬,否则他也不会把慕容骁的龙种战马赠予周沧,不会将金丝软甲送给李德骞。 段瓒对徐真等人印象很好,临走时还过来送了徐真一程,有意无意随口提起,说徐真的刀是柄难得一见的宝刀,让徐真好生珍爱,这也让生性多疑的徐真又多了一个心眼。 徐真到底不放心李明达,正考虑要不要将这小丫头带上,干脆来个瞒天过海暗度陈仓,把小丫头送回长安作罢,然而这种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因为他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牵扯实在太大了些,以自己目前的势力,根本做不了太多的事情。 辛酉日,秋雨,徐真披甲带刀,准备出营执行任务,李明达却偷偷钻入了他的营帐之中。 对于这个小丫头的到来,徐真一点都不感意外,看着肤色变得有些黑的李明达,徐真心头反而有些疼惜。 “丫头,过来。” 徐真招了招手,李明达一脸不情愿,扭过头去,似乎在摆公主的架子,不过没多久就熬不过自己心里念想,走到了徐真的跟前来。 徐真取出干净布巾,胡乱擦拭着李明达头发上的雨水,手法粗鲁,毫无温情可言,但李明达却没有生气。 擦了头发之后,徐真郑重地将自己的连弩塞到了李明达的手中,直视着她的眸子,正色道:“等我回来。” 就像兄长嘱托细妹一般,不容置疑,却充满了关切,李明达还未回过神来,徐真的背影已然没入雨中。 李明达曾经多次见过徐真这连弩的威力,她跟其他人一样,同样对这连弩有着极度的渴望,但她也跟凯萨等人一样,从未奢望过徐真这守财奴会大出血。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徐真竟然将连弩送给了她,这让她感到意外,又感到温暖,但同样的,她也感受到了自己身边越发明显的危险。 咬了咬牙,这个最喜欢跟徐真斗嘴赌气的小丫头,又冲入了雨幕之中。 徐真正要跨上马背,战甲的袍角却被扯住,李明达一言不发,将自己的铁扳指取了下来,戴在了徐真的无名指上,而后低头跑开了。 秋雨微凉,李明达的心却很火热,小脸滚烫,直到回了营帐,小胸脯仍旧起伏不停。 徐真转动了一下无名指上的扳指,微微一笑,心头欢喜,口中却喃喃着:“这生意,不亏!” 旁边的凯萨听见徐真的自语,心里不禁在问,这个狡诈的唐人,什么时候说过真话?亏他还名叫徐真,简直就是侮辱了这个名字,不过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这个男人讲假话,也是不错的。 侯破虏见得徐真的队伍开了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趁雨来到了战俘营,脸色苍白的慕容骁正躺在一张破席上,身上伤口已经溃烂发脓,但这个吐谷浑好汉却没有**哀号,目光怔怔地出神。 空气中弥散着一股腐臭的气味,侯破虏忍不住用袖口扇了扇,走到慕容骁的跟前来,用靴子踩在了慕容骁的脑袋上,这才蹲了下来。 “尔等自称狼血后族,为何我怎么看都不过是逐腐之豺狗?既然你慕容家与那个人有着协议,我也就不为难你,但能否逃回去,就看你自个儿的本事了。” 慕容骁呲牙忍着剧痛,脸上却没有任何的耻辱和不甘,他的双目之中只有求生的欲望光芒,只要能够活下去,还有什么不能讨回来? 他的心头还在快速计划着,然而脸上的靴子却传来巨大的压迫力,脖颈一麻,黑暗侵蚀了他的视野。 等他醒来之后,却发觉自己躺在一处深坑之中,身上还压着好几具臭气熏天的破残尸体,这些都是熬不过伤病的俘虏,坑边还有几个唐营的民壮在挖掘着,口中兀自谩骂着该死的秋雨天气。 慕容骁的心底陡然升腾起一股火焰来,他四处扫视了一圈,为了避免疫病传染,此处远离大营城寨,又无兵士看守,只得掘墓的苦哈哈,正是逃走的绝佳时刻! 正当此时,一名矮壮掘墓人似乎在死人堆中发现了些什么,将插于坑边,身手麻利地跳到了坑中,在那具尸体身上摸索起来。 慕容骁深提一口气,陡然暴起,将其扑倒,双腿如铁绞缠那掘墓人腰肢,右臂死死环住对方脖颈,左手却捂住了那人的口鼻! 掘墓者都用方巾包裹口鼻以绝尸气,却没想到这方被雨水打湿的布巾却成为了窒死自己的凶器! 慕容骁乃十人不敌之勇将,虽浑身是伤,但要杀死一名手无寸铁的民壮,还不是什么难事,这才短短时间,那掘墓民壮的脖颈就被咔嚓一声拗断! 慕容骁搜走了那人身上之物,趴于坑边警视数息,不顾手臂被撕裂而汩汩流出之鲜血,猛然跃上地面,抄起那柄铁铲,疾行数步,又将另一名掘墓者斩翻在地,粗制的铁铲将后者的头颅砸了个稀烂! 其余七八名掘墓者见得此情此景,手脚顿时发凉,直以为死者诈尸而起,看得慕容骁人不人鬼不鬼,手持血淋漓铁铲如凶神恶煞,更是心生恐惧,慌乱四散! 慕容骁也不追击,如鹰隼一般的双目四处扫视一圈,见得不远处停着一辆运尸马车,快步上前将那老马解了下来,虽与龙种良驹判若云泥,但却视为珍宝,跨上马背,双腿一夹,老马如枯木逢春,竟越过尸坑旁边的木栅栏,驮着慕容骁疾驰起来! (注1:大唐每军府辖4~6团,团200,(有时以300人为团),团设校尉。每团辖2旅,旅100人,旅设旅帅。每旅辖2队,队50人,队设队正。每队分为5火,火10人,火置火长。)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晋阳追凶遭遇陷害 慕容骁本以为自己会在唐营之中苟延残喘,直至衰亡,对于一名马背上的勇士而言,此种死法实属窝囊,然峰回路转,侯破虏却给了他一线生机,而他也抓住了这根稻草,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侯破虏居然出尔反尔! 就在他离开乱葬坑不久,十数骑陡然从后方追赶而来,高头大马,骑术娴熟,显然是大唐精锐骑兵! 慕容骁毕竟并非有勇无谋之辈,略微细想即察觉出其中蹊跷来,若果真是侯破虏的人,他又何必费尽心机将自己投入到乱葬坑之中? 念及此处,慕容骁从容扭头,双目微眯,却见得后方骑队之中,一人身材娇小,不正是那被徐真屡次救走的假小子么! “是啦!这丫头定然对侯破虏起了疑心,这才跟上了我这条线!”慕容骁对大**制并不陌生,后方骑队虽然只有十数人,但马匹之间距离极为清楚,显示出绝佳的骑术,上身轻甲及马背上的短弩,还有背后的长弓,更使得这些人的身份呼之欲出! “是大唐骑军的游弩手!这些人并不控弩,想来是要生擒某家了!”慕容骁心头冷哼,虽然老马底力不足,但仍有余力可以压榨,慕容骁死里逃生,可不希望落在那小丫头的手中,当即催动胯下老马,风驰电掣一般疾奔而走! 李德奖看着前方亡命而逃的慕容骁,头上冷汗也是不断渗透,与雨水混杂在一起,不知寒暑。 李明达小眉头紧紧皱着,目光却没有离开前方逃奴分毫! 早在侯君集到达凉州之后,她就越发觉得事情不对劲,回想当日长安被劫,她本该与哥哥李治一同现身,然则哥哥因为出宫受阻,这才让她落了单,如此一来,她的心里也就明白了个大概,自己不参与庙堂之事,又无仇敌,被劫一事,说不得自己不过是那被祸之池鱼,哥哥李治才是幕后之人想要掠劫之正主! 为了求证此事,早在摩崖上师被徐真救回大营之时,她就想与老上师对质一番,然而李道宗却因为侯君集大军进驻,而限制了李明达的行动范围与权限,使得她无法进入辅营求证。 今日好不容易央求李德奖,这才出了主营,没想到却撞见了侯破虏进入战俘营之中! 基于侯君集对大哥李承乾多有蛊惑怂恿之念,李明达对侯家父子向来没甚好感,遂暗中跟了上去,没想到侯破虏居然将慕容骁丢上了运尸车! 李明达心头越发迷惑,想着侯破虏难不成是杀慕容骁以灭口?若果如此,那么侯家与野虏相互沟通,里应外合挟持哥哥李治的阴谋,可就昭然若揭了! 她并非无脑之人,与李德奖也说不清楚这其中脉络,只能央求着对方协同她跟上了运尸车,没想到却见到了慕容骁“死而复生”的这一幕! 慕容骁乃是解开她心中谜团之关键,李明达绝不可能会轻易放走此人,不及深思,她当即催促李德奖等十数名护卫,一路追了出来。 然而他们还未走远,大营之中已然爆发出混乱叫喊之声,李明达依稀之中听得有人高喊:“有人放走野虏头子啦!” 闻得此声,她的心头如坠冰窟,此乃侯破虏嫁祸之计也!然则开弓没了回头箭,她也只能将慕容骁追死为止! 李德奖心思简单,可贴身护卫李明达也不是一两天之事,对李明达的身份早已知晓,皇家后院的争斗之事,朝中哪个不是心中有数? 如今出了这么个事情,李道宗总管的态度俨然已经明朗,可他李靖家从不站队,这才是长久之计,他李德奖如果趟了这浑水,他家老爷子李靖可就晚节不保了! 可现在算是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把慕容骁给追回来,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 这慕容骁只是一头受伤的困兽,而他李德奖身边还有数十游弩手,如果这样都无法将人给追回来,他也就不配在这军中立足了。 “给我抓活的!”李德奖心头清楚,如果慕容骁死了,这事情就更加说不清楚,当即一声令下,游弩手个个争先,兵分两侧,往慕容骁前方包抄而走! 然而让人无法想象的是,慕容骁凭借着精湛的控马骑术,以及对草原地形的熟悉,一时半刻居然没被追上! 关键时刻,凉州大营未及反应过来,左营却开出一队骑兵来,赫然是侯君集所领积石道的府兵(注1)! “千万不能被抓回去!”李明达急迫地朝李德奖喊道,心思玲珑的她早已笃定了其中猫腻,李德奖又如何不晓得! 一旦被抓回去,慕容骁走脱,他们全身是嘴都说不清楚了! 无奈之下,李德奖等人只有硬着头皮追赶上去,他们到底是游弩手的配置,不多时就与后面的追兵拉开了距离,然而慕容骁凭借一匹老马,却仍旧遥遥领先,这就不得不让人惊讶和气愤了! 一追一逐之间,诸方人马已然出了凉州,进入到了库贝尔草原,眼看着慕容骁的老马终于被压榨干净之后一丝力气,偏偏这个时候,一队野虏从侧面的小坡上杀了下来! “这里哪来的野虏!分明是埋伏!”李明达顿时心头发凉,她同样在李德奖的眼中看到了绝望!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这些,她只是皇宫之中那位高高在上的受宠公主,或许她早已束手待毙,然而此时,她的心头却涌出一股倔强来,扭头朝李德奖喊道:“去追徐真!” 她就好像当初被慕容骁的骑队追杀那样,走到了穷途末路,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徐真! 徐真对此自是不知情,此时他率领着自己的旅队,已然进入到草原腹地深处,秋雨绵绵,草甸泥泞,战马陷蹄半尺,兄弟们举步维艰,又只能维艰举步,却无一人哀叹抱怨。 无论是张九年的兄弟,亦或者柔然骑士,他们都深知一个道理,由己及人,天公虽不作美,但想必野虏斥候们也不会冒雨外出,这就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探查时机。 徐真泰然前行,不断将沿途路线以及地形地貌都默记于心,柔然人对地形极为熟悉,他并不担心会迷失于草原深处,甚至于在大营之时,他都没有去拷问慕容骁,因为这群柔然人早已将慕容部的大体位置以及军力部署都熟记于心,此次前来不过是验证一番罢了。 马蹄噗噗而来,凯萨出现在徐真的左侧,落后半个马头,这已经是她第二次私自行动了。她偷偷扫了徐真一眼,后者似乎并不在意,甚至好像并没有发现她擅自离队,仍旧默默行进着,这份信任让她感到安心。 这一路的经历,也让她对徐真越发的感兴趣,从刚开始的厌恶仇视,到如今自己的手臂打上了这个唐人的姓名烙印,凯萨愈是觉得徐真更加的神秘莫测。 他明知道凯萨等人在长安挟持了晋阳公主李明达,背后必定隐藏着天大的秘密,然则他却从未用主人的身份,向凯萨求证事情的内幕,就好像一切的一切都不曾逃得过他的眼睛一般。 哪怕此次探营任务关系重大,他也愿意将自己的信任交付于新收服的柔然人,此等魄力,确实非常人所能企及。 秋雨阴霾很快笼罩四野,夜色降临之后,旅队停靠于一处山坡背后,用战马围拢起来,遮挡火堆和营帐,由安排了巡游警示,这才安心造饭歇息。 凯萨面色苍白,缩在小帐篷之中,手脚冰寒,紧捂下腹,下唇都咬出了牙印,此乃女流之辈难以从军之原由,每月来潮乃先天约束之一,凯萨虽自幼习武,身子健美,然秋雨寒冷加上长途行军,终究让她痛不欲生。 草草果腹之后,她就钻入营帐之中休息,可没多久账外就响起了军靴溅射泥水的脚步声,她发自本能地紧握双刃,却又猛然缩回了睡毯和毡子的简易被窝之中,因为六识敏锐的她,已经听出了脚步的主人身份。 那人似乎担心会吵醒凯萨,早已将身上的甲衣除去,这在行军的夜间,实在不算得很明智的举动,凯萨甚至能够嗅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味。 盖着的毡子被小心掀起一个小角,涌入被窝的不是外面秋风细雨的寒冷,而是一股柔和的暖意,凯萨怦然心动,虽然她已经是徐真的奴婢,徐真对她如何行事都不算过分,然则一想到她偏偏这几天身子不方便,她的脸颊就滚烫起来。 不过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羞臊担忧实乃多余之举,因为那只大手伸入被窝之后,就退了出去,留下来的却仍旧是暖洋洋的感觉,那是一只装满了热水的羊皮软袋,就放在了凯萨的肚子下,缓解着她下腹的痉挛痛楚,让她紧皱的眉头不由舒展开来,那热水软袋很暖,一直从肚皮,暖到了心头。 那人没停留太久,从头到尾没发出一丝声响,就这么悄悄走出了小帐,一如他悄悄地来。 凯萨从被窝之中冒出头来,看到自己的睡毯边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一叠裁成巴掌大的长条白布,她清楚的记得,这是军中赏赐给新任旅帅之物,她也看得出来,这长条白布的具体用途,事涉隐私,她本该羞涩难当,然而此时的她,心里没有感动,只有疑惑,她越发看不透这个狡诈的唐人。 此等闺中秘事,男子通常视为脏污玷秽,可在徐真看来,却是很正常的事情,凯萨作为他的贴身女高手,如果被每月一次的“亲戚串门”折磨得不成人样,一旦战斗打响,谁来给他挡刀? 非但如此,除了“浪费”凯萨身上的这一小部分,其他的他都赏给了那些柔然人,因为他需要的不是穿在身上的袍泽,而是能够与自己生死相依的“袍泽”。 在资源匮乏的情势下,很小的投入,就能够得到很大的收益,说他奸于算计也好,说他真于兄弟也罢,总之,对待自己的兄弟,徐真从不吝啬。 或许这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但无论如何,他很满意自己这番作为,起码他能够方向地将柔然人当成草原海洋上的掌舵人。 也正是因为有了柔然兄弟那如鹰隼一般的警惕双目,他才安然钻入自己的帐篷,不过想了想,他还是将天策红甲穿上,这才枕着长刀睡了过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徐真的帐篷被猛然拉开,凯萨焦急地沉声道:“后方发现敌情!” (注1: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李道宗是鄯善道行军总管,而侯君集则是积石道行军总管。) 正文 第二十六章 虎口得脱谋臣献策 徐真闻得有敌来袭,连忙钻出营帐,踏马上坡,却见得柔然巡游骑士已然收缩到营地四周,坡下朦胧秋雨之中,数骑仓惶而来,无旗无帜,却是唐兵打扮,身后乃是一队野虏,粗略目测人数过百,呼啸挥刀,声势骇人! “上马!迎敌!” 徐真当机立断,周沧和高贺术等一众战士早已跃跃欲试,听得旅帅发号,猛拍马股,百人之旅悍然出击! 徐真自当一马在前,然则座下良驹脚力有限,比不得周沧的龙种良马,高贺术又有心较量,二人居然遥遥领先,柔然骑士与红甲兄弟不分高下,随着各自领队,不多时就已经冲入到了野虏阵型之中,将那股野虏拦腰截断! 周沧大喝一声,朴刀席卷而来,一名野虏震惊之余,早已人头落地,鲜血当空喷射,无头身子随马前冲好大一段距离,这才扑倒在地! 高贺术一番骑射,人未至而先夺命,雕翎箭破空呼啸,如毒蛇嘶嘶,当即将数名布甲野虏洞胸而过,强大的冲击力撕扯着箭洞,硬生生将中箭野虏带飞马背! 柔然人乃天生之战士,如今得到了马匹装甲和弓刀,体内嗜战热血被点燃,随着高贺术杀将下来,手中弯弓如满月,飞羽如蝗虫雨线一般撒泼而出,那群野虏首当其冲,前排瞬间被射翻了十数人! 张久年等人见得柔然兄弟势大,也是分毫不让,俨然天策军附体,一身红甲防御出色,根本不顾己身安危,一个个如猛虎下山,挥舞着手中刀刃,楔形冲阵立马建功,将敌人冲散,踏出一条血路来! 徐真和凯萨稍后而至,这才看清楚,被追击的唐兵,竟然是李德奖和受其护卫的晋阳公主李明达! “快入阵!” 徐真暴喝一声,李德奖顿时会意,带领着李明达和残存下来的三四名游弩手,绕到了徐真军的后侧。 不及多问,徐真手中长刀破空而来,迎面一名野虏叽里呱啦一顿怪叫,手中弯刀却毫不含糊,与徐真长刀金铁相击,迸出一长串火星子,刀刃摩擦的尖锐声音刺耳难耐! 徐真虎口震痛,与周沧对练的刀术心得却得以发挥,扭转刀柄,长刀的优势展露无余,刀刃从敌人肋下拖了过去,那野虏身上皮甲嗤嗤啦啦被破开,偌大伤口被划破,顿时血流如注,内脏都撒了一地! 凯萨从徐真左侧而出,俯身紧贴马背,迎面躲过敌人横刀,手中双刃却交架成十字,双臂发力一绞,敌人半截手臂当空而断,手中仍旧死握着那柄横刀,鲜血却喷了凯萨一身一脸! 游弩手的箭簇早已用尽,一路飞逃才得以残活,对身后夺走袍泽性命之追兵早已恨之入骨,当即追随李德奖返杀而来,敌人被冲散了队形,又被突然杀出的徐真部好生震慑了一番,此刻又被李德奖和剩余游弩手斩首数级! 周沧和高贺术等人如凶神降世,数次冲撞之后,敌人的尸体已是横七竖八倒了一地,生还者面若死色,再不敢恋战,呼啸着往后逃亡! 同样是百人之旅,一番冲撞之下,高下立判,且不说徐真部装备精良,单说周沧等人一个个武艺高强,又历经百战,更是被放逐到死亡矿井之中锤炼磨砺,早已对生死有着别样领悟,而柔然人更是视死如归之辈,在气势上早已胜过敌人万分! 此消彼长之下,这股敌军估计还未弄清楚徐真旅部的真身名号,就早已被吓破了胆子! 周沧和高贺术冷笑数声,似在比拼谁人斩首更甚,不需徐真发号,二人当即率领各自兄弟,又是一番掩杀,这才得意收了马蹄,身后数条血与尸之路,简直触目惊心! 徐真见得危机解除,连忙勒马,长刀指着李德奖大骂:“李郎如此糊涂!竟不知轻重,为何将她带出凉州大营!” 李德奖面涌赧色,毫不羞愧,只得无言长叹一声,背后三四名游弩手悲愤难当,怒而下马,四处寻找伤员补刀,以泄袍泽被杀之忿! 李明达花容失色,直至此时才泛起些许红晕,见得满地尸骸,却又喉头发紧,听到徐真斥责李德奖,赶紧上得前面来,将所见所闻所想,都私下与徐真一一道明。 此时张久年等人已然归来,见徐真毫无得胜之喜,心头不由泛起不安,却听到徐真暴雷般大骂道:“竖子误我矣!” 张久年自然认得李德奖,心中疑窦顿生,连忙下马,好生检视尸体,一番搜索之后,也是脸色大变。 “这些并非吐谷浑野虏,而是归唐之契苾(注1)!”发现这一隐情之后,张久年心潮翻转不定,满脸疑惑地看着徐真。 事已至此,徐真再也无法隐瞒,否则就算这些兄弟甘愿为自己卖命,他也不想兄弟们死得不明不白,干脆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一一道来。 没想到诸人并未太过于惊讶,张久年反倒越发的沉静,微眯着双目,显然在思虑着前因后果。 契苾一族归唐已久,领主契苾何力(注2)更是深得圣人恩宠,安置于甘凉二州,任为左领军将军,此次更是成为了吐谷浑用兵将领之一。 既已归唐,铁勒族契苾自当作唐兵装扮,这一伙契苾人何以冒充野虏? 张久年只需要提出几点疑虑,徐真就已经看到了事情的真相,这绝对是侯家父子的杰作了! 用慕容骁的逃跑来嫁祸李德奖,让李明达无法回营,再招来契苾人冒充野虏,将李明达杀死于草原,到时候又有谁发现其中端倪? 再者,就算李德奖和李明达找到了他徐真,暂时脱离了追杀,等到**追过来,很轻易就能够给徐真扣上一个袭杀同军袍泽的罪名! 如此奸计,可谓一举数得! 契苾何力为人忠耿,深得皇恩,然则对自家族人却极为护短,一旦让他得知徐真误杀了他数十兄弟,徐真就算能够顺利回到凉州,估计也要好好吃上一壶了! 徐真细想其中沟回奸险,不觉心头发凉,这唐人耍起心计来,却也毫不含糊,不过徐真见识过太多这种勾心斗角的肮脏内幕,心里也有了初步的对策,但他还是将目光投向了张久年,诚恳地问道:“先生有何计可教我?事有燃眉之迫,但说无妨。” 张久年眉头紧锁,沉默良久,这才颔首出言道:“某有三策,明暗正奇,主公可择而行之...” 徐真正容侧耳,神色谦逊,张久年心中暗自润色,这才开口继续道:“侯破虏虽心胸狭窄善妒,然年纪尚轻,阅历不足,断然无法得出如此环环相扣之贼计,其后必有高人指点,侯君集身为一军之大将,既为避嫌,亦不可能亲自染指,由是如此,则可得出,此间必有承接转达之人,是故消息传达回去,定然有所延迟...” 张久年说到此处,稍作停顿,徐真已然听出言外之意,既有延迟,则将契苾骑兵全数斩杀,消息无法传递回去,连环计自然被当众斩断,然而莫说契苾骑兵已逃,就算能追得上,徐真也不可能做得如此恶事。 见得徐真微微动容,张久年继而言道:“某之一策,当化被动为主动,逆流而行,迎头直上,即可护送贵人回营,反而控诉有人私放慕容骁,陷害贵人与李德奖兄弟,后者心系大局,追索逃犯,却被契苾部骑兵莫名追杀,请上头彻查内幕,不过对方既有意而为之,此策未免自投罗网,乃下下之策,唯一好处就是能够避免被暗杀于野外。” “其二,此连环毒计乃因慕容骁而起,只要抓回慕容骁,一切真相自然大白于众,但草原辽阔,想抓捕土著慕容骁,实乃大海捞针,若不幸遭遇慕容部主力,难免恶战损伤,此乃中策是也。” “某之上策,乃以不变应万变之举,任他疾风劲雨,吾自泰然处之,契苾部退败,必有后援,吾等自当守株待兔,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来一个伤一个,来两个伤一双,只俘虏而不杀死,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只要能够引起关注,就不怕再有人暗中作祟陷害,无法将敌人从阴影之中揪出来,那就让自己暴晒在烈日之下,让一切阴谋诡计无法近得己身,可谓釜底抽薪之良策!” 张久年脸色微红,显是初次为主公出谋划策,心中难免多了些许期待与兴奋,徐真闻得上中下三策,心中暗自揣度,已然有了主见,当即命人收拾残局,将契苾部亡者好生安葬,在坟前立下军旗,又令柔然骑士四处巡弋,寻找适合安落之处不提。 李明达见得徐真指挥有序,气度不凡,暗中抚摸腰间连弩,适才被一路追击,她竟然吓得连一根弩箭都发射不出,心中羞愧难当,见得游弩手与李德奖身上负伤,更是心有愤懑,既是对仇敌之恨,又是对自己的不争之怒。 徐真结束安排调度之后,与凯萨并辔而来,朝李明达问道:“丫头,我想让凯萨贴身保护你,你愿意么?” 李明达心头一紧,当初就是摩崖和凯萨设计将其偷出了长安,如今形势逆转,居然让凯萨来充当贴身护卫,实在让人于心不安,她直视着徐真的眸子,坚定地摇了摇头,此时此刻,除了徐真,她是谁都信不过了。 徐真回头扫了凯萨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他也只能赧然一笑,将此事揭过。 他替李明达正了正头盔,这才严肃地朝李德奖说道:“现在,咱们该好好想一想慕容骁的去向了。” (注1:古族名。敕勒(铁勒)诸部之一,隋唐时居焉耆西北。贞观六年(公元632年)归唐。徙甘凉间。后北徙乌特勤山(今杭爱山东支)。《新唐书·回鹘传下》:“契苾亦曰契苾羽,在焉耆西北鹰娑川,多览葛之南。”) (注2:契苾何力(?-677年),突厥人,祖与父都为可汗。“契苾”是他所属部落的名称,而“何力”则是他的名字。贞观六年,他与母亲率领本部一千余众内属归唐,吐谷浑之战、征伐高昌、龟兹、平西突厥、征高句丽等战皆立下大功,去世后,高宗追赐辅国大将军、并州大都督,迁封凉国公陪葬昭陵。) 正文 第二十七章 河边设计火神降临 秋雨初歇,水汽低低悬浮于茅草之上,将大草原染成一片云泽,如梦似幻,让人不忍纵马,免得破坏了这美奂之胜景。 虽遭遇追缉,然则李德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对慕容骁之去向并未忽视,此番击退了冒充吐谷浑野虏的契苾部族人,他心头之愤慨化为无尽动力,与柔然斥候一并在前方引领,更是循着足迹,慢慢找到了慕容骁的线索! 根据马蹄印的分析,慕容骁似乎已经得到了增援,以马蹄推测,人数在三十之内,蹄印较浅,显然并非甲士,轻装简行,看来是往慕容部进发了。 徐真之所以选择追索慕容骁之中策,亦有另一番目的,以慕容骁之生死经历,逃脱之后必定会回归部族,到时候就算无法中途拦截慕容骁,也能够探查到慕容部确切之方位,如此一来,徐真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然而慕容骁到底是草原之狼,警醒非常,追得三四日,草原远方出现一座白头山峰,巍峨圣洁,徐真的队伍却被一道水泽拦了下来。 这条浅河名曰萨勒,意为月亮,源自于那座白头山峰,据高贺术等人所言,此乃库山,周围遍布游牧部族,进入此区域之后,吐谷浑的附属部族就会变得密集起来,他们想要穿行而过,会变得非常的困难。 而且慕容骁的接应队伍刻意踏河而行,洗去了足迹,不知从何处登上对岸,搜寻起来极为费力。 柔然人生死于草原之上,对草原生存极为熟悉,沿河而下,必有牧民部族,说不定慕容骁的队伍会选择停留,毕竟他重伤在身,若果继续逃亡,铁打的身子也是要垮掉的。 徐真让兄弟们寻找一处低洼凹地,就地势立下营帐,自己却脱了军甲,换上野虏牧民装扮,沿下游而走,先行打探一番。 张久年等人充满中原汉人气质,兄弟们由需要有人把持,故而徐真此行只带了凯萨和高贺术,有周沧和李德奖这样的猛人保护,徐真并不太担心李明达的安危。 三人用纱巾蒙了脸面,沿河缓行,沿途开始出现大片的牛羊和马匹,牧歌悠扬清远,让人心旷神怡。 高贺术与凯萨心怀激荡,一如回到了家乡,脸色也变得好看起来。 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河岸左边的大片草甸之上,出现了白云一般的帐包,牧羊人四处策马,悠然自得。 这些牧羊人很警觉,但徐真三人有备而来,很快就在河滩乱石堆后面隐匿了身形,遥遥观望了营帐数目之后,高贺术很快就判断出此部族的大体人数和战力,徐真不由皱了眉头。 凯萨精修刺杀之术,此刻正好发挥功效,不需徐真多吩咐,猫腰沿河而下,借助河滩长草和乱石的掩护,一路曲折迂回,成功潜入到了此处部族营帐之内。 徐真看着对岸的营帐,又看了看眼前宽逾十丈的河面,扫过河滩上那一堆堆乱石,顿时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来,连忙向高贺术好生嘱托了一番,没有了凯萨充当翻译,连比划带表演,花费好大功夫才让高贺术领悟主旨,使其快马而回,自己却将衣服脱下,潜入到了浅河之中! 徐真这厢紧密准备之时,凯萨已然偷了牧民衣物,遮盖头脸,怀抱一个陶罐,垂头行走于大片营帐之中,瞬间融入到此间生活,彷如她就是此处土生土长的一名劳苦妇人,平常无奇,却已默记所见所闻。 这条河水虽然宽阔,却不是很深,徐真曾经在纽约挑战大卫布莱恩的水下憋气记录(注1),虽然已失败告终,但潜水能力毋庸置疑。 他就如同灵活的人鱼一般在河中穿梭,中途换气之虞还不忘审视四处环境,等到布置好水下的一切之时,已然过去了小半个时辰。 徐真上得岸来,穿戴整齐,欲往下游接应凯萨之时,却心底发凉,涌起一股极其浓烈的危机感,河滩清风之中居然夹着浓烈的野兽臊味,隐藏于乱石和草丛之中的战马都变得焦躁不安起来! 徐真猛然抬头,却见得改了打扮的凯萨面容焦迫,狂奔而来,见到徐真之后,她连忙大喊道:“快跑!” 还未回过神来,徐真已然被凯萨推至一侧,一道灰影已然扑到了凯萨的后背! 此时徐真才看清楚,追逐凯萨的这头牲口比寻常牧羊犬还要高大,一身银灰皮毛光滑如丝,却是一头货真价实的成年壮狼! “怎么可能!” 徐真心头猛然一震,此处四周全是牛羊,但并未出现牧群受惊之象,反观此狼左前爪腕处却是环着一个银圈,分明是人为豢养之家狼! 虽然不明就理,但眼下也并非推敲之良时,徐真见得凯萨后背受袭,三道血痕触目惊心,当即抽出长刀,疾行数步,一刀劈向银狼的腰部! 所谓铜头铁骨豆腐腰,腰椎乃狼之弱点,徐真手中宝刀又是削铁如泥,一旦击中,势必将此獠一刀两断! 然则此狼似乎颇为机警,对人气极为敏锐,居然放弃追逐凯萨,侧滑着摔了出去,在地上滚落一丈有余,这才稳住身姿,低头伏身垂涎眈视着徐真! “没事吧?” 徐真微微扭头问道,凯萨毅然站了起来,丝毫不顾背后伤势,将手中双刃交叉反握,移到徐真身边,目光伸向银狼后方,沉声道:“小心些,都是狠辣高手...” 凯萨言毕,乱石堆后陡然窜出七八名牧民装扮之野虏,或手持长弓,或抡转弯刀,或肩扛狼牙棒,脸色凶煞,充满敌意仇视,其中一名十七八少年郎更是大胆抚摸银狼头颅,显是豢养银狼之正主! “阿拉阿拉!”为首野虏手中细长枪矛直指徐真与凯萨,那弯弓者手指就要松开,然而徐真早已摸了飞刀在手,利刃脱手而出,正中那弯弓者面颊,羽箭擦着凯萨眼角而过,端得凶险万分! 那弯弓者中刀后倒,捂住脸面,鲜血不断从指缝涌出,诸人被当场震慑,过了片刻才陡然大怒,挥舞着兵刃冲涌而来! 少年松开银狼脖颈,后者低吼咆哮,腥风扑面而来! 徐真审时度势,只有迎难而上,一旦逃走,哪怕不被围攻致死,也会被银狼从后背撕烂掉! 长刀一震,他不退反进,将周沧所传之刀法精髓施展开来,手中细长横刀肆无忌惮地横扫直劈,完全依仗刀锋之利,让那些野虏根本近不得身! 然则凯萨后背受伤,血腥甚浓,银狼追索而来,凯萨又是一双短刃,哪里能抵挡得住! 危急关头,徐真急中生智,从腰间皮袋之中抓出一把黄色粉砂,横抹于刀刃之上,又暗中取下火石,藏纳于掌心之中,故意用英文快速念咒,刀刃往手掌一抹,轰然点燃烟火! 银狼不惧金铁刀刃,却害怕火焰之属,徐真将摩崖交给他的精炼火药涂抹在刀刃上,再暗中用火石引燃起来,这一手晦暗隐秘,手法具神鬼不测之诡异,非但将银狼逼退,连诸多野虏都惊吓得停了手! 若果是平时,凯萨自当惊讶不已,然则她追随摩崖多年,对火法有着不浅了解,徐真迫于燃眉之急,双手并未准备任何防护措施,此时引燃火药,他的手掌绝对会被烈焰灼伤! 故而当她看到徐真面色如常之时,心头却是震撼万分! 徐真亦是有苦难言,他能在数万现代人面前表演各种极具欺骗性的幻术,还担心镇不住几个大唐朝的生番野虏? 这些人常年在草原之上求存,生存环境恶劣之极,天生崇信,乃至于迷信神鬼,徐真无中生有,召来烈焰,附于刀刃之上,简直就是天神手段,这些野虏牧民也确实被当场镇住了! “叶尔博!叶尔博!”(注2) 那群人连连惊呼,此刻徐真傲然而立,手中长刀反握,横于身前,双目如鹰隼如火炬,刀刃烈焰烟雾熊熊而起,使得他更加神秘而强大! 凯萨担心徐真左手会被烧焦,连忙站上前来,抓住徐真左手,高高举起,用突厥语冲那群人喝道:“尔等凡夫,冲撞阿胡拉(注3)之子,还不速速跪下!” 听得凯萨如此威喝,早已吓得六神无主的牧民们纷纷跪倒在地,五体投地,无一敢抬头,口中兀自念念有词,浑身颤抖难以自已! 徐真早已跟摩崖打探过草原上的民俗,库贝尔草原上多以吐谷浑野虏杂居,慕容部乃鲜卑残余,与突厥人一般无二,以狼为图腾,然则拜火教与萨满教等却同样多有盛行,不想自己今日歪打正着,以火驱狼却震慑了这些野虏! 但这股兴奋与激动很快就被拉回了现世,因为左手没有任何的防护,以至于被货真价实的磷火烧得满是燎泡! 徐真正考虑着如何脱身,想着自己先前在河底布置之秘,再考虑到高贺术即将带来援手,心头不由纠结起来,一时不知如何调和周转,正快速思虑着,没想到一支骑队却从上游轰隆隆疾驰而来! (注1:大卫布莱恩,米国魔术师,曾憋气17分钟,打破吉尼斯世界纪录。) (注2:突厥等草原部落的宗教信仰有萨满教、拜火教、景教(基督教的一支)、佛教等。其中拜火教为世界最古老宗教之一,又称琐罗亚斯德教,3世纪中叶,东传入中国,4世纪中叶,传入中原,其神被名之为“胡天”。至唐则被名之为“祆(XIAN)”,其音属于外来音,是唐人据其音而造的新字,叶尔博乃教职,主持一个教区的教务,有专门知识,熟悉仪轨,主持祆祠事务,字面意思为“火之祭祀者”。) (注3:祆教以火为光明之神阿胡拉的化身,故其俗以拜火为崇尚神之表现,凯萨妄称徐真乃火神之子,用以震慑群虏。) 正文 第二十八章 徐真踏河收服人心 徐真离开营地之后,曾嘱托张久年主持大局,毕竟李明达就在营中,既要警惕前方野虏,又要防备后方追兵,若出现什么意外,那么后果可就堪忧了。 之所以中上二策双管齐下,徐真也是考虑颇多,然中途让高贺术回营通报,不得不让张久年产生一丝不安和疑虑,但事关主公安危,张久年也只得与李明达和李德奖商议了一番。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李明达非常果决地站在了徐真这一边,如此一来,兄弟们连忙拔营上马,由高贺术引领着,驰援徐真而去。 纵马不过四五里地,前方柔然斥候传来消息,竟遭遇了大批野虏骑兵! 张久年心头一沉,连忙拍马上得高处瞻望,却见一条清水河如蓝带一般婉转于草原之上,对岸大片营帐如白云一般,而河岸这一边,乱石堆与半人高水草之间,徐真挺拔如枪,傲然横刀而立,身边做牧女野妇装扮的,不正是凯萨么! 奇怪的是,在徐真面前,整整齐齐跪着七八名牧民,而这些牧民的身后,一队骑士约莫五六十人,正滚滚而来! 以张久年手中兵马,红甲兄弟们和柔然骑士团一旦冲锋下去,这五六十野虏根本就不够塞牙缝,可如果惊动了对岸的营帐,那就麻烦了。 以这个部族的营帐规模来推测,最起码能凑出三百多青壮骑兵和射手,大规模冲突爆发之后,就算能够暂时解了徐真之围,却是迟早要被这个部族的骑兵和射手给拖死! 正犹豫之时,张久年却发现徐真手中长刀在空中无意挥舞了几下,他心头猛然一紧,这可是**之中的旗号,意为让其按兵不动! 徐真早就默默计算着高贺术的回归时间,想来差不多了,也就偷偷关注四周围之变化,见得高坡上一身红甲,赫然是那张久年,连忙用长刀示意其暂时退去。 这才放下长刀,对方骑士已经将他和凯萨重重围拢起来。 地上的少年郎和诸多勇士察觉同族到来,慌忙爬了起来,脸上却仍旧带着激动与兴奋,并无任何羞愧之色,显然对徐真乃火神之子的身份已经深信不疑,诸人见得同族剑拔弩张,连连喝止,又跑到马头前面,向为首者讲解。 骑黑马的野虏汉子四十左右,精壮黝黑,胡须蜷曲,耳垂硕大银环,身上更是银铃叮当,应是那族中长者,听得少年郎如此讲诉,也是一脸惊疑地打量着徐真,控马缓缓绕行,却不敢再对徐真怒目而视。 其他人并无这位长者的气魄,听那少年郎以及七八位在场目击者如此绘声绘色之讲解,再看看徐真长刀上的黑烬,嗅闻空气中仍旧残留着的硫火气息,越发深信不疑,早已将手中兵刃放了下来。 徐真微微昂起头来,直视着那名长者,目光深邃睿智似要看透对方心底之秘密,那汉子也是吃了一惊,连忙回避徐真的目光。 凯萨早已跟徐真养出默契来,此刻上前半步,朝那汉子喝道:“来者何人!见得阿胡拉之子,何以倨傲而不下马!” 徐真左手疼痛难忍,但凯萨既然已经开口,为了震慑这些人,他不得不趁着这些人的注意力被凯萨吸引过去之时,偷偷往腰间皮袋上一抹,搓出一枚火丸来。 黑马汉子见凯萨出言震喝,心头顿时一凛,因为他能够感受得到凯萨身上那股浓烈的血腥味,这女人看起来如天上月亮一般美丽,但却不知葬送过多少人命! 徐真趁着汉子失神之际,猛喝一声,待得众人瞩目之际,左手在刀刃上轻轻一弹,叮一声脆响,火丸激发开来,一朵小火焰顿时出现在他的食中二指之上,鲜活跳跃,宛如精灵! “轰!” 对面骑士们齐刷刷滚鞍落马,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徐真空手召唤烈焰之举,简直神鬼之伟力,绝非凡夫俗子所能企及! 黑马汉子脸色大变,跃下马背之后,慌忙半跪在地,朝徐真称呼曰:“奴仆乌烈恭迎叶尔博!” 徐真暗自呲牙,将手指头上的烈焰掐灭,这才朗声说道:“吾周游四海,忽夜受神启,直往西而来,乃欲降福祉于草原子民,尔等何以暗藏凶血,难道欲置族人于刀光血祸之中耳?!” 他这一段话故意说得文绉绉,虽然吐谷浑常与西凉边境有贸易往来,连官制等都效仿大唐,库贝尔草原上许多人都听得懂唐语,然而徐真这么一开口,却让他们一个个一头雾水,难明其中奥义,窃以为神子博大高深,心中越发地拜服。 早在银狼少年等人跪拜之时,凯萨就将自己的潜行探查结果告之徐真,此处营帐之中多有血腥之气,营中更有妇人熬煮草药,必有伤员需要救治。 虽然无法确定慕容骁是否就在营中,但徐真说此处有凶血之兆,却是让乌烈等人心头震撼不已,皆以为徐真有未卜先知之神智! 念及此处,乌烈战战兢兢地回禀道:“奴仆非故意冒犯叶尔博,实乃族中长者与慕容家有过协同之盟,如今他慕容家狼子将血祸带回我族中,却驱使我族中青壮为他作了牛马,想要拦截天朝上国之雄师,乌烈也是无能为力了!” 徐真本想着吓唬这些野虏一番,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将慕容骁的下落给诈了出来,心头顿时大喜,表面却云淡风轻,眉头微微一皱,继而朝乌烈等人摆手道:“吾既受神启,必不使尔等受那豺狼与刀剑之害,尔等且引我回营,待本尊替你们处置了那狼子,权且消灾避祸。” 凯萨没见过徐真装神棍的样子,看着他那夸张的表演和野虏汉子们一脸虔诚和笃信之态,心头不由窃笑,却又不敢发作,只是默默觉着有趣得紧,再看徐真,却又像个顽皮孩童一般,让人不忍觉得可亲可近。 这些牧民听徐真这位神使要帮助他们消灾祈福,又愿意去处置慕容骁这个凶主,心头自然欢喜,然而乌烈却为难起来。 他们的部族很小,平素里只能依附慕容部,才获得了赖以生存的一片草场,这也是他们不愿意得罪慕容家,任由慕容家每年抽调族中青壮去从军的缘由。 如今慕容骁与三四十轻骑突然来访,大肆调用族中珍贵药物,甚至让族长的娇妻亲自服侍他们,他乌烈的女儿也被拉到营中为慕容骁等人处置伤势。 乌烈是个勇士,若果他只有孤身一人,势必要跟慕容骁决斗死战,然而他们却需要兼顾到整个部族的利益,情非得已,他们绝不能也不敢与慕容家撕破脸皮。 他跟其他人一样,都在徐真的身上看到了希望,但他也很清楚,无论神使还是神迹,都只能为他们带来勇气,而不能带来力量,徐真再如何神通广大,也只有他和凯萨两个人,又如何与慕容家抗衡? 诸人见得乌烈久久沉默,不敢回复叶尔博,心中愤懑不已,他们都是青壮少年,他们都是族中未来的希望,他们早已厌恶活在慕容家的压迫之下,徐真的到来,无疑是他们宿命的转机,这是火神的旨意! 这是火神派遣了叶尔博,启发他们烧尽过往的屈辱,才能迎接新的生活! 凯萨生于草原,长于草原,对草原上各部的势力非常清楚,见得乌烈如此作态,联想到慕容家平素风格,很快也就理解了这个黝黑汉子的难处,她附耳于徐真之后,悄言其中蹊跷关键。 徐真闻言不由一声轻叹,脸上毫不掩饰心中失望,摇了摇头,拂袖作势要弃众而去。 众人皆有不忍愤懑之色,那银狼少年郎却猛然站直了腰杆,脸色坚毅,咬牙朝徐真说道:“叶尔博慢走!胤宗愿意追随叶尔博!” 这名叫胤宗的少年带着自己的银狼,不顾族人错愕的目光,快步跟上了徐真! 他从小与狼为伴,在以狼为图腾的部族之中,他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可他非但没有养尊处优,反而沾染了狼性,坚韧不屈,自由桀骜,早已受不了慕容家的压迫! 徐真与狼相斗之场景,引火成烈刀之神迹,屈指召烈焰之伟力,无一不在这位少年郎的心中烙下了永难磨灭的印记! 徐真的所作所为,就像为这个少年开启了一道门,让他看到了另一个世界,多彩缤纷,自由自在,充满了梦想的气息! 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对自由的向往,让徐真不由为之动容,他本想借机离开这里,回到高坡之上,再让张久年突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慕容骁和那三十多骑兵,可现在,他终于要用到自己的秘密布置了! 他朝胤宗投去赞赏的目光,而后拍了拍后者的肩膀,朗声笑道:“好一个狼血赤子!待本尊取来萨勒之水,为尔洗去凡俗囚困,好让你如狼豹一般奔跑,如鹰隼一般翱翔!” 徐真在胤宗身上扫了一眼,见得他腰间有个牛角银壶,也就伸手一抹,手指却早已暗夹手刀,将壶索切断,那银壶自然落入他的手中。 这本是幻术之中常用手法,然则到了这些野虏眼中,却成为了又一桩神仙手段! 徐真也不以为然,单掌端着银壶,一步步走到河滩边上,而后贴着水面,慢慢走向了河心!(注1) “这...这不可能!”乌烈猛然惊起,一如晴天惊雷击中了他的灵魂,看着徐真一步步行走在水面上,就好像下凡的神使一般,所有人都感觉自己对于这个世界,一无所知! 胤宗看着徐真的背影,突然流下了眼泪来,他仿佛看到了上天在肯定他的选择,是上天在坚定他追求自由的道路! 当徐真从河面走回来之后,所有人都跪倒在地上,他将银壶中的水洒在众人的身上,而后怒喝道:“都给我起来!” 众人如醍醐灌顶,猛然站了起来,却见得徐真抓住胤宗的手,高高举起,面容凛然而高呼:“人生而自由,何人注定要跪拜祀奉他人,何人又甘愿当牛做马!” (注1:水面行走魔术,很多魔术师都表演过,推荐克里斯安吉尔的版本) 正文 第二十九章 热血沸腾萨勒草场 胤宗感觉自己的热血在沸腾燃烧,徐真的一举一动都烙印在他的脑海之中,这个男人的身上全是自由的味道,就像他在银狼的身上感受到的那般! “人生而自由!” 草原上的胡虏虽然处处效仿大唐天朝,然则说到骨子里,终究是奴隶社会,与弱肉强食的原始生态并无本质上的差别,这也是他们无法脱离野蛮,走向更加文明的社会的原因。 这需要统治阶级做出极大的付出与牺牲,需要他们抛弃绝大部分的利益,故而并不容易实现。 可整个草原的基石,却是无数个胤宗这样的年轻人支撑起来的,将他们心中的自由愿望唤醒之后,这是一件多么让人生畏的事情! 看着胤宗眼中的光芒,徐真不禁想到了电影《勇敢的心》之中,男主角华莱士的目光! 胤宗站了起来,乌烈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半人高的银狼低垂着头,呲着钢牙低低怒吼,胤宗跨上狼背,挥舞手中弯刀,朝自己的兄弟们振臂高呼:“跟我来!” 诸人会意,纷纷跨上马背,有人又为徐真牵来骏马,而后开始往上游的河口疾奔,他们要让慕容骁和慕容家的骑士们,尝尝被奴役和压榨的滋味! “轰隆隆!” 马蹄声撼动大地的脉搏,穿越河口,惊起牛羊群,飓风一般卷入到大片营帐之中! 营帐后方陡然传来哀嚎和打斗喊杀之声,人喊马嘶之中又夹杂着妇人的尖叫和孩子的哭喊,慕容骁和他那三十多骑士发现事情不对劲之后,仓惶杀人夺路,不分老**女,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来,萨勒部死伤甚重! 胤宗和乌烈带队而归,却见得族人尸横满地,胸腔怒火瞬间被点爆,熊熊燃烧起来,烧得双目血红,诸多汉子义愤填膺,穿越营帐区,直追慕容骁的小队! 慕容家的附庸部族甚多,慕容骁根本就不把这些牧奴当成一回事,他只想暂时躲避**的追剿,只要能够回到慕容部,漫说杀些妇小,就算屠尽整个萨勒部,他的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这些牧奴的生命意义,不正是为了自己的领主奉献自己的所有么?那些老弱妇孺的价值,甚至还比不上一匹好牙口的牛马! 胤宗在混乱的人群之中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位萨勒部的老埃斤左脸中了刀,鲜血满面却仍旧在组织人手救治伤员,又号召族中勇士奋起反抗! 乌烈看到自己的女儿横死于营帐之内,嫣红的鲜血顺着刚刚开始丰满的大腿流淌下来,才十三岁的她如同青鸟一般美丽动人,此刻却衣衫不整横尸于地,这些慕容部的禽兽并没有因为她即将成年而放过她! “啊!!!” 乌烈发出受伤野兽一般的怒吼,刀尖狠狠刺入马股,那骏马嘶叫人立,而后如一道黑色闪电一般飞纵而出,很快就追上了慕容骁的后队,那名慕容部骑士心头大骇,正欲呼喝,却被乌烈一刀砍下了半边肩膀! 胤宗放开了银狼,改乘一匹无鞍无辔的野马,那马儿被其身上野兽气息所震慑,爆发出无尽脚力,银狼少年郎如风如电而至,头巾早已被吹落,长发披散开来,目光如电,手中弯刀横扫出去,一名慕容部骑士人头飞起,血柱兀自当空喷射! 儿郎们早已被仇恨怒火烧尽了理智,看着横死的族人,看着仓惶逃走的慕容骑士,他们手中的大刀已然如那即脱困兽一般嗜血! 徐真默默地跟在后面,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刀光剑影,可那些都是战场上的正面厮杀,如今躺在他面前的,都是手无寸铁的牧民,这也让他看到了草原生存环境的残酷和毫无人性,他的心莫名揪痛起来,从腰间摸出一支鸣镝,顺手抄过马背上的长弓,鸣镝呼啸升空,一队百人骑兵,从河岸那头的高坡上轰隆隆席卷而来! 高贺术一马当先,带领骑队从上游河口包抄过来,将慕容骁剩余的人马全数拦截了下来! 胤宗和乌烈等人见得中途杀出一支队伍,还以为是慕容部的接应兵马,全体警惕起来,直到对方将慕容骁的人马都拦截包围起来,他才安心。 高贺术乃是典型的柔然儿郎,其麾下壮士都是族中挑选出来的精英骑士,虽然装备了**的甲与刀,外面却罩着本民族特色服饰,身上点缀银铃铛等物品,并不是很难辨认。 张久年心里头有些担忧,因为他们此行是为了抓捕慕容骁,好为李德奖和李明达洗脱冤枉,一旦萨勒部的汉子们发起狂来,说不得会将这剩余的二十多人全数斩杀,到时候徐真这边就很难按计划行事了。 果不其然,在胤宗和乌烈的带领之下,萨勒部的勇士们往来穿梭,围绕着垓心,如剥洋葱一般,将慕容骁身边的护卫一个个全数砍翻在地! 这还无法发泄他们的愤怒,勇士们驱动骏马,将落马的敌人全数踏烂,四周地面被鲜血和肉糜沾染浸泡,血腥之气甜腻扑鼻,让人鼻头发痒! 乌烈浓眉倒竖,大喝一声,手中弯刀一拧,纵马拖刀,就要取下慕容骁的头颅! “浩热!(注2)” “浩热!” 周围勇士敲击着自己的胸膛,悲愤从胸腔之中喷涌而出,化为震撼人心的齐呼!乌烈的视野之中浮现出女儿的惨死之状,刀柄如同融入到手掌之中一般,恨不得将慕容骁碎尸万段! 草原上空不知何时涌来大片乌云,雨丝迎面而来,却无法浇灭乌烈的仇恨怒火,就在他即将斩慕容骁于马下之际,一骑横空出世,硕大朴刀往上格挡,乌烈虎口巨震,弯刀居然把持不住,脱手反弹出去,在半空飞旋弧度,而后噗嗤倒插于地! 张久年深知徐真已然得到了萨勒部的认可,他们到底是**装扮,使周沧出手阻拦,势必会引发众怒,可高贺术距离乌烈有些遥远,无法就近阻隔,只得让周沧上阵。 高呼着的萨勒勇士见得吴烈弯刀被击飞,果真将怒火转向了周沧等人,兵刃哗啦啦亮起,纠集起来的三四百骑兵弥散出浓烈到化不开的杀气! 徐真终于姗姗迟来,见得慕容骁脸色铁青被围在中心,四周围遍地残尸,不忍直视,他远远就看到了双方的冲突,当即驱马来到乌烈和周沧的中间,权当缓冲。 胤宗等人将徐真视为阿胡拉之子,然而其他族人却并不知晓徐真身份,见他身穿胡服,却又明显是唐人脸庞,自然将他当成了细作之属,脸上丝毫不掩敌意! 徐真却不以为然,轻松下马,行走数步,将乌烈的弯刀从地上拔了出来,后者见得徐真下马,哪里敢做大,慌忙跳下马来,胤宗等人也都收刀下马。 其他人不明所以,但都约束了马匹,满眼疑惑地看着徐真走向周沧,周沧见得徐真亲至,跃下马背,横刀而立,他并不信任这些野虏,在他的眼中,萨勒族的野虏,跟慕容部和其他部族并无太大区别,若非大哥张久年统筹全局,他早就率队将大片营帐杀个通透了! “把衣服脱了。” 徐真朝周沧吩咐道,后者杀人不眨眼,莫名其妙闻得徐真此言,一张老脸却顿时通红起来。 “这...”他心里还在嘀咕,但他周沧就是一个死脑筋,既然认准了徐真这个主公,漫说让他脱衣服,就是脱层皮他都愿意,只是如果有选择,他倒是宁愿脱层皮... 周沧堂堂九尺之躯,脱了衣甲之后,顿时露出精壮如铜铁之身躯,以及身躯之上一个叠一个的伤疤,还有奴隶的烙印! 胤宗和乌烈看到周沧的烙印之后,陡然明白了徐真的用意,张久年早已领悟徐真的意图,朝兄弟们使了一个眼色,剩余十一个红甲兄弟纷纷脱去衣甲,与周沧并排而站,雄武之气陡然散发开来,身上的奴隶烙印反而衬托出他们如今的神勇英武,宛如一尊尊英雄铁像! 徐真走到高贺术的面前来,直视着后者,高贺术被此间气氛感染,目光迸发出精芒来,一把将胸前衣物撕裂开,将内衬皮甲都扯掉,露出胸前的狼头刺青来。 他和其他柔然人一样,历经草原各部的奴役,身上奴隶烙印比伤疤还要多! “宁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凯萨眼眶一红,小声地喊了一句,纤细的嗓音与周遭充斥雄性激素的氛围实在落差巨大,但柔然兄弟们心头仿佛被巨锤敲击,忆起过往奴役苦难,再想想今日纵马草原的自由自在,心灵震撼万分,眼眶潮湿地齐声高呼起来! “宁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 “宁做柔然鬼,不做草原奴!” 徐真缓缓转身,将弯刀的刀柄伸到乌烈的身前,而后沉声正色问道:“你要手刃仇人,图一时之快,还是留下这个疯狗,将慕容部彻底推翻!” 乌烈双手颤抖着接过弯刀,低垂着头,倒拖弯刀走到慕容骁的前面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啊!!!” 乌烈如疯狂野兽一般怒吼着,高高举起了弯刀! 张久年心头一震,不由惋惜轻叹,然而他心绪未定,大蓬鲜血已然当空喷洒,倒下的并非慕容骁,而是慕容骁背后的骏马! 乌烈将马头砍下来,将马血涂抹在脸上,再次将弯刀举起,朝自己的族人和兄弟高喊道:“踏平慕容!报仇雪恨!” 萨勒人感觉胸膛被一股气息充塞得满满当当,这股豪气喷涌出来,化为震天彻地的咆哮:“踏平慕容!报仇雪恨!” “踏平慕容!报仇雪恨!” 徐真走到慕容骁的身旁,没有看他任何一眼,就如同他早已是个死人,他照着乌烈的样子,将马血抹在自己的脸上,平举长刀,横在自己的胸前,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告诉我,这是谁的草场!” 他说的是唐语,但修长高瘦的身姿,横刀而立如伟岸的巨人!乌烈和胤宗等不少人都听得懂,当即齐声高呼:“萨勒!萨勒!萨勒!” 徐真将长刀高举起来,胸膛起伏,脸色冰冷,用尽力气大喊:“萨勒!” 轰隆!雷声炸起,大雨倾盆而下! (注1:俟斤原为部族首领之称,铁勒诸部酋长,皆称“俟斤”。“俟斤”一名,非突厥所固有;就史籍求之,实由鲜卑、蠕蠕(柔然)传授而来。) (注2:浩热,欢呼,相当于“万岁”“万胜”之类。) 正文 第三十章 暂做休整萨勒联盟 李明达贵为公主,金枝玉叶,何曾见识过此等热血之事,只感觉自己身处演义杂说之中,恨不得与徐真等人一同高喊! 她看着徐真的背影,感觉那是一座高山,那种气势,只有他的父亲在御书房之中阅览敌寇侵略军情之时,才会散发出来。 她曾经以为自己很难再回到长安,而现在,她却觉得,只要跟在徐真的背影之后,就没有到不了的地方! 她曾经听自己的父亲讲述过许多当年征伐的热血战事,虽然父亲没有如何渲染,但她的心目之中,已然有了一个属于父亲的英雄形象。 而今天,是徐真,让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心中那个形象,想来父亲年轻的时候,应该就跟此时的徐真这般吧... 雷雨轰隆,却浇不灭勇士们的热血,慕容骁看着徐真的背影,心头终于冰冷了下来。 他落在徐真手中已经不止一次,但他却百折不挠,从未对徐真服气,如今,他看着徐真横刀而立,心中升腾起来的并非臣服,而是畏惧! 萨勒部族的勇士见得徐真如此豪伟,心头涌起满满的敬意,再听胤宗等人一番传说,更加确定徐真乃阿胡拉之子,是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给予他们自由的救主! 收拾了战场之后,乌烈和胤宗邀请徐真的队伍进入部落休整,然而徐真却和张久年商量了一番,仍旧在河岸那边的高坡后面安营扎寨。 此举既给了萨勒人足够的安全感,又能够防备敌人来袭,可谓一举两得。 大雨慢慢停歇,金乌从阴云之中探出头来,为草原带来了温暖,到了傍晚,秋风飒爽,红霞映天,硕大的太阳如一块红色暖玉,暮色醺人欲醉。 胤宗和乌烈回营之后,带着牛羊和酒水来犒军,帮助徐真的部队扎下营寨,柔然人生性豪壮,彼此语言沟通无碍,风俗相近,不多时就与萨勒人打成一片,在篝火堆旁大口吃肉喝酒,高歌大舞角力比斗,将草原人的热情展现得淋漓尽致! 周沧等人本就是武林草莽,被收为家臣之后又多得官场渲染,应付这样的场面却是绰绰有余,穿了红甲他们是精锐**,脱了红甲仿佛就成了土著野虏,甚至还用生硬的突厥语跟其他人笑骂豪饮,好不快活! 萨勒部的俟斤面部受了重创,言语之间对伤口多有牵扯,与徐真见面之后,也就返回本部,留下胤宗和乌烈,与徐真商议具体结盟事宜。 胤宗和乌烈二人面对徐真这个阿胡拉之子,多少有些拘谨,特别是胤宗,完全将徐真当成了偶像,徐真也不再拿捏神棍姿态,更没有**旅帅的官腔,反而像无拘无束行走大地的任侠,赢得了二人极大的好感,待得三人走出营帐,外面已经歌舞喧闹,热情洋溢。 直爽开放的草原少女们被诸多汉子的氛围感染,纷纷加入到了狂欢之中,按照草原风俗,已然开始暗中挑选自己心仪的男人,准备在篝火聚会结束之后,就钻那些个汉子的营帐。 见得徐真和胤宗三人走出来,这些少女的目光全都转移到了徐真的身上。 徐真面容清秀,身材颀长,既不缺草原汉子的霸气伟岸,又多了大唐文士那种儒雅,身上又带着火神之子的光环,目光深邃如先知智者,举手投足之间总弥散一股令人看不透的神秘气息,简直就是诸多少女的第一目标。 不过大家都自惭形遂,心知阿胡拉之子并非常人所能轻易靠近,反而将目标都锁定在了周沧和高贺术以及李德奖这样的精壮儿郎身上,与徐真倒是保持着极为清晰的距离。 李明达早听说胡风颇为沦丧,见得草原女儿家丝毫不需顾忌形态,大胆者已然进入男子营帐之中,篝火映照之下,帐篷上如皮影般的剪影,让人羞臊得不忍直视,空气中都弥散着一股旖旎的青春气味。 她毕竟是大唐公主,深受皇家教养,不由暗骂却又羞涩地偷偷观望,心情反而复杂了起来,只有独自留在营帐之中,抚摸着掌心之中一颗小石子,那是徐真所赠之物,已然被摩挲得极为光滑圆润。 夜色渐浓,无星无月,篝火也慢慢黯淡下来,营地时不时传出极度压抑却又压抑不住的羞人声响,也不知过得多久才慢慢停歇了下来。 徐真坐在营帐前的石头上,身前火堆还在噼噼叭叭的燃烧着,晚上一直没有露面的凯萨就坐在他的身边。 在别人狂欢之时,她却沿着河道搜寻草药,此时将多汁的草叶放入口中,嚼碎了之后再敷在徐真的左手上,带着药草芳香的药汁散发出薄荷一般的清凉,让徐真整个人都轻松了起来。 二人没有过多的言语,徐真抬头仰望着黑幕一般的夜空,嗅闻着凯萨身上淡淡的熟女香味,嘴角慢慢浮现出笑容来,他心头泛起一丝涟漪,笑着朝凯萨调笑道:“你倒是挑了个好时机,那些白天鹅见你这个美娇娘在这里,都不敢来钻我帐房了...” 凯萨闻言,心头不由嗔怒,要不是见他为了救自己才烧伤了手,她还真不情愿大半夜出去找草药,这该死的唐人居然还怪自己破坏了他的好事,手都烧成这样了,居然还等着女人来钻自己的帐房,混账唐人! 徐真仍旧保持着微笑,却让凯萨感受到一丝微妙,作为一名刺客,凯萨向来很是克制,对情绪的把握和隐忍也非常的苛刻,然而每次见到徐真,她都想要生气,有时候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这样的感觉让她感到不安。 感受到徐真笑意之中的挑衅意味,凯萨的好强之心顿时被激发出来,趁徐真不备,居然一把将徐真横抱在怀,丢入到营帐之中,敛去冰冷神色,妖媚狐笑着挑逗道:“既是赶走了郎君的好事,不如就让奴婢伺候主人吧!” 徐真被凯萨如此出格的举动吓了一跳,想起凯萨曾经将毒蛇藏在身上当秘密武器,三条腿都软了下来,哪里还有半分心情,见得凯萨大方方掀开短裾跨坐于他的腰间,慌忙推开凯萨,借口换岗放哨,狼狈逃了出去。 凯萨看着徐真远走的背影,如同没开过火的初哥,没来由扑哧笑出声来,这个狡诈的唐人平日里总喜欢装深沉老道,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直到自己笑出声来,凯萨才猛然察觉,自己距离上一次放声欢笑,有多久了? 徐真正准备到高岗上坐一会,走出营帐区却发现不远处仍旧燃着一处火堆,一个娇小的身影正在火堆旁边挥剑轻舞,一招一式有模有样,一丝不苟,不正是大唐晋阳公主李明达殿下么! 此时李明达手持细长短剑,一边练习李德奖传授的剑术,一边低声咒骂着:“该死的徐真!该死的胡姬!该死的野虏风气!” 她可是一直关注着徐真的营帐,凯萨咬烂草药敷于徐真手中,二人又暧昧调笑,最后更是女抱男,这一切都让李明达莫名生气,不由将怒气都发泄到了剑招之上。 她已然看到了徐真,但却没有理会,然而心绪不宁,剑招也就破绽百出,虽然努力维持,看起来却有些邯郸学步之嫌了。 徐真并不知晓自己惹恼了这位贵人,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看着小丫头嘟着嘴巴练剑,在这一刻,她身上没有任何公主的逼人气息,一如赌气的邻家小妹一般,让人好气又好笑。 李明达见这该死的家伙没有任何表示,反而像看猴戏一般,心里怒气更盛,手中短剑脱手掷了过来,吓得徐真往后摔了一个大屁股,她这才哈哈大笑起来,显得颇为解气。 徐真脸色发白,他是真被吓了一跳,这短剑可是货真价实的锋利家伙,这小姑奶奶说扔就扔,真真是任性啊! 李明达还在痴痴笑着,徐真却童心顿起,捡起地上短剑,学着宫中宦官的姿态,将短剑双手奉上,口中直呼:“公主殿下切莫动怒,奴家知错了...” 他本以为此举能够再次逗乐李明达,没想到自己演技了得,李明达触景伤情,由此忆起宫中生活点滴趣事,小眉头一皱,泫然欲泣... “少女心,海底针,果是如此...”徐真也是哭笑不得,手中把玩着短剑,却在李明达身边坐了下来,招了招手,说:“丫头,过来,我给你讲个故事。” 在李明达的眼中,徐真最开始只是一个小武侯,长安城市井底层的小民,然而随着一路历险,徐真在她心中的印象,越发地傲岸起来,甚至在徐真横刀激昂,鼓动萨勒人的时候,她更是在他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父亲的那种气质,所以当徐真说要讲故事的时候,李明达是真的动心了。 “在我的家乡,有个胡人小孩,名叫汉塞尔,他有个妹妹,叫格莱特,有一天...”(注1) 徐真尽量省去童话之中那些陌生的名词,或者寻找相近的东西来代替,这才将循着面包屑回家的童话故事讲完,虽然彻底变了味,但当两兄妹将巫婆推入火炉,成功回到了家,后母也死了,大圆满结局之后,李明达还是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她默默低着头,她并不清楚面包到底是一种什么饼,但面包屑却深深触动了她的心,或许徐真就是她的面包屑,总有一天,她能够在面包屑的指引下,回到自己的家,而那些吃掉了面包屑,以至于兄妹俩迷失方向的可恶小鸟,此时应该在长安?亦或者凉州大营? 徐真还想安慰一番,但他却陡然警觉了起来,萨勒河的下游方向亮起冲天火光,苍凉悲怆的古老歌谣,随着夜风,把心都吹凉了三四分,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缓缓起身,朝李明达伸出手来,说道:“要不要给我一起去看看那些回家的孩子?” 李明达猛然抬头,重重点了点头,习惯性的伸出自己的手,如同被自家大哥牵着一般,与徐真共乘一马,往下游而去。 (注1:格林童话,《韩塞尔与葛雷特》,又名《奇幻森林历险记》) 正文 第三十一章 陆地神使不知火舞 宽阔的河滩之上,十几个火堆熊熊燃烧着,空气中满是新鲜松枝和茅草燃烧的香味,萨勒族人团团围在火堆周围,没有欢歌大舞,没有烤得金黄的全羊,没有可口醺人的马奶酒,那些都是招待远方贵客之物。 他们神色肃穆而**,眼中满是不舍与悲愤,他们将自己的热情奉献给了徐真的兄弟们,却将悲伤留给了自己的族人。 白天被慕容骁的骑队一番冲击,十数名老幼族人惨死于铁蹄之下,他们正依照族中古老的仪式,火葬自己的族人。 徐真和李明达远远就下了马,萨勒人淳朴至极的性情感动了他们,一边近乎倔强地将最热情的一面送给了贵客,直至夜深,才将最浓重的悲伤发泄出来,让人不由动容。 头戴木质狰狞鬼面的巫师正在火堆边起舞,头上鲜艳的长羽将之衬得越发的神秘,族人们低低唱着歌谣,空气之中全是悲伤与不舍。 信奉祆教的萨勒人早已发现了徐真和李明达,若果换作别人,擅闯族中葬礼,必是极为不敬之举,然而来者却是徐真,是睿智的叶尔博,更是传奇的阿胡拉之子! 徐真心里有些懊悔,他自觉不该用幻术来欺骗这些淳朴的人,但他很清楚,在民智初开的草原之上,这是获取威望的最快手段,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李明达在背后扯着徐真的腰带,她对那个鬼面巫师有着莫名的恐惧,徐真却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 他没有参与其中之意,毕竟丧葬仪式在哪个部族都是极为隐秘之事,外族人到底有所忌讳。 然而那名彩羽鬼面的巫师却将目光转移到了徐真这边来,他是萨勒族中的大巫师,地位仅次于俟斤和领兵的乌烈,可今日徐真以火神之子横空出世,事迹瞬间传遍部族,更是瞬间赢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崇敬,对于大巫师来说,此等并非好事,反而让他感受到了浓烈的威胁。 他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敌意,而后挑衅一般撕裂自己的长袍,从火堆之中挑出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松枝,一边跳着,一边将带火的松枝放到身体上滚动,火焰熊熊燃烧,他却毫发无伤! 直至此时,族中老人们唱和之声越发高亮,显然在表达自己对大巫师的崇敬,与青年一代不同,他们更加的理性,深知大巫师对部族的贡献和价值,胤宗等人见识过徐真手掌生火,烈焰附着刀刃,又施水面行走之术,见得大巫师挑衅徐真,心中既不满,又期待徐真的反击。 徐真微微一愕,所谓有人之地即为江湖,既有江湖,自然有争斗,这是走到何处都无法避免的事情。 在长安蛰伏三年,他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更没有足够的舞台,然而现在,他既然已经踏上了征途,断然不会再畏惧挑战! 在胤宗等人期待的目光之中,徐真这位阿胡拉之子,果真一步步缓缓走了过来。 俟斤毕竟是族长,心系部族安稳,虽然徐真使得他的部族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斗志,但没有足够的实力,这种鼓舞只能让更多的年轻人抛洒热血,平白牺牲,所以对于徐真,他是又期待却又忌惮,毕竟老人们总是不喜欢变革的。 徐真既然已经打算接受挑战,自不会贸然慌乱,他不太懂得萨勒族的礼节,只好将右手按在胸前,弯腰朝俟斤和大巫师,以及周围的萨勒人都行了一礼,面容肃穆庄重,左手却悄悄在后腰的皮带上摸了一把。 空手取物乃是魔术师必练的技巧之一,徐真在长安之时,就曾经见识过一些道人的五鬼搬运之术,所采用的大抵都是此等技巧玄奥。 众人见得传说中的阿胡拉之子将出手,心头不由涌起无限的期盼,若果徐真再次展现神迹,不仅仅能够安抚诸人,更能够让逝者得到真正的安宁,毕竟他们都是祆教的信徒,而徐真此时的身份,却是众人口中的叶尔博! 虽然看不到大巫师的表情,但徐真能够感受到对方眼中的轻蔑和嘲讽,他也不以为意,径直走到火堆的旁边来,大巫师示威般将手中的火棒递了过来,意思不言而喻。 徐真自然不会傻乎乎的照着他的套路来,否则自己会连毛都被烧光,他故作谦逊地朝大巫师摆了摆手,而后走到旁边的柴堆边,看似随意,却快速挑选了一根笔直匀称、长短合宜、大小适中的干树枝。 周围的歌声停了下来,他们已经被徐真吸引了注意力,仿佛徐真的一举一动都有着特别的涵义,仿佛他的每一步动作,都带着别样的魔力! 能够亲眼目睹阿胡拉之子现场展示神迹,作为一名虔诚的祆教徒,这是何等荣幸与荣耀之事! 李明达对幻术最是痴迷,否则当日也不会被摩崖等人设计虏掠,今日听说徐真之事,已然惊讶,此时见得徐真即将展现手段,也是捂住嘴巴,一脸期待地注视着徐真。 将手中树枝平举过眉,徐真朝火堆躬身行礼,意为拜祭烈焰,祈受神力,而后他的双手在树枝上一抹,陡然旋转一圈,树枝扫过火堆边缘,烈焰如恶魔的长舌一般舔舐树枝,众目睽睽之下,树枝轰然烧了起来! 徐真右手平持火杖,左手收回胸前,似在遥遥操控火焰,右手却慢慢伸直五指,火杖顿时失重而落,然而徐真的手掌却是往空中一带,身子旋转起来,火杖欲坠不坠,似落不落,居然悬浮于徐真身周半尺处,随着徐真的身子而旋转! “嘶!” 诸人顿时倒抽凉气,胤宗和乌烈等人虽然见识过徐真水面行走之诡异,此刻仍旧忍不住惊呼出声,若非怕惊扰了逝者,众人说不得要大声惊呼出来! 族中老者与大巫师一脸难以置信,起初他们还以为胤宗等少壮一辈为了争取独立,才将徐真宣扬成神人,可如今亲眼所见,却是浑身汗毛倒立也! 火杖离手只是呼吸之间的事情,随着徐真的身姿旋转一圈之后,徐真膝头往上一撞,将火杖颠到半空,双手掌心遥遥相对,火杖居然稳稳悬浮于双掌之间,如有无形神力操控一般! 诸人只感喉口发干,双眼丝毫不敢眨动,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画面,而徐真面色凝重,深秋微凉之夜,脸颊却是滚烫通红,一番用力过度之态,悬浮于胸前的火杖轻轻颤动起来,就好像被赋予了灵性一般! 徐真开始舞动起来,他的动作从所未见,李明达自诩见识广博,无论天朝上国的战阵舞亦或是民俗之风舞,甚至于外邦的戏舞她都见过,然而徐真的舞蹈动作时缓时急,缓时如行云流水,急时却像暴风骤雨,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那火杖却绕着他的身子不断旋转! “叶尔博!叶尔博!” 俟斤和族中老人们还能强自镇定,然而胤宗等少壮派已然开始齐声高呼起来! 徐真毕竟没有提前准备,仓促之下能做到如此效果,他已经心满意足,生怕时间太久会露出破绽,当即屈起左手,倏然停住飞旋身姿,右手往火堆上一指,口中大喝道:“生人缅奠,逝者安息,敕!” 话音未落,火杖直飞入火堆之中,轰然炸开一朵烈焰之花,高出火头三尺有余,袅袅焰火之中恍惚如人影飞升之态,诸人目瞪口呆,皆以为逝者已然飞天,全场寂静无声,只剩下烈焰噼里啪啦在熊熊燃烧着! 徐真心头一凛,还以为自己露出了什么马脚,虽然最后加了一句挽怀之语,使得自己的幻术切合葬礼仪式,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冒犯了在场的萨勒人。 正当徐真直冒冷汗之时,萨勒的俟斤却拍着自己的胸口,中气十足地颂道:“阿胡拉之子!” 作为一族之酋长,萨勒俟斤并非老糊涂,他自然不会轻易相信徐真,故而白日里他借伤势而托辞,只留胤宗和乌烈与徐真商议相关事宜,就是想保持观望之态势,然则徐真此刻展现出来的手段,已然超乎想象,就算老人们自觉徐真装神弄鬼,但少壮们的心和热血已然被徐真征服,一旦他们反对,不需要慕容部来报复,他们自己就会从内部分裂,整个部族将爆发内患! 到了如此形势,俟斤也只有与胤宗乌烈等少壮派们携手并肩,可以说,直到这一刻,徐真施展了火舞之术后,整个萨勒族才坚决了一致对外,报复慕容部的决心! 大巫师缓缓走过来,郑重地朝徐真行了一礼,后者也不倨傲,连忙谦逊回礼,人群再次爆发出欢呼来,直到仪式结束,众人都仍旧沉浸在适才的神奇时刻,久久无法平静,更是将徐真视为行走于大地之上的神使! 徐真感受到这些人眼中的狂热,心里的内疚又多了一份,可他所做的一切,除了需要借助萨勒族的力量来对抗敌人之外,何尝不是为了这个部族能够摆脱他人奴役,自由自在地生活? 一直到回了营帐,徐真仍旧无法入睡,辗转反侧好一阵子,索性起来,到河边去洗了个冷水澡,精神顿时振奋起来,策马到高岗之上,这才发现周沧和高贺术已经在值岗,二人咧着嘴在火堆旁说笑,也不知在讨论马背上的武艺,还是讨论营帐里跟草原少女修炼的“武艺”。 徐真见高贺术总是随身背负长弓,一时来了兴趣,想要学习弯弓射雕之技,然而他使尽浑身解数,却无法将那牛角弓拉满,心中不禁颓然,顿时兴趣寥寥,又跟周沧练刀,被后者狠狠“羞辱”了一番。 徐真还待重整旗鼓,与周沧决战到天亮,不想后者却陡然警醒,疾行数步,踏上高石,往东南方向一番远眺,面色凝重地朝徐真沉声道:“有人来了!” (注1:徐真的火棒之舞是比较常规的舞台魔术:Dancingcane,又称跳舞棒,原理很简单,道具制作容易,就算在大唐朝也很容易实现,更多考验的是技巧和舞台表演,功底有兴趣的同学可以去找视频看看效果。) 正文 第三十二章 李德骞深夜送连弩 徐真听得周沧示警,连忙上前来看,却见东南方夜色之中多出一串火炬之光,如发光的银环蛇在黑布上缓行一般,粗略估计之下,大概有二十多人的规模。 “灭火!” 虽然火堆处于高坡山石后方,但出于谨慎起见,徐真还是让周沧将火堆扑灭,高贺术自坡后跑马而出,不多时就招来张久年等红甲兄弟,以及三十多柔然勇士。 对方人数虽然不多,但并不排除敌人故布疑兵,万一这二十多人只是诱饵,徐真率队出战,也只能自投罗网。 张九年见徐真没有贸然出战,心头松了半分,当即指挥兄弟们占据高地,藏刀以待,诸人屏气凝神,四周死寂无声,仿若能听到露水打在薄薄刀刃上的声音! 敌人越发临近,徐真微眯双目,已然能够看清楚对方情况,在火光照耀之下,最为惹眼者,当属来者腰间的制式横刀! “是**!” 确认来者身份之后,徐真心头一震,这小股**作旅人商队打扮,虽身着胡服,头戴纱巾,却没有佩带关外弯刀,装扮得不伦不类,实是大意。 待得车队途径高地,张九年和徐真又守护片刻,见得来路并无后来援兵,心中已然明了,这股**并非诱饵,当即一声令下,三四十兄弟从高地无声疾奔而下,瞬间将这支车队给拦了下来! “缴械不杀!” 周沧的带领之下,兄弟们露出衣甲刀枪,杀气瞬间冲散夜露和微霜,那车队的人马惊惶停下,纷纷抽刀防御,临危不乱,隐约结成攻防阵型,相互依靠照看,架势却同样是久经沙场之百战老卒气魄! 徐真懒洋洋拖着长刀走出来,一副浪荡马贼模样,斜瞥了一眼,吐掉口中草茎,声音不大,却震撼十足:“管事的出来说话,尔等若敢妄动,必教你一动不能动!” 车队人马见得徐真如此霸气,再看清楚徐真这厢人手犀利,额头顿时冒汗,而为首者显然辨别出徐真的声线,略带惊喜颤音问曰:“可是我大唐鄯善道府兵旅帅徐真!” 此人一边问询,一边扯下头巾,却见得一字小胡须颇有风流,不正是我大唐将作少匠李德骞是也! 张九年周沧等一众红甲兄弟与这位卫国公的小公爷有着矿区密道并携历险之过往,对这位小公爷的品性也多有赞许,当即松开攻击状态,按下了刀头。 徐真快步而来,车队儿郎主动收拢刀剑,李德骞带着些许激动,抓着徐真手腕说道:“徐兄弟,可算找到你了!” 见得李德骞欲言又止,徐真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轻笑道:“李少匠辛苦了,咱们回去说话。” 张久年一挥手,兄弟们齐刷刷收了兵刃弓弩,他却瞥了一眼,李德骞随行马车吃辙甚深,想来车中承载重物,这也不由让这位首席智囊生出疑云来,遂暗中嘱托周沧等人,势必留个心眼儿。 一行人回到营区,撩旺了火堆,徐真又让人煮酒温菜,盛情招待客人,李德骞却无暇果腹休息,各自驱散左右,这才压低声音问道:“我那愚蠢弟弟和那位贵人可在营中?” 徐真微微一愕,但很快就一闪而过,毕竟契苾部勇士被杀伤之时,断然无法隐瞒,当即点头应承。 李德骞这才轻叹一声,大松了一口气,举起马奶酒,一饮而尽,抹了一把酒渍,这才将来意说清道明。 原来卫国公李靖已经到达西海道主持大局,将李道宗和侯君集两位副将以及诸多军官都召集过去,商议征讨吐谷浑的军情,距离开战想来是不远了。 将作大匠阎立德决定将徐真交给他的设计图上报行军总管李靖,一旦获批,毕竟掀起军械军器的一场大革命,而作为回报,阎立德则命人私下里造了一批连弩,配发给徐真的旅队。 徐真不置可否,问起凉州方面如何处置李德奖和李明达的事情,李德骞却撇了撇嘴,略带傲气地回答:“某家大人好歹也是国公,并不比侯君集那小老儿差,他爷儿俩想给咱家使绊子,也不权衡轻重,此事并无太多悬念,家父已经压了下来,不过徐兄弟还是要小心一些,侯君集一直想要拉拢契苾何力,这一次你误杀契苾部骑兵,已然得罪了契苾何力!” “这老狐狸也真是狡诈,满脑子都是坏水,无论事态如何发展,他都有好处可捞,虽然这些契苾骑兵追杀我那兄弟和贵人在先,但贵人的身份还无法摆上台面,故而诸多暗中势力都只能默契地选择隐忍,但毫无疑问,经历此事之后,侯君集拉拢契苾何力的把握又增加了几分!” “从西海道回来之后,估计侯君集就会带兵回积石道,李道宗总管仍旧支持鄯善道的军务,到时候他的态度如何,将决定徐兄弟的命运归属,家父已然知晓贵人的身份,但此事牵扯太过深远,他并不想插手,这次就是让我来提醒一下徐兄弟,并把我那个傻弟弟给带回去,徐兄弟今后只能便宜行事了...” 徐真听到此处,心中不由一阵戚戚然,李靖虽然被誉为大**神,但对于庙堂纷争却从来不感兴趣,连当年的玄武门之变,他都选择了中立,或许这也是他明哲保身之道,能够屹立于此的原因了。 李德奖武艺惊人,失去了这么一个护卫,徐真多少有些失望,想着李明达堂堂公主殿下,流落民间,这些国公爷居然没有一个有胆气将她送回长安,徐真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或许真的有些太天真了。 眼下这样的情况,就算李世民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难道他真的敢将李明达接回去,然后昭告天下自己的女儿并没有病死?或许他已经知道事情的苗头,但如果他真的有魄力深究此事,整座庙堂说不得要掀起血雨腥风,如今外战即启,这个节骨眼上再提前挑起内乱,他这个家长可就要火烧屁股了。 想通了这些之后,徐真也只能自嘲地苦笑一番,使人将李德奖召来,此子胸怀英雄气,固有不愿,然则父命难违,只得与李明达话别。 李明达与徐真参加葬礼归来之后,并未睡踏实,听到周沧来请李德奖,也就出营跟了过来,没想到却是李德骞来找自家兄弟回去,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李德奖为人豪迈耿直,武艺高强,颇得李明达喜爱,此番离别,也让李明达感受到,朝中暗流涌动,自己如漂流浮萍一般,却是不知何时才得以回归长安,更担心诸多兄长之间多有摩擦,怕是不得善了。 犹豫了一番,李德奖还是走到李明达身前来,嗫嗫着抱拳行礼,脸上多有愧色,李明达却洒然一笑,宽慰了一番,虽然言辞简约,却发自肺腑。 李德奖走出几步,突然又转了回来,半跪了下来,抽出腰间的带鞘短匕首,绑在了李明达的靴筒上,却是低低地说了一句:“殿下保重!” 看着转身离去的李德奖,李明达心头不禁暖洋洋的,此人看似鲁莽彪悍,实则胆大心细,借着二人身高有别,实则是给李明达行了跪礼,承认了李明达公主殿下的地位,对于如今的李明达来说,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加珍贵? 送走了李家兄弟之后,天色已微亮,徐真命人打开车厢,三辆马车之中,一百具钢铁连弩赫然入目,散发着逼人之寒芒! 此连弩可谓巨大沉重,长宽约四尺,弩臂如大张之羽翼,黑亮光滑,周沧任是天生神力,都不由对此连弩赞叹有加! 高贺术只比周沧矮了一个头,那连弩都差不多有他半个身子那么高,一众柔然兄弟对弓弩之属最是痴迷,也不消徐真吩咐,各自取了连弩,自顾着尝试熟悉。 徐真命人于一百步开外立起木靶,周沧率先出阵,掰起膛杆,弩箭自动落槽上弦,他的双臂肌肉虬起,扣动机括,弓弦猛然收缩! “蹦!” 那弓弦仍旧兀自颤动,然而周沧已经再次掰动膛杆,机簧盒咔嚓嚓不绝于耳,箭矢咻咻而出,十箭俱发,二指厚的木靶子居然被射了个粉碎! “好犀利的连弩!” 张久年等人抚掌称善,儿郎们个个爱不释手,反倒舍不得试用,像宝贝儿一般端详着手中的连弩,待得所有人都试射一遍之后,他们看向徐真的目光,却又多了七八分崇敬! 徐真不见欢喜,虽然阎立德将连弩放大了型号,威力更加的巨大,但也同样变得沉重,对于善于骑射的柔然人来说,这样的大型连弩实在有些累赘,会拖慢他们的速度。 不过若是冲锋的过程当中连射十箭,估计敌方也会不好受,凡事总有利弊,舍得舍得,没有舍,又哪来的得? 私造军械可是大罪名,阎立德就算是将作大匠,也不敢乱来,制造这批连弩,想来是上报李靖才得到的批复,如此看来,自己也算是承了人家一个情分了。 皆大欢喜之时,徐真却又不禁思虑,萨勒部虽然表明了心迹,然则穷全族之力,精锐骑兵也不过四百,加上自己这一百旅队,想要撼动精兵上万的慕容部,简直就是蚍蜉撼树。 眼下也只有密切关注慕容部的动向,联络其他小部族的力量,派人上报段瓒,以待大军压境,再徐图时机了。 军务和训练有周沧和高贺术在处置,后勤自有张九年来操持,徐真反倒又一次成了闲人,只好到对岸的萨勒部去寻找胤宗和乌烈,让他们将族中勇士交给周沧和高贺术**,自己则与胤宗乌烈一道,前往其他部族去游说,尽量聚沙成塔,滴水成河。 不过让他头疼的是,除了凯萨随行之外,他们还多了一个小尾巴,那就是晋阳公主李明达。 正准备上马出发之际,哨探却送回急报,东南方发现大批**游骑! 正文 第三十三章 段瓒游骑直逼萨勒 徐真与胤宗一行数骑踏上高地,张目远眺,果真见得大股**喧嚣而来,旗帜林立,分明是段瓒那五千游骑! 大唐国力强盛,大力扶植牧马场,良驹出产甚多,此乃大唐长久征伐却鲜有败绩之缘由,然则驯养一匹良驹,所投入之大,非钱粮所能权衡,军中素有马比人贵之说法,游骑五千之数,就算放到当初平讨突厥之战中,亦足以算得一支难得之精锐。 此时段瓒部展开攻击阵型,可谓来势汹汹,张久年心道不妙,当即附于徐真耳畔低声提醒道:“主公,来者不善,势必欲踏平萨勒,抢夺首功也!” 徐真心头大惊,侯君集暗中拉拢党羽,褒国公段志玄虽值壮年,却身染沉疴,儿子段瓒军中无功,势必要依附侯君集这棵大树,眼下挥师而来,必然受了侯家父子蛊惑,欲争夺唐击吐谷浑之首功了! 胤宗和乌烈也是脸色大变,萨勒乃慕容附庸部族,人口稀少,空有草场而无强兵,多受欺辱和压榨,昔日吐谷浑自甘居下,俯首于大唐上国,多有供奉,免受刀兵之苦,商队往来如鱼,茶马布货不断,贸易频繁。 然则吐谷浑却不满自困,骚扰唐境,以至于双方剑拔弩张,萨勒亦有参与,断了商贸往来,双方更是互视为仇寇,如今**大举来袭,岂有放过萨勒之理! 萨勒苦心积攒出来的四五百骑兵,在段瓒五千游骑面前,简直如土鸡瓦狗,一击即溃矣! 段瓒一马当先,侯破虏与张慎之相伴左右,落后半个马身,前者春风满面,显是得了侯家指点,在他眼中,萨勒并非千顷肥沃草场与数千人口,而是一颗颗军功人头!是他平步青云的踏脚石! 徐真对各个领域皆有涉猎,然而博而不专,杂而不精,最大之优点乃是什么都略懂一点点,而最大缺点却同样是什么都只懂一点点,此时见得对方人马鲜怒,方寸不稳,全无头绪,荒乱问计于张久年道:“势已如此,先生有何教我?” 张久年伸目遥望,沉吟片刻,捻须淡笑曰:“将帅谋臣之高下,愚者攻城掠地,次者杀将伐兵,谋者伐谋攻心,岂不见昔有诸葛空城之策也?主公当如此如此...” 徐真闻言大喜,连忙使得胤宗乌烈二人依计行事,此二人面面相觑,却对徐真这位阿胡拉之子是深信不疑,也不多留片刻,直拍马而走,自顾回部族之中布置起来。 周沧与高贺术早已将一百兄弟纠集起来,居高临下,驻马于徐真身后,兄弟们经历昨夜狂欢,身心满足,精神饱满,秣马厉兵,战意凛凛! 段瓒停马于高地下方平川,遥望徐真旅队,正所谓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徐真部人人如龙似虎,弥散久战悍卒之杀气,端得让人望而生敬! 徐真单骑下坡,按刀缓行,距离段瓒五丈开外停止,欠身抱拳,朗声道:“折冲府旅帅徐真,见过段都尉!” 徐真也是妙人,抢先表明自己的军官身份,一旦对方先动手,那就是置军法于罔顾,陷袍泽于生死危难! 段瓒见徐真毫无怯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心中不免升起敬意,然此行乃是他斩获首功,震撼全军之旅,必不能让徐真从中阻梗,遂不予回礼,冰冷斥责道:“徐真,尔等临河驻马,何以视野虏而不见,敢不催兵攻袭之!” 此言既出,全军猛然震喝,刀甲相击之声可谓震耳欲聋,军势冲天,杀气腾腾! 侯破虏见状暗喜,自从父亲处听得些许消息之后,他对徐真越发鄙夷,反倒对李明达更加的挂怀,恨不能杀之于乱军之中,从此了却一桩大事,长安城中之事也就再无变数了! 然徐真却冷哼一声,坦然回应道:“所谓军乱不祸平民,某追寻至此,萨勒一族已然被慕容部所践踏,所余者尽皆老弱伤残,我大唐礼仪大邦上国,恩威天下,段都尉莫不成听信谗言,意欲屠戮无辜,以壮军功!” 徐真此言大有对上官不敬之嫌,然则一针见血,当场戳穿侯破虏与段瓒之间猫腻,大有破罐破摔之嫌,段瓒顿时须发倒张,脸色羞红,侯破虏却是沉声震喝道:“大胆!尔乃何物等流,胆敢冒犯千军都尉!萨勒乃慕容附庸,私藏逃虏慕容骁,贼胆滔天,岂能容之继续为祸!” 段瓒毕竟沉稳,若果跳脚发怒,势必示人以心虚之相,等同于承认了徐真之恶意揣测,当下强压怒火,遥遥望长安方向拱手道:“某踏足军旅,自当精忠报国,于国家为先,天地可鉴,又岂会贪功而滥杀无辜,不过某为军首,断然不能放过任何危及家国之酋虏,萨勒是否顺从,某当亲自检视!” 徐真闻言,也不再做争辩,当即策马而回,段瓒挥手之间,骑兵大队轰隆隆缓行,擦过高地,隔河直面萨勒营区,却见得对面营帐凋零,瘦马病羊稀稀落落,数百老弱伤残列于河岸,手持木棍剥皮刀,怒目相对,身子却禁不住惊怕,兀自在秋风之中簌簌发抖着,端得是惨淡到了极点。 此时胤宗和乌烈依计而行,带领族中青壮男女暗伏于部族左翼,若果徐真攻心不成,只要段瓒敢渡河清扫,他们就敢绕后反击! 侯破虏先前早已收获谍报,慕容骁甚至连萨勒都没有逃出去,定然落入到了徐真手中,想来早已将事情内幕都吐了出来,否则徐真也不会表现得如此之强势,此刻见得徐真搬出老弱伤残做戏,他却不能直言挑破,实在让人憋屈忿恨! 段瓒乃是奔着莫大军功而来,见得如此场景,不由对侯破虏生出不满,一番劳师动众,却是这样的结果,未免让人太过扫兴。 他又岂会不知徐真之计,只是逢场作戏三昧俱,自己总不能真的踏过这些无辜牧民的尸体,将望风而走的萨勒人给揪出来罢了。 念及此处,他也只有望而兴叹,脸上自然不太好看,侯破虏一计不成,再生恶念,当即遥指徐真而问:“段都尉有监军之责,不知徐真旅帅军务执行可有眉目?想来已经将慕容部之确凿位置尽握掌中,何不引领吾等马踏慕容!” 段瓒闻言,心中大喜,脸色阴云顿时一消而散,却又故作淡定地追问徐真:“徐真你说,慕容部可有下落?” 徐真心头暗骂不已,**之中谁人不知吐谷浑只有一处王城,是为伏俟城(注1),只是游牧骑兵们出没于草原,或有逐草以维持生计,或者沦为马贼四处掳掠,战时却又能纠集起来,形成不可小觑之军力。 慕容骁被擒之后,肚子里的情报早已被压榨干净,军中斥候早已按照他的情报前往探查,然却无功而返,因为情报之中的据点早已荡然无存,慕容部数千上万游骑已然离开。 若果大军压境,在外之游骑必定汇聚一处,根本就不需要多作找寻,让徐真寻找慕容部游骑的下落,分明就是强人所难,徐真起初并不以为然,没想到如今却成为了自己被问责的由头! 徐真面露难色,段瓒与侯破虏暗中相视一笑,多少有些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段瓒心中对徐真之善感已荡然无存,想起初见之时对徐真一番青睐,不由自觉可笑,更加坚定了附庸侯家势力之决意。 张九年心中权衡,私下朝徐真做了个下压手势,暗示徐真施以缓兵之计,后者会意,结合李德骞送来之情报,当即咬牙应承道:“某接受军命之时,行军总管曾吩咐过,敌酋狡猾如狐,搜寻之事不宜激进,段都尉之督促,某怎敢大意,即日将深入草原腹地,待将军回归大营,用兵之前,必定将慕容部位置献于军帐之上!” “好!徐旅帅果真有魄力,段某就收了这番军令状,李将军回归之日,就等着徐郎的好消息了!不过丑话说前头,军中无戏言,若果徐旅帅无法完成任务,可别怪段某依军律办事了!” 段瓒见徐真掉了坑,心情终究是回缓了过来,也不与徐真客气,调转马头,率领自己游骑轰隆隆离去。 事已至此,徐真别无他法,只能拔了营寨,带着兄弟们渡过萨勒河,与营区后方的胤宗等人马汇合,商议一番之后,集合双方队伍,往库贝尔草原更深处进发。 李明达早已习惯了军旅生活,徐真曾想过安排周沧或者凯萨充当她的贴身护卫,然而都被小丫头给拒绝了,只好每日带在身边。 好在小丫头完全不见公主殿下之娇贵难养,吃苦耐劳,与一般坚韧草原少女无异,改变之大,倒是让徐真另眼相看。 五六百人在草原之中尽情驰骋,令人胸怀大开,只感觉天大地大,任我闯荡,无拘无束,实乃人生快事。 直至落暮时分,队伍才停了下来,安营扎寨,各自吃喝休整不提,马匹虽未解鞍辔,却放开了束缚,任其卷草,此处水草丰沃,并不担心马匹饲养问题。 徐真心挂前途,心有纠结,草草果腹之后,便信马由缰,在营区附近散行,凯萨自然相随护卫,当然不必说,小尾巴李明达也是在的。 月朗星稀,夜风习习,又有凯萨这等异域美人相伴,若不是有了李明达阻碍手脚,此等良辰真真是好不迷人! 三人沉浸于夜色之中,话语不多,情致却是不错,不知不觉却任由马匹带到了一处大湖边上。 此湖波光灿灿,星月倒影,折射万千光芒,宛如一湖碎银迷人眼,煞是惊艳! 直待马匹来到湖边,舔舐着岸边白石,徐真三人才惊讶发觉,此地并非真正水湖,而是一处盐湖! 徐真望着广阔湖面,双目之中散发出财迷遇到宝山之精芒,口中喃喃道:“额滴个神仙奶奶耶,这次发达了!” (注1:伏俟城位于青海省海南藏族自治州共和县石乃亥乡以北、菜济河南,公里的地方,又称铁卜加古城,周围是一片地域开阔、水草丰美的大草原。) 正文 第三十四章 草原深处欢歌煮盐 凯萨未遇到徐真之前,曾随着族人四处为奴,颠沛流离于草原之上,对盐湖并不陌生,见得徐真如此大惊小怪,不由一脸鄙夷。 不过她向来为人冰冷、沉默寡语,也懒得与徐真作那口舌之争,而李明达却是忍不住揶揄起来,她深受正统教育,为人精怪,对异族番邦民情风俗更是心动,对盐湖也是有所听闻,自然看不得徐真这副少见多怪的姿态。 “徐骗子,你没见过盐湖么?别看这些盐花漂亮,其中多有杂毒,马儿吃了没事,你要是吃了,小心烂舌头哦!” 凯萨听得李明达对徐真的调笑,不由扑哧笑了起来,李明达与她相互看不对眼,一路上也无甚交流,但她们现在找到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都认同徐真就是个大骗子。 夜色之下,盐湖映照,处处散发成熟之美的凯萨真真是一笑魅众生,李明达此时才惊艳于眼前胡姬之美艳,而徐真扭头之余,也被对方艳色狠狠在心头挠了一把,心猿意马,连忙想在李明达头上轻敲一记,以化解尴尬,刚抬手就见得小丫头叉腰怒视,手举在半空不敢落下,好不尴尬。 哼哼着收回了手,徐真再次望向盐湖,不敢再回头,略带兴奋与激动地说道:“你个小丫头懂个甚,这湖里,白花花的不是盐花,而是白银啊!” 徐真所言并非浮夸,唐朝前期对盐铁酒类采取与百姓共之的办法,国家没有实行独占经营,池盐的管理或设盐屯,或招民营种,《唐律》之中更是没有对贩卖私盐的处置之法。 对于现代人而言,食盐的提取精炼原理非常简单,中学课程就有教导,而唐初虽然也有煮盐法,但却无法做到高质高量,军旅基层和低层大众根本就没有办法使用到高质量的食盐,更不用说塞外这些野虏游牧部落了。 早在进入军营之初,徐真就发现了这个问题,无论是凉州大营的军士,还是萨勒族的牧民,他们所用的盐,都来自于粗简不堪的盐布和醋布(注1),熬煮出来的卤水苦涩难咽,着实恶劣。 一旦徐真提取出高质量的食盐来,先不说以后会如何经营壮大,单说眼下形势,依靠这些食盐,也就拥有了拉拢其他小部落的原始资本了! 徐真受限于自己的权势和军力,无法让李明达重获新生,更没有办法对抗侯破虏这等小角色的欺辱,故而一直想要建立属于自己的势力。 想要建立势力,在军中除了经历战争累积军功,提升官职,别无他法,然而如果将像柔然和萨勒这些部落人收为己用,却是货真价实的硬性资本! 念及此处,徐真心头火热,连忙将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干脆将营帐设立于盐湖岸边,又命人烧炭以备用,多取细沙,麻布等过滤所用之器物,更当场架设十余口大锅,将盐湖之中的盐石大块大块敲下,粉碎之后才置于锅中熬煮,一时间热火朝天,将盐湖四周夜色全然驱散。 熬煮耗时,草原兄弟们又另生火堆,宰了肥羊,善猎者更是寻得几头黄羊,往腹中塞入新鲜茅草野葱等物,烤起全羊,马奶酒皮袋子相互传递,工作娱乐两不误,气氛融洽之极。 徐真深受气氛感染,越发喜爱这帮兄弟,情动之时,不由豪迈,三两口酒下肚之后,心胸全然放开,受不住草原兄弟的邀请,勉为其难开喉献唱,思来想去,挑了一首别具草原风味的民谣,诸人静坐侧耳,其中不少草原少女多有歆慕之色。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走过她的帐篷都要留恋的张望,她那粉红的小脸好象红太阳,她那美丽动人的眼睛好象晚上明媚的月亮,我愿流浪在草原根她去防羊,每天看着那粉红的小脸和那美丽金边的衣裳,我愿做一只小羊跟在她身旁,我愿每天她拿着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 这首西部歌王王洛宾的著名歌谣被徐真娓娓清唱,他的嗓音虽然不算低沉,却被勾起了许多现世回忆,触动了心弦,真情投入,动人之极! 凯萨和诸多草原少女一般无二,纷纷被徐真的歌声所打动,她内心挣扎了一番,最终从靴筒之中摸出一支短短的木笳,手抚三孔,声音初如春风入夜,细润无声,而后慢慢混入徐真歌声之中,如水中鱼儿戏逐水面落花,如风中雨燕跟随远天的清云,而后相互缠绵于一处,水乳(交融,听得全场死寂,连周沧和高贺术这样的粗汉子,都为之沉醉! 徐真完全融入到自己的歌声之中,听得凯萨以笳相和,不由侧目而视,却堪堪与其美眸相触,心中怦然悸动,平日里互视为死对头活冤家的二人,此刻竟少有地含情脉脉,一切尽在不言中。 一曲唱罢,胡笳渐歇,余音不绝于耳,四周静谧无比,只剩下柴火噼里啪啦,大锅盐水骨碌碌冒泡,似在为歌者欢呼。 凯萨慌乱收回目光,心思复杂万分,自从十二岁开始,她的手就再没有抚按过胡笳的三孔,因为她的手都用来握刀与杀人,今夜重操旧乐,竟有着一种灵魂被涤荡一番的清净感悟,心头欢喜之余,对徐真又有了另一番看法。 她已经年近三十,无论在草原还是大唐都算是熟透的老姑娘,但天生丽质,又别具异域妖媚,并不乏追慕之英雄,徐真看着只有二十出头,然行事不合常理,时而沉稳香醇如老酒,时而青涩如少狼,二人又有间隙在前,而后又被迫在手臂打上了他的烙印,萨勒河畔营帐之中那一番旖旎调戏,不知不觉已然在她心中种下了一个禁忌的种子。 此番与徐真歌乐相随,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徐真并非情场初哥,对熟女也并无排斥,甚至在现世之时就偏爱凯萨这种类型,然而一切并不想再去强求,随其自然便了,正郁闷着何以无人喝彩,是否今调不得古人疼,不想静谧过后,欢呼声如雷贯耳,诸多汉子更是将徐真抛接连连,场面热闹之极。 萨勒族中多有不识唐语者,旋律听得心醉,遂向胤宗等人追问词意,那淳朴却又美好的歌词就算放到唐时,也颇有切合之处,将少男少女之间的情事心声道尽,少女们更是个个如花痴,围着这位善歌又神秘的阿胡拉之子,跳起了热情洋溢的舞蹈来。 李明达对歌舞的兴趣还不如刀剑武艺,但听完了徐真的歌谣,又看到徐真凯萨眉目传情,顿时嘟起小嘴,满怀酸溜溜,却又暗自鄙夷会唱歌不算本事,等大家畅饮欢歌,她自个儿又嘀嘀咕咕地想要重拾徐真之曲调。 如此尽欢之间,十余口大锅已将盐石化开,徐真连忙招呼人手,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进行过滤作业,又将过滤之后的盐水继续放入大锅之中熬煮。 众人看着新奇,又敬佩惊叹于徐真之博学,果不负睿智者叶尔博之名,熬煮过程十分枯燥,徐真也就让余人睡眠休息,只剩下二十来人看顾大锅。 一番歌舞吃喝之后,大家尽兴而卧,不多时就传来如雷鼾声,徐真却放心不下制盐,仍旧守候在火堆边上。 他斜靠在卸下来的马鞍之上,将靴子靠近火堆取暖,摸出一颗大钱来,习惯性地在手背上来回滚动,凯萨自是守在旁边,不知是否心虚所致,距离徐真有些远,低着头默默地擦拭着自己的双刃。 她无意抬头,却看到徐真在把玩大钱,见得那大钱如通灵一般在徐真指尖舞动,目光不由被死死吸引,以至于徐真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她都全然无觉。 “我教你?” 凯萨听到徐真说话,顿时扭过身子,表示并不感兴趣,眼角却饶有兴趣地偷瞄着这边。 徐真也不戳破,嘿嘿一笑,拇指一弹,大钱“叮”地一声飞起,又被他稳稳接住,握在掌心之中,而后朝凯萨说道:“不如这样,咱们来打个赌,如果你能够猜中大钱在我那只掌中,我就还了你自由身,如何?” 凯萨猛然抬头,脸色并没有过多喜悦,反而有些愠怒,说实话,她已经习惯了当徐真的奴隶,虽然她明知徐真并没有把她当奴隶来看待和对待,可徐真将此作为打赌的筹码,着实让凯萨不悦。 但她也是好强之人,刚才明明看到大钱落在徐真右掌之中,凭着追随摩崖上师多年的经验,她推断大钱绝不在右掌,故而坐到了徐真身侧,用刀背敲了敲徐真握起的左掌。 “你确定?” 凯萨坚定地点了点头,徐真摊开左掌,空空如也! 失望之余,凯萨心里刚刚积攒起来的那些好感,顿时又灰飞烟灭,徐真还是那个讨厌的徐真,那个狡诈的唐人! 徐真也不在意,嘿嘿一笑,将握着的右掌伸到凯萨眼前来,贼笑着道:“要不要再赌?” 若是寻常少女,必然觉得大钱会在右掌之中,总不该凭空没了这大钱,但凯萨见识过摩崖上师的手段,没好气地答道:“里面什么都没有,还赌什么赌。” 徐真微微一愕,但很快就轻笑了起来,右掌从凯萨眼前扫过,五指张开,果真什么都没有! “你赢了,里面还真是什么都没有。” 凯萨正疑惑徐真在搞什么名堂呢,那边大锅已经熬出雪白盐花来,看守者连忙让徐真过去查看,徐真临走时还朝凯萨狭促地眨了眨左眼。 凯萨细细回想徐真刚才的动作,猛然醒悟了什么,脸色顿时通红起来,低头一看,胸衣紧束着的雪峰沟壑之间,一枚温热大钱被紧紧夹在其中! 凯萨心头乱颤,比第一次握刀杀人还要紧张几分,如做贼一般将那枚大钱掏出来,想着丢进火堆里,但最终...还是...收到了贴身口袋里... 多招人恨的唐人啊... (注1:用醋煮过的布,用的时候,将布放进水里,醋味就会稀释出来,古代用来佐料的一种道具,古代行军打仗,一般比较多用盐布,原理相同。)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兄弟分心得悉去向 草原的清晨已然很清冷,秋风飒飒袭人,将水汽都吹到了帝国的南方去,盐湖四周的牧草已经开始有些萎靡枯黄起来,然而湖边的某处,却充满了欢声笑语,那是徐真的队伍正在收获熬出来的精盐! 当一堆堆碎钻般的雪白盐晶在晨曦的照耀之下,折射出诱人光芒之事,所有人都欢呼了起来,他们看向徐真的目光之中,充满了崇敬! 生活在大草原上的萨勒人,活了这么久,就未曾见识过如此晶莹剔透的盐,甚至他们很多人都不知道这才是真正的盐! 他们恨不得长久居住下来,将这片盐湖都全部熬成盐,单凭着这些精盐,他们还需要为生计发愁?还需要为了一片草场而流血冲杀? 然而胤宗和乌烈很清楚,没有足够的力量,却拥有巨大的财富,不是福气,而是灾难,唐人古语亦有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大抵就是这个道理。 他们热爱财富,却比任何人都要珍惜自己的性命,也正是明白生命的重要性,为了延续更多的生命,草原上才仍旧流传着钻帐篷这样的风俗。 于是他们选择带上这些盐,离开盐湖,继续往草原边缘前进,有了这些盐,他们就能够联络到更多的部族,增强自己的力量,一同来对抗慕容部,只有推翻慕容部的奴役,他们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那时才拥有坐收盐湖的资本。 大家忙忙碌碌地开始收拾营帐,将盐袋放上马背,却没有人注意到,一个肮脏而虚弱的囚徒,正双目无神地斜躺在地上,那是慕容骁。 他身上的伤口已经痊愈,却被折磨得瘦弱不堪,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锐气全无,一如游走于人间边缘的鬼,周遭越是繁华热闹,就越是衬托他的凋敝潦倒。 一路上他变得老实得不能再老实,有问必答,任人唾骂和羞辱殴打,谁能想到他曾经是鲜衣怒马,动辄杀人的慕容王族后裔,慕容部的骑都尉慕容骁? 他的手脚并未受到任何捆绑和束缚,然而他却小心翼翼地跟在运送辎重的牛车后面,不敢逃走,甚至于连走慢一些都自觉地跟上来。 赶牛车的老牧民看着壮实,但若果碰到当初的慕容骁,也不过是一刀的事情,但现在,慕容骁却连抬头直视这位老牧民,都做不到。 徐真没有心情理会慕容骁,因为他知道,这个敌人已经从心底彻底被击垮,不再构成威胁,仅剩的价值,也就是靠他的经验来推断慕容部可能驻扎的位置。 但一连过去了三天,他们已经绕过盐湖,穿越了草原的边缘,来到满目黄土和砂砾的吐谷浑深处,一路上却连一个小部落都没有找到! 这是非常可疑的一件事情。 萨勒部乃是距离凉州最近的一个部族,如果是因为近冬南迁,那些部族应该往东南方向迁徙才对,徐真等人一路迎头而来,没道理遇不着的。 眼看着越来越深入到干旱荒漠地带,徐真心里打起了退堂鼓,联合不到其他部落倒是不打紧,可他已经被段瓒和侯破虏逼得立下了军令状,找不到慕容部的确切位置,又怎能够回去? 他心里很确定,只要一入冬,**就会发动对吐谷浑的全面战争,因为大唐国力强盛,并不惧怕后备不足,府兵春夏秋屯田,冬季训练,正好派上用场,而一旦拉开战幕,就算不能把吐谷浑打趴,将他们冬季的储备都给耗光,来年他们也熬不过,更不要说再次兴风作浪了。 如此一来,徐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带队前进,更是将柔然骑兵和萨勒的人马都分为数股,四周撒网式行进,每队人马相隔二里,遥相守望,又前行了小半日。 这样的结果未免太过让人失望,兄弟们的情绪都很低落,怨气也就大了起来,脾气跟着上头,途中时不时会发生争执,甚至到了为一点小事而动粗的地步。 张九年也是忧心忡忡,与徐真商议着是否该继续前行,又或者有没有办法振奋一下军心,然而他们还没有找出对策,就被前方的骚乱给打断了! 那是一处黄土坡,坡下有一小片随秋风而凋零的胡杨林,黄色的树叶和扭曲的树干枝桠,在土坡之下趴着,并不起眼。 而胡杨林的前方,数十名萨勒勇士却紧握手中弯刀,将中心处打斗的二人团团围住,时不时爆发出咆哮和咒骂。 徐真刚想上前制止,却被张久年拦住,后者以眼色示意,徐真顿时会意,这可是个改变队伍风气,震慑人心的好时机了。 于是乎,徐真与张九年也不声张,不动声色来到了人群后面,高坐马背,目光越过涌动人头,徐真却看到了不太想见到的一幕。 人群垓心处,凯萨交叉双刃于胸前,如蛰伏母豹一般压低身子,她面对的是一名高壮的萨勒勇士,后者的手臂正在滴落鲜血,显得极为狼狈,而地上已经躺着四五个萨勒人,一个个捂着身上伤口兀自**着。 在二人相斗不远处,一根牛角般弯曲的胡杨木**在地上,徐真顿时明白了过来。 胡杨乃是干旱地区的一种乔木,可谓浑身都是宝,人传曰,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木质极为坚韧,乃是制作弓弩的上好木材。 萨勒人和柔然人都一样,对弓弩有着强烈的渴求,徐真的旅队装备李德骞私自送来的元戎连弩,霸气十足,对于穷酸的萨勒人来说,这绝对是赤*裸*裸的炫耀,最近的口角争执也大多因此而生。 故而这些胡杨的出现,让萨勒人如遇宝山,毕竟他们在库贝尔草原深处,平常也没有太多的机会能够寻到上好的胡杨木。 想来是凯萨和在场一些人为了争夺那根胡杨木,这才大打出手,不过这些汉子实在太过小觑凯萨,被连伤数人之后,居然不顾风度地来个车轮战! 徐真见得已有七八名萨勒人被伤,再看凯萨真的动了杀意,连忙出声喝止道:“都给我住手!” 凯萨听见徐真发话,头脑顿时清醒过来,收住了攻势,那名萨勒人却因为凯萨露出了破绽而大喜,挥刀横抹过去,凯萨感受到背后危机,连忙反手挥刀格挡,没想到萨勒人力大,刀刃终究还是在她的手臂上留了一道口子! 这下子凯萨是彻底愤怒了,腰身一拧,脚步连环前踏,身影变得飘忽起来,萨勒人吃过凯萨身法的亏,连忙将刀刃挥舞起来,泼水不进! 然而凯萨却怒哼一声,虚招刺向萨勒人胸膛,待得后者横刀格挡之时,却一脚踹到了萨勒人的裆部! 萨勒人吃痛倒地,凯萨火气上了头,双刃就要刺向萨勒人的咽喉!可如此关键时刻,她眼前光影一变,徐真已然按刀挡在了萨勒人的身前! 凯萨心头一惊,连忙收住了刀势,可徐真却脸色铁青,挥手就给了凯萨一个耳光! “啪!” 她的脸颊顿时红了起来,徐真并没有故意留力,而是真的下了狠手!凯萨先是一脸难以置信,而后却被满满的怨怒占满了胸膛,徐真却仍旧铁面怒叱道。 “闹够了没有!” “尔等都是手足兄弟,为何要自相残害!就为了一根木头,值得么!” 徐真还在趁机凝聚人心,言语振奋,让人动容,而凯萨却心寒到了极点,她咬着下嘴唇,深深地埋着头,默默地抽出那根胡杨木,就这么走出了人群。 经历这个事件之后,大家都老实起来,因为他们很清楚凯萨与徐真有多么的亲密,徐真不问事情对错,责难了凯萨,算是给了萨勒人一个交待,加上徐真的阿胡拉之子声望还在,事情也就这样带了过去。 然而凯萨却再没有靠近过徐真,哪怕出现,也只是不言不语遥遥而居,有时候一整天都没有吐半个字,休息之余就用短刃修凿雕琢那根胡杨木,赌气一般连手臂上的伤口都没处理一下。 徐真看着有些心疼,他也没想过顾及大男人面子,但为了稳定萨勒人心,他也只能装作不闻不问。 不过他的付出也换来了诸人的努力,大家积极搜寻,居然找到了一处大部队停留的迹象!张久年粗略估算了一下地上的灶坑,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因为这一大片营地,居然有三万左右的人马! 徐真面色凝重起来,如此多的军马,所留痕迹也非常的明显,队伍一路追索,发现这支大军竟然往祁连山方向进发! “不好!他们的主力想要偷袭甘州!”张久年很快得出了一个骇人的结论,难怪沿途部落都不知所踪,原来吐谷浑早已征召了大小部族,早早做好打算,想要突袭李靖所在的甘州大营! 只要甘州陷落,战局可就变得非常的艰难了! 难怪慕容部会在凉州关外四处侵扰,原来一直在掩人耳目,为主力部队偷过祁连山打掩护! 徐真思索片刻,当即做出了决定,他将带领兄弟们继续追索,希望能够掌握到吐谷浑主力部队的去向和实时情报,而回去送信的事情,则交给了张九年。 时不待人,张九年也不再推托,当即点了三五十人马,风一般往回疾驰。 根据营地残余迹象的判断,这支大军离开已经很长时间,虽然有祁连山阻挡,但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的话,势必要将甘州打个措手不及了! 念及此处,徐真当机立断,让兄弟们放开了速度,全速追寻这支大军,疾奔了大半日,暮色渐沉,这才停下休整。 一路颠簸,人困马乏,众人草草果腹之后,就纷纷闭目休养,可正当此时,山坡左侧却喊杀震天,一支野虏骑队杀气腾腾而来!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慕容突袭混乱大战 夜色如恶魔的巨口,徐真队伍的营地就好像一粒微弱的生命之火,随时会湮灭一般,敌人骑兵宛如发怒的兽潮,从土坡上轰隆隆践踏席卷!在外围巡弋的柔然骑兵早已被对方射死,连警号都无法发出就被踏成了肉糜! 萨勒人虽然随时保持着枕戈而眠的状态,但猝不及防之下,仍旧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前面营帐被敌人的战马直接冲垮,连同来不及钻出营帐的勇士,直接踏平在地上! “御敌!”高贺术猛然跃马,挥舞着手中弯刀,率领数十兄弟迎面直冲,胤宗和乌烈同样指挥着兄弟们展开反击,他们就如同逆流破浪的巨舰,劈开敌人的钢铁洪流,而后混战到了一处! 慕容骁紧握拳头,掌心之中是一枚光滑的白色鹅卵石,脚下用石子排成的记号才刚刚完成了一半,他也读过汉人的经典,知晓卧薪尝胆之往事,然而他对勾践却非常的不屑,男儿生世间,自当快意恩仇,喝最烈的酒,骑最好的马,睡最漂亮的女人,纵然死,也要痛痛快快! 然而直到他从葬坑之中爬出来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多么渴望活着的感觉,哪怕活成一条狗,也要保持着微弱的呼吸! 他终于明白,草原是属于狼群的,但活得最久的,却是长年吃草埋头拉车还要被时常鞭笞的老牛! 一路上他忍辱负重,装疯卖傻,示敌以弱,终于让敌人麻痹大意,不再重点看守他,于是他偷偷种下各种隐秘记号,本未抱有太大希望,没想到慕容部的小队还是追了上来! 这支队伍是他的部族精锐,一直留在凉州附近骚扰**,正打算撤回西北,与大部队汇合,却发现了徐真队伍营地残留的痕迹,更是发现了慕容骁留下的记号! 他们早已将慕容骁的死彻底忘记,没想到他却活到了现在! 在他们的眼中,只有徐真那近百柔然人才是威胁,萨勒部这些人只会放羊打猎,根本不足为惧,然而想象之中砍瓜切菜的屠戮场面并没有如愿发生! 不管是柔然人,还是萨勒人,在大草原上搜寻了这么长的时间,早已憋了一股无名怒气,经历了突然受袭的慌乱之后,他们迅速展开了果断而有力的反击! 徐真紧握长刀,先将李明达推上了马背,让周沧贴身护卫者,自己才跨上战马,临行时萨勒族俟斤赠予的青海骢被缰绳一勒,顿时嘶叫着人立起来,强有力的后腿一蹬,带起一股风,将徐真送入敌阵之中! 一名吐谷浑野虏咆叫着冲撞而来,借助马匹的冲击力,手中弯刀当头劈下,徐真深吸一口气,纵马与之擦身而过,长刀叮当一声磕飞对方弯刀,回身再一刀,将对方后背拉开一道骇人口子,鲜血喷洒出来,他的脸颊一片温热! 青海骢冲势微微一滞,左侧一名高壮敌人已然袭来,手中长矛如毒蛇出洞一般,刺向了徐真的肋下! 徐真猛拉马头,长刀斜削出去,那自制的长矛被锋利长刀清脆削断,一夹马腹,青海骢急冲而过,徐真反手一刀,那野虏大骇之下,用半截长矛杆子横挡,却被徐真劈断杆子,连同他的半个脑袋都给劈了下来! 没有一个现代人能如此快速地适应冷兵器时代的混战,徐真虽然心理素质过硬,又经历过生死数战,但仍旧无法沉着冷静下来,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眼中只有面色狰狞的敌人,只有鲜红的血腥,只有兄弟们一个个倒下的画面,他的求生本能不断激发他的潜力,牵引着他的长刀,继续着杀戮! 火光与鲜血喷洒之间,一支冷箭陡然激射过来,却只是在徐真的红甲上留了个印子,徐真猛然回头,双目充满野兽一般的凶戾之气,策马而来,将慌乱弯弓的敌人劈落马下! 直至此时,徐真满身是血,手臂和大腿多处负伤,他却感受不到丝毫的痛楚,或者说他根本就来不及痛楚,因为只要他稍微分心,下一刻就极有可能丧命于乱军之中,这是他付出数次受伤之后得到的血的领悟! 他没有办法估算对方的人数,此时才明白要当一名神勇猛将,是多么困难的事情,他的飞刀无暇施展,因为嫌弃连弩沉重,他根本就没有携带连弩,只是近乎麻木地一次次挥舞长刀。 也多亏这柄神秘长刀锋锐坚韧,吐谷浑盛产各种矿藏,锻冶技术同样不弱,打造出来的弯刀质量亦算上乘,却没有一柄能与徐真手中长刀相媲美,起码那些被徐真斩落马下的,都无法比较! 紧握刀柄,他再次冲入了敌阵之中! 前方激战残忍而血腥,刀刃与骨头的摩擦声,死伤者绝望的哀嚎,人喊马嘶混作一团,血腥的甜腻与战士临死前失禁的便溺气味混杂在一起,整个营地在短短时间之内就变成了血与泥,刀与火,生与死的简单构成! 老马夫全身颤抖着缩在辎重牛车后面,他年轻时候也是萨勒的勇士,亦杀过不少马贼,然而现在,他再没有握刀的力气和勇气,纵使他的弯刀就插在牛车的粮袋底下! 犹豫良久,他听到熟悉的哀叫声,循声望去,却见到自己的侄子被乱蹄践踏而过,声音戛然而止! 他的血性终于被激发出来,抽出粮袋底下的弯刀,就要往前冲锋,然而他只感觉背后发凉,刚转身,却看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那是一张脏污之极的脸,脸颊深深凹陷,眼眶青黑,嘴唇发白开裂,然而这个人的双目却充满了生命力,仿佛那人体内一股如获新生一般的力量,都从双目之中迸发了出来! 这不就是每天都被老马夫唾骂和奴役的慕容骁么! “怎么…” 老马夫还未来得及开口,慕容骁已经将一截断木刺入了马夫的下腹,参差的断口撕裂了马夫的肠子,撞在脊柱骨上,再也拔不出来! 慕容骁抱住老马夫的头,就好像在抱着自己相依为命的兄弟,而他的膝盖,却用尽力气撞在了断木之上,马夫的脊柱骨喀嚓断裂,木刺穿透脊背而出,上面还带着粘稠的鲜血和肉末! 老马夫双目圆睁,不断咳着血沫,却没有死过去,最后一丝草原儿郎的血性爆发出来,狠狠咬在了慕容骁的肩头之上,撕下小块血肉,状如邪魔! 慕容骁嘴角扯动,就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因为再大的痛楚他都承受过,又何惧撕咬? 他怒而夺刀,却发现老人的双手如铁汁浇铸而成一般,与刀柄焊接在一处,慕容骁手腕一拧,老人干瘦的手喀嚓断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扭曲角度,刀终于到手,而下一刻,老人的头颅骨碌碌落地,口中还紧咬着一块皮肉! 慕容骁藏刀而来,越走越疾,身子越发轻快而有力,就好像敌人的血给了他无穷无尽的力量,复仇的怒火将他体内的潜能都激发了出来! 一名萨勒骑兵拍马而来,俯身劈砍,却被慕容骁侧身躲过,手中弯刀斜斜劈出,将萨勒人的大腿抹开了半边! 萨勒人落马,慕容骁紧接而至,一刀枭首,而后踏上战马,环顾四周,终于锁定了徐真的位置! 他如同从墓穴爬出来的食尸鬼,纵马而来,顺手拔出一根插在马尸上的长矛,借助马势,猛然掷向了徐真! 徐真此时正劈落一名野虏,全然没有发觉后方的危险,那长矛破空而来,眼看着就要洞穿徐真的后背! 然而此刻,侧翼却爆出一声尖叫:“小心!” 徐真下意识扭头,却看到自己从战斗打响到现在都来不及关注到的凯萨,正飞马而来,挡在了自己的后方,她的双刃用力往上一拨,长矛往上偏飞出去,擦破了凯萨的肩头,从徐真的太阳穴边上飞了过去! 慕容骁怒哼一声,却也不恋战,拍马混入到慕容部的骑队之中,用突厥语大喊着,那些骑兵认出骑都尉的声音,士气高涨,军心大振! 徐真死里逃生,朝凯萨投去感激的目光,而后者却直接扭头,再次冲入战局之中,眼看着战局越发混乱,如此发展下去,兄弟们势必要被敌人绞杀干净,徐真一咬牙,飞马逼开沿途敌人,冲回到营区,擎起徐字旗,大声呼喊下令道:“先撤下山坡!先撤下山坡!” 周沧保护着李明达,此时杀敌最为勇猛者当属高贺术和乌烈,二人深知军令之重要性,若果无法统一行动,势必会造成巨大伤亡,当即指挥各自人马,跟随徐真的旗帜逃下山坡! 慕容部本就仗着突袭之风,卷走了徐真部数十条性命,一番混战之后更是斩落无数人头,慕容骁现身之后,士气大涨,俨然看到了屠尽徐真部的希望曙光,见得徐真部败走,顿时喊杀震天,潮水一般追击而来! 徐真的队伍借助下坡之势,一路疾奔到坡下的开阔地,混战双方终于慢慢区分开来,徐真这边马匹经过了休养,相对快一些,与后面的追兵拉开数十步的距离。 慕容骁眼见追击不上,当即大声下令道:“放箭!放箭!” 他的声音中气十足,充斥着病态的兴奋与激动,骑兵们战意振奋,纷纷展开了骑射,数百支羽箭如蝗虫雨线一般落下,后面的萨勒人又像剥洋葱一般倒下了一排! 正文 第三十七章 奇策退敌慕容败走 徐真见得兄弟们一个个相继倒下,心头滴血一般痛楚,脑海之中陡然冒出一条策略来,当即高声下令道。 “左右分成两翼!上弩!上弩!”徐真双眼血红,他的百人队战马丰满,跑在最前方,因为装备精良,历经混战之后仍旧保持着良好状态,高贺术顿时明白徐真的战术,将柔然骑士分成两股,斜斜冲了出去,收刀之后,纷纷解下巨大的元戎连弩来! “勒马!给我射!” 高贺术一声令下,左右两翼放缓速度,这一变化实在太快,慕容部骑兵发现苗头不对,却止不住冲势,心头大骇之时,左右翼已然响起“蹦蹦”的弓弦声! “噗嗤!噗嗤!” 铁箭矢洞穿衣甲身躯的声音不断传来,慕容部骑兵首当其冲,呼吸之间已然倒下一大片! 这些慕容骑兵追敌心切,双方只间隔数十步,这可是连弩的最佳杀伤射程!他们的目标还停留在中间的萨勒人部队身上,长弓一番激射,萨勒人纷纷落马,他们也是心中狂喜,然而柔然骑兵左右分开,勒了马速之后,慕容部的侧面就暴露在了柔然骑兵的面前! 连弩的铁箭矢如横横泼洒出去的水,呈扇形从侧面席卷,不止在最佳杀伤射程之内,更保证了最大的杀伤范围! “噗嗤!” 慕容骁亲眼见到自己左手边一名骑兵被铁箭矢射落马下,让他吃惊的是,这枚铁箭矢是洞穿了半个马头,才射入骑兵的胸腔! 这是何等霸道的强弩!慕容骑兵们顿时陷入混乱之中,前面的想要追击萨勒人,顺便躲避弩箭,而后方的却想要收住马速,如此一来,阵型也就乱了套。 他们趴伏在马背上,尽量躲避着箭矢,然而箭矢却是从左右两个侧面激射过来,除非骑术高明到足以藏身于马腹,否则根本就挡不住强劲无匹的箭矢! 骑兵们本想等这一波箭矢过去之后,得了喘息之机,马上就能够进行反击,用长弓将左右侧的敌人射死,可他们却没能等来这样的喘息机会! 因为敌人的巨弩居然可以连射!随着喀嚓喀嚓不断掰动摇杆和扣动机括的声音,箭矢没有任何间歇地怒射,慕容部的骑兵如同割麦子一般大片大片倒下! 连战马都能射死的强弩,谁人还有胆子留下来等死?!!! 慕容骁早已经历过一次忍辱负重,他的心性发生了极大的变化,不再像以前那般莽撞,反而变得阴暗起来,当柔然人扣动第七次机括的时候,慕容骑兵终于在慕容骁的指挥之下,慌乱逃走! 因为左右两翼被元戎连弩封死,前方又有萨勒人的大部挡住,他们只能选择往后退缩,然而冲锋急停之下,人马相互冲撞践踏,加上强弩疯狂射杀,乱糟糟的慕容骑兵也不知死伤多少! 满以为将屠尽敌人,救回骑都尉,大获全胜的一场突袭,就这么被一百张元戎连弩给戳破了梦幻泡影,慕容部的野虏历经从云端跌落深渊的噩梦,战意全无,连弩带来的死亡威胁,让他们惊恐慌张,人人争抢着后撤,溃不成军! 萨勒人见慕容部已然陷入乱局,当即后阵变前军,尾随掩杀,左右柔然强弩如跗骨之蛆,大肆收割敌军性命,慕容骁心头滴血,带着两三百残部亡命而逃,剩余小半骑兵却被拦截下来,沿途尸体横陈,血水将黄土都浸透! 徐真率队快马掩杀,又斩获上百敌首,慕容骁的残部风声鹤唳,只能变向北上,逃入到荒芜之地中! 萨勒人本以为此行必将全军覆没,没想到战局急转直下,靠着阿胡拉之子的睿智,还有柔然人那一百张巨弩,居然硬生生将局势给扳了回来! 柔然人回收铁箭矢,萨勒人对受伤的慕容部野虏补刀,眼睛都不眨一下!一番清算下来,加上营地混战所斩,徐真部居然斩敌六百余! 不过萨勒人在突袭的冲击之下,也有两百多人惨死当场,被追击的途中又死了上百,原本才近五百的兵力,几乎死了一半,加上受伤的兄弟们,可谓惨淡无比,这也让他们看到了自由的巨大代价。 好在最终还是胜利了,虽然敌人的死伤数目是己方的一倍,但大家的心头都很沉重,没有任何获胜之后的喜悦,没有欢呼,没有搜刮战利品之时的那种满足感。 因为这些战利品,都是兄弟们的性命换回来的! 这也让他们更加信服徐真,他们就像一个赌徒,搭进去了大半筹码之后,就很难再抽身,总想着最后赢的,必定是自己,而且能够将之前输掉的,都给赢回来! 只不过这场博弈不是跟慕容人的博弈,而是跟自己的宿命在博弈,但他们的身边,有睿智的阿胡拉之子,有上天在眷顾着他们! 李明达并没有躲在营帐之中,虽然尸横遍野的场景很是吓人,但她却苍白着小脸,帮助萨勒人治疗受伤族人,有周沧贴身护卫,她根本就没有性命之忧,但她也见识了一场杀戮,见识了一场战争,这对于她的心灵来说,是极大的震撼! 这一路的历险,她感受过太多,见识过太多,这些追求自由的萨勒,给了她太多感触,再想起自己的遭遇,想起自己的长安回归之旅,她不再感到惊恐,反而变得更加的坚韧! 徐真忙着指挥调度人手处理后事,根本就没顾上自己的伤势,将战场打扫干净之后,又要安抚受伤的兄弟们,好在高贺术和周仓等一众骨干替他分担了职责,命人四处巡视放哨,防止慕容部再度回袭,又扎下了连夜扎下了营寨。 对于死去的兄弟,萨勒人举行了火葬,将他们的灵魂,送到了阿胡拉的神国,葬礼虽然简单,却让人泫然欲泣,心头沉闷却不想再言语。 逝者已矣,对待慕容部的战败者,萨勒人同样给予了火葬的待遇,就仿佛他们的死,同样带走了他们的罪孽,理当得到这样的原谅。 做完这些之后,大家才简单地吃了些东西,营地似乎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不再有豪饮歌舞,也不再有欢声笑语,只剩下冰凉的秋风,吹不散那压在心头的悲愤阴霾。 徐真终于能够清闲下来,李明达给他做了简单的包扎,这小丫头也是吓了一跳,因为徐真全身上下居然负伤七八处,大腿的伤口露出惨白的肉芽,让人不忍直视。 然而这个小丫头还是忍着胃部的不适,在徐真的指导之下,用针线,将伤口给缝合了起来。 她虽然养尊处优惯了,可在凉州大营之时,却见过军医处理伤口,这种大伤口,都是用烧红的烙铁直接烧焦,再敷与药散粉末,小伤口才用缝合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让双手沾染血污(注)。 替徐真处理完伤势之后,李明达还想要去帮助其他人,却被徐真押着去吃了些东西,实在困乏之极,就在徐真的营帐之中睡下,不多时已酣然入梦。 徐真包扎了伤口之后,勉强能够行走,想了想,就来到了凯萨的营帐前面。 她的性子比较狠辣,虽然美丽,却被视为蛇蝎,又跟萨勒人有间隙,除了徐真,还真没有人敢靠近她的帐房。 犹豫了一下,徐真还是掀开了营帐帘子,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一柄短刃不知何时架到了自己的脖颈上! 凯萨正忙着处理自己的伤口,上身不着寸缕,听得脚步声,连忙用毯子胡乱包裹,她知晓是徐真前来,除了他也没人敢靠近,但哪怕徐真,也不能这样窥探她的私密! 徐真咽了咽口水,目光连忙从凯萨身上收回来,凯萨却怒气冲冲地娇叱道:“出去!” 若果是平时,徐真也只能乖乖退出去,可凯萨手臂早有旧伤,肩头又因为替自己挡了长矛而受伤,他又如何能离开? 直视着凯萨,徐真的脖颈往刀刃上靠,而后他轻叹一声,轻轻顶住刀刃,将凯萨的兵刃拿了下来。 凯萨看着徐真,又气又羞又委屈,想起徐真前些日子对待自己的场景,眼眶顿时湿润起来,缩到了毯子里。 在徐真眼里,在所有人眼里,凯萨是没有眼泪的生物,何时见过这位女刺客如此娇弱之态,当徐真看到凯萨委屈的眼泪,他的心莫名抽痛了一下。 他咬着牙根,强忍着心中想要紧紧拥抱凯萨的冲动,开始温柔地替凯萨清洗处理伤口,后者深深埋着头,哪怕在徐真缝合伤口之时,她也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生怕再**一下,就暴露了自己藏在心中多年的柔弱。 夜色沧澜,营帐之中弥散着一股甜腻的血腥味,混合着凯萨的温热体香,等徐真包扎好伤口之后,凯萨已然趴在徐真的双腿上,甜甜地睡了过去。 她正好压在了徐真大腿的伤口上,鲜血浸润了绑布,疼得徐真呲牙咧嘴,但在他只是强忍着,不忍惊醒了凯萨,因为他发现,原来熟睡的凯萨,这么地有女人味。 这个夜晚,注定在徐真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回忆,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凯萨从美梦之中醒来,发现自己的红唇,正对着徐真高高隆起的裆部,而低头打瞌睡的徐真,口水都滴在了凯萨的脸上! 当凯萨抹了一把脸上那黏糊糊的液体之时,她似乎产生了什么误解,于是乎,整个营地的兄弟们,都听到他们的阿胡拉之子如杀猪一般哀嚎着,被凯萨从帐篷里给踢飞了出来! 当他们看到徐真大腿根部浸染着鲜血之时,他们似乎明白了什么,那惋惜又同情的目光,似乎在告诉其他兄弟,看吧,这女人惹不起吧,连睿智而伟大的阿胡拉之子,都被这条凶悍的母狮给咔嚓了... (注:手术缝合的最早记载可以追溯到公元前3000年的古埃及,而已知最古老的缝合是在公元前1100年的木乃伊身上。在中国古代名曰逢合,《资治通鉴》中《则天顺圣皇后中之上》有记载。)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军师归来部队南下 秋意渐浓,凉风四起,一截枯草在风中簌簌发抖,而后随着散漫的黄土,被卷入风中,掀起干燥而迷蒙的小黄龙。 一双同样打抖的生牛皮靴子就踮在枯黄的草地当中,靴子的主人左右手如鹰隼般张开,手里各平举着一颗拳头大的草包,里面塞满了骆驼草(注1)。 此人身子顿时一僵,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都绷紧起来,而他左手的草包已然往后飞出十步之外,被一根雁翎箭钉在了地面上! 这名柔然人长吁了一口气,刚想朝首领高贺术发泄不满,三十步开外已经再次想起绷弦之声,他的右手突然一轻,托着的草包再次被射飞出去! “浩热!浩热!” 周围的柔然兄弟敲击着刀鞘,齐刷刷为自己的首领欢呼起来,充当活动箭靶柱子的柔然兄弟呸了一口,骂咧咧就跑到旁边的土堆边上,裤头还没来得及脱下,黄液已经沾湿了裤裆,兄弟们哄然大笑起来。 此等作弄看起来非常过分,然而在豪迈粗犷的柔然兄弟们眼中,并不算得什么羞辱,他们的首领高贺术,也曾经给他们当过靶子呢。 高贺术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将长弓递给了徐真,眼中毫不掩饰鄙夷,在大家的眼中,这位旅帅可谓一无是处,打仗的时候冲前面的是周沧和高贺术,论计谋策略又不如张九年,骑术不如乌烈,刀术槊法枪矛剑斧,无一专精,但是,大家却都心甘情愿地追随着他。 他或许不是最强者,但在最关键的时刻,总能够力挽狂澜,对兄弟从来不吝惜,这就足够让兄弟们死心塌地了。 徐真懒洋洋地吐掉口中草茎,却没有接过长弓,一脚踹在高贺术的大屁股上,粗鄙地用突厥语命令道:“滚过去!” 要说语言天赋,徐真绝不亚于任何人,英语用于国外表演,法语用来泡大洋马,各地方言更是信口开河,这段时间的濡染,他早就暗自学了不少突厥话,但这厮每次开口,都是骂人的话,以防止有人背后骂他,他还一头雾水笑呵呵。 高贺术自然信不过徐真的箭术,但兄弟们已经开始起哄,咬牙一想,就算被徐真射几个窟窿,也不能在兄弟们面前丢脸! 徐真见高贺术站在了十步开外,这才慢悠悠地四处搜寻一番,见到李明达正在不远处跟周沧练刀,扯开嗓子就大喊:“丫头!丫头!过来!” 李明达正生闷气呢,周沧这厮性子直,见不得李明达手脚软绵无力,教导刀术之时可没留什么情面,骂得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却又倔强地偷偷抹掉眼泪,越发卖力练习劈砍,听到徐真喊人,李明达嘟起小嘴走了过来。 “果子拿几个出来。”徐真摊开手掌,一脸贼笑,李明达怒哼一声,不情不愿地从怀里掏出三四个鸽子蛋大小的野果子来。 这些都是徐真不知从什么地方摘来的,先前还用一种酸酸的绿叶裹着黄色的刺糖给小丫头当零食吃,把这馋嘴小丫头骗得一愣一愣的。 徐真得了果子,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示意李明达回去继续练刀,后者忿忿地瞪了他一眼,趁其不备,在他脚面上狠狠踩了一脚,这才跑开,临了还不忘吐舌做个鬼脸。 兄弟们又是一阵哄笑,要说能制住徐真的,也就李明达和险些阉了徐真的凯萨了。 徐真嘟嘟囔囔骂了一句,这才掂着手里的果子,走到高贺术面前来,将三个果子都咬了一口,在他的左右肩头和头顶,各放了一个,这才退了回去,脸上还不忘阴险的笑容。 兄弟们一看这架势,顿时吓傻了,徐真的箭术是众人皆知的臭,真要射手臂大腿,高贺术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这三颗果子都在大脑袋边上,真真是要命的节奏了! 高贺术正要辩驳,徐真已然退回到七八步开外,双脚猛然一拧,陡然转身,右手不知何时已然多了一柄寒芒闪闪的飞刀,“嘿”一声低喝,右手猛甩,飞刀脱手而出,高贺术只感到左脸颊一凉,果子已经被击落! 他哪里还敢乱动,徐真一鼓作气,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左手往腰间一抹,再次出手,高贺术右肩果子被击飞出去! 兄弟们个个屏气凝神,生怕发出任何声音都会害死自家首领,而徐真却嘿嘿一笑,摸出第三把飞刀,一个漂亮的旋转之后,猛然往前跃起,用尽力气掷出了最后一把刀! “噗嗤!” 高贺术头顶那颗果子当中裂开,汁水都没残留一滴! 兄弟们彻底惊呆了! 因为大家身上都有伤,故而放缓了速度,一边追索吐谷浑军队的痕迹,一边休养生息,闲来无事,大家手脚发痒,大半时间都在操练武艺,对练切磋更是家常便饭,而徐真每次都成为被虐的对象,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如此惊人的飞刀绝技! 过得许久,兄弟们才爆发出如雷的喝彩和欢呼,而高贺术则脸颊抽搐,铁青着脸,僵硬着身子走回人群,兄弟们见得他居然行动如常,越发佩服高首领的胆气,没想到这厮刚走到帐篷门口,双腿再也坚持不住,发软瘫坐了下来,口中还兀自骂着新学的大唐话:“干*你*娘的!” 所有人都乐翻了天,有一些直接在地上捂着肚子打滚,这可是他们第一次见识首领吃瘪啊! 诸人嬉闹之际,东南方尘头扬起,胤宗策马而归,直入营区,面色惊喜地报曰:“先生回来了!” 徐真心头顿喜,胤宗口中所谓先生,乃张九年是也!苦盼久矣,终是得归! 胤宗接过兄弟们递过来的水袋,咕噜噜灌了一通,又沾湿了手掌,让自家马儿舔舐,不多时就见得小队人马从远处疾驰而来,乌烈打头,十数兄弟左右护卫,当中正是满身风尘的张九年! 凯萨与徐真相见尴尬,故而一直躲避,此时听得马蹄声,钻出帐篷,张目远望,却见得一个熟悉身影,那张九年身后栗色马儿背上,不正是上师摩崖么! 徐真也是小小吃惊了一番,摩崖已然五十多岁,虽然有武艺在身,又勤练眩幻之术,耳聪目明,手脚灵健,但长途奔驰,这把老骨头也是吃不消的,何以迢迢而来? 周沧见得自己哥哥回归,连忙带着李明达聚拢了过来,诸人纷纷上前解马,将张久年等一行迎入了营区。 周沧未得与张九年招呼,李明达却已然快步而出,牵住了张久年身后一名随行,惊呼道:“无双姊姊!” 那随从落了面纱,徐真才看清此人面目,虽作了男儿装,却峨眉紧凑,唇齿清秀,鹅蛋脸颊,英气勃发,若果换了红妆,绝是一方佳人,又与李明达如此亲热,想来是李氏宗室亲人了。 那女子握住李明达小手,柔声疼惜道:“兕儿妹妹苦也!” 二人嘀嘀咕咕说着小话,眼眶红润,却是情意绵绵得紧。 徐真也懒得深究女子身份,连忙将张久年和摩崖引入大帐之中,双方互道慰问,又命人送上饭食饮酒,这才慢慢提及正事。 张九年压住了风尘之后,眉头却未得舒展,轻叹一声,遂将事情道明,原来凉州方面已然下令,使徐真旅部无需再辛苦追索,即当转折南下,与鄯善道府军汇合! 徐真连忙问其意图,张九年好整以暇,轻抚长须开口道:“情报既已送达,甘州方面自然有所防备,有卫公把持,想必野虏讨不得分毫好处,此时命我等南下,想来是与积石道府军汇合,一同攻打吐谷浑重地,趁虚而入,一举铲平野虏根基!” 诸人闻言大惊,此等策略恢弘大气,颇有古将之风,以李道宗之谨小慎微,想来必定出自他人之手! 徐真眉头一皱,不需多做考虑,此时大唐所余大将,除了军神李靖,以及在长安主持大局的李世绩,会打仗的也就不多了,不是兵部尚书,积石道行军总管侯君集,还能有谁? 此人阴暗狭隘却多谋善算,早先已然与李靖争夺征讨吐谷浑的大将军之位,在李二面前说了军神不少小话,然而主控权最终还是落在了李靖手中。 此番将应付吐谷浑主力突袭的烂事一股脑丢给了李靖,自己却趁虚而入攻打吐谷浑重地,除了侯君集之外,徐真还真就想不出还有第二个人来了。 想到自己与侯家父子的过节,徐真心头难免不安,与张九年商议一番之后,也只能便宜行事,倒是对摩崖此行目的有些好奇起来。 老上师呵呵一笑,以眼色暗示徐真,后者会意,接风宴也不再多言,兄弟们听得回归的消息,大为开怀,又是好一番庆祝。 徐真得了机会,将老上师带到自己营帐之中,双方宾主落座,摩崖这才神秘一笑,缓缓而道:“听说徐少郎做了萨勒人的叶尔博,老夫实在坐不住,特来恭贺一番。” 徐真讶然,一番察言观色,却发觉老上师耐人寻味,只好赧然摆手道:“小子一通胡闹,上师莫要取笑,想必是为了凯萨而来?” 然而摩崖却摇了摇头,收敛了笑容,朝徐真正色道:“老夫确实为徐郎而来!” 徐真不得其解,摩崖却从怀中取出一物来,慎重地奉于案几之上,朝徐真这厢推了推。 此物看似长方,形如典籍,包裹于黑绒之中,绒布上雕刻烈焰符文,精美而神秘,弥散着一股浓烈的诡异气息。 徐真缓缓掀开绒布,果见得一本牛皮封的书籍,面皮一行异族文字,力透纸背,沧桑古旧之气扑面而来,书侧绑缚一方黑色符印,巴掌长短,印上亦多烈焰图形,左右却是扭曲生文,偏僻不通,辨识不得。 望着徐真迷惑之神情,摩崖郑重直视道:“此乃琐罗亚斯德之圣火令,以及教中经典《圣特阿维斯陀》(注2),老夫正要教你做那正经的叶尔博!” (注1:骆驼刺在六七月间是蜜源植物,新疆吐鲁番盆地的骆驼刺在大风时,针刺扎破叶片,伤口处会分泌出糖汁,经风吹日晒,糖汁缩成小块,可食用,民间称之为“刺糖”,煮水可治痢疾和吐泻病。这种“刺糖”在唐玄宗时为贡品,称刺蜜,色如琥珀,吃了甘如糖味。) (注2:《圣特阿维斯陀》乃拜火教经典,好比圣经之于基督教,古兰经之于***教。) 正文 第三十九章 喜得圣法苦心修炼 徐真听得摩崖如此说话,心头为之大震,所为倒也并非自己冒充祆教叶尔博之胡闹,乃震惊于摩崖之真实身份! 精通眩幻之术,被慕容部以族人性命相逼,深入长安欲行不轨,却又临阵倒戈,投了徐真,此番又自白身藏祆教秘典与符印,无论哪一样,都足以让人惊叹不已了! 见得徐真久久不能言,摩崖也只是含笑以待,早已守在营外的凯萨却适时入内,朝徐真解释道:“莫要如此大惊小怪,上师本就是圣教长老,到我柔然部族传教,深得民心,本欲前往吐谷浑传教,展露了圣法,却遭慕容家觊觎,俘了吾等族人,逼迫上师到长安作了贼人...” 徐真听得凯萨解释,心头暗道:“乖乖了不得,这是假李鬼碰到了真李逵,原来这老儿才是正宗叶尔博!真真是深藏不露啊!” 念及此处,徐真慌乱整容以谢道:“小子胡作非为,亵渎了圣教声威,如今上师在此,小子岂敢造次,明日必定坦诚诸人,自当以上师为首,莫折煞了小子!” 徐真此等做派并非逢场演戏,实乃深明古时教宗对民众影响之深刻,教徒痴狂起来,那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历史上之朝代演变,亦多次借助宗教之力量,如明祖朱元璋曾为明教之明王,太平天国亦逃不脱此等嫌疑,白莲教之流更是兴风作浪。 若果自己的假冒之举被知晓,莫说胤宗等诸多兄弟对自己有多么推心置腹,势必反为水火矣! 眼下有秘典与圣火令,徐真自然能够名正言顺,若心有所图,日后亦能四方传教,说不得能搞出一些事情来。 然摩崖千里送符印,必别有重托,徐真并非黄牙小儿,知晓其中利害,更不能夺人之珍重,自是推托万辞,不敢受领。 摩崖年老力衰,早已无力传承,早先就对徐真另眼相看,视为衣钵传人,未曾想到此子居然误打误撞,冒领了圣教叶尔博之名,此不算天意,亦谓之因缘,摩崖又有何可惜? 见得徐真推辞不受,摩崖却是笑了起来,目光充满诱惑与引导,朝徐真小声说道:“少郎君真不要?” “真不要!” “连秘典之中的七圣刀秘法也不要?” “不要!”徐真不假思索,坚决以拒,耳中却不断回响七圣二字,脑海之中莫名翻滚滔天海浪,猛然醒悟,双手惊拍案几问曰:“等等!这里面有七圣刀秘术?!!!” 摩崖一副得逞之相,轻叩案几,洒然点头,笑答:“然也!” 徐真如饿虎扑羊一般将典籍符印抱入怀中,点头如小鸡啄米般,心头却压抑不住狂喜,连连答曰:“我要了!我要了!我全都要!” 言毕张狂大笑,摩崖无奈摇头,哭笑不得,然而徐真却是发自肺腑之态,自从来到大唐,他觉着自己无欲无求,混吃等死罢了,每每见得异人戏耍,自觉味同嚼蜡,全无新意,直至摩崖施展通天绳绝技,这才找到了人生的指向。 如今更是得到七圣刀此等秘术,仿若回到了当初学习第一个魔术之时,既好奇又欣喜,更兴奋与激动! 七圣刀乃与通天绳齐名之幻术,谣传具有起死回生之表现,早在长安之时,他就读过一部唐人笔记,当时自认民间传闻,做不得真,却对其中记载铭刻肺腑。 此笔记名为《朝野佥载》,卷三记载曰:“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酹神之后,募一胡为祆主,看者施钱并与之。其祆主取一横刀,利同霜雪,吹毛不过,以刀刺腹,刃出于背,仍乱扰肠肚流血。食顷,喷水呪之,平复如故。此盖西域之幻法也。” 若习得此秘术,对徐真的大计划,又是一份极大的助力了! 摩崖见徐真摸索着怀中之物,生怕脱手就会飞走一般,心头涌起满满回忆,回想当年,自己初习幻术,亦是此等可笑又可爱之窘状,当即教导道。 “少郎可趁着南下之空隙,随我学习《圣特阿维斯陀》,今后每日礼拜布教,使得信徒归心,至于七圣刀秘法之修习,老夫亦不甚明了,当相互参悟,共享心得,此乃长久之事,求快不得,需知欲速不达之理...” 徐真新得重宝,自是无不应允,将事物小心贴身收了,又与摩崖细谈了一阵,见得凯萨与摩崖谈论族人之生计,遂出了营帐,此时心头仍旧平复不得,恨不能大喊大叫一番,以发泄心中狂喜。 自顾欢喜许久才得以平缓,想起李明达这小丫头,当即朝后者营帐走去,刚到门口,就听得其内传出断断续续抽泣之声,心中不安,以咳嗽示意了一番,帐内却传出冰冷声音:“进来。” 其声线尖细轻柔,却暗蕴威怒,既不是李明达,也只可能是那叫无双的女子了。 徐真掀起帘子,走入帐内,见得二女携手坐于胡床之上,泪痕未干,显是刚刚动了真情,见得小丫头眼眶通红,徐真不由叹气。 岂知那无双娘子却腾地站起来,指着徐真娇叱道:“徐旅帅,见得公主殿下,何以如此无礼!” 徐真本心切李明达心绪,见得无双发威,心头没来由起了怒火,适才得到秘典的好心情顿然被驱散了不少,却是不理会无双,反口朝李明达问起:“丫头,这娘们儿谁啊?脾气好大的样子呢,吓死本旅帅了...” 徐真本想插科打诨,以缓解李明达心忧,不曾想触动了无双娘子的火气,这丫头也不过及笄之年,却练得一身好武艺,当场将床边胡凳踢飞而来,徐真本能躲闪,那丫头却已欺身而来,一脚撞入徐真胸口,后者倒飞而出,摔滚于营帐之外! “瞎眼的狗奴!再敢进来,本郡主砍死你!” 无双叉腰怒视,徐真听得郡主二字,顿时没了火气,好在旁边并无他人,也不觉丢脸,撸起袖口作势要打,见得小丫头即将拔刀,立马君子动口不动手,兀自小声骂骂咧咧,狼狈而走。 无双见得徐真那街头混痞的模样,也不晓得李明达吃了多少苦头,心中疼惜,又是一番安抚,李明达却目光出神,凝视着徐真的背影,真诚地辩解道:“姊姊勿怪,他就是这么个性子,其实人...人很好...” 此话一出,想起与徐真一路历险,倒真觉得亏欠了徐真许多,无双见得李明达目色沉静,似乎长大成熟,有着一番小女儿心思,想着少女怀春之情,说不得这小兕儿已然对徐真产生朦胧情怀,心中不由叹息。 然则熟归熟,虽然以姊妹相称,但李明达毕竟是公主,自己不过是宗室李道宗之女,虽封了郡主,可也不能以姐姐的名头来教导公主殿下,也就将心头之言咽了下去,却不知她也只不过是十四的丫头罢了。 徐真吃了闷亏,心中不服,招来张九年一问,才知晓这泼辣妹子乃是李道宗的女儿,初时也不以为意,过后才回想起来,民间多有野史记载,李道宗之女李氏,年十六而被封金城郡主,嫁与吐蕃赞普松赞干布,是为文成公主! “凶吧凶吧,如此泼辣,看吐蕃头头如何收拾你!”徐真心头兀自骂着,表面上却与张九年分析其中利害。 将女儿送来接应李明达,乃李道宗释放的信号,意味着他并未接受侯君集的拉拢,作为宗室,自然要护得公主周全,甚至不惜将女儿送到公主身边,一旦将公主送回长安,无论圣人如何定夺,少不得他李道宗一份功劳呢。 那李无双也算拳脚了得,为人更是精明细腻,徐真也正好将李明达这个包袱丢给她,专心自己修炼。 张九年回归之后,军务只有其操劳主持,徐真早晚跟着摩崖学习经文,又向凯萨学习突厥语,直到深夜无人,才与摩崖细细研究七圣刀之法,不知内情之人,还以为徐真被凯萨切了根基之后,开始有了龙阳断袖之癖好,与摩崖勾搭成奸了说... 南下之途顺畅非凡,萨勒人更是归心似箭,当日遭遇慕容部突袭,死伤惨重,如今吐谷浑将矛头指向了大唐上国,他们这点小力量,连当炮灰的资格都没有,一个个只想着早日回归部族。 乌烈只是心头沉重,而胤宗却野心勃勃,想着说服族中子弟,继续为徐真奔走战斗,势必要在大**场谋得一席之地! 少年郎总是心慕远方,胤宗不甘于部族困窘,人情之理也,只是无论如何费尽口舌,族人却再无斗志。 眼看着即将途径路口,族人打算分兵回归,胤宗心头也是犹豫迟疑。 正值此时,阿胡拉之子徐真却要唱经以壮行,为诸位兄弟与萨勒族人祈福,希冀火神降福与萨勒。 当纯正的圣特阿维斯陀经文从徐真口中娓娓道出,一如云端之妙音,醍醐灌顶,焚烧诸人心尘,萨勒人心头如蒙神恩,纷纷拜伏于地,再无一分杂念! 张九年见得徐真唱经,却长远久视地担忧起来,大唐此时尚未大肆礼佛,道宗为教首,对异教颇为排斥,若果回到了长安,徐真这个阿胡拉之子,该当以何立足? (注1:幻术“七圣刀”,或称七圣法,源流来自唐代从西亚传入的祆教(拜火教)下神幻术仪式,电影《大魔术师》里有出现,感兴趣的同学可以查一下。) (注2:金城郡君李氏,汉名无记载,即文成公主,嫁给吐蕃松赞干布为王后,史书记载乃皇室远亲,一说乃李道宗之女,此处李无双之名,乃作者杜撰,见谅。) 正文 第四十章 铁血雄师风光入城 行军之光景本就有些寡淡,徐真早晚还需修炼,可谓身心俱疲,然其每日多有收获,他人视之为苦楚,自己却甘之如饴,陷入近乎痴狂的状态之中。 为了保护部族,乌烈带着大部分残余兄弟回萨勒部去了,胤宗仍旧带着最为精锐的五十人,誓死追随着徐真。 他们都是有着大野望的孤傲少年郎,对徐真充满了炽烈崇拜,渴望闯荡天下,见识人间繁华,建立大功业,徐真自然好生欣慰。 周沧协同高贺术沿途练兵,没有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时间,兄弟们都经历过生死大战的考验,对近乎苛刻的练兵并无任何怨气,反而积极主动地提升自己,因为他们很清楚,现在辛苦多一刻,他们将来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机会就多了一分。 胤宗初使弯刀,见周沧朴刀甚为霸气,遂改练长兵,其天赋异禀,马槊竟使得有模有样,与慕容一战收获大批马匹刀弓,诸多兄弟亦是随意挑选,人人跨骑良驹,手握精兵神器,身上战甲优质,已然有精锐军团之风范。 凯萨仍旧在雕琢那胡杨木长弓,缴获军资中多有良材,张久年对弟兄所求但无不允,自不会怜惜制弓材料。 她取得六材而归(注),每日打磨那长弓,又细细雕琢调节,竟沉浸于其中而无可自拔矣。 至于李无双和李明达二者,皆由凉州亲兵护卫左右,徐真亦不做骚扰,队伍日行百里,随秋风而下,甚是爽利,不日将顺利汇合大部。 眼看着即将回归总部,弟兄们一个个心头舒畅,是夜与廓州边境扎下营寨,各自休整不表,徐真从摩崖处归来营帐,却见得凯萨端坐于案几一侧,案几之上摆放一物,覆以洁净葛布。 凯萨见得徐真归来,顿时面若桃花红,眼眸竟泛着些许羞涩,全然不见彪悍之态,徐真直以为此女突然想通了,要过来给自己献身不成? 如此狭促想着,徐真的笑意不禁带上些许春色,凯萨都老姑娘了,自然察觉到徐真的不轨心机,脸色顿时冰冷难看,也不说话,直接与徐真擦肩而过,竟然一言不留! “哎!别走啊!这算怎么回事嘛!”徐真下意识拖住凯萨玉手,后者脸红恼怒,转身一脚踹向徐真裆部,后者连忙撤开,凯萨已然钻出了营帐。 徐真莫名其妙,闹不清此女心思,不由掀起那案几的葛布,却见得一张精美霸气之黑色雕弓赫然入目,心头如被无形大手狠狠抓了一把,胸膛之中一股气陡然往上涌,逼得眼眶润润地酸胀。 适才拖住凯萨之手,徐真感受不到任何温热,因为她的十指全部缠以绢布,乃是整日雕弓以至于手指磨损,他还曾暗自腹诽,不知这婆子发哪门子疯,为了一根烂木头打生打死也就算了,还要磨得十指冒泡出血来造弓。 自己兀自鄙夷,却没想到这张弓,是给自己造的! 想起当日自己为了稳定人心,不问青红皂白,直接赏了凯萨一记耳光,徐真心头当真难受得紧,握着这张雕弓,双手火辣辣的,一直烧到心头。 翌日,队伍已然进入廓州境内,达化城大营近在咫尺,徐真遥望远处城池,没来由生出一股豪气来。 身后兄弟一个个注视着徐真驱马缓行,自有一番感同身受,此时却将视线全部集中到他的背上,那里背着一柄招摇的黑漆雕弓,众人顿时傻了眼! 当日凯萨与萨勒部人争抢那根胡杨木虽然质地优纯,然则形态不算上乘,大家已然忘却,只有凯萨每每空闲之余就沉默雕琢,未曾想此雕弓今日却背在徐真身上矣! 此弓长近五尺,弓臂如双翼张开,弓背弯曲似虬龙拱背,上雕火纹,系弦角乃邪神吞口,无论做工还是造型,都是一张极为精良的上佳雕弓! “难怪这母狮子要拼命抢夺,却是造弓好手啊!” “这张弓实在霸气,莫说射上一把,真能背上一回都值了!” “可惜一张好弓了,真是浪费,还是让周沧队正或者高贺术首领来使,绝对如虎添翼!” “乱嚼甚么舌根!周沧队正与高首领再强,能强得过徐旅帅?你见过他们哪个敢惹凯萨这母狮子了?” “说得是呢,咱旅帅那是御女有道,漫说凯萨,听说了么,随张先生回来的那个小娘子,乃行军总管李道宗的女儿,当今金城郡主是也!咱旅帅连她的营帐也进得去了!” “娘咧,这可是大小通吃了哇!” “何止大小通吃啊,没见摩崖上师每夜与旅帅神神秘秘的么,无论男女,上到八十下到二八,哪个能逃得出咱旅帅的手掌?” “嘶...” 众人闻言,顿时恶寒,不时却又放肆大笑起来。 徐真脸皮抽搐,猛然回头一扫,朝左右大声吩咐:“取箭来,某要试弓!” 诸人闻言色变,一个个撒腿子跑路,徐真嘿嘿冷笑,长刀削掉了箭簇,只用箭杆子一顿乱射,嚼舌根的兄弟纷纷哇哇怪叫,跳脚作那鸟兽散,整个队伍喜气洋洋,笑声远荡。 刻下李道宗已率部驻扎廓州达化城,待得侯君集那厢传来消息,就会挥师西进,临近傍晚,却收到线报,所言乃徐真之旅部已然回归,当即放下军务案宗,常服而出,竟是亲自迎接! 其人虽位高权重,然徐真所立之功不算小,若无徐真旅部送回来的军报,让吐谷浑主力真的绕过祁连山,甘州哪怕有李靖坐镇,亦难免遭遇涂炭之危! 此等功劳层层剥夺上去,分摊到徐真头上也就没多少了,然李道宗知其与李明达感情甚笃,请功之时特意提及徐真之名,更是替他请了折冲校尉之职,可领兵三百,也算得未曾辱没了他的军功。 李道宗出得营帐,自有亲兵左右护卫,一路到得营寨城门,却听见人声喧嚣,寨门已被大部士兵阻挡,城头之上驻满了人手,议论纷纷,不断指点着城下。 心头生疑,李道宗加快步伐,诸多将士见得主帅亲临,慌乱让开了道路,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李道宗也不做无谓问责,登上城头一看,心头顿时发紧,也难怪将士们如临大敌了! 只见得城门下一支军马,二百来人头,为首一人胯下青海骢,身着红铜甲,腰间长刀四五尺,背上霸气黑雕弓,不正是徐真么! 徐真身后半个马身,却是自己的女儿李无双,旁边那位自不用说,李明达是也! 张九年等一干低阶军官列队于后,同样一身天策红甲,颇为亮眼,接下来则让人有些目瞪口呆了。 先是一名赤身少年郎,头纱包裹面孔,只露双目,一条长披风猎猎作响,胯下却是一头半人高的雄壮银狼,手里拖着一根丈八长马槊,说不出之凶狠豪迈! 高贺术为首的柔然铁骑背负巨大元戎连弩,个个长槊弯刀,座下都是良驹,可谓精锐之极! 再往后则是一百萨勒精锐,一个个面容肃穆,从慕容部突袭之战中得来的战利品全部武装到身上,完全就是一旅精悍的吐谷浑狼**兵! 更让人眼睛发亮的是,此队后方乃是四五百驮满了战利物资的吐谷浑良驹!莫说马背上的衣甲兵器军粮,单说这四五百匹马,就是一笔大财富了! 除了徐真和张九年这十三个兄弟之外,柔然和萨勒的兄弟们按照传统,将自己杀死的慕容部士兵的耳朵串了起来,挂在马上,每匹马上都有好几串风干的人耳朵! 这二百兄弟经历了慕容部突袭的生死大战之后,满身血腥气息,如同一群从原始森林搏杀之后,最后生存下来的凶兽! 廓州城头那些**中多有新招募的兵壮,见得此番情景,当即被吓傻,言论一经传播,徐真这支部队俨然如冥府中爬出来的凶神恶煞军团一般骇人! 李道宗心头感慨万千,倒也不是为了徐真这支部队如何骇人,而是他从徐真的身上,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那是一种极为恐怖的成长,速度惊人的成长! 初时接触徐真,李道宗以自己目力,总觉此子胸无长志,当个县城小官混日子也就足够了,没想到才隔了这么一段时间,徐真身上已然隐约有了大将之风也! “还不让他们进来!” 李道宗暗自苦笑一声,朝左右亲兵吩咐下去,城门军士慌忙将这支恐怖的旅队给接应了下来。 徐真和诸多兄弟昂首挺胸,所过之处,**无不侧目,倒抽凉气之声不绝于耳,议论更是沸沸扬扬,其中更有喝彩叫好者,算是赚足了眼球。 胤宗等萨勒人心怀激荡,似乎看到了他们的未来,而柔然人则默然以对,只有张九年等一干家臣亲兵,感受到那些人对自家主公的敬仰,心头都是满满的自豪和骄傲! 侯破虏带着张慎之,与段瓒等一干交好军官并排而立,目光冷漠地看着眼前场景,脸上微笑如常,心中早已骂娘。 侯破虏看着缓缓进城的徐真,心中不由冷笑暗道:“也就这几天让你长长脸,往后好日子长着咧!” (注:制弓六材指的是:干、角、筋、胶、丝、漆等六种材料,所谓“干也者,以为远也;角也者,以为疾也;筋也者,以为深也;胶也者,以为和也;丝也者,以为固也;漆也者,以为受霜露也。) 正文 第四十一章 晋升加勋却遭捧杀 徐真率队回归之后,受到极大的关注,有心之人自是四处打听,无心之人亦能够得知徐真之事迹,虽说功劳被层层盘剥,然则军中都知晓,搜寻得到吐谷浑主力深入祁连山的正主,就是这位新人旅帅! 李道宗也懒得理会军中传言,更没有亲自接见徐真,只是让他的队伍好生休养,然而没想到的是,第二天他就接见了徐真。 因为上头的功赏已经发下来,却跟李道宗上报的有着些许出入,这让他变得更加的警惕和不安,他已经感觉到事情正在慢慢脱离自己所能掌控的范围! 徐真来见李道宗,才发现李明达和李无双都在场,心头已然有些不太好的预感,李道宗也不卖关子,待得徐真见礼之后,让他坐了胡凳,这才开口。 “老夫也不绕弯子了,我之本意,是想让你护送公主回长安,远离战场,这才让小女赶了过来,起初上表请功,替你谋了个校尉之职,可领兵三百,你那二百精锐,在加上我的一百亲兵,可保公主殿下安然回京矣,然而...” 李道宗微微欠身,看了李明达一眼,继续说道:“然而兵部尚书侯君集上书举荐有功,道明尔之功绩,更是不乏夸赞,谓之军中新起,今后可为股肱,企望朝廷善加培养云云,功赏下来才知道,朝廷已经破例将你提为果毅都尉,加勋骁骑尉,此乃格外之恩,鲜有其事,大概开战在即,朝廷方面也想鼓舞激励众多将士...” 知父莫若女,李无双见得父亲大人面色不霁,顿时疑问道:“这不是好事么,正好便宜他了,刚入流的旅帅直升从六品上,又加了勋位,多少人做梦都求不来呢!” 李无双朝徐真撇了撇嘴,她无意看到徐真手指上那颗铁扳指,心里头更是恨得咬牙,在她的眼中,徐真就是欺骗了李明达幼小芳心的恶狼! 徐真也懒得理会李无双,因为他已经从李道宗的语气之中听出端倪来,这世界上断然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就算有,跟侯君集扯上关系之后,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李道宗叹了口气,有些为难地看着李明达说道:“好事倒是好事,但上头已经下了命令,让徐真领兵一千,调到甘州李靖公军下听命协防,如此一来,护送公主殿下回京之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徐真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拍了拍案几怒道:“好一招捧杀!” 李无双平白被吓了一跳,又白了徐真一眼,鄙夷对方之无礼,在座哪一个不比他高好几层楼?居然还敢拍桌子! 反观之下,李明达却是冷静了许多,初时听得李道宗说让徐真护送其回京,她心头也是一阵阵狂喜,然而听到侯君集主动提拔徐真,她已经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了。 果不其然,这老狐狸就没安什么好心! 他已经看准了李道宗不敢相信别人,而李明达也只肯将自身安全托付给徐真,只要把徐真调到战火最为猛烈的甘州去,李道宗就绝不敢用其他人护送李明达! 如果李明达留在李道宗军中,等两军汇合之后,侯君集的人手会立马安插进来,到时候除非李明达贴身跟着李道宗,否则谁敢保证她会没事? 而如果李明达跟着徐真到甘州去,虽然侯君集鞭长莫及,但吐谷浑人一旦真的绕过祁连山,到时候甘州就是一片战土,乱战之中,城池都有可能不保,李明达的处境也绝不比留在李道宗这边强多少。 徐真如果抗命暗中护送李明达回京,军方就能够以追逃的名义,将他们杀死在途中,又怎么可能回得到长安? 就算真让他们回到了长安,这个新封的军界新人,以后也不可能抬得起头来,再者,长安方面更不可能放他们进京! 侯君集此策可谓机关算尽,一石多鸟,牵着徐真的鼻子走,无论做出如何选择,都逃不出他侯君集的算计! 徐真自知行止失态,慌忙歉意抱拳,李道宗却很理解徐真的反应,摆了摆手道:“事已至此,我倒想知道,徐真,你该当如何行事?” 听得李道宗如此问话,徐真也是有些无奈和为难,军令是死的,甘州是必然要去的,也只能希望到甘州之后,能够借助军神李靖的光辉,在大战之中存活下来罢了。 倒是李明达比较难处置,若果带着她到甘州去,以李靖的实力,应该能够保得住她,可如果吐谷浑人将整个甘州都给打掉,那就很麻烦了。 也难怪侯君集会提议让李靖独守甘州,而他和李道宗却趁机深入敌后,挖掉吐谷浑的老巢,如此一来,军功全是他们的,而老巢被打之后,吐谷浑将失去根基,他们势必会拼死将甘州拿下! 鲜有败绩的李靖此时已经六十有三,如果这次丢了甘州,可算得晚节不保了,如此也让侯君集解了心头之恨,谁让李靖这个老不死抢了这次的主将之位呢? 李道宗将问题丢给了徐真,而徐真却将问题再次丢给了李明达。 “丫头,这事关系到你的生死,还是你自己决定吧...”徐真正想将这句话说出口,却醒悟过来,开口却成了:“公主殿下,事关生死,还是由你来定夺为好...” 李无双想骂徐真没担当,可心思玲珑的她却知晓自己父亲都撂担子了,又怎能怪徐真不男人? 气氛顿时沉闷了下来,寂静良久,李明达终于抬起头来,咬着下唇朝徐真说道:“我...我跟你去甘州!” 李道宗虽然早有所料,但听得李明达亲口道出,仍旧有些讶异,看来这小丫头对徐真的依赖,确实非常之深刻了,他能想到这一点,相信侯君集也早已想到这点,徐真和李明达的甘州之行,有些凶多吉少的意味了... 李无双却看不到其中关键,本以为李明达会跟着她留在父亲身边,听到她说要跟徐骗子去甘州,马上劝阻道:“兕儿妹妹!你...你可要想清楚了,那里可是要打仗的,说不定吐谷浑的野虏已经兵临城下了呢!” 李明达似乎在为自己做出的勇敢决定而骄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而后笑着对李无双说道:“姊姊放心,我每天都有练武,谁敢对我不利,要问过我手里的刀和弩咧!” 她跟随徐真的队伍很长时间了,多少沾染了兄弟们的豪气,虽然话语有些天真可笑,但却是让人心生佩服。 李无双朝父亲投去求助的目光,后者却面色平静,咬了咬牙之后,李无双抓住李明达的手,毅然说道:“既然兕儿已经决定了,那姊姊自然要陪你走一遭!有姊姊在,没人能欺负你的!” 听闻女儿要随行,李道宗心头一跳,但很快压抑了下来,朝徐真投去目光,后者暗自苦笑,只能离席行礼道:“徐某定不负殿下所托!” 郁郁回到营中,徐真还未来得及与张九年商议,对方已经将一大堆问题推上了桌面。 首先是军方收缴了所有的战利品,习惯了弯刀马战的兄弟们,全部都换上了**的制式装备,虽然品质不差,但用起来自然不可能顺手。 其次就是关于萨勒人的安顿,他们并非唐人,想入军籍本身就是个问题,虽然想契苾何力以及党项人都能够为军方所用,但很显然徐真并未拥有这样的势力。 前翻收了柔然人,已经让军中诸将不满,使得徐真成为许多人的眼中钉,如今诸将又见识到了萨勒人的勇猛,自然想将这股力量收为己用。 徐真早已考虑过这种可能,既然李道宗站在了公主这一边,自然会为自己谋求这一点便利,相信兄弟们是不可能会被分开的。 但李道宗却阻止不了朝廷方面的安排,如果侯君集再有动作,那麻烦就更大了。 果不其然,徐真和张九年还未商议出结果,正式的军文军令已经发了下来,虽然徐真晋升果毅都尉,领兵一千,但麾下校尉的空缺却已经被锁死了两个,而这两个人,正是侯破虏和张慎之! 侯君集可谓将所有的可能性都算计到了,连自己的儿子和心腹都安插到了徐真的队伍之中,如此一来,莫说能够在甘州立足,徐真想要顺利掌控这一千的队伍都成了问题,更不用说甘州之旅有多么的困难了。 如果无法按时到达甘州,延误了战机,那可是要按军法处置的! 麻烦一上头似乎就断不下来一般,这边已经足够烦躁,偏偏李德骞又寻上门来,说是阎立德那边的工程出现了问题,徐真交给他的图纸倒是成功制造出成品了,但实验当天就出现了近五十人的误伤,要徐真尽快赶到甘州去,否则甘州能不能守住都是个问题! 徐真此时是一个头两个大,但时间却不等人,此事无法迟疑,连忙让张九年下去好生准备,即将踏上甘州之行。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周沧和高贺术等人都随着晋升了军职,甚至连胤宗等人都得了军籍,还担任了旅帅,负责约束管理萨勒本族人,大家不明就里,听说要到甘州去打仗,心里头顿时火热了起来,却不知徐真已然愁得头发都白了。 正文 第四十二章 鞭笞军士直面监军 徐真头疼归头疼,军情不等人,休整了一夜,翌日就准备开拨奔赴甘州,然则部队肃整之后,他才发觉事情越发麻烦。 其本部柔然加萨勒二百余人,自是言听计从,然剩余皆为侯破虏与张慎之操控之人手,摒弃骑兵也就罢了,却是招募了七百余新兵充数,且为步兵! 这岂非刻意拖延徐真之阴损策略?虽然明知是坑,却又不得不跳,力有未逮,当用阴谋,势力压制,自用阳谋,不得不说,侯家父子此阳谋果是奏效! 新募步兵或是听从上官指使,为保命而多带辎重,对于想要轻装快行的徐真来说,大批辎重无疑雪上加霜!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晋升的上府果毅都尉,承勋骑都尉段瓒居然随军而行,行使监军之责,更如在徐真脖颈上套了枷锁! 徐真披挂妥当,却并未下马,军中诸将带着亲兵纷至沓来,名曰壮行,实则想看徐真笑话。 年纪尚轻却又晋升飞快,无论如何,徐真已然被侯君集推上了军中公敌之高台,上下不得,焦头烂额。 诸将多有揣测,以徐真年少无知,血气方刚,必会临阵而立威,如此一来自然失了八百新兵之军心! 其时徐真已然披挂,却未上马,行于阵前点兵,面色阴沉,一番检阅之后,居然一言不发,上得青海骢,大手一挥,左右亲兵摇摆将旗,居然直接走了! 诸多新兵还等着新任都尉鼓舞激励一番,军中老人亦想着徐真能道出一番热血激荡之豪言壮语,激起新兵血性,岂知徐真就这么灰溜溜驱动队伍离开?!!! 一干军中老人面面相觑,这脚跟都没站稳,行军总管都尚未就位,新任都尉已然率队而走了! 段瓒乃是军伍老资格,自知徐真失策,若果换做他人,监军必定会提点一番,说不得要向军中同僚谢行,为军士鼓气助威,对主将表态感恩种种,然而他乐得见徐真出漏子,只是与侯破虏相视暗笑,阴冷之极! 徐真不需偷看,亦能想象段侯二人之嘴脸,凯萨自是贴身护卫,周沧保着换了军装的李无双和李明达,一干兄弟隐约成了核心,也不与段侯等人混杂,不多时已然出来达化大营。 待得李道宗亲至,校场早已空空如也,听闻徐真一言不发而走,心知此子对自己有气,只是无奈苦笑,暗暗祈望女儿不要受了池鱼之祸殃才好。 上得大路,步卒与辎重之拖延果见其效,新兵懒散,加上段侯二人手下人物多有挑拨蛊惑,军容更是不整,乱杂吵闹不堪,只得徐真二百亲军肃穆威严,颇有铁血雄师之风。 临行之际,徐真又问李道宗要了一百杆马槊,既无弯刀,就取了一百斩马剑(注1),刃长三尺余,镡长尺余,首为大环,便于操击,战阵之利器也,到得诸多弟兄手中,配合戾气,更是英武非常,新兵见之大为震慑! 徐真对行军途中乱象似不以为意,第一日只行得数十里路,便趁着夜色扎下大片营帐来,侯破虏与张慎之又以安抚军心为由,私下聚众饮酒,犯了军中大忌,却无人检举,监军段瓒更是默不作声,徐真视若罔闻,军士们见得主脑无为,越发猖獗起来! 行至鄯州宝戎,早已军纪不见,行伍不得其形,军士多有调笑,甚至于骚扰边民生计,纵容车马践踏枸杞地! 新兵们多受蛊惑指使,徐真本怜其即将踏上战场,生死不知,故不想追责太多,然骚扰民众,损毁大**望,此等行径又岂可容忍! 徐真当即下令,周沧领了十数兄弟,将践踏田产的新兵捉了回来,共计一十二人,被缚于军前示众! 不多时,段瓒便怒气冲冲而来,用马鞭指着徐真怒目道:“徐都尉何以越俎代庖,夺某监军之责!” 诸多军士早想将徐真架空,又见得狐朋狗友被拘拿示众,扫了面子,当即怂恿挑拨,除了徐真本部人马,其余人等居然义愤填膺,颇有大打出手之兆! 眼见内院起火,徐真本该息事宁人,然而他一路容忍,已然无可再忍,并未理会段瓒,默不作声跃下马背,疾行数步,手中马鞭猛抽于犯事新兵背上,周沧似乎早得徐真授意,见主公动手,连忙朝弟兄们使了个眼色,挥动马鞭就是一顿狠狠抽打! 徐真一鞭狠过一鞭,被笞军士哀嚎哭喊一声高过一声,唐朝尚武,军事甚隆,府兵可免杂税,儿郎多以从军为荣,所谓功业但从马上取,光耀门楣且不谈,解决全家温饱却是不成问题,这些新兵并未上过战场,心地天真,被徐真如此暴打,如何抵抗得住! 待得马鞭开裂,徐真这才停下手来,将马鞭掷于军士身上,一脚踹得滚在地上,这才狠狠骂道:“给老子滚回去!再敢冒犯民众,按军法砍你个大西瓜!” 从头至尾,徐真就未曾看过段瓒一眼,后者脸色铁青,几次想要阻挠,却被高贺术等一众兄弟的凶狠目色给逼退了回来,他乃军中老人,能够感受到高贺术等人眼中的杀意,真要闹出格,徐真的弟兄们还真敢动手! 徐真与张久年商议良久,最终毫无对策,徐真只能如此简单粗暴地与对方硬碰硬,既然已经交战,他就断没有再示弱的道理,转身按刀,朝段瓒冷声道:“段监军,某跋涉而来,乃为守卫国门,对勾心斗角那一套不感兴趣,你要有本事,到了甘州,自奋勇杀敌,把我比了下去,不然就带着这些雏鸟儿回去找你家干爹,若敢再阻碍本都尉行军,大家一拍两散好了,老子这二百人也不是吃素的!” 此话一出,徐真胸膛顿时舒畅,周沧等人压抑了数日,见得主公发飙,终于是出了一口恶气,脸上不知多么荣光,右手按刀,左手悄悄摸到后背巨大元戎连弩上,若果姓段的不识趣,就射死他娘的一两百再说! 段瓒没想到徐真如此直白,没任何掩饰,如此无赖言论,跟街头混痞有何差别!偏偏对方二百精锐,自己这八百新兵又没实战经验,真要内斗,却实在有些心虚! 临行之前,他与侯破虏已然订下计划来,势必要拖慢徐真的行军速度,可对方容忍了一段之后,居然直接撕破脸皮,让他们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徐真冷哼一声,诸多兄弟纷纷上马,他调转马头,抽出手中长刀来,高声震慑道:“明日午时需到达大雪山脚,落后一百步者,监军不处置,本都尉就亲手剁翻你们这些个卵蛋!” 诸多新兵原本还在抱怨,一个个怨气冲天,结果徐真变本加厉起来,简单一道行军令,顿时将一干新兵给吓傻了! 这些新兵最喜打听军中小道杂闻,对于徐真的事迹也不陌生,只不过见他年轻气盛,并不相信所传之事罢了,此时见得徐真怒气冲天,周沧等二百亲兵杀气腾腾,新兵们才忆起传闻之中,这位新任都尉,可是连契苾人都敢杀的! 如此一番震慑,新兵们果真收敛了许多,一路行进虽腹诽不满怨声载道,但速度却并未减缓,而段瓒被徐真如此直面不敬,自感颜面无存,整日阴沉,不知心中谋划什么。 李无双本就对徐真并无好感,见得他一路懦弱忍让,气焰消沉,心中更是鄙夷,直到徐真陡然爆发,这丫头才觉得徐真还有那么两三分男人骨气。 这也让她见识到军中暗斗之一角,想着自家大人在军中摸爬滚打几十年,有起有落,未免心中感慨,心道徐真虽硬气,但此番应对并无技巧可言,总不能每次都与人生死相见来解决问题。 面对的是段瓒这样的监军也就罢了,若果是军中大将,徐真这样的脾气,回头就是个死了。 如此想着,对军营生涯的向往又弱下了半分,心中趣味寥寥,又想着带李明达回长安去了。 徐真率部出得鄯州,入了甘州边境,却是遥遥见得一座神山,远在天边却又触目可及,恢弘圣洁,造化神秀,延绵天际,风雪染白头,正是那甘州边境的大雪山! 徐真收回心中浩瀚向往,驱部疾行,终于到了大雪山脚下,山峰融雪汇聚成河,即便已近晚秋,山下平川却依旧水草丰沃,竟见得有无缰野马群疾驰而过! 若按照既定行军路线,绕过大雪山脚,沿弱水支流山丹河北上,走合黎山口,即可到达删丹县,再转张掖,就能抵达甘州! 然而大队到达山丹河口之时,却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渡口上人满为患,居然都是迁徙南下的流民! 这也就意味着,吐谷浑人终究是越过了祁连山,打到了连州境内,说不定已经直逼甘州了! (注1:斩马剑又名斩马刀,刃长而短柄,与周沧之朴刀相似,不过朴刀长柄而短刃,朴刀初见于宋,又名拔刀,博刀,前者周沧之刃谓之朴刀,墓中所得奇兵也,亦是罕有,乃徐真借名以用耳,读者勿怪。)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山丹渡口分道扬镳 徐真率部行至渡口,河面上羊皮筏子几乎连成一片,人声鼎沸,呼喊人名之声不绝于耳,混乱不堪,军容不整的郡兵把持渡口,维持着秩序,但还是将整个渡口围堵得水泄不通! 见得徐真部队停顿下来,大片流民纷纷趋避,眼尖的郡兵早已小跑着去禀报上级,不多时就从流民之中走出一支队伍来。 为首者三十出头的样子,脏污皮甲装扮,手按横刀,快步而来,段瓒越过徐真半个马身,抢先问道:“尔等何人,地方缘何混乱如斯,阻挡军士行军抗虏,延误军机!” 那首领模样的汉子一脸苦色,拱手道:“小官乃删丹县尉张招,因甘州被围,野虏作乱周边,不得不护送县民南迁...” “你说什么!甘州被围?那还不赶快驱散人口,渡我等过河!”段瓒怒容顿起,当即大喝道。 张招面色一沉,却暗自咬牙,俯首颤声道:“诸位将军,吾等县城沉沦,家园毁于战火,如今数千人口不得口粮维持,南迁之后生计断绝无望,县令与县丞忠贞卫国,如今还在死守防线,我删丹民众冒死恳求,还望将军往删丹救援,恩如再造也!” 张招声音洪亮,身边郡兵纷纷红了眼眶,流民之中多有家属仍旧不得脱离战火苦海,此时见得县尉带头恳求援助,乡老们纷纷跪拜于道,拦在徐真部队的前方,嚎啕大哭,诸多流民携带老小家口,跪拜恳求,整个渡口数百人齐声哭求,悲怆惊天,连高贺术都不忍于心! 然而段瓒深知大局为重,那删丹县情况不明,敌军多寡强弱全不知情,况且军令不容自作主张,断然不可能为了这小小一个县城,而违抗军命! “军情火急如燃眉烧心,岂容阻挠,还不快快清除渡口,让我等军将过河去!”段瓒早已参加过军情分析,深知其中利害,又怎会停留,如今他倒是有些后悔在路上拖延耽阻徐真的行军了。 甘州一如凉州,乃西北门户要塞之地,前有黑河护卫,后有甘俊山,北有大片盐池,大雪山有大量材木可当箭木,吐谷浑大军进入甘州之后,物资能够得到迅速补充,还能够通过甘俊山,以山为险可击敌,往北深入凉州北部草原,散于草原避开大唐兵锋,再从后方击垮凉州! 野虏最惯以战养战之法,甘凉二洲一旦被攻陷拔除,则门户大开,野虏四处为乱,朝野震动不说,民众也要受兵火之祸,到时候再行清剿可就难如登天了! 可张招却咬紧了牙根,以身挡在段瓒马头之前,抽出腰间横刀来,双手奉上,以示可以请死,轰然下跪,低头恳求道:“还请将军救命!” 此言一出,这铁血汉子却是双目垂泪,端的是感人肺腑! 诸多郡兵身上多有伤势,想来也是从前线退下来的伤兵,欲将自己最后一丝力量都奉献给家乡父老,见得县尉下跪求救,纷纷跪倒在地,诸人齐声哀求,夹裹于呼呼寒冷河风之中,吹得人眼睛发涩酸胀。 李无双和李明达到底是女儿家心肠,见得段瓒如此铁石心肠,心头愤恨不已,连周沧都暗自骂了句娘。 新兵们向来以段瓒为首,又有侯破虏和张慎之从中调和运转,军心所向,早已不是徐真这位都尉,反而对徐真心怀忿恨,而对段瓒却言听计从。 然而他们离开家乡参军不久,从这些流民身上,无不看到自己家乡父老的影子,心头顿时软了下来,此时倒希望段瓒能够留下来救援删丹了。 可他们知道,段瓒并非军中新手,他已经当了很长时间的都尉,也参加过数次小规模的战斗,并不会因此而心软,于是乎,希望能留下来战斗的人,都将目光投向了徐真! 徐真并不是个软心肠的人,他自认不是什么大英雄,拯救万民于水火之事,如何也不会落在他的头上,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流民饿死冻死,删丹县中坚守苦战之人,才是真正的英雄,徐真也绝不能看着他们死去! 他和张久年早早就分析过局势,段瓒所能想到的,徐真自然也一清二楚,但他更清楚的是,此时赶到甘州,又有何意义?难道要带着这八百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去偷袭吐谷浑数万大军? 或者是长出翅膀来,从天而降,飞入甘州城中,辅助李靖守城? 所有这些战略都不可能实现,还不如在甘州四周打扫野虏乱兵,将他们清除出去,为甘州扫除一切隐患,又能够拯救这些平民百姓呢! 至于军令,对于徐真这样一个现代人来说,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总不能被尿被憋死,如今大战已经开启,甘州能不能保住都两说,保住了,自己也有功劳,保不住的话,不等军规处置,就已经死在野虏的弯刀之下了。 在众人瞩目之中,徐真缓缓下马,将张招扶了起来,冷静地直视着他,问道:“你可清楚删丹县的局势?敌军有多少人马?什么兵种?县城之中还有多少物资人手?” 张招微微一愕,一开始段瓒出马询问,他自然先入为主,以为段瓒才是这支部队的将军,徐真太过年少,他也没往那方面想,没想到这位英俊少郎君才是主事之人! 他张招也不是无知之人,在职县尉多年,弓马娴熟,最喜钻研兵书,自知徐真所问都是关键问题,连忙整容以答曰:“少将军但有所问,张某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徐真正要让张久年上前来搜集军情,回头却看到段瓒一脸怒容,分毫不让地直视着自己:“徐真,你可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吗!违抗军令可是死罪!” 段瓒按住刀头,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徐真却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嗤笑道:“段瓒,难不成你真的想跟我打一场?你就不问问身后的弟兄们,到底是愿意跟你去甘州送死,还是愿意跟我到删丹去救人?” “你!” 段瓒脸色憋得铁青,却哑口无言,因为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徐真可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军士们纷纷醒悟过来,删丹毕竟只是一个县城,如今都还在苦守,说明敌军的力量并不算精锐,而己方有一千人马,装备都是**标配制式,虽然是新兵,但还有徐真那二百精锐打头,只要打出气势来,顺势而为,新兵不也能够杀出一条血路么! 到了如此地步,徐真一不做二不休,拔出腰间长刀来,朝身后队伍高声道:“愿意跟我驰援删丹的,都站出来!” 周沧与高贺术所领导的二百多本部人马当即从行伍之中分离出来,站到了徐真的左右边,军容齐整肃穆,腾腾杀气弥散开来,好不震撼! 那八百新兵倒是想跟着走出来,但他们终究对徐真成见过深,又有侯破虏与张慎之安插其中的低阶军官控制着,旅帅队正甚至于火长都是二人的手下,这些新兵自然没有勇气跟着徐真违犯军规。 徐真摇头叹息,只能在心头自我安慰,没有这些新兵或许也好,起码不会拖累自己的本部弟兄。 段瓒也不想等到这些新兵之中出现几个不怕死的出来带头,当即朝徐真说道:“既是如此,徐真都尉好自为之吧,你虽然也是为了救人,但违犯军规却是不争事实,我会如实上报的!” 徐真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心思一转,却委婉说道:“你可以带这些人去甘州,但多余的粮食和辎重还是留下来吧,如此拖累的话,你们能不能到甘州还是个问题。” 段瓒对徐真口中“多余的粮食”自然是心知肚明,这是他跟侯破虏对付徐真才鼓动兵士们带上的,审时度势,他们想要赶到甘州,确实只能轻装急行。 段瓒没有说话,但他的目光已经表明了姿态,侯破虏也是无奈,只有命令新兵们将多余的粮食和辎重全部留了下来。 徐真将张久年招过来,开始与张招了解删丹县城的具体情况,并将军粮交给删丹官员,让他们分发给流民,而段瓒与侯破虏则带上八百新兵,驱散了流民,开始渡河。 虽然徐真本部只有二百来人,但一个个都是精锐虎狼,又用军粮来救济流民,删丹官民只是欢呼雀跃,感恩戴德,不断传颂徐真之名。 其实段瓒也有些后悔,因为他也深知到了甘州,自己能做之事确实不多,而且想要到达甘州后方,必须经过张掖,可删丹都即将被攻破,他也不敢说张掖就能挺得住。 一旦张掖被攻下,甘州将成为一座孤城,到时候就算段瓒军绕行后方,也无法进入到甘州城了! 念及此处,段瓒大声下令道:“全速前进!” 他担任都尉已久,曾经统领过五千精骑,却是有着过人的军事才能,若非家中大人沉疴已久,他也不想依附侯君集,大战在即,还要跟徐真这样的小子耍威风,实乃其中事情牵扯太深,他已然骑虎难下了。 但他毕竟是唐人,内斗是一回事,抗击外敌却是另一回事,没有了徐真,他反而心无旁骛,无需在考虑各种阴谋算计,堂堂正正领导着八百新兵,沿山丹河,往甘州方向急行军! 正文 第四十四章 慕容寒竹出山谋划 在张招的组织之下,无数流民青壮自愿加入到郡兵的行列,用大量羊皮筏子和新砍伐的树木搭建起来的浮桥终于完成,徐真的部队得以顺利渡河,删丹民众挥泪送别恩人,心中默默期盼徐真部能解了删丹县之围。 徐真何尝不知延误军事和擅作主张是军队大忌之事?然而在他看来,踏出廓州大营的那一刻起,弟兄们其实已经进入到了战争的状态,到甘州是为了打啊柴,到删丹也同样是打啊柴,对于只有二百多精兵的徐真来说,打删丹对李靖军的贡献要更大一些。 军情瞬息万变,谁能保证不出点意外?这也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一个原因,虽然这句话常被别有用心之人借用,但却道明了为将者的无奈宿命。 况且,于徐真之理念,皇朝盛世无不以千万白骨夯筑基石,无论兴难,都是百姓之祸苦,若天下太平,他宁愿安居一隅,就像窝囊的小民,只要没病没灾,少赚点钱又如何? 这也是他何以蛰伏长安三年之缘由,他在观望,在迷茫,在寻找自己的定位,他本以为自己能够在长安混吃等死一辈子,殊不知命运使其出现在非常之地,非常之时,必做非常之事。 “让他人无法想象的人,他所做出来的事情,也同样无法让人想象。” 或许这是对徐真这个穿越者最好的诠释了吧。 渡过山丹河之后,徐真部在张招的引导之下,快马过得合黎山(俗称涂山),即将逼近删丹县城! 此时县城正血战正酣,县丞谢安廷率领城中兵丁奋力防御,县令杨文奔走于城内,不断调动城中资源和人力,加固城门口的壁垒,依靠着低矮的城墙,金汤滚木羽箭纷落而下,习惯平川冲锋而不擅于攻城的吐谷浑啊柴们,居然久攻不下,死伤颇为惨重! 慕容葛尔赫坐镇中军,愁眉不展,眼看着弟兄们一个个惨死于城下,不得不鸣金收兵,仍旧堵死四方道路,命随身亲兵往甘州方向求策。 吐谷浑不乏骁勇之徒,却少有能够指挥攻城的大谋之士,前往甘州求策,说白了,也只是向一个人求策,那就是光化天后! 此乃大隋光化公主是也,先嫁世伏,后吐谷浑内乱,世伏死而按世俗改嫁其弟伏允,生子慕容顺,而慕容顺死后,其子诺曷钵即位,是为当今吐谷浑酋首,虽隋文帝不准吐谷浑称天后,然吐谷浑内却称之为天后,以至今日。 光化天后为吐谷浑带来了汉人之教化,无论农织亦或者工匠茶盐之百艺,乃至于官庭之制度,皆因天后而得以改良,故而声望高远,无人能及,此番击唐,天后已近五十,却仍旧随军而行,国恨家仇之深切,可想而知。 围困甘州,骚扰周边以作补充,正是出自于天后之谋策,唐朝鼎盛,边民富裕,掠夺骑队横扫乡镇,每每多有极大斩获,各种布匹金银粮食都送回到大军之中,补充资用,全军上下对天后俱是敬服万分! 删丹受阻,慕容葛尔赫自然而然派人回来问计,然而亲兵却被阻挡在了金帐之外,因为天后正在处理私务,接见不得,亲兵只能辗转去找慕容寒竹。 慕容寒竹见得军情要紧,连忙赶往金帐求见,诸多女婢正欲驱赶,天后却传出命令,果断放行。 慕容寒竹已年过不惑,不喜胡服,一身青衣文士打扮,虽两鬓已生出雪花,但儒雅庄重,丝毫不减文人之风流。 他垂首而入金帐,却见得帐内无近人,层层轻纱帷幕之中,新木与鲜花的芳香混杂在温热的水汽之中,将帷幕内熏染成云遮雾绕的梦境。 慕容寒竹自知莽撞,光化入乡随俗,对生活并不苛求,却改不掉每日香汤沐浴之癖好,难怪亲兵不得接见,自己虽然追随光化数十年,但毕竟主仆有隔,只要伺候与帷幕之外,目不斜视。 光化浸于香汤之中,悠悠抚摸着自己的身子,虽然已近五十,身材早已显得臃肿,但她却容光焕发,彷如再次获得青春,再次感受到身体之中蠢蠢欲动的渴望,这完全归功于她终于再次踏上这片本属于她杨家的国土! 她透过重重帷幕,看着帷幕外依稀的身影,其人如其名,身材颀长如寒竹,数十年来对自己从来都是有礼有节,哪怕这个男人跟她是青梅竹马,而且她从知晓男女之防开始,就知道这个男人一直爱着自己。 为了皇室,她嫁给了世伏,他非但没有任何责怪,反而作为家臣仆役,陪嫁到了吐谷浑来,两三年光景,世伏死于内乱,她又嫁给了世伏的弟弟伏允,他仍旧没有任何怨言,反而在暗中帮助她出谋划策,让她成为了伏允的得力助手。 可以说,光化在吐谷浑做出如此巨大教化贡献,有如此一呼百应的声望,全赖于帷幕之外的那个男人,甚至于千里偷过祁连山,突袭甘州,都出自于这位谋士。 最近他更是将后备新兵打乱成数十支小股力量,让他们潜入到甘州周边四处为乱,为大军带回大量的物资补给。 早在十几年前,为了褒奖其功绩,曾经大隋崔氏的名士崔寒竹,被赐姓慕容,是为如今之慕容寒竹! 他越发的沉稳,越发让人看不透,身上总有股运筹帷幕决胜千里的莫测高深,然而在光化眼中,他仍旧是那个青涩的文士,那个深爱着自己,几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甚至无欲无求的崔寒竹。 越是这样想着,她的身子就越是热起来,似乎有股久违的感觉,正一点一点被回忆,从身体的深处,不断撩逗起来,她下意识将手放在了仍旧光滑娇嫩的大腿边上,来回抚摸着,喉头开始燥热,渴得很。 一主一仆就这么沉默着,噗噗水声若有若无地从帷幕之中传出来,慕容寒竹知晓自家主子在干什么,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早已默契非常,光化孤单这么多年,无人之时寂寞难耐,荒唐事自然做得不少,这种事也就心照不宣,二人之间每日贴身,却永远隔着一片海,这片海称之为礼,对于世风日渐开放的唐朝而言,这个礼字或许已经不是海,但慕容寒竹自诩死节之文士,一直恪守着这个礼字。 但今天,他的心却无法平静下来,听着那越来越有节奏的水声,他的脚步开始不听使唤,一步步走进了帷幕之中。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光化,二人没有任何避讳地相互直视着,就像要从对方的眼眸之中,钻入对方的心里。 光化伸出手来,将慕容寒竹引入到了木桶之中。 年少时惊鸿一瞥,触动了谁的风月,轻易许了永世难忘,却奈何情字分了两半,韶华已逝,真情却如老酒,越发醇厚,被世俗礼节约束了三十几年的主仆二人,滚着热泪,享受着疯狂,似乎要将这几十年来失去的一切,都弥补回来。 水不断溢出木桶,二人的抽泣声和强忍压抑着的粗喘却越发沉重。 狂风骤雨一般的满足感充斥着二人身心,心头的波浪久久无法停歇平静,光化抚摸着慕容寒竹两鬓的白霜,似乎从每一根发丝之中,都看到了这个男人对自己几十年如一日的无私付出。 慕容寒竹握住光化的手,两人仿佛瞬间年轻了几十岁,似乎又回到了初见之时那个秋天。 他动情地吻了吻她的额头,在她耳边呢喃道:“初时卿居于凤阁,崔某只配仰望,奈何卿随后飞上了青天云端,某连仰望都无法做到,只能跟着地上的云影跑啊跑,年少轻狂之时,曾想着送你一座国,让你继续当公主,如今,就让我先送你一座城吧!” 红颜祸水,祸国殃民,昔时更有烽火戏诸侯,一笑一颦之间倾人城与国,史记文士多有谩骂指责,然多少女子心中有梦,渴望自己拥有如此容颜与厚爱? 光化自知姿容不算上佳,但她却真真实实能倾人城国,因为她知道,紧拥着自己的这个男人,早在大业年间,就被名儒百士誉为深得孔孟,通晓百家,穷究上下,他说送自己一座城,那就肯定会有一座城! 守候着的亲兵终于等到慕容寒竹回来,他虽然没有过人的智谋与韬略,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小,看得出这位大隋年间的名士脚步轻快,容光焕发,精神烁烁,有种说不出的活力。 更让他吃惊的是,慕容寒竹居然披着一条大紫貂裘,这可是光化天后之物! 亲兵不敢有任何腹诽,静候于帐外,不多时就见得慕容寒竹背着一个书箱,挎了一柄长剑出来,也不看那亲兵,走出帐外,早有侍从前来宝马。 只见得慕容寒竹轩然跃上马背,意气风发,遥望删丹方向,朝那亲兵说道:“随我去看看。” 亲兵从愣神之中回缓过来,连忙招呼一同前来的十几个卫兵,保护着慕容寒竹,直往删丹而走。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 慕容寒竹不想再做那“暗貂裘”的苏秦,他从幕后走到了台前,只为用身上这一袭紫貂裘,换取城池四五六七座! (注:大隋光化公主乃皇室旁支,先嫁世伏,后嫁伏允,生慕容顺,到慕容顺之子诺曷钵攻唐,已然五六十岁,这里减了她一点点岁数,崔氏乃隋唐年间的十大家族之一。)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县令县丞死守国门 慕容葛尔赫自然认得慕容寒竹,这位大隋名士为人随和谨礼,却是十足的智者,虽无官职在身,但连可汗诺曷钵都时常问计于他。 此时他身负天后紫裘而来,慕容葛尔赫哪里敢有半分怠慢,慌忙迎入中军大帐,不因其乃文弱老书生而斗胆生出些许轻视来。 慕容寒竹还于军中之礼,却并不多言其他,趁着夜色未暗,登上高坡,极目眺望一番之后,又在军士保护之下,查看删丹四方地界,将县城周遭地形地貌全数视察一番,而后回到军帐之中,又细细问起删丹守军之工事,眉头时而紧锁,时而又松懈,双眸之色有种无法言喻之深沉。 “删丹区区一小县,居然苦守十日之久,尔等上千狼骑,却落了个束手无策,可见此县城之中必有高人坐镇,汝可知其人?” 面对慕容寒竹之疑问,葛尔赫不禁汗水涔涔,其自诩慕容部大勇士,纵横库贝尔草原多年,在吐谷浑军中也算是王族老将,然不久之前,其子与虎谋皮,参与了那件大事,以至于一败再败,落入**之手,迫使偷袭甘州之计不得不提前。 正因此事,葛尔赫受到牵连,退出了军部核心,这才干起了率众掠劫这等下作勾当来,虽说前不久儿子慕容骁已然归来,且似蒙重生一般,整个人都变得沉稳内敛,且每每带队掠劫,斩获俱是最为丰厚者。 然则葛尔赫这厢却遭遇顽抗,删丹县丞谢安廷依赖一柄银枪,挑落狼骑无数,更是百步穿杨,一如飞将军李广在世,将数次攻入县城中的骑兵都赶尽杀绝,可谓凶悍难当! 葛尔赫依照大军攻打甘州城的策略,砍伐新木以造云梯,搬运石土堆垒鱼梁道,若非此处城小,他连抛石床车都想搬过来了。 谢安廷射术了得,手中兵丁倚仗强弓硬弩,城中物资又充沛,这些唐人甚至将民居都推倒,拆卸石木权当防御之用,可谓破釜沉舟,誓死顽抗,葛尔赫损失惨重,却如狗拿刺猬,奈何不得。 慕容寒竹听闻这位老将解说,也不多做评判,看着暮色阑珊,将士们却全无困乏之意,反而饱餐以待,多备刀弓箭矢,已然推敲出这支队伍并未松懈过夜袭之策,心中多有敬意,筹谋一番之后,朝葛尔赫建议道:“老将军,不如今夜让弟兄们好生休养,那谢安廷为防突袭,必不敢使其军士闭目,待弟兄们休息一夜,精力充沛,**却困乏,此消彼长,再徐图击破如何? 葛尔赫闻言大喜,连忙发下命令,使人密切关注县城动作,其余诸多军士各自休养,军中皆大欢喜,士气大振。 他乃百战老将,心里也能想到这样的安排,但如今他不受重视,若被有心之人得知,必向可汗进谗言,说他葛尔赫消极怠战,怕死贪生,故而日夜使人攻城不断。 然如今已然不同,慕容寒竹受领天后之命而来谋划全局,此乃慕容寒竹之计,他葛尔赫不过听计行事罢了。 葛尔赫本有些质疑慕容寒竹筹谋之智,如今看来,此人对军事了解深刻,行事从容不迫,实乃儒将帅才! 既是如此,葛尔赫终于放心将自家军士交给慕容寒竹来操控,本以为第二日就能够攻下删丹,却没想到慕容寒竹又建议按兵不动,只让一行快骑多举旗帜,距离百步,绕城而走。 谢安廷见旗帜甚多,慌忙叫醒城中守军,这些守军为了防止夜间突袭,直到天亮才眯了眼,这才没一会功夫,又被叫醒,倦怠异常,见得旗帜林立,以为来敌众多,纷纷举强弓怒射! 谢安廷猛然醒悟,对方却是想混淆视听,骗取城中守军射空箭矢了!城中资源虽然充裕,但历经十天苦战,早已枯竭告罄,箭矢更是奇缺,谢安廷连忙下令,停止了射击。 慕容寒竹见状,冷笑一声,再次派出数百快骑,这次却是携带强弓,也不停留,绕城而走,蜻蜓点水一般,稍有接近,觑准了机会就将城头守军射下几个来! 城中守军是反击也不是,不反击也不是,几轮攻防下来,倒是重伤了十几个人,还死了几个。 谢安廷眉头紧皱,不得不让仅有的盾手排列与城头,只需警戒,不作反击,那些快马游骑才消停下来。 此举似乎早已在慕容寒竹预料之中,但日头才过午,他就鸣金收兵,谢安廷这边却不敢大意,隐约觉得对方策略风格改变实在太大,如何都放心不下来。 到得夜间,删丹守军已然困乏不堪,却不得不强打精神,因为昨夜敌人不来突袭,今夜前来偷城的可能性就会更大。 吐谷浑方面白天占了点便宜,晚上精神抖擞起来,对慕容谋士越发敬服,一个个秣马厉兵,就等着突袭县城! 慕容寒竹却悠然自得,命人布置高台祭坛,说是要祭天以请助阵,诸多军士心中震撼不已,慌忙布下神坛,慕容寒竹步罡踏斗,又虔诚祷告,到得午夜时分,果真刮起西北风来! 此时军心大振,人人视慕容军师为神人也,后者智珠在握,命人备好火箭,趁着西北风,纷纷射入县城之中,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城中一片片火海冲天而起,哭喊哀嚎刺夜晚之静谧! 吐谷浑人以为足以趁乱冲入城中,岂知慕容寒竹却勒住了兵马,待得火势渐小,这才发动人手,朝城门发动猛攻! 谢安廷也未想到敌人居然如此之狡猾,要不是县令杨文早已将周边民宅都拆卸,取石木来防城,火势将更加的严重。 见得敌军发动攻城,谢安廷心头大怒,然而守军经过这几日敌军骚扰,早已身心俱疲,又被大火缠了大半个晚上,此时又遭遇攻城,军心斗志都已失去,可谓哀鸿遍野。 县令杨文见得诸人毫无斗志,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当即抽出横刀来,振臂高呼曰:“堂堂七尺汉,岂可苟偷安,宁死守国门,驱除吐谷藩!五六七八好儿郎,敢不随我阴曹地府闯他*娘一番!” 杨文粗懂武艺,平素优雅得体,此番生死当头,男儿血性爆发出来,一番半文半白,半雅半俗之语高喊出来,却再次点燃了士兵们的求生本能,他们自信自己的武艺比县令大人要好,他们自诩比县令大人够爷儿们! 谢安廷素来不太服气,认为杨文太过懦弱,直到这位书生选择留下来,与他一起坚守县城,直到他毫无畏惧,四处调度支援,直到此刻,他举刀高呼,使得众儿郎流着泪,挥舞着手中兵刃,纷纷冲上城头来! 七八名啊柴如狼似虎,举起小木盾,从云梯爬上了城头,将那插满了羽箭的木盾猛砸过来,手中弯刀却是泼水一般横扫,一名唐兵当场被抹开肚肠,鲜血泼洒满地! 突破口一打开,吐谷浑的啊柴就如源源不断涌上来,谢安廷左右开弓,几乎在数息时间之内,就将一壶羽箭射了个见底,将手中强弓一扫,打得一名敌人满脸是血,弓弦套住脖颈又是一绞,那可怜人儿硕大头颅咕咕滚地,鲜血喷洒了一身! 谢安廷面无表情,取过那丈八银枪,嗡嗡一震,枪头猛抖,枪影如银花绽放开来,无情地将一名刚攀上城头的啊柴挑落下去! 城下掩护的弓手见谢安廷露头,纷纷齐射过来,城垛上插满了羽箭,一根羽箭刺破谢安廷的胸甲,嵌入到他左肩之中! 杨文刚冲上城头,还来不及出手,那些涌上来的啊柴已经被谢安廷射死了大半,剩余的全部被银枪挑落! 杨文举起手中横刀,叮一声斩断谢安廷胸前半截箭杆,命人将其护送下城头,自己却指挥兵士顶着长盾,在城头浴血防卫! 谢安廷并非下去疗伤,他已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命令自己的亲兵将菜油桶子和火油棉麻,所有一切引火之物统统往城头堆! 慕容葛尔赫在后方督军,胆敢后退者,他手下弯刀绝对会毫不留情,眼看着就要登上城头,却又被该死的谢安廷给杀了下来,好不容易用箭雨将谢安廷给射了下去,又上来一个怕死的县令杨文! 县兵和民壮早已视死如归,他们的亲属家人都送了出去,如果将这些该死的啊柴放进来,非但城中没来得及走的那些人会遭殃,连逃出去的那数千流民,都要惨遭荼毒! 眼见县令亲冒刀矢,他们又岂肯落了后头,咬死了牙关,长矛勾镰横刀步槊,只要手头能抓住什么,就冲上去一顿乱砍乱捅,如不要命的疯狗一般! 杨文和民兵没能抵抗多久,又有一批啊柴跳上了城头来,一名高壮的翘胡子啊柴认准了杨文,一刀磕飞杨文手中长刀,正欲将杨文的头颅砍飞,城内却飞来一柄银枪,将这名啊柴钉死在了城垛之上! 谢安廷再次奔杀上来,身后亲兵将引火之物全数倾斜于城头,将整个城头点燃,逼得啊柴们不得不退了下去! 杨文可谓死里逃生,再一看,谢安廷半身是血,拖着银枪,满脸悲怆,身后所余,不足百人,个个浑身浴血,眼中却再无死亡之恐惧! 城头的火持续不了多久,这个大家都心知肚明,而且城头上没人把守,敌人势必将用撞木攻击城门! 果不其然,谢安廷和杨文带领着不足百人的队伍,面对着轰轰欲裂的城门,死死地握住了手中的兵刃! 删丹将破,慕容葛尔赫心头狂喜,似乎城门那一边通往仙境一般,而慕容寒竹却面色平静,眼中充满了敬佩,是对谢安廷和杨文的敬佩! 眼看着城门开裂,七八百敌军纷纷朝城门潮涌而来,然而正当此时,他们后方营寨上空却亮起无数星辰! “那是什么!” “是火箭!” 慕容寒竹坐镇于部队后方,第一时间发现了漫天的火箭,只是轰地一声,他们的营寨已燃起了冲天大火! “杀!” 随着震天喊杀声,火光之中,大唐骑兵如钢铁洪流一般从后方高地倾泻下来,一杆大**旗猎猎而来,旁边还有一杆将旗,上面一个“徐”字! (注:诺曷钵被唐太宗封河源郡王,授乌地也拔勒豆可汗。) 正文 第四十六章 徐真率部后路突袭 删丹城头一片大火,慕容部大营亦是火光冲天,宛如一条首尾着火的巨龙,在漆黑的夜空之中不断咆哮挣扎! 眼看着就要撞破城门,慕容葛尔赫却听得后方一片大乱,扭头一看,大本营居然被漫天火箭彻底点燃,一支大唐精骑如钢铁洪流一般冲锋而来! “不好!快回撤!保护好寒竹先生!” 葛尔赫猛然醒悟过来,慕容寒竹武艺不济,断然不可能亲冒剑矢,此时后方遭遇突袭,慕容寒竹却是首当其冲! 当慕容部精锐纷纷回救之时,徐真本部二百精骑早已冲开一条血路! 巨大的连弩喀嚓不断,铁箭矢如飓风一般席卷而来,又如连绵不绝之怒潮,瞬间将慕容部后方阵型掀翻一大片,上百啊柴未及举刀就被连弩放倒,箭入骨肉之噗嗤声让人头皮发麻! 一番劲射之后,敌人早已心惊胆战,弟兄们收了连弩,纷纷举起长槊和斩马剑,咆哮如龙虎,气势宛如岱山倾塌一般骇人! 高贺术压低肘弯,平举长槊,借助冲锋马势,践踏敌人慌乱结起之盾阵,拨开敌人林立枪矛,轻而易举将前方敌人一槊洞穿,挑飞出去,狠狠砸入敌军人群之中,盾阵瞬间被破! 周沧紧随其后,冲入混乱敌阵之中,宽大沉重的朴刀挥舞起来,无人可撄其锋芒,一名敌将拍马而来,却被周仓一刀劈断枪杆,连头带肩膀斩落于马下! 二百弟兄马匹高骏雄壮,衣甲坚固,手中兵刃又是锋锐霸道无比,敌阵被冲散之后,局势完全呈现一边倒之态势,那些慌忙弯弓的后阵射手们,根本无法从混战之中瞄准敌人,仓皇之间就被战马践踏成一堆杂碎! 徐真奋力挥舞长刀,将迎面而来的敌人骑兵斩落马下,侧面一骑却冒死冲了过来,呼啸而过之余,弯刀眼看着要将徐真拦腰斩断! 那野虏骑兵自信满满,心头狂喜之下,却听得一声刺耳的兽吼,左侧一道灰影在火光映照之下,散发着死亡的光芒,高大的银狼从其马背跃过,将那骑兵扑到在地,脖颈与胸膛早已被撕成碎片! 慕容部中多有突厥后裔,见得银狼出现,心头已然凉了半截,此乃族中神圣之兽,乃先祖之图腾,就算他们胆敢冒犯,银狼如此凶残,又岂会有人敢上去送死?!!! “这些都是什么人!!!”虽然徐真本部打着**旗号,但战斗风格异常凶残狠辣,完全是草原上的杀戮之法,又有银狼助威,慕容部之人早已心寒如死,纷纷往前方逃退,相互挤压践踏之下,又不知有多少被无辜踩死! 徐真早于数日前就已然在张招带领之下,抵达删丹外围,但见敌军多达上千之数,贼势甚大,己方二百本部若果贸然出击,岂非以卵击石? 于是命张招带领熟悉地形的郡兵寻了隐秘山头,将李无双和李明达、摩崖等人好生安顿下来,又命凯萨贴身保卫,散播斥候四处搜查,将慕容部的动向观察了几日,在其全力攻城,防御最为松懈之时,发动了后方突袭,果真一举见效! 他并不知晓慕容寒竹之身世来历,但却见其每日指挥调度,眼下又有多重亲兵护卫,必为敌人军师,此时一片混乱,徐真趁空从马背解下雕弓来,借着火光之映照,弯弓搭箭,一蹴而就,笔直的羽箭破空而去! 自从得了这雕弓之后,为了对得起凯萨的付出,他每日跟着高贺术死练射艺,无论力道还是准头都提升了一大截,刻下怒而发射,慕容寒竹却被护在军心之中,一名亲兵举起藤盾来,却被羽箭洞穿藤盾,射入其喉,半截箭簇从颈后穿出! 徐真还是求胜心切,耐不住性子,一箭不建功,却是打草惊蛇,慕容寒竹沉着冷静,不见丝毫慌乱,反而不断高声召唤,收拢士兵,结成防阵,此时扭头,正好见得徐真再次弯弓,连忙将身子伏于马背之上躲闪,徐真羽箭再次射落其护卫亲兵! 葛尔赫心中暴怒,眼看着城门已破,却无法冲击入内,若强行入城,只能是自投死地罢了,当即呼喝兵士回救,且战且退,往北逃亡! 谢安廷和杨文率领数十死士,本已做好了殉国的心理准备,援军却突然杀到,遂从城门杀出,紧追葛尔赫后军,一番掩杀,尸横遍地! 慕容寒竹已然推算过其他州郡的**动向,就算收到甘州被突袭的消息,大军也不可能这么快抵达,故而他深知徐真本部只是小股军马力量,然而慕容部遭遇突袭,而且还是同样的火箭偷袭,说明对方已然窥视久矣,如今军心动摇,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眼看着近千弟兄被一下子冲死了好几百,葛尔赫也是心头滴血,却又只能护着慕容寒竹一路北上,与攻打张掖的队伍汇合。 徐真趁胜追击,气势如虎,弟兄人人骁勇激奋,除了数十萨勒族弟兄受伤之外,伤亡数量居然控制在了个位数! 这样的结果简直让人难以置信!虽说葛尔赫的队伍装备不如徐真本部人马,又遭遇到突袭,但也不至于出现如此巨大的差距。 然而仔细想一想,徐真也就释怀了,一来敌人密集攻城,弟兄们从后方杀出,单说这一百张元戎连弩的十矢俱发,那就是一千根强劲十足的铁箭矢,弩的精准度又比长弓要强,敌人如此密集,根本就不需要瞄准,就已经造成了足够的伤亡! 再加上兄弟们手中不是马槊就是斩马刀,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兵器上的优势配合草原部族的打法,就更让对方吃尽苦头了。 慕容部的人都将注意力放在了即将攻破的删丹城门,遭遇突袭还来不及反应,连弩已经造成了巨大的伤亡,等到他们开始利用弓箭反击的时候,徐真本部的兄弟已经冲散了阵型,陷入混战,根本就无法放箭,又要保护军师慕容寒竹。 如此一来,徐真这厢可谓大获全胜,这一路追击之下,慕容部已然风声鹤唳,沿途不知留下多少尸体和马匹,为了顺利逃脱,慕容寒竹只有选择壮士断腕之策,留下小股力量阻挡,大部队却是往张掖而走。 谢安廷和杨文亦未曾想到会有援兵前来救助,因为他们也听说李道宗和侯君集要趁虚而入,挥师荡平吐谷浑王城,徐真的到来,无疑如天降神兵! 张招见得谢杨二人无事,删丹城终究保了下来,更是对徐真感激肺腑,收拾沿途战场之后,诸将是策马入城,此时天色刚亮起,城中来不及撤离的居民纷纷走上街头,夹道相迎,欢呼喝彩如山呼海啸! 张招等人更是宣扬徐真将军粮救济流民之义举,民众恨不能建造生祠以供养徐真之恩德! 谢安廷与杨文安抚了生还战士,自家伤口都未得包扎,就匆匆来见徐真,徐真早已被二人以死殉国之气节所感染,慌忙下马回礼,又指使弟兄们加固城门,派人与城外方圆二里巡弋警戒,以防慕容部再度反杀,这才于城中安顿兵马。 徐真命周仓带着人手将凯萨等人接入删丹县城,使弟兄们将收拢的军资赠予删丹军民,用以重建家园,杨文胸腔翻涌,被徐真一番大义之举感动肺腑,遂发文抚民,多招民壮,官民团结,齐心协力,战后删丹自有一番新气象。 张久年约束弟兄,自顾疗伤休养,于城中街道安顿,与民秋毫无犯,民众自发犒军,将徐真本部士兵视为弟兄,纷纷接入家中款待,柔然部与萨勒部兄弟一战杀出雄伟豪气,见得边民开豁爽朗,与草原牧民无异,顿时感觉自己舍命拼搏也算是值得。 李明达和李无双二女虽未亲历战争,然沿途见得战场血染大地,尸横遍地,心中凛然,见得删丹城中军民情深,又听闻谢安廷与杨文以死殉国门之壮举,心怀受到极大感染和震撼,李无双再看此时之徐真,难免又有了改观。 摩崖乃祆教叶尔博,精通西域医术,对骨伤和皮肉创伤外科颇有心得,针火相济,辅以药物,驳正接骨更是神妙无端,诸多伤员见之皆称之为神医,或城中居民多有恙疴,不断慕名而来,摩崖也是来者不拒,声名不胫而走。 谢安廷处置妥当自身伤势之后,连忙来见徐真,言明追击慕容部之重要性,斩草当除根,除恶务必尽,否则待其缓过气,说不得又要卷土重来。 杨文武艺不济,然胸怀坦荡,爱民如子,对县中内务更是一清二楚,多募民壮县兵,修筑城墙,不成问题。 徐真见谢安廷身具勇猛大将之风,充当县丞实乃屈居人才,明珠蒙尘,有心收拢,然张久年却提出异议。 彼时张掖不知是何情势,徐真本部虽然精锐难当,毕竟只有二百来人,若继续带着李明达和李无双,未免太过托大,不若将她们和摩崖一同安置于删丹城中,杨文已发急报,相信援军不日将进入删丹,李明达人身安全并不构成麻烦。 徐真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也省得其中利害,与李明达商议了一番,这小丫头还不乐意离开徐真,但想着若他兼顾自己,则不能心无旁骛,于战场之上未免太过凶险,遂同意留下。 谢安廷乃坦荡铁信之人,徐真托付,无有不从,将李明达等安顿于县中大宅,并多有卫士把守,一干奴婢下人不曾缺失,徐真这才安心率部,北上追击寇虏。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可怜段瓒腹背受敌 慕容寒竹与葛尔赫逃至山丹河畔,清点人马才豁然大怒,一千多弟兄居然仅剩三百余,一个个气息萎靡,精神不振,提心吊胆,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寒竹出师不利,首战即被狠狠羞辱,早已将徐真的面目烙印在泥丸宫之中,葛尔赫更是恨之入骨,这一千多人马已然是他最后的资本,被打光了自后,又如何东山再起? 然他亦是不敢对慕容寒竹有所指责,只是安抚诸多兄弟,好一番鼓气激励,才将人心安稳下来。 北投张掖也是无奈之举,此时王族大将徒悍正率部攻打张掖,而徒悍乃伏允时期已故谋臣天柱王之子,与军中声望颇高,正是此人将葛尔赫驱出了核心,葛尔赫又岂可灰溜溜到张掖求援? 贞观九年,第一次唐击吐谷浑战争爆发,慕容伏允向西败走,准备渡突伦川(注1),投奔于阗(注2)。李靖督诸军,部将契苾何力闻伏允逃至突伦川,遂率骁骑干余追击,因沙漠无水,将士皆剌马饮血,终于追上伏允,袭击其牙帐,歼数干人,缴获甚众,伏允侥幸脱逃,后在走投无路的绝境中自缢身亡(注3)。 伏允之子大宁王慕容顺不得不斩天柱王,率部归唐,被封为可汗、西平郡王,吐谷浑成为唐朝属国。 这才过了几年,诺曷钵长大成人,继承父辈狼性,好了伤疤忘了疼,决意侵犯唐边,欲起用天柱王之后人,以正视听,遂将徒悍提拔为统领将官,如今已攻张掖数日之久。 张掖是以“张国臂掖,以通西域”而获名,囊括甘州城,删丹等郡县,乃要塞之地也,城池高固,若果被攻陷,甘州则朝不保夕矣! 慕容寒竹正想说服葛尔赫投奔徒悍,搬得人马再来删丹报仇,前方哨探斥候却传回消息来,有一队大唐残兵居然由张掖方向而来,欲绕行唐境之后方,投删丹去也! 听得这支**只有数百人,且行动仓皇,军容不整,人心涣散,慕容寒竹大喜过望,连忙让斥候再探,却与葛尔赫重整队伍,势必要将这队大唐残兵给吃下来! 斥候再次回报,残军已然接近山丹河口不足五里,慕容寒竹与葛尔赫亲自探查,预判残军行进方向,于河口附近的缓坡高处埋伏,多备箭矢,马匹衔枚,士兵噤声,静待敌军。 过得小半个时辰,果真见得这支不足五百人的残军来到河口附近,仓皇狼狈,连斥候都不敢放出来,急冲冲欲渡河,旗帜歪斜混乱,依稀可辨旗帜上乃“段”字是也! 段瓒此时也是懊恼不已,先前急速行军,欲投张掖,以救甘州,遂绕过了删丹,从郡县后方而过,明知删丹被围而不救,不曾想到了张掖,却已然四面受敌,俨然成为了孤城,段瓒大惊失色,本想回到删丹,助徐真一臂之力,却被吐谷浑的游骑发现,恶战了一番,八百新兵吓得魂不附体,面对只有三百多的敌军游骑,硬生生被对方冲散了大阵,斩杀了一百多人! 侯破虏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因为对方那三百游骑兵的首领,居然是自己设计放跑的慕容骁! 此胡虏端的是坚韧不屈如山中磐石,几次三番被俘,又接二连三逃脱生天,奸猾如狐,坚韧似狼,却又凶猛过怒虎,不与段瓒整面交锋,只是一路吊在后面,一如饿狼追猎雄鹿,猎物稍有松懈不慎就果断发动突然袭击,咬下大块鲜肉之后马上逃走,让你追击不敢,又奈何不得,过不了多久又去而复返,不断重复,让你流血至死,直到今日,八百新兵已然只剩下不足五百之数! 段瓒也曾是堂堂都尉,掌兵五千的狠人,若非手底下新兵不济事,张慎之又是废物一个,也不至于如此狼狈不堪。 侯破虏虽有小勇,然行事阴柔奸险,总想着示敌以弱,觑准了时机再一举反扑,殊不知以这数百新兵的力量,反扑也就是个自投罗网的结局。 无可奈何,段瓒所能想到的,也就只有徐真手中那二百余精锐了,与这五百新兵相比,段瓒宁愿选择徐真那二百草原狼兵,甚至于用八百新兵来交换,他都不皱一下眉头。 然而他知晓这是不可能之事,为今之计,只能渡过山丹河口,顺流而下,希望能够从后方打击围攻删丹的慕容军,给徐真创造些许机会。 但他没想到的是,徐真已经夺下了删丹,并开始投往张掖,更不知徐真的手下败将,慕容骁的老大人葛尔赫,正偕同军师慕容寒竹,在渡口张开了血口,就等着这五百粉嫩嫩新兵自投虎口呢! 慕容骁追得紧,段瓒手中虽有斥候老兵,然经历过数次有去无回之后,他干脆连斥候都不放出去,只求快速抵达删丹域内。 时值深秋,寒风已瑟瑟然催人打抖,军心冰凉之余,又碰到黑水拦腰,诸多新兵早已苦不堪言,却只能硬着头皮咬着牙,准备渡过河口。 深秋旱季,水位不高,虽有连绵小雨,却无法使河水更加充沛,段瓒心头庆幸,这好歹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趁着慕容骁还没赶到,连忙呼唤弟兄以最快的速度探查水位。 河口只有数丈开阔,但水势也算得平稳,山民架设了独木,三三两两并做一处,虽不稳固,却算得一座木桥,可惜不能骑马,只能小心牵马而行,以防马蹄陷落独木之间的缝隙。 段瓒率先下马,过了木桥之后,心头发紧,连忙指使新兵先过河,为数不多的骨干老兵则留在原地殿后。 军中老带幼,往往以一拖十,老兵可为什长,而后才是火长旅帅,然为了使这些新兵尽快成型,又能激励新兵,段瓒却暂置了伍长一职,由脱颖而出之新兵担任,所谓标兵是也。 如此算起来,老兵也不过几十人,叫段瓒如何能够安心? 果不其然,真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殿后之老兵陡然发出警号,竟是那阴魂不散的慕容骁又追了上来! 新兵早已丧失斗志,人心惶惶,听得后方传来警讯,慌乱渡河,相互推搡,人马居然落水了不少! 段瓒恨不得杀了作乱者以督促军纪,然而他咬了咬牙,终究是担心这群新兵会崩溃,只能命人救起落水者,马匹和马背上的物质却是没时间去理会。 正在紧要关头,前方斜坡高地陡然鸣响炮号,马蹄声轰隆隆震撼大地脉搏,居然又有一队野虏骑兵杀将下来,腹背受敌,段瓒焦头烂额,哪里还能阻止有效抵抗! 葛尔赫见得儿子率军追来,心头大喜,早已在徐真手中受了晦气的慕容部骑兵如狼似虎,双目爆发仇恨之怒火,灌注于手中刀刃之中,却是在段瓒的新兵身上肆意发泄! “杀啊!!!” 一声声怒吼如发狂凶兽,慕容部游骑率先发射一泼又一泼的箭雨,刚刚登岸的段瓒部还未站稳脚跟,就已经被箭雨扫荡了一轮,新兵惊骇着用随身小盾防御,然而箭雨实在太过密集,新兵又手足无措,只能扎堆,想要用同伴来当挡箭牌,瞬时就倒下了一大片! “举盾!快举盾!藏在马后面!” 侯破虏力竭声嘶的咆哮着,由于是牵马渡河,此时不得不牺牲战马,躲在马身一侧,躲避箭雨。 此举果然奏效,伤亡马上就降了下来,新兵们一个个面如死色,而老兵已然强行渡河,想要将木桥推入河中,却又力有未逮,慕容骁的游骑也开始用弓弩劲射,段瓒连忙高喊着让弟兄们用弓箭反击。 可这些新兵手脚发抖,脑子空白麻木,哪里还听得到命令,段瓒眼看这就要全军覆没,当即一槊刺死了一名哭喊着要跳河逃生的新兵,声音振聋发聩:“干*你*娘的蠢奴!打不打都是死,怎地做了那缩头王八!快随我反杀啊!” 老兵们毕竟比新兵可靠,手中弓箭嗡嗡作响,羽箭已经将急欲渡河的七八个游骑兵射落水中! 新兵们的灵魂似乎被喊声硬生生塞回到了身体之内,双目迸发出犹斗困兽的凶光,涕泪横流,纷纷举起弓箭来反射,慕容骁的人终究是没办法踏上木桥,只能不断隔河而劲射。 马匹也只能抵挡一侧的羽箭,且马匹受箭吃痛,纷纷失控,四处嘶叫逃走,践踏误伤不少新兵,情势越发窘迫起来! 眼看火烧眉毛,却又再次雪上加霜,葛尔赫这边见得羽箭被马匹阻挡,连忙发令冲锋而来,瞬间将段军的大阵冲得七零八落! 段瓒心生死志,跃上马背,手中长槊挥舞如风,带着一干老兵,与葛尔赫的游骑冲撞到一处! 侯破虏心头沉入谷底,想着大好荣华未曾享受,老爹的荫护未得享受,当即带领亲兵,随着段瓒冲击敌军,二人已经打定了注意,冲破封锁,不要了这四百余新兵! (注1:又称图伦碛,今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 (注2:于阗(tian)国就是现在的新疆和田,是古代西域王国,中国唐代都护府安西四镇之一,清朝改成和阗,古代居民属于操印欧语系的吐火罗人。) (注3:《资治通鉴》上说是被部下杀死的。)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盐泽大军抵达删丹 张慎之虽为校尉,然未经历过大小恶战,早在队伍被慕容骁突袭追杀之际,已然毫无头绪,其武艺不高胆气自然不大,此时见得部队腹背受敌,首尾不能相顾,主将又自顾逃亡,无心恋战,当即挥舞横刀,跟在侯破虏的身后,随段瓒冲杀夺路!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作为首脑智囊,慕容寒竹深谙此道,慕容葛尔赫父子更是思路清晰,于新兵之中冲杀一阵之后,并无一合之敌,当即拍马追赶段瓒之突围小队! 侯破虏大骂一声,解下上好柘木弓,反身一阵就是攒射,慕容骁挥刀挡掉羽箭,如饿虎扑羊一般冲来。 段瓒麾下一干老兵骑射纯熟,纷纷反击,然座下马匹乃乱战之中随手所获,脚力不济,不多时就被慕容骁追赶上来,弯刀从后背劈过来,轻易破甲,皮开肉绽,慕容骁复一刀斩人于马下! 张慎之落后十数步,眼看着慕容骁即将追来,咬牙分左路而走,段瓒和侯破虏逃出二里,见得一处山林,慌乱闷头撞入,荆棘乱枝刮擦钩刺,人马狼狈不堪,穿出山林之后,又遇小河,回顾后方无追兵,连忙趟过浅河,迂回着往删丹方向猛走。 段瓒心思活络老辣,见得葛尔赫人头稀疏,暗推对方已然在删丹吃了败仗,心中越是坚定逃亡删丹之意。 途经一处坎坷草甸,侯破虏座下马匹终于撑不住,口涎嘀嗒,汗水滑溜,双蹄陷于泥泞之中,脱力倒下,摔了侯破虏一身泥水。 “该死的狗胡!”侯破虏双目血红,愤然欲吐血,好在慕容骁并未追击过来,段瓒连忙勒住马缰,命亲兵过来接应了侯破虏。 秋雨不知何时淅淅沥沥飘飘洒洒,段瓒双手轻颤,身子越发觉得冰凉,一直凉透了心肝,回目顾望,只余下随身精锐悍卒二十余人,一个个面容苍白悲惨,风雨萧索,让人好生心恸。 慕容骁追杀一阵,失了目标,只有悻悻返回,葛尔赫和慕容寒竹早已将那些大唐新兵收拾干净,歼敌二百余,剩余全数俘获,也算振奋了军心。 慕容寒竹对删丹念念不忘,葛尔赫亦对删丹充满恨意,商议一番之后,当即将马匹刀弓等战利品,与**俘虏一起送往张掖,希望能够换取一些兵马,继续对周围县乡的骚扰与掠夺。 慕容部的队伍离开之时,徐真的本部人马正好开出删丹,行至删丹北面草甸,却发现了零落的唐旗,以及累垮的军马,连忙命人四处搜寻,终于在草甸高地前方低洼处,找到了失落的段瓒小队。 斥候连忙带着段瓒等人回到本部来,段瓒面色阴沉,心头却是羞愧难当,见得徐真本部人马整肃,精神振奋,极具精锐之气势,更是无地自容。 不需徐真问起,他就将所遭遇之境况说道出来,虽然真假有所增减,妄图为自己挽回些许颜面,但败局已定,八百人只剩灰溜溜二十余,张久年和徐真如何看不出其中惨烈? 双方分享各自战事,徐真这厢虽然大获全胜,但多少顾及段瓒颜面,又伤痛于那数百新兵,故而并未太过张扬,只言片语将删丹之情况道尽,然本部人马之风尚熠熠,段瓒又岂会看不出来? 徐真也不多说,让段瓒回删丹休整,自己继续带军北上,支援张掖,段瓒也是有脸有皮的人,哪里肯回,说不得要跟徐真一同北上,遂决意让侯破虏带着剩余老兵回归删丹,帮助县内重建。 侯破虏经历一番恶战之后,惊魂甫定,哪里还敢相随北上张掖,正打算灰溜溜回删丹养伤,张招却带着数骑追赶了上来。 “徐都尉!徐都尉!还请留步!” 张招还未下马,身后一名背负角旗的唐兵已然收马于徐真军前,见得徐真本部人手稀少,面色顿时平淡了下来,略显倨傲地通报道:“你就是徐真?” 徐真见得对方身穿校尉衣甲,却如此自大,未免皱起眉头,但还是淡然回应:“某正是徐真,不知这位兄弟是哪位将军麾下校官?” 那人见徐真堂堂都尉,却只带二百人马,段瓒这边又满身伤血,难免鄙夷,轻哼一声道:“某乃利州刺史、盐泽道行军总管高将军麾下校尉,特来传令,徐都尉即领军回删丹应命!” 徐真好歹是个都尉,对方一个小小校尉,居然都敢在自己面前嚣张,可见大**方对徐真这位新星有多么不屑了。 不得不说,侯君集的捧杀之策真真是立竿见影,多少人在军中厮混多年,也才混到校尉这个级别,而徐真却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之内,提升到了都尉,且其人又无根基背景,由不得他人不去嫉恨。 “盐泽道总管?”徐真实在有些糊涂了,历史上的吐谷浑之战曾兵分五路,兵部尚书侯君集出积石镇,岷州都督李道彦出赤水,刑部尚书李道宗出鄯善,利州刺史高甄生出盐泽,凉州都督李大亮出且末,怎地轮到自己却全部挤在一块来了?这高将军想必就是高甄生了吧,此人下场可不太好看呢… 忆起关于高甄生之事,徐真心头猛然一震,一种不安的预感顿时涌上心头,但此刻也只能强行压抑,率领队伍回到了删丹。 高甄生此番带军二万余,精骑数千,驻扎于删丹县外,他本人则入县城而居,徐真带着弟兄们想要入城,却被城门处卫兵给挡了下来。 这删丹乃是兄弟们拼死守下来的,不得入城,弟兄们未免心有不满,然徐真还是让周沧和高贺术带着兄弟们等候在外,嘱托好生约束,不得与其他军士发生口角冲突,这才带了张久年、段瓒以及侯破虏入县府衙门。 县衙大堂已然被整改装修了一番,大副军情舆图悬于正厅,两侧树立军旗,猛将满堂而坐,军威四处弥散,显是正在商议军情。 徐真等被那校尉领了进来,却在门口见到一个熟人,却是那中途逃生的张慎之!其乃是侯破虏心腹,两人相见,自是互诉一番,声音低低窃窃,徐真也听不清楚,然张慎之偶有一瞥,却让徐真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那校尉想是认得侯君集的宝贝儿子,并未催促,在他看来,反正大堂之内还在议论军情,徐真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进去旁听。 于门外候了小半个时辰,徐真早已一肚子火气,自己好歹也是个都尉,而且所辖军士乃隶属李道宗,什么时候轮到高甄生来指手划脚? 张久年到底是老谋臣,也不知与那校尉说了些什么,后者面色阴冷,却不得不往入内禀报,这位高将军却不似校尉如此怠慢,连忙将徐真等人召入大堂之中。 高甄生虎头虬须,肩宽身长,虽未穿甲,却隐有威怒,左右诸军将面容肃然,见得徐真进来却一个个暗自冷笑,徐真察言观色,已然心有忐忑,却面色如常,不卑不亢行军人之礼道。 “徐真见过大都督!” 段瓒等人依次行礼,高甄生呵呵一笑,摆手道:“大家都是为国效力,不要讲那些个虚礼,军中早有传扬,都说徐都尉年轻有为,领军有方,今日一见,果是年少英雄,让我等老家伙汗颜不已啊。” 众人听得高甄生如此夸赞,看着徐真的眼色越发不善,堂堂大都督,如此宣扬徐真这么一个小辈,又如何让人心服? 徐真对史料关于高甄生之记载也不甚清晰,只记得他诬告军神李靖,被李二圣人处置了的事情,见得他笑呵呵的如此和善,反倒警觉起来,连忙想要谦逊一番,可那高老儿却已经再次开口了。 “破虏啊,你不跟着君集建功立业,跑到这里来干什么?怎地如此狼狈?” 侯破虏闻言,心知高甄生要为自己出头,心头顿时大喜,适才张慎之已然提点过自己,势必要将此次失利推卸于徐真抗命留删丹之上,入城之后,这徐真沿途接受崇敬膜拜,早已让侯破虏怒火中烧。 他自觉与段瓒在张掖外围拼死拼活,而徐真却捡了条死鱼,在这删丹之中兀自当他的大英雄,如此落差,如何让侯破虏不心生嫉恨? 高甄生乃其父侯君集的亲信盟友,此番乃接受了大将军李靖之命,赶往连州首府甘州城救援,但侯君集已然跟李道宗深入吐谷浑,长途奔袭吐谷浑王城伏俟城,最好的结果莫过于侯君集灭了吐谷浑,而李靖则被死在甘州,故而以整顿军马为由,在凉州停留了一阵子,到了删丹,又以道路不通为由而停了下来。 如今有高甄生做主,他又岂能不将徐真给拉下水来! “回禀大都督,小校实在有苦难言啊…”言语未落地,面容早已充满了悲愤委屈,却是眼眶湿润,暗自哽咽,逢场作戏十足逼真! 高甄生故作惊讶,眉头紧拧而问:“到底怎么回事?” 侯破虏兀自摇头叹气,似是于心不忍,张慎之却是愤而出列,意为袍泽出头,接过了话头道:“回禀大都督,此皆为徐真之过尔!” 徐真轻叹一声,终是明白这一屋子人为何都朝他冷笑了,不过事到如今,他反而更坚定了一个心中的想法。 正文 第四十九章 高甄生暗使阴险计 七百多人葬送于自己之手,段瓒心中自是愧悔难当,这份罪责他本想着自己来承担,没想到侯破虏却打算将责任推到徐真抗命留删丹这件事上来! 他偷偷瞟了徐真一眼,却发现徐真不争不辩,面色如常,似在等待着,又似乎在看着一场闹剧,并未出现任何慌乱,如此气度,实在让人心折,段瓒咬了咬牙,心中多有不忍。 然张慎之却已经开始愤愤地指责徐真道:“段都尉与吾等皆为守戍国疆,日夜兼程驰援张掖,徐真乃部旅都尉,统领精锐却贪生怕死滞留删丹,名为剿贼,实为避战,此次战败,尽皆其之过错,某斗胆上报,恳求治他个怠战误军,葬送八百袍泽之罪!” 张慎之此言一出,厅内诸将士可谓义愤填膺,群情激愤,对徐真多有指点,已然将徐真视为贪生怕死,陷害袍泽的小人! 可徐真仍旧不为动容,甚至于嘴角挂笑,彷如心中所想乃极为可笑之事。 段瓒听得张慎之对徐真的谩骂与指谪,看着暗自欢喜的侯破虏,又想起事情的真相来,不由脸色发红滚烫,认真计较起来,徐真本部二百人并无过大伤亡,且将删丹守了下来,这份功绩与自己的惨败相比,已然让人不齿,没想到张慎之居然还有脸皮开口骂人,欲将脏水往徐真身上泼,如此连段瓒都看不下去也。 徐真并非圣贤,自有一番脾气,这侯破虏虽然是兵部尚书侯君集的儿子,但在军中也不过是校尉一级,虽有勋位在身,却也不该指使张慎之推卸责任,顶撞谩骂长官,随意指责上级,完全到了颠倒黑白的地步,徐真又岂会忍让? 高甄生一改先前之随和近人,含着冷笑问曰:“徐真都尉,可有此事?” 先前分兵之时,因有新兵在场,徐真不想多生事端,免得人心更加涣散,此时新兵已然被段侯二人葬送,剩余者都是本部弟兄,若堂堂都尉被一校尉如此含血喷了一身,背了这黑锅,徐真又如何对得起诸位弟兄,如何对得起自己? 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徐真微微抬头,挑眉看着扫了段瓒一眼,后者本想替徐真辩白,拿出儿郎气概来,将事情原委说清道明,将罪责主动担下来,然则想起家中几近弥留的老父,想起逐渐式微飘摇的家族,又看了看暗自冷笑的侯破虏,这位段都尉,终究咬牙低下了头颅,不敢与徐真的目光接触。 徐真也对其表现显得颇为失望,下意识转动手指上的铁扳指,而后缓缓开口道:“分兵一事确是属实,彼时删丹危急,城中数千大唐子民祸在旦夕,徐真只能率本部二百弟兄相救,至于那八百新兵,乃段都尉和侯张两位校尉带领,至于最后为何只回来二十几个人,徐某也不甚清楚,公道自在人心,徐某不想再多作辩解,还望大都督明鉴。” 高甄生面无表情,手指轻叩案几,与徐真互视了片刻,这才轻笑一声道:“徐都尉果然坦荡直率,让人佩服啊,军情瞬息万变,临危而通变,也是常情使然,不过么...延误战机确实是军律大罪,本都督也不敢厚着脸皮替承范兄(李道宗表字承范)追咎...” 徐真听得高甄生如此轻松,心中反起疑心,不知其意欲何为,然张久年深谙官场扬抑之道,知晓这老狐狸要用恩威并施那一套了。 果不其然,未等徐真回应,高大都督已然扭转了话锋,随即赞曰:“老夫入城之时,市井多有传颂,徐都尉的神勇看来早已深入人心,若无徐都尉分兵救删丹,老夫的队伍现在可就连个扎脚的地方都没有了,徐都尉能凭借二百人手,击败慕容部上千之众,斩杀无数,自是用兵巧妙,**有方,也算没有辜负圣人的期望了...” 徐真知道这老狐狸打算给自己戴高帽,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连忙谦让道:“都是县城军民协力之功,徐真不敢贪图,大都督莫折煞了徐某...” “哎...”高甄生摆摆手,止住了徐真的话头,而后继续说道:“徐都尉漫得谦让,老夫何曾没有血气青壮之时?年少不轻狂,老来徒悲伤,年轻力壮之时,正该当仁不让,为国为民出一把子力气呢。” 徐真谦逊低头,生怕掉入这老狐狸彀中,不敢再接话,然而高甄生并未因此而放过他,朗声道曰:“像徐都尉如此英朗之儿郎,我**之中已然不多了,老夫不才,领上万之众,欲往甘州辅助大将军,驱逐野虏,不如就让徐都尉打个头阵吧。” “果真如此!这个老王八!又让我干送命的事情!”徐真心里大骂,但表面上却维诺应付,说军中英才甚多,轮不到自己云云,然高甄生哪里肯放过他。 “徐都尉勿要推辞了,老夫也舍不得让你去送死,否则承范非扒了我的老骨头不可,这样吧,我这里有不少新募壮士,就拨八百给徐都尉,一路上尽管驱使,也好帮老夫****,说不定到了甘州,就练熊虎之师了!” 厅中诸将原先听得高甄生并没有责难徐真,心中多有不满,此时才领悟大都督的险恶用意,却是掩嘴窃笑不已,你徐真不是觉得段侯二人无用,丢了八百新兵么,如今我就给你八百新兵,让你去打头阵!” 徐真心中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老儿剁碎了喂狗,然而脑子却瞬间清醒过来,虽然这八百新兵绝对不会太好,但却让徐真有机会离开这老儿,只要不跟这老儿扯上什么关系,他徐真也就暗自庆幸了。 念及此处,徐真也只好装出一脸无奈来,拱手称谢道:“那小子就只有勉力一试了...” 高甄生闻言大喜,又是一番连声夸赞,这才命原先那名校尉带徐真等人去新兵营,此时徐真才知晓,这校尉名叫薛大义,乃薛万均族亲,虽与薛家双雄(注1)并无太过亲密之关系,却也是十足猛人。 徐真见得薛大义对自己颇有不服,反而生了好强之心,临走时又多了一句嘴,请高甄生派薛大义随队充当校尉,辅助自己,高甄生微微一愕,却是答应了下来。 徐真前脚刚离开,整个大厅却是轰然笑开来,毫不顾忌徐真能否听见,其中几人更是乐不可支,笑言道,这次非但好生整治了徐真,连薛大义这刺头都给送走了,可谓皆大欢喜了。 然高甄生却笑而不语,徐真虽然晋升飞快,但如今也只是一个折冲都尉,领兵不过五千,还不值得他高甄生亲自出手整治,但若果这枚棋子摆弄得当,说不得会掀起更大的风浪来呢! 徐真此时也是郁闷加疑惑,他这么一个小小的都尉,哪里值得高甄生这样的大人物下黑手? 他稍稍回头,与张久年相视了一眼,后者的目光很透彻,似乎看穿了徐真的迷惑,遂将目光投向南方,徐真猛然会意过来,或许这次吐谷浑征伐之战,并非表面上如此简单了,自己已经被当成了棋子,如果不能摆脱,说不定会成为了导火索了! 众多兄弟们见主公闷闷走出来,连忙问起情况,张久年言简意赅说明了一番,但顾及到段瓒和侯破虏还在后面跟着,并未太过张扬,岂知周沧顿时怒起,若非徐真将之镇住,说不得要将段瓒和侯破虏当街砍死! 薛大义见得周沧和高贺术高大威武,心中暗生好斗攀比,感受到薛大义那挑衅的目光,周沧也是怒火中烧,若非要到新兵营去提人,说不得要大打一场了。 徐真注意一定,连忙让张久年去联系谢安廷和杨文,将李明达等人都秘密送出城外去,等着随军前往甘州,在李靖的地盘,起码比在高甄生的地头安全一些,这高甄生可是跟侯君集穿一条裤衩的! 本部的二百多弟兄听说自家主公要到大营去提人,生怕徐真再受欺负,说什么也要跟着去,二百来人雄赳赳来到了大营校场,那八百新兵早已得到命令,在校场上等候徐真检阅。 薛大义也没想到高甄生如此狠辣,居然将这一营拨给了徐真,据他所知,高甄生手下的都尉,接手这一营之后,能坚持带队超过一个月的,是一个都没有! 此营名为勇武营,乃凉州本地招募的新兵,匪气十足,多有草莽之人混杂其中,不听号令,时常喧闹,偏偏一个个手脚了得,不管约束,是军中出了名的刺头营,以徐真这样的性子,漫说要驯服勇武营,带领勇武营打下一片功业,单说能否降服这些人,还是个天大的难题! 徐真自然晓得高甄生不可能让自己好过,见得勇武营如此情况,也就不太意外了。 勇武营的人入伍不久,也没听过徐真这位新任都尉的名号,见得徐真有三分文气,看着羸弱,也就没放在心上,其中一些人已经开始下注,赌徐真能够坚持多久。 徐真也不含糊,对于这样的人,不能像萨勒族人一样,用信仰来征服,因为这些人所信仰的,只有自己的拳头,想要降服他们,自然只能用,拳头! 本部弟兄们一个个都是刀头舔血的真儿郎,跟随徐真这么久,也经历过数次恶战,见得勇武营的氛围,自然也感受到这群人的不善之气。 徐真也懒得**,一边脱甲,一边朝勇武营的人说道:“自认为能打的,给我站出三百个来!” 周沧等一干兄弟见主公要找撒气桶,一个个都将兵刃插在地上,开始脱身上的铠甲! 勇武营的人果断怒了! 他们本就看不上徐真,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敢看不起勇武营!区区二百来号人,居然还敢大言不惭,要挑他们三百弟兄?!!! 勇武营的人似乎受到了莫大的耻辱一般,叫叫嚷嚷就站了三百人出来,一个个磨拳搽掌,虎视眈眈! 徐真将衣服丢给薛大义,撇了撇嘴,朝周沧说了一句:“告诉兄弟们,教教这些愣头青如何做人。” 周沧嘿嘿笑了两声,连忙吩咐下去,兄弟们一个个兴奋了起来,不过他慢慢反应了过来,朝徐真问道:“主公,愣头青是什么东西?(注2)” 徐真:“......” (注1:薛万均和薛万彻,薛万均乃隋朝名将薛世雄第三子,右武卫大将军薛万彻之兄,贞观十三年以交河道行军副大总管的身份与侯君集击高昌,进封潞国公,两年后坐事下狱,忧愤而死。薛万彻则是太宗李世民的妹夫,驸马都尉,官至右武卫大将军,封武安郡公,后因参与谋立荆王李元景为帝,被长孙无忌所杀。) (注2:愣头青其实是一种毒虫,全名叫做百响千足虫,因为身体颜色以及见人就咬的习性,所得到愣头青的俗名,用来形容脾气暴躁不分是非的人。) 正文 第五十章 降服勇武兼修圣法 且说盐泽道的府兵们听说徐真这位新都尉居然到勇武营点兵,不多时校场便挤满了围观之众,任是秋风细雨沥沥洒洒,仍旧浇不灭诸多将士内心之热火。 薛大义不免嗤之以鼻,盖因其深谙勇武营之野蛮,多有他营军士来挑衅,每次都被好生羞辱,除了大都督高甄生的亲兵营,军营之中哪里有人敢惹勇武营? 校场满是泥泞,湿滑脏污,然无论徐真本部亦或者勇武营之兄弟,都未曾顾及,所谓敌不动我不动,敌意动我自先动,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勇武营弟兄深谙其中道理,也不等徐真本部弟兄脱干净甲衣,率先发动了攻击! 三百人嗷嗷叫着冲杀过来,周沧也是怒骂一声:“恁地没点规矩!” 一名壮汉当先冲来,踏踏踏五六七步,溅起泥点水污,猛然一跃,借助冲势,铁罐大的拳头当胸直捣黄龙! 周沧嘿嘿一笑,双腿陡然爆发力道,迎面而上,疾行两步,右手闪电探出,扣住对方手腕,借力打力,腰身配合脚步旋转起来,将那人猛然一甩,如风车一般抡了回去,将冲上来的人都给砸倒一片! 勇武营的儿郎没有哀嚎喊痛,前赴后继地汹涌而来,高贺术面色沉冷如冰霜,双目犀利似鹰隼,前方对手飞身横踹过来,他却施展草原儿郎的角力技艺,低头躲过那人脚踢,一把兜住对方胯裆,肩头一顶,后者倒飞而出! 胤宗等萨勒弟兄如狼似虎,柔然弟兄奋勇不让,双方人手顿时陷入混战之中,拳头与皮肉相撞之声不绝于耳,然双方无人叫喊哀嚎,于飒飒雨幕之中近身肉搏,场面混乱野蛮,如两群原始之凶兽在相互撕咬一般! 诸多将士看得目瞪口呆,牙根不由发酸,心中暗凛,自认无法在校场上多站片刻,无论是徐真部亦或是勇武营,诸人皆非出身纯良之辈,所习亦非军中拳术武功,多半都是经历无数次拼搏打斗,用血与伤换来的搏命经验,听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喀嚓骨折声,围观之将士脑中只有两个字:“生蛮!” 徐真一上场就沦为众矢之的,周沧与高贺术、胤宗猛虎下山一般冲入人群,徐真身边顿时没了护卫,一名精悍矮小的勇武营士兵身如游鱼,趁乱突破了前方周沧等人的封锁,直取徐真而来! 他如贴地狂奔的豹子一般撞入徐真怀中,徐真后撤半步,一记泰拳膝撞顶向对方下巴,这一膝盖若果顶结实了,战斗也就结束了,然而那小个子如灵猴一般扭转腰身,绕到徐真后背来,一脚踢到了徐真腘窝,趁着徐真膝盖一弯,即将跪下之时,他的手臂却扼住了徐真的脖颈,双腿从后面死死夹住徐真的豹腰! 徐真一口气提不上来,咬牙往后压倒,后脑更是磕在对方面门上,一阵头晕目眩之余,身上的束缚也松懈开来,徐真趁机扭转过来,照着那小个子的太阳穴猛砸了一拳,后者再无战斗之力! 刚要起身,斜斜冲过来一人,再次将徐真扑倒在满是泥水的地上,还未反应过来,徐真的左眼角已经被一拳打裂,鲜血染红面颊! 徐真暴怒而起,双脚反绞身上之人的头颈,将其拧倒一边,抓住他的手腕一掰,只听得喀嚓一声,后者臂膀已然脱臼! 视野一片血红,徐真彻底打出火气来,扫视之下,又有人冲了上来,他躬身躲过对方拳击,抱住对方腰肢,咆哮一声就将对方抱起,猛然掼在了地上,一脚将对方踢昏了过去! 诸多弟兄见自家主公虽然受伤出血,却打得酣畅淋漓,心头豪气顿生,拳脚相交的噼啪声,身躯沉重倒地的闷响,骨骼脱节或折断的声音,在冷雨之中交织成一首男儿的热血之歌! 校场上躺倒的人越来越多,仍旧傲立着却越来越少,徐真与周沧等主力的脸上满是鲜血,虽是肉搏,却拳拳到肉,没有半分虚假留情,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双方乃宿命世仇耳! 周遭围观者心头堵得慌,他们不明白为何校场上双方会如此搏命,无论是徐真想要震慑敲打新部下,还是勇武营想要给新主子表明态度立场,在旁观者看来,其实都不需要如此拼命,他们甚至不知道双方到底在争些什么。 如此鏖战半日,勇武营所余能战者只得十数人,而徐真这厢也只剩下十三红甲与胤宗等骨干。 “呸!” 徐真狠狠吐出一口血沫来,目光如狼一般盯着对方为首的校尉,后者分毫不让,怒目而视,虽近残局,却可见仍旧保有一战之力。 周沧和高贺术蛮牛一般的体魄,也累得暗自粗喘,心底却不输对方丝毫,反而激起内心斗志来,势必要争个高低。 然而徐真却骂了一句:“干!先回去,明天再来!”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周沧和弟兄们连忙搀扶地上受伤和脱力的弟兄,一个个往城外的驻地缓行。 张久年刚刚安排好摩崖等人,回到删丹营却发现这等惨况,连忙将摩崖等人接了过来,帮助弟兄们照看伤势。 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没一声招呼就开打,打得两败俱伤之后,又没一声招呼就走了,徐真甚至都没将点兵检阅之事说出口! 薛大义看着徐真一瘸一拐带着弟兄们离开,心里突然明白了些什么,但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对徐真的作为并不认同。 张久年也没想到自己才离开一会儿,自家主公就如此胡来,慌忙与摩崖奔走于各个营帐之间,替兄弟们接骨推拿敷以药散不提。 待得摩崖来到徐真营中,却发现李明达已经细心呵护着,旁边还跟了个一脸愠怒的李无双。 这也由不得她不怒,敢问大唐天下,谁能让李明达下手服侍?谁又敢?偏偏就有个厚脸皮的瞎眼狼敢如此! 这段时间以来,李明达也考虑得极为清楚,自己总不能靠着别人来保护,故而无论是武艺或是其他,她都想要尝试学习一番,她非但跟着摩崖学习西域医术和药理,还涉猎幻术,虽然修炼相当枯燥,她却乐此不彼。 摩崖颇为欣慰,此时徐真虽然狼狈,但并未伤筋动骨,然而经历了大半日的肉搏苦战之后,身子骨却全然拉伸开来,又脱力软绵,正是修炼七圣刀的最佳状态了! 徐真曾与摩崖钻研过七圣刀的可行之法,这条路子虽然苦了些,又无法短时间内见效,但却是一条厚积薄发的稳妥路子,故而见到摩崖的眼神,就已会意,遂委婉将李明达和李无双送了出去。 李无双是一刻都呆不下去,连忙将李明达给拖出了营帐,摩崖朝徐真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充满了鼓励,因为据教典记载,徐真应该是这一百五十年来,第一个敢修炼圣法的人! 摩崖离开不久,凯萨端着一个漆盘走进了徐真的营帐之内,刚刚离开的李明达疼惜徐真身上伤势,本有些不舍,见得凯萨摇曳婀娜丰腴身姿进入了营帐之中,嘟起嘴来,主动拉着李无双回自己的营帐。 徐真对凯萨的到来并不意外,虽然男女有别,他们之间又多有暧昧情愫,而仍旧无名无实,但辅助修炼之事,却是凯萨最合适。 此等秘密断然不能外泄,而且摩崖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再者凯萨善毒,刀法又好,如果她都不足以辅助徐真修炼七圣刀,那当今世上或许再无一人能胜任。 “你…你真的下定决心了么…”凯萨背对着徐真,在整理着东西,声音虽然平淡,可徐真听得出其中担忧,他已将祆教秘典熟读于心,对于修炼七圣刀的凶险,他也是心知肚明,但这条路注定了坎坷,否则胡迪尼也不会死于水箱。 徐真不敢将自己与这些时代先驱相比较,但凭着对魔术的痴迷和挚爱,他甘愿去冒险,甘愿去受尽苦楚! “嗯,开始吧。” 平静的声音之中透着一股浓烈的决绝,徐真缓缓站了起来,凯萨早已摆下案几,案几上烛台摇曳,案面排列大小刀刃十数柄,左边却是一个装满水的大陶碗。 徐真从铠甲的缝隙处将祆教秘典《圣特阿维斯陀》取出,奉与凯萨手中,后者下跪迎接,双手过顶接过圣典,置于案几中间,与徐真行那拜火之礼,二人更是低低念起经文来,又盘膝冥想了小半个时辰,待心情完全放松平静下来,这才停止了冥想。 凯萨感受到徐真气息的变化,睁开双眸,见得徐真已经站起身来,脸色顿时红润,心跳猛然加速,然而她很快就压制下来,神色肃然。 徐真走到凯萨铺好的干净毯子上,张开了双臂,凯萨垂头走来,将徐真的衣物尽皆除去,而后拿起案几上备好的朱砂笔,开始在徐真的身上关节处勾画圈定,再用布巾沾润陶碗之物,涂抹于徐真全身,并未放过任何一寸地方。 沾水的布巾很冰凉,凯萨的双手却很温暖,徐真却感觉自己的手脚和皮肉慢慢变得麻木起来,他知道,这是凯萨的蛇毒开始起效了。 凯萨近乎搂抱一般将徐真放平于毯子之上,而后将目光投到了案几的那一排排刀刃之上! 正文 第五十一章 勇武就位前往甘州 夜空如黑幕,孤星似点漆,月冷风习习,斯人独戚戚。 高甄生暂居于衙府后院小楼,凭窗而望,见到月夜孤寒,心中思绪顿起,下意识摸了摸如鼓的肚腹,不觉轻声叹息,似见得年少时的雄壮,都随着夜风而去一般。 惆怅之际,幕僚却入内禀报,将徐真今日所作所为都一五一十道明,高甄生轻呵一声,似被徐真带回到了那莽撞的岁月。 可他很快就恍然醒悟过来,徐真虽特立独行,然已被定为棋子,纵使心中惜才,也只有忍痛弃之。 “勇武营方面可有动静?” 年近不惑的长须幕僚微微一愕,斟酌了言辞,这才躬身回禀曰:“勇武营受挫极重,不过群情激奋,势必要为那三百受伤弟兄报复,徐真太过鲁莽,缘木而求鱼,反其道而行事,适得其反,已然引起勇武营之公愤,以后想要掌控勇武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好!” 高甄生拊掌称善,继而吩咐道:“再给他三日时间,就说军情紧急,把他赶到李靖那边去!” 幕僚躬身退下,未得出门,又被高甄生喊了回来:“等等,去把侯破虏和段瓒给我叫过来。” 高甄生面色阴沉地说着,而后似乎忆起什么,又补充道:“让张亮那个便宜干儿子一块过来吧。” 见得高甄生摆手,幕僚才后退出门外,而后转身,直起腰杆快步走了起来。 张慎之没来由打了个喷嚏,正想着是否有人暗中咒骂他,亲兵却是来通报,说是大都督召见,他心头一喜,连忙整装而出。 其知晓自家根底,虽名为张亮养子,实则与食客无异耳,若非在床上将张妻伺弄得舒坦,这等好事也轮不到他,早已被张亮的家仆给活活整死。 如今走到校尉这一步,虽然与张亮密不可分,却不乏自己的努力,正如今日之事,若非他机警,将污水都泼到了徐真的身上,侯破虏和段瓒也不会这么好过,哪怕大都督高甄生有心维护,却也事出无名。 经此一事,侯段二人说不得要欠下自己一个天大人情,眼下大都督召见,足以见得自己的付出,终究是开始有回报了。 他武艺不济,年轻时又被成熟饥渴的张李氏掏空了身子骨,暇时更是不忘流连花丛而不知节制,上得战场则手脚发虚,今日与勇武营激战,他却是躲在后方,连侯破虏和段瓒都不如。 然他自恃聪慧善谋,为人又多计策之力,却窃以武力为耻,故而心中并无半分羞耻愧疚,抬头挺胸就来到了府衙后院。 侯破虏与段瓒也刚到不久,正守候于门外,三人集合,又将各自心中之猜想忖度相互沟通了一番,对好了口径,这才入见大都督。 这厢窃窃不知又密谋何事,徐真却一无所知,此刻他正在忍受着非人之痛楚,虽有蛇毒镇压,却同样无济于事,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徐真早已有所领悟,如今却更加深入骨髓之中。 徐真在现世常听闻江湖规矩名曰三刀六洞者,盖其苦楚与徐真如今所承受者,有过之而无不及矣。 凯萨亦是满身香汗,宛如每扎入一刀,都受之于其身一般,虽有蛇毒麻痹镇压,但关节处硬生生被刀刃插入切割,以改造体内筋骨分布,以人力错骨分筋,端得凶险异常,痛苦万般。 徐真已然二十有四,骨骼早已长硬定格,又是男儿之身,不如女子绵软柔韧,修炼这七圣刀之术,实乃勉力而行,凯萨也只有密切关注其身体动态,免生事故。 她从案几上再拿起一柄狭长刀刃,按住徐真髋骨,咬牙用力,刀刃深入骨肉,复一绞,咯咯闷响不断,筋骨显是分离开来! 徐真已然满身冷汗,下唇咬得鲜血涔涔,而凯萨却趁热打铁,倒骑于徐真后背,双手抓住他的小腿,用力往后掰成让人难以置信的反弓! “啊!” 徐真终究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却马上用布团塞住了嘴巴,双掌死死握拳,忍耐着极大的痛楚。 他的手掌不断往后抓去,却又死死自控着,眼看着控制不住要将凯萨从自己背上推下去,手掌却抓了一团绵软,凯萨正用力掰腿,后臀遭遇魔抓侵犯,脸色顿时娇艳羞红起来。 徐真心头受震,分心之下,疼痛却得以减免,遂肆无忌惮上下其手,凯萨丰腴饱满,极具手感,徐真终于是找到了镇痛之法! 他这厢算是痛并快乐着,然勇武营却只有痛,没有快乐。 三百兄弟除了三名旅帅和校尉秦广还能四处走动,其余二百多尽皆躺于帐内,兀自忍受着苦楚。 其他营的唐兵窃笑不已,他们都受过勇武营的欺负,白日见得勇武营被收拾,心头大为畅快,勇武营夜间多有喧哗吵闹,如今算是老实了。 “等出了大营,有他好看!他们也就两百号人,能奈何得了咱们?”一名旅帅愤愤而骂道。 秦广也是哭笑不得,他们是军兵,又不再是以前的亡命之徒,若果做得过分了,那就是造反,这可就是杀头大罪了! 弟兄们不服管教,也不过是为了在军中立足,免得被人当新兵来欺辱,如今目的达到了,漫说寻常老兵,连都尉都不敢欺压勇武营。 但在大是大非面前,秦广拿捏得很清楚,并非大都督的亲兵营才能制服勇武营,而是他们甘心听从大都督的调遣,这是底限,过了这个底限,他们就不是兵,而是匪,过线就要遭殃! 老实说,徐真这一手很漂亮,弟兄们虽然被打得很惨,却仍旧在窃窃讨论今日之混战,对那九尺周沧,与那高大悍勇的柔然人,尤为推崇。 至于都尉徐真么,弟兄们打从心里不服气,却不是因为他人品如何,而是他头顶着都尉的帽子,对他本人却是没有偏见,反而佩服他今日的悍勇表现。 心中思虑着这些,勇武营终于安静了下来,周遭营地心中暗自感激徐真,多亏了徐真料理勇武营,否则真真不能睡个安稳觉。 翌日,天空放晴,气候适中宜人,晨操之时,勇武营又霸占了校场,一个个怒气冲冲,那态势就仿佛在宣战。 然徐真果是没有让勇武营失望,一干本部兄弟身上还绑着伤口,见得勇武营虎视眈眈,听到徐真一声令下,顿时冲了过来! 勇武营那二百多还未伤愈,今日又派出了另一批生力军,为公平起见,秦广还照顾徐真这厢无人可替,遂将己方人数控制在了二百,没想到一番混战下来,最后站着的,还是徐真这边多那么一些些! 徐真今日彷如脱胎换骨,如凶狼发狂一般宣泄着暴怒,秦广也是颇为吃惊,因为他亲眼见到一名弟兄将徐真的手腕生生掰弯,对方居然安然无事! 双方又战了个平局,然按照人头来算,徐真这边仍旧是昨日伤兵上阵,勇武营却是生力军,多少有些车轮战的嫌疑,故而人心早已偏向了徐真这边来。 到了第三日,徐真居然还带着诸多兄弟前来,此番混战更是惨烈,令得其他诸营的军中同僚都不忍围观了。 此战罢了,大都督方面终于来催促,命徐真明日即刻赶赴甘州,不得再耽误,秦广暗自大松了一口气,面上却不以为然。 徐真也自嘲苦笑一番,三日恶战,加上张久年施展强大的官场交际能力,于军中好一番打听,他早已摸透了勇武营的配置,对领头者秦广更是有了深刻的认识。 意味深长地看了秦广一眼之后,徐真默不作声带着弟兄们离开,恶战三日,从头到尾未提过点兵二字,但却真真实实检阅了勇武营的战力! 入夜后,徐真在凯萨的伺候之下,换好了药物,全身包裹于层层绑步之中,为了遮掩,挑了一件长袖汉服,带了周沧等人,携着药散,来到了勇武营。 若是三日之前,勇武营弟兄势必将他们果断赶出去,可如今,弟兄们默不作声,目不斜视地注视着徐真一干人走进来,眼中掩盖不住一丝敬意。 徐真命弟兄们将药物放下,朝秦广说道:“跟自家兄弟打打闹闹又如何?让军中弟兄欺负又如何?总比在外拼命要强,可有些事总是躲不过的,良禽择木而栖,不敢说跟着我比跟着其他都尉要好,我徐真只想让你们知道,我的兄弟,配得上你勇武营,不会辱没了你们的武艺,也不会委屈了你们的胆识。” 说完这些,徐真带着弟兄们悄然离开,只留下愕然继而深思的秦广。 一夜无话,翌日天晴,徐真带着二百本部弟兄于大营外集结,李明达等人伪装之后,相随左右。 这小丫头贴身跟着徐真,总觉得徐真身上气质发生了极大变化,一时半会儿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琼鼻轻嗅,却闻到徐真身上一股淡淡幽香,心头顿时一紧,因为她曾经在摩崖的身上,闻到过这种幽香! 徐真不言不语,抬头看了看,估摸了一下时辰,又回头看了看勇武营方向,不由失望地叹了口气。 高甄生并未出来践行,其他人则纷纷出来看徐真的笑话,这三日恶战,想来徐真已经成了勇武营的肉中刺,出发第一天,勇武营居然迟迟未至,这已经让诸人看到了想要看到的结局了。 侯破虏和张慎之心头暗笑,而段瓒面无表情,看着徐真的背影,心里有些说不出的烦闷,但很快就被他排除出去。 “时辰到了,咱们出发吧。”徐真挥了挥手,身后旗兵挥舞军旗,人马缓缓动了起来,然而这个时候,大营之中却轰隆隆出来一队骑兵,打头者正是秦广! 但见这位统领勇武营的校尉下马来见,朝徐真郑重以军礼致敬,而后朗声道:“秦广携勇武营诸多弟兄,见过徐都尉,但有所命,无有不从!” 身后八百骑兵高声齐喊道:“都尉所命,无有不从!” 正文 第五十二章 突袭敌后酣畅冲杀 对于勇武营之俯首,薛大义认为是情理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这也是盐泽道府兵诸将士之共识。 如此结果,显得突兀而牵强,不为人所体悟,然个中滋味,也只有曾在草莽之中拼搏求存之徒,才能感受与理解。 徐真并未因勇武营的归顺而给予他们特殊待遇,令行禁止,无一例外,诸多勇武营的弟兄们却同样不曾有不满与抱怨。 由于群殴之事耽误了三天,徐真也不敢再拖延,带领诸弟兄一路疾行,很快离开了删丹县域,进入张掖地界。 高贺术带领一众斥候,四处散开,监控方圆二里,警觉如鹰隼的柔然人目力极佳,对危机的感应亦是超常,行军途中常常斩获敌军斥候,大部队还未进入战区,柔然斥候们已然斩获颇丰! 秦广等一干勇武营的弟兄虽有不服,但他们深谙活命之道,一如隐藏于市井之中的武林高手,平日里斤斤计较,舍不得半点吃亏,然大打出手之际却又很辣无比,动辄搏命。 徐真心知这些人的心性,只是派了周沧多做沟通,盖因周沧等人亦出身于草莽之间,无论心性阅历品行,都与勇武营弟兄相近似。 张掖原为匈奴王地,汉时设置张掖郡,唐武德元年又改称甘州,张掖县为治州,辖删丹与张掖,故甘州城乃张掖心脏,失之则国境壁垒崩塌,门户大开矣。 徐真部行军两日,终于逼近张掖县城,柔然斥候不断送回警报,斥候间的搏杀也越发激烈频繁,足见张掖县城之敌军已然发现了徐真部的来意。 接近县城十里之时,高贺术的斥候营已经将敌军的情况探查清楚,吐谷浑方面由王将徒悍领步卒八千攻城,精骑三千游弋封锁周边,至于张掖城内,则由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坐镇。 契苾何力虽出身铁勒可汗世家,然对大唐忠心耿耿,归顺圣人之后,正是被置于张掖,此地乃其本土,又岂能让吐谷浑野虏践踏,其深谙草原作战之髓,遭遇突袭之后,悍然领兵抵挡,将士雄勇,毫不畏死,将张掖守下之后,更是主动带兵出击,将徒悍兵马驱逐出县城! 契苾何力正欲追讨徒悍余部,甘州城却传来急报,遂分兵以救,由左屯卫大将军薛万均率领,只留部分军力镇守张掖城,然分兵之下,力量不济,徒悍再次来袭,将契苾何力困于张掖城中,每日攻伐不断。 草原部族多擅骑射杀伐,却不精于攻城之道,然吐谷浑却爱慕唐制,处处效仿,虽是沐猴而冠带,却也并非邯郸学步,非但效仿大唐国风,更建有伏俟王城,步卒亦训练有方,而后又得到了慕容寒竹幕后统筹教授,为了一举打开大唐国门,更是利用祁连山脚的木材,多造攻城器械,乃至于将张掖城置于将倾之局势! 慕容寒竹与葛尔赫父子加入之后,徒悍也不排外,却是命其率兵攻城,没想到慕容骁如同换了一个人似的,每战必当先,虽未将城池打下来,却赢得了诸多军心,更有慕容寒竹出谋划策,伐山中之木以造车,集河边之石以磨炮,竟将契苾何力的兵力损耗了七八成之多! 局势危急,徐真也不再迟疑,这才午后就命诸多弟兄饱食睡足,深夜之后即长途奔袭,待破晓之时,敌军造饭的微妙时机,即猝然攻击吐谷浑后部,打他个措手不及! 弟兄们并非首战,心中并无胆怯之虞,然冲杀战斗,必有死伤,营区亦是一片肃穆凝重,徐真也不多作动员,收拾妥当之后,来到了李明达的营帐之中。 小丫头心知徐真要上阵拼命,心中多有不舍与担忧,但想起凯萨每夜到徐真营中逗留,徐真身上又带着幽香,表面上却是没给什么好脸色。 徐真安顿好李明达等人,又命凯萨贴身护卫着,这才安心领兵而去。 夜色漆黑,秋风已冰凉,徐真也不敢明火执仗,一千人在黑夜之中摸索着,完全靠柔然斥候营的引领。 距离破晓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也并不担心不能及时赶到,如此也能留点时间给弟兄们休息养力,积蓄勇气。 高贺术偕同一众斥候,秦广又拨付数十侦察好手,沿途拔除吐谷浑的斥候与暗哨,待得东方微亮,已然逼近吐谷浑营区! 唯一遗憾的是无法与张掖城的守军取得联络,否则定能打个里应外合! 当第一缕晨光喷薄而出之时,一队野虏从营区之中走了出来,他们要将夜间值勤的弟兄们从望楼上替换下来。 这些望楼都是在慕容寒竹的主持下建造起来的,高三丈有余,分布与营区要道入口处,一共有五座,监控着四面八方的山口道路,更是将整个营区的布局都收入眼帘之中! 这些啊柴们相互大声交谈着,似乎还在为昨日杀死多少唐兵而兴奋不已,而后分开行动,各自爬上高高的望楼之上。 可当他们爬到楼顶的阁子之时,双目陡然睁大,瞳孔却急剧收缩,那瞳孔之中倒影出一个红色的人影,紧接着就是一抹寒光闪过,脖颈麻木冰冷,继而看到了蓝天,那是因为他们的头颅开始往下掉落! 徐真在那野虏的身上擦了擦刀刃,顺着望楼的柱子滑下来,弟兄们从道路两侧高坡山林之中策马而出,汇聚于望楼之下,徐真跨上那匹青海骢,手中长刀朝前方敌营一指,周沧与秦广带着兵马无声地发动了冲锋! 铁蹄隆隆响起,敌营的守卫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连忙敲响了警钟,然而很快就被钢铁洪流一般的骑兵彻底吞没,与地上的泥泞混杂在一起! “杀!” 徐真如发怒的猛虎一般咆哮,弟兄们齐声高喊,敌人溃败如退潮! 大小营帐在骑队的冲击之下,简直如同纸糊一般脆弱,那些刚开始准备造饭的敌军还未来得及披甲,已然被战马踏翻在地,瞬间成为了刀下亡魂! 徒悍慌忙从营帐之中钻出来,却发现整个营区早已一片大乱,**的骑兵杀出一片血路来,而后开始分散开来,如砍瓜切菜一般追杀着没有披甲的吐谷浑弟兄! “防御!反击!反击!” 徒悍高喊起来,也来不及穿甲,露着一蓬卷曲胸毛,抓起自己的铁蒺藜骨朵就冲向一名勇武营的骑兵! 他的身躯极为魁梧高大,手中铁蒺藜骨朵起码有三十四斤,低头躲过骑兵的长槊,骨朵儿砸在了马前蹄之上! “咔嚓!” 战马的前蹄被砸成两段,血肉横飞,嘶叫着往前仆倒,巨大的冲势让马匹滑了好远才停下来,那名勇武营的弟兄刚从地上爬起来,长槊就下意识挥舞出去,然而他虎口一震,长槊已然被击飞,满是铁刺的骨朵儿瞬间填满他的视野! 那名弟兄的头颅如西瓜一般被砸得稀巴烂,红的白的泼洒了徒悍一身,然而他只是冷哼一声,再次转身杀了回去! 徐真带着弟兄们左右散开,杀了个通透之后,又转了回来,集合了数十骑,很快就冲到了营地的中心处,中军大帐就在眼前,却看到赤身的徒悍满身是血,铁蒺藜骨朵儿上全是人肉沫子,居然无人能挡其锋芒! 秦广见得自家兄弟被敌首纷纷砸烂,心头大怒,拍马而上,挥舞手中双剑,直取徒悍正面! “铛!” 一合交接,秦广左手剑被骨朵儿击飞出去,连手指都被骨朵儿的铁刺刮掉了两个!秦广吃痛,连忙勒马,却分毫不惧,再次朝徒悍冲了过来! 徒悍双目一亮,似乎对这名**颇为敬佩,然而对于他来说,将敌人的脑袋砸烂,连同敌人的尊严一起,狠狠践踏成烂泥,才是对敌人最大的敬意! 秦广一路杀来,敌人都是未曾披甲的溃兵,没想到敌将如此凶悍,吃亏之下也是暴怒不已,见得沿途倒插长槊,连忙将右手剑猛然掷向徒悍,趁着对方隔开飞剑之时,抽了那柄长槊,直刺而来! 徒悍呀呀怪叫一声,铁蒺藜骨朵挥舞出去,将秦广的长槊击偏一边,再一骨朵儿横涮而来,硕大的马头顿时砸烂了半边! 秦广随着战马落地,连忙滚开一侧,他笃定了徒悍必定追随而来,下意识用长槊的锋刃挑起泥水,身子却是往后挪了半尺,徒悍微微一滞,骨朵儿砸在秦广脚边! 徒悍面无表情,如一台杀戮机器,倒拖骨朵儿追了几步,当头朝秦广盖了下来! “吾命休矣!”秦广心头大惊,眼看着骨朵儿就要将他的胸膛砸烂,身后却是响起尖锐的破空之声,一根铁箭矢刁钻之极地激射而来,清脆没入了徒悍的胸膛! “啊!!!” 徒悍如凶兽一般咆哮着,骨朵儿却失了力道,秦广趁机滚到一侧,双腿猛然弹跳,高高跃起,用尽全力挥舞长槊,徒悍的脑袋噗碌碌落地! 此时他才觉得浑身无力,扭头一看,却见周沧举着一挺巨大的连弩,二人相视一眼,没有多余的眼神交流,甚至没有任何感激,因为战斗如潮水一般将他们再次淹没! 秦广疾行数步,挑死敌人三四名,夺了马匹再返回来,用长槊插起徒悍的头颅,在营中横竖冲突,高声大叫着:“敌首已就戮!” 野虏军见得王将首级被斩下,愈是混乱,徐真的部队士气大振,又是一阵左右冲杀!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敌营深处却传来一声咆哮,继而漫天羽箭如雨点一般落下! 正文 第五十三章 人墙当道左右为难 军营之中喊杀震天,无处不充斥着杀戮与死亡,而军营前的山坡上,一骑疾驰而来,很快停在了望楼前面,下马之后,如灵猴一般爬上了望楼。 李无双精通武艺,却未经历过实战,见得望楼阁子中的无头尸体,胃部顿时一阵阵的不适,但她终究还是忍耐了下来。 要不是李明达闹着要亲自来查看军情,她也不会以身犯险,让她觉得更可恨的是,她不希望李明达亲身涉险,只能命令凯萨过来查看一番,然而那**女奴居然拒绝了她的命令! 她是徐真的奴婢,只听从徐真的命令,徐真的命令是贴身保护李明达,所以她绝对不会离开李明达半步! 于是,李无双只能自己冒险一番了。 她站在高高的望楼之上,看着徐真的队伍如一柄烧红的利刃切开烂熟的牛油一般,将整个敌营分成了两边,沿途践踏出宽阔的血路来! 这种心灵的震撼,使得她感到热血沸腾,却又感觉到一种毫无人性的冰冷,望楼足以俯视整个敌营,于家国而言,她希望徐真的人马杀光敌人,可作为一个心有怜悯的人类,她却又暗自同情那些手无寸铁的野虏。 就在她想要回去之际,却发现敌营深处生气一条白线,而后白线很快就变宽,由点变线,由线而成面,居然是敌人的生力军在泼洒箭雨! 当她看到勇武营的弟兄一个个倒下之后,她又希望徐真能够将敌人全部杀死! 而当她看到大营后方的敌将,将二百裸*体俘虏推到前方,给弓箭手方阵充当人肉城墙之时,她的心头开始发冷,因为她似乎看到了徐真本部即将要溃败的征兆! 她飞快地下了望楼,拍马赶回山坡,将情况一五一十告诉了李明达等人,但几个人却是束手无策。 好在他们之中,还有一个智者,那就是摩崖! 听完了徐真等人的危急之后,摩崖沉吟了许久,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敌军之所以在后方还能存在生力军,是因为徐真突袭之前,没有办法联络到张掖城中的**,这个时候或许还不晚,最为有效的办法,就是趁着营区大乱,绕过大营,到张掖城下去求援! 如果契苾何力的部队能够趁机杀出,必定能够将敌人全歼于一役,彻底解决掉张掖之围! 无论是李明达还是凯萨,都心系着徐真的安危,摩崖的提议很快就被李明达接受,李无双虽然不想让李明达冒险,但契苾何力不认识自己,更不要说摩崖和凯萨,想要取得契苾何力的信任,也只有李明达亲自出马了! 契苾何力归唐之后,圣人将其部落安置于甘凉二州,而后又将其调往长安,担任玄武门宿卫、检校屯营事,经常得到圣人的召见,自然也见过圣人最为疼爱的晋阳公主李明达。 事已至此,李明达也拿出了勇气来,四个人带着二十多亲兵,绕过敌营大门,从敌营侧面的河道绕北而行,果真避过了整个营区,成功到达了张掖县城之下! 城头的唐兵刚发现敌营暴乱不久,右骁卫大将军急忙上了城头,正在瞭望敌情,吃不准是否敌人的诱兵之计。 正当此时,却见得一小队**打扮的人策马而来,弓箭手连忙蓄势待发,只要这伙人敢靠近,说不得要被射成刺猬,鬼知道他们是不是敌人假扮来骗取城门的! 李明达几个也是太过想当然,两军交战岂非儿戏,若不是徒悍大营正在发生暴乱,他们早就被张掖守军射死在城下了! 契苾何力将弓箭手压制下来,直到这支小队来到城头之下,他隐约听到打头高喊的,乃是一个娇嫩的女声:“大将军!快发兵!快发兵!” 待得马队来到城下,他才看清楚那女扮军装的李无双,只是他果真不认得李无双,此时李无双身后的李明达终于是策马而出,将面甲推开之后,仰头朝契苾何力高声道:“何力大将军!” 契苾何力心头大震,双目猛然眯了起来,又用力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看清楚了李明达的面容之后,连忙往城下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快打开城门!打开城门!” 慕容骁自然不知道身后张掖城所发生的事情,自从进入徒悍大营之后,他就没有脱下过身上的铠甲,他的手下换了一批又一批,优胜略汰,如今剩下的,都是跟他并肩而战,死里逃生的凶狠亡命之徒。 他早已得到慕容寒竹的提醒,最近斥候团频频受损,派出去十个,有时候都没有一个能安然而返,这种状况并不正常,只能说明来自于删丹方向的敌人,已经越来越靠近张掖! 慕容寒竹曾经将自己的推论告知与徒悍,然则这位王将自恃勇猛,并未采纳建议,其中也难免有忌恨慕容寒竹能够得到天后赏识的成分,无奈之下,慕容寒竹也只能让葛尔赫父子多做准备。 不曾想徐真的队伍会来得如此突然,时机把握得极其微妙,趁着吐谷浑斩杀大批守城**的庆幸时刻,隔日就发动了突袭,而且还是在大营准备造饭的时间点上。 这个时间点乃是将士们最为虚弱的时刻,经过一夜的庆祝,将士们的体力还未恢复过来,又未能吃上早饭,甚至松懈到连铠甲皮甲都没有穿上! 然而葛尔赫和慕容骁从进入张掖开始,就一直紧绷着神经,因为他们很清楚,在徒悍的手底下做事,稍有不慎就会出局,而这一次出局之后,怕是今后都很难再翻身了。 不得不说,慕容骁的坚韧,似乎已经赢得了上天的青睐,徐真本部人马的突袭,对于徒悍而言,或许是个灾难,但对于葛尔赫父子来说,却是天大的翻身机会! 见得大营混乱一片,慕容骁一边整合人马,一边让人警报慕容寒竹,后者查看了形式之后,当即做出了最为果决狠辣的策略! 他们将从段瓒手中俘虏的二百新兵剥光了衣服,挡在了慕容骁人马的前方,而后开始肆无忌惮的放箭! 无论是徐真的人马亦或是急于四处逃生的徒悍部士兵,全部被覆盖在了漫天羽箭的射程之内! 徒悍已死,这座大营的归属,无可置疑落入到了葛尔赫父子手中,按理说他们应当爱惜羽毛,尽最大努力来拯救这些在慌乱之中逃生的士兵,然而相对于此,他们更希望能够将徐真的部队全歼于一役! 羽箭如蝗虫冰雨一般落下,弟兄们有铠甲保护,起码还不至于顷刻致命,然落马者也是为数众多,最惨的还是徒悍部的乱兵,身无片甲,手无寸铁,仓惶之间也不知被射杀了多少! 徐真见得箭雨不停歇,深知大营深处的敌军依仗着整个徒悍部的军械物质,若果后退,被敌方掩杀,此战也就功亏一篑,当即聚拢人马,朝敌营深处发动了冲锋! 薛大义未曾想过会有如此惨烈的一战,对于徐真本部人马来说,这完全就是一场杀戮,畅快到了极点的杀戮! 这个时间点乃是徐真与张久年等人根据斥候精准无比的情报,不断推演而得出来的,自然让敌人防无可防,然而战斗后期突然冒出来的敌军势力,却同样出乎了徐真等人的预料。 而这种变数,也给弟兄们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徐真本部的二百弟兄倒也还好,历经数战,无论是战技胆识,亦或是对徐真战术的领悟,都到了一定的程度,弟兄们相互配合也颇为默契,可勇武营的弟兄虽然武艺出众,胆识过人,但毕竟是未经历过大战的新兵。 如果没有慕容骁的出现,此战必定能够让勇武营的战斗力提升一个大台阶,可偏偏出了慕容骁这么个变数,让勇武营的弟兄们终于是品尝到了战争的残酷血腥。 为了遏制这种败势,徐真果断地将人马纠集起来,希望能够将敌营深处的弓箭手给彻底抹杀! 然而冲锋到了大营后方,他们才发现,敌人的前方排列着密密麻麻的裸*体俘虏! 段瓒顿时如遭雷击,当他看到这道人肉壁垒之时,他就已经反应过来,这就是葬送在他手里的八百新兵其中的二百人! 他知道,以徐真弟兄们的装备和武力,能够轻而易举撕裂这道人墙,而后对弓箭手方阵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这场突袭也就能够完美结束,以全歼敌人而结束! 然而这也就意味着,这二百新兵,必死无疑! 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若徐真狠不下心来,弓箭手每时每刻都在制造着伤亡,一旦军力消耗得差不多,慕容骁的骑兵再来冲击,就会变成反败为胜之局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投往徐真这个主帅的身上,那二百新兵的性命,同样握在了他的手中,这一刻,连徐真自己都在犹豫! 如果他是一名土生土长的**将领,在这样的形势之下,他会毫不犹豫选择继续冲锋,然而他是一个接受过现代文明的穿越者,他可以对身无片甲手无寸铁的野虏士兵下手,却无法将自己的同胞当成战争的牺牲品,哪怕他们已经失去了任何价值! “左右分开,突过去!” 徐真果断下令,如此形势之下,他只能让弟兄们绕过人墙,冒着箭雨冲破整个营区,奔往张掖城,虽然弟兄们同样会有伤亡,但快速冲突,又有铠甲保护,相信伤亡不会太大,相比而言,他宁愿弟兄们死在敌人手里,也不愿屠杀那二百名新兵! 慕容寒竹的双目爆发出阴冷的光芒来,他似乎早已料到了徐真会做出如此抉择,徐真分兵之后,弓箭手方阵的作用也就大打折扣,这个时候,慕容寒竹袖袍一挥,慕容骁已经带着骑兵截杀而来!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左右冲突欲求生路 高贺术带领着柔然弟兄们在后方掩护,由于新兵俘虏排成了人墙,他们的巨弩无法发挥作用,只能跟着徐真往左右两边突围。 他比周沧要矮一些,但身子同样很重,马匹不堪重负,也就落后了些许,见得徒悍所遗之铁蒺藜骨朵儿,正愁没有趁手兵刃的高贺术心头大喜,擦马而过之时,正好将那骨朵儿捞了上来。 慕容骁见得徐真兵士铠甲严密,又贴伏马背,使了那藏镫的战术,左右临近之时,羽箭已然无法建功,当即命令诸多骑兵果断出击! 徐真本部二百弟兄罕见伤亡,此时又加入了由薛大义带领的二百多勇武营弟兄,铁蹄如浪潮一般从人墙左侧穿出,新兵俘虏一个个高喊哀求,生死之际,谁还有空去为自己的失败而羞耻? 慕容骁与徐真已是不世之仇,岂可容忍放虎归山留后患,当即振臂高呼,徒悍部的兵士失了龙头,混乱之中无所依赖,见得慕容骁掌控大局,顿时从者无数,兵马如流,刀剑林立,朝着徐真这厢截杀而来! “轰隆!” 双方一如肌肉铸就之山洪一般相撞于一处,交接处人仰马翻,鲜血当空喷洒开来,金铁相击之声尖锐刺耳,刀剑枪矛入肉扑哧混响成一片,马匹更是腿折头断,人马倒了一大片! 混战再次拉开序幕,徐真首当其冲,已然奔出老远,见得后队被截断,当即收刀入鞘,解下马背之雕弓,咻咻激射了一番,压下对方冲势,带着弟兄们再次杀了回来! 秦广带着残余下来的四百多勇武营弟兄,从人墙右侧冲突,沿途所遇敌人,无不人头落地,难有幸免! 眼看着就要冲突而出,一名身穿明光甲的吐谷浑老将却是横横杀出,同样将骑队断成两截,正是葛尔赫! 慕容寒竹掌控局势走向,不断使旗兵发出指令,徒悍部的残兵唯命是从,为求活命,跟着葛尔赫父子四处斩杀,凶狠如豺狼! 徐真将一壶羽箭射完,雕弓复背于后,长刀挥舞开来,回救诸多弟兄,马蹄慌乱,士兵尖叫咆哮,眼中的视界慢慢变成了红黑之色,身体的每一滴力量似乎都已经被抽干,却又只能继续压榨,只要松懈半刻,就会丧命,无人敢有丝毫大意! 本部人马倒也还好,一路走来搜刮得不少坚固衣甲和锋利兵刃,长槊和斩马刀都是长兵刃,占尽了优势。 然勇武营的弟兄却只是标配横刀,如秦广惯于使用自己的双剑,薛大义之流则与少数旅帅队正等使用着陌刀,一番冲击之下,居然折损了不少人手! 徐真本意乃突围而走,被葛尔赫父子如此一流,骑队冲势减缓,如深陷泥沼之中,难以自拔,弟兄纷纷被斩落马下,急得他心头一阵阵滴血! “合兵!合兵!”张久年乃幕僚谋臣而非慕容寒竹那般的军师,关键时刻,历经战场的周沧和高贺术挺身而出,身背角旗四面奔走冲突,帮助左右两支队伍合兵一处,否则如此混战下去,迟早要被活活拖死! 弟兄们跟着角旗慢慢聚拢于一处,慕容寒竹却看准时机,纠集了四周步卒,持大盾长枪,居然形成了合围之势! “主公!再不破围则死矣!”周沧拖刀砍翻一名敌骑,朝徐真焦急大叫,徐真正与一名敌军在纠缠,稍有分神,大腿又挨了一刀,长刀怒而横削,将那敌人的整个下巴给削了下来! 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徐真嘶声高呼道:“跟我冲!” 胯下青海骢嘶律律人立起来,带着徐真如风一般往前冲锋,周沧与高贺术紧随其后,秦广和薛大义各据左右,后面弟兄已然不足六百! 若非慕容葛尔赫父子横空杀出,斩下徒悍首级的徐真部,必定将扬名**,然而此刻却命在旦夕,即将功亏一篑,多少让人心头不甘而悲愤难当也! 徐真马快,悍勇无畏冲入敌阵之中,马蹄踏翻持盾敌军,后者长矛却刺入了青海骢的脖颈之中! 手中长刀挥洒而出,敌人矛杆子被清脆斩断,然青海骢终究倒地,徐真趁势滚落,还未站稳即前冲数步,长刀抹出一片寒芒,那阿柴顿时人头飞起! “嘭嘭嘭!” 弟兄们的战马如尖锐船头破大浪,将敌阵冲出一个三角形豁口来,然则敌人很快就包围了过来,落马弟兄顿时陷入血战之中! 徐真大腿鲜血汩汩,却无暇兼顾,咬牙忍痛,疾行数步,最后狂奔起来,一刀劈断矛头,踏上敌人盾牌,跳入到敌阵中间,长刀如风车一般旋转,扫断人腿两三根,而他肋下和肩头却被长矛挑破! 诸多兄弟见徐真如此无畏,心受震撼鼓舞,双目血红,咆哮着杀入敌阵之中,萨勒部的弟兄见得阿胡拉之子多有伤势却猛如狼虎,如有神佑,不死不灭,心中顿时燃起烈焰,手中斩马刀上劈人头,下斩人腿,沿途血流成河,众人皆如炼狱恶鬼一般! 吐谷浑阿柴们同样是视死如归之恶徒,然经历过徐真部的突然袭击之后,心性大受打击,早已留下了不可磨灭之阴影,如今见得徐真部人马疯狂拼命,心中顿时怯了半分,好在仗着人多势众,只是远远包围,不得使敌走脱,却慢慢利用枪矛等长兵,将徐真部的**消磨干净! 那充当人墙的二百新兵趁着无人看顾,纷纷利用地上掉落的刀剑,将手中绳索切断,一时间顿作了鸟兽散,居然没人敢回头帮助徐真等袍泽逃生! “这群没卵蛋的狗奴!”段瓒一震长槊,槊刃上粘稠凝固的血迹震荡出点点血珠,他的铠甲已经撕裂,左胸好长一道伤口,触目惊心,然见得徐真伤势更重,他的心头涌起浓烈的崇敬,心中再无旁骛,挥舞着长槊再次前冲! 侯破虏与张慎之几次三番想要趁着混乱,与新兵一同逃走,然见得段瓒拼死,也只好硬着头皮紧随其后。 徐真刚刚起身,一根长枪又从侧面刺了过来,他用长刀粘住枪杆,往上一扫,对方只剩下半个拳头! 那敌人也是杀红了眼,半个拳头无法握紧长枪,干脆弃枪扑入徐真怀中,与徐真在地上翻滚了几步,张口就往徐真脖颈上咬! 真正的冷兵战争,又岂非影视上那般荡气回肠,双方如原始野兽一般残忍血腥,使得人心麻木,人性泯然,脑中只剩下单纯的求生欲望而已! 徐真用膝盖顶住对方身子,长刀却被自己压在了背部下面,眼看着敌人就要咬到自己脖颈,遂伸手到腰间,摸出一柄飞刀来,从敌人下颌直接往上捅了进去!、 “噗!” 鲜血喷了徐真一脸,那敌人还在咬牙切齿,双目充满不甘和仇恨,这一幕深深烙印到徐真灵魂之中,或许将化为不可驱散之噩梦,每夜伴其入眠。 若果是未获新生之初的慕容骁,此刻当全力斩杀徐真,然其心性得以成长,越发有大将之风,又得慕容寒竹耳提面命,入了张掖域内之后,每每收获巨大,眼下却弃徐真于不顾,只是拼命斩杀徐真部的兵卒,只要去得徐真爪牙,区区徐真又如何能逃? 然而如今徐真已经如那强弩之末,被那暴死的兵士死死压住,慕容骁觑准了时机,即刻奔袭而来,沿途抽了一把长矛,死命投掷过来,眼看就要将徐真后脑戳个大窟窿! 徐真刚刚扭头,心头已然冷了半截! “铛!” 关键时刻,一柄长槊遥遥飞来,将那长矛打偏出去,长矛旋转着飞出,矛尖却在徐真脸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薛大义掷槊以救主,手中已然无兵刃,旁边一名敌人弯刀当头劈下,薛大义暴喝一声,躲过了刀头,撞入敌人怀中,将那敌人扑倒在地,脱了铁盔往敌人头脸猛砸,四五六七下将那人头脸砸了个稀烂! 徐真死里逃生,慌忙腾地而起,大腿伤口撕裂,复半跪了下来,慕容骁却已到了眼前,弯刀横扫,将徐真再次逼退三两步,踉跄跌坐下去! “浩热!” 慕容骁仰天咆哮,敌军士气大振,徐真部一败涂地! 环顾四周,徐真心中一片苍凉,如此拼命,何苦来哉,到头来注定黄粱一梦,一无所获,还不如在长安当个小武侯,混吃等死也难得安乐。 然看着诸多弟兄拼死血战,他又岂可轻言放弃,遂用长刀撑地而起,吐出一口血沫来,正面冲向慕容骁! 慕容骁心头冷笑,如今的徐真,哪怕加上一个薛大义,也绝不是他的对手,取徐真狗头,简直如探囊取物! 然则当他举起手中弯刀之时,慕容寒竹那边却要鸣金收兵! 慕容寒竹也是无可奈何,他所关注者,并非徐真这边的战场,而是张掖城的动向! 张掖城中并无太多生力军,就算徒悍大营发生暴乱,相信城中之人也估计诱兵之计而不敢贸然来援,可慕容寒竹就是不放心。 事实证明,他的小心谨慎是非常正确的,眼看着就要将徐真部全歼于此处,张掖城果真出动了兵马! 此役葛尔赫父子逆转战局,虽然损失徒悍部众多兵马,但已可算是小胜,若不能见好就收,战果就要毁在契苾何力的手中了! 慕容骁本想斩了徐真再退走,却不想徐真顽强至极,身负数处血口重伤,硬是屹立不倒,旁边又有薛大义随身护卫,一时半会儿居然拿不下他的狗命来! 无奈之下,慕容骁只能放弃了斩杀徐真的绝佳机会,夺了战马,引徒悍的残余兵马,往西北而走! 他们已经拿下了徒悍部的军权,对于徒悍来说或许是最大的败仗,可对于他慕容骁来说,却是大大的胜仗! 有了这一战的功绩,他就能够北上甘州,在阿史那王将的麾下,取得一席之地! 正文 第五十五章 何力迟来敌军退散 契苾何力率领城中仅剩的八百骑兵冲锋而入,破了徒悍大营的寨门,沿途所见却是血流成河,尸横遍地,慕容骁早已带着残部往西北而逃。 任是契苾何力历经险恶百战,仍旧被营中惨烈场景所震慑,行至中军大帐周边,却见得一名浑身血红的唐将,拄刀而立,已然分辨不出铠甲的颜色,鲜血和肉糜凝固于身上,让人望之而欲呕。 其身后仅剩四百士卒,一个个身负重伤,却傲然而不倒,面容冷峻,眼眸之中却掩盖不住悲愤,虽然此役斩杀敌军无数,然勇武营的弟兄们却折损了五六百人,但剩余的兄弟们,都不曾后悔,在此役之中,他们见识到了徐真的勇武无畏,他们见识到了徐真本部人马的凶悍,更见识到了他们之间那种生死相守的兄弟情谊! 见到契苾何力的人马到来,弟兄们的双目顿时燃起怒火,若果他们能够果断出击,弟兄们又何至于惨死到如此地步! 然为将者,必有全谋,谨小慎微而顾全大局,设身处地,若换作徐真来守张掖城,仅剩三成兵力的情况下,敌营发生骚乱,他亦是不敢轻易出击的。 徐真轻叹了一声,而后缓缓前行了数步,虽步履蹒跚,然则杀气未减分毫,契苾何力的战马都发自本能退了半步! “某乃折冲府都尉徐真,敢问来者可是契苾何力大将军麾下将士?” 契苾何力被徐真这份气质深深震慑了一番,不由想起自己年轻时的模样来,他素来敬重英雄,徐真率部拼死力敌,解了张掖城之围,此乃天大恩德,泼天之大功一件,反观自己,畏首畏尾,已无当年豪气,若非晋阳公主殿下,他迟来些许,徐真这支残部都要葬送于人了! 念及此处,契苾何力心内羞愧难当,他为人本就直爽,当即下马疾行,拖住徐真手腕道:“何力来迟了,险些让诸位弟兄丧命敌手,真真羞死我也!” 诸人见得右骁卫大将军如此真挚道歉,心头反而对这位大将军升起敬佩来,虽说胜败已成定局,逝者已矣,道歉也于事无补,然突袭之前,徐真部也无法传递消息,此战逆反,只能说是天佑慕容骁罢了。 “大将军切勿如此,为国效力,自当抛头洒血,堂堂七尺好儿郎,自当为国守边疆,宁可马革裹尸还,不教野虏占草场,吾等所流之血,他日必将千百倍奉还!” “好!好!”契苾何力连声道好,却并非矫揉造作,实乃被徐真部之军气所感染,身后诸多将士多有听闻徐真之事迹,见得徐真凭借侯君集数句美言即可直上青云,使诸多老军士望尘莫及,心中多有嫉妒,然今日所见,才知乃名副其实耳,当即帮助徐真部打扫战场。 契苾何力自然好生安顿入城,又见一将挑着徒悍之首级,威猛如斯,其中又有一将手持徒悍之成名凶器铁蒺藜骨朵儿,端得是虎狼之相也! 更让人吃惊的是,其中一名浴血少年郎,身旁居然蹲伏着一头银狼,那狼身的皮毛早已被鲜血浸透,牙口上还残留着敌军的血肉,兀自叼着半截手掌在啃噬! 眼看着徐真手下人才济济,猛将如云,又想起徐真护卫公主殿下之功,契苾何力已然将徐真视为不可轻慢之军中新贵。 其时欲赶回城中安顿,却见得敌营后方山林窸窸窣窣走出一二百赤*裸之俘虏,一如惊骇的老鼠,原来正是那些逃难的新兵俘虏! 弟兄们见得这群懦夫,不由大怒,纷纷叫嚷着要斩了这些鼠辈,若非这些没有卵蛋的懦夫,大家又岂会输给那慕容骁! 这些新兵俘虏心中亦是清楚利害,若果如此离开,势必被即将北上张掖的高甄生部当成逃兵,一个个斩了脑袋。 段瓒都尉还在徐真部之中,侯张二校尉也随军而行,大家一起求情,说不得能免去一死,纵使作了牛马为奴仆,亦比死在高甄生的督军刀下要好一些。 “徐都尉饶过我等吧!” “徐都尉放我们一条生路吧,我们也是无可奈何啊!” “都尉饶命!” 契苾何力眉头微皱,这些新兵与徐真部下实在相去甚远,张久年深知契苾何力在军中地位,又知晓这位部族猛将多得陛下荣宠,遂连忙将前因后果小声以告,契苾何力也是心头愠怒不已。 但归根到底,他们还是徐真的兵,如何处置,自然需要徐真来最后拍板。 徐真看着这群人,心里跟诸多弟兄一样,愤怒到想要杀人以后快,然冷静下来之后,自己何尝不是贪生怕死之辈?若换成自己,身无长物手无寸铁,真的能鼓起勇气上去跟刀甲完备的敌人拼命?亦或者全部抹脖子死个干净,好让己方军队肆无忌惮,将敌人扫荡成灰?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如果无法做到,又如何勉强别人去送命? 徐真不是什么烂好人,无论在现世亦或大唐,他都明白生存的艰难,该狠辣的时候他也未曾手软过,但经历过冷兵器战争的残酷之后,他反而越发珍惜人命。 “大将军,这些都是新兵,第一次临战,多有怯场也是人之常情,野虏杀我们够多弟兄了,我不想看到他们死在自己人手里,不如就让他们充当奴仆,帮助修补协防张掖县城如何?” 契苾何力眼前一亮,似乎看到了徐真身上的闪光点,赞赏地应允了下来,这伙人才不断磕头,感恩戴德,又为自己的行径羞愧难当,目光不敢直视战场上死去的英豪儿郎们。 徐真部入驻张掖城不久,删丹的高甄生就收到了前方的军报,没想到徐真居然凭借着二百本部人马与八百勇武营弟兄,就敢突袭徒悍大营,虽然死伤颇重,却斩了徒悍首级,更是将徒悍部的围军击溃,解了张掖之围! 如此大功,若如实上报,哪怕有人从中作祟分功,最终落到徐真头上,那也是天大的赏赐了! 再者,契苾何力向来耿直不屈一身正气,对圣人又是忠贞不二,当年曾被反叛族人俘虏,强迫其投附铁勒薛延陀,其誓死不屈,面东而拔刀割耳,以示对圣人之忠诚,如今徐真建立大功,又秘密保护着晋阳公主,契苾何力又怎么可能辱没了他的功劳? 高甄生没想到徐真能够降服勇武营,更没想到勇武营居然会甘心为徐真卖命,好在侯破虏和段瓒、张慎之还在徐真身边,徐真爬得越高,牵扯就越广,对大事就越发有利而无害! 念及此处,高甄生连忙吩咐亲兵,传令下去,即日指挥大军,驰援张掖! 此战消耗是在过大,好在张掖虽被久困,然烂船还有三斤铁,连忙召集医官仆役等好生伺候徐真部的英勇儿郎,契苾何力又如实将军功呈报了上去,那二百新兵加入劳工奴仆之列,每日修筑城池工事不提。 摩崖与凯萨为徐真处理伤口就花费整整大半天,眼见满身伤口,触目惊心,中途来探望的李明达不忍落泪,连向来看轻徐真的李无双,都为之震撼不已。 当日她上得望楼,亲眼见识到双方惨烈至极的战斗,再看看半死不活的徐真,心中哪里还敢有半点鄙夷。 如此休养身体,徐真也不忘熟读祆教经典,又与摩崖商议着,是否趁着身体重伤,好生修炼一番七圣刀秘法,然摩崖却断然拒绝了这一提议。 眼下伤势已经够重,趁机修炼七圣刀秘法,确实有着一定的便利,然则此等苦楚,又哪里是人类所能承受的? 然摩崖走了之后,徐真即刻将凯萨叫进了房中,他是债多不压身,虱子多了不怕咬,反正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何不趁热打铁? 凯萨熬不过徐真的软硬兼施,只能咬着牙辅助他修炼,然而她心里总是不明白,为何徐真会近乎自虐一般对待自己,也要将这七圣刀修炼起来。 据她所知,七圣刀一般都是教中圣子从小开始就修炼,趁着骨骼尚未长开,身子柔然若无骨之时就开始修炼,连摩崖都是从小开始练,只是中途祆教受毁,族人不得不四处流亡迁徙,才终止了修炼,没能够修成圣法。 而徐真的身子骨已经成型,虽然柔韧不差,却距离孩童相去甚远,这个年纪开始修炼七圣刀,简直与自残无异! 契苾何力也时常探望,对于徐真,他也是好感颇多,徐真对大将军也不敢有所隐瞒,既然公主殿下已经到了契苾何力这位超级大忠臣的羽翼之下,他也就坦率直言,将当初误杀契苾族骑兵的事情给抖了出来。 这背后自然有着侯破虏的“功劳”,甚至于侯君集也脱不了干系,但这种事情不能明说,点到即止,契苾何力也不是蠢人,自然清楚其中猫腻。 实际上,他已经通过契苾族的情报渠道,快马送密报回长安,契苾一族的情报不走驿路,就算有心之士想要中途截杀,也无从下手,否则他也会像李道宗那般,连传信回长安都无法做到了。 将此事告知徐真之后,后者也是大松了一口气,随身带着一个宝贝公主,无异于将人头别在裤腰带上,如今终于得以松懈了下来。 但他却无法入睡,事实上,自从那一战之后,他就从未安眠过一夜,种种血腥场面总是折磨着他的心志,让他无法闭上双眼。 想起萨勒族和柔然族那些死去的弟兄,他如论如何都高兴不起来,一个念头顿时升腾起来,他连忙请求道:“大将军,某有不情之请,恳请大将军帮我一回...” 契苾何力也不推脱,按着徐真的肩头道:“徐少君不必如此客套,有事但说无妨,只要老夫力所能及,必不推脱。” 徐真能得到契苾何力这一句话,也就放心了许多,称谢之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原来他是想着,待此战平歇之后,将萨勒族和柔然族的族人们都转移安置到甘凉二州来,此间有契苾部的族人,有草场有田地,水源充足,土地肥沃,足以让萨勒柔然二族的人民免受迁徙之苦,又能够得到契苾部的保护,也算是对死去的弟兄们的一种补偿吧。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奸人挑拨险陷营啸 夜色茫茫,寒雪沧沧,风如刀,啸如狼,徐真吃力显蹒跚,慌不择路急逃亡,身后一团团阴影似云雾似鬼光,依稀见得人脸庞,穷追紧咬而不放,脚下如陷泥沼,浑身无力的徐真终究跌坐于地上,手往腰间一摸,长刀不在旁,顿时心慌慌! 那万千人脸鬼影凶戾毕现,如潮如浪,彻底将徐真淹没于黑暗! “啊!!!” 徐真猛然惊叫,眼前白光一晃,才知刚刚着了梦魇,惊得一身冷汗,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是轻叹了一声。 数日前那场厮杀,萨勒和柔然弟兄都有所死伤,勇武营更是折损大半,徐真身背大小十余处伤,初时每夜手脚麻颤冰冷,无法入眠片刻,而后好不容易借得摩崖施加安神镇惊之药散,才得以睡上三两时辰,却每每逃脱不得这该死的梦魇。 睡意被顷刻驱散,徐真抹了把脸,披了件袍,取了长刀,闲庭信步于张掖城中,仰望星穹,心中涌起些许凄凉。 他已卧床静养了三日,伤口开始弥合,拳脚虽无法施展,行动却算自如,然高甄生已率大军入驻张掖,正与契苾何力商讨支援李靖的计划。 这高甄生不愧是个人精,当日并未将毫无战力的新兵托付与徐真,而是挑中了有武力却无纪律的勇武营,如此一来,徐真或操控不住局势,压不住勇武营弟兄,哪怕赢了突袭,功劳亦需被大都督分去大半,麾下弟兄多有不满,却只能各自腹诽。 军中兵士见得徐真到来,纷纷投之以致敬之目光,契苾部军士早几日见识过徐真主持萨勒与柔然二部的葬礼,徐真作为祆教神使,主持飞天之礼,口唱圣经,震撼心灵。 当声调拖长,抑扬顿挫自有韵律之圣歌渐渐弥散开来,萨勒柔然二部生还弟兄随着节奏唱和经文,引得契苾部中拜火者好一番心驰神往,随后见得徐真,必躬身行礼,口呼叶尔博。 而**之中,多有听闻徐真之战绩者,暗中替徐真取了个番号,名曰烧柴人,意为所过之处,神火焚尽刁蛮啊柴,使敌人闻风散胆,无所不往,无所不利! 烧柴人最为传神者,非神使之身份,乃徐真手中长刀耳,此刀不合制式,比横刀要狭长,略带弧度却又不似野虏刀弯,纵观全军,独此一家所有,俨然已成为徐真之标识,加上胤宗与高贺术等一干弟兄宣扬其行走于水面,召火于虚空之神迹,契苾部中迷信徐真之人,更是日益剧增。 周沧正与秦广斗艺,见得徐真到来,连忙上前见礼,生怕后者害了风寒,侵蚀了旧伤,徐真却摆手以示无碍,继续巡视着弟兄们的营房。 经此一役,徐真本部弟兄与勇武营残部变得越发融洽,虽表面各自不服,心中却多了佩服,前者又有不打不相识之惺惺相惜,后者更是并肩历经生死,又有高甄生无耻夺了几分功劳,诸多弟兄也算是同仇敌忾,站在了统一战线之上。 高贺术当日捡拾了敌酋王将徒悍的成名兵刃铁蒺藜骨朵儿,本欲交还与秦广,毕竟斩杀徒悍者,乃秦广是也。 然秦广使惯了双剑,臂力不如高贺术,拿了这铁蒺藜骨朵也只能暴殄天物,故而大方相赠,高贺术无以为报,遂将身上元戎连弩相赠,秦广早已见识过连弩之威,毫无羞涩就收了下来,一来二往,小头目们自己就结成了弟兄。 这或许也是徐真最为庆幸之处了,每每经历死战,弟兄们非但没有弃之而去,反而越发凝聚于他的身周,这份忠诚情谊,让他这个挂羊头的主公心中多有愧疚,若非自己不够果敢,弟兄们也不会死伤如此惨烈。 周沧和秦广生怕触动徐真,不敢多做言语,只是默默跟随在后,徐真自觉对弟兄有愧,也不驱赶,然身后弟兄却自发跟随,越聚越多,慢慢汇成长龙,肃穆而沉重。 徐真当日身先士卒,浑身浴血,如拼死之疯狗一般与敌争斗,弟兄们没有一个不服气,得主如此,夫复何求? 到得本部营区之中,胤宗等人尽皆起立相迎,徐真身后弟兄一个个聚拢起来,将徐真围在了营中,虽不言语,却让徐真感受到他们的理解和支持,铁血好男儿,无需只言片语,却用最为笨拙的方式,向他们的主将,表达着自己的忠诚与体谅。 时段瓒与侯破虏、张慎之皆在营中,站列于前,见得士气低迷,双目却掩盖不住压抑怒火,三人顿时相视冷笑,继而朝徐真行礼道:“都尉,你可要替死去的弟兄们报仇啊!” 徐真心中不免冷笑,要报仇,也是我徐真和弟兄们之事,尔三人何尝在我徐真部中有过弟兄? 然其他弟兄整日挂念着死去之英灵,心中怒火不得发泄,整日或沉闷疗伤,或斗武以泄愤,段瓒三人之言语,无异于在闷火之上泼了滚油! “都尉报仇!都尉报仇!” 诸多弟兄纷纷应和,声响越发轰隆,整齐的呼喊震撼人心,让徐真尤为不忍,他心有所感,原本冰凉的一颗心,慢慢温暖起来,这股热流不断往上涌,汇聚于双目,憋得眼眶通红,他环视着诸位弟兄,说不出感激的话儿来,只是慢慢抽出长刀,望西北,胸腔起伏,割发以誓师曰:“报仇!” 诸多弟兄热血上头,胸膛怒火烧得难受,红着双眼跟着自家主公齐声高喊:“报仇!报仇!报仇!” 城中其他诸营将士听闻动静,以为发生了营啸哗变,纷纷举兵以围之,深夜聚众喧闹,此乃违犯军纪之重罪,张久年察言观色,早已知晓段侯张三人乃蓄谋而为,挑逗诸多弟兄悲情,借此引诱徐真犯下军律! 然而他并未阻止自家主公,就算阻止了徐真,也无法阻止这群愤怒的弟兄们,若果没有主公如此动作,说不得弟兄们心头挤压之仇愤暴怒无法发泄,那时才真要导致炸营之乱。 徐真见得其他诸营兵士齐聚围拢,头脑瞬间冷静了下来,而他属下弟兄多为桀骜不驯之徒,特别是此役中伤亡最重的勇武营,若徐真做了那不敢报仇的没卵蛋胆小鬼,他们才不要再跟着徐真! 此时弟兄们心头之愤刚刚被段瓒三人点起,其他军士却对他们刀兵相向,即将丧失理智的弟兄们,纷纷抓起了各自的刀刃! 事已至此,徐真才心头发凉,没想到自己一念之差,竟又差点将本部弟兄推下火坑,对侯段三人组更是厌恶仇恨到了极点,难怪高甄生要继续将此三人安插在自己的营部之中! 狠狠瞪了三人一眼,徐真缓行到阵前,站在了诸多弟兄的身前,平举长刀,弟兄们的呼喊才停止下来,却按住刀头,对周遭唐兵怒目而视。 契苾何力乃张掖总管,急忙来看,心中也多怪徐真莽撞,若被高甄生抓了由头不放,罪责可是不轻,他契苾何力也未必能压得下来,再者,这徐真部此时看来,是真有哗变炸营之嫌疑了! 军中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可并非儿戏! 果不其然,不见多时,利州都督高甄生就在诸多亲兵簇拥之下,施施而来,目色凶威,显是非常不悦。 “徐真!你这是要做甚!可知违反军律作何处置,难不成尔等要居功以自恃耶!”高甄生威怒而指骂,当头给徐真扣上了居功自恃的帽子。 诸多弟兄早已不满高甄生的策略与行径,若非他将大军压在删丹,而驱使徐真部孤军独行,徐真也不会铤而走险选择偷营,弟兄们也就不至于惨死沙场,如今高甄生一入营即要分功,又以强势压人,不给弟兄们发泄怒火的机会,怎叫人心中畅快? 徐真心头急转,势必要将弟兄们的怒火压制下来,否则今夜真要发生冲突,过往一切必将烟消云散矣,此时急中生智,不得已而为之,只有咬牙请命道。 “大都督还请见谅,前者诸多儿郎冲锋陷阵,多冒剑矢,袍泽丧命敌虏,心中多有积愤,今夜誓师,乃向二位大将军请命,准我营旅北上击敌,以报血仇!” 诸多弟兄见徐真果然向大将军请命,激亢之情越是愤腾,齐声高呼:“北上报仇!北上报仇!” 高甄生下意识扫了侯段二人一眼,知其奸计得逞,心头冷笑,这徐真虽有学习勇力,实则乃无脑之流耳,如今他的旅部遭遇重创,所余者不过五六百人,真要请命北上,也就是个送死的结局。 这徐真一路以来违反军律已经不是一两次,一笔笔都由侯破虏记录在案,在加上今宵蓄谋炸营之过,待得胜班师之后,必不能长久于军中立足矣! 以徐真与李明达之情谊,后者势必会搬动任何可用之势力来保徐真,到时牵扯开来,再伺机除了李明达,就能够将所有争斗势力一锅端掉,此才是侯君集所谋之核心也! 果不其然,见徐真无奈请命,契苾何力慌忙出声斡旋调停,不容置疑地说道:“徐小哥麾下果真多忠勇之士,何力正欲派兵北上,侦查阿史那军部马场之情势,不若就由徐都尉接下这大事,可好?” 徐真知晓契苾何力在回护自己,也不等高甄生发表言论,当即拱手行礼曰:“徐真必不辱命!” 见得契苾何力点头,徐真继续说道:“大将军,某之旅部多受创伤,兵勇锐减,结构自当精简,不需过多校尉,不知在下可否自行裁减?” 契苾何力早知侯段张三人从中作梗之往事,当即会意徐真之图,朗声决议道:“徐都尉为国尽忠,以死报效,乃军中楷模,一切所需,岂有不允之理,一应文书,自当呈上来便是。” 高甄生冷哼一声,表面多有不悦,然计策已经开始起效发酵,所需者只是时间而已,倒不如将侯破虏等人收回,免得中途生变,折了侯君集这个宝贝儿子的话,他可承受不起后者怒火。 既已得令,诸多弟兄也由周沧秦广胤宗高贺术等一众骨干安抚回营不提,而徐真却愁眉不展,开始思虑自寻死路之北上计划。 正文 第五十七章 美人相慰谋臣奇策 徐真越是思量,心中越是发凉,无论高甄生,亦或是遥控奸谋的侯君集,耍弄诡计都是一把好手,一如今夜之事,段瓒侯破虏只是借势挑拨,就险些酿了祸果,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郁郁之时,与张久年也不好沟通,遂独自回营,不多时凯萨却进得营中,见得徐真精神萎靡,心中疼惜,表面上却冷嘲热讽曰:“小小风浪,就将你逼成这个样子,以后如何成事?” 若是以前,徐真只会插科打诨,趁势调*戏这熟娘一番,然此刻心中积郁,不吐不快,大发牢骚道:“老子何时想过要成大事!身上背负几百条人命很舒爽么!每日打打杀杀很爽么!早知如此,当日就该在长安混吃等死,入那教坊司当个男伎作罢!” 徐真吐出一口气,继续发泄道:“才刚葬送了几百条性命,如今又被设计入套,眼看着又要让这几百弟兄去送死,我去苦无良策,这主公做得如此窝囊,连刘阿斗都不如呢!” 将心中烦闷倾泻出来之后,徐真莫名感到委屈,深埋着头,不再理会凯萨,心头却无助得很。 凯萨本欲使那激将之法,盘活徐真心中思路,看他知耻而后勇,见得徐真俨然已不堪重负,心中之愧疚几欲将其压垮,此时才显露出男儿之脆弱,才回过神来,这徐真也不过二十几的年岁,又只是个耍弄幻术的底层小人,却让他来背负大将之事,真真是委屈了些。 念及此处,凯萨心中不忍,见得徐真后背不断起伏,想来是强忍着暗自抽泣,回忆徐真一路以来的作为,凯萨的心头不禁针扎一般难受,也顾不得主仆礼仪,缓缓走近身来,将徐真的头拢入自己怀中,抚摸着徐真的长发。 徐真每每想起诸多死去的弟兄,想起自己夜夜经历的梦魇折磨,想起暗流涌动的幕后敌手陷害,想起自己步步艰难走来,所有委屈顷刻爆发出来,抱住凯萨蜂腰,将头脸埋入对方胸脯,不顾男儿自尊哀恸到不能自已。 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徐真最见不得婆婆妈妈之辈,原以为自己可以决绝狠辣杀伐武断,呼啸大唐,攀上人生之巅峰,岂知人命关天,每每受到良心之拷问谴责,竟是看重兄弟情义多过于登顶权势,却是做不得那草菅人命的乱世枭雄。 直到此时,他才感受到凯萨那温柔的情怀,如邻家熟姐那般似海的包容与体谅,因为自己这一次软弱,却是看到了这位冷血女刺客最为母性而唯美的一面。 过得徐真,徐真心境平复下来,却仍旧抱着凯萨,享受着对方胸怀的柔软与温香,似乎一切伤痛与仇怨都为之消散,只想着在这温暖而馨香的怀抱之中,美美地睡上个几日。 然而凯萨的一句话,却让徐真陡然清醒了过来。 “徐郎,奴只是一介野女,历经生死不计其数,征伐之策奴家是半点没有,但奴家知道,无论...无论徐郎去哪里,奴家...奴家必誓死追随...或许,这也是诸多弟兄的心声,得此,郎君又有何忧愁?” 凯萨声音轻柔,不复过往之拒人千里,一如安抚着自家柔弱小弟,言语之中满是疼惜与怜爱,徐真心受感染,微微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触,居然双双心头悸动,慌乱醒悟过来,二人仍旧肌肤相亲,颇为旖旎,凯萨连忙推开徐真,双手下意识挡于胸前。 凯萨那如成熟蜜桃一般的丰腴熟娘身段,却配上豆蔻少女羞涩纯净的脸颊通红,让徐真顿时血脉喷张,双目之中尽显男人的欲求。 凯萨虽未经人事,但心绪成熟,该见识的都早已见识过,知晓徐真目光之涵义,然心头慌乱,既充满期待却又有所顾忌,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二人四目相对,饱含深情,帐内空气之中似乎都漂浮着甜丝丝的气味,撩得人心肝儿不安分,然而外头却是响起了脚步声来。 情浓炽烈之时,二人哪里还注意得到外头声响动静,徐真咽了咽口水,正欲开口,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凯萨绝不会拒绝,然而灯柱却是一阵摇曳,一道洪钟声音瞬间将二人热火给生生打灭! “主公!哥哥想到了好计策,已经将弟兄们都召集过去了,让小弟过来,烦请主公移步则个!” 周沧人未到而声先至,他向来不与徐真讲究那凡俗礼节,掀开了帘子就一头冲了进来,却见得凯萨面若桃花红,埋头整衣胸,徐真假正坐,二弟顶帐篷,当即明白过来,自己这是坏了主公好事也! 这好汉脸皮黑,羞愧也看不出脸红,却怔怔着不知所措,堂堂九尺儿郎,如做错了事的黄牙小儿,只顾着盯着脚尖,不敢再言语,帐房顿时陷入极为尴尬的寂静! 凯萨心跳仍未平复,羞臊不堪,低头猛走,出了营帐,秋风一吹,头脑清灵起来,却是恨透了这搅事儿的周沧! 徐真脸皮抽搐,待得胯下息怒之后,才扭捏起身,干咳一声之后,装出些许威严来,一脚将周沧给踹出了营帐外头,一边兀自骂骂咧咧道:“没礼貌的憨货!进来之前不会敲门啊!” 周沧自知理亏,不敢顶撞,只是唯唯诺诺迎着,看着徐真仍旧愤愤地往张久年营帐那边走开。 见得自家主公离得远了些,周沧才大松了一口气,连忙追了上去,过得半响才恍然醒悟,不对啊,这烂帐篷哪里的门啊,主公你倒是告诉我,哪有他*娘的门啊喂! 徐真来到帐中,张久年早已召集了诸多骨干,见得徐真到来,纷纷起身,让自家主公做了主位,见得周沧嘟嘟囔囔,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待周沧转身就坐,却发现其屁股后硕大一个脚印,弟兄们一个个面面相觑,也不知这憨直任侠如何热闹了自家主公。 徐真气头未消,见周沧居然还有脸就坐,又是怒目一瞪,周沧背后发凉,嘿嘿笑了两声,乖乖蹲在了营帐门后,二人一番举动,顿时让诸人哭笑不得,气氛也轻松了起来。 “先生有何妙计?” 徐真前倾半个身子,问计于张久年,这位首席幕僚也不卖关子,将羊皮舆图铺陈于案几之上,指点着献策。 “主公,此地距离甘州不足百里,途中多有野虏军团游弋骚扰,更有斥候四处窥探,想要突围北上,实乃不易,甚至可谓求死而已。” 徐真自然知晓情势艰难,然也明白张久年必有后话,故轻轻点头,以示其继续,张久年当仁不让,继续说道。 “前战我等斩首颇多,收获巨大,其中不乏敌虏之军装旗帜号角等军资,若果我营中弟兄易服假扮,说不得能够避开敌方的窥视和巡检!如此一来,便能够顺利抵达甘州城下,说不得还能趁夜骗过,入得甘州城中!” 张久年将手指重重点在舆图甘州的位置上,双目熠熠,对此策却是胸有成竹! 唐人多重礼,自恃上国天威,虽民间多效仿简便胡服,然两军对垒,却是不屑野蛮之风气,更漫说假扮敌军之下三流手段。 然徐真细细想来,他这支队伍之中,又有哪一个是纯正的**? 胤宗等乃是凯萨部族,高贺术之弟兄来自柔然,秦广诸将士则出身草莽,而张久年周沧等一十四位弟兄则是矿奴,他徐真甚至根本不是大唐世间之人! 如此奇葩的队伍,还讲求什么大**方风尚?只要能顺利进入甘州,徐真就能够依赖阎立德的权柄,助其建造出那设计图上的大杀器,还愁不能反败为胜? 张久年之所以最后才通知主公徐真,就是担忧徐真顾忌大唐颜面,不肯采纳此计策,若一味冲杀北上,说不得刚离开张掖,就要被敌军的游骑杀上几轮,这计策虽然不入流,但也算是万全之策了。 诸多弟兄瞩目于徐真一人身上,见得自家主公愁眉不展,以为此计为主公不喜,心中多有叹息,然徐真却昂然站了起来,拍着张久年的肩头道。 “此计甚好!咱们就来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瞒天过海的兵行险招!” 诸人顿时雀跃欢喜非常,徐真却越发冷静,千叮万嘱一定要保守秘密,一旦让高甄生这老狐狸提前知晓,说不得又要借机发难,诬陷徐真欲投敌叛国之类。 周沧蹲在营帐门口嘿嘿憨笑,徐真却将其踢了起来,爽朗笑道:“傻大个,跟你家主公找契苾何力大将军去!” 见得主公气消,周沧顿时眉开眼笑,屁颠屁颠跟着徐真投往契苾何力的中军大帐。 前次所获战利品,大多上缴契苾何力处,徐真既要野虏服饰,自然要请示契苾何力,而且他还需要这位老将军给自己保守秘密,说不得还要趁机讨要一些精良兵甲。 二人很快来到中军大帐前面,徐真正欲使唤亲兵通报,却听得周沧在后面小心提醒道:“主公,记得敲门...” 徐真:“......”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半途相救太史局郎 西北不似江南,纵有秋雨,也少了几分痴缠,却多了些许苍凉,晋阳独守轩窗,手托腮帮,双眸透着彷徨。 她的心绪就如那飘摇的雨丝,细腻而纠结,她已不再是那金贵娇尊的龙女,一路历经艰险,早嗅到了幕后争斗,更是隐约看到了即将到来的庙堂风暴,但她没想到,宿命捉弄,使得她成为了掀起风暴的那只迷蝶。 李无双虽不喜徐真脾性,然张掖一战,却让她看到徐真身上的狼血与烈火之铁性,听闻徐真又请命到甘州去送死,她不禁心中暗骂,见得晋阳越发寡欢忧郁,心知这小妮子或已春心萌动,又要疼惜徐真那浑人,不由为晋阳不值。 晋阳百无聊赖地盯着窗下府门,过得小半个时辰,亲兵引了一人从侧门进来,不正是那嫌命长的徐真么! 她的双眸陡然一亮,似乎恢复了活力,赶忙起身,欲下楼相迎,刚出了闺房,却见得李无双守候在外厅,慌忙红了脸蛋,恢复贵女之仪态,心头却像被当成蟊贼给当场抓包一般羞涩,扭捏缓行了数步,又加紧了步子,李无双只能无奈轻叹。 早前她就让亲兵去请徐真,没想到这惫懒货色却迟迟未至,终究等来了却又莫名恼怒,这种情怀实是叫人不解却又无法不牵挂。 李无双寸步不离,徐真也没办法在小丫头面前无所顾忌,正容行了礼,也不敢大咧咧坐下,只是跟晋阳说了些场面话,不敢太造次,晋阳几次三番想要出言劝阻徐真的甘州之行,然最终却是忍了下来。 二人未得机会说上几句体己熨帖的话儿,心中不得自在,顿时索然,徐真寥寥以告辞,晋阳讷讷应付,心情一如那窗外飞雨丝儿般使人烦琐。 送出门口之后,晋阳看着那渐离渐远的萧索背影,一股不舍与悲伤涌上来,充斥胸膛,直往眼里冲,她那清澈双眸也如飞雨天这般,蒙上了一层水雾,终究是鼓起勇气来,快步追上徐真,伸手拖住了他的袖口。 “大骗子…活着回来…”其声若细蚊,其情也羞怯,徐真微微转身,见得这小丫头深埋着头,仍旧在小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心头不禁一暖,终是不顾礼法,伸出手来,温柔地摸了摸晋阳的头。 晋阳微微闭上双眼,沉浸于徐真那修长宽大手掌的温热之中,雨丝飘飘洒洒,一刻似成永恒,心思着难得勇敢一会,若果是个梦,便不要再醒来。 然而这股温热很快就离开了她的头发和脸颊,没有一声珍重,这个大骗子就这么走入了雨幕之中。 晋阳猛然抬头,不知是自己视野模糊了,还是那人的背影模糊了,一股冲动涌上来,朝街道远处大喊了一句:“活着回来!” 那人似有所觉,却并不回头,只是背对着晋阳,故作潇洒地挥手以告别,待过得街头转角,却偷偷抹了把脸,小声骂了一句:“这恼人的秋雨!” 身上伤势尚未痊愈,若非侯破虏段瓒暗中挑拨,高甄生又借势逼迫,徐真又岂会甘愿再次赶赴前线? 弟兄们冷静下来,又得张久年点醒,顿时明白当晚受悲情所扰,对高甄生等人越发憎恶,却又对徐真越发忠贞不离,因为他们心中都晓得,如不能死心塌地跟着徐真,他们断然无法在这场战争之中生还存活。 十月未央,阴云压顶,长天不高秋气不爽,徐真率领六百本部轻骑,踏泥北上,出了张掖才命弟兄们将吐谷浑啊柴的军中装束一一套上,内里却偷偷衬着轻便薄皮甲。 徐真与张久年那十四弟兄仍旧穿着红甲,加上薛大义、秦广,一并装扮战俘,由胤宗和高贺术等部族英豪押着,一路赶往甘州城。 到得正午,阴云消散,日光正好,潮气渐去,凉风复兮兮,沿途风光甚好,既有塞上风景,又不失江南丰沃,直教人心旷神怡。 “人云不望祁连山顶雪,错将甘州当江南,诚不欺我也!”徐真由衷感叹一番,眼前一马平川,虽岁近初冬,却可见苍翠,远方一座山脉如伏龙卧虎,巍巍宽广,将人的心胸都撑大了许多。 薛大义见诸人未曾见过此胜景,遂用马鞭指点远处山脉解释道:“此名曰龙头山,传闻乃上古神龙盘踞此处而化,延绵百里,覆盖方圆,山中多仙芝灵草,不乏飞禽走兽,山南有矿脉,盛产芒硝流银,据说还有地仙洞府福地,真真是一座钟灵毓秀的神峻宝山!” 诸将士闻言,也是啧啧称奇,沿途一直警惕着,生怕遭遇了野虏,此时终于是得了一刻放松,顿时倍感轻松。 然却才松懈了小半颗,柔然斥候就从前方折返回来,报道前方有敌出没,乃一支吐谷浑小队,粗计有五十之数,却羁押着囚徒,拖拽着几大车辎重,着实可疑。 弟兄们听说有野虏出现,又只得五十人的规模,心头顿时燃起报复的热火,一个个秣马厉兵,就要将这支小队给荡平杀光! 徐真不觉皱眉,他并非惋惜那五十名啊柴,战争永远是残暴的,两军交战,兵士虽无辜,然则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并非那口空白牙的智辩,而是断头流血的勾当,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弟兄惨死。 之所以心有顾虑,实乃担忧暴露了伪装,再者,纵使救下这些囚徒,又该如何处置?一旦这些囚徒再度落入敌手,己方之军机岂非暴露无遗? 主意既已定,徐真忙嘱托弟兄们放缓了速度,只带一百人上前查看,到得斥候藏身之处,却见得一队啊柴用突厥话骂骂咧咧,不时抽打着那些个囚徒,所领大车吃辙颇深,可见车上乃重物也。 弟兄们一个个双目冒火,心头愤慨难以压制,徐真却冷静如山石,他暗自咬着牙根,实则心头不能自抑地做着争斗。 本想等待这支啊柴队伍过去,才吩咐弟兄们继续行军,未想前方敌军却停了下来,想是略作休整。 那些囚徒之中不乏女流之辈,啊柴们早已按捺不住,见得队伍停歇,竟开始大声邪笑,欲犯下那让人不齿的兽行! “罢了罢了!若为求成策而袖手旁观,眼看同胞受难,这仗就算打赢了又有甚么意思!”徐真本无杀心,却被啊柴的行径彻底激怒,一挥手,百来弟兄突然杀了下去! 这小股啊柴解刀放马,毫无防备,徐真部的弟兄又早已怒火中烧,且此时乃做野虏军人打扮,对方根本毫无察觉,还兀自开声问候,被徐真弟兄们一轮冲击就将车队冲散,折回头来又是一轮砍杀,就只剩下三两个头目,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吱吱呜呜自顾着痛苦哀嚎。 弟兄们见得战斗瞬间解决,自觉不过瘾,见得那些囚徒趁乱逃散,又一个个给抓了回来。 不需徐真吩咐,高贺术和胤宗就将那三两个头目拷问了一番,原来这支队伍竟然是吐谷浑王将阿史那部族的后勤兵,效仿慕容部四处掳掠来了。 为了瞒天过海的计策,却正好来个冒名顶替,李代桃僵,本打算伪装成慕容部的残兵,还担忧会被识破,如今假扮成阿史那部的后勤掳掠队伍,也就更加的惟妙惟肖了。 那些囚徒被抓回来之后,一个个抱成一团,显示将徐真等人当成了内斗的啊柴,草原部族据说为了一头羊都能够刀兵相向,如今部队围困甘州久矣,物资不继,部族军士之间多有争抢,徐真的队伍又换了装扮,也难怪这些囚徒会惊骇到如此地步。 徐真本想放走这些囚徒,但又未免引发猜忌,扫视了一番,却见得囚徒人群之中一中年之人,面色沉稳,不惊不扰,正暗中打量徐真部的弟兄,目中满是智慧之光泽。 徐真下马而来,用刀尖撩开车上盖着的葛布,内里却是一层防潮莎草席,再掀开席子,复见得一层干草,层层叠叠竟保护得如此周全严密,不由得让徐真大为讶异,心中甚是好奇。 待得剥洋葱一般开了包裹,才见得车中那褐红色的砂石,竟然是丹砂! 徐真大吃一惊,命弟兄们将三四两车全部打开,所搬运之物,居然全是芒硝、辰砂、石膏、硫磺等炼金之物! 见此情形,徐真也不再矜持,目标极为明确,行至那中年人身前,抽刀胁迫着问道:“尔等何人也!” 那中年人微微抬头,冠带早已失落,只余倜傥道髻,三缕长须颇有道骨仙风之时尚,听见徐真出口唐语,越发笃定自己心中猜想,自觉徐真的人马乃是投靠了野虏的软骨头,根本不屑于回答只言片语。 周沧最是见不惯文人的清高自恃,见那道人闭口不答,连忙上前将之捉拿起来,喷着唾沫星子骂道:“好狗奴!敢不回我家主公的问话,信不信砍你五六七段!” 那中年道人兀自冷笑,旁边一少年郎却义愤填膺,斜斜里一头撞入周沧怀中,嘴里还骂着:“好一群不知廉耻的奸贼,投了藩蛮野虏,沦丧教化,却又糟蹋同胞乡亲,吾等宁死,也不会答你们半个字!” 周沧见得这小子身无二两肉,竟刚烈到欲与之拼命,只是一把将其掼倒在地,直是哭笑不得。 张久年早已从车上之物推测出了个分晓,见得徐真嘴角含笑,越发笃定心中猜想,低语问曰:“主公识得此人?” 徐真微微一笑道:“某不识此人,却识得此人幕后主使也!” 中年道人见徐真发笑,心头顿时一凛,似心中秘密被看穿了一般,正欲编造些说辞,却听得蹄声隆隆,勇武营的四百余弟兄尽皆胡服弯刀,来到徐真身后。 薛大义与秦广当头领衔,前者见得中年道人,慌忙滚鞍落马,前趋而行礼惊问:“前边可是太史局(注)将仕郎李郎君!” (注:太史局即太史令,唐官名,掌观察天文,稽定历数,凡日月星辰之变,风云气色之异,则率其官属以占之,大家猜得到这个李道人是谁木有?) 正文 第五十九章 淳风妙计地底跑马 那中年道人见薛大义道出其名,仔细辨认了一番,却也同样面露异色,惊呼道:“竟是薛家二郎!奈何投了生蛮?当真羞了宗堂矣!” 薛大义想起当日参加宗族叔父薛万均寿礼,与眼前仁兄相识之情景,听得兄台大骂,也未顾虑太多,随口辩驳道:“李大兄曲解小弟了,某深受宗族教诲,又得朝廷栽培,岂敢做那反眼叛徒!” 说到此处,薛大义才惊觉自己言语太多,差点泄了军机,慌忙打住了话头,朝徐真投去问询的目光。 大唐盛极一时,功臣名将如那天上繁星,有名有姓之辈更是汗牛充栋,纵使熟读经史,也不一定能够熟记诸多英豪,然徐真却对其中数人最是佩服,如今从薛大义言语之中,已然推敲出那中年道人的身份,此人正是他最为崇尚之人中的一位! 太史局将仕郎李淳风是也! 其人多奇智怪才,涉猎极广,博学而惊艳,上究天文,下穷地理,又窥阴阳,注解易道之术,且精于算术,可谓百家博士耳!而最让徐真铭记心头的乃是李淳风与袁天罡合著之神术《推背图》! 念及此处,徐真不急不缓地行了个平礼,解释道:“太常博士无需担惊,我等军士只是穿戴了野虏皮子,想要蒙混入那甘州城,以助我大唐袍泽,并未投敌,烦请体谅则个。” 李淳风听得徐真开口就是太常博士四字,心头顿时一惊,脑里嗡嗡作响,震惊难当! 盖因其一向在京都任职,得将作大匠阎立德点到,才到了前线来,以助阎大匠拆金分药,炼制爆烈引火之物,临行前太史令曾暗中关照于他,泄露说即将升调他到太常寺去,当个太常博士,此事只是口耳相传,除了他和太史令,绝无第三人知晓! 徐真也只是依稀记得史书上对李淳风的任职升迁,参考于对方年岁,这才随口称呼,不想却是让李淳风狠狠震撼了一番! 李淳风在看徐真,此时只觉得徐真那双眸如崔判官一般犀利,断无任何事情能够隐瞒得过,心中激荡非常,连忙回礼道:“是李某胆怯,这才曲解了诸位军士,心头也是羞愧得紧,不知这位将军如何称呼?” 薛大义对李淳风其人多有了解,平素清高自负的李淳风,何尝如此亲近过他人?据说就连当今圣人问事,这家伙都以一句天机不可泄给挡了回去,却偏偏对徐真如此礼待? “李兄,这位是咱们折冲府的徐真都尉,此次正是徐都尉领队。” 薛大义深谙职场规则,自然不能让徐真自报家门,连忙将徐真的军职都给抬了出来,果见得李淳风双目奕奕,声音都颤抖了起来:“原来你就是徐真!某却是久慕大名矣!” 诸多弟兄百思不得解,徐主公驰名塞外,乃以阿胡拉之子教化部族,以烧柴人之恶名震慑生蛮野虏,这李淳风一个太史局的将仕郎,何以久仰徐真之名?莫不成他家主公真乃天命之子,所到之处,无人不识也? 纵是李淳风自己也没想到,无意被救起,来者居然会是徐真,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宿命安排一般,他本不愿到前线来,皆因阎立德四次三番劝服游说,又将那设计图纸给了他李淳风,这位太常博士也是个痴迷器械之人,平日里也在摆弄浑天仪之属,故一如阎立德那般,沉迷其中,不得自拔,对徐真更是痴迷向往,不曾想今日却是见得其人也! 徐真早已从车上之物推断出来,正是阎立德使唤这李淳风小队,皆因车中之物,乃其设计图纸所必须之物! 只是他不明白,甘州早已被围,这李淳风的小队,又是如何得出?就算搜集了车中物质,又如何送回甘州城中? 心中生疑之际,徐真也不想多做计较,摆手谦逊一把,正欲问起关键之处,却被周沧拉到一边来,附耳提醒道:“主公,某看这十几个人目光晦暗,身上有股土渣滓味儿,定是那摸金盗土之徒,这老小子估摸着也不是什么良人...说不得要提放一二...” 周沧本是善意提醒,然则其声嗓甚是粗大,言语一字不漏进了李淳风的耳中,闹得徐真不尴不尬,薛大义等人皆是抚额赧然,周沧自己却还在洋洋得意... 李淳风却也洒脱,毫不在意地赞道:“这位校尉弟兄果然好眼力,甘州被围许久,虽有李公坐镇,野虏久攻不下,然城中军力保存完好,粮食物资却日益缺稀,若主动出击,风险又太大,故而某斗胆提议,募集了些许摸金好手,挖了地洞密道,却是偷出城来,四处搜集些物质,以缓解城中亟需耳。” 徐真听得李淳风不遮不掩,为人坦诚,心中好感顿生,有感而赞道:“李家博士果真好心计好手段,如此一来,我军粮水不缺,敌军却消耗不起,久困不下,定然铤而走险,到时一击即溃也!” 因每日与张久年商讨军事,徐真的谋划之力也日益见长,见微知著也将计划推敲了个七八分,李淳风心中自是欢喜,笑着道:“徐都尉果然心有城府,李某些许雕虫小技,实在难登大雅之堂,不过战事紧迫,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某尝周游各地,寻龙点穴,勘察地理,故知晓这龙头山有条幽径,此刻运粮队正等着我等回归,一同偷入甘州城,不若徐都尉携弟兄们与我等同行,也好保护我等周全?” 徐真和张久年等人闻言,自是吃惊不已,这地道挖得可真够大,居然连运粮队都能搬出来!若果真如此,大家也不必如此辛苦地冒充野虏,使那凶险的招数,直接跟着李淳风的运粮队,就能够暗渡陈仓,直抵甘州城内! “李博士奇思妙想,卫公又使得如此大手笔,我等自当护卫周全,如此甚好甚妙!” 诸多弟兄也是惊讶不已,多闻那摸金盗墓者擅打地洞,那地道却只容蛇鼠,穿行之人必较小柔韧,或懂得那缩骨之术,才得以横行地底,而以李淳风之言揣度,此地道必能容车马而过,如此巨大的地道,可是闻所未闻了! 大家帮着收拾停当,又沿途掩盖了行迹,直往龙头山深处而行,周沧也不是狭隘之人,诸事不太上心,见得李淳风身边那小子还兀自怒视自己,就随口问道:“李博士,你身边这位勇士姓甚名谁,端的是凶悍,不若跟了我家主公,以后说不得也能有一番作为不是?” 众人见这莽汉居然直接开口挖墙脚,也是苦笑不已,李淳风却毫不介怀,反而介绍那小郎君道:“刘少君乃百代宗师孙思邈的高徒,此次应招而来,担任军医,救人无数,跟着李某出来采药,可比上阵杀敌有用百倍咧!” 徐真听到孙思邈三个字,顿时眼前一亮,这不就是“药王”么!眼前这桀骜小子居然就是孙思邈的徒弟刘神威,真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想着自己一身伤势未得痊愈,徐真不免又打起歪主意来,如能将这药王弟子收入麾下,与摩崖老上师一同参详配合,来他个中西合璧,以后弟兄们还愁受伤不治? 如此想着,徐真看着刘神威的目光也就变得越发的炽烈,惹得后者浑身不自在,还以为徐真有那特殊癖好咧! 徐真本部六百人马尽皆做了野虏军士打扮,一路上又顺风顺水,不出小半日,就来到了龙头山脚下,由李淳风的人,领着进了山。 道路逐渐崎岖幽深,马匹渐渐难行,弟兄们都下马牵辔而行,山林诸多牵挂,速度也就慢了下来,好在已无敌军窥视,大胆放心走了一程,到得入夜时分,终于绕过了龙头山,李淳风手底下的弟兄吹响了暗号。 密林之中不多时就响了回音,窸窸窣窣钻出几个机警汉子,盯着徐真的人马看了好半天,相信心头也是大大吓了一跳,待李淳风简单解释清晰之后,这几人又过来与徐真见了军礼,才在前方引领道路。 如此又走了小半个时辰,地势逐渐平缓,却是到了一处滩涂,那丰满芦苇荡之中又不断钻出人来,居然一个个都是**的打扮,粗略估算了一下,居然有四五百人之多! 如此众多的军士,再加上徐真本部六百人马,还有几辆运送丹砂芒硝的辎重车,加上数十辆运粮车,这需要多高大的地道,需要多久时日,才能够使得这些人全部通行? 周沧等人皆是面面相觑,显然难以置信,而徐真却被挑逗了兴趣,沉思着种种可能性,一如思解一道极为有趣的谜题一般! 李淳风察觉到徐真的目光,嘴角挂起微笑来,虽与徐真年纪相差了许多,但他总觉得徐真跟他就是一类人,只有追求天地之道的人,才会如此痴迷于世间各种奥妙而不得解之事。 此天地之道,并非修仙之人口中天地之道,乃天地常理,人间奇妙耳,诸如孔孟,百家圣人亚圣之大能者,莫不如是,虽他不敢自比圣贤,却期盼穷究天人之道。 收拾了心思之后,他见得队伍整合得差不多,正准备出发,同时也为徐真揭晓谜底,却不想徐真突然拊掌大笑曰:“竟是如此!妙哉!奇哉!李博士果真是天马行空,异想天开!” 徐真望着前方河道,已然将李淳风的奥秘看在眼中,李淳风心头一惊,没想到徐真最后果真能够推测出谜底,甚至如身临其境一般! 更让他震撼的是,徐真对他这八字评语,就像为他李淳风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一扇大门! “天马行空,异想天开”,不正是我辈苦苦追索的境界么! 正文 第六十章 水道奇兵突降甘城 世间成事者,莫不行于人之先,弱者待势而动,次者借势而为,强者却造势以豪夺,以徐真之推敲,此处龙头山距离甘州城总有十数里之远,若强行挖掘足以通行大批人马之秘道,说不得要劳师动众甚者。 然李淳风麾下摸金掘土之辈,不过三十之数,既无三头六臂之神通,更无排山倒海之异能,如此行事,却只有借助地势一途可为。 诸人也是迷惑不解,按捺心中好奇,跟着运粮队伍深入芦苇荡之中,不多时就来到一处宽大的深壑,却是那仍未干涸的河道! “是啦是啦!甘州水脉充沛,地下暗河纵横交错,以李淳风那寻龙点穴的手段,勘探查验的本事,于甘州城中各处水井城河探索一番,寻了地下暗河,只需修改河道,将洪水引开,那暗河水道不就是自然天成的来往秘道也!!!” 张久年见得这早已被人马踏熟的水道,不觉惊呼出声来,其推断结果竟是八九不离十,李淳风和刘神威也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弟兄们啧啧称奇不已,从河道的缓坡一路向下,数十步距离就见得一处幽深洞口,初晦暗,复光明,沿途打起火炬来,映照之下,头顶钟乳嶙峋各异,绚丽夺目,颇具鬼斧之功,诸弟兄虽是粗人,却仍旧忍不住为此胜景而抚掌赞叹。 行得数里,又听水声轰轰,旁边竟是一条宽大暗河,白浪翻飞,如地下银龙咆哮奔腾,投石沉羽,深不可测,湍急如龙象发狂,又是将诸人吓出一身冷汗,而李淳风和运粮队的弟兄却早已见惯,脸色颇为得意,一路引领,不在话下。 徐真见那些个摸金校尉一个个身瘦如灵猴,手指比他徐真还要修长几分,脸色苍白无血,嘴唇发黑,眉宇间似有黑气蕴绕,颇为晦涩,却是想起了当日与张久年等一十四人逃脱矿区,于途中所遭遇的天策军墓葬,心中迟疑,是否好生询问一番。 毕竟自己一路走来,多得红甲防御护卫,又倚仗手中长刀锋锐,数次死里逃生,皆赖此之功耳,算起来,那神秘墓葬可算得是他徐真和红甲十四卫的大恩人,又岂能连恩人名讳来历都不清不楚? 然思虑了片刻,徐真也只好作罢,毕竟这些摸金校尉不甚熟悉,他信得过李淳风,却不代表会信任李淳风亲近之人,至于红甲长刀是何来历,也只有日后打探了。 如此一边心思一边行路,途中多兜转,约莫走了一个多时辰,前方果真看得火光熠熠,如那夜林之中狼群一般,运粮弟兄如远游浪子见得归家灯火,心头欢喜不已,遂加快了步伐,那些萤火之光越发壮大,却是数百早已待命接应的**! 那些个**兴冲冲纠集过来,打算好生接待,走近了才发现徐真本部人马,慌忙按住刀头,直到李淳风从中解释,徐真又亮明了身份,双方皆大欢喜,连忙接引向前,不多时就踏上一处宽大阶梯,外头已经是火光如昼。 此出口乃城中一内湖,其时早已被排干了湖水,脚下铺了沙石干草,车马通行无碍,城中军民热情高涨,熟络地开始卸车,见得徐真部铁骨铮铮六百人马,多有野蛮姿态,心中也是暗自警惕。 徐真无奈,未免多生麻烦事端,连忙约束了弟兄,却见得一人快步而来,未见人而先听得爽朗笑声,竟是李德奖! “徐小哥!果真是你!你怎地会撞入此地!哈哈哈!”李德奖颇有江湖英雄气,当日不敢违了父命,只能弃李明达而去,心中多少有些愧疚,如今见得徐真,连忙遣人好生安顿军马。 二人又是一番寒暄,李德奖生性豪迈,过往与周沧高贺术皆有拳脚情谊,相互问候起来,却另有热闹光景,引得周遭军兵大惑不解,对徐真这支队伍的身份来历越发的惊奇。 甘州城池高大稳固,城中生计井然有序,军民团结协力,并不见丝毫颓败之气,反而群情激奋,斗志昂扬似火,哪里有半分被久困的模样? 若真能保守这秘道,源源不断从外界运粮运兵,城外的吐谷浑阿史那部族,只有把自己拖垮的份儿了。 徐真见此,始知军神李靖,所名不虚,心中不由敬佩万分。 诸人正对这支奇兵指指点点,暗道之中却是爆发大骚乱,一众民工纷纷嗷嗷叫着跑了出来,脸色惊骇发白,如见鬼魅,诸人瞩目之下,却见得一头银毛獠牙牲畜如电光一般窜了出来! “怎地有这般高大的恶狼!” 军士们纷纷抽刀出鞘,作那警戒姿态,却见得这支奇兵之中走出一胡服少年郎,胡茬子青黑,不过双十年岁,却肩宽手长,颇具英武,也不把持刀剑,大咧咧就迎向了那银狼! “这少郎何以如此莽撞,想自残作死么,且快些拦了下去!” 城中军士多担忧之时,那银狼却已然扑上了少年郎的身子,人群纷纷惊呼,不忍直视即将发生的血腥一幕,然人狼却相安无事,那少年人居然抚摸着银狼,似主仆一般融洽,看得诸人目瞪口呆,端的是匪夷所思! 胤宗这才嘿嘿一笑,带着银狼随队而行,沿途路人无不躲避,惊乍非常。 徐真见得胤宗朝他调皮一笑,毫不掩饰少年人童心顽性,也只能无奈摇头,苦笑一声,跟着李德奖李淳风,自去拜见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以右仆射致仕养老,却又位复特进(注)的卫国公李靖。 城中军民议论纷纷,心中既惊奇,则四处打探内幕,一时间众说纷纭,李德奖乃大将军次子,大将军年事已高,行动不便,故而守城每战必使其子当先,李德奖勇武过人,胆识滔天,于军中声望渐高,诸人见其与徐真亲热,乃至以弟兄之礼结交,就越发好奇。 叨叨扰扰之中,突有人幡然惊呼曰:“好个睁眼瞎咧!这银狼少年岂非传说之中那烧柴人的萨勒野蛮部下么!” “烧柴人!” “果是那每战必捷,屠虏无数的烧柴人么!” “适才听人叫喊徐都尉,想来是他了!” “真的是徐真都尉!看着倒文弱了一些,手底下果真是一群野蛮人种,却是不知于我甘州有利还是有害…” 那些个接待安顿徐真本部兵马的军士民壮,听得徐真之名,心头起潮,纷纷接引萨勒与柔然弟兄,对秦广的勇武营反倒显得冷落了些许。 勇武营弟兄见此情景,并未抵触,只是觉得自家都尉俨然有了一番小名气,暗中与萨勒柔然弟兄较劲,今后势必要打出一片恶名来,也好享受这番敬仰。 这城中青壮多有自发辅军者,见得徐真部队威严非常,都生出了投军的志向来,取了犒军吃喝之物,到徐真营区打听消息,纷纷欲投入徐真麾下。 其时徐真心头稍显忐忑,于史料所载,李靖乃军神级别的大人物,百战百胜,塑造李唐,开国之功臣,拓疆之猛将,如隋唐演义之流,更是将其捏造成魔王,入龙宫,得天书云云。 不过徐真转念一想,推敲之下,李靖此时该有六十多岁了,所谓人生之憾事,莫过于江郎才尽,美人色衰,英雄迟暮三者,如之奈何? 然前有姜太公七十还钓鱼,廉颇虽老尚能饭,今者李公,悍然出战,徐真自然是心生莫大敬意,如此也就释然了许多。 **于城中四处安营,却是对居民秋毫无犯,连主将国公爷都安身于中军大帐之中,未曾占据城中大宅府邸,军律严明,让人敬畏万分。 李德奖入帐禀报,片刻即出,却是带出来一个矮胖老小子,不是那将作大匠阎立德,还能是谁! 其人痴迷器械机巧,得了徐真图纸之后,日夜钻研,将连弩上报之后,如今已小批量生产了一些,于守城之战,可谓居功至伟,以至于军中多传颂神弩之威,此人却也不贪功,坦荡处之,广而告之,使得徐真之名越发传奇,李靖见得如此,对阎立德也是好生青睐,遂拨付人手与财物之力,供气研发徐真那神秘图纸。 不过毕竟有些不得要领,初次实验,那神器如天公发怒,如地龙咆哮,竟然将整个匠营炸去了大半,军士辅工多有损伤,连阎立德本人都受到了重创。 然其对神器之威深信不疑,粗粗敷衍了伤势,继续投入到研发当中,只是手下人是担惊又受怕,进度不由缓了下来。 听闻徐真偷入了甘州城内,阎立德顿感喜从天降,无意中学了那曹孟德,倒履而相迎,脚步匆忙却形色欢喜,让徐真不忍发笑却又心头温暖。 “小子你可算是来了!真真是苦死你老哥哥也!” 这话说着,上来就将徐真一把搂了过去,好在李淳风也不是那迂腐书生,否则要被这老小子一番亲热劲头给闹个打红脸了。 徐真朝李淳风摊了摊手,讪讪笑着,却是一脸嫌弃将不停凑过来的阎立德给推开,李淳风是哭笑不得,心中却对徐真越发赞赏,总觉得徐真身上的神秘气息越发浓重,教人看不透彻。 再者,只凭借折冲府都尉,就敢朝着堂堂将作大匠一脸嫌弃,几人能做到?更何况,李淳风也看过徐真的设计图纸,知晓那件神器若果制造出来,对大唐,甚至对于整个时代,是多么震撼的一件事情! (注:特进始于西汉后期,是指那些以病或老而退休的权臣,仍旧以列侯身份朝见,位特进,见礼如丞相,到了唐朝,变成正二品的文散官名号,位开府仪同三司之下。) 正文 第六十一章 李靖送书寒竹收信 作为征伐百战之老将,李靖可谓戎马一生,不客气的说,如今大唐之盛世,如他一般的老人,皆为盛世之基石,他们比任何人都渴望守护这片繁盛平治的圣土,盖因知晓生活之多艰,故越发珍惜如今之太平。 他国挑衅,实所不能忍,亦不能容,当圣人暗示有意请他出山,李靖即便年近古稀,也义不容辞地挺身而出。 古云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命,李靖自觉阅人无数,可他对徐真却是视之而不察,难明所以,总觉着眼前儿郎有种缥缈奥妙之气度,又听闻其摆弄祆教,多受信众,又装弄神鬼之术,故心中始终有着不喜。 所谓子不语怪力乱神,李靖自认并非儒圣门生,所学者尽皆献与兵法谋策,舞枪弄棒多于咬文嚼字,算不得文人,所坚信者,不过手中一挺长枪,二根黄铜锏,三尺横刀也。 凭借他多年征伐积攒下来的血腥杀气,漫说阴魂鬼怪不敢近身,哪怕生人,在他面前也要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老将军不能久坐,也不依靠那胡凳胡床,汉姿跪坐,挑灯夜读了一阵,精神头就有些支撑不住了,其华发苍苍,胡须稀疏,齿牙动摇,双眸却熠熠生辉,透着睿智而深邃。 徐真与一般军人无异,见得这传奇之中的大**神,亦是不敢抬头,生怕老人一眼就看穿自己那点小心思。 老将军也不客套,更没有多余的寒暄问候,似乎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他极大的力气,字字珠玑,直指本质,徐真有问必答,也不敢累赘罗嗦,故而大帐之中很快就陷入了沉默。 李淳风自不敢多嘴,连那性格乖张的阎立德,都如那学堂小儿一般正襟危坐,面色庄重,老人的不怒自威,可见一斑,此乃多年积累下来的威严,自不可等同视之。 其人没有李道宗的圆滑世故,没有侯君集的阴沉奸险,更不见高甄生的虚情假意,坦诚而磊落,虽身体羸弱,却让人感觉拥有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一般。 这就是上位者的尊威了! 李靖闭目养着神,似乎在积攒说下一句话的力气,过得片刻才微微睁开双目,从榻上颤颤站起来,李德奖慌忙搀扶,老将军却摆了摆手,拒绝了儿子的好意。 他一步步走到徐真的面前来,目光却是落在徐真腰间的刀鞘上,说到底,就算他老到不能动,也是一介武夫,既是武夫,自然对兵刃感兴趣。 “徐少君,汝之兵刃颇为怪异,可否借老夫一观?” “不敢!” 徐真低下半个头,连着刀鞘解下来,双手奉上,虔诚而恭敬。 李靖嘴角泛起一丝不可察觉的笑容,对徐真那半点不喜,似乎又淡了一些,接过长刀之后,细细抚摸那刀鞘,似乎那刀鞘之中并非藏着一柄利刃,而是藏着一颗跳动着的心脏。 他闭目感应了一番,这才抽出半截刃来,寒芒顿时在他眼中一闪而过,他扫了那刀柄上的刻字一眼,心道一声果真如是! “唰!” 长刀出鞘,刀尖兀自嗡嗡颤鸣,纵使如李淳风这般的得道高人,也不得不心头暗赞一声:“好刀!” 李靖平举长刀于胸前,微闭着的双目陡然睁亮,这一瞬间,他的身体似乎注入了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感觉从一个垂垂迟暮的老人,瞬间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杀伐千里的绝世猛将! 这一刻,徐真自认产生了一种极为微妙的错觉,哪怕身强力壮的周沧,也未必能够打败这个行动都吃力的老人! 徐真还在暗自吃惊,然李靖手中长刀却陡然挥舞,一刀朝徐真当头劈了下来! “这老儿失心疯了么!真真苦也!”徐真心头一冷,下意识就要躲避开,摸出腰间飞刀来反击,但瞬间却产生了一种极为荒诞的念头,将这种本能冲动给压制了下去,他就这么岿然不动,连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长刀停在他的额头前,差点贴着皮肉,只要这李靖老儿手腕发颤,就能将徐真的皮肉拉出一道血口来,然其手如铁汁浇铸,分厘不差! “自古英雄出少年,徐少君果是心韧志坚,他日说不得有一番大作为了...”李靖收刀入鞘,又还给了徐真,后者惊魂甫定,背后早已被汗水湿透,额头更是冷汗淋淋! 徐真正腹诽不已,李靖却毫不为意,微微招手,将儿子李德奖召了过来,在后者耳边吩咐了几句,李德奖面色微变,却点头称是,走入了内房之中,不多时却捧出一个木匣来。 此木匣雕刻精美,檀香扑鼻,色调更是古朴,单说这木匣,就足够让人买椟还珠了。 “徐少君年少力富,血气方刚,显是身手不弱,然气息紊乱,体内多有积郁,杀伐之气又过于沉重,实不利于养生延绵,初次见面也没甚重礼,老夫这里有一部养气调息的门子,也不值几个钱,就赠予少君,权当见面之礼罢。” 李靖说着,就将木匣递到了徐真的面前,徐真岂敢受领,本欲惶恐推脱,然则却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那匣子,拱手称谢道:“小子初来乍到,本不该受了这无功之禄,然则心慕老将军日久,老将军指点之恩,却是不容错过,今个儿也就没脸没皮一回,老将军勿怪才是!” 李淳风深谙官场阴阳,本觉得徐真该是个机灵人,多少要推脱一番,见得徐真竟斗胆收了,不由暗自替徐真皱眉头,却没想到李靖却呵呵一笑,显然很满意徐真的表现。 李靖为人坦直,宗族丰厚,少时便尽显文才武略,曾任职于隋,官职虽卑微,却素有才名,前朝吏部尚书牛弘称其有王佐之才,左仆射杨素对其亦是青睐有加,大业末年,隋乱,各地英豪群起而谋,割据一方,英雄豪杰逐鹿四方,其时李靖只是马邑郡丞,归于高祖李渊帐下,与突厥人对抗。 高祖那时也只是太原留守,为求乱世自保,开始暗中招兵买马,伺机而动,却被李靖所察,遂伪装成囚徒,前往江都,欲向隋帝告发,然其到得长安,关中已大乱,道路阻塞,未能成行,而后高祖于太原起兵,以雷霆之势占据长安,俘了李靖。 高祖欲斩之,李靖满腹经纶,武艺韬略充塞五车,壮志未酬,心有不甘,临行前大呼曰:“公兴起义兵,乃为大义,除暴安国,何因私怨而斩壮士!” 高祖惊其言论,秦王李世民赏识其胆略才气,故而释之,不久纳入秦王幕府,做了三卫,这才追随当今圣人四处征伐。 李靖心中始终挂怀国民,可谓无愧于大唐人民,当年秦王兴玄武门之变,他李靖也未曾参与,或许也正是因为这份大公无私,才让当今圣人越发器重于他。 也正是因为这份坦诚与赤子之心,才让他对徐真有所改观,因为他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和坚持自己的原则,他的直觉告诉他,徐真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于是他就不惜将自己年少是视为重宝的匣子,送给了徐真。 离开了中军大帐之后,徐真又送走了李淳风等一干人,挑亮了烛台,开始端详那木匣,过得许久才视若珍宝一般打开了匣子。 一股朴素的墨香扑鼻而来,匣子之中竟是一册略显单薄的古籍,徐真小心翼翼取了出来,却见得封皮上一行字力透纸背:“《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图说》!” “我的天!还真有这回事!”徐真顿感头皮发麻,在现世之时,多听闻野史演义,传说李靖曾为易筋经作序,深得此门丹家绝学真传,不想今日果真验证,而且自己还有机会修习这一呼吸锻体之法门,可真真是神奇无比了! 徐真心头狂喜难以压抑,洗干净了手掌之后,一口气将这薄薄古籍浏览了一遍,虽有些言语不甚明了,但中间配以简图,却让徐真看懂了个七八分。 粗粗看完之后,徐真也不由有些失望,这并非什么绝世武功,更不像影视作品之中少林绝技那般神奇,说白了就是一门养气修身的内家功法,其内如道家呼吸吐纳周天之法,其外则近似西域瑜伽炼体之术。 不过对于徐真而言,这本易筋洗髓内功,却是拥有很大的裨益,其中呼吸吐纳与瑜伽之术,正好能够让徐真辅助缓冲七圣刀所带来的副作用,可谓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了! 甘州城内,徐真沉浸于内功心法之中,而甘州城外,同样有一个人也在挑灯夜读,那人就是慕容寒竹。 不过他所阅览者,并非内家功法,而是一则来自于张掖的紧急军情! 信上的火漆已经泄露了写信人的身份,当日的长安刺杀计划,正是出自于大隋光化公主,现今吐谷浑天后之手,亦或者说,是出自于他慕容寒竹之谋。 然中途变故,目标人物并未出现,执行之人为求回复,就将误闯入内的晋阳公主李明达给掳出了长安,慕容寒竹不得不将计就计,让大唐方面的接应,散布李明达的死讯,造成了如今的局面。 眼看着这件事牵扯越来越大,却杀入了一个徐真,一路保护着李明达,如今更是将李明达送到了死忠于李世民的契苾何力手中,如此一来,大计划不得不改变一番了。 而甘州久攻不下,对大计划显然有害无益,不过李靖虽智勇,甘州却保不了太久了,因为慕容寒竹手中的密信,让他知晓了甘州城为何久困之下还能苟延残喘! 正文 第六十二章 密道被破徐真受疑 徐真身被伤势,甘州城中又多夜警军士,四处周游,脚步喧闹,更有牛马拉扯砖石木竹,加固城防,故一夜小睡,动辄就醒,颇不爽利。 翌日起身,虽少见艳阳照耀,却因起居不慎,饮食又不精,以致体内多浊气,精神着实萎靡,念起昨夜通读《增演易经洗髓内功》,遂洗漱了一番,清净了身子,照着法门吐纳了小半个时辰,果真神清气爽,精神大振。 继而又照着内功法之中的图解,耍弄龙虎鹰豹之姿态,复习七圣刀之中的软骨瑜伽之术,待得天光大亮,整个人却是容光焕发起来。 阎立德一早就命人送来早膳,与徐真填了肚腹,赶忙拖着徐真来到了匠营。 因上次实验发生了事故,匠营顿时成为了军中险地,平素无人敢近,只得驱使了一批军奴在此做工,整个匠营弥散着一股令人压抑的紧张气氛。 徐真上次交付阎立德的图纸,并非床弩,亦非抛石机之流,乃货真价实之火炮,仿照明崇祯军中重器“神威大将军”所设计,又经徐真妙思改造,全铜铸就,势必造器以震惊天下! 其时炮身炮架等尽皆造就完备,苦于弹药配比与填药多寡的斟酌,故而将李淳风调到甘州来驱使,然则寻常黑火药根本无法满足需求,徐真图纸之中有无弹药配方,这才急切切呼唤徐真。 营房之中多堆叠斗大的石弹,诸多军奴敲敲打打,正在磨砺圆弹,熔炉周遭架设陶具模型,显示在浇铸铁弹。 徐真之火炮,依元明之制,以铜铁为具,如筒状,长八尺有余,重逾千斤,中实以药,而以石子塞其口,旁通一线,用火发之,射程可达二里,声威并重,甚是惊人。 抚摸着眼前重炮,徐真心头难免涌起一股豪气来,虽说他沉浸于魔术,对爆破原理多有涉猎,于玩火一道更是痴迷,然真正将脑中大炮付诸于实验,无论在现世抑或大唐,都是第一次! 眼看着徐真爱不放手,对着重炮端详摩挲,阎立德也是连连翻白眼,小声咕哝道:“莫小看你了老哥哥的本事,区区铜炮,又有何为难之处,你且随我来。” 徐真见其高昂如雄鸡,遂移步来到匠营后方露天库藏,却见得七门同等重炮排列身前,炮管光亮,炮架炮车坚固如台,让人心头暗自震撼不平! “老哥哥真真好手段!哈哈!”徐真见得这几门重炮,大喜着由衷而赞,阎立德却撇了撇嘴,不满地抱怨道:“空有重炮而无火药,又有甚用,某完功于此,剩下的就看你的了!” 徐真连连称好,即刻往匠营西北而去,寻找李淳风,共同研究烈药之理,临行前玩性大起,问阎立德这重炮可曾取名,后者一脸鄙夷,以示无聊,徐真却一脸肃然,教训道。 “如此神威之军械,堪称军国之重器也,不拟名以纪之,如何流传千百世!” 阎立德心头一凛,显然被徐真那一股豪气所震慑,当即问曰:“既如此,该以何名分称之?” 徐真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眼前陡然一亮,朝阎立德说道:“此炮可称之为真武大将军!还不速速命人铭刻于炮身之上么!” 阎立德也未多想,吩咐下人铭刻炮名,继而与徐真去见李淳风,行到半路却突然醒悟,给炮取名是假,此子担忧功劳被夺是真! 此炮却是来源于徐真之构思,所名真武,带着徐真之名,若他日扬威寰宇,徐真之名必不胫而走,军中尚敢有人对他不服帖? “好个狡猾的小子!”阎立德贵为大匠,为人又正直坦荡,不需贪图徐真之功,徐真亦相信阎立德和李靖的为人,然他需提防其他人贪墨了他的功劳,如今他乃众矢之的,不得不迅速提升自己军中之地位,否则终究无法摆脱棋子宿命,遭人随意摆弄。 徐真此举亦使得阎立德敏锐嗅闻到军中凶险,此番战役,幕后之争或许要比正面战争还要惨烈得多了。 李淳风涉猎百家,对道宗秘法更是深有体会,丹鼎之流亦不陌生,然硝火炽烈,又不认人,太软则无法催动铁弹,太烈又生怕不易操控,若炸了炮管,就只能落得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后果,遂钻研之际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见得徐真与阎立德联袂而来,李淳风喜不自禁,这徐真也是个有真本事的小郎君,创思敏捷不说,竟颇熟药性,硝磺丹砂各自配比,有法有度,手脚谨慎而心思细密,却是让李淳风好好见识了一番。 三人正小心忙活,却听得营外喊杀震天,徐真面色一沉,疾奔而出,却见得那野虏军士如决堤潮水一般从地道入口缓坡处冲杀了出来! “那密道却是被发现了!” 李淳风和阎立德相视一眼,不由脸色发白,这二位可是没得武艺在身的! 徐真来得轻松,并未披甲,浑身上下也只有一柄长刀在手,见得匠营之中多陶罐,遂命军奴将刚刚配好的火药装填到陶罐之中,插入了火线,又用砂石蜜蜡封死罐口,命军奴随身带着火镰,跟着他一同出去抗敌! 李淳风和阎立德见得这些军奴粗手大脚,生怕大意之下把自家营房给炸了,慌忙接过军奴手中陶罐,随着徐真疾走而出。 这些个军奴吓得魂不附体,正巴不得李淳风二人接替了自己,慌忙忙就躲了起来,而徐真则带着二人,来到了街道之上。 野虏凶悍非常,一经踏上地面,就四处冲杀,镇守军将急忙调来弓箭手,用一泼泼箭雨,将那入口给封死! 然这些野虏却是有备而来,枪盾兵在前,弓弩手在后,前仆后继,三四人顶起硕大的木盾,那盾牌瞬时就插满了羽箭,野虏弓弩手却觑准空隙四处点射,一步步往前推移,竟在入口处布下了扇形防御战阵,身后入口涌进来的枪盾兵和弓弩手却是越来越多! 随着人员的增补,扇形战阵越拓越宽,敌军人头越发密集,这是要釜底抽薪,从内部将甘州城给攻破也! 若论破解盾阵,自然是大批骑兵持槊冲锋最为锋锐,然地形狭窄,骑兵根本无法展开队形,若无足够数量,威慑力又显不足,冲上去也只是送死罢了。 刻下形势,守军也只能用强弓劲弩不断瓢泼箭雨,射住敌人阵头,减缓对方推移的速度,然则对方有备而来,扇形越发扩大,敌人的点射却更加的犀利,守军不得不依法炮制,同样召来枪盾兵,排成壁垒,以格挡对方的弓箭。 双方陷入僵局,每一刻都有人中箭倒地,长盾如早已被射成刺猬,诸多将领也是心急火燎,不断调兵遣将,然不知是谁于乱中质疑了一句。 “怎地徐真的人马昨日刚到,今日这些野虏啊柴就寻上了门来!” “我等将士在此卖命,那徐真的人马又是何在!” “此竖子多与生蛮亲近,麾下更是不乏野人刁民,说不得就是他将我等给卖了!” “早先就听说这人在鄯善之时就有投敌之嫌,却被李道宗总管给压了下来,难不成又来祸害我等袍泽?!!!” “不若我等将此獠斩杀示众,以震慑敌人,壮我军心!” 慌乱之中有人无中生有,又得旁人添油加醋火上浇油,前方弟兄还在卖命,后方却早已将徐真视为通敌卖国的奸贼,以李靖治军之严明,若无内鬼,说与谁信? 徐真部被安置于城西,距离事发之地有些距离,待消息传到,却是来晚了一步,诸多受到蒙蔽蛊惑的将士,越发质疑! 诸人一心杀敌,惨烈赴死,谁想大战之间还有人摆弄着钩心斗角陷害坑栽的勾当?后方弟兄见得前面袍泽纷纷倒下,心肝欲裂,恐惧之心越发浓重,似乎举目四望,周遭皆敌也,听了传闻,更是愤慨激荡,有那闲着上不得战阵的,辄纷纷行动起来,将匆忙赶来的徐真部人马给围了起来! 周沧和高贺术胤宗等尽皆鲁莽热血之人,并无徐真张久年之城府,性子刚烈一点就着,岂会徒受委屈,白白遭了羞辱! 张久年正四处张望,耳目并用,企望暗中将那害群之马给揪出来,周沧等人却是抗不住这些**的鄙夷唾弃目光,纷纷回骂,双方剑拔弩张,顿时一触即发! 徐真仓惶赶来,却见得如此一幕,不由一番心灰意冷,怎地无论走到何处,总有人给自己下绊子?这幕后之人果真如此手眼通天,竟然连卫公李靖麾下,都潜伏着爪牙毒蛇? 然而此时却并非推敲内幕之良机,那密道入口隐秘非常,若无情报,野虏不可能会发现,眼下也只能按捺怒气,先退敌,再抓鬼! 念及此处,徐真也不罗嗦,收了长刀,敲打火镰点起火炬,上得骏马,接过李淳风手中的陶罐,猛然冲突进来,围困徐真本部人马的**见得都尉前来,纷纷让开一条道路。 徐真大喝一声:“周沧,高贺术,取了盾牌,给本都尉打个掩护!” 二人正愁无处发泄,听得命令,单手持了长盾,抓了自家兵刃,打马于前,身冒箭雨,穿过已方盾阵,朝敌人冲锋而去! 却见得二人英豪勇武如天将下凡,周沧一柄怪异陌刀如门板,高贺术倒拖数十斤的铁蒺藜骨朵儿,二人手中长盾却是需要三两汉子合力才能举起,二人却举重若轻,压得战马都有些吃力! 徐真跟在二人背后,如入了避风港湾,箭雨沾身不得,眼看着只有十步距离,当即点了火线,奋力将陶罐给掷了过去! 正文 第六十三章 内鬼煽风水淹甘州 且说这徐真凭靠周沧与高贺术的个人之勇,尾随其二人马后,觑准了时机,将那填装烈性火药的陶罐给投掷了出去。 那陶罐越过敌人的枪盾方阵,飞向后方的弓箭手方阵,一干野虏有眼无珠,见得徐真丢过来一个陶罐,直以为徐真慌乱,随手而为,却不曾想到,那陶罐却轰然炸开,如那平地惊雷一般惊天动地也! 徐真也是生生吓了一跳,那火线甚短,也无法估量个准头,未等落入人群,就已然当空爆开,碎片四下里溅射,杀伤大片,那爆炸冲击波更是如巨石落了平湖,掀翻了方阵,殃及前面枪盾兵都遭了罪,一个个后背开裂不说,那余火更是点燃数人衣甲,顿时哀嚎连天,惨不忍睹! 诸多**早闻徐真乃神鬼怪才,又兼得胡天祆教之精髓,传了些许道行,懂得那御火之术,不想今日亲眼所见,却是倒弄雷火的大神通,霎时间就被震慑当场! 周沧与高贺术早就见惯不怪,见得自家主公炸开了一个口子,顿时将手中大盾甩飞出去,砸倒了三四五个野虏,冲入敌阵之中,手中兵刃也没个遮拦,大开大合,那伤残野虏纷纷倒地,阵型大乱不说,却是被周沧二人如饿虎入了幼羊群,杀了个落花流水! 胤宗等一干弟兄早有默契,随着徐真猛然杀入,待得甘州守军回过神来,徐真本部人马早已杀了个通透,尸横遍地,流血漂橹,野虏纷纷哀叫着后退,遁入密道之中逃生,其间又多有踩踏,一时乱成麻团,伤亡甚是严重。 李淳风和那阎立德也是面面相觑,早知徐真所配比之火药凶猛,却不曾想凶猛到了如此地步! 想那野虏有备而来,裹挟排山倒海之势,守军莫不能敌,却被徐真一颗火雷给炸翻了天地,更是被周沧二人一番冲撞,破了阵脚,待得徐真本部人马到来,已然扭转了局势,彻底反败为胜! 徐真本部之战力,落入守军眼中,与那传说之中相对应,吓唬得人人脸色难看,心头懊恼不已,悔不当初不该受人挑唆蛊惑,说了徐真的小话,又阻碍了他本部弟兄出手,心中实在愧疚不已。 卫公李靖手足不便,收到军情之后却也及时赶到,正好遇着徐真三人冲锋陷阵,更是见识到徐真手中火雷的威猛,心头也是惊奇骇然不已。 当日阎立德将那连弩图纸汇报上来,李靖毫不迟疑就批复下去,使得阎立德召集工匠人手,多造那连弩,今日见得徐真本部弟兄一百连弩巨大凶威,连击之下,杀敌如秋风扫落叶,真真是骇人听闻! 阎立德再将那火炮图纸呈上来之时,李靖心中也是多有顾虑,毕竟此物前所未有,且需投入大量的财力物力人力,却是不敢太过武断,然阎立德信誓旦旦,李靖也不好拂了他的意,寒了这位大匠的心。 这火炮造出来没几日,又传来误伤工匠的消息,李靖心头已然开始犹豫,思虑着是否该喊停了这项事儿,没想到今日见识到徐真火雷之威风,端得是震撼天地了! 其时徐真本部人手一路屠杀,很快就杀下了斜坡,正欲冲入密道,将其中野虏杀他个一干二净,却没来由心生了警兆! 徐真伤势未愈,适才一番冲击,大腿伤口又裂开,痛楚一上脑,顿时冷静了下来,敌方对密道如熟谙,必定有人告了秘,既有备而来,又岂会没有留下后招? 念及此处,徐真连忙吩咐下去,令得弟兄们减缓了速度,李靖见得徐真举动,眼中满是赞赏之意,所谓穷寇莫追,正是这个理儿了。 然守军之中多有争功者,历经震撼之后,连连冲锋过来,一路上跟着徐真部弟兄吃了屁,连根野虏毛都没捞到,此刻见得徐真部弟兄放缓了速度,连忙超越了过去,一股潮水般涌入到密道之中! “弟兄们回来!小心有诈!” 徐真皱眉高声提醒道,然密道之中很快就响起一个回应声音来。 “这支野虏早已溃不成军,肝胆尽裂,一番追杀,势必能够全歼,徐都尉不给追剿,莫不成真与那野虏有些不清不楚的勾当!” 徐真正欲反驳,张久年却示意按兵不动,那将领只是冷哼一声,就带着自家弟兄给冲了进去。 张久年这才附耳低声道:“某适才暗中观测,真是此人妖言惑众,煽风点火,说不得要趁机叛逃了,咱且稍候,让其他人去追索,如此才能证得清白,赚了这些个人心回来!” 此可谓一语点醒梦中人,徐真本牵挂着无辜军士之安危,不曾想这些军士都受了那人蛊惑,若果真的通了敌,将这偌大甘州城奉献于敌,则累死更多袍泽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正是此理,徐真自觉又多了一层领悟,遂朝张久年点头道:“先生所言极是,某倒是受教了。” 这边兀自拖拖拉拉,那站于城头俯瞰着局势发展的李靖却目光如炬,将徐真与张久年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更是识得那煽风点火的小头目,乃是洛州都督、郧国公张亮的养子,校尉张慎方! 李靖虽不问朝野政事,然因远离朝堂,独善其身,却将朝堂明暗争斗看得更加的透彻,这张亮虽有大功劳,却是个蛇鼠两端随风摇摆的人物,与侯君集多有交往,今次造谣煽动,针对徐真,说不得另有内幕,但他却是不该赌上整个甘州为代价! 以李靖之才,如何看不出敌军之后手?只是他乃一军之长,自要恩威并施,莫让人觉着老昏垂暮,见得不真相,可以随意糊弄,必要之时,却需要杀鸡以儆猴也! 果不其然,那张慎方刚刚带着亲兵杀入通道,却是久久没了声音,其他校尉带队而入,还未深入密道,地面突然轰隆隆巨震,竟是外面的野虏早已引流了暗河,这河水要倒灌过来矣! 这张慎方也是有苦难言,本来受到暗中指使,必让徐真不得好过,将他推到野虏那方去,按他个通敌之罪,再不济也能将李靖给沾染些许失察之罪,没想到此子出手便是雷霆,开刃就要杀人,手底下个个如狼似虎,将这张慎方也吓漏了尿。 既以暴露,张慎方说不得要挽回清白,追杀这些野虏,却是最好的明证,可他没想到的是,这野虏似乎开了窍,居然做了后手准备,引了暗河来倒灌,如此一来,甘州城的补给秘密路线彻底被切断,若堵不住这暗河的水,却更是雪上加霜了! 不过这些都该归到主将李靖的头上,若甘州丢失,国门大开,军神必定颜面扫地,而另一面,陈国公侯君集却已然杀入吐谷浑腹地,此时说不得已经快要荡平伏俟城,如此一对比,他李靖还能拥有立足之地? 念及此处,张慎方胆子也就定了下来,连忙招呼亲兵弟兄,回头狂奔,一路呼叫,然而终究还是比不得那汹涌的洪流,被河水冲溃了队形,溺水者无数,于密道之中挣扎求生,好不凄惨! 城中军士还在等着进入密道援助军友,没想到那些个弟兄却被一个个大浪头给冲了出来,那白浪翻飞的水龙咆哮狂奔,多有军士哀嚎不已,如死狗一般被冲撞到斜坡之上,更多者却是被溺死在了密道之中! “传令!把人都捞上来,将这密道口给封死!” 李靖自然意识到情势之危急,如此一来,城中供给断绝,人心将失衡,军心必动荡,若敌人来攻也就罢了,趁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势头,还能够反攻一场,可如果敌人继续围困,那这一次可就真要被活活围死了! 好在军士密集,那入口四周又多抬杠绳索等搬运之物,不需花费太久就将落水者给打捞了上来,只是军士甲衣沉重,许多已经再也无法浮上来,未免让人唏嘘悲哀。 水龙不断咆哮,很快就漫过了斜坡,往四处街道营房倒流,军士奴仆等齐心协力,将堆积于旁的土堆都用来填堵,然水势太大,沙土松散,根本就无济于事。 李靖到底有急智,又有大魄力,当即吩咐人手推到周遭民房楼台,用来围堵填塞倒灌之水。 虽人多势众,但这民房楼台也不是一时半刻能够拆毁,好在有徐真在场,命得李淳风和阎立德取来火药陶罐,埋入房屋地基之中,引爆之后,房屋轰隆隆倒塌下来,终究是将水势给慢慢堵塞下来。 经此之余,周遭已然一片狼藉,诸人都明了这密道的重要性,如今密道被堵死,也就等同于将他们的生路给堵死,加上自家袍泽杀敌而就义也就罢了,偏偏因人之失误而被活活溺死,这实在不能容忍! 又因这张慎方挑唆民众,几乎让大家曲解误会了徐真,眼下可是徐真力挽狂澜,否则整个甘州势必危急,如此逆转之下,众人又将罪愆全都堆在了张慎方的头上。 可怜这位国公爷的养子,刚被捞起,就直接被捆绑到了主将李靖的面前来! 正文 第六十四章 杜荷树艺论谋中帐 且说这张慎方被捉拿起来也只是权宜之计,所谓话从口出,风吹事了,并无真凭实据,又如何证得他通了敌,亦或受了奸贼指使?总不能滥用私刑,落他人一个屈打成招的口实。 何况目下紧急者,非这内部些许腌臜勾当,而乃甘州城外阿史那部落军的围困,如今密道被封,甘州彻底成了一座死城,十天半个月或许还能勉强支撑,待城中物资耗尽,又奈之如何? 李靖深知情势之危急,本以为侯君集与李道宗从西南方长途奔袭,能够在短时间之内攻下伏俟城,让这一支阿史那军队成为无根浮萍,最终溃散如鸟兽,甘州之围自然不攻而自破。 然不知中途生了何等变故,侯君集与李道宗那边却迟迟未有消息,以致于李靖这边只能苦苦维持,俨然已有独木难支的窘态。 来去无法睡得,李靖干脆下令升帐,召集一干人士挑灯议论军事,有谋士刘树艺(注1)抢先出列,言明当前局势,献策曰:“今遭死困,不若召集数十死士,趁夜吊下城头去,往张掖处,调了大都督高甄生的军马来救,里应外合,势必能大破啊柴贼军矣!” 此言一出,诸将士多做恍然姿态,看得清楚之后,却见得是前左仆射,鲁国公刘文静的虎子刘树艺,纷纷交头接耳,附议者甚众。 李靖年事虽高,头脑却异常清醒,当下质疑道:“刘军师此计不失为良策,然敌人有备而来,必定将甘州围成个水桶一般,更漫说斥候哨兵势必四处张扬游弋,我军死士纵然侥幸出了城,又如何安然出得封锁线?” 帐中顿时一片安静,又将视线都转移到刘树艺的身上来,这位斗胆谋士也不怯了场子,打了个礼,颔首禀报道:“李主公所言甚是,若遣我唐兵下城,势必出不得这封锁线,但若并非我大**士呢?主公莫忘记了折冲都尉徐真的部下,是如何进得这甘州地盘的...” 诸人被他如此一点拨,顿时醒悟过来,此人真真是急智多谋,那徐真不正是将本部人马伪装成了野虏游骑,这才顺利抵达甘州境内的么! 不过这条计策也就只有徐真部的兵马敢用,只因其部下多萨勒和柔然勇士,装扮起来,与那野虏是一般相貌,且语言无碍,若遇敌军斥候游骑,可用突厥语以遮盖,端的是天衣无缝也! 李靖满意地点了点头,朝刘树艺投去赞赏之目光,正欲给徐真下达军令,却见得一人出列谏曰:“刘军师所言不差,然军中多传徐真有蓄养外族奸邪,先后遭遇两次投敌的嫌疑,岂敢将我军将之性命,偌大的甘州国门,放心交与其麾下异族之人?” 众人闻言皱眉,待看过去,却见得说话之人,乃驸马都尉杜荷是也! 虽说徐真晋升飞快,引得军中嫉妒者甚众,然屡战屡胜,奇招百出,麾下又多能人猛将,今日破敌之威风,那平地惊雷之神奇壮举仍旧历历在目,大家又岂有不相信徐真之理? 然杜荷所言并非毫无道理,他们就算信得过徐真,却也无法信得过徐真手底下那些外族人。 李靖面色沉静,喜怒不形于色,也看不出个好丑,稍稍前倾了身子,朝驸马都尉杜荷问道:“既然如此,驸马有何教我?” 杜荷稍稍昂起头来,眼角朝刘树艺瞥了一眼,似颇为得意,而后才进策曰:“这些野人多有勇力,若引导以善,确是一番好大助力,以某之愚见,该使得徐都尉亲自监军,如此也就该放心了。” 李靖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但心里却开始思量,这徐真早在张掖一战就受了重伤,腿脚多有不便,今日又冲杀了一番,拉扯了伤口,如今行走都有些困难,再让他充当死士监军,若有个三长两短,大好人才也就如此夭折,实在让人有些难堪也。 诸将也是心有灵犀,知这杜荷与陈国公府多有行走,又跟侯破虏有过一段交往,都说徐真惹恼了这侯家父子,侯君集更是在朝堂上用了那捧杀之计,使得徐真成为了众矢之的,如今杜荷此计策,未免有些路人皆知的阳谋之味了。 李靖作为主帅,自当关系国门城池与军士,从不参合这些勾心斗角的腌臜勾当,然而他对徐真由心有不喜到青睐欣赏,正想着多有提拔,偏偏这个关键时刻,这些人还来些阴谋阳谋,实在让人心灰意冷。 正左右为难之际,又有一人出列,却是右卫将军薛万彻,也顾不得些许礼仪,直接建言道:“李公稍安,这徐都尉身背伤势,多有苦难,若此去监军,也震慑不得那些个死士,如此时机,某也举贤不避亲,向李公举荐一人,足以担当监军之责。” 李靖正愁着如何护一下徐真,听闻薛万彻有了人选,顿时双目一亮,却压下急躁,仍旧平常问起:“如此甚是好,不知薛将军所荐何人是也?” 薛万均朗声应道:“某族兄薛万良有一长子薛大义,乃军中校尉,多有骁勇,忠心不二,此时却是在徐真麾下,堪任监军也。” 李靖闻言,无不应允之理,此事就这番定下,写了密信,着人交付徐真,又通传了军令,命得今夜三更时分,使人吊下城,投奔张掖搬那高甄生和契苾何力来当个救兵。 帐议已毕,诸人纷纷散去,杜荷兜兜转转,却是跟着薛万彻来到了私人营帐之中,二人闭合了营帐,也不举火,却是低声哈哈一笑,击了一掌,欢喜说着:“此事该成了!” 薛万彻掌了灯,又命人将薛大义给召笼到了帐中来,却是寒暄了一番,好生安抚曰:“侄儿在军中可曾好过?” 薛大义家庭乃族中分支,少有眷顾,庭院人才凋敝,不得宗族看好,此番得族叔召见,心中大是激动,无不称善。 薛万彻又说冷落了薛万良,少不得让族中多赐些田产奴仆,来日更是让薛万良参与族中大事云云,听得薛大义是感恩戴德,连连拜首。 他薛大义也不是那蠢人,连忙表态道:“家庭多得叔父照应,小侄儿感铭肺腑,叔父但有差遣,无有不从,死命以报答恩德!” 薛万彻遂将帐议之事说了出来,薛大义连忙应承下来,发誓愿定当好生监控,将事情办妥当。 然薛万彻却冷笑了一声,摆了摆手,将薛大义拉过来,附耳沉声道:“叔父不是教你做那监军的勾当,而是让你做件富贵的大事!” 薛大义心头疑窦顿生,却听得这位尊贵族叔耳边低低嘱托,背后冷汗却一颗颗冒上来,不多时就湿透了后背! 待得薛大义回到营帐之中,徐真早已差遣人手,薛大义又简单收拾了一番,急急赶到了徐真的中帐,却见得一干死士已然召集起来,乃是以胤宗为首的三五个异族好手,都是些机敏警醒的好汉子。 见得薛大义前来报到,徐真也是好一番抚慰,与诸多弟兄好生壮行,这才将密信交付到薛大义手中,将死士送到了城头,趁着夜色,使人吊下城去,胤宗熟悉夜色,带着人手很快离了城池,没入夜色之中。 待得死士离开之后,徐真却是眉头紧皱了起来。 张久年从背后走出来,朝徐真低声道:“主公,此事绝非表面如此简单,相信主公已然嗅闻到一些些危机了,某斗胆提一句,这薛大义,却说不好是不信之辈,此行艰难,是要害了胤宗弟兄们的性命也...” 徐真听说如此,越发笃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想,却遥望着远方夜色,暗自咬了咬牙,拍了拍张久年的肩头,展颜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信他薛大义必不欺负于我,先生信不过薛大义,却需相信你家主公的眼力。” 张久年微微一愕,继而轻叹一声,兀自摇头,似乎仍旧放心不下薛大义,远看夜色深沉,如那凶兽之海口,急欲吞噬人命矣! 却说胤宗等五位勇士自小奔驰于原野,脚力了得,夜间双目如狼,并不畏惧地形坎坷,熟络得如闲庭信步,一番潜行之后,果真见得有野虏斥候埋伏于城西暗草之中,粗略探视了一番,却是三五个斥候熬不过瞌睡虫的打搅,正在昏昏欲睡! “此乃天赐良机也!” 胤宗为人果决,与其他弟兄沟通一番,四下散了开来,将那三五个斥候包抄在一处,陡然暴起发难,那些个斥候一声未发就丢了性命。 抹干净刀刃血迹,胤宗几个又将斥候的身份骨牌等标识物都给搜了出来,四下搜索,片刻就寻得这些斥候的快脚良驹,在薛大义的提醒之下,又草草掩埋了斥候尸首,抹除了迹象,这才跨上马背,直投张掖而去。 一路也算得顺利,夜晚黑暗,薛大义故意遮盖了颜面,胤宗等人的突厥语又熟悉,先前更是俘虏过慕容骁,对吐谷浑的军中构成多有了解,一番问答下来,竟通过了五六处斥候暗哨的阻挡! 眼看就要离了甘州境内,东方已浮现鱼肚白,胤宗等人心头欣喜,胯下战马越发飞快,耳边风声呼呼,一切似乎都颇为顺利。 然而这种顺利,却让生性警惕的胤宗心生不安,眼看着前面一处小坡,极尽目力,依稀见得有人影躲躲闪闪,不由绷起了心弦。 可就在这个时候,落在后方督军的薛大义,却是咬了咬牙,悄悄解下了马背上的长弓! (注1:刘文静之子,刘文静乃大唐宰相,开国功臣,封鲁国公,后与名臣裴寂交恶,被唐高祖李渊所杀。) (注2:杜荷乃唐初名臣杜如晦之子,娶唐太宗第十六女城阳公主,为驸马都尉,官至尚乘奉御,封襄阳郡公,后因与侯君集等人参与谋反,被处死。) 正文 第六十五章 甄生设计安廷探狱 薛大义心潮起伏,暗中控弦的手不禁颤抖起来,他的箭头瞄准了胤宗的后心,却始终无法松开弓弦! 他虽不喜徐真,但随军一路走来,却见识到徐真与军士的手足深情,更见识到这位新任都尉的亲和治军,当然了,还有这徐真都尉的种种新奇手段。 在甘州城之时,徐真与周沧高贺术三人死命冲锋,以诡异火雷大破敌阵,飒爽英姿早已赢得了秦广与他薛大义的首肯和佩服。 且徐真与弟兄们一路走来并非顺畅,多有军中善妒者暗中相害,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但徐真与弟兄们仍旧保有赤子之心,逢山开路遇水填桥,兵来将敌水来土堰,却是一日日壮大了起来。 但他薛大义未曾想到,今次想要坑害徐真者,竟是那个承诺要善待他分支家庭的贵人族叔,薛万均! 薛大义并非无智之人,那驸马杜荷与薛万均的伎俩,却是没法瞒得过人。 他们与高甄生一般无二,都想将老将军李靖推下马背,侯君集那边长途奔袭,攻下伏俟城是迟早的事情,这桩功劳泼天一般大小,足以让侯君集更上一层楼。 而一旦李靖失了甘州,国门被破,则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落得个晚节不保,他侯君集再带兵截住后路,将失了根基的阿史那军队杀溃,就能够趁势上位,到时候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也。 可高甄生如果收了李靖密信,必定无法光明正大违抗主将军命,亦或刻意拖延迟滞,有他高甄生与契苾何力的兵马,甘州城内又及时接应,必定能够将阿史那军队打个内外夹击,首尾不能相顾。 想要李靖担上甘州丢失之责,关键就在这封密信之上! 若果信使中途被杀,密信无法送达,高甄生自然无法知晓军情,更没主见出兵,如此一来,李靖势必会被困死在甘州,待得时候差不离了,高甄生在配合着截杀后路的侯君集,将攻破甘州的阿史那军队杀个通透,这场大功劳可就人人有份了。 事情明朗到如此地步,薛大义纵使心头震惊,也必须要面对两个选择,一是暗杀了这胤宗,趁着信使死士群龙无首,仗着自己的勇武,再射杀他三两个,剩余一两个也就不足为惧,一一杀之。 如此一来,自己就算坚定立场,进入了族叔薛万彻的人脉圈子,今后分支家庭的境遇,自然是节节高升。 这其二则是背弃薛万均的嘱托,忠于徐真,协助胤宗等人,将密信送至张掖,成功搬来救兵,替大唐守下甘州这道国门! 如此虽能保住做人节操,却违背了薛万均的意愿,如此一来,家庭必定遭遇到更大的打压,今后或许再无出头之日,自己的前途也就彻底赌在了徐真的身上。 念头如飞云如电光一边疾闪而过,薛大义心潮汹涌,内心挣扎万分,正欲松弦射杀了这胤宗,却想起自家大人为自己取名之时的殷殷期盼。 何为大义? 背弃主公,为求自家安乐高升,罔顾国门洞开,为求家族富贵,葬送万千军士性命,更需背后射杀同军袍泽,如此何来大义可言! 薛大义越发为自己感到羞耻,咬牙将强弓收了起来,拍马赶上胤宗,低声提醒道:“前方斜坡有古怪,弟兄们都小心则个...” 胤宗肃容正视,朝薛大义拱手称谢,说道:“弟兄们不懂唐语,小弟替他们谢过薛大兄之恩!” 薛大义微微讶异,在他眼中,胤宗与高贺术等人皆为生蛮野人,不懂教化,只逞凶斗狠,凭恃蛮力,却是少见如此有礼做派。 “大家都是弟兄,又身负重任,自当相互扶持照看,如此客套做个甚!” 胤宗闻言,却也不含糊,执拗地给薛大义行礼,解释道:“临行之前,蒙主公召见,嘱托说,此行成败,必着落在薛大兄身上,若得薛大兄扶持,一定要谢过才得了...” 薛大义闻言,心头猛然一震,原来徐真早已料到自己这些腌臜勾当了!如此一想,脸皮不由羞愧得发烫起来。 然胤宗却嘿嘿一笑,露出干净的白牙,朝薛大义转告道:“主公还嘱托我,若你问起,就转告于你,说他信了你,教你莫让他失望才是。” “原来他早知此事,却将诸多弟兄的性命都托付在了我的身上,如此信任于我,我薛大义若真做了那不义之事,今生如何得解脱,哪怕死了也怕是要下地狱让那恶鬼啃掉脸皮也!” 至此,薛大义终于是信服了徐真,成为徐真之死忠,弟兄们好生越过斜坡,应付了斥候,自朝张掖而来,途中多有坎坷,各自不提也罢了。 一路快马加鞭未下鞍,弟兄几个终于是来到了张掖,也不得休息,连忙拜见,听闻甘州有军命秘密而来,契苾何力与高甄生各自召集了人马,汇聚于一堂,薛大义连忙呈上密令,更将甘州之危急说道了一番。 本想着该是松了一口气,弟兄们也算是不孚众望,没有辱没了徐真的托付,然而还未松懈下来,却听得高甄生一声大喝:“左右来人!给我将这几个贼都捉拿起来!” “什么!!!” 薛大义与胤宗几个还未回味过来,已然被五花大绑,投掷于地! 契苾何力眉头一皱,心有不喜,然朝中军中多有质疑他出身的人物,除了当今圣人,真没有几个人信任他,故而也不敢多做事端,但求低调,只是耐着性子问道:“大都督何以如此?” 高甄生冷笑一声道:“既甘州被困死,他这几个贼子又如何脱得身,逃出了城?沿途多斥候暗哨,他们却毫发无伤,定是敌虏派来诱我等送死的细作!” 胤宗手下萨勒和柔然好手听不懂唐语,但看这大官嘴脸,显示没甚好心思,胤宗跟随徐真久矣,早看惯了这些伎俩,只是冷眼相看,薛大义却气愤不过,反口骂道:“都督何以污辱至此!我等精忠于国民,誓死守国门,拼了身家性命来送信,却得了这等结果,尔如何敢妄坐了这位置!” 高甄生早得了计谋,见得薛大义等人来送信,知晓这薛万彻看走了眼,选错了人,心思着没个由头处置这些信使,听见薛大义辱骂,心头狂喜,忙着呼喊道:“狼子野心终究暴露无遗,左右,给我拘束到牢里去!” 薛大义顿时怒火攻心,被左右亲兵给扭了起来,正准备送到牢里去,然而契苾何力却威喝道:“慢着!都督如此行事,是否过于武断了些许,若果他们是真,误了军机,甘州必失矣!再者,张掖乃本将军地头,都督莫非要抢了我的颜面么!” 契苾何力早已从晋阳公主口中得知了其中猫腻,见得高甄生如此明目张胆,实在无法坐视。 却听高甄生冷笑反驳道:“何力领军好大的威风!即是你家的地盘,你就听信了这几个贼子的话,自去援救甘州罢了,不过中途遭遇了伏击,可别将我老高家给拉下水!” “你!” 契苾何力胸膛起伏,着实被气得不轻,并非他不敢驰援甘州,而是公主殿下还在张掖,他这一走,丢了殿下,麻烦可就大了。 自私一些说话,大唐今年四处征伐,屡战屡胜,四方无不臣服,城池丢了,还能打回来,可晋阳公主就这么一个,要是出了什么闪失,陛下可就承受不起了。 他早已将晋阳公主尚在人世的密信送回了长安,陛下说不得要派遣亲人来迎接,若果断出兵,只能带着公主同行,中途真要出了事,他要如何面对皇帝陛下? 如此形势之下,他也不敢擅作主张,只能询问过公主殿下的意思,却是心头烦躁难当,恨透了这些朝廷官儿的争斗,远不如在战场上浴血厮杀来得爽利! 高甄生也是个阴险的假人,见得契苾何力愤怒难当,无言以对,遂和顺了脸色,稍稍调和了一下:“领军将军心挂甘州,所谓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不若如此,咱们先将这些个贼人羁押下来,派了人手到甘州去调查取证一番,再做决议,领军将军以为如何?” 契苾何力闻言不喜反而更怒,去甘州调查取证,这一来一去消耗多少时日,途中又艰难重重,等到验证了结果,甘州早已沦陷矣! 见得高甄生如此嘴脸,契苾何力也是受够了这等窝囊气,一脚踹翻了案几,拂袖而去,诸人各自不欢而散,暂且不提。 却说契苾何力自去问计于晋阳公主李明达,而薛大义和胤宗等人却被关押在了县府牢中,适逢狱卒送饭,却认得胤宗面貌,当即返回府衙,却是通报了一番。 原来徐真当日向契苾何力求助,安顿萨勒和柔然二族的子民,顺便提起删丹县丞谢安廷,以及县令杨文之勇力与才智,契苾何力惜才,就将二人调了过来,谢安廷随身听命,负责护卫公主外围治安,而杨文则主持迁徙萨勒柔然二部族的大事。 这狱卒多得谢安廷提携照看,遂回来报告,谢安廷听闻,连忙来到牢狱之中,果真见得胤宗等人被关押其中,双方一番交流,谢安廷也是义愤填膺,想起徐真对删丹的恩德,又加上举荐之恩,遂动了念头,势必要将胤宗等人打救出去! 正文 第六十六章 何力发兵破虏告密 西北之地多阴寒,早吹风来晚挂霜,十月初冬即盼雪,苦煞军中小儿郎。 天气虽料峭,却拦不住晋阳一颗小心肝,这丫头自从入了契苾何力的营,不喜凯萨贴身保护,又不愿违背徐真的意愿,遂每日只与李无双舞剑弄棒,提升自保能力,却也乐此不彼。 正在小院之中呼呼喝喝,与李无双玩耍得热闹,木剑木刀来来回回咔嚓嚓直作响,看得凯萨趣味寥寥,却见得院门外来人,说是领军将军在门外求见,遂收拾了仪态,使人让契苾何力进了来。 契苾何力见了礼,也不拐弯抹角,将甘州方面的情况都道说了一番,并未添加自家念头想法,只是让殿下自己斟酌,该当如何行事,还等着公主示下。 李明达也是自顾不暇,心忧徐真安危,却深知情势不妙,当下迟疑了则个,又问计于李无双,不过这等大事,关乎公主生死,李无双又怎敢胡乱插嘴,一时间也没个定论。 契苾何力没得结果,只能悻悻而归,却是牵挂着甘州军情,又引来一干谋臣军师,暗自里商议着对策。 正谈论不出结果,外面却又来了人,通报说牢里几个贼子笼络了府衙里的差人,居然畏罪而逃了,大都督高甄生已经遣了军士快马,自去追捕了事! “怎地如此莽撞!”契苾何力骂了一句,回想贼子通了内人,忙问府衙接应者何人是也,听说是新近招募的谢安廷,又不禁一阵惋惜,此子多有勇力,又有谋策,实乃不可多得的人才,屈居县丞,明珠蒙尘,正欲提拔重用着,不曾想又造下如此无谋之事来。 胤宗几个这么一走,黑白也就再无分晓说清的时候,落了高甄生的口实,这厮越发不会驱动兵马,甘州自然也就危急更甚也。 契苾何力这边是毫无头绪,胤宗薛大义几人却是熟门熟路回到了甘州地面,得了谢安廷这员猛将,一路上遇鬼杀鬼,吐谷浑那边的斥候都没个好下场,又趁着夜色潜到城下,打了暗号,被接应到了城中。 徐真的弟兄心挂胤宗几个,每日都有人留守城头,连忙回报徐真,后者这几日都在孙思邈高徒刘神威的帐下治疗伤势,急急赶来,见弟兄相安无事,心知薛大义终究是通过了考验,又见带回来了当初心仪的猛将谢安廷,顿时也是满怀欢喜。 事关重大,薛大义也不敢张扬,入了徐真营帐之后,将事情来龙去脉都说清楚,又有谢安廷做那见证,徐真眉头紧皱,连忙带着几个人去找李靖诉苦。 李靖与刘树艺、杜荷等一干武将文谋坐论于中军大帐,听闻信使回归,连忙请入军帐之中,却听徐真说出如此结果来,一向沉稳的老将军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将下去,浑厚掌力差点将案几都给崩烂! “好他个高甄生!为了营私,罔顾国事,今番却是要好生处置了!”李靖为国为民,从不参与朝堂党争,也厌倦那尔虞我诈之事,然龙有逆鳞,触之即死,高甄生不顾国家大义,已然触及到了李靖的底限! 刘树艺等人皆不知晋阳尚在人世,且就在契苾何力的羽翼护卫之下,更不知侯君集等人之阴谋,当下对契苾何力无所作为也有所腹诽,然不敢以下犯上,只以言语暗示李靖。 然李靖知晓内幕,却只当不会意,如此窘境之下,反而激起这位老将军莫大的斗志,使得诸将士奉献计策,俨然要依靠自身力量,保下这甘州。 薛万均见得薛大义安然而返,知晓自己看走了眼,却并不担心薛大义会将他的丑事供认出来,皆因薛大义的亲属皆在宗族,若揭露了薛万彻,打虎不成反被虎伤,家人性命也就不能保全了。 故而此时也不避嫌,出列而建言道:“敌军见我粮草断绝,必死命围困,不会主动挑战,我军若想逆转,势必主动出击,破了这围困,否则过得十天半月,人都饿昏了头,军心丧失,必败无疑!” 李靖也是为了保全军力,遭遇了突袭之后才未大举反攻,而是命李淳风点中了水脉,开了地下密道,暗中转运粮草,以期敌人不攻自破,其时甘州兵力保存完好,确实有着一战之力。 然守城乃是他们最大之优势,若放弃了城池防御,主动出击,优势全无,与阿史那王军于城前平川冲锋,无异于以短击长,胜算不甚明朗,眼下也是有着犹豫,却是将目光转投与徐真身上来。 “不知徐都尉可有破敌良策?” 他早已允诺阎立德放开了心胸,大力开发火炮,诸项物质人力供给都未曾断过,当日见得徐真火雷建功,心头有着极大期盼,想来如今正是该当收获的时候了。 果不其然,徐真应声出列,微微拱手道:“新式军械已然打造完备,只是侧重于防御城池,略显笨重,难以随军而行,若要显威,最好诱敌来攻...” 徐真说话没甚底气,李靖也是皱了眉头,那驸马都尉杜荷却冷嘲热讽道:“徐都尉当真好不自知,漫说匠营消耗军中过甚,单说阿史那贼将并非蠢物,又岂会主动来攻城,要诱敌深入,若你的军械不堪大用,就越发难守,莫不成我等一城人的命,都要托付在你那不知底细的新军械之上?若不堪用,咱大家也就这么毁于你手了!” 平心而论,杜荷之言也并非不无道理,徐真的火炮计划只有军中高层知晓,底下人断无理由将身家性命都投在徐真的身上。 于是乎,帐中又开始了新一轮的争辩与讨论,熙熙攘攘却又得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最后还是李靖出声镇压了下来。 “这事先到此为止吧,老夫相信契苾何力绝对不会坐视不管,等他个五六日,若真不来救,咱们就强突出去,总比被困死要好。” 李靖既然已经拍板,大家也都不敢再质疑些许,正欲散场,却又听李靖打点道:“至于徐都尉嘛,该做甚么就继续做甚么,军中无不支持,只顾安了心去做罢。” 杜荷等人见李靖如此支撑徐真,心中只有不服,却又敢怒不敢言,而徐真得了李靖的关照,自带着薛大义胤宗和谢安廷回了营。 李淳风得了徐真的配方之后,越发熟练起来,甚至还自己增减分量,不断尝试火药的烈性,此人乃奇才,手脚又熟练有分寸,将徐真拨付的勇武营弟兄**了一番,个个操持一些粗糙的炼制工作也是轻易之事,火药的产量却也慢慢丰裕起来。 薛大义既认定了徐真这个主子,自然要将薛万彻和杜荷的恶毒计谋揭发出来,徐真却如有所预料一般,并不吃惊,这些他跟张久年都分析过,也只能暂时搁置,待得大战结束,才能一一清算。 徐真这厢紧锣密鼓在组建自己的火炮营不提,且说那高甄生差使了段瓒侯破虏以及张慎之,带领着十几个心腹亲兵,本想着要追杀了薛大义胤宗等人,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犀利,一路过关斩将,顺利进入了甘州城。 他们可没有胤宗这边的本事,遭遇了两波敌军斥候,损失了四五个人手之后,只能恹恹地夹着尾巴回了张掖。 高甄生可叹这些人不堪大用,却又不好发作,只能冷着脸吩咐下去休整,正没个主意,却听说契苾何力终于是要出兵了! 契苾何力也没能想到,晋阳公主居然有如此魄力,小小女儿家,竟如男儿英雄一般心系国家安危,不惜以身涉险,也要准许契苾何力发兵救甘州。 只是领军将军所想,却与李无双不同,她常伴李明达身侧,知晓其中内幕,虽公主殿下同样心系国门,然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是因为徐真也在甘州,若城池陷落,那徐真说不得也就灰灰了。 这段时间也让她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晋阳,这般金枝玉叶的人儿,整日挥洒汗水苦练武艺,所为何也? 虽然极不情愿,但李无双不得不承认,让晋阳成长起来的,确实是徐真这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既公主已经做了抉择,契苾何力也不想拖延,即日点了兵马,将整个张掖都交给了高甄生,自己却带着四千步卒,一千轻骑,速速赶往甘州解围。 高甄生本欲袖手旁观,奈何颜面上挂不住,也虚情假意说了些许软话,将麾下一千步卒拨付于契苾何力帐下,私底下却让侯破虏和段瓒这三人组,带了一小队兵马,快马加鞭往西而去。 侯破虏三人做这样的勾当也不是第一次,拍马疾驰,不消半日就感到了黑水河对岸,沿着大都督嘱托的标志,一路沿河而上,于一处破败神庙之中,见得了约见之人。 虽然已经是第二次见面,但慕容寒竹还是有些不太喜欢侯破虏这三个人,他迫不得已才跟着光化公主殿下,哪怕寄居在吐谷浑,心里却仍旧未曾忘记过大隋,而这三个人以及背后那些个唐国的大人物,却为了内斗,而将情报送到了慕容寒竹的手中。 这些情报对慕容寒竹来说自然重要非常,但于个人节操与感情来讲,慕容寒竹确实看不起侯破虏几个。 侯破虏也忌惮眼前文士的目光,总觉得这文士拥有大智慧,双目如炬,任何阴暗秘密都瞒不过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一般,故而交付了密信之后,又将高甄生的口信带到,连忙离开了神庙。 慕容寒竹将密信的内容谨记心中,而后将密信付之一炬,却是快马回到军营,开始谋划自己的大计! 正文 第六十七章 寒竹发狠摩崖上阵 阿史那厉尔端坐于虎皮榻上,皮靴就踩着硕大的虎口,冷眼看着帐中一干将士吵吵轰轰,言辞激烈,肢体夸张,几乎要大打出手。 而引发这一争论的,正是帐中肃立着的长身文士,光化天后的贴身幕僚,随军谋士慕容寒竹! 诸多兄弟分歧激烈,而引发分歧的却是一名地道的汉人,这样的场面实在让阿史那厉尔无法开心。 作为东突厥的王族,阿史那厉尔是带着兵马加入吐谷浑的,虽然同样是王将,但阿史那厉尔却拥有着极大的话语权,这也是为何王上会将突袭甘州的大事托付与他的原因了。 厉尔痛恨吐谷浑的王族,因为这些人自诩狼母后裔,无勇无谋,却整天想着开疆拓土,挑战大唐尊威,无异于以卵击石罢了。 他之所以响应诺曷钵的号召,前来突袭唐境,是因为相比之下,他更痛恨大唐皇朝,因为大唐皇帝夺走了他的哥哥阿史那社尔(注),连同那数十万族人,一同夺了去! 哥哥已经拜将封侯,哥哥带走的族人们也被唐国安置在了灵州,可谓安居乐业,而他却流落到吐谷浑,与马贼牧民为伍,实在辱没了堂堂王族的身份! 他要践踏大唐国土和军民,但并非为了吐谷浑那些无脑之人,而是为了向哥哥证明,当初哥哥的选择,是错误的! 即便大唐国再强盛,城池再高大坚固,也无法阻挡狼血族人的冲锋,突厥狼族是尊贵而骄傲的,可以向比自己强大的敌人低头,但必须经过浴血的厮杀,哪怕低头,也只是为了积蓄下一次厮杀的力量! 他看不起慕容家族,更受不了慕容葛尔赫的卑微行为,为了换取军情,葛尔赫居然让他的儿子协助唐人的阴谋,派遣柔然奴到长安去杀人,杀人不成也就罢了,居然连未成年的小丫头都想抓,结果却一败再败,实在是颜面丧尽! 为此,他多次排挤,终究是将葛尔赫剔出了军部核心,然而徒悍这人也是扶不起,居然丢了张掖,却让葛尔赫得了便宜,收拢了他的兵马,又重新夺回了话语权。 特别是他的儿子慕容骁,经历数次失败之后,俨然成为了一员悍勇猛将,每战必争先,积累下大量的军功和声望,使人不敢小觑。 而慕容家能够东山再起,眼前这位慕容寒竹,可谓功不可没了。 光化天后虽然与阿史那厉尔一般痛恨大唐,但纵使如此,厉尔也不希望慕容寒竹干涉自己的军事,别人或许不清楚,但整个吐谷浑遍布阿史那厉尔的耳目,他又岂会不知慕容寒竹与光化之间那让人作呕的不伦之情? 以慕容寒竹献上的情报来看,契苾何力已经出兵,即将赶到甘州来支援,对于这个与大哥社尔一样软骨头的契苾何力,厉尔同样没什么好感,但他决不能让慕容寒竹的军中声望高涨起来。 若分兵去拦截契苾何力的援军,甘州城内的李靖势必趁机反击,这接近两个月的围困也就变得彻底没了意义,这样一来,无异于慕容寒竹的一条情报,就将他阿史那厉尔两个月的功劳都推翻掉,作为王将,厉尔的面子也就只能放在自己裤裆里了。 念及此处,厉尔冷哼了一声,待大帐内倏然安静之后,他才缓缓定议道:“甘州城内即将军粮告罄,如此关键时刻并不适合再分兵拦截契苾何力,只需多遣斥候四周游弋警戒,使之无法偷袭我后营,阻断契苾何力部与甘州城的联络渠道,其他事情也就自然解决,只要甘州一破,国门大开,大唐必定慌乱,正是我等图谋的好时机!” “王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慕容寒竹连忙谏言道,然而阿史那厉尔却冷笑了一声,直视着慕容寒竹问道:“寒竹先生是在质疑我的决定么!” 慕容寒竹心头一凛,顿时俯首,连称不敢,这才散了帐,回到自家帐下,却是郁郁不得欢颜,又与慕容葛尔赫父子说道此事,二人皆以为此乃阿史那担忧慕容家坐大,才反对发兵拦截,一时间也是让人极为挫败。 到得夜间,慕容寒竹又来到光化的营帐之中,一番火热温存之后,才将今日之事倾诉了一番。 无论是光化还是慕容寒竹,在他们的眼中,一个晋阳公主的价值,必定要比一座甘州城要来得重要。 因为他们不是想要打仗,打仗的最终目的,还不是为了报复?如今若得了晋阳公主,那可就是最大的报复了,还需要消耗如此多的人命去打仗破城? 再者,光化与慕容寒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属于吐谷浑,虽然在吐谷浑衣食无忧,高高在上,但他们还是希望能够在有生之年,再次踏上那片本属于大隋的国土! 而想要回到大唐,晋阳公主就是最为关键的一环,只要慕容寒竹能够光明正大回到大唐,就能够凭借晋阳公主,搅乱整个朝堂! 这是长安那位幕后之人的意愿,是诸多牵连其中的文武官员的意愿,更是她光化和慕容寒竹的意愿! 二人商议良久,终于咬牙做出了一个决定来,当即召唤慕容葛尔赫父子,密谋了一番,待得三更时分,才各自离开。 回了营之后,葛尔赫又与儿子慕容骁密谈了小半个时辰,毕竟这个事情非同小可,一旦失败,他们在吐谷浑军中就再无任何根基筹码,说不得要被追问罪责,落得个身首异处! 然而若真的成功了,那他慕容家势必要重新回到王将的行列当中,哪怕吐谷浑这次战败,他慕容家正好趁机上位,所有的一切都在寒竹先生的预料当中,他父子二人又岂能不冒险一试! 下定决心之后,父子二人连夜召见心腹,细细吩咐下去,本部军马进入待命状态,时刻做好出击的准备! 契苾何力还不知自己的行军意图已经被出卖,军贵神速,步卒一番急行军,虽然辛苦了三两天,但总算是感到了甘州境内。 那一千游骑四处分散开来,只要方圆之内遭遇到吐谷浑斥候,无一能够走漏,消息封锁得极为严密,眼见终于要到达甘州城,前方斥候已经探查到了阿史那军营的确切位置,这才将军马安顿下来,饱食睡足,只等着杀向敌人的后方。 不过现在最关键的就是,如何将自己的作战计划,通知到甘州城内,若无甘州方面的配合接应,势必会像徐真解救张掖那样,还未等到城内反应过来,城外突袭的军队已经被敌人给围剿大半了。 而且让契苾何力感到奇怪的是,一路上遭遇的斥候与游骑数量实在有些过多,让他有种极为不安的预感。 但想了一下,除非敌军能够未卜先知,否则又怎可能预先知晓自己的行军路线,沿途设下诸多暗哨与斥候游骑? 这种不安,也让契苾何力谨慎起来,越发坚定了要送信入城的想法,当晚就升帐议论起这事来。 虽然契苾何力麾下有不少契苾族人,其中也不乏党项人,但与吐谷浑人之间多少有些隔阂,不似徐真麾下的萨勒人和柔然奴这般亲近。 “唉...若徐真在此就好了,他的部下可是顺利送信到张掖,沿途安然无事的...”契苾何力不由叹息了一声。 左右谋士听得主将如此姿态,却是善意提醒道:“那徐都尉麾下,其实还有人留在我军中...” 契苾何力顿时双眼一亮,徐真前往甘州之时,将晋阳公主殿下托付给了他,出了李无双之外,还有一个贴身的女死士,似乎也是柔然人,还有一个随行的多智异人,想来能够重用咧! 想到这里,契苾何力连忙让侍卫将摩崖请了过来,因为凯萨要贴身护卫李明达,故而所剩下的,也就这个老头子了。 他原本的想法只是让摩崖将吐谷浑兵马勇士的情况说清楚,好让手下人知晓个大概,能够骗到城下去。 没想到摩崖听说了任务之后,却是主动请缨,要孤身一人送信入城! 帐中诸将见得摩崖老态龙钟,虽目中闪烁智慧之光,但毕竟年老体弱,不由一阵哄笑,谁知这老头子的脾气还挺大,见得诸人嬉笑,怒而转身,就要离开。 契苾何力却不是一般见识,知晓摩崖不是那自讨没趣的人,既然他说能办到,就肯定有自己的把握,但军情重大,如何能够信得过这么一个老头子? 眼看着摩崖走到了帐篷门口,契苾何力连忙出声叫住,后者倏然站定,却没有转身回头,更没有理会契苾何力,任后者如何宽慰,这倔强老头子就是不理睬。 一名靠近门口的校尉走到门前,伸手抓向摩崖的肩头,想要将他扯回来,那里知道他刚刚碰到摩崖的肩头,那黑袍子居然落到了地上,却是不见了摩崖! 诸人顿感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冒上来,沿着脊梁骨一路挂起一层层的鸡皮疙瘩,直冲到头顶,炸得头皮发麻,手脚都不自觉轻颤起来,这真真是活见鬼了咧!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帐篷门口,而此时帐中却响起一道苍老而戏谑的声音来:“何力将军,现在可信得过老朽?” 诸人闻言转身,却见得摩崖不知何时早已进了帐篷,此时正站在契苾何力的身后! (注:阿史那社尔,唐初名将,突厥王族,归附大唐之后,被封为左骁卫大将军,而后与侯君集平了高昌,封毕国公,与契苾何力以及后来的高仙芝,都算是大唐最为著名的外族猛将功臣。) 正文 第六十八章 神火新营首当其冲 作为顶尖的刺客,凯萨一身隐匿行迹的功夫,几乎都是从摩崖身上学来的,如今摩崖亲自出马,又有夜色掩护,很快就来到了甘州城下。 然而他体力不济,那城墙又满是凝固之后的血迹,滑不留手,他待出声,却非纯正唐人,口音生硬,说不好刚发声就让守军给射死在城下。 好在摩崖颇有才智阅历,竟是将军情用祆教密语写就,用弓箭远远射入城中,待得守军反应过来,城头吵吵嚷嚷之际,他早已隐入黑夜之中,循着原路返回。 城头守军见惯了流矢,还以为是敌军所发,瞭望之下却发现并无敌军突袭,躲于城垛之后片刻,却并未等来后继的流矢,心中疑窦顿生,连忙举火四处搜索,终于是找到了那一根羽箭,却发现箭头绑着软皮纸,展开一看,上面所书却如蝌蚪蚯蚓,扭曲不可辨认。 守军也不敢大意,层层上报,上达于李靖手中,李靖连忙找来军中通译(翻译),那通译也是不解,只道该是西域古文,想来玄奥,无人能懂,诸多人才竟是束手无策。 谋士刘树艺在旁提点,说李家博士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可谓博古通今,又研究西方算术,或能通晓,李靖又连忙差人请了李淳风过来。 李淳风见着也是头大,依稀辨认了一番,虽不晓得具体内涵,却是看出了来历,遂报于李靖,说这文书乃是祆教密文,不若请徐真来看他一看。 李靖本就不喜徐真摆弄外教,对于神鬼弄人更是不以为意,然事出蹊跷,势必要追究清楚,故而就请了徐真过来。 徐真每日跟着摩崖学经,又如何看不懂这密文,见得上面说契苾何力已兵临城下,将于明晚子午发动偷袭,望李靖派兵接应云云,遂大喜,报于李靖,整个营帐都为之沸腾起来! 甘州遭困已经两个月,敌军虽中途多有冲击,但李靖作战经验老道丰富,指挥有度,又沉着稳重,适于守城,故军士早已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和斗志,今收到契苾何力的密报,自然一个个蠢蠢欲动起来。 李靖虽面无表情,但心中也是欣喜,连是吩咐下去,调兵遣将,多做调节排布,又命军士吩咐各营饱食以待战。 整座甘州城顿时动员起来,虽主将为稳军心,夸大了存粮储量,然大伙儿都心知肚明,运粮密道被封锁之后,每日伙食已经开始消减,今日却杀猪宰羊,知道是决战将临,一个个运动起精神来,秣马厉兵,就等着一声令下,即可杀出一条生路去! 徐真的营部已然改编成了专属火炮营,给李靖报了个名号,谓之神火营,有识之士自然刮目相看,而军中却也有人不屑一顾,对新晋神火营嗤之以鼻不提。 回来安排好诸多事宜之后,徐真却是冷静下来,与张久年细细剖析了一番,却是如何都高兴不起来。 这密信所用乃祆教密文,凯萨虽然粗通皮毛,却无法得其精髓,也就是说,这封密文只可能来自于摩崖之手,摩崖都已经来到了前线,也就确定了契苾何力将李明达带到了这里来。 虽不知那高甄生打的什么主意,但李明达身陷战阵,足以让徐真心感不安,与张久年又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好在这些天在刘神威的治疗之下,伤势得以痊愈,总算有了些底气,到神火营游走了一圈,检查妥当,这才安心睡下。 摩崖安然而返,契苾何力自然心喜,然担忧那送信的箭矢被无视,军情不被李靖晓得,多少有些忐忑,遂巡游军营,都做准备,拔了营寨,徐徐往前行军,等待入夜,就要发动突袭。 李明达虽然与徐真历经数战,但毕竟都是些小场面,自己也未曾亲自上阵,这几个月先后跟随李德奖、周沧、李无双三人练武,有了些技艺傍身,胆气也足了,心头竟生出些许激动期待,小脸泛红,又想着跟徐真得以重逢,自然踏实了许多。 阿史那厉尔也不是那无能之辈,麾下狼骑凶猛英勇,虽口头上打发了慕容寒竹,却早已让人做足了警戒防御,只待契苾何力突进来,必定打他个关门屠狗! 诸方势力各自准备,却又自以为严密,微妙不可言。 待得傍晚,却又下了小雨,天气早寒,入了夜居然化为初雪,飘飘洒洒,气温骤降,诸多军士也是急忙加了御寒的衣物,天公不作美,却也为此战披上苍凉惨淡的外衣,似在昭示着此战的悲凉。 甘州守军齐聚城西,八辆大车却轰隆隆碾压着街道,在全军将士的瞩目之下,缓缓而来。 “这就是新组的神火营了罢…” 对于寻常兵士而言,神火营就如那半抱琵琶犹遮面的神秘女郎,早闻其名,却又不得相见,而对于高层诸将领而言,神火营也不过是阎立德胡闹儿戏的产物,然而此时见得这重逾千斤的铜铁巨炮隆隆而来,诸人都闭上了嘴巴。 神火营所用的都是徐真的本部人马,也只有他们才懂得使用火炮,此时分为八个方阵,每个方阵保护着一座重炮。 那炮车也是特制专用,需八匹大马才能够拉得动,还需要诸多操控手,填药装弹,操持火种,传递火种丹药,护卫火炮周全,可谓繁琐之极,也难怪徐真说此乃守城重器,不适合主动出击。 然李靖生怕契苾何力的军力不济,到时候无法同步,未等已方夹攻,契苾何力那几千人马就要被阿史那厉尔给吞光,故而选择了主动出击,让契苾何力袭击敌军的后方。 徐真知晓此战的重要性,虽然无法得到侯君集那边的情报,但从高甄生所展示之姿态,也能够推敲得到,侯君集和李道宗那厢,估计早已攻下了伏俟城! 这也就意味着,能否拿下此战,将成为整个战争的决定性关键,而自己的神火营则成为了关键中的关键。 因为重炮未经过实战的检验,初次出战就面临如此巨大的压力,徐真心里也有些发虚,而且其他诸营的将士们必须配合神火营,若先让诸营弟兄冲锋,又担心受到火炮误伤,弓箭手方阵射程又不及火炮遥远,故而神火营势必要顶在最前面。 若神火营无法建功,势必落了被动下风,此战也就越发艰难,更重要的是,弟兄们本就对神火营毫无信心,万众期待的压力之下若失败了,对军心士气而言决计是沉重的打击。 李靖审时度势,早已明了其中关节,但那八门重炮给了他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总觉得此等物器不该出现在这个人间,所谓超脱于世俗之物,大抵如斯乎。 由于下起了小雪,徐真也担心火药受潮,故而多做了一番准备,将火药都存放在密闭的陶罐之中,如此一来又增加了些许繁杂难度。 不过要来的终归是要来的。 李淳风看准了时辰,朝李靖报了辰牌,这位老军神遥望城下,点了点头,身后的令旗兵摇动旗杆,李靖抖擞精神,全军肃立之时,毅然下命道:“开城!” 声音虽不高,然而却穿越风雪,驱散冰寒,点燃了全军将士一腔热血! 军中岂会有人不崇拜大**神?能够在有生之年与军神一同作战,若是真儿郎,哪怕战陨,又何憾之有! “万胜!” “万胜!” 军士们用兵刃敲响盾牌铠甲,齐呼鼓舞,士气冲天,苍凉凶悍的杀气弥散整座甘州城,让他早来的初雪都为之黯然! 徐真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神火营发动起来,八匹大马的吃力拉扯之下,重炮轰隆隆往前移动,为了谨慎起见,又留了两门在城头,早得徐真嘱托的弟兄们利用滑落杠杆等物,又搭建了斜桥,齐心协力,这才将重炮安置于城头,驱使大量军奴搬运切磨整齐的巨石,堆垒在炮架之上,将重炮死死固定在了城头之上。 也不知为何,这两门重炮立定之后,李靖的心顿时安静了下来,仿佛看到的不是两门重炮,而是两座镇守国门千秋万世的宝塔! 甘州城的动静,很快就惊醒了阿史那厉尔的队伍,这些狼骑和死士纷纷披甲持兵,从营帐之中列队而出,城池前的平原刚被初雪染白,如今又被敌军战局,眨眼间黑了一大片! 大唐注重马政,多建草场蓄养战马,杀马按律处大罪,故而马战骁勇,这也是大唐帝国屡战屡胜的根基,然而吐谷浑方面同样以马为命,这些野虏士兵生死于马背,在马背上讨生活,骑射冲锋尽皆了得,分毫不怯大**兵! 阿史那厉尔也知晓利害,此番李靖必定死命突围,若说上上之策,定是将**堵在城门不得出,否则待**拉开阵势,双方冲突之下,己方同样要遭遇不小的折损。 他这边也是常规出击,因无重甲骑兵,故而由步卒方阵打头,弓箭手方阵居后,游骑方阵则占据左右两翼。 只要敌人进入弓手射程,即可用泼天箭雨先消耗一番,左右游骑再出击冲杀,乱了敌军战阵,即可挥舞步卒,短兵相接,用人数优势将敌人彻底堆死! 阿史那厉尔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自觉李靖必定同样先用弓手,而后应该是大量游骑出击,寻找突破口,打开了缺口之后,再慢慢扩大,故而他将步卒方阵顶在了前面,就是让李靖军无法突围,用弓手将敌人死死堵在城门口! 他自然没有忘记慕容寒竹的隐秘情报,已经留了足够人马殿后,只要契苾何力敢趁火打劫,他也不是任人揉捏的勾栏浪*妇! “全军出击!” 阿史那厉尔端坐于龙种栗马的背上,抽出缀满宝石的弯刀来,遥指甘州方向,发出了进攻的命令! 正文 第六十九章 圣火之子临战天威 “隆!隆!隆!隆!” 敌军的整齐步伐声撼动着大地的脉搏,如天地在敲击悲怆的战鼓,古时作战多在白昼,皆因夜间不辨敌我,然有着白雪映照,双方又甲胄分明,夜间对契苾何力部队突袭有着掩护作用,故而李靖也只有夜间出战。 对于徐真而言,夜间更为有利,因为重炮“真武大将军”的有效射程是二里,而寻常弓弩有百步之威已然了不得,未等敌人近身,他的真武大将军早已足够制造一场大屠杀了! 阿史那厉尔眯起眼睛来,那如鹰隼一般的双目透过风雪,见得甘州城下稀稀拉拉七八个方阵,凭借着暗影,推测对方人数并不多,心中顿时有些疑惑不解。 然其自信雄心足以盖过敌人任何的花样,弟兄们呼出的热气足以融化寒雪,弟兄们的热血足以让天地为之变色! 不需徐真吩咐,神火营的弟兄已经将拉扯的马匹都放回了城中,又搬运巨石,将六门大炮呈扇形固定在了城门前方,如一个半圆壁垒一般,将城门护住,而神火营左右各有一千重甲骑兵,只等神火营扫荡一番,他们就会果断出击! 李淳风立于城头,看着徐真傲立风雪的背影,感觉徐真就像融入到夜色与风雪之中那般,让人越发看不透,就像超脱了这世间,虽然他就站在军士之中,但李淳风却觉得他就像一道虚无的幻影,以局外人的身份,俯视着整个战场! 六门火炮的炮口高低不同,从左至右缓缓抬高,一门高过一门,李淳风知晓,那是为了通过角度的调整,获得不同的射程。 因为阎立德将炮身固定在了炮架之上,使用过程当中无法调整炮口高度,故而徐真才将六门炮设置成了不同的射程。 在此过程当中,李淳风还主持了射程计算的工作,也正是因为这个计算工作,让他认识到徐真的才智有多么的惊艳绝世! 他李淳风沉迷算术,对前朝遗留之《周髀算经》、《九章算术》、《缀术》、《孙子算经》等玄奥著作皆有钻研,多年积压,也算小有所成。 然徐真计算弹道所用之法颇为新奇,几个提及的新理论也是从所未见,虽徐真强调乃是祆教秘典所载,可李淳风却能够看得出来,此法并非古时流传,却拥有着开辟新路的创意,很难想象徐真这年轻的身躯之中,住着多么睿智而广博的灵魂! 善射之人或许能够估算箭矢的力度与准头,甚至能够参考风力影响等因素,然大多数人也是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可徐真却确切地将一切因素都计算在内,这也让李淳风看到了计算之道的另一扇大门,若推广开来,世间万物之因果,是否也能够通过千万种因素,计算出些许征兆来? 这样的想法让李淳风感到有些恐惧,一如圣徒开了慧眼,用一种超脱了世俗的目光,开始观察这个世界! 徐真自然不会知道李淳风在想着这些,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方黑压压的敌军身上,二里路也就约莫一千米,这也是真武大将军的有效射程,极具压迫力的敌军方阵整齐划一,带着冲天杀气,很快就进入到了射程之内! “亚罗炮,开!” 徐真拔出长刀,遥指二里开外的敌军方阵,一声暴喝,第六门重炮的后方,胤宗接过火炬,点燃了炮尾的火线! 这八门真武大将军火炮,又被徐真冠以祆教邪神之名,亚罗炮的炮口最高,射程自是最远,此时也不求杀伤,只想着实验一番,若火炮无力,再逐一调整,也好让其他营的军士做好死战的准备。 “滋滋滋!” 粗大而短小的火线如发光的蛇一般钻入到炮身之中,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此举关系到整个甘州,关系到战场上所有人的性命,同样是包括了对面阿史那部族军士的性命! “轰!” 这是天穹的闷吼!这是大地的咆哮!如同地下有着一头远古巨兽,即将要破土而出,大地猛烈震撼,一团火光从炮口短暂喷吐出来,就如那雷公爷爷劈下的雷霆! 士兵们纷纷后退,神火营的弟兄惊恐万分,开始吟唱祆教的经文,城头上的李靖之觉得心头一紧,热血不断的往上涌! 李淳风与阎立德喃喃自语,他们参与了真无大将军的研发,此刻见得火炮如此声威,顿时流下了泪水来,这是见证改变世界的一刻,而这一壮举,有着他们的一份功劳,这足以载入史册的一幕,有着他们挥洒汗水的身影! 徐真耳朵嗡嗡作响,一阵阵头晕目眩,但他却咬紧了牙关,遥望着对面的敌军方阵! 阿史那厉尔这边显然也被这一巨响吓了一跳,他们不晓得徐真有火炮,只觉这是一声闷雷,然而冬雪纷纷,又如何能招来天雷?!!! 如此反常的天象变化,使得本来士气高涨的阿史那军士们,心中多少有些不安,因为他们早就听说**之中有一名“烧柴人”,乃是圣火教的叶尔博,曾经在萨勒部展现过神迹,此时冬雷震震,又见得对面闪烁烈焰,难不成是那传说中的阿胡拉之子请下了神灵? 军士们开始议论纷纷,徐真之名更是不胫而走,然而阿史那厉尔却预先感受到了人心的不稳,派出督战队,喝止了军士们的议论,并鼓舞着道。 “诸位弟兄!吾等皆狼母后裔,草原上的王者,这徐真不过是唐国的市井小人,得了些许好运,耍弄些掩人耳目的戏法,胡天蛮教又有何可惧!待我等践踏了城池,看他可得生还否!” 阿史那厉尔一番鼓舞,果真扭转了士气,将士们气宇高昂,铁骨铮铮,一边行军,一边高呼:“浩热!浩热!” 然而一股怪异的嘶嘶声却混杂在人呼马嘶之中,一颗西瓜大的铁弹如陨石一般斜斜落入前方的步卒阵营之中! “轰!” 一名步卒连同手中大盾瞬间被砸成齑粉,肉泥碎骨四处溅射,炮弹的余威波及四处,四五名士兵纷纷倒地,方阵被轰开一个小口! 虽然死伤并不大,放在上万人的战阵之中,简直就如沧海一粟,不足一提,然所有人都被恐惧占据了心房! 因为他们解释不了这颗铁弹为何从天而降,因为他们距离**还有二里地,因为他们知晓这是人力所无法做到的事情! 那名步卒的惨死之状以及铁弹的威力,似乎随着冰冷的呼吸,进入每一名士兵的胸腔之中,将他们压制下去的恐惧,再次拖扯了出来,死亡的气息如那无孔不入的寒气,四处弥散,传递到每个人的内心深处! 阿史那厉尔心头一跳,他也无法解释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但作为一名铁血王将,他知道如果不遏制这股恐惧,此战必败无疑! “这是他们的投石车!不要害怕!加快速度!前进!前进!” 阿史那暴怒地吼道,督战队挥舞着弯刀,驱使着早已惊恐的士兵,不断加快着脚步,但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这是投石车,李靖军想要突围,又不是攻城,怎可能搬出投石车来,就算是投石车,也不可能跨越如此长远的距离! 敌军心头震慑之际,反观**这边,大家却颇为失望,因为发炮之时虽然雷霆震慑,声威惊天,然而视野模糊,那颗铁弹入泥牛入海,根本就没有反馈回来任何的成果! 然而徐真站在最前方,他能够明显感受到敌军发生了短暂的骚乱,看着亚罗炮再次填装完毕,徐真又挥动了长刀! “轰!” 因为步卒方阵往前移动,这一次铁弹却轰入了步卒方阵的中心处,再次炸开一小片空白来,鲜血瞬间迸射开来,一如白布上盛开的一朵硕大红牡丹! “不对劲!全速前进!全速前进!” 阿史那厉尔终于察觉到危险,猜到这或许是敌军发明的新式军械,大唐人才济济,对军工改良又有经验,造出如此诡异的军械来,也不足为奇,只要全速前进,让弓手得到有效的射程,瓢泼如蝗如雨的羽箭攻击之下,任他什么新式军械,都要被压得毫无还手之力! 见得敌人加速,徐真面色却沉静如水,命令第五门炮和第四门尾随亚罗炮开火,因为事先演练过,三门炮之间实行无缝衔接,以期得到最高的效率,故而炮声隆隆不断,一如天上的巨灵神在敲打着天盖! 看着敌人越来越近,城门的游骑也是紧张得全身发汗,胯下战马虽然距离远了一些,但被炮声惊吓,也是变得极为暴躁不安,在他们的眼中,徐真的神火营,无疑是失败了! “大将军!此竖子误人也!空有声威而无实质杀伤,浪费诸多钱粮财物,却造出这等空壳子来,还请大将军下令,某带军冲杀,势必死而后已!”薛万彻等一干老将纷纷急忙请命,然而李靖是何人也,目光如炬,洞若观火,早已将敌军阵营的慌乱看在眼中! 见得一干老将急得跳脚,李靖却镇静自如,看着指挥有度的徐真,也不转头,冷静地说道:“老夫相信徐都尉,此战必胜矣!” 说话时分,敌人已进入一里的范围之内,徐真此时却是五门炮在接连发射,积少成多聚沙成塔,虽然杀伤的人数也慢慢变得可观起来,然而却仍旧无法撼动敌军的人数优势,值得欣慰的是,敌人的士气已经被火炮的诡异威力,吓退了七八分! 眼看着就要进入敌人弓手方阵的射程范围,徐真终于举起手中长刀,回身示意城头那两门炮,以及还未开火的第一门炮,沉声下令道:“填装石弹!” 正文 第七十章 火炮暂歇乱战开始 大军压境,兵临城下,该当奋力厮杀之际,听闻徐真要填石弹,诸多将士更是拍髀叹息,这铁弹都不曾见效,石弹又有何用,此战必败于这装神弄鬼的徐真之手矣! 然而李淳风和阎立德却相视而笑,继而哈哈大笑起来,连前方的李靖都不由回过头来,饶有兴趣地问道:“二位有何可笑?” 李淳风手指城下敌军,傲然答曰:“将军且看,此军必成齑粉飞灰也!” 众人正疑惑这李淳风是否吃了徐真的疯药,空口说胡话,却听得城头两门火炮发动了巨响,烟火过后,前冲的敌军方阵,大片大片倒下,一如清水冲开了浓墨团! “这…这不可能!!!” 所有人都为之震惊起来! 李靖微眯着双眼,初时迷惑,但很快就推想出了答案来,这火炮如此威猛,石弹势必会被崩裂成无数碎片,那碎片如漫天落星飞石,轻易洞穿前方敌人的铠甲,开始大范围杀伤敌军! 吐谷浑方面也是肝胆俱裂,越发靠近,他们就越是感受到“真武大将军”那如同天地之威的凶猛,前方步卒如同割麦刈草般大片倒下,冲锋的军将们心头发寒,哪里还有半分战意! 三门火炮接连发射,间隔也就只有短短的片刻,漫天的碎屑硬生生在城头半里的范围形成了一个扇形的死亡地带,任是敌人如何冲击,都无法冲破这道火炮防线,所遗留下来的,只有越堆越高的破残尸骸罢了! 阿史那厉尔也是心惊胆战,弓箭手还远远未能进入有效射程之内,若果此时退缩,势必大败无疑,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发出指令来,命步卒层层举盾连成一片壁垒,抵挡碎裂的流弹攻击,而左右两侧游骑却是如咆哮的钢铁巨龙一般冲锋而出! “冲杀!” 铁蹄震撼着大地,二千游骑眨眼间就从左右两侧绕开了三门近炮的射杀范围,一旦让他们冲入方阵之中,神火营定然土崩瓦解矣! 然而神火营两侧早已埋伏着蠢蠢欲动的骑兵,而城头之上以及城门的后方,还立着弓箭手方阵,又岂能让对方的游骑得手! “放箭!” 不需李靖招呼,那些个将领纷纷高喊起来,城头城下的弓箭手一同放飞手中羽箭,一时间白羽遮天,如那夜空中飘来的大片云朵,笼罩在了冲锋而来的游骑兵头顶! “噗嗤嗤!” 箭矢破甲刺入血肉之声连成一片,左右两侧夹击的游骑兵当头被射翻了上百,一如狂潮撞上堤坝,阵型都几乎溃散掉! 游骑兵早已心有怯意,然阿史那厉尔却不愿放弃,紧随而至的骑兵也无法收住脚步,否则后方撞上前面弟兄,相互践踏一番,死伤会更加的严重! 骑兵的冲锋关键就在于数量众多,凝聚成一股无可抵挡之力,断然没有仓惶退缩之理,此时也只能死命往前冲击。 然而甘州方面的后方弓箭手方阵轮射了一番之后,却是调出了一个五百人的步卒方阵来,此阵之步卒并未举盾持枪,而是个个端着样式古怪的机弩,十人为一排,三排为一团,前十人蹲伏,中间半蹲,后面十人则站姿待射。 野虏骑兵躲开了火炮死亡线,又侥幸躲过了箭雨,见得前方最后一道防线只是阵型微小的机弩方阵,心头大喜,急刺马腹,加速冲刺过来! 他们的后方早已被火炮绞杀成一团烂泥,若这支骑兵无法摧毁神火营,阿史那厉尔也只有败亡之路途了! 当他将希望都寄托在左右两支骑兵身上之时,咔咔咔的机弩触发声却是充斥于隆隆炮声之中,而前方的骑兵,却开始纷纷落马! 虽然每团只有三十人,但他们所持有的,却是阎立德改良了体型之后的元戎连弩,每人十支铁箭,每一团就能够连射三百箭! 而且前面那一团射完之后,后面的团队就会无缝跟上,五百人的连弩营如风车一般不断运转,那力道奇大,角度极准的连弩就好似从未间断过,铁箭矢如疾风骤雨不停歇,当头的骑兵顿时折损了一半! “我的老天爷爷咧!”这些骑兵撑不住连弩的恐怖威力,顿时溃不成军,也不消阿史那厉尔下令,纷纷从两边散开,仓惶逃命去也! 骑兵无法箭矢风暴,更无法靠近神火营,也就更别说摧毁徐真那六门真武大将军,当骑兵开始溃败之际,中军的步卒和弓手早已阵形大乱,眼见败事已定,纷纷骚乱起来,督战队都没有再杀人示威,以催促士兵前进,因为督战队都开始纷纷后撤了! “千杀的贼子!还不快传我命令,调葛尔赫的五千人来助阵么!”阿史那厉尔亲自督战,斩了带头逃命的几个低阶军官之后,连忙呼喝亲兵到后方去传令。 葛尔赫父子的那五千军,乃留守后方,以防止契苾何力突袭,此刻为了扭转颓势,也只有先调过来拼命。 正危难之时,战场上却突然变得极其安静!就仿佛天地停止了喧闹一般,这种错觉实在是微妙! 经历了短暂的安静之后,人喊马嘶,箭雨破空之声,伤残军士的哀嚎求救又再一次涌入到耳中,原来适才的短暂静谧,是因为少了不曾间断过的火炮之声! “炮弹用光了!” 阿史那厉尔心头狂喜,诸多将领似又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因为火炮变哑巴,诸多阿史那乱兵纷纷纠集了起来,士气声威大震! 徐真也是无可奈何,倒也并非炮弹打没了,而是火药耗光了! 为了研制这些火药,李淳风与阎立德几乎动用了军中所有的相关资源,硝磺朱砂水银之属,乃丹鼎大家珍爱之物,金贵珍稀,能攒出这许多火药,任凭大**力强盛,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再多却是没了法子。 火炮一停,敌军顿时反扑而来,然而经过火炮和连弩的一番灭杀,敌军力量被极大削弱,徐真也毫不胆怯,不等城中主力部队出击,已然抽出手中长刀来,大喝一声道:“神火营的弟兄何在!” 麾下一干弟兄们齐声应命,纷纷挥舞兵刃,尾随徐真杀将过去! 徐真双手紧握刀柄,狭长刀身倒拖于身后,疾行数步变为狂奔前冲,对面一名敌人压肘平端步槊,猛然朝徐真刺了过来! “撒手!” 徐真一声暴喝,箭步向前,避过槊刃,长刀却是沿着槊杆子一削到底,那敌人双手应声而断,徐真再复一刀,斩落硕大头颅! 见得自家主公英勇当先,弟兄们一个个也是不落人后,而城中雄兵也如潮水一般涌出来,双方进入到了近身血战的节奏! 徐真这边人才济济,猛将如云,且看谢安廷白甲银枪赛过后汉马超,周沧巨刀生风比肩翼德典韦,高贺术如蛮熊般横冲直撞,铁蒺藜骨朵四处掀起泼天血雨,似那追命的修罗,胤宗来去如风斩首杀戮尽显闪电之快势,薛大义一柄横刀中规中矩,攻防有度,却无懈可击,秦广一双长剑左右互搏,锋锐无边! 诸多弟兄们更是如那苍龙升海,似那猛虎出柙,又像狼豹之兽潮,人人争先,个个奋勇,杀得是酣畅淋漓! 薛万彻虽有些自己的腌臜勾当,然却是货真价实的战争悍将,领军从城中杀出来,眨眼间犁出一道长长的血路来,几乎将地方战阵一截两半! 李德奖武艺高超,又有他家大人在城头观望考校,使出浑身解数来,一柄诡异红刃上下翻飞,左右劈砍,鲜血喷涌全身,状如邪神恶鬼,甘州守军气势如龙,威猛似虎,杀得是白地变血池! 阿史那厉尔本以为来了转机,看着火炮歇了,直以为反败为胜的时机到来,没想到实力折损太过严重,士气又落了下乘,如此一冲突,又折损了好几百人头! 他气得嗷嗷直叫,觑准了徐真的方位,拍打胯下栗色大马,挥舞手中五十多斤重的古意大戟,直取徐真而来! 诸多兵器之中,若论修炼之难易,有歌诀谓之:“一月棍,一年刀,十年剑,一辈子长枪。” 这槊却是比枪还要难耍半分,而比槊还要难练的,却是这古时大戟!凡使大戟者,若非沽名钓誉的假小人,便是以一敌百的大枭雄! 也亏得这阿史那厉尔是个人物,五十多斤的丈六大戟,硬生生使出了七八百斤的霸王英雄气,那马儿嘶嘶,手中大戟翻飞如龙,却是以长压短,就要取了徐真的卿卿性命! 徐真也是在卖命打拼,满身鲜血与雪泥,手中长刀嘶嘶破空,将纷纷落下的雪花切了个对半,而后砍下敌人半边下巴来,再一刀,直捅了心窝子,白进红出,凶猛如豺狼! 这厢打得胶着,却不想阿史那厉尔找上门来,待得徐真醒过神来,寒芒森森的大戟已然横砍了过来! 阿史那厉尔这杆大戟也是有些古怪,并非大将常用的雄戟,也不是演义之中的方天画戟,亦非轻巧之勾枪,更不像古时制式卜形戟,而是少见的钺戟! 这钺戟又私名“戚鉾[máo]”,戚是小钺,鉾即通假于矛,发于大汉,却未得推广,古籍亦无记载,乃罕有之兵器,戟头安有钺刃,即可入长柄斧一般劈砍,亦可凭借尖端小枝做那长矛突刺,变化多端,颇难上手。 然阿史那厉尔却是十年如一日耍弄着奇门兵刃,手脚娴熟,眼看着就要将徐真一戟了结,却不想斜斜里却突然跑出一个大汉子来,抽了战场上的长槊,直往厉尔脸面上投掷过来! 阿史那厉尔猝不及防,只能丢了徐真,低头躲过那飞来长槊,而投槊之人已然趁机欺近来,暴喝一声,手中古怪大刀猛然将厉尔的马前蹄给砍将下来! “贼子好胆!” 厉尔怒骂一声,却是从马背上跌落了下来! 正文 第七十一章 战局已定公主危急 这一战从子午时辰拖到卯时,天发亮之际白雪越发沉重,纷纷扬扬却掩盖不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任是阿史那厉尔一身虎胆英雄气,此刻都气喘如牛似那强弩之末,手中钺戟也变得沉甸甸没得力气提起。 自从被周沧斩了马前蹄,跌落了战阵,他就一直缠着徐真,双方相互纠结,你来我往,间中自有亲兵相护,虽伤不得大体,身上伤势却也越积越多,斗志却不曾落了半分! 徐真虽然年轻气盛,但得了李靖的《增演易经洗髓内功》,气息绵长活力浑厚,也不怯了厉尔的年富力壮。 甘州守军气势如虹,战线一路从城门推移到城外十里,沿途躺满了尸骨刀兵,马儿四处乱跑,却是那大雪都无法掩埋得住! 阿史那厉尔也是心中悲愤,多有英雄穷途末路的伤感,想那葛尔赫该是临阵丢了主帅,自顾亡命走了罢,午夜使唤亲兵去搬运救援,到得如今卯时天亮,这数里路就是横着滚,也该是滚到这厢来了。 眼看着二万兵马被徐真火炮一番扫荡,又遭那箭雨连弩一通乱射,折损了小半,猝然之下,又被甘州守军一番冲突,乱糟糟没个主心骨,又丢了数千首级,鏖战到得天亮,早已十不存一,眼下只剩苦哈哈的三四千人,兀自艰难支撑着不肯离去。 这些可都是厉尔的掌心肉,都是他一把手从草原最底层带起来的死士亲兵,战斗力绝非等闲,奈何如此长时间的消磨,却是经不住**的奋勇,折损了这好多人马,该是大局已定,厉尔却不愿就此狼狈逃难,心中一时犹豫,又被追剿了一段,数百条人命就这么被留了下来。 **这边也不好受,虽是乘胜之势,将士鼓舞,大快人心,然毕竟人数处于劣势,持久鏖战之下,慢慢也是颓然,连拿年近七十的老军神,此时都不顾劝阻,傲立于风雪之中,在后方擂鼓助威! 徐真用那长刀拄着,外头下着雪,红甲内里却出着汗,浑身乏力,手脚颤抖,不知还能支撑到哪一时刻,放眼望去,虽大雪纷飞,却遍地血红,如那炼狱现了人间,实教人心头发寒。 然一路走来,莫不是为了这一决战,若苦于微末艰难就轻易放弃,又岂是大丈夫所为,怎能积蓄雄壮军气? 念及此处,徐真那布满血丝的双目陡然亮了起来,如同注入了万千活力,见得一名啊柴嗷嗷着冲杀过来,他猛踢刀头,掀起雪泥,正泼洒在那敌人脸面之上,手起刀落,对面人头落地,骨碌碌滚了两圈半! 他只觉自己已经麻木不仁,可每次见得自己手下亡者,仍旧不忍直视,却又无可奈何,只盼着这一战尽早结束,好谋了三四斤军功,赏赐个不大不小的官儿,回到长安继续混吃等死作罢。 只是周沧与谢安廷等一干狼虎儿郎却是兴致勃勃,闹腾了大半夜,却不见得困乏无力,手中兵刃早已豁口如锯齿,也不知砍断了多少脖颈骨,如今还气势汹汹杀气腾腾,将这些个啊柴追杀了一路,简直落花流水,留得片甲却留不得头! “罢了罢了!去去去!都与我逃了命去!”阿史那厉尔自不是那短气的英雄,然时势弄人,若非出了徐真这么个魔头,又如何让这八门挨千杀的火炮,葬送了好端端的战局,自古战事,时也,命也,既有那乱世出英雄,自然有那被杀的老汉。 阿史那厉尔虽然不愿承认了这事,然则事实确确实实如此,自己就是那无奈被淘汰的老汉了。 诸多亲兵早已丢了肝胆,听得主帅下了退兵的令,灰溜溜一路狂奔,连头也不敢回,生怕一扭头,眼睛里看到的只是一片刀剑的夺命寒芒。 又走得二里地,背靠了黑水河,诸人力气不济,却是想着迟早要被追死,不若置之死地而后生,哪怕死了,也要用那马革裹了尸身,也不枉戎马半生,活得痛不痛快自是另说,死时却要有头有脸堂堂正正了。 既心生死志,也就慢慢缓了下来,正欲与追兵拼命来着,黑水河那边却是人喊马嘶,蹄声隆隆敲了大地鼓,一彪人马林林总总说不得有三四千,浩浩荡荡就穿了风雪过来。 风急雪大,阿史那厉尔也看得不甚清晰,只觉得该是葛尔赫父子发泄良心,过来救援同袍了。 转念一想,战争最关键之时都不曾来看一眼,此时来该是收拾残局,坐收了渔翁好处,却是教人恨之入骨却又不得不心生期待。 若真叫这父子俩抓准了这时机,说不得久战了半夜的**会被反杀个干净,如此一来,功劳可就全落在慕容家父子俩手里头了! 然而现在连命都顾不上,阿史那厉尔又如何体谅这些个事情,连忙带着弟兄往黑水河下游转移,又被掩杀了一番,风雪凄凄惨惨,让人好不心酸。 徐真等一干**追得远了些,也不太安心,见得风雪之中刀枪旗帜林立四野,心里头也是发了慌,同样放慢了脚步子,集结了阵型,做了个防御的姿态,缓缓往前推进。 若说卖力拼命,周沧等几个弟兄自然不怯任何人,连张久年这等谋臣,都杀得满身满脸是血,但若说道推敲占据变化,又有谁人敢在李靖面前称大? 虽在后方擂鼓激励,然老军神时刻不在关注着战场局势之变化,此时异军突起,由不得心声警兆,然细细想了一番,却抓住了些许苗头来,当即下令道:“都冲杀上去,莫走脱半个贼虏!” 诸多弟兄还在担忧对岸是敌是友,主将却是下了死命,诸将士又岂敢不卖命追击?当即抖擞了精神,将地上的敌人尸首踢开,扒了一口干净白雪,草草塞入嘴中解了饥*渴,又不要命地往前冲杀! 徐真也不明白李靖何以如此,所谓穷寇莫追,自是有着天大的道理,阿史那厉尔的残部已然没了威胁,为何要如此赶尽杀绝?就不怕狗急跳墙,多葬送了弟兄们的性命? 然而张久年却是冷静了下来,思前想后,不得不将老军神的底气,放在了契苾何力的身上! 想起契苾何力的援军,诸人也是精神振奋,主帅如此决绝,想来也是寄托了殷切切的希望,只好硬着头皮赌他*娘的一把! “嗨!” 徐真闷哼一声,拔起百斤重的步子,跟着人潮往前走,却已然听得前面喊杀震天! 这番生力军气势惊天动地,为这死气沉沉的战场注入了新鲜的活力,说不得又要白流鲜血染了黑水河。 只是双方都在赌,这援军到底是慕容寒竹与葛尔赫的狼骑,还是契苾何力的大军。 不过听得这喊杀声与沉闷的死前哀嚎,军中袍泽都振奋起来,因为喊杀声乃大唐言语,而非贼虏腔调,虽晚则晚矣,然契苾何力的援军,终究还是来到了! 阿史那厉尔仰天长叹,自谓回天乏术,只好接过亲兵递过的缰绳,跨上一匹大马,带着不足一千的残兵,往祁连山方向逃亡。 此时天寒地冻,他们身上又有诸多伤势,随身又无粮食,入了祁连山,跟自寻短见有何区别? 契苾何力也是个明白人,掩杀了一番之后,也就勒住了队伍,与李靖相见之后,各自描述战况,契苾何力却是遮遮掩掩,不太爽利。 此战之所以能大获全胜,皆赖徐真神火营那八门神火炮之威,李靖也不避嫌避讳,加上契苾何力与徐真又相熟,故而命人沿途打扫,自己人却是扎下了临时中帐,一干将领于中庆功议事。 李靖不敢坐,自然无人敢坐,待得李靖坐下了,仍旧无人敢坐,目光却都投在徐真的身上。 若无徐真,他们连屁股都保不住,徐真占了这首功,何人还敢小觑? 徐真也不是那糊涂人儿,自然不敢开口,待得谋士刘树艺诚意相邀,他才卖了个乖巧,让薛万彻和契苾何力先入了座,又是一番礼貌谦让,这才坐了下来。 契苾何力不是那弯弯曲曲的人,直来直往,见得徐真如此扭捏作态,也是打趣老军神道:“这小贼子本是个豪爽英雄,怎地到了卫公麾下几日,就养了一身婆娘气息。” 恶战大胜,大家又知晓契苾何力脾气,不由哄堂大笑,憋屈了两个月的闷气,总算是得以舒缓发泄出来,此番论功行赏,说不得又要转了勋策,提拔了官职也。 然而徐真心头却仍旧是不安,总觉着少了些许关键之事,下意识摸了摸手指,触碰到那铁扳指的冰凉,才恍然醒悟过来,如那冰水兜头泼下,瞬间冷到了脚趾头,慌忙问那契苾何力:“敢问领军将军,可曾将...将我那妹子也随军带了来?” 徐真心急,差点就将李明达的身世给说道出来,好险转了口,只道是自家妹子,诸人也是有些疑惑。 这契苾何力却不明所以,愣了愣神,这才点头道:“令妹与祆教老宗师都跟了过来,某已经着人保护在后方,想来半个时辰之内,就能够赶来了。” 徐真闻言,如那五雷轰顶,也顾不得礼仪,冲出帐篷去,放了命大喊着:“能动的弟兄,全部都跟我来!” 他本只是都尉,操控着自家本部神火营,不敢僭越呼喝其他诸营弟兄,然事关紧急,其又在此战中赚下了大片大片的好声望,故而一呼百应,果真是能动的都跟了上来! 契苾何力朝李靖投去疑惑的目光,李靖却是轻叹了一声,点出了关键来:“何力老弟,这回你是大意了,那慕容家的军马,从昨夜子午时分就不曾出现过,想来...想来是去做那件大事了!” 契苾何力猛然跳起,一巴掌就拍在自己额头上,兀自跟了出去,劈手夺了马匹,追随徐真而去! 正文 第七十二章 寒竹筹谋徐真作质 张慎之本就不是个英豪之人,他追随段瓒、侯破虏而来,带领一千军士协助契苾何力,虽然战斗已进入尾声,但他仍旧不敢太靠前,在亲兵团的护卫之下,追剿些许落单贼军罢了。 此时无论李靖的甘州守军,亦或是契苾何力的援军,无一不奋勇当先,追击掩杀阿史那厉尔的残部。 可偏偏这个时候,他却听到徐真正号召军士,欲往张掖方向而去,这让他顿生疑惑,连忙报了段瓒与侯破虏,三人互视了一番,心知徐真必定有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当即带了一百人,混入到人群之中,南下赶往张掖。 徐真心系李明达安危,也不曾思虑太多,本部六百人保存完好,并无太大伤亡,担忧慕容葛尔赫军力犹盛,这才呼喊了一众守军好儿郎,陆陆续续征集了千余人,战场上随处搜罗了战马,急不停蹄地开往张掖方向。 却说李明达这厢只有二百余精锐护卫,于龙首山脚下踟蹰,等待着契苾何力的情报,待战事一了,即可回那甘州城中安顿。 直至巳时,雪势越发盛大起来,队伍虽然处于避风阴面,却难耐冰寒,李明达内嵌皮甲,外覆冬衣,仍旧被冻得脸颊通红,不住打抖。 正犹豫着是否派人前去打探,那些个精锐护卫却是陡然警觉起来,然而还未抽刀拔剑,三面已然涌出数不清的敌军,将他们重重围在了山脚之下! 慕容骁从军中拍马而出,举刀遥遥一劈,麾下骑士轰然出动,顿时冲杀了过来! 精锐护卫心头大骇,却是不知这一支贼军从何处冒将出来,眼看着形势危急,只能死命一战,护着李明达、摩崖和李无双等人,四处冲突,却不得脱了围困,反被慕容骁的人手慢慢斩杀赶紧! 慕容骁冷笑连连,早吩咐手底下的人不要伤了李明达等人,只当得猫耍老鼠一般戏弄,最终还是将那些个精锐都给杀了干净,就只剩下李明达等几个骨干。 他不是蠢人,历经数次生死凶险之后,心性更是得到了蜕变,此番不去打援阿史那厉尔,实乃慕容寒竹的计策所致,并非他父子二人动了分心。 这慕容寒竹也不知哪里得到的军报,得知伏俟城已然被侯君集和李道宗的军队攻陷,清河王诺曷钵就俘,已经写了降书,奉献到长安去了。 那侯君集和李道宗长途奔袭,杀入吐谷浑腹地,斩首无数,掠得军资钱粮无数,更是收获了牛羊牲畜二十余万头,优良战马上万,可谓完胜,而诺曷钵投了降书之后,说不得要赔偿一大笔给大唐,如此一来,吐谷浑就算没完蛋,也只是名存实亡的下场。 这也就意味着,阿史那厉尔和他慕容葛尔赫的部队,成了那无根的浮萍,如今远征漂泊在外,有家归不得,一切都只能依靠自己。 慕容葛尔赫父子绝非优柔寡断之人,正因为有了慕容寒竹的指点,他们才得以重新崛起,故而对慕容寒竹也是百依百顺。 昨夜阿史那厉尔出征之后,慕容寒竹就命人偷偷将光化天后给接了出来,跟着慕容葛尔赫的五千人马,往张掖方向行军,绕过了祁连山之后,再往西去,有了这五千人马,也算是保留了火种。 再者,慕容寒竹深知李靖的多谋善战,这老儿宁可死守两月有余,都不愿出城一战,没有十足把握,是不可能夜间突围,故而阿史那厉尔此战就算不败,也只能落个惨胜的结果,根本就再无余力来约束葛尔赫的队伍。 阿史那厉尔不晓得关键所在,而慕容寒竹却私下与大唐这边搞了小动作,只要将李明达给俘过来,还愁离不开这大唐边关? 凯萨这边苦苦支撑,终究是寡不敌众,被慕容骁的部队给制了,也不消多做捆绑,几个人直接被押送到了慕容寒竹的面前来。 光化坐于帷幕遮蔽的大车之上,双目精芒投射在李明达的身上,也不知心有所感,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那一年,她也是个公主,只不过是大隋的公主罢了。 “寒竹,北边可打点妥当了?” 听闻光化开声,慕容寒竹微微颔首示意,让人将李明达凯萨等人都关到囚车之中,也懒得收拾残局,将这支小队的军粮物资都收了,准备渡过黑水河,往吐谷浑北方退走,绕过祁连山,就能够得到接应。 可没想到正要起行,却见得甘州方向一支军马劈开风雪而来,距离本部三百步开外才停了下来。 慕容骁双目陡然一亮,透过风雪,看到这千余人的首领,正是自己的死敌徐真,当即下命警戒,过得片刻,见对方再无后军赶来,这才安下心来。 徐真这边虽然刚刚得胜,占了这胜利姿态,然而慕容骁以自己的五千人马,想要杀光徐真这一千人,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没想到长生天眷顾,在自己北逃之前,还将徐真这个宿命之敌送到了他慕容骁的面前,此仇不报,更待何时! 慕容骁抽刀遥望,正欲与徐真做那生死决斗,然而慕容寒竹却拍马前来,制止了慕容骁的冲动。 “若与之死战,虽能大获全胜,然时间却拖沓了下来,那高甄生虽不是勇武的战将,却是条狡诈的毒蛇,此时必早已离了张掖,心急着到甘州去抢功劳,若我等不赶紧离开,待得高甄生的人马赶来,也就再走不脱了。” 慕容寒竹的话在情在理,葛尔赫父子也是反省了过来,但他们很清楚,李明达的身份有多么的重要,就算他们不想决斗,徐真也不可能眼睁睁放他们离开。 果不其然,那徐真显是心急,但却压得住性子,也不驱使大军,自己背了一方角旗,单枪匹马就疾驰而来,数百步距离转瞬即至,勒住了马,也不看慕容骁,却将视线投在了慕容寒竹的身上。 慕容寒竹眸子一眯,往徐真身上扫了一轮,见得徐真姿态沉着,气度稳定,颇有虎将之风,心中也不由爱惜。 凯萨和李明达等人于囚车之内探视,见得徐真孤身前来交涉,心头顿时涌起希冀,却又担心那慕容骁狼虎之心,喜怒无常的性子发作起来,将徐真杀之而后快,那可就苦煞了心肝儿也。 徐真却朝囚车这边轻轻点了点头,也不敢下马,于马背之上欠身朝慕容寒竹行了一礼,却并非武将之仪,乃是文士之礼。 慕容寒竹出身崔氏,世代传承书香,见得徐真行文礼,也是气质表露,回了一礼,这才听得徐真问候道:“后生晚辈徐真,见过先生。” 他与张久年每日筹划,对慕容部最近的表现圈圈点点,早已窥视到个中奥妙,这慕容骁虽有勇力,却无智谋,背后必定有人支撑,如今见得慕容寒竹真容,却是个中原文士,知晓此乃幕后推手,这才直指关键,跟慕容寒竹交涉了起来。 “徐郎君果是年轻有为,后生可畏,每每听闻徐郎事迹,由不得让人唏嘘,今日一见,也算是有幸了。” 慕容寒竹也不缺了礼仪,他不像葛尔赫父子,担忧高甄生来援之事,不过是为了推阻慕容骁,其实他心里清楚,就算高甄生的队伍赶来,也未必敢大肆冲杀,因为**高层知晓李明达身份的,该有一掌之数了,若他高甄生不顾李明达安危,那心中的腌臜也就昭然若揭,他断然不会如此鲁莽。 而徐真则不同,为了救回李明达,他哪怕拼尽了这一千人,估计也要拖着慕容部不放,到时候无法准时赶到北方去,与那接应的人碰不到头,慕容部这五千人马可就没有扎根的地方了。 如此形势,徐真一清二楚,慕容寒竹也是心知肚明,大家都赶时间,也没必要拉拉扯扯,徐真到底年轻一些,开门见山道:“先生,晚辈那几个朋友并非军中人士,不过是追随伺候晚辈的亲属,所谓两军交战,不伤无辜,先生也不是那嗜血好杀之人,不若放了我这几个朋友,晚辈必定念了这份情。” 慕容寒竹也是呵呵一笑,假仁假义地说道:“原来是徐小朋友的亲人,这也算是误会一场,不过你身后的将军们可不作这番想象,实不相瞒,我等出征久矣,思乡情切,也不想做那你死我活的打拼,不如咱们就做个交易,我放了你的朋友,你也约束部将,莫做那无谓的纠缠,如此可好?” 话已至此,两人也算是差点敞开了心房,只要能将李明达几个换回来,又何必让后面这一千弟兄跟人家拼个干干净净? “先生果真通情达理,如此甚好,这情分,晚辈是记下了,烦请贵部弟兄,将我那些个朋友都放了过来,晚辈自然离开,不敢再挽留。” 慕容寒竹却摇头一笑,朝徐真说着:“不是老夫多疑,实在是忌惮徐郎手底下的人压不住血性,不如徐郎跟着我走上一段,将我等护送出边境,不知小朋友可信得过我?” 徐真暗自骂了一句,但表面上却展露微笑来,大度地说道:“即使如此,又有何难,晚辈自信先生不是那食言失信之人,自当践送一遭便是。” 慕容寒竹听得徐真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不由暗自佩服徐真胆气,然实乃逗留不得,命得慕容家父子指挥了部队人马,延绵逶迤地投北而去。 徐真自然跟着,周沧等人却是急了,命诸多军士原地待战,自己挂了一面旗,从后方追了过来。 慕容这边见得只有周沧一人,想是徐真需嘱托吩咐一番,也不相拦,徐真三言两语说了利害,周沧这才打马回去。 他自然不能说徐真为了打救公主殿下,要当了人质,送这一支敌军出去,面对诸多军士的质疑,他只是愤愤地压制着,让诸人原地待命便罢。 诸人自然不解,数十里地奔袭而来,却又眼睁睁看着主将跟着敌军走了,这算怎么个事儿? 周沧也没个解释,军伍多有不平,顿时议论纷纷,兀自骚动了起来! 正文 第七十三章 顺利脱离偶识弄赞 周沧也管不得这些军士暗自议论,只是把来龙去脉说与张久年知晓,那薛大义秦广等人皆不清楚李明达身份,只道凯萨李无双与李明达都是徐真军中女奴禁*脔之属,这也是当初薛大义不服徐真之缘由其一。 此等隐秘之事,自然不能四处张扬,可若不道出事实真相,又难以服众,张久年也只能将情势推说了一番,只道徐真为了保全诸多弟兄性命,与那贼虏头子做了一笔沟通。 不想此话一出,诸多儿郎却是群情激荡,他们正当新胜,又何须与那贼子做买卖,虽说敌军势大,然他们一腔热血喷发,又岂会惧怕死战? 这一次连神火营的弟兄都不能理解,徐真在他们的心目之中,就是绝不退缩的英豪,每战必当先,身上伤疤比那墨痣还多,何时会惜命做了这勾当? 侯破虏几个潜伏于军伍之中,知晓徐真孤身会敌,势必为了李明达几个,就偷偷摸摸在军中散布谣言,说徐真为了自家三五个禁*脔,做了那带路的内贼,要放了这些贼虏离开! 这谣言瞬间就传遍开来,诸多军士吵吵嚷嚷,未曾想到自己心中的大英雄,居然是这等急*色好女之徒! 徐真与侯破虏争抢女奴之事,曾经在军中有着不小的传播,随着徐真之名不断宣扬,他随身带着女眷的事情也成不了什么秘密,如今侯破虏几个这么一说,大家也就全信了,一个个叫着喊着要追杀上去! 周沧却是个急性子,听不得别人污了徐真的名声,大马金刀往前方一拦,大声镇压道:“尔等都是没眼珠子的短命鬼!我家主公为人光大,怎能被你们这些烂舌头的贱*人一通乱污,若不想追随,尽可自行离去,敢坏我家主公的大事,莫要怪你爷爷刀下不留情!” 张久年等一十三红甲弟兄自是帮着周沧,生怕事态失控,顿时站出来帮着镇压场面,高贺术和胤宗麾下弟兄对徐真死心塌地,自当出列,薛大义和秦广虽也出面,但原先勇武营的弟兄却动摇了人心。 侯破虏几个又趁机煽风点火,谴责徐真者占了绝大多数,军士们情绪激动,叫嚷着要违抗命令前去追击,却又忌惮周沧等人的武力,一时间吵吵闹闹,眼看着暴动一触即发。 值此时刻,南面却来了一队前哨先锋,挂的乃是高字旗帜,果真是那高甄生的大军欲投甘州去争功! 侯破虏几个早做了准备,待得高甄生一到,随即蛊惑了几个胆大的亲近校尉,一同向高甄生告状,说徐真为了自家女人,送走了慕容部五千兵马! 那高甄生也是个喜做戏的假人,当即装了愤慨大怒姿态,趁势拉拢了这些军士的人心,然他小心思打得响亮,此去追击,说不得要坏了侯君集大事,又拖延了自己去甘州复命的时机,遂安抚这些军士,说徐真是与虎谋皮,能否回来还是个问题,不如到甘州去,禀明了行军总管,让李靖大将军做抉择。 这些个军士本就是墙头草一般的人儿,一千人对上五千人,结局也就是个死,却又生怕落了坏名声,只将徐真这出头羊给推了出来,此番见得高甄生出言担当,自是唯命是从。 周沧几个却固守徐真命令,不与那高甄生当真,势必要原地留守,等待徐真归来,高甄生心头不悦,见不得这些人效忠徐真,当即大怒骂曰:“尔等也想跟了那徐真当个卖国的小儿么!” 此言一出,麾下军士锵锵拔了兵刃,说不得要将周沧等人强行解回甘州去! 周沧几个也是好不胆怯,虽本部六百人只留下了四百余,然一个个都是死忠的猛士,一路厮杀积攒的杀气顿时弥散开来,分毫不让,却也是唬住了高甄生手底下那帮懦夫。 高甄生不想让李靖抓住延误军机的由头,也没了跟周沧这些人痴缠的心思,只约束手下人,不顾周沧的人马,兀自投了甘州去。 周沧愤愤着骂了一阵,这才在张久年的点拨之下,领了诸多死忠弟兄,越过黑水河,往北接应徐真而去。 徐真虽有过这些顾虑,但无法亲见侯破虏和高甄生等人的丑恶嘴脸,此刻他已经随着慕容部深入到了祁连腹地,到得傍晚,暮色昏暗,风雪虽缓了些许,但气温却越发冰凉。 又走得二里路,终于见得前方旗帜林立,竟是一支规模壮大的生力军! 那旗帜却与吐谷浑旗不同,多为黄红之色,军士战阵全然不见松散,展示出极为生猛的战斗力! “这...难道是吐蕃的军队?!!!” 事实证明徐真的推论并无差错,伏俟城被**攻陷之后,吐蕃趁火打劫,将吐谷浑北部领地几乎占据了大半,而慕容寒竹此刻能够得到吐蕃方面的接应和礼遇,他在这过程当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也就不言而喻了。 慕容葛尔赫父子之所以对慕容寒竹言听计从,那是因为吐谷浑虽败给了大唐,吐谷浑的北方,也落入吐蕃手中,但今后这北方之境的话事者,却变成了他慕容家! 光化和慕容寒竹真正谋划的是什么,他们虽然好奇,但并不想多做猜测和干涉,因为这些都不是他们所能够左右的事情了。 慕容寒竹与吐蕃军的首领沟通了一阵,这才命人将囚车打开,放了凯萨等人,他倒也守信,让出几匹马来,使徐真等人不至于冻死在半路。 徐真表面上隐隐切切地感激了一番,心里却骂起这老狐狸的狡诈来,这慕容寒竹绝非善心之人,一举一动背后必有深意。 单说若杀了李明达等人,那大唐的朝廷内斗也就随之偃旗息鼓,可如果将李明达放回去,势必要掀起一股血腥风暴来。 而放徐真回去,以徐真新晋之功,加上如今为了救人而放虎归山留后患,幕后诸多势力再挑拨操控一番,势必会引起军中诸多势力的争斗,此等价值和益处,却是比杀了徐真要来得巨大。 徐真也没奈何,与凯萨几人不敢多留,正准备往回走,却见得吐蕃军中奔驰出数十骑来,为首者乃二十多的大好儿郎,一嘴“几”字胡须颇为风流,不分说就拦住了徐真的去路。 那小首领颇感兴趣地打量着徐真几个,而后用生硬的唐语问候道:“我是那吐蕃王国的人子,仰慕大唐的风格,听闻几位朋友都是好唐人,不如到我营帐作客,也好与我说说唐国的风情,不知几位意下如何?” 徐真心头烦躁起来,这慕容寒竹不留自己,这个吐蕃汉子却是来搅局,不过他心思活络,当即转了念头想着,这人虽然看着打扮是个小校,没甚权柄,然则能够独自脱离了队伍,前来问话,唐语虽然生硬些,但用词倒也无误,想来必是吐蕃中的贵家子弟,当即婉拒道:“多谢弟兄好意,不过我等离家久矣,思乡心切,怕是要辜负弟兄的好意了。” 那汉子也不是个蛮横的人,却是文绉绉地说道:“你们唐人有话说,远游思家乃人之常情,即使如此,我们也不拦你,却不知可否留下姓名,他日或有相见?” 徐真顿时觉得这吐蕃汉子到底是有趣,连忙拱手行了一礼,道了姓名,又反问对方名号,那汉子也不扭捏,洒然笑着答道:“吾名弄赞,他日有缘,必得相见,到时徐朋友可不要推辞了。” 这弄赞也是个妙人,命手底下的人送了几方白绸,挂在了徐真几个的马脖子上,这才洒然离开。 徐真到时有些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这史书上也不见得有弄赞的名号,想来只是无名小卒罢了。 然而走了半路,李无双却暗自低呼了一声,与李明达交头接耳,窃窃说了些什么,后者也是恍然大悟的样子。 徐真赶了半步,与李明达并辔而行,好奇问起,这丫头却卖弄神秘,不过看在徐真托命相救,也不戏耍,当即说道:“这弄赞其实作为器宗弄赞,乃是吐蕃的新王,早年还派了使者,到我大唐来求亲咧!” 徐真心头一紧,弄赞即松赞,感情这小校模样的人儿,居然是吐蕃王朝的首脑松赞干布(注)是也!他下意识往李无双身上扫了一眼,想起他日这小娘儿可是要嫁给这个弄赞当婆娘的,此时提前相见,却相互不识,心中不由窃笑起来。 多了这小插曲,一路上的忧思也被冲淡了许多,走不多时,就碰到了前来接应的周沧等人,听闻了军中变故之后,徐真就再难开心起来了。 李明达的身份必须要保密,如此一来,自己可就需要莫名背负极大的骂名,甚至于连李靖或许都无法为他承担更多,只希望能够早已班师,将这李明达送回长安去了。 事实证明,徐真想得还是过于轻松,此时甘州城中,已经隐约有了暴风雨来临前的那股压抑宁静了。 (注:松赞干布,唐代汉文史籍作弃宗弄赞、器宗弄赞,器宋弄赞等,均为译音,松赞干布是后人为他加上的尊号,松赞是名字,干布则是尊号,求亲多年不得,后来才将皇室宗女嫁给他,是为文成公主。) 正文 第七十四章 奏凯班师银镜寄情 徐真领衔于前,到得亥时才回到甘州城下,诸多军士仍是在打扫战场,一片狼藉喧嚣,见得徐真本部人马归来,这些人却停下了手中活计,如见精怪一般注目于徐真这厢。 契苾何力和李靖收到风声,忙着出来迎接,旁人不知,直以为这两位将军出来迎那徐真,却不知晓这两位长者所迎者,乃大唐晋阳公主殿下! 高甄生这厮早已将徐真渲染成怯战而释敌的软蛋子,诸多军士心中本就忿忿不平,见得主将还要出城来迎,对徐真更是深恶痛绝,只是他们都已忘记,若没有神火营,此时的甘州城早已被阿史那厉尔的军队给荡平了去! 亲兵入禀之后,高甄生也是从营寨之中走了出来,虽然他做事有理有据,然李靖是何等目力,终究还是判定了这位大都督刻意延误怠战,不准他入城驻扎,待一切落实,自会上报朝廷。 而他高甄生也不是等人来拿捏的懦夫,明知李明达身份的他,此时却走出了营房,自顾来到徐真面前,毫不留情面地指责道:“徐真,尔暗通贼虏首脑,做得好大的勾当,私自纵敌于野,现今岂敢回来!” 有李靖在支撑场面,徐真自然不怯这位大都督,不卑不亢地直起腰杆来,直勾勾盯着高甄生,针锋相对地反击道:“大都督好大的威风,若早前接收救援军书密信之时能有这番气度,我甘州又岂会徒生诸多伤亡,都督都敢回来,我徐真怎地就不能回来!” 高甄生脸色顿时铁青,身边心腹早已暗中点拨了人手,于军中煽动人心,见得徐真伶牙俐齿好生不害羞,顿时群情激愤,纷纷唾弃徐真,将神火营领先突围的天大功劳都忘得是一干二净。 李靖身为主帅,岂能看着部下撒野,当即冷着脸喝止道:“徐都尉劳苦功高,此役之首席功臣,谁人敢质疑,乱了军心,且怪不得某不讲情面!” 老将军虽治军严谨,然喜怒不形于色,极少于人前脸红,今夜却是为替徐真开脱,怒叱了这一干人等。 见得高甄生不死心,急欲将事情闹大,李靖也一口将对方给堵了回去:“高都督若有质疑之处,尽可上告朝廷,若刻意传播谣言,也就莫怪老夫心冷!” 老军神毕竟有过人之威望,经此喝斥,诸多阴暗将领多沉静了下来,各自安顿兵马却是此处不题。 徐真本部弟兄入城休整,李明达与李无双则被李靖安置于城内府院之中,内外重重保障,日夜有军人把守巡视,免生事端,只待军文与长安那厢来往妥当,就可班师回朝。 这小丫头久不见徐真,忧心忡忡,如今徐真安然无伤,免不得要召见一番,切切说了些熨帖话儿,徐真心头温暖,也跟着调笑几句,倒也别有一番乐趣,旁边的李无双见得徐真无礼失态的样貌,多有不悦,却又不好明言,只得在旁嘲讽揶揄,徐真大度,不以为然便罢了。 过得三五日,徐真每日照着《增演易经洗髓内功》锻炼气息,又修那《圣特阿斯维陀》的七圣刀秘法巩固体魄,与凯萨重温缩骨柔韧的隐秘瑜伽术,元气恢复极快,白日里又跟周沧等一干弟兄打打闹闹,多有受益。 这谢安廷一干银枪出神入化,引得胤宗等一干儿郎羡慕英雄,每日追随操练枪棒,本部这六百人龙精虎猛,一个个竟刀剑纯熟,枪棒精深,颇有以一当百的精锐态势展现。 李靖又召了徐真,商讨着班师之后的动向,既送李明达回长安,势必要发生好多牵扯,那朝堂上的争斗,可不比真刀真枪的战场斯文,所谓明枪易躲,暗箭却是难防,少不得要好好教导嘱托徐真一番。 徐真向来以李靖为偶像,得到心中英雄指点,岂有不卖力之说,且其悟性颇高,杂学广博,一点就通,每每能举一反三,触类旁通,越发得了李靖的疼爱。 这一日考校易经洗髓内功的条理,徐真已然能够自如调息,运动时如那龙象吞吐,气息浑厚绵长,安息时却如山泉游丝,浑然不觉,已然有了登堂入室之气象。 按说李靖喜不自禁,然其却是幽幽轻叹了一声,徐真不明所以,故而相问,李靖早已将徐真当成了内室弟子,军策谋略武艺人心之术从不吝惜,如泼水倒灌一般教训,此时也不避讳了徐真,将那过往之事都说将出来。 原来早前当今圣人曾要李靖教授侯君集,行了师徒之礼,每日问答,李靖也没失了热肠,然而侯君集却自觉不满,上报了圣人,说李靖将反,盖因每到精微之处,李靖则不教授,圣人听后,召了李靖来,责备了几句。 李靖当时也是心中不平,回禀圣人,今日中夏乂安,歌舞升平,他李靖所教,足以安制四夷矣,而侯君集欲尽求李靖之术,岂非将有异志? 此时最终不了而了之,然李靖却看到了侯君集脑后之反骨,如今征讨吐谷浑,李靖乃主将,可他侯君集却带了李道宗,千里奔袭,偷了伏俟王城,却让一军之帅苦守甘州,又与高甄生等阳奉阴违,连公主殿下都敢不敬,这也让李靖心寒得很。 徐真毕竟是小人,不敢在老军神面前搬弄口舌,只是安慰了几句,并不提那些个明争暗斗,反而说些安乐晚年的小玩意儿,闲暇之余陪着李靖手谈斗智,二人情同莫逆,融融而已。 这甘州一役杀敌上万,得军械马匹无数,牛羊牲口更是不可计数,算得是大胜而归,神火营当居首功,加上徐真救删丹,解困张掖,一路奇谋加英勇,身上功绩堆垒下来,却也是让人震惊。 此番有李靖主持,将文书都递了上去,也不需直接赏赐下来,一干赏罚,都等班师回去,再由圣人定夺,以壮国威,鼓励将士,震慑寰宇。 又过了几日,长安终于来了消息,军将们个个归心似箭,早已将行囊收拾妥当,不日即班师归返。 八门真武大将军乃镇守神器,又展现出天地般的神力,必定要搬运一半回去,好让圣人检阅,更是让工部的人多加研究改进,另四门则留在甘州城头,永镇国门。 军士们每日见得这神炮,却是想起徐真的功绩来,虽军中多有教唆,污辱徐真之名,但军士们爱憎分明,这徐真之功却也不便抹杀,敬其才却又鄙夷其品行,褒贬不一,毁誉参半。 李淳风与阎立德收拾了匠营,徐真却教了他们一桩大事,二人也是猎奇心切,三五日之内,就与徐真一同尝试,研造出来的新物事却是让几个人震撼不已! 到得这日,风雪不见,万里放了晴,李靖一声令下,大军浩浩荡荡开了出去,旗帜如林,马声如浪潮,人人喜乐,奏凯而归。 李明达自有李无双相伴,途中多有军勇相护,凯萨乐得清闲,然久不见徐真,却难免生出异客伤情,只觉偌大天地,却是他人河山,并非自己家园。 这日入夜,寒风料峭,她却没有围坐篝火,草草果了腹,自在营帐之中歇息整顿,思想着自己年岁已长,却没个寄托,毕竟是个女儿家,越想越寂寞,没来由梨花落雨,轻叹了红颜。 正伤感之际,徐真却不请自入,若是平时,凯萨警觉敏锐,必然察觉,此刻伤春悲秋感叹薄命,却无动于衷。 徐真看着美人那曲线背影,微微抽泣着,楚楚动人,心头不由一悸,想起凯萨一路忠贞,二人不打不识,更是以性命相托付,不禁疼惜这姐儿,动情之时,也不顾世俗礼仪,从后面环住了凯萨的蜂腰。 凯萨身子一僵,直以为歹人羞辱,奈何双刃不在身侧,正准备反击,却嗅闻到徐真熟悉的男儿体香,脸颊顿时羞红似风中粉桃花。 平日二人调笑,她也只觉着徐真浪*荡浮华,多是抢占她的肌肤便宜,此刻二人动情,方知徐真情浓至真,颤抖着长睫毛,微闭美眸,如陷入那温香梦境之中,只希望这一刻直至长生。 二人沉浸于温情之中,心有灵犀,无声仿有声,徐真仍旧从后面搂抱着凯萨,右手却伸到了凯萨眼前,手中平端一物,在凯萨耳边呢喃道:“美姐儿,你且睁开眸子,小哥哥有件定情之物赠与你。” 那凯萨心头欢喜,张开双眸却骇了一跳,徐真手中之物乃一方奇镜,与寻常铜镜截然不同,银亮万分,倒影之下,纤毫毕现,连那脸上细微毛孔儿都清晰可见,手艺端的是出神入化! 徐真见凯萨喜欢,边在耳边不断说着私密话,二人耳鬓厮磨,全然落入镜中,将二人一颗青春心肝儿不断挑起,心头烈火烧得浑身发烫。 徐真那搂抱蜂腰的手也开始不老实地上下游走,正到紧要处,却听得营外一声惊呼,竟是李明达和李无双二女的声线! 凯萨虽不再护卫李明达,然一路相伴,下意识就冲了出去,往李明达营房跑去,徐真也是心头发紧,却突然想到了缘由,连忙出声阻拦凯萨:“姐儿,莫得甚么事,不去看也就罢了!” 然而为时已晚,凯萨已经冲到了营帐之前,掀开了帘子一看,却是李明达和李无双各举着一块银镜,顾影自喜,爱美心切,小女儿作态展露无遗,在此大呼小叫,好不欢乐! 凯萨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本以为这定情信物全世间独此一件,没想到他人也有之,这李明达也就算了,连平素厌恶徐真的李无双都有! 愤愤着退出营外来,正欲找徐真清算厉害,却遇到摩崖老上师过来,开口就是:“凯萨女儿,徐少君赠了一件奇物,正想给你开开眼界咧!” 看着摩崖手中银镜,凯萨感觉自己已经被怒火占据了理智,见得徐真在身后讪讪笑,气不打一处来,飞脚踢将过去,徐真连忙躲闪,二人追打嬉闹起来。 这徐真也是聪慧,担心在外面被婆娘打了不好看,直往凯萨营帐里钻,凯萨追入帐中,四顾一番,却不见徐真身影,转身欲往外找寻,却被身后突现的徐真抱了个满怀,丢在了胡床之上,死死压在身下,凯萨正要发泄怒气,粉蜜一般的朱唇却被徐真那温热香唇给堵了回去,一腔怒火顿时偃歇,身体深处另一朵粉红烈焰却汹汹烧了起来… 青春年华多风流,谁人甘心了寂寞?既有过生死相托,又何必世俗多磨,平白看那韶华空蹉跎,不如从了好哥哥,一刻春宵,妙乐不知几多,烧了魂魄,许下了百年的诺,他日携手见孟婆… 正文 第七十五章 李治来接提前入宫 东土中原,沃土不知千万,温暖煦和,乃雄鹿之地也,千古不知多少争夺,帝都长安恢弘坐落,受万国朝拜,道不尽大唐无上繁荣富阔。 一路东来,气候越发暖和,诸多将士见得家园故里,欣喜颇多,马蹄儿也轻快了,距帝都二十里开外,驻扎了下来,整顿军容,鲜衣怒马,做那凯旋的骄傲姿态,这才轰隆隆往长安而来。 李靖早已见惯了这等场面,心中无波澜,面上没喜色,只担忧公主殿下回京之后,说不得天地都给这帮乱臣闹个翻,自个儿一世英名,临老却不得不掺和进来,哪里还有半点欢喜可言。 然而诸军将士却如荣归故里,只等着万民夹道,好教天下看看大唐儿郎如何骁勇英雄,满怀只幻想着锣鼓喧天,张灯又结彩,万人空巷,百姓奔走以传颂。 可到了十里长亭,却无半点人烟迹象,遥遥只见得一彪兵马,黑甲银枪,人高马壮,却是左右门监卫的兵马! 见得李靖部军遥遥而来,长亭下数十骑上前来迎,为首者年少风流,眉宇间流露皇帝家气质,却是当今三皇子,晋王李治! 李靖虽年事高大,然英雄气并未短,不做那娇滴滴的轿车,一如年壮戎马之时,端坐于马背之上,腰杆都不曾弯曲,见得李治来迎,压下军伍,不缓不急落了马,这李治却是个懂礼仪的,连忙上前去搀了老将军一把。 李唐家里教育得体,对诸多开国老臣礼貌有加,儿辈对这些个功臣也是恭敬,像李靖这般德高望重,也不亏了这李治的礼数。 李治自然是恭贺了一番,以慰军心,然面容多有隐忧,欲言又止,不得要领,待得明面上寒暄完毕,这才压低了声线,急促问着:“卫公,我那苦命的妹子,可真在军中?” 契苾何力也是个忠实老臣,早已将情报通过自家线路,传递到了长安来,却久久不得回复,也不知这李治如何得了这消息。 李靖本欲直接将李明达送入宫中,然自己虽是老臣,可宫禁也不能免除,李治与晋阳同父同母,自小感情甚笃,若得李治相助,将这李明达送到圣人面前,自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念及此处,李靖也是压低了声音道:“王爷莫声张,待老夫带你前去认亲。” 且说李明达与李无双藏于轿车之内,见得周遭草木,越发思念,虽一路历险,心志体魄得了极大锻炼,却仍旧不免啼啼哭哭。 这番军队停了下来,李无双却是有心的人儿,透过窗子,看得真切,认得李家哥哥,连忙拉扯李明达来看,这小兕儿见到亲哥哥,泪珠子如雨线一般落个不停。 徐真和凯萨等一众弟兄护卫着车子,见李明达如此姿态,心头也是感动万分,想起这丫头一路吃苦耐劳,不知受了多少风霜,吃了多少霜露,也不免疼惜。 这李治得了李靖公指点,三步并作两步,还未到那车厢就已经泪眼模糊,李明达也不顾这许多,冲出车子来,兄妹相拥而泣,感动天地的一幕情景。 二人也不及多倾诉,李治与卫公李靖打了个商量,欲使左右门监卫来护送,迎接李明达回宫面圣。 李靖自无不应允,李明达却是多了一个心眼,私下将要紧处与自家兄长说清道明,却是信不过这些门监卫。 李治知晓自家妹子吃了滔天的苦楚,心性果真是长大了起来,暗自欣喜之余,也警觉了起来,此地虽是天子脚下,然八百门监卫,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不怕别个斗胆劫道,就怕其中暗藏奸人,若伤了李明达,可就罪不容诛了。 李明达素来了解哥哥,自小就对自己百依百顺,此时提出了个大胆却又稳妥的计策来,让徐真的六百本部人马,护送她入长安! 此时可大可小,漫说徐真等人只是低级军旅,虽在朝廷上也有了些许名声,但终究上不得台面,再者,就算入了长安,这六百外军,说不得又要惹来一番非议。 可李明达坚持己见,李治无可奈何,也只有答应了下来,李明达回头看了徐真一眼,眸子里充满了感激,虽口中常常骂着徐真大骗子神棍,然这一路走下来,离了徐真,就没了她李明达了。 诸军将士当初直以为徐真沉迷女色,为了自家几个婆娘,不惜放走慕容骁那五千人,此时见得这少年与李靖平起平坐,又与徐真家的小丫头如此作态,再愚笨之人也看得出三分猫腻来,这徐真家小丫头,或是个不简单的人物了。 当徐真本部六百人重整了军容,出列整治,护着李明达的大车出发之时,所有人都只有羡慕的份儿。 随行的左右门监卫少不得对徐真的营团冷眼相看,然而徐真这六百弟兄乃是忠贞死士,又经历生死血战,浑身散发杀气,就是鬼神来了都骇怕,这些个门监卫也不敢再顶撞,只得打头开路。 李治策马行与车前,徐真与凯萨却是相伴车子左右,周沧等一十四名红甲弟兄,以及胤宗、高贺术、薛大义、秦广和谢安廷等都是英雄人物,一个个如龙虎出世,部下面容冷肃,皆有戾气,又有何人敢靠近? 行了五里,又有左右翊卫一千人来迎接,李明达却固执己见,不许徐真本部离开半寸,李治依顺其意,命翊卫左右护行,一路浩荡,却不见平头百姓与文武百官相迎,直到长安城外,才发现百姓齐聚,却不呼喊,冷脸以待罢了。 徐真自觉不如意,心头也是警惕,想当初李明达就是在长安城内被掳走,此番却是大意不得。 步步为营到了这明德门,却是左右金吾卫来接领,沿着朱雀大街到得朱雀门,又换了左右千牛卫来,同样衣甲鲜怒,而朱雀门前,一名老将如迟暮雄狮一般耽耽而视,乃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是也! 其时尉迟敬德已然六十,虽比不得李靖年长,却也退了官职,称病在家,坊间多有传闻,言其沉迷丹石之道,不过他仍旧五天一上朝,圣人每有大事不决,必问其见。 连这尊门神般的人物都搬了出来,可见迎接晋阳并非晋王李治的个人行动,而是当今陛下亲自布局了! 到了朱雀门,再进去可就是内皇城,一干外军被尉迟恭喝止下来,只剩余徐真和贴身凯萨等寥寥数人,李明达入了早已备好的金帐软舆,跟着李治尉迟恭进去,到了承天门,里面就是太极宫,连凯萨都不得进去,只剩下徐真李治和李无双三人,外加尉迟恭。 李治也是个周到的人,见得徐真背负雕弓,挎着长刀,早让人将雕弓封了起来,又取了一个六尺来的雕花剑匣,将那长刀给收好,替徐真好生保管起来,不过似乎又想起了些什么嘱托来,就将那剑匣留给了徐真。 李无双身份特殊,与皇家又亲近,故而不受宫禁约束,看不惯徐真的嘴脸,与尉迟敬德告罪了一声,只顾出去了。 伺候着的宦官连忙将尉迟敬德和徐真领到一处偏殿,诸多婢子鱼儿般穿梭,好生招待着,尉迟敬德却是个直人,不喜束缚,摆手让这些下人都出去,莫打扰主子说话。 待得这些人都出去,这位老人却直勾勾地打量起徐真来。 这位一千多年后被当成门神的老人,此时精神矍铄,然而却有些外强中干,徐真熟读《圣特阿斯维陀》,这部祆教秘典虽然并无中原炼丹之学,却有着西域制药的秘方,大抵叩问长生,以求延寿,在全世界都算得是通行的吧。 故而他见识老人的体质,又感受他的气息,只觉这尉迟敬德确实受了丹药的侵蚀,表面上虽硬朗,实则底子已经开始被慢慢掏空了。 如此看来,传闻也并非空穴来风,这位超凡大将军,终究还是误入了歧途矣。 徐真被看得心慌,只得讪讪笑着:“国公爷恁得如此看小人,少年人脸皮薄,经不得审视...” 尉迟敬德这才回过神来,转过脸去,过得片刻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心,又扭过头来,直视着徐真,问曰:“听闻徐郎君深得胡天眷望,已成了祆教神使,可有此事?” 徐真顿时心头发紧,此时大唐尚未大规模崇佛,道宗为天下教首,对诸多宗教也不太认同,若果说徐真当初的武侯属于片警城管之流,这位尉迟敬德可是公安部部长级的爷爷,如此大人物问起祆教身份,徐真又岂敢应答! “都是军中以讹传讹罢了,小子才疏学浅,志向淡薄,没甚大心胸,又岂会沾染这等道行...” 见得徐真冷汗直下,尉迟敬德也是醒悟过来,连忙压低声音道:“徐小朋友切莫担忧,老夫对祆教憧憬久矣,断不会有所歧视错想,小朋友可安心无妨,只是...只是老夫想问问,这祆教之中,可曾有灵药方子传承下来?” 徐真听得这老儿如此问话,这才松懈了下来,这也就越发确定了尉迟敬德沉**散的传闻,虽然祆教秘典上确实有些药方,但此时可大可小,徐真也不敢答应,只敷衍着应对,尉迟敬德也晓得其中关节,虽不再追问,但已然将徐真列入了求药的名单之中了。 这边还在候着,李靖那边却已然入了城,不过情势并不如想象,他们并未得到山呼海啸的欢迎,却是一路被百姓们谩骂指责,甚至将污物丢向了凯旋的大军! “叛徒!” “私*通贼虏的狗贼!” 被如此大骂着,李靖虽面色依旧沉静,但已然明白了些甚么,看来比他还要早回朝的侯君集,已经开始四处散播谣言,这是要动手了呢! 正文 第七十六章 甘露殿里拜见天子 且说徐真与尉迟敬德于偏殿守候,等待宣召,过得一个多时辰,殿外响起细碎脚步声,却是一名绯服老宦官进得来,给尉迟敬德打了个揖,这才细声细语领了徐真出去,一路历经重重兜转,来到一处大殿,却是那陛下读书与召见臣子的甘露殿。 徐真心中翻滚不定,来到大唐快四年,于长安蛰伏了三年,这才融入这方人间,做足了准备,偏就命运顽耍,落了个机会在他头上,得以救下晋阳公主,这番却是将史上本该入了阴地的晋阳,硬生生又拉了回来。 他深谙蝴蝶效应(注)之一发不可收拾,故不敢想接下来的历史会发生何等变迁,他乃大唐人间的变数,既是由他而起之变化,最终必定由他来扭转和收拾所有的残局,但前提必须是,他要拥有足以改变这一切的力量,而能够给他这种力量的,除了自己,又有谁比当今圣上更合适? 人心有所谋,姿态必有所动,内积于心,必发散于外,而心有城府者,喜怒不形于色,是故隐秘而不可察。 徐真虽年轻,但阅历颇为丰富,又有着常人无法比拟的前瞻,故多少有了底气,一边埋头跟着那位老宦官踟蹰而行,一边细心思量着该是何等问答。 这尚未得个定论,已然到了甘露殿门外,才发觉自己仍旧背着剑匣,冷汗顿时簌簌冒将出来,正想问那宦官如何是好,那宦官已然柔声给殿内通报。 徐真也是个机警人儿,这老宦官察言观色、四处打点、左右使唤了大半辈子,又岂会不懂其中轻重,既早前不让徐真解剑,比是得了圣上嘱托,如此才安了心,待老宦官小心着推开殿门,徐真才深吸了一口气,强作镇定走了进去。 一股沉香扑鼻而来,殿中温暖如春日,虽关闭了门窗,轻烟却不曾有闷闭,反倒使人心胸开阔,沁人心扉,如此倒也驱散了紧张与战兢,倒有几分安魂镇静的效果。 徐真只是谨小慎微地走着,连脚步声都不敢发得一二,偷着抬了头,却御桌前好生寻常的一袭背影,英挺之中略带沧桑,似有万斤重担压在肩头,却又兀自用九分英雄气硬扛了起来。 越过那带着些许萧索的背影,徐真看到殿上挂得一幅字,乃是李唐国主的亲笔,果真如史料所载,是那李世民最喜爱的飞白(注2)。 “威甲饮马出长城,永世不教狼烟生”! 此字道尽了当今圣主少壮傲四海,马上征天下,老来顾八荒,走笔齐国家的千古帝王气魄。 再看四壁简约,却独独东面悬着一幅母像,圆润如圣母,慈悲似文殊,凤仪天下,端庄悲悯,博爱人间,看笔法该是宫廷首席阎立本所出,看姿态,当是已然飞升的国母长孙皇后也。 徐真不敢走神张望,距离那袭背影仍旧一丈有余,惶恐半跪下来,故作镇定地拜道:“徐真叩见圣上!” 那人听得声响,将目光从长孙皇后的遗像上转过来,落在了徐真的身上,见得徐真只是半跪,以为后者到底有些骨气,却不曾想过徐真实是不太懂得朝廷礼仪,那老宦官虽然路上多有吩咐,徐真却记了个大概,李世民也不以为忤,柔声道:“起来说话罢。” “谢圣上!”徐真这才缓缓站起来,挺直了腰杆,却仍旧不敢抬头,倒是李唐皇帝有些开朗,耍笑道:“你又不是良家小娘子,何以娇娇怯怯,也没甚军中儿郎的爽利,抬起头来说话,莫不是觉着我是个稍有冒犯动辄杀人的昏君不成?” 徐真虽清楚李唐皇帝实在说笑,但这调笑与昏君二字牵扯上,自己可就要谨慎言语了,当即抬起头来,正色曰。 “启禀陛下圣听,某虽起身于市井,然多闻陛下圣明,或曰人命至重、不可妄杀,死囚都需三复奏,又听得贞观四年释囚团年之事,又岂会担心圣上杀我,只是出身卑微,初见天威,却是被吓出来的...” 李唐皇帝听得徐真说道贞观四年之事,回忆不由被拉回当年,那年冬,全境死囚三百九十余,他李世民复审之后,准许这三百九十余人回家团年,待来年秋收后回归复刑,结果三百九十余人准时回来,无一人逃亡,这也算是他引以为豪的一件事之一了。 又听得徐真说是被自己吓出来的紧张,李家天子也是觉着此子直率敢言,加上晋阳回归全赖徐真之功,本就觉着亲近,故而笑骂了一句:“我只是跟你戏耍一句,怎地说些不相干的马屁话来。” 李世民说到此处,眼中不觉浮现出些许伤感来,自从前年魏征死了之后,这朝廷官员越发敷衍,再不敢直言进谏,倒是阿谀奉承歌功颂德的多。 徐真被圣人如此笑骂,也是心有赧然,下意识摸了摸后脑,却急忙醒悟自己失态,又拘谨地将手放了下来。 李世民见得徐真举动,却是被其背后的剑匣给吸引了,当即问道:“这就是何力密信中所提及之物了,可否让朕开开眼界?” 徐真听得李世民的话,心头也是一紧,这柄神秘长刀得于天策秘葬,相伴久矣,早在鄯善之时,段瓒和李道宗就曾提醒他,好生保管这柄刀,后来李靖见了,也是同样说话,他早已怀疑这刀的来历,没想到契苾何力居然将这刀的事情,也密报了上来,难怪那老宦官准许自己带刀入宫,难怪李治早早备好了剑匣,想来当今陛下对这刀也是颇感兴趣。 既陛下提出,徐真又如何敢拒,当即小心解下剑匣来,双手奉上,待得圣人接过匣子,他还自作聪明后退了几步,省得有圣人警惕。 李世民接过剑匣,见徐真后退,又是一笑,豪迈地说道:“小聪明倒是多,朕虽说年过不惑,但任是三个徐真,都不一定能拿下朕,还怕了你行刺?再说了,你又不是那献刀的阿瞒,自顾紧张个甚!” 徐真见得天子如此豪爽,也是嘿嘿一笑,单纯而干净的笑容,使得李世民都不由多看了一眼。 他将剑匣放在御案之上,咔嚓打开来,却见绸布包裹下,一柄六尺长刀如流水般光滑细腻,菊纹如冰霜,端得是一柄绝世宝刀! 然而他的目光早已停留在了刀柄之上,那里刻着一个“峤”亦或“崤”字,分辨不清,但李世民已然确认了这柄刀的来历! “果真是他!” 李世民轻叹一声,言语不乏伤感,却是抓起刀来,轻轻抚摸刀刃,死在缅怀逝去的光景,待得片刻,才端详着刀,兀自说道。 “此刀本属于老大哥殷开山,当年四处征战,有一次为了救我,失落了这刀,直至大哥早逝,我才秘密遣送了天策军,四处搜罗,没想到却是落入了你的手里,你倒是跟朕说说这刀从何得来!” 徐真也是心头一惊,没想到这刀的主人却是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郧国公殷开山的本命兵刃!当即把凉州矿区那神秘墓葬的经历都说了一通,说到自己和弟兄们分了那天策红甲,也是多有尴尬,忙向圣上请罪不提。 李世民也是个大度之人,当即安抚道:“宿命有所归,因缘有际会,既然你得了这刀,也算是开山大兄英魂有灵,选了你当传承,朕希望你能像开山大兄那般,为我大唐出一把子力才是。” 徐真心头涌起一股热血来,当即俯首道:“圣上垂见,但有所命,必将蹈火,在所不辞!” 李世民见徐真又严肃起来,不由摇头笑了笑,摆了摆手道:“小兕儿多得了你护卫,这才回到了朕的身边,你就是朕的恩人,以后就不要这般作态,看你也不是个严谨的货色,不比在朕面前惺惺作态,有话说话岂不甚好?” 徐真又怎敢自大,当即唯唯以对,说到李明达的事情,李世明的眉头却是微微皱了起来,不怒自威,连徐真都感受到一股莫大的压抑。 似乎被触动了心绪,李世民一下就疲累索然,又问答了一番,这才让徐真退下,临别还特意吩咐道:“朕确实有件事需要你去办,但你刚刚回来,暂且安顿妥当,我会使人再召你。” “朕年少多乖张顽皮,做得许多荒唐事,老来也不怕丢了脸皮,只是这事牵扯太大,朕也需要好生筹谋,免得百姓遭了殃,此时还无法给你多说,总之你随时候着就是了,先下去吧。” 徐真知晓李世民说的乃是绑架李明达一事,也不敢多嘴,连忙要退出去,却又听得李世民说着:“这刀就先放我这里,也好让朕好生缅怀一下故人,你在长安好生住着,自有人伺候着,也不必多作猜想,朕老则老矣,眼招子却是亮着咧。” 见得李世民摆手,徐真这才退出门外,那老宦官早就候着,连忙把徐真带出了甘露殿,自有人领了徐真出太极宫,这老宦官才去领尉迟敬德入殿去见。 徐真出了承天门之后,这才舒了一口气,冬风吹来,后背早已湿透了大片,这才后知后觉着,天子之威,虽是无声无形,竟是如斯强迫! 正欲向那小黄郎询问自家兄弟和凯萨等人落处,晋王李治却是寻了过来,说是早将徐真的家庭安顿了下来,要领徐真回了落脚的地方。 (注1:蝴蝶效应,即拓扑学连锁反应,指的是一个微小的机制,如果不加以及时引导和调节,会给社会带来非常的影响,由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洛伦兹提出,最常见的阐述是:一只南美洲亚马逊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PS:同名电影也是佳作,不过米国电影你懂的,看第一部就好,纯属个人看法哈~~ (注2:书法的一种特殊笔法,相传是东汉灵帝时蔡邕所作,笔画中丝丝露白,像枯笔所写,李世民犹爱王右军飞白。) 正文 第七十七章 夜访国公张亮用计 李治年不到双十,为人处世却多有规矩,他与李明达还有东宫太子李承乾皆为长孙皇后所生,李明达是李世民唯一一个亲自抚养的女儿,而李治则是唯一一个亲自抚养的儿子! 对于这对儿女,李世民是疼爱得不行,加上长孙皇后又离了繁华,李明达不在之时,李世民将所有疼爱都倾注在了李治的身上。 若论品性,李承乾少时多才多思,却也是个仁君之相,然而近几年却每况日下,借着足疾,越***荡无形,沉迷顽耍,负了李世民的托付,而诸子之中,李泰过于顽劣,吴王李恪倒是早熟稳重,善骑射文武才,乃宗室贤王,却早早赴任藩地,时任安州都督,举贤能,多善行,州郡升平,颇得民心。 这李治幼而聪慧,端庄安详,宽厚仁慈,和睦兄弟,为人极为孝顺,颇得圣上欢心,然性格懦弱,却是有些不堪大任,怕是守不住这家园,故而朝堂中人也是暗中观望。 朝堂之中对太子多有不满,这早已不是什么秘密,眼看着诸多弟兄越发年长,手中权柄也是日益增重,许多问题不得不提上议程来。 且说此时却是诸多皇子展露手段拉拢人心的最佳时机,这李治也不是无脑之人,见到徐真被圣上召见,且带刀入大内,此等殊荣,何人能及,当即表露善意,直将徐真送到了安上门,这才依依惜别。 徐真也好生不受宠,连连谢过大(dai)王之恩好,这才跟了晋王府的管事,一路来到务本坊,入了坊间,沿着十字街走了一段,就来到一处大府邸,正门牌匾已经拆卸下来,显是徐真赏赐未曾下来,也不好安个稳妥名号。 这务本坊地处核心,人流密集,于寸土寸金的长安而言,能在此安落一栋宅子,已算得极好之时,不远处就是士子文人汇聚之崇仁坊,崇仁坊相邻着平康坊,却是一处烟花杨柳的好去处。 这才到了门口,却是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那些个大小官员或是收了风声,知晓徐真受了召见,他日必定前途无量,纷纷遣送奴婢前来送贺礼种种,好在张久年也是个称职家臣,一应接待,无有不周之处,诸家也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徐真入了府,张久年才告之具体,除开十四红甲家臣,还有胤宗几个骨干,其余人马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只等上头如何差遣不说。 见得张久年面色激动,眼中隐有泪光,徐真不由好奇,后者据实以告,原来这宅子就是张久年本家主子张蕴古曾经的府邸,也难怪会触景伤情,想是故地重游,跟了徐真之后,终究是回到了早前的生活,心中不免一阵唏嘘。 这李治也是做得一番好事,赠了一大批管采买伙食浣洗的婢子,又有走使的奴仆,在张久年这样的大管家有条有理的驱使之下,上上下下四处忙碌,热闹得紧。 徐真心思却不甚明朗,眉头未得展开,与张久年嘱托了,大小事宜尽皆交付给这位首席家臣,这才入了后院,又见过周沧胤宗等一干弟兄,好生安抚了一番,而后才去拜了摩崖老人,待得走了一轮,已然日头偏西。 回到自家私房,却见得凯萨依窗而望,虽寒风渐起,却仍旧不失繁华,望着偌大皇城,却恍惚如梦。 当日她来长安图谋不轨之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未曾真正见识过长安的繁盛,今日却是得偿所愿,仿若无根之人落了实地,心里自是踏实。 见得徐真回来,凯萨连忙发了令,婢子纷纷呈上温酒热菜,徐真早已饥肠辘辘,大咧咧坐了下来,却见凯萨仍旧伺立于侧,不敢入席,当即好奇:“怎地不相陪?难道我就是这等凡夫俗子,还要跟你讲究男女尊卑?你还不知晓我的脾性?” 凯萨本自觉身份低贱,虽与徐真有了肌肤之亲,然毕竟是徐真的女婢,无名无分,又岂敢同案而食共枕而卧? 若徐真乃大唐土著,说不得也要遵循这世间规矩,然他却不是此间凡物,又何惧小节? 见得凯萨入座,徐真也是绽放了笑容,又与凯萨讲解食案上的佳肴门道,说些长安的见闻趣事,颇有夫妻之乐。 徐真心有所属,凯萨再无羞涩,二人坦诚相见,也是极为融洽,酒足饭饱自然有些旖旎心思,早早吹了灯,翻滚了红床去也。 到得五更三点,徐真却是倏然醒来,盖因太极宫承天门之上的咚咚鼓开始报晓,醒来之后竟怅然若失,只感觉自己还是一年前那个于市井挣扎的小武侯,这一年来所经历之事,不过是黄粱一梦,想伸手去抓,却抓到了一团温香柔软,见得凯萨含情脉脉相视而笑,这才晓得并非做梦,好生自嘲了一番。 第一声报晓鼓声敲响之后,各条南北向大街上的鼓楼依次跟进,鼓声自内而外一波波传开来,皇宫各大门、皇城四方大门、里坊的坊门纷纷开启,城内一百几十所寺庙也撞响了晨钟,激昂鼓声与悠扬钟声交织于一处,唤醒整座长安大城,开启繁华与喧嚣的一天。 徐真与凯萨在床上顽耍了一阵,尽享欢愉,待得暖阳照入轩窗,这才懒洋洋起身,颠沛漂泊了一年,沙场生死拼斗,如今回想,真真是惊心动魄,又得如此安乐,心中不禁感慨。 洗漱进膳之后,百无聊赖,就带着凯萨和胤宗等一干弟兄,到长安城四处见识顽耍,诸人在草原住惯了,哪里见识过如此多姿多彩的繁华人间,顿时入了乱花迷了人眼,心头却是不提有多欢畅。 到得下午,又来了一大波贺喜和攀附的官人管事之流,自然交给了张久年来处置,徐真则趁着天色未晚,到右武侯军部去见了薛大义等一干弟兄,众人得到妥善安置,且军中多有优待,大有一人得道鸡犬飞升的意味,对徐真越是敬服。 如此过了一天,翌日徐真备了礼数,先到李靖府中拜了老军神,后者不免根据目下形势,对徐真面授机宜,又到后院见得李德奖和李德骞弟兄,相叙甚欢,又被强留下来喝了酒,这才离开。 第三日再去契苾何力家中作客,此番却是带了摩崖、胤宗和高贺术等一众异族弟兄,感激契苾何力收留安置族人之恩,这几天多有官员送礼,除了应礼回馈,多余的却正好用来做了人情。 李淳风又带了刘神威、与那阎立德前后脚来拜访徐真,总之是皆大欢喜,徐真虽觉得繁琐,却很享受这等兄弟情谊,到得晚间,便与凯萨修炼隐秘的双人瑜伽术,后者又辅助着修炼七圣刀秘法,早晚更是到萨勒柔然弟兄处唱经礼拜,未曾失了祆教的传统。 一切也算是充实而朝气,然而从几日官员前来搭配,也看得出庙堂的风向所指,想来也是暗流涌动,这等日子也不得长久,自然与张久年开始未雨绸缪,又得李靖耳提面命,知晓了朝堂些许秘闻和阵营分布等等不提。 然而到了第四日,府上终于是迎来了第一波不速之客,不是那侯破虏,也不是高甄生的爪牙,更非段瓒,却是那不动声色的张慎之。 此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儿,发迹于勾栏瓦舍,以男伎之身进了张亮熟妻张李氏的帐,抓奸当场不曾被打死,却认了个国公爷当义父,在长安纨绔之中也算得是名声济济,只可惜到了这军中,没把子力气,又没二两胆色,只顾作了那缩头的龟,遭人不齿。 到了徐真府上,这张慎之也不敢拿捏腔调架子,只说是受了养父母的托,来请徐真去点拨张家的老奶奶。 原来这张亮出身农家,性子多变,也是个信鬼神的人,府中多畜养术士丹道之属,家中老母日夜唱经念咒,对祆教更是入迷,自诩拜了胡天,却未得正统神使点化,也不知听谁嚼了舌根,知晓徐真乃正道祆教叶尔博,故而求了自家儿子,使得这张慎之来请。 这张慎之所持凭乃张亮的帖子,徐真也不敢托大,与张久年好生打了商量,这事儿也只有委屈了下来。 张府的下人也是醒目,早早到徐真府上来请,只是怕有心之人拿捏了把柄,故而夜里托了武侯局子的关系,与摩崖一同请到了张亮府上来。 这张亮于贞观十四年当的工部尚书,过得一年到洛州(河南洛阳)当了都督,如今改了太子詹事(注),才阖家回了京,也算得是李承乾的心腹势力。 也正是因为这层干系,徐真才有所顾虑,然而君子立于朝堂,但有所谋,事有不为却又不得不为,若婉拒了鄅国公,必立于太子阵营之对立面,然李明达回归之事估摸着早已传遍,无一不将徐真视为无主却又有大功之人,正适合拉拢,若拉拢不得,势必打压下去,此时他尚无根基,又何敢托大。 到得这国公府上,张亮却仍旧在繁忙公务,不得脱身,本该驱使儿子来迎接,然诸多亲子养子不见人影,却使了个老婆子来,将徐真引入了内堂。 这内堂檀香飘渺,也是一方供奉神灵的祠堂,这老婆子又说道几个借口,将摩崖给拦了下来招待,说甚老奶奶怕风,见不得人云云,无奈之下,徐真只有随着那老婆子进了祠堂,到了内室门口,老婆子却让徐真自个儿进去。 徐真云里雾里也分不清晰,待进得那内室,却不见老奶奶,正疑惑着,那偏房卧室却走出来一个妖娆**,见得徐真就粘了上来,口中兀自说些浪言秽语,摇摆了丰腴身子来勾搭徐真! “糟糕!中计了!” 徐真脑子飞速一转,当即回过心思来,这必是张亮之计矣!若猜得不错,这风*骚熟娘,定是传说中的张李氏也! (注:太子詹事,官职名,职比台尚书令、领军将军,主要工作是辅导太子。) 正文 第七十八章 急中生智幻术震慑 且说徐真应了鄅国公张亮之邀,到了国公府来替府上老奶奶点化,不想进入神堂内室,却遭遇李氏的下作勾搭,始知中了张亮的计策,心头一阵慌乱之后,也是冷静了下来,飞速思量着对策。 此事必不可声张,越发闹得大,对方就越肆无忌惮,奈何树欲静而风不停,有些事却是不得不为。 好在为了点化老奶奶,徐真与摩崖身上都带了幻术之秘器,也不与那李氏苟且,沉声喝止道:“夫人堂堂主母,何故自污至此!” 那李氏显然受了嘱托,早料得徐真会严词以拒,却没脸没皮地浪笑起来:“郎君虽自诩正人君子,敢说见得我这娇媚身子,就不动些许凡心?你也莫要再造作伪装,春宵苦短,跟姐儿乐个耍子才是要紧事咧。” 徐真也没想到这李氏如此不知羞臊,心头一阵阵反感,也不留那半分情面,严厉了脸色骂道:“徐某不敢自诩正义,就是多作那花丛风流,又何必纠缠了你这残花败柳,夫人若懂事,紧着收了姿态,否则徐某自当告到国公老爷那里去,想是夫人也不得善了!” 李氏见得徐真搬了自家老爷出来,心头兀自好笑,这等计策正是老爷谋划所得,这小子果真是水嫩过了头,这等蹊跷都看不出来,又何必在庙堂搅和,都说此人最近炙手可热,却是不入李氏的眼。 “奴家固有自知,声名虽是不太好看,身子也算不得单纯干净,却会得许多玩耍手艺,郎君若不识势,待奴家好生叫喊一番,奴家毕竟是我家老爷的堂正妻子,若传将出去,郎君说不得也要掉了这污水里来!” 李氏见徐真俊美,却如何都不上手,也是扫了兴致,却将那威胁的言语倒了出来,徐真果是服了软,冷哼了问道:“你待如何?” 徐真这厢没了主意,李氏却得意起来,贴着徐真身子,挑起徐真的尖削下巴来,嘴儿凑近了说道:“郎君也不是那没情趣之人,早知如此,也就从了姐儿,却是爽利,现今姐儿火头也冷了下来,却不想那事儿了,只是忠告一句,他日在朝堂之上,该说甚么,自己先掂量个分寸,切莫胡乱牵扯,否则郎君可要扬名长安矣!” 这老姐儿正调*戏着徐真,门外却是一阵急促脚步,却是那张亮带了那老妈子,一头撞了进来,见得徐真两个肌肤相亲,故作勃然道:“兀那没羞没耻的浪荡*妇,却到神堂来勾搭贵客,且看本公家教手段!” 张亮怒骂着作势要打,那老妈子却是叫叫嚷嚷相阻拦,趁势给李氏批了衣服,徐真也懒得看他三人逢场作戏,见张亮舍了尊贵身份撕破了脸面,他也不再正眼觑他,嗤之以鼻道:“堂堂国公爷,又何必逼迫甚急?徐真本就是个小人,朝堂大风浪自与我无关,本觉着国公爷也是个洁身自好的人,如此却是欲盖弥彰,想是与侯君集家勾搭成奸了。” 见得徐真戳破了计策,张亮也不再掩饰,大咧咧地警告说:“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又说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徐真小朋友正处关节所在,何不遂了我等做番大事,也不教那明珠暗投了尘沙。” 话已至此,也就只剩最后一层薄膜未得揭开罢了,二人心知肚明,这张亮是铁了心要与侯君集一干人等,乱政以谋,拥那太子李承乾做忤逆之事也。 徐真早知史料,但见得张亮的肮脏低劣陷害计谋,也是不由心寒,冷笑了一声道:“国公只知良禽择木而栖,却不知凤非梧桐而不落,所谓道不同者不相与谋,某虽不才,却也不想自甘堕落,当了乱臣贼子,听闻国公与老奶奶都是善信之人,今日之事暂且不论,我徐真乃祆教使徒却做不得假,也需让汝等见识了某的手段,该当如何定夺,再谈不迟。” 那张亮母子与李氏皆崇信神鬼术士之流,本听闻了军中传说,才以此为由头将徐真引了来,心中实不信徐真拥有信徒异能,此刻听得徐真要展露手段,既是好奇又是担忧。 好奇的是徐真到底会施展何等神灵之术,却又担忧徐真果然有异能本领的话,他们可就是惹了不该惹的人物了! 徐真也是针锋相对,可谓对症下药,既然尔等崇信乱神怪力,那我就用尔等最惧怕之物,彻底击溃尔等之傲娇! 其时徐真一身锦袍,为示意清白,遂将箭袖挽了起来,双手白皙修长,引得那李氏又一番口干舌燥,然而张亮的目力却全然集中于徐真小指那个铁扳指之上! 张亮出身卑微,心性摇摆,贪生怕死,初时跟了瓦岗军蒲山公李密,不得重用,又随着徐世绩降了唐,到得武德四年,刘黑闼作乱,徐世绩奉命讨伐,令张亮守相州(今河南安阳),这没胆气的田舍奴却是弃城而逃。 而后得到了房玄龄的推荐,这才入了秦王府,于天策军中担任车骑将军,虽无将帅之才,然通晓圆滑人情,懂得治政,故而也算受得重用,直到玄武门之变时,才狠下心来博了一把,使得圣上另眼相待。 他常伴君侧,又岂会不认得圣上之物,这扳指到了徐真手上,越发验证了传闻,这徐真果真与晋阳公主有着换命的情谊! 见得这扳指之后,张亮心里已然怯了三分,暗自懊恼不该打了这头阵,让侯君集当枪棒来使了一遭。 徐真凝聚心神,双眸炯炯,若有神光,灵异气质顿时弥散开来,那老婆子尚未目睹奇术,已然信了三分! 闭目感应了片刻之后,徐真负手绕着内室踱了三圈,似在沟通神堂之内的灵气,口中兀自喃喃着咒语秘言,其步态与道人有所不同,并非步罡踏斗,却隐约暗合苍茫天意,使人感觉这房屋阻隔尽皆消失,仿佛置身于荒原旷野一般。 回到原位之后,徐真才睁开微闭的双眸,正色而道曰:“某于梦中受得琐罗亚斯德灌顶启发,习得神术三十有六,今日却遭尔等假信之人侮辱,不得不请假胡天之威,也教尔等识得道理!” 此言未落,徐真摊开空白双手来,全身发颤,口中呓语连连,似在请神附体,那老婆子也是不经吓唬,双腿顿时软了下来,若非李氏强力搀着,说不得倒头就要拜了下来。 这厢惊魂甫定,徐真双手却是凝聚了神力一般,两股惨白火苗子“噗”一声就亮了起来,如那清风托举的死魂一般悬浮在手掌之上,张亮脑子嗡一声响,双目之中就只得那火光照耀,未敢轻举妄动之时,徐真扣指一弹,火苗子射过张亮脸颊,却是倏然落地,三人脚下轰一声引燃起来,却是亮堂堂的火圈,将这子母三人围在了烈焰之中! “痴儿误我也,凭空得罪圣火教神使,引了这炼狱业火烧身,此番死矣!”那老婆子双眼一翻白,一口气未能提得上胸口,猝然瘫了下去,李氏和张亮早已吓得手脚发软,哪里还顾得这老母,若非牵挂着国公爷的身份,强自支撑着,说不得早就给徐真跪了下来! 为了蒙蔽徐真,这神堂布置得昏昏暗暗遮遮掩掩,此番阴气森森,又让徐真猝然引了冥火现世,让这三个迷信之人如何不肝胆俱裂!本想陷害徐真清白,可谁曾想到却变得个引狼入室的结局! 那火圈虽是稍纵即逝,然空手唤火此等异术,已然超乎了张亮猜想,府中蓄养那些个所谓地仙,在徐真面前简直如稚童弄竹马一般可笑! 未等回过神来,徐真已停止了念唱,也懒得理会这位爷儿们,兀自走了出去,却是见得几个家将恶仆将摩崖绑了起来! 这七八个恶仆寻常也是欺压街坊,霸道惯熟,见着徐真独自现身,生怕自家主子有难,连忙分了两拨,四五个围了徐真,余下的奔内堂去搭救张亮。 徐真在军中出生入死,身上的伤疤两手都数不过来,又岂会怯了这三五个浪子,眼见着对方嗷嗷冲上来,不消三拳两脚,全都放倒在了地上,有一个不识趣,仓惶着跑出去使唤下人,个个捉刀弄棒,又将徐真给堵在了门口。 徐真刚解开了束缚,正待领了摩崖回去,又遭这些个不长眼的恶仆拦路,苦于手中没得兵刃,只有腰间贴身的飞刀,却又不想伤了人命,将这事情闹开来,正束手无策,计量着施展拳脚也要出了这府门! 恶仆们正要动手,却见得自家主子从内里疾走而来,中途就开声喝止:“都给我退下!休要对神师无礼!” 张亮一现身,恶仆们也就安定了下来,徐真也不回头,兀自带着摩崖离了国公府,自回到务本坊的宅子来,坊门已经关实,好在张亮府上早已打过招呼,那些个把守的武侯都认得徐真,早听闻徐真也是从坊间武侯发迹,心中羡慕得紧,分说了一番也就顺利进来了。 送了摩崖回去之后,徐真才回到卧房之中,与凯萨闲谈了片刻,二人又喝了两杯热酒,这才躺了下来,心里却是困扰,思虑着该如何处世,难免失了睡意。 辗转睡不得,干脆跟凯萨切切说了些心里话,听了凯萨坎坷身世,越发觉得自己力气薄弱,却是下了狠心,说不得要借了这场争斗的罡风,直上那人人仰望的山巅! 正文 第七十九章 太极大朝逆天封赏 十二月初一,正是风雪寒冷之时,徐真与凯萨一夜未眠,畅谈了诸多经历,到得后半夜才暗自运转《增演易经洗髓内功》,恢复了精神,早早起身,由凯萨伺候着,将崭新的浅绯服穿戴起来。 今日乃大朝,文武百官聚而参议朝政,徐真早先得了宦官指示,今日上朝去听宣,故而早早做了准备。 报晓鼓声刚过,徐真就在凯萨的护送之下,出了府门,往承天门走去,到了半路,已经见得诸多官员急忙忙的汇聚于一个方向,仆从如流,车马喧嚣,任是小雪纷纷,也挡不住这突兀的热闹。 走到承天门之时,却见得李淳风和阎立德几个相熟的,也不入门,只顾小声攀谈,见得徐真过来,连忙围了上来寒暄,原来是担心徐真初次上朝,坏了规矩,故而帮带则个,徐真见得几个弟兄冻得难受,心里不由感动。 既到了此处,凯萨自当返回,徐真跟着李淳风几个进了承天门,上了龙尾道,接受监察御史扫视了仪容,这才到了太极殿门前来,此时早已人头滚滚,诸多官员各自小声沟通,说些好听话儿。 李淳风乃太常博士,阎立德却是将作大匠,都有入殿的资格,而徐真只是从五品的下府都尉,得了个骑都尉的勋也是五品,不上不下,也不知在内殿听着,还是站在殿外。 又怕别个抓了把柄,也就下了心思,守在了殿外,然而这些个官员都习惯了平日的站位,徐真就如外人,又有人刻意排挤,别看那些个官员暗地里送了礼给徐真,到了这大朝,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谨慎起见,却是不敢与徐真拉扯关系。 如此一来,徐真倒显得突兀了,只得落在了后面,不尴不尬,旁人也不敢与之攀附。 眼看着即将到了卯时,诸多开府仪同三司的大佬开始到来,尚书省左右仆射、中书令和门下侍中、太子三少、以及京兆等官员、诸府卫大将军等等,纷纷汇聚而来。 李靖在儿子的伴随之下,不缓不急来到太极殿前,见得徐真左右不知所措,遂走了过来,朝徐真善意地笑道:“徐都尉恁地如此拘谨,且扶着老夫进去,可否?” 徐真知晓这位老军神有心爱护自己,连忙虚扶老将军的手臂,进得太极殿来,只是到了门口就识趣地站定,靠着右首武官队列的尾巴,稍稍抬头,却发现排自己前面的,正是那褒国公段志玄的儿子,同为都尉的段瓒! 这段瓒见得徐真在下首,也只是尴尬一笑,眉宇间隐约有死气,眼眸中满是悲伤,想来那病重的老大人是没多少时日,是故如此忧郁于内(注)。 二人有着过隙,故并未多言,又守候了片刻,高甄生等一众班师回朝的武将纷纷入内,与门边的徐真擦肩而过,却似未曾见着一般。 眼看着人流越发济济,络绎不绝,似每个尽头,徐真如透明人一般,也不受待见,久了也就放开了,忍不住捅了捅段瓒的后背。 “你唤我作甚!”段瓒微微扭过头来,没好气地低声道。 徐真也不以为意,压低声音道:“你可听说过孙思邈?” 段瓒如看白痴一般瞥了徐真一眼,也不答话,眼色似乎在讥讽徐真,这位大唐医药的百代宗师,何人不识? 徐真心里有些不乐意,但既然开了口,也就忍了下来,耐着性子说道:“这位孙神医的弟子刘神威与徐某多有交集,听他透露说孙神医年后将到长安来,编纂新医术,若你觉得合适得体,到时候可托了刘神威的面子,请那老神医给你家老大人看望看望病情...” 段瓒心头顿时一凛,他与父亲情深似海,眼看着父亲一天天消弭,为人子者,又岂能不痛心,但有些许法子,就是割髀救父他都愿意做,何况去求那孙神医! 其实徐真给他的印象并不坏,当初在鄯善之时,他还曾对徐真另眼相看,然而徐真晋升太快,也不知挡了多少武官的仕途,明里暗里也不知多少人在嫉恨徐真,眼看着就要失去父亲庇荫的段瓒,自然将徐真视为威胁,其中又有侯破虏这等阴险小人来挑拨玩弄,这才跟徐真结下了怨气。 然而此时听得徐真不计前嫌来建议,段瓒心里也是说不出的羞愧,可大殿之上却并不好发作。 正想跟徐真攀谈一两句,缓和一下关系,却见得一袭紫服施施然走进来,正是那兵部尚书、陈国公侯君集! 段瓒心头一紧,连同想与徐真说的话都缩回腹中,此时大殿上已经齐人,文武百官分列左右,左首文官以开国赵公、司徒长孙无忌为首,又有英国公、光禄大夫李勣在列,左首却做着以李靖为首的一干武官。 对于劳苦功高的老臣,圣上从来都是优待有加,前面的功勋贵族多有坐席,渐次下来才开始站着听讲议事。 可怜徐真对大唐诸多开国英雄向来仰慕,虽照着史料记载能推测出一两个来,然则济济一殿英豪,他又置于末尾,怎地认得这许多人? 正暗自惋惜之时,却听得段瓒头也不回,低声提醒着:“李靖大将军之下乃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宫城北门驻军、卢国公程知节(陈咬金)是也;接下来则是左武卫大将军...” 徐真微微一愕,没想到段瓒愿意为其指点,辨认了这些个当朝大员,但机不可失,也没多想,只是将这些大人物的信息都强记了下来。 可当他扫向御案右下侧之时,目光却停了下来,那谨慎站着的正是御下听政的东宫太子李承乾! 只见其穿着弁服,鹿皮为之,犀簪导,绛纱衣,素裳,革带,小绶,双佩,自具服以下,皆白袜,乌皮履,堂堂皇室之威仪气度! 这也是徐真第一次见得李承乾,想起不久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徐真也不禁为其惋惜不已。 似乎感受到了徐真的目光,李承乾稍稍抬起头来,与徐真遥遥对视了一眼,嘴角却是隐有笑容,耐人寻味。 徐真慌忙低下来头来,听得这段瓒也分说不得片刻,宦官便喊起上朝令,皇帝陛下缓行而出,坐于龙椅之上,百官齐呼圣主英明,纷纷行了大礼,得了圣上恩准,这才各自就位。 整个大殿寂静无声,李唐皇帝正了正身子,这才环视大殿,而后说道:“诸位爱卿苦矣,年中以吐谷浑常恃其遐阻,屡扰疆场,肆行凶虐,有征无战,所向摧殄。渠魁窜迹,自贻灭亡。” “朕君临寰宇,志在含宏,不欲因彼危乱,绝其宗祀。乃立伪主之子大宁王慕容顺,抚招馀烬,守其旧业。而顺曾不感恩,遽怀贰志。种落之内,人畜怨愤。遂创大义,即加剿绝。虽复权立其子,所部又致扰乱,竞动干戈,各行所欲。” “朕忧劳兆庶,无隔夷夏,乃眷西顾,良用矜惕。若不星言拯救,便恐涂炭未已。故命出征,所幸天眷大唐,得胜而归。” “兵部尚书潞国公侯君集等,咸才兼文武,寄深内外。嘉谋著於庙堂,茂绩书於王府。宣风阃外,克定遐方。今得归皇朝,当赏赐诸君将士,以示大唐之恩威。” 言毕,即有宦官捧了制书和敕书,当在大殿之上宣读起来。 “伐罪吊人,前王高义,兴亡继绝,有国令典。吐谷浑擅相君长,窃据荒裔。志在凶德,政出权门。猷渠携贰,种落怨愤,长恶不悛,野心弥炽。莫顾藩臣之节,曾无事上之礼。草窃疆场,虐割氓庶。积恶既稔,天亡有徵。” “朕君临四海,含育万类,一物失所,深责在予。所以爰命六军,申兹九伐,义存活国,情非黩武。今大胜而归,当赏罚分明,以示恩威。” “授侯君集吏部尚书、光禄大夫诏:...” “授何力左领军大将军诏:...” “授高甄生...” 那封赏的敕令一道道读将下来,可谓皆大欢喜,连段瓒和侯破虏、张慎之三人都得了赏,徐真本部弟兄也各有所获,然却偏偏不见李靖与徐真的名分! 徐真心中也是疑惑不解,李明达归来之后,势必将所有情况都与陛下说了个明白,相比圣上也能够推敲出些许内幕来,为何还要大封侯君集等人? 殿中之人也是迷惑不解,为何独独除开徐真不赏,李明达回归之事早已传遍了内廷,有心之人只要稍微打听一番,就能够得到确切的消息,只是为了帝国脸面,断然不可能让晋阳公主“死而复生”罢了。 然而以陛下的脾气,却绝不可能放过这件事情,徐真作为救回李明达的最大功臣,又在吐谷浑之战中立下汗马生死之功,却得不到任何封赏,这就足够让人惊奇了。 那宦官眼看着读到了末尾,终于出现了徐真的名字! “折冲都尉徐真骁勇善战,屡立奇功,诚服萨勒、柔然二族人脉,置于甘凉以养,文武兼备,可堪大任,授翊卫一府中郎将,擢上轻军都尉,赐神勇子爵,其妹徐思儿淑婉聪慧,少有才思,特予从五品淑仪小姐,出入不受宫禁,敕。” “什么!!!从正六品下的中府果毅都尉,连跳七级到正四品下的翊卫中郎将?!!!这怎么可能!陛下怎地如此任性非为!” “如此封赏,实乃罕见,何况还授勋上轻军都尉,这可是正四品上的勋位!徐真区区从五品上的骑都尉,居然连跳六级?!!!” “可不是嘛,居然还赐了子爵,这真真可谓是一步登天了!” “尔等却是何等短视,圣上这些封赏只不过是陪衬罢了,真正要封的,却是那徐思儿!” “你道那徐思儿是何人?可曾听闻过徐真还有个胞妹?” “难道...徐思儿...这名字...圣上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注:褒国公段志玄在贞观十六年,642年病逝,而本文发生的时间是644年末,为了剧情需要推迟了一点点,还望大家不要认真考究,毕竟是小说而不是历史教科书) 正文 第八十章 甄生诬告朝堂风波 有诗云:本是草丛莽儿郎,奈何入了血军帐,生死一线百战伤,终得站在青天上。 徐真自有泼天大的功劳,这等功劳断是无法抹杀,然连升六七级之事,无论何朝何代都极为少有,可谓一步登了天。 虽说在这勋贵多如狗,勋贵满地走的长安城中,四品翊卫中郎将只不过是芝麻大的帽子,也没甚指挥千军万马的实权,然这三卫(注1)品秩虽低,却是皇家内侍,身份很高,且可由此升迁,为时人所重也。 徐真得了这翊一府的翊卫中郎将,也就意味着圣上寄托了厚望,今后前途自是不可限量,而徐思儿到底是何人,大家也都已经心知肚明。 早先召见之时,李世民就说要徐真帮着做件事,没想到却是认了这帝女李明达做妹子,思儿自有思念女儿之意,又暗合李明达“兕(si)儿”之乳名,想来李世民是要这掌上金珠得以再次名正言顺地行走于宫禁之中,长随左右相伴矣。 对于徐真身边的弟兄,李世民也并未排斥,周沧等一十四名弟兄得福于那套红甲,纷纷成为了翊一府的校尉和旅帅,而秦广和薛大义等人则被擢为果毅都尉,拨付到了营州都督张俭的麾下,高贺术与胤宗也得到了封赏,带着自家弟兄,同样进入到营州都督府听用。 徐真推算过时间,过得年就是李世民第一次征高句丽的时间,这营州(今辽宁朝阳)直面高句丽,想来要做些战前勘探之事,使得诸人到营州,也就意味着徐真免不了要随驾亲征了。 当今圣主想要征讨高句丽已经不是甚么秘密,眼下既平定了吐谷浑,自是要趁势而为,待得年后天暖,估摸着征伐高句丽就要提上议程来了。 不过眼下却不是考虑这等大事之时,李世民自知如此提拔已然超越常规,然年纪越是长大,对儿女就越是贪恋,漫说李明达受了这等屈辱,自己被蒙蔽鼓里,心伤了这许多时日,单说这魏王李泰,他都恨不得让他搬到武德殿来住,要领了诸州都尉,却不予之官,每每多受言官进谏。 想到此处,李世民也是暗自叹息,自从魏征死了之后,这些个官儿里头,但敢冒死说话的,已经越来越少了,若果魏征还在,肯定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如此提拔徐真了。 望着此时安安静静的朝堂,李世民竟是生出一种错觉来,只觉着这朝堂亦非以往的朝堂,他这天子也不似以往的天子了。 正失望着,却见得驸马都尉杜荷与长广公主之子赵节联袂而出,弹劾徐真勾结异族,为了个人私欲放走了慕容部五千人马! 李世民初始还有些兴趣,但听得二人越说越是放肆,只想着通过徐真,将老人李靖给牵扯进去,顿时心中发凉。 这朝堂之中从来不乏争斗,然而近几年来,这种争斗却慢慢从幕后涌现到了台面上来,这也让李世民感到极为不安,而这些个文官武将兀自争锋也就罢了,却偏偏将太子李承乾,四子李泰和九子李治给牵扯进来(注2),实在让李世民心头愤怒。 李明达已经将所知晓的情况都与他说了个明白,当时徐真为了拯救李明达,孤身一人入了慕容寒竹的圈套来,可谓孤胆豪壮之举,却偏偏被人抓住了这个由头,既有人提出来,朝堂的争议就此被拉开。 先是薛万彻弹劾李靖消极守城,不思反攻,以致于甘州差点陷落,守城过程当中死伤甚重,丢了国威。 再有高甄生诬告李靖以区区数千残兵,却最终击溃了阿史那厉尔近三万的强将精兵,其中必是以徐真为关节,驱使了麾下萨勒与柔然人沟通贼虏,暗中做了交易,又说契苾何力收纳异族,定是与李靖一同图谋不轨,并列举人证物证若干,说得煞有介事。 这些人也是不长眼,见得圣上犒赏三军,独不封李靖,皆以为圣上对李靖心怀不满,正是弹劾李靖的好机会,却不知在李世民心中,任何封赏都已经无法匹配老军神李靖的功劳。 这位军神百战百胜,引得诸军将士心怀嫉妒,这么多年来诬赖陷害从未缺少过,然李靖心性豁达,不作辩争,更洁身自好,从不参与朝廷的文武争斗,在李世民心中,他李靖才是真正的百官典范。 再说契苾何力这位异族将领,当初他被族中内奸造事,绑至薛延陀,李世民不惜用下嫁公主的代价,也要将这位死忠给赎回来,他最见不得别人说契苾何力有异心! 这些人见得圣上不开腔,心中自洋洋得意起来,觉着李靖此番必是晚节不保矣,然而陛下沉默了良久,这才睁开微闭双目来,朝李靖说道:“药师(李靖表字)公可有自辩之词?” 李靖见得圣主如此问话,不由心寒,颤巍巍站了起来,重重叹了口气,一辈子从未替自己辩解过的这位老军神,嘴唇翕动了好几次,终于是咬牙说道。 “陛下,臣服侍皇朝十数年,自诩只是个军人,纵然死了,也要马革裹尸,落个有始有终,也从不理会这些个明争暗斗,难道用了半辈子的出生入死,还证明不得自家清白与忠贞?” 李靖短短数语,却充满了苍凉,道尽了这些年来的辛酸,看着老军神佝偻的身躯,不耐久站而发颤的双腿,李世民双眼顿时湿润起来。 “朕又岂会不知药师之忠诚?只是老弟兄一个个走了,很久未得有人与朕说些真心话儿,朕只觉着,这朝堂越发不似朝堂,似乎都在等着朕死呢。” 李世民向来以仁义之君而著称,国民齐心,他也是宽仁大度,爱民如子,此番道出如此凶狠的言语来,朝堂之上顿时轰隆隆全数跪倒了下来! 李靖仍旧站着,与李世民相视着,似乎又回到了当初隋乱征战的日子,这位老军神朝当今圣上笑了笑,躬身请道:“臣李靖老矣,不复当年力气,本就是入了土的人,今番能退了吐谷浑的兵,全仗着中郎将徐真的八门神炮,圣上英明,这些个儿郎就是今后我大**队的新柱,臣有不肖,即请归以养老,还望陛下恩准!” 李世民闻言,怅然若失,其分明知晓内情,高甄生延误军事,几使甘州陷落,然李靖担忧寒了军心,并未将其解回京城问罪,反而使高甄生得了封赏,然而那高甄生却倒打一耙,急欲污了李靖名声,想到这里,李世民不由愤怒起来。 “高甄生,尔竖子当真以为朕老来无为也?朕宽怀以对,若尔不曾诬告李靖,朕也就放过了你,没想到你却接连使朕失望,征伐之时,尔坐违李靖节度,今日又反诬李卿,朕岂能再容你,念你劳苦,免了死罪,流放千里罢!” 话音刚落,群臣震撼,本以为圣上失了当年锐气,不曾想仍旧如此雷厉风行,说封就封,说流放也就流放了! 文武百官可不想于圣上发怒之际提出异议,然而侯君集却出列劝谏道:“甄生乃旧时秦王府功臣,还请陛下宽其罪过...” 此番侯君集孤军深入,端了吐谷浑老巢,功劳也算是实至名归,李世民已经寒了李靖之心,不想再打击老臣子,然而高甄生罔顾尊威,他又岂能再有所容忍,当即回复曰。 “虽是藩邸旧劳,诚不可忘,然理国守法,事须画一,若甄生获免,谁不觊觎?我必不赦者,正为此也,君集勿需多劝!” 高甄生闻言,顿时瘫坐于殿上,生怕累及妻儿,却是不敢多做抗争,随即被金吾卫带下了殿堂而去。 李世民见得人人心惊,也是暗自摇头,抚了额头轻叹一声,这才愠怒道:“都起来吧,难不成尔等都如那甄生竖子一般,对朕有所欺瞒,这才愧疚而跪?” 诸人闻言,不敢再跪,纷纷起身来,哪个还敢多嘴半句? 心情烦躁之余,李世民也是头疼不已,自是要恩威并施,故而朝李靖说道:“药师鞠躬尽瘁,朕知你素来忠心为国,却是甚么封赏都抵不过的,就让你家儿郎传承个世袭罔替罢。” 李靖年事已高,确实无欲无求,但想起李德骞和李德奖,心头感激,也是诚意谢恩则个,朝会闹了这一番,才草草收了场。 百官退去之后,自有一番议论,徐真之名也算是传播开来,既升了官职,又成了李明达的兄长,俨然成为了朝中新贵,可谓风光一时无两。 然有心之士亦能敏锐嗅出诸多不谐之意味,太子李承乾虽仍旧御下听政,然从头至尾未得表现,似乎也体现了圣上的一番心意,加上长孙无忌等一干文官居然毫无作为,就不得不让人深思熟虑了。 按说徐真该欢喜至极才是,然而他心头却没有任何的喜感,脑海之中就只有李世民的叹息,还有李靖离开之时,那落寞的背影。 不过这样的负面情绪很快就消失无影,因为他有着强烈的预感,那件大事说不得就要来临了! (注1:三卫是指亲卫、勋卫、翊卫,都是皇帝亲信重臣的子孙来担任,负责宫廷保安工作。) (注2:这三人与李明达皆为长孙皇后所生,李承乾为长,李泰次之,李治乃三子。) 正文 第八十一章 淑仪殿中再会晋阳 年末,初初透着欢聚与来年之希冀,加上国家打了胜仗,整座长安城处处洋溢着喜气,街坊京民多有欢庆,似乎在期盼着“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的年关。 徐真的府邸也挂上了门匾,乃出自当朝将作大匠阎立德之手,上书“神勇徐府”四字,虽称不上金碧恢弘,却也算得是大气手笔。 十四红甲既是家臣,又有翊卫官职,每日准时点卯值守,空闲时才回到徐真府上来安顿,少了胤宗等人在旁挑衅切磋,日子过得干巴巴的,只好每日与自家主公对练,一个两个也不知留手,徐真时常黑着眼眶去内廷当值。 且说李明达与徐真虽有了兄妹名分,实则却居于内宫之中,每日陪伴君侧,又多与兄长李治亲近,她自小知书达理又乖巧玲珑,三位哥哥对她都是疼爱有加,有了她从中调剂,李承乾哥仨倒也算得和睦。 这李明达是个尽孝之人,失踪了一年之后,似要将分离之日都补了回来,圣主闲暇之余,就论起过往经历,虽言语朴实,听着却是惊心动魄。 所谓知女莫若父,李世民又是个洞察如观火的真龙,渐渐也就察觉到了女儿对徐真的那番小心思。 虽说徐真出身卑微,然则品性良善,举止有度,且谦恭好学又广博多才,说他文武双全也不为过。 早在班师之后,圣人就检阅了诸军将士,对搬运回来的神火炮“真武大将军”有着极度浓烈的兴趣,已然使人搬运到了明德门城头,以供百姓瞻仰,展示**之神威,又命工部好生钻研,势必要将此等战争利器发扬起来。 前些日子阎立德又献上一方稀罕之物,固称得了徐真的传授,却是一方高六尺,宽一尺的银镜! 与寻常铜镜不同,此镜银亮非常,周遭饰以金银,包裹点缀异常华丽,更难得投影纤毫毕现,背面木底子上却是刻着徐真亲笔的一段词。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此乃圣人金句,镌刻于明镜背后,越是妥帖,徐真字如其人,笔锋消瘦却不失苍劲,行云流水却又暗含跌宕,深喜书法的李世民,都不禁对徐真的字多看了两三眼。 观其字而得其志,推其志而知其人,这段时日的观察之下,李世民对徐真的家底也越发的清晰明朗起来,终究是放心下来,如此,对李明达这颗掌上明珠也就松懈了一些。 这日徐真在军衙之中处理完公务,到了内湖小亭赏雪,小泥炉温温地煮着新酒水,正欲附庸风雅,却是被宦官喊到了掖庭宫西侧的淑仪殿中。 此殿乃圣上特意为李明达开辟出来,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干扰,而守卫此殿的也并非左右卫和三卫,乃是圣人亲自栽培起来的女武卫,个个窈窕,虽称不上绝色,却健美颀长,颇有风姿。 女武卫见得徐真带刀而来,不由特意瞩目,却见徐真深绯官服,银鱼袋,那长刀封了鞘,造型却颇为惹眼,当即认了出来,这风流汉子,不正是眼下最炙手可热的翊卫中郎将么! 李世民如约将长刀归还徐真之时,还切切期望了一番,道是让徐真继承殷公的风德与英雄,徐真自不敢忘,又允徐真带刀入宫,便宜行事,如此权益,却是他人所不及也。 到得淑仪殿中,连那宦官也撤了下去,换了宫女儿来引徐真进殿,转过正殿又穿插内廷,到得李明达平日读书的养气殿相见。 见得徐真带到,李明达心头雀跃不已,忙迎了出来,却着实让徐真好生惊艳了一番。 宝殿之中如春温暖,故而李明达也未披盖厚重冬衣,此时肩若削成,腰如约素,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上身淡黄色云烟衫,大朵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又有逶迤拖地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低垂青丝,斜插镶嵌珍珠碧玉步摇,虽未及豆蔻,却出落得亭亭有致,身子越发拔得修长,胸脯也开始发育起来,媚眼渐渐清晰,却是十足的美人胚子了! “丫头,一段时日不见,倒是长大了不少咧!”徐真也没个正色,伸手就摸了晋阳的头,三千青丝乱了一团麻似的,小丫头白眼连连,叉腰佯怒,心头却是享受着这久违的亲昵。 “哼!当死的骗子,见了本公主不行礼数也就罢了,怎地还动手动脚,信不信本公主差使了女官来,剁了你的狗爪子!” 徐真见得宫女都已退下,四下无人,就趁势捏了捏晋阳的滑嫩脸蛋,嘿嘿一笑道:“装个甚么公主,你就是我徐真的亲妹子,莫在此装腔作势,近年了还一嘴一个死,不甚吉利,惹恼了你哥哥,少不得一顿屁股!” 晋阳毕竟情窦初开,听得徐真牵扯到肌肤之亲,脸色顿时羞得通红,但知晓徐真并无邪念,自己也不好显露,轻啐了一口,扮了个鬼脸,见徐真作势要打自己屁股,连忙躲将开,顺势将徐真迎入房中。 若是一年以前,谨守礼仪的晋阳公主殿下,何尝做得出如此粗俗的寻常女儿姿态,又如何说得出这调笑的言语,然而这一年间,她与徐真所经历的过往,足以将她的心性改变。 想到改变,她不禁想起自家亲生大哥的改变,这一年来,李承乾的改变,也着实让人忧心,小丫头眉头就皱了起来。 徐真对她知根知底,见得不太乐意,遂问起话来,李明达也不忌讳徐真,毕竟在她心中,徐真并非那不能交心的外人,便将心中忧虑都说与徐真知晓。 原来这李承乾并非史料上那般不堪,少时也是个贤淑好孩儿,聪慧可喜,仁孝纯深,八岁即被立为太子,贞观九年五月庚子,唐高祖李渊病逝,李世民居丧期间,更是下诏令太子监国权知军国大事,太子识大体、能听断,颇得李世民欢心,之后圣上每每外出巡幸,皆由太子留京监国。 到得贞观十二年,李承乾集诸官臣及三教学士于弘文殿,举行佛道儒三教论道,颇得文人之心,于是乎,圣人下诏令东宫置弘文馆,多募学士,以掌东宫经籍图书,教授诸生,但凡课试举送,皆入弘文馆。 然此时李承乾罹患足疾,行动不便,年少之心倍受打击,年岁又越发成长,便有了主见,开始叛逆起来,圣上担忧,遂搜访贤德,以辅东宫,挑选房玄龄、魏征、孔颖达等老臣、名臣出任东宫辅臣,以正李承乾心性。 可这些个老臣都是善谏之人,教授之余多严厉,稍有差池即痛心疾首,指谪李承乾不是,且争相上疏,措辞凶狠,言语锋利,以致于适得其反,引了李承乾越发叛逆。 贞观十四年,承乾不过搭建了房屋,老臣于志宁便上疏圣人,批判太子过于奢华,承乾与宦官玩乐,又被上疏,于志宁甚至将其比作秦二世,而孔颖达批判更甚,谏诤愈加迫切,承乾越不能纳言。 李承乾对女子无爱,却偏好南风,宠幸一名太常乐人,并赐名“称心”,未想到却又被上疏,圣人知晓后自然大怒,遂杀了这称心,承乾痛彻心扉,于宫中立室,日夜祭奠,又树冢立碑,赠予官职,常为称心而悲泣。 如此一来,圣人越发不喜承乾,然而就是这紧要的时刻,李承乾居然还不知收敛,暗中集合了一帮突厥杀手,想要刺杀这些个老臣,替那称心报仇! 李明达向来心思玲珑,兄长们对她也疼溺,故而知晓了李承乾的意思,却不知该如何劝解,一时间主意全无,束手无策,只有暗自伤神,此番见得徐真,触动了心中伤情,自然倾吐了出来。 徐真也是心头大骇,若史料无差,这李承乾引了突厥群竖入宫,并非为了刺杀老师,而是意图逼宫谋反! 然而此时却无法与李明达乃至于任何人知晓,按着史料,谋反一事乃始于齐王李佑,这才牵扯出太子之心,可此时却跳过这一环节,如此变动却不知是史实如此,亦或是徐真令得李明达不死,才引发的蝴蝶效应! 在李明达心中,徐真素来多智多谋,眼下见得徐真眉头紧蹙,也知晓事情利害,心里越发担忧起来。 徐真思虑了片刻,决意从中阻挠,再不济也要劝阻了李承乾,以期历史能拨动回了正轨上来,减免蝴蝶效应的影响。 “丫头,你也莫要多操心,寻个适当的时日,让我见一见太子殿下,某自当从中盘旋,消了太子此等念头,否则必酿大祸矣...” 晋阳听了徐真之言,心头顿时安稳,只觉又有了主心骨,毕竟此等违逆之事,若让圣人知晓,无论真伪,李承乾的太子之位必定难保,作为妹子,李明达实不愿看到此等场面,故而对徐真百依百顺,自是与李承乾沟通一番,安排他与徐真会面之事宜。 且说徐真离了晋阳,回头与张久年密议了一番,却是没甚对策,心头兀自烦躁,又与凯萨说了,这女儿家也没大见解,越发让徐真感到棘手。 正不知如何处置,晋阳那边却已经安排妥当,不日将再赴淑仪殿,与东宫太子李承乾来一番口舌之劝。 正文 第八十二章 密见太子徐真射覆 徐真得了晋阳的消息,忙从军衙中出去,见得一位眼熟的伪装女官,遂与之暗行至淑仪殿,一路无话,到了内殿读书房,就见得李明达出门相迎,那李承乾却仍未到来。 李明达知晓自家兄长心情不定,生怕徐真逆了李承乾的意,惹出些不欢而散的事儿来,故又将李承乾的脾性说道了一番。 徐真自是有心听取,毕竟此次若劝阻不得,不及齐王李佑反事,李承乾就要提前逼宫,果真如此,怕是要动荡了历史。 其实徐真之担忧也并不无道理,虽李承乾频遭师长上疏斥责,然圣人对其仍旧抱以厚爱,亟盼诸多名臣用心疏导指引,自己也多有抚慰,然而自从李明达回归之后,圣人似在弥补这一年来的分离,将子女之爱尽数灌注到这李明达的身上来,对李承乾少有问候。 如此一来,李承乾自觉大人已弃之不顾,又加上当今司徒长孙无忌多有微词,几次暗示圣人废储而新立,这才使得李承乾动了叛逆之心。 说到底,若没有徐真,李明达自不可能回得长安,李承乾也就不需要提前叛变逼宫,想通了此处关节,徐真越发觉得此事都落在自己身上,心中切切思想着言辞,李明达为人玲珑巧妙,又懂得讨那兄长欢心,自是知无不言。 二人正说着话,殿外女官却通报太子殿下亲临,徐真连忙紧随李明达其后,出门来迎。 只见这大唐太子身长肩宽,脸颊消瘦,形容不整,也不带正冠,只是将那长发胡乱扎了一把,行动迟缓,似有跛足,却不甚分明,见得李明达,其人也是笑逐颜开,兄妹俩也没个顾忌,笑闹着假意见了礼。 徐真见二人礼毕,就要给李承乾行礼,后者却抢先过来虚扶了徐真一把,挽手称谢,感激徐真对李明达的救助之恩情。 “贤弟漫要多礼,若非你一路守护,兕儿又岂能安生回来,我兄妹情深,贤弟即是我恩亲之人,兄早该到府拜会,因着公务纠缠,未能成行,多有遗憾,今日偶遇,自当畅怀倾诉!” 听闻李承乾以兄弟相称,徐真慌乱乱推辞,非故作姿态,实则这李承乾不久之后就要东宫事发,凡沾亲带故者无不受累,徐真虽对李承乾无甚恶感,却也不敢乱攀附这份情谊。 三人入了书房之中,却并非饮酒,而是喝茶。 唐时的喝茶可不同今日,陆羽这厮还差个百年才出生,未写就茶经,故而喝茶也不甚讲究,唐人口味又沉重,将些个乱七八糟的佐料尽数倾入茶水之中,兀自甘之如饴,徐真这等异世之人,却是喝不习惯。 由于要讲个私密话儿,故已将贴身女官和宫女都赶了出去,晋阳年纪虽幼,却是地主,理当操起这煮茶的行当来。 只见得她净了手,与徐真李承乾分宾主落了座,因自知兄长罹患足疾,又取来一个“凭几”,兄妹相熟,李承乾腿脚不便,也不讲生硬礼数,趺坐于榻上,斜靠着凭几,与徐真谈论吐谷浑战事,一边等着妹子煮茶。 徐真却不敢造次,正经跪坐以对,却是被煮茶的晋阳给吸引了目光。 这妮子自小接受宫廷教育,风度仪态俱佳,又跟着圣人学习书法,熏陶出如幽兰一般的典雅贵气,此番煮茶,却如风华少女一般,颇为赏心悦目。 只见她巧手掰了茶饼,轻轻柔柔摄了鎏金流云纹银制茶碾子和碾轴,将茶块碾成碎屑,又撮起来捣烂,放入鎏金仙人飞升纹银茶罗之中筛出茶末来,置于龟形鎏金银茶盒之中备用,这茶末仿佛融入其处子体香,闻着就教人舒畅。 其时小炉之中山泉水将滚未滚,遂将葱、姜、苏桂、酥酪、大枣等各种佐料加入其中,煮得片刻,水沸腾起来,这才加入茶叶末,煮成“茗粥”,分了三杯出来,依照礼数献与兄长和徐真,这才算结束了这煮茶的整个流程。 徐真见得这丫头煮茶之时俨然成熟了几岁一般,持重沉稳,颇有美娘之绰绰,也不由对这丫头另眼相看,倒是李承乾久未见亲妹子,喝着妹子亲手煮出来的茶,回忆起少时一同顽耍的时光,不由湿了眼眶。 见得自家兄长动了亲情,李明达也是心头百转,遂作了个调皮相,与李承乾笑着说道:“今日欢聚,怎地如此沉闷,徐家哥哥乃祆教长老,多会异能,不如展现些许手段,让我大哥见识一番若何?” 虽是预先商量好的逢场作戏,然李明达巧笑倩兮,形态逼真,徐真这等大魔术师,演技又何尝弱了她,顿时作势摆手推谢,只说这神圣技艺,端庄应验,不便使来取乐。 李承乾早听说徐真乃胡天教的神师,且军中传说多有灵验神迹,所谓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未曾亲眼目睹,多有不信,此番听自家妹子提起,自是一呼一应,徐真没了奈何,只有应允下来。 他扫视了这书房一遭,也没甚么好驱使的东西,好在有了张亮设计的前鉴,如今出门都随身带几样重要幻术道器,沉吟了片刻,即开声道。 “某修习祆教秘典,多占卜异术,今日欢聚,不如以此为戏,殿下可藏纳随身事物,由某来试作射覆,不知殿下意当如何?” 李承乾通古博今,知晓这射覆乃不传秘术,且听闻大汉方士东方朔最是擅长,当即抚掌称善,转念一想,又对徐真说道:“贤弟有此秘术,愚兄理当大开眼界,不过既是射覆,当有对错,兄出门仓促,也未备得珍宝,这枚指环,就权当个彩头!” 言毕,李承乾将左手指间的金指环给解了下来,那指环形似貔貅或麒麟也看得不甚清楚,只见得一颗方形宝石熠熠夺目,显是价值连城之宝物! 徐真正待推辞,李明达却将话抢了过去,调笑着揶揄道:“徐哥哥莫要推辞,将自己当了那百试不爽的先知,到头来猜错了,我大哥不笑,却是把妹子我给笑倒也!” 徐真顿时脸色尴尬,不分尊卑地瞪了李明达一眼,后者却是朝她吐了吐雀舌,极尽少女姿态,惹得李承乾哈哈大笑。 且说徐真应允了下来,就踱出书房,李承乾生怕徐真博闻强记,有着过目不忘之能,也不敢将随身显而易见的配饰拿将出来,思来想去,囊中尚有一颗精雕细琢的狼牙,乃是突厥人赠予的信物,遂将这狼牙置于龟形鎏金茶盒之中,这才引了徐真进来。 入座之后,徐真不作道人掐指计算之状,而是将幞头解开,披散了头发,又取过一碗净水,抹破了手指,滴血入水中,用那血水描画诡异符文,将这鎏金茶盒给圈了起来。 如此诡异神秘的仪式,非但震惊了李承乾,连预先算计好的李明达都为之心惊,只觉得书房之中变得极为阴冷,似有轻风进进出出,那煮茶小炉的火苗都不安地跳跃起来! 此间氛围瞬间被徐真所掌控,那李承乾也不敢再小视,身子下意识后仰,似乎不愿靠近那茶盒,生怕阻挡了替徐真占卜窥视的神灵! 古时之人多迷信鬼神,徐真也是仗着过人的演技,好一番装神弄鬼,见得李承乾已经入了彀中,心头暗喜,陡然睁开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如癫狂之状,那咒文越念越急,最终将手轻轻按在了茶盒之上,没想到却猝然大叫了一声,眩晕着倒在了榻上,身子还兀自抽搐颤抖! 李明达作势过来搀扶,口中关切地呼唤着:“徐哥哥!徐哥哥!”心里却恼怒抱怨着:“这当死的大骗子,逢场作戏偏如此逼真,也不知奴家真个儿牵挂得紧!” 此时徐真也是后悔得紧,为求逼真,他动用了增演易经洗髓内功,猛提了一口气,却是倒行逆施,憋得脸色血红,双目遍布血丝,真真透着七八分诡异! 李承乾心头大惊,心思着莫不是这徐真还当真有着三分异能不成?连忙起身过来扶住徐真,正欲问候,那徐真恰恰抬起头来,见得李承乾,惶恐着退缩到了李明达那厢去,却是不愿沾染李承乾半分! 见徐真如此惊恐,李承乾心头也是起疑,也不及怪罪徐真无礼,徐真却是爬将起来,急着行礼道:“太子殿下切勿责怪,某鬼迷了心窍,今日实在不适合再行异术,还望太子和公主殿下恕罪则个,某先告退!” 话已至此,徐真满脸惊骇就要退出去,李承乾心中却是迷雾重重,哪里肯放人,拉住了徐真手腕,阻拦着说:“徐真贤弟怎地如此不讲究,你且试说本太子所覆为何物?” 徐真口中呢喃,状若入神,却是连连摆手,直道天机不可泄露,多寻由头作势又要走,那李承乾也是个直率坦诚的人物,见得徐真如此遮遮掩掩,心里也没甚好气,顿时板起脸孔来,硬生生佯怒道:“贤弟必是预见了惊惮之事,又何以不明言,难不成要陷你哥哥于不利也?!” 李明达见李承乾已然深信不疑,又哭啼啼在一旁帮着劝说,恳求徐真指点迷津,若真对他家哥哥有害无益,哪怕折了寿数,这天机也要泄露个一星半点来。 徐真觉着时机拿捏差不多,就长叹了一声,作得个无可奈何的姿态来,语重心长地对太子说道。 “实不相瞒,此物乃北方大凶之物,此天机若泄露出去,势必掀起血雨腥风,朝堂震荡,敢叫日月换新天矣!” 李承乾心头一紧,没想到区区射覆之戏,居然让徐真窥视到了他与突厥人的逼宫密谋,当下就被徐真的言语给镇住了! 徐真知晓说中李承乾心事,当即惊呼道:“殿下果有此意耶!” 听得徐真此言,李承乾才猛然抬头,双眸之间一抹凶光,杀机弥散! (注:射覆,射乃猜度之意,覆即覆盖之意,覆者用瓯盂、盒子、手巾扇子等器覆盖某一物件,射者通过占筮等途径,猜测里面是什么东西,古时用于练习占测能力。) 正文 第八十三章 多事之秋凯萨杀人 且说徐真假借射覆占筮,作弄那神鬼之事,窃得了李承乾机密,后者心知此等天大反事,若张扬出去,绝不得善终,眼中杀机弥散开来,将那细妹子李明达都骇了一跳! 她虽知晓兄长暗中沟通突厥群竖,却不知其中内幕,更不知兄长要作那逼宫谋反的大事,只道兄长多交异族,会引发圣人不喜,保不住这东宫的宝座,此时见得徐真如此推敲,却是看出来,这徐真果是说中了兄长心事矣! 李承乾自小宽仁慈善,也不作那恶相以示人,从来都是亲和善解,此番面露戾气,真真是吓住了李明达! 不过他也并非冲动无脑之人,知晓徐真风头正盛,漫说打斗不过徐真,就算打斗得过,将之杀死在淑仪宫中,也是个说不清的罪过,当即收敛了杀气,换上笑吟吟的面容来,随意摆手道。 “贤弟切莫凭空吓唬,你哥哥虽然不肖,却也不至于做那天怒人怨的死人之事,贤弟莫多作猜想,咱三人随便戏耍之言,若让旁人听了去,说不得要闹出天大的灾难来!” 徐真也是冷汗淋淋,慌忙告罪道:“是在下浮浪了,一切全凭殿下吩咐,事情攸关,在下也是个懂分寸的人,还请殿下放了宽心。” 李承乾见徐真说了软话,心里也是稍安,然毕竟顾忌徐真的特殊身份,这联络突厥人逼宫之事,说不得要缓上一阵子了。 徐真何等人也,于坊间追索公主,千里相护,又在军中搏杀,发明各种奇异巧重军器,立下赫赫战功,得了圣人破例提升,可谓一步登青天,春风得意无人能及,如今又特例带刀行走,随意出入淑仪宫。 这等优待,徐真想来也不敢铤而走险,将太子的秘事给高发上去,毕竟陛下对李承乾还是多有眷顾,虽左右百官名臣多有弹劾,却爱子如初,不曾悔改,查将下来,徐真也要担负全副身家,实则不值也。 李明达深谙兄长性子,稍有谎言欺瞒,自神态都可察觉出来,此时心中确定了李承乾有反意,想着帝皇之家果真无情无义,心头也是难受痛楚,泫然欲泣。 李承乾心有愧疚,不敢多留,却不好当面取了那突厥狼牙信物,当即询问徐真道:“贤弟此番可否明言,这茶盒之中所覆为何物?” 徐真假作咬牙之状,艰难回复曰:“非金石非草木,凶戾之气弥散冲突,该是骨牙之属,若无出入,当为虎狼之牙,这才难以掩饰逆反天机也…” 言毕长长叹息,眼中满是惋惜,也不再做戏,情真意切地与太子劝说道:“殿下可否听某一句?某深受皇恩,又将兕儿当成自家妹子,实不忍看到骨肉相残,兄弟分崩之事,某厚颜当了殿下是兄弟,才一番肺腑,若殿下信不过徐某,当寻了些许好手来,将某刺死府中也就罢了,万不可轻动邪念才是…” 李承乾见徐真说得情真意切,心里也懊悔不已,取了那狼牙,掩面而去,临了也跟徐真交了心,坦诚而道曰:“贤弟果是真情之人,只是这天下许多事情,也有个身不由己的说法,这皇家庭院之中,越发如此,若果真不得已而为事,只求贤弟看顾兕儿周全,兄先在此谢过了则个!” 徐真看李承乾敞开了心扉,又看着李明达眼珠子乱窜,心头也软了下来,抚着李明达头发,正色允诺道:“我与兕儿历经生死,早已情同血肉,但有凶险,必将拼死以捍卫,只求殿下三思而后行则已。” 见得徐真如此表态,李承乾心头欣慰不已,出了淑仪宫,仰头一看,漫天阴霾如那浸透了墨汁的铺盖,沉沉地压在心头,让人喘不过气来,紧紧握着手中狼牙,遥遥望着太极殿方向,李承乾心绪如狂潮,翻滚不定,连忙回宫寻人秘议计划去也。 送走了太子殿下,徐真又安慰起李明达,揣测着经此一事,太子殿下必不敢仓促从事,这危机也就缓和了下来。 但诚如太子所言,身不由己之时,明知事不可为却又不得不为之,想要从根本上解决这个危机,却是不太可行之事。 大抵朝堂文武对太子多有微词,弹劾之举更是不曾间断,哪怕太子殿下真能够荣登九五,却也怕压不住这帮老臣,圣人英明,不会想不到这等忧虑。 想来易储之事确实势在必行了,然除了聪慧机敏敢于决断的太子李承乾,当属魏王李泰最得宠爱,又善书画多辩才,却是个文治之人,而晋王李治虽胆小懦弱却素有仁孝,三子吴王李恪最有贤名,精于骑射,又通文史,可谓文武双全,历任以来名望素高,为物情所向也。 连圣人都常与人说,这三子“英果类我”是也,然则李恪之生母乃杨妃,是前朝隋炀帝的亲女,此多为朝廷所忌惮,故而吴王早早就藩,都督益、齐、安州、梁等四州。 此等大事自然不是徐真所能染指的,他虽具有史料相助,得了个前瞻的便宜,却担忧会扰乱这人间的轨迹,越发要小心谨慎起来,安抚了李明达之后,郁郁着回到了衙门。 这才刚坐下,有卫士入得门来,报说大将军尉迟敬德召了五府卫士议事,徐真赶忙跟着过去。 原来这年关即到,圣上欲夜宴百官以贺岁,诸多藩王和边关重臣也要回长安来,如此一来,守卫长安维持秩序就成了千牛、金吾、左右卫等宿京卫官的重中之重。 徐真乃翊府的中郎将,肩头重担也是天大的压着,待尉迟敬德将回京藩王和重臣的名单发落下来,也不敢大意,细细地浏览下来,却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之上。 汉王李元昌! 此人乃高祖李渊第七子,先封鲁王,后又改封汉王,书法受王羲之、王献之影响颇深,虽在童年却已精至笔意,善行书,又善画马,笔迹绝妙,且收藏百家名作遗迹,汗牛充实。 不过吸引徐真者,断不是关于汉王李元昌之才能,而是他与李承乾年纪相仿,自小交好,初时与人无争,而后却卷入了李承乾谋反一案,被纥干承基告发,坐罪被斩! 也就是说,根据史料,这汉王李元昌乃太子李承乾一方阵营,此番回长安来朝圣,说不得要搅动出些许动静来! 徐真对史料也记忆得不甚清楚,但却依稀记得,这李元昌回京之后,常常夜宿东宫,与李承乾密谋,又暗下做那歃血盟誓之事,说不得就落到了今次也! 虽明知汉王李元昌与李承乾即将有所图谋,然徐真却无法与尉迟敬德明言,心中未免多有忧虑,神色恍惚起来。 尉迟敬德布置了诸多机要之处的安排,这才轮到徐真这边来,因则圣上会在大明宫太液池宴请文武百官与诸多藩王,并有歌乐百戏以助兴,势必需要极大人力来维护与警戒。 且诸多外镇藩王与重臣,会趁机献礼于圣主,或有奇珍异宝,或有歌舞称颂,此节同样是三卫及左右卫的防范重点。 徐真的翊一府虽比不得亲卫和勋卫,但同样需要分担极为沉重的防御保护任何,也不知是否尉迟敬德刻意为之,让徐真及其部下关注防范百戏集之时的状况。 此环节最是混乱,虽入宫之前都有严格审查之制,然则若有人胆敢图谋不轨,最佳时机必然在于献礼与歌舞百戏之时也。 徐真又细细听取了任务,这才回到自家府邸,心头却如何都安定不下来,正待寻找张久年商议,府邸的执事却急匆匆过来报告,说是姨娘当街杀了人,张管家先行到万年县衙门沟通去也! 听闻此消息,徐真无异于晴天霹雳,此时正值多事之秋,自己又平步青云,正是朝堂瞩目之时,多方势力又明争暗斗,等着谁先跳将出来,这段时日风平浪静,徐真也自以为无人再对他有所觊觎眈视,谁能想到居然有人敢将手伸向凯萨! 凯萨此时就如徐真最亲近的亲人一般,乃徐真之逆鳞所在,此事却是触及了徐真之底线矣! 凯萨性格刚烈冰冷,若不是对方挑衅,绝不会动手伤人,如此看来,对方绝是蓄谋而来,徐真想要冷静,却是心乱如麻,急急赶到万年县衙,却见得张久年从内走出,连忙询问相关细节。 张久年轻叹一声,只道杀人重罪,被害之人身份有紧要,县令做不得住,已经上报长安令(注1),长安令亦不敢自作主张,将案子呈上大理寺,请来三司使(注2)共同审理! 徐真连忙问张久年,这凯萨是否真的杀了人,所杀何人是也,张久年迟疑了片刻,旋即答道:“死者乃是魏王府长史杜楚客的儿子杜欢!” “什么!居然是魏王的人?”徐真也是皱起了眉头,这才刚刚劝阻了太子李承乾,如今又惹上了魏王李泰,这也注定了他无法抽身于这场争斗了。 这杜楚客乃是已故莱国公杜如晦的胞弟,操持魏王府中政事,向来以威严正直而闻称当世,其家教甚严,儿子又怎地会当街惹了凯萨? 张久年知晓徐真疑惑,遂解释说,这杜欢见了主母凯萨独自上街,以为是浪**子,故而出言调戏,被凯萨严词叱责之后,恼羞成怒,驱使家仆恶狗要强行霸占,结果动起手来,被凯萨杀了三个,重伤三个,杜欢毙命当场! 此外,张久年也打听到了一些内幕消息,据说这杜欢与堂兄弟,当今驸马都尉杜荷交情甚深,说不得是这杜荷筹谋久矣,污蔑凯萨为不良女子,唆使了杜欢来挑逗。 他必定知晓凯萨性子,一旦冲突起来,徐真就会与杜楚客交恶,也就相当于断了魏王青睐拉拢徐真的可能性了! (注1:长安令即京兆尹,因李世民曾经担任过这个官职,故而贞观年间改为长安令。) (注2:三司使即监察御史、刑部员外郎、大理寺少卿,对于对于地方上未决、不便解决的重大案件,则派三司使前往当地审理。) 正文 第八十四章 三司会审徐真失心 且说那三司使到了万年县衙,分坐了公堂,诸多衙役摆了威风,这才开始正式审核凯萨杀人一案。 徐真虽得了官身,却也不会冲动到干扰司法,在这长安之中除了李明达之外,可谓无依无靠,李靖已经闭门不出,契苾何力因是异族,处处遭遇排挤,情势并不太好。 那尉迟敬德虽对徐真青睐有加,但自从遭受圣上一番教诲之后,却是悔改了冲动暴躁的脾性,收敛了居功自傲,不再张扬跋扈,更不与人争风,再者徐真无功无助,又如何能得到尉迟大将军相助? 此时只能与张久年急躁躁地等候在衙门之外,连进去旁听一番都求不开门来。 再说这衙门之内,堂上高坐着刑部员外郎贺兰白石,此人乃东宫内率府千牛贺兰楚石的胞弟,而贺兰楚石乃陈国公侯君集的女婿,极受太子李承乾重视。 至于三司使之中的监察御史,则是杜楚客的门生故吏赵庸,为人清高,不知变通,素有死忠。 这其三者却是徐真认得的人,正是那随李靖出征吐谷浑,班师之后晋升了大理寺少卿的刘树艺,名谋刘文静之子! 若抛开这桩死案不提,贺兰白石也算得东宫的一支势力,赵庸则是魏王李泰这边的人,而刘树艺想来该支持晋王李治。 如此一看,这案子背后的较劲可就越发激烈起来了。 由于案情很是明朗,凯萨也不做狡辩,三位主审很快就弄清楚了事情经过。 凯萨乃异族女子,不似大唐娘子这般婉约,出了门也未遮盖了艳丽面容,却是引来了杜欢的觊觎,想要强霸了去,没想到凯萨却是个带武艺的奇女子,那杜欢求之不得,也就驱使了诸多恶仆来抢。 虽知这恶仆之中也有胆子大过边的,落了下风之后居然恶向胆边生,操弄起刀剑来,威胁到了凯萨生死,这凯萨也不能坐以待毙,拔了防身短刃出来,却是造就了这四死三伤的大案来。 当然了,这也不乏片面之词,然凯萨却不做辩驳,这也让有心偏袒的刘树艺颇有为难,他曾私下询问过万年县令,这凯萨曾提及那些个恶仆之中不缺好手,不似寻常家将,却是些亡命之徒,且抱了杀心,最后连杜欢都控制不住,不像为虎作伥的花奴,却更像刀头舔血的猎头人! 刘树艺自有机敏,即可从此信息之中推敲出来,这群人或许并非只为谋色,而是将那杜欢蒙了鼓里,真实意图却是想要杀了凯萨,以断徐真臂膀,或有敲山震虎杀鸡儆猴之意图! 虽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之事,然大唐国策宽容,少有极刑,若获了死刑,必奏报天子才得以定论,而无论哪一方,都只希望尽早处理掉这桩事,无人敢让天子知晓,免得私下里的争斗见了光。 这赵庸乃杜楚客的死忠,作为监察御史,虽然品秩低下,然则权限却极为广大,当初圣上特例恩准徐真入宫,他心头就有着愤慨,本想着奔上朝堂磕丹墀而死谏,却被杜楚客给拦了下来。 此人对徐真早已心怀嫉恨,如今徐真的女奴又杀了自家公子,势必要借机狠狠羞辱徐真一番,然这位新晋翊卫中郎将丧尽脸面! 贺兰白石先前得到过太子嘱托,切勿对徐真有所动作,反而要远离徐真,遭遇到凯萨这桩案子,他也知晓了自家主子的心意,说不得要拉扯凯萨一把,可偏偏监察御史是杜楚客的死忠,如此这般,却是不好回旋。 作为刑部员外郎,贺兰楚石乃是最终拍案之人,故权衡了一番,贺兰楚石也做出了自己的决策来。 既然死刑需奏报天听,而三家都不愿如此,贺兰楚石也落了个清净,然凯萨虽为徐真近侍,却未脱贱籍,名义上还是徐真的婢子,以奴婢之身,杀了杜楚客的贵子杜欢,虽死罪得脱,活罪却也难逃。 《贞观律》各有条文,罪责无外乎“笞、杖、徒、流、死”这五刑。打十至五十为笞刑,六十至一百为杖,徒即为苦役,寻常与流刑搭配,而流刑即是流放,又分二千里,二千五百里和三千里。 至于死刑,只有绞首与斩首,哪怕十恶不赦之罪(注),也不一定获了这死刑,盖因有着减免的政策存在。 这减免又有八议、请、减、赎、官当、免等,皆为各级官僚之特权,如徐真这等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减免却是需要慎重。 贺兰白石迟疑了一番,终究开口定论道:“案情明朗,证物确凿,蠕蠕(即柔然)女子凯萨虽杀伤他人,然死伤者有不轨在先,当属自卫防范,可减免了死罪,然活罪难逃,本官决议流放二千里,徒刑一年,诸位可有异议?” 刘树艺不由皱眉,这东宫也不敢太过招摇,然分明是这些个恶徒行凶在先,凯萨自顾自卫,不得已而为之,流徒之刑未免量刑过重,再者,如此对待徐真近人,想必后者定要四处求援,最后说不得要牵扯到大理寺丞,甚至于更高层次上头。 “贺兰员外如此断案,未免有失公允,这案情分明,凯萨不过是迫不得已的保命之举,又非故意杀伤,本少卿认为当从轻发落,鞭笞四十即可。” 这贺兰白石早料到刘树艺会反对,此时听得对方如此,心头也是一凛,自己抛出这量刑来,正是要代表晋王府的刘树艺,和代表着魏王李泰的赵庸来个二虎相斗,这刘树艺果真上了当,如今就等着赵庸发威了! 果不其然,贺兰白石还未反驳,那赵庸已然坐不住,不过他一开口,却让贺兰白石和刘树艺都惊疑了一番。 “赵某也觉着贺兰员外郎的量刑过重,然这异族凶奴杀伤众多,却是不争之事实,若不以厉法震慑,却无法以儆效尤,某之意见,乃杖刑一百!” 赵庸此言一出,刘树艺顿时心冷,这厮是想当众将凯萨活活打死,让徐真蒙羞也! 贺兰白石也是心头惊骇,原本还在吃惊于这赵庸何时变得如此好交涉,居然动了息事宁人的念想,哪里知晓,这人才是面热心黑至极! 若流放了外地,徐真借着些许关系,也能给这凯萨找个好去处,又疏通亲朋好友相互关照着,并不会吃苦太多。 可这赵庸却提议杖刑一百,莫说凯萨到底是女流之辈,身子骨经不起打,就是那彪悍的精壮卫士,打了这一百之后,不死也要脱好几层皮了! 且这杖刑需袒胸露股来行刑,凯萨乃徐真亲近之人,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教人如何存得住脸面? 刘树艺自然要维护周全,果真如贺兰白石所料一般,跟那赵庸相互辩论起来,引经据典,细数唐律疏议明细条文,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这厢当堂争争吵吵,徐真却是心急火燎,正束手无措之时,周沧带了剩余的十二红甲弟兄过来,个个穿着翊卫的甲衣,想是听闻主母受难,脱了岗位跑出来解救助阵来了! 那些个衙门仆役见得天子近侍一来就十数人,却是脸色发了白,那周沧兀自按刀叫嚷着:“天杀的瞎眼贼,冲撞我家姨娘,杀了也就杀了,还敢绑了人,敢不敢看看你哥哥的好手艺!” 这厮也是莽撞,说着就要拔刀,好在张久年毕竟是老谋之人,连忙劝阻了下来,这才未酿就另一桩血案来。 周沧见徐真皱眉忧心,甩开了张久年,又跑过来撺掇徐真:“主公,你这是关心则乱,咱何时吃过这等亏,莫是忘了凯萨娘子的恩义?若是如此,咱周沧可看不起主公了!” 这厮向来口无遮拦,又岂有人敢如此对自家主子说话?然徐真将这些个人视为手足,平素也每个礼数隔阂,自知周沧耿直不屈,这话儿却也是个道理,他徐真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莫说这些换命弟兄,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张久年见得徐真双眸爆发出战场上才见得的凶戾之气,心头暗道不妙,也骂了这周沧不识情势,偏偏在紧要关头挑逗了主公怒火血性,使得主公失了冷静,徐真一旦动了手,冲撞了衙门司法,这事情就越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主公切不可莽撞冲动,望三思而行,此等举止,却不是成大事者所为之!” 徐真此时已经按住了长刀,说什么也要将这衙门闯个通透,哪里听得进张久年的话语! 差点要酿出祸事之际,却见得一人在家仆簇拥之下,急急赶了过来,车马还未停稳就跳将下来,张口呼唤道:“徐朗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徐真听得高呼,扭头看时,却见得一短须长者疾行而来,右袖翻飞,却是个独臂的奇人,脑中飞速搜索一番,却找不到相关史料记载,大抵是个无名之辈罢了。 然而既叫得出徐真之名,说不得是李靖或契苾何力、尉迟敬德等人遣送来的救兵,徐真也是心头涌起希冀,将刀头推回了刀鞘之中。 徐真虽不识得此人,然张久年却是眼珠子发亮,附耳给徐真解疑道:“此人乃晋王府治书侍御史赵恭存是也,往时乃绥州司曹参军,遭遇突厥野人掠夺,只身固守府库,被突厥人施罗叠断了一臂,虽府库之中只有十个钱,却是忠贞至此,其后被圣人看重,入了晋王府。” 待得张久年解说之后,徐真再看这独臂侍御史,却又有了另一番感觉,既然是李治的人,显然是来帮他徐真的,当即迎了上去,二人品秩差不多,年岁上却有差距,徐真一声先生叫得理所当然,赵恭存这厢也是受之无愧。 这赵恭存是个能办事的人,总管晋王府诸多事宜,条条有理,井然有序,李治乃以师礼待之,这紧要关头,也不与徐真嘘寒问暖,开门见山道:“徐小哥哥且稍候,待某入内一探究竟,稍候与你分解!” 徐真心头大喜,目送了赵恭存入衙门。 (注:十恶分别是谋反、谋叛、谋大逆、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 正文 第八十五章 徐真反击夜探杜府 且不说这后世有句俗语,若论这夫妇,红线缠了腰,赤绳牵了足,百年修了同船渡,自是执手偕老,富贵同当,患难与共,然又说夫妻本是同林宿,巴到天明各自飞,可见因人而异耳。 凯萨虽是徐真婢子,初是又差点夺了徐真的命,然一路历险,却替徐真挡过死,那雕弓之情义,此时仍旧历历在目,又舍了清白身子给徐真,二人情投意合,相互扶持,早已胜似夫妻,就差了个名分罢了。 即使如此,徐真自不能放过了凯萨,任由他人来羞辱她,漫说这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明争暗斗,就是这数子夺嫡的大戏,徐真说不得也敢进去插一脚了。 此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是也! 却说赵恭存入了府衙,公堂上正热闹得紧,贺兰白石坐山观虎斗,刘树艺与赵庸是面红耳赤,也没个相让。 那贺兰楚石也是个有眼力的人,见得赵恭存来了,怕那赵庸是压不住了,故而也卖了个人情出来,终结了这争端。 “二位同僚务须再多作争辩,这案子是拖延不得,不若各退一步,本官就判个杖责六十,若成了便成了,若不成,那就呈到上头去,一拍两散也就作罢了。” 赵庸和刘树艺还待争辩,却是转念一想,真个儿呈了上去,这案子可就提了档次,阴暗腌臜的争斗说不得要牵扯出许多人来,也就不再多言。 县令命人取了证状给凯萨描了图形,三司使又各自用了印章,这才将决议公文报了上去,若无意外,翌日就要对凯萨执刑。 几位都是官面上的人,见了晋王府上赵恭存来旁听,自然要寒暄一番,那赵庸却不识抬举惯了,冷着脸见了个礼,也就纷纷离开,到了衙门口,正好见得徐真,不免一番趾高气昂。 徐真却是忍气吞声,偏过一旁去,岂知那赵庸是有眼无珠的浑人,擦肩而过却冷笑着嘲讽道:“徐郎将倒是辛苦了,本官不忍直视,就透露些与你听听,你那婢子躲了死罪,明日剥了衣裳打几棍也就没事了,徐郎将不必忧虑太多,这等婢子召之即来,何必伤了心神。” 虽说唐人将奴婢当成私产,可任意处置,但也仅限于主人家,若他人对自己奴婢谩骂殴打,那就是触犯了私产,律法上都是容不得的! 再说这凯萨在徐真心中分量如山海,又岂容他人亵渎,真要将凯萨剥了衣服杖责,徐真非暴起杀人不可! 这赵庸的面子越看是越难看,徐真捏紧了拳头,强忍着心头怒火,却没想到周沧犯了硬气,听这狗官明里暗里污蔑自家主母,心里是按捺不住,可又听了张久年的嘱托,不敢多生事端,恨得咬牙切齿。 那赵庸还在徐真面前卖弄,周沧已经忍不住,仗着兄弟身形的掩护,绕到了衙门侧翼的车子前面来,从后打昏了车夫,操弄起陌刀来,三五下就将那大车给拆成了一地的杂碎,一拍牛股,将那拉扯的老牛都给放跑! 徐真也不管那赵庸暴跳如雷,见得周沧兀自窃笑,知是这厮的手段,心头也是温暖,待得片刻,赵恭存与刘树艺一同走了出来,徐真连忙迎将上去,这才将情况细细分说了个清楚。 刘树艺又将自己所得的疑惑都说了出来,想来那些个杜家的恶仆,必定是假借身份,实则行刺的凶徒,却是不知这杜家是否有牵连,到底真相如何,还需问过凯萨本人。 徐真心切凯萨,求着入了牢房,与凯萨见了面之后,心有不忍,眼眶子一下就红润起来,惹得凯萨亲昵地刮了他的鼻子,故作嘲笑道:“我的郎将哥哥,何以这般女儿态,羞也不羞!” 虽凯萨并未遭遇拷问,然与那些个恶徒争斗之时,仍旧落下了些许轻伤,又米水不进,人儿都憔悴了许多,徐真自是心疼,不解道:“姐儿乃女中赵云,这三五个烂人,如何处置不了,怎地就落了彀中!” 凯萨见徐真牵挂于她,心里也是暖洋洋的舒服受用,连忙解释道:“这些人确实不济,但其中参了三两个刺客好手,奴家想着必是冲着我的好弟弟来的,就将那些刺客好手给处理干净了,只是又担心给你惹了祸事,每个法子,只有束手就擒,免得让你落了把柄口舌...” 徐真见凯萨说得情真意切,如此生死关头,居然还想着保全他徐真,心里莫名难受起来,又问起当时的细节,与凯萨说道清楚,势必要查出真相来,必不让凯萨受辱,这才离了牢房。 赵恭存既是会办事的人,遂托了县令,交代了下去,不让人骚扰凯萨,一应用度都端了好的上去,好生伺候着,这边又跟刘树艺商议了一下,带着徐真截住了贺兰白石。 这贺兰白石正封了决议,想驱使官吏送到刑部去批复,却让赵恭存给拦了下来,又与之耳语了一番,那贺兰白石也时不时偷看徐真两眼,眉头紧皱又舒展,也不知跟赵恭存沟通了甚么买卖,终究是点了点头,与刘树艺打了个揖,朝徐真点头示意,这才离开。 赵恭存见着贺兰白石离开,这才与徐真讲明,他已经打点好了关节,贺兰白石答应延迟一个晚上再上报刑部,待得刑部审议又有大半天拖延,如此一来,凯萨的执刑时辰将拖后这许多。 而想要替凯萨谋取一些福利,也就看徐真能否找出有力证据,证明这些人并非杜家仆人,而是混杂了的刺客,如此一来,才能让贺兰白石改判,赎了凯萨的罪。 诸人诉说了一番,各自回归府邸,徐真又趁着宫门未关,到了淑仪宫中,与李明达细说了一番,这小妮子虽向来不喜凯萨,内心多有醋意,听得凯萨落了牢狱,也是暗自心切,这等事情,哪里敢惊动自家大人,思来想去,又搬了李无双过来,让她好生看顾着牢里,后者虽有腹诽,但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毕竟几个人曾经共过患难,嘴巴硬,心里却是软。 徐真又问及杜楚客家中详细,李明达不甚清楚,李无双却了如指掌,遂一一道来,让徐真有了底气。 离了淑仪宫,徐真又找到阎立德,索要杜楚客府邸的路线,此等秘事,阎立德也不敢轻易答应,但听说了事情经过之后,也是怒气填膺,爽爽利利就找了个信得过的,将杜家的府邸结构图都抄了出来。 既要做这黑灯瞎火的勾当,徐真也不敢带上周沧,与摩崖老师傅打了个商量,待得夜色暗了,带上张久年就往杜楚客府邸那边潜行过去。 且说此时杜家府邸却是哀嚎一片,这杜欢虽然浪荡,却是个有孝心的人,颇得杜楚客的欢心,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哭哭啼啼,灵堂上更是哀嚎一大片。 人生之痛莫过于白发送黑发,这杜楚客心头积郁,生怕睹物思人,兀自将自己关在了房间之中,捧着个儿子的促织笼子暗自垂泪。 正到伤心处,有内人却是从后门带回来一个熟人,杜楚客看清了这人面目,当即冰冷了脸,大怒着骂道:“好你个蛇蝎心肠的贼,怎敢再来我家!” 那人也不气恼,轻叹一声,关紧了房门,这才劝说道:“杜兄莫要如此,这也是手底下的人没了分寸,谁能想到会害了你家公子...如今一计不成,还需再做斟酌,杜兄难道不想报仇?” 杜楚客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顿时骂道:“好你个李纲!害了我一个儿子不够,却又要再来害我!” 若有旁人在场,听得这李纲的名字,说不得要吓出一身汗来! 且说这李纲为人,本是前隋的太子洗马,辅佐太子杨勇,最后却被杨广偷了皇座,到得李唐,高祖李渊又命他为礼部尚书,太子詹事,辅佐太子李建成,结果李建成又折在了玄武门之变上,到了如今,他又开始辅佐李承乾了。 此人就是个天煞星偷下凡间来,但凡被他辅佐之人,无一不受害,而凯萨这桩事,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李承乾本是个聪慧机敏懂礼貌的好孩子,却被诸多名臣老臣不但上疏批判,其中就有李纲在作祟挑唆。 李承乾又非痴迷之辈,心思玲珑,知晓这些个龌蹉事皆因李纲而起,遂起了杀心,暗自沟通了突厥人,想要刺杀李纲。 只是这李纲也是精滑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李承乾也迟迟未能寻找机会下手,却让李纲的心腹听去了一桩机密,又是那该死的逼宫谋反大事! 如此一来,李纲就有了把柄,三天两头派了间谍,跟着李承乾来探听,那日知晓李承乾在淑仪宫见了徐真,自己推敲着,必是招揽徐真做了伙计。 然而又听得李承乾惊惮愤然而归,知晓徐真不受招揽,如此一来,只要杀了凯萨,徐真必以为是李承乾所为,既受了威胁,这徐真势必要反击,说不得会将李承乾的阴谋给捅到圣上那里去。 如此这般,他李纲就再也无需提心吊胆防着太子了。 可他没想到,凯萨的武艺如此出众,他手底下那些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非但没有将凯萨杀死,反而将杜楚客的儿子给搭了进去! 他李纲阅人无数,对魏王李泰最是推崇,正想借着杜楚客这条线,联络魏王李泰,同样想做一番从龙的大事。 此番计策失利,自然要找杜楚客再来筹谋一番,然而天道有循环,也该是报应不爽,他二人正密谋得紧,却不知徐真与张久年已然潜入到了杜府来,徐真还在别处搜查取证,而张久年却是直奔主旨,将二人的商量给听了过去! 正文 第八十六章 久年窃听又得密信 孟家半圣于万章中有云: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者,命也。大抵说的是那不做而成的是天意,不求而至的乃命数。到了后世又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说法,道尽了命运的戏耍乖张,人力所不能篡也。 且说徐真与张久年换了皂色夜行衣,潜入到杜楚客的府邸之中探索真相,也该是张久年命中旺主,兜兜转转到了杜楚客的书房,好死不死偏就窃听得东宫李纲与主人家的争端,揪出了好大一桩阴谋来! 这二人自觉府邸深沉,又有家将巡视,加上这日又给那短命的杜欢做丧,说话也就没了顾忌,将其中腌臜尽数翻出来争吵,让张久年听了个心惊胆颤,才知晓诸多皇子一个个都不安分,长安却是难以长安也! 毕竟隔了墙,有耳也未必全听了去,张久年屏息凝神,全然忘记了警戒,正听得要紧处,却听得身后一声炸雷般的震喝:“好个肥胆的短命贼!敢偷到官家来!看打!” 张久年心头一滞,刚刚扭头,就觉得耳边嘶嘶作响,却是一条齐眉棍兜头扫了过来,慌忙低头避过,一脚踢中那家将的胸腹,将后者给踢飞了出去! 这些个家将都是草丛里的好手,盼着杜家丰厚的供奉,又岂敢不用力,见首脑着了道,三五个杂牌捉了棍子刀剑就冲将过来,张久年为图方便,只带了一把短刀,架不住这人多势众,被逼到了院子中间来,仗着一柄短刀,且战且退,却是求出不得! 这番打斗将房里两位老爷吓了个不轻,李纲和那杜楚客都不是后生的岁数,后者虽有些拳脚傍身,然到底长了年岁,腰身生硬,不敢妄为,只与李纲开了道门缝儿,吩咐一干家将往死里招待张久年! 时值半夜,府中除了守灵的小媳妇兀自哭哭啼啼,也没得其他声响,听得这厢动静,府里的奴仆下人都操起各样器械,奔走相告着喊贼抓贼,整座府邸都闹翻了天地。 “这番莫不得折在了这一处!且看时机,若是不济,就了断这条贱命,不消麻烦了主公!” 张久年是个忠勇汉子,见这杜府人多势大,自己孤力难为,心头暗自咬牙下了铁心,若被抓住了,少不得私刑滥大,怕自己熬不过,顿时心生了死志,免得殃及徐真。 却说徐真在府邸另一头,正搜索着杜欢的房间,听门外脚步声杂乱,人声呼喊高高低低,也不敢大意,出来看时,却见得仆从如鱼如流往东厢汇聚,知晓是张久年露了身形,思想着要过去支援则个。 他在房间之中蹲了片刻,待得仆人家将都跑了过去,这才轻手轻脚开了门,不曾想刚刚开门,却听得背后一声惊呼:“哪里的内贼,也敢偷主人家的东西!” 原来那人直以为徐真是小偷小摸的家里仆人,可徐真却将这把声音听得真切,这不正是白日里坑害凯萨的赵庸么! 真真是冤家路也窄,这赵庸白日里好生羞辱了徐真一番,正打算来杜楚客这边邀功,奈何杜老爷在书房接见要紧贵客,他也就到了这西厢房茶楼里小坐,没想到东厢招了贼,这赵庸担忧杜老爷安危,也跟着跑过去,奈何身子骨软弱,肥腹短腿,被一干仆人落在了后面。 心里正急切,没想到还遇到个趁火打劫的家里短手小贼子,当即大喝了一声,待得那人回头,却见对方紧身皂色夜行衣,黑纱蒙了面,堂堂七尺颀长身架,肩宽手长,如那成年猎豹一般的好身段,果是练武的好手,这赵庸心里也是怯了七分,兀自懊悔自己没个思想,这下是闯了祸事,连忙就要呼救! 徐真本不想理会这官儿,奈何被发现了踪迹,若声张起来,却是个麻烦,想起凯萨所受委屈,心头顿时火气,三四步并做一步,如风般疾行而来,未等那赵庸出声,已经捏住了对方脖颈,那老小子如被掐了脖子的公鸭,手脚没分寸的乱抓乱挠,章法全无,软绵柔弱,被徐真一记手刀击晕在地! 快速摸索了一番,这赵庸身上也没甚有用的要紧物事,徐真又关切张久年安危,遂将赵庸丢入死鬼杜欢的房中,往东厢方向疾奔。 走到半路却思索起来,如此多家将汇聚过去,说不得张久年已经被围困起来,自己单枪匹马杀过去,又岂能逆转局面,若张久年被抓,事情败露,漫说是凯萨,就是他徐真自己也要搭进去,还连累了张久年! 如此一想,徐真也是狠下心来,这杜楚客也不是甚么好东西,并不是那无辜之人,他心里也就没多少伤及无辜良善的负担,却是寻了一处无用的房间,打破了灯笼放起大火来! “火起!火起也!!”徐真一边点了火,一边四处几乎,与摩崖修炼的夜间隐匿潜行身法施展开来,如一道阴影一般在府邸之中游走,贴墙攀顶附栋梁,无所不精专,却是无人见得他身形真容! 那边张久年兀自苦苦支撑着,好在杜府之中人数虽多,却也忌惮张久年这等战场上厮杀的百战悍卒,一时还近不得身,那杜楚客与李纲又想摸着老藤顺出瓜来,吩咐不可伤害性命,铁心只要生擒活拿。 正纠缠不清的时候,却见得西厢方向火龙冲天,家人四处尖叫,整座府邸的人都骚动起来,纷纷汲水来救火,眼见火势甚急,杜楚客也当机立断,拨了一半人去救火,剩下一半则寻得捕网绊索,一涌而上,将张久年当狼虎一般罩在了网中! “此事成了!” 杜楚客见此,心头大喜,正待看看张久年的面目,那房顶上却猝然射来一支镖刀,正中杜楚客脚背,洞穿而过,差点没将他钉在地面上! “哎哟!有刺客!!!” 杜楚客嚎叫了一声,那些个家将连忙涌了上来,用身子挡住杜楚客,没了命往房间里搬! 李纲的手脚也不甚利落,正紧随杜楚客的身后,紧张着要看看那贼子的面容,没想到对方居然还有同谋,发了暗器来伤人,慌忙躲到旁边的廊柱后面。 这一躲不打紧,想回房却又难了,那些个家将争先抢后搬动自家老爷,哪里顾得上李纲,这老家伙在外围呵斥着,却是寻不得路数,只能躲回廊柱。 家将们还未入房,又有三两支飞刀倏然激射过来,打倒了三名外围的家将,可谓神准无比! 张久年知晓徐真来援,趁机割开了捕网,得了自由身,本想趁乱逃走,却见得李纲兀自躲在廊柱阴影里面打着抖! “这却是来得好!” 张久年上岸鲤鱼一般从地上弹跳起来,借着徐真飞刀之威,趁着一团混乱的好时机,窜到走廊里来,一柄短刀挥舞起来,吓得那李纲双腿酸软,两眼发白,惊叫一声,竟然瘫软在地上了! 他怀里还有一封密书未来得及交付给杜楚客,却是被张久年给搜了出来,收拾妥当之后,踏踏踏三四步疾奔,蹬上墙头去,翻身如鹊落,没片刻就消失于夜色之中。 徐真见张久年脱了困,也收了手,从房顶跳了下去,寻得小路入了坊间,不多时就离开了杜府的范围,只挑偏僻路径逃走了事。 张久年到底不如周沧的身手,又遭遇多人围困殴打,身上背负诸多伤势,回府之后,徐真连忙让摩崖来救治不提。 却说这张久年毕竟是谋臣,心思活络,想着徐真飞刀虽然救了急,可大**中极少有人善使飞刀,而徐真的飞刀又是特制的,很容易就会被辨认出来,到时候杜楚客一样能够知晓徐真的身份! 听了张久年的担忧,徐真也是狡黠一笑,拍了拍后者肩头,让他好生养伤,不必担忧飞刀的事情。 这徐真也不是无谋之人,明知要探查那龙潭虎穴,又怎能不多做筹备,早早就将飞刀换成了低劣的货色,但凡有点手艺的粗浅匠人都能够打造出来,却是无迹可寻的东西。 张久年安心下来,将那李纲的密信取了出来,交付给徐真,徐真当即展开来,看了清楚之后,心里也是大吃一惊! 史料记载李承乾多有叛逆,甚至要刺杀自己的老师,徐真看了信之后也是愤然大怒,这李纲也真是个该杀之人! 那密信对李承乾多有诋毁谩骂,更将李承乾喻为后蜀那扶不起的阿斗,竟是要撺掇魏王李泰趁机夺势,且心中透露,年宴之上,说不得有大事发生,让魏王多做准备! 这年宴注定不平安,徐真心里早有所料,然从李纲密信之中看到,感受却有截然不同,变得越发真实确切起来! 此时夜色已深,宫门早已关闭,徐真心系凯萨,却是等待不得,又换了翊卫郎将的衣装,揣了密信入怀,径直到了治书侍御史赵恭存的府上。 这朝廷百官之中,多有无眼之人,总觉晋王李治胆怯懦弱,既无太子李承乾的决断,有无魏王李泰的才华绝伦,来去只有一个孝字能够做点文章手段,然而孝顺就足够当皇帝了? 若非长孙无忌、李勣(徐世绩)等一干老臣多有维护,晋王李治根本就得不到朝廷足够的重视。 然徐真却明白知晓着未来,这李治虽中庸,最后却得了帝位,甚至还缔造了开元盛世这等繁华,到了这等时候,既然李治主动示好,那徐真也只有从龙而谋,这封密信若到了李承乾手中,李纲必保不住性命,而李承乾的太子之位也就岌岌可危了! 如此一来,等不及汉王李元昌谋反,太子就要落马,这完全偏离了史料所栽,徐真又从中作了梗,到头来都要算在他徐真身上,却不知会搅动多大的后果来! 念及此处,密信决不能落到李承乾的手中,既然如此,也就只有找李治,用密信的价值,来交换筹码,让李治去打点,把凯萨给救出来! 正文 第八十七章 奔走无用凯萨受刑 人生在世能几时,谁不想春风得意马蹄疾,徐真在现世就是那万人景仰的大魔术师,受惯了崇拜与歆慕,到了这大唐,又岂能甘于平凡,蛰伏长安三年,就为了等着厚积薄发那一刻。 如今可谓一步登天,却又受尽了官场的排挤,连心爱之人都要遭遇牵连,倒不如在沙场之上策马厮杀,沸腾了热血,快活了人生。 不过他也并非那自卑认命甘心堕落之人,你做了初一,爷儿们自当做个十五,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犯我一厘,我还他一里! 且说赵恭存听说徐真深夜造访,知晓事情利害,连忙披了衣裳出来迎接,二人入了书房,时间紧迫,徐真也不再寒暄废话,将杜府之行说了一通,连同那放火的勾当都不曾隐瞒,因为他知道,只要这密信到得李治手中,自己断然能够得到庇护。 果不其然,这赵恭存也是个深谙官场规则的老人,听说徐真夜闯杜府,眉头顿时皱了起来,似有些责怪徐真太过鲁莽,可看了那密信之后,却双眸发亮,恨不得徐真再去闯他个十次八次! 这位独臂侍御史慌忙换了衣服,带着徐真赶往晋王府,这李治并未就藩,却碍于体制,不便在宫中停留,故而开辟了一座王府,距离皇宫不算遥远,以方便其早晚入宫请安伺候。 没了宫禁的束缚,赵恭存命人备了软轿,很快就带着徐真来到了晋王李治的府上。 王府规矩繁复,门禁森严,好在赵恭存也是王府的常客熟人,又是李治的侍读老师,府上家将也不敢阻拦,连忙通报府内,片刻就放了行。 这李治也长了一具风流好皮囊,府中娇美女婢多如夏花冬梅,但他却保护名声,生活颇为节制,在女*色这方面,颇得人心声誉,然徐真却知晓,若按照史料记载,此时的李治也该跟那位最出名的武才人相识,或许心里已经容不下其他庸脂俗粉了。 李治对赵恭存这位老师颇为敬重,也来不及整容,就到了书房来见面,见到徐真也不意外,浅浅寒暄一番,也就进入了正题。 他来来去去将那密信默念了好几次,这才将密信放在案几之上,手指微微颤抖着,那薄薄的洛阳纸仿佛金银一般贵重。 “哥哥们倒是误入歧途也...何必如此这般焦躁,这等作为,是要将父亲置于何处?”虽然心头暗自震撼不断,然李治口头却轻叹惋惜,似是极不情愿看到兄长们如此暗自相残相害。 按照李纲那密信上所言,汉王李元昌果真有所动作,只是具体事宜却一笔带过,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最佳时机莫过于贺岁年宴,彼时普天同庆,圣人宴百官于太液池,皇宫内紧外松,最是便宜。 可毕竟不知其具体谋策,若单凭这一纸密信,告到圣人那里,就算最后查清楚真假,向来疼爱家属的圣人,也未必会有大作为,若由着他们闹大了去,又怕伤了圣人龙体,惊扰了圣驾。 帝皇之家向来无真情,然圣人乃千古一帝,少有的看重家人,如此就不得不从长计议了。 不过这些都是李治需要自己去谋划的事情,徐真既然能够将这封密信交给他,也就算得表了态度,今后就归了晋王李治这厢阵营,既是自家人,又献上如此紧要的物证,加上前番又保护了晋阳安然回朝,偌大的情谊就这么摆在台面上,李治又岂会知恩不报? “徐哥哥尽管放心回去,凯萨嫂嫂的事情,我会极力去挽回,哥哥莫要再操心,也不要再以身涉险,毕竟我大唐讲究礼法,真个儿落了把柄,就算我再调动关节,却也难以回旋了。” 李治心思玲珑,又与晋阳亲近,这小丫头对凯萨心存满满醋意,却整日将这异族美姐挂在嘴边,李治当然知晓凯萨与徐真的亲密关系,此番开口叫了嫂嫂,也就表了个心意,对徐真与凯萨之间的姻缘,他也是支持的了。 或是想着自己与宫中那位的艰苦痴恋,这李治竟异常羡慕徐真与凯萨之间的真情,这等跨越了年纪的爱恋,不正与自己心中那说不得的痴缠有着异曲同工之奥妙么? 送走了徐真之后,李治就跟赵恭存商议着如何才能将这一纸密信的价值发挥到最大,直到了破晓时分,赵恭存才离了晋王府,到刑部员外郎贺兰白石处打点凯萨的事情。 这贺兰白石乃贺兰楚石的胞弟,而贺兰楚石却是侯君集的女婿,都是太子李承乾那边的人手,李承乾虽心有叛逆,却仍爱惜手足,无论对吴王李恪、还是魏王李泰、亦或者晋王李治,都有着极深的兄弟情谊,然侯君集却是枭雄一尊,心比天高,又怎会顾及这些婆婆妈妈的情谊牵绊。 在他的**之下,连带贺兰楚石等人,无一不变得心狠手辣,所作所为,无不想要一步步将李承乾往前面推,不断地推,一直推到最巅峰为止! 这贺兰白石昨日见赵恭存带着徐真入衙门牢里看望凯萨,就知道晋王李治也想要拉拢徐真,如今一大早,赵恭存又来了,这给了贺兰白石不太祥和的预感,想着那徐真莫非已然投靠了晋王府? 当初侯君集嘱托高甄生等人坑诬李靖,顺势将徐真除去,最好连晋阳公主都抹杀在塞外,岂知这干无脑的货色,却办事不牢靠,让徐真带着李明达回了长安。 若非张亮用那张李氏摆了徐真一道,当初绑架李明达的案子翻出来,牵扯开的话,多少人要落入法网之中! 且不知圣人对这一切已然心中有数,所谓天心难测,当如是也,只是不知这圣人何时清算,如何清算罢了。 这也是诸多势力何以加快了阴阳谋算的脚步,一个个都蠢蠢欲动,将那几个皇子当成木偶傀儡来操作的原因了。 若徐真未投靠李治,他贺兰白石不介意做一场善意送与徐真,可如今赵恭存急功近利到这般程度,想来徐真已经认了主,既认了李治为主,那就成了敌对,反而没有了施恩的必要,说不得要趁早打击一番! 赵恭存也是心里凄凉,他本是个耍弄拳脚的人,不过从来不缺思辨与智谋,如今丢了刀剑,捧起了书籍,自然懂得思考。 想那陈国公侯君集,原本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混子出身,封了开国功臣之后,臣子们常常笑话他胸无点墨,于是乎他开始苦读经典,学成之后,居然参加了官吏提拔评选,亲自制定科考题目,成为一时之美谈佳话。 赵恭存虽不敢与侯君集相比,但自诩有着七八分智谋,见得贺兰白石脸色,就已经醒悟过来,自己这一趟可是失算了! 好说歹说,贺兰白石只推辞国法严明云云,将赵恭存的话都给堵了回去,后者只有悻悻回了晋王府,与李治如此说了结局。 那李治虽然为人懦弱,但好歹是个王爷,这小小刑部员外郎,居然不卖自己面子,这是仗了谁人之势? 思来想去,越发不遂心,虽对太子并无怨言,但却是恨透了太子身边这些近臣和拥趸,正是因为这些人,才使得他堂堂皇子王爷,居然连徐真的一个女婢都救不了! 他这边愤愤不满,徐真那边却是期期艾艾,一大早收拾了精神,就到万年县衙来,打算将凯萨接回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那许诺为凯萨奔走的晋王李治并未取得成果,贺兰白石与黑着眼圈的赵庸按时开了堂,得了刑部的批复文书,让手下一干衙役将凯萨押了上来,竟是拔了签丢地上,作势就要打! 好在大理寺少卿刘树艺据理力争,才保住了最后的底限,这帮人也未做得太绝,这才没有将凯萨给剥光了打。 虽说凯萨自小练就一身刺杀好手段,少时更是吃了不少皮肉之苦,一路以来又徘徊生死,身子硬朗,根本就不将这六十板子放在眼里,可毕竟是女儿之身,伤了身子,更是羞辱了人格也! 且不说凯萨是为了保全徐真的颜面才甘心就擒,单说徐真心头滴血不停,本以为能够将人好端端接回去,好生抚慰一番。 没想到却落了此等下场,自己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人,被这些敌对的人冷笑着,一板子一板子结结实实地打着,每一下都似乎打在了徐真的心头,心如刀绞,莫过于此! 悲愤交加的徐真并未暴起伤人,更没有出言怒骂,他只是湿润着眼眶,蹲在边上,与凯萨四目相对,用自己眼中的深情,转移着凯萨的注意力,安抚着她身上的痛楚。 刘树艺和赵恭存心中多有愧疚,而赵庸却是冷笑连连,得意洋洋,仿佛昨夜被神秘贼子一顿打,今日一点儿都不疼了。 反倒是贺兰白石沉默了下来,他看着徐真那安静得吓人的背影,似乎看到了一座引而不发的巨大火山,在慢慢积蓄着爆发的能量! “此子断不能留矣!” 这是贺兰白石内心深处最为直观的感受,他似乎看到了徐真内心的恐怖之处,今日打了凯萨这顿板子,算是彻底将徐真给惹恼了! 正文 第八十八章 情动深处许之以心 所谓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说的是那有经济匡时才能之人,大多隐于市野,等待宿命转机,对于徐真而言,蛰伏三年,等来的是李明达这个转机,本以为会借此攀附了一场富贵,却卷入这朝堂争斗之中,然则凯萨何尝不是他徐真的宿命转机? 在现世之时,徐真何等女子不曾见得?游戏半个人生,自认阅人无数,而与凯萨却戏剧一般的遭遇,早已将凯萨当成自己最亲爱之人,此番却眼睁睁看着自家女人被杖打,心中又如何不似那刀割刃绞? 且说周沧等一十四红甲弟兄也是喜出望外,跟着徐真来衙门迎接主母归府,在外守候了许久时候,却不见徐真出来,遂觉事有不妙,一干人等进了衙门之中,却见得主母早已血染衣裳,后股说不定已经被打烂! 这等场景入目,漫说周沧,就是张久年都忍受不住,他们虽是当值之日,然都尽皆告假而来,身上带刀,此时齐刷刷拔刀冲入衙内,就要斩杀了这些行刑之人! “一帮狗杀才,何以污辱至此!” 这十四卫都是上过血沙战场,枭首割鼻以记军功之人,拔刀闯入,顿时杀气弥散,又都是些有品的尊贵翊卫,那些个不入流的行刑衙役哪里承得住这股压迫,吓得差点丢了手中竹杖! 凯萨为人冰凉,实在不讨诸多弟兄喜欢,然而她为徐真生死付出,诸人都看着眼里,心中早已当她是徐真的死忠伴侣,见得徐真含泪相守,岂能坐视主母受辱! “主公!这委屈人的半大官儿,咱不做了也罢,倒不如脱了这身,自有海阔天高,何苦受了这些个狗杀才的侮辱!” 周沧为人耿直任侠,大气豪杰,堂堂九尺躯,仗剑笑太虚,并非那官场小吏,而是百战之猛将,如何见得自家主公委屈到这般田地! 贺兰白石早已下定了决心,既已与徐真彻底反了目,自然是羞辱到底,将徐真好好震慑一番,正待出言镇压,没想到赵庸已经拍案而起! “好一口主公!尔等欲反耶!” 周沧早看不惯赵庸此等嘴脸,那豹头环眼一睁,须发倒张,就要上去将这官儿给打将下来,却被徐真一声喝住。 “周沧!停了手,一边候着!” 徐真面容清冷,双目之中却全是不容置喙,周沧从未见过徐真如此有威慑力的目光,当即与诸多弟兄收了刀,冷静下来。 充满歉意地朝凯萨笑了笑,徐真缓缓起身,如肩头压了千斤重担一般,又似整个人瞬间沧桑了许多。 他微微转过头来,目光停留在赵庸的身上,后者心头一紧,没来由打了个冷颤,直到徐真将目光转移到了贺兰白石的身上,他才局促不安地坐下,却是再也不敢挑衅周沧等人。 贺兰白石担任刑部员外郎也不是一日两日,正四品的官儿,可谓官威不小,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个顶个的大人物,徐真这等没底蕴的小人,一步登天成了中郎将之后,该是没多少尊威,然而他没想过,现今徐真盯着他的目光之中,居然透着一股如山的压迫感,让他觉得自己面对的并非四品下的中郎将,而是二三品的大将军! 赵恭存与刘树艺见状,亦是心中暗惊,这徐真的成长速度实在太过骇人,回朝这才多少时日,居然养出了这么一股尊威来,若假以时日,必是一番纵横捭阖的大气象! “手底下的人不知规矩,还望诸位见谅,我天国自有法度,既判决分明,自当承受,徐真不敢干扰公正,但若有人刻意拿捏,却也莫怪徐真睚眦必报!” 徐真说完这番,也不再看那公堂之上,背了身子,走回到凯萨处,那些个衙役战战兢兢,却不知所措。 赵庸几次三番翕动了嘴皮子,却发觉自己再也没胆子开口,倒是贺兰楚石镇静了下来,挥了挥手,那些个衙役才继续将板子打完,只是再也不敢用尽全力,终究是走了个过场。 板子打完,徐真也没什么言语,朝刘树艺和赵恭存行了个囫囵礼貌,横抱起凯萨,一步步走出衙门,周沧几个连忙备了软轿,将主母接回府邸不提。 这似乎是徐真第一次抱着凯萨,后者虽然身子痛楚,却兀自忍着,这等皮外伤,她还不放在眼中,倒是一路走出衙门,仰头看时,徐真早已无声落了泪。 凯萨笑了笑,故作责怪道:“男儿大丈夫,怎地如此女儿姿态!” 徐真看着怀中姐儿,心中多有愧疚,这凯萨本是冰冷女豪杰,若与自己没有那层瓜葛,就算大杀四方,也不至于落了官方手中,哪怕身陷囹圄,仍旧顾忌着徐真的声誉与官途,这是何苦来哉。 “姐儿,徐真也曾想过,待我名满华夏,该许你当歌纵马,怕是已无相安年华;待我半生戎马,许你共话桑麻,怕青梅为妇已嫁;待我功成名达,怀中人怕早已嫁了富贵家,虚耗了光阴,辜负了年华,不若待我高头大马,许你嫁衣红霞?” 凯萨虽通唐语,然过得许久才回味过来,徐真弟弟这是在向姐儿求亲是也!!! 她快三十岁了,拼搏了女儿家大半美好年华,终于等来了徐真这冤家,虽一路坎坷,当终究心有了归属,二人有无亲属相挂,早已私定了终身,没想到在如此突兀的情势之下,徐真却说出了这等情话。 她也曾暗自憧憬,或许一辈子就只能当了徐真的女婢,一生终了也无名无分,不敢奢望徐真能将自己当了正妻主人,没想到徐真却早已将她当成了唯一。 心头的暖意驱散了痛楚,融化了宿命中多年积攒下来的冰冷,让她再次看到这人世间的繁华,她仰着头,泪水从眼角滑落而下,与徐真四目相对,深情凝视,而后动情地回应道。 “待你高头大马,我自从夫而嫁!” 徐真闻言,心头触动,俯下头脸,深情一吻定了终生,二人泪雨融化,外头寒冬,心里初夏。 回了府邸,凯萨自是安息调养,徐真驱散了女婢,亲自敷药疗伤,好生照料,调理好凯萨伤势,待后者安然睡下,他才到了偏院之中,安抚周沧等一干弟兄。 他是感激周沧的,从最初的不打不相识,到如今的性命相依,周沧等人与自己那是换命的交情了。 今日所受屈辱,是个爷儿们都不敢忘记了洗刷,但冤有头债有主,赵庸几个不过是爪牙,真正想对徐真下黑手的人,却是上层博弈的那些首脑。 周沧等人见徐真面色冷峻,知晓自家主公心有不甘,必有一番大作为,顿时聚拢了过来。 待诸位弟兄坐定之后,徐真才开口计算道:“过得几日就是贺岁朝宴,必是犯事作乱之时,今次我却要做一件大事,雪了今日耻辱,要让他人再不敢小觑我徐真,还望诸位弟兄死命相助!” 见徐真郑重拱手,诸多兄弟热血沸腾,到了这禁宫当差之后,整日虽是威武,却没个舞刀弄枪的时候,手底下早已**难耐,今番听了徐真这话,顿时情怀激荡,齐声应道:“敢不赴死!” 徐真闻言大喜,又是分析道:“今日之事,看似有人要害我于不利,实则只是阴谋针对,将我当了那摆弄棋子,若不想被人戏耍,咱就需有自家本事,久年兄,且将我等所见所知,道尽各位兄弟,好教大伙心里有底气。” 张久年遂将杜家打探得的情报都说了出来,汉王李元昌必定会趁机造反,虽不知具体如何,却笃定了时日。 其时徐真为翊一府中郎将,手下左右郎将一人,兵曹参军事一人,校尉五人,每校尉有旅帅二人,每旅帅有队正二十人,副队正二十人,总计翊卫近二千人。 周沧等一十四人尽皆支撑了骨干,弟兄们虽出身不良,然都是沙场死战的正宗军士,很快就将这些个勋贵之后的翊卫给镇压下来,每每说起沙场大战之经历,都令得一干手下崇拜羡慕不已。 这二千翊卫,虽不如当如勇武营和胤宗高贺术的队伍听讲好用,但在这皇城之中,也懂得轻重分寸,又得了周沧等人日日操练,乃徐真本次计划的基础力量。 右武侯大将军尉迟敬德亲自安排此次的皇城防御,将左右监门卫安置在了承天门,而徐真的翊一府卫则负责监护入宫要道景风门,亲卫和勋位、千牛卫等则负责太液池附近的安保,一切算是井然有序。 然而徐真却极为敏锐的看出了一处问题所在,那就是东宫左内率府的郎将纥干承基,带着自家太子亲卫,加入到了左监门卫的队列之中,共同担负承天门的防御! 这纥干承基武德年间一直在突厥边境作战,李承乾能够搭上突厥人,多半是此人之功劳,而汉王李元昌既然要造反,太子断无不知情的道理,很难说这纥干承基不会从中当了那开门带路的内贼! 唐书上曾有记载,这纥干承基因告发太子造反而立功,被太宗皇帝授予折冲都尉和县公的荣耀,可如今距离贺岁朝宴不过数日,太子又推迟了造反,反而是汉王李元昌蠢蠢欲动,这纥干承基没有任何告密的迹象! 徐真虽粗通史料,却也不能将整个新旧唐书都给背诵下来,再者,史料与史实必然有着出入,徐真对这个纥干承基也没多少了解。 不过既然知晓了对方有疑,徐真自然不会放过,与张久年等一干兄弟商议妥当之后,说不得要到纥干承基处打探一番,骗他一些言语。 正文 第八十九章 无双上门教坊挑人 且说徐真自有前瞻,早知贺岁之日会有反事,当下隐秘布局不提,而晋王李治得了那密信,心中也是忧虑,与赵恭存等一干谋臣密议了数次,终究没个定论,不免心有戚戚。 这日徐真又找到了将作大匠阎立德,还有太常博士李淳风,三人于书房之中饮酒,此二人难得徐真相邀,也不顾身份来了神勇爵府。 当初徐真用石英砂熬煮精炼,又用水银之属来制造银镜,献与当今圣主,得了欢心,阎立德又将配方夺了去,命手下工匠一番改进,如今银镜早已流入市场,深得民众欢心。 这大唐民风开放,人人爱美,铜镜更是普及,徐真这银镜一上市,顿时遭遇疯抢,可谓风靡一时,连圣上都知晓民情,且宫中所用几乎全是精致银镜,早知是徐真创意,找了阎立德来问,说不得又是大功一件。 阎立德也不贪功,与圣上分说明细,将徐真过往奇思妙想都抖了出来,连圣上都不由惊叹,徐真乃奇人异仕也! 如今受了徐真的邀请,阎立德自是喜乐而来,还带了三四个仆从,送了一大车的好礼,徐真也却之不恭受之无愧。 酒过三巡之后,徐真开始讲究正事,阎立德乃将作大匠,最近与将作少匠李德骞一同谋划,着工部改造太液池周边景致,以备贺岁百官宴所用,李淳风兼顾宫中龙脉,何处动得何处动不得,皆需经过李淳风这位太常博士的指点,二人乃此次改造的主要负责人。 徐真取出早已设计好的图纸来,让阎立德二人先细看一遍,其主旨是想在太液池边建造一座假山。 这假山却有些古怪,方正如墙,后置水车,汲水至顶,从墙面上灌下来,自然形成一方水幕,若单是水幕,却未有出奇之处,只是后面多有银镜,折射了光彩之后,水幕自会献出奇妙光景来! 如此构思,又将阎立德和李淳风二人狠狠震撼了一番。 据徐真所讲解,此物名为“影像”,又有石英熬煮凝固所得,名为玻璃,用细砂磨成两面凸出的半球,名为凸镜,一直相对又有凹镜,据徐真解释,乃收放光影所用。 徐真担心二人无法领悟,又细细解释了一番,更是取出自己磨制的凸镜来展示,阎立德和李淳风透过凸镜,见得纸上字迹顿时变得斗大,不由惊呼连连! 虽说外头阴暗了一些,然徐真将凸镜至于天光之下,前后移动找了焦点,那光居然汇聚起来,刺目夺人! 如此神奇之物,顿时将李淳风和阎立德再次镇住,心急火燎赶回工部,运动数百工匠,依照徐真图纸的布置,开始细心制作与筹划开来! 了却了这一桩,徐真心里算是安定了一半,正打算去找纥干承基套取些许情报,没想到府上却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儿,居然是那李道宗的女儿,李无双! 这位李无双乃李明达的宗亲闺蜜,也算是个文武双全的美娘子,年华正丰茂,过了年就十六,婷婷动人。 凯萨落狱之后,李明达不便行事,曾托了李无双的人手去照看凯萨,这小丫头也不是狠心之人,派了府上几个老嬷嬷到牢里去照看凯萨,牢狱的人见了是李道宗家的人,也不敢为难,算是伺候过凯萨,故而徐真也承了这份情。 见得李无双上府,徐真心里也有些疑惑,当即迎了出去,这小丫头也不摆架子,似乎对徐真态度有所改观,也不知打些什么主意。 这李无双也不跟徐真见外,开门见山就说道:“你可知道我家大人乃礼部尚书,为了这太液池的朝宴,早早让教坊排演了歌舞,不过最近他不方便出门,就让我到教坊去挑选,我...我倒不太懂这一行当...听兕儿说你懂,就来寻你一同去...” 徐真见得她所得如此理所当然,也是一脸无奈,他虽然是翊卫中郎将,但每日都要坐班,也不是说空闲就能空闲下来的。 且不说他最近筹谋大事,单说这李无双从未正眼瞧过徐真,就让徐真颇为不爽利,又何必与她一同去做事。 唐初的教坊乃高祖所立,其时并未分内外,乃宫廷所用,专门教导宫中,不似后世那般不堪,其中都是清高秀丽的乐舞美人,虽乐籍低贱,但社会地位却是不低。 一些官家弟子和王公贵族,倒是私下多招募教坊中人,以养了教坊清倌儿为傲,已然现了教坊混乱的苗头,毕竟教坊之中多有官奴,却是抵挡不了那些权贵的侵犯。 然相对而言,此时的教坊其实还是极为清净的地方,但徐真却是没有猎美之心,又心系他事,遂婉拒了李无双。 “郡主,不是徐真清高,实在是公务缠身,若郡主不便,不如徐真叫几个懂乐理的陪着过去?” 徐真这话所得委婉,但到了李无双这厢却是倨傲了三分,这丫头本就对徐真不太喜欢,见着徐真还戴着李明达的铁扳指,就更加火大,心思着圣上也召见了徐真这厮,怎地就没把这铁扳指给收了回去,当即嗔怒道:“你这野人,怎地当了官儿就不认人了!想当初你未发迹,本郡主都不曾嫌弃你,如今教你办事却推三阻四的姿态!” “当初那般还不叫嫌弃啊?”徐真腹诽,小声嘀咕了一句,没想到李无双也是个顺风的耳朵,听了进去,顿时叉腰瞪了徐真,后者也是讪讪一笑,怕再招惹这小丫头,一整天不得清净,当下就妥协了。 “成了成了,咱不是那不知报恩的人,既郡主都开了尊口,咱也不敢不识抬举,这就作陪到那教坊走上一遭!” 李无双这才霁了表情,换了个笑脸,趾高气扬就带着徐真离了府邸,上得车,从徐真府邸所在的务本坊出发,途径崇仁、永兴、永昌、三坊,到了大明宫前,过丹凤门而不入,径直进了光宅坊,那教坊就在光宅里面。 这教坊内也并非都是良人,多有官奴之属,为求出身,多有附属高官之人,故而名声越发不良。 其中女子也有个三六九等之分,以相貌、技艺评定个高低上下,上头一等称“内人”,下者为“宫人”,即为所谓之“贱隶”。 “内人”入住宜春院,因常在上前头,故称“前头人”,其家仍在教坊,坊内人则称其为“内人家”。 “内人”四季有米,生日之时,允许其母、其姑、其姊妹等女眷属皆可来探查,且可佩饰鱼袋(注)。 李无双虽钟情武艺,然毕竟出身娇贵,诗书礼仪无一不通,让徐真来作陪,不过是避个嫌疑,且看重徐真在声色方面的眼光目力。 这宜春院中的女儿们早就得了礼部的指令,见得尚书之女协同大内侍卫前来,慌忙招待入内,一干红粉春丽美娘子鱼贯而出,排列有序,高低竟无太多差异,个个身姿婀娜,丰腴的可人,清瘦的楚楚,描红贴黄,虽天气冷冻,却短装打扮,胸前更是呼之欲出,让人口干舌燥,浑身滚烫。 李无双毕竟是女流,又常常做男装风流,见得这一群环肥燕瘦,心中难免有个比较,暗自扫了自己胸前一眼,不可察觉地轻叹了一声。 徐真无意察觉到这小丫头的举动,心中忍俊不禁,本以为这李无双也只是个张扬跋扈的郡主,没想到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 那头人依次介绍了一些个红牌丽人,又详细讲诉了诸多演练的曲目,教坊宫人只许演奏《伊州》、《五天》两曲,不得离此两曲,余者皆让内人。若演奏《春莺啭》、《兰陵王》、《乌夜啼》,谓之“软舞”;若演奏《大渭州》之属,则谓之“健舞”。 徐真对唐朝声乐舞蹈也是一知半解,但鉴赏能力却还是有的,毕竟魔术也是舞台艺术,为求做到极致,徐真练过现代舞、甚至于民族舞和芭蕾都有涉猎,为了应酬,各种交际舞更是拿手好戏,华尔兹、伦巴、恰恰、探戈甚至于桑巴等都耍得有模有样。 或许他对大唐曲目不熟悉,但对身段要求和动作难度,赏心悦目程度等,多少有着一个心底标准,在长安三年,他也见过很多“戏日”的演出,故而对唐人的偏好喜爱也是有所体悟的。 头人也不敢多耽搁两位贵人的时辰,忙着招呼乐工伴奏,诸多宫人内人纷纷上场,按照曲目来表演,以供两位贵人挑选。 若选上了,到了那贺岁朝宴上舞一曲,说不得就能攀上枝头,哪个敢不尽心尽力? 这厢美女如云的舞之蹈之,李无双倒是认真以对,却看不出个高低分别,只看着诸多美人的脸蛋和胸脯,倒跟一般浪子无二。 徐真却上心了许多,从技艺层面来考究,确实发现了几个不错的人选,不慌不忙让那头人记录下来,引得那头人也是频频心惊,心想着这徐真看起来年纪不大,又是武人装扮,没想到目力却是毒辣。 到了一曲《大渭洲》,徐真却眉头皱了起来,因为他从那些个舞姬的动作上,看出一个问题来,这些美人不止懂舞,而且还懂武! (注:鱼袋是唐代官员的佩饰,并且按照其官员品级来定鱼袋的规格,如一、二、三品皆可以佩饰金鱼袋,余者皆只可以佩戴银饰鱼袋。盛唐教坊之中既然可以给“内人”佩饰鱼袋,可见其对其重视程度。) 正文 第九十章 真猴王遇六耳猕猴 却说徐真计较着要寻那纥干承基套取些许口风,中途却被李无双横插一足,没奈何只能相陪着到了光宅教坊,挑选贺岁朝宴上的歌舞。 到了后头,上来大概二十的舞姬,耍弄的都是大开大合的健舞,却偏就让徐真从身段姿态看出这些人都是身怀了武艺的。 寻常教坊乐户舞姬,出身大多卑微,虽身份不算清白,都是些沦落为奴的官家娘子,但横竖来历明确,知门知户,然则这二十舞姬却身怀拳脚,不由得让人起疑。 为免节外生枝,徐真自然不能将这些舞姬纳入名单之中,可李无双却看不出个好歹来,耍弄惯了拳脚刀剑的她,见这些个舞姬动作刚强,身材健美,风行之间又不乏另类娇媚,却是属了心意。 徐真也不能与之细说其中蹊跷,争辩了三五句,在旁小心伺候着的清倌却出声解围调和,说这些人都是随李元昌大王进京来朝的,暂时安顿在教坊之中,每日锻炼,要在贺岁朝宴上给当今圣主献礼颂贺的! 李无双经常出入宫禁,自小与皇家亲近,与李明达情同姐妹,但心中最为崇尚的,却是大哥哥李承乾,而这汉王李元昌年纪与太子殿下相仿,整日顽耍在一处,也没个叔侄辈分的牵绊。 诸多皇子之中,吴王李恪与魏王李泰最贤,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而在一干老辈分藩王之中,汉王李元昌却是最为勇武的一个,堪称骑射棍棒刀枪,无所不专,无所不能! 尚武的李无双见了几次之后,对汉王是崇拜到了极点,幼时多有亲近,如今已将近十年,断断续续见不得几次面,听这清倌说是汉王的队伍,心头也欢喜,吩咐下去又多看了几场舞。 徐真相争不过,心头郁郁,也不与这没眼力的丫头计较,告了个空,随意在教坊走动走动,活络手脚,方便身体。 且说教坊之中多是女流,能游走的去处并不多,徐真也不好仗势压迫,只在后院花园处透了透气,时值寒冬,花草枯败,也没甚好看的景儿,正百无聊赖,却见得一小厮急忙忙冲撞过来,见着徐真就如同见了救世菩萨一般,扯着徐真手袖就叫喊。 “天可怜见,终于见得善人!我家姑娘也不知惊了甚么邪,口吐白沫两眼发白,兀自不省事,小人不知如何是好,郎君快随我去救急,晚了半步,我家姑娘却是要不知生死矣!” 徐真闻言,心里也是紧张,他跟着摩崖学经文,又与刘神威交好,自家也懂些微末医术,知晓这姑娘必是发了癫症,连忙随着小厮快步往内院走着。 这小厮倒也端正,五官小巧精致,男生女相,惹人怜爱,年纪若长起来,说不得有潘安宋玉之风度,若说有个些许瑕疵,也就手背上有颗沙粒大的红痣而已,眼下风风急急,牵着徐真就走,实不忍让人拒之门外。 到了这内院,眼前光景又是变换,多是女儿闺房,透着隐秘旖旎,温香四溢,由不得人不心猿意马,徐真连忙停了下来,他也是个有名有姓的人,如今朝堂上多少眼睛盯着他,就盼着他行乱踏错。 那小厮却是一甩手,咬牙骂道:“救人于水火之时,郎君怎地这般踟蹰,莫不是怕我教坊污了你的名声,也罢也罢,小人不敢玷污郎君清誉,自去寻找别个帮手!” 言毕就甩开徐真的手,气愤愤要走,徐真本有迟疑,听了这小厮的话儿,反觉得自己不磊落,羞愧得脸红,赶忙跟了上来,一边陪着不是,一边走到了粉红闺阁前面来。 那小厮来到门前,仓促地将徐真推了一把,急声催道:“小人还要通知主母知晓,郎君快快进去救命,迟了就见生死也!” 徐真还待详询,那小厮仓惶离了去,三拐五转就不见了人影,徐真心急人命,也不顾礼仪,只得硬了头皮推门,没想到这门栓子却牢靠,徐真咬牙一脚,门户喀拉拉大开,可哪里见得什么将死之人,只见得一个半老徐娘正在更衣换服,臃肿身子简直不堪入目! “糟糕!中了计!” 徐真与那老娘儿四目相对,后者顿时杀猪似也叫唤起来,却不去遮掩身子,兀自扑上来撕扯捶打徐真,这老娘儿手爪尖利,徐真不敢动用功夫,好不容易才落荒逃了出来,脸上却多了四五道爪印子,不知者皆以为他适才遭了豺狼,好不羞人! 这脸上血痕没遮没掩,徐真倒不怕煞了官威,好说歹说赔了几多大钱,这才没让那老娘儿声张出来,倒是一想起老娘儿那身段嘴脸,就反胃不已,颇不得力。 好在身上带了些许止血的散剂,取了敷脸,略作整容,心里知晓那小厮有心作弄,恨得咬牙切齿,就要回到正堂去,告之主管,揪了这顽皮的小厮出来惩治。 可走到半路小院,又来了个身材高瘦的老丈,想是这教坊的老执事了,步子颤抖,一脸怒容,花白长须吹得飞起,口中兀自喃喃骂道:“好个瞎眼的小混痞,敢冲撞官家老爷去了,看我不报了主人,讨一身好打!” 所谓家丑不可外谈,这老丈虽是有礼之人,路遇徐真,见后者威风凛凛,知是外来的官家郎君,不敢造次,行了一礼,没敢多说甚么,低了头就要继续去上告。 徐真却将他的嘀咕听了个真切,拉住这老丈,苦着脸说道:“老丈莫急躁,我就是那被害的苦命人,敢问那少年在何处?” 这老丈也是心头惊骇,脸色一变,嘴角抽搐,颊上的苍老斑都差点抖落下来,慌忙给那小厮求情道:“郎君切莫发威,那小子也是顽皮成性,心底却是良善,给主人知晓,打了一顿也就作罢,若郎君声张开来,他却是不得善了!” 徐真本就没想过要如何严惩这小厮,只觉那小子有趣得紧,有心结识罢了,听了老丈求情,当即摆了摆手道:“老丈请宽心,某不是那作威作福的霸道人,只觉得小朋友心性讨巧,有心见个面,绝不敢害了他的生计。” 这老丈听了徐真的话,到底还是有些不安心,但苦主就在眼前,没奈何就带着徐真往后院柴房走,途中还叨叨絮絮说那小厮的好,免得真个惹了徐真这个官儿。 徐真自是坦诚应和着,一路来到了柴房前面,这老丈拱手作揖道:“郎君与人为善,是个大好人,那小子顽皮,言语教导不成,打个三两棍也行,少年人皮粗肉糙,也不甚打紧,烦请大驾入柴房,老人家我去打个茶水来伺候则个。” 这老丈说着就要转身,徐真却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嘿嘿一笑道:“老人家礼数端的是周到,不过还是请你先进柴房罢!” 话音未落,徐真反手一扭,将老丈的手骨儿扭到后背,也不等对方辩驳,一脚踹在老人屁股上,后者往前扑倒,撞开了柴房门,门上却是骨碌碌一声响,一个木盆哗啦啦倒下脏臭不可闻的洗脚水来! 这老丈一个踉跄,却陡然换了个人儿似的,身子骨一挺,往旁边侧滑了一段,堪堪躲过那洗脚水,正要站稳,徐真却从外面冲将进来,又扣住他的肩头琵琶骨,那老丈反手一掌往上托打徐真下颌,徐真偏头避过,左手却是一把扯住了老丈的胡须! “果真又是你!还想骗你小爷爷第二次!”徐真冷笑道,早在初遇这老人,他就注意到这老人手背的红痣,一路不过逢场作戏罢了,此番手上一用力,大把花白胡须扯将下来,居然将那老丈的面皮一同给扯了下来! 那面皮也不知何物所制,薄如蝉翼,端得神奇,这大唐年间就有此奇物,我巍巍华夏当真让人叹为观止! 更让徐真惊骇的是,面皮扯将下来,露出那人本来面容,却并非小厮的容貌,而是与徐真的镜像一般,惟妙惟肖,真个儿如那失散多年的亲血孪生兄弟!想来那小厮面容也不过是一张面皮所装扮罢了! 徐真这一惊神,那小厮却得了空当,一个膝盖顶在徐真裆部,疼得徐真撒了手,那厮猛地要冲出柴房去,徐真又怎会让他得逞,忍痛前扑,想要抓那人腰带,却落后了一步,将那厮的短绔给扯了下来,露出两条雪白修长的腿儿来! 那厮也是急躁,脸皮一红,反身一脚踢向徐真面门,徐真忘旁边一倒,却抓住那厮脚腕子,用力一拖,将他拖倒在地,翻身将其压在了身下! 慌乱之间,徐真只能双手压住那厮的胸脯,却没想到这厮胸脯柔软一团,却是女儿之身,可看她喉结浅浅,真真是雌雄莫辩了! 那厮脸色滚疼血红,显是受了徐真轻薄之羞辱,口中大骂无耻下流,却是反手将徐真的双手给绞住,二人滚作一团,没个章法的乱打! 四对手脚如那蜘蛛抱团,又似双蛇交缠,停了下来才发觉,两人相互制服,身子没个空隙地贴得天衣无缝,那厮想来真是个女儿,羞红了脸就要大叫,徐真迫于无奈,又被激起了争强斗狠的心思,见她开口要呼喊,手脚没得方便,遂一个嘴巴印了上去,结结实实将对方的嘴给堵上了! 二人四目相对,犹如亲吻镜中的自己一般,诡异到了极点,如那真猴王遇到了六耳猕猴一般难辨真伪! 徐真心思没来由一滞,身下之人却趁着徐真失神,以额相撞,将没了防备的徐真撞得头晕目眩,手脚一松,被那假徐真滑蛇一般挣脱,一脚踹中徐真心窝,再一脚将徐真踢晕了过去! 正文 第九十一章逢场作戏楚楚好女 且说徐真也不知被打昏了多久,悠悠醒来之后发觉身上官服早已被剥了个干净,心里顿时慌张起来。 这刁钻雌儿奇招百出,先装扮小厮来作弄,又易容老丈来戏耍,说不得连类似徐真的容颜,也只不过是假面皮一张,如今得了徐真官服信物,指不定已经顶替徐真逃出了这教坊! 念及此处,徐真也不及思索此人来历故事,从柴房出来,偷入到火房之中,抓了几件伙夫粗糙衣装套上,赶忙出了后院。 此时教坊一个个慌慌张张,四处奔走,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徐真逢场作戏,装作教坊伙夫,抓住一个老哥哥一问,才知晓教坊走脱了一个极为紧要的人物,再问详细,那人却是不肯多说。 徐真出了后院,发现李无双已经离开,心思着必是那人顶替了自己,跟着李无双逃了去! 这人也不知什么来历,被禁锢在教坊之中,引得全员惊动,必然不是简单之辈,徐真心怕李无双遭害,也不顾天寒地冻,赤着脚就追了出去! 且说李无双这边也觉得古怪,这徐真虽然下作,但对她李无双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今日却借口天气冰凉,钻入了李无双的车里! 李无双虽说为人豪爽,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少女,与徐真供乘一车,传了出去可怎么保得住名节! 正要开口拒绝,徐真这厮已经钻入了车内,李无双鼻子灵通,修闻到徐真身上居然有一股女儿家的幽香,心思着这徐真莫不是趁着空当,到教坊里胡作非为了一番? 想到此处,李无双顿时羞红了脸来,她虽然口口声声骂徐真是色中豺狼,连李明达这等没长成的花儿都要染指,可心里却笃定徐真不是那轻浮之人。 然今日徐真却到教坊里滚了一番,这脂粉味都未褪散,就要上自己的车,由不得她不心慌意乱。 也该是怕什么来什么,李无双这厢兀自担心着,徐真却趁机往她身上摸了一把! 李无双何曾被男子如此轻薄,一怒之下,将徐真打下了车去,正要追打,徐真却嘿嘿一笑,扮了个鬼脸朝李无双骂道:“不知情趣的婆娘,粗手粗脚,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 女子多爱美,谁个愿意被人说丑了,况且李无双这等娇贵的郡主,听了徐真漫骂,气不打一处来,抽了刀就要追,这徐真今日也是古怪,不与李无双纠缠,反而钻入了坊间躲避! 李无双怒气上头,也不顾车夫劝阻,正要追进去,却见得徐真又从道路后面追了上来,正要暴打,却发现此徐真又与彼徐真截然不同,这后面来的徐真穿着伙夫粗布衣服,连鞋袜都没有,狼狈到了极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无双如同白日见了鬼,心下骇怕得不行,如那呆子木桩一般伫立原处,直到徐真大声喝问道:“那假人跑哪里去了?!!” 徐真这么一问,将李无双给惊醒过来,连忙指了指坊墙边上的一颗枯槐,徐真顿时会意,三步并作两步,疾行变狂奔,踏踏踏上了槐树枝头,借着树枝反弹,跃过坊沟,攀附到坊墙上,翻身落入了坊间。 此时接近傍晚,正值东西市热闹的时候,坊间人民都到西市去消遣了,十字街上行人寥寥,也没人见着徐真翻墙。 徐真就像红了眼的豹子,忍着双脚的冰冻,四处搜寻着那假人的踪迹,正毫无头绪,却见白雪地里几块土黄色的斑点,拈起来一闻,不禁心头狂喜,想是那假人不懂徐真服饰的开关,触动了机簧,将那火药粉给遗漏了出来! 有了这条蛛丝马迹,徐真也就轻松起来,循着火药斑点一路寻过来,眼前却是一间老旧宅子,荒凉破败,阴风呼呼,白日都能见鬼! 李无双被那厮摸了一把要紧部位,心头正愤怒,转到坊门处才拐进来,见徐真在破宅子前踟蹰,连忙走了过来。 “这长安城寸土寸金,怎地有这么一处宅子无人光顾?”徐真虽然在长安呆了三年,但平日巡逻的地面也就东市附近,虽然有时也会被调动到西市这边来帮助,但对城西的坊间布置实在不太了解。 面对徐真的疑问,李无双也是一脸的鄙夷,富贵子弟少乐趣,平日里就喜欢道听途说一些新鲜事儿,眼前这处宅子,在子弟们眼中可是出了名的鬼宅! “这是张蕴古一房妾室的宅子,案发之后,这妾室悬梁殉了主人,却阴魂不散,每到深夜就隐约听得鬼泣,周遭街坊提心吊胆,坊正还找了道人来驱邪,却没甚效果,后来圣人懊悔斩了张蕴古,也就命人不得动用这宅子,故而存留了下来…” 李无双说到此处,不由缩了缩肩头,似乎感觉周遭阴风阵阵,好不惊悚,四下里张望了一番,连忙钻回了车里。 徐真并非无神论者,但也不是唯心人士,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如今追索甚急,也不顾流言飞语,咬牙推开了大宅门。 说来也奇怪,徐真这一进门,天色仿佛越是暗淡了下来,估计着是这府邸遮掩了天色所致,但到底还是让人有些心惊胆跳。 这府邸颇为幽深,院落重重,弥散着一股幽怨,冥冥之中还真似有女声在低泣! 徐真衣裳单薄,天气又冰凉,加上似有女鬼幽幽哭泣,心底发凉,脚步就发了虚,但那假女人都敢进来,他徐真又岂能胆怯,当即循着哭声转入了内院。 过得中间破败的院子,一颗桃树早已枯朽,对面一间灵堂黯淡幽深,破烂的挽联白布随风飘摇,隐约似有火光,哭泣之声却越发清晰! 徐真吞了口水,强作镇定,无声来到灵堂前,却见得一个背影,正跪在灵堂上,烧着纸在哭,身上所穿,正是他徐真的官衣! 那人听到徐真的动静,也不逃走,扭过头来,却是一张梨花带雨的美人脸儿,白皙得吓人,楚楚可怜,让人好不心酸。 徐真大概已经猜到了此女的身份,想必是那张蕴古的妾室后人,想着张久年和周沧等人都在自己麾下,不免生出亲近之感。 还未等待徐真发问,那女子已经跪在了徐真的面前,大拜谢罪道:“还望恩公饶恕奴家,得罪了恩公,实乃无奈,还请恩公垂怜!” 徐真心头也软了下来,柔声问道:“姑娘可是张家后人?可有姓名?” 女子抬头应答道:“奴确实是张家遗脉,名为张素灵,我家大人被御史权万纪陷害,母亲以身殉节,仆役驱散,只留了奴家孤苦,被收到教坊为奴,思念家人,每每逃了出来,夜间便到这里哭灵,这才保下了这大宅…” 徐真听得可怜,心里也难受,轻叹一声,在旁边蹲了下来。 “那教坊也不是轻松之处,你一个女儿家,如何能逃得出来?想必倚仗了这易容之术吧?却不知何人所授?” 张素灵听了徐真的疑问,暗自咬了咬牙,却是摇头道:“恩公相问,奴家不敢不答,但师长乃出世之人,暗自传授了奴家技艺之后便隐了世,实不便透露真身…” 话已至此,徐真也不便追问他人师尊,倒是奇怪另一桩事:“你又如何能预知我必定会到教坊?那假面必定提前制成,你何时曾见过我容貌?” 张素灵既以真容相见,也不对徐真隐瞒,当即将原委都娓娓道来。 原来当日班师回朝,徐真与十四红甲先行,在诸多禁卫的簇拥之下,护送李明达入皇城,教坊的乐户被委派欢迎凯旋的将士,这张素灵才认得张久年和周沧等熟面孔。 她委实不知徐真会到教坊办事,只是私下制作了十几张假面,将张久年等人的脸面都捏造了出来,只要其中得一人进入教坊,她就能够寻得亲属。 虽说她情真意切,但徐真心里还是有着疑惑,既然已经认出了张久年等人,又何必如此欺骗戏耍徐真? 张素灵也是心有亏欠,赧然抱歉道:“素灵自小无依,却也学了一身市井本事,若直接找上恩公,怕恩公难以相信,挑弄恩公虽说大不敬,但却是素灵的一番心意,好教恩公知晓,素灵并非要附庸恩公,坐那乞食的无用之人,只希望素灵这些许微末伎俩,能为恩公所用…” 徐真见得张素灵如此坦诚,心里早没了责怪,想来张素灵年纪也慢慢大了,身子早就长开,在教坊之中久了,估计难保清白,遭了侮辱,这才急着投身到徐真这边来了。 张素灵身材高挑修长,竟与徐真不相上下,若用得奇妙,不失为得力助手,徐真有心招纳,就开口道:“莫要恩公长恩公短,我虚长几岁,不嫌弃就喊声哥哥,今后必不让你再受那孤寒之苦…” “哥…哥哥…”张素灵听得徐真言语,感铭肺腑,抬起头来,双眸之中尽是花白泪珠子,情不自禁就扑入了徐真怀中。 徐真也是心中怜惜,想着这张素灵孤身一人,长大到如今样子,也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正要软语安慰,裆下却又是一阵剧痛! 这还未回过神来,眼眶又遭了一拳,晕厥之前只见得张素灵狡黠冷笑:“好你个没脑子的大色*鬼!这次还不着了你大小姐的道道!哈哈哈!” “原来还是计!这娘儿们的演技到底有多好!”徐真心头翻起惊涛骇浪,且不说这张素灵演了一手好戏,单说她对徐真的了解,就足够让徐真心惊,而且此时徐真已经笃定,她估计也不是什么张素灵,铁定是知晓徐真要到教坊去,这才做足了准备的! 若真是如此,只能说明,有人将徐真的行踪透露了出去! 这厢未来得及思想清楚,那张素灵又是一记手刀,将徐真砍倒在地! 正文 第九十二章 素灵伪装地牢受辱 前番说到假猕猴三戏真猴王,那徐真先在教坊被张素灵接连戏耍,先假扮小厮来捉弄,又易容老丈来疏通,而后换了徐真的官服,出了这教坊,将徐真引至张蕴古的闹鬼老宅子,又扮成张家遗孤,骗得徐真的善心,猝然发难,将徐真给打昏在地。 徐真自认狡黠无常,却不想自己也碰上了个乖张人儿,这雌雄莫辨的张素灵也算得奇人异士,竟能将徐真耍弄得团团转。 所谓狡兔有三窟,徐真为人做事都留手,未雨绸缪,有备无患,身上也带着诸多防身幻术秘器,可这一身衣服全都被张素灵给剥光了去,眼下被关在不知何处的地牢之中,赤身裸*体,狼狈不已。 其时天寒地冻,徐真又没个遮掩,只能运动《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心法》来驱寒,这门传自于李靖的内功心法,并非那飘渺的修真奥术,也不是那倒逆天道的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到底需要消耗体内精血来运转调息,对徐真的身体能量消耗也是极大。 那圣特经文上有记载,西域秘境的圣僧,常年修炼瑜伽术,能赤身掩埋于冰雪之中而不僵,反而散发热气,将那坚冰给彻底融合,徐真虽然与凯萨每日修炼瑜伽术,却并不能得了那神奇要领,只是辅助七圣刀秘术的修炼罢了。 说到这七圣刀秘术,又有一番说法,所谓吃非常之苦,成就非常之人,徐真二十余岁才开始修炼,早已超龄,骨骼坚硬,修炼途中不知吃了多少痛楚,也亏得他心性坚韧如钢铁似磐石,否则根本就支撑不下来。 到了如今,这七圣刀秘术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徐真之所以被称之为“胡迪尼·徐”,皆因其以神鬼不测的逃脱术而成名,曾在万众瞩目的直播之中,在数息之间解开十数层枷锁,逃离水箱,这唐朝的锁扣并不繁复,张素灵这厢似乎也晓得徐真有些特异之处,只将大小沉重的枷锁严严实实锁了十几道,又用绳索将徐真五花大绑,这才安心下来。 原本徐真还在鞋底处藏有开锁的铁勾银针,可一身衣服连同鞋袜都被张素灵给剥了个干净,此时只能动用七圣刀之中的秘法,缩骨成方寸,反扭关节,暗中早已脱了这层层禁锢,然地牢外又有三四个面色冷峻,目光阴鸷的彪形大汉在看守,徐真也不敢擅自主张,妄自行动。 这张素灵也是个心思玲珑的狡猾人儿,生怕徐真口舌了得妖言惑众,并不用本土中原人,看守的四个都是突厥野人,在牢狱外面围炉而坐,大块吃肉大碗喝酒,间中用突厥话放肆嘲笑。 没想到天公戏耍,徐真在萨勒族之时与胤宗等人朝夕相处,又得凯萨夜以继日的熏陶,更是得到了摩崖老人倾囊相授,突厥话早已纯熟,将这四个突厥人的交谈都听了过来。 这一听不打紧,四人喝了烈酒之后,却开始胡言乱语,道出了其中辛秘,也验证了徐真的猜想。 原来这张素灵果真是汉王李元昌的麾下奇人,也难怪对徐真了如指掌,今番囚禁了徐真,却是披着徐真的面皮和官服,到五军衙门去点卯过堂,说不得已经将长安城防布局都摄入了囊中矣! 更让徐真心头愤慨的是,太子李承乾果然穷途无归,当日徐真在杜楚客府上放了一把火,得了密信交给了晋王李治,李治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揭了那密信,李承乾却自有耳目,得知了李纲与魏王李泰之间的勾结,这才动用了突厥人的力量,竟是真的跟李元昌合谋在了一处! 若果如此,李承乾是想让这李元昌来当冲阵先锋了! 且不说徐真在牢狱之中捱苦,单说这张素灵改头换面,假扮徐真到了五军衙门,窃取了城防军机,又重新做了部署,在门防之上留了多处的空当,将纥干承基的左内率府人手全部换成了突厥人,又打乱了次序,那纥干承基也是个反骨之人,心知大布局,在会议上主动迎合假徐真张素灵的提议,才促成了这次变动。 张素灵虽手艺超凡,带了这生根的面皮,骗过了衙门里诸多同僚,但心知骗不过徐真亲近的亲朋,更无法骗得过与徐真最为亲密的凯萨,只敢呆在衙门里,却不敢回徐真府邸。 当日打昏了徐真之后,她就换了徐真的伙夫衣服,点缀些许狼狈样貌,假扮了徐真,骗过了李无双,当时李无双对鬼宅心有忌惮,急着要离开,并未多做猜忌,这才让张素灵得了便宜。 这长久不回府邸也不是个计策,毕竟张久年也是个老谋深算的人,张素灵也不通徐真笔迹,遂让衙门的书记派了一份公文到神勇爵府,言明自己筹备朝宴防御,忙碌公务,无法回府歇息。 张素灵也毕竟是个女儿心思,自觉徐真与凯萨一路患难,该是相亲相爱朝思暮想的男女急情,遂自作主张折了个同心方胜儿,夹于公文之中送回了爵府。 张久年得了公文,自无疑虑之处,可凯萨却是多了个心思,因则徐真从未有这等习惯,二人曾经戏言,来往邮寄方胜儿却是寻常男女寄托相思的肉麻东西,徐真向来不做这等风*骚之事。 若无这多此一举的方胜儿,凯萨也起不得疑心,既有了猜想,凯萨就出了门去,虽身上杖疮未愈,但行动并不受阻,暗夹了双刃,又与张久年几个支会了一番,这才到衙门来求证。 张素灵听说凯萨来了,生怕露出马脚,只是吩咐衙役搪塞了过去,避而不见,凯萨就越发疑惑,却也不能擅闯衙门,思来想去,只好到了李无双府上来询问。 当初李无双心疼李明达妹子,对凯萨也没甚么好脸色,但后来想通了,巴不得凯萨粘稳了徐真,好让李明达死了心里那点小意思,对凯萨也就没了仇视。 见得凯萨上门,李无双并没有摆弄姿态,亲和相迎,接入了府中,凯萨心切徐真安危,不及嘘寒问暖,遂问起徐真的教坊之行。 李无双也是讶异不已,将当日诡异之事都说道个明白,凯萨越发笃定了心中的猜测,也不便跟李无双这等金枝玉叶的人求援,回了爵府,将张久年几个都召集了起来。 张久年是个多谋的人,即刻就看出了非同寻常之处,但并没有打草惊蛇,几个人在五军衙门周围隐藏下来,就等着那假徐真离开。 到得傍晚,衙门响了鼓声,一众公干都退了堂,张素灵不动声色离开了衙门,转入坊间,却不知凯萨等人已经悄然尾随。 若说易容改装,这张素灵确实技艺超人,可论起潜伏跟踪,又有何人敢跟凯萨叫板? 这汉王李元昌毕竟是一地藩王,到了长安这等天子脚下,又心有反事,不敢大肆布置,所依仗的都是太子李承乾的人力,关押徐真之处,就在大昭寺的一处废旧佛塔地下。 张素灵生怕神勇爵府的人起了疑心,急切想要回来,威逼徐真写下手书,以缓解了爵府人手的疑问,脚步也就快了起来,不多时就转入大昭寺之中,又兜转了好几圈,这才入了后山塔林。 凯萨跟随到这一步,心里已经确定了徐真落入他人之手,沿途不断留下暗号,以期周沧等援手能够跟从上来。 且说张素灵入了废旧佛塔的秘门,沿阶下到地牢来,见得四个突厥野人一脸的醺醉,心头颇为不满,不过这些人都是太子的爪牙,她也不好直言相斥,绕过了突厥人,正打算威逼徐真写下亲笔手书。 哪里想到这突厥人喝了烈酒,发起酒疯,几个人围拢上来,就要剥了张素灵衣服,做那禽兽牲口的肮脏事情。 张素灵其实并没欺骗徐真,她确实是张蕴古的后人,也确实被关押在了教坊之中,因为易容的秘术了得,被教坊头人严密看守,以期他日有大用。 然而汉王李元昌为了获取城防的关节,与太子一番计较,又有侯君集从中运作,将教坊筛选的事情丢给了李道宗,又摊派了棘手事务让李道宗处置,落得李无双到教坊,更是使了钱银,让随身女婢提点李无双,寻了徐真同去,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有备而来的。 张素灵只想着要杀权万纪,一个孤苦惯了的女子,又如何受得了堂堂藩王的招徕和允诺,也就从了这李元昌,可她没想到这些突厥人居然会生蛮到如此地步,连汉王李元昌的人,都敢下手侮辱! 她毕竟有拳脚傍身,又有徐真的长刀在手,一来二往这些突厥人也近不得身,可这等反抗,却是激发了突厥人的野蛮血性,四个人双眸爆发雄狼一般的凶光,抽出弯刀来威逼张素灵就范! 她毕竟势单力薄,长刀当啷被磕飞,双手顿时被高大的突厥人反剪,那突厥人捏住张素灵的后颈,一把将她摁在了案几之上,另一只手却将她后背的衣裳撕烂开来,露出大片雪白! 几个突厥人见得这细皮嫩肉,早将自家祖宗爷爷都忘了个干净,靠了上来就要轮番蹂躏张素灵,吓得这张素灵眼泪直落。 虽然她喜作男装,可毕竟是女儿之身,为了在教坊之中挣扎,不至于失了身子清白,才束缚了胸腰,掩盖了姿色,一想到苦守的身子要被这群畜生玷污,她心如死灰,懊悔不已,上了李元昌的贼船,等同与虎谋皮,如今是自身难保了! 她紧咬牙关,寻找着反击的机会,微微扭头,下意识看了徐真那边,却发现一地的绳索和枷锁,独独不见了徐真! 正文 第九十三章 徐真施救反遭背弃 世间之事自有因果,怕是不信佛,也脱不得这报应,张素灵自以为赢了徐真,没想到却遭自己人羞辱,徐真反而趁势脱了枷锁。 她正欲呼喊,却被突厥人堵了嘴巴,只能悲愤地流下耻辱之泪,眼睁睁看着徐真离开。 照理说,徐真不该再救张素灵,他也不是那慈悲佛子,反而是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小气睚眦儿,但看着张素灵就要失去清白,他还是动了心。 他赤身裸*体被饿了两三日,力气没剩下多少,又为了运动内功心法和瑜伽术来御寒,早已透支了潜能精血,若悄然离开,也没多大问题,但想要力敌这四个酒后发疯的突厥人,却又力有未逮,再者,就算打倒了突厥人,他也再无力气制衡张素灵,最终还是要落在张素灵的手中。 若出不去,自己手中的那一块长安城防,就要落入李元昌的手中,谋反一爆发,不管李元昌最后是否成功,他徐真都会被视为叛贼! 他不想再相信张素灵,但看着她那哀求的目光,徐真最终还是软了心头,潜行了两步,捡起张素灵被打飞的长刀,如一道魅影一般冲过来,长刀噗嗤一声,刺入一名突厥人的后腰,狭长的刀刃透体而出,刀头不沾血! 那突厥人欲*火焚身之际,却被猝然袭杀,一时也未断气,如那发怒的人熊一般抓住下腹的刀刃,任由鲜血从指缝间流淌,却是反脚将徐真踢飞了出去! 见得手足被偷袭,其他三人将兽*欲化为狂怒,将矛头转向了徐真这边来,丢下张素灵就朝徐真围杀了过来! 好事还未得逞,却折损了一个弟兄,突厥人如那发狂的野兽,说不得要将徐真撕成肉沫子! 张素灵惊魂甫定,心中第一个念想就是逃出这地狱般的狼窟,她自小孤苦,并无任何信任之人,深知生存之道,为了活下去,又何惜出卖朋友?再者,在她眼中,徐真并非朋友,只不过是个傻到以身涉险去救他人的蠢蛋罢了! 念及此处,她咬了咬牙就要冲出地牢,可看到徐真苦苦支撑,形容枯槁却宁死不屈,如那饿瘦了的猎豹反抗虎群一般凶悍,她却停住了脚步! 若她离去,徐真必定会死于这几个突厥人的手中,徐真不曾弃她而去,她若离开,心中将永生背负徐真的恩情! 但若她不离开,以她的武艺,就算加上一个徐真,最终也战胜不了这几个突厥人,到头来还是要受辱! 过往在教坊之中保全自己的一幕幕不断闪现而过,张素灵挣扎徘徊,最终却没有踏上通往地面的阶梯! 她紧咬贝齿,红唇泛白,束紧了衣裳,低喝一声,一脚将那受伤的突厥人踢翻,抽出他背后的长刀来,再复一刀,刺入心腹之中,鲜血喷溅了她一脸! 敌人的热血点燃了她的凶悍斗志,见得徐真左右不支,前后被围,身上多有刀伤,她也不及权衡高下,挥舞了长刀就冲入合围,仗着长刀将三个突厥人逼退开来,搀起了徐真! 徐真确实到了强弩之末,大半个身子都依靠在了张素灵的身上,心知这丫头也没底气,当即在她的耳边低声道:“姑娘切莫慌张,我的衣服上有机巧,如今只能冒犯则个了!” 张素灵还未反应过来,徐真已经顺着她光滑细腻的后背,将手伸到了她的蜂腰处,再往下一探,才触及到臀部的一处暗袋,摸出了一把粉末来! 这张素灵还觉着古怪,为何徐真的官服如此沉重,原来却是藏了这么多的机关,但想着徐真温热的手探入自己的...实在让人心旌荡漾... 不待她发作,徐真已经触发了火石,左手掌中轰然冒起一股烈火来,将他映照得如同神子下凡一般! “北方的狼人,何敢触犯阿胡拉的使者!” 徐真用纯正的突厥话一声怒骂,那三名正想冲杀过来的突厥人顿时刹住了脚步! 虽然善于弄火,但由于张素灵取走了自己的衣物和机关,徐真此时手上没有任何防护,说不得又要经历一次手掌被烧的惨剧,好在火药拈取适宜,徐真连忙将烈火投掷了出去,吓得那三名突厥人连连后退! 趁着这番骚乱,徐真又探手到张素灵的私*密之处,然而火药却因上次沿途遗漏,并未剩下多少,徐真只能粘住那条皮带,抹出三支飞刀来,暗扣在了手中。 这几个突厥人也是刀头舔血习惯了的狠辣角色,徐真召火也只是暂时震慑了片刻,这三个无信之人就冲了上来! “跟紧我!” 徐真朝张素灵沉声嘱托,甩手就掷出飞刀,突厥人怪叫一声,用弯刀打落徐真飞刀,徐真想要夺过张素灵的长刀,后者却警惕,长刀如同救命稻草,不肯放手,徐真无奈,只能抓住张素灵手腕,手把手挥舞长刀,二人相贴着身子,想要冲到出口处! 如此这般,徐真受到掣肘,无法发挥精湛刀法,却是被突厥人逼了回来,手臂上又吃了一刀! “蠢女人!快放手!” 徐真大骂一句,张素灵却不是不想撒手,而是刚才徐真取火药的时候,将她后背绑缚衣服的扣儿都给弄脱了,她如何不贴着徐真,清白身子就要见光,虽说生死之间无法顾及,然而她却不愿再受此耻辱,只是贴着徐真不放开! 无奈之下,徐真只能硬着头皮,就像背着张素灵一般,二人却也慢慢养出了默契来,只是毕竟受到三人围攻,每次受伤,徐真必定首当其冲,给这张素灵当了挡箭牌! 他体力有限,张素灵毕竟是主力,徐真如指点引导,她则步步紧趋,突厥人越发猖狂起来,弯刀大开大合,金铁相击,火星四溅,却是险象环生! 徐真几次突围不得生路,又要摸飞刀,紧要关头,也不知摸了张素灵什么要紧的地方,那姑娘家羞臊之下,手中长刀没个章法,拿捏不住,却被弯刀给打飞了出去!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徐真心头大骂,手头就只余下两支飞刀,简直到了穷途末路,见得突厥人又围杀上来,却不再贸然射刀,后退到墙壁处,实在无奈,飞刀前后而至,好在距离甚近,正中一名突厥人咽喉! 剩余两名突厥人哇哇怪叫,充满了仇恨的怒火,劈头盖脸就砍将过来,徐真和张素灵面如土色,心头大叫:“此番死矣!” 张素灵贴着徐真后背,没来由觉得满足,只觉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安稳的感觉,就像靠在了高山后面,遮风避雨,眼下虽将死,却是了无遗憾。 眼看突厥人的刀就要落下,背后却突然响起一声娇叱,跟踪而来的凯萨终于赶到,飞身上来,左手刃横削而来,突厥人咽喉鲜血喷薄而出,凯萨弯了腰身,如狸猫一般灵巧,右手刃刺入另一名突厥人的心胸,呼吸之间突袭得手! 她本就是行走于暗夜之中的顶尖刺客,这两名突厥人以为大局已定,没了提防之心,却是死得不明不白,连凯萨的真容都不曾见到。 徐真见得凯萨来救,心头顿时松懈下来,然而还未呼出那一口浊气,咽喉处却被张素灵用簪子顶住! 凯萨手起刀落,杀人干脆利索,见得张素灵制住徐真为质,知她想要逃脱,也不为难,收了刀势,冷静说道:“别为难我家小哥哥,我放你离去便是。” 今夜一战,若没有徐真救援,她张素灵又岂能保住清白? 非但如此,哪怕被突厥人玷污身子不说,就是走脱了徐真,她到汉王那处,横竖也是个死罪,但为了生计,她又不得不挟持徐真以自保,虽是无奈,但连她自己都有些厌恶自己的以怨报德。 见凯萨大方放行,张素灵也不敢松懈,挟着徐真往出口处挪动,正要跟徐真说些歉意的话,没想到背后却突然冒出一个高壮如人熊的黑须大汉子,一柄横刀冰凉凉架在了她的脖颈之上! “小娘子切勿动手,哥哥我手里没分寸,你的簪子可快不过我的刀头!” 周沧嘿嘿一笑,露出森森白牙来,张素灵心知逃脱无望,只能愤愤咬牙,将徐真给放开。 直到此时,徐真才大难得脱,虚惊之下,再也承受不住,闭眼昏了过去,凯萨趁势扶住自家男人,眼中满是疼惜和悲愤。 张久年等人也赶将过来,将徐真给接回了府邸,又秘密将张素灵给关押了起来。 徐真久不得米水入腹,醒来之后喝了温热肉粥,精气神都恢复了过来,连忙让人将张素灵给带了过来,命她写了手书,暗自送回到汉王处,免得打草惊蛇。 信中却说有人劫狱,她张素灵将徐真给救了出来,安置在了秘密之处,让汉王无需担忧,一切按计划行事。 他知晓汉王多疑,必定会找张素灵求证,能否骗过汉王,关键还在张素灵是否肯合作,如此一来,就需要他徐真去说动张素灵,让张素灵从了他徐真,临阵反戈,共同化解这场谋逆的诡计! 正文 第九十四章 张家老宅故人现身 都说乱世出英豪,自有那天选之子应运而生,然平定之治世却多红颜祸水奇女子,说起来这张素灵也算得不让须眉的奇女子。 她确实是张蕴古之遗孤,也确实被收容到教坊为奴为婢,少时面容丑陋,多受使唤和打骂欺辱,性格逐渐孤僻起来,却最惯察言观色,模仿诸生百态。 女大也有十八变,年岁越长,这张素灵却越发艳丽,为自保清白,她就开始装模作样,每有达官贵人到教坊挑选女子,她就换个男儿身,到得最后得了易容秘术,越发不可收拾,教坊觉着奇货可居,就严加管束,有时甚至将其锁了起来,求出而不得。 且说这张素灵被周沧几个拘回神勇爵府,自知徐真不肯放过她,心思着逃脱的计谋,没想到却等来了张久年。 张蕴古被斩之时,她也才四五岁的年齿,然天生聪慧早熟,认不得周沧等一干家将,却认得张久年这个大管家。 当初她母亲深得张蕴古宠爱,却被主母和其他姨娘排挤,也多亏了张久年出谋划策,另寻了宅子安置母子,这才相安无事,说起来,张久年也算是她家的恩人,二人虽十余年未见,但面目依稀,经历短暂生疏之后,慢慢回忆起张家往事来,心中不免唏嘘。 张久年也不提徐真的恩惠,更不劝张素灵归附于徐真,只问些生活的艰辛难事,想着张素灵这十几年的经历,真真也疼煞了人心。 张素灵警惕惯了,起初也只是囫囵应付,到最后却被这老管家勾起了伤感,多年委屈如瀑如流地倾倒出来,惹得双眸红肿,却又咬牙强撑着。 张久年于心不忍,就开口说道:“大小姐,老奴与兄弟几个流落矿洞为奴,几近苦死,若非徐家主公相救,今日也不得相见,小姐或不喜主公为人,老奴也不敢劝说小姐,若小姐真个儿想要离开,老奴拼了身家,也替小姐说个情,主公必定会准允,只是小姐要跟着做那逆反的大事,老奴却不得不狠心阻拦,实不想看到小姐误入歧途也!” 张素灵见老管家说得情真意切,也是颇多感怀,然她心系父母大仇,势必要杀了权万纪来报仇雪恨,单凭她一个孤单柔弱女子,又如何能够成事,只有铤而走险,做了汉王的鹰犬。 张久年心知她的念想,遂建言道:“徐家主公也是个懂得筹谋的人,又深得圣上青睐,小姐何不问计于他,若果真能帮小姐把仇怨给化解了,还张老爷一个清白正直的名声,就算委身于他,岂不比从了反贼要好?” 张素灵想起教坊戏耍徐真,却被徐真反吻了香唇,心思涟漪阵阵荡开,又念了徐真在地牢之中不离不弃的义举,遂默许了下来,跟着张久年来到了徐真的书房之中。 此时徐真疮口发作,坐卧不安,只着了内衫,房中点了暖炉,由刘神威治理着伤势,纵使百般痛楚,兀自咬牙坚持。 见了张素灵来拜访,徐真不好有辱斯文,就披挂了一件衣裳,让张久年送了刘神威出去招待。 张素灵跟徐真也是一对冤家,打打闹闹了这许多场,已经算不得陌生人,徐真也不见外,请了张素灵坐下,终究还是打破了沉默的局面。 “张姑娘,我知你背负大仇怨,但若执迷不悟,继续为虎作伥,非但报不了大仇,反而将自身也搭了进去,那几个突厥人的行径…姑娘想必也清楚,敢问汉王手下又有多少人肯善待姑娘,哪怕最终成了事,姑娘果真觉着他会兑现了承诺?” “这等恶人连自家亲属都要祸害,又如何能让姑娘善了?只怕事情败露,免不了要找些替死鬼,将姑娘拉出来当了垫背的无辜之人!” “徐真不才,不敢说些大话来许诺什么,但我敢向姑娘保证两件事情,一是权万纪必不得好死,二是定能还张家老爷一个清白!” 徐真这两个承诺并不需要担心无法兑现,因为过不了多久,等汉王李元昌反叛失败,齐王李佑就会举兵,而齐王造反的导火索,正是杀了他的老师,那个人就是曾经教导过吴王李恪的权万纪! 为了假扮徐真,张素灵早已将所有关于徐真的情报都熟记下来,当她知晓徐真乃祆教神使,曾经展现过神迹云云,心中不过将徐真当成装神弄鬼的假神汉罢了,今日见徐真再发狂言,心里也不太相信。 可当她抬起头来,与徐真四目相对之时,心底却又涌起一股信任来,总觉着这男人的目光有种莫名的力量,让人感到安稳,好似这男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得到应验一般。 她当初也是走投无门,报仇心切,又受了旁人蛊惑,这才成了汉王的手下人,如今得徐真三番四次相助和不计前嫌的接纳,张久年等张家遗老都归附于徐真的庇护,张素灵也就不再作他想。 “我…我可以帮你做事…但…但却不会做那内房伺候的丑事…”张素灵大概也听说徐真在军营之中随身带着侍女,还为了自己的女眷放走吐谷浑贼虏的不实内幕,当日教坊戏耍又被徐真强吻了一嘴,皆以为徐真是那好色之徒,故将丑话说到了前头来。 徐真一脸愕然,醒悟过来之后不禁心中暗骂,你哥哥真就长了一副浪荡模样?不过他也不是那逞口舌的肤浅汉子,想要张素灵死心塌地跟着自己做事,自需要坦诚以待。 张久年似乎早已料到张素灵一定会留下,早早备好了内院房间,稍作休整之后,徐真又带着十四红甲以及凯萨、张素灵,来到了张家的闹鬼老宅。 一番布置妥当之后,弟兄们都潜伏到宅子四处,只剩张素灵看守着徐真,三通鼓之后,果真有汉王的使者来探望,一行三人,皆着夜行服,为首之人虽蒙了面纱,但徐真从他的身架步履,却是看出三四分熟悉的味道来! 这三人见了徐真受缚,显是安定了不少,生怕徐真将他们的口音听了去,将张素灵拉到外头来,窃窃询问了一遍,张素灵自是将早已编排好的说辞给献了上去。 那四名突厥人猝然被杀,让汉王多少有些忌惮,然张素灵却按照徐真的嘱托,将突厥人的死都推到了徐真的身上,只道徐真要逃跑,偷袭之下杀了那四人,好在张素灵从五军衙门回归及时,否则徐真就要走脱了去。 那首领听了张素灵的解释,顿时勃然,走入房中对徐真就是一阵暴打,徐真双目如鹰隼般盯着这首领,旁边一人见着,连忙拖开了首领,又嘱托张素灵好生看顾,凡事依计行事,这才愤愤离开了宅子。 这三人走出不多远,就停了下来,扯下面纱之后,为首之人唾了一口骂道:“好个徐真,几日不见,居然变得这般厉害,将太子殿下的四名死士都给袭杀了!” 四周昏暗,此人面目依稀,但若徐真在场,必定能够认得此人,这不正是陈国公侯君集的儿子侯破虏么! 适才劝阻侯破虏的人也现出真容,却是久不露面的段瓒! “他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如何这等粗暴拳脚对待…”段瓒小声埋怨了一句,毕竟他心中对徐真已无恶感,只是攀上了侯家这棵树,一时骑虎难下罢了。 第三人拉下面纱来,却是个老成稳重的中年文士,正正是那东宫府千牛,侯君集的佳婿贺兰楚石! 贺兰楚石虽算是侯破虏长辈,但碍于侯君集的权势,也不便教训则个,三人收了夜行服,这才疏通了坊门出去。 这三人前脚刚走,原先所立之地后方的阴影之中,顿时显出一个人影来,却赫然是尾随跟踪的凯萨! 凯萨愤愤地回到张家宅子,将所见所闻都告知徐真,徐真也是好生惊愕了一番,他倒不是为了侯破虏打自己那几拳,踢自己那几脚,而是惊骇于汉王这一出,终究是将太子也给卷了进来! 侯君集通过贺兰楚石,早与太子有着私下沟通,侯破虏既然已经现身,说明侯君集也跑不了干系,若太子将计划提前,与汉王狼狈为奸,这次逼宫说不得要成事了! 众人收拾妥当回到神勇爵府,一夜无话,到了翌日,天气转寒,飘飘洒洒下起白雪来,徐真刀疮发作,遂让张素灵戴了面皮,易容成徐真模样,带了凯萨去淑仪宫寻找李明达。 张素灵本就是个雌雄莫辩的妙人,又得了徐真指导,非但外面容貌,连步履气度都跟徐真难辨难分,入了淑仪宫,就是为了将凯萨安置于李明达身侧,贴身护卫。 李明达虽未成熟,但对徐真朝思暮想,又见张素灵手上没戴着铁扳指,二人贴近说话之时,又嗅闻到一股淡淡的女儿体香,不免生了疑惑。 然而她到底是皇家的金枝玉叶,都民间异术不甚了解,虽听说过这易容改扮之事,却不会想到这等事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那李无双也是个不谨慎的丫头,怕李明达平添忧虑,也不曾将教坊之事说个究竟,只说徐真跟她到教坊去挑人,却行为不检,到那内院去跟姐儿鬼混,好教李明达死了念想徐真的心思。 这番李明达嗅闻到张素灵身上的幽香,越发觉得徐真是的的确确到教坊去鬼混了,难免没了好脸色,好在凯萨推说朝宴上人多杂乱,留在身边照看个周全云云,李明达才将凯萨混入了贴身女武官的行列之中。 张素灵是个七窍玲珑心,最擅揣摩心思,自然能够感受到李明达对徐真的依赖,从淑仪宫回来,越是觉得徐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神秘气质。 非但凯萨对他死心塌地,连李明达都倾心于她,甚至于当日她故意以徐真的身份摸了李无双一把,虽李无双恼怒万分,但也让张素灵感受到一种异样的好感,若无心意,何必与你做冤家?这李无双反其道而行之,却是欲盖弥彰,心里对徐真,与其他男子,自有着不同之处也。 然而徐真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这等儿女私情,为了明日的朝宴,他又跑到了李淳风和阎立德这厢来,确定事情已经布置妥当,这才回到府中,召集一干弟兄细细密议了一番,这才饱食休息,以待明日大事的降临! 正文 第九十五章 汉王逆反徐真分身 今番却说徐真为保李明达周全,驱使张素灵假扮自己,将凯萨送入了淑仪殿,如今雪夜料峭,自己却难以入眠,转辗反侧小半夜,只得起了身,披了暖袍,在院落之中走动,行至院中老槐树下,却见得一人冒雪而立,正是那夜不能寐的张素灵! 她是张蕴古的庶出,幼时也曾住过这府邸,只是到了后来,母子二人遭遇主母排挤,这才搬了出去,远离主府,虽用度不曾短缺,却少了许多嘘寒问暖的关爱。 如今故地重游,张素灵未免叹息,她母亲也是个贞烈的女子,本不受那冤案的牵扯,却傻傻殉了情节,只留下张素灵一人,让这小丫头曾经愤恨过,也替母亲感到不值,然则越是长大,报仇的心思却越发剧烈。 夜穹无星月,纷撒冰心雪,手中酒冷冽,谁人听我歌一阙,经年笑泪今夜绝,亲恩难入梦,杜鹃空啼血。 张素灵心中惆怅,未免萧索,提起酒壶来闷了一口,苦涩难耐。 徐真望着这瘦长的背影,只觉着这人孤零零地,不被这世界所收容,想起自己的身份来,引发内心共鸣,心头也是压抑得难受,忍了忍,终究没有上去搭话,自顾回了房。 他的身影刚消失,张素灵微微转过身来,轻轻叹息了一声,她已从张久年等人的口中,了解到徐真这一路的经历,徐真何尝不是跟自己一样,孤单单地挣扎于世? 可惜徐真没有上来搭讪,否则,一同喝杯苦酒,想来也是极好的。 徐真回到房中,将身上伤口都紧紧包裹起来,束了内甲,又将那久违的红甲披挂,全身覆盖于铠甲之中,凯萨亲手制作的雕弓背负起来,提了长刀,似乎又回到了吐谷浑的战场之上! 而张素灵则穿起徐真的中郎将军甲,五更鼓的时候就出了门,想起今日即将发生的大事,心头也忍不住激动难耐。 因为要操作许多机巧之物,摩崖早已跟李淳风、阎立德作了一伙,这许久筹谋准备,今日终于要动用,奈何天公不作美,这样的天气,确实不利于发挥。 汉王李元昌时年二十有四,正是茂盛风华,美姬满室,享不尽的荣华,又不缺文韬武略,藏书冲栋,武艺又是精湛,坐享亲王的尊贵,然而人心最是不易满足之物,他也是个皇家的血脉,终于等到李世民渐渐衰弱,又如何不敢奋力一搏? 那太子李承乾虽是果敢之人,然则身周太多羁绊,如今朝堂之中人才逐渐凋零,一帮开国功臣死的死,老的老,如李靖这等,只不过明哲保身,坐等飞升,徐世绩这般,也不敢胡乱指点,只想着坐守其成,长孙无忌虽有野心,却只会摆弄权谋之术。 也该是天命使然,有了侯君集这等大野心大气魄的人,又纠集了诸多得力的文武,既然太子扶不起,李元昌自觉该是自己的命数到了! 他紧握手中宝刀,用力挥舞了几下,只觉得能将这天地都给劈开,满满的都是力量,改变天地的力量! 过了今日,他李元昌就能更进一步,登上那人间的巅峰! 可惜的是,他并不能亲自上阵,将自己的滔天武艺都施展在世人面前,他只能将随身短刃藏纳于内甲之中,在诸多亲卫的簇拥之下,赶赴大明宫的太液池。 这太液池四周早已布置妥当,冬雪初霁,天色却有些阴沉,乌云低低压着,一如皇宫情势一般暗流涌动,让人生出不甚美好的预感来。 文武百官早早到场,显示四周围相互恭贺了一番,说些吉利话儿,这才按着班次坐了席,诸多大公王族也都纷纷到了场,这方圆之间,汇聚了掌握着天下权柄的人,好似将那大唐都缩小到了这太液池的周遭,各据地方,泾渭分明。 李元昌意气风发地入了席,距离那个座位也就数步之遥,他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平静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害怕! 期期艾艾之间,一声礼炮响起,锣鼓齐鸣,金吾卫依次而出,那金黄的队列似乎将天穹的阴霾都驱散了不少! 当今圣主缓缓驾临,那不可亵渎的尊威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一滞,哪怕相隔甚远,手脚都不自觉颤抖起来!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朝圣主恭贺,虽圣人不喜奉承,但贺年之际,百官还是献上了繁华昌盛千秋万载之流的话语。 圣人气概干云,由于今年将吐谷浑清扫了,展现我大唐的国威,故大赦天下,文武百官皆由封赏,人人称道,山呼海啸。 又有各地官员进表,丰收大年,府库外溢等等,不胜枚举,又有诸多皇子上来,称孝道仁,各部官员纷纷述职,彰显功绩,可谓国富民强,确实千年一遇! 一干流程走下来,也消耗了许多时间,这才开了宴,仙乐大作,歌舞曼妙而来,整个会场弥散着一股祥和欢乐,让人沉醉其中,久久不愿醒来。 李元昌面色如常,该饮则饮,还亲热热给自家哥哥敬了礼,圣上龙颜大悦,少不得好生抚慰了一番,真真是亲情洋溢,让诸多臣子感受到帝王家的和睦仁爱。 直到那二十舞姬即将上场,李元昌的心头才紧绷起来! 这二十舞姬训练已久,效仿鱼肠,在足底暗纳短刃,只待承天门一破,叛军入了宫,舞姬们就能将当今圣主给制住,甚至刺杀当场! 直到此时,李元昌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着,他在害怕! 筹谋了这许多年,他未曾怕过,眼看着只差一步就能达成目标,他却在害怕! 礼部的侍郎又上了台面,宣布下一个献礼的人选,李元昌的屁股都离开了凳子,胜败已然在此一举! 然而那侍郎开口之后,却生生打断了李元昌的这份心绪,让他憋屈得极为难受,因为这侍郎道出的,是徐真之名! 圣人也觉得讶异,虽然他也知晓徐真身怀异术,然徐真身为翊卫中郎将,此时该在承天门内围领兵值守,如何能违了规矩,来此献礼祝贺? 诸多官员也是眉头紧皱,这徐真若真敢来此,虽不能当场驱赶,但过后,必定少不了雪片一般的弹劾,若他还有一点为官觉悟,就不该为了讨圣上欢心,而擅离职守! 然而他们都想错了,徐真果然从诸多人群之中走了出来,走到了台上! 李靖等一干老臣也是面面相觑,这当着圣人的面,离了岗位,漫说圣人喜怒如何,明眼人都知晓这事的后果! 可徐真却面不改色,朝当今圣主躬身行礼,却不说那祝贺的话儿,只是一脸苦涩地看着李世民,缓缓张开了双臂。 李世民是何等人也,他自觉阅人无数,又有何人能在他面前藏掖心事?见得徐真脸色,就已然知晓事情不妙! 李淳风和阎立德早已安排了人员,见得徐真信号,点了礼炮,那炮火冲天而起,如火龙飞升一般,当空炸开漫天的烈焰火花,如朵朵绽放的血色牡丹,将整个天际都渲染成一股诡异的悲怆! 这是徐真与李淳风等人研发出来的新型礼炮,甫一出现,当即惊艳全场,诸人皆以为奇迹! 这厢血色牡丹还未消散,承天门那边同时升起火龙来,城头陡然燃起刺目耀眼的蓝白色烈焰,那是李淳风按照徐真吩咐,提炼出来的一种似银的粉末,燃烧起来光耀夺目! 这烈焰久久不散,火光照耀四方,城头却突然升起一面凹若伞面的半圆银镜,似乎将那火光都收集聚拢,而后折射到了太液池这边来! 太液池上空的阁楼又同样升起银镜,将那光都折射过来,却是堪堪切合,半分不差! 台面后方假山的水车隆隆响起,将水运到假山之上,而后平铺着倾泻下来,形成了一道奇异的水幕! 诸人早已惊奇万分,却没想到那银镜一转,投射在了水幕之上,水幕之中顿时出现依稀的影像! 那影像虽然黯淡,但因天色昏暗,却格外的清晰,只见得那水幕之上,不可计数的民众涌向承天门,手中挥舞着各式刀剑,竟然要冲击宫禁! 也不知谁人先醒悟过来,指着台上的徐真大呼一声:“大胆逆贼!” 这四个字顿时引爆全场,金吾卫和千牛卫将圣主重重包围起来,文武百官轰然骚乱,亲卫和勋卫只能强行镇压,任何人不得离开各自坐席! “徐真!” 诸人又将目光都投向了台面上,然而徐真却面露微笑,手掌往腰间一抹,扣住一颗弹丸,猛然投掷于地,轰然冒起烟火,遮盖了徐真身影,诸多卫士纷纷警戒,大呼小叫,兀自骚乱不停! 然则烟火散去之后,却再不见徐真踪影! 反观那水幕之上,承天门的后方,翊一府的卫士衣甲鲜明,正在抵御冲击宫禁的乱民,又有十五红甲格外显眼,为首者挥舞长刀,却正是那徐真! 全场死寂! 徐真犹如分身有术,这一刻还在台面之上,而后消失,下一刻却出现在了承天门那边! “快保护圣上回宫!快!” 李靖和徐世绩等人毕竟老道,连忙吩咐金吾卫和千牛卫,然而当今圣主的双眸却爆发出一股杀气来,不愿回宫躲避,而是大喝一声:“取朕兵甲来!” 李元昌见势不妙,再也坐不住,抽出内甲下藏纳的短刃,朝那二十舞姬大喊道:“天道有归!杀!” 正文 第九十六章 太液池边天地变色 只说这君命天授不过是蒙蔽子民,当家作主的九五尊者,岂不知一将功成万骨枯,多少人命与鲜血,才锻造了这方四尺龙座,打江山难,守江山却也不易,每日每夜也不知多少防范和警惕。 如今大唐国盛民强,四海平定,人人安居乐业,并无反叛的心思,反倒这些个藩王,却是蠢蠢欲动,今日有个贪心不足的汉王李元昌,明日就会有那作蛇吞象的第二个汉王,第三个汉王! 且说李世民勃然大怒,就要亲自上阵,问一问这好兄弟,何以如此枉顾了亲恩圣眷,做这等遗臭万年的恶事,然天子尊贵,又岂能亲冒刀矢,更说君子不立危墙垂堂,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一帮文臣纷纷跪求天子,莫伤了规矩礼法,所谓武功打天下,文治守江山,自成了体统,奈何要自寻破绽? 四周围乱哄哄的叫嚣,宫女宦官四处奔走,教坊的贱奴死命逃散,未被亲卫顾及到的那些人儿,纷纷自求多福,却被那二十舞姬刺杀当场,血流满地伤! 汉王李元昌少有上阵杀敌之时,今日成败就看手中这柄吹毛断发的利刃,暴起之余,先将那来不及撤下的礼部侍郎一刀捅了个穿,高高挑起之后,狠狠掼在地上,一刀枭了首,将那西瓜大的头颅掷于圣驾之前,霸气难当,凶戾毕现! 李承乾和李治等一干皇子,连忙守护在圣人身前,他们身上并无寸铁,只是以肉身筑起了人墙来! 徐世绩等一干老臣都是戎马半生的绝世战将,只是宴会之上,不得携带兵刃,若说金吾卫和千牛卫以及一干亲卫手中,确实有刀有剑,但何人敢上去相借? 汉王见此,越发没了忌惮,携带二十舞姬如饿虎扑入幼羊群,稍有阻挡,必杀之而后快,只顾着冲击圣驾的方阵,身上染尽了那无辜的鲜血! 李明达与圣驾相距不远,初时徐真要安插凯萨作贴身护卫,她还自觉无聊,此时见得叛乱爆发,才顿时惊觉,原来徐真却是早有了先见! 她心忧圣人安危,既然在场文官武将不被信任,自己身边这些个护卫女武官该是信得过的,再不济还有凯萨这等高手在身侧防护! 那水幕之上已然被血色充斥,想来承天门那边的战况也是极为惨烈,到了这等时候,李明达也不敢关切自家安危,朝凯萨等人喝斥道:“还不诛杀逆贼,保护圣驾!” 一干女武官都是出类拔萃的好手,但毕竟只有三五人,然大难临头,只能死命往前,抽了随身宝剑,就要缠住那些冲击圣驾的舞姬! 李靖毕竟年事已高,手脚又不利索,但一颗赤胆忠心仍旧滚烫,手中无兵刃,就操起一张胡凳,掷向了汉王李元昌! 这些个文臣只会卖弄口舌,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见得李靖出手,心里不喜反怒,骂道:“这该死不死的老儿,好端端怎地去惹那魔头,杀将进来却如何是好!” 那李元昌也是了得,躲避了胡凳之后,果真冲了上来,只要胆敢阻挡在李世民面前的,都是可杀之人! 李靖须发倒张,如宝塔一般矗立,虽手无寸铁,然大半生戎马,攒下这军神的名号,浑身杀气散发出来,堂堂威仪却是将那李元昌给震慑了一番! 李元昌毕竟是要成大事的人,心肝都被地煞星给蒙蔽了起来,恶向胆边生,盘了短刀就朝李靖冲杀过来! 李靖双眸微眯,凌厉如鹰隼,抓了一角皇旗,幡子缠将起来,当了长枪来使唤,虽力气不济,但角度刁钻,那李元昌吃了刀刃太短的亏,愣是近不得半步! 这些个老臣子们见李靖拼死得了威风,暗自偷看李世民,果见得圣主双眸爆发精芒,似乎将李靖视为唯一的栋梁高山,这些老儿自然就坐立不住,纷纷站到了李靖的身边来,大有向李元昌示威,若想伤及圣主,必定杀尽我等臣子的悲壮势头! 李明达见得女武官被舞姬杀了个干净,心头惊骇不已,李世民却心系这小女儿,也忘记了这许多顾忌,直呼其名道:“小兕儿,快过来!” 这一喊不打紧,却是招惹了李元昌的注意,将李靖这一堆老儿交给了舞姬,自己操持了短刀就冲将过来,要杀这李明达! 凯萨不是便宜相许的人,又岂会让李元昌得逞,双刀施展开来,护住李明达周全,也不敢往圣驾那边吸引,只顾着绕了台面来周旋,李元昌相持不下,心中急迫,又大呼着让舞姬奋死相搏! 正胶着之际,一队士兵从太液池外围杀将进来,为首者却是长厂公主与已故驸马都尉赵慈景之子,东宫率府的勋卫郎将赵节! 这队卫士足有三百人,可解了这危难,圣主朝臣大多心石落地,然李元昌却不见颓势,朝那赵节大呼道:“如何才来!敢不赴死!” 诸人闻言,心头大骇,这赵节原来竟是李元昌这厢的人手! 李世民悲切难道,仰天长叹道:“长厂命苦,受子孙累矣!” 这赵节领了士兵,横冲直撞,瞬间冲散了金吾卫和千牛卫的阵型,诸多亲卫起初不敢轻易出击,只守卫着圣主,等待外围援兵,如今强敌攻来,迫于情势,只有被动迎击,一时间乱成了一团! 侯君集和张亮等一干老臣子也是有武艺的人,既已乱像纷生,也顾不得这许多规矩,捡了兵刃就加入战团之中,一个个老而弥坚,却也杀敌在前! 李元昌见金吾卫和千牛卫被冲散,圣主防御薄弱,弃了凯萨和李明达,捡起一根金杖就投了过来! 诸多文臣手脚无力,却也有忠勇的上前来,就要用心胸来替圣主抵挡,危急关头,侯君集暴喝一声,手中仪刀打落金杖,挥舞五六十斤重的仪刀,横挡在圣人面前! 李元昌暴跳如雷,大骂一声道:“侯君集误我也!” 时值生死一线,也未有人深思此话之意,侯君集自家却是警惕,耍弄了仪刀就要过来杀李元昌! 凯萨趁机带着李明达,加入到了圣驾之中,父女二人相聚,李世民死死抓住李明达,生怕被人害了这心疼女儿的性命! 两相激战,又不知害死了多少宫女宦官之命,那些个朝臣也是各自求生,又被大杀了一场,真真是惨绝人寰,那昏暗的阴霾如浸透了鲜血的棉被,可谓天地为之变色也! 眼看着赵节这般就要杀尽了金吾卫和千牛卫,大事可期之时,楼阁上的蓝白烈焰燃尽,水幕之上的影像也黯淡了下来! 花开两枝,各表一头,却说徐真这边也是苦苦支撑,这些个汉王的爪牙,与内率府的人相互勾搭,开了承天门,与徐真的翊一府将是浴血死战! 这等改天换地的大事,徐真不敢不效死,一身红甲早已被鲜血浸染,与十四红甲弟兄杀了个天昏地暗,却挡不住那潮水一般的叛军! 这些个叛军伪装成寻常民众,掩藏在市井坊间,见得承天门开启之后,纷纷冲涌进来,也不知准备了多少人手! 好在翊一府的卫士在周沧等人的**之下,战力不可同日而语,监门卫的人死伤甚多,亲卫勋卫也不知多少战死,殉了节操,徐真这厢却仍旧战力过半,死死抵抗着,那尸身堆积在城门之下,将往日恢弘的宫禁大门,染成了炼狱通往人间的入口! 正苦苦支撑之时,东边一声炮响,大量内率府、左右率府等东宫亲兵汹涌出来,见着叛军就是一顿乱砍乱杀! 这为首者却是四员甲胄重重的威猛大将,正是经历吐谷浑大战,得了战功,又被自家大人提升为东宫亲信的侯破虏! 他的身边是东宫府千牛贺兰楚石、纥干承基以及段瓒! “这又是为了哪般!” 徐真也是大惑不解,按理说,这李元昌与太子密谋,东宫的人马应该趁机夺了权势才对,为何临阵反戈,却杀起叛军来! 难不成太子李承乾得了自己的点拨,放弃了那谋反的心思?可就算太子熄灭了这谋反的火头,侯君集却不可能善罢甘休,此事背后,必定有着更大的阴谋! 眼下生死危机,也不及徐真多想,那东宫府的人马却似有备而来,一番冲杀,居然将叛军绞杀殆尽,又带了人马,直往太液池去勤王护驾! 徐真心头大急,莫不是这东宫杀了叛军,是想骗了把守大明宫的监门卫?这太子与汉王终究有个先后,难不成太子还想趁机杀了李元昌,独享其成也?!!! 若果真是如此,徐真就不能放走了这侯破虏和贺兰楚石的东宫卫队了! 可这些都是他徐真的揣测,若东宫之人真真是为了勤王救驾,徐真擅自阻拦,出了个好歹,他就是整个大唐的罪人矣! 正迟疑之际,侯破虏等人已经开始率队往大明宫方向进发! 徐真没了奈何,只能领着本部一千多翊卫,紧随其后,也做了个监督的想法,只要东宫卫队胆敢趁机叛乱,徐真就只能拼尽了这一千多弟兄,也要将东宫之人给彻底歼灭! 正文 第九十七章 可悲可叹汉王元昌 古语有云: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此所谓祸起萧墙之出处,却是道尽了大唐目下之窘境。 其时大唐强盛,说是万国来朝都不为过,偏就时势微妙,诸多藩王皇子权臣蠢蠢欲动,皆想着做一番大事。 且说这汉王李元昌趁着贺岁来朝之时,于太液池边发动刺杀,又勾结了赵节等一干掌握些许兵权的小人,杀气冲天,染红了太液池,徐真依仗先见,守了承天门,途中又杀出东宫府的一彪人马来,联合着撞入了大明宫! 赵节和李元昌这厢正杀到紧要处,四五百人的队伍,虽不足以杀灭金吾卫和千牛卫,但一番牵扯之下,也能够给李元昌和麾下舞姬创造刺杀的机会! 若换了别个帝皇,说不得慌乱如麻,然而当今圣主马上征伐,也是个超凡的武将出身,见惯了厮杀,恨不得亲身上阵,又岂会惧怕这等场面,当即大喝道:“契苾猛将安在!” 契苾何力是圣上的死忠,不与那些庸俗文武官员等同,早早夺了一柄巨大金钺,杀得逆贼肝胆俱裂,方圆无人敢近,听闻圣主召唤,当即砍翻一名逆贼,滚将过来,大声回应道:“契苾何力在此!” 圣主见何力满身鲜血,好不威猛,心头大缓,解了金玉腰带,投掷过去,吩咐道:“爱卿自招呼几个好人,突了出去,拿朕信物,将左右屯武军引过来!(注)” 契苾何力放心不下圣主安危,但他也是个深明大义的人,当即接了那腰带,就要往北门而走! 此处距离玄武门并不远,若让契苾何力赶到,将左右屯营的人马都带过来,李元昌就再无伎俩可施展,遂驱使了赵节来阻拦! 这赵节毕竟只是个雏儿,又岂能挡得住契苾何力这等猛将,那些个逆贼早已被契苾何力杀破了胆子,眼睁睁看着契苾何力如虎豹一般冲突了出去! 李元昌见拦不住契苾何力,深知时辰不多,又是驱赶了诸多舞姬来卖命,疯狂冲击着圣驾! 徐世绩等一干老臣拼死守护,圣人再也坐不住,从千牛卫身上拔了一柄金刀,就要上前搏杀,幸得李明达死命拖住。 张亮和侯君集等自是浴血,却有意无意远离了圣驾,露出破绽来,赵节的逆贼得了空当,遂大举汹涌了上来! 凯萨的双刀虽然狠辣,但毕竟只是刺杀的门道,在大开大合的猛将悍卒面前,多少力有未逮,左支右绌却是勉力强撑。 李元昌混于逆贼之间,只顾将这些个逆贼舞姬推到前面去卖命,自己却虎视眈眈,只要有那么一丝机会,就要刺杀了圣人在当下! 正危难之时,丹凤门外一片喊杀,步伐军甲之声震撼宫阙,却是贺兰楚石和侯破虏段瓒三人所带领的东宫府卫士赶将过来! 李承乾心头大喜,忙呼喊起来,驱使手下卫士斩杀逆贼,侯君集见得自家虎子首当其冲,也是哈哈大笑,李元昌却是面如土色,知晓自己被太子给卖了,脸色狰狞扭曲,顾不得自家生死,没了命的冲击圣驾! 徐真见得贺兰楚石的队伍开始剿灭逆贼,才安心下来,四顾一番,发现自家要紧的人都没甚伤亡,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见得李淳风和阎立德躲藏在水幕边上,连忙让周沧去接应,又想起一事来,慌忙让张久年去做。 周沧如猛虎下山,这些个逆贼又岂能抵挡,被他杀出一条血路来,非但将李淳风和阎立德给接应出来,连李靖等一干老臣都护卫得周全,可谓一夫可当万军之勇! 张久年到了太液池边,觑得四周混乱,无人注意,这才到池边来,那池水早已被染红,因着天寒,冻住了一层薄薄的霜花,那木桥的底下,张素灵脸色白如雪花纸,却是早已冻僵! 张久年连忙将其拉上来,用大氅包裹保暖,见得张素灵神志不清,就一声低喝道:“姑娘快醒!主公使我来接应也!” 张素灵陡然一个激灵,双眸顿时睁大,见得张久年面目,知晓自己得了救助,连忙将脸上易容面皮给扯下来,塞入了怀中,又将大氅裹紧,遮盖身上本属于徐真的翊卫中郎将军甲,这才随着张久年离开。 赵节深知大势已去,招呼了残余逆贼就要杀出城去,还未出了门,就被契苾何力带了北门屯营的人马挡住,他反应不及,被契苾何力一柄金钺连头带肩旁斩成了两截! 李元昌仰天长叹,悲愤交加,可谓枭雄末路,却要做那临死反扑,如噬人凶兽一般没了命的冲击,也该是他勇武无边,一时之下不顾凶危,手下竟无人可抵挡! 徐真见此,生怕飞刀误伤了群众,双手握了长刀就扑杀过来,沿途又砍翻逆贼数名,一条血路杀奔而来,却被一员银甲战将抢了先,一槊挑向李元昌后心! 圣主见这年轻英雄气度不凡,当即大赞了一声:“此侯家虎子,生儿当如此!” 侯君集一直关注着圣上这边的动静,见得侯破虏偷袭李元昌,心头也是大喜,然而这侯破虏毕竟只是个纨绔子,哪怕得了银甲金槊,也是那不堪大用的朽木,经不得半句夸赞,这才转眼之间,就被李元昌将长槊给夺了过去! 旁人不知,还以为他是专程给那李元昌送槊来的! 李元昌冷笑一声,长槊横拍过来,侯破虏心头大骇,脸色都变了金箔一般颜色,好在贺兰楚石在后协助,这才救了此子一命! 得了长槊之后,李元昌简直如虎添翼,如那赵云附体,不知多少金吾卫死在他的槊下,步步逼近了圣驾! 诸多皇子自是护在圣人身前,唯独那齐王李佑,平日里张扬跋扈,自诩有关圣武力,临了大难却像个没卵蛋的废货,见李元昌长槊逼近,竟然将圣人的一名妃子拉过来挡死! 李元昌也是杀红了眼,一槊刺入妃子的心胸,鲜血喷了齐王李佑一脸一身,那软蛋子吓得张口喊不出话儿来,裆下却淋漓一片,丑态出了个尽! 值此关键时刻,侯君集夺了一杆长枪,猛然投掷过来,刺入李元昌的后腿,将这枭雄的一只脚给钉在了地面上! 这侯君集也是个杀人如麻的绝世猛将,夺了一柄横刀,疾行变狂奔,双手握住刀柄,就要将李元昌的人头给砍下来! 李世民见得李元昌已然末路无归,却是涌出泪花来,朝侯君集大喊道:“勿伤了我家兄弟!” 然而侯君集却只是充耳不闻,就要枭了李元昌的首级! 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没了性命之忧,却又做起察言观色的勾当,不看侯君集,却是往诸多皇子身上乱扫,这一刀即将斩下去,却见得太子和贺兰楚石等一干人嘴角隐约浮现笑意! 侯君集也是冷笑连连,那李元昌倏然回头,眼眸之中却充满了怨恨,但这种怨恨,并不是针对圣上,而是针对侯君集等人! 眼看着就要人头落地,斜斜里却是冲出一道血红身影,狭长的刀锋与侯君集的横刀金铁相接,火星四溅,正是早先被侯破虏抢占了先机的徐真! “好个竖子!我必杀你!”侯君集见好事被徐真阻挡,心头暴怒,反握了横刀,指着徐真大骂道:“徐真!难不成你要维护逆贼么!” 徐真将长刀平举于胸前,长身而立,满身鲜血兀自滴滴答答,面色却是冷峻得出奇,眼眸半睁着,挑了挑眉,平静得问曰:“我家圣人说杀不得,那就谁都不准动手,难不成你侯国公爷也想违抗圣意么!” 李明达和诸多公主嫔妃等,见得徐真如此威武霸气,眼中尽是崇拜之色,按捺不住心中对英雄的仰慕。 而诸多浸淫官场的老人们,却对徐真嗤之以鼻,到底还是年轻了些,不懂世故,难道圣人说不杀,就当真杀不得? 若今日侯君集违抗圣意,杀了李元昌,老臣们一个个都敢笃定,这侯君集非但不会受到斥责,反而会得到功劳恩赐,有些事圣人不方便做,更不方便说,就需要懂得圣人心思的狠辣角色来做一做这恶人了! 徐真并非不懂其中关节,他只是推测着侯君集必定与李元昌的谋反有关联,若李元昌没了,又如何追究下去! 而且他相信历史不会改变,该谋反的仍旧会谋反,只是时间问题,李承乾和侯君集等人说不定就是故意将李元昌给卖了出来,给自己一个表现的机会,似他东宫今日的表现,必定会赢得圣上和诸多文武的赏识! 可如果他们趁机跟李元昌一同作乱,那契苾何力带来的左右屯营军,就会一个不留将他们彻底铲除! 可以说,李元昌不过是太子和侯君集的一个试水先锋罢了,留下李元昌,他必定会将幕后挑唆之人咬出来,这侯君集和李承乾也就决计跑不掉! 徐真的想法或许是对的,也或许没那么复杂,但他到底是救下了李元昌,可李元昌并不承他的情义! 见得徐真露了后背,这李元昌忍痛将小腿上的长枪给拔了出来,反手刺向徐真的后腰! 凯萨距离并不远,她又不是那勾心斗角的官僚,全副精力始终集中在徐真的身上,替徐真看顾着四下情势,当即将手中短刃投了过来,李元昌的枪尖还未碰到徐真的身子,三根手指就被凯萨的短刃给磕断! 徐真猛然回头,却见得李元昌如犹斗困兽一般冲向李世民,大有不死不休的势头! 李世民悲痛万分地哀叹道:“七弟缘何如此绝情无义!痛煞你家哥哥也!” 李元昌血泪满面,用长槊指着当今天子骂道:“休要假仁假义,你杀大哥和四哥的时候,怎不说绝情无义!准你杀自家哥哥,就不准我杀你报仇!全天下就你李世民够当这皇帝么!” 李世民最忌讳的就是玄武门之变,被李元昌当众以此事来辱骂,脸色顿时铁青,且有口也难以辩驳! 李元昌见骂着了李世民,用长槊支撑着身子,哈哈大笑,仰天叹曰:“生当作英豪,纵马长歌求不老,切莫假仁假义自诩清高,来来来,都与本王人头下酒,某下了幽都,再穿龙袍!” 血色阴霾重重低压,偌大太液池边,战斗早已结束,所谓逆贼,只剩李元昌兀自傲立,拄着长槊,满身是血,看他身影,似比那皇城楼还要高! 李世民想要再说些什么,旁边却吃了瘪的侯破虏却得了自家父亲的目光暗示,趁着李元昌不备,抽出腰间横刀来,猝然暴起,一刀将李元昌的头颅给斩落在地! 也该是天可怜见,此时大雪纷纷飘落了下来,开始掩埋着如花绽放的血色,遮盖着皇家的宫殿,长安城的坊间正在庆祝新年,对皇宫的剧变却一无所知,就好像这一切从未在这方世界发生过一般… (注:左右屯武军即是北门左右屯营,置于玄武门,到了唐高宗龙朔年间,才改为左右羽林军,可以算是唐朝羽林军的前身。) (注2:唐书上说李元昌是谋反败露被赐死的,鉴于剧情发展,给了他一个小改动,勿怪。) 正文 第九十八章 三仙归洞万纪横死 岂不闻一人得道鸡犬飞天,又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谋定天下者,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免不了祸及家人。 战国策中触龙名篇有云,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今汉王李元昌谋反授首,妻子尽没籍贯,除了国封,但有朝宴之日见识李元昌英雄气概者,闻之无不呜呼哀哉,唯有那坊间民众,不明所以,四处传扬,只顾咒骂李元昌的不忠不贞不义。 且说圣主李世民痛心疾首,三日未能上朝,诸多国事则交给太子李承乾,并任命长孙无忌在旁辅佐监督。 有眼之人都看得出来,此举乃重新启用东宫之人,往日朝堂之上纷纷攘攘欲推了太子下台,今番却让李承乾又坐稳了这东宫席位。 许是圣主多疑,长安城防又整肃了一番,命死忠契苾何力为领军大将军,统辖南北衙诸多禁军,太子李承乾的东宫内率府军则领衔内皇城的监管,侯君集父子等一干死战忠臣,皆有封赏。 此番突变就如同那天上风雪,来时疾骤,去时也不多留,然有心臣子慢慢回味,却发现疑云重重,先是翊一府中郎将徐真,如未卜先知一般,早早布置好了诡异而新奇的水幕,就似要让当今圣上目睹这一切变故那般。 也有人买通了内宫宦官,得了确切的消息,说是圣人私自召见了徐真,单纯问起此事,徐真却推说并不能先知先觉了这场阴谋,只想着让圣人看看三府卫士如何尽职尽责地捍卫皇城,却没想到撞上了这场变故云云。 圣人不置可否,徐真也再无多言,再论李承乾的东宫府卫士出动时机太过巧合,未必不是有备而来,加上侯君集父子又狠辣将李元昌给杀了头,这其中虽有替圣人分忧,却未尝没有杀人灭口的嫌疑。 总之是人人心怀鬼胎,暗流汹涌,分不清个好歹来。 更让人匪夷所思的乃是徐真在宴会上那如同神迹一般的分身瞬移之神通,如今非但朝堂传扬,甚至连坊间都有所耳闻,若说这年末的风光人物,也当属这徐真,无人能及一二也! 经历了这等大事,新年也就变得沉闷了许多,起码这皇宫大禁之中,是暮气沉沉,诸多内人嫔妃等,也不敢放肆了玩耍,文武百官偃旗息鼓,都在等着圣人表态。 圣人勤政,日理万机而不安卧,连高祖驾崩之时,也只有守孝才不上朝,剩下也就唯独长孙圣皇后仙逝,以及晋阳公主李明达猝然而薨,此三者无一不体现了圣人重恩情的至真脾性。 虽说李元昌倒行逆施,但圣人心中哀切,为了安抚群臣,各有封赏,今次又唯独徐真不赏,又将徐真之名推上了各家谋臣的案几面上。 或说徐真挡了侯君集,到底触动了圣人的心思,又说徐真早已知晓李元昌图谋,却按下不报,却是卖弄自家诡异之术,徒丧了诸多人命,变着花巧来谋功利。 众说纷纭,也就只能等待圣人上朝来分晓。 徐真自问无愧,与诸多家将在神勇爵府聚会,又有李靖等一干老臣的通事悄然而至,慰问徐真相救之恩,李淳风和阎立德等俨然成了徐真的拥趸,三天两头往神勇爵府跑。 未免他人闲话,府邸之中倒也低调,不敢声张,只是开放了后院,大家围炉赏雪喝些新绿小酒,怡情养心而已。 虽是如此,但美酒入了口,少不得吟诗行令,作一番附庸风雅,在座却是武夫居多,少了兴致,反倒是李淳风痴迷阴阳,硬拉着徐真要占卜一卦。 徐真不动声色地瞄了张素灵一眼,心里却想着,那事儿的时辰差不多也该到了,不如就给这妮子一个小小惊喜,也算赐了她在冰水之中浸泡几近一个时辰的恩赏。 若没有张素灵,徐真又如何能够施展着分身有术,震惊了朝野的通天异能?再者,如此神奇的伎俩,说不得今后还需驱使,却是一定留下了这张素灵来。 念及此处,徐真笑着对李淳风说道:“李兄既有此意,小弟也不敢推辞,李兄精通数科,想必也精通奇门遁甲、六壬、太乙,今日徐某就班门弄斧,排上一局,只望李兄不要见怪。” 李淳风听闻徐真道出这几门科学来,心头大喜,双目放光,抚掌称善曰:“如此甚好!甚好!” 这徐真也是假惺惺的做戏,心中对奇门遁甲之术并无钻研,只是通晓些许粗俗皮毛,骗了在座各位的欢心,但李淳风却是计算宗师,未免走漏了破绽,却又改口道:“今日宴会,也不曾备得些许方便道器,不若某临时起意,来一场活局,诸位意下如何?” 诸友见徐真眼角含笑,也不知这活局是怎生玩耍,心中兴致顿起,纷纷附和,徐真也不含糊,取来两个小碗,倒扣于案几面上,手里拈了三颗豆子并排摆于碗前,这才环顾四下,缓缓解释道。 “此局名为三仙归洞局,规矩简约,只需各位猜中碗中豆儿,徐某自当封上个彩头,诸位挚友也图个乐子,结局自然有个占卜卦象的说法,却留个悬疑念想。” 徐真说得隐晦,众人趁着兴致,也都勃勃然跃跃欲试。 却见得徐真翻开左右两只碗儿,以示清白无物,再将碗儿扣住,拈了一颗豆放在左手心,朝左拳吹了一口气,作势往左边碗儿虚空一丢,只听得轻微碗响,再摊开之时,手中豆儿却是不见了! 徐真大方摊开了双手来,戏笑着道:“某若说这左右之中,必有一只碗儿有豆,何人敢来赌一赌?” 摩崖乃个中好手,早先听说徐真要耍弄三仙归洞,兴致寥寥,然见得徐真开头却不按常规,别致生面,也提起了兴趣。 似周沧这等直肠子,虽见识了徐真诸多诡异之能,却心思纯真,嘟嘟囔囔道:“某家主公又做那街头骗弄的神事,这碗儿明明空白,你又不是手眼通了天的地仙活神,难不成还作得个无中生有?不好说趁我等眨眼,将那豆儿给吃了,却说些古怪话儿来逗我们一帮弟兄!” 诸人见周沧说得有趣,也是哈哈大笑,然李淳风最喜这等怪事,盯着两只碗儿端详起来,又有阎立德自诩耳朵顺风,听得是左碗响动,二人窃窃着就指明了左碗。 摩崖暗中摇头,幻术之道自是声东击西,施展些掩人耳目的手法来,若左碗响动,豆子必定在右碗之中也! 徐真有意无意扫了摩崖一眼,虽说是行家看门道,他却只是笑而不语,挽起手袖,揭了左碗,果真不见那豆儿! 摩崖心头暗喜,虽开头惊艳,但徐真终究还是脱不了这窠臼,此术乃幻人必修之门道,纵然再多奇思妙想,也玩耍不出太多新花样来,这摩崖老儿也未免有些可惜可叹。 李淳风和阎立德自是懊恼又惊奇,周沧又在呼呼叫叫,笃定了徐真将那豆儿给吃了,周遭诸友也催着徐真揭晓右碗,徐真却是呵呵一笑,又拈起一颗豆儿来,虚空一丢,那豆儿又消失了! 摩崖再次心惊,这空手消物的本事也需要苦练,但似徐真这般轻巧,却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徐真年不过三十,却有如此手段,也足以引了这老人的敬佩了。 按说此时当时右边碗中有了两颗豆子,徐真却还未揭晓,将第三颗豆儿也丢了一把,到了这时,三颗豆子都不见了踪影,案几上孤零零一个右碗。 这众目睽睽之下,左碗已经揭开,若豆儿不是徐真吃了去,定然全数在右碗之中矣,却又见徐真将左碗轻轻扣了起来,这才让诸人猜测豆儿都去了哪里。 李淳风等人心中难免不快,如此明朗的局势,只要眼珠子没黑掉的人,都该知晓右碗必定有豆,亦或者真如周沧所说,三颗豆子全进了徐真的嘴了。 徐真却是深沉一笑,请了摩崖老人一番,说道:“不如老上师替我揭了这碗儿如何?” 摩崖本有计较,这三仙归洞有诸多玩法,讲求手快和口舌搭配,若按徐真的走势,右碗儿必定一颗豆儿也没有,全数又回到了左碗之中,是为归洞之意。 但他见徐真目光别有深意,心里也有些迟疑,遂率先揭了左碗,想要验证一番,若真破了徐真的局,他摩崖也当得起这名声来,可没想到的是,左碗儿揭开之后,却一颗豆子都不曾见到! 摩崖心头一紧,知晓徐真将这门子玩出了新意来,猛然揭了右碗,果真还是不见豆子! 周沧见得此景,哈哈大笑道:“某早先就说过,尔等又被我家主公玩耍了一遭去,哈哈哈!” 这张久年和李淳风之辈都是有心计的人,想着徐真不会如此无聊,用如此低劣的手段,再者,谁曾见得他将豆子丢入口中?若非如此,豆子都去了哪里? 张素灵也是第一次如此亲近地看着徐真演戏,总觉徐真一举手一投足都有着神秘涵义,正出神思想着,却感受到徐真投来笑容,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去,这不低头也不打紧,一低头却发现自己裙裾之间落了个小香囊! 心头似有所悟,张素灵连忙打开了那香囊,却发现其中正好有三颗豆子! 摩崖见了张素灵从香囊取出豆子来,慌忙探手入腰间,果真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香囊,却又是三颗豆子! 诸人心头激荡,各自搜索藏物之处,果真人手一个香囊,其中都有豆子,却不知徐真何时栽在诸人身上的! 周沧那豆子却更要紧,乃是藏在他的鞋底之中! 李淳风喜爱典籍,一个小书袋从来不离身,此时探手入其中,果真又得了豆子香囊一个,却问起徐真:“此局又做何解?占卜个什么卦象?” 诸人连忙瞩目过来,徐真却整容严肃道:“此卦乃凶空之象,主凶险尽去,诸多弟兄必得福缘矣,若窥视不差,半月之内,必定有惊无险,弟兄几个尽数得了封赏!” 徐真说得逼真,诸人也不敢当玩笑话来听取,只有周沧大咧咧笑道:“主公也是一个乱街里摸娘子的好手,趁了我等不备,偷偷塞了豆儿来戏耍,却是装着来骗咱们,图个吉利话儿,哈哈!” 诸人也懒得理会周沧,自顾思量徐真话中之隐意,凯萨却是偷偷跟徐真眉来眼去,其中多有玩味,暗笑不已。 张素灵也是个七窍玲珑心,知晓徐真不会无的放矢,遂大胆离席,正色问曰:“主公,何以诸人皆是白豆,偏生奴家的是红豆?” 阎立德也是个妙人,当即打趣道:“许是你家主公对你动了心意,今夜让你红被侍寝暖榻咧,哈哈!” 诸人也是哄然大笑,张素灵在教坊之中什么场面没见过,啐了一口,只顾盯着徐真的眸子。 徐真也是洒然一笑,而后正视着张素灵道:“此红色说你将要报仇雪恨矣!” 张素灵心头一凛,诸人也是寂静了下来,正当此时,府中小厮却是慌慌张张来通报,说是朝廷来了人,徐真几个慌忙迎了进来,却是一个来传诏令的黄门小侍郎。 这小侍郎也不敢在徐真面前卖弄权力,又见有阎立德在场,礼毕之后,朗声传道:“昔宫廷有变,弱奴儿李佑胆惊心怯,以朕之爱妃挡死,行为无端,不为人道,朕甚是痛心,赐治书侍御史权万纪而谕之,仍以佑前过,敕书诰诫之,期盼饬躬引过,佑闻万纪劳勉而独被责,以为卖己,意甚不平。” “万纪性又褊隘,专以严急维持之,城门外不许佑出,所有鹰犬并令解放,又斥出君谟、猛彪,不许与佑相见。佑及君谟以此衔怒,谋杀万纪。会事泄,万纪悉收系狱,而发驿奏闻,佑大惧,俄而万纪奉诏先行,佑遣燕弘信兄弘亮追于路射杀之。既杀万纪,君谟等劝佑起兵,乃召城中男子年十五以上,伪署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等,形同谋反,特召文武百官入朝,共商讨剿,此敕!” 黄门侍郎传令完毕,诸人却是惊骇在原地,皆以徐真为活仙也! 张素灵双眸怔怔,终究是滚了泪水出来,口中喃喃道:“这奸贼权万纪,终究是死了!” 徐真又将黄门侍郎好生送将出去,免不了一番礼数,李淳风见那双碗儿倒扣,又是揭开了,却见得左右碗儿皆有三颗豆子安在其中,顿时倒抽一口凉气,诸人对徐真更是心服口服! (注:三仙归洞乃中国古典戏法,来源不甚明朗,有说是本土发明,有说传自印度,在国外称之为三杯球,有多种玩法,感兴趣的同学可以自己了解哈~) 正文 第九十九章 徐真受封齐州平叛 这开年新春之际,多有喜庆洋溢,然宫廷之中却是愁云惨淡,先是汉王李元昌于太液池边行刺,圣主还未安稳下来,又传来齐王李佑举兵谋反于齐州(今山东济南),真真是痛煞了龙体。 然兹事体大,若无妥善处置,诸多藩王皇子皆以为有机可趁,则天下必定大乱矣,又有李明达和李治称孝,伴随君侧以宽慰,圣主终于是打开了朝廷,召见文武来议事。 却说徐真刚刚升了翊一府中郎将不久,太液池案子又发,徐真守卫宫廷乃大功一件,只是李世民还需考查,故而未来得及定下封赏来,毕竟升迁太快,对徐真这等年少人而言,并非好事。 本欲将宫禁守卫的重任分担些许,以权衡契苾何力和太子之间的冲撞,今番李佑举了事,却又想让徐真奉命去平叛了。 侯君集父子征讨吐谷浑有功,又于太液池有过人之表现,也是今番平叛的上佳候选,李道宗张亮等一干老臣也是忠勇可期,诸如契苾何力等死忠,更是不甘人后,纷纷请缨。 李世民不愁无人可用,心中却是哀叹不已,他自问宽仁爱民,这国家也治理得强盛喜人,为何这些个亲人反倒背离己心,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有了李元昌的前事,诸多臣子也不敢多做谏言,只有侯君集等少数资格老臣出列来奏,必定要剿清了齐州地界,否则人民之心不稳矣。 圣主兀自抚额沉思,久久不能言,朝堂之上也是死寂沉沉,可谓君心难测也。 过得这许久,圣上突然抬起头来,带着些许疲惫道:“今日暂且散了吧,众爱卿可商量个结果,明日献上来。” 此事关乎皇家内情,圣人又重视亲情,诸多文武不敢轻易下定论,也只有守候圣人旨意,岂能胡作非为,听得散朝,如蒙大赦,可刚刚要恭送圣驾,却见得圣人停留了下来,声音不大,却震得整个殿堂人心嗡嗡! “徐真可在?” 文武百官听得圣上临走还亲自点名道姓,心头也是发紧,心想着圣上这回可是要表态了,这久久不封赏的徐真,终究是要上得台面来! 徐真虽得了官职爵位,但也没有个坐位,仍旧在殿门附近站着守候,听了圣上问候,连忙躬身上前,行礼于丹墀之下。 “臣徐真在此,恭听圣谕!” 李世民皱了皱眉头,随意摆了摆手道:“免了这等俗礼,且随朕进来。” 诸多文武心头凛然,这私自召见臣子也不是稀罕的事情,可当着百官的面儿召见徐真,却是莫大的尊荣了! 李世民入了内殿之后,自有宦官引了徐真,入了甘露殿,来到了御书房之中。 这可是徐真第二次来到御书房,其时御桌一堆散乱,显是圣人因汉王之事,伤透了脑筋,却让人见得这千古帝王不为人知的温情一面。 徐真已然没有了第一次见驾的惊惮,却仍旧深埋着头,不敢直视圣人面目,待得内宦都打发了出去,圣人才幽幽坐了下来,抬头就问道:“徐卿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徐真也不是愚蠢之人,只知少说少错,但见得圣人面色坦诚,故而也放肆了一回,将自己心中想法都说了出来,却也是符合史料记载的言论。 “臣身份卑微,本不该僭越说话,但圣恩隆重,岂敢不为圣主分忧,故而斗胆建议,此事当威震于外,而怀柔于内,可驱使周围府兵一并平剿,消了诸多异心,至于齐王殿下…我家圣人重视亲人,该是网开一面,免得寒了人心,让这些个皇亲个个心里惊骇陛下,如此才能家国两全…” 李世民其实心中早有定义,只是想看看这偌大朝堂之中,是否真无一人敢言,念及已故魏征,心头又是一阵凄凉,听闻徐真大胆执言,心头不免喜悦。 “爱卿说的甚是,既如此,朕欲使侯君集领兵往剿,爱卿以为如何?” 徐真既然将话说开了,也就决意说到底,躬身回应道:“臣以为不妥…” 李世民微微讶异,却又嘴角浮现笑容来,指了指御桌边上的胡凳,以示意赐坐,假装随意地反问:“有何不妥?” 徐真谢了恩,沾了半边屁股坐下,这才正色分析道:“时值太液哗变,长安不甚平稳,侯国公位高权重,又有果决,自当留守京都,辅佐东宫,易安民心…” 李世民皱了皱眉,甚至前倾,直视着徐真道:“此非爱卿心中之意吧?莫不成朕就这般好欺骗?!” 徐真慌忙滚落座位,也顾不了这许多,将心中想法说道了出来:“陛下赎罪!臣并非不敢言说,只是怕落了个背后说道是非,坑害好人的名声,陛下但有怪罪,徐真也是认了下来!” 李世民不禁莞尔,点了点徐真的额头道:“起来说话,恁地如此不经吓唬,吾赐你无罪,且将心头话儿都说了出来,岂不快哉?” 徐真慌忙起身,却是不敢再坐,咬了咬牙,支吾着说道:“臣…臣是怕侯公爷重蹈覆辙,错杀了齐王殿下…故认为此举…此举不妥…” 李世民想到汉王李元昌被侯家父子斩了首,心里也是一阵悲凉,觉着这徐真也算是体贴圣意,离了座位,慢慢踱过来,却是将手按在了徐真的肩头,将这四品小郎将压得坐实了胡凳。 “既如此,契苾何力死忠于朕,遣之必不辱命,可也?” “契苾何力将军统领北衙禁军,看守宫廷大禁,轻易离不得!” “那老将军李靖可否?” “卫国公年事已高,怕是经不得劳顿!” “鄅国公张亮如何?” “赎徐真不敬,张亮大爷文治尚可,武功实在不行…” “哈哈哈!你胆子可是越来越大!好!你倒说说,朕该派何人前去?” 徐真见李世民心头大快,终于安心下来,眉目一转,却又卖了个关子,讪笑道:“圣人其实早已决定了心意,又何必为难小人…” 李世民这次是真的开怀,觉着徐真有趣,就逗笑道:“都说徐卿有未卜先知的心眼通,想是已经窥到了朕的心意,不如你我将候选之人写于掌中,也让朕看看徐卿是否真有预知先见之力?” 李世民本以为徐真又要滚地告罪,没想到这次徐真却微微昂起头来,朝李世民点了点头! 拈起御书桌上的朱笔,李世民先在自己掌中写了一个字,又将笔赐予徐真,后者双手奉接,偷偷扫了圣人一眼,正好撞见圣人含着笑意的目光,咬牙在掌中写下一字来。 二人目光相接,李世民轻轻点了点头,同时摊开手掌,掌中所书,竟果真是同样的一个人,只是圣人所写,乃是徐世绩本名的“绩”字,而徐真忌讳,则写了个李勣的“勣”(注)。 李世民哈哈大笑,轻轻拍了拍徐真的肩头,好生宽慰了一番,这才命人送了徐真出去。 待得徐真出去之后,李世民安静下来,周遭无声,心头又沉重起来,只觉着这天下偌大,却无人与自己真心说话,好生寂寞,可谓高处不胜寒是也。 其时朱笔在握,干脆坐了下来,亲自写了一封诏书,等待随军发给那举事谋反的齐王李佑。 摊开纸来,回忆过往温情,不由动容写道:“汝素乖诚德,重惑邪言,自延伊祸,以取覆灭,痛哉何愚之甚也!为枭为獍,忘孝忘忠,扰乱齐郊,诛夷无罪。去维城之固,就积薪之危;坏盘石之基,为寻戈之衅。背礼违义,天地所不容;弃父无君,神人所共怒。往是吾子,今为国雠!” 字行未得完整,却已是痛哭流涕,哀恸不自禁。 翌日朝议,未等文武百官上表,圣人就颁布了旨意,命兵部尚书李勣为总管,发怀、洛、汴、宋、潞、滑、济、郓、海九州府兵,讨伐平叛,刑部尚书刘德威辅为书记。 诸多官员昨日罢了朝也是各自纠结起来商议妥当,圣人此举并不出人意料,然而接下来的任命,就真让人有些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了。 都说五府卫士官职虽轻微,但必得重用,乃升迁必经之途,这徐真才当了翊一府中郎将不久,得了太液池一变的功劳,终于是得了重用! 虽不知圣人私自召见有何因缘,但从徐真今日所得封赏来看,徐真已经开始踏上天子门生的道路了! 从四品下的翊一府中郎将,提拔为正四品上的上府折冲都尉,虽只有一级,但从内禁到外军,手中权柄却是天地之别! 而为了表彰徐真太液池之功,其爵也从神勇子爵,提升到了神勇伯爵,这徐真此时也只有二十五六,就封了伯爵,仕途可谓坦荡无比了! 从徐真的封赏,诸人就可以看得出来,这是要徐真随着李勣去平叛,让这位英国公来培养徐真了! 这九州府兵一起出动,李佑的齐州又如何能抵挡,圣上这分明是要将偌大的功劳,平白送给徐真,用齐州来给徐真练兵啊! 一干老臣已然敏锐的嗅闻到,说不得圣人过后的大动作,是要用上这徐真了! (注:李勣就是徐世绩,因功高,赐姓李,改为李世绩,又因避讳李世民的姓名,去了个“世”字,后称李勣。) 正文 第一百章 群獠密谋张亮受惊 岂不闻高祖李渊曾言:徐世勣感德推功,实纯臣也。又有当今圣主李世民评曰:参经纶而方面,南定维扬,北清大漠,威振殊俗,勋书册府,当今名将,唯李勣、李靖,古之韩、白、卫、霍岂能及也! 二主一言道尽李勣之忠勇,乃朝臣之典范也。 英国公李勣自拔于草莽,初投翟让,后随蒲山公李密,大败王世充,固守黎阳仓,奇计打退宇文化及,奈何李密提拔不起,又败于王世充,被迫降了高祖,而后随仍是秦王的李世民四处征伐,平王世充、灭窦建德、伐刘黑闼,为大唐之建立,立下不世不朽之功绩。 其知人之明,重情厚义,常能以义藩身,又与物无忤,遂得功名始终,今又得了圣主差遣,必不辱使命,与徐真、刘德威收拾了人马,直奔齐州而走。 既深明圣意,沿途少不得煽风点火,宣扬圣人之恩威,又吹嘘齐王李佑之不忠不义不孝不仁,尚未到得战场,早已得了唐境之人心,皆以为圣人师出正直,李佑必死以祭国也。 其时李佑新杀权万纪,心知归顺无望,反而背叛到底,召城中男子年十五以上为兵驱使,又伪署上柱国、开府仪同三司,开官库之物以行赏,驱百姓入城,缮积甲兵。 这李佑不知死活,每夜引了燕弘亮等人对妃宴饮以为乐,嬉笑之空当,谈及官军,那不要脸皮的燕弘亮却说:“吾主不须忧也!某右手持酒而啖,左手刀以拂之!” 李佑对这弘亮又妄信,闻之甚乐,每日在城中戏耍玩乐,全然不知大难即将临头了来。 且说徐真对李勣恭敬十分,沿途每日问道,又勤求兵法,李勣向来无私,对徐真又青睐有加,也不藏私,倾囊相授,见得徐真神火营倾巢而出,“真武大将军”火炮威猛十足,只看那火炮,就知吐谷浑之战是何等骄傲,对徐真的头脑也是赞赏不已。 这李勣为官多年,最是圆滑,懂得人情,不免对徐真敲打了一番,教他些许庙堂上的心计手段,可谓尽心尽力来栽培,徐真不敢忘恩,越是勤奋伺候求教,这一路上竟然养出了些许师徒良友的情谊来。 徐真讨巧喜人,初时为李靖所不喜,然最终还是得了卫国公的赏识,今次与英国公李勣相见恨晚,却没有初遇之时的隔阂,自然是心情舒畅到了极点。 这日集合了九州府兵,即将对齐州用强,晚间扎下了营寨来安排,中军大帐之中挑灯议论妥当,诸将心头雀跃,蠢蠢欲动,皆要拿取首功。 徐真得了李勣的为官之道,自然不敢与同僚争功,只将了神火营在后方,以便攻城所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徐真不免心挂长安的形势。 早在离开之时,他就与晋王李治见了一面,推说自己夜观天象,煞星渐渐明朗云云,暗示太子将反,让李治多了一个防备,又将凯萨仍旧送入到淑仪殿之中,贴身保卫李明达,与张素灵好生交代嘱托了一番,这才安心来了齐州。 张素灵既知仇贼权万纪暴死,才晓得徐真果有先见之明,了却一大桩心事,遂定下了忠心,执意跟随徐真,不再有三心二意。 其又得了徐真嘱托,私下以徐真的名义,给契苾何力传递了消息,使得北衙门诸多禁军好生防范,不敢有所懈怠。 这日正值新春小雪纷飞,张素灵改头换面,作了徐真的模样,与摩崖一同潜入了东宫府千牛贺兰楚石的府邸之中探听消息。 四处无迹可寻,二人正准备打个退堂鼓,也该是老天有眼,却碰到纥干承基鬼鬼祟祟进了府邸来,由一名通传小厮引着,带入了后院的密室之中! 摩崖提点张素灵,放轻松了手脚,踏雪无痕就跟着纥干承基,来到了后院,却见得侯破虏等一干小人都在场,似在密谋大事! 这府邸也是深沉,二人毕竟是贼人的身份,也不敢太过靠近,倾听得不甚清晰,但见几个小人一副要死的样子,想来果是在密谋再次逼宫之事了。 临走之时,徐真曾下了断言,东宫必定会趁着李勣和徐真外出平叛,开始筹谋自作自受的忤逆之事,起初张素灵和摩崖等人自然不相信,可每日侦查之下,果真见着了蛛丝马迹,越发验证了徐真的箴言。 谁能想到,汉王李元昌刚刚刺杀,齐王李佑又是趁机杀了朝臣以举兵谋反,如此节骨眼上,新获赏识和大功的东宫,居然会蓄意图谋不轨? 此出其不意的动机,必出自于侯君集,只是此人精明奸诈,从来不上得台前来,只在幕后作那摇扇的运筹,却是捉不到他的任何把柄。 张素灵和摩崖也是心急如焚,却又无计可施,正踟蹰之间,陆续又来了几位大人物,其中不乏驸马都尉杜荷等熟悉面孔,连那鄅国公张亮,都带着养子张慎之前来,看来这次是倾巢而出了! 见得张亮前来,张素灵顿时眼前一亮,因则徐真临行之前,曾嘱托与她,想要缓解这东宫之变,关键势必在于张亮身上,她初时还不敢相信,如今亲眼所见,却由不得不信了。 二人寻不到窃听的空当,只能守在外围,见得诸人深夜离去,这才悄悄跟在了张亮与张慎之的后头,一路到了张府。 且说这张亮当初受了徐真的警告,对此事本就心中惴惴,眼看着约定之日即将来临,心里也有些担忧,驱散了迎接的奴仆,只身留在了书房之中,那张慎之也是个胆大妄为的人,久不得与张妻李氏苟且,看准了这空隙,就钻入了李氏的内房之中,不多时就传出那等羞人的腌臜声响来。 张亮秉烛夜思,心头兀自不安,总觉得冥冥之中有双眼睛在窥视自己,遂焚了香火,叨叨絮絮地崇拜着无名邪神,正紧张之时,烛火一阵阵摇曳,阴风从窗外而来,书房的门户居然被吹将开来! 张亮自以为神灵有验,扭头看时,却是头皮发麻,惊吓出一身冷汗来! 这门口站着的,并非天上的神灵,而是此时该在遥遥千里之外的徐真! 张素灵得了徐真的指点,易容之后与徐真相似万分,几可乱真,加上光辉黯淡,这张亮与徐真也只不过数面之缘,又岂能辨认得清楚! 他早已将徐真视为祆教神师,如今徐真本该在千里之外的齐州平叛,却硬生生随着阴风入了自己的书房,揉搓了双眼之后,门口的徐真并未消失,张亮才知晓来者果真是徐真也,当即强颜镇静问:“神师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张素灵也是有模有样,摩崖又在门外放了些许烟雾,真个儿将张素灵衬托得如那超凡脱俗的得道地仙一般! 张素灵见张亮慌乱,又想借了他的口,套取东宫的消息,故而照着徐真的嘱托,指着张亮怒叱道:“汝深受浩荡皇恩,如何敢做出这等触犯上天的事情来,就不怕因果报应么!” 张亮听了张素灵的叱责,以为老天长了眼,将他们的秘密都给窃听了去,直以为徐真受了天意才降临到此,心头不免叫苦连天道:“此番苦矣!” 事到如今,张亮也无法再坚持,在张素灵的连番震慑和追问之下,果真将东宫谋反的详情都倾倒了出来,张素灵又按着徐真的吩咐,假模假样地指点迷津道:“张亮,阿胡拉既使得我前来,自是要放你一条生路,如今悬崖勒马,却足以扭转了局势,对你而言,是福非祸也,就看你如何抉择了!” 这张亮本就是个蛇鼠两端的田舍奴,听了假徐真的指点之后,当即明悟开来,颤声道:“神师是想让我告发以求自保?” 张素灵冷哼一声,故作神秘,却是一言不发,借着摩崖制造的烟雾,翩然而去,只留下错愕的张亮,呆立于原地。 摩崖将张素灵接应了下来,二人连忙回府商议对策,而张亮沉思良久,又有风来,一下子就将那蒙蔽了他双眼的阴霾给吹开去了! 他省思过往,又想着徐真的话语,终于咬了咬牙,提笔写起表章,将诸人所谋之事,一五一十全部都描述下来,不日将告发到圣人那处去也! 这一写就是大半夜,将表章好生收了起来之后,他才回房休息,未曾想路过李氏卧房,却听得里面传来窃窃私语,侧耳一听,竟是李氏和张慎之卿卿我我,间中还商议着如何鸩毒了自己,妄图取而代之云云! 张亮正是心又不轨,这才蓄养了诸多义子,如今事情已经被徐真神师知晓,他又下定了决心要告发到圣人那处,想着多年来的筹谋,未免心灰意冷。 想起为了这等目的,不惜让李氏败坏了自己名声如此之久,容忍这苟且男女不断恶心自己,心中顿时愤怒起来,回到练功房,将自己的宝刀取了下来,夺入李氏房中,将还在李氏肚皮上欢乐的张慎之一刀枭了首! 那李氏正在享受人间欢愉,没想到房门突然被撞开,这还未反应过来,张慎之的头颅已经滚落到她的胸怀,热血喷了她一身! 毕竟是妇道人家,如何见识过此等血腥,李氏当即吓出了失心病来,终究落了个报应恶果。 花开另一枝,且说摩崖和张素灵回府之后,也是紧张筹谋起来,因则张亮透露,诸人已经将行动路线时辰和排布都写就了密信,交到了东宫太子手中,这逼宫谋反的时日却是迫在眉睫矣! 正文 第一百零一章 承乾谋反帝君决断 且说张素灵和摩崖商议良久,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少了徐真这样的主心骨,许多事情也不好下定论,迟疑些许,终究是由张素灵到淑仪殿去找上了李明达。 此乃无奈之举,那些个宫人见得假扮之后的张素灵,皆以为徐真从齐州赶了回来,连忙开了殿门,让徐真进了淑仪殿。 李明达有凯萨贴身护卫,倒也周全,只是整日忧虑挂念几个哥哥之间的事情,小丫头成熟了不少。 听说徐真来访,李明达既惊喜又错愕,连忙穿戴整齐,出来相见,见得这位徐真的手指上并无扳指,心头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不忍问道:“你...真的是...是我徐家哥哥么?” 张素灵见左右只得凯萨一人,又想起徐真嘱托,必要之时可对李明达坦陈实情,又不忍直视李明达的幽怨之态,故而从容揭开了面皮,露出本来的秀美可人面目来,愧而解释道:“奴乃主公替身尔...” 李明达小嘴微张,错愕在原地,想着徐真哥哥该在齐州平叛,又怎能回来见面?一想到徐真居然连她都骗,眼眶不由湿润起来,愤愤地骂道:“该死的挨刀大骗子!” 此话一出,又想起徐真说不得已经上了战场,话儿未免不吉利,又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自顾自的委屈起来。 张素灵也不想看到李明达的女儿态,将徐真先前所遗留的嘱托都告知李明达,并将自己和摩崖窃听所得,一概倾诉。 李明达也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孩子,知晓事情轻重缓急,先抛开了男女私情,又开始担忧自家哥哥作那杀头的勾当,顿时手足无措来。 听张素灵说起徐真临行之前,曾经造访过晋王府,就带着张素灵和凯萨,连同一般内侍,连夜赶到了晋王府。 李治听了详情之后,也是心头惊骇,如此这般说法,却是验证了太子即将逼供谋反的内幕,可一切都只是口说无凭,若由他告到圣人那边去,太子矢口否认,两厢又要争吵,圣人难免会觉得自己有夺嫡的嫌疑。 这李治只是个中庸之才,无太子李承乾这般决断,当下犹豫不知所措,反倒是张素灵及时提醒了一番,说诸多逆臣贼子写就了密信,交到了东宫那边去。 这些个贼子都在密信之上留下来血印为证,又有各人的表态画押投名状,只要寻个合适的人儿,到东宫去,将那密信给偷窃出来,献到圣人上头,就算太子全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楚这等事实了! 李治恍然大悟,然自己与兄长的关系日渐冷淡,实在找不到合适窃取的人选,李明达虽与自己亲善,但同样依赖太子哥哥,两边不好做人,只求平平安安,劝说了太子放弃谋反。 李治却担心李明达若果真去劝说,李承乾必定知晓事情败露,以太子的心性果决,说不定会对李明达不利,故而也不敢放李明达到东宫去。 思来想去,却是急中生智,到书房的秘阁之中,翻出了一封书信来! 那是当初徐真交予他的密信,乃老臣李纲与魏王府长史杜楚客暗中沟通之时,被徐真和张久年夺来的密信! 这李纲不喜太子为人,却看好多才多艺的魏王李泰,对中庸无能的李治也没甚来往,此番李治手中有密信,也不信这李纲不来,连忙遣了亲信去请。 李纲听了晋王府心腹的转达,知晓李治得了那封密信,吓得三魂不见七魄,慌乱乱就赶到了晋王府。 李治也不与之废话,却是要送他一场大富贵,李纲虽然不讨喜,但也是东宫之人,作为太子李承乾的老师,能够随意出入东宫,想要窃取那谋反的密信,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但李治也是低估了李承乾和李纲之间的矛盾,如今正值关键时刻,李承乾提防着任何不相干的人,特别是李纲这等时常监督检举他的人,这李纲却是无法入得东宫了! 不过他李纲也不是无谋之人,其素来与于志宁交好,遂应允了李治,招来于志宁,让于志宁进入东宫去窃取密信。 这于志宁跟诸多东宫辅佐一样,对李承乾不满意久矣,动辄检举太子行为不端诸多事情,听闻这等大事,也是惊骇到无以复加,不待五通鼓响,就入了东宫来,潜入到太子的书房之中搜寻。 太子也不是那种不警醒的人,听闻于志宁入了东宫,急命人监察起来,听说于志宁偷入自家书房,想着密信还在暗阁之中,慌忙赶将过来,却发现密信早已被于志宁给偷了去,大怒如雷霆,命人追杀者于志宁去也! 且说李纲在东宫之外接应于志宁,过得这许久才见于志宁奔命而出,二人携手逃难,诸多东宫卫士追赶出来,却赶上天大亮,李承乾担忧吸引了注意,连忙收回卫兵。 这密信一旦丢失,距离密谋败露也就不远了,李承乾心如死灰,却又妄图拼命一搏,将侯君集等人都召集起来,诸多兵马聚拢在东宫,又引了数百突厥刺客,就要冲击宫禁去! 再说张素灵将窃取密信的事情交托给了晋王李治,自己却按照徐真事先的嘱托,来到北门屯营,见了契苾何力。 契苾何力见得易容之后的张素灵,以为徐真又施展了分身之术,从那遥远的齐州显现了仙术,吓出一身汗来。 张素灵也不戏耍这死忠的猛将,将东宫之作为都说清道明,契苾何力知晓圣主之苦心,每日见得圣人为这些个谋反的人伤心伤身,早已恨透了这帮乱臣贼子,当即点齐了北衙禁军,暗自将宫禁重重守护起来,就等着东宫事发矣! 时有外臣阿史那社尔,同样是死忠于陛下的臣子,与契苾何力有些交情,遂到东宫去打探情况,果见东宫封闭了起来,正想回去禀告,却遇到了应招前来的纥干承基! 阿史那社尔对纥干承基有恩,遂游说了一番,这纥干承基知晓大势不可图,也就临阵倒戈,将谋反的事情都倾吐了出来,以求将功赎过。 得了实情之后,阿史那社尔仍旧让纥干承基入东宫,免得太子生疑,自己去将了情报,到契苾何力处去诉说,契苾何力早已布好了防御,又连忙将情报送入太极殿。 此时张亮和李治等人也都守候着,竟然都是来报信的! 且说这边早已布好了圈套,就等着李承乾和侯君集这等狼虎来投,而太子李承乾此刻却将人马都纠集在东宫府之中,作那热血激荡的誓师,免不得歃血为盟等事宜。 若说美中不足之处,却是此中少了侯君集的儿子侯破虏以及段志玄的儿子段瓒! 这段瓒也算是蒙了组荫,其父段志玄经受不住长久沉疴,终究离了人世,他以守孝为由,拒了东宫之邀。 而这侯破虏却自觉东宫事了,夺权在即,反而带了数十家奴,戴了伪装,趁徐真不在府邸,要将这神勇伯爵府给烧杀个干净,以泄心头之恨! 于他所想,今日东宫事竟,其父子就能坐拥从龙之功,双双登上新朝的权威贵胄之宝座,以太子这般心性,少不得会被其父侯君集如木偶傀儡一般操控,今后富贵如云烟,又有何所惧? 徐真将诸多弟兄连同神火营都带往齐州,这神勇伯爵府中也就只剩下一干仆人,凯萨贴身护卫着李明达,摩崖则留在了李治府中,张素灵不敢再装扮徐真,换了娘子妆容,陪伴李明达左右。 侯破虏带人到了神勇伯爵府,也不敢打草惊蛇,等着东宫响动,只要宫廷发动变化,他就将徐真的根基给彻底拔除! 偌大的皇宫,继汉王李元昌作乱之后,又将迎来一次叛变,只是让人心碎的是,这次的主角却是圣主曾经最疼爱的长子李承乾! 李世民没有上朝,他将自己锁于甘露殿的御书房之中,头发散乱,衣袍不整,御案倾翻在地,册数制简撒落遍地,他就这么跌坐在文德圣长孙皇后的画像前面,兀自落着眼泪。 他自问于家于国都是个好主人,国家治理得有法有度,国民安居乐业,军将开疆拓土,文臣教化礼仪,万国来朝,与有荣焉。 他对臣子极为优待,对家人更是不吝权势,然而自从长孙皇后故去,就再也无人倾听他的心声,为他分忧排解。 李明达虽贴心,却又经历了假死一事,如今正当名分是徐真的妹妹徐思儿,虽入了宫,却也无法整日相见,就要避免着诸多文臣的非议,作为一国之君,他仍旧谨小慎微,不敢太过独裁。 可现在呢? 无论是兄弟还是子嗣,一个个开始反感他的教诲,先是七弟李元昌意图刺杀,如今又有逆子李佑傻乎乎举兵找死,这也就罢了,连自己的长子李承乾,都要反了他这个父亲! 当初长孙无忌等一干老臣都要罢黜太子,重立储君,他李世民仍旧舍不得这瘸腿的长子,三番数次挽留,顶着朝堂诸多非议,一直保护着李承乾。 而现在,正是这个自己苦苦守护的长子,居然受了挑唆,要逼供谋反,漫说李世民堂堂帝君,就是寻常百姓人家的家主,也受不了这等反叛! 念及此处,李世民不由发疯了一般大叫,将地上那一堆堆的密奏都撕了个粉碎,待得走出御书房之时,却妆容整肃,一如往常,不见一丝污糟,只是那布满血丝的双眸,见证着他内心的痛楚。 他遥望着东宫的方向,朝身边人吩咐道:“况乎冢嗣,宁不锺心,且将这一切,都结束了罢...” 一语言罢,瞬间苍老。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 尘埃落定君集授首 时人常言,高处不胜寒,自古帝王多寂寞,虽睥睨天下,却难免称孤道寡,非君心难测,实则无人敢去揣摩。 时至于此,李世民反倒有些懊悔,若不将徐真派往齐州,如今也能听一听这小家伙的说道,虽不敢胡乱指点,但李世民却能够真切感受得到,徐真虽沾染了些许奉承阿谀的官场习气,但在他面前,还是保留着真挚的。 李世民又岂会不知所措,只是想找个人倾诉心声,虽位居至高巅峰,却如寻常人家那般,也想着发发家常牢骚,而这种欲望,越是临老,越是热切。 有契苾何力所领北衙门禁军,东宫叛军很快就被围了起来,诸多将士清楚天国神兵的凶悍,纷纷缴械投降,独独李承乾招徕的突厥人抵死不从,被契苾何力引军围杀,又遭遇纥干承基内外接应,将之剿杀殆尽! 李承乾仍旧做着自家的美梦,直到这支突厥军团灭亡彻底,那尊荣无比的帝王泡影才瞬间破灭,忆起父亲的恩待,不免伤了情怀,跪倒于地,痛哭不已。 他本就不似李元昌这等枭雄,心中原无反意,只是受了诸多老臣长期的压迫和不容一丝差池的检举,自觉人生没有任何的自由和空间,稍有失误,动辄被告,他性子又娟疏烂漫,受不得约束,偏偏又坐了太子的位置。 到得最后,实在忍受不住,才受了侯君集等人的蛊惑,走上这条歧途来。 如今事情败露,羞愧难当,自是流露出赤子本性,懊悔难耐,见得自家父君偕同一干兄弟姐妹和文武百官前来东宫,更是无地自容! 李明达知书达理,心怀善良,见着兄长如此落魄,心中大恸,满朝文武也是没情没意的种子,怕与李承乾侯君集等逆反贼子沾染上关系,一个个巴不得撇个一干二净,唯独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太子少师李纲二位,热泪夺眶,跪于圣人身前,直言自己辅佐教导不善,以致于太子妄行,替太子求情。 若无李纲和于志宁偷盗密信,东宫之事也不会提前败露,于国家于圣人,二人实在仁至义尽,并无羞愧之虞。 然李纲乃经世大文士,于志宁又是起初秦王府十八学士,二人深知仁义道德,自觉教导无方,愧对于李承乾,今日事发,师徒三人抱头痛哭,许久才拉扯开来。 李明达也不似那些个朝臣,其性聪慧,善解人意,温柔娴和,与诸多兄弟姐妹相亲友爱,见着自家哥哥铸下大错,心头疼惜,上前来安慰,自是感伤,情真意切,疼煞了人心。 圣人虽面容冰凉冷峻,心中却是柔肠百转的痛楚,奈何李承乾谋反坐实,却不得不严厉惩处,以儆效尤。 贺兰楚石与杜荷等尽皆心如死灰,唯独侯君集贼心不死,见李明达和李承乾无依无靠,遂抽刀挟持了李明达,公然与圣人对峙! “侯君集!朕待你不薄,如何辱我至此!事到如今,尔敢不醒悟么!” 圣人声威聚下,周遭臣子军士一个个心头发颤,唯独侯君集却是镇定自若,悲怆着仰天长笑,义正言辞地为自己辩护。 “我侯君集出身卑微,多得圣主提拔培养,然从军半生,我侯君集替你立下多少大功大劳,数次三番出生入死,却仍旧比不过李靖这般的假小人!我侯君集不曾愧对唐室半分半毫,如今的荣宠,都是我用命拼杀得来的,早已还了你李家!” “你见我出身草莽,不受待见,我又岂能自甘堕落,弱智者待时而动,强劲者却是造势而为,若我侯君集不力争奋进,又如何得到今日之高位!一切皆凭靠我双手打拼,你如何敢说待我不薄!” 李世民没想到侯君集临死还如此忤逆不道,一番话说得有根有据,似乎天下人都亏欠于他一般,真真如那宁教我负天下人的曹阿瞒一般无二! 只是李明达失落在对方手中,李世民也不敢激怒侯君集,只是叹气安抚道:“此话当真伤了朕的一番真情矣,当日兕儿遭难,辗转吐谷浑才被徐真带回来,朕早知朝中有人玩弄阴谋,欲加害雉奴(李治的小名),阴阳差错却误劫了兕儿,朕又岂不知是尔等所为!” “然朕念了尔等劳苦,一直守候,希图尔等幡然醒悟,这才未有彻查严惩,没想到了今日,尔等仍旧这般作态,这是将朕置于何处也!” 侯君集闻言,心头顿时一震,想不到李世民早已清楚他们当时勾结了吐谷浑,欲除掉李治,却误劫了李明达的丑事,念及家中亲眷,心肝儿也就软了下来。 “圣上宽仁,是侯君集错对了主人,但侯君集一生功绩,却不容抹杀,如今我持了你女儿,你自忧心伤痛,若我身死,一家老小无人看顾,岂非感同身受?某不敢奢求苟活,只希望圣人不要累及某之家眷…” 侯君集言至于此,面容悲切,心神顿失,却被伺机而动的凯萨看到生机,双刀攻来,架开了侯君集的刀刃,将李明达给救了下来! 没了李明达做质,侯君集彻底没了生存的依仗,却是瘫坐于地,哭笑交加,状若疯癫! 李世民将李明达拉入怀中,见得女儿相安无事,这才释怀安心,其时李元昌新死,齐州还在平叛,他也没有要杀李承乾之意,甚至连侯君集之命,他都想挽留一番。 到了这个时节,当初马上争天下的那帮老人,早死的死,老的也要将死,李世民真真成了孤家寡人,对于这帮老人,他是心有不舍,却又怒其反叛,痛心难耐。 李世民这边于心不忍,自问侯君集安定有功,诸多文武却放之不过,尽皆谏言侯罪不容诛,天地难容,必杀之以振朝纲,必杀之以谢天下! 一番拿捏不得要领,李世民只有将获罪之人尽皆投入囚牢之中,以待心静,再做分晓。 这厢刚刚收拾停当,又传来消息,说是神勇伯爵府遭遇匪徒烧杀,一干家仆扈从尽皆死了个干净! 这侯破虏也是个坑害亲爹的货色,父亲侯君集为了保住家眷亲子,不惜哀求圣主,这厮却在如此关键时刻,又造下这等引祸之事来。 圣人心烦气躁,整日在书房之中沉思哀叹,遂一并将其缉捕入狱,授命三司,将东宫之事分理清晰不提。 想着大事忧心,却无人分担,圣人心中未免凄凉,将李明达召入宫中,由李明达煮起茶来,情到深处人孤独,未免多些言语,李明达多有贴心慰问,又将自己的经历倾倒出来,稍解了圣人苦闷。 只是她当时孤苦无依,只得徐真守护,虽刻意掩盖,但言辞之中却时常透露出对徐真的仰慕,感叹徐真多智善谋,若在此处,必定能够拿出个妥当的方案来。 李世民从见到第一次见到徐真,看到自己赐给女儿的铁扳指,戴在了徐真的手上,就已经明白女儿的心意,这小半年对徐真一再查看考验,也并无差池,心里未免多了一个心思。 徐真自然不晓得长安城中,一对尊贵父女正在笑谈自己的事迹,此时他正跟随着李勣,统帅九州府兵,要对齐州用强。 府兵还未到达,青、淄等州的府兵已然不听李佑调令,李佑听了燕弘亮等人之策,又传檄文至于诸多郡县,各县却不再跟从,又有人劝说齐王掳掠城中百姓,落入豆子岗为盗匪,事有未逮之际,却有仁人志士暴起。 时齐王府兵曹杜行敏密谋执拿李佑,军士多有从意,待得暗夜,杜行敏乃领军凿壁而入,李佑与燕弘亮诸人着铠甲拿弓箭,躲藏于府中以期顽抗,却被杜行敏排军布阵,将之包围了起来! 这燕弘亮也是个不知死活的自大家伙,自顾带了人马拼死抵抗,直至日头高照,杜行敏竟无法攻破。 正艰难之时,有一彪先锋疾驰入城池,正是徐真所领,将了圣人的诏书,欲孤身入见李佑,劝其迷途知返。 李佑到底是个耳根软心肠又不硬气的人,见得天使降临,念起父亲的威严,心里早已怯了大半。 徐真不卑不亢,背弓箭挎长刀,昂然而入,一干乱贼莫不敢相害,纷纷让出道路来,徐真一路来见了李佑,将圣主亲笔诏书递了上去。 李佑读完了诏书,感受李世民字里行间的恩情,涕泪齐落,心中早有了降服之意,徐真又趁机说服道:“大王昔日为帝子,今日却沦为国贼,诸多忠勇为国讨贼,更无所顾忌,若大王还不速降,当化为煨烬矣!” 徐真一语言毕,手掌中噗地跳出烈焰来,诸多齐州贼子哪里见过徐真幻术,皆以为徐真果乃宿命眷顾之天使,当即拜倒了大半! 李佑还在迟疑,却见得府外人影走动,却是杜行敏早先得了徐真的交代,命人于府外堆积如山薪草,就要将这府中贼子全数烧死! 到了此时,李佑终于心惊而妥协,却又对徐真为难道:“非我不愿出降,乃恐弘亮弟兄性命难保…” 徐真闻言,不免唏嘘,这李佑对燕弘亮的信托,竟到了如斯地步! 为避免杀伤人命,徐真当即允诺,不伤燕弘亮,李佑这才出了府邸来投降,杜行敏的弟兄多有死伤,于府中揪出了燕弘亮来,剜其眼珠投掷于地,馀皆挝折其股而杀之,待徐真赶来,燕弘亮已然死得不能再死… (注:李纲官历北周、隋、唐,教导过三个太子,分别是隋朝太子杨勇,唐初李建成,还有李承乾,三个其实都不得善终,然史上对李纲的评价颇高,在公元631年去世,考虑到人物需要,本作拖延时日,是为了塑造一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李承乾,大家勿怪。) 正文 第一百零三章 为保承乾徐真挺身 九州府兵声势浩大而来,却兵不血刃而去,杜行敏抓获李佑,绕城而示众,关押于王府东厢,齐州之乱由是平定,李勣领军入城,各自抚民,一边上表奏闻,一边押解了李佑,送至长安,同党四十余人一并诛杀,吊于城头示众,其余人等既往不咎,齐州民众由是降服安定。 李勣带着徐真和杜行敏等一干有功之臣,入朝觐见,圣人不悲不喜,平了叛乱,却又少了一个儿子,加上太子之事,忧烦未消,也无甚宽慰可言,但未免寒了人心,还是授杜行敏为巴州刺史,封南阳郡公,其余诸人皆有赏赐。 这李佑性格乖张,颇为圣人不喜,朝堂之上仍旧自恃血统,笃定了圣人不敢杀之,李世民正为李承乾生死所扰,受不得李佑的气,遂以谋反之罪,贬为庶人,赐死于太极宫内省,盖因无子,国封尽除。 圣人到底宠爱太子,日夜牵挂却不得方法,如何也处置不下,遂将一干从犯作了处理,杜荷等人尽皆斩首,抄没家产,亲眷多有流放。 至于侯君集,圣人念顾多年旧功,亲至牢狱之中诀别,但言从龙多年,不忍刀笔吏辱之,侯君集回忆旧时光,悔恨难当,趁势替家人求饶,圣人一并赦免。 未过几日,侯君集授首,妻子得以赦免,流放岭南,而张亮、纥干承基等人检举有功,皆由封赏。 段瓒由于未参与过深,并未受到牵连,其父病危之时,圣人尝亲**问,打算封段瓒,其父却请求将官职转封叔父段志感,大抵段公有先见之明,才不使儿子深陷权争之泥沼。 及段公病逝,追赠辅国大将军,扬州都督,谥号庄肃,并陪葬于昭陵,段瓒此番也得了封赏,远离了长安。 连那贺兰楚石,都因为在受审期间,主动揭发了侯君集的罪行,而获得了赦免,谋反一案尽数清算,唯独太子之事,终无定论。 圣人将其幽禁别室,召见司徒长孙无忌、司空房玄龄、特进萧瑀、兵部尚书李勣、中书侍郎岑文本、谏议大夫褚遂良等以参,然无人敢提议。 事皆明验,线索清晰,按律当诛,圣人自是心知肚明,然太子之所作所为固然使得圣人失望,可毕竟是圣人疼爱的长子,为了将其培养成合格的储君,圣人可谓费尽了心血和精力。 圣人终究是丢不下爱子,奈何圣人执法自律,总不能公然抗法,所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也。 诸多臣子深谙这份父子情谊,然又各怀鬼胎,如长孙无忌之流,有大野心,早想着扶植晋王李治,岑文本等又看好魏王李泰,都恨不得彻底将太子从圣人心头抹去,此番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谏言。 徐真依稀记得史料所载,有个什么通事舍人的小官站了出来,于朝堂之上为太子求情,给了圣人一个台阶,终于保住了太子的小命。 然等待了许久,也不见那史料之中的小官挺身而出,迟疑了片刻,终于出列而奏曰:“臣位卑言轻,然心中有言,不吐则不快…” 李世民见诸多大臣无人出头,正满怀失望,见得徐真出列,顿时心头暗喜,却又强捺下来,假装随意道:“徐卿可直言无妨。” 徐真这才直起身子来,奏闻道:“陛下上不失作慈父,下得尽天年,即为善矣,夫太子之误,何尝不是教育制度所压迫,臣虽为武将,但自认朝廷当重视教育,多顾学宫,以免再次重演太子这番事情…” 徐真要给圣人一个台阶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坏就坏在他最后那段话,虽替太子开脱,却将罪责推到了教育上来,这般一来,诸多文臣又岂能容忍,纷纷将徐真视为无知莽夫,一言蔽之,树敌无数! 然圣人闻言却是心头安定了下来,颇为认同徐真的言论,李纲和于志宁等慌忙出列认罪,圣人当然不会迁罪,又让一干文臣拿出政策来,扶持国子监等学问之地,免得疏忽了人心教育。 诸人知晓圣人与徐真做戏,惶恐了一阵就安静了下来,是故将李承乾废为庶人,流放黔州,终于是保住了性命。 长孙无忌见有时机,又趁势举奏,言称晋王李治多有经纬之才,可主导文事,期盼圣上栽培。 这厢才了结李承乾的事情,长孙无忌就急于支撑晋王李治,诸人也嗅闻得出来,太子废黜之后,重新立储就需提上议程,这长孙无忌倒是不顾圣人心意,如此交关的时机,就开始抢占先机。 时晋王年不过二十,心性尚幼,长孙无忌多弄权术,又是晋王的舅父,其中阴暗,难免使人猜度。 岑文本和褚遂良等一干正直臣子,则认为魏王多才厚学,又宠冠诸多皇子,乃圣人最爱,宜立魏王。 遂反驳长孙无忌,称魏王自幼善学而多智,圣上尝以李泰好文学,礼接士大夫,特命于其府别置文学馆,自行引召学士,魏王泰更是著作等身,早于贞观十二年就大开馆舍,广延才俊,耗费三年时间,编纂巨作《括地志》。 此志乃地理人文风俗大作,凡五百余卷,记述贞观年间地理风物、疆域区分和州县设置,博采经传地志,旁求故事旧闻,详载各地山川物产,古迹风俗,人物掌故等等,历时三年而就,献与圣人,龙颜大悦。 圣人命人收纳于宫中秘阁,对魏王李泰的赏赐,甚至超越了太子李承乾,为之多受争议,不得不提高太子待遇,变相宠爱李泰。 若说皇子之中,论文治武功,吴王李恪与当今圣人最是肖像,但若论宠爱,无疑是魏王李泰当之无愧夺了魁。 诸多臣子之中,支持李泰者也是为数众多,甚至于柴绍之子、驸马都尉柴令武和房玄龄之子房遗爱都公然支持魏王李泰。 这些人见岑文本和褚遂良出班而奏,纷纷力挺李泰,长孙无忌这边同样毫不示弱,两厢争执不下,却是让圣人心头悲凉。 起初他想要保存李承乾,除了徐真之外,竟无一人挺身而出,一个个自保名节,可到了如今,一个个又开始为各自的人选吵闹争执,一番相较之下,让李世民颇感心灰意冷。 往偌大朝堂望下去,诸多臣子如跳梁小丑,唯独徐真不卑不亢,宁可与百官为敌,也挺身而出,为圣人保住了李承乾,虽出身卑微,但却能够设身处地为他李世民切实考虑,排忧解难。 李世民不免叹息,这还是朕当初想要的朝堂么? 念及此处,再无议事的心绪,草草罢了朝,却命人将徐真私召入了宫,这次却不是在甘露殿的御书房,而是在丹霞殿,小丫头李明达也在场。 李明达就不见徐真,见得他安然而返,莫名开怀,顾不得圣人在场,皱着鼻子娇嗔道:“这世间哪有你这等无赖的哥哥,将自家妹子丢下,回来了也不言不语!” 徐真不敢在圣人面前撒野,若接了话头,可真就将李明达当成自家妹子,未免有借势上位之嫌疑了。 圣人却洞若观火,知晓徐真不愿借助李明达来上位,而是真心爱待李明达,心头就越发喜欢徐真,反倒难得一笑道:“这等哥哥,确实该罚,兕儿你倒是说说,该如何处罚徐卿为好?” 这年后的数月,乃是李世民最为艰辛的日子,先是汉王李元昌刺杀,再到齐王李佑,如今又是太子李承乾,了结了这桩事之后,又要为立储的事情烦心。 难得与李明达相聚,见得李明达的可爱常态,终于是拨开了内心的阴霾,暂时忘却了眼前的诸多烦心之事。 徐真见龙颜大悦,也放下了拘谨,笑着陪道:“是徐某不对,但由圣人裁决。” 李明达见不得徐真装模作样的假正经,抓了一颗酥就丢了过去,徐真本能地躲过,却忘记了圣人在侧,怒骂道:“丫头!你敢!” 这话儿刚出口,才察觉不对劲,一张脸顿时滚烫通红起来,稍稍抬头偷看了圣人一眼,却见李世民和李明达含笑看着自己,徐真也是嘿嘿讪笑,而后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放下了帝王架子的李世民,不得不说非常的具有人格魅力,他不是那不经风雨的继承帝君,而是马上开国的战将,年少时多有阅历,此时与徐真二人回首往事,却别有一番壮阔,听得徐真和李明达心驰神往。 过得许久,似乎想到了侯君集,圣人又止住了话头,生怕又将自己的好心情驱散了去,连忙问徐真道。 “徐真,我怎么听说你不在齐州平叛,反而偷偷跑回来四处搅局?” 徐真心头一紧,知晓自己安排张素灵和摩崖劝服张亮等人的事情估计是让圣人知晓了,当即寻思计策来。 这分身之术每有奇效,徐真断然不可能坦诚以高,遂撑硬了脖颈分辨道:“徐真就算有三百个胆子,也不敢违抗圣命偷偷跑回来,这齐州一行,自有李勣公为某作证咧…” 李世民也是拿他没办法,却不提李勣,反而质问道:“真不敢违抗圣命?我怎么听说当初征讨吐谷浑的时候,你还违抗军命,私自分兵救张掖?” “这…”徐真顿时憋红了脸,没想到圣人对他的事迹了解得如此透彻,反倒是李明达耍起机灵,见徐真困窘,当即指着笑道:“没胆的大骗子,我家大人耍你玩呢,真要治你的罪,你也该死个好几回了!” 李世民闻言,顿时哈哈大笑,徐真由作势怒瞪李明达,三人其乐融融,然而三人心中都知道,这大唐的朝廷,又将迎来一波明争暗斗了,且将诸多烦心之事暂时放下,享受这片刻的欢乐罢了… 正文 第一百零四章 魏王盛宴相聚芙蓉 且说李世民将徐真召见于丹霞殿中,又合着李明达,三人海阔天空漫谈了一番,多有欢乐,大概担心如此良辰一去不返,李世民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及立储之事,徐真也不打算趟浑水,乐得自在,三人自是尽欢而散。 神勇伯爵府历经侯破虏一番烧杀,虽提前修缮整顿,却难免萧索,一干仆人又都换了生面孔,好在张素灵与摩崖四处游走,并未留于府中,否则说不得已遭了残害。 徐真回到之后,张久年这位大管事就封上了诸多拜帖,其中有两封却不得不提,因是来自于晋王李治和魏王李泰的邀帖。 这也并未出乎徐真所料,从齐州平叛回来之后,他与李勣走得近了,又孤身劝降了李佑,平白得了这许多功劳,若非出师前受过一次封,今次说不得还要再封,早已引得诸多武将嫉恨。 到了朝堂之上,为了给李承乾开脱答辩,给了圣人一个台阶,又提及教育之事,将一干文臣也得罪个不轻,如今徐真算是朝堂上的孤家寡人,除了李靖和尉迟敬德这类无欲无求的老臣,也就李治和李泰两兄弟敢邀请他上府作客了。 虽然徐真早知李治会最终胜出,但说实话,他对李治并无太多好感,从吐谷浑回来之后,这李治就已经与徐真相识,然而这许多时日了,徐真却对李治没有太过深刻的印象,终觉此人庸碌无为。 反倒对多才厚学的李泰,徐真的兴趣更为深沉一些,沉吟了一番,徐真也就打定了主意,让张久年回了帖,翌日就带着凯萨和张素灵以及周沧等一干亲人,到那魏王府去看看。 魏王居于延康坊,早在贞观十四年,圣上即亲临魏王府邸,并因此而特赦了雍州及长安死罪以下的囚犯,又免去了延康坊百姓一年的租赋,赏赐魏王府官员及同住一坊的老人许多东西。 而后又将前隋朝离宫芙蓉园赐予了魏王,这芙蓉园乃是长安之胜景,大名在外,号称“居地三十顷,周回十七里”,可见圣人对魏王之宠爱。 或是为了避免诸多嫌疑,魏王并未在主府接见徐真,而是将地点设在了芙蓉园之中。 神勇爵府虽然不算窄小,但又岂可与芙蓉园相提并论?一干弟兄们自以为入了京城,见惯了繁华,然而进了这芙蓉园,才晓得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罢了。 但见园中广厦修廊,连亘屈曲,其地延袤爽垲,跨带原隰,又有修竹茂林,绿被冈阜,东坂下有凉堂,堂东有临水亭,博大之中不失细腻,恢宏而不缺温婉。 由于是觐见大王,诸人也不敢放肆,虽是常服装扮,却是连周沧这等粗人,都晓得要干净整洁一些。 王府执事一路引导,沿途美婢如花蝶穿梭,让人流连忘返,兜兜转转这深沉庭院,才来到了园中一处景致,临水有楼,名曰彩霞,一如水中仙子般让人惊艳。 魏王早已于楼中摆下宴席,囊括山海鲜味,又有文人雅士和知心美婢作陪,静候着徐真的到来,见得徐真一行越发靠近,魏王笑若春风,和煦喜人,下楼来迎。 徐真也是知礼数的人,连忙称罪道:“徐某野蛮卑微,怎敢劳烦大王亲迎,莫折煞了吾等!” 却说这魏王虽腰腹洪大,但面容却极为清秀俊美,给人一种极大的视觉反差,若非肚腹肥圆,也该是个风流倜傥的奇美男子了。 起手温热肥厚,满身奇香,抓了徐真手腕,亲热热如弟兄,但称徐真有功于皇家,即是有恩与他魏王,多得徐真照看兕儿,一直未得相报,今日正当良时也。 楼中一帮文士多有骨节,个个风范,对徐真并无奉承,却真诚以待,毫无矫揉造作之态,让人颇为舒畅泰然。 然则周沧等辈多武士,腹中无点墨,与这些个文士并未有过多交集,魏王也是体贴,将周沧等人引到了另一席位之上。 这席上并无他人,仅有一苍发红脸的老者,周沧等人见了却面色大讶,恭敬行礼道:“尊者可是河南宗师魏无臣?” 那老者见周沧眸子明亮,面目依稀,微微睁开双目来,上下打扫了一番,惊喜道:“这位小朋友面容亲得很,可是洛阳刀圣周微光子侄?” 周沧见得老者提及先人名讳,顿时大喜道:“老叔叔在上,小子正是周微光贱子周沧!诸多兄弟,这位就是我日夜提及的武道宗师魏老爷子了!” 一干人听了名号,纷纷入席,却是热闹了起来,这魏王李泰果是个做大事的人,早已将徐真这边打探清晰,也算是有心结纳了。 徐真随魏王入了主席,又有魏王府的夫人过来,将凯萨和张素灵引入内院去赏景吃茶,好生伺候。 张久年自与周沧等人坐了一处,摩崖年长,谦让不过,与徐真一同就坐。 宾主各自安乐,魏王祝了酒,各自畅饮不提。 徐真虽然是军伍出身,但依仗现世的知识,对文史也有所领悟,言语之间旁征博引,诸多文士也不敢轻视,反倒对徐真另眼相看,酒席也是热闹。 魏王趁着酒兴,又使人献上一方精美木椟,送到了摩崖的面前来,笑着道:“本王向来喜欢收藏典籍,听闻老上师乃祆教长老,这里有一部西域圣经,正好送给老上师,还望上师不要嫌弃。” 摩崖连连推辞,搪塞不过,这才受了,当场开了一看,顿时惊呆了去,那木盒之中所珍藏着,乃祆教圣使阿拉索贴身之物,本身价值抛开不谈,单是阿拉索真迹,就足以价值连城矣! 如此这般,摩崖哪里敢受领,慌忙推辞,却被魏王强压了下来,又有一名王府才俊,通晓祆教历史,与摩崖相谈甚欢,少顷就领了摩崖,入了王府典藏阁,多有搜罗。 席间文士亦纷纷借故离开,将说话的地方让给了魏王和徐真。 徐真又岂能不明了魏王有心结交?只是他深谙历史轨迹,这魏王注定了要失败,虽荣宠滔天,但最终落败与李治手下,也是让人唏嘘。 从本心而论,这魏王才能,确实远超平庸的李治,但李治身边有长孙无忌这样的老谋臣,实在太过难以抗衡,就算徐真有心相助,却也不可能改变历史。 李泰也不提及敏感,只笑着问计于徐真道:“前日徐将军在朝堂之上提点学问之事,本王深有同感,有心操持一些文事,却想听听徐将军的高论,还望将军不吝赐教才是。” 徐真连称不敢,但确实有些心动,这魏王的气度实在让人折服,收了人家如此多的好处,不回敬一番,也实在说不过去,遂笑答曰:“不敢赐教,徐某虽出身鲁莽,并无点墨,但对于这文事,确实有个小小的念想,不如说道说道,大王权且一听,不要笑话才是。” 李泰本就是个才高八斗的学士,又岂会真的珍惜徐真这等征伐武将的文见?只不过想要借此话题,拉拢徐真罢了。 然而听徐真如此一说,他也燃起兴致来,连连称善。 徐真好整以暇,而后才缓缓建言道:“常言武无第二,文无第一,但亦不乏传世之名家,故而文事也要分个好歹,以供世人瞻仰,大王不若利用文学馆的诸多资源,置榜以评文学宗师,凡民间大儒,朝廷阁老,只要学识足够,皆可入榜,自古文士多桀骜,有了这榜单,诸多地方争先勇为,必能使得天下文气活跃起来!” “设置榜单?”魏王李泰先是眉头一皱,但很快就心头紧张,一番沉吟之后,双眸陡然爆发精光来,就好似被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景致! 这朝廷科举也讲个名次,榜单之流却不是新鲜之物,然徐真所言,却是为科举以外,又多了一条招纳人才的路途! 魏王既然动了心,就缠着徐真讲个详细,后者也是引起了兴致,将自己的方案都倾倒了出来。 按照徐真的意思,可仿照圣上所制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评定天下文学宗师,却是命精巧画工,著像于纸上,命书局刊行发布,由天下文人来公评! 徐真实则利用了现世卡牌的原理,将这些个上榜的文学宗师都绘图于卡牌之上,小巧精致又别出心裁,必定能够在文人之中传颂,甚至于引发全民文学之热潮! 魏王李泰果是痴迷文学的人,送走了徐真一行之后,连夜将诸多才俊召集起来,将徐真的看法又精进改良,提出诸多补充和完善,竟然真的付诸行动了! 李泰又将这个想法告之岑文本,得到了这位大儒的极高评价,连忙将方案献了上去,圣人本就宠爱魏王,见得这提议别出心裁,又借鉴了二十四功臣的创意,龙颜大悦,准允魏王府的别馆开始执行,一时间竟然引发轰动,成为文学界的一大盛事! 李泰也没有忘记徐真的功劳,在圣人面前更是谦逊地为徐真说话,圣人有感于自家儿子诚实而不贪功,越发喜爱魏王,多有让徐真辅佐李泰的想法。 朝廷的诸多臣子见圣人如此态度,也是自觉小看了徐真,当初就不该冷落徐真,如今徐真越发的得势,嫉恨和暗中争斗已经不合时宜,反倒该主动结识才好! 这事情很快就落入了李治的耳中,他自问对徐真并无怠慢,怎地徐真就跑到魏王那边去了? 心头犹疑之下,他就找到了舅舅长孙无忌,后者却是个阴狠的老狐狸,听闻之后,对徐真却是产生了忿恨! 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高丽吐蕃相继来扰 前番说到徐真替魏王李泰出了一道文事计策,引发了一桩文学的盛事,使得圣人越发青睐宠爱魏王,这让晋王李治颇感不安,遂与长孙无忌谋划,后者却将徐真视为眼中钉。 这长孙无忌出身河南长孙氏,自幼被舅父高士廉抚养成人,与圣人乃是布衣之交,而后圣人娶其妹,是为文德圣皇后,又结下了姻亲,高祖起兵后,长孙无忌随当今圣人四处征战,成为心腹谋臣,而后更是参与策划玄武门事变,将当今圣人推上了龙座。 也正因这等泼天大功,长孙无忌历任左武侯大将军、吏部尚书、尚书右仆射、司空、司徒、侍中、中书令等等重大官职,受封赵国公,在凌烟阁功臣之中更是位列第一,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矣! 长孙无忌自恃功高权重,也懒得直接敲打徐真,与房玄龄等一干支撑李治的老臣宴饮之时,言语之间难免透露出不满,说道徐真乃武将,不思拓疆扩边,反倒扰乱文事,实在有失体统云云。 这些个老臣毕竟都是人精,也不知谁将这事泄露给李勣知晓,李勣在齐州平叛之时,已然对徐真刮目相看,又无私相授,心疼徐真前途,遂将徐真召入府中,劝说了一番,但求徐真马上取功,心无旁骛则已。 徐真自然知晓自己已然得罪了长孙无忌,却是觉得这李治格局未免太小,哪怕最终登了大位,也要受长孙无忌把持,心里也颇不是滋味。 不过毕竟同朝为官,这长孙无忌也不敢擅自加害,反倒魏王和晋王之间摩擦不断,今日你举行了文学盛事,明日我就来个全新举措,纷纷在圣人面前争宠。 然而对于立储一事,圣人还是迟疑不决。 三月未央,江山早已大好,到处莺飞草长,万里沃土生机盎然,眼看着又是一个丰收的好年景,徐真却收到了一封密信。 自从胤宗和高贺术等人到了幽州之后,边境冲突不断,他们也是跟随着营州都督张俭,在高句丽的边境上探查地形和搜索情报,谢安廷和秦广、薛大义等将,皆有军功斩获,如今已成为军中之栋梁。 密信上说高句丽和百济已经联合两国军队,开始了对新罗的战争,新罗对大唐多有臣服和朝贡,乃大唐忠实属国,其善德女王已经传书过来求援,圣人布局已久,说不得很快就会发动征伐高句丽的战争了! 徐真收得密信,心里也是担忧,前大隋之所以灭亡,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就是隋炀帝对高句丽连年征战,使得国力锐减,民心丧失,大唐虽然富饶,但战争一旦掀起,又不知有多少儿郎要丧命了。 虽然徐真清楚唐征伐高句丽的最终结局,但如今时局有变,圣人迟迟未立储君,这与史料记载完全不符,让徐真不得不担忧此次征伐的结局是否会因此而改变。 若征伐高句丽之前,圣人还未立储,那么待得圣人亲征高句丽,晋王李治和魏王李泰,该如何处置? 亦或者圣人必有远见,定然在御驾亲征之前,将立储一事给定下来,可以眼前局势而言,李治并无胜算,反倒是魏王李泰的赢面要多一些,若果真如此,那么历史的轨迹就将发生变动,而这一切,皆因为徐真给魏王奉献了一条好计策! 如此一来,徐真又开始担忧起来,自己的一言一行,果真对这大唐产生了极为关键而密切的影响,自己又不得不尽力去消除这些影响,否则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可如今他已经得罪了李治和长孙无忌,就算自己有心改变局势,总不能厚着脸皮到圣人那里去给李治说情吧? 再者,以圣人对李泰的宠爱,朝堂之上又有谁敢说李泰半句坏话? 为今之计,只有找到李勣,让李勣说服圣上,推迟征伐高句丽,以期李治能够追赶上来,足以跟魏王分庭抗礼,否则这大唐的第三位皇帝,就真要换了李泰去做了。 李勣经历过隋唐战争,自然知晓高句丽的隐患,早在高祖年间,唐朝还未发展起来,高祖就努力与荣留王修好,双方交换战俘,荣留王更是接受了唐的年号,高祖遂册封荣留王为辽东郡王、高句丽王。 而本朝圣人上位之后,也继承了高祖的策略,继续与高句丽维持着友好的关系,然而圣人毕竟是征伐四海的千古一帝,自以为高句丽占据之辽东,自古乃汉人领土,如今九瀛大定,唯此一隅不安,圣人早已将征伐高句丽,作为统一华夏的最后部分。 圣人尝遣使出访高句丽,却发现高句丽私藏众多前朝兵将,若非圣人担忧劳民伤财,动了山东之根本,早已攻打高句丽了。 可前两年,荣留王高建武和诸多大臣密议诛杀渊盖苏文,却被设计反杀,渊盖苏文遂立其侄子高宝藏为王,自封大莫离支,操控高句丽的军政大权,圣人本欲攻打,却被长孙无忌劝阻了下来,只能册封宝藏王为辽东郡王,授上柱国,虽是如此,圣人心中却早已决定,必征伐高句丽。 直至去年,高句丽花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在沿唐边境修筑了高句丽长城,自扶余城至渤海,长千余里,想来圣人已经很难再容忍下去了。 徐真听了李勣的分析之后,心中越发担忧,如今百济联合高句丽攻打新罗,圣人必定遣使,令得高句丽和百济停止战争,若渊盖苏文拒绝违抗圣人命令,圣人说不得就要对高句丽用兵了! 李勣知晓徐真在担忧立储之事,但他本人是支持征讨高句丽的,若这次圣人御驾亲征,李勣必定请命而行,他也希望徐真能够一同前往,在辽东做一番大的功绩,故而宽慰徐真无需多虑,直言圣人心中或以有所决断,内患不除,圣人想是不会轻易出兵的。 徐真只能苦笑,圣人倒是有了决断,就怕这决断是将魏王李泰推上太子的席位,如此一来,徐真就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事到如今,徐真也只能给一帮军中兄弟回信,让他们好生争取,多打胜仗,好让圣人安心,不会太早出兵。 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西边又传来战报,说是吐蕃蚕食了吐谷浑绝大部分领土,其新王松赞干布接连击败党项和白兰羌,直逼大唐境内的松洲,并派人前来求亲,扬言若不和亲,就要率兵大举入侵唐境! 徐真得了这军情,不免想起吐谷浑之战后,逃亡吐蕃的大隋光化公主和谋士慕容寒竹,直觉总在骚动,使得徐真不得不认为,吐蕃此举,绝对跟这两个人脱不了干系! 以圣人的脾性,又岂能容忍吐蕃这般跳梁小丑一样的姿态,说不得早已派了大军,将这吐蕃碾压成齑粉! 然而这一次,圣人却有些迟疑,而这份迟疑,该是来自于还未在晋王和魏王之间做出抉择,又心挂着征伐高句丽。 若不能尽快解决吐蕃和立储的问题,圣人又怎能安心去御驾亲征高句丽? 这吐蕃前前后后已经求亲被拒六七次,也难怪会发毛,这一次选择的倒是好时机,若说没有绝世谋臣相辅,真教人打死了也是不信的。 朝议了几次之后,圣人仍旧有些拿不定主意,诸多文武也是各持己见,整日争论不休,大有逼迫圣人先立储之势,徐真心里越发担忧。 这日正与凯萨和张素灵小酌,神勇爵府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竟然是李无双! 虽然李无双从头到尾没看得起过徐真,但徐真也不在意,可这个节骨眼上,这丫头找上来门,该是圣人决定答应吐蕃的求亲了,因为李无双这丫头,不正是那嫁到吐蕃去的文成公主么! 果不其然,李无双迟疑了一番,见得徐真将凯萨和张素灵遣散开,终于是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原来这李无双深得李道宗宠爱,在甘州之时,又见过松赞干布一面,当时虽然松赞干布只是跟徐真打交道,但她和李明达却知晓松赞干布的身份,故是不喜,不愿嫁到吐蕃这等偏远山野去。 如今圣人果真有答应求亲的迹象,并已经在诸多宗室郡主之中搜罗人选,虽然郡主人数众多,但年岁和资历符合条件的却是不多,李无双无疑成为了最适合的人选之一。 为此,李道宗会极力向圣人谏言,拒绝和亲,并将主动请缨,带军击溃吐蕃的挑衅,以彰显我大唐国的浩荡天威! 然而如今圣人的心思显然不在吐蕃这边,诸多文武断然不会支持李道宗的提议,但如果徐真站在李道宗这边,圣人说不得就真的会拒绝和亲了! 徐真听了李无双的请求之后,心里也是苦笑不已,他不希望发动战争,因为战争总会带来死亡和伤害,然而有时候,尊严却比生命更重要,若答应了吐蕃的求亲,固然能够避免战争,也能够为西北带来和平和安定,是的圣人能够心无旁骛地亲征高句丽。 但若真的答应了和亲,也就等同于向吐蕃示弱,这样一来,吐蕃势必小觑大唐的勇气,又有慕容寒竹这样的谋士在挑唆,又怎敢保证他不会趁着大唐征伐高句丽,而大举入侵唐境? 虽然李无双的想法有些幼稚,但徐真还是答应了下来,许诺她,待李道宗谏言之时,必定会站在他的身后,但徐真自己心里清楚,哪怕打退了吐蕃,为了怀柔安抚,使得后患无忧地攻打高句丽,到了最后,圣人还是会将一名郡主给嫁过去的,只是人选还是不是李无双,那就不敢妄言了。 李无双听得徐真答应自己,心头也是大喜,她从未觉得徐真有这么讨喜过,临出门之时,终于扭过头来,红着脸说道:“喂,谢谢...” 正文 第一百零六章 道宗请战徐真力挺 自古父母多情深,岂不闻舐犊之深切,吴树燕云断尺书,迢迢两地恨何如?梦魂不惮长安远,几度乘风问起居。 若李无双嫁到了吐蕃去,今生今世,又如何再见一两回?这姑娘家虽然喜爱舞枪弄棒,到底是个思家思父母的娇贵丫头,真个儿嫁到了吐蕃去,虽荣宠尊贵,到底是孤独异客,免不得老死在外,怎叫父母不疼惜? 河广难航莫我过,为之安否近如何,暗中时滴思亲泪,只恐思儿泪更多! 李道宗舍不得这女儿,李无双又如何放得下自家父母?一时间凄凄切切,生在帝王家,多有身不由己,但作为皇家宗室,许多时候亦是做不得自家的主,为官多圆滑的李道宗,今次却不得不逆流而上,为自家姑娘争取一番! 圣人近日多烦忧,二子相争无结果,心中兀自左右为难,高句丽之情势同样刻不容缓,如此才听取了朝臣的谏言,暂时任由吐蕃放肆一回,搜罗宗室之女和亲息事,心里头却颇不舒畅。 他李世民征伐半生,何曾示人以弱,东西突厥吐谷浑回纥等诸多异邦,哪一个不是俯首称臣,偏这吐蕃如此逼迫,纵使寻常人家,以嫁女来求和,亦是一桩耻辱,又何况堂堂大唐天国上邦? 为了这事情,李世民也是心中多有懊悔,然而君子一言九鼎,语出掷地有声,前日才说了同意和亲,又岂有今日反口之事? 这日大朝,诸事议论完毕,李道宗终于出班而表奏曰:“臣有事启奏圣听,而今内外事多,实不该提及,然心中眷顾国威,却是茶饭不思多日,今日也就斗胆请圣人垂听…” 李道宗说得真切严谨,诸文武无不侧耳,圣人也是心中疑惑,这李道宗前者因贪墨而被罢黜,过后才复用起来,到了吐谷浑又建立了好大一番功劳,这才重见于朝廷,凡事也不敢争先恐后,只顾着埋头低调,今日怎地如此作态? “皇叔有事尽管奏明,诸多爱卿一同参详则个。” 长孙无忌等老谋臣见李道宗这软骨头居然硬朗了起来,心知他要提及吐蕃之事,一个个以眼色相沟通,多有联合抵制之意。 果不其然,李道宗也不卖关子,开门见山道曰:“圣上英明,目下大唐声威并重,远播于四海,万国来朝,无不臣服,这吐蕃虽非弹丸之地,但也是一个个野蛮生人,无甚教化,堪称乌合之众,却寇边以求亲,臣以为此非求亲,实乃逼亲!若我大唐示敌以弱,今后少不得震慑不住,今日有吐蕃逼亲得果,他日必趁机侵犯我天朝国威,诸多番邦异族又如何看待?” “虽知陛下体恤子民,不愿劳师动众,伤了民力根据,然为了以儆效尤,说不得要敲山震虎,免得让这吐蕃开了先例,使得诸多小国野人都以为我大唐安生惧战!臣不肖,愿请为先锋,驱逐吐蕃野人,以振国威!” 李道宗奏完,微微抬起头来,双目之中尽是热切的希冀和战意! 李世民为这吐蕃之事,心中正懊悔不已,这几日也没个贴心的臣子提及,还以为诸多武将都偏安一隅,不愿征伐,今闻皇叔上表请战,心头顿时激奋,然表面上却不置可否,丢给了诸多文武。 “众位卿家以为皇叔之言如何?” 长孙无忌等一帮老臣早已沟通完善,此番一个个深埋着头,并不表态,却是暗中掇使几个不甚要紧的小官小吏,谏言圣上以立储和辽东大事为重,年前才平荡了吐谷浑,余威尚存云云。 圣人见如此热血之时,一干武将竟无一人应答,心中不禁愤慨,正欲发作,却见一人长身而出,朗声道:“徐真附议,愿为李将军马前之卒,驱逐吐蕃,以振天国上邦之声威!” 诸多老谋臣子听闻徐真之言,一个个咬牙切齿,心中暗骂道:“竖子恁地如此多事!” 这些人经历风雨太多,深知大唐如今之繁盛得之不易,而国君乃根本所在,若立储之事久久无定论,其他事情再如何筹谋,也是无法心安。 然他们却没有徐真这般的眼力,所谓立储,所立者无论是魏王还是晋王,皆为李家亲血,圣人虽左右摇摆,但心中或许早有底气,只不过尚需时日来缓和罢了,诸多臣子却为了自家权益而日夜相逼,又如何能得圣人欢心? 李世民见徐真出列力挺,眼角顿时浮现笑意,拍于龙座之上赞了一句:“我道朝中已无英豪,徐将军果真让朕欣慰!” 其时徐真虽平叛齐州有功,然出师之际已经封了上府折冲都尉,这年前年后不足四个月,却也不便于再次封赏,然而诸多弟兄和熟人,文武百官的面上,也都玩笑调侃,称呼一声将军。 但今次却不同,今次却是圣人亲口称徐真为将军,这是要真个儿封他徐真一个将军不成?!!! 长孙无忌本欲谏言阻拦,然察言观色,审时度势,却发现自己错会了圣人之意,原来圣人也并非那么担忧立储之事,反倒对吐蕃耿耿于怀,却是早已动了战意矣! 到了这等时机,长孙无忌却迟疑了起来,这徐真已经帮了魏王一次,虽然而后不再所有动作,但此子诡思异想实在太多,若真留在长安,怕是经不住魏王的拉拢,不如将他推到吐蕃战场上,远离了长安,这边才好排挤魏王! 况且那吐蕃大军也并非浪得虚名,前方战报送将回来,说那吐蕃发兵横扫吐谷浑、党项和白兰羌,到了如今,号称二十余万进军松洲(今四川松潘,治嘉城)西境,遣使进贡金帛,强称迎娶公主,那都督韩威匆忙率军出战,却是大败而归,羌族首领、唐阔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相继降了吐蕃。 这徐真虽有些伎俩,但胤宗和高贺术、薛大义、谢安廷等一众死忠护卫,如今都到幽州与营州,追随营州都督张俭,警戒高句丽方面的军情,身边除了周沧等一十四红甲卫士,再无他人保得他周全! 若将徐真推到吐蕃去,给他个先锋军的职务,少不得亲冒刀矢,若再安插一两个得力的能人在军中,说不得这徐真就永远回不来长安了! 短短眨眼之间,长孙无忌已经将诸多因素都考虑周到,待得出班之后,开口却转了个口风,不再阻扰李道宗,也不压制徐真,反而力排众议,支持道。 “承范(李道宗表字)所言甚是,今日纵容吐蕃,必成他日之大患,我大唐当挥师荡寇,以壮国威!臣以为徐真都尉年少有为,前番征讨吐谷浑又有奇功,对周遭地势异常熟悉,今次足可独当一面!” 长孙无忌此言一出,诸多文武却是不明所以,皆不知这老狐狸在耍些什么诡计,前番分明视徐真为肉中钉眼中刺,如今却又吹之捧之,莫不成学了那侯君集,打算捧杀这徐真? 若果真是如此,长孙无忌也太过狭隘,需知侯君集当初也想着捧杀徐真,却让徐真在吐谷浑战场之上杀出一条血路来,屡建奇功,深得李靖和圣人赏识,却是平白为他做了垫脚石罢耳! 然而他们也是转念来想,这徐真如今孤家寡人,也就剩下十四近卫在身,只要长孙无忌与契苾何力沟通一番,使周沧等人无法随徐真出征,又有谁人能保护其左右? 念及此处,这些人一个个又开始活络起来,纷纷支持长孙无忌的言论,李世民顿时大喜,即命李道宗为当弥道行军大总管,右领军大将军执失思力为白兰道行军总管,左武卫将军牛进达(注)为阔水道行军总管,右领军将军刘兰为洮河道行军总管,徐真为松洲诸府统军,加忠武将军,随军抗击吐蕃大军! 前者李道宗亲自请战,得了大总管也无可厚非,执失思力等人都是能战的猛将,又有声名,同样是当之无愧。 徐真已是正四品上的上府折冲都尉,可领兵一千二,统领一府军兵也是理所当然,可圣人加了个忠武将军给徐真,虽然只是一个武散官的号,但徐真却已然成为了实至名归的将军矣! 事到如今,还有谁敢怀疑当今圣人对徐真的重视和恩宠?!!! 李道宗并不知晓女儿李无双私下找过徐真,他只道徐真忠勇于国,这才力挺他出战,未免心怀感激,想起当初在鄯善与徐真相识,心中也是唏嘘不已。 当初的徐真只不过是个亲兵队正,拼死了守护晋阳公主,如今终究是羽翼丰满,成为了统军一方的人物了! 徐真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得了忠武将军的衔,与李道宗等人慌忙谢恩,当场表态,必将吐蕃扫荡踏平! 圣人好生抚慰激励一番,大喜退朝,李无双收到消息之后,见徐真言出必信,心头感激,又与李明达说了徐真这份情谊,对徐真大大改观,然而李明达却担忧徐真上战场,心头难免抑郁。 长孙无忌紧锣密鼓,派了要紧的心腹人去契苾何力那里沟通,妄图将周沧等人留在长安之中,然契苾何力与徐真是何等交情,他是个死忠于李世民的人,史料记载,李世民去世之后,这契苾何力还要自愿求着殉葬,长孙无忌又岂能说得动他! (注:唐朝大将,《隋唐演义》、《说唐》、《兴唐传》中尤俊达的历史人物原型,就是这个牛进达啦~) 正文 第一百零七章 拜会诸友准备出征 自古明君效舜尧,若非国情所迫,谁不想子民安居乐业,却去做那穷兵黩武的勾当?眼下大唐虽开国短短十数载,却造就了贞观之繁盛,此等功绩,足以千古传诵,又何必再争些许战功? 夫君子生于乱世,事必有所不为而又有所必为,盖因时势造英豪耳,如今世道安稳,圣人却仍旧四处出兵,确实有些说道不过,但每战每胜之下,反倒凝聚了民心,同心同德,协劳协力,将这国计民生都运转得生机勃**来,久而久之,唐人也变得尚武好战,不容这些异族宵小来闹腾。 虽对外和亲乃宽容国策,体现天国上邦之浩荡恩泽,囊括四海,然我朝圣人不赐,却由不得尔等来强夺,如吐蕃这般兵临边境,强要恩泽,如何让人不愤慨? 民众早知如此,多有喧嚣,今日得问**即将出征吐蕃,自有那热血男儿投军从戎,军部衙门一时间热闹非凡。 徐真出征在即,也有许多事情需要安顿,先拜见了退居养老的李靖,后者年事虽高,但修炼了那《赠演易经洗髓内功》,吐纳有方,养生有道,精神矍铄,身子硬朗,与徐真畅谈沙场,这段日子来,将毕生谋略精髓,一并传与徐真。 且说李靖长子李德骞,沉迷工巧之时,自有一番前途,次子李德奖却满身英豪气,爱结交草莽任侠,慢慢退出了官场,又有另一番际遇(注),大**神李靖的韬略阳谋,也没个传承,早已将徐真当成了知心弟子。 谈及两个儿子,李靖难免有些叹息,取过一只木盒来,交到了徐真的手上,苦笑着说道:“这是犬子让老夫转交于你之物,德骞为人怯懦,虽不是东宫案子的主谋主力,但也多有受累,没了脸面来见你,临行之前,将了这盒子,托我赠还于你,他日若有相见,再当面谢罪。” 徐真轻轻打开木盒,见得一袭软金甲叠得规规整整,正是当初在那天策神秘墓葬之中所得的金丝软甲,抚摸着金甲,一股难明的滋味涌上心头,徐真动情地朝李靖说道。 “德骞本性不坏,也疏懒于朝廷官职,只是个性使然,受了连累,若有时机,徐真必定向圣人求个情,让他回来伺候李公左右…” 李靖双目包含感激的温情,他这辈子似乎从未以权谋私,向来公正,以致于儿子无辜受了牵连,也不敢动用人情,他与徐真也未有正式的师徒名分,然徐真时时感恩,事事牵挂,处处贴心,没有远离,必来告安,又如何不让李靖感到欣慰? 念及此处,李靖将干枯却有力的手掌按在徐真的肩头之上,最后教训道:“战场上本来就没有常胜神将,谁能活得长久,谁就是神将,所谓韬略,无不围绕于此,切记,切记!” 徐真凝重了眉目,深深点头,这才收了金丝软甲,临行到门口之时,却又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跪拜于门下,行了那拜师的叩礼,终究厚着脸皮,认了李靖这位师父! 李靖心头一震,满满的欣慰从心底涌出来,这位一生少有流泪的老将,双眸湿润,隔空抬起手来,却是受了徐真这一拜。 待得徐真离开,李靖却是痴痴地望着门外,口中喃喃自语着些什么,心头却是不甘地想着:“生儿当如此也,若人定胜天,可敢再赐寿三十年,待某长城之外再扬鞭?” 惜惜辞别了李靖,徐真回到府邸之中,还未来得及安顿,李勣已经命人前来相邀,徐真又连忙赶到李勣这边来。 英国公也不忘面授机宜,相较于李靖,这李勣却是沉浸官场多一些,谋略大于武力,故而与徐真所教,都是一些权谋人心之术,在战场之上,既要小心敌人,同样也要小心后方,自古以来,也不知多少万人无敌的神将,死于自家后方手上云云。 徐真不敢轻慢,自是谨记于心,大恩不以言谢,仅有用累累战功,来彪炳导师之恩情矣! 从英国公府邸回来,已经掌了灯,又跟摩崖好生叙说了一番,这才回到自家住处,这摩崖年岁渐老,手脚多有不便,自不能随军而行,留着看管爵府,颐养天年,研究从魏王处得来的祆教圣经,也是老有所养,时不时还能为徐真出谋划策,钻研一些幻术把戏,自有所用不提。 这一天逛下来,徐真收获满满,却觉得亏待了凯萨,这姐儿自从托身于徐真之后,越发地善解人意,虽天性冰凉不改,却时时有着温情所在,年长成熟,早已成为徐真避风栖息的港湾。 想着不日即将出征,二人情意缱倦,少不得一夜狂风骤雨,待得天色微亮,徐真又早早起了身,凯萨见得徐真身上遍布的伤痕,心中疼惜,不忍离去,又拉入红被之中温存欢愉不提。 风停雨歇,徐真嗅闻着凯萨的体香,凝视着趴于胸膛上的凯萨姐儿,哪里见得她有半分熟娘样子,活脱脱就是娇羞的小妇人,亲昵刮着她的琼鼻,吻着额头说了些亲热话儿,这才不舍地离开床榻。 二人正享用早膳,又有人来请,却是魏王李泰的府上执事,徐真得了李勣的嘱托,不敢再纠缠这些个官场的争斗,遂命张久年准备了一份厚礼,让执事回了魏王作罢。 正准备与周沧几个弟兄商讨行军事宜,又有小厮进来通报,正欲使张久年出去搪塞,来人却不请自入,不是别个,却是自家妹子李明达! 这小丫头一脸恼怒,上来就踩了徐真一脚,噘着嘴怒骂道:“死骗子!自去那沙场上奔命,也不晓得妹子牵挂,信不信我到大人那里去撒娇,让你今次去不得松州!” 李明达骂得爽快,却忌讳出征之前将死字挂在嘴边,又悔恨地打自己的嘴巴,惹得厅堂议事的诸多弟兄哄笑一堂,诸人都是跟李明达一路走过来的,也不顾及她帝女的出身,自顾挤眉弄眼,笑话这对兄妹。 徐真将李明达拉到一旁,低声怪罪道:“我的个亲妹子也,怎地也该给你家哥哥留点颜面不是!如此戏弄,今后你家哥哥还如何降服这帮牲口样的蛮汉子哟!” 这话说得不甚大声,却刚好又被一厅的弟兄听了去,一个个脸色发青,心里兀自咒骂自家主公,也没个主仆形象可言。 李明达见没得时机跟自家哥哥说话,顿时发作起来,叉腰佯怒道:“你们这些野人都不想活了?信不信本宫打打手势,就有百八十个好手进来收拾你们!” 周沧嘿嘿咧嘴笑道:“信,信,哈哈哈!” 张久年毕竟是懂事的老人,一边哈哈笑着,一边却是将一干弟兄都推了出去,将地方留给了徐真和李明达。 这人空了,徐真和李明达反而觉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却发现对方嘴唇翕动,又忍下来,一个两个对视了一番,气氛却又觉着尴尬,倒是徐真习惯了这等场面,假意大咧咧揉了揉李明达的头,嘿嘿笑道。 “丫头别担心,你家哥哥如有神助,又有谁能伤得了我?你自安心在家等着便是!” 李明达正要抱怨,听徐真说在家等着,未免心中起了涟漪,这在家等着,是否在说我跟他…已经作了一家… 正羞红了脸胡思乱想着,徐真却凑近了脸,盯着李明达的眸子,又摸了摸她的额头,不解地问道:“丫头你又着了甚么魔怔?” 李明达感受徐真手掌的温热,心头碰碰,耳根滚烫,粉颈都红了大片,却是盯着徐真的眸子,心思着从吐谷浑回来之后,二人却早已没有过肌肤之亲,那豆蔻心思瞬间萌发,羞臊难当。 徐真感受到这小萝莉的热情,猛然缩回手来,偌大个汉子,就如同被调*戏了一场那般,心想着糟糕了,却是撩动了这丫头的春*心,切莫辜负了这丫头的大好青春,连忙讪笑着用言语来搪塞。 适才还刁蛮呵斥的李明达,此刻却是静若处子,一副任君采撷的动人姿态,徐真看着这丫头那雨后新荷般的气质容颜,差点就动了心思,连忙坐了回去,喝口凉茶冷静下来。 正要寻些话头缓解一下气氛,门外又进来一女,却是李无双。 此女见徐真和李明达脸颊发红,心里也是疑惑,她毕竟年岁见长,知晓些许男女之情,顿时会意过来,又见到李明达眼中娇嗔,晓得自己坏了这丫头的好事,心头不由苦笑。 不过她也是事情紧急,顾及不了这许多,与徐真假惺惺见了礼之后,就开始说道正事。 徐真正愁没个人来缓解气氛,见了李无双,自然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丫头也是个不省事的主子,居然要跟着徐真上战场去玩耍! 上次征伐吐谷浑,李无双是得了父亲李道宗的令,贴身了服侍李明达,这次没了李明达的羁绊,都是些男儿热血的征战,她虽有武艺傍身,又怎可如男儿一般杀伐? 若被外人知晓,徐真将成为众矢之的矣! 奈何这丫头也是倔强,说了这场战争皆因她舍不得父母家乡,父母也舍不得没了她这个女儿,才使得诸多军士妄自到战场上去拼命,她若不去打拼一番,又岂可睡得舒心? 徐真也不是那心头软的人,自是不许,惹得李无双伎俩百出,又是哀求又是胁迫,还联合了李明达来求情,但徐真只是不允,后者无奈,只能悻悻而归。 李明达也是依依不舍,但终究背负宫廷规矩,不敢多留,在李无双的陪同之下,离了神勇爵府。 徐真一阵阵头疼,正没个空闲,外头却又来了人,这次却是晋王李治亲自前来也! (注:这里要说明一下,李德骞因为与李承乾关系好,谋反案的时候受到牵连,流放岭南,649年李靖去世之后,他承袭了卫国公的爵位,本作没有就此人展开支线,次子李德奖没有再进入官场,据说后来成为了蜀山新派剑侠,蜀山五侠名扬天下,李德奖为“赤金剑”。) 正文 第一百零八章 素灵无双混入军中 且说徐真好不容易送走了李明达和李无双,却又迎来了晋王李治,前日又拜别了李靖和李勣,总觉着自己这一辈子都跟姓李的脱不了干系,也难怪这大唐朝叫了李唐。 对于晋王李治,徐真心头自有一番道理,此子虽是中庸,却得了长孙无忌的支撑,又是个善于把握时机的人,虽给人印象不深,远不如魏王李泰那般惊艳,但年纪虽幼,却有着深沉的心机。 徐真得了李勣的提点,已然知晓长孙无忌要在今次战役之中,对自己施展些许小手段,心中已然警惕起来,今日跟张久年等人商议,就是为了这个事情。 在这个节骨眼上,晋王李治突然造访,多少打乱了徐真的进度,让徐真有些弄不清楚状况。 李治也是个明白人,心知若如同魏王那般派人来请,必定会遭到徐真礼拒,干脆自己微服暗访,寻找了过来。 徐真不能也不敢逐客,慌忙重整了席面,将李治给迎了进来。 李治为人亲善,与李明达又亲近,不以皇子王爷的姿态,却对徐真以兄长来相称,两厢不要紧的寒暄了一番,很快就没了话头,兀自沉默下来。 忍了片刻,李治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默,一脸坦诚地说道:“弟心头有话,本欲早些与徐家哥哥说明,奈何一直没有机会,今次哥哥出征,弟却怕没了机会,不得不坦诚以告之…” 徐真见李治神态真诚,也不忍回绝,拱手侧耳道:“但闻其详。” 李治嘴唇翕动,最终还是叹气而道曰:“弟晓得哥哥对吾有些许误解,今不得已而告之,还望哥哥救我!” 徐真心头越发迷惑,虽说李治并不比魏王得宠,但有长孙无忌相助,若征伐高句丽往后推迟一些时日,就能够迎头赶上,最终还是得登极位的,却又何来救人一说? 李治也不卖关子,直言以告道:“哥哥有所不知,雉奴儿自知不如哥哥泰,对这立储一事,并无奢望,奈何舅父相逼甚急,雉奴儿只怕泰哥儿敌不过国舅,最终难免落了难矣!” 徐真闻言,心头大骇,原来这李治和长孙无忌却早已是胸有成竹了!也难得李治感念兄弟情谊,担忧李泰会被长孙无忌所害。 但话说回来,若他李治没有争斗之心,长孙无忌又如何会寻找到他?就算他才华平庸,人心摇摆,若无心争斗,也不至于被长孙无忌挟持下来了。 “大王是想让我劝说魏王,放弃皇储之争?” 徐真一针见血,微眯了双眼,直视着李治问道,后者面有愧色,但却咬牙抬头,朝徐真回答道:“正是此意!只有泰哥儿主动放弃,才能保得住今后富贵,否则雉奴儿只能委身于国舅,陷吾家哥哥于不义也!” 虽李泰面色坦诚,但徐真就是不知为何,心中冰冷发凉,终觉李治并非表面上这般简单,若果真是个中庸之辈,又如何能够开启而后的开元盛世? 长长吸了一口气,徐真轻叩着案几,心中却是快速思量起来,这史料上记载,李治必定是最终赢家,纵使他徐真再欣赏李泰,也不能违逆了这等潮流大事,如今李治来求,说不得劝说一番,让李泰有个完好的结局,避免再次出现宫廷惨斗。 想到此处,他也是轻叹了一声,朝李泰回道:“大王放心,某自认无德无才,对这些个朝廷大事,也不甚关心,只想着好生镇守国门,替大唐争些疆土军功罢了,若大王担忧某会援助魏王,大可安心,别的不敢说,在这件事情上,徐真权当明哲保身,两不相帮便是…” 李治闻言,心头顿时松懈了下来,若是寻常四品武将,还不值得他堂堂皇子来拉拢,但徐真官职虽不拔尖,却与李明达兄妹相称,又常常得到圣人的私自召见,而一路飞升晋级,可谓速度惊人,大有一步登天之势,足见圣人对其青睐重视,如此人物,自然值得李治和长孙无忌心有顾虑忌惮了! 得了徐真的允诺,李治自然大喜而归,但心里到底有些不忍,转头又嘱托了一句:“徐家哥哥一路保重,听闻牛进达将军多得国舅爷提拔…” 言尽于此,徐真自是心领神会,遥遥作势谢了李治,绝口不提半个字。 这厢总算安静下来,徐真难免要寻思些许对策,到得中午时分,李淳风又上门来拜访,说是圣人已经命阎立德到莱州去,营建五百艘巨舰,估计心里已经决定了要对高句丽用兵云云。 徐真多得李淳风和阎立德的帮助,今番听说阎立德要到莱州造船,虽然对战舰了解不多,但对现代舰艇也有一知半解的创意,遂与李淳风走了一遭,到阎立德府中,取了纸笔,将现代战舰的一些理论勾画解释了一番,听得二人如闻天道,对徐真简直敬若神明! 这李淳风虽知识渊博,但对造器一道远不如阎立德,所谓内行看门道,徐真这些理论宛如天马行空,然到了阎立德的眼中,却是开启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一般,如那圣徒见到了神光,开启了智慧! 从阎立德那厢回来,徐真终于是得了喘息之机,又与摩崖准备好幻术所用的道器,这段时间虽然仓促匆忙,但他从未间歇过修炼,《增演易经洗髓内宫》已然登堂入室,七圣刀和瑜伽术的秘法又小有所成,加上有飞刀和凯萨精心所制的雕弓,又有殷开山的长刀在手,天策神甲和金丝软甲护体,简直武装了上下,根本就无所畏惧。 日前到了军部述职,诸多将士已经准备就绪,不日即将启程,徐真也加紧了准备工作,然却忘记了张素灵这丫头。 这张家丫头擅长易容,阴阳莫辩,性子又刁钻古怪,异常精灵,实则心头一直记挂着父亲的名分,徐真也曾经打算向圣人禀告,替张蕴古平反,但公务缠身,又连连遭遇大事,这件事情也就搁置了下来。 如今倒是得了空闲,但这圣人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这事情就算自己不惜羽毛提出来,圣人也未必就会采纳,史上记载圣人懊悔斩杀了张蕴古,自是抚慰了家人亲眷,但却有久久不见到来,难免对张素灵心生愧疚。 想到这里,徐真就来到了张素灵的别院。 这丫头本就是张家的女儿,如今住在这主宅大院,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整日也不见了欢笑,更没见她捉弄徐真和其他人,也不知心思何处。 见得徐真前来,张素灵连忙起身迎接,堪堪与徐真平头,真真是婷婷而立的长身美人儿。 徐真也不掩盖,直将自己的难处说道出来,然而张素灵却并无责怪之意,反倒感恩徐真收留之情,见徐真询问今后去向,当即表态愿意留在徐真身边为奴为婢。 徐真也是哭笑不得,如同周沧等一干弟兄,虽然名为家臣,但一个个早已脱离了奴籍,又有几个当真是徐真的奴仆? 既然张素灵提起,徐真也就趁势而为,势必到户部去替张素灵讨个良籍,既愿意留在爵府,那就在爵府用着,今后若有发展去除,但听尊便。 张素灵唯唯以对,却是对徐府有着不舍之情,徐真看得出来,也就不再多言。 良宵总经不得消磨,这短短的时日过去,终究是迎来了出征的日子,长安城人头涌动,锣鼓喧天,百姓夹道欢送,诸多儿郎意气风发,圣人亲自检阅了军伍,这才开出了长安,直往西去。 凯萨带着面纱,切切嘱托了一番,终究是个铁血的女刺客,没有洒泪当场的女儿姿态,待得徐真走远,才兀自忍受不住,背过身去抹了抹眼角。 李道宗身为行军大总管,自有圣人亲自践行,徐真赫然在列,与有荣焉,一帮臣子多有激励,祭祀过了之后,终于是全军出动,离了长安。 十四红甲卫在徐真麾下充当军长校尉等职,势必要将徐真彪下人马打点妥当,牢牢掌控起来不提。 然而队伍刚离开长安,周沧就急急来报:“主公,出事了!” 徐真与诸多将军并驾齐驱,听了周沧的话,心里一紧,连忙扯了马缰,到了后方队伍,却见得一名校尉身材颀长,面容棱角分明,颇有英俊之色,然眉目之间却多有狡黠,徐真下了马来,盯着这名校尉许久,也不顾周围兵士,将其拉过一旁来,凑了鼻尖到对方身边嗅闻了一番,脸色顿时一变! “你胡闹个甚!军伍大事,岂能儿戏!” 那校尉却是吐了吐舌头,嘿嘿笑着,任由徐真劈头盖脸的怒骂,那姿态和气质,不正是善于易容的张素灵么! 进入徐府之日,徐真就曾经与张素灵约定过,怕这张素灵又易容假扮戏弄于人,故而交给她一个异香的锦囊,以识别真身,故而适才嗅闻之下,才识别出是张素灵本尊。 这香囊自从徐真摆弄三仙归洞那日开始,就一直存于张素灵身上,这小丫头并未摘下,想来是故意让徐真揪出来的,否则以周沧这等粗人,又如何能够在军伍之中,将张素灵这样的精怪丫头挑出来? 如此一想,徐真心头顿时不安起来,这丫头明目张胆地想要让徐真知晓自己身份,必是有恃无恐,既然如此,背后铁定有人指使了! “若是凯萨这姐儿,她也不需指使张素灵,直接跟着我来便是了,想来应该是兕儿这丫头!我的个老天爷爷呐!” 徐真如此一想,脑壳顿时疼了起来,朝张素灵问道:“是否徐思儿所指使?” 张素灵轻轻摇了摇头,将手往军伍之中一指,却见一名小队正长得眉清目秀,俨然是那李道宗的女儿李无双! 眼见徐真发现自己,李无双也是嘿嘿一笑,径直走了上来,若不是她答应帮助张蕴古平反,也得不到张素灵帮她伪装扮相,混进这军中来咧! 正文 第一百零九章 唐朝遣使独往松州 前番说李道宗为了挽留女儿李无双,与朝堂之上奏了圣听,领了兵符要对吐蕃用兵,女儿李无双却找到了张素灵,以替张蕴古平反为代价,使得张素灵协助她混入了徐真的亲兵之中,徐真顿时颇感头疼。 还不知如何安置此二女之际,徐真只觉得周遭都布满了眼线,背后不免发凉,下意识望了一眼,却看到左武卫将军、阔水道行军总管牛进达,正朝自己笑着,意味深长,让徐真心头叫苦,脸上去只能报以微笑。 徐真起初并不知晓这牛进达的出身,只听得李治暗中提醒,说这牛进达多得长孙无忌提拔,思想回忆许久,也找不出个历史人物来,却听张素灵一口婉转唐语将名字念出来,多有别扭,却似诸多说唐故事之中的尤俊达之音。 又问起这牛进达的履历,居然与尤俊达颇为类似,遂心中笃定,这牛进达,该是诸多戏说大唐故事中的尤俊达是也。 且说这牛进达也是个有名有号的人物,乃山东兖州府平阴人氏,是山东诸道绿林任侠的总把子,外号铁面判官,初时与程知节(程咬金)两劫杨林的皇纲官银,事发受捕,而后被诸多英豪弟兄救出,共入了瓦岗寨。 这厮也是个不安生的狠人,见得瓦岗寨不能容人,李密虽善谋,然心胸狭窄,必不能成事,就要说动了秦叔宝和程知节等人离了瓦岗寨,还未成行,瓦岗军就兵败如山倒,降了王世充。 虽王世充对诸人接待甚厚,然牛进达又觉着王世充多诈,武德二年之时,王世充率部进犯谷州(应该是河南的一个地方),牛进达遂与秦叔宝、程知节、吴黑闼等带兵上阵,率领了几十个亲信骑马跑出百来步,下马给王世充行礼,说道。 “荷公接待甚厚,极欲报恩,奈何公性格多猜贰,傍多扇惑,非某等托身之所,今谨奉辞矣!” 遂与叔宝等人投奔了**,那王世充惊惧,亦不敢追逼。 投了大唐之后,牛进达与程知节和秦叔宝等一起留在了秦王府中,成为当今圣上李世民的心腹将领,诸人多有建功,秦叔宝和程知节等尽皆斩获大军功,得了大封赏,这牛进达虽入了官兵,却又难脱匪气,故久久不得重用与提升。 直到贞观七年,牛进达出任邗江府统军,平定了嘉、陵二州的僚民叛乱,又暗中结好长孙无忌等大文臣,时常入得圣人耳目,这才越发重用起来。 徐真于军中一步登天的事迹,早已成为军中奇闻一桩,这牛进达有感于自身提拔艰难,对徐真早已怀了嫉恨,又得了长孙无忌的嘱托,自然不会对徐真手软,与李道宗等人筹谋之时,就将徐真划拨到了自己的麾下来管制。 这牛进达虽无程知节和秦叔宝之勇武,但久浸绿林,历经争斗,也不是软弱的人,既要报效长孙无忌,自然要将徐真丢到最前方去,遂率领了军队,急速行军,直扑松州而来! 此时松州城头,一名中年文士傲然而立,俯瞰着前方的唐境千里沃土,长须迎风,眼角爬了细纹,两鬓染了霜花,白底黑衫随风轻摇,负手睥睨,超凡脱俗,仿似给他一壶酒,就能够直飞上青天一般无二,此人不正是昔日隋朝望族崔氏的子弟,而后改了姓氏的慕容寒竹么! 他身边的年轻人意气风发,穿戴着吐蕃王族的红黄服侍,一部“几”字胡道不尽吐蕃儿郎的乐天与虔诚,却是那吐蕃新王器宗弄赞是也! 这器宗弄赞乃新王上位,诸多部族多有反叛,然而他野心勃勃,以种羊领群之法,用舌剑唇枪服之,又多有征伐,常年用兵,竟将偌大的吐蕃给纠集团结了起来,人望声威震撼吐蕃,无人敢轻慢。 他虽年轻,却并不轻信于人,国中老臣多有蛊惑,然其却洞若观火,小小年岁就展现出过人的心智和魄力,初时慕容寒竹私自拜访,共谋大计,一面撺掇吐谷浑的诺曷钵进犯唐朝,一面发动吐蕃人马,与侯君集内外夹击,将吐谷浑打了个四分五裂,虽吐谷浑东边都归于大唐的安西都护府,但西北大部疆域却全数落入了吐蕃的手中。 可怜诺曷钵只得了大唐皇帝一个清河郡王的封号,连吐谷浑王的称号都丢了,只能龟缩一隅,毫无作为。 这位曾化名宋赞,与徐真等人有过一面之缘的年轻王者,崇尚着大唐的生产力和生产技术,崇尚着大唐的礼仪,崇尚着大唐的诸多风物,而在慕容寒竹的身上,他看到了一种可能,即便不对大唐俯首陈臣,他也能够通过慕容寒竹,将吐蕃打造成一个如同大唐那般的强盛王国! 他看着慕容寒竹的背影,直觉如在仰望一片深邃不见底的大海,又觉得是那黑夜的星空,常人所不能揣摩。 他没来由想起了那个孤身追赶慕容寒竹和光化天后的大唐年轻士兵,想着到底是怎样的水土,才能养育出如此英勇果敢的儿郎! 慕容寒竹也不理会身边的吐蕃赞普,嘴角挂着淡然的笑意,遥望着前方,背后的双手五指轻轻点着拍子,就好像在弹奏一张无形的焦尾凤凰琴,高山流水无人是知音那般。 或许,这世间也只有一个人能够明白他的心意,而这个人,此刻正坐拥着伏俟城,那座慕容寒竹曾经许诺,而后终于送给了她的城池! 若有人知晓,定然会将慕容寒竹视为天人,常人只道他要给光化送一两座城池,多半是甘凉张掖这样的边关雄城,岂不知慕容寒竹的心中,只有伏俟城,才配得上光化。 伏俟乃鲜卑语,意为王者之城,而或许连伏俟城,都不一定配得上光化! 所以他一直遥望着东方,遥望着那座大唐的都城,长安! 光化就这么恬静地坐在王座之上,当初嫁来吐谷浑之后,她也曾经近距离地接触过这张王座,只是今天,没有吐谷浑王,只有她光化天后! 没有谁能阻挡她回家的脚步,因为慕容寒竹就是她的凤辇,就是将她送回隋国的春风,任是千军万马在前,只要这一袭白衣不倒,就没有谁能够阻挡她光化的脚步! 慕容寒竹知晓光化这辈子就这么一个心愿,又岂能不遂之以真? “赞普,我手底下的人脉已经送回情报,过不得两日,**必然到达,所谓谋士,根基何在?自是情报!我慕容寒竹经营吐谷浑三四十年,于唐境之内培植诸多暗线,就等着这一刻!” “还望赞普多多布置军马,将松州隘口守死,山上多存滚石铁木,布置弓手方阵,到时无论对方来多少人,必死于隘口山谷,有来无返矣!” 器宗弄赞心头大喜,连忙吩咐下去,诸多军士流水一般开拔,将通往松州的各个路口全数把守起来,只待**自投罗网了! 于城头远眺,器宗弄赞却轻笑一声,心头兀自问了一句:“不知当日那**的士兵,今遭还敢不敢孤身前来?” 正自觉好笑之时,却听得前方哨站传来警报,说是**遣使来说降,慕容寒竹和器宗弄赞顿时相视而笑,这也是他们意料之中的事情了,遂吩咐下去,让诸多哨站一路放行。 只见得东方地平线上,朝阳如红金色轮盘一般露出半个脑袋,一名**使者背负猎猎角旗,着红甲,跨长刀,马蹄声传播四野,真真是孤胆奇侠也! 器宗弄赞心头没来由一紧,因正对着朝阳,看不清那名唐使的面容,但那人越发的近了,他却认得那身红甲,这不正是当日孤身追索慕容寒竹和光化的那名唐兵么! 徐真也是暗自叫苦不迭,这牛进达果真是个混迹草莽的老油子,整人心思可谓老道狡诈到极点。 若一味的突袭松州,怕落了敌人的陷进,遂以遣使说和为由,将沿途山川地形和敌人的排布都窥视一番,而且大唐还天国上邦,向来以礼法教化四海诸蛮夷,先礼后兵的规矩断然是不能废除的。 而这使者的人选,又有谁比徐真更合适? 随心派遣一两个嘴尖舌滑的过去,又显不出大唐对吐蕃的重视,军中大将自不可轻动,而徐真虽有忠武将军的头衔,但到底只是一个领兵一千二的上府折冲都尉,充当使者,最是适合不过。 而且这吐蕃人未得教化,骁勇好战,不跟你讲究些许虚礼,徐真但有闪失,说不得会被对方给斩了! 如此一来,他牛进达也算是了却心事一件,当是报答了长孙无忌举荐之恩,回去之后说不得还有重谢咧! 徐真本想推脱,但身边只有红甲十四卫,手底下一干军士虽然都在周沧等一十四卫的掌控之下,然心中对徐真多有不服,真要战斗起来,无法同心同德,又怎能生死相托? 再者,这牛进达就是个江湖儿郎脾性,若今次服了软,推脱着不去,未免让他看了笑话,今后还不知如何拿捏,这也将徐真激励了起来,不顾张久年等人的极力反对,讨了文书就孤身往松州城而来! 这一路果真见得哨站重重,松州四围被吐蕃军队打造得如那铁桶儿一般坚固,漫说奇兵突袭,就是碟子斥候想绕进来打探军情,都不太容易! 如此有法有度的布置,徐真绝不相信是靠养马放牧和种青稞麦为生的吐蕃人想出来的,忆起当日慕容寒竹和光化被器宗弄赞接走,徐真似乎看到了慕容寒竹的一些布局,心里也是惊叹不已。 而眼下,那个白衣寒士,就傲立于松州城头,俯视着徐真,一如苍鹰,俯视着蚂蚁! 正文 第一百一十章 徐真威震吐蕃群雄 且说徐真到了松州城下,勒住马头,解下背后的唐字角旗,挥舞了三下,这才中气十足地喊话道。 “大唐国忠武将军徐真在此,权且代表大唐天军,商讨和谈,免伤人命,敢问可有主事之人现身!” 徐真此话说得不卑不亢,也不求见,若尔等有心,自是来见,若无诚意,免不了只能刀剑相见了。 其时器宗弄赞对盛唐有着极为深远之仰慕,贞观八年曾遣使赴长安与大唐通聘问好,圣人对吐蕃的首次通使亦然重视,即遣使臣冯德持了书信,前往致意还礼。 器宗弄赞也是个高瞻远瞩的君主,除了结纳大唐之外,还遣使到邻国泥婆罗(尼泊尔),互通有无,搜罗工匠百艺等等,故而对大唐遣使致意颇为重视,听闻突厥与吐谷浑皆尚公主,遂遣使随冯德入朝,多赍金宝,奉表求婚,惜圣上不允,故未得封号。 今日见得徐真又孤身前来,早已心中不喜,听得徐真言语之间并无自卑,反有倨傲,心中不免愤愤,遂踏上城头,也不直接与徐真对话,只教那通译(翻译)做了个传声筒。 “吾王上说予你知,敢问贵使者到了吐蕃境内所为何事,如何不以下臣之礼来拜见!”这通译也是个胡编乱造的吐蕃人,唐语说得不太地道,生硬得很,徐真却听明白了其中意思,不由反唇相讥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此城乃我大唐国土,蒙受皇恩雨露,今番被尔等恶意占据,还敢妄言自居,他日我皇朝天军马踏而来,吾再笑看尔等如何自处!” 徐真心里巴不得不进这松州城,如今沿途路线早已打探清楚,丢下书信就可离开,岂不是好事一桩? 念及此处,徐真调转了马头就要离开,那城头的器宗弄赞见识徐真威严,心头也是凛然,多日不见,这徐真俨然不再是当初那个大唐小兵,却是成了堂堂将军!而且徐真的言行举止,无一不带着浓厚的唐人风骨,硬朗如草原上的雄鹿,犀利如天上的鹰隼! 见得徐真要离开,器宗弄赞也慌了神,他本只是听慕容寒竹说高句丽国势崩乱,辽东不得安宁,唐国必定会出兵征辽,如此一来只要攻击大唐后方边境,就能够挟势以威逼,使得唐国下嫁公主。 这一路也顺利,诸多唐国城池守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连他器宗弄赞都有些心动,不如打到唐国的腹地去。 那慕容寒竹也是个善于审时度势的谋士,知晓陇右道防御薄弱,实则因为刚刚击败了吐谷浑,若非他暗中挑拨,吐蕃也是万万不敢在老虎嘴边拔毛的。 可如今大唐却悍然出兵,虽说成名神将并未前来,但**的威名可也不是谁人都可小觑的,故而见徐真要走,双方就要一拍两散,大战一触即发,这器宗弄赞也是乱了心绪,心知通译水平有限,自己探出城头来喊话道。 “徐将军不见多时矣,英气仍旧不减分毫啊!” 徐真听得器宗弄赞一口地道唐语,顿时停了下来,在马上拱了拱手,苦笑道:“我该叫你宋赞呢,还是赞普器宗弄赞?” 器宗弄赞哈哈一笑,尽显一地君主的风范,也不接徐真的话头,只反驳徐真先前的话语道:“徐将军既然带着诚意来和解,如何又要一走了之?既这松州是你大唐山河,徐将军又如何求进不得?” 徐真本来就想走人了事,既应付了牛进达,又保全自家性命,然而此时却被器宗弄赞激起一番斗志来,这松州本就是汉人国土,又岂能让这些吐蕃人站在上面说风凉话! “松州自然是我大唐国土,我天国大军一到,尔等只是齑粉飞灰而已,某虽区区使者,但要进自家城池,又有何难?” 徐真也是热血上了头,解下腰间强弩,城头的吐蕃军士纷纷剑拔弩张,却被器宗弄赞压了下来,他也很感兴趣,这徐真难不成真能够飞天遁地不成! 心头冷笑一声,徐真瞄准了城垛,扳动机括,那强弩激射出来的并非寻常箭矢,而是一个十字弯钩,后边系着一根坚韧细线重重搓缠而成的绳索! 此物乃是临出发之前,徐真与阎立德等人精心研制出来的,名为飞天钩弩,可装备与诸多斥候探子,乃翻墙越岗的一大神器是也! 那钩子穿过城垛,勾搭在城墙边缘,徐真借着抓紧了强弩,再次扣动机括,那绳索却是簌簌地往回收缩,徐真借势在马背上一弹,在城墙上几个点地,轻飘飘就上了城头,当真是天人之手段! 器宗弄赞等人看得目瞪口呆,都说唐朝多能工巧匠,却不曾想到犀利到如此地步,好在赞普将这叫徐真的将军给叫住,不然放他回去,说不得松州这城池,还真守不住! 慕容寒竹并不想跟徐真做正面交锋,见得徐真露了面,自己就躲在诸多幕僚的人群之中,只通过身边随从,给器宗弄赞传递话语。 徐真干净利索地上了城头,也不与器宗弄赞见礼,只是稍稍昂头笑道:“赞普且看如何?漫说这松州城,若是惹恼了我家圣人,说不得连逻些(今拉萨)都进去走一遭!” “好大的胆子!” 器宗弄赞推崇唐风,文武百官修习孔孟百家,对唐语也有精通者,听了徐真这话,连忙传播开来,四周军将勃然大怒,就要上来斩了徐真! 然而徐真虽孤身入虎穴,但已然抛弃了个人胆怯,只顾着大唐天威,此时只感觉自己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唐人,浑身都是国家和民族的荣誉感,不容他人侵犯半分! 有一名吐蕃将军愤然抽刀,他高大如人熊,身上披挂沉重的牦牛皮铠,扎着辫子,挥舞着大刀就拦腰砍将过来! “住手!莫冒犯了大唐使者!”器宗弄赞见得徐真眼中杀气闪现,心头也是怪异之极不明白徐真这份勇气从何而来,明明孤身一人,却仿佛拥有万千人的勇气和胆色,居然丝毫不惧! 而那名吐蕃将军刀势收不住,竟然真的砍到徐真的身上! “铛!” 大刀斩在红甲之上,在早已密布刀剑之痕的红甲之上,又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记,徐真平平往后滑退了两步,这才稳住了身形,胸口却是被撞击得一阵阵的憋闷! 《增演易经洗髓内功》施展开来,徐真大口吐纳,将内息调息妥当,陡然抬起头来,双眸之中却爆发出不容侵犯的雄狮凶狠来! “这…唐国铠甲居然强悍如斯!” “若他们的军士一个个都披挂此等铠甲,吾等之刀剑,岂非无用之物?” 诸多吐蕃人氏也是纷纷惊讶不已,没想到那吐蕃将军一刀砍下,居然只在徐真的铠甲上留了一道刀痕,未曾伤及徐真根本半分! 徐真也懒得理会这些人的议论,只见他双眸如电,长途跋涉蓄留下来的一字胡给人一种更加老道沉稳的感觉,然而此刻他将手按在刀柄之上,周遭军士却感受到一股摄人心魄的杀机! “赞普,这可不是待客之道了…且让本使者来教教你这些手下!” 器宗弄赞心头也是一震,这徐真年纪并不算大,如何积攒起这一身的杀气! 那名吐蕃将军也是神经紧绷起来,然则他也不是初次上战场的新人,挺起胸膛,紧握大刀,分毫不让地死盯着徐真! 徐真深深吸了一口气,双脚如强有力的钢铁弹簧一般发动,身子如魅影版飘忽,脚底下可谓踏雪无痕,正是凯萨传授的迷踪刺杀步法! 那吐蕃将军刚刚举刀,却感到虎口剧痛,那宽刃厚重的大刀,居然被徐真的长刀一刀砍成了两段! 半截刀尖叮铃飞了出去,倒插在地上,将一干吐蕃军人惊骇得如那木鸡蠢狗! 然而徐真还未打算就此结束,他冷笑一声道:“你砍我一刀,且让我也砍你一刀!这就是本使者教尔等之道理,且称之礼尚往来!” 器宗弄赞心头巨震,连忙出声喝道:“将军刀下留人!” 徐真长刀化为一道寒芒闪过,那吐蕃将军厚重坚韧之极的牦牛铠嗤啦啦裂开,连内衬的羊皮底子都给割开来,只差半分,长刀就会将他的胸腹给切开来! 干脆利索地收刀入鞘,徐真并未对那名早已面如死色的吐蕃将军再作挑衅,后者双脚顿时发软,被随从扶了下来,真真是出尽了丑态! 器宗弄赞也是长嘘了一口,虽然丢了脸面,但保住了那将军的人命,他又不是唐人,对面子并不是那么的看重,反倒出身于高原之人,都将人口看得最重。 徐真长身而立,双手奉上书信,正容朝器宗弄赞说道:“赞普熟读经典,可知匹夫一怒,伏尸二人,血溅五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无论是惹了我,还是惹了我家圣人,估计此事都得不到善了,还望赞普自己考虑个明白清楚了…” 器宗弄赞虽读了些诗书,却对徐真这番话一知半解,正要相问,身后之人却传来了慕容寒竹的消息,竟是将徐真给放回去! 徐真冷笑一声,若有察觉地往器宗弄赞身后人群扫了一眼,不偏不倚,正好看到了含笑的慕容寒竹,二人竟然笑着点了点头,一如行礼这般! 器宗弄赞看着徐真单枪匹马而来,又看着他逞尽了威风,又单枪匹马而去,心头实在不能开怀,遂问于慕容寒竹。 慕容寒竹摇头轻笑一声,似乎对徐真有些惋惜,暗自说道:“终究还是不够火候啊…若狠辣一些,也就成事了…” 器宗弄赞一再追问,慕容寒竹才点了一句:“赞普已经欠下徐真一条命了…” 器宗弄赞不明所以,细细回想徐真所作所为,又命人去搜查那匹夫一怒的经典出处,终于有人从战国策之中,找到了这话的出处,一句句浏览下来,器宗弄赞脸上不禁冷汗淋淋,心头暗呼庆幸不已,若非慕容寒竹出面放走徐真,这事还真不能善了! 此篇只道秦王欲得安陵君之地,安陵君却不愿意迁移先人之地,秦王问计与唐雎,唐雎却答曰:“安陵君受地于先王而守之,虽千里不敢易也,岂直五百里?” 秦王愤怒,谓唐雎曰:“公尝听闻天子之怒乎?”唐雎自是对答,曰:“臣未尝闻也。”秦王曰:“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血流千里!” 秦王也是狭隘,大意为若安陵君不同意交换领地,他秦王一番发怒起来,双方战争,不免伏尸百万,血流成河! 然唐雎也是不卑不亢,反问道:“大王尝闻布衣之怒乎?” 这秦王不由冷笑,不觉意地说道:“布衣之怒,不过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 唐雎却正容道:“此乃庸夫之怒,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此三子者,皆布衣之士也,怀怒未发,休祲降于天,与臣而将起成四人,若士必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天下缟素,今日是也,遂挺剑而起!”(注) (注:专诸、聂政、要离三人都是史上有名的刺客。)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一章 牛进达大战莽周沧 前事说到徐真受牛进达陷害,充当了和谈信使,孤身入松州,本欲驱赶吐蕃群獠,使之仓皇逃离松州,以免大唐天军之镇压,却不想被吐蕃军人冒犯,徐真热血上头,一刀震慑群雄,可谓杀人红尘中,脱身白刃里。 其又以唐雎不辱使命的经典,暗中出招慕容寒竹,逼迫慕容寒竹应对,暗示器宗弄赞放了徐真离开,这松州之行,可谓有惊无险却又大快人心! 且说牛进达得了长孙无忌的授意,不断寻找着机会,让徐真去出生入死,听闻吐蕃人凶残成性,遂将徐真派了当天使,妄图害了徐真的小命,眼见日头偏西,归路之上却犹未见得徐真人影,只道大事已成,心头顿时欢喜起来。 那李无双和张素灵得了徐真的嘱托,随行于周沧等人手下,自是没了安危担忧,然听闻徐真要被派遣出去,心里兀自牵挂,与周沧等人瞭望着西方,只见残阳如血,却并无人马之影,心里隐约浮现不祥预兆。 李无双更是心头悲切,若果徐真身死于此处,她又该如何自处?身为皇家宗室之女,多少郡主甚至于公主被赐婚外放,到了那异界番邦,虽自家吃苦,却避免了双方万千无辜军士的生死搏杀,可谓功德无量之事。 虽她自觉乃是不舍父母,然每每深夜,扪心自问,她却清楚得知道,她并非因为舍不得父母,而是不愿自家的姻缘,遭遇他人的摆布! 自小习武的她,比任何一个女子都要渴望将自身的幸福,掌控于自己的手中,也就是因此,她才努力的修习武艺。 也正是因此,她才流露出对父母的不舍,到父母跟前不断撒娇,让母亲说服父亲,到朝堂上去上表启奏,否则圣人将她赐了婚,这吐蕃早就该退出松州了。 没有这松州的事情,没有她去求徐真支持父亲李道宗的表奏,徐真又岂会被牵扯到这场战争里来? 如果徐真不出现在这里,又怎会被牛进达遣去当那该死的天使,就更不会深陷生死险境了! 一想到徐真孤身入敌营,李无双眉头紧蹙,心头慌乱难当,此刻终于能够体会李明达的心绪,这徐真看似平庸懒惫,却有着一股牵动人心的神奇魅力,一如无色无味的醇酒,不知不觉就让你沉醉其中,直到醉意醺天,却仍旧坚持自己没有喝醉... “我这是怎么了...怎会思想这般乌七八糟的东西!羞死人也...”李无双猛然醒悟过来,脸色顿时通红,却又忍不住朝道路尽头不断张望。 眼看着夕阳即将没入地面,牛进达也是冷笑一声,不以为然地高声道:“时辰已过,该是时候关闭营寨了,想来徐真将军性格忠诚耿烈,受不得吐蕃人的欺辱,已然为国捐躯了,诸多将士且好生休息,明日饱腹,一同杀入松州,给徐将军报仇!” 牛进达的心腹忠犬自是心知肚明,一个个装得悲怆惨烈,群情激奋,却又忙不迭要去关闭了营寨的栅门,生怕晚了一步,徐真就会从外面回来一般! 张久年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却管不住周沧这头蛮牛,这厮见不得牛进达假仁假义,喷着唾沫星子就骂道:“干*你娘的一群好狗奴!兀自丧门嚎个甚!我家主公多福多寿,骁勇万人不敌,莫说小小松州,就是吐蕃里面也杀他个七进八出!尔等再大呼小叫,看你周沧爷爷的好手段!” 牛进达本就出身绿林,见得周沧一身江湖气,心头早已将这位沧澜汉子默记了下来,有心收为己用却碍于周沧早已属了徐真,今番笃定了徐真遭难,说不得要趁机打压一番,再施展恩威手段,趁势将红甲十四卫都给收入帐下! 他麾下也尽是一些鲁莽汉子,哪里听得下周沧辱骂,也不反口,当即围将上来,红甲十四卫分毫不让,双方顿时剑拔弩张! 牛进达冷哼一声,摆手道:“这几个从军已久,却罔顾军法,冲撞上司,都给我捉拿起来!” 周沧早已按捺不住,见几个军中汉子围拢过来,手中大陌刀挥舞开来,眨眼间就砍倒了四五个,好在他也不想伤及无辜,一个个都是用宽厚刀背敲昏,否则也免不了一场大官司。 张久年几个都是老弟兄,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张素灵虽武艺不太灵光,却是灵敏迅捷,依仗着身法,不断穿梭纠缠,也是滑不溜秋,捉拿不住,李无双心头本就担忧徐真,见这些人有心坑害,心头大怒,拔了横刀冲将上来,一如发怒的母狮一般! 牛进达未从军之时就已经统领山东绿林,也是个一言不合动辄杀人的货色,见诸多军士居然拿不下周沧,激起心头一股战意,捉了一柄日月大刀就扑将过来,与周沧纠缠在一处,皆是大开大合,如那风暴席卷大浪,更似龙象相争,战得二十余合却是胜负难解! 这些个军士在牛进达手底下相伴多时,沾染了匪气,也不顾礼法颜面,见得久久拿不下人来,又见周沧这个黑大汉居然与牛进达斗了个旗鼓相当,生怕败了牛进达面子,就有人想要从中放个冷箭。 也该是周沧大意,只道这些人都如他一般,权且胡闹一番,并未动了真的杀心,故而疏于防备,却是被牛进达一名心腹射了一支暗箭,穿了铠甲缝隙之处,刺入肩头! 周沧吃痛失了神,被牛进达捉住破绽,一刀横拍在胸前,如巨石一般滚落在地,将那箭杆子都压断,只余半截留在肉中! 这一支暗箭彻底激怒了周沧,他披散了头发,扯下胸甲来,露出胸口绒绒黄毛,呀呀一叫,拖刀攻来,如暴风骤雨,牛进达也是被连连逼退! 牛进达心里也不舒坦,本想要震慑之下,趁势收服周沧等人,却没想到周沧几个对徐真已然死心塌地,如今奋死护主声名,全力施为之下,连他这个百战悍将都抵挡不住! 早在心腹放暗箭之时,牛进达也是心有愤慨,虽出身绿林,但该有的江湖规矩还是要讲究的,漫说同为袍泽,哪怕只是生人相斗,也不该暗箭伤人! 可如今周沧得势,步步紧逼,他吃不住,狼狈退缩,眼看就要被周沧反拿了去,心头大惊失色,那心腹早已就绪,又是一支冷箭射了过来! 此番周沧脱了铠甲,防御全无,那冷箭再射过来,可就要了伤及肺腑了! 然而周沧并非有勇无谋之人,既吃了一堑自然长了一智,听得背后响动,陌刀往后一扇,宽大的刀刃堪堪挡住了那暗箭! 牛进达却是因此得了势,反扑过来,一刀直劈而下,周沧横刀来抵挡,却因躲闪暗箭而未来得及提气,架不住牛进达力大,滚落在地,又被牛进达一刀斩落,将手中陌刀劈飞到一旁! 牛进达打得毫无颜面,两次借助下人使了下流手段,才占据了上风,早让周沧给打蒙了头,此番得势,还不将风头抢回来? 眼看周沧落了地,牛进达也想着给周沧留个念想,觑准了周沧大腿,就要一刀抹下去,张久年等人自是惊呼连连,却又无法分身来救,直是心急如焚矣! 正当此时,那尚未关闭的栅门之外响起一声马嘶,扭头看时,却见即将没入地面的血色残阳之中,一匹烈马顶着一身红甲,红甲之上插着烈烈翻飞一杆红角旗,不正是去而复返的忠武将军,徐真是也! 且说徐真一见这等场面,也是心头讶异,但见不得弟兄受难,笃定了牛进达必是始作俑者,心头怒气冲天,驱赶了战马如闪电一般冲锋而来! 诸人见得徐真归来,顿时哑口无言,好端端一出戏顿时成了闹剧,牛进达见得徐真身影,如一头凉水泼下,清醒过来,收了刀势,想着大事不妙,伤了周沧,这该如何是好,不过又想着既有长孙无忌撑腰,当是横行无忌才对头! 牛进达这边停了手,张久年几个慌忙将周沧给扶了起来,徐真的马儿却并未停歇,反而加速冲撞过来,诸多军士拦都拦不住! 徐真心头怒火熊熊烧起来,老子被你坑害,在外面出生入死,好不容易才活着回来,你们却急忙忙就要拿我的弟兄开刀,若不还以颜色,何敢再称爷儿们! 只见得徐真撞开人群,直接冲向牛进达,这厮也是心头惊怕,直到此时才知晓周沧何以如此胆大包天,居然敢对上司叫嚣,原来都是跟着徐真这主子学的! 高头大马迎面而来,牛进达不得不侧身避过,徐真却抽出长刀来,依仗战马的冲势,一刀就将牛进达的日月大刀给磕飞了出去! “律嘶嘶~!!!” 战马嘶鸣人立,徐真弃了马,拖着长刀走向牛进达,双眸之中全无惧色,只剩下一片满溢弥散的杀气! “徐真!你这是做甚!”牛进达心虚得颤声叫道,身子却下意识后退,身边亲兵顿时靠上来,将自家主子护在后面。 徐真也不回答,微微埋着头,一步步走向牛进达,那名放暗箭的心腹咬牙发狠,又要拉动弓弦,却被徐真听了响动,疾行数步,长刀挥舞一片寒芒,将那长弓连同四根手指给切断了去! “啊!!!” 那心腹小人杀猪一般一般哀嚎,徐真却不以为然,也不看牛进达这边,捡起地上那半截箭杆,摸了摸箭簇,锋锐尖利,觑准了那小人的铠甲缝隙,猛然刺了进去! “啊!!!痛煞我也!将军救我!”那小人朝牛进达投来求助的目光,而牛进达此时已然清醒过来,若这事闹大开来,大总管追究清查,自己却是说不清楚,若能平息了徐真的怒火,死一两个兵士又有何可惜?反正上了战场,也都是大片大片的死而已。 然而心中虽是如此想象,见得徐真一言不发将箭簇刺入,牛进达与周遭诸人也不免心寒发冷,可徐真却是喃喃几句,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嗯...不对...有点偏了...” 众人也不知徐真之意,正疑惑之间,却见徐真踩着那小人的后背,竟然生生将那箭杆又拔了出来,连带撕扯下那人好大一块皮肉! 徐真将箭头在那人的后背上游移了一阵,又看了看周沧身上的伤口位置,终于点了点头,再次将那箭杆给插了进去! “啊,这次对了...” 徐真微微扭头,朝牛进达等人嘿嘿一笑,牙口洁白,笑容灿烂,一如人畜无害的邻家小郎君,然则诸人心头却如坠冰窟,发凉到不行...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夜营二女徐真送甲 俗语有云,龙有逆鳞,触之必死,但凡间之人物,尽皆有着底限,或看重妻子,或珍惜财物,或追求权势,不一而足,一旦遭遇阻滞,必以死报复。 于徐真而言,财富权势虽不能视之为粪土,但自己的女人和兄弟,却永远排在前端,皆因这二者乃是徐真之归属,是他与这大唐世界的羁绊,无人能够斩断,但有伤害者,必遭徐真无以复加之报复! 且说周沧被人放了冷箭,徐真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偏那牛进达不敢声张,只能忍了这口怒气,以期徐真平息怒火。 徐真也不理会牛进达,自带着弟兄回营房歇息休养,然则内心却是一片冰凉,这看似强盛的大唐,实则也是暗流涌动,人心叵测,充满各种倾轧争斗,尔虞我诈,越发想着,他心头那份国民荣誉感,也就冷淡了许多。 人总是有着私心短见,若非与李明达曾经生死相依,若非当今圣人对他恩宠有加,若非他徐真还需要借助皇家力量来完成自己的终极大计,他还真不想再为大唐打拼。 一夜漫长,虽背有箭伤,但这种程度的伤痛对于周沧而言,直如搔痒,不屑一提,反倒因为徐真替他出了头,周沧感铭肺腑,诸多弟兄也是心头温暖,若有烈酒相佐,说不得大醉三万六千场,只是碍于牛进达又要抓拿把柄,故此作罢。 徐真回了营房,细想张久年和诸多弟兄与自己的讲话,想起李无双和张素灵义无反顾站在自己这边,心头难免感动,想了一下,径直走到了李无双的营房来。 这丫头武艺高强,防人之心甚为警惕,加上白日里又发生了冲突,故而不得不细心提防,闻得动静,连忙抽刀警戒,出言喝道:“外头是何人!” 徐真早已料到这丫头机醒,慌忙出声道:“是我。” 听得徐真声线,李无双才松懈下来,打开了营帐的帘子,正欲开口发问,徐真却兀自走了进来。 她脸色顿时羞红,虽说作了男兵装扮,又习惯了拳脚,但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最近对徐真又有些痴缠不清的心结,如何能独处一室? 正欲呵斥徐真出去,没想到徐真却开始脱衣服了! “这死色*鬼果然贼心不死!原来竟是觊觎奴家多时也!当真将奴家视为轻便女子了么!”李无双通红了脸面,胸脯兀自起伏,一半是愤慨于徐真的轻佻举止,一半却是因为内心的挣扎! 至于内心如何来了挣扎,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只知一股挠人心肺的暖流从身体最深处被急速唤醒过来,如那粉桃带了露珠子,满心潮湿腻人,诸多烦扰却又让人激动难明。 她毕竟也只是一个十六的姑娘,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对男女之事到底只是朦胧了解,今番亲身体会,竟是这等痴迷滋味,又让她如何不迟疑? 然而她出身皇家宗师,饱受教育疏导,自恃身份,又岂能忍受徐真这般无耻的行径,当即飞起一脚,踢在徐真后背上! “死色贼!竟敢在本郡主面前作这等龌蹉之事!” 徐真没甚防范,被一脚踹到在地,吃了个狗啃泥,狼狈到了极点,顿时无明业火三千丈,熊熊升腾而起! 也正是因为有了今日牛进达等人的挑衅,才使得他担忧李无双之安危,又想着这丫头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儿,若是哪天不安分,真跟着自己上了战场,有个闪失,又如何向李道宗交代? 念及此处,徐真才想着将自己的贴身金丝软甲相赠,生怕拿在手上引了诸多弟兄嫉妒,再者还有个张素灵,未免厚此薄彼的嫌疑,也就进了李无双的营帐,才脱了那金甲给她。 没想到李无双将自己当成了无赖流氓,而且这份心思从初遇至今,一直从未消除过!哪怕自己帮着她父亲在朝堂上说话,哪怕自己为了她卷进这场战争,都无法消除自己在她心中的印象! 想到这里,徐真也是怒火满满,一个扫堂腿将李无双放倒,双手环住她的腰肢,顺势将其压倒在地,面目狰狞地威吓道:“是啦是啦!徐某就是垂涎你李大小姐的美色!今夜就是来夺你贞*操,你待如何!” 那李无双没想到徐真会如此直接,顿时惊呆了,睁大了美眸,直勾勾盯着徐这,一时间竟不知如何以对! 这厢迟疑,徐真却将手按在了她的胸前,李无双才知晓徐真说得并非假话,吓得泪水滚滚落了下来。 徐真见得李无双落泪,嘴角不觉抽搐了一下,终是起身来,背对着李无双说道:“雏儿太小,爷看不上眼,爷找个大的!哼!” 李无双羞愤难当,想起徐真所作所为,胸脯那处还在发烫,听说徐真又要去祸害别家,思来想去,这军中除了她,也就只剩下张素灵了! 她与张素灵多有交往,又两相依赖,岂能让徐真再去糟蹋张素灵,遂抹去了眼泪,提刀追出帐外。 这一迟疑,徐真已经钻入了张素灵的营帐之中,接着帐中烛光投影,却见得张素灵主动为徐真宽衣解带! 李无双这才惊醒过来,张素灵虽然是个自由之身,但对于徐真而言,已然跟家奴无差,她又岂会像自己这般拒绝徐真! 念及此处,李无双心头顿时空落落地,难受得紧,却又舍不得离去,只远远看着那营帐上的剪影。 徐真也没想到李无双会跟着自己,他怒气上了头,本好心好意要将金甲相赠,以护卫李无双周全,没想到这小丫头居然如此看待自己,心灰意冷之下,遂将金甲交给了张素灵。 张素灵的武艺不行,却是机警得很,擅长逃窜,得了这金甲,就更是性命无忧,她本就是古灵精怪的姑娘,又有三戏徐真的前事,更是多次扮演徐真的替身,为求逼真,更是将徐真的秘密都听了去,除了穿越者的身份之外,估计徐真对张素灵并无保留,坦诚程度可比凯萨! 且张素灵自小流落教坊,大官小吏见得太多了,这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小,早知徐真看似浪荡无赖,实则内心淳厚温柔,心里对徐真也是越发的亲近,自小孤苦的她,也算是找到了兄长一般的依赖。 徐真本就欣赏张素灵这份敏锐,将金甲相赠之后,也就离开了营帐,想起李无双那委屈流泪的样子,心里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且说李无双见得徐真停留不多时就出了营帐,于剪影之中又不曾看到些许羞人场面,心头稍安,连忙进得帐房来,想要抚慰张素灵,却没想到张素灵脱了外甲,上身着一金甲,于火烛照映之下,熠熠夺目,直教人羡煞了心肝儿! “无双妹子,这金甲如何?主公适才赠与我的,真真贴合心意咧!”张素灵嘻嘻笑着,芳容绽放,于金甲衬托之下,真是神仙模样! 李无双猛然抬起头来,惊问道:“他...他是来馈赠金甲的?” “是啊,不然还要如何...”张素灵睁大了眸子,突然想起李无双的言外之意,也是没脸没皮的笑起来,继续说道:“我家主公风流倜傥,虽不敢妄称美男,却也是难得的俊俏人物,心性又好,待人温柔,若真...真有那个意思...姊姊我还求之不得咧...” 张素灵调皮地掩嘴笑道,李无双陪着苦笑,心头却是艰涩得要紧,若自己不是一直对徐真有所成见,这金甲也就穿在自己身上了。 她出身贵族,多少宝贝不曾见过?只是耽误了徐真这份好心善意,又闹了个不愉快,难免让人心有不适。 一时寂寥,也不与张素灵多做纠缠,默默回了营房,却又懊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替徐真感到委屈,倒是恨起自己来。 如此一想,这一夜也就变得漫长了起来,然而正当倦意慢慢袭来之时,营房外却想起了集结的号角,李无双陡然惊醒,连忙穿戴披挂,捉了刀就冲了出去。 一营人马早已集结在一处,只见得牛进达全副武装,傲然坐于马背之上,全军将士精神抖擞,一副磨拳搽掌的模样,个个秣马厉兵,看这阵势,想来是要对松州发动夜袭了! 徐真也没甚好心情,回了营房闷闷睡下,也没得个深睡,就被叫唤了起来,一听说牛进达要夜袭松州,顿时醒了大半! 若无慕容寒竹这等谋士在身侧,牛进达夜袭敌营,足以一举破敌,一如那史料所载,说牛进达乘蕃军毫无防备,夜袭其营帐,斩杀千余人,赞普闻讯震惊,加之属下厌战情绪日高,大臣八人自杀,遂令撤军,遣使往长安谢罪,并再次请求通婚,太宗应允。 然而如今时势不同,有慕容寒竹在一旁运筹,器宗弄赞必定加强了防备,若贸然夜袭,只能将自家军队葬送于沿途的诸多埋伏之下矣! 徐真思虑良多,也顾不了与牛进达刚结下梁子,出列反对道:“徐某不同意这次夜袭!某白日才到松州走了一遭,沿途不知布置了多少的敌军,敌人又有所防范,若贸然夜袭,只能招致反杀也!” 这牛进达哪里能听得进徐真的话,白日里所经历的冲突,让他对徐真恨之入骨,又有心腹在旁挑拨,说只要夜袭松州,就能够将所有军功都掌握手中,让徐真得不到尺寸功劳,徒增军中笑料罢了。 亦或者将徐真本部驱为先锋,将敌军所布埋伏全数吸引出来,他牛进达再随后杀出,以徐真本部人马为诱饵,势必能够将吐蕃军队杀个落花流水! 牛进达想到独占军功的荣耀,不免心花怒放,朝中又有长孙无忌等熟人讲话,势必能够跻身一流战将的行列矣! 想到这里,他也不再顾及徐真,拿捏着主将的威风,朝徐真说道:“本将军已定下策略,徐都尉再勿多言!权且下去点了军马,领军先行,替我大军打个先锋!” 他刻意不称徐真为将军,而称之为都尉,实乃提醒徐真,作为统军,他必须要听从牛进达的安排! 听得牛进达如此下令,徐真顿时一冷,真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了!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三章 寒竹决策*遭伏 古有诗云:岁岁金河复玉关,朝朝马策与刀环;三春白雪归青冢,万里黄河绕黑山。道不尽边塞之血腥与动荡。 且说牛进达欲夜袭松州,徐真却深知慕容寒竹掌控吐蕃局势,故而极力反对,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谁不想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可虽有那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的猛将神将,然则诸多兵士却难免有家不得归,徒送了无辜卿命。 这牛进达虽是鲁莽之辈,毕竟在大**中打拼多年,四处碰了壁,也就学了乖,需知这松州乃剑南道通往吐谷浑的要道,荡平了吐谷浑之后,在此设立了下都督府,兵力不过万,韩威战败,也是情有可原。 但牛进达等人率五万大军而来,若消极不前,必定受到朝廷文官的指谪,况且圣人即将对辽东用兵,这吐蕃之事,自该果决快速处置妥当,如此才能称了圣人之心意。 松州城西北三百里有甘松岭,并有通轨军镇守,通轨军以西就是党项,而党项西北通往吐谷浑,越发彰显松州之要塞关键。 党项归了唐之后,大唐于其地设置羁糜州和轨州,拜其首领为刺史以治其民,而后,除了最为强悍的拓跋部,其他诸部都纷纷归顺了大唐,唐又设置了诸多州郡加以控制,直至侯君集突袭了吐谷浑王城,拓跋部也终于归降,唐又设立了几近三十余个羁糜州,这些州郡大多隶属于松州都督府。 如此可见松州之要紧,且吐蕃突破了甘松岭,直扑松州,大败韩威之后,原本附属大唐的部分羌酋竟然发动了叛乱,其中就包括阔州刺史别丛卧施、诺州刺史把利步利,若不能短时间之内将吐蕃逐出松州,待得党项这三十余羁糜州的人马骚乱起来,局势就越难控制了! 徐真固有热血,又心疼寻常军士之无辜,然牛进达于军中多年,审时度势,此时打算夜袭松州,虽有失妥当,却无可厚非,实是松州之局势牵扯甚广,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以谋之取之! 之所以突然决定发动袭击,也是因为松州都督韩威率残部集合过来,直言吐蕃虽号称领军二十万,然细细考量推敲,却大有水分。 吐蕃军队划分为四十东岱,东岱就是千户所而已,其时四十东岱刚刚形成,每个东岱也就管理一千多户,每户出一兵,则其总兵力有五万就已然到了头,而只待李道宗和刘兰汇合过来,**步骑一共五万,实力相当之下,吐蕃又如何能够抵挡训练有素的大唐天军? 这韩威新败,急欲挽回声名,牛进达又求胜心切,意图打压徐真,二人一拍即合,就谋划了这一起夜袭松州的策略。 韩威正为说动了牛进达而暗喜,见得徐真出面反对,当即愤然,松州虽只是下府,都督也是从三品,徐真虽为忠武将军,却只是正四品上的散官,其实权不过只是统兵一千二的上府折冲都尉罢了。 堂堂武卫将军牛进达和松州都督韩威,居然被徐真拦了下来,这牛进达倒是亲眼见过圣人对徐真的格外亲睐,然则韩威却只是道听途说,见得徐真如此目中无人,当即拍马而出,指使手下亲兵道。 “区区都尉,何敢如此违抗军令!漫不是将我军监督视若无物耶!左右速速拿了他下去!待我等大胜归来,再问了他的罪!” 周沧见这牛进达怎地不开眼,还要动他家主公,当即就要暴起伤人,这番却是被徐真瞪了回去,任由左右监军将其拘了起来。 牛进达只道徐真知晓了他和长孙无忌的合谋,不愿上前赴死,心头冷笑不已,既徐真不敢上去打头阵,他牛进达就领军横扫吐蕃,反正徐真抗命不从,已经有了整治他的由头借口,先拿了松州这桩大功劳再说。 “徐真,不是我牛进达针锋相对,你从军也不是一两天,该知违抗军命乃是大罪,今番我等先破了城,再论处置之事。” 徐真双手被缚,其手下府兵也多为不齿,觉着自家都尉贪生怕死,没个志气,羞愧难当,心里暗骂徐真无胆,若非周沧等人严加约束,这群不知死活的军士说不得就要主动请战了。 分明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不被念恩也就罢了,反被误解,若是以往的徐真,早已暴跳如雷,放了这群急着挨砍头刀的死鬼上去送命,但此时他却平静如水,只是微笑以对。 韩威见不得徐真故作深沉的模样,催促着让人将徐真押下去,好生看管,徐真却昂起头来,朝牛进达说道。 “将军,并非我徐真贪生怕死,实乃知晓此战必败,某充当使者,一路见识诸多关隘埋伏,还望将军三思,莫葬送了诸多袍泽之性命…” 牛进达听徐真情意恳切,心头也是迟疑了些许,那韩威却用马鞭指着徐真骂道:“大战在即,你非但抗命,还要咒骂战败,蛊惑军心,真当我大**律只是摆设不成!某一路从松州而来,沿途有多少敌军布置,难道不比你清楚!” 徐真没想到韩威战败也就罢了,居然还敢摆架子,心里早已看不起此人,没了好感,嘴上也就不再留情面。 “韩都督说得极是,似我等贪生怕死之辈,若当彼时,也就只顾着逃命,又岂会留意沿途敌军布置,韩都督既然胸有成竹,徐某也不敢再言…但是…有句话徐某不得不说在前头,还望三军将士替我做个见证!” 徐真说道此处,不觉提高了声音,中气十足朗朗而道:“今夜徐真抗命,实乃为保存军士性命,不愿做无谓牺牲耳,二位将军不听劝阻,若战胜了,徐真自是请死于军前,若战败了,那死去的军中战士之人命,尽皆要算到二位将军的头上!” 牛进达见得徐真说得如此笃定,如那未卜先知的再生诸葛,不得不让人动容,一番军士被徐真如此感染,也都动了疑心,可计策已定,又被徐真如此一搅,却是骑虎难下,不得不为! 念及此处,牛进达再无迟疑,大声下令道:“徐真妖言惑众,怠慢军心,笞三十,战后继问其责,一律并罚,诸将士且随本将军杀入松洲,守疆卫土,驱赶蛮夷,复我山河,壮我国威!” 那韩威早已受不了徐真,喜滋滋就让人将徐真拖下去,扒了军装打了三十棍,将徐真丢入了军牢之中! 周沧几人急欲相救,却被徐真挡了下来,并非徐真不自爱,实在这一顿军棍不得不受,以便于战后得以自救,考虑长远,也就忍了下来。 他有李靖亲传《增演易经洗髓内功》巩固内息,又有七圣刀秘术和瑜伽术强健坚韧肉身,那行刑军士又忌惮他忠武将军的身份,不敢用力,故而皮肉伤痛并不算得什么。 牛进达由是与韩威领兵三千,又有一千步军殿后而行,出了城寨,直扑松州城而去! 这韩威乃松州都督,对地形地貌尤为熟悉,又一路逃回,记忆深刻,不多时就领了一千先锋打开路线,沿途铲除大小十余个岗哨,颇有风卷残云之势,士气由是大振,诸人纷纷争先,未过半夜,已然距离松州城只有不足十里! 前方隘口则是紧要之处,有小甘松岭之称,两侧高山密林,其中又有深谷幽壑,实乃易守难攻的小要塞。 韩威也并未如其所言,将一路敌军全然掌控,其时仓皇逃命,哪里顾及这许多,只是求胜心切,为了说服牛进达出兵,这才夸下了海口来。 今番到了小甘松,先遣斥候打探了一番,见着并无埋伏,将士心头大喜,多有笑话徐真贪生怕死,拱手送了首功之辈。 牛进达与韩威相视而笑,一如整座松州城已然到手那般,遂驱赶了人马,轻松松过了这小甘松隘口。 正加速行军,一举攻入松州城,未想左右突然传来炮响,滚石落木如那天崩山塌,白羽和火箭铺天盖地而来,仅在眨眼之间,就吞到了尾巴上那一千步卒的一小半! “敌袭!敌袭!” “有埋伏!果真有埋伏!” 信心满满的**先锋突遭伏击,阵型顿时大乱,一来一往,又被山上的吐蕃军射死了数百骑兵,剩余步卒借助盾牌,或可幸免,那些高头大马的骑兵却无从躲避,纷纷落马! “反击!反击!” 牛进达心头大骇,慌忙忙指挥应战,然为了便于急行军,这一千步卒已然是累赘,又怎会带有弓手方阵,哪怕有了弓手方阵,想要逆射山上敌军,也是吃力得紧,所谓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当时如此也! 眼见军士伤亡惨重,根本组织不起有效反击,牛进达心头懊悔难当,直骂道:“韩贼误我也!” 遂掩军败走,又遭吐蕃军一番拦截剿杀,逃至东方发白,屁股后面仅剩一千七八人,步骑混杂,狼狈不堪,且身上多有伤势,哀嚎遍野,军心涣散,形似流民散兵,全无尤勇,真真让人丧气到了极致! 如今徐真之警告犹在耳边,营寨之中的袍泽还在等着壮士得胜荣归,牛进达羞愧得无地自容,只得灰溜溜领着残兵,回了营寨。 这残军刚刚离开,小甘松岭上,黄红贵服的吐蕃新王器宗弄赞抚掌大笑,而慕容寒竹却双目微眯,高深莫测,只看着**的尾巴,似乎并不太满意此战的成果。 “军师果真料事如神,此天人之智,足当大论(注1)之职责也!” 慕容寒竹轻笑摆手以示谦逊,却也受了器宗弄赞这番赞誉,然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慕容寒竹身为汉人,对吐蕃指手画脚,更深得赞普赏识,一干吐蕃老人却心中警惕,听赞普说慕容寒竹有大论之才,真正的吐蕃大论却不高兴了。 此人今后注定为汉人所熟知,是为吐蕃大论,葛尔?东瓒,也就是汉人口中的禄东赞! (注1:吐蕃丞相称之为大论。) 正文 第一百一十四章 徐真用计韩威受辱 俗语又说,物离乡贵,人离乡贱,慕容寒竹追随光化漂泊塞外多年,虽每每思乡情切,然终究是习惯了这方水土。 如今辗转又到了吐蕃,眼看又要受到诸多嫉恨和排挤,心里也是有苦难言,如他这等经天纬地之才,似那暗室之明珠,黑夜之星斗,又如何能够遮掩这熠熠光辉? 韬光养晦故能锦衣夜行,然慕容寒竹低迷已久,好不容易才颠覆了吐谷浑,让自家公主坐上了王座,却要大施拳脚,以谋划更大的天地,又何惧旁人之恨? 且说这禄东赞也是个海底一般深的心肝,虽嫉恨慕容寒竹之才,却又不似一般老人长者那般排斥,反而事事问计,竟也得了器宗弄赞的夸赏。 只是背地里又不断挑唆,使得诸人离心,势必要将慕容寒竹铲除君侧,以正君听,每日宣扬大唐威严,军队强悍,四处征伐,各部各族恨不得敬而远之,偏今赞普受了慕容寒竹这毒士的挑唆蛊惑,竟主动挑战大唐天威,岂非自寻烦恼,自寻其辱则已? 若说是为了赢取大唐公主,以修建两国友好交往,却如何舍近求远,不如到了邻国泥婆罗,求娶尺尊公主也是大美好的事情了。 那泥婆罗也不是甚么天威大国,既嫁了公主过来,今后还不得对吐蕃敬了三分,怎地都比伺奉大唐要好啊。 经过禄东赞如此一分析,诸多老人皆以为此次入侵松州,皆归咎于慕容寒竹,非明智之举,私下里其实都动了退却之意。 然器宗弄赞崇尚大唐风物,求亲七次而不得尚唐公主,心中多有不甘,今番趁着大唐急于对辽东用兵,这才发动了骚扰,眼看着就要成功,又岂能轻言放弃。 一旦将公主娶了回去,受了大唐皇帝的封号,今后吐蕃就能够从大唐继承传播诸多先进工艺和技术,与吐蕃政经发展,国计民生,都有着极为强大的助力! 器宗弄赞有着远大的抱负,断然不可能被这一帮老人羁绊了腿脚,任是诸人苦劝,也只是重用慕容寒竹,守下这松州来。 既得了弄赞赏识,慕容寒竹又多有韬略,以大隋旧制训练军兵,又针对**来排军布阵,打造诸多军械,竟赢得了军中人心,越是将军权尽握于手,他本是有天地经纬的谋臣,手中有兵,天下又有何惧? 自是将松州管理得井然有序,让器宗弄赞看到了汉人管理用度和调节资源的手腕,更是对慕容寒竹佩服至深,多有赏赐不说,族中少女更是任其把玩。 慕容寒竹也并未耽于美色,但有靓丽勤劳贴心的美姝,先送到了伏俟城,以供光化驱使,好生伺候,弄赞自觉慕容寒竹不忘旧恩,是个忠诚之人,他日也必定能够死忠于自己,遂越发敬重。 松州这边俨然成了规模,而**却迎来了一番整肃! 且说牛进达与韩威大败而归,心知无脸见人,生怕大总管李道宗责难,慌忙将徐真从军牢之中请了出来,好生抚慰,敬若天人。 军中战士见得牛进达与韩威士气昂扬而去,灰头土脸而归,所领军士十亡六七,伤亡惨重,忆起徐真战前箴言,心头大为惊骇,皆以为徐真有未卜先知只能,更有诸葛复生之智! 徐真的部下起初还谩骂徐真懦弱怯战,巴不得跟随牛进达争抢军功,心中对徐真多有不喜不敬,待得牛进达和韩威大败而归,始知徐真救命之恩,三五纠集起来,到了徐真营房前请罪。 周沧等人见惯了这些人的嘴脸,也不想让徐真谅解,打算将这些人都打发了事,徐真却想趁机拉拢军心,假装伤势甚重,瘸了腿子挪出来,宽恕了这群有眼无珠的属下,自是得了人心。 这没过几天,大总管李道宗和行军总管刘兰相继领兵前来回合,听闻军中汇报,对牛进达和韩威之举也是颇为震怒,然大战在即,也不想动辄重罚,免得寒了人心,故而只是将过错记了下来。 一干将领又齐聚中军大帐,商议进军松州之事宜,牛进达和韩威吃了大败仗,损了一千多人,颜面全无,哪里还敢出声。 然而他毕竟受了长孙无忌的嘱托,不肯放过任何坑害徐真的机会,见得帐中愁云不展,气氛凝滞,故而斗胆站出来建议道。 “前番某与韩都督求胜心切,才导致大败,然军中却有一人心如明灯,洞若观火,对敌我清晰了然,今松州之战拖延日久,若请之叩城,可获大胜也!” 诸将闻言,心中尽皆明了,这牛进达显然在徐真面前受了挫,心头不服,欲挑动徐真上阵,也好挫了徐真的锐气。 李道宗身为军中老人,设身处地来考量,似牛进达这等军中老人,又有几人能服了徐真? 这徐真年纪虽小,却异常沉稳,心机城府深厚,临事诸多考校,谋而后动,三思而后行,实在由不得人不嫉妒。 若有心维护,又如何平息军中老人的怨气?身为主将,李道宗深谙权衡之道,此事如何处置,还需看徐真如何应对,故佯问道:“进达所举之人,可是忠武将军徐真?” 牛进达双眸发亮,行礼朗声道:“正是徐郎!” 徐真早知牛进达贼心不死,若非事前得了李治的暗中提醒,还真以为上辈子跟牛进达是死仇了。 李道宗将目光投于徐真,后者微微挑眉,无声叹息,终究不等李道宗发话,出列自请道:“徐某不才,忝居诸府统军,实无寸功,经不起诸位将军赞誉,今得提携,愿冒死奔赴,拿下松州!” 这次轮到李道宗诸人心头诧异了,这徐真何来胆色,竟答应得如此干脆,莫不成他当真是诸葛复生,身有锦囊? 李道宗拍案称善道:“好!徐将军不愧为天子门生,深受圣上器重,果是有勇有谋,今番真能拿下松州,必记首功,但有所求,将军尽可开口了。” 徐真暗暗赞叹,这李道宗不愧是官场老油子,难怪贪污被罢黜之后,能够如此飞快地恢复元气,这为官手腕实在玩得滑溜,心知徐真此番应允,必有所求,将这话儿都说得滴水不漏,让人无法拒绝。 其他人见李道宗开口,牛进达和韩威几个又巴不得马上将徐真赶到战场上去,当即一个个附和道:“对!徐将军要我等做些甚么,尽管开口!” 徐真见得如此光景,不由冷笑起来,诸人心头没来由发凉,只觉徐真笑容诡异,心中多戚戚,只听徐真轻笑道:“徐某既斗胆领了这状子,自然要言出必行,不过确实需要一个人来辅助少许…还望总管恩准…” 李道宗知道徐真又要耍小心眼,但既然徐真愿意上战场,他总要给徐真一些甜头,遂问道:“不知徐将军所求何人?” 牛进达和韩威此时才陡然惊醒,冷汗顿时淋漓落下,这不正是徐真报复他们的最佳时机么! 这心头甫定,果见得徐真指着韩威道:“徐某所求者,韩威都督是也!” 韩威眉头轻轻一跳,稳了稳心神,直言问曰:“不知徐将军所求何事?” 徐真也不含糊,开门见山就说道:“徐某为今要使苦肉计,思来想去,韩都督接连两败,必受重责,然松州窘境非常人所能理解,吐蕃背后那谋士必定以为都督会生出异心,若都督敢受了这苦肉计,拿下松州,但在朝夕,都督当居一功,足可补过矣!” 虽口头说得好听,但无论是韩威牛进达,亦或是李道宗和其他人,心中皆以为徐真不过是为了报复那三十军棍之仇罢了。 这古时战事策略,虽奇正制胜,然今时之人早已熟读,又岂会轻易中套? 诸人皆惋惜之时,韩威却出列道:“某乃败将,不敢言勇,然到底是我大唐儿郎,又岂惧区区苦肉之计,但闻将军详情!” 徐真由衷而赞道:“好!都督果真好胆色!且附耳过来!” 诸人见徐真如此神秘,连军中之人都不透露,在大总管李道宗面前还要卖弄关子,实在心有不悦,然大总管都不发话,又有何人敢口吐怨言? 李道宗也是无奈,这小子绝不可用常理以度之,若非徐真力挺,他也无法统领诸道军马,领衔这场战争,又怎会掣肘于徐真? 韩威附耳倾听,只听见徐真低语道:“此计虽名苦肉计,却又有连环的玄妙,都督当如此如此这般…” 韩威面色冷峻严肃,初时眉头紧皱,大为不喜,而后却双目放光,如启神智,仿佛被那佛光灌了顶,频频点头,目中丝毫不掩对徐真的敬佩! 待得计策嘱托干净,韩威竟正容朝徐真行礼道:“徐将军韬略惊艳,韩某受教,甘受皮肉之苦,以解松州之耻!” 徐真朝之点头微笑,而后呼喊来左后,结结实实将韩威打了一大顿军棍,那场面实在不堪,整个后背鲜血淋漓,逼真十足! 是夜,韩威领着十几个亲兵,投松州诈降去了,徐真却点齐了兵马,饱食裹甲,秣马厉兵,竟然是要夜袭松州! 一听夜袭二字,非但牛进达,连军中诸将都冷汗直冒,他们是吃够了夜袭的苦头,今番换了徐真上阵,又见韩威自甘受辱,使了苦肉计,皆以为徐真有出奇制胜的奇谋,哪里想到居然还是夜袭。 这换汤不换药的伎俩,难道还骗得过松州城里那些吐蕃人?说不好弄巧成拙,反遭羞辱,落得牛进达与韩威那般下场,那可就要贻笑大方了。 李无双被徐真强命在营帐之中待着,心头却气愤那夜赠金甲的羞人事,见得张素灵内衬金甲,傍于徐真身侧,心头倔强,忍不住混入了军中,说不得要上阵杀敌,好教徐真知晓,她李无双并非无用的女流! 正文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夜访行本韩威受难 夜色深沉云朵轻,风萧萧兮月未明,徐真将军欲袭营;可惜未见尸千里,先听百鬼吹风铃。 但说营寨之中早已马衔枚,人肃静,只要徐真一声令下,就往松州方向冲杀过去! 只是徐真却迟迟未见动静,三千骑兵静默萧杀,心胸怒火战意早已积攒满溢,只能强行压了下去,如那暴涨的潮水,不断挤压着单薄的河堤,随时有着暴发的可能! 李道宗也是领军的老将,深知有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时刻左右着战局的胜负,例如斗志,例如策略,例如士气。 身先士卒,奋不顾身地冲杀,有万人不当之勇者,足可为将;心系兵士,掌控全局,将兵又能将将者,才可称帅。 以徐真此时对己方士气的掌控和调节,足见其有着为帅者的潜质,也不枉他李道宗拨付了三千骑兵与他,此举难免有些超出了徐真职位所能统领的数目,但以徐真一贯以来的功绩和作风,也足以让这些骑兵心服口服。 然而暗自不服气的也大有人在,除了左武卫将军牛进达之外,还有左领军将军刘兰这样的军中老将(注)。 眼看子午已过,徐真却丢着三千骑兵于夜风之中待命,四周围火把熊熊燃烧,照耀方圆,哪里有半分夜袭敌营的姿态! 果不其然,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诸多骑兵已然显出疲态来,士气早已泄了大半,徐真还未见动静,牛进达和刘兰等人按捺不住,恨不得将徐真这故作姿态的小人拖下马来暴打。 守了大半夜,徐真才登上点将台,仰头看了看天象,又舔舐指头,于风中探了探风向,低头沉吟了一番,终于发了话:“嗯...本将军心里头占了一卦,今夜不宜袭营,诸位袍泽都去歇息吧...” 徐真此言一出,简直如一把火炬丢入了滚热沸腾的油锅之中一般,在夜风之中抖擞了大半夜的军中儿郎,恨不得将徐真给生撕了! 反倒是起初对徐真有成见的牛进达和刘兰等军中老人,见得徐真此举才心中暗暗惊奇,虽不明徐真之意,但他们不会认为徐真愚蠢到要故意挑拨军士的怒气,如此做法,对徐真简直有百害而无一利,以徐真的性子,他又怎会使出这等昏招? 军士们纷纷归了营,徐真却命值守的士兵仍旧点足了三千火把,不得熄灭,一直要烧到天亮。 李道宗双目发亮,窃以为徐真果是胸有奇招,待得诸人退散,连忙召见徐真,想要私自问清楚徐真的策略。 徐真到了李道宗的营帐之中,面对李道宗的质疑,也只是苦笑一番,轻轻摇头道:“李总管,徐真虽精于占卜,但也不敢拿诸多弟兄的性命来做赌,今夜不出兵,皆因有贵人混于军中,怕有个伤亡闪失,愧对了李总管的厚爱...” 李道宗难免失望,继而有有些愤愤,这贵人他是见过不少,但混入军中来,阻拦了徐真夜袭敌营的贵人,他李道宗倒是想亲眼见识见识! “徐真,那贵人现在何处?可否让老夫见上一面?” 徐真哭笑不得,摊了摊手道:“总管要见,徐真自然不敢不从...” 言毕,徐真拍了拍手掌,却见得张素灵将李无双给强推了进来,李道宗微眯起一双老眼,借着营帐中的烛火光辉,终于是将男兵打扮的掌上明珠给认了出来,当即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 “胡闹!你...你这姑娘,怎地如此任性而为!” 徐真无视李无双对自己的怒视,拉着张素灵离开了营帐,背后只传来李道宗暴跳如雷的责骂和李无双断断续续的辩解。 其实徐真并无出兵的意图,待得张素灵将李无双的踪迹偷偷报上来之后,他就干脆将责任都推到了李无双的身上,如此一来,李道宗就能够彻底支持他徐真了。 解决了李无双这个麻烦之后,徐真并未回营歇息,而是来到了后方的匠营,其实营中同样有夜禁,除了当值军士,其他人等不得擅自走动,警戒军士见得徐真前来,也不敢阻拦,放入营中。 诸多营房早已黑灯瞎火,只有一处仍旧投射着夜读的剪影,徐真轻笑一声,行至营帐前,轻声问候道:“徐真深夜造访,可曾打扰了先生?” 营帐之中响起一声惊讶,又似有用具被碰翻,那人才赤足出迎,却是一名风流儒士,年约三十,面容俊美,抓住徐真的手腕就往营帐里引,口中却不停告罪道:“徐师莫喊先生,这要折煞了姜确也!” 张素灵听得姜确二字,心头猛然一震,暗自惊奇道:“此人便是大宗师姜行本?怎生得如此俊俏!” 她久居教坊,对朝中人物自是谙熟,这姜行本满门功勋,算得望族之后,乃圣人近臣,早于武德八年就官居工部侍郎,于陇州开五节渠,引水通运河。 到了贞观年,主持修建九成宫与洛阳宫,深受圣上赏识,为表厚爱,遂转为左屯卫将军,又选矫健敏捷之士,衣五色袍,乘六闲马,名曰“飞骑”军,皆隶属姜行本之下,直屯营以充仗内宿卫,圣上每幸各地,必使其相随侍从。 这姜行本与阎立德旗鼓相当,皆是沉迷工巧之人,阎立德赶赴莱州建造战船,准备征辽之事,圣人也就只好将姜行本派来镇压吐蕃这边。 临行之前,阎立德只能将徐真所需要打造之物的图纸,尽数交付给了姜行本,虽心有不舍,但圣命难违,这姜行本得了图纸之后,果真又如阎立德一般沉迷其中,若非徐真被牛进达推到前线当使者,他早已黏着徐真不放了。 数日来不断参详钻研,姜行本愈发不可收拾,几近废寝忘食之地步,今夜得徐真亲来,又岂能不欢喜雀跃。 且说徐真与姜行本入了营房,当即开始细细解说图纸,姜行本如拨云见月,似那天盲开眼,时不时拍股道绝,对徐真更是推崇备至。 张素灵久闻姜行本大名,见其问道于徐真,恭谨谦逊,将徐真奉为先生,言行之中多有崇拜,此时于张素灵眼中,只觉自家主公朦朦胧胧,高深莫测,仿似年少的躯体之内,住着睿智而深邃的灵魂一般! 如此商讨到了天微亮,徐真才回营去歇息,而姜行本则招呼工匠,开始将图纸付诸于现实,匠营顿时一片热火朝天。 这一夜对于诸多军士而言,是颇为气愤的一夜,对于李无双而言,是恨透了徐真的一夜,对于徐真而言,是值得期待的一夜,对于姜行本,又是终生难忘的一夜,可对于投敌诈降的韩威而言,却是难熬的一夜! 且说他带了十数名亲信,夜奔松州城下,被吐蕃军士押送到了器宗弄赞和慕容寒竹前面来,一身伤势仍旧触目惊心,本以为足以骗过敌人,连忙警告说**要夜袭松州,不想却又被慕容寒竹所怀疑,招致拷打,几近丧命。 到了后半夜,慕容寒竹还是不信,坚持要将韩威等人处死,军中却有人来报,说敌营隐有火光,或有夜袭,弄赞连忙带着慕容寒竹上了城头,果见得远方夜空一片红亮! 慕容寒竹自是多疑,弄赞却有些动摇,连忙让禄东赞传令下去,城下诸营全军戒备,一时间纷纷动员起来,人喊马嘶,人心惶惶。 禄东赞又夜审韩威,这厮将**兵力和具体布置都倾倒出来,禄东赞回去与诸多谋士合议对质之后,证实韩威所言并不虚假,由是信了韩威,解了束缚,好生治疗,又款待诸多降卒,上报了器宗弄赞。 弄赞是个胸怀广阔之人,向来崇拜大汉之将,恨不得将大唐名将都收入麾下,听了禄东赞的汇报,连忙亲见韩威,多有赏赐,善加抚慰,赐了女婢好生服侍,算是对韩威深信不疑了。 然而慕容寒竹却不容易骗过,他登上了城头,眺望了一番,竟大言不惭,直言韩威假降,下令诸多军士各自卸甲,回营歇息去了。 以禄东赞为首的诸多旧臣认为慕容寒竹掌控军权、玩弄赞普心绪,乃善辩之佞臣,昔日推翻了吐谷浑,今次又来祸害吐蕃,对他早已心怀忿恨,今夜又见他专权擅用,虽使了禄东赞到器宗弄赞面前去搬弄口舌。 器宗弄赞自信慕容寒竹,然禄东赞是首辅大臣,初时弄赞登大位也仅有十三岁,国内政事皆由禄东赞等老臣操持,劳苦功高,死忠耿耿,向来亲密。 这禄东赞也是个玲珑心,并不直接说慕容寒竹胡作非为,反而赞颂王上慧眼如炬,得了韩威,自是掌控**兵力和动向,今后可高枕无忧矣。 器宗弄赞得了禄东赞的称颂,心里也是欢喜,正要睡下,却听得服侍的女婢窃窃沟通,说道慕容寒竹曾妄言赞普有眼无珠,连敌人诈降都看不出来云云,弄赞心头顿时布满阴霾,就要杀了这两个女婢。 但沉思了片刻,又忍了下来,只是召来贴身侍卫,使其到军中打听,那侍卫也是禄东赞的人,将慕容寒竹私自命令军士放弃警戒之事回报于器宗弄赞,虽当夜果无突袭,但器宗弄赞对慕容寒竹,已然不喜了。 这才睡下不久,禄东赞又使人来报,说慕容寒竹要趁夜斩韩威,器宗弄赞本就心绪不佳,闻言顿时大怒! (注:刘兰,亦作刘兰成,史料记载不多,但却是一个凶残的家伙,资治通鉴里也作刘简。)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寒竹被弃徐真儿戏 慕容寒竹虽清寡怀才,却也不是那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的孤高寒士,可又见不得偌大的棋局被人破坏,许多时候不得不自折羽毛,也要顾全大局,然史上怀才招嫉之事数不胜数,这慕容寒竹也脱不了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且说他洞察韩威之诈降,心知此乃徐真之苦肉计,欲趁夜斩了韩威,以断后患,却被禄东赞的忠信通报上去,引了器宗弄赞急忙来救。 这韩威也算是一条好汉子,历经拷问却始终三分真假,咬死了牙关也要将徐真的计策奉行到底,如今被慕容寒竹绑到了邢台之上,仍旧泰然处之,不失唐将风格,可谓铁骨铮铮! 器宗弄赞匆匆而来,见韩威风骨健朗傲人,心中越发喜欢,连忙喝住了行刑的军士,愠怒着问道:“军师何以至此,本王虽敬重军师,然如此大事,军师不奏不问,动辄杀人,可曾对本王有半分敬畏!” 慕容寒竹见其发怒,连忙辩解道:“王上向来颖慧,如何遭佞臣蒙蔽,此人乃松州都督,吾等鹊巢鸠占,其人恨不得吃吾等之肉耳,又怎能轻信了他的忠诚!” 器宗弄赞少小登位,心中最忌便是臣子把持政事,好不容易掌控了权柄,今番见得慕容寒竹非但毫无敬畏,居然还敢顶撞自己,顿时怒起。 “军师还请谨慎言行!这松州之民尽皆党项拓跋等部,这些人岂是生来就该归唐,既可归唐,又如何不能臣服于吐蕃!军师妄论王臣,莫不成我吐蕃朝中尽是佞臣,唯独军师忠信于我不成!若军师执意僭越,又与佞臣有何差别!” 器宗弄赞拂袖背身,不再看慕容寒竹,后者双眸一黯,轻叹一声,知晓事不可为,心中难免无奈寂寥,躬身抱歉道:“是臣鲁莽了…然此韩威断不是忠诚之人,还请王上斩之以绝后患!” 慕容寒竹言毕,器宗弄赞也不回头,只是冷哼一声道:“何人生来便忠诚于本王?即便是军师你,生于大隋,却入吐谷浑,又叛了吐谷浑,入我吐蕃,若相较起来,军师比这韩威,又如何?” 此话刚落,慕容寒竹双耳嗡嗡,如遭雷击,知晓自己与器宗弄赞之间已然生了间隙,怕是今后都难以弥合,也不敢多做辩解,只能仰天长叹,无奈告退,韩威等人由是得免。 而器宗弄赞却只觉自己戳中了慕容寒竹的痛处,想必说中了他的心中之隐秘,对慕容寒竹更是离心离德,心里难免惋惜和郁郁。 曾几何时,他君臣二人谈论天下古今,商议国计民生,似乎找到了真正可以依赖的人,可如今,正因为韩威这事,才看清楚了慕容寒竹的面目,回想起来,倒是禄东赞这帮土著老臣子,对自己始终如一。 念及此处,忆起自己对禄东赞等人的冷落,器宗弄赞心里也是自觉亏欠,命人给诸多老臣赏了牛羊和松州城内的女奴,以期弥补,又放过韩威,好生照顾,这才心头稍安。 禄东赞等一干老臣见赞普幡然醒悟,不再受惑于慕容寒竹,皆大欢喜,这松州人心安定,居然比之前还要生机勃勃,将士归心,众志成城,颂扬赞普之功德,器宗弄赞也是心头欢喜,越发冷落慕容寒竹。 松州既松懈下来,早有密探将情报送将回来,徐真笑而不语,整日骑马出游,带着斥候四处打探,又与姜行本登上高地,看望天机,是夜又整肃起奇兵来。 诸多军士见徐真前夜如儿戏,心中多有不服,是故并不以为意,军纪懒散,人心涣散,斗志全无,李道宗等老人都看在眼中,自觉不宜出击,徐真却反其道而行之,仓皇之下,命军士明火执仗,多举旗帜,少带辎重,轻装速行,才小半夜就来到了小甘松岭! 那些个吐蕃守军见密密麻麻的火把和旗帜,越发笃定韩威所言,**果然有夜袭的意图,又看不清人马数量,只道大军压境,慌忙回报松州城,器宗弄赞命大将点齐兵马,驰援小甘松岭! 徐真不缓不急勒住了人马,也不下令进攻,只让军士擂鼓摇旗,呐喊作势,不知内情者皆以为唐国全军出动矣! 小甘松岭本有二千守军,然前日赞普犒赏三军,有一半军士回松州本部歇息疗养,如今防御空虚了一半,守军也不敢大意,见得徐真军马到来,慌忙射出漫天的箭雨,虽是夜晚,但那白羽如雪般落下,也是颇为壮丽。 只可惜夜色不甚明朗,吐蕃军士又拿捏不好双方间距,羽箭绝大部分落在了徐真阵前的空处,少许膂力惊人的神箭手能将羽箭射出,到了阵前已是强弩之末,破不了甲,伤不了人。 **骑兵见得敌人发动射击,顿时激起一股滔天战意来,人喊马嘶,纷纷抽刀举槊,就要冲杀过去,将小甘松岭给拿下来! 正当此时,松州城的吐蕃援军倾巢而出,滚滚而来,声势浩荡如风暴海啸,徐真微眯双眸,举起手中长刀,终于下达了军令。 “撤退!” 此令一出,诸多**如暴怒一拳打在虚空处,非常不得力,心头憋屈到了极致,却又制于军令,值得愤愤郁郁缩了回去。 李道宗等老将也弄不清楚徐真的意图,徐真虽有戏耍敌军之意,但如此一来,连己方军士也一并戏弄,将军中战士得罪了个遍! 这吐蕃援军刚刚赶到,**却又退了回去,诸将不明所以,遂求计于器宗弄赞,弄赞虽骁勇善战,毕竟穷于兵法韬略,本欲求教慕容寒竹,却又拉不下脸来,只好召见禄东赞等人。 禄东赞等一干老臣难得赞普归了心,尽管将些好话来说道,只称**惧怕小甘松岭天险,不敢擅自冲锋,只要派重兵把守山岭隘口,**就绝对不敢过来。 这些远征**无所建树,他们的皇帝陛下就会心切局势,也就只能答应和亲,说不得连松州都当嫁妆送与吐蕃了! 器宗弄赞虽不是个爱听奉承之言的人,但禄东赞等人分析得头头是道,他也自觉有理,由是心喜,放松了城中军士,只需加派人手镇守隘口作罢。 如此过了五天,**每夜必来,每次都气势汹汹,却又戛然而止,闹得隘口的吐蕃军人心惶惶,真假难分,到了后来,见得**来,也没了警惕,反正这些唐兵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 右领军将军刘兰是个火爆脾气,他虽不在先锋营,但却见不得徐真慵懒应付,几次三番指谪徐真,又与牛进达联合起来,向李道宗施压,势必要撤掉徐真的指挥权。 李道宗压力如山大,只能私自召见徐真,后者却仍旧神秘兮兮,最终抵不过李道宗以释权威逼,将李道宗带到了匠营之中。 这匠营得了徐真的嘱托,时刻有重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整日弥散刺鼻的气味,铁匠每日每夜叮叮当当弄个没完,那些欲战不得战的军士早已对徐真心怀不满,加上匠营日夜骚扰,更是怨气冲天。 然而李道宗从匠营归来之后,似乎吃了秤砣铁了心,任由诸多将领如何劝说,李道宗只是力挺徐真则已。 如此一来,牛进达和刘兰等人反而更加的仇视徐真,却又毫无办法,徐真又不再顾忌这些个老将,一时间只能听之任之。 牛进达几个偃旗息鼓之后,徐真反倒活跃起来,从骑兵之中招募果敢之事,私自传授武艺,经过重重筛选,得亲兵三百,秘密训练,诸人好奇,多有相逼,那三百人却是绝口不提。 且说这一夜,**照旧来骚扰,吐蕃这厢早已麻木,应付着射了一轮箭,也就等着**回撤。 器宗弄赞终究熬不过好奇之心,不好再问慕容寒竹,遂想起韩威来,召入金帐之中,细问其详。 韩威细想徐真之嘱托,终究是等来了器宗弄赞问计,心头大喜,遂将徐真事先交代的说辞都告之弄赞,后者却是喜不自禁。 原来这**也不是铁板一块,老将猜忌新人,新人惊惮老将,战略上也是分歧颇大,前番牛进达私自动兵,伤亡惨重,已经被徐真取而代之,然而老将对徐真多有不服,徐真为人又乖张,献计称每日佯攻,逢场作戏,使得圣人不再取信于一干老人,是故如此作为耳。 器宗弄赞恍然大悟,终究是安心下来,每日犒赏军士,只待**灰灰而去,李世民就会答应求亲。 他本就是为了求亲而来,如今占据松州,独享诸多资源人力,早已心满意足,麾下军士常年于马背之上讨生活,如今得了城池,多有安乐,军心也散漫了下来。 倒是慕容寒竹不肯放松,却又无可奈何,弄赞对其言不听计不从,他也是心灰意冷,却又不忍离去。 如此过了三天,徐真再次发动骚扰,诸多军士早已习惯了这种节奏,对徐真抱怨不断,却又不得不饱含怒气而出,赌气一般行军,只觉那条路都被踏熟了。 然而这一次,徐真却将那三百秘密军士带了出来,任由骑兵先行,三百人护着三四两抛车和数辆冲车,缓缓而行,还有五六辆遮盖得严密之极的辎重车在后面跟着,姜行本随军而行,红光满面,压抑不住心中喜悦! 那二千多骑兵一番摇旗呐喊之后就退了下来,徐真却下了命令,使其稳住阵脚,只需听得雷响过后,就发动冲锋! 诸多将士心中嘲笑不已,这风歇云停的,又何来雷霆声响? 徐真也不说破,只是笑而不语。 正文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降神雷名为惊蛰 其时朝堂历经动荡,年后接二连三的叛乱与平叛,出了这松州之后,三月未央,却少见雷雨。 徐真让骑兵留守,待雷而动,真真将自己当成呼风唤雨的诸葛武侯不成? 与诸军将士的私心嘲讽不同,姜行本此时眼中,一袭红甲的徐真,不是诸葛,却胜过诸葛! 且说辎重车缓缓前行,本部放心不过,李道宗又命牛进达和刘兰、执失思力率军殿后而行。 遭遇徐真几次三番佯攻之后,小甘松岭的吐蕃军早已麻木懈怠,**却旧不得战,怨气冲天,将士怀恨在心,急切着要发泄,若徐真此次再半途而废,说不得连李道宗都压制不住诸多将士的怒气了。 牛进达等人也都是百战之猛将,寻常攻城军械见识颇多,但出自名家姜行本的抛车、冲车和云梯等随军而行,皆使得三人心头激荡,知晓今次要动真格,积压了多日的斗志,不禁沸腾起来。 然徐真乃此战的主将,不得其操控,身为殿后军的三大猛将,或许连跟在后面吃尘的机会都没有,心中竟龌蹉到祈盼徐真战败,好让他们上场争功! 徐真却是好整以暇,一副掌控全局的姿态,三百亲兵紧密守护着那几辆重重包裹遮蔽的辎重车,终于来到了小甘松岭的隘口。 吐蕃军虽然散漫,见得**退散,皆以为又和往日一般,却见得数百**运输辎重而来,心头非但不惊,反而大喜。 盖因这数百人入得隘口,滚石落木一推下去,几百人连声响都发不出就要被彻底淹死,又带着辎重,想来是以物质来求和了! 吐蕃军正要将此喜讯传回松州城,却见得**为首一将,红甲覆体,后插角旗,手挽狭长刀锋,于火光之中,如那夜行的血修罗! 徐真双眸微眯,眉头一挑,长刀直指两侧山口,身后军士快速行动起来,将抛车全部推到阵前,数人合力,轰咔咔绞起来,后方辎重车的军士却将重重遮盖打开,搬出一颗颗如大西瓜一般的圆形铁弹来! 军中皆知徐真擅长火器,于吐谷浑一战之中独创火炮真武大将军,其时真武大将军已经随神火营运往幽州和营州,想来圣人封赏安置徐真本部人马之时,就已然动了征伐辽东的心思! 如此一推敲,高贺术和胤宗、谢安廷等徐真的心腹都到了营州,想来圣人征辽,必定要用到徐真,从彼时起,圣人已然开始筹谋着要重用徐真了! 然此时并非思考这等闲事之时,只见得徐真坐镇指挥,军士有条不紊,小心翼翼将铁弹都送上了抛车,只待徐真一声令下,就要朝山上发动进攻! “终于要开战了!” 见得徐真要动手,早已压抑了数日的**,士气一下就高涨到爆棚! 牛进达等老将心中虽激动,但不得不承认,徐真这欲扬先抑的手腕,于调节士气而言,虽有些极端,却有效至极,且能腾挪时日,令姜行本能制造出抛车等攻城器械,却是有着可取之处。 只是仍旧有着让人不解之处,这铁弹黑不溜秋,看似沉重,但从搬运军士的步履和体态,想来铁弹并非实心。 若非实心铁弹,还不如打磨山石,即快速又节省,何必费时费力去铸造这等鸡肋之物? 李道宗察觉到诸人的不解与不满,但他的双眸熠熠生光,望着那高高扬起的抛车,就好像看到大**旗已经插在松州城头一般! “控!” 徐真高声下令,抛车纷纷蓄势蓄力至满,这三百亲兵训练了几日,虽不知这铁弹为何物,但对抛车的威力可是一清二楚! 见得准备就绪,徐真长刀一挥,声如暴雷:“发!” “嘭嘭嘭!” 抛车接二连三发动,铁弹撕裂空气,带着尖啸高高飞起,分别轰击到左右两侧的山头之上! 吐蕃军还在暗喜,没想到对方才数百人就敢发动攻击,这等距离,羽箭无法射及,抛车却能够做到,但对方的抛车数量太少,借助山峰躲避防御,杀伤力实在有限得紧,诸多吐蕃军颇不为意,反倒纷纷嘲笑起**的无用之举。 然而他们的笑容很快就戛然而止,因为那些铁弹轰击在山头之上,居然如平地惊雷一般爆炸开来! “轰轰轰轰!” 刺目强光一闪而过,爆炸声却震耳欲聋,强大的冲击波带着碎裂的铁弹片,裹挟碎石四处炸开,附近的吐蕃军或被砸烂脑袋,或被洞穿胸腹,数十名密集的军士被冲击波撞开,满身是血,跌落到山谷之中! 隘口的山岭如遭遇地龙撞击一般被撼动,无论是遭袭的吐蕃军,还是殿后的**,或是亲自操控着抛车的亲兵,甚至于亲自研制出自爆铁弹的姜行本,所有人,在这一刻,都震惊了! 此等手段,实乃操控天地雷火之力,惊天地泣鬼神而不足以道尽其凶威! 山岭上的吐蕃军还未回过神来,已然大片死伤,此时他们才想起吐谷浑人传说之中的那位烧柴人,那个操控了火神之手的阿胡拉之子! “难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徐真!!!” “就是他!他就是圣火教的神使!!!” “长生天啊,我们都做了些什么!才招惹来天意的惩罚!” 吐蕃军这才醒悟过来,俨然死伤过半,那惊天动地的炮弹却仍未停止,每一颗炮弹落下,都会夺走十数条人命,受冲击波及,伤者更是不可胜数,吐蕃人向来虔诚,一时间将徐真视为修罗恶魔,哪里还敢再停留,纷纷奔下山岭,逃往松州! 徐真曾言,待得雷响,即可冲锋,然一干骑军早已被震慑当场,将徐真视为天神地仙,此时见得两侧山岭都被生生炸平,碎石四处横飞,此等力量,堪称鬼斧! 牛进达曾经大败于此,徐真虽迟迟不出兵,一出兵却只凭借三百人,数辆抛车,就几乎将整个小甘松岭荡平,可谓惊心动魄矣! 此处隘口要塞一破,**可长驱直入,兵临城下,直面松州,又有姜行本所造攻城器械,更有徐真的雷炮,小小松州,取之易如反掌! “唉…此战功劳,必尽数归于徐真矣…”牛进达等人虽然心有不甘,却又不得不服,早在吐谷浑之战时,徐真所造的真武大将军,被当今圣上视为重器,早早搬运到了幽、营二州,如今又造出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雷霆之炮弹,整个大**界,还有谁敢小觑徐真? 想必此战之后,徐真在军中之途,就再无阻滞了! 那执失思力本是突厥降将,与吐蕃人和吐谷浑人一般,对器械一道并无所闻,今夜见得徐真炮火之神威,心头兀自震撼,久久不得平复,待得大军汇合,连忙上前来与徐真见礼。 他不似牛进达这般倨傲蛮横,也不像刘兰这等暴躁冲动,虽生性粗犷,却又因出身异族,而有心结纳广交,故对徐真并无反感,小心问起这炮弹的名号来。 徐真与姜行本相视而笑,皆知此炮弹已然震慑三军,然其时确实没有给炮弹定名,徐真谦逊,就将此事交给了姜行本。 姜行本却不愿夺了徐真的功劳,一番谦让之后,徐真也就沉吟了片刻,而后缓缓道曰:“如今二月已末,本该万物出乎于雷震,蛰虫惊而出走矣,然却久久不见春雷春雨,今夜震慑霄汉,此雷不如就名为惊蛰罢!” “惊蛰!” 姜行本听得此名,抚掌称善,朗笑不止,敢以凡人之物,以天时气节而名之,徐真果真有大气象也! 执失思力稍稍一想,顿觉巧妙,对徐真之才思更是佩服起来。 后方**纷纷聚拢,过了隘口之后,又将要塞的吐蕃军一路掩杀,沿途暗哨明岗一并清扫荡平,可谓势如破竹,待得三更时分,已经直面松州城了! 于**而言,这松州城不过是瓦舍一般,得了姜行本的攻城器械和惊蛰雷之后,更是不堪一击,故此,诸多将士都心有冲动,想着上去搏杀,建立军功。 然牛进达先前欲害徐真,将徐真推上了这先锋军的位置,如今是悔不当初了,可转念一想,若不是徐真联合姜行本研造出惊蛰雷,换了其他人,也不知消耗多少军力人命,才能拿下小甘松岭。 此时徐真率军攻城略地,建立大好军功,乃努力拼搏所得,众人再无不服,牛进达虽然莽撞,但也不得不佩服徐真的才智。 周沧等人见自家主公又震撼了诸人,自然是与有荣焉,满脸的自豪,只待徐真下令,他们就率军攻城,使得主公徐真之名,再度震惊朝野! 然而面对远眺着慢慢亮起火光的松州城,徐真却犹豫了。 考虑了片刻之后,他转回本部,拜见李道宗,直言道:“大总管,徐真不才,幸不辱命,拿下了山岭要塞,只是攻城之事,徐真并不如诸位将军熟稔,这攻城先锋之责,只能推辞了,牛进达与刘兰二位将军德高望重,又是久经沙场的神将,不若就由二位将军辛苦破城可好?” 徐真此言一出,军帐之中顿时一片惊讶,眼看着天大的军功就要到手,徐真居然拱手让了出来,劳苦而不贪功,心胸竟是豁达至此! 李道宗双眸一亮,欣慰地笑了起来,此刻的徐真,才算得是明白了朝中为官之道,若独享了这番功劳,今后牛进达和刘兰等人,甚至军中大小将领,说不得都会传说徐真的霸道贪婪。 可如今,将军功分享开来,人人有份,这人心,自然是要归属到徐真身上来了! “好!好!哈哈!” 李道宗爽朗笑着,整个**阵营,终于一扫前几日的压抑,爆发出欢快而激烈的气氛,人人渴望上阵建功,士气直冲夜空! 正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吐蕃弃城初见仁贵 所谓取之有度,用之有节,心如大地者明,行如绳墨者彰,徐真分享军功之举,非但博得李道宗赏识,更是让诸多将领无不心服口服。 牛进达对徐真多有阻碍陷害,刘兰则不服徐真年少,与牛进达二人曾私下密议,欲将徐真置之险境,然徐真提名二人破城,主动分功与仇,可谓心胸博大,能容能忍也。 夫《尚书》有云:无忿疾于顽,无求备于一夫,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徐真对牛进达等人的行止,终于得到了诸多军中袍泽的认同,皆以为徐真虽年岁不高,却是个大德能容之人也。 闲话休提,既得了徐真的主动分享,李道宗也乐于做个好人,将诸道军马分离开来,分三面而处之,商议着分头攻打松州城,一时间士气大振,人人争先! **这厢群雄慷慨,然松州城内的吐蕃军却是愁云惨淡,隘口逃回的军士心惊胆丧,忆起当时光景仍旧后怕不已,惊魂甫定又即将迎来**攻城,可谓人心惶惶矣。 器宗弄赞携禄东赞等前来抚慰,却听军士描述那天地之威一般的惊蛰雷,纷纷惊奇不已,待军士将徐真之名道出,又将徐真以往事迹全数倾倒,众人也是心头骇然。 他们都是崇信之人,或侍奉长生天,或信仰佛陀,无论哪一种,都是他们生活的支撑,相信鬼神之力,足以改变天地的草原人,听闻徐真之事迹之后,更是心惊胆颤。 器宗弄赞虽然对徐真感兴趣,却与徐真只有两面之缘,无从了解徐真其人,不得不想起慕容寒竹来。 慕容寒竹于吐谷浑之时,就曾与徐真交锋多次,该是对徐真知根知底,但弄赞毕竟放不下脸面,遂命人召来韩威。 一番质问之下,韩威却是愤慨不已,声称正是那徐真从中作祟,才导致他韩威受了重罚和羞辱,此子心计狠辣,为**所不喜,与诸多将领多有间隙,将徐真污蔑得不堪人形,足见其对**之憎恶。 然问及雷火炮弹之事,韩威却又只是不知,只道**之中从未有过此物,想来是徐真生搬硬造出来的产物,对于徐真所造真武大将军以及营建神火营之时,韩威表示不屑,却在言辞之中不断暗示炮火之威力,诸多吐蕃人更是惊怕难平。 于韩威处得不到紧要情报,禄东赞等人对**器械又一无所知,器宗弄赞唯有命人将慕容寒竹请来。 禄东赞见赞普又要召见佞臣慕容寒竹,心头大为不快,遂进言道,**势大,又有神雷相助,双方军力相当,吐蕃儿郎习惯了纵马草场,不善防御城池,久攻之下必不能守,不若弃城而去。 诸多老臣也都忌惮徐真之雷,见得幸存军士那伤筋断骨、满身被碎石流弹片撕碎的惨境,心中更是惊恐,退意已生,遂纷纷附议,支撑禄东赞之奏。 器宗弄赞意气风发野心勃勃,正要做一番大事,这才和慕容寒竹不谋而合,如今老臣子保守巩固,只知守成而不知开拓,又如何能得弄赞欢心? 其时兵临城下,又见得老臣子这等姿态,器宗弄赞终究是念起慕容寒竹的好处,犹豫一番,又喝住侍卫,要亲自去见慕容寒竹,禄东赞等人更是嫉恨,纷纷谏言。 这器宗弄赞虽不是年轻气盛,但此刻情势危急,这帮老臣还在推三阻四,他也不由气急,见得诸人欲弃城而走,更是心头愤愤。 堂上兀自吵吵闹闹,慕容寒竹却不召自来,器宗弄赞大喜,连忙赐坐。 自从受了排挤之后,慕容寒竹就变得低调,不再参与议事,每每托辞不出,只作伤春悲秋之态。 然如今**三面而来,他再是坐不住,只得硬着头皮来求见,没想到正碰上弄赞要相请,遂上得军堂来。 其乃大隋名士,又天才绝伦,对唐朝军队建制和各种器械及军事无一不通,然徐真所造之物前所未有,他也不明所以,就连当初甘州大败,他也未能亲见神火营的神威。 听取了诸多军情之后,慕容寒竹稍稍沉吟,器宗弄赞不发话,又有哪个敢开口,堂上目光顿时全数落于慕容寒竹身上! 这位天才寒士全然不顾意味截然的目光,心神沉浸于内,只顾着思虑对策,过得许久,终于打破了沉默,皱眉道。 “赞普,今夜之势危急矣,徐真制造杀伤凶器,已然震慑我军人心,唐人多有怪才,如阎立德姜行本李德骞之辈,尽皆善工能造之巧匠宗师,如今辽东备战,其中有人或已奔赴战地,但必有一人随军来到松州,主持制造攻城之器械。” “**气势如虹,群雄激昂,又有攻城重器,我放军心涣散,怯懦畏战,防守无方,此消彼长,敌强我弱,气势已然下落,若强守城池,三面受困,说不得要全折在此地了!” 慕容寒竹此言一出,器宗弄赞目光顿时一黯,他见得禄东赞等人思退,心头兀自愤怒,本以为慕容寒竹有奇策奉献,哪里知道,等来的是同样的结果,但他似乎又找回了原先那种感受,有慕容寒竹在身侧建言,总觉心安无比。 “即使如此,军师有何教我?” 慕容寒竹看着器宗弄赞充满期待的目光,心里又是一声轻叹,大难临头,终究还是想到他慕容寒竹,可惜,若早早听从于他慕容寒竹,又何至于此? “既已难挽败势,当以减少损伤为首,若一味拖沓,只能徒添伤亡,以某之见,该留二千人马死守城池,其余各部从北门撤退,退守甘松岭天险,以期喘息之机,徐徐图谋之,如此才能将损失减至最低!” 慕容寒竹此言一出,吐蕃群臣顿时倒抽凉气,此策一出,赞普和大部分军马自然能够洒然离去,但那二千人马,最终只能全军覆没,这是壮士断腕之举也! 禄东赞等一干臣子早已生了退意,明知此举狠辣,却又不敢反驳,倒是器宗弄赞心疼军民,面露难色质疑道。 “军师,真要牺牲这二千人之命不可么?可否留个五百人,于城头多立旗帜,伪作主力,以蒙蔽敌人视听,争取撤离之时间?本王素听汉人武圣有空城之计,此番不正好可以借用一番?” 慕容寒竹无奈苦笑道:“赞普才思敏捷,能思想此法也是大善,然此时**重器在手,志在必得,就算我等本部人马都留下来,他们也一样毫不犹豫来攻城,这区区五百人故布疑阵也就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望赞普果决!” 器宗弄赞见全臣如此,也只能忍痛下令,全城动员,先招募自愿敢死之勇士,然吐蕃军士见得隘口幸存军士如此惨况,如何敢留守,器宗弄赞不得已,只能强留了二千人马,自家却带着本部往北门逃脱。 临行之前,韩威请战,声称自己乃松州都督,慑于赞普军马强悍,无法守住松州一次,再不愿第二次失松州,自愿与松州同存同亡。 器宗弄赞心头慌乱,早想着撤退,也未及多想,有感于韩威忠贞,遂允之,将韩威及其随行军士都留了下来,这才仓皇离了松州。 出了北门之后,守军就将北门彻底堵死,这才慌忙忙分守其他三门,然见得**茫茫多,不可计数,守军早已肝胆尽丧。 这慕容寒竹出了北门之后,唯独不见韩威,心头大惊,问了才知被留在松州之内,不祥之预感顿时浮现出来,然则这二千人马已成弃子,也就放任不顾作罢。 兵法多有军贵神速,**这厢虽带了攻城辎重,但士气滔天,不多时就做足了准备,三面潮水而来,将松州围了个水泄不通! 韩威见得城下黑压压的**,心头大喜,见吐蕃人心涣散,遂召来亲兵,用吐蕃语四处奔走劝说。 他也是急中生智,心知若此时劝降,让吐蕃军士献城求生,势必会被当成内贼,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劝人主动出城接战! 吐蕃人同样精于草原冲杀,不善守城,诸多军士心知已然被弃,心思各异,或有消极求降者,或有悲壮欲死志者,无论是哪一类,都不想困苦于城中,作那待宰的羊羔,韩威之策由是见效! 且说李道宗一声令下,诸军将士奋勇向前,正要强攻城池,却见得南门轰隆隆开启,数百敢死吐蕃军奋勇冲锋出来! 负责南门的牛进达心头大喜,先命弓手方阵乱射了一阵,压住对方的冲势,而后率领重骑果断迎战! 两股洪流轰然对撞,甲胄厚重坚固的**如一柄滚热尖刀切开熟牛油一般,瞬间破开了吐蕃军的阵型,将骑兵阵型杀了个对穿! 这牛进达是个骁勇凶悍之人,又带着骑兵折了回来,对阵型涣散的吐蕃军展开了屠杀! 而另一面,性格凶残的刘兰根本就不懂欣赏吐蕃军的悲壮,命人大肆屠杀,城下顿时血流成河! 韩威与亲兵见还有八九百不敢出城的吐蕃军,这才劝降了这些人。 这些吐蕃军胆气全无,见得敢死军被屠杀殆尽,早已心头丧失,听了韩威的建议,放下了刀枪,由韩威举了唐旗,打开东门投降。 徐真率领部下红甲十四卫当先冲锋,迎面小股敌军并非敢死之人,也非欲降之士,只想着寻条生路出去罢了。 正欲带兵去拦截,却见得一彪人马从旁冲杀过来,却是执失思力的队伍! 这位悍将也是一方人物,刀弓马都十分娴熟,然而徐真却被其麾下一名小校给吸引了目光! 但见这名小校骑白马,一身白袍更是惹眼,如那东汉锦马超一般,一干长枪出神入化,当真是无人能敌! “周沧,去打听一下,那人是谁!” 周沧得令,率军冲杀过去,两队人马汇聚成洪流,将那吐蕃逃兵拦截了下来,见逃生无望,吐蕃军终于是弃械投降。 周沧于马上高声问道:“兀那白衣兄弟,敢问尊姓大名!” 那人见得周沧威风八面,左冲右突,骁勇盖过于自己,也不敢托大,马背上抱拳答道:“兄长好气魄!某乃总管麾下旗牌校官,薛仁贵是也!” 正文 第一百一十九章 无双遭挟徐真死救 前人有诗但赞西凉锦马超,或曰:西周马孟起,名誉震关中;信布齐夸勇,关张可并雄;渭桥施六战,安蜀奏全功;曹操闻风惧,流芳播远戎! 后世又有人赞其狮盔银铠玉面郎,目如星,体赛狼。跋扈飞扬,报仇反西凉。六战渭水逼潼关,麾铁骑,捻金枪。 且说松州城下之战,徐真于乱战之中见得一白袍神枪校官,左冲右突无人能挡,所过之处血流成行,堪比那西蜀马超也,心生爱慕,遂遣周沧前去详询来历,听得薛仁贵三字,心头登时大喜。 徐真喜读史,尚名将,说唐之演义评书等,皆有薛仁贵之典故,言说其出身河东薛氏,贞观末投军,征战数十载,曾大败铁勒,降服高句丽,击破突厥,更是留下了“三箭定天山”、“神勇收辽东”、“仁政高丽国”、“爱民象州城”、“脱帽退万敌”等故事。 虽戏说毕竟有些浮夸,然薛仁贵确属河东薛氏出身,乃隋唐十大族、关西六大姓(韦裴柳薛杨杜)之一,祖上多贵胄,及其父薛轨早丧,才家道中落。 薛仁贵少年时家境贫寒,地位卑微,不得不以种田为业,娶妻柳氏,此女乃贤惠远见之人,不愿见夫君武艺才能荒废,是故称皇帝即将御驾亲征辽东,招募骁勇之将领,劝说薛仁贵来投军。 其时薛郎已经三十岁,招纳入军之后,并未马上分配到营州,而是先随军来了松州,因无战事,才华不得显露,但借祖上声望,只做了个旗牌校官则已,今日一战,却是入了徐真的眼。 这周沧也是个喜爱豪杰之人,与薛仁贵并肩而战,豪气冲天,如比赛较劲一样,却是将这生死战场,当做了比斗武力的擂台来,一来二往,惺惺相惜,顿时结下情谊。 得此猛将冲锋陷阵,又有大军碾压,吐蕃军如那螳臂当车,实在不堪一击,战斗如狂风而起,又如暴雨骤停,**势如破竹,又有韩威领了降卒来投,顺利夺下了松州城! 韩威知耻而后勇,今番又保全了性命,更是劝降了数百吐蕃军,再回松州城,终究挽回颜面,虽身上伤势犹在痛楚,却对徐真感激涕零,牛进达等将皆有斩获,吐蕃逃走匆忙,遗留甚多,辎重全数存于城中府库,此战可谓大获全胜,诸人大喜,对徐真更无半分怨气。 李道宗欢欢喜喜与诸多军士入城,接受松州民众夹道相迎,那吐蕃人野蛮不堪,多有侵占,民众饱受其苦,得**到来,皆欢天喜地,一时间欢呼震天。 然而却有人心头忧郁,落后于军队之后,只顾扫视着尸骸遍地的战场,兀自湿了眼眶,正是那随军而行的李无双也。 她本想为此战出一份力,可李道宗护女心切,又怎肯让其上场拼死,只留在身边观战,这小丫头起初还技痒难耐,跃跃欲试,可见得吐蕃军惨烈战死之后,心头越发沉重起来。 双方军士皆是父母所生,或有妻儿相守,或有亲人望归,又无私人仇怨,却要以死相拼,身不由己,只要敢上得这战场者,皆为使人敬佩之辈也。 她亲眼见着一个年仅弱冠的吐蕃军士,躺倒于血泊之中,衣甲碎裂不堪,尸骸更是不成形,至死还保持着惊恐万状,如此年纪,正当花开之际,却惨死于战场,又如何让人心安? 若不是她不想嫁到吐蕃去,就不会有这场战争,平日里虽纨绔刁蛮,然李无双内心里却是个细腻的姑娘,不由自责难忍,将双方军士的死,都归咎到了自己的身上,此时她才醒悟,若牺牲自己一人的姻缘,得以避免成千上万人的生死之战,又何惜此身? 张素灵见得李无双感伤,也只能无声相伴,过得许久才振作了精神,入城安顿了。 这都督府本是韩威的大宅,可如今有李道宗这位行军大总管,自然要将宅子让出来,其他军士除了驻守各门之外,接在城外扎营安顿,对民众秋毫无犯。 吐蕃军虽往北逃遁,但生怕贼心不死,**势必要趁胜追击,将吐蕃军彻底驱逐出去,是夜于都督府议事,李道宗下令犒赏军士,诸将于府中饮宴庆功。 徐真乃今次大胜之功臣,诸人对其又抛弃了成见,牛进达和刘兰等虽是鲁莽,但却耿直,把酒致歉,一洗前嫌,徐真宽宏大量,多有谅解,可谓不打不相识,满堂欢声笑语,诸人皆大欢喜。 既得了和解,这些个军中儿郎也拼了命来敬酒,徐真讨饶不过,喝得七荤八素,只得施展尿遁,借口方便,出了宴厅。 其时夜色深沉,凉风习习,云朵低低,空气之中满是清新水汽,想来即将迎来一夜春雨,这绵绵丝丝的水雾扑面而来,徐真也是神清气爽,感觉酒意都淡了下去。 缓和了一阵之后,徐真恢复了力气,又在府中走动观赏了一番,这才准备回去继续饮酒,却看到李无双垂头丧气,满脸幽怨,从侧面走了出去。 今夜军民齐欢庆,连军士都放松了把守,李无双又有武艺在身,徐真自然不会放在心上,虽见得李无双面色有异,却疑是她见不惯血雨腥风使然,故而放了过去,并未追赶。 也该是李无双的命数,她白日里见识了吐蕃军的死状,心受震撼,愧疚难当,连宴会都未参与,让张素灵自顾庆功去,自己却困锁于房中,思来想去无法排解,想着出府走动走动,却没想到遭遇了危难! 慕容寒竹虽撤了军,但为了把握城中信息,却将随身的死士留在了松州城内,这一共六人皆是隐匿于民众之间的谍子,于都督府外探听了情报,正想方设法要出城,苦思冥想无良策之时,上天却将李道宗的女儿送到了面前来! 他们本不知李无双之身份,但夜间探听了一番,知晓主宅内院之中所住的人,必是首脑的亲眷,是故见了李无双出侧门,连忙将李无双给围了起来,其中一人从后面欲偷袭,这李无双心思忧郁,全无警惕,竟被捂住了口鼻! 然她毕竟是带武之人,那死士又低估了她,淬不及防被李无双掰断手指,一个肘后击,撞开心胸来,正欲呼喊,一口气刚提升来,又被其他死士相拥而上,围攻之下,居然无法出声! 这些个死士出手狠辣,根本就不懂怜香惜玉,其中一人侧面飞来一脚,正中李无双左腿,酸痛之下,李无双动作失稳,又被其他几人挟住了手臂,往后扣了起来! “救...!”李无双刚发出一个声,立刻被捂住了嘴,无奈之下,只能飞退踢将过来,那死士却穷凶极恶,短刃直接扎在了李无双的大腿之上! “唔!”李无双痛入心肺,却又呼喊不出,被六个死士挟持着,就要往北门而走! 值此时刻,黑暗之中却闪过一道寒光,后面一名死士后心噗一声轻响,身体顿时踉跄了一下,半跪下来,却见得一柄精致飞刀插入后心,直至没柄! “有人!”其余死士尽皆警惕,抽出随身兵刃来,拦于胸前格挡,一边拖着受伤的弟兄,一边挟持李无双往外走。 飞刀的主人自然是徐真! 且说他正欲返回宴厅,却听得侧门传来轻微响动,也不以为然,然而好奇驻足,却听闻李无双短暂呼叫,连忙赶了过来,见得李无双大腿血流不止,被拖着要走,连忙发了飞刀来救。 “该死!居然没能射死!”徐真暗骂一声,兀自懊悔起来,因着饮宴,他也并未穿戴衣甲,贴身长刀都落在了宴厅,全身上下也就飞刀能用。 这次趁其不备,射伤了一名死士,已然是侥幸,如今死士们全神戒备,他想要再偷袭就有点困难了。 而且他的飞刀向来不落空,但此时敌人已然戒备,又将李无双顶在前面当箭牌,他也是无计可施,只能缓缓随行,伺机而动,又不敢暴露了身形。 这等情势之下,就算挨到了城门处,守军也忌惮李无双之安危,也只能对死士放行则已,念及此处,徐真咬了咬牙,双手摸出飞刀来,疾行变狂奔,从后方追了上来! “有贼!有贼!” 徐真一边奔跑,一边呼喊,然而城中夜禁未除,军士又到外营一并庆功,出了四门守卫,街道空旷无人,居民也不敢擅自开门来援助,徐真很快发现呼救实乃愚蠢之举。 那些个死士也是胆大之辈,见徐真孤身前来,激起了斗志,挥舞了手中短刃来攻,徐真只能硬着头皮接招,然所谓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用数寸飞刀对抗两名死士,实在有些吃力,一不留神就被抹了一刀,左臂鲜血顿时汹涌而出! 若非凭借每日修习瑜伽术所得的灵活柔软身段,频频躲开了致命攻击,徐真早已成为敌人刀下之鬼也! 李无双见徐真冒死来救,心头急切难当,却又呼喊不出来,徐真屏气凝神,又用飞刀来打,然而贴身搏打,双手无法长远舒展,飞刀根本没法子发出,不多时又中了一刀,徐真吃痛之下,被对方用刀给架住了! 这些人并不知晓李无双乃**大总管之女,只道是寻常亲眷,心里也担忧能否逼开了城门,如今虏获了徐真,却是将徐真给认了出来! “这番大事成矣!”诸多死士见得居然将徐真抓了,心头顿时大喜,这可真真是天上掉下一件大功也!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逃亡山洞双拥而眠 前次说到李无双有感于战争之惨烈,心怀悲伤,郁郁不欢,也未参与庆功饮宴,自顾困锁于房中,又不得解脱,遂出了都督府侧门,却遭遇慕容寒竹预留下来的死士挟持,幸得徐真中途躲酒,有所察觉,连忙出来打救。 然仓促之间却未曾带有兵刃,随身飞刀只伤了其中二人,自己却落入了敌人手中,情势也是不容乐观。 李无双虽跟随李道宗左右,却并未表明身份,诸多守门军士见李无双遭挟持,也不一定会开了城门,然此时徐真落入敌人手中,这城门却是不开也得开了。 松州既下,**也就将北门重新开启,因生怕吐蕃军再度来袭,故而北门守军最多,此时见得六名死士挟了徐真和李无双来逼门,慌忙要回报到都督府,然死士却叫嚣起来,若敢汇报,或不开门,就与徐真玉石俱焚! 徐真本就是朝中新晋红人,圣人私自召见的新宠,又有诸多传奇事迹流传于军中,更是得到李靖和李勣两位绝世大将的推崇,乃是居多军士的奋斗目标与崇拜偶像,且于松州之战居首功,守军哪里敢眼睁睁看着徐真受到任何闪失。 见那些个死士凶残,军士只能开了城门,这些人挟持了徐真和李无双,不多时就没入了黑夜之中,待得李道宗等人亲自带兵来追,早已没了踪影,气急之下,连忙命诸多军士展开搜捕,三五步一人,如拉网一般排查,绝不漏掉一丝痕迹! 徐真心里也是担忧,若无慕容寒竹,按着史料所载,攻下松州之后,吐蕃就该遣使来谢罪求和了,然如今慕容寒竹将死士留在城中,必有他用,想来也是让人极为不安。 这些个死士走出二里之后,马上吹了暗哨,夜林之中窸窸窣窣走出两名吐蕃军士来接应,又得了这些死士的情报,遂命一人取了私藏快马回报, 甘松岭位于松州西北三百里,快马到达之时已经天大亮,慕容寒竹一直在做着准备,听说松州因失了徐真而大乱,连忙谏言器宗弄赞带兵来袭! 此时禄东赞等人纷纷上奏,建议遣使讲和,真如史料所在,若徐真不被死士擒拿,说不得也就按原先轨迹发展下去,偏偏徐真被俘,松州全程骚乱,又给器宗弄赞看到了希望,当即大喜,命慕容寒竹发动了全数军马,就要以牙还牙,再袭松州! 且说徐真也知晓情势危急,推想慕容寒竹得了情报必定会来袭,若无法警示松州,军士们都放开了来搜捕,待得吐蕃大军压境,势必一败涂地也! 其时两名对方死士被徐真所伤,其余四名见徐真深受重伤,又被五花大绑,李无双大腿血流不止,故而也放松了警惕,各自歇息,只留那名接应军士看守徐真和李无双二人。 这徐真本来就是魔术宗师,开锁解绳不在话下,又修炼了七圣刀秘法和瑜伽秘术,筋骨软绵,暗自就松了绑,他的飞刀藏于皮带之中,也未被搜了去,看准了时机就猝然发难,摸出飞刀来,将那接应的军士割开了喉咙,轻轻放倒在地! 然而没想到那匹快马却通了灵性,见主人受袭,兀自希律律嘶叫起来,将其余人都给惊醒了过来! “该死的牲口!” 徐真心头暗骂,却无可奈何,抱起李无双就上了马,仓皇奔入树林之中,也该是天无绝人之路,二人依仗马匹,终于是逃脱了出来。 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遭打头风,李无双用手强压着伤口,却止不住血,眼看着脸色苍白如纸,双眸都难以睁开,徐真之身又有伤势,偏偏这个时候,一个春雷炸响,憋了大半夜的雨水终于是倾盆瓢泼! 那马儿性子又烈,难以驾驭,无奈之下,徐真只能四处搜寻,借着雷光摸到了一处山洞里面来。 身上湿了个透,好在徐真的火石藏在皮带套之中,并未潮湿,这山洞倒也干燥,也不知何种小兽搭了个巢穴,徐真遂将这兽窝给点了起来。 有了光亮之后,徐真又在山洞之中搜寻了一番,狭小的山洞别无他物,他只能将马背上的东西都卸了下来,出了一张生羊皮,其他的全部都用来助燃照明。 摊开羊皮让李无双睡下之后,徐真将衣服全脱下来烘烤,又咬了咬牙,将李无双的外衣给脱了下来,同样放在了火旁,李无双自然羞涩,但眼下情势,也不能顾及男女之防。 徐真用飞刀将她的裤子割开,见得伤口既深又长,手边又没针线没药散,无奈之下,只能狠下心来,将飞刀架在火上烤红。 李无双知晓徐真意图,这是要用烧红的刀刃来烧结伤口了,此法虽痛楚,男儿都未必能忍,但想要救命,目下的选择也就唯此一途,若长途送了李无双回城,且不论敌人会否追击围堵,估计李无双也撑不到回去。 “徐...徐真...若我回不去了,就告诉我爹,让他答应了和亲...别再害了儿郎们的命...”李无双生怕自己熬不过,顿时将自己心中最为纠结的问题给说了出来。 徐真眉头紧拧,转过头来却变成了胸有成竹的微笑:“丫头别乱说话,等咱们回去了,你自个儿跟大总管说去!” 李无双见得徐真露白牙轻笑,眼泪却唰一下就涌了出来,扑入徐真怀中,不敢放声大哭,只是强忍着抽泣,在徐真怀里呜咽道:“徐家哥哥...双儿...双儿不想死...” 直至此时,李无双终于抛开了所有坚强的伪装,将女儿家的柔弱一并暴露出来,徐真微微一愕,待感受到李无双的悲伤和恐惧,忍了忍,终究还是用手轻抚其背,感受着消瘦的背部线条,徐真的下巴顶着李无双的头,轻轻说道:“不会的,不会有人死的...” 李无双猛然抬头,与徐真四目相对,摇曳的火光之中,徐真的脸部轮廓半遮半掩,线条分明刚毅,散发着极为俊美的男儿魅力,李无双顿时目眩神迷,终于体会到李明达对徐真的依恋是何等感觉。 这个男人或许出身卑微,或许让人讨厌,但在关键的时刻,他总能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仿佛只要有他在,就算天塌下来,他都能顶回去! 徐真感受到了李无双眼中那种痴迷,似乎让她暂时忘记了痛苦和恐惧,于是,徐真的手偷偷地将那飞刀抓了过来,趁着李无双深情凝视自己的时候,将刀刃平平压在了她大腿的伤口之上! “兹兹兹...” 一股白烟冒上来,李无双身子猛然僵硬,脸颊和脖颈顿时通红起来,她的指甲深深嵌入到徐真的手臂之中,但终究忍不住痛楚,一口咬在了徐真的肩头之上! “嗯!” 徐真闷哼一声,疼得呲牙咧嘴,却只能任由李无双咬着,腥甜的鲜血入了口,李无双再也支撑不住,昏迷在了徐真的怀中。 “这丫头属狗的么...牙口可真凶...”徐真将李无双平放下来,见得她的伤口终于止血,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手臂上虽然中了刀,可瑜伽术和七圣刀秘法一直紧缩着肌肉,封闭了伤口,流血并不多,趁着李无双昏迷,干脆将她的裤子都脱了下来烘烤,趁势用雨水清洗了伤口周边,撕了布条包扎妥当,这才松了一口气。 李无双虽然只有十六,但身材修长,两条大腿紧致白皙,上身又只有内衫,隐约可见私密之处,颇具诱惑力,处处散发着青春的香气,然而徐真此时哪有精力欣赏这些,他连忙将自己的伤口处理好。 直到衣服都烘烤干了,又给李无双穿了起来,干脆将自己的衣服都覆在了李无双的身上。 这一夜奔逃,徐真也是精疲力尽,加上自身也有伤,眼皮慢慢开始打起架来,最终还是支撑不住,睡了下来。 火堆慢慢熄灭,外面大雨越是冰冷,李无双神志不清,抖抖索索,下意识摸了一把,却触碰到徐真滚热的身子,也就迷迷糊糊靠了过来。 这徐真因为将衣服给了李无双,受凉发热,浑身冒汗,感受到李无双那冰凉的身子,就搂入怀中,二人如交缠的两条白蛇一般相拥着,可谓患难与同,生死相依是也。 也不知睡了多久,李无双幽幽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与徐真紧密无缝地相拥着,脸颊顿时发红滚烫,但看着徐真熟睡的样子,却是看痴了,舍不得分开。 见得徐真眼皮微动,以为徐真要醒过来,李无双连忙假寐,却是越发缩入徐真的怀中,徐真感受到异动,慢慢醒了过来,出了热汗之后,整个人神清气爽,见得美人在怀,也是笑意融融。 “这小丫头凶是凶了点,为人又高傲,性子也不好,但长得确实俊俏...” 听着徐真的喃喃自语,前半段就让李无双气愤起来,但听到最后说长得俊俏,却又不禁心中欣喜,胸中扑通扑通乱跳不停。 然而这个时候,又听得徐真说道:“也不知在家里吃的甚么,胸脯居然长得这么大...这屁股也不小...再大一点估计又是祸国殃民的狐狸精了...嗯...” 心思往那处一去,李无双顿时羞臊难当,而且更加羞人的是,徐真居然在她屁股上摸了一把! 李无双虽不愿承认,但确实对徐真产生了歆慕,然而并不代表徐真就可以胡作非为! “你!你趁人之危!无耻!” 李无双猛然起身,将徐真一把推了出去,疼得徐真呲牙咧嘴,但却睁开一只眼睛来,朝李无双嘿嘿笑道:“死丫头,不装睡了么?” 李无双想起自己依赖徐真胸怀,顿时羞得无地自容,正欲反驳,却听得一股沉闷的马蹄声传来! 徐真往洞穴外面一望,天早已大亮,心头暗道不妙,难道吐蕃军真的攻了过来么?!!!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一章 沁林逞凶徐真死战 上回说到徐真拼死救了李无双,二人夺了马匹遁入山林之中,寻了一处洞穴避雨疗伤,不知不觉昏睡了大半夜,待得醒来已然天光大亮,却听闻隆隆马蹄声敲击着大地。 徐真疑是吐蕃军再度来袭,慌忙出了山洞,也顾不得手臂伤势,踏踏踏踩了一颗大树,如灵猴一般攀住枝桠,腰身如虾子一弹一荡,跃上高枝,蹲伏下来,手搭凉棚一望,果见得一彪人马打西北而来! 这队吐蕃骑兵轻装疾行,显是先锋,偃旗息鼓而来,遥遥里就感受到了一股肃杀之气弥散八方! 徐真不敢大意,慌忙跃下枝头,也顾不得二人衣衫不整,俯身将李无双搂抱起来,放上了那匹栗色大马。 这接应死士之人准备并不充足,马鞍之类又被徐真用以引火,干粮清水已经入了徐真和李无双之肚腹,就只余下一柄黑铁弯刀,一根丈来长的软皮马鞭则已。 既无马鞍,这马儿性子又不服,李无双大腿又有伤,乘骑多有不便,徐真上了马背,用那马鞭将其与李无双的腰肢缠绕捆绑在一处,这才刺痛马股,冲出这山林,往松州方向而走! 且说器宗弄赞本只想着逼亲,然而慕容寒竹却图谋甚大,于松州城中布下了暗棋,几近将徐真和李无双逼入绝境,得了情报之后就谏言弄赞,直欲再袭松州。 然则禄东赞等吐蕃臣子却是极力反对,若再袭松州,则与大唐再无斡旋之余地,虽趁着大唐征辽,可侵吞蚕食西北之地,可若正面入侵,惹得大唐皇帝怒火烧起,整个吐蕃也就再无宁日了! 器宗弄赞向来崇拜大唐,听了禄东赞等人之言,终究是打消了趁乱再袭松州的心思,气得慕容寒竹拂袖而走,却又不甘如此,到得散了会,又独自求见弄赞,声明徐真身份之要紧,请求弄赞派兵来搜捕。 弄赞也有心计策略,生怕他日与大唐求和没个筹码在手,遂拨了三百轻骑,由年仅十五岁的葛尔·沁林率领(注),慕容寒竹坐镇调度,往松州方向而来,势必要将徐真给捉拿回去当质! 这葛尔·沁**力惊人,年少有为,又沉稳早熟,与其父葛尔·东赞(禄东赞)性格截然不同,乃弄赞极为信任的亲卫,今番得了赞普命令,领了轻骑一路驰骋,到得松州附近,果真见了搜寻徐真下落的**,遂沿途劫杀而来,马背上挂着一串串人耳朵。 这彪人马都是个中翘楚,很快就分散开来,将这片小山林梳了一遍,一支小队很快发现了昨夜的迹象,并找到那处洞穴,派了人回去通报,其余人则循着马蹄印子追索而来! 葛尔·沁林此时正在另一侧,找到了昨夜那几名死士,连忙将慕容寒竹找过来,几个人跟主子交代了详细情形,正打算趁着天色光亮,入山林去搜寻,却遇到回来报信的斥候,得了情报,准备追击之际,却遭遇了一支**队伍,双方也不啰嗦,直接对冲而来! 手中长枪翻飞如龙,葛尔·沁林一马当先,将一名**洞胸而过,借助马势挑飞了回去,稍稍停顿,再度冲杀过来,拨开一柄刺来的长槊,又挑破了一名**的咽喉! 一名银光甲校尉见葛尔·沁林悍勇难当,心头大怒,咆哮一声,拍马而来,手中陌刀虎虎生风,依仗大力,就要将沁林斩落马下,然而沁林贴了马腹躲过陌刀,复一枪如龙出海,再次将那名校尉挑落马下! 如此凶悍姿态,顿时在**之中杀出一条血路来,沿途冲撞,无人能挡! 执失思力亲自统兵八百,见得对方只有三百轻骑,正欲彻底剿杀了这伙贼胡,未曾想到对方这名小将居然如此凶悍,当即挥槊来迎,与沁林交战数合,并未占得任何先机! 其乃沙场老将,然并不如契苾何力那般骁勇,又战了三合,差点被沁林挑落马背,心头大惊失色,亲兵连忙上来保护,却又被沁林连连挑翻,真真如天将下凡一般! 沁林得过父亲禄东赞的悉心教导,对**多有了解,见执失思力甲胄鲜怒,知是大官,只是一味纠缠,那些个亲兵纷纷落马,居然无人能挡得住这吐蕃小将! 执失思力见得如此境况,心头大怒,又打马冲将过来,却被沁林一枪横扫,将其手中长槊击飞了出去,复一枪刺来,眼看就要将这位唐将挑落马下! “此番死矣!”执失思力也是心头大骇,全然不想八百**居然拿不下这三百人的吐蕃轻骑,自己更是陷入生死一线之间! 值此关键,一袭白影横空出世,硬生生将沁林的长枪给挡了下来,赫然是军中小校薛仁贵是也! 沁林只觉手掌一阵阵麻痛,枪杆兀自嗡嗡不停,再看来人却是一名约莫三十的**,冷哼一声,再度冲了过来。 薛仁贵救下执失思力,见得对方枪影犀利,却不缓不急,他的银枪并非梭形铁头,而是勾形的戟刀,可称枪,亦可称之为戟,乃武艺恩师所传授,对战之时大开大合,却又不乏刁钻,让人防不胜防,自然不虚这吐蕃小将。 二人冲撞在一处,枪戟相交数合,却是不分胜负,错马侧身而过,再度扭转方向,这次却是薛仁贵抓住了先机,抢先一步攻来,沁林无奈,只得躲避,却被薛仁贵一枪横扫,打落马下! 执失思力见得薛仁贵得手,连忙呼喊周遭亲兵,将沁林团团围了起来! 沁林虽然年少,枪术却已然登堂入室,一张手中铁枪,居然杀出了重围,又夺了马匹,这次学了乖,不再与薛仁贵纠缠,却开始大肆冲杀**! 薛仁贵本想将其缠留下来,执失思力却发了话,命薛仁贵只需尽力斩杀对方士兵即可! 薛仁贵顿时会议,己方人数远远超过对方,只要将对方的军士尽可能杀死,就算沁林如何勇猛,也只能落得孤军奋战罢了,即是如此,薛仁贵也就放开了手脚来,一身白袍很快就被鲜血染红浸透! 双方杀得惨烈无比,**毕竟占据着人数的绝对优势,沁林恶狠狠的盯着薛仁贵,似乎已经将这个**的面目,都烙印到了自己的灵魂之中一把,恶战了小半个时辰,眼看着身边弟兄不断倒下,终究是咬了咬牙,奋力呼喊着,撤军了。 沁林这边战得惨烈无比,三百人就只走脱了不足百人,而慕容寒竹却将重心放在了抓捕徐真之上,一行十数人循着马蹄而来,马匹新力充足,很快就将双人共骑的徐真给拦了下来。 徐真手中只有一柄黑铁弯刀,又见敌人势大,更怕伤及李无双,一时也是愁眉不展,直到见了慕容寒竹,这才松了一口气。 与吐蕃人不同,慕容寒竹精于算计,知晓徐真的重要性,断然不敢妄伤了徐真,故而连忙下令,不准放箭,只要生擒了徐真! 其手下那名通报的死士率先发难,其他人紧随而至,挥舞了兵刃就要架住徐真,然而徐真却不肯就俘,凭借手中弯刀,兀自负隅顽抗,李无双又缩在胸前,多有阻滞,不多时就被一名死士横槊击于后背,翻落马背! 李无双的伤口被牵扯撕裂,鲜血再次汹涌,然而大敌当前,她也是咬紧了牙关,徐真连忙将软鞭解开,见得李无双并无性命之忧,这才安心下来。 “上来!” 徐真微微蹲低身子,李无双不敢再顽皮,咬了咬牙,趴在了徐真的背上,后者再将软鞭将李无双绑在了自己的背上,平举着弯刀,势要与敌人不死不休! 诸多吐蕃军士见得徐真悍勇不畏生死,心头尽皆战兢,他们已经听说了徐真的事迹,知晓眼前之人乃是圣火教的神使,不敢亵渎,只由着慕容寒竹的死士冲杀在前。 彼时佛宗未传入吐蕃之际,吐蕃人多有信仰祆教者,更有传闻,“赞普”之名,乃仙灵之子的意思,而这仙灵,正是祆教之中的光明神阿胡拉,故而吐蕃之中多有崇尚祆教者,还真不敢对徐真太过不敬。 徐真双手握刀,见得一名死士攻来,大力磕开对方的长矛,运动内息,猛然加速,疾行而来,前踏一步,将那死士的胸膛抹开,鲜血当空喷洒! 他使用殷开山的长刀也不是一天两天,积攒了大量的实战经验,刀术不可谓不高深,又得周沧等人的言传身教,于战场之中出生入死多次,每一刀的精华,皆从身体上一处叠一处的伤疤上积攒下来的,又岂会自卑于人前! “徐真,何必要顽抗,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么!”慕容寒竹见得自家苦心栽培的死士葬送在了徐真手中,也是愠怒地威吓。 然而徐真只是微微挑眉,冷笑道:“若有本事,来拿吾之命则已!” 话音未落,弯刀再次挥洒一片寒光,将想要偷袭的敌人逼开,却又再次陷入群攻的苦战之中! 李无双生怕成为徐真的累赘,死死抱住徐真的身子,将耳朵都贴在徐真的后背,倾听着徐真越发剧烈的心跳声,感受着徐真的力气飞快流失着,她心头更是懊悔,若自己乖乖嫁到吐蕃去,又怎会死这么多人?徐真此时又怎会为了救自己而罔顾生死? 徐真的后背慢慢湿了,却不知是因为徐真的汗水,还是李无双的泪水... (注:葛尔·沁林即为葛尔·钦陵,又叫葛尔钦陵赞卓,葛尔氏族,禄东赞长子,或被誉为吐蕃第一战神,公元670年往后的交战之中,曾经击败过薛仁贵等诸多唐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二章 双双脱险甘松大胜 或有人问智者曰,比天高海阔者,何也,智者扪心而答曰,人心是也。然果真如此否?这世间因缘际会,佛子圣人皆不可窥视,又岂是人心所能度量? 单说这李无双与徐真,平素两不相看,又两不相悦,然而此时此刻,徐真却背着李无双,拼死而求存,可谓生死相依患难与共。 徐真为李明达受过伤,为凯萨受过伤,为诸多弟兄受过伤,为了战争受过伤,但他绝不认为自己会为了李无双而受伤。 然而现在,他满身浴血,却不愿就擒,而李无双躲于背后,却是毫发无伤! “呼...” 徐真长长吐了一口浊气,缓缓解下软鞭,将李无双放了下来,头也不回,低声说道:“你走吧...” 似乎为了节省每一丝力气,他的声音并不大,然而落入李无双耳中,却似那惊蛰的春雷一般! “我不走!奴家要...要...要与徐家哥哥同生共死!” 话未说完,又有一名吐蕃军士冲将过来,徐真强提一口气,缠斗了三合,将那人斩于脚下,只是他的左胸又多了一道伤口! “叮!” 黑铁弯刀的刀尖刺入地面,徐真拄着刀,支撑着身子,兀自喘着粗气,经历了一番车轮围攻战,他的体力早已虚脱不支,不若趁着还有一口气,掩护李无双离开,能跑多远是多远。 可这小丫头却婆婆妈妈,并不体会徐真之良苦用心,女儿家那股柔弱,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尽是如何都不肯弃徐真而去。 徐真心头愤愤,背对着李无双骂道:“快点滚开!莫在此处扰了你小爷的兴致!若不是你珍惜身子,又何来这场争斗,若不是你柔弱无力,又何至于身受重伤,拖累了本将军,如今不走,是否要将徐某害死才善罢甘休!” 徐真句句诛心,李无双泪水滚落,然而她却心思玲珑,知晓徐真只不过想要用自家性命,为她争取一线逃生之机罢了,故此越是不肯离开。 慕容寒竹的目光落在徐真的身上,充满了复杂难明的情绪,他从徐真身上,看到了自己梦寐以求想要成为的英豪人物,然而他也对徐真这等举止,充满了嘲笑。 一行十六人,如今被徐真杀了七人,慕容寒竹武艺不济,只是从中调度,却仍旧能够感受到徐真那视死如归的凶狠气质! 他也曾想放弃徐真,将徐真杀死了作罢,但他无法确定李无双的具体身份,不知李无双的分量是否比徐真更重要,故此,将徐真和李无双生擒活拿,仍旧是最佳的策略。 剩余的九人皆为吐蕃人氏,见得徐真勇猛,越发相信关于徐真的传闻,想起徐真那“烧柴人”的诨名,心里头暗自发憷,不敢单打独斗,只是将徐真又围了起来。 眼看着李无双也走不了,徐真也不再说什么,将李无双拉到身边来,将黑铁弯刀交到了李无双的手上,而后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累了,你撑一会儿。” 李无双顿时抹干眼泪,坚定点头道:“嗯!” 说话之间,慕容寒竹又死命催促,三名吐蕃军士抵不过军命,又扑将过来,李无双咬牙认同,将弯刀挥舞起来,而徐真双眸却陡然冰寒,抓起那条软皮马鞭,“啪!”一声脆响,鞭子如毒蛇一般缠绕住左边吐蕃军的脖颈,将那人拉倒于地! 徐真趁势而上,一脚踩在那人的头上,脚底下咔嚓嚓脆响,他才捡起那人手中的横刀,与李无双背靠背防御起来。 慕容寒竹终是愤怒起来,他没想到徐真居然如此顽强,也未想到徐真的刀术如此了得,更想不到徐真身受如此重伤却仍旧屹立不倒! 他有种不祥的预感,只觉着葛尔·沁林支撑不了多久,若无法将徐真擒拿回去,那么也就只剩下退兵请罪这一条了。 到了这个时候,一条凶狠毒计却是涌入到他的脑中,再也无法抹去,若把徐真杀死,说不定能够引起大唐的愤怒,如此一来,就算器宗弄赞同意禄东赞等人的退兵请罪建议,大唐也不一定会接受,这场战争就会倒过来,变成大唐要征讨吐蕃! 念及此处,他高声大喊道:“杀了他们!” 剩余的吐蕃军心头一震,眼中却爆出无尽的杀机来,他们虽然忌惮徐真的祆教身份,然而诸多弟兄都惨死于徐真手中,同样激起了他们的仇恨怒火,今番得了慕容寒竹的命令,终于联合起来,七八个人一拥而上,就要将徐真和李无双砍成齑粉! 然而生死一刻之际,远方却突然射来一道劲弩箭矢,噗嗤一声夺走了一名吐蕃军士的性命! 这一箭如同引爆炸药桶的导火索,铁箭矢接二连三的激射过来,吐蕃军士纷纷倒地! 慕容寒竹猛然抬头,见得以周沧为首的红甲十四卫正疾驰而来! “撤!快撤!” 慕容寒竹清楚周沧等人的实力,更知晓他们手中有元戎连弩,此时想要射杀徐真和李无双都办不到,只要晚走一刻,那么他们就再也离不开此处,当即跨上战马,轰隆隆掀起尘头,往甘松岭方向逃走。 直到此时,李无双仍旧握住手中黑铁弯刀,身子颤抖不已,口中喃喃自语着些什么,如那受惊的母狼一般凶狠! 待得徐真将手轻轻覆盖在她的手上,把弯刀夺了过去,她才忍受不住,哇一声吐了出来,而后扑入徐真怀中,放肆地大哭了起来。 徐真摇晃了几下,噗通倒地。 周沧等人赶将过来,慌忙将徐真和李无双救了回去,安置于都督府之中。 李道宗见得女儿被救了回来,又询问了当时情况,对徐真是感激涕零,连忙召唤军医来处置伤口,其时刘神威已经随军到营州,无法替徐真疗伤,李道宗只能将军中医师全数召集过来,替徐真治疗伤势。 李无双的大腿伤经过徐真的处理,已然凝结起来,然适才一番运动,又将伤口拉开,毕竟是女儿家,为了避嫌,李道宗只有将张素灵找了过来,替自家女儿包扎伤口。 如此忙碌到晚上,这才处理妥当,徐真和李无双算是捡回了小命,李道宗勃然大怒,命牛进达和刘兰等将领,连夜奔赴甘松岭,周沧等人报仇心切,领了徐真那三百亲兵,将惊蛰累全数带上,又有姜行本亲自监督,浩浩荡荡往甘松岭而去! 张素灵到底心挂着自家主公,见李无双醒过来,自有女婢伺候,就告罪退下,到徐真这厢来亲自伺候。 李无双见张素灵走了,这才从身上摸出一柄黑乎乎的小刀来,用丝布擦拭干净,露出蓝白蓝白的刀刃,赫然是徐真替她治疗伤口的那柄飞刀。 她怔怔地望着床帐,思绪似乎又飘回了落雨的山洞之夜,脸色顿时红润起来,将那柄小刀贴身抱在怀中,沉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中有徐真,却没有她,有的是李明达,那小丫头正在小心翼翼地保存着几颗彩色的石子,脸上充满了得意,因为那些都是徐真送的。 直到此时,李无双才有了足够的体会,有些贱价的东西,赋予了涵义之后,会变得珍贵无比,她终于能够体会李明达的心情了。 徐真并不清楚甘松岭之战到底是何场景,等他醒来,见到的是张素灵那调皮的笑容。 “她...没事吧?” 张素灵点了点头,徐真才松了一口气,在张素灵的服侍下,喝了半碗白粥,又沉沉睡了下去。 到得第二天,大军仍旧没有回来,徐真的精神却恢复了过来,早上喝了粥,胃口越发大起来,到了中午就开始酒肉伺候,整个人又有了力气。 他的肉身得到过七圣刀秘术的改造,又每夜修炼瑜伽术,此时终于体现出该有的效果来,七圣刀和瑜伽术控制肌肉的收缩,伤口紧密贴合,根本不需要缝合,这也是他得以幸存的原因之一,否则以他的伤势程度,早已流血过多而亡,根本就撑不到周沧等人的救援。 吃饱喝足之后,他又睡了下去,这一觉就睡到了晚间,李道宗等人终于是从甘松岭大胜而归! 周沧几个心系徐真安危,一下子涌入房中,张素灵也打发不开,徐真顿时被惊醒,听闻甘松岭大获全胜,皆赖惊蛰雷之功,心头顿时大喜。 过得片刻,未及卸甲的李道宗,带领牛进达等一干将领,还有姜行本等骨干,前来探望徐真,说吐蕃已经退兵,不日将遣使往长安,亲自向圣人呈递降表,请罪求赦! 徐真想起慕容寒竹临逃走时那狠毒的目光,心里头也高兴不起来,不过松州的事情总算是安定了下来,**方面死伤不多,除了起初牛进达贪功冒进折损了二千多人马之外,此后的战斗都可谓全胜。 此役斩杀敌人三千之众,又收获牛马羊十余万头,诸多辎重更是数不胜数,扬威关外,震慑寰宇,再显大唐天国上朝的浩荡声威! 李道宗见女儿和徐真伤势无碍,战役又大获全胜,传令下去犒赏三军,不日班师,群情激荡,欢呼声响彻整座松州! 然而李无双却蛾眉紧蹙,摩挲着怀中那柄小飞刀,心中做着剧烈的挣扎,或许,这一次,她终于坚定自己心中的想法,不愿再看到有人为她而死去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三章 寒竹担使仁贵归心 且说松州一战既已落幕,吐蕃退至吐谷浑西北,不敢再兴兵来犯,或因吐蕃此次侵略松州,并非争夺大唐领土,只为强迫大唐赐婚耳,然未想到大唐皇帝陛下非但不赐婚,反而发了重兵前来应战,若吐蕃不撤军,继续厮杀的话,器宗弄赞的求亲目的也就更加无法实现。 再者,器宗弄赞毕竟乃吐蕃新王,其时吐蕃国内并不稳定,多年征战,连兵不息,臣服之各部亦需时日善加安抚,禄东赞等大臣不得不劝退,皆因后方不定,若以主力与**决战,实乃剑走偏锋、兵行险招则已。 而**以风雷之势催之,又有徐真这等奇才,似能召唤天地雷火之力,如有神助,大唐神将不可计数,其时只派了个牛进达就已经如此了得,若再有大将领兵前来,吐蕃又该如何抗衡? 吐蕃这边畏首畏尾,**这厢也是自有考量,吐蕃快速退兵至吐谷浑西北边境,又遣使禄东赞来谢罪,不必再深入追击,我大唐天国上邦,不求赶尽杀绝,只需四夷八荒尽皆臣服则也。 吐蕃乃新生势力,此前又与大唐并无交往,彼时征辽在即,北方薛延陀、西北之西突厥残部又多有骚扰,大唐亦不想与吐蕃发生大战,免得徒增消耗。 双方各有顾虑,这场战争也就草草收了幕,若认真计算战果,大唐自然是斩获更多,吐蕃臣服之下,西面平定,唐国声威更隆,震慑四海。 吐蕃大论禄东赞献黄金五千两,珠玉宝石,财帛奴婢不可计数,与李道宗等随军回长安请罪。 徐真新伤得愈,心头却欢喜不起,皆因吐蕃使者之中,除了禄东赞之外,还有徐真的老熟人,慕容寒竹! 吐蕃使者之中出现慕容寒竹这等中原人士,李道宗等人皆以为奇,一番问候始知乃博陵崔氏之后,心头顿时起敬。 隋唐年间多望族,故有七宗五姓十大千古望族之说,而贞观年初,氏族排名,乃崔氏为首。 这崔氏自汉迄唐蜚声延誉,甚盛益兴,与陇西李氏,赵郡李氏,荥阳郑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并为千年旧族,闻人达士先后相望也。 后世亦有记载,自汉至宋,一千多年间,博陵及清河崔氏高官显宦不绝,南北朝时,崔氏为相者竟有十人,获得爵位者二十六人;累至盛唐,为相者竟达二十七人,朝野五品以上官员四百余人,堪为一时之盛,其他家族无出其右。 也正因此,崔姓被称为“宰相之姓”。当时民间流传有“崔家丑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却愁”之说法。 这崔氏又分清河、博陵崔氏两支,慕容寒竹,也就是崔寒竹,正出自于博陵崔氏! 禄东赞虽同样精通大唐风土,然又岂能与慕容寒竹相比,其在大唐安插诸多耳目眼线,情报畅通,掌控时势巨细,谈吐之间风范尽显,折服人心。 诸人问起来历,慕容寒竹又将自己如何死忠追随光化,配合**颠*覆吐谷浑之事说道出来,李道宗其时与侯君集突袭吐谷浑伏俟城,皆赖慕容寒竹之功,只是忌于光化前朝公主之身份,慕容寒竹有固有所谋,这才未能将其带回大唐来。 如今慕容寒竹又以吐蕃使者的身份出现,李道宗也就还了这份情谊,坐实了慕容寒竹之功,后者于诸人之间名声更是躁动一时。 徐真虽警惕慕容寒竹,却碍于其使者之身份,又新得牛进达等人好感,此时慕容寒竹于禄东赞到长安谢罪,正是彰显军功天威之良时,若与慕容寒竹正面交锋,难免再犯众怒,故而徐真只能容忍了下来。 三月廿三,是夜大雨,李道宗聚将议事,讨论表功之事,诸将齐聚一堂,皆推徐真当居首功,徐真辞而不受,遂分功,各有所得,皆大欢喜。 议事已毕,李道宗大宴群雄,又将慕容寒竹请了过来,徐真兴趣寥寥,饮了几杯,推说伤势发作,草草离了席,执失思力乃突厥旧将,不甚合群,偏坐一隅,遂借口护送徐真,二人并肩而行。 徐真之前就与萨勒人变敌为友,高贺术和凯萨、摩崖等多为柔然人,又与契苾何力有过厚交,对异族勇士并无偏见,反而多有敬重,故与执失思力也是相谈甚欢,到了临时府邸,忙将执失思力请进去喝酒。 这执失思力不比契苾何力那般豪迈,似有阴柔心思,却也是个热血的儿郎,徐真趁机问起薛仁贵,执失思力竟一时无法相答,显然并无太深的印象。 徐真也是疑惑,按说薛仁贵有勇有谋,武力惊人,该是军中的人物,然而从执失思力的反应来看,这薛仁贵竟是被埋没了,想来是多受了军中同僚的倾轧。 择日不如撞日,既谈起薛仁贵,徐真遂趁着机会,问执失思力讨要过来,这执失思力知晓徐真与契苾何力交厚,也想与徐真多有交往,由是爽快答应了下来,徐真大喜,饮酒至三更,这才使人送了执失思力回去。 且说薛仁贵心中多有积郁,这一战本该是他的成名之战,却因借助薛氏名声入的军伍,遭遇同僚的打压,军功表奏上去,居然未得多少,这日绵绵细雨,也只是一个人喝着闷酒。 他虽为校尉,却有家室,为人正气,不近女色,故而并未接纳婢女伺候,自斟自饮了小半日,酒壶空了三两只,正欲外出寻酒,却听得门外传来爽朗询问。 “薛家哥哥可在!俺周沧来也!哈哈哈!” 薛仁贵慌忙开门,却见周沧左右各抱着一个大坛,封泥抵不过酒香,逸散出来皆是陈酿烈酒的甘醇香气,心头顿时大喜,正欲将周沧迎进来,才见得周沧身后,赫然是声名正当一时的忠武将军徐真! “薛礼见过将军!” 薛仁贵连忙行礼,周沧却塞过来一坛子酒,将薛仁贵推回了门内,大咧咧佯怒道:“薛家哥哥莫要如此虚作,咱家主公又不是那些装腔作势的狗官,要这虚礼作甚!” 徐真摇头苦笑,却也不以为意,朝薛仁贵说道:“又不是官场做事,只是闲散访友,薛大哥莫要见怪,叫声徐真也就够了,哈哈。” 薛仁贵起初见得周沧如此作大,心头凛然,可见得徐真亲和之后,才醒悟过来,这忠武将军果真如传说一般,对自家麾下兄弟亲如手足,平易得很,真真是难得一遇的恩主! 有感于此,薛仁贵连忙让人备了酒席,请徐真入了首席,徐真也不提如何将薛仁贵调到自家麾下,只是与其畅饮美酒,又有周沧与之谈论武艺,尽兴而归。 送走了徐真之后,薛仁贵长长叹了一口气,自家虽有勇武,却终究不谙官场深浅,使得堂堂忠武将军主动来见自己,已然是愚钝之际,若得主如此,又何忧不得建功? 想了一夜,薛仁贵似乎终于开窍了一般,翌日便带着礼物和美酒,到徐真府上回访,周沧又将张久年等诸多弟兄一一引荐,徐真也没甚么架子,主仆融融恰恰,真如手足弟兄,直羡煞了薛仁贵。 诸人正酣,激起周沧一身热血,又在堂下圈了擂台,诸多弟兄轮番上阵来角力玩耍,徐真新伤初愈,手痒难耐,上场争斗,周沧却向来不手软,将自家主公摔倒在地,好生暴打了一顿,气得徐真暴跳如雷,直骂周沧不知护主,拔了长刀就要宰了这汉子,一主一仆追打嬉闹,张素灵狡黠,又心疼徐真,暗中出脚将周沧绊倒,合着徐真报以老拳,诸人哄堂大笑。 薛仁贵感受此等气氛,心中多有惋惜,若自己入伍就得遇徐真这等明主,仕途有何至于如此坎坷? 周沧只是个粗心眼,张久年却是洞若观火,借着敬酒,问及薛仁贵心事:“薛礼兄何以郁郁?漫不成我等招呼不周?” 薛仁贵连忙还礼解释:“非也!将军相待甚厚,只是薛礼命坚贱福薄,无缘在将军麾下,是故叹息耳…” 张久年早知徐真心意,趁势问道:“薛兄果有此意?” 薛仁贵苦笑一声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薛某虽不才,但得徐真将军麾下,敢不赴死?” 张久年频频点头,笑而不语。 是日,薛仁贵即收到军中长史赍来文书,正是调入徐真麾下担任实权领兵校尉,送走了长史之后,薛仁贵感慨万千,似得归属,紧紧握住那一纸文书,就如同握住了自己的未来! 既得了薛仁贵,徐真心头大喜,也暂时忘记了慕容寒竹随军而行的苦恼,反倒是李无双频频来见,每次却又欲言又止,见徐真不为所动,又愤愤而去。 徐真又不是未经情事的雏儿,自然知晓这丫头的心意,然而今番回朝,圣人对吐蕃势必加以国封,既成了属国,自然要赐婚以安之,以免征辽之后患。 李无双早已成为赐婚吐蕃的不二人选,李道宗新立了战功,若此时谏言,李无双或可免了赐婚,但李道宗或许也会因此而不为圣人所喜,如此一来,也是个头疼的问题。 就这般期期艾艾着,终究还是回到了长安。 正文 第一百二十四章 崔氏归宗徐真回来 彼时自有诗云: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雪暗雕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此诗虽为高宗李治时期文人杨炯所作,却也道尽唐初尚武之风格,是故听闻松州再传捷报,长安城顿时一片沸腾! 这些年来连番征战,可谓百战百胜,平突厥,荡高昌,灭吐谷浑,如今征辽在即,只派了些许兵马,就打退吐蕃,兵锋所指,万众归心也。 眼看着就要抵达长安,大军照惯例驻扎下来,整顿军纪容貌,徐真本部自是排列在前,威风八面,李道宗已然在奏表上言明徐真之首功,诸将也无不佩服。 **倒是洋洋得意,禄东赞却是垂头丧气。 早在发动松州之战的初时,他就曾经劝谏器宗弄赞,却横空出现了一个慕容寒竹,挟持了君心。 大唐兵临城下之时,这慕容寒竹又是极力主战,可如今投降谢罪,他慕容寒竹却成为了李道宗等人座上之宾,每有饮宴皆相请,偏偏只将他禄东赞当成谢罪之人。 如此一来,又教禄东赞如何不憎恨慕容寒竹? 然而憎恨归憎恨,如今禄东赞入了唐境,诸多风俗人物,还需慕容寒竹提点,所谓人在矮檐下,怎可不低头? 此时慕容寒竹其实也并未想过要为难禄东赞,他离开唐境已经很多年,今日虽以吐蕃使者的身份回归,却同样能够感受到人们对崔氏一族的崇敬,这也使其与有荣焉,越发想要认祖归宗。 稍作整顿之后,大军焕然一新,途中疲劳一扫而空,人人容光焕发,鲜衣怒马,步伐整齐,军威浩浩荡荡。 由于并未与吐蕃大规模作战,只是松州一役则已,于国家而言,不过是小胜一场,故而还劳动不了圣上亲自迎接。 然征辽在即,亟需民心,是故圣人派了魏王李泰与晋王李治一同迎接凯旋军队,又有长孙无忌主持大局。 慕容寒竹也算是见识了唐朝的繁盛与强大,从迎接凯旋的规模即可看出唐人之尚武,又见李泰李治一同来迎,结合夺嫡之事,知晓圣上如今也是未有定论,妄图将这碗水尽量端平。 经历一系列的欢迎与告祭,诸人终于是得到了安置,慕容寒竹与禄东赞等人皆由鸿胪寺接待,安顿下来之后,禄东赞自去鸿胪寺丞那处交接,而慕容寒竹却弃了左右,出了宾馆,自顾游看都城。 慕容寒竹虽远在异邦,却时刻心系故土都城,此番故地重游,难免一番唏嘘,轻叹之余,也不看沿途繁华,不多时就兜转着进入了东市的一家酒楼。 那酒楼的执事正招呼顾客,见得慕容寒竹进来,连忙迎了上来,正欲勾搭,却见慕容寒竹眸子微眯,压低声音说道:“清露冷浸银兔影。” 执事心头一紧,扫视了慕容寒竹上下,这才激动万分地答了一句:“西风欢落桂花枝!” 此处并非文人汇聚的崇仁或者平康坊,酒楼之中多为粗野武夫,就算将这对诗听了去,也不知是隋炀帝杨广的《望江南》,更不会怀疑慕容寒竹与执事已经接上了头。 “贵宾光临,蓬荜生辉,且入雅间伺候!”执事高声唱道,遂引了慕容寒竹入内堂,又穿过了雅座,带入到酒楼后的小院之中,这才噗通跪下,颤声道:“崔少爷你可算是回来了!” 慕容寒竹已经很多年没听过下人称呼他为少爷,甫一入耳,勾起回忆无数,整个人似乎都年轻了起来,遂言:“你是何人,权且起来说话。” 那执事惶恐起了身,道明了身份,原来正是慕容寒竹的本家奴仆,到这个情报点工作多年,最是熟悉日常事务。 慕容寒竹时间不多,也不敢多停留,是故连忙嘱托一番,那执事自顾命女婢好生伺候,自己却急匆匆出了门,一番通报之后,又回见慕容寒竹,说道:“崔爷,事情已经沟通妥当,还请移步,随小人出门去。” 慕容寒竹心头大喜,跟着那执事走出去,也不走中央大街,只顾挑坊间小路来穿梭,不多时就来到一座大府,不敢走正门,只从侧门偷了进去,这才入门,就发现一名常服老者早已守候在此。 那老者情绪激动,见得慕容寒竹,顿时快步走上来,抓住慕容寒竹的手腕,颤声道:“我的好侄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大哥若是有知,必是天灵欣慰了!” “叔父在上,请受寒竹一拜!”慕容寒竹心头一暖,眼眶就湿润了起来,作势就要跪下去,那老者慌忙扶住,欢欢喜喜将慕容寒竹引入内宅,正要呼喊儿女来相见,却被慕容寒竹挡了下来。 “叔父,实不相瞒,寒竹今次回来,有大事所图,想见一个人,还望叔父引见引见...”慕容寒竹开门见山地说道,那老人只扫了一眼,随行的执事就识趣地退了出去。 虽是家仆,但从四品上的尚书左丞崔善用与自家子侄说话,他是听都不敢听的。 见得下人退下,崔善用才端起茶锅来,给慕容寒竹分了一杯茶,随口问道:“你叔叔虽然官场打拼了半生,如今也进不得三品大员的行列,但说话还是有些分量的,不知贤侄欲见何人?” 慕容寒竹双手接过茶杯,眉毛一挑,轻声答道:“侄儿想见一见仆射老爷。” “哪个仆射老爷?” “当今司徒,尚书右仆射长孙无忌。” 崔善用的茶锅停在了半空。 虽然他也是尚书省的人,但尚书左丞与尚书右仆射相差天地,若非凭借崔氏的根基,连他都不能与长孙无忌说上话,这慕容寒竹一开口就要求见这等贵胄,实在让人为难。 见崔善用不说话,慕容寒竹也是心知肚明,长孙无忌又岂是甚么货色都能轻易见得着的,不过以崔氏的声望,只要崔善用答应,他相信自己绝对能够见得到。 念及此处,慕容寒竹将手伸入袖中,掏出一件物事,轻轻推到了崔善用的面前来。 “这是?”崔善用扫了一眼,而后目光就再也移不开,慌忙将茶锅放下,将那东西小心捧起,眼中满是贪婪的目光,过得许久才回过神来,将那东西塞入了自己的怀中。 过得片刻,慕容寒竹随崔善用离开了府邸,上了车,直奔长孙府而去。 慕容寒竹紧锣密鼓地筹谋着什么,而徐真却顾不上去探听,因为刚回到长安,他就被李明达的人,接到了淑仪院去了。 听闻徐真又立新功,朝中文武似乎早已习惯,然而李明达所关切者,仅仅是徐真之安危罢了。 自从太液池之变后,圣上又安置了诸多女武官来护卫李明达,见得徐真之后,李明达也不顾女武官在旁,大叫一声道:“大骗子,你终于回来了!” 一段时日不见,李明达就如那雨后春笋一般,又拔高了不少,如今已是亭亭玉立,加上在宫中养尊处优,身子慢慢成熟丰腴起来,姿色越发艳丽动人。 然而在徐真面前,她却仍旧是一副小丫头的姿态,不顾仪态,径直扑入了徐真的怀中,这大骗子三个字刚刚叫出口,顿时后悔起来,仰头含泪问道:“徐家哥哥,你可曾受了苦头?” 徐真嘿嘿笑着,刮了刮她那高挺精致的鼻子,说道:“你家哥哥福大命大,又狡猾奸诈,哪会吃什么苦头!倒是丫头你长大了不少哦...” 李明达听见徐真如此自嘲,心花怒放起来,可听得徐真说自己长大了不少,这才醒悟过来,自己的胸脯就贴着徐真身子,肌肤相亲难免不雅,脸色顿时滚烫起来,却又不愿丢开徐真。 徐真见得李明达如此,心里也是暖洋洋的舒服,任由着拉进宫中,将一路辛酸故事都说道出来,互诉了心情,到了傍晚,李明达才恋恋不舍地送走了徐真,还约定翌日到徐真府上去作客,这才作罢。 徐真回了府邸,诸多仆从接应下来,独独不见凯萨来迎,心头不由纳闷,但还是先去拜见了摩崖老爷子,这才往自家住处走去。 且说凯萨望断秋水,见得周沧等人都已回归,唯独不见徐真,心里难免急切,问起才知被淑仪李明达请了过去,虽知晓徐真将李明达视为妹子,可心里头到底有些酸溜溜的。 此时已经掌了灯,房中接风酒菜都已凉透,洗尘的香汤也换了两遭,仍旧不见徐真回来,凯萨既期盼又生出幽怨来。 心里正暗骂着徐真,却听得房门响动,见得蓄了个一字胡的徐真静立于门前,凯萨故作佯怒,不以理会,然当徐真微笑着张开双臂之时,凯萨却再也忍受不住,快步走了过来,扑入徐真怀中,将徐真紧紧抱住。 本想与凯萨说笑一番的徐真,感受到凯萨的担忧,玩笑话再也说不出来,只是紧紧抱着凯萨,感受着她的心跳。 过得许久,二人才不舍地分开,凯萨指着房中那桌酒菜说道:“姐儿给你准备了接风喜宴咧...” 徐真笑而不语。 凯萨又指着内房的浴桶说道:“还有洗尘的香汤...” 许久不见,凯萨越发丰腴动人,眉目之间尽是成熟妖娆,徐真本想着装腔作势,见得凯萨如此风情,再也把持不住,将凯萨横抱起来,一把丢在了床上,坏笑着道:“接风洗尘甚么的先候着,咱先跟姐儿半点正事儿,嘿嘿...嘿嘿嘿...” 窗外无风,红烛火儿却开始摇摇曳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