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深渊来》 1 东城老区茶井街道,六联九巷。 大约早晨七点钟,街道施工机械准时‘哐哐’响起,震耳欲聋像在枕头旁炸鞭炮,低楼层住户在睡梦里骂骂咧咧就是不起床,翻个身死活要再赖半个小时。 赶时间的上班族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就起了,这会正好下楼,途经施工队,瞥了眼,小心避开。 巷口处,晨练结束的老人提着豆浆油条走过来,停在原地看了会儿才进楼。 工头扣紧安全帽扣子,摘下工业口罩一边,冲旁边人指挥:“先抽水,再填井!” 他们通地下电缆,但九巷尽头一口几十年老井堵着路,规划商量是把早就没人用的老井填了。 施工队的人提着抽水泵过去,把粗长的管道通进井里,插头往插座上一插,‘隆隆’响声,接着是井水被抽上来的咕咚声。 抽不到一分钟突然发出‘咔咔’声响,抽水泵抽搐似的抖,显然是井底下有东西卡住抽水管道。 “老井封了五六年。”施工队的说:“堆积的垃圾估计不少。” 工头:“拿铁钩来,把垃圾捞干净。赶紧的,8点前得把井填了!” 这时,有个年轻小伙背着把长三米、竿头绑铁钩的捞竿过来,趴在狭窄的井口向下看。 井里黑漆漆、深不见底,寒气伴随令人作呕的臭味扑面而来。 年轻小伙差点呕吐,他捂着戴口罩的口鼻处,将捞竿伸进水里划圈,划了两圈,碰到阻力就找准位置用力提起。 掂量掂量,寻思捞着一挺重的垃圾。 赶紧就提起来,差不多到井口两米的距离能看到是黑色的球状物,小伙猜测是个披黑色水藻的皮球,进水后重了。 “捞起来什么东西?”远处的工友扬声问。 “皮球!” 小伙铿锵有力的回答,伸出手臂一把抓住黏着在皮球表面的黑色水藻提溜上来,正正和一张惨白、浮肿得面目全非的脸眼对眼、面贴面,近得肥白的蛆虫‘啪嗒’掉在鼻尖。 “啊啊啊啊——!!” 嚎叫声凄惨得像杀鸡现场,吓得方圆二十米所有睡梦中的、已醒来的人心里纷纷咯噔一下,接着不约而同剁菜板\捶枕头怒骂:艹! 九巷老井旁,惨叫过后只剩嘈杂的机械噪音,没人说话,仿佛连呼吸都停止,气氛呈现出两极化的平静和紧张,诡异且一触即发。 工头以为发生流血意外,揪着心脏,迈开腿急促走来,绕过大碎石机老练而语速飞快的说:“受伤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流血!还能不能动!赶紧判断需不需要喊救护——” 洪亮的嗓音戛然而止,但见老井旁的水泥地面平白长出颗人头。 湿漉漉像水草的头发,惨白浮肿的五官,死不瞑目而凸出来的大眼,软肥白的蛆虫在人头的五官、头顶爬来爬去,如在乐园里庆祝嘉年华,正享受着丰盛的晚餐。 .. 东城老区大福街道,春不老社区。 工作日清晨。 绿灯亮起后,汽车轮胎驱动,上下排起的长龙相互交错,整齐有序如浅海层成群的沙丁鱼。 两侧人行道行人步伐匆匆,路过小便利店和早点铺才停下,拿走早餐和付钱的过程行云流水且快速,绝不超过三秒。 ‘doublekill~~’ 上班族聚在公交站排成三圈长队等车,听到熟悉的游戏提示音便下意识回头看一眼,嚼着全麦面包在心里嘀咕两句:真悠闲,羡慕。 但见距离长队三米远的小便利店门口放着几张塑料马扎,四五个小学生围绕中间一大一小两人,紧盯屏幕,表情比考10分举办家长会还凝重。 被他们围绕起来的一大一小正以游戏输赢争夺‘社区一哥’之称。 小的是个小学生,营养过剩,体重超标,但是担任社区小孩群体的老大超过两年,也算老资历。 大的是个青年,坐在矮小的塑料马扎,身形修长而空间逼仄,他不得不蜷缩长腿、弓背低头,这个姿势光看着就感觉很累。 他穿一件墨绿色工装加棉外套,领口拢得不太紧,隐约能见到里头是单薄的白色衬衣,下身穿藏青色长裤,双脚蹬同色军用靴。 手指灵活地操控角色蛇皮走位收割人头,听到提示音后,李瓒不慌不忙,摧毁敌方防御塔。 ‘victory!’ 全胜! “愿赌服输。”曾经的‘社区一哥’小胖墩背着书包起身,拿拳头捶胸口,挺有那么点匪气的说:“大哥,以后多罩着小弟们。” 曾经的老大带头,几个小的来不及沮丧,齐刷刷右拳捶左胸,标准统一且熟练:“大哥,我们就靠你了!” “滚去上课。”李瓒两指捏着手机插裤兜里,伸开蜷缩的长腿,挺背抬头,懒洋洋骂道:“期中考不及格,爸爸我削了你。” 胖墩:“一声大哥,一生爸比。满江红不是我们泥足深陷的谷底,您将看到我们拿下大满贯的风采。” 几个小鬼齐声唱:“哦~~爸比。” 李瓒竖起两指,指着小学的方向,跟丢飞盘命令狗子去捡回来似的:“去。” 胖墩领着小弟们鞠躬,把手机还给小便利店老板,严肃表示在拿下大满贯之前不来租手机了。 然后他们就快步跑去上学。 李瓒起身,拿走酸奶和面包到柜台付钱,低头照着贴在玻璃柜台的白纸念出黑字:“租借二手手机打游戏,一小时10块。老板,网吧就缺你这种人才。” 老板正低头沉迷游戏,闻言抬头,打量李瓒,是他最不喜欢的靓仔。当下不搭理、不回话,兀自扫码说:“7块。” 李瓒没用手机支付,而是从口袋里翻找出零钱,一张五块钱纸币和两个一块钱硬币,扔到老板面前继续说:“不厚道,这不引诱祖国的花骨朵堕落么?” 老板熟练的掏出把西瓜刀拍到桌面:“一刀两千,伤残或致命伤另算。支持微信和支付宝转账。” 够狠。 怪不得社区里的家长一个个铩羽而归,原来碰上横的。 李瓒拿起刀把玩了手漂亮的刀花,左手食指屈起,弹了下刀尖,刀身发出嗡鸣。 “刀挺好。” 李瓒称赞一句,然后把西瓜刀扔回去,‘哐啷’巨响,刀尖向着老板的胸口,要不是‘横得不怕死’的老板给吓得往后缩,指不定真中一刀。 “别躲,一刀两千。” ‘欢迎光临。’ 店里刚踏进来的顾客见状,赶紧摆手作投降状,二话不说一溜烟跑了。 老板脸色难看,递给李瓒一包价值上百的软中华,小声说:“兄弟,看你刀花玩得也不错,道上的吧?给个面子,大家混口饭不容易。” 李瓒似笑非笑,他眉目疏朗,五官俊秀,安静的时候就有股清爽的少年气,可惜多数时候是个体面的流氓。 “烟酒靠左边三分之二都是A货。”李瓒的手指抵住软中华推了回去,老板刚才就从左边抽出它来。“左边茅台酒瓶盖的喷码,序号06那批——” “市面早就没货了。53度普茅资源紧缺,你能弄到这十来瓶不容易。喷码正好还跟前两天查处的一批茅台酒一样,人连瓶盖的防伪芯片都能扫出来。” 53度普茅制作时间需耗费五年,恰巧五年前因宏观经济问题导致普茅产量低迷,间接影响今年市面上的普茅资源。 就连柜台都找不到一瓶53度普茅,一小便利店里居然大咧咧摆放十来瓶,本身就很异常。 何况茅台的喷码独一无二,然而李瓒记得前两天局里收缴的一批普茅喷码跟便利店的普茅有重合。 “烟草……”俩字在舌头里打了个滚,李瓒发出短促的笑:“问题更大。” 妈的,条子! 老板赶紧起身赔笑,从右边抽出一条价值上千的软中华递过去:“小本生意,您留个情面给条活路。我卖的,那也是贵州茅台镇运过来,味道差不多,无害,价格还减半,算下来就赚个成本价……” “卖假还贿赂,想进局子。”李瓒冷眼瞪过去,黑泠泠的眼珠子冰凉冷冽,气势上很能唬人。 老板立刻委顿。 叩叩。 李瓒敲着柜台下‘租借手机’的黑字白纸:“收了,别祸害祖国胖胖的花骨朵。” “行!” “假烟酒少卖。” “不敢了。” 李瓒揣走面包和酸奶,警告几句就走了。 路上三两口吃完面包,咬着酸奶吸管插兜慢悠悠跟退休老头在街头寻找青春似的,过俩红绿灯、走林荫道,悠闲悠哉地晃进东城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办公室的门。 陈旧掉漆的门,老式干净的地板砖,十来年没换过的办公桌椅,还有存放大量废弃资料但落满灰尘的玻璃柜,连空调都是市场早就淘汰的窗机式。 内置朴实无华,配备‘老弱残’专业刑侦部队。 粤江市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一个被誉为‘养老’部门的县级公安分局,贫穷且沉默。 “天气真好。”李瓒拧开自己办公室的门,人都跨进去了还使劲往后仰,对着茂盛绿萝后面的人说:“王珰珰,等会把玻璃柜里的资料搬出去晒太阳。” 王珰珰,男,24岁,是个死技术宅。 良久,王珰珰从绿萝后面慢吞吞地回答:“好。” 砰——! 寒冷的大冬天,一个长相颇美艳的女警踹开半掩的门,满头大汗,摘下帽子扇风高声喊:“李队,佟局找您过去。” 李瓒握着个无线收音机出来,瞥了眼陈婕:“又跑去扫黄?” 陈婕露出憨笑:“嗐,闲着嘛。” 养老分局可不是个瞎颁的名号,一年到头闲散无事等退休指的就是他们队。 陈婕,女,26岁,以前扫黄组,半年前出了大纰漏让领导给调到刑侦大队,明升暗贬。 她事业心挺强,队里没事干就经常跑扫黄组帮忙。 “陈婕女士,请珍惜接下来10分钟的空闲时间,因为你将步入807工作制模式。”李瓒把无线收音机塞到陈婕手里,同时说:“老曾回来,跟他说一声。” 陈婕目送李瓒走路带风的潇洒背影,不解地按下无线收音机的开关按钮:“王珰珰,807工作制模式是什么?” 沙、沙沙。 王珰珰:“一周7天,8点上班,0点下班。” 陈婕捂住刺痛的心口:“……杀人诛心,李队反讽功力见长,已到炉火纯青之技。” ……沙、沙沙…… “粤江市早间新闻:经爆料,早晨7点到8点时分,有市民于东城老区茶井街道的城中村一口老水井内发现碎尸……” 东城老区茶井街道发生碎尸案,那不就是他们分局刑侦队的活儿? 王珰珰抬头,陈婕则严肃脸色。 此时,一只略苍老黝黑的大手拿走陈婕手里的无线收音机,关闭按键‘……按惯例,案件将转交新洲公安局刑侦支队——嚓!’ 陈婕转身面向来人:“曾队。” 曾期民,男,38岁,东城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副队,三年前在一起重大枪-火案中受伤,右腿骨头至今还卡着取不出来的弹—头碎片。 “佟局找李队过去一趟,李队让我告诉您——” “我知道,你做好准备,10分钟后出发到命案现场。”老曾抬手打断她的话,随手把无线收音机放桌面。 “啊?”陈婕愣住,随即疑问:“我们接?” 分局配置太差,每个被调过来的刑警几乎都有‘问题’,要么像老曾这种英雄是来养老的,要么就是陈婕、王珰珰这种犯错或考核太差,被‘流放’过来的。 至于李瓒,他是个意外,他整个人都是意外。 反正‘老弱残’养老院,每有案件发生都由佟局转交市局刑侦支队,三年来无一例外。 老曾应了声:“当然我们接。” 陈婕拊掌:“我个乖乖,难道是市局支队终于受不了我们吃公粮不产奶、尸位素餐的不要脸行为,撂挑子不干,李队和佟局不得不硬着头皮接手?” 老曾:“想象力丰富。” 王珰珰拨开绿萝一角,语调平板的说:“这是命案,李队会管。” 这话说的好像以前没发生过命案——陈婕耸耸肩,低头检查枪-支保险栓和弹口,确保没问题后就戴上配-枪。 .. 佟局是东城区分局的一把手,年轻时挺骁勇,临近退休开始修身养性,连茶水都从又苦又涩的苦丁茶换成老年人专用降压茶。 可惜修身养性三四年,还是在今早破功了。 碰到刑事案件不可怕,碰到杀人碎尸性质极其恶劣的刑事案件也不可怕,可怕的是你还有个老能捡到意外事故的下属! 佟局没忍住又灌了今早第三杯降压茶水,喝完砸吧嘴,顿了半晌才说:“李瓒,这事你能担保?” “我能!”李瓒挺自信的回答,就是态度有点闲散,显得不太正经。“佟叔,您知道我不会说没把握的事。” 佟局抬头直视李瓒,后者不闪不躲,坦荡而清明。 “行!我是光荣退休,咱爷俩到时喝一盅。” ‘哐’一声,瓷杯重重磕在桌面,佟局说:“我要是晚节不保,就把你做成下酒菜。” 李瓒笑:“您候着。” “市局那边我来交代,尽量不拦着你行动。分局警力全力配合,不过我们分局资源一向最差……” “足够了。” 佟局目送李瓒离开,端起茶杯喝今天的第四杯降压茶,感叹年轻就是好,摔过跟头再爬起还能意气风发。 .. 东城老区靠近市中心,交通便利,繁荣发达,城中村居多,待改或违建建筑物横七竖八、参差不齐的霸占了肉眼能见到的空地。 道路铺的平整,略狭窄,人流量和车流量很大,出入困难,监控摄像头也多。 一辆闪烁蓝红二色的警车‘哔呜哔呜’风驰电掣以巨-骚无比的姿势漂移进逼仄的停车位,顿时吸引在场一众惊叹目光。 李瓒推开车门,发现左右都被堵住,没路走,抬头看驾驶座的陈婕。 陈婕讪笑:“一时失手。您和曾队都坐好,我再开出去。” “不用。” 李瓒踩着车顶穿过人流,拉开黄色警戒带,熟练的举起证件给拦住他的警员看:“东城区分局刑警队长。” 快速说完,接过手套和鞋套迅速套上,然后来到案发现场。 此时,老井里的碎尸块已被打捞完毕,就放在旁边的白色防尘袋。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块残缺的髋骨,连着肥大的子宫和肠子,随后是两条大腿和手臂,小腿、内脏和头颅在另一个防尘袋。 李瓒戴上口罩,蹲下来检查碎尸块,摆在面前的是肿胀泡发且腐烂的手臂,手腕内侧纹有已模糊的太阳五芒星纹身。 抬眼看,正对着腐烂生蛆的头颅,五官无法辨认,左耳戴一个廉价十元店耳珠。右耳没戴,应该丢失了。 “根据尸块比例、肢体切割面和脏器数量可以推测只有一名被害人,尸块完整,没有缺漏。”开口说话的是分局主检法医钟学儒,戴黑框眼镜,气质儒雅像个大学老师。 “一共八刀。”钟学儒手掌成刀比划道:“脖子和腹部各一刀,胳膊、髋关节、膝盖各两刀,切面平整,应该是使用砍骨刀之类的锐器进行分尸。死者的额头太阳穴处有擦伤,不是致命伤。” 李瓒:“死亡原因找到没?” “需要尸检。” 陈婕过来看了眼,没忍住捂住嘴巴匆匆跑到旁边吐得昏天暗地。 老曾手里拿着一本牛皮笔记,别开钢笔盖头:“陈婕第一次接触命案,不熟练,等她习惯再说。” “第一次就碰到恶性碎尸案,直接进入高难度挑战环节,说明有潜力。”李瓒起身,一边观察周围环境一边说:“死者,女。身份不明,死因不明。死后被碎尸、抛尸,八刀九块。左手手腕内侧有太阳五芒星纹身,左耳戴耳珠,右耳耳珠丢失。” 老曾一一记录下来:“没有死者的衣物和鞋子?” 李瓒:“老井封了好几年,里面估计堆积很多垃圾,要真有死者的东西也得等痕检的分析报告。” 他走到老井旁,向下看,这是一口老式水井,井口直径约20厘米,中间横着一条铁索,活扣。 “水井废弃,水体脏臭,可以掩盖尸臭味。井口横铁索,锁眼是活扣,直径跟人类头颅相近。” 李瓒侧身,观察巷子两侧的农民房,看见右手边改造成青年公寓的农民房楼道内侧装有监控摄像。 “调取附近的监控摄像,调查范围锁定在六联村,杀人碎尸的凶手对这片环境很熟悉。” 老曾记录下来:“已经在联系附近装有摄像头的调取工作和身份排查,不过——”他示意李瓒看十点钟方向:“记者提早一步来了。” 十点钟方向,记者长—枪短炮差点没把维持秩序的小民警怼翻。 “民生为先?”李瓒抽掉右手手套,说:“他们的最强职能除了添乱,还有比鬣狗灵敏的嗅觉。” 吐完回来的陈婕恰好听到这话,觉得李队的语气有点冷。她挨着老曾悄声问:“民生为先是什么?” 老曾:“本地电台一个早间栏目,跟咱分局有点小矛盾。” 陈婕:“哦。” 李瓒高声喊:“陈婕!” “欸,就来!” 陈婕赶忙跑过去,刚站稳脚步抬头,正好见到在日光光晕中的李瓒的侧脸,惊觉她家老大的姿色还真能评个七-八分。 李瓒语气亲切:“吐完了感觉怎么样?” 陈婕耿直回答:“还行。” “不错不错。小陈同志文能扫黄,武能看碎尸,觉悟倍高。那就跟着老钟回法检中心,注意记录,下午写报告发给我。”李瓒拨下自己的手套送给陈婕:“加油,我十分看好你。老曾,你照顾点儿,我先走了。” 那头,正跟痕检员说话的老曾头也不回的应声。 收到回应,李瓒快步如飞跟踩了滑轮似的,眨眼就溜进人群,身形之矫健,走位之飘忽,堪称高手。 陈婕顿时懵了,扭头问钟学儒:“李队意思是我还得跟着你们一路回法检中心,亲自看你们解剖完还得做笔录?” 钟学儒点头:“走吧,跟我去搬尸块。” 陈婕深吸口气:“传闻李队不是个人,我寻思他看着挺体面,没想到是我眼拙。” 钟学儒问:“怎么说?” 陈婕:“我的上届,她调隔壁区,我顶替她。临走前跟我说她跟不上李队的节奏。” 那话完整点是这么说的‘我跟不上李队的节奏,思维、行动、观察……没办法配合,适应不了。’、‘李队他……不像个人,我是指他很厉害。’ 当然陈婕半年来都没机会了解李瓒有多厉害,她只看见一个青年把自己活出退休老头的精彩。 钟学儒用手腕顶了下滑落的眼镜,笑了声:“处理命案是需要节奏快点,你多带几个呕吐袋,多吐几回就习惯。我们也得快点拉回去检查。” 陈婕:“行吧。” 远处,被民警们拦下来的记者实在探不到消息,其中几个放弃了。 唯独冲在最前面的民生为先栏目记者看见溜走的李瓒,想了想就问小民警:“刚从那辆雪铁龙下来的,年轻,长挺好看那位是不是刑警大队的?” 小民警板着脸,压根不回头看:“不知道,没有。命案现场不允许拍照,有关疑问请等警方公告。” 民生为先栏目记者赵颜里对小民警笑了下,忽然把手里的矿泉水泼到他脸上,然后趁机拉开黄色警戒线冲到里面去,抓住个人就问:“您是刑警大队的吗?恶性分尸是否为无差别谋杀——” 被抓的人正好是老曾。 赵颜里看见老曾制服上的二杠两花,立刻猜出他的职位,紧接着想起刚才在远处看见的,不难推测穿便服的青年的身份职位。 “你干嘛!出去!别妨碍警察办案,出去!” 小民警连拉带拽把赵颜里和摄影师赶出黄色线以外,大声呵斥,严防死守,坚决不肯记者靠近。 赵颜里和摄影师回公务车,想了想便拨打电台总部,即民生为先栏目电视版的总编。 “喂?姐,我想打听个人。东城区分局刑侦队的,您认识吗?” 2 九巷老井三面都是高矮不一的农民楼,就巷口一条路出入。 因此摄像头只装一个,看角度应该只拍到巷口的三亩地。 李瓒从围观人群里挤出来,理一下被扯得松散的外套,迈开长腿,跨步走进距离最近的一栋农民楼。 几栋农民楼相互挨着,还用围墙围起个两米宽的小庭院,把行人道占了大半,属于违章建筑。但在城中村这一带算很普遍的情况,要想整改得是大工程。 从外表看,农民楼相互挨着严丝合缝无路可走。实际上,穿过围墙就能看到两栋农民楼中间会隔出一条仅供一人通过的小巷道。 巷道里没有监控。 李瓒站在巷道中间,米的墙壁出现几滴不规则的血滴,已经干涸成片了。 他从上衣口袋里翻出一个透明自封袋,袋子里装着两管套管棉签、特小瓶蒸馏水、一小块粘取器、小镊子和两三个折叠的物证袋、一次性手套。 这自封袋可以说是个小型基础版的物证提取箱,随身携带,便利简单,还挺有专业的架势。 李瓒取出一管套管棉签和特小瓶蒸馏水,先往血滴喷水,再取用棉签收集血迹,套管套上防止血迹污染,然后装进物证袋。 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快速老练,显然曾做过不下上千次的现场取证。 收集痕迹结束,李瓒走出巷道,望着对面两栋并列的农民楼。 农民楼安装了电子防盗铁门,没磁卡进不去,外部没有安装监控,估计装在楼道里面。 巷口处有个大型号的挂车式垃圾箱,李瓒绕着垃圾箱走了几圈,地表和垃圾箱一样干净。 垃圾车每天清晨七点钟开始收垃圾,要有什么与命案相关的东西也该送往垃圾场销毁了。 李瓒抬头看向巷道口,思索少顷,动手推开挂车式垃圾桶,看到一个红色长款女式的钱包便停下动作,套上一次性手套捡起女式钱包。 钱包里空荡荡,表面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李瓒将女士钱包收进物证袋,继续绕着九巷附近走,大概摸清周围的建筑格局和监控分布后,回到警车后座等待老曾他们。 可惜踩车顶回后座闲坐的一幕十分不巧的,正好被民生为先栏目组的赵颜里看到。 赵颜里取出手机拍摄下证据,直到李瓒甩上车门,防弹玻璃挡住他们窥探的视线。 小助理愤愤不平:“赵姐,他好像是分局刑侦队的。别人都在现场搜集线索,他老早溜回车里闲坐——干拿公粮不做事,这种‘蠹虫’真该曝光!” 赵颜里:“回去整理材料,明早报道。” 小助理犹豫:“总台那边不是让我们别报道?” 赵颜里踩油门:“记者的职责和使命就是坚持职业道德,还原真相。” 叩。叩。 李瓒敲着车窗,给老曾发了几条注意事项,接着又给痕检员组长和技侦处理负责人分发短信,等交代完一系列事项,法医那边已经带着尸块回法检中心了。 十几分钟后,老曾拉开车门坐在副驾驶座,回头给李瓒车钥匙:“陈婕各方面都还行,尤其对命案的适应能力和忍耐力。” “再看看。”李瓒没多说,接过车钥匙,把搜集到的物证袋递过去:“通知其他人,下午三点钟开会。” 老曾应了声,开门下车。 李瓒转移到驾驶位,踩动油门驱车绕了大半个粤江市,专门找卖烟酒的小便利店和一些不起眼的烟酒商行。 凭着他抽烟喝酒资深老行家的经验,成功摸到特价烟酒的上架日期。 .. 粤江市新洲区公安局,市刑侦支队。 “……东城区碎尸新闻事件报道,该区分局公安在接到群众报案后迅速赶往现场展开侦查工作,但后续事件还需继续跟进。民生为先栏目记者赵颜里为您报道。” 哗——! 像一滴水落入滚烫的油锅里,支队内部沸反盈天,交头接耳讨论这回该用什么理由推掉分局的破差事。 “‘养老院’的命案,你们猜会让谁去?” “反正别找我,我手里头的案子就够烦了。” “也别找我,我熬了两天。再去养老院,咖啡都救不了我狗命。” “分局刑侦队那人员配置就不说了,什么货色大家都懂。我们平时收拾烂摊子就算了,关键其他人力、物力资源都在拖后腿。嘶——不行,我真不行。” “总还是得我们接,要不抽签决定?” “别傻了,都是上面先把人定下来的。” 支队成员推三阻四,表情如丧考妣,萎靡不振,仿佛自此失去了人生的快乐。 “以前好歹没出过命案……” “唉。棘手啊。” 刑侦支队内部正愁云惨淡,而刑侦支队队长此时正收到上面推送来的一份个人资料,资料里记录着被推荐到分局合作处理碎尸案的警员。 季成岭,男,23岁,18届中国公安大学优秀毕业生。 以下则是季成岭在校和实习期间获得的奖项,履历确实优秀,但没实战经验,等于是纸上谈兵空架子。 上面让他去分局,估计也是存着培养的心思。 揣摩半晌,市局支队队长拨出一个电话:“把季成岭喊进来。” .. 下午三点钟,李瓒准时推开分局会议室的门,里面坐满了人。 痕检科、技侦科、法检中心都各自派了代表过来,和刑侦大队的人围着会议桌讨论,桌前摆着笔电或牛皮笔记本,准备随时添加新记录。 “都齐了。”李瓒手里提着礼盒袋,往主位上一放,坐下来,两手手肘搭在扶手,十指自然的垂着,瞟到陌生面孔的季成岭,说:“总局已经堕落到派个小屁孩来顶包了?” 季成岭被发配到分局,接收了一上午的同情、安慰和科普,本就对分局没什么好感。来了就更不满分局懒散的工作氛围,队长李瓒首当其冲。 他当下横眉冷对:“不比你们分局,还得一个小屁孩顶包!” 陈婕‘嘶’了声,悄声问老曾:“还没介绍吧?李队怎么知道那愣头青是总局派来顶包的?” 老曾还没回答,陈婕就听到李瓒懒洋洋地说:“新制服,全套在身,袖口衣领没褶皱,估计每天早晚用熨斗烫过。也就刚上任没两天的小屁孩能那么兴奋——陈婕你说你那制服褪色了没?” 陈婕低头看制服,是没那么平整,袖口还有点掉线,应该是早晨扫黄时不小心勾扯到了。 “咱分局也来了不少小年轻,您怎么就肯定是总局的人?” “除了总局还有谁会对我露出爱比恨更难的表情?” “……”陈婕:“确定是爱比恨更难而不是吃了shi?” “注意素质。小陈同志,作为下属,你需要先当个合格的捧哏,少拆台——” “咣!” 季成岭小年轻,没沉住气,抓起保温瓶狠狠掼在桌面,硬梆梆地说:“你们分局的工作习惯就是命案当前聊闲事?” 没经历过命案和分局忙碌氛围的陈婕找不到话怼,只好低头假装整理记录。 季成岭见状,讽笑。 其他人各干各的当没听见,倒热水加花茶还问邻座要不要来点,不知道还以为是茶话会。 季成岭贼看不惯他们这官僚作风,积压了一肚子不满,打定主意就算会被穿小鞋,回去也要写报告狠狠批一顿。 李瓒拨弄开桌前的茶杯,轻飘飘一句:“行了,干正事。” 话音刚落,其他人跟随响应,纷纷挪开面前的茶杯,避免因意外而导致纸质文件被破坏。 一时间,翻纸的声音、敲击笔电的声响此起彼伏,突然营造出忙碌、专业且干练的氛围。 仿佛眼前这群备受诟病的‘养老院’钉子住户也曾披肝沥胆,骁勇屠凶。 季成岭嗤笑,冷眼看他们能装逼到什么时候。 “老钟,你先说尸检结果。陈婕,注意记录。”李瓒说。 陈婕赶紧准备录音:“我OK。” 钟学儒起身:“请看大屏幕。” 众人回头看显示屏,屏幕里出现碎尸块的照片。 拍照时,镜头怼得很近,切割后的肌理纹路、暗红色脏器和解剖后的肢体被放大,照片格外清晰。 陈婕扶额,她看了一上午还是习惯不了这血腥的场面。 季成岭头一次受到那么强烈的视觉冲击,脸上血色顿失,欲呕不呕,却见他眼中不干事的‘养老蠹虫’们不仅习以为常,还能正常交流并敏锐的找出关键线索。 这情形,感觉和他作为优秀实习警员在市局交流会见到的差不多。 但是怎么可能? 市局交流会出现的英雄可都获得过大大小小的荣誉勋章,分局养老钉子户跟他们比就是登月碰瓷。 “死者女,年龄在24-26岁之间。身高约1米6,体重在45公斤左右。死亡时间大概是在4天前,死因是机械性窒息。”钟学儒点开解剖脏腑的图片:“心脏、肝肾等出现淤血,肺淤血和肺气肿以及脏器粘膜下破裂。” 老曾记录下来:“这算是窒息死,不能说是机械性窒息。” 机械性窒息即外部暴力因素导致的窒息性死亡,疾病或中毒导致的窒息死不能归入机械性窒息。 钟学儒点开下张图片,是女尸的头颅和上半身。 “你们看,”他放大图片:“死者头颅的脖子末端和上半身脖颈处有青紫色勒痕,拼凑起来就是完整的致命伤痕。凶器应该是某种一指宽的绳索,因井水污染和破坏,我们没办法找到凶器的痕迹。” “是皮带。”李瓒示意钟学儒放大图片局部,在死者左侧靠近耳朵,被头发挡住的发尾下1厘米处有个发白的孔洞。“女士细款皮带,这里是针扣戳进去的痕迹。” 陈婕眯起眼睛看,不由点头:“是有点像皮带勒出的痕迹。” 钟学儒:“死者太阳穴附近有轻微擦伤,但是左右手无约束性损伤,手指甲完好无损。” 陈婕:“什么意思?” 李瓒:“没有挣扎和被捆绑的意思。” “头部擦伤不是挣扎逃命时留下的吗?”陈婕惊讶。 季成岭忍不住开口:“不是。她左右手手指甲完好无损,说明被勒死的时候没有挣扎。就算这个擦伤造成死者短暂的晕厥,但是针扣戳到耳朵后的软肉,带来的剧痛会让她顷刻清醒并反抗。” “没有反抗的原因只能说明她当时处于无力反抗的状态,或许被喂了迷药。” 陈婕:“哥们,NB!” 她还以为季成岭是个刚毕业的按本宣科的菜鸡,没想到是真的厉害。 “舍得把一高材生扔过来顶包,还是总局大气。”李瓒喝口茶,解烟瘾:“还行,就是欠缺全面的思考。” 季成岭翻白眼,心想来了,分局那套死不承认没本事还装模作样敲打新人的官僚做派。 “比如,死者不是昏厥,而是处于极度放松的姿态,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被勒死。” “不可能!”季成岭当即反驳:“再放松的情况也会反抗,这是人体的本能。” “窒息死亡,几秒内可以令大脑缺氧失去意识,50秒内就可以勒死一个无意识的人。在死者极度放松的情况下,用皮带绕着她的脖子,环绕两圈,用力——”李瓒又喝了口水:“当然这种情况还需要凶手力气大,能做到分尸也说明力气不小。” “凶手和死者是熟人。”李瓒下定论,转而又说:“死者的后背还有一刀,从中砍成两半,脊骨和肋骨都断了。” 钟学儒惊讶:“你怎么知道?” 上午打捞出来的上半身尸块是正面,前端的皮肉还牢牢黏住,他当时没把这刀算进去,也没说出来,李瓒应该不知情。 “井口直径20厘米,上半身尸块要不劈成两半怎么塞得进去?” “也是。死者胃部、小肠均无任何药物残留。”钟学儒点头:“尸检报告和总结都在文档里,我都邮件发给你们了。” 李瓒:“下一个。” .. HK·中西区。 凌晨。 太平山白加道,一辆黑色轿车在蒙蒙亮的天色下徐徐开进大开的铁闸,拐进绿荫笼罩里的半山别墅车库。车门打开,一只脚先落地,着休闲皮鞋,露一截肤色苍白的脚踝,往上是一管笔直的西装裤,包裹住长腿。 笃。 样式普通的玫瑰木手杖落地,轿车里的人下车,提起手杖,矮身从副驾驶座捧起一大束的红玫瑰走进别墅。 他空出右手按门铃,连按三下,门很快就打开,门后面是个外国女人,黑发绿眼,五官精致,眼角留有岁月的痕迹。 “梁女士,生日快乐。” “多谢。”梁瑰接过玫瑰束,跟来人拥抱:“几时回来?” “昨天的航班。”来人进屋,放下手杖,摘下帽子和围巾挂在玄关的衣架,抬起头,露出冷白的肤色和深邃俊美的五官。“没来得及通知,后来想着您应该休息了就没打扰。” 江蘅笑了笑:“好在赶得及,没错过的话,我应该还是第一个祝福您。” 梁瑰把玫瑰花束插-进花瓶,招呼他:“我每年的生日,你都能争抢到第一个,以前还有……”顿住,她及时刹住话茬,若无其事地说:“陪我吃碗长寿面。” 江蘅也当没听见,拉开椅子坐下:“我一直很想念您的厨艺。” 梁瑰被这句话轻易地哄笑,身为母亲总能被自己孩子的蹩脚谎言讨好。 梁瑰是名豪遗孀,49岁,中英混血。童年在中国内地居住,少女时期搬到港岛完成学业,然后结婚生子,自此定居。 她是江蘅的生身母亲,不过江蘅出生的时候就被带走,很少与她相聚。 梁瑰端来两碗长寿面,一碗放在江蘅面前,一碗在手里端着,温柔询问:“最近住在哪里?” “牧场。” 他最近半年都在伺候牛羊鸡鸭那群祖宗。 “您知道我没什么工作。” 江蘅,生年29,无业游民,靠殷实遗产和无数项基金管理,大概能日天日地的挥霍个几十辈子。 “接下来还回去?” “不。”江蘅三两口吃光一碗份量并不多的长寿面,放下筷子说:“接下来,我要去趟粤江市。” 3 啪——! 牛皮笔记本重重砸落地面,瞬间就把陈婕从睡魔手里拯救回来,她差点从座椅上弹起来。 “哈——”陈婕困倦地打哈欠,挠着头发看时间,5:24。 “醒了?” 陈婕迅速扭头,身后办公桌是正浏览碎尸案笔录的李瓒,对方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熬夜通宵的疲惫,连点油都没有,干净清爽令人妒忌。 “李队,您整晚都没睡? 李瓒没回话,端起浓茶喝两口,脑子里全是案件笔录的内容。 时间回溯到昨天下午三点半—— “下一个。”李瓒:“痕检科先来。” 痕检科代表是他们那儿的痕检高级工程师,上了岁数,模样老实平凡,杵着个厚底眼镜像做学术研究:“案发现场在城中村内,周围全是改装成公寓、出租房的农民楼,平时人流量大,现场痕迹基本被破坏,找不到有用的线索。” “井里的物品已经全部打捞上来,经过分析检测没有发现属于死者的东西。也就是说,凶手可能还留着死者的衣物,也可能扔到远离案发现场的地方。” 陈婕:“要我是凶手,肯定扔得远远的,防止警方查到死者的身份。” 痕检科代表颔首:“凶杀案中,凶手将死者和死者衣物分地处理是为了抹除犯罪痕迹,减少破案线索,防止警方查到死者身份。目的就是阻碍警方破案。” 老曾跟着说:“然而凶手的潜意识做法恰恰说明,他跟死者认识,有一定的联系。” 命案中,刑侦工作的第一怀疑对象就是死者身边联系最密切的人。 李瓒:“没找到死者丢失的耳珠?” 痕检科代表:“没有。” 李瓒:“我让老曾带过去的女士钱包和血样结果出来没?” 钟学儒当即说道:“经检验,血样结果和死者的DNA一样。女士钱包有两个指纹印,一个和死者一样,另一个不相同。我们对比过指纹库,没有找到相同指纹。” “无犯罪前科。”季成岭说。 案发现场人流量大,很多痕迹基本被破坏,找不到有用线索。 目前查不到死者的身份,不知道第一犯罪现场,除了一堆碎尸块等于毫无线索。 “找一下最近四天内的人口失踪案。”李瓒说:“王珰珰,监控录像有没有线索?” 王珰珰在陈婕背后,毫无存在感,直到被点名才吸引了众人目光。 他说:“痕检科拿了安装在7、8、9、10、11巷巷口的4天内的监控摄像,而我们一共找到57个提旅行箱、旅行包分别路过这五个巷道口的可疑人员。” “排除白天到晚上十二点这个活动频繁的时间段,剩下13个人。再排除进入7巷的,一共是5个人。” 陈婕:“为什么排除7巷?” “因为7巷的小巷道被堵了。”王珰珰敲击电脑,多媒体屏幕出现一张照片,内容正是被杂物堵实的7巷小巷道。 李瓒:“主干道可以通往每条巷子,巷口安装了监控摄像。但在楼与楼之间还有狭窄的、没有安装监控摄像的小巷道。凶手选择老井作为抛尸地就说明他熟悉地形,自然会选择没有监控的小巷道。” 王珰珰点头,接着说:“已经在排查这5个人的身份。除此之外,公寓内部的监控摄像没有有用线索。” 信息很少,但在半天时间内,又是非犯罪现场的恶性碎尸案,取得的线索已经足够多了。 季成岭承认案子很棘手,唯一的侦查方向就是监控里5个可疑人员。 会议室很安静,只有键盘的敲击声和圆珠笔落笔记录的声音,每个人都企图从蛛丝马迹里找出凶手。 “总结一下。”李瓒忽然说话。 陈婕和季成岭发现其他人纷纷放下手头工作,专心倾听,仿佛李瓒一开口就能指点他们在迷雾里寻找到方向。 “死者住在六联,和凶手认识,凶手熟悉地形,很大可能是当地居民或租客。先找四天内的人口失踪备案,再排查六联人口,其次留意东城区二手手机市场近四天的交易,重点排查来历不明的二手手机。” 其他人都点头应和,季成岭则问:“为什么留意二手手机市场?” “因为死者在死前遭遇过抢劫。”李瓒合上档案扔还老曾,说:“老钟,包扔过来。” 钟学儒把装在物证袋里的女士包扔过去,李瓒轻松接住,放在桌面,食指点着女士钱包的铭牌:“陈婕,是你的话,你会扔掉这个包吗?” 陈婕探身看到女士钱包那金灿灿的铭牌,立刻摇头:“绝对不会!Prada(普拉达),全新,价格在1300左右。我装手机都怕把它撑坏了。” 李瓒:“钱包里有个手机大小的凹痕。” 陈婕耸肩:“显然比我大方。” 季成岭不服气的问:“你怎么确定死者遭遇抢劫?也可能是凶手扔掉钱包。” 李瓒:“如果是凶手他不会在细心取走里面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后,还粗心地把钱包扔到垃圾桶下。而且死者太阳穴处有擦伤,米,排除抛尸滴落血迹的可能——排查5天前夜晚8点到凌晨2点九巷、十巷的监控摄像,应该能找到另一个指纹的主人。” 王珰珰:“好。” 陈婕悄悄移到老曾身后问:“既然确定死者和凶手都住在六联村,监控摄像也找到5个嫌疑人,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找个抢劫的?” “因为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老曾一边整理资料一边说:“也许抢劫的正好看见死者。也许5个嫌疑人都不是凶手。也许我们猜测错误,死者和凶手都不住在六联村。也许是抢劫的既抢了钱,又杀了人——刑侦案件,尤其是命案,你既要追求最高效率,也不能放过任何一丝微末的线索。” “哇塞!”陈婕后知后觉:“就那么点线索,那么短的时间,李队就总结出那么完整的信息。” “……这也太牛了吧。” 她好像稍微有点明白上届走的时候说那句话什么意思了。 老曾笑笑:“干活吧。” ———— 陈婕:“李队,您昨天给经侦那边送礼了吧。” 昨天下午,李瓒在会议结束后就提着一个大礼袋盒拐进隔壁经侦的大门,出来时,手里的礼盒袋就没了。 李瓒抬头看她:“你猜一下我想干什么?” “不太好吧……”陈婕假意推辞,两秒后迅速转八卦脸:“是不是提前送人情让人家帮忙破案?” 李瓒从旁抽出一本Java课程设计,卷成卷:“洞察秋毫,火眼金睛,不给点奖励显得我太抠门。” 陈婕立正挺背,大义凛然:“再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 “说。” “您昨天那礼袋盒大红色,右上角印一个黄色故宫图案。正好我爸是老烟枪,所以我知道那个图案是中华烟的标志。另外,礼袋盒盒底凸出,烟的重量不会压塌礼盒,除非里面还装了酒!烟酒成对、儿女双全、双喜临门,老大您看我捧得怎么样?” “天桥底下必须给你留位置。” “水平一般,做人低调。”陈婕谦虚:“所以您是给经侦拉生意?烟酒造假?” 刑侦和经侦隶属刑警部门,前者处理刑事侦查工作,后者处理重大经济犯罪工作,譬如特大烟酒造假案。 李瓒打了个响指:“聪明。” 没等陈婕高兴起来,李瓒就把桌前的资料全推给她:“不要辜负爸爸对你殷切的期望,今天全看完,晚上给报告。加油,我太看好你了。” 陈婕:“……” 这还是个人吗? 砰——! 刑侦办公室的门被踹开,季成岭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后面是慢吞吞的王珰珰和老曾,三个齐齐站在李瓒面前,眼睛底下硕大的黑眼圈是通宵的勋章。 季成岭:“我们排查对比了监控里出现的五个可疑人员,结果都跟命案没关系。” 老曾:“确认死者的身份了。” 闻言,众人的注意力全转移到老曾那儿。 “两天前,有人来警局报案,称她妹妹已经失踪两天。失踪女子名字叫肖华,24岁,身高1米62,体重45公斤,她是金源广场一家夜店夜场的员工。金源广场和六联村相距一条大马路,所以六联村很多租客都在广场工作。”老曾将一张笔录递给李瓒:“肖华就住在六联村11巷一栋农民楼顶层,是公司租下来的员工宿舍。” 李瓒:“对比过DNA了?” “结果出来,确认是同一个人。” 笔录上有肖华的一寸免冠照片,相貌清丽,眼神清澈,而旁边的尸检照片则是浮肿腐烂的头颅。对比鲜明惨烈,令人唏嘘。 王珰珰有气无力的说:“5天前夜晚8点到凌晨2点钟的监控摄像看完了,找到抢劫的嫌疑人。大概在11点左右,一个中等身材的男子路过10巷,把死者的钱包抢走后,倒出里面值钱的东西,然后扔垃圾桶。没扔进去,掉下面了。” “对了。肖华没有出现在监控里,她应该是走没有监控的小巷道回11巷的宿舍。” 李瓒抓起外套套上,说:“现在出发调查肖华的人际关系,重点调查她的男女关系。我去案发现场和死者的宿舍,陈婕和总局的宝贝青苗子去死者工作场所调查。老曾继续找抢劫过肖华的嫌疑人,王珰珰——” “啊?” “你继续。” 王珰珰头一歪,趴下睡着了。 李瓒雷厉风行,速度太快,吩咐完就不见人影,脚底依旧跟踩滑轮似的飞快。 ‘总局的宝贝青苗子’季成岭满肚子气,李瓒三言两语总能点燃他的沸点,但每次又跑得飞快,让他爆不起来还得把硝烟往肚子里咽。 就……更气了! .. 11巷7栋,死者肖华居住的农民楼。 7栋楼道狭窄,没有安装监控和电子防盗铁门,任何人都可以进楼,安全系数很低。但是多以三室两厅的样式整套出租,一般由公司改成员工宿舍或多人合租,所以跟踪杀人碎尸难度高,可以排除。 李瓒走进一家馄饨店,坐下说:“大碗玉米肉馅馄饨,不加香菜不加葱。” 店面里就老板娘一个人,她回了句:“您稍等。” 然后就进后厨去忙活。 馄饨店对面就是7栋,此时楼道口走下来两个人。走前头是个女的,大概四十来岁,红毛衣黑色阔腿裤,身高约1米5。 一个男人从她身后的楼道里走出来,停在街边,头顶暖阳逆着光,长什么样子看不清。但是个子很高,穿黑色立领工装外套,拉链拉到顶,下身同色长裤和球鞋。 肩宽腿长,标准身材。 就外表而言,不像是会在城中村出没的人。 他们交谈了几句,然后朝这边走来。 煮好的馄饨端上来,李瓒抽出纸巾擦筷子,注意到那女的走路姿势古怪僵硬,像小腿绑了助行器支架。 他们进店,挑了靠门的桌子,坐在李瓒的对面,从他这角度侧脸能看见中年女人的脸和陌生男人的背影。 江蘅说:“老板,大碗玉米肉馅馄饨,多加香菜多加葱。” 异类。 李瓒一口吞下馄饨,眼角余光留意到对面那人的手搁在桌边,袖口挽到手肘,冷白皮,和大多数黄种人不同。 手指微蜷,修长分明,腕骨突出,线条流畅,腕间戴一根陈旧的护身符红绳,符没了就剩根红绳。 搁那冷白皮的手腕间,挺扎眼。 老板娘老早就在收银台瞅见他进门,一听赶紧应声:“行嘞。我们还有自制的免费酸笋,帅哥您看要吗?” “来点。” “您稍等。” 老板娘进后厨,中年女人当即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说:“江先生口味挺重,不像广省人。” “在北方待过几年。”江蘅简单解释,然后直截了当:“林嫂,我时间不多,赶着后天的飞机。要是没问题,我们就把这事定了。” 林嫂:“我当然没问题,但是我得联系卖家,卖家他舍不得,他得想想。我就尽量帮您劝,啊,帮您压价。” 江蘅一边调酱醋一边问:“给个确定点的时间。” 林嫂犹豫。 江蘅不着急,用筷子慢条斯理地搅拌酱醋:“拖拉没诚意就算了。” “别——”林嫂怕他这条大鱼真跑了就再也找不到冤大头,赶紧保证:“明天!我保证明天,您就能跟卖家见面。” 江蘅抬眼,笑说:“我又不是要买卖人口。人不来没关系,东西到就行。反正现在支付转账很方便。” 他在周边的木桌往返看了一圈,没找到合口味的调料。于是回头,正好就李瓒那桌调料齐全。 江蘅起身走过去,见这人吃馄饨不蘸酱,连点醋都不放就觉得口味真淡。 “朋友,你这些调料还用吗?” 闻言,李瓒抬头,终于见到这人的正脸,果不其然是张和气质匹配得上的面孔,甚至是超出想象的出众,往人群里一站就是焦点的那种。 “我不用,你随便。” 然后他就看着这人把所有酱料都挑得只剩下酱和醋,连一小瓶雪花盐也没放过,全端回自己桌往原先的酱醋小碟子里添加辣椒酱、雪花盐和一点炒黄豆。 这是把馄饨吃出火锅的节奏。 李瓒觉得此人必定味觉失调。 老板娘端上对面那桌的馄饨时,李瓒这头正好吃完最后一个馄饨,连带汤也喝光。 刚结束支付,陈婕来电。 李瓒接起,电话里却传来季成岭的声音:“我们追查到有个人问题很大,他应该跟肖华的死有关系,名字叫卢鑫达,是夜店的区域领班。他刚才一看我们的证件立刻从后厨逃跑,看路线可能回宿舍——他就住在九巷十栋十二层!” “我知道了。” 李瓒挂断电话,起身去九巷。 林嫂目睹江蘅调料的全过程,一张颇圆润的脸忍不住生理皱缩偏还不能表现太明显让大客户丢脸而努力抻平嘴角,导致脸颊一抽一缩将近面瘫。 江蘅还以为她想尝尝,迷之自信地说:“我可以帮你调一份。” 林嫂飞速摇头:“不用不用,江先生您吃您的,我不饿、不饿。” 江蘅不以为意,夹起馄饨沾五颜六色的酱料然后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可以。 .. “卢鑫达27岁左右,中等身高,面孔清秀——嘟!”季成岭难以置信:“他挂断电话?!” 陈婕拿回自己的手机:“啊,看见了。” 季成岭:“他搞什么?!李瓒他搞什么?!!他根本没见过卢鑫达,就不能听别人把嫌疑人基本外貌信息念全?狂妄自大,浮皮潦草,要是放跑嫌疑人他怎么交代?” 陈婕安慰他:“李队比我们多了六年经验,我们相信他就行。” 资料介绍,李瓒实习就是在市局刑侦办,提前半年破格转正,没过多久被调到分局磨练,磨着磨着就废了。 本来是大好前程。 不过就算分局名声在外特别难听,李瓒好歹还比他们两只新手菜鸡多六年经验。 “你们分局根本没想过破案!懒散懈怠,得过且过!” 季成岭愤怒地指责,见陈婕满脸茫然不思悔改,一肚子火气被这不成器的东西硬生生踩在胸腔出不来。 他懒得再费口舌,转身朝六联村跑去。 陈婕摊手耸肩,新人,愣头青,还是拔尖的青苗子,激-情了点,理解。 .. 李瓒抄近路,穿过11巷小巷道,被堵在10巷小巷道口,那儿一扇平日里从不关的小铁门此时锁上了。 合金制无缝铁门,连伸手指的缝隙都没有,米高的水泥框顶。框顶上一个水泥平台,正方形,米,底下没有能踩上去的支架。 旁边农民楼贴着猪肝色墙砖,砖缝又浅又细,连手指甲都盛装不下。 然而李瓒脚步没有停缓,在惯性作用下身体前冲,手脚拍着墙面,借着那砖缝带来的摩擦阻力,身体似一头矫捷的猎豹,轻快迅疾眨眼就蹿到水泥平台。 三步并作两步横跨水泥平台轻巧地跳落地面,小腿微屈,上身前冲,不带丝毫停顿一气呵成似的滑到小巷道另一头,攀着墙壁跳到九巷街道边。 李瓒扯扯外套,整理一下头发,双手插兜,迈开长腿形象帅气的慢悠悠朝十栋走去。 十栋距离被抛尸的老井大概50米的距离,非常近,确实符合熟悉地形这一点。 就是不太符合刑侦案件里‘远抛近埋’的常理。 李瓒距离十栋差不多十米远时,一个白衬衣黑裤黑皮鞋油头粉面的男人埋头匆匆从十栋下来,拉开停在楼下的网约车车门,临门一脚就要跨上去。 李瓒高声喊:“卢鑫达!” 那男人立刻转头,一见是完全不认识的人吓得转身拔腿就跑,跑到八巷调个头冲出主干道远远就见到追上来的季成岭和陈婕,肝胆一颤跑进对面的牵手楼。 何谓牵手楼? 城中村特色,高层农民楼林立密集,无数巷道四纵八横,楼与楼之间的距离最宽不过一米。巷道里时常能见到走着走着突然被一扇由里往外推的门狠狠打中的路人,可见有多狭窄。 卢鑫达跟条鱼似的钻进狭窄的巷道里,巷道里还充满络绎不绝的行人,要没那份浑身抹了油的滑溜劲根本穿不过去。 季成岭使劲吃奶的力气往里面挤,耗费半天功夫回头一看,距离巷口整整三米! 他气急败坏正想自曝身份追踪嫌疑人的时候,李瓒从他跟前滑了进去,那份从容和敏捷,别提有多轻松,一看就是经常溜闲翘班练出来的好身手! 眼前人头攒动,眨眼就不见李瓒的踪影。 季成岭心想,李瓒他是脚下踩滑轮了吧。 陈婕膜拜:“老大这身手……回头商场打折必须请老大出山。” 李瓒堪堪刹住脚,盯着人群里穿梭的卢鑫达,侧身进左手边的小巷,迅捷地避过牵手楼一楼突然推开的外推式玻璃窗,基本贴着墙过去。 出小巷,看见卢鑫达穿过去的背影,李瓒脚下未停,跑进前面的小巷,越过拐角,两条长腿跑出幻影分-身的效果。 即将冲出巷口,卢鑫达正好出现,巷口一米宽,跑过去耗费的时间就两秒。 李瓒当机立断,长臂前伸,抓住生锈的红漆铁管作为支架,身体腾空,右腿卷着劲风踢出,正中卢鑫达的后背背心。 动作疾如雷电,在谁都没反应过来前,奔跑中的卢鑫达就被踢得向前飞了两米,将拥挤的人群摔出个空档。 人群纷纷后退,猛地回神:“有人打架!!” “私人恩怨寻仇?”、“看看,看看情况。”、“前面发生什么?”……人类吃瓜本质,只要不是神经病砍人他们就能抻着脖子跟一群鹅似的围堵看热闹。 李瓒甩了甩手,确定卢鑫达一时半会起不来,于是摸着上衣口袋,口袋里空荡荡才想起他最近被限烟草。 事后无烟,寂寞。 “让让,让一让。”陈婕和季成岭从人群里挤出来,前者疏散人群:“警察办案,都散了、散了啊。别什么热闹都看,别堵着路——吃瓜谨慎,安全第一。围观规范,亲人放心。” 季成岭掏出手铐把卢鑫达拷上,一把拽起来,瞅着旁边的李瓒有点拉不下脸但又忍不住好奇:“你怎么知道他就是卢鑫达?” “制服。”李瓒:“他见你们就跑,匆匆忙忙没时间换制服。随便诈一下就上套。” 他熬夜通宵,刚吃饱就剧烈运动,消耗大量体力,这会身体的疲乏遍布四肢百骸,精神有点怏。 “带回局里审问。”李瓒转而对陈婕说:“你跟我回11巷。” 陈婕:“我去做什么?” “录笔录。” 4 李瓒和陈婕回11巷,季成岭负责押送卢鑫达回警局,双方暂时分道扬镳。 路上,李瓒边走边问:“死者的为人、人缘和人际关系都说说。” 陈婕快步紧跟李瓒的节奏:“死者为人外向,人缘挺好,朋友也多,人际较广。因为她是夜店的小组长,负责陪酒……字面意义的陪酒。在酒桌上认识很多人,听她的同事说,基本都是些老板,出手阔绰大方。” “人缘好?” 李瓒放缓脚步让陈婕不至于跟得太累,他微侧过脸来,直视前方却又做出倾听的动作。 陈婕:“没人说不好。” 李瓒笑了下,说:“这种时候谁敢说不好?”他话锋一转,又问:“有没有情感纠纷?” 陈婕点头,用了个含蓄的词形容:“丰富。肖华人好看,性格活泼会来事,从不缺乏爱慕者。她在金源广场那家夜店做了一年,前后换了三任男朋友,最近一个在两个月前分手。”停顿几秒,她补充道:“和平分手,没有纠纷。” 李瓒沉默着走到了11巷7栋楼下入口处,瞥了眼对面的馄饨店,店里除了老板娘就没别人了。 他若无其事地回头,踩着楼梯走上去,同时问了个九不搭八的问题:“夜店区域领班和小组长,一个月工资能有多少?” “啊?” 陈婕没有刑侦经验,前几年累积的扫黄经验以及警校里学来的知识在刑侦侦查方向里全都得扔掉。 她的侦查盘问方式中规中矩到压根破不了过于复杂的案件,所以没想过夜店工作人员的月工资和案件之间的联系。 这时候便有些懵,好在她记得季成岭问过类似的问题。 “区域领班月工资底薪+提成大概一万五,小组长底薪+酒水提成大概在九千到一万二左右。” “这么高?” “行业佼佼者以及旺季。普通情况下月工资基本在5、6千左右。” 李瓒了然,停在第九层,敲开死者曾住过的901号房。 一个中年女人过来开门,她是夜店后厨帮工,负责店里的卫生,叫莲姐。 莲姐:“你们是什么人?” 李瓒拿出证件:“刑警。” 莲姐既惶恐又疑惑:“发生啥事了?我没犯事儿吧,警察同志。” 莲姐下午六点钟才上班,因此不知道警察去店里盘查的事。 陈婕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莲姐不敢置信,连说‘不可能’。 “我昨天听九巷老井那儿发现碎尸还觉得不真实,结果死的人居然是肖华那女孩?!这……作孽,缺德,太糟践人了。”莲姐可怜可叹地唏嘘一番,不掩其担忧和好奇:“警察同志,这凶手还会不会出来害人?肖华她让谁给害死了?” 陈婕随便一句‘案件保密,暂不对外公开’就打发了莲姐的好奇心。 李瓒从不操心安抚群众民心的事,见陈婕应付得来便主动朝里面走去。 这屋三室一厅,主卧摆三张上下铺铁床,两间次卧各两张上下铺铁床,衣柜和桌面塞满了屋子里空余的地方。连客厅空地都摆了两张铁床,行李箱和各式杂物堆在角落,逼仄又局促。 公司员工宿舍大都狭窄拥挤,这间算典型代表之一。 李瓒检查了主卧和一间次卧,只在门口看了眼就立刻关上,拧开最后一间次卧的门,走了进去。 陈婕跟着进来:“哪个是肖华的床铺?” 李瓒停在靠窗的铁床下铺,没回话,注意力集中寻找线索。 靠窗的铁床下铺扑着黄色鹅绒毛毯和叠得整齐的被子,枕头旁还摆着粉色公仔,墙边贴照片和十几张大头贴。上铺没人睡,放两个大行李箱和七-八个包包。 粉粉嫩嫩还干净整齐,女孩子的床。 陈婕:“精致女人。” 李瓒拍下墙面的照片,死者的床铺、上铺、衣柜以及她床头旁边的桌子,接着点开图库一张张看过去,确认没遗漏才出次卧。 闻听陈婕的评价,李瓒随口问:“你们女孩不是都这样?” 陈婕点到即止:“我,一床一被足矣。” 精致女人四个字,她不配。 李瓒到客厅问莲姐:“死者失踪四天,你们当中没有人想过报警?” 莲姐:“肖华她不怎么住宿舍,一直跟外面那些男的住。不同的男的,隔一段时间就换一个,说是谈朋友。谈完人就在外面小区租更好的房子,她就在外面住。不过每个月均摊的水电费都准时交。” 李瓒:“她最近应该常回宿舍住。” “这倒是。”莲姐说:“听说谈的朋友又崩了,被赶出来。所以说女人不能靠男人,靠不住。” 她蠢蠢欲动想要描述更多关于肖华被男人赶出家门的狼狈场面,满脸闪烁着同情和事后诸葛亮的‘真知灼见’。 闹崩了?不是和平分手? 李瓒双手插兜,不露声色。陈婕则微露诧异的神色,到底有些藏不住。 李瓒盯着阳台的栏杆,那儿挂着一丛茂密的绿萝,占据阳台一角。他压着声问:“肖华没回宿舍可能是在外面住,那她没上班,你们也不觉得奇怪?” 莲姐犹豫了下,想着反正人都死了,干脆就直说:“她其实经常旷工,领班对她是睁只眼闭只眼。” 李瓒听完她的解释便拉开阳台的门,拍下那丛茂密绿萝下面的手提斜挎女士包。 莲姐伸长脖子惊讶的说:“那是肖华的包!” 陈婕也过来看,一见那包的铭牌不由倒吸口凉气,发出贫困户的肺腑感言:“我个乖乖。名牌!最新款!” 贫穷的女人也想拥有。 李瓒:“走了。” “欸?” 感觉什么都没发现的陈婕满腹疑问,但还是做好善后的思想工作,冲莲姐叮嘱了几句就紧跟李瓒身后走了。 这栋楼没安装电梯,只能靠两条腿爬上爬下。 李瓒两人很快就到了二楼,二楼正对楼梯的203门口站着个穿红毛衣的矮个子女人。 双方错过时都各自瞟了眼,李瓒认出她是刚才在馄饨店里和那个味觉失调的男人同一桌的中年女人,好像叫……林嫂? 红毛衣的矮个子女人见他们下楼梯才掏出一大串钥匙开门,钥匙叮叮当当响。 李瓒抬头一瞥,正见那串颇为壮观的钥匙,不觉牙酸。 这竟是位拥有一栋楼的包租婆,失敬了。 .. 金源广场。 金源广场的右边有一条挺阔的大公路,叫茶井街道,把茶井街道这片区划分成两半。另一边是城中村,有着大量的农民楼、牵手楼,鱼龙混杂,治安情况靠自觉的那种。 剩下一半则是整齐有序的小区、商业广场和办公大楼,某种意义上算是旗帜鲜明的对比。 金源广场几个大门人流络绎不绝,商超、影院、餐馆等连锁产业一应俱全,最左边一个地下停车场车水马龙,那根横杆上上下下就没停过。 广场对面一个地面停车场停了一排的轿车,其中一辆桑塔纳的窗户拉到一半,露出驾驶座一身职业装的赵颜里。 赵颜里一边打电话一边拉下墨镜盯着对面金源广场喷泉旁的男人,他在看街头艺人画画,而旁边的人却在看他。 或路过,或假装不经意地看,或是停下来偷觑,目光和注意力一旦触碰到那颗行走的启明星就无法转移,被牢牢的吸黏住。 “嗯嗯……我知道、行,哎哎我知道了,我保证听话懂事不破坏您劳心竭力安排的相亲宴。我到地方了,挂了啊。” 赵颜里挂断电话,心想要是相亲对象能有对面那男人十分之一的颜值和气质,她就完全可以。 甩上车门,赵颜里正要朝金源广场走去,正巧见到自右边大马路徐徐走来的李瓒。 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队长,一个一无所长混吃等死履历平平玩忽职守的公职人员! 赵颜里从总台前辈那里得知李瓒的身份,三分不屑其为人品性,剩下七分全是挖到在位公职者不干实事与恶性碎尸案交错等焦点的兴奋。 虽然前辈告诫她别碰公职者,尤其少关注李瓒,还说这人不好惹,宁得罪分区警局局长也别得罪他。 但这些‘忠告’在赵颜里看来,只不过是前辈胆小怕事以及李瓒可能滥用职权谋利的佐证,只会更加坚定她追查李瓒、揭露其贪腐面孔的决心。 赵颜里攥紧手机,朝李瓒所在的方向靠近。 喷泉旁围了一圈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视力优秀没毛病的李瓒自然也看见了。 他还认出人群焦点的江蘅,后者一抬头,两人正好对视。 江蘅颔首微笑冲他打招呼,露一口矜持的大白牙,那动作感觉要是头顶戴顶高帽他还能摘下来行个绅士礼仪。 标准亲切像慰问人民群众。 李瓒面无表情,越过人群穿过广场进去了。 目的地直奔夜店。 临近中午,夜店还没营业,店里打扫卫生的三两个人,一见陈婕认出来就下意识回头看吧台。 吧台一个青年正在擦拭酒杯,将毛巾扔热水盆里消毒再拧干,继续擦洗。 “人都下班了,您再来也找不着人。”吧台青年头也不抬地说。 陈婕小声介绍:“他是夜店老板。” 这间夜店在金源广场的负一层,装横高档,含KTV、酒吧和舞厅三位一体的娱乐功能。隐秘性和安全性都挺高,没点资历背景开不起。 李瓒往吧台高脚椅上一坐,脚尖点着地,目光扫过吧台后一整排的高档酒。 价格几千、几万以上的洋酒和国内白酒,能喊得上名字的基本一应俱全,光眼前这一排就得上百万。 夜店老板打量着李瓒,开口问:“喝点什么?长得好看的人,不拘男女,我都请第一杯。” “橙汁。” “……”夜店老板顶着一脸‘大材小用’的委屈给倒了杯纯果汁,接着满怀期待地问陈婕:“你要什么酒?” 陈婕:“青岛啤酒。” 夜店老板黑着脸:“没有。” 陈婕:明明就看到了。 最终夜店老板还是给调了杯没多少度数的鸡尾酒,就是调制过程过于惊心动魄以至于老板不得不顶着满脸酒水去换套干净衣服。 陈婕:“……人才。” 第一次见到调酒能把调酒器炸开喷得满脸都是酒水的调酒师,关键他还锲而不舍并无比自信自己是个调酒大师。 李瓒握着装橙汁的玻璃杯,手指指腹吸附着冰凉的温度。 “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调酒师。”他说:“刚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收拾吧台,吧台全是炸开的酒水和冰块。你没看见?” 没有,真没有。 陈婕陷入自我反省中,默默啜了口鸡尾酒,发现味道居然还不错。 十分钟后,夜店老板换了套休闲装回来,看着像个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他靠在吧台内侧,一副警民合作友好一家亲的态度说:“问吧,有什么问题都问,我能回答保证不撒谎。” 李瓒也十分配合,毫不客气地问:“肖华上一任男友叫什么?在哪工作?有没有联系方式?” 夜店老板:“张富青,一建筑公司老总,出手阔绰是个大客户。至于联系方式……等等啊,”他从吧台底下掏出本好似垫桌脚的笔记本,掸了掸灰尘,按着首写字母找到张富青的联系方式:“喏,这是他手机号。” 李瓒将号码记下来,然后倒豆子似的夸赞:“你看看,现在年轻人觉悟就是高,和谐警民关系就靠觉悟高的人民群众来维系,社会主义和谐社会和幸福安全生活就需要大家共同构建。那就最后一个问题——” “你们店这酒从哪进的?” .. 五分钟前,一楼男洗手间的水龙头拧开,流水哗哗但无人使用。 江蘅用手机发了条短信,然后随手清空,手机塞回口袋,洗完手关闭水龙头。 一边擦干手一边照镜子,他还顺便理了下一丝不苟的头发。 出来时,口袋里的手机微颤提示短信,而江蘅看也没看就按了删除。 与此同时,赵颜里进入夜店,偷偷打开手机录像和录音设备。 .. 李瓒问出有关酒水进货渠道后,气氛一下冷凝,原本还‘警民一家亲’的夜店老板顿时收起亲切的笑容,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 陈婕不明所以,但是凭着直觉感到了紧张,因此保持警惕戒备的状态。 李瓒喝着橙汁,仿佛刚才那话随口一问。 夜店老板双手压着吧台暗色透亮的大理石,靠近李瓒,直勾勾盯着他,特好奇地问:“你们刑侦办还管市场监管的活?” 李瓒眼皮都没动一下,淡定地说:“各部门共同运作,互相协助是常有的事。” 正值关门打烊的时间,吧台旁只开了一盏小灯,灯光不怎么亮,原本只能看到个不太清晰的轮廓。现下一靠近,夜店老板才发现眼前这公安同志的帅,他是真不带水分。 灯光阴影投在李瓒脸颊的一边,跟上了粉饼阴影似的,加深了轮廓,立体了五官,帅得让人妒忌。 “警察同志,不是我不合作,关键您一不是食品质检、二不是市场监管,贸贸然要我们的酒水进货渠道就没道理了。”夜店老板退回去继续擦他的酒杯:“除非市场监管来。您见谅。” 夜店酒吧酒水一般都有自己的入货渠道,渠道多样,或是网购,或是跟当地烟酒商行合作。 如果想要以最低价格购买大批酒水,一般会选择在当地烟酒商行批发。如有特殊渠道,便可以最低的批发价购得高价酒水。 阴影打在李瓒的脸上,让人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遭到老板的拒绝,李瓒也没生气,喝光最后一口橙汁就起身干脆利落地走了。 “下午见。” “……” 一点都不想再见! 夜店老板琢磨着给自己放一两周的假,他决定提前出去过年假。 正这么想着,右手旁的手机颤动着提示新短信,他点开来看,脸色跟漆了煤灰似的难看,同时还露出一丝不解。 “等等!”夜店老板搓着手,挤出个亲切的笑容:“我仔细想了想,觉得构建和谐社会需要我。我的热血在澎湃,我的热忱在沸腾,来,我告诉你。” 李瓒毫不犹豫露出嫌弃的表情。 陈婕:“可能是天津学艺归来的。” 李瓒:“被逐出师门的那种?” 夜店老板压低了声音说:“隆申烟酒商行。别说是我说的啊,保密。咱都当不知道,要传出去以后就没人卖我烟酒了。” 李瓒:“说笑了,中国电商世界第一,没人会把正规生意往外推。” 闻言,夜店老板讪讪地笑了笑。 这时,打扫卫生的服务生发现偷拍的赵颜里,反应机敏地抓住她并呵斥:“你是什么人?怎么偷拍?视频交出来!” 李瓒回头,认出赵颜里,立刻跨步走上前。 赵颜里见状急忙将杯子里的水泼到服务生的眼睛里,趁机甩脱然后逃向门口。 李瓒抓着栏杆直接翻上楼梯跑了上去,恰巧门口进来一个人,拦住赵颜里的去路。 “啊——!” 赵颜里跑太急,一时刹不住,脚下一崴就向后倒,身后是李瓒。李瓒眼疾手快拽住她的手,借着巧劲稳住赵颜里没让她摔下去。 结果赵颜里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惯性使然,竟反过来推了一把李瓒。 眼见他就要滚下楼梯,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江蘅迅捷地抓住了李瓒的胳膊。 胳膊传来的一股巨力阻止了往下滚落的冲力,在惯性作用下后倒并顺势翻了个身,后背重重撞到墙壁发出闷响。 骨骼嘎吱着尖叫呻-吟,仿佛在疯狂地抗议突如其来的意外。但李瓒不及照顾安慰受到重击的后背,他瞪着迅速靠近的男人面孔,在眼瞳里逐渐放大,即将触碰到他。 李瓒右手成拳,反射性使然,拳头带着风地朝压过来的男人的腹部。 夜店老板:“WOC!” 陈婕:“我丢!” 千钧一发之际,江蘅的右手横过李瓒耳际撑在墙壁并成功扛住前冲的身体。手臂绷紧而青筋爆起,掌心却牢牢烙在墙壁,细微的墙灰粉末窣窣掉落。 与此同时,李瓒的右手堪堪触及江蘅的腹部便戛然而止,江蘅的工装外套被拳风带得晃动了一下后静止。 两人对视,近在咫尺。 脸贴着脸,呼吸轻微略灼热,鼻尖相距一厘米,差一厘米他们就能彼此献出嘴唇。 不仅牢牢黏住可能还会破皮血流如注,来个热情似火的‘辣吻’。 李瓒的胳膊被抓着,后背贴紧墙壁,耳际还有江蘅横过来的手臂。 除却性别和地点,人生第一次被壁咚已献出。 李瓒缓缓低垂眼眸,看着那条插-进他两腿间的长腿,承认就算没‘辣吻’,这姿势也够辣了。 夜店老板默默举出手机,丧病如他,拍照已经不能满足,所以他点开了摄像。 陈婕大惊失色:“我们家老大干干净净的清白身子——”见两人没碰上,她喜极而泣:“保住了!” 夜店老板\赵颜里:“……” 江蘅后退到墙根处,没贴着墙,姿势有些随意懒散,左手握着拉伤的右手腕按压,缓解冲撞带来的短暂性麻痹。 他抬头和李瓒对视,先一步表红心:“不用谢了。警民鱼水情,你的清白,我的责任。” “滴滴见真情,携手创和谐。”李瓒也飙红心,全程面不改色:“您的思想和政治觉悟就跟良心一样站在道德水准的高度。” 江蘅:“客气。” 李瓒:“应该。” 双方同时露出无懈可击的笑容,一上一下错身而过并同时恢复冷漠的表情。 李瓒:“陈婕,手铐扔过来。” 底下的陈婕迅速将手铐扔上去,李瓒头也不抬地接住并打开将惊魂未定没来得及跑的赵颜里拷起:“记者是吧?一起走趟警局吧。” 赵颜里回神,恢复镇定并逐渐加重语气:“我没有犯法。你私自扣押我触犯了徇私枉法罪和我的公民自由,李大队长。” 闻言,李瓒眯起眼,将手铐钥匙当着她的面塞进口袋里,同时笑了声:“调查得很清楚嘛,有备而来?” 他的眼瞳冰冷黑亮,透着股压抑到极致只剩刀片般轻薄的戾气。 “谁说没犯法?”李瓒扭了下受过重击的肩膀,骨骼处顿时传来‘咔咔’声,他淡淡地说:“这不袭警了?” “你!!” 赵颜里本还因那锐利的目光而生了畏惧之心,却万万没料到李瓒堂堂一刑侦队长居然能编造出她袭警这种流氓行径! “你污蔑我,你们这是挟私报复!!” 李瓒面无表情,心中烦躁不耐。民生为先的记者果然是世界上最讨厌的生物之一,苍蝇似的嗡嗡叫顺便还传播病毒。 “陈婕,把她带回去。” “行。” 陈婕赶紧就跑上去,将赵颜里拉起并推出去。 李瓒在离开的时候向下看,下面是昏暗的夜店内场,夜店老板和江蘅看似并肩站着,实则两者间距离微妙。 站姿与位置过于巧妙,不易辨认。 那是从属与领导的关系。 极为短暂的瞬间,像白光闪过似的快速,李瓒和江蘅彼此对望,暗自衡量揣度彼此但又得不出答案。 一个背着光,一个在光影里,谁都看不清谁。 李瓒的车是辆局里公用的雪铁龙C6,这牌子在广省警车牌子里挺受欢迎。不过他开的这辆警车车身没有明显标志,平时就用于各类不便惊扰犯罪嫌疑人的情况。 李瓒打开车门钻进副驾驶,陈婕在驾驶座,赵颜里被锁在了后座。 马达发动,陈婕打着方向盘开进茶井街道,看到李瓒的袖子挽了几圈,露出的手肘全是还没平复的小颗粒,不禁关心地问:“李队,这天气有点冷,要不车里开个暖气?” 李瓒:“不用。” 陈婕向右打方向盘:“您不是冷得起鸡皮疙瘩了?” “不是因为冷。” “?” “太恶心了。” 5 东城区分局刑侦办。 气氛严峻,没人说话,只纷纷以目示意。所有人埋头工作,翻阅文件、敲打键盘的声响接二并三,连绵不绝。 办公室内营造出一种应接不暇、通宵达旦的工作氛围,仿佛往日里泡茶听曲葛优躺的那些人跟他们并没有半毛钱关系。 眼前这勤劳热闹的景象,俨然已经失去了‘养老分局’灵魂的精髓。 李瓒觉得牙酸,随便逮着一人就问:“市局领导莅临还是佟局他老婆跑了?” 虽然不明白佟局他老婆跑了为什么跟市局领导莅临的严重性等价,但是这敬岗爱业的技侦办同志还是努嘴朝佟局的方向,整个一可达鸭扁嘴状。 技侦办同志说:“今早八点,佟局上班。本来心情挺好,笑呵呵跟咱打了招呼,回头一进办公室接了电话就变成喷火龙。出门转了一圈,逮谁喷谁。” 李瓒把事情往脑子里过了一遍,想着市局最近没什么大事,而分局除了恶性碎尸案也没什么了。 碎尸案自事发至今,分局第一时间到场掌握情况,舆论和案情尽在把控中,不至于遭到市局责怪。 左思右想也想不出什么事能让佟局他老人家化身喷火龙,李瓒便不以为然,以为技侦办小同志太年轻。 佟局近年来修身养性,脾气是温和了不少,偶尔几次被刺激到,那火也是直接冲着李瓒喷。 小年轻没见过以前佟局那脾气,所以才被现在那点星火给吓到了。 技侦办同志:“真不知道市局说了什么。” 李瓒:“市局那尿性,三天两头锤一把分局,就跟大姨妈每个月来一次那么准时,习惯就好。该干嘛干嘛,氛围别搞得那么严肃。上班而已,又不是去葬礼的路上。中午了吧?留一两个人轮值,其他人都去吃饭。” 技侦办同志:“我们得把手里头一点活干完。”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临近年末,资料堆得跟山头似的,还是要做完才行。”、“李队,一起去吃啊。”、“叫外卖了,案情又有新进展,哥哥我大展身手的时候到了。”、“我就不去了,死者家属来了。我去看看她,顺便问点什么。” …… 李瓒捏着手指,见这欣欣向荣的一幕也不觉眼里带笑,神色轻松。 陈婕头一次看见大家这么积极的一面,小小的诧异后却是被热情感染的兴奋。 赵颜里则表情古怪,似乎疑惑分局刑侦办竟与她以为的形象不符。 此时,老曾走出来,同李瓒说了句:“佟局今早灌了十三杯降压茶。” 闻言,李瓒略吸口凉气:“肾好,男人的福音。” 老曾:“这话你进去当佟局的面说。” 李瓒:“我不如先分配遗产。” 老曾扔给他一个收音机,然后说了个数字,那是调频的赫兹。 民生为先? 李瓒正好熟悉这数字,接过收音机顺便瞥了眼赵颜里,挥手说道:“陈婕,带她去录笔录。” 陈婕听令行事,押着赵颜里回自己桌问话。 李瓒正调频,刑侦办里有人刚接了电话便高声喊:“李队,佟局找您。” 他懒懒应了声,握着收音机迈开长腿出门右拐,调频准确,进入民生为先栏目。 漫长的分局廊道不时穿过抱文件的警局人员,日常看似悠闲实则繁忙而琐屑,他们或低头交谈,或是在行进中见到李瓒便停下问好,接着继续匆忙的步伐。 走过几扇玻璃窗,少见的阳光刺穿厚重的云层洒落人间,人走在阳光里也像是漫步在了人间最灿烂美好的地方。 李瓒跨过了窗户,没入灯影中,面无表情地听着民生为先栏目的报道以及——群众的愤怒。 .. 时间回到早上八点钟。 “……我台记者在案发现场报道时发现某些公职人员提早离场,溜闲偷懒不干实事。 经调查,一年来数起本该由东城分局处理的案件被以不知名理由转交市局,此次碎尸案亦有市局刑警参与。 由此我们是否有理由认为分局某些公职人员尸位素餐、狗占马槽,德不配位、无所作为?我们是否有权利质疑,分局刑侦办能不能独立处理恶性碎尸案?我们是否能期待一个克勤克俭、有所作为的东城区分局? …… 民生为先栏目记者赵颜里为您报道。” 电台栏目一报道,市局和分局的投诉热线电话就响了整整一上午。 喜爱听收音机的老年人,雷打不动播放民生为先早间栏目的部分出租车、公交车作为传播途径,将此报道面向观众传播了出去。 热线电话被打爆,群众的质疑如雪花飘扬而来。 动静之大,连市局领导都惊动了。 在了解前因后果后,市局局长当即决定慎重对待,于是拨通电话。 这通连线很快就到了东城区分局局长的办公室。 .. “污蔑。”李瓒义正言辞:“这是嫉妒我英俊的容颜和出众的才能!” “嫉妒你个叼毛!” “叔,不雅。” “叫什么叔!公私分明,别跟我套近乎!”涉及退休大业,佟局翻脸无情,实力证明他跟李瓒的情谊有多脆弱。“舆论导向已经把我们分局推到群众面前,要是这命案解决不了!或是让市局动手解决了!你我都得提前滚蛋。” 李瓒沉吟半晌:“给退休金吗?” 佟局:“伤残保险金,我出。” 李瓒摸了下鼻子,干咳一声:“倒也不必。” 他无所谓舆论导向,不过多少得顾及佟局,人还想着风光退休。 “我心里有数。” “你心里有数没数我不关心,反正这事你得办的漂亮。还有时间,你得拿捏准了。不能晚,也不能太早。”佟局背着手,奸诈老狐狸偏长一张忠厚面相,算计人的时候像导人向善:“新洲市局局长要交接换人了,新官上任三把火啊。” 像他这样的老资历,只要不犯大错,还是能安度晚年。 但其他人就不行了,还年轻气盛的李瓒,一条腿瘸了不能跑前线的曾期民……这些都是被摆到明面上等着试刃开锋的磨刀石! “分局名声在外,现在又被推到风口浪尖。侦破案件这事,太快,群众不相信,功劳都得被算到市局那颗拔尖的青苗子上。太慢,那就是坐实我们办事不利、狗占马槽的罪名。” 本来侦破案件的速度是越快越好,但民生为先猝不及防搞这么一出,分局就处于两难尴尬的局面。 破案速度太慢会被苛责无能不作为,太快反而被怀疑真实性。 瓜田李下就算李瓒破案破得漂漂亮亮的,在市局和群众眼里恐怕也会觉得这是埋了不少黑幕来遮羞。 “啊,知道了。”李瓒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仿佛功勋挂在谁头上都一样。“市局新局长是什么人?” “叫程为平。” “没听过。” “明湾区分局的,前年在省公安厅任经侦处副处长,为人公正不讲情面。”佟局勉强说了句好话,接下来忍不住絮叨:“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要是上任抓典型,我们分局就是头一个!唉,怎么就跟我们不亲?” 佟局发愁,愁就愁在不亲没法谈感情。 李瓒有点惊讶,粤江市公安局历任局长一般先从省厅调任,然后放到市区分局管个一年左右,再调任市局。 ‘下放’的分区几乎墨守成规地挑选靠近市中心的三个区,而明湾区近市郊,社会生态略逊一筹,一般来说都不会有人挑这区。 当然最关键是周围几个相邻区分局跟他们东城区关系还挺好,明湾区则相反。 远,不熟,没情面可讲。 怪不得佟局愁得眼角褶皱能夹苍蝇。 “也不至于完全被动。” “说。” “明湾区的港口将作为对内港口进行重整开发,文件在去年八月份面向大众提出。今年三月份落实,大概明年二月份就能正式开港。但在文件未落实之前,明湾区的港口一直是广省最乱的码头。” 佟局正色:“你是说?” 话语未竟之处,彼此心知肚明。 “走私。” 治理码头、打击走私、开港,哪件都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恐怕这也是那位即将上任的市局局长挑选明湾区作为‘下放’城区的主要原因。 .. 李瓒毫发无伤的走出佟局办公室,虽然在他跨出去的时候依然能听到佟局发自肺腑的怒吼以及临别‘赠礼’,一盒未开封的降压茶包。 茶包被接住,李瓒转身冲佟局办公室的门深深鞠躬:“谢谢叔的关爱。” 厚颜无耻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回刑侦办,李瓒走过陈婕那桌。 赵颜里喊住他并说:“我已经请律师过来,而且这件事我一定会报道出来。” 至于报道出来是否会被认为是警察滥用职权、徇私报复那就看民众怎么理解了。 闻言,刑侦办里其他人纷纷看过来。 他们在午休时都知道了电台早间新闻的报道以及被民众投诉的事,因此对赵颜里颇有微词。 李瓒面不改色:“你可以尽情利用舆论,不过我先提醒,一旦舆论妨碍案情进展,你会被诉以妨碍公务和辱警、散步谣言等罪名。” 赵颜里嗤笑连连:“李大队长,我不怕威胁的。我说的话没有哪点是谎言,您自己清楚‘养老分局’到底什么样!” “是没人比我更清楚。”李瓒点头同意:“所以你记得多请几个律师。” 赵颜里还想再反驳,然而李瓒不想听,丝毫不配合她的演出,转身就走开。 旁边的刑警同志吐槽了句:“二百块罚款的事还请律师?美剧看多了吧。” 赵颜里:“……”脸色那叫一个难看。 老曾走出来跟在李瓒身旁,他们朝审讯室走去。 老曾:“民生为先那篇新闻目前舆论情况基本可控,毕竟是传播范围最狭窄的媒介,闹不起大乱子。” 李瓒:“这也就是赵颜里还没被拘留的原因。” 没什么证据,单凭一点偏听偏信的谣言就瞎报道还自诩正义的记者,最愚蠢歹毒不过。 如在社会闹出大舆论还有解决办法,可若是因此透出点案情进展相关而惊动凶手,阻碍他们调查取证,那才是大问题。 李瓒迅速转移话题:“卢鑫达人呢?” “在审讯室。” “谁在审问?” “市局的小青苗,季成岭。” “卢鑫达招供了什么?” “嘴滑得很,东说一句西说一句跟遛弯似的。问他为什么看见警察就跑,他坚持是误会。问他跟死者什么关系,他说是普通同事关系。总之,没一句真话。” 话说着,两人来到审讯室的单面玻璃外,里面正是季成岭在审问卢鑫达。 季成岭:“卢鑫达,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跟肖华是什么关系?” 卢鑫达烦不胜烦地回答:“警察同志,我说了无数遍了。真的,我跟肖华是同事,只是同事关系!她是我负责的区域里的小组长,业绩一向优秀,我最多、最多就是照顾了点,除此之外没了!” “真没了警察同志,要不您去问店里其他同事?他们能帮我作证啊。” 单向玻璃外,李瓒抱着胳膊说了句:“撒谎。” 老曾:“哪句?” 他能肯定卢鑫达撒谎,却不能确定具体是哪句。 李瓒:“卢鑫达跟肖华关系匪浅。” 审讯室内。 ‘砰——!’ ‘嘎吱——’ 季成岭猛地起身,双手手掌重重地拍着桌面,桌子和灯跟着颤动发出压抑的尖叫,灯光瞬时闪烁明灭。 “你还撒谎!!”季成岭怒吼,出其不意地动手拽住卢鑫达的右手并扯开袖子往上撸,露出手臂内侧的太阳五芒星纹身。 他面沉如水的叱问:“这是什么?!跟肖华一样的情侣纹身!!肖华是不是你杀的?你们是不是发生情感纠纷而你一怒之下误杀肖华,不得已才将她分尸并抛尸公寓附近的老井?!” 早上卢鑫达被李瓒一脚踹飞,季成岭将他扣押起来时正好见到这熟悉的太阳五芒星纹身,纹身上还有‘XH’两个字母。 ‘肖华’的大写首字母。 卢鑫达三魂吓去七魄,面如金纸,哆哆嗦嗦否认:“不不不是,不是我杀的,跟我没关系,我那天晚上只是跟她吵了一架。” 事至如今,审问差不多尘埃落定,卢鑫达被那么一唬一吓一诈的,突然老实得跟鹌鹑似的,缩着脑袋和肩膀一五一十交代了他跟肖华的关系。 老曾感叹:“季成岭这小子有两手呀。” 李瓒没听完,转身就走。 “卢鑫达不是凶手。” 老曾快步跟上:“理由?” “他太强健了。成年男人,身强体健,可能还有车,不符合杀人之后碎尸、抛尸的特点。” 闻言,老曾一思索也明白过来,瞬间打起精神:“这是个重要线索。” “把人都叫过来。” “好。” .. 警局里各部门负责处理这起命案的警察都过来了,几乎每人手里都握着保温杯和文件资料陆续入座。 陈婕和季成岭也跟随在老曾身后,差不多最后落座。 陈婕刚坐下就瞟见老曾翻开的笔记第一行字,手臂撑着桌抻长脖子好奇地问:“什么叫不符合杀人碎尸案的特点?” 季成岭一把拉开椅子坐她旁边,掀开轻薄小巧的笔电,目不斜视地接话:“杀人碎尸案的特点:远抛近埋、头远身近、小近大远、多点抛尸。” “这个我知道。”陈婕打了个响指说:“杀人凶手距离犯罪现场比较近则选择抛尸、埋尸,相反,距离犯罪现场远,凶手一般只选择抛尸。这是远抛近埋。” “因为可以通过头颅辨认受害者身份,所以凶手一般将头颅扔到距离犯罪现场比较远的地方。如果碎尸尸块数目很多就说明案发现场距离犯罪现场很近,尸块越少,距离越远。因为凶手认为尸块越碎,线索越少,不用扔远。”季成岭打开文档,语调平静地说:“这是头远身近、小近大远。” “最后一个,”陈婕深呼吸:“多点抛尸,分散、分地抛尸。” “没有一个原则符合这起碎尸案!” “卧槽!” 阴森苍白又无力的男低音突然骤不及防地插-进他们的话题里,吓得陈婕暴跳而季成岭差点抄起笔电向后砸。 他们齐刷刷回头,瞪着身后如幽灵闪现的钟学儒钟大法医,这屠夫脸色苍白眼下青黑活像被采补了三天三夜。 钟学儒杵了下眼镜,有气无力的打招呼:“嗨。” 然后拉开椅子坐他们身旁。 小年轻们惊魂未定,或许是被资深屠夫身上那常年萦绕不去的阴冷震撼到了。 李瓒慢悠悠踱步进来,手里捧着茶杯,杯口还冒着热气,旁边见到他的人都打招呼,他都一一回应。 轮到钟学儒:“大舅哥。” 李瓒应了声,走过去几步忽然顿住,把茶杯随手往桌面一搁,后退到钟学儒身后便如命运一把扼住他的喉咙,表情阴沉而严肃:“昨晚干什么去了?说!” 钟学儒艰难的挣扎、痛苦的呼吸,闷声闷气挤出几个字来:“加、加班。” “谁能作证?” “法检中心的同志们——” 法检中心的老油条充耳不闻,唯有刚来没多久的小同志吓了一大跳,颤颤巍巍不带喘息的回答:“钟队一直工作到现在除了吃饭打瞌睡之外压根就没休息过有监控作证!” 闻言,李瓒松开钟学儒,收敛浑身锋利的气息,低垂眼眸,捧起茶杯,养老之魂重回躯壳。 这一幕惊到了几个小年轻,至于老油条们连眼皮都不带动一下,隐隐约约还透露出一点希望能看到法检中心老屠夫□□掉的期待。 钟学儒:“……牲口。” 季成岭觉得他们莫名其妙,应该严肃的场合却在嬉笑打闹,感觉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不正经。 陈婕抠着指甲,回想刚才钟法医脱口而出的称呼,带了点口音的一句:“大舅哥?” 老曾:“钟队的女朋友是李队的妹妹。” 咣。 茶杯杯底轻轻磕在桌面,李瓒的语气轻而坚定:“继续案件分析。” 6 金源广场夜店内。 夜店老板让店里几个收拾卫生的服务生都先下班,然后挂上打烊的木牌,回头看着坐在吧台高脚椅的江蘅。 那位置还是刚才的刑警坐过的。 夜店所有的灯都关了,只吧台留了一盏特昏暗的氛围灯,装饰用的,没啥照明功能。 但是光源正好在江蘅的头顶,将他整个人笼在了柔和的光亮里,效果就像一个本来就颜值满分的人还特意给打了百万柔光。 黑发白肤,黑衣白光,简洁分明到极致的颜色对比反而会带来极大的视觉冲击。 夜店老板挪进吧台里,习惯性抓起调酒器开口:“喝什么?” “牛奶。” 这熟悉的屈辱感,虽迟但到。 夜店老板:“您咋不多说个橙汁?橙汁牛奶,绝配。” 江蘅:“容易消化不良。” “什么——?!您他老母亲的在乎消化不良这屁大点的小事?”夜店老板倒了杯牛奶推过去,闻言大惊失色:“您是不是……” 他打量着从头到尾朝气蓬勃看不出半点颓败气息的江蘅,勉强寻了个觉得还行的形容词:“日薄西山,回光返照?” 别怪他大惊小怪,眼前这位爷玩得可比谁都凶,好像那条命随时能丢也随时能重来,那份不要命的劲别提有多狠。 哪像是会说‘消化不良’这种话的人? 江蘅自少年时期争取来自我管理的权利,他就什么刺激的都敢玩,也什么都敢去碰。碰了却不沾,仿佛一隔岸观火的路人,就算有时候搅点浑水都能不留痕迹的跑了。 整个一道貌岸然的衣冠败类。 不过最近半年的确没怎么听到江蘅的消息。 看在两人还有交情的份上,夜店老板表露出关心。 江蘅屈起食指轻轻弹了下玻璃杯杯口,诚恳的说:“看出来了?我剩下的时间确实不多,所以想提前交代遗产的分配问题。在这未来的六十年里,我希望你能作为我遗嘱公证的见证人。” 臭不要脸的东西。 还六十年?祸害。 夜店老板甩着抹布埋头擦他心爱的吧台,真诚祝愿江蘅出门踩狗屎。 “您让我告诉那警察店里的酒水进货渠道……打什么成算?” 李瓒问话的时候,夜店老板收到两条短信,前后间隔五分钟。 第一条是没头没脑的‘我到门口了’,第二条是‘争做守法公民’,懒得标点符号都没打! “当个守法公民,警民心连心,携手奔小康。” “别说了,恶心。”夜店老板给难受的,赶紧递根烟过去并转移话题:“您住多久?有地方住吗?” 江蘅推拒那根烟,回答:“住几天。我听说你这店惹上命案?” 夜店老板抽着烟回答:“店里的员工。碎尸,对一年轻的小姑娘下那么狠手!这他老母亲让我知道谁干的,我连坐他八辈祖宗!” 江蘅:“警方在查。” “查个屁。”夜店老板颇不满:“今早派两愣头青过来,中午还有个问话九不搭八的小白脸。”他狠吸一口烟说:“新闻报道都在说处理这起命案的刑警全是一群饭桶。” 小白脸? 江蘅回想李瓒的模样,对此深以为然。 他说:“相信警方。可能再过两三天,凶手就被警方抓获。” 夜店老板表示怀疑。 “问话九不搭八的那人是分局刑侦大队队长,专业能力不容怀疑。”紧接着,江蘅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的表达他的嫌弃:“就是说话方式恶心了点。” 夜店老板:您觉得自个满嘴的‘鱼水情’就很美? .. 漾着一层浅浅光亮的多媒体屏幕唰唰闪现十几张照片,照片一大半是光鲜亮丽的名牌女士包。 接着画面再一闪,定格在‘杀人碎尸后抛尸的特征’总结。 李瓒:“凶手在杀人后选择碎尸,目的通常是方便抛尸、遮掩受害人身份和阻碍刑侦侦查。抛尸手法及特征如上,一共四点。” “但在这次的碎尸案中,受害者肖华的尸块完整没有分散,头颅不仅在而且五官没有遭到明显破坏,身体除被砍碎也没有泄愤凌-虐的痕迹。”李瓒将遥控笔放桌面,手肘杵着桌面,食指悬空在遥控笔按钮上1厘米。“头远身近、多点抛尸两个特征,可以排除。” “受害者尸块一共十块,其中胸腔两大块还黏连在一起,尸块数量少,不碎。但是距离犯罪现场很近,不符合远抛近埋和小近大远的特征。” 老曾:“所以这起碎尸案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凶手杀了肖华,然后将她分尸、抛置于废弃的老井,明显是为了躲避追查,但是为什么又将她弃尸在距离犯罪现场很近的老井?” 陈婕:“凶手好像有恃无恐。” 季成岭:“也许犯罪现场不在六联。” “不可能。”一直沉默记录的王珰珰斩钉截铁:“监控只拍摄到肖华于12月03日深夜回六联,之后再也没有见到她出来。” 老曾:“再过几个小时就是肖华的死亡时间。” 陈婕:“所以凶手必定住在六联才可能完成杀人碎尸的全过程。” 钟学儒怏怏说:“还得是独居,提供碎尸空间。” 他们的分析都对,但也让本来有些清晰的案件陷入更加复杂的迷雾里。 因为凶手反常的抛尸行为,他们此前的推理和侦查方向可能又得推翻。 季成岭沉默半晌:“卢鑫达身强体健,独居,和死者存在感情纠纷。” 陈婕:“符合凶手特征,但是下面一定有转折。” “他有车。” 季成岭看了她一眼,然后看向主位的李瓒。 他没有表现出惊讶,神色如常而冷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又或者他比谁都更早发现那些存于微末里的线索。 李瓒的反应和镇定简直像是从事了刑侦几十年的专业老刑警! 但是不可能吧,他才二十几岁,也从没听过他的事迹…… 季成岭:“卢鑫达有车,身强体健,既然能做到碎尸他就也能将尸体抛到偏远地带而不是人流量偏大、偏杂的城中村。” 碎尸目的与抛尸位置存在不相容的矛盾,这个矛盾就是破案的关键。 只要解开这个矛盾他们就能揣摩出凶手的动机和主要特征,之后再排查曾与死者接触过的人就能找到凶手。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并着纸张翻阅和键盘上十指翻飞,一派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 李瓒按着遥控笔翻阅照片,忽然顿住,屏幕停在一张火焰橘色鳄鱼皮的女士斜挎包,侧着脸问:“那边市局来的小青苗,卢鑫达和死者什么时候开始交往?因为什么事起纷争?他知道受害者生前和谁矛盾最大吗?” “李队,我叫季成岭,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成岭’!” 这话怨气很大,李瓒侧脸过来瞟了他一样,点头:“好的,季成岭。” 闻言,季成岭一愣,他还以为李瓒会装疯卖傻刁难他这个市局来的外人,没想到会得到那么爽快的回应。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愣愣的,看上去就符合他这年纪的稚气,没那么故作老成。 钟学儒依旧半死不活:“你来分局两天了吧?还没自我介绍。” 所以别怪分局的人都不喊他名字,先排斥分局的人是他自己。 季成岭抿唇,瞪着电脑屏幕,内心隐约有些后悔和愧疚,但一思及分局那名声又没办法拉下脸承认自己对他们的轻视。 “季成岭!” 季成岭猛然回神,看向李瓒。 李瓒喝了口茶水:“回答。” 季成岭赶紧回答:“卢鑫达和死者在两个月前交往,起纠纷的原因是他怀疑死者背着他和夜店客人来往。受害者生前唯一的矛盾是她的前任,两人分手时闹得不太愉快。” 李瓒:“卢鑫达为什么跑?” 季成岭:“他平时会私吞卖出酒水的一部分钱,误以为我们是来查他,做贼心虚所以吓跑了。” 李瓒应了声,又问老曾:“抢劫过死者的嫌疑人找到没?” 老曾:“有消息了,正等着抓。” “好。”李瓒说:“死者的前任男友名字叫张富青,这是他的联系方式和公司地址,把他带回来问话。” 下午有空的刑警便主动请缨,紧接着,讨论的话题回归命案的矛盾点。 李瓒:“死者生前购买过大量名牌包、旅行箱,经常旷工却能维持奢侈的生活。一个夜店小组长的月工资是5千,平时加酒水提成最高也就一万二。然而死者随便一个包就是这价。” “也许是她的男性朋友买的,死者的男朋友都挺有钱。”陈婕说。 “但卢鑫达没钱。”李瓒点开那张火焰橘鳄鱼皮女士包,说:“查过了,12月新品,价格近一万六。死者大概是九月份和卢鑫达在一起,十一月份连续旷工十天。别说提成,底薪都被扣得快没了。” “死者之前大概每过一个月会购买新品皮包,九、十两个月没有购买,十一月月末忽然一口气买了两个总值两万五的皮包。十二月份又买了这个价值一万六的皮包,事先说一句——卢鑫达每月工资三分之一用于还车贷。” “所以,”众人猛地反应过来:“死者的钱从哪里来?!” 7 李瓒:“王珰珰,查一查死者最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 王珰珰:“没问题。” 熟人作案,死者没有防备——她没防备是因为信任还是认为凶手不可能杀她? 碎尸目的和抛尸原则相悖是因为凶手有恃无恐,还是在挑衅什么?又或是因为凶手没办法远距离、多行程的抛尸? 遥控笔在修长的手指间翻飞,李瓒若有所思,猛然攥住遥控笔握在掌心。 他抬头:“先这样,都去整理一下思绪。季成岭留下。” 其他人都陆续离开,季成岭合上笔电,犹豫半晌来到李瓒跟前问:“有什么事?” “你是中国公安大学优秀毕业生,在校各科成绩基本满分。17年曾在暑假旅游时参与破获一起打拐案,从而获得表彰。一家三代全是警察。” 这背景红得发紫。 红专正,到哪儿都是得供起来的一尊少爷佛。 市局挑他放到分局来,居心不要太明显了。 季成岭不太喜欢旁人提及他的家世,闻言冷下脸问:“您说这个什么意思?” “放轻松,聊天而已。”李瓒歪着身体靠着椅背,没点正形,懒得不忍卒睹。 季成岭脸皮抽抽:“我觉得没什么可聊,还不如专注案件。” “那行,出去吧。” “?” 李瓒摊手:“无话可聊就不说了。” 季成岭憋着气,忍了忍,抱着笔电把门甩得砰砰响的走了。 过了一会,老曾推门进来把一份资料交到李瓒手里:“你让王珰珰查的资料。”紧接着,用‘今天吃什么’的聊天语气说:“市局是想让季成岭取代你的位置?” 李瓒翻开资料来看:“是好事啊。刑侦办后继有人。” 老曾:“跟你比还差得远。” 一个天一个地那么远。 李瓒眼皮不抬一下的说:“那小子背景了得。” 老曾:“背景又不是真本事。” 李瓒:“警三代,省厅有人,中央还有那么点关系。他要是来了,分局配置可以跟市局支队看齐。” 话音一落,老曾沉默不语的起身出门。 李瓒抬头:“你去哪?” 老曾:“我去看看档案室里有哪些还没报上去的案子,不计大小,功劳能往季成岭身上堆就行。我们得趁早出手把他抢过来,”他搓着手,眼冒绿光:“这可是个金疙瘩。” 李瓒反问:“金疙瘩不是我吗?” 老曾冷漠无情:“你老了,退位吧。” “……” .. 下午5点钟,天色昏暗。 这几天温度骤降,白天暖阳傍晚则冷风伴细雨,那股刺骨的寒冷是没有暖气的南方人才懂的痛。 李瓒通宵至今没合过眼,咖啡浓茶没吊用,差点扛不住想去买包烟蹲马路口抽,最后还是硬生生忍下了。 从抽屉里翻找出一件毛毯,再拉出折叠的躺椅,李瓒直接在办公室里蒙头睡觉。 眼睛一闭,疲惫如潮水淹没了他。 黑暗席卷而来,外界的嘈杂脚步声、鼓噪言语以及桌椅挪动的声响,统统自耳际远离。 紧绷的神经得以松懈,李瓒陷入沉睡。 …… 猛然惊醒,置身黑暗和静寂里,李瓒一时间想不起他身在何方。身体的任一角落里似乎都潜藏着可怕荒谬的孤寂,随时随地准备将他彻底吞噬。 落寞和孤寂仅维持短短一瞬,李瓒便抽身而出,恢复平时的冷静。 看了眼时间:20:32。 睡了两个小时,现在精神饱满力量充沛感觉可以一打十。 李瓒抓起外套离开,刑侦办仅亮着几盏小灯,里面还留了几个刑警在工作。 他们同李瓒打招呼,李瓒应了声:“早点回去。” 驱车离开警局,暗沉的天空还飘着绣花针似的细雨。公路两侧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芒,雨丝打在灯盏上反弹四下散开花。 来往的汽车似深夜里穿梭的孤舟,于四纵八横如蛛网的交通枢纽划行,越过漫漫长夜,在路灯的注视里停舟靠岸。 李瓒向右打方向盘,银白色的车辆脱离大部队拐进另一条公路。他猛踩油门,汽车如海洋旗鱼凶猛敏捷地飞向无尽的夜色。 明湾区海港工业区。 夜色朦胧,而工业区灯火辉煌。细雨飘零,工业区仿佛被轻纱笼罩。 璀璨灯火与朦胧细雨交相辉映,街上行人伶仃,少了烟火喧嚣而多一份烟雨幽静。 灯火零星处,车轮猛然急刹发出激烈刺耳的摩擦声响。重压之下,前轮深深的压进年久失修的水泥地面,乍然蹭起污浊昏黄的泥水。 声势浩大的轰然乍响过后是汽车熄火的声音,夜里寂静无人的街道重归无声。 李瓒拔出车钥匙,套在手指间转来转去,望着不远处装饰着深绿色门框的两层楼店面。 该店面名为‘隆申烟酒商行’,夜店老板进货的原厂地址。 白天里他让王珰珰查的资料还放在手套箱里,资料内容包括商行老板的个人信息到最近一年该商行进货渠道、总单数、出货时间等等一应俱全。 详细到琐碎的地步。 仿佛能见到一个被法律死死扼住喉咙的IT狗叼着一根没肉的骨头疯狂撒野。 李瓒在车里等了一个多小时,等到看守店面的人关门离开,他这才从车里下来。 绕着店面一圈,寻到没有监控的墙面。 李瓒左右看一圈,没人。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如履平地似的攀过高墙,他轻巧迅捷地进了二楼。 从内部看发现这家商行规模更大,占地约三百平,上下两层全堆放货物,简直是个中小型货仓。 黑暗中,无数红点闪烁,冰冷的监控摄像头无声无息的监视室内所有出入口。 李瓒破坏其中一个摄像头,成功避开其他监控摄像,进入二楼内部,掀开遮盖货物的篷布一角,莫寻到一个纸箱并将其打开。 点开手机照明查看,纸箱表面塞满泡沫,泡沫底下是普通香烟。 李瓒往下翻,没发现异常。 他盯着那香烟包装盒看,忽然动手拆,只见里面是一包包白沙香烟。 李瓒又拆开另一条香烟,里面也是白沙。 由此可见这一整箱全是偷天换日的昂贵香烟。 表面条装盒是普通牌子的香烟,盒子里却是10包装的白沙牌子。 这牌子一条就上千,他手里这一箱一共40条装,人民币大概4万多。 如果整个商行里都耍了相同的把戏,合算下来得有几百万违法操作。 中国严格把控烟草贩卖,每个商行、零售店贩卖的烟草有一定数量限制和记录,然而隆申商行里藏的香烟跟烟草专卖局登记的数目不对等。 数目不对等,牌子、价格也不对等。 这些烟草的原产地来自哪里?又将通过什么渠道运往哪个下家?还有多少个类似的商行存在?上面还有没有最大的头目? 问题很多。 据王珰珰给的资料,这间商行已经运行超过4年,还明目张胆的开在海港码头的工业区。 它肯定涉及烟草酒水的走私生意,次数估计不少。 算一算,四年来走私获利的资金估测得有好几亿。 李瓒笑了声,心想海港的破事远比他想象的复杂,他得把握好分寸别给扯进去了。 如是一想,李瓒拍了几张局部照片就转移目标,顺利摸进室内最里面的房间。 套上橡胶手套轻轻转门把,没锁? 李瓒跨进去,直奔书桌和书架翻找一些账本类的东西。没找着,见桌面有个电脑便打开,可惜被带有警报的密码拦下来。 他想了想,打开电脑光驱,指腹摸了下还能感觉到温热,然而光驱里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李瓒将所有东西恢复原样,整齐放好,然后起身朝门口走去,掌心刚放到门把就听到微弱的风声自脑后传来。 电光火石之间,李瓒侧过肩膀避开踢来的腿,裤管自额前掠过,腿风卷起额头的短短一撮碎发。 紧接着是密集迅速的攻击,看不见的拳头挥至侧脸。他凭借那一点微弱的空气流动判断攻势,右手抬起格挡攻势。 五指伸开包裹住拳头并贴着掌背向上猛地抓住攻击者的手腕,用力一扯,将人扯到面前,膝盖屈起用力一顶。 坚硬的骨头狠狠相撞,沉重的闷响格外清晰,剧痛自膝盖处向四周辐射,李瓒差点软了左腿。 他悄悄将重心挪到右脚,缓解左腿膝盖遭到重击带来的疼痛。 李瓒的左手举起已亮屏的手机照向偷袭者,还未看清,手腕便被抓住向后一锁。 他自也不遑多让,空出的右手抓着手铐铐住对方左手。 ‘咔哒’一声,锁住了。 对方想抢,李瓒借机踢他脚腕,然后迅速后退,结果左手被死死抓住连带身体重量也被当成摔倒的缓冲物。 砰! 两人双双摔倒在地,李瓒被一大高个牢牢压在下面,胸腔的空气差点给挤没了。 “艹!” 李瓒忍不住低咒,身上的男人发出短促的笑。 声音贴在耳际,近在咫尺,温热的呼吸喷在了耳朵上,激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正要手脚并用揍死这胆大包天的偷袭者时,室内灯光忽然大亮,刺眼的白光瞬间驱赶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窘境。 “你们——” 李瓒抬眸,正好和一双狭长有型的浅灰色眼眸对上,不由一愣:熟人。 去而复返的商行老板瞪着这对叠罗汉的狗男男,怒不可遏,巨肺咆哮:“居然跑我办公室里野战!!” 8 明湾区海港派出所。 深夜。 值班警察寥寥两三个,派出所内除了李瓒和江蘅,还有喝醉酒闹事的酒鬼以及几个在网吧因游戏打起来的不良青少年。 墙面洁净敞亮,灯光亮堂明朗,值勤警察的目光充满惊奇与探究。 李瓒面无表情,右手垂在身侧拷着手铐,和江蘅拷在一起。 江蘅姿态闲适,好像他是被邀请来参观派出所而不是被抓进来的。 同事端一杯咖啡送来给值勤警察:“还没结束?” 负责两人笔录的值勤警察拿圆珠笔敲桌,示意他们配合:“态度认真点,别太嚣张。” 李瓒撩起眼皮,不咸不淡的问:“不是问完了?” “嗐你这——你们看看自己这供词,一个说是进去抓贼,一个说是追求刺激,报案人还说你们两是偷情。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是不是合伙偷东西?” 李瓒:“追求刺激?”他看向江蘅:“你胡说什么?” 江蘅:“就我说的那样。” 李瓒:“笔录拿过来我看看。” 值勤警察被这理所当然的态度气笑:“当派出所是你家啊,说看笔录就看笔录?你们两个要是再不说实话,今天晚上就别回去了。” 李瓒挺想掏出刑警证扔桌上的,但他知道不好好串供的后果是明天市局上下都会传遍他跟野男人搞黄的事迹。 江蘅怎么样无所谓,他自己的一世英名不能毁。 等值勤警察一走,李瓒立即揪住江蘅的衣领将他提到跟前,冷冷盯着那双浅灰色的眼眸:“你说了什么?” 江蘅:“大概描述,细节待补充。你看我们要不要串供?” 这人就算被勒紧脖子都一副轻松惬意的样子,不慌不忙商量一起串供欺骗警察……在派出所。 “没问题。我抓贼,你偷盗未遂。” “你看我像贼吗?” 不像。江蘅气质不凡,相貌优秀,关键身上搭的、穿的看上去低调,实则价值不菲。 从上到下,没有哪点像贼。 “你有偷窃癖,还撒谎成性。”李瓒拽紧右手,藏在袖子里的手铐牢牢勒紧着双方的手腕,无声无息的较量剑拔弩张。 “否则你为什么偷进隆申商行?为什么偷袭我?要真追究起来,我完全可以怀疑你入室偷盗并对你进行刑事拘留。” “李队,你威胁我?”江蘅笑着,空出来的右手横过李瓒搭在桌沿边稳固上半身,免得被失手扯过去。 果然认识他。 李瓒如是想着,压低了声音警告:“商量而已。” 江蘅:“我还是说我们苟合算了,男欢男爱好过留案底。反正粤江市没人认识我。” 双方僵持,不容退让。 半晌,李瓒:“……换个理由。” 他不能以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队长的身份在明湾区的派出所留下案底,上面必定早就盯实海港走私的案子。他要是跨区作案,还是在敏感的区域,等于两脚淌进泥水里,怎么算都会惹麻烦。 江蘅温和有礼:“行。” 李瓒:是败类的气息。 值勤警察处理了一帮打架斗殴的青少年再回头正好见到戳瞎狗眼的一幕,这对拽飞天了的狗男男居然在派出所里不忘搞暧昧?! 太嚣张! 太挑衅警察叔叔的威严了! 李瓒和江蘅兀自对决,浑然不知他们现在的姿势有多亲近暗昧。 他们各一只手铐在一起,因长袖遮挡就像是十指相扣。衣领被拽着凑得极近像接吻,而江蘅一手搭桌沿,角度问题看上去像拥住了李瓒的腰。 青少年们顺着值勤警察的视线看过来,全跟嗑了好几瓶快乐水似的鬼哭狼嚎嗷嗷叫。 “嘘——嘘——!!”、“嗷嗷——”、“哥们带劲!”、“再来一个!!”、“哦宝贝甜心好哥哥。”……唯恐天下不乱一般,兴奋得拍桌敲椅闹哄哄。 值勤警察:“安静!闭嘴!保持秩序——” “咻咻——” 这帮学生又熊又狗能上天,怎么可能安静得下来?两个值勤警察跑进来大声呵斥,喊得嗓子嘶哑依旧被起哄盖住。 李瓒起身,拖起身后的凳子猛地砸向中间空余的地方,巨响砰然炸开盖住起哄,断裂的塑料凳子腿弹飞正好插-进垃圾桶,捣乱嬉闹戛然而止。 网吧常客青少年们瞪着地上凳子的残骸,再僵硬着脖子看向黑脸散发恐怖气息的李瓒。触及那刀刃般锋利的目光,霎时噤若寒蝉。 李瓒:“能安静、听话吗?” 能。 青少年点头如捣蒜。 狗熊,能屈能伸,欺软怕硬。 代言人——中二青少年不能侮辱这个尊贵的称号。所以他们喏喏应声,怂起肩膀,噤口不言,乖巧听话。 李瓒举左手:“警察同志,再给张凳子。” 值勤警察:“……” 警察同志都拥有钢铁般的意志和坚强勇敢的心,所以他拖了一张铁制凳子的同时还把物品损坏赔偿单递过去。 “原价十倍。” 虽然大家是同行但此时李瓒也有点想骂街,他接过物品损坏赔偿单签名留号码,同时开始了和江蘅毫无灵魂的串供、招供过程。 值勤警察:“所以你们是在路上散步,散到一半见楼上门没关所以见义勇为替人家关上,顺便进去看一圈有没有贼?” 李瓒点头。 江蘅:“对。” 值勤警察:“要不要给你们颁锦旗?” 李瓒:“没必要,见义勇为只是我们人生里一个平凡不起眼的闪光点。” 江蘅:“挺身而出、当仁不让是每个公民的基本品德,我们只是做到了该做的事情。” “……” 还蹬鼻子上脸了! 值勤警察正要好好教训两人的时候,同事来敲门说是报案人已经撤案决定私了。 闻言,值勤警察只好放弃笔录和审问,毕竟人苦主都主动放弃立案追诉了。 他起身赶苍蝇似的赶走两人:“收拾收拾赶紧走吧。” 忽然眼尖的瞅见一点银光,正巧就瞥见了手铐的一角,顿时内心疯狂咆哮:捆绑普雷都玩上了!!还说没关系?! .. 离开派出所,江蘅忽然停下并抬手晃了晃,说道:“虽然我不介意跟你回家,但是你一路拷着我还能放心开车?” 李瓒找出钥匙,一边开手铐一边开门见山地问:“你不是本地人,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江蘅:“花钱。” ‘咔哒’一声,手铐解开,李瓒将它收起。 “茶井街道发生碎尸案,死者住11巷7栋,你正好出现在那里,还跟7栋的房东认识。死者生前的工作场所,你又出现了。加上今晚的事情,恰巧在一天之内发生,说是巧合我会信吗?”李瓒双手交叠,睨着他:“你跟死者什么关系?跟海港……又有什么关系?” 江蘅:“我今早才到粤江市,你可以查我的入境记录。” 李瓒:“很多事不需要亲自动手。” “那你现在绝对见不到我。”江蘅跟着停下脚步,回望李瓒,夜色下身影高大而眼眸沉沉。 此时细雨停了,还有一缕缕的晚风拂过,江蘅额际的一绺短发垂落在略突出的眉骨上,眼皮低垂,轮廓略深的眼窝有一汪浅浅的阴影。 “我真想干什么犯法的事,你抓不到我。李队。”江蘅继续向前走,懒洋洋的说:“因为我有钱,巨有钱。” 语气虽贱但充满了理所当然的肯定。 李瓒回道:“那就别在我眼皮底下犯事,否则我一样能抓到你。” 这也是他理所当然的认知,一样骄傲狂妄,不因挫折与地位悬殊而减少半分。 江蘅笑说:“碎尸的事跟我没关系。我说我来花钱的,没骗你。”他停在一辆朴素低调的轿车旁,侧身望过来:“我来粤江市是听说这儿的地下酒市出了一瓶汉帝茅台,林嫂是牵线人。” 汉帝茅台?! 汉帝茅台是酒类极品,92年总共生产10瓶,出厂后所有相关数据以及模具尽数销毁因此成为珍品。 最新一次记录是在天津,一瓶汉帝茅台的价格超过了三千万。 至于地下酒市其实就是酒水相关的黑市,游走在法律边缘,经侦处多次打击依旧能够死灰复燃。 “李队,再见。” 江蘅摇上车窗,开着车走了。 李瓒也进了车,离开前看了眼灯火通明的隆申烟酒商行,驱车开往回去的公路。中途,他从怀里摸出一张小光碟,在手指间绕一圈便哼着曲收了回去。 那厢,江蘅没在上衣口袋里找到偷来的小光碟,想起好几次跟李瓒的贴身肉搏,登时气笑了。 这刑侦大队的警察,顺手牵羊的本事一流。 .. 隆申烟酒商行的老板先检查货物,没有发现被拆开的痕迹才放下心来。忽然想起电脑里的资料,于是匆匆上去输入密码,没有被恶意攻破的迹象。 他松了口气,翻开其中一本书,书页里被挖空,存放着一个小光碟。 叮铃铃—— 商行老板接起电话一边点开监控录像视频一边回话:“货没事,东西都在。已经撤销立案。条子?应该不是……肯定,我肯定他们不是。” 电话那头的人在兴师问罪,商行老板正好见到录像视频里两个黑影拥在一块倒下去—— 那么亲密,绝对不是条子。 9 李瓒打赤膊从浴室出来,肩膀披着条毛巾,下身松松垮垮一条长裤,四肢颀长而腹肌漂亮。 左手提一瓶跌打酒,倒在右手掌心搓开搓热就往肩膀淤青的地方涂抹。 后背受到重击还未处理,现在热水一淋便有了密集的疼痛感。 他一边搓肩膀一边打开电话,将小光盘放进去,刚点开光驱就立即蓝屏。 随即是一串英文代码瞬间敲满屏幕,末尾是三个小数点在闪烁。 李瓒按enter键进入,下一刻被密码拦住,他试着解密但失败两次。 事不过三,很多密码设置基本会在第三次自动销毁资料。 因此,李瓒拨打王珰珰的号码。 凌晨三点钟,王珰珰果然没睡。 王珰珰:“李队,我要睡了。” 每个通宵的人都说过这句话。 李瓒:“我有个加密光盘需要破解。照片发过去了,你看是远程视频指导还是过来我的公寓?” 那厢安静了一瞬,王铛铛生不如死:“这是很简单的源文件加密光盘,文件不能复制,保密性很强。密码执行超过三次错误会自动销毁……您试过几次?” 李瓒:“两次。” 王珰珰心如死灰:“我过去。” 李瓒语气温柔:“打车费报销。” 言罢挂断电话,李瓒披上睡衣,然后找出老曾他们发过来的档案一目十行的浏览。大约半小时后,王珰珰提着个电脑包过来,将光盘放到他电脑里开始解密。 十分钟后,王珰珰解开密码。 李瓒开了一瓶啤酒给王珰珰,坐他旁边浏览光盘内容。内容只是无数串数字,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文字。 王珰珰问:“什么意思?” 李瓒:“有点像账本。左边是日期,右边是收入和支出。不过缺少经济业务事项等记录收入来源和支出去处的要素,应该还有另一半。” 王珰珰对这些兴趣不大,他很快就因困倦而睡着了。 李瓒将他认为是金额的数字作了假设性并统一计算,短短两年间,这份光盘记载的偷逃税款约过20亿元。 眼皮一抖,脑袋一抽,直觉不妙。 李瓒最大胆的估测也不过是走私货值三四亿元,偷逃的税款可能就在两亿左右,结果一算下来过了20亿。 两年,20亿。而海港走私由来已久,不止短短两年。 这是个最少十年、最高无期徒刑而且海港从上到下都会被撸个遍的数字,别说粤江市了,估计连省都得地动山摇。 李瓒的舌头抵着左脸,心想他要是匿名将这份光碟寄到明湾区分局局长的手里会怎么样? 想了想,他觉得结果肯定不怎么样。 李瓒抽出光碟,回头见王珰珰抱着毛毯睡得香,于是抓挠着头发回卧室睡觉。 一夜无梦,第二天在七点半的闹钟铃响中,李瓒准时到刑侦办。 刚进去,陈婕就过来说:“民生为先电台栏目把我们昨天抓赵颜里的事报道出去,话里话外暗指我们公报私仇。” 李瓒:“没提案件的进展?” 陈婕:“没提。侧重点在分局。” “不提案件,怎么报道随她。” “随她污蔑啊?” “闹不起来。命案结束后做个总结采访澄清就行,不用太在意媒体报道。”李瓒习以为常,即使因不实报道而被市局点名仍旧稳如泰山。“昨天交代的事都做完了没?” 陈婕:“您要我看的档案和总结报告已经发到您邮件里了,还有曾队带人去抓抢劫过肖华的嫌疑人。另外,王珰珰查了死者和卢鑫达的银行流水。季成岭在联系张富青。” 李瓒应了声,又交代了点事便出门去找佟局,进门正见佟局一张老脸笑得像金秋菊花开。 “叔,遇见什么好事笑那么开心?”李瓒拉开椅子坐下。 佟局哈哈笑了两声说:“昨天晚上市局支队有两人在办案过程出现小过失,被抓进派出所关了一晚。这脸算丢大了。” 李瓒:“……”还好他最后被取消立案没留下案底。 佟局:“你有事?” 李瓒掏出小光碟放到佟局桌前,慢吞吞起身:“捡来的东西,我觉得对于促进分局和新任市局局长的感情有一定帮助。” 佟局顿时感兴趣的问:“里面什么内容?” “海港码头一些走私漏税的记录,不过缺了一半,证据不太充分。”李瓒顿了顿,补充道:“只记录走私货值和漏税总值。” 佟局浑身僵硬:“多少?” 李瓒:“没多少……漏税总值超过20亿。” 佟局顿时面目狰狞:“你不是去查碎尸案吗?!你搞什么去搞人家海港码头走私的家事!!没合作没文件没打招呼,跨区查案你这是动人家蛋糕!” 李瓒:“意外事故,我本意没想掺和。” 佟局:“你现在让我怎么把这东西毫不突兀的拿过去?” 李瓒提建议:“过年送礼,祝贺升迁。”他笑了笑说:“叔,您送过去那叫意外。我送过去就是想掺和,到时候您不是更麻烦?” 他一个刑侦大队队长在没有顶头上司点头同意的前提下,贸然将涉及海港走私的证据跨区送过去,这行为很难不让人想歪。 不管是查走私的,还是涉及走私的,他们双方已经被网罗在一块,是相互拔河的利害共同体。 这时候任何一个人闯进去都会吸足火力,就算站对阵营,事后也会被视为专门抢功劳的马后炮。 总而言之,吃力不讨好。 但要是手里握着那么一份有力证据却因怕事而藏起来,那就违背了李瓒为人处世的原则。 相反,东西交给佟局最好不过。因为他快退休了,又想保住名声不太好的分局上下。 既有所求,又不会贪求。 在大家都能接受的范围,互相成全是最好的选择。 “你最精,担心哪天翻车!”佟局再次久违地体会到这种‘李瓒意外事故’带来的极速心跳刺激,居然有点不习惯。 “我去跟明湾区交涉没问题,但是碎尸案结束后你必须出面接受电视台采访,好好做个命案总结。要求,不能过真也不能太夸张,实事求是的烘托分局。” 李瓒:“叔,你这是让我去死?” 佟局:“你死之前先把分局名声洗白再说。” 这结果铁板钉钉没得商量,佟局很早之前就想把李瓒推出去当分局的门面。上个电视做个采访,凭那张脸哪怕光杵着也能拉好感啊! 所以现在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佟局绝不可能放过。 李瓒抗议无效,被轰出局长办公室并在两天内被列为拒绝往来户。 回刑侦办的一路减减算算,李瓒发现他出卖劳力和贞操,结果没得到好处反而要做最讨厌的事情——接受媒体采访。 最大赢家反而是佟局! 李瓒龇牙:“老奸巨猾。” .. 下午两点钟,刑侦办所有人埋头工作。 乌云遮住暖阳,天色微黯,气温陡降,室内老旧的窗机式空调嗡嗡响,正努力工作散发暖气。 李瓒坐在王珰珰的办公桌旁,身侧是开得茂盛的绿萝。 老曾在旁说:“抓到抢劫过肖华的嫌疑人,他叫王志成,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平时小摸小偷惯了但没被扭送警局,所以无犯罪前科。经审问,他在12月03日晚十一点抢劫死者的钱包,过程中失手推了死者致使死者撞到墙面。” 这就是死者太阳穴伤处和小巷道墙面残留血迹的由来。 李瓒推测无误。 “不过有个新发现,王志成说他当晚抢劫时听到死者和卢鑫达的吵架内容,现在还记得。” 李瓒别着圆珠笔笔盖:“过了七天还记得吵架内容,说明很有意思。” 陈婕:“一般人根本记不起七天前别人说过的话,尤其王志成当时处于精神高度紧张和兴奋的状态。抢劫成功之后又会迅速放松下来,更加不可能记得吵架内容。除非涉及到人们感兴趣的领域,譬如性、秘密和男女关系。” 李瓒鼓掌送她当鼓励:“说的对。” 陈婕挺兴奋:“以前扫黄遇的多了,那关系特乱。而能刺激人们的记忆点无非情-色财权,曾队……是哪个?” 老曾:“跟钱有关。卢鑫达说他怀疑肖华背着他和夜店客人在一起才吵架,其实是因为分赃不均。肖华似乎有了一条来钱快的路子,卢鑫达欠款太多恰巧知道她那钱来路不正,想要分一半但被拒绝。当晚两人大吵一架,而且因为吵架内容涉及钱,这才诱发王志成抢劫肖华。” 李瓒拨开一丛绿植问后面的王珰珰:“死者的银行流水。” 王珰珰塞给他一长串纸然后拨回绿植,继续在他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发霉。 李瓒翻着肖华和卢鑫达近三个月的银行流水账单,卢鑫达问题不大,不过12月初转入一笔钱,是肖华的账户。 肖华的账户在九、十两个月进账总共一万,这时她跟前任男友分手。 十一月末突然转入一笔来路不明的钱,人民币四万。十二月初,再次转入一笔钱,人民币两万。 两笔汇款来自同一个账户,在短短5天内一共转了六万。 来钱果然够快。 李瓒:“王珰珰,查不到汇款账户?” 王珰珰:“是个境外账户,已经注销。” 李瓒:“手脚真快。” 陈婕面露沮丧:“线索又断了。” “卢鑫达不还在?”李瓒夹起账单起身说:“走,去问个明白。” .. 东城区茶井幼儿园,下午2:11分。 老师照例巡视大班,此时是午休时间,还有30分钟就会结束午休。 一张张小床数过,每张床贴着名字,里面是一张张熟睡的孩童面孔。 待走到角落里的一张小床时,老师愕然发现小毛毯被踢挂在旁,床里空空荡荡。 本该在午睡的小孩不见了?! 老师连忙出去外面喊其他人一块找,却在幼儿园的灌木旁发现了一个孤零零的公主布偶和一个通往人行道的洞。 外面兵荒马乱,教室里的小孩们依旧熟睡,角落里空荡的小床有些荒寂。 床头的铭牌歪歪斜斜,猛地一震,写有‘张晗晗’的纸张滑出铭牌,落叶似的飘飘忽忽落地。 10 东城区分局刑侦办。 审讯室内。 老曾和陈婕在里面审问卢鑫达,李瓒在外面观看。 卢鑫达支支吾吾,目光闪躲,一看就是在撒谎,但他似乎打定主意不说出肖华来钱快的那条路子。 他不是凶手,同时确定警方没有证据、暂时查不到凶手,所以有恃无恐。 李瓒敲门进去,让老曾和陈婕出来。 陈婕:“他根本没心思找杀害肖华的凶手。”她很愤怒:“这人渣!肖华还是他女朋友,死得那么惨,他居然没想过替她伸冤?!” 李瓒:“有些人贪财。” 陈婕:“什么意思?” 老曾:“他想要接手肖华那条来钱快的路子,现在供出来就断了财路。” 陈婕不敢置信:“神经病吧?肖华可能是因此而被碎尸,他就不怕?” 老曾:“所以说人为财死,这才是他一见警察就跑还老撒谎的真正原因。” 李瓒拿着文件袋推门进去,拉开椅子坐下,盯着焦虑烦躁的卢鑫达不说话,悠闲悠哉的打量。 卢鑫达认出这是当时在牵手楼一脚将他踢飞出去的刑警,胸口顿时隐隐作痛。 他以为李瓒会像其他刑警那样一进来就咄咄逼人的审讯,然而没有,悠闲得好像进来只是做个勤劳的样子。 可是太反常了,卢鑫达觉得不安。 他的心理防线本来就不高,虽然贪财,却没有足够的胆量。 咣。 茶杯底磕着桌面,轻响清脆不已,杯盖和杯子敲击的声响也吓到了卢鑫达。 李瓒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照片推到卢鑫达面前,敲了敲说:“看看。” 卢鑫达下意识低头看,一见照片全是肢解的人体局部肢体和放大的、血淋淋的人体肌理,猛然惊叫。 ‘蹭’一声站起挣扎着后退,不慎连椅带人摔下去,砸得很重。 “这是肖华,你很熟悉的女朋友。她手腕上跟你一样的情侣纹身因腐烂而糊了,不过还认得出来。” 李瓒起身,将软成一滩泥的卢鑫达提起来,强硬地将他压在椅子上,逼他看那些恐怖的碎尸照。 “胆子不是挺大?怎么没想过下场?” 卢鑫达畏缩着根本不敢看照片,他哆嗦着说:“我什么都不知道,都不知道……别问我。” 李瓒回座位:“凶手打钱到肖华的账户,一共六万。”他背靠椅子,面露讥诮:“是不是觉得来钱特快?但是只有5天时间。” “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产生杀意并付诸行动通常会有一个忍耐、挣扎、计划的过程,这个过程很漫长。也许一个月、一年,反正不可能只有短短5天。” 卢鑫达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花5天时间汇款六万,目的是为了软化肖华的猜疑、降低她的警惕心以及取信于她,然后借机杀了她!当肖华对凶手产生威胁的那一刻起,凶手就起了杀心。这说明凶手的忍耐性很差,而且心性极其残忍冷酷。杀人、分尸和抛尸手法干净利落,没有分毫犹豫——”李瓒话锋一转:“你觉得凶手有没有可能已经盯上你?” 卢鑫达摇头:“不可能。你诈我?你问再多也没用,我什么都不知道。” 李瓒轻声说:“你是肖华的男朋友,你们因为分赃不均而吵架,有人证——你知道凶手是谁。” 卢鑫达咬牙坚持:“污蔑!到底要我怎么说你们才相信我?” 李瓒笑了下:“我们不重要,凶手相信就行了。” 卢鑫达愣住:“你什么意思?” 李瓒:“这件案子很多媒体关注,随便找家媒体爆一点消息就能让凶手注意到你。” 卢鑫达愕然,随即愤怒:“你敢!你怎么能这么做?” 李瓒嘲讽地瞟他一眼,起身出去。 卢鑫达慌了:“你……你是警察,你必须保护我!你回来——否则我找媒体曝光你们!” 门毫不留情的关上,徒留卢鑫达一个人在审讯室里叫嚣怒骂。 李瓒捏着鼻梁,出来后低声说:“两个小时内别让人进去。” 老曾:“我知道怎么做。” 闻言,李瓒便放心的走了。 陈婕:“曾队,老大是在诈卢鑫达吗?” 不知不觉,她对李瓒的称呼已经从生疏的‘李队’换成颇为亲近的‘老大’。 老曾:“对。” “有用吗?” “看结果。”顿了顿,老曾继续说:“有用。卢鑫达贪财但是性格软弱,他被关了一天,又经过专业审讯,谎言一再被戳穿,心理防线跟着不断降低。碎尸照会刺激他对凶手的恐惧和对女友的愧疚。差不多两个小时,李队的恐吓就能见成效。” 陈婕亲眼看着卢鑫达在两个小时内的心理变化。 从镇定无感到面对肖华血淋淋碎尸照的惊惶不安,从痛哭流涕到恐惧万端,最后心理崩溃。 老大是真厉害! 她惊叹不已。 .. 惨白的灯光里,卢鑫达面容憔悴,目光无神,嘴唇干裂。 他断断续续的说:“大概是24号,11月24号。肖华忽然告诉我说她发财了,我一开始不信,过了一周,她赚了四万,又过两天赚了两万。我、我眼红,也想赚大钱,但肖华不肯告诉我!她藏藏掖掖就是不肯说,所以我跟她大吵一架。” 李瓒:“后来你知道她那钱怎么来。” “对。”卢鑫达点头:“我翻她手机记录、皮包,还跟踪她。” 李瓒:“她手机有记录?” “没有。”卢鑫达说:“她很谨慎……我只在她的皮包里发现一张纸。纸上写着‘我偷走了你的秘密,拿50万来赎。’” 卢鑫达抬头,在李瓒三人的注视下一字一句说:“我偷走了那张纸条,藏在袜子里。” 闻言,陈婕立即过去翻找他的袜子。 老曾:“是威胁勒索。” 李瓒:“这秘密得多不能见光才那么贵。” “找到了。”陈婕将那巴掌大的纸条拿过来,说:“只有一句话。” 李瓒接过那纸条,上面没有任何提示信息,他便接着问卢鑫达:“除此之外你还知道什么?” 卢鑫达摇头:“没有了。” 李瓒:“你想利用这张纸条继续威胁勒索,证明你知道被肖华勒索的对象是什么人,或者你有渠道将这纸条送到对方手里。” 卢鑫达:“我其实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被勒索的那个人就住在7栋。” “11巷7栋,肖华住的那栋楼。”陈婕说:“那栋楼独居户不多,非常容易排查。” 会议室内,众人围过来讨论碎尸命案。 老曾分析道:“那栋楼的租户基本是外来务工者,本身没多少积蓄,然而肖华觉得对方拿得出50万,说明这人有钱。假设他的钱来路不正,再推测他就是凶手,那么他就是一个穷凶极恶且很可能具有犯罪经历的人。更可怕的是他的犯罪经历没有被发现。这是个擅于伪装自己的人。” “但是,”老曾接着说:“他为什么选择租用六联的农民楼?他有钱,完全可以住高档小区,保密性更好、更便于他的伪装。” 陈婕:“如果这人其实有案底呢?” 老曾:“那他应该选择对面的牵手楼,那里鱼龙混杂而且没有普及租户身份证登记的规定,监控摄像几乎没有。” 他转头问李瓒:“你有什么看法?” 李瓒其实对‘秘密’更感兴趣,不过他说:“有个人符合推测——” “谁?” “房东。” 闻言,在场众人面面相觑,等着李瓒继续说下去。 李瓒:“房东独居,有钱、有楼。现在越来越多的出租房为了安全都会安装很多监控,但她那栋偏偏没有安装。她可能身患残疾,双腿需要靠助行器支架才能正常行走。” “双腿残疾迷惑肖华,令她降低防备心。而且长年累月的行走不便锻炼房东的臂力,所以她可以掐死一个健康的高个女人并分尸。同时,她没有驾证,不能开车,行走不便,所以抛尸老井。” “碎尸目的和抛尸原则相悖是因为她根本做不到远距离、多行程的抛尸!”李瓒当即下令:“现在出发去她家,应该还能找到痕迹。” 其他人听令,纷纷起身鱼贯而出,行动整齐有序并且迅速,仿佛相似情形已经发生过很多次。 陈婕跟着老曾抓起手-枪和外套,脚步匆匆的进行她作为刑警的第一次出警捉捕犯罪嫌疑人。 不知为何,竟觉得新奇激动。 恰在此时,外出回来的季成岭撞开门气喘吁吁地喊道:“我有新线索——张富青的女儿被绑架而绑匪要求他交出肖华藏起来的东西!!” 闻言,刑侦办所有人停下手头工作或脚步,齐齐看向门口的季成岭以及他身后带回来的陌生中年男人。 李瓒捏着手指,看向张富青,后者焦急而无助的祈求:“救救我的女儿!” .. 东城区大福街道。 一辆车停在江蘅面前,后座车门从内打开,露出林嫂那张普通略显和蔼的面孔。 “江先生,现在出发去验货。” 江蘅笑了下,弯腰进去并将车门关上,然后系上安全带。车里有些逼仄,他蜷起长腿,后脚跟磕到个硬硬的小东西,于是低垂眼皮向下扫了眼—— 一个蓝色儿童版公主发卡静静躺在黑色的脚垫上。 林嫂问:“江先生,您是诚心的吗?” 江蘅背靠座椅,双手交握,愣是把一辆便宜车坐出天价豪车的闲适姿态。 “当然诚意十足。”他说。 11 “张富青的6岁女儿张晗晗在茶井幼儿园失踪,时间是两点钟左右。两点半时,张富青接到一个匿名电话,要求他交出肖华藏起来的东西,否则就杀了张晗晗。” 季成岭将一个三十厘米高的公主布偶和幼儿园录像带放在桌面,简述事件过程。 李瓒当机立断:“老曾,你带人去茶井街道。陈婕,你联系交通局要茶井幼儿园附近几条马路的监控录像。王珰珰,我要林嫂的所有资料,越详细越好。” 王珰珰:“林嫂是谁?” 李瓒:“房东。” 王珰珰:“给我五分钟。” 老曾领了人便出发,陈婕立即联系交通局,王珰珰十指如飞,快速调取林嫂的个人资料。 剩下无令可领的季成岭和六神无主的张富青,李瓒倒了杯温水递给他:“冷静点。” 张富青接过温水,语气极为激动的说:“我他妈怎么冷静?!晗晗才六岁,他们要什么东西找我啊!!”他语无伦次:“晗晗胆子小,她肯定吓坏了。她会不会受伤?警察同志,你们赶紧找我女儿,要多少钱都可以——” “张先生,冷静点、请保持镇定。”季成岭手忙脚乱的劝着张富青。 李瓒在他们对面坐下,一边播放录像带一边说:“如果你没办法控制激动的情绪那就出去,别妨碍警方办案。” 这句话的音量不高,在一方情绪激烈慌乱到几乎无法自控和季成岭耐心安慰的对比之下,显得冷漠而不近人情。 但是意外起到了振聋发聩的效果。 张富青安静下来,瞪着李瓒。 季成岭不理解李瓒为什么还故意说这些话刺激一个女儿被绑架的父亲。 “喝点水,张先生。”李瓒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电脑屏幕,接着有条不紊的询问:“我问你的话,认真仔细思考后再回答。” 顿了顿,李瓒终于抬头看向张富青:“如果你想尽快找到你女儿的话。” 或许正是李瓒由始至终的镇定从容具有令人无条件信任的魔力,张富青在这魔力感染下渐渐冷静,听话的喝口水然后点头:“好,我知道,我绝对不会隐瞒。” 李瓒:“你知道肖华藏起什么东西吗?” 张富青摇头:“我完全不知道!绑匪没有提示,她说交出肖华藏起来的东西……到底什么东西?!” 李瓒:“没有一点头绪?”他引导着说:“在你们分手后她有没有找过你?” 张富青想了想:“找过几次,主要是搬走她的东西。” 李瓒:“有没有哪次让你觉得很突然、很奇怪?” “没……对了,有一次她突然带走晗晗去甜品店,那时我们已经分手两个月。我当时没多想,因为晗晗挺喜欢她,她以前也常带晗晗出去玩。” 两个月……正好是肖华勒索林嫂的时间点。 李瓒:“她有没有送什么?” 张富青迟疑:“衣服、玩具都送过,很多。”他看到桌上的公主布偶下意识指着说:“这也是肖华送的。” 此时监控录像带正好出现张晗晗的身影,她午睡醒来,抱起布偶出门去卫生间。经过灌木旁时跑出镜头范围,之后没有再出现。 李瓒换马路口的录像带,同时听着张富青的回答,顺手拿起布偶正要检查便听到王珰珰说:“查到了。” 季成岭:“查到什么?” 王珰珰:“林秀娥,女,46岁,六联十一巷七栋的楼主。原籍贯越南芒街,8年前嫁到中国,5年前她的丈夫失踪。之后她租下一栋楼出租并在半年后买下整栋楼。” “她哪来的钱?” “一开始是跟银行借贷租楼,半年后得到丈夫的保险赔偿金买楼。但保险金数额远远不够买下一栋楼,所以钱款有问题。” 季成岭还不知道最新进展,在旁人的解释下才知道,不由惊讶于案件的进度,略快了。 王铛铛:“还有一点,林秀娥曾被长期家暴。” 季成岭:“那她丈夫很大可能不是失踪。” 张富青不满地质问:“现在我女儿最危险,其他案件不能延后讨论?” 季成岭:“不是其他案件,而是同一起案件。林秀娥很可能就是绑架你女儿和杀害肖华的最大嫌疑人。” 他看向李瓒,不知怎的在案件突破瓶颈即将结尾时反而突然不知所措,下意识便寻求李瓒的指示。 仿佛李瓒是这起案件——不,该说是整个刑侦办的主心骨。 “越南芒街?” 出乎意料,李瓒关注的是谁都没注意的籍贯。 季成岭:“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看着李瓒。 李瓒检查到布偶背后有一条拉链,拉开来,里面是缝起来的黑线,歪歪扭扭不太好看。 “越南芒街是边境区域,和广西间隔一条北仑河。码头多,地理位置绝佳,走私猖獗,难以打击。那地方是中越走私最大的窝点。” “难道林秀娥还牵涉中越走私的经济案件?”季成岭不敢置信,紧接着迅速否认这个荒唐的猜测:“绝对不可能。” 这太巧了。 一件看起来毫无关联的碎尸案却和边境走私案件牵扯到一起,电视剧都不敢这么夸张。 那不一定。王珰珰心想,眼前这位可是以前市局上下都害怕的意外灾难体,每回破案都得炸个天摇地动。 李瓒从笔筒中抽出一把弹簧-刀,割开布偶背后的黑线。 张富青见状想阻止:“这是晗晗最喜欢的布偶——” 话音在李瓒抽出藏在布偶里面一本巴掌大的红色笔记本时戛然而止,他不认识这本笔记本。周围眨眼间围了一圈警察,连带本来不感兴趣的王珰珰也伸着脖子看过来。 李瓒翻开笔记本,从头翻到尾全是密集的阿拉伯数字,除此外没有任何一个中文汉字或越南文字。 “这就是肖华藏起来的东西?”、“全是数字?”、“会不会是数字密码?我下载个数字密码表对比一下。”、“得有几万个数字……每个人分几页解出来,加班加点应该很快能知道内容是什么。” ……众人人七嘴八舌提出各种猜测和建议。 季成岭:“这些数字到底隐藏了什么秘密,值得林秀娥杀人碎尸?” 越隐秘的东西越不可见人。 桌上的这本笔记本不仅隐秘,还背了一条人命。 血色书皮仿佛在瞬间分裂成映着狰狞尸块的照片,鲜血自照片里缓缓蜿蜒,浸染着书皮,饲养着密密麻麻的夺命数字。 李瓒翻阅着笔记本,速度越来越快,及至后半部基本一目十行扫过,紧接着又翻回前面查看一长串的数字。 后半部的数字挺熟悉,跟小光盘里记录的账本数目几乎重叠。但前面的数字意味不明,也不像是账本。 王珰珰:“李队,你知道这些数字代表的意思吗?” 李瓒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响指:“不知道。” 陈婕跟交通局交涉完毕,对方正在调取监控录像需要时间等待,百无聊赖时便回来正见同事们围成一圈,以为有热闹赶紧就挤了进来。 “都看什么呢?”陈婕边问边挤进去,正好见到桌面摊开的红色笔记本,页面里全是密集的数字。“我靠——你们跑去扫黄了?” 扫黄? 李瓒停下动作,抬起眼皮问陈婕:“你看得懂这些数字?” “应该吧。”陈婕又看了一遍,点头笃定的说:“就是身份证号、日期和坐标,不过被打乱了。” “身份证?”李瓒看了眼数字,无奈这些数字挤在一块实在很难辨认出来,尤其还被打乱就更加认不出。“怎么看出来?” 陈婕指着其中一行数字说:“前面这里33开头到第6位数字断开,插入日期和时间,接着是身份证中间的号码,然后是坐标,最后是身份证尾号。这两页都是,有些数字还重复了。” 李瓒:“你们扫黄办都这么记录?” “当然不是。”陈婕说:“这是拉皮条记录他们手里的小姐和嫖客的特殊方式,用打乱的数字来记录隐蔽的信息。而且时常更新换代,要不是经验丰富的扫黄队根本看不出来。” 顿了几秒,陈婕又说:“不过很多违法交易都用打乱数字的方式来记账。” 李瓒:“所以只要把数字重新排列整齐就能知道哪些人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干了一些违法的事。” 季成岭提出疑问:“但我们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违法的事。” 李瓒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知道。”他拿起红皮笔记本掂了掂:“这回是真意外事故,我没想掺和。” 他手里这是什么? 这是一份记录跨国走私团体的犯罪黑名单!一本包揽了粤江市大半地下走私犯案成员的集邮册!! 关键是笔记本的主人恰好还是他们分局负责的碎尸案最大犯罪嫌疑人,所以千丝万缕勾勾缠缠居然就有了正当掺一脚还不会吸足火力的理由。 李瓒表示他也猜不到这发展,一切发生得很突然。 意外灾难体,又他老母亲的回来了。 接到消息紧急召开会议的相关市局上级,不约而同的亲切问候东城区分局刑侦办某个人。 12 东城区茶井街道,六联十一巷七栋203。 防盗铁门被打开,里面是一扇红木门,刑警一手握枪一手敲门:“有人吗?居委走访!” 没人回应,屋里静悄悄。 刑警又敲了几下并高声喊,还是没回应。周围几人便齐齐看向老曾等示意。 老曾两指并拢如笔似的一划,刑警们当即破门而入,兵分各路分别探查客厅、卧室、厨房和卫生间,均是空无一人。 “曾队,全检查过了,没人。” “曾队,卧室里的保险柜有打开的痕迹,里面相关财物和证件都被拿走了。” “沙发、浴室的地缝有残留血迹,厨房的垃圾桶里发现沾血衣物。” “让痕检来收拾,都注意点别破坏现场和痕迹。”老曾收起枪,跟着检查屋内的布局。 门后玄关处摆放一副磨损有些严重的助行器支架,冰箱里堆满常见的水果,料理台还放着一盆新鲜的水果泥。 室内高台设计不多,障碍物基本没有,显然是为了方便林秀娥残缺的腿脚活动。 路过主卧,老曾停下,目光落在地面。 室内到处铺了样式好看的地板砖,唯独主卧地面只是一层光溜溜的水泥地。 分界线是门槛,将同一地面分割成两个格局,鲜明而突出。 这时老曾的手机响了,他拿出一看是李瓒便接起:“老曾,嫌疑人林秀娥的丈夫在5年前失踪,我怀疑他已经被害。林秀娥腿脚不便,而老井5年前还未完全废弃,不是抛尸的好地方。” 李瓒简洁快速的说完重点,顿了顿,下结论:“如果林秀娥的丈夫被害,尸体应该还在七栋。7栋203。” 老曾:“我大概知道尸体藏在哪。还有,林秀娥已经携带证件和钱款潜逃,不知去向。” 李瓒应了声,通讯结束。 老曾当即让人用电钻和铁锹砸开主卧的地面。 喧腾嘈杂的噪音在狭窄空荡的房间里接连不断,刑警们和机械共同作业十来分钟。 主卧的地面已被完全翻了一遍,直到电钻凿开原本放置床垫的位置。略为薄脆的水泥地被敲碎成片,埋藏在里头的尸骸渐露冰山一角。 “曾队,主卧里发现一具被裹尸袋包住的男性干尸!” 老曾连忙快走几步向前,正见白色裹尸袋里隐约可见行迹的焦黑色干尸。 地面坑坑洼洼似月球表面,白灰色的水泥片块四下散落,灰尘颗粒遍布褪色的裹尸袋表面。早已辨认不出面孔的干尸大张着嘴巴,一整排牙齿和收缩的喉咙仿佛能见到他临死前渴求生存的挣扎。 老曾回头看,一张两人床垫竖起来靠在客厅的墙面,原本它就摆放在这具干尸的上面。 没人说话,所有人沉默而无声的收集证物和痕检检验。 不算大的两居室悄无声息的弥漫着一份冰冷颤栗的惶恐,任何平常普通的物件在这一刻因林秀娥的变态而蒙上一层诡谲的阴影。 刑警们意识到他们要捉捕的犯罪嫌疑人不仅杀人碎尸,还在丈夫的尸骸之上问心无愧的睡了整整五年。 这心理素质,绝非常人所有。 窗外飘起了细细的冬雨,寒风渐急,海港更是云涌风飞。 粤江市今年的冬天不像往年那样平静,寒流虽造访了数次,声势浩大结果每次意思意思蹭个尾巴就跑了。本以为今年又入冬失败,结果天气预报十二月还有一股寒流。 时间正好在这几天内,所以白天晚上的天气阴晴两张脸。 天空乌云翻滚,重沉沉的聚拢在海平面,乌黑色的海水不断翻涌打滚,海天几乎凝成一线。海风东闯西撞凶猛猖獗,却又在辽阔海域和长途跋涉中消耗大半力气,到了码头处便成了稍疾一些的劲风。 渔船在天气预报的预警声中陆续回港,辽阔的海面逐渐清空。偶有一两只海鸟低空掠过,迅速穿透云层远离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轮船放锚,货箱进仓,无数辆重型卡车在夜色里亮起黄灯缓缓驶离海港工业区。 距离工业区不远处,经过重新整合开发的码头如巨兽安静的趴伏在夜色里,一辆黑色奥迪穿过这片夜色停在工业区放置集装箱的位置。 车门由内打开,江蘅先出来,听着风和海水的声音,双手伸进上衣口袋,身后即刻传来低斥:“别动!” 江蘅肩膀动了动,微侧过脑袋,眼角睨着林嫂,侧脸下颔到脖子连成紧绷而流畅的线条,肤色过白以至于在黑夜里衬出一股病态斯文的气质。 他唇角扯开,笑了一下,语气轻松:“天气冷,手放在口袋里暖和。” 林秀娥脸色紧绷,瞪着江蘅的眼睛有些小,也有多年习惯养成的无神,但她此刻心神极为警惕。 因江蘅莫测自在的态度——没人可以在脑壳顶着一把真手-枪时还有心思说笑。 林秀娥打开枪支保险,问:“你是什么人?” 江蘅:“路人。我来花钱,收藏茅台珍品。看中就买,买完走人。” 林秀娥:“你从哪里知道我手里有茅台珍品这条线?” 江蘅:“珠三角地区各省各市之间有关地下酒市的消息互有交集,我知道不奇怪。”紧接着,他反问:“你以为我是警方还是同行对手?” 林秀娥后退,枪口岿然不动。 江蘅:“我哪方都不是,你误会了。” “现在不重要了。”林秀娥挥动手-枪示意:“上去。” ‘咣啷’一声,面前的集装箱门敞开,有人从门后绕出来,定睛看正是隆申烟酒商行的老板。他冲着林秀娥点头:“是他,还有另外一个。” 林秀娥:“认识吗?” 江蘅:“有点面熟。” “我刚好认识你那同伙,他是条子。” 林秀娥是商行老板的上级,昨晚正是她让商行老板撤销报案,经过质问后仍不放心便过来查看监控录像。 结果正巧让她见到了两张熟悉的面孔。 江蘅赶紧划清界线:“我不认识他,他偷了我东西。” 认不认识已经不重要,反正自他踏进商行且他们丢了其中一张光碟,林秀娥就没打算放过他。 林秀娥提高嗓音:“进去!” 江蘅脚下未动分毫,继续不怕死的叭叭:“都是误会一场,我诚意十足来给钱你们真的不要?三千万,四千万……这都不要,你们走私了?中国刑法:走私不判死刑。故意杀人就另说了,不至于杀我这无辜的路人,平白多背一条命案。除非——” 他陡然压低了音量,垂下眼皮,半阖半睁的眼眸里掀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狂潮。 “你们贩毒?” 砰。 林秀娥突然开枪,消音过后的子-弹以低哑的音量擦过江蘅的足尖射进水泥地里。 不怎么平坦的水泥地霎时多了个黝黑的弹孔,正冒着热腾腾的烟。 枪口抬起,对准江蘅的眉心。 “现在死,或者多活一个钟头再死。” 海风在层层集装箱之间的缝隙呜呜哀嚎着穿梭而来,猛然刮起江蘅耳旁的头发和他衣领处的带子。 左手在口袋里做出轻微摩挲的动作,江蘅的右腿绷直,脚尖抵着地面。 疾风细雨越见猛烈,海港靠岸停船的鸣笛穿透力十足,悠长尖锐。 路灯闪烁了一下,江蘅蓄力的一击没能踢出去,因为司机下车打开后备箱并从里面抱出一个昏迷的小女孩。 5、6岁左右,幼儿园大班的年纪。 江蘅眨了下眼睛,细雨从垂直的睫毛滚落,他卸力放弃抵抗。 “苟一苟,活到老。”他调侃了句,双手被手铐铐起,并在后背的黑洞凝视下主动进入集装箱。 一同进去的还有那昏迷的女孩。 商行老板嘲讽:“去海里和集装箱一起苟活吧崽种!” 集装箱的门关上并落锁,里面黑天摸地、悄然无息。 集装箱外的脚步声渐渐走远,汽车马达发动和轮胎滑行的声响也渐远。 不多时,集装箱里传来短暂的银链敲击响动。 江蘅脱下手铐随手一扔,循着记忆找到了昏迷的小女孩,脱下外套盖在小女孩身上,然后试着推开集装箱的门。 只漏了一条缝,好在终于有了光。 .. 电子钟鲜红的数字不疾不徐的跳动,从1到59,循环往复。 市局所有肩上二杠带花以上警督步伐急促,鱼尾雁行至紧急召开的会议室内,老马识途似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会议桌末尾投屏已经打开,技术人员已连通东城区分局和明湾区分局两处进行视频会议。 白光自屏幕中间撕开两个视频窗口,窗口里分别是东城区分局局长佟局和明湾区分局局长程为平。 市局局长:“都齐了,我们现在就粤江市海港涉及漏税金额超过20亿特大走私经济案件进行详细讨论。” 纸张翻飞,杯桌敲碰,粤江市的风暴与海港海平面的风暴在同一时间急速酝酿。波澜壮阔而势不可挡,即将把市局上下、明湾海关卷进暴风中心,彻底来个天翻地覆的大清扫。 此时,6:43。 .. 李瓒将账本和光盘送进佟局办公室前已经先拍照留存了一份,此时他正在查看其中一张照片。 照片里笔记本的书脊之间出现齿状裂痕,显然被人为撕掉了记录某个人重要信息的一页。 这起走私案涉及金额实在太大,单凭一个林秀娥和商行老板绝不可能做到,应该还有一个组织。 这个组织牵连甚广,可能和地下烟酒有点瓜葛但关系不大。 林秀娥或许是走私组织里的一个小头目,背后还有更大的头头,就藏在海里最深处、群鱼的背后。 撕掉的这一页可能藏有这条幕后大鱼的线索。 13 老曾带队回来,还扛回一具干尸和一堆物证,算是满载而归。 交通局那边调取的交通录像已送过来,陈婕、王珰珰等人不眠不休的盯着屏幕,不放过出现或经过茶井幼儿园的任何可疑车辆。 钟学儒收到消息立即对干尸进行尸检,物证的血迹提取和分析验证同步进行。 事务应接不暇,时间迫在眉睫,分局处理此案的每个人忙得焦头烂额,好在局势尚能控制住。 陈婕举手说:“监控视频显示张晗晗在两点零五分左右失踪,而这个时间经过茶井幼儿园的车只有一辆黑色奥迪A3,在十字路口拐弯走和泉路离开茶井。在清熙路上高速,方向可抵达宁安和明湾两区!” 清熙高速将东城老区和宁安、明湾两区连通,宁安区设立粤江市最大的机场,明湾则有一个正处于重整阶段的港口。 两区都有可供逃逸的交通工具。 陈婕接着说:“我再去联系交通局要路面监控。” “我知道林秀娥在哪。”李瓒:“老曾,你向佟局汇报,立即联系明湾区分局出警抓捕林秀娥等参与走私团伙。他们今晚准备运输最大一批货物离港!” 他想起隆申烟酒商行里堆积大量的昂贵烟草,那里不是唯一的囤货点。 走私货物的囤放场地设立在港口工业区,堪称明目张胆。林秀娥又恰好在今天逃跑,说明明湾区早有人准备收拾并且开始收网。 动静稍大,以至惊动了海关内部某些人。 那些人沉不住气,可能当即通风报信连人带货要么送走,要么……销毁。 李瓒捏着手指,长腿迈开,脚下生风,雷厉风行的下令:“其他人跟我即刻出发!” 老曾:“我这就去。” 语毕,他转身前往佟局办公室,右腿因这几天连轴转而瘸得更厉害,但他现在无心关注。 刑侦办一行人整装待发,枪支上膛入袋,整齐有序快速出发。李瓒殿后,套上外套,穿过分局大厅时见到张富青和一个中年女人在说话。 两人忽然推搡起来,似乎起了一点争执。 张富青递了张卡片过去,中年女人情绪激动,一把挥开。 卡片飞出去,落到地面滑行一段距离便恰好停在脚边。 李瓒捡起来看,是一张农行卡。他把卡还给张富青并说:“吵归吵,别动手。这里是公安局。” 张富青还没说什么,那中年女人抢先问:“警察同志,你们找到张晗晗了没?绑架她的人真是杀我妹的凶手?” 张富青紧跟着搓手焦急询问:“晗晗有没有消息?” 李瓒:“你们先耐心等待,我们会救回人质。”言罢,他脚下一转朝外走,临行前瞥了眼神情疲惫的中年女人。 她是肖华的姐姐。 陈婕和季成岭跟上来,一前一后的说:“她叫肖梅,肖华的姐姐,今年31岁。在一家塑料工厂工作,家有丈夫和两个小孩。肖华失踪,只有她报警,也只有她来认领尸体。” 李瓒打开车门坐驾驶位:“肖华的父母和其他亲人没来?” 陈婕:“没来,问一句都没有。” 李瓒绑好安全带,见她和季成岭都上了车便发动汽车,打方向盘、踩油门。 “知道原因吗?” 陈婕抬头:“啊,说是肖华私生活太乱,又在那种娱乐场所工作。以前交的朋友明面上是谈恋爱,其实是被包养。家里人好面子,耻于相认。” “亲闺女死那么惨,居然还看重自己的面子。”季成岭忍不住批判,也不理解这种面子大过命的心理。“不过她姐姐挺好,从报警、认尸到等待真相,过程一步未缺席。” 李瓒:“她对张富青似乎充满敌意。” 季成岭:“好像是肖梅怀疑张富青因感情不睦杀了肖华。” 这就说得通肖梅为什么知道绑架张晗晗的人就是杀害肖华的凶手,可能是她在质问时,张富青为洗脱自己而说出来。 李瓒静默一瞬,在车子开出分局大门时,突然开口:“以后注意别随口说出案件进展,就算受害者家属已经洗脱嫌疑。” 季成岭愣了下,想起他之前为安抚张富青情绪脱口而出杀害肖华的凶手。 心知是他做错,因此难得没挑刺的、态度诚恳的点头。 “这次是我错,不会有下次。” 李瓒散漫的应了声,心想,这小子可以啊。 警车出大门,上马路,马路对面乌漆墨黑的停车场。一辆桑塔纳的副驾驶坐着赵颜里,她举起摄像机紧盯李瓒那辆没明显标识的车。 赵颜里:“跟上。” 汽车缓缓行驶,跟随在警车队伍尾巴。 过了一阵,又有一辆车借着夜色和阴雨跟了上去。 雨丝敲打着窗户,汽车拐上高速,车流如梭,蓝红灯闪烁伴随着警笛鸣声踩着路面积水风驰电掣一辆接一辆的掠过。 路面普通车辆纷纷避让,车里见到这一幕的人都伸着脖子感到十分好奇。 这阵仗,肯定出什么大案了。 .. 市局会议。 会议氛围比外面的天气还严峻,走私一案物证、人证俱全。只要市局这边点头立案捉捕,明湾区分局经侦便可立即出警。 可惜会议讨论到一半,检察院和海关横插一脚,打乱市局上下稳定的步骤。 三方会谈,群舌论战,把一单简单的走私经济案件愣是打成闷不出屁来的口水战。 市局局长坐在他的位子上,两手交握放在腹部前。眼睛定住不动、眼皮下垂像在打瞌睡,反正谁也不能从他刻满岁月痕迹的老脸上看出一点波动。 活到这岁数,早就炼出九条尾巴。基操是泰山崩于前,岿然不动。 局长不露声色,底下人察言观色跟着保持沉默,把舞台让给检察院和海关打过瘾。 检察院代表:“海港走私金额数目太大,明湾海关上下不见得干净!必须成立专案侦查组,对明湾海关一干人等进行立案调查。” 市直属海关代表:“海港经重组、整理即将开港,现在突然调查明湾海关可能会影响海港的投资和发展,影响入驻企业对海港发展的信心。” “正是要开港才更得树立一个良好开放的环境,才有利于港口的建设和发展!现在不处理这大案,难道要等到开港所有问题集中爆发再处理?!” “不是不处理,现在时机不行。等开港,稳定些再处理。再说立案侦查也得先核实海关涉及走私一案,你们核实了吗?” “紧急情况,可以破例!” “怎么判定紧急?怎么算紧急?你——” …… 他们吵得唾沫横飞,佟局在视频外喝降压茶,见老曾在门边轻敲两下,显然有事要说。 佟局悄悄挪出镜头,小声问:“什么事?” 老曾:“李瓒去海港抓捕林秀娥,让您通知明湾区出警协助。” 佟局瞪眼:“急吗?” “紧急!关乎人命、人证和物证。”老曾悄声将李瓒的猜测说出来。 佟局神色凝重:“我立即联系明湾区。” 老曾:“市局……没商量好?” “检察院和海关横插一杠,差市党委就齐全了。”佟局微微摇头:“难的是涉案海关人员的抓捕。” 海港的海关若有涉案,要么检察院立案,要么海关成立专案组,但现在双方争执不下。 海港地位特殊,各方盯准它不止于开港,还因为它在省港口整合计划里处于核心位置。 于市、于省意义非凡。 要是因一起走私案而拿捏不好分寸把港口整合计划炸塌,连累广省经济倒退,这责任没人担得起。 佟局摆手:“跟我们没关系。” 他转过身联系程为平,后者想也没想便同意出警。 程为平:“这事,谢了。” .. 海港码头。 集装箱陡然悬空,摇晃几分钟后‘咣’一声重重落下,接着是一阵颠簸、再悬空,然后是剧烈的震动。时间短暂,迅速重归平静。 但是外面并不平静,卡车、货船和港口路灯发出的光亮互相交汇,时不时透过缝隙投射进集装箱内部。 人声、重型卡车来往的声响还有起重机搬运集装箱造成的嘈杂声此起彼伏,在在说明林秀娥他们正忙着转移货物,打算在今晚暴风雨的掩护下离港。 关着江蘅和张晗晗的集装箱也被转移到货船,转移过程颇为颠簸,江蘅抱起小女孩尽量稳住身体,后背还是狠狠的撞上集装箱边板。 沉闷的重响接二连三,周围的脚步声越来越少,光亮逐渐远去。 江蘅靠在集装箱边板,双眼紧闭,手指有节奏的弹动着。一直持续到哨响,锚机启动、锚链收紧,他猛然睁眼:“173。” 173声重响,173个集装箱,除却他所在的这个集装箱,所有货物净重估测应该有三千吨。 三千吨的货物全在今夜离港,仓促而匆忙,说明他们被警方盯上了。 同时还透露一个信息,有内鬼通风报信。 虽有暴风雨作掩护,但那么一大艘货船不可能从海关眼皮底下堂而皇之的溜走。 除非内鬼是海关关员。 小女孩呓语一声,从刚才到现在挺大动静都没能吵醒她,应该被下了药。 挺好,不会产生心理阴影。 江蘅起身,一边观察集装箱找出口,一边猜想东城区分局那位偷东西本事一流的李队得花多少时间赶到救人。 20分钟? 算了,还是半个小时吧。不能太为难人。 咣啷。 集装箱颤动,外面传来林秀娥的说话声:“这个集装箱,吊起来扔海里。” 14 李瓒抬头看一眼后视镜,又看了眼两侧车流情况,接着便说:“后面有车辆跟踪。” 闻言,陈婕和季成岭当即回头观察,果然见到夜色里一辆桑塔纳始终跟在后面。 季成岭抽出手-枪,问:“拦截还是甩开?” 陈婕当即说:“雨天路滑,高速车流大,不管是拦截还是甩开都很困难。” 开往高速的车大部分是跑长途的重型车,速度快,油门踩得飞起,突然拦截或超车甩开跟踪都容易发生事故。 “老大,怎么办?”陈婕问。 李瓒:“手套箱里有个报警灯,等会走盘山路再安装。”他又抬头看了眼后视镜,单手戴上蓝牙耳机和大部队保持联系。 “还有一辆车跟着。” “什么?!” 陈婕和季成岭两人一惊,顾不得说什么,紧盯后面的情况。过了半晌,他们终于看见藏在桑塔纳后面的另外一辆不起眼的小轿车。 小轿车隐藏太好,只有在行车变道的间隙里才能窥见几秒。 比起跟踪技术拙劣的桑塔纳,小轿车显然更专业。 陈婕:“前面那辆桑塔纳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她绞尽脑汁回想,猛一击掌:“民生为先——那个爱胡说八道的女记者!” “不是——她跟踪我们干嘛?” “想看我们的出警过程,跟踪、偷拍,找我们偷懒干蠢事的证据。”李瓒打方向盘,瞅准了位置和时机迅速变道加塞到前面去。“安全带都系好,坐稳了。” 陈婕和季成岭握住车顶的拉手,后背紧贴车座椅,全身绷紧。 陈婕问:“后面那辆车为什么跟踪我们?” “等会就知道了。” 李瓒说完,猛踩油门,车子似弦上铁箭化作流光飞了出去。 马达发出沉重的咆哮,粗重的轮胎滚过路面仿佛擦出了点点星火,数次变道加塞与其他车辆惊险的擦肩而过。细雨因高速而愈加猛烈,雨刷急速挥舞着,一辆雪铁龙在密集的车流里如鱼入海似的穿梭。 此时,前方出现一个通往盘山路的岔路口。 李瓒神色不变,游刃有余的操控着方向盘,语调轻松有点皮:“同志们,即将换道,做好加速准备。” “!!还加速?!!” “我快吐了——!!” 陈婕和季成岭两人面孔扭曲、目眦尽裂,用力的拽住车顶拉手、竭力稳住自己差点被甩出去的身体不忘惊恐的怒吼,心脏数次被疾驰而过、险险擦过的重型卡车吓得几乎停止跳动。 车子疾速穿过车流,与一辆重型卡车并驾齐驱,在高约3米的大货车衬托下,他们乘坐的这辆小汽车可以说非常的娇小。 往前一停能被碾成片儿。 汽车渐渐超过大货车,在微妙的距离差中成功塞进靠路边的车流。 因为突然和惊险,身后的大货车司机破口大骂‘艹你妈找死’并连按数下喇叭以示抗议。 货车鸣笛,穿金裂石。 李瓒无动于衷:“报警器拿出来,放上面。” 陈婕向前倾,从手套箱里翻找出一个报警器,打开窗户往上面一放,寒风雨丝猛灌进来,顿时糊了一脸湿-漉漉。 窗户关上,她喘口气说:“行了。” 方向盘一打,车头一转,伴着刺破夜空的警笛声便朝盘山路而去。 身后的跟踪者见状,不由急切,也想有样学样的加速变道可惜技术不佳,险些被甩开。 但走盘山路的车辆不多,因此当跟踪者开上盘山路时就立即踩油门追上去。 乍然见李瓒那辆车加速变道,赵颜里吓了一跳,急忙说:“快跟上李瓒!” 驾驶司机坚定拒绝:“跟不上。车流太急,不能超车。” 眼见李瓒那辆车已经消失在车流里,赵颜里心急如焚,语气加重:“绝对不能跟丢!我有预感今晚一定能拍到精彩的照片,绝对可以让我们一炮而红。” 她对司机兼同事说:“你想继续待在电台碌碌无为直到被新人顶替?你就不想去电视台?” 如今电台岌岌可危,远不如电视台来得前途敞亮。 司机心动,但还是犹豫,却见后面一辆车竟也提速超过了他们径直插-入前面的重型卡车。 他咬牙,抓住手挡变速:“搏一搏!” 话音一落,这辆桑塔纳便提到最高档,紧随前面两辆车的步伐。 马达轰鸣,一路疾驰。 .. 明湾海港海关处。 尖锐的电话铃声划破海关处办公室的死寂,明湾海关关长卫兴洲同室内在场的关务员对视。 沉默无声蔓延,铃声跳跃而急躁,死活不肯停歇。 卫兴洲接起话筒:“什么事?” 电话那头是一把略普通的男音:“东城和明湾两区已经出警。” “已经出警……你他妈现在才说!”卫兴洲猛然站起,一把掀开椅子,气急败坏又拼命压抑的责问:“不是拖住了吗?” “我们会制造意外,时间不多,你们自己把握机会。” “明湾区分局到海港最快20分钟到,那海面的货轮才刚收锚,它再快也不可能在20分钟内出公海!”卫兴洲几乎暴跳如雷:“那货轮上面都是赤-裸裸的铁证!” “人证、物证全他妈齐全!我告诉你,那艘货轮要是被拦截下来,所有人、一个都跑不掉!!大家都是根须里的泥腥点,拔出萝卜带出泥,要死死一窝,你也别想安然无恙!” 电话那头说了句话,瞬间让卫兴洲哑然熄火。 他沉默良久,面色阴沉的盯着窗外天际乌黑色的海水,回了一个字。 “行。” .. 盘山路。 盘山路是条盘山公路,陡峭路斜耗时长,后来开山凿隧道接高速,这条路也就逐渐废弃,来往车辆基本见不到。 这会,斑驳树影间却有三辆车飞速穿梭过去,在陡峭斜长的盘山公路竞相追逐。 第二辆车的车头就快碰到前面车辆的尾巴,前车窗突然打开,里面的人上半身探出来,举起手-枪不顾高速行驶的危险对准车后玻璃射击。 砰、砰。 连续两声,一枪落空,一枪击中,车后玻璃立时出现浅浅的弹孔,以弹孔为中心四下裂开无数白缝。 季成岭护住头部,直接解开安全带、打开车窗,上半身探出去,对准后面射击两下,短时间内拉开两车间的距离。 “他们有枪。”季成岭说。 “没瞎,看到了。”李瓒扯唇笑了下,油门紧踩不放,完全没减速的打算。“现在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 陈婕满脸的雨水,狰狞着吼:“他们想干什么?” “杀我们。” “废话——他们为什么杀我们?他们是走私团伙还是林秀娥的人?杀人灭口说不通,多的是人知道秘密!” “狗急跳墙。” “老大!您别说话说一半藏一半,我智商有限这辈子就点亮扫黄的天赋技能——求解释、求明说!!” 李瓒:“制造麻烦。现在市局忙着打嘴仗没空搭理今晚的捉捕行动,这时带队指挥者的死亡能暂时打乱步伐。” 季成岭紧紧抓住座椅问:“目的?” “拖延时间。” 说话间,后面的车辆又追了上来,两辆车的车头并驾齐驱。 对面的人举枪对准车窗位置砰砰射击,防盗玻璃瞬时出现几道蛛网似的白色裂纹。 陈婕抬头一看,怒从中来:“妈的太岁头上动土?”她冲李瓒说:“老大,能蹭过去吗?” 李瓒观察着前方路况,闻言问:“枪法行吗?” 陈婕骄傲的竖起大拇指对准自己,说:“不及格。” “……” 陈婕握着手-枪,安全带也没解开便稍微降低了车窗,说:“季成岭,我吸引火力,你打爆他们轮胎。” 这时李瓒说:“前面有一个弯道,栏杆年久失修,重力冲撞会撞开栏杆冲下山道,你们开个两枪引过来就行。”顿了顿,他斜着眼瞟两人:“一个两个当是拍电影?高速开窗,漂移开枪,脑袋开花,还想打准?” “……” 两人心想,您有没有点自觉?高速超车、公路枪战,漂移赛车,哪样不是警匪电影经典场景? 李瓒将油门踩到底,汽车猝不及防似被光一把扯向前,瞬时拉开距离。 后方的人紧追不舍,前后两个车窗放下,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李瓒所在的警车连续扫射,霎时火花四溅。 季成岭一枪打在后面那辆的车前玻璃,将开车者的注意力一下拉了过来。 穷追不舍的轿车靠近,枪口近在咫尺。 正是此时,季成岭迅速缩回去扣安全带并抱头拽座椅,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在离心力的作用下向外摔出。 刺耳尖锐的摩擦声响,整辆汽车以几乎一百八十度平衡于山道的角度趔趄似的漂过弯道,车尾直接擦过栏杆冒出一串星火。 车尾灯闪烁两下,熄灭了。 与此同时,追杀他们的车辆在弯道原地打转两圈,惊险不已却幸运的避免冲下山道的危险。 见状,李瓒便想倒车回去送‘临终关怀’。 此时,陈婕扒下车窗,回头砰砰两枪。 一枪一个轮胎,爆了两前轮。 砰——! 吱——! 急刹与冲撞的巨响同时响起,跟踪追杀他们的那辆车打滑直接撞断栏杆冲下山道,车头卡在一棵老树树杈上,车盖开始冒烟。 李瓒刹车,和其他两人一起下车看情况。 车里一时半会没动静,不知道伤亡怎么样。 李瓒走下去,不忘夸陈婕:“枪法不错。” 就刚才那辆车转得跟陀螺似的,陈婕还能精准打中两前轮可以说枪法一流。 陈婕谦虚:“勉强及格。” 李瓒:“做人倒也不必太虚伪。” 陈婕诚实的说:“我是我家枪法最烂的。”她表情无奈:“要不然我能这么埋没自己?早宣扬得沸沸扬扬了好吧。” 说的有道理。 但是凭这一手好枪法却在扫黄办里苦干数年,枪法居然还是家里最烂的……李瓒点点头,又来个深藏不露的,回头必须重新置办分局配置。 豪华版。 想想就有了一点动力。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翻倒的那辆车旁,左边的车门摇摇欲坠,一拉就掉出来。车里一共三人,受伤惨重,此时没有反抗能力,轻易被李瓒他们制服。 季成岭还从他们的车里搜出五把枪,三把自动手-枪、两支杀伤力巨大的95式步-枪。 “95式都用上了,看来是要我们非死不可。”季成岭很疑惑:“东城和明湾两区分局一向没有交集,和走私案件牵扯是意外,出警也是临时决定,他们怎么会那么及时的出现和截杀我们?” 李瓒让陈婕打电话喊120:“先救人,应该能撬出点新东西。他们在警局外面蹲着,跟了一路,应该早有计划。你们留这儿等救护车我先去海港——” 语速飞快说完,他赶紧跑回山道,发动汽车和着警笛声疾驰离去。 .. 海港。 7:31。 载着三千吨货物的货船顺着海上航道缓速安全的离开了港口水域,无人阻拦。 货船里的海员纷纷松了口气,小小的欢呼雀跃起来,但林秀娥不放心。 她没办法放松心情,目光紧盯海面说:“不到公海不能放松。” 商行老板劝慰道:“我们各方面都打点好了,肯定不会出事。过了今晚,所有证据都会被销毁。新身份办好了,只要这趟安全送出去,我们就能洗手不干、安心养老。” 林秀娥没说话,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但一时想不通。 15 10分钟前。 商行老板:“那个小孩不是还有用处吗?当人质、肉票。” 林秀娥:“死了才算有用。” 商行老板:“行吧。吊起来!” 江蘅从缝隙里看见林秀娥和商行老板离开的背影,没多久甲板起重机的臂杆朝着他这方向移动,然后停顿,挂钩落下勾住集装箱的绳子。 江蘅托抱起昏迷的小女孩刚起身,突然一阵颠簸晃荡,集装箱被吊了起来。 ‘当’的一声,有东西从小孩身上掉下去,咕噜咕噜转了两圈才停止不动。 江蘅一手托着小孩,一手捡起那东西勾到掌心观看,是个纯银的藏式吊坠。 淘宝一两百能买到,不值钱,也不适合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佩戴。 稍用力抠开吊坠,里面藏了一张颇为老旧的小照片,照片的边缘不平整,近期内似乎被翻找过。 江蘅撕开照片的边缘一角,瞧见下面压着一张薄薄的纸条,打开匆匆扫了眼便合上收进自个儿的口袋。 此时集装箱已被吊离地面将近两米,江蘅不疾不徐的踱步到集装箱的角落里,蹲下来摸索边板,掌心触碰到有别于其他边板的凹凸不平的痕迹。 非常细微的齿痕,基本没人能发现。 “在这里。”江蘅低语。 他起身、后退,抬起右脚对准这块边板的角落狠狠踹上去。 梆!! 重响被海浪雷鸣和甲板起重机运作的声响盖了过去,正巧货船看守的船员陆续离开货舱中心,转而聚集在甲板室那边,因此无人发现集装箱的动静。 集装箱边板角落的铁皮经重力一踹登时裂开,铁皮只剩一边连着边板摇摇欲坠,露出一个边长约40cm的正方形洞口。 江蘅护着小孩从洞口跳下去,轻巧的落在地面,脚底板一触及地面立即闪进集装箱的缝隙里,藏身在黑暗中目送原本关着他俩的集装箱被扔进了大海。 沉重的闷响微不足道,蓝色的集装箱眨眼就没顶。 操纵甲板起重机的船员见完成任务便关闭周围的灯,随意巡视一圈便回甲板室。 等人都走光了,江蘅才出来。 他一边思索林秀娥那句‘死了才算有用’,一边朝船首水舱的位置前进。 集装箱堆积在货轮中间的货舱甲板,船首水舱与甲板室方向相反,一前一后。 林秀娥他们在甲板室,船首水舱那边没人。 到了船首,江蘅先藏起小孩才出来。 他捏着指骨,一根根的捏过去,捏完了正好回到货舱,于是绕着货舱转了一遍。 .. 车顶放置一个警灯,李瓒就毫无顾忌的飙车,愣是把近一小时的路程缩减了一半,赶在七点半之前到达海港旧码头。 他甩上车门跑港口眺望,正好能看见货轮尾巴。 这时间、这天气,没有正常船只会出海! 明湾和东城两区的其他警察还没到,李瓒等不了他们。 他挑了一艘改装的柴油快艇,当机立断用枪崩断铁链然后跳上去。 发动机发动,马达发出轰隆隆的咆哮。 这时,赵颜里抓着摄像机气喘吁吁的追过来:“等、等等——”她不带停歇的质问李瓒:“你要去哪里?你偷人民的快艇?其他警察呢?你们出警的目的是什么?你们是不是让凶手跑了——!” 李瓒瞟了眼赵颜里便掉转船头,发动机嗡鸣,船尾水花四溅,正好喷了追过来的赵颜里全身。 “你——” 赵颜里又气又冷,却见李瓒驾着快艇迅速滑出老远的距离,乘风斩浪,所过之处拖起一道长长的墨色浪花。 海面不平静,即使是夜晚也能见到厚重的雷云。海域除了李瓒和一艘驶离港口水域的货轮之外,没有其他船只。 赵颜里环视一圈,没能找到可供她追上去的交通工具,登时气恼不已。 司机兼同事跟在她身后,直到现在腿还发软、脑袋也懵着,他吞了吞口水说:“赵、赵姐,要不然我们回去吧。别跟了,我们别掺和了。” 赵颜里不甘心:“再等等,我必须拍到点有用的照片。”她左右环顾,见到了正在装修的新码头,当下快步走过去。“那边有个高台。走,去那里拍。” 同事简直快被她的胆大包天吓死了。 “那是明湾区的大工程!你不怕被刑拘?!刚才盘山路你也见到,他们开枪啊!明目张胆杀警察,要不是我及时刹车,那子弹就冲着我们来了!!” “你懂个屁!明火执仗的杀警察,还是刑侦大队的队长,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不知道。” “意味着——大案!要案!大新闻!!” .. 港口水域水浅,货轮限速,才刚离开水域也没敢加速,所以李瓒成功追了上去。 柴油快艇紧随其后,李瓒深知必须立刻迫停前面的货轮,否则等货轮恢复正常航行速度,他和快艇会被远远甩在后面。 李瓒调整蓝牙耳机冷静陈述:“目标在一艘规模普通的越南货轮上面,该货轮可能运载走私货物。货轮已离开港口水域,我请求立即申请海警拦截、迫停该货轮!” “请求收到,我们立即处理。” 明湾区分局经侦大队队长当即拨通正在进行视频会议的程为平的电话,程为平听完后说:“我现在联系海警大队。” 挂断电话,程为平联系驻粤江市海警大队。 海警大队队长了解来龙去脉当即回道:“我队立刻行动!” “明湾区海港水域还有谁在巡航?”。 “44120舰船在附近的航线上巡视。” “联系44120舰船迫停一艘越南货船。” “是。呼叫44120舰船、呼叫44120舰船,立刻迫停海港水域一艘越南货船。位置,东偏南方向约135公里。” 海港。 海港照例巡视的海警舰船收到海警大队的消息,迅速调转船头朝货船所在的位置航行而去。 与此同时,海港旧码头。 ‘哔呜哔呜’的警笛声由远而近、连绵不绝串成一支慑人的战曲,数十辆警车陆续停在码头处,蓝红二色的警灯将岸口照得通明。 刑警纷纷下车,步伐齐整,训练有素,如猛虎之狮包围了港口几个重要出入口。 同时,话事的刑警正在联系和征用可出海的渔船、游轮和快艇。 明湾区海关处。 卫兴洲满头冷汗,在房间内焦虑不安的踱步,目光在海面和电话座机来回徘徊。 手底下一个关员推开门慌张的说:“两区刑警已经到海港旧码头,听消息,明湾区分局联系了海警。” “!”卫兴洲一下子瘫软在座椅上,抖着手抓起话筒拨号,咬牙自我安慰:“海警出动了又怎么样!没有证据,他程为平办不了我!!” 港口水域之外。 李瓒抬头就看见上面一个人背对着昏黄灯光一摇三晃的招手,吓得他差点举枪嘣了这傻逼。 距离有点远,货轮上招手的傻逼背光看不清脸,但是没有大喊大叫吸引其他人过来,李瓒勉强当他没有威胁。 迎着猛烈的海面又行驶了一段时间,李瓒的手脚被冻得失去知觉的时候,海警舰船终于到来并强硬的迫停货轮。 双方正在机舱处做交涉和登船搜捕的准备。 李瓒趁机登上货舱,后脚刚落甲板,耳边察觉到一股劲风,当下弯腰侧身。反应机敏迅捷的避过偷袭,顺势抱住偷袭者的腰将其整个人顶起来往后摔。 没听到闷响,李瓒不及细思,动作连贯几成虚影,右手成刀狠狠朝后劈过去。掌刃与桡骨相撞,剧痛自掌骨向四周蔓延,连带手腕也有种麻麻的痛感。 李瓒迅速分开,正面相对偷袭者,右手背到身后偷偷甩了甩。 手骨是钢铁做的吗? 硬得要死。 黑暗里的人影此时正把玩着手-枪,李瓒一惊,赶紧摸后腰处,配枪果然丢了。 咔嗒。咔嗒。 弹夹抽出又推进去的动作不断重复,枪口始终对准李瓒。 李瓒举起双手:“兄弟,我只是个出海夜游的发烧友,出于好奇才爬上货轮看一看。您要是不欢迎,我现在就走。” “暴风雨夜带枪出海夜游?” 这把好听但有别于常人腔调的声音带着调侃反问,穿透翻涌的海浪和猛烈的风雨直达耳际,贯入耳鼓,突然产生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真男人的兴趣,挑战不可能。”李瓒很敷衍的胡说八道。 “李队的兴趣独树一帜,小偷小摸的本领也跟兴趣一样特别。” ‘哒’一声,弹夹推了进去,黑暗中的人走出来。 身影高大,长袖黑T,工装裤和高帮军靴,修长劲瘦但有料,属于让人看了热血沸腾又不缺失美感的身材。 黑发表层被打湿,肩膀和腹部也湿了一大片。黑T黏在腹部上,腹肌的轮廓隐约可见。 五官深邃,皮肤白皙泛着冷光似的,嘴唇不带一点血色,无端平添病态阴郁的气质。 “江蘅?”李瓒认出他,问:“林秀娥也在货轮上吧。你跟她是同伙?” “话可以乱说,帽子别乱扣。”配枪在手里转了一圈,江蘅的食指勾着扳机护圈:“还你。” 李瓒盯着他看了几秒,收回手-枪塞后腰问:“你怎么在这里?” 江蘅:“信我了?” 李瓒:“嗯。犯罪团伙不会是大半夜站船舷边招手的傻逼。” 江蘅:“你拐着弯内涵我?” “怎么会?”李瓒惊讶莫名,说:“我明明是开门见山打着直球的骂了。” 16 “……”江蘅说:“我那是跟你打招呼,表达老相好的怀念。” 李瓒:“锅可以乱扣,相好别乱认。” 江蘅转过身去,后背相对,也不怕被偷袭。 “之前说过我来花钱,交易的当口让枪顶着脑袋关进集装箱……在烟酒商行里我们两个被摄像头拍了进去。林秀娥认出你是刑警,我被连坐。” 李瓒不揽这口锅:“正经人谁会大半夜偷溜进商行?一枪崩了你都算正常。” 江蘅用脚尖轻踢集装箱,闻言一想有点道理,他确实不是什么正经人。 “我有一个你会感兴趣的发现,要过来看吗?” 李瓒边过去边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五六岁大的小女孩?她叫张晗晗,被当成人质绑架了。” 江蘅:“我藏起来了……她是什么人?既然是当成人质绑了,为什么林秀娥还要杀她?” 李瓒惊讶:“林秀娥要杀张晗晗?” 不合常理。林秀娥还没拿到账册,怎么会杀了张晗晗? 江蘅说:“我跟那小孩被锁在集装箱里,林秀娥让人把集装箱吊起来扔海里打算淹死我们两个。” 李瓒抱着胳膊,目光锐利:“被锁在集装箱里一般逃不出来,更别提扔进大海里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我说你会感兴趣。”江蘅侧过脸来看他,那双眼眼皮垂下来,半睁半阖的总让人觉得里头时刻盛着一汪懒散的笑。他说:“李队快过来,我给你看个大宝贝。” 李瓒的手指骨有些痒,余痛过后的掌骨也蠢蠢欲动。 虽说他日常生活像个退休老头,但该骚的场面总有他伟岸的身姿永垂不朽。 所以‘看个大宝贝’之类的老年人不该懂的骚话,他都懂。 “什么东西?”李瓒眯起眼,心想最好真是宝贝。 江蘅指着集装箱的边角说:“你摸一下。” 李瓒半蹲下来,抬手摸着集装箱凹凸不平的边板,没察觉哪里古怪。 “摸什么?” “你往上点。” 李瓒‘啧’一声,手掌往上挪一点,还是没摸到哪里有古怪。江蘅见状便也蹲下来,拽住他的手腕颇为强硬的拉上去,重重搭在湿冷的边板上。 “发现没有?” 李瓒险些拗断江蘅的手腕,奈何对方的手掌出奇有力,再加上他手掌心确实触碰到了奇怪的锯齿痕迹。 “这是什么?” 江蘅松开李瓒的手腕,拍了拍边板说:“集装箱的边角被处理过,如果不幸被关在里面就可以暴力破开最脆弱的部分然后逃生。这是用来偷渡的集装箱,经验老道的蛇头怕弄出人命不好交代,就会偷偷改装集装箱。” 集装箱类别很多种,其中一类较为特殊的便是改装过后用于偷渡的集装箱。 最早的偷渡集装箱还可以从内部打开门,还有可以上厕所和喝水的地方。但这类集装箱容易暴露,很快被淘汰,再后来偷渡过程闷死在里面的人太多便有了眼前这种改装方式。 “这种改装过后的集装箱一共有多少个?” “算上之前关过我的集装箱总共是174个,其中改装后的集装箱大概有81个。” “差不多一半。”李瓒说:“这艘货轮主要运载走私货物而不是偷渡,他们也不缺集装箱……为什么将近一半的集装箱改装过?” 江蘅:“踹开看看。” 李瓒看他一眼:“挺暴力啊朋友。” 江蘅笑:“朋友,干不干?” 李瓒的回应是一脚踹上集装箱的边板,一块铁皮沿着锯齿痕迹线裂开,露出一个可容纳人弯腰进去的洞。 江蘅:“我在外面帮你守着。” 李瓒钻进去,很快就出来拍着手说:“里面全是白酒。国内叫得出名字的牌子都有,但看编码应该是假酒。” 假酒走私到国外,一本万利的高利润。 两人对视一眼,分别又踹开了其他集装箱的边板,在里面找到了白酒和烟草。 由此推论整艘货轮的货物全是白酒和烟草,跟他们在烟酒商行里发现的货物一样。 海风挟裹着细雨拍打在脸上透着刺骨的寒冷,李瓒刚打过一架好不容易热起来的体温又迅速冷却,两手冻得跟冰块似的,他突然开口说:“海警拦下这艘货轮,他们在前方交涉。” 闻言,江蘅说:“这么久没动静,海警应该遇到了阻挠。林秀娥他们有枪。” “我知道。”胆子大到半路截杀警察,李瓒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林秀娥他们没有枪。“有人故意拖延时间,但明湾和东城两区刑警出动。年初时,海港入驻一支海警大队,每天都有舰船巡视。” “所以?” “所以拖延的这点时间不够林秀娥他们逃出公海。” 江蘅懂了,他说:“故意拖延的时间不是刑警出警的速度,而是方便走私团伙的幕后主使者下一招棋。他们想销毁所有证据,切断你们警方的线索。”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江蘅一边说着,一边盯着集装箱里的白酒和烟草:“易燃物品。” 只要一个引火-线,货舱中心就会发生大爆炸,货轮从中断成两截,而海港因天气原因没船没人,消防跑得再快也足够所有证据被焚毁。 李瓒正要说话时,却听甲板室的位置传来枪击声。 一声枪响后安静几秒,随后是密集的交火,可以想象现场枪战有多激烈。 甲板室的闪灯交杂于拉响的警笛中,不时穿插着枪击炮火声。 李瓒调整蓝牙耳机联系明湾区刑警的负责人,“一众走私团伙负隅顽抗和海警发生枪战,形势不明,走私团伙有意炸毁货轮及一干走私货物。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队长李瓒请求消防、海警支援——” 最后一句话,他重复两遍,蓝牙耳机的通讯在长长的‘吱——’一声后戛然而止,中断信号。 李瓒低咒一声,摘下蓝牙耳机看电量还充足,翻找出手机查看,一格信号都没,空白得特别齐整令人愤怒。 “港口那信号塔是让人给炸了还是给雷劈了?信号跟鬼似的神出鬼没!” 李瓒不确定刚才的通讯内容是否毫无遗漏的传达出去,只好先收起手机回头冲江蘅说:“我刚才上来的船舷下面有一艘柴油快艇,你带上张晗晗赶紧走,回岸上帮忙传达消息。” 顿了顿,他没脸没皮的说:“看在咱俩老相好的份上,帮个忙。” 江蘅挑眉,这人怎么那么能屈能伸? “金源广场。夜店。”李瓒含蓄的提醒他曾经表白过的红心,全然忘了事后他恶心得秃噜皮。“警民鱼水情,互帮互助一家亲。” 江蘅:“……”他越过李瓒向前行,边走边说:“来不及的朋友,如果我是走私团伙幕后大老板,我就会在集装箱里安装定时炸-弹。时间一到,引爆——‘砰’一声,白酒、烟草,火上浇油,消防和海警绝对赶不上。现在要么找到定时炸-弹并拆除,要么抓住林秀娥等人、弃船先跑。” 李瓒眼见着江蘅一个个集装箱的摸过去、踹开,背影越走越远,却变得更加清晰、高大。 这个人,很奇怪。 出现的时机、地点和所作所为处处透着古怪,但凡是个警察都不会信他,但凡耐性差一点的估计还会把他拷走。 便是现在,他身上那股越是处于危险就越闲适的气势足以摧毁此前所建立出来的普通人形象。 没有正常人在枪火连天的危险处境里反而表现得如鱼得水,仿佛他天生长于危境。 李瓒漫步向前,他不急着解析江蘅。 只要江蘅不犯法,他就不会过度排斥和敌视他。 .. 半分钟前。 甲板室。 货轮被一艘中国海警舰船迫停,机舱内林秀娥等人接到海警‘停船搜查’的警告。 船长并船员一共11人在内露出恐慌的表情:“怎么会有海警?” “这个时间,中国海警应该在另一条航线巡视,不可能出现才对!” “海警上船搜查,我们都会被抓!”、“干!现在怎么办?” 船长和船员们看向林秀娥,她是带队领头的,她的决策决定所有人的未来命运。 林秀娥:“对方有多少人?” 商行老板:“应该不多。海警入驻海港时间未满一年,所以很缺人手。” 林秀娥拿出一把手-枪上膛后,面色阴沉的说:“博一把。抓过来当人质。” 闻言,商行老板并其他船员脸色剧变,纷纷觉得林秀娥疯了。 当今世界谁他妈敢在中国海域杀人?! 居然还把主意动到中国海警头上!她是嫌死得不够快还要加把火彻底烧成骨灰吗? 林秀娥的枪口对准在场所有人一字一句说:“你们以为被抓回去顶多坐几年牢?别他妈犯傻了!我们是替罪羊,这些年海港走私多少、碰了多少条高压线,全都得我们来背。你们谁敢吐露背后的大鱼?啊?谁敢?你还没开口,大鱼就先整死你们和你们的家人!!” “!!” 这群人干的亏心事不少,从不后悔、愧疚,没有底线、道德和恐惧。烂命一条,唯独家人是不可触碰的高压线。 “我们跟着您干。” .. 44120舰船。 舰船里一共八名海警,其中两人是技术型人才,正在主操控室里观察天气、航线、货轮以及保持通讯联系。 两名海警留在舰船里,四名海警登上甲板舱,见到一排船员站在前面,当下持枪高喊:“抱头蹲下!例行巡察——” 砰、砰。 连续两枪迅速开启战火,海警虽暴露在广阔的视野中落了下风,但他们迅速做出反击并很快稳定战局。 其中一名海警腿部中枪,仍能一枪击中对面的船员。 与此同时,舰船留守海警察觉战况,在提供支援的同时将情况如实汇报到市海警局。 海港码头。 海浪一波又一波打上岸,几十名刑警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身影忙碌。 明湾区分局经侦大队队长只听到一句‘走私团伙和海警发生枪战’,然后‘喂’了大半天结果信号中断。 “日他个信号塔破玩意!快点——一个两个吃干饭吗?借个船费那么大劲!哪些船能用就先走……谁来支援?明湾海关?让他们去吃屎!” 雨夜里,明湾区分局经侦大队队长顶着海风咆哮着指挥,三句话不离国骂,吼得嗓子都快哑了。 驻粤江市海警大队。 海警大队队长问海上侦察技术人员:“情况反馈如何?” “走私团伙负隅顽抗,44120舰船海警人手不够,有人受伤。抓捕难度大。” “调派人手帮忙。” “因海港暴风雨缘故,没有舰船和海警可供调派。” 海警大队队长想了想,说:“能不能申请北田港海警支援?” “我现在联系。” .. 梆——!! 李瓒暴力拆除边板,刚伸进一看就和一红绿荧光的电子机械正面相对,鼻尖几乎快触碰到了冰冷的光屏。 嘀。嘀。嘀。 特别有节奏,一串血红色的电子数字跟随着节奏锐减。 明晃晃的数字:01:59。 亮得刺眼。 江蘅在他后面俯身来看,因姿势问题靠得很近,李瓒几乎能感觉到从江蘅发梢的雨滴坠落在后脖子的皮肤,刺得他浑身一激灵。 李瓒微微一侧身,问:“能拆吗?” 江蘅沉吟片刻:“我接受你刚才的提议,回岸后我一定传达消息有缘再见。” 语速飞快,逃跑的速度更是快得一逼,眨眼就蹿出一大截,再眨眼直接就没了人影。 “……” 狗逼东西跑了! 17 01:36。01:35。01:34…… 嘀。嘀。嘀。 红色荧光的数字跟催魂似的,咬着人的后脚跟跑。 李瓒没空想太多,反应迅速拔腿就跑,穿过货轮,循着声响跑到了甲板室。 甲板室一共八盏灯,五盏在混乱中被击碎,剩下三盏摇摇晃晃发挥照明作用。机舱通道和住舱通道都在甲板室上,机舱在甲板下方,住舱在上方。 住舱里藏了两个人,时不时放冷枪偷袭,烦人也危险。 上甲板躺着两具尸体,摇摇晃晃的灯光下可以清晰的辨认出他们身上船员的着装。 血水自尸体身下顺着甲板凹槽蜿蜒,转瞬间又被雨水稀释干净。 乌黑厚重的云层突然炸开一道蓝紫色的粗壮闪电,雷鸣震天动地,海浪汹涌磅礴,货轮左摇右晃连带灯光跟着闪烁。 视野范围内忽明忽暗,烘托出甲板室现在波云诡谲的氛围。 林秀娥等人和海警两方人马分别躲在射击死角,此时暂歇枪火,各自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可惜没时间耗了。 李瓒在心里默念着秒数,同时左右手压着枪抬头盯准了住舱,左手松开,捏着蓝牙耳机猛地扔到上甲板空地。 蓝牙耳机在空中划出完美的扇形弧,惊险万分的擦过猛然摇晃过来的灯光。 咔一声,耳机落地。 连续不断的枪击声在下一秒突然炸响,炮火猛烈的轰击着甲板,火光如星点爆开,硝烟味迅速弥漫。 至此,躲藏在住舱放冷枪的两个人都暴露了行踪。 因为射击角度的问题,他们必须探出头,正好成了明晃晃的靶子。 李瓒一枪爆头一个。 剩下另外一个发现自己被耍了,当即怒喝一声移动枪口对准暴露位置的李瓒。 扣动扳机,两声枪响同时响起。 一枪打在李瓒身旁的集装箱,裂开的弹片擦过他的胳膊,鲜血瞬间染红衣袖。另外一枪出自海警,把住舱剩下的那个给爆头了。 “靠他妈的死条子!!” 船员包括林秀娥、商行老板一共还剩下九人,他们发现同伴死了四个人,心理崩溃。原本还有点犹豫不决的,此时也完全硬冷起来的下了狠手。 “不想死就给我狠干!” “我们死了四个人!不杀了他们,接下来死的就是我们!!” “反正现在死路一条,先杀了、缴了他们的械。舰船上还有几个人,抓他们当人质,这几个先杀了。” 李瓒离他们很近,听完全程对话,心知不妙。 对方胆子大到连警察都敢杀,说明是穷凶极恶的匪徒而不是普通的走私团伙。除林秀娥之外,说不定其他人手上也有过人命。 这样一来,想要立刻全身而退就不容易了。 嗒。 极为细微的声响自身后传来,李瓒快速转身正好和商行老板对上眼,双方第一时间认出彼此。 商行老板举枪扣动扳机:“又是你们?来了正好,送你一程。” ……你们? 子弹擦过铁板,星火四溅。 李瓒就地滚进集装箱的缝隙中,爬起来顺着向左拐的缝隙就跑,左跑右拐了两条集装箱缝隙就攀着爬到箱顶。 找到海警藏身处,他顺手开一两枪干扰船员视线然后跳了下去,矮身跑到海警面前并在枪口对准脸庞被轰烂的前一秒举起警员证。 “同行。东城区刑警,正在追查一起恶性碎尸案最大嫌疑人林秀娥。” 海警看了警员证,确认无误便移开枪口问:“同志,你怎么跑这船上玩命?” “刺激。”李瓒咧开嘴笑了下,接着正色说道:“这艘货轮的老大就是林秀娥,她牵涉到两宗命案和一起重大走私案。但现在不能捉捕她,所有人必须撤退。” 海警:“为什么?” “货舱里安装了最新型的定时炸-弹,无法拆除。集装箱全是边板薄弱的偷渡式集装箱,里面都是易燃物品。一旦爆炸,整艘货轮会被炸成两半。”李瓒停顿一下,算着时间:“应该还有50秒。” “立刻撤退。” 海警没有丝毫犹豫,回头冲队员说:“撤回舰船。” 有一名海警腿部中枪,血流如注。那还是个年轻的小伙,脸色苍白得不像样。 李瓒怕他失血过多,于是说道:“我断后,先把受伤的同志送回去。” 先前那名和他说过话的海警看向他,神色动容,很快又换上坚毅的表情。 李瓒和其他两名海警吸引火力和注意力,另外一名海警背着受伤的同事安全回到舰船甲板并迅速传达最新消息。 林秀娥等人死缠着不放,根本给不了他们逃走的时间,必须有人时时刻刻吸引火力。 李瓒从头到尾表现得很冷静,不知不觉就成了指挥者。 他说:“把灯打碎,往货舱跑。灯灭的时候,你们两个迅速撤退。” 海警问:“你怎么办?” 李瓒:“同志,我有招。”他语气轻松得像在过家家,接着又严肃的说:“一回舰船,立刻起航!” 现在是争分夺秒的时刻,不是电视剧里死到临到头还有互诉衷肠的时间,因此两名海警丝毫没有拖泥带水的行动。 两人安全落到甲板便迅速进主操控室报告情况,经过权衡利弊,舰船决定松开缆绳并以最高速23节航行远离即将爆炸的货轮。 “货轮上还有一名刑警同志!” “他断后吸引火力为我们争取时间,我们不能抛下他!” 舰长是名经验丰富的老班长,心知如何取舍才是最理智的抉择,但他还是问技术操控人员:“能等多少时间?” 技术操控人员:“测算了新型炸-弹威力和易燃物爆炸后波及的范围和速度……最多可以再等15秒。” 15秒——00:25。 货舱里某个集装箱蓝红二色荧光刺眼,秒速掉下的数字和嘀嘀声于空旷得可怕的逼仄空间里增添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 海风灌进来,穿过集装箱里的纸箱、边板缝隙、货舱狭窄的道路,猛然卷起李瓒藏蓝色的衣角。 他站在船舷边,穿着单薄的衬衣,外套在刚才脱下扔出去用以声东击西。 咸湿的雨水裹着海风从脸颊上刮过,李瓒面对三把将他包围住的黑洞洞的枪口,心里在倒计时。 “要不你们试着贿赂我?”李瓒的枪里没子弹了,他说:“我可以当人质。” 23、22…… 商行老板嘲笑:“看到没?这死条子怕死。”他问林秀娥:“要不要抓他?” 林秀娥举枪对准李瓒的额头:“你太狡猾,杀了才能安心。”说完,她扣动扳机。 砰! “啊——!”林秀娥捂着被子弹贯穿的右手惨叫,三人立刻乱成一团,其中一个没注意被两枪打中胸口死了。 林秀娥见状,一闪身跑进货舱溜得不见人影。 剩下商行老板仓惶恐惧的瞪着持枪人从隐身处走出来,待看清这人的脸之后,他表情扭曲。 “李队,您还活着?”江蘅笑容温和,社会人老友式打招呼:“我真快乐。” 李瓒掀起眼皮,目光凉如刀:“我不快乐。” 江蘅笑着:“我很遗憾。” “……”他明明更快乐。 李瓒跳下船舷,把自己的配枪塞回口袋,顺手捡起林秀娥掉落的手-枪对准商行老板:“现在放下枪乖乖被捕还是被就地枪杀,选一个。” “被、被捕……别杀我。”商行老板扔枪举手。 李瓒狠狠一拳揍上他的肚子,然后像拖麻袋似的拖走。 17、16…… “不够时间回舰艇。”李瓒加快速度。 江蘅引路:“跳海,驾快艇。” 小型快艇的速度不亚于舰艇,距离近,不耗费时间。 “张晗晗在哪?” “快艇上。”江蘅越过集装箱跳上船舷,屈膝转身:“先把他推下去。” 有他协助,商行老板不敢有其他心思,绑上缆绳后惨叫着被踢下大海。 李瓒看到了停在海面的蓝色快艇,侧头正和江蘅对视,猜到了他刚才第一时间逃跑就是先去救张晗晗。 江蘅递给李瓒一个强光手电筒:“机舱里搜出来的。舰船还没走,在等你。” 李瓒接过这支强光手电筒:“谢了。” “助人为乐。”江蘅挥手:“我先下去。” 言罢,他抓着绳子纵身跳下,身形矫捷如鹰,眨眼间就落到快艇并把水里的商行老板捞了上来。 做完一切后,他朝着李瓒的方向挥手。 14、13…… 李瓒打开强光手电筒冲着舰船的方向连续开关三下,然后抓着绳子跳了下去,稳稳地落在蓝色快艇上。 同一时间,舰船侦察员发现了远处的强光,他放下望远镜向主控制室报告:“发现我方刑警同志已经离开货轮上了一艘蓝色柴油快艇。” 主操控室内,海警们面露喜悦。 老班长下令:“起航!转向!全速前进!” 舰船转向,全速前进。蓝色快艇马达发动,全速逃离。 墨色海浪溅起数米高,海面波澜起伏,和着风雨雷电不断咆哮怒吼。一快艇、一舰船分别疾速远离货轮,海港水域超过七艘被征用的私人快艇飞速航行。北田港海警支援队伍以最高速疾驰奔来,明湾区消防队的车辆哔呜哔呜响如雷鸣,于车道急速飞驰。 林秀娥躲进机舱,收拾钱财打算开着船上的小快艇逃跑。 11、10、9……00:03、00:02、00:01。 嘀。嘀。嘀。 00:00。 BOOM—— 轰然一声巨响盖过几乎撕裂天空的雷鸣,震得整个海平面仿佛也在发抖,紧接着是接二连三胆裂魂飞的惊天巨响。海面水域似被淋了一层石油触火即燃,耀眼妖冶的火覆盖了每个看到这一幕的人的眼瞳。 爆炸从货舱中间一个集装箱开始,一点冲击割破纸箱、击碎玻璃瓶。白酒流了一地,一点星火沾了上去,轰一声迅速燃烧,急速膨胀的空间形成大型炸-药桶。继续‘boom——’,裂开的铁皮割裂集装箱,点燃白酒和烟草,形成连锁反应摧枯拉朽般的爆炸。 货轮发出惊恐无力的呻-吟,集装箱变成弱小无助的蚂蚁在爆炸冲击中碎成无数铁皮飞射出去。或是插-进货轮,变成刀片将它千刀万剐,或是弹入大海沉没。 恐怖的、宛如灾难场面的一幕,足以撼动粤江市政局上下。 18 水域行驶中的一艘快艇上,明湾区分局经侦大队队长愕然:“货轮爆炸了?” 新码头高台隐蔽处,赵颜里和同事一人用摄像机、一人用手机将海面货轮爆炸的一幕尽数拍摄下来。 “这场爆炸是意外还是人为?” “这天气一般没有船只出海,偏偏有一艘货轮出海,还发生大爆炸,码头边又有那么多刑警……东城和明湾两区公安都来了,你说能是意外那么简单吗?”赵颜里欣喜若狂:“深挖绝对有料!” .. 市局。 “海港水域发生特大爆炸,所有走私相关铁证全部被毁!” 进行会议的众人全都震惊,心里或多或少咯噔一下,稍微有点政治意识的都能预感到兵临城下的动荡。 市检察院收到前线消息,知道里面还有刑警在掺和,当即质问:“没有批示,私自行动以致于打草惊蛇!现在好了,人证、物证全毁,白忙一场!” “你们市局必须给出个说法!” 市直属海关对此不发表意见,他们的本意就是推迟市检察院成立调查组的时间,以免影响海港的开港和投资发展计划。 现在情况变得复杂,不好置评。 本就是横插一脚、阻拦行动的一方反而变成有理要说法的一方,市局上下都忍着不发飙,等局长发话以及接下来的调查结果。 市局局长抬眼,上眼睑两片松弛的眼皮耷拉着,皱纹苍老深刻却衬得两眼更为矍铄锐利。 他说:“两区分局同志此次行动是依法行事,有理有据有法可依,这还需要什么批示?刑法给了他们行动的权利,你还要什么说法?” 市检察院急了,说:“那也不能打草惊蛇。” 市局局长:“明湾区分局程为平同志早就做好一切部署行动,市局上下正待全力配合。调查明湾区海关,控制有可能参与走私的贪腐人员,切断害群之马和走私团伙之间的联系,同时抓捕走私团伙——双管齐下,出其不意,制胜关键。可这其中一管制胜环节被拦腰切断,市局拼了命还是不能挽回损失,这你们也得给个说法。” 市检察院懵了,怎么都没料到会被倒打一耙。 “不然,我们上报省厅。让省厅、中央判断。” 市检察院急忙忙的争论,却让市局局长这老狐狸三言两语堵回去,弄到最后发现他们再纠缠下去真得背锅,吓得赶紧就撤了。 全程围观的佟局感叹姜还是老的辣,没几条狐狸尾巴都不好意思风光退休。 ……风光退休,实名羡慕。 退出视频会议,佟局叹息。羡慕完他还得面对李瓒惹出来的祸事。 老曾说:“证据都被焚毁,手段和胆量都够狠。” 佟局:“狠过头了,惹怒市局没好结果。”他顿了顿,又说:“不过对分局来说,未必不是件好事。” 明湾区分局。 沉默半晌,程为平说:“继续第二方案。” 副局应道:“已经开始。” 程为平忽然问:“李瓒是什么来头?” 副局一愣:“谁?” 程为平:“东城区分局刑警大队队长,李瓒。” 副局摇头:“东城区分局的名声一向不太好,李瓒……听说以前破案经常惹意外,不过都是些哗众取宠的说法。后来没什么大的建树,可能一辈子就那样了。” .. 蓝色柴油快艇,李瓒坐在船尾近距离观看货轮爆炸。 大场面,没水分。 脚踝旁是还在昏睡中的张晗晗,裹着江蘅那件防水又保暖的黑色外套,像在睡袋里安眠一样。 江蘅操控着快艇的方向,迎着海风,全程没回过头,他对爆炸场面竟然一点都不感兴趣。 李瓒的眼里倒映着烈火包围的货轮,语气闲适的说:“江蘅,我怀疑你。” 江蘅:“我的确经常被怀疑整容,靓仔的烦恼。” 李瓒:“你很熟悉犯罪场面,熟悉穷凶极恶的罪犯、凶杀现场甚至是杀人。”他盘腿坐着,后背一根脊梁骨笔直挺拔。“江蘅,你刚才杀了人。” 虽然是自保和救人,但江蘅还是杀了人。他没有崩溃、恐惧和愧疚,心理素质好得一批。 江蘅笑了,说:“可能是我见过大场面。” 李瓒:“比如?” 江蘅想了想,随口吹:“去过叙利亚,见过恐怖袭击,在毒窝里和毒贩面对面刚枪——”吹到此处,他已经开始崇拜自己:“啧,我真帅。” “……” 李瓒迟迟没回怼,江蘅以为他受不了自己的过分吹嘘而准备伺机谋杀,于是回头看,却见李大队长正斜斜靠着船舷闭目休憩。 从他这角度只能见到李瓒的小半边侧脸,还因夜色看不太清。不过李瓒头发理得特别短,五官没经过遮挡和修饰,哪怕只有小半边侧脸也能窥见整体的俊秀。 很奇怪。 那么一个人,看人说话的时候懒懒散散像个小老头,偶尔流露一丝锋利的锐气瞬间就变得张狂骄傲。 一闭上眼睛不说话了,又像个安静的大男孩。 江蘅收回目光,直视前方逐渐靠近的数艘快艇,一排灯火拦截前路伴随警告‘前方船只停下接受检查’。 李瓒被惊醒,一下子回神。 柴油快艇已经减速,很快就被两艘较大体积的快艇包围住。快艇上都是警察,明湾区和东城区的都有,认出李瓒的刑警便喊:“李队!” 李瓒站起,冲明湾区经侦队长交代基本事项。 明湾区经侦队长:“救护车和消防员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你们先回码头等救护车。” 李瓒点头,让江蘅继续加速。 明湾区经侦队长见到江蘅有些疑惑,但以为是东城区的刑警便没再多问。 柴油快艇到了码头,李瓒压着商行老板,江蘅则抱起张晗晗,两人各自上岸。 正好救护车到了,李瓒让人把商行老板押回局里,自己和张晗晗上了救护车,令人奇怪的是江蘅也跟着挤进来。 医护人员正在处理李瓒肩膀上的伤口,鲜血已经干了,一撕开衣服,血又流下来。 李瓒紧皱眉头忍着疼痛问:“你也受伤了?” 他记得这人根本没机会受伤。 江蘅伸出左手让他看手背,手背上通红一片:“冻伤。” 李瓒看看那片无伤大雅的红,又看看江蘅不以为耻的脸,当下表达了虚假的关怀:“可怜。医生,给他扎两针吧。” 江蘅:“冻伤首治方法是用温水冲泡慢慢回温,如果没有物质条件可以选择人体导温。李队,要不您抱抱我?” 李瓒:“有病要治,趁早。医生您给他扎两针再吊一瓶水看能不能治好他的病,再拖下去可能就不行了。” 医生瞟了瞟两人,继续忙活并且说:“不要在小孩面前打情骂俏,容易造成小小年纪乱磕CP的不良影响。” “……”李瓒问:“张晗晗醒了?” “还没,她被注射了大剂量的麻醉剂。”医生抬头指着护士:“我指的是她。” 被指到的护士小姑娘连忙收起奇怪的笑容,说:“我不是我没有。” 江蘅轻笑出声,眼睛弯起来,眼角眉梢全是懒散的笑意。 他这模样就是在疯狂的散发荷尔蒙,把人护士小姑娘招得脸颊通红。 江蘅靠在李瓒身侧,双手敞开随意搭着,长腿蜷缩着有些可怜的挤在狭窄的空间里。湿透的布料紧贴着大腿,还跟李瓒的大腿紧挨在一块。 但两人都没发现。 护士小姑娘偷觑一眼、又一眼,只觉得荷尔蒙爆表、颜值也满分的两个男人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令人脸红心跳的氛围。 她想了想,觉得这可能就是CP感。 .. 李瓒肩膀受伤再加上淋雨泡冰冷的海水,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有些低烧,干脆加了张临时病床准备吊水。 江蘅换了新衣,提着新买的衣袋扔给李瓒。 李瓒打开一看,是套干净的新衣服,标签还没撕。他抬头,挑眉:“给我的?” “嗯。”江蘅:“你要是还穿这身湿衣服过夜,吊两瓶都没用。” “多谢,过会儿转账还你。” 李瓒眉宇间恹恹的,拿起纸袋去洗手间换。 脱下湿黏黏还沾了血的衣服,换上干净的新衣,他有些讶异新衣服的味道并不刺鼻难闻,反而是淡淡的清爽味。 不管是什么味道,反正挺舒服。 李瓒回病床躺着,护士来给他扎针,调整液滴的速度:“一个小时左右再拆。” 说完,护士就走了。 李瓒一躺下来全身细胞都叫嚣着疲惫,眼皮沉重,慢慢垂下来,才刚要睡觉却发现陌生的男性气息靠近。 有人爬上了他的床?! 李瓒猛地睁开眼和一双浅灰色眼眸对上,目光冰凉覆着一层薄薄的戾气。 江蘅拉开被子的动作一顿,直视李瓒,笑容温和:“朋友,床分我一半吧。” “你喜欢主动还是被动滚?” “别这样朋友,经历了刺激销魂、同生共死的一个晚上,难道我们还不能成为睡同一张床的关系吗?” “喜欢被动?” 李瓒蜷起腿,开始蓄力。 江蘅却突然把脸凑过来,分走了他一半的枕头:“看在新衣服的份上,让我睡会儿。” 李瓒一愣,盯着看江蘅近在咫尺的脸,发现这一直温和的、插科打诨的人原来很累了。 江蘅侧着身,高大的身体躺在小小一张病床的边缘,佝偻着背,一条腿要掉不掉的挂在床沿边。 “没床位了,我保证就小睡一会。啊,朋友。” 他是把谁当小孩哄? 李瓒狠狠皱着眉,瞥了眼江蘅紧闭的双眼,侧了侧身体寻个舒服点的位置,慢慢跟着闭上眼睛。 睡意袭来时,他想,看在新衣的份上。 分一半就一半。 19 陈婕和季成岭听说海港货轮发生大爆炸,又听李瓒住院,正巧他们跟着之前企图枪杀他们的匪徒的救护车来医院,于是打听到李瓒的病床号便过来探望。 “306……十号床。”陈婕推开门,找到十号床,停下来说:“在这里。” 她撩开隔帘看了一眼猛地又扯回去,堵着路,表情恍惚。 季成岭提着一碗医院门口打包的鸡粥在后面,见她愣着不动便好奇的问:“李队不在里面?” 陈婕回头:“不在,我们到外面等。” 季成岭点头,结果趁她不备撩开隔帘的另一边同时说:“来都来了,就在里面等――!!” 说话声戛然而止,季成岭猛地扯回隔帘,表情惊悚。 两人对视,沉默过后是默契的行动。 “出去等?” “好,出去。” 两人齐齐转身,结果跟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护士面面相觑。 护士:“你们两个别挡着路,让开。” 季成岭警惕:“您想干什么?” 护士:“到时间检查病人了。”她说着就要上来拨开隔帘。 陈婕如临大敌,摇头:“同志,现在不太合适。” ‘唰’一声,护士拉开隔帘曝光里面的情形,但见狭窄的单人病床上挤着两个男人,正在熟睡。 其中一个是他们刑侦队的老大。 左侧是个不认识的野男人,高大的身体挂在床沿边缘要掉不掉。他分走了一半的枕头,两条胳膊无处可放似的,一条横过李瓒的肩膀,另外一条搁在他头顶。 两人的脸靠得极近,仿佛连呼吸都纠缠到了一块。 那姿势就像是李瓒被江蘅搂抱着一同沉入梦乡,合法夫妻的睡姿估计都没这么亲密。 陈婕心想,完了瞒不住,老大的隐秘の恋。 ‘唰唰’两声,护士把左右两边的隔帘都给扯开。 左右两侧的病人以及陪护齐齐转头看过来,身后还有从洗手间回来提着瓶没吊完的药水的病人。 嘶――陈婕和季成岭倒吸口凉气,生怕旁人反应太大会对李瓒造成心灵上的伤害。 “例行检查,先测体温。”护士一边检查输液管,一边叫醒熟睡中的两人:“叫李瓒是吧?你已经退烧,可以出院了。” 李瓒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江蘅,拎起横在肩膀上的那条胳膊甩了出去。 动作粗鲁又嫌弃。 江蘅也醒了,起身坐在床沿边沉着脸不说话,像一头被打扰的凶兽却又让理智强行克制着不发火。 李瓒签完病历名单便交还护士,然后拎起装着旧衣服的纸袋子。 护士接过病历看了眼,然后看向李瓒和江蘅,忽然发现他们长得过分好看,简直不亚于那些选秀出道的男明星。 “你们是朋友?”护士说:“感情挺好。” 江蘅随手撩起前额的头发,张开的五指还搭在头顶,闻言抬头看向准备走人的李瓒,阴翳的心情忽然晴朗了些。 他笑说:“是挺好。” 左右两侧的病友纷纷开腔:“生病来陪床,绝对真朋友。”、“这关系铁。”、“我突然怀念远方的老友,我们曾经一起喝酒干架泡妞还飙车……” “后来呢?” “后来我娶媳妇他坐牢去了。” “……” 无视一群突然追忆青春的病友,李瓒接过季成岭送来的鸡粥,道完谢后走了。 江蘅缓过起床气,跟着后脚也出去。 留下陈婕和季成岭并肩走出病房,互相对视。 陈婕沉痛检讨:“我思想不健康。” 季成岭也反思自己:“我心理肮脏。” 这一对思想和心理都肮脏的同事简单检讨一番便赶紧跟上去,把他们知道的、局里传来的消息及时告诉李瓒。 .. 凌晨三点钟左右,各大收获消息的网媒、新媒体陆续发布有关粤江市明湾区海港货轮大爆炸的新闻消息,因时间是深夜,热度效应在持续上升但并未全面引爆。 新闻媒体中,民生为先栏目组第一个到达现场、发布和直播。 赵颜里是此次报道的前线记者,全权负责货轮爆炸的跟踪、拍摄、采访和撰稿。 为抢占先机,她选择直播方式播报新闻。 其他网媒、新媒体则基本以赵颜里的采访和视频为材料进行第二次报道。 因此,赵颜里的报道成为这次海港货轮爆炸事件所有新闻的先驱引导者。 她的观点,便是面向大众传递出来的信息。 “海港货轮爆炸事件。粤江市明湾区海港水域一艘普通越南货轮于凌晨2点钟左右突发大爆炸,经我市消防、刑警和海警协力合作三个多小时终于扑灭大火。据悉已找到尸骸8具,最终死亡人数未能确定。” “经采访确认,该货轮疑似走私船只,货值估算应超一亿。” “走私团伙可能参与了一起恶性杀人碎尸案,或与背后更大利益牵扯!” …… 直播内容不仅涉及8人以上死亡的大爆炸、一起恶性杀人碎尸案,还跟走私扯上关系。恰好发生地点是未来经济发展计划不可或缺的海港,可谓信息量巨大。 新闻媒体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群,争先恐后的扑杀过来。 赵颜里这方,同事忐忑不安的说:“赵姐,你说的有些是没有实据的猜测,就这样直接报道出去会不会有事?” 赵颜里收到组长发来的消息,说是栏目组的网络数据节节攀高就快破记录,因此嘱咐她要继续跟踪这宗大新闻。 她说:“放心。该如实报道的部分我如实报道,那艘爆炸的货轮绝对有问题。李瓒是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的队长,他本来负责茶井碎尸案,你有没有想过他怎么会到明湾区海港一艘走私货轮上?” 同事摇头:“这是跨区查案?” “不。我看是碎尸案和走私货轮有关系。”赵颜里说:“放心,以网络为直播形式的新闻播报方式没那么严格的要求。” .. 东城区分局连夜召开会议,就海港爆炸和网络媒体报道两件事集中讨论。 佟局怒拍桌:“李瓒人呢?死哪去了!” 刑侦办的同志举手:“没死,在医院。” 佟局:“受伤了?” 刑侦办的同志:“低烧在吊水。” “……”得知李瓒没受伤的佟局又开始怒骂这老惹事让别人不能光荣退休的糟心下属,过了会儿喘口气说:“舆论不能强行控制,先引导,保证在可控范围内。保护好谋杀我方刑警的匪徒,透点消息出去。还有,尽快将还活着的人证转移进东城分局。” 老曾问:“有关走私的舆论不进行处理?” “处什么理?关我们什么事?”佟局喝口降压茶,瞪着眼说:“他们海关惹出来的破事,用得着我们给擦屁股?” “不管!” 可见佟局还是有怨气的,他手底下的警察兢兢业业追查命案,又被枪击又遭遇货轮大爆炸,偏偏海关一头拖时间一头搞事情。 他能不气吗? 明湾区分局。 明湾分局程为平的处理方式跟佟局差不多,不过多了一些步骤,但也同样不管走私的舆论发酵。 程为平:“舆论保证在可控范围就行。海关想拖,舆论能逼他们一把,到时就不是他们能插手了。” 明湾区海关。 卫兴洲搓着手,欣喜若狂:“大爆炸?好!炸得好!” 这时,电话铃声催魂似的响起,他接起话筒听那边说了几句话,当即轻松的回他:“放心,只要证据没了我什么都不怕。” 卫兴洲又应答几声,挂断电话后满脸悻悻地啐了口:“妈的!” 他抓起外套和钱包手机,快步踏出门:“走,我们去慰问这起意外灾难,表达表达关怀。” .. 医院草坪休息用的长椅,李瓒坐那儿晒太阳。 早晨的太阳暖洋洋,鹅卵石子路三三两两的病人慢悠悠的散步,脚边的青草叶上还缀着剔透的露珠。右手边的拱形雕像旁站着两个年轻男女,他们拿着手机热烈讨论着明湾区海港大爆炸的新闻。 凌晨时分,海港大爆炸的新闻爆上热搜,今早一起来就蹿到了头条。 李瓒闭着眼,脑海里将‘’恶性杀人碎尸案前后过程重演一遍,所有的线索、相关人员包括证词一一梳理,重新整理排列。 12月3日晚,肖华和她男友卢鑫达发生争吵,不欢而散后遭遇抢劫。 12月4日凌晨,肖华被杀,然后碎尸、抛尸老井。 12月8日,因修地下电缆而发现肖华的尸块,分局立案。 案件现有结果是肖华发现林秀娥是走私团伙其中一员,偷走她的记账本并数次勒索,最终被杀害。 分局立案后,林秀娥带着护照和走私货物企图逃离中国前往越南,期间绑架张晗晗想要回走私记账本。 肖华将走私记账本藏在张晗晗的布娃娃里,却撕毁了记账本里的一页。 林秀娥在未得到走私记账本之前就企图杀死张晗晗,这就让她勒索张富青的行为变得多此一举。 李瓒猛地睁开眼,正对上江蘅那张脸,反射性举拳揍过去。 江蘅敏捷躲过,走个两步就在李瓒身侧坐下,说:“是我,淡定。” 李瓒挑眉:“你还没走?” “刚要走,看见你就过来打个招呼。”江蘅说:“张晗晗醒了,一醒来就哭着要找肖华和保姆。肖华……就是碎尸案的死者吧。” 李瓒看着江蘅,真觉得他特别擅长话术。 一句话能做到提示关键信息的同时,还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李瓒凑近凝视着江蘅:“碎尸案和海港走私两个案子的调查进度一直处于保密状态,但你掌握的信息不少于警方所知道的内容。” 他停顿一会,刻意制造压迫感:“我知道你有渠道能买到很多消息,包括从地下酒市得知林秀娥那儿有汉帝茅台的资源。你应该早就知道她牵涉走私案,所以打算从她那里入手。你在关注海港的走私案,理由?” “江蘅,你为什么关注海港走私案?” 阳光与树影相偕落在李瓒的身上,当他靠近了,江蘅便能清晰地看见他眼睛里的倒影。 李瓒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有点像桃花眼,眼瞳是亚洲人很少见的浓黑色,黑珍珠似的熠熠生辉。睫毛像女孩子似的长,直直的、根根分明,右眼下眼睑靠近眼球的位置有一颗淡红色的小痣。 他的目光其实很锋利,有时还会带上戾气,彷如出鞘的利刃。 因此淡化了桃花眼那点迷离勾人的特点,如今又因下眼睑那颗红色小痣而多了点道不明的味道。 好在得靠得很近、近得能接吻的距离,才能发现这颗小痣。 也不知将来哪个人有幸能挖到宝。 江蘅如此想着,往后靠在长椅,借此远离李瓒,但眼睛未曾转移,眼里带着平静温和的笑。 “我告诉你答案,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江蘅低声说:“好不好?李队。” 李瓒心想说话就说话,用得着故意压低声音制造低音炮吗? “什么问题?” “海港走私案里,有没有毒-品?” 话音一落,李瓒瞬间绷直了背,嘴唇抿成一条线,审视的视线似锐利的刀片一寸寸割裂江蘅的表皮。 江蘅淡定自若,温和又斯文,平静的对抗李瓒突然爆发的敌意。 良久,李瓒收回那股审视的敌意,懒懒的靠回椅背:“没有。虽然海港走私案还不够明朗,但不涉及毒-品。” 如果走私涉及毒-品,明湾区经侦队就不会把这案件全权包揽在自己身上。 什么案子能揽来当锦上添花的助力,什么案子会玩火自焚,程为平拎得清。 “多谢。”江蘅起身,说:“我调查海港走私案就是想知道它跟毒品有没有牵扯,至于为什么调查毒-品……一个问题换一个答案,不搞优惠活动。不过有赠品。”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小东西扔过来,李瓒抬手一把接住,摊开来看是个藏式项链。 江蘅立时说:“给错了,那是张晗晗的。”说完,他又扔过来一个粉色的球状物。“这才是赠品。” 李瓒接住一看,一根桃子味的棒棒糖。 “你这……童心未泯?” 江蘅头也不回的摆手,挺潇洒的回应:“刚从一小孩那儿骗的。” 李瓒嗤笑一声,当这人又拿他当小孩哄骗。 不过现在犯了烟瘾,正好用棒棒糖那腻人的甜味麻痹味觉。 于是李瓒撕开糖纸,将有点化了的棒棒糖含进嘴里,没过两秒就听到身后传来小孩嚎破天际的尖锐的哭声。 “呜哇哇――妈妈,那个哥哥骗走了我的糖!” 李瓒僵硬的转头,瞪着不远处哭得撕心裂肺的小男孩和安慰他的年轻母亲,三秒后再‘咔咔’转脖子,只见到江蘅飞也似逃跑的背影。 “……” 这人渣败类!!! .. 年轻母亲按耐住内心的疲惫和难过,轻哄着难过得不行的儿子,一时没力气去怨怼欺负孩子的陌生人。 她带着儿子到门诊大厅缴费,一周两万,花钱如流水。 “姑娘,我来交后天的手术费。” “……手术费包括后期住院、康复药物的费用,一共22万。” 年轻母亲心情艰涩,儿子前期的治疗已经耗光家财,这22万还是丈夫四处借来的。 家被拖垮了,但只要儿子健康就比什么都强。 “一共22万,已经交了。刚才一位先生交过费用了。” “什么?!”年轻母亲震惊询问:“谁交的?” “留名‘一根桃子味糖果的买家’的先生。” 年轻母亲愣怔不已,儿子揪着她的衣角小声说:“妈妈,我不吃糖果了。晗晗她出院了,不用给糖果祝福啦。” 抱着张晗晗经过这对母子因此听到全过程的李瓒有些惊讶,他问张晗晗:“那是你朋友?” “嗯!”张晗晗重重点头:“他要给我棒棒糖,但是好看的江哥哥买走了,不过江哥哥没给钱。” 李瓒:“不给钱白拿东西叫抢。” 张晗晗甜蜜的叹息:“没办法,谁让哥哥长得帅。” 李瓒:“……”这小孩才六岁就知道看脸了。 张晗晗安慰他:“李哥哥你也好看,帅哥有人权。” 李瓒的眼皮狠狠一抽:“我谢谢你了。” 现在的小孩三观都被教坏了。 张晗晗和小男孩告别,李瓒匆匆瞥一眼小男孩母亲手里拿着的账单,心想:万恶的有钱人。 医院停车场。 季成岭在车门旁等人,陈婕在驾驶座里百无聊赖的刷微博。 远远见着李瓒,季成岭便打开车门招呼:“李队,佟局让您赶紧回去复命。说是必须得结案,还有民生为先的赵颜里在咱分局堵着路。另外,之前在盘山路追杀我们的三人被转到明湾区第三医院重症监护。” 他一边说一边接过张晗晗抱进后座,接着坐了进去。 李瓒则绕到副驾驶坐好,同时问:“隆申烟酒商行的老板押回分局了没?” 季成岭:“押回去了。” “联系张富青了没有?” “他一直在警局等消息,特别着急。等会见到张晗晗应该很高兴,要不先打个电话通知?” “不用,先瞒着。”李瓒系好安全带,问:“张富青接到林秀娥绑架要挟的电话时,你有没有在旁边?” “没有。他主动来报案,我刚好接到。”季成岭反应机敏:“他有问题?” 李瓒看了眼后座的张晗晗,摇摇头:“回去再说。” 他刚才打开江蘅扔过来的藏式项链,里面有一张年份略久的照片。照片里是面孔青涩稚嫩的肖华,怀里抱着个小婴儿。 照片下面则是一张黄纸条,内容是一长串数字。 .. 东城区分局。 李瓒抱着张晗晗进警厅,张富青和肖梅见状连忙起身,后者先一步跑过来凝望着张晗晗:“她就是那孩子?” 这话有些古怪。 陈婕不解,她向季成岭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后者没搭理。 李瓒注视着脸色有一瞬间不自然的张富青,确定心中所想后放下小孩并说:“她就是张晗晗。” 肖梅伸出手想抱一抱张晗晗,但又觉得自己没什么资格,一时间犹豫不决。 这时,张富青冲过来一把抱起张晗晗:“乖囡囡,你有没有受伤?啊?吓到没有?爸爸担心坏了。” 张晗晗懵了,低头抿嘴不说话。 除了最开始被抓走时受到惊吓,之后全程昏迷,因此幸运的没留下心理阴影。 肖梅此时的脸上呈现一种怪异的表情,像愤怒与悲伤打碎了搅和到一起。 李瓒静静的旁观,觉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开口:“张先生,您先去销案。小朋友就留在警厅里,我们会照顾她。” 张富青:“行,可以。麻烦您了警察同志,这次真多亏你们,真是太感谢了。” “季成岭,你跟着张先生陪他去销案。” 张富青连忙说:“不用、不用,不麻烦你们,我自己能――” “为人民服务,分内之事。”李瓒截断张富青的话,扯起唇角露出个客套疏离的笑,又冲季成岭说:“保持联系。” 季成岭:“我知道。” 张富青望了望李瓒等人,勉强的笑了笑便跟着季成岭去销案。 陈婕很有眼色的陪张晗晗玩,留给李瓒和肖梅两人独处空间。 李瓒:“肖梅?” 肖梅应了声,她有些神思不属。 “你想不想领养张晗晗?” “什么?”肖梅很惊讶,眼神恍惚的絮叨:“警察同志,我不懂您说这话什么意思?晗晗她有亲生爸爸,我怎么能领养?我妹妹是挺喜欢晗晗的,但法律不允许,她爸爸也不肯。” “肖华是张晗晗的亲生母亲,你是她大姨,有血缘关系就能领养。” 肖梅震惊,苍白的嘴唇嚅动:“您在说、说什么呀?” 声音小得像蚊呐,若不仔细注意着,可能就听不见了。 李瓒给了她自己的手机号码,说:“有事可以找我帮忙。”顿了顿,他补充一句:“张富青不会对张晗晗有多好。” 肖梅记下手机号码,等李瓒和陈婕走了,她才慢慢蹲下来仔仔细细的望着张晗晗,望着她一辈子命苦的妹妹唯一的血脉。 这个孩子,长得真像她妹妹。 “阿姨,您跟华姐姐好像。您认识华姐姐吗?我想她了。” 肖梅颤抖着,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嘶哑着嗓音说:“我也想她了。” 陈婕紧跟在李瓒身后询问:“老大,您刚才那话什么意思?我靠!张晗晗居然是肖华的女儿?张晗晗今年六岁,那肖华得是18岁生下的她。” “这关系怎么越来越复杂了?” 刑侦办。 李瓒拿出从藏式项链里找到的纸条说:“王,查出这串纸条上面的身份证号、手机号码的主人。还有,查一查肖华的生平,从她15岁开始查起。另外,再查一查张富青。” 王接过纸条看了眼,二话不说开始敲键盘。 “陈婕!” “到!”陈婕双眼亮着光,语气兴奋:“老大,有事您尽管说。” 李瓒:“警局外面有辆桑塔纳,你去透点消息,就说盘山路枪杀警察的三个劫匪重伤住院,已经脱离危险,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出来。警方现在怀疑他们与海港幕后走私集团有关。” 陈婕:“悖≌飧鑫以谛小! “去吧。” 陈婕领命跑去接触赵颜里,三句话里透一个消息,半真半假说得漂亮。 老曾在审讯室审问商行老板,李瓒敲门让老曾出来。 “问出什么?” “嘴硬,什么都没说。” “先留着,他会说的。” 闻言,老曾觉察出点什么,他问:“你打什么计划?” 李瓒:“不可说。” “那现在怎么做?” “等。” 20 佟局办公室。 佟局:“从林秀娥房间里搜出来的凶器、血迹经鉴定证实是肖华所有,这起恶性杀人碎尸案可以结案了。” 李瓒屈起食指关节擦了擦有些干裂的嘴唇,想了想说:“还不行。林秀娥死了,但她还跟走私案、海港货轮爆炸案的幕后凶手有牵扯。” 佟局:“这是明湾区负责的范围。” 李瓒:“我知道,但它也是我手里的案子。” “李瓒!”佟局拍桌呵斥:“你手里这起案子结了!走私、货轮爆炸,那是明湾区、市局甚至是省厅接手的案子,不是你。” 他一字一句的说:“你惹不起!货轮爆炸死了12个人,他们明目张胆的在两区刑警和海警眼皮底下杀人灭口。还有盘山路枪杀,你们是幸运没事。下回呢?” 李瓒掀起眼皮,眼底卷起压抑的狂澜。 “我惹得起。我接手的案子,不管它牵涉范围多广、有多危险,我都能办得漂亮!”他说:“我并不是盲目自大以为自己能击破整个走私集团,我只是――” “当一颗投石问路的石子。” 佟局狠狠的皱眉,脸上的皱眉挤在一块显得严肃又苍老。他起身,背着手瞪李瓒:“你当石子?小心被碾成末。” 这语气有点松动了。 李瓒扬笑说道:“叔,您知道我什么性格。那是雷锋精神、人民公仆,敢为人先,甘为螺丝钉……您要是不同意,我只能私下去查。那处境才叫危险。” 佟局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灌了两口降压茶,竖起一根手指说:“1天,24小时。不管结果怎么样,必须结案。没得商量!” 李瓒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早上九点钟。他说:“用不着,15个小时就够了。” 佟局烦得要死,挥手赶人:“滚犊子。” 李瓒拉开门,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回头,冲佟局说:“还有件事。” 佟局:“说。” 李瓒慢慢的抬高音量,带了点不经意的傲慢的说:“我们没事不是幸运,而是实力允许。” 那一瞬间,眼前的青年陡然褪去平日里的懒怠散漫,如拭去尘埃与铁锈的利剑,锋芒毕露而锐不可当。 如昔日狂骄,未减一二。 .. 上午9时12分。 赵颜里从陈婕嘴里套出不少消息,当即回电台整理并重新撰写,之后请示栏目组组长能否面向大众发出去。 栏目组组长见到她撰写的这篇满是重要信息的材料,当即表示:向上请示,等待批报。 此时,关于海港货轮大爆炸死亡人数高达12个人已对外公布。案件恶性杀人碎尸案的细节基本对外透露干净。 上述两桩案件占了前排两条热搜,接着便又是一条热搜曝出来,恶性杀人碎尸案的凶手可能在海港货轮大爆炸死亡名单上。 两桩案件互有关联,似乎又与一起中越走私案扯上点关系。 实在复杂、诡谲又充满戏剧性,简直比电视剧演出来的剧情还魔幻。 因此引起了社会的广泛性讨论。 万千网友纷纷留言猜测,有些猜测竟还当真把明湾海关扯进来,怀疑他们和走私团伙勾结进行贪腐。 起先是一小撮人提出质疑,这质疑在时间的酝酿下如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直至无法收拾。 明湾区海港。 卫兴洲腆着个将军肚,打听到货轮从中间断成两截,货物被烧成焦炭,船上无人生还,这便彻底放心。 心情一好,他就不计较明湾区经侦大队恶声恶气的态度,志得意满的踱到附近未开的新码头,满面笑容的瞧着刑警和消防忙里忙外的收拾船骸。 明湾区经侦大队队长压着满腔怒火:“迟早清算这老不死的东西!” 明湾海关处与卫兴洲一脉的下属掩不住内心慌乱跑到卫兴洲耳旁说:“网上媒体爆料货轮大爆炸,扯上了走私和我们海关。” 卫兴洲不慌,说:“找些人,把舆论引到东城区分局。就说东城区分局从上到下蝇营狗苟,办案拖拉还查错方向。”他意味深长的接了句:“当时东城分局刑侦队队长也在货轮上,货轮又私载烟酒这些易燃物,说不定是谁故意引燃烟酒。” 点到即止,海关关员已经知道怎么做。 卫兴洲眺望海天一线处正被拉回的船骸,冷笑着想,谁让东城区分局多管闲事?老实坐实它‘养老’分局的名声不好么? 上午10时17分。 一条有关‘东城区分局上下蝇营狗苟,诨名‘养老分局’’的热搜悄然爬上热搜榜,舆论被引导到东城分局身上。 连带此前赵颜里有关东城分局的报道、李瓒的描述等都被重新翻找出来,搬上微博。 如平地一声雷轰然炸开,吸引的关注和热点空前绝后。 粤江市三宗重大案件同时爆发强烈的舆论战,网民一半倾向于明湾区海关贪腐,一半怒斥冷嘲东城区分局狗占马槽的作为。 原本默默无名的东城区分局和刑侦大队队长李瓒以备受非议的姿态被推到了浪潮之巅。 佟局保不了,市局瞒不住。 省厅连续下达三道指令,必须完美解决这三宗案件,给予人民一个满意的答复! 上午11时26分。 民生为先栏目组组长得到电视台上层的批报指示,兴高采烈的交代赵颜里:“可以报道!你尽管报道!” “小赵,你知道我们民生为先在网络上得到什么评价吗?敢说真话、不畏强权,是真正的人民的喉舌,新闻媒体的标杆!” “你这次干得不错。等这件事过后,我再向台里申请,把你调进我的组里。” 赵颜里惊喜:“谢谢组长!” 她打开文档,重新润色她的新闻,忽地想起在盘山路时录制的视频。 仅有15秒,但过程险象环生。 赵颜里咬牙,狠狠心再次撰写新闻,连带盘山路车辆追逐和枪战的15秒视频一并发上民生为先的微博官方账号。 上午11时58分。 话题#匪徒猖獗,高速公然枪杀刑警,#以令人难以置信的热度迅速空降热搜。 微博热搜50位,关于此次重大案件的新闻话题几乎占据一半,真正达到了全民讨论的热度。 中午12时43分。 民生为先再曝话题#枪杀刑警的匪徒已从重症监护室出来#,此话题一反常态,惹来网友的抗议浪潮。 网友纷纷猜测匪徒可能还有幕后主使者,如果幕后主使者发现匪徒已经转危为安,岂不是会再次杀人灭口? 12时48分。 该话题被删除。 .. 北田区大学城。 荣京社区。 宽大的紫木桌面摆着两台宽屏台式机,一台银色笔电。漾着浅光的屏幕分别打开了十几个网页,其中两台台式机分别停在全是各色数字和曲线的动态网页。 银色笔电则黑屏,右下角开着一个小窗口。 江蘅拿着手机点重复播放,15秒的视频,雨夜弯道、枪火震天,最前的车子180度翻转惊险万分的擦过护栏,以不亚于专业赛车手的技术完成了极为流畅完美的漂移。 场面逼真危急,令人提心吊胆的同时也觉热血沸腾。 视频下的评论一开始震惊+谴责暴徒,后面逐渐歪了。 全是一溜的彩虹屁,疯狂吹这一手骚出圈的车技。 桌上烟灰缸放着一根燃烧了一半的香烟,白烟袅袅向上,挡住了左侧的电脑屏幕。 江蘅心想,舆论闹那么大,未必没有李瓒推波助澜的手笔。 这人真够野。 行事剑走偏锋,又狂又野。 他也不怕收不了场,更不怕把人都得罪光,但行事之间似乎又还拿捏着分寸。 江蘅轻笑:“像个流氓。”有文化的流氓。 他琢磨着,毕竟是朋友了。应该守望相助不负情谊。 于是江蘅拨通夜店老板的电话,让他帮忙添油加柴推一把舆论。 夜店老板一边抠脚一边刷微博:“小事。您看您要啥套餐,昙花一现还是永垂不朽?” 江蘅:“折中。” “行嘞!” 夜店老板电话一挂,开始搞事。 东城区分局。 李瓒面向刑侦办唯二的窗户,开窗晒着暖洋洋的阳光,泡着前两天从佟局那儿砸来的降压茶。 时不时啜两口,生活真美好。 刑侦办其他人也都在,随着李瓒悠闲养老的姿态享受这浮生半日闲,外界甚嚣尘上的舆论似乎被隔绝在小小的刑侦办之外。 丝毫不受影响。 陈婕扑过来:“老大,季成岭那边说张富青已经销案结束要走了。” “继续找点琐屑的流程走,把人拖住、盯死。”李瓒眼也不抬的说。 陈婕:“成嘞!” 王:“身份证号和手机号的主人以及肖华15岁之后的生平已经全部查明,资料打出来了。” 话说着,打印机徐徐滑出十几张打印资料。 陈婕一一捡起并排整齐,分散给旁边的同事慢慢看起来。 李瓒懒得动,于是说:“说来听听。” “……”王:“手机号没有绑定身份证,11月中旬销号,销号前已经删除所有信息无法追回。不过我追查到它有一个未删除干净的通话记录,来自于北京一家替人清除手机卡信息的通讯公司。我从他们那里拿到名单,找到了一个名字。” “蔡兴才。”王抽出打印出来的A4纸递给李瓒:“纸条上的身份证号查清了,蔡兴才。” 李瓒接过A4纸,看到纸上的身份证,身份证头像是个陌生的男子。 “真巧。”陈婕抬头说:“肖华18岁被一个男人包养,这人也叫蔡兴才。” 这时,刑侦办门口有人敲了敲门:“李队,这位女士说她想跟你单独聊聊。” 李瓒起身转头,见到门口有些局促不安的肖梅。 “陈婕,你带小孩去玩。肖梅――”见肖梅局促又慌张,李瓒难得放缓语气:“来我办公室。” 李瓒的办公室很简陋,掉漆的桌椅书柜和一台只能用来打麻将的电脑,角落摆一盆绿植和一张折叠床。 空旷朴素得不像一个正科级警督的办公场所,但又符合他们分局朴素贫穷的形象。 李瓒倒了杯降压茶给肖梅:“坐。别紧张,我不逼你。你想说什么,仔细思考后再答。不急。” 肖梅摩挲着温热的杯沿,神思不属,犹豫再三,她谨慎的问:“你说、你说张富青不会对张晗晗好……是什么意思?” 李瓒委婉的说:“有人绑架了张晗晗,张富青第一时间选择报警。” 肖梅浑身一震:“他果然想张晗晗死!” 如果张富青真心疼爱女儿,他就不会在绑匪可能撕票的情况下第一时间选择报警。甚至绑匪没要钱,他怎么就那么急着报警? 林秀娥在没有拿回账册就杀张晗晗的举动、江蘅隐晦的提示张晗晗醒来第一个要找的人不是张富青以及―― 藏式项链里的照片。 李瓒由此便真正确定张富青问题很大。 他问:“你知道什么?” 肖梅:“张富青以前的名字就叫蔡兴才。” 21 刑侦办内。 刑警同志们围在一起看王调查出来的资料,老曾抽出一张个人资料表,右上角一寸蓝色照是肖华。 年轻的、刚满18岁的肖华,漂亮、青春,眼里洋溢着对未来的希望。与后来辍学经过社会摸爬打滚后,失却天真的模样大相径庭。 老曾:“肖华高三辍学,跑去工厂打工,后来跟一名广西来的建材老板谈朋友。大概谈了一年,这一年间她还自学并拿到了会计证。” “挺励志的。”陈婕说着,凑过来看,一见上面漂亮的成绩单立刻惊叹:“高三一模……571,这分数再拼一把可以上211、985。” 那么漂亮的成绩,结果一模过后就辍学了。 “可惜。” 在场无一不替肖华感到可惜。 这本该是个前途光明的女孩子,年轻漂亮、学习成绩优秀。 如果再给她三四年时间,说不定她现在已经在这座城市的某个CBD大厦当个光鲜亮丽的都市白领。 肖梅大口大口的灌下茶水,平复着过于激动的情绪:“小蚁、就是阿华,我二妹的小名。她上了学就给自己取这个名,说贴切。像她,命贱。” 她陷入回忆,脸上出现一种微妙的难过和理所当然的麻木:“我们生在粤西地区某个农村,那里的人基本重男轻女,不过我家更严重一点。我家四个女孩一个男孩,小蚁自小聪明、倔强,她要摆脱那个不断逼迫她、压榨她的家庭,所以拼了命的读书。” “她成绩好。” “家里不让她读,学校给她免费、给她奖金。奖金被弟弟用了。” “有一年,弟弟犯了错事需要钱。村里的有钱人要买小蚁的肚子,不是娶、不是要她,他们要――”肖梅扯出一个很难看的表情。“借腹生子。” “因为小蚁聪明,她生下来的孩子也聪明。他们那样认为。小蚁辍学了,学校找上门、村委也来劝,但是太难了。几年前的网络不像现在那么发达,没法录个视频就能上网求助。” 她恍惚记起当时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苦口婆心的劝父母放小蚁一条生路。 多讽刺。 无关要紧的人来劝亲生父母放女儿一条生路。 李瓒低声问:“最后怎么样?” “没卖,高考错过了。”肖梅深吸一口气:“她随我来粤江市打工,计划报考成人大专。我老公待她好,以前就资助她读书,还说要资助她读完大学。但是我……我老公在车间发生意外,急需钱。” “小蚁就把自己卖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还卖了孩子。” “肖华18岁生下一个女婴,拿到一大笔钱就离开了。女婴留给男方,就是那什么……蔡兴才?一个广西建材老板,这人没资料?” 王:“他的资料很少,隐蔽性强,更多的查不到。” 陈婕:“肖华考取会计证,怪不得能看懂隐秘的走私账册,还给顺走了。” 然后谋财勒索,却因此害命。 李瓒:“蔡兴才是什么人?他跟张富青、张晗晗什么关系?” 肖梅:“张晗晗是小蚁生的那个孩子,张富青就是蔡兴才。” “你确定?” “我确定!”肖梅情绪突然激动:“六年前我见过,他就是化成灰我都认得!小蚁她也曾隐晦的提示过我,她说――” “说什么?” “张富青以前在广西东兴市发家,好像犯过案。似乎很严重,具体不太清楚。” 广西东兴市与越南芒街相隔一条北仑河,走私猖獗之地。 “你还知道什么?” 肖梅摇头,接着又问:“警察同志,我、我真的能领养张晗晗吗?” “可以。”李瓒盯着她,沉默半晌问道:“你为什么相信我而不信张富青?他对肖华不好,但张晗晗至少是他亲生女儿。” 肖梅冷笑:“一个多余的女儿。” 李瓒皱眉。 “张富青还有一个亲女儿,疼得很,保护得特别好。”肖梅抬头,眼底一片黑暗:“警察同志,我们这种人就是命贱,但他们凭什么要祸害孩子?” .. 公安局大厅。 张富青签了一堆文件终于走完琐屑的销案流程,揉着手腕同季成岭说:“警察同志,我能走了吗?” 季成岭:“您女儿在我同事那儿,我去接她。” “不不不――我去就行,哪能浪费警力?” “行,那跟我来吧。” 张富青跟着季成岭快走到刑侦办时,季成岭接到李瓒的电话:“捉捕张富青!” “这回多亏了你们,我女儿才没事。回头我得亲自送几面锦旗,表达感谢。对了,你们警局接受捐赠不?”张富青叨叨着,完全是好父亲的形象。“捐的不多,都是心意。” “我们不会拿群众的一针一线,不过有件事需要您帮忙――”季成岭转身,一把铐住张富青:“请你走一趟刑侦办。” 张富青愕然。 刑侦办。 李瓒:“王,你调查张富青和蔡兴才名下所有私产,尤其是房产。老曾,联系广西东兴市局要悬案或在逃要犯的所有资料。”顿了顿,他补充:“时间7年前,东兴关帝庙。” 张富青曾在东兴关帝庙附近住过,那里距离东兴口岸最近,也是走私集中的地方。 王和老曾立刻领命,其他人尽力协助他们在庞大的数据中获取有用信息。 “陈婕,你注意网上舆论,探听市局和明湾区的行动。” “OJBK。” 此时,张富青被季成岭带着关押进审讯室里,就在关押隆申烟酒商行老板的隔壁。 李瓒进审讯室时,张富青正忍着怒气说:“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我才是受害者!今天你们不给我一个交代,我绝不罢休!!” “蔡兴才?” 张富青抬头,眼含戾气,却对李瓒喊出的名字无动容之色。 “李队,你得给我个解释。我要是犯了法随你们刑拘判刑,否则你们就不能这么把我拷在这里!” 李瓒坐下来,两手搭在扶椅:“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怀疑你跟一宗案件有关,所以想问点话。” 张富青嘲笑,抬起被手铐拷起的双手:“这他妈叫没什么大事?” “那行,我换个口吻。”李瓒好说话的表示:“张富青,或者该叫你蔡兴才,我们现在怀疑你和海港货轮爆炸、海港走私案有关系,所以对你进行问话。” 张富青:“说话要讲证据。你们有证据证明我跟海港货轮爆炸和走私有关?我是循规蹈矩的纳税人,公司执照正规,一切手续都有。还有,蔡兴才是谁?” 季成岭拍桌:“装!你他妈继续装!!” 张富青:“警察要刑讯逼供吗?” 李瓒敲了敲桌,吸引注意力后说:“老实配合。放心,你想要的都有。” 张富青:“拿出来看看。”他挑衅着笑:“唬我呢?我听说东城区分局是个、不怎么办实事的,从上到下,沆瀣一气、蝇营狗苟,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算了,你们也是着急办不了案。看在你们救我女儿的份上,我24小时后再叫律师。” “肖华18岁时被一个广西建材商人包养并生下一个女孩,那女孩叫张晗晗。查肖华账户户口,曾经给她打钱的账户名是蔡兴才。” 李瓒向前倾身,盯着张富青问:“你怎么解释肖华为蔡兴才生的女儿和你是父女?” 张富青:“继续编。” 李瓒:“银行账户不会骗人,也可以是证据。张晗晗的出生证明和你的父女关系,可以验DNA。” 张富青死死瞪着他,慢慢放松下来,有恃无恐的说:“因为她出轨。我们在酒吧认识,她说她寂寞,所以我们上-床。后来她生下张晗晗,不肯带就扔给我。今年6月份的时候,我们意外相遇、再续前缘,相处一段时间后发现处不来又分了。” “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事实。” 他把锅都推给死去的肖华。态度特别嚣张,心理素质好得惊人,全程没有露出任何一点破绽。 李瓒他们没法审,因为证据不足。 离开审讯室,季成岭倍感棘手:“怎么办?” 李瓒:“拷着。” 季成岭:“24小时内没将他定案,再抓就难了。” “今天就能给他定案。” “?” 季成岭摸不清李瓒的计划,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笃定。 毕竟完全没证据。 尽管三宗案件联系起来处处可见张富青的痕迹,偏偏没有确凿证据,根本无法定案捉捕他。 李瓒能有什么手段在今天之内定案张富青。 现在是1点12分,距离今天结束还有10个小时又48分。 时间太短,根本不可能! 但见李瓒懒懒散散的向前走:“去听听陈婕的反馈。” 陈婕的反馈……网络舆论?! 季成岭愕然,他根本从未想过利用网络舆论。 事实上,很多案件都不适合对外公布。因为很容易被带节奏引起一定的不良舆论,造成的后果就是公信力减弱。 所以,刑警的认知就是少点接触媒体最安全。 .. 下午1点18分。 三宗重大案件经赵颜里润笔,渲染出一个胆敢谋杀办案警察的惊天走私团伙。这团伙很大可能与明湾海关有关联,甭管真假,反正网友强烈要求彻查。 市直属海关被逼得无话可说,只好退避三舍,不再阻挠明湾经侦和市检察院对明湾海关的调查。 在省厅的雷霆之怒下,市局、明湾经侦队和市检察院紧急成立一支专案侦查组,彻查明湾海关与海港多年重大走私案。 要求,24小时内必须给出结果。 “我丢!”陈婕简直目瞪口呆:“老大,您早上那会儿让我透露消息给民生为先的女记者就是想利用舆论吗?” 李瓒眼皮耷拉着,靠在窗前晒太阳。 “想多,我哪来那么大权力左右舆论?” 他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陈婕手指如飞,滑动着刷微博热搜,然后又跳到百度、新浪和今日新闻等APP看,发现热度最高的话题无一例外不是粤江市三宗重大案件。 至于微博热搜,第一是他们在盘山路被追杀的一幕,仅仅15秒但是―― 帅炸了! “老大,我看你快火了。视频下面全是您的迷弟,那一手骚气的一百八十度神龙扫尾,枪林弹雨……啧啧,枪-战电影可以来取材了。”陈婕念着:“这位网友说‘是我。我在现场,我是那被擦出火花的护栏……’,艹,他一男的说他欲-火焚身。” “现在微博到处都是鸡,鸡笼一放能吊两笼。” 季成岭过来看:“‘车神,您在吗?@东城区公安局’……网友知道我们是东城区公安局的?” 他没注意到自己说的是‘我们’。 陈婕:“我看看――真的是!民生为先那女记者居然@了我们分局?!中午我们东城区分局还因为狗占马槽的不作为行为被骂上热搜,差不多跟明湾海关齐名。现在就被洗白了,还吸粉了。” 东城区分局名声不好,一向低调,从上到下遵循退休老人的活法,不争不抢、恬淡如水。 这会儿,粉丝竟然破百万了。 还在持续上升,简直……高光时刻。 管理这微博号的皮下高兴得给刑侦办送了两袋咖啡外卖,鼓励他们撑着死熬下去再让他多享受这万众瞩目的一刻。 李瓒对此没什么表示,心里就一个想法,接受电视台采访洗白分局这任务有理由推了。 忽然,陈婕划着微博的动作一顿,停在中间一条热搜#双A爱心#。 这隐秘罪恶的两个字,这骚-浪的爱心符号,无一不在勾引热爱搞-黄搞CP中年少女那敏感脆弱的神经。 陈婕怀着激动的心情,颤抖的点开热搜,猛然瞠大双眼并倒吸口凉气:“!” 但见#双A#话题的热搜第一条是一张照片,截图了,但很清晰。 画面有点暗,但是光影构造一绝。 独具特色的旋转楼梯上,两个攻气十足的男人靠在一起。头发特短的男人靠在墙上被压着,抬眸,眼里有一层竖起的戾气。 他浑身紧绷,下颔到脖子处的线条因绷紧而形成极为诱人的曲线。 特别让人想咬、想撕碎他。 另外一个高大的男人一只手环着身下男人的背,另一手绷直了撑着墙壁,一条长腿插-进身下那人两腿间。只能见到立体的侧脸,眼皮垂下,从长长的睫毛到冷白的皮肤、再到凸起的喉结,有一种猛兽餍足的散漫又危险的气质。 一种无法忽视的浓烈、惊心动魄的张力扑面而来,哪怕隔着屏幕、隔着照片,还是能看得脸红心跳。 陈婕当然认得出照片上的两人。 金源广场,夜店。 医院病床,野男人。 刺激。 陈婕看了眼对热搜和舆论毫无兴趣甚至手机都没微博的李瓒,默默点了保存、加了超话,还认了一堆异父异母的姐妹。 季成岭:“陈婕,你看到什么新的新闻话题?” “没有。”陈婕克制自己,平静回答:“除了民生刑事新闻,热搜真无聊。” 22 下午2点21分。 明湾区第三医院住院部四楼一病房门口。 明湾区分局经侦大队队长刚抽出一根烟,路过的护士说:“医院禁止吸烟。” “我叼着行不?”经侦队队长冲着护士背影喊,听到她的回应是‘不行’,只好拿下嘴里的烟说:“你们都给我打起精神警惕点、时刻注意,我去放点水。” “我们知道分寸,队长您赶紧去,别给兜裤-裆里了。” “去你大爷。” 经侦队队长随手把烟挂耳朵后面,拐过走廊弯道不小心碰到绿植的叶子。大片的叶子晃晃悠悠逐渐静止,前方的电梯门正好打开。 一个医生插兜走出来,来到守着病房门口的两名警员面前说:“查房看病人情况。” 两名经侦队的警察同志看了眼他的口罩、医生袍和胸前的工作证,又检查了一番才放行。 “进去。” 医生进去后关门,站在门口观察了一阵,确定床上昏迷的病人是盘山路枪杀刑警的匪徒之一。他拿出藏在胸口处的小型针筒,插入输液瓶的橡胶塞,缓缓注入透明液体。 注射完毕,医生扔掉小型针筒,开门说了两句话便进电梯。 电梯门关上,与此同时病房内传来心电监护仪急促尖锐的哔哔声,病人猛然弓起胸膛呈剧烈的痉挛状并张大嘴巴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有情况!” 经侦队同志立刻冲进去,其中一个按铃喊医生,另外一个见到垃圾桶里的针管。 先查看病人手腕和手背,无针孔痕迹。再看输液瓶的橡胶塞,他发现一个小得几可忽略不计的针孔孔眼。 这名经侦队同志当机立断拔-出输液管,鲜血顺着病人手背的针孔喷洒而出。 他们立即做了止血措施。 同一时间,住院部的三楼两间病房发生同样的情况。 三名曾试图在盘山路枪杀刑警的匪徒在医院病房和明湾区警察的看守下,险遭灭口。 一楼电梯打开,收到病危紧急通知的医生和护士们鱼贯而入。电梯角落里的医生逆行着走了出来,旁侧两个电梯恰也在此时打开,从里面走出两名医生装扮的人。 他们对视一眼,埋头匆匆走出住院部门口。刚下最后一级台阶,他们就被一整排笔直如长-枪的刑警们围堵了。 三人一愣,中间那个想跑,但听‘咔咔’两声。 子-弹上膛的声音。 “跑,继续跑。”经侦队队长说:“等您很久了。卫兴洲,卫大关长。” 台阶中间医生装扮的卫兴洲腿一软,直接瘫坐在地。他满头冷汗:“你们他妈套我?” 经侦队队长拷起他,闻言怪道:“您要是没犯法会上套吗?我早上才说迟早清算你,现在还不到晚上就能清算你。真快。” 卫兴洲面色苍白,几乎是被拖着押进警车。 这时,留守在医院里的警员来电:“匪徒三人已脱离危险,不日将清醒。” 卫兴洲听到那手机里漏出来的声音,表情瞬间灰败,认命了似的问:“你们故意放出他们的消息引我过来?” 中午12时43分,民生为先微博账号放出盘山路匪徒醒来的消息,五分钟后删除。 密切关注舆论的卫兴洲恰巧就看到了,他本来不慌。 但没过多久,市局联合明湾区、市检察院成立调查海关的专案侦查组,他又一直联系不到走私团伙那边与他接头的人,一下子慌了神。 盘山路的匪徒是走私团伙那边的人,本身知道不少内部消息,临行前还和卫兴洲通过一次电话。 正是这个电话以及市局雷厉风行的专案侦查组行动成为压垮卫兴洲的最后一根稻草,冲动慌乱之下,他试图再次杀人灭口。 卫兴洲贪腐了几百万,对明湾区海港数年来的走私行动视而不见。再加上他是海关关长和码头管科科长,贪污受贿罪加一等。 双重身份曾令他捞足油水,现在则成了催命符。 卫兴洲想起东城和明湾两区联合追缴林秀娥,为灭口拖延时间而企图在盘山路杀李瓒,以为高枕无忧便洋洋得意。 从凌晨爆起的新闻,到早上一桩又一桩真假难辨的案件新闻话题。几十上百个信息全部塞到他面前,出于自救本能,他几乎一眼就掉进套里自投罗网。 卫兴洲想通了层层关键,不由苦笑:“程为平真出人意料,居然想到利用舆论。”接着,他又叹息:“怪不得我栽了。” 明湾区经侦队队长:“?”听不太懂。 .. 明湾区分局。 程为平放下手机,说:“海港爆炸、东城区碎尸案和中越走私之间的关系,盘山路匪徒的消息,还有那个15秒的视频。你猜是哪方放出来?” 副局:“能是谁?东城区分局!”他看了两个小时的今日新闻,火气挺大:“这佟局平时看着人挺忠厚,没想到是脸皮又重又厚。” “够不要老脸的。”副局喋喋不休:“林秀娥死了,碎尸案能结案了。他还横插一手,你看现在东城区分局那名声好得不行。” 程为平思考了一瞬,说道:“我倒觉得不像佟局的主意。” “不是他还能是谁?东城区分局就他还算有能力。” 程为平倒想起之前被副局否定的李瓒,这人最先拿到海港走私的账册,引起市局注意。 在市局行动被市检察院和市直属海关阻拦时,以抓捕林秀娥为名拦截货轮。 人证、物证被毁,却又从中牵出新线索。 而且还能想到利用舆论。 人狂,路子野。 虽说海港走私早有部署但因李瓒在前做引,这些部署便更早更易于推动,而且东城区分局沉寂数年招来的坏名声似乎也快被洗白了。 简直―― “后生可畏。” .. 明湾区海关侦查科。 刑警整齐有序的进入侦查科,敲开侦查科科长办公室的门:“你涉嫌走私贪腐一案,请跟我们走一趟。” 一趟海关侦查科,带回涉案人员共十七人。 海关侦查、调查、报关等各个部门皆有涉及,渗透可谓广泛。 明湾区海港码头集装箱部与编排组,经侦队到场带走组长、经理以及一干人等超过二十人。 …… 在程为平的带领下,临时成立的专案侦查组逮捕了以明湾区海港海关关长卫兴洲为首的一众海关关员与码头集装箱部一众人员。 同时上缴的记录海港两年内走私税额的光盘以及林秀娥记录走私的账册被作为关键线索,凭此再次出击逮捕了粤江市大大小小参与走私的团伙,顺带重重的打击了地下酒市。 市局、经侦队、市检察院三方联动,出动所有会计、审计人员追查贪腐受贿以及走私资金流动的方向,约莫到下午四点钟可出大概的结果。 下午3点03分。 东城区分局。 王和老曾同时踹开刑侦办的大门:“调查有结果了!” 李瓒瞅了眼他们身后的大门,那扇门装了十来年,一直是用来踹的。然而始终历久弥新、老而不衰,实在坚强。 “王,你先说。” 王:“张富青名下所有私产没有太大问题,他的建材公司合法化,也没有偷税漏税的情况。蔡兴才的身份做了伪装,一开始我没往其他方向想,后来想起张富青曾以这个身份包养肖华。所以我顺着这条线往下查,查他当时开的银行账户。” “结果发现他当时用蔡兴才这个身份的银行户口和肖华的账户对接,通过肖华的账户洗钱。在肖华不知情的情况下,这笔钱经转她的账户到了另外一个账户。” 王将一张A4纸递给李瓒:“上面就是这个账户的主人。” 李瓒接过A4纸:“张小娜?” 王:“张小娜独居,还有一个女儿,6岁大。她们母女就住在邻市,开车走高速一个小时就能到。” 李瓒想起肖梅说过的张富青还有一个保护得很好的女儿,他说:“张小娜和张富青是夫妻关系?” “没有结婚,但以家庭方式生活。” 李瓒:“老曾,你说。” 老曾:“我们和东兴市市局联系后,那边迅速调取七年前发生在东兴市关帝庙附近的悬案和在逃犯资料。我们查看到一半,发现一桩悬案挺有意思。” 他摊开资料:“这是一桩渔船失火案,地点在东兴口岸,夜里三点钟,天气干燥吹东南风,船上六个人全被烧死。尸检结果表示他们生前曾喝过大量酒,警方断为未熄灭的烟头点燃洒出来的酒水导致火灾发生。。” 陈婕好奇:“跟张富青有什么关系?” “死掉的六个人里,有一个人叫蔡兴才。” “靠!” 老曾接着说:“蔡兴才和其他五个人是当地一个负责帮别人运载货物的小团伙,他们当时接了一个广西建材商人张富青的走私单子。大赚一笔后,张富青给了蔡兴才等五人很多钱。而渔船失火前,张富青已经离开东兴市。当时天网系统未普及,那边又有点乱,所以这桩悬案没有继续追查下去。” “蔡兴才死了?那六年前包养肖华的‘蔡兴才’是谁?张富青又是谁?” 陈婕懵了,想不通这其中的关键。 李瓒示意老曾:“继续。” 老曾迟疑了下,还是说道:“由于年代和地区的系统性滞后,人口死亡名单直到一年后才录入。所以‘蔡兴才’多活了一年。” 季成岭:“所以现在的张富青其实是蔡兴才?真正的张富青死在大火里?” 陈婕顺着他这思路猜测:“蔡兴才杀了‘张富青’,然后假装他?” 他们看向老曾,老曾耸肩。 于是几个人便都齐齐转头看向李瓒:“老大,你说。” 李瓒按着指腹,把资料都看完了。 他说:“蔡兴才死了,张富青就是本人。” “那他为什么冒用蔡兴才的身份?” “洗钱。”李瓒简单明了的解释:“走私利润巨大,但要转到明面上没那么容易。没人会去怀疑一个死人的账户,何况他还谨慎的走了两个账户,最后落到跟自己没有法律关系的妻女账户里。” 可以说张富青是真的狡猾,而且非常缜密聪明。 他冒用死去的蔡兴才的身份账户洗钱,又通过肖华再洗了一遍,然后转到妻女账户。接着拿干净清白的钱开一家正规的建材公司,彻底成为一个守法公民。 这些钱走了几道程序,又过了六七年时间,早就找不到洗钱的证据。 最多查到蔡兴才的头上,但那是个死人。 “没办法证明七年前东兴口岸的失火悬案是张富青所为,洗钱的、包养肖华的,是早就死去的蔡兴才。可以证明张富青曾冒用蔡兴才的肖华也死了。”老曾沉重的说:“没法办张富青。” 陈婕倒吸口凉气,只觉得张富青这手操作太过骇人。 季成岭也觉得棘手,他以前看过很多复杂的案例,也都知道侦破案件的手法和过程。但真正面对一起如此棘手的案件,他还是毫无头绪。 李瓒喝了一口东城区分局微博皮下送来的咖啡,深深觉得难喝,他面无表情的吞下,然后随手搁旁边再也没拿起来过。 “怎么都愁眉苦脸?” “老大,您不觉得难办吗?” “不好搞啊。张富青明显就有问题,但我们没证据……丢!明明案件那么明朗,结果一点证据都没有!七年前、七年前的怎么查?肖华又死了,六年前就见过张富青一面的肖梅也不能当证人。” “快4点了。”季成岭抬头说:“还剩21个小时。” 21个小时后,张富青就会平安无事的走出刑侦办。 老曾:“李瓒,你什么想法?” “要办张富青不难。”李瓒:“他不是都主动出现了吗?” “什么意思?” 在场所有刑警同志都不明所以,搞不懂李瓒的脑回路。 “如果张富青没有主动出现……我是说他没有报警,我们会怀疑他吗?会查到他身上有那么多问题吗?” 仔细想想,不会。 还真不会。 就算张晗晗没被成功营救,最多通知张富青来收尸。没人会怀疑一个失去心爱女儿的父亲,尤其他还是个守法纳税的商人。 恰恰是张富青报警,吸引了刑警的注意,这才怀疑到他。 李瓒反问:“所以罪犯主动送上门让你们抓,你们还嫌棘手?” 众人:“……”总觉得受到了嘲讽。 李瓒:“张晗晗被绑架,爱女儿人设的张富青第一时间报警。哪个父亲会冒着女儿被撕票的危险报警?” “这点确实奇怪。张晗晗被绑架,一个小时没到,张富青立刻报警,他就不怕激怒绑匪撕票?何况绑匪要的还不是钱。” “张富青故意报警,他根本不在乎张晗晗的生死!” “更甚至,他的目的就是暴露林秀娥!” “张富青要我们刑警亲自抓捕林秀娥,然后亲眼看着货轮爆炸,看着人证物证被毁!” “他的最终目的到底是什么?” 李瓒起身:“去问问。火候到了。” .. 明湾区分局经侦办。 三方联动派出的会计、审计等人追查资金流动方向到中途停止,不过海关上下一众贪腐情况基本查明,证据已经整理完毕。 市检察院反贪局科长说:“资金流动方向流入暗网,查不了。走私货物涉及烟草、酒水、皮草、汽车以及各类化工原料。根据光盘和红皮本账册记录的数据拟出近六年来,海港走私数值大概范围可推测是在300-350亿之间。” 程为平:“这个数太大,表面肯定有一个大壳作掩护。” “查不到大壳。” 所谓大壳即公司,走私是偷税违法的进出口生意,走私集团便以公司为掩护壳进行大型走私活动。 程为平:“从海关那里挖,继续深查下去!必须揪出这个大壳!” 23 嗡、嗡嗡嗡…… 电脑桌旁的手机不停震动,明明灭灭数次,正显示不断有信息进入。 江蘅按下暂停键,其中一台台式电脑页面上的红绿两色曲线立即停止跳动。 他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几十条信息一股脑涌过来,密密麻麻积满巴掌大的手机屏:‘估测数值在330亿之间’、‘资金流动方向通过虚拟币交换汇成美元流入华尔街,分化成几股资金注入金融市场,无法再追踪。’、‘其中一股资金流动,去向是缅甸掸邦民主军队。’ ‘海港走私最早追溯到7年前,6年前初具规模。两年后,形成成熟的走私集团,粤江市曾多次打击但仍旧死灰复燃。’ ‘四年前,促使走私集团利益链成熟是一笔突然注入的资金。’ 往下滑的手指顿住,手机页面停在‘突然注入的资金’这一行字上面。 江蘅留下语音:“查这笔资金源头。” 接着,他删掉所有留言和语音。 几秒后,微信来讯:“收到。” 又过了几秒,微信再来讯:“老客户,过年送礼送关爱。情侣套餐,买一送一。出柜求爱结婚全球蜜月旅行一条龙,给你爆炸一般的激情蜜爱。” “半夜送套需另加钱。” “……” 江蘅发一个‘?’过去,那边则发来两张截图,热搜话题#双A#以及话题里的照片。 这微信号对面是个黑客,江蘅同他交易过几次,算是老熟人。因此下午一看热搜照片就认出江蘅,顺便加了个超话以便扩张业务。 江蘅一边回话:“你穷成这样了?” 一边点进热搜话题,盯着照片看了半晌,鬼使神差的点了保存。 “业务发展,响应时代号召。” 江蘅:“不是那回事。” “不是哪回事?还没出柜?还没上垒?没打算结婚?” 是压根没关系。 江蘅想回‘没关系’三个字,刚打下‘没’就进了个电话,手一抖将‘没’以及系统自带的‘上垒’三个字齐发出去。 他沉默的想着,为什么自己手机系统自带‘上垒’两个字? 江蘅想撤回,但对面已经阅读并回复:‘发展新业务,打三折。老板,务必给个合作机会。’ 显然已经认定他跟东城区刑侦办的那警察有着密切的、不可告人的关系,想了想,江蘅也懒得再解释。 反正没关系就是没关系,时间会证明一切。 如是想着,江蘅便接起电话,暂时将此事抛之脑后。 .. 东城区刑侦办。 李瓒:“老曾,你带陈婕去审隆申烟酒商行那老板,给他看海港最新消息。季成岭,你资料带齐跟我去审张富青。王,你再去查一查张富青几年来交往过的女友的账户。” 老曾绕路去隔壁的审讯室:“陈婕,走。” 陈婕赶紧快步跟上去:“来了。” 季成岭:“资料都带齐了。” 王从人群中分开,转回刑侦办,开始调查张富青过往女友的账户问题。 审讯室。 李瓒和季成岭都坐下来,直视还有闲心笑眯眯的张富青。 这人心理素质是真的强。 张富青:“现在几点?” 李瓒双手交叉放在桌面,说:“四点半。” “下午了啊,快到晚上了。晚上吃什么?李队,你们这儿虽然没证据就把人监-禁起来,但应该管饭的吧。” “管。牢饭管够。” “我吃一顿就行了,体验一下。不然以后没机会。” “张先生想走?” “换您,您不想?” “你是想赶紧回家。从东城区走高速到邻市差不多一个小时能到的那个家,你也想你女儿了。” 张富青脸上闲适的笑容瞬间消失,他眼神阴鸷地瞪着李瓒:“李队,您别想着套我。我唯一的女儿是张晗晗,她母亲是肖华。你们把我拷这儿就没人照顾我女儿,你们不觉得亏心?” 李瓒:“季成岭,给他看照片。” 季成岭从黄皮纸袋里抽出几张照片推到张富青面前:“看看。不够还有亲子鉴定,加急鉴定,结果等会就送过来。” 张富青表情阴沉,他忽然暴起却被固定在地面的铁椅牢牢锁住,此刻面目狰狞而行为暴躁:“艹你们鸡生婊-子养的死黑-警!你们敢搞我妻女?我一个个搞死你们全家!!” 季成岭气得猛拍桌面:“你现在承认她们是你妻女?!你够种你就继续否认!你他妈干亏心事搞死别人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妻女?你妻女要有事也是你害的!!” 张富青‘呼哧、呼哧’喘着气,怒红着眼眶死死瞪住季成岭,继而看向平静得完全看不透的李瓒。 他突然笑说:“你们不敢搞我妻女。她们是真的完全不知道我在外面做什么生意,警察没权动她们,法律也不能。” 李瓒:“蔡兴才、肖华和你妻子的账户曾经绑定过,警方可以细查这笔账。” 张富青:“你们查不出什么东西。” 李瓒:“是查不出。但是海港走私重案背后的大鱼,他们不管能不能查出什么,只要知道和你有关系就行了。” 张富青脸上得意嘲讽的笑容顿时僵硬:“什么意思?” 李瓒:“有一份光盘记录了海港走私烟酒类两年来获利共二十多亿,林秀娥那本红皮账册里的记录、货轮大爆炸以及走私集团参与的走私货物范围,加起来计算一个大概数值。” “从五年前开始,”李瓒比了个‘五’的数字,说:“走私货值应该上百亿甚至更多。市局一直在查海港走私重案,中央、省厅彻查海港走私的决心前所未有的坚定。” “所以你们开始慌了。为求自保,如壁虎断尾。” “现在被揪出来的涉及海港走私重案的那一串,如果他们知道你和走私有关系、知道你安然无恙的走出东城区分局,他们会不会以为是你出卖了他们?你的妻女会不会被报复?” 张富青的手铐拽得铛铛响:“你知道多少?你想知道什么?” 李瓒:“我要知道藏在这群鱼背后的那条大鱼。” 关押隆申商行老板的审讯室内。 ‘咔’一声,陈婕拍了一把台灯,光罩朝向商行老板,白亮刺眼的光照得商行老板睁不开眼。 老曾:“阮勇,年42岁,广西东兴人。五年前在粤江市明湾海港工业区开一家商行做批发烟酒的生意,粤江市大大小小的酒吧、夜店都从你这里进货。” “你涉及走私、枪-杀刑警、海警等罪,有没有话说?” 阮勇无精打采的回答:“没有。我认罪。” “你和林秀娥是什么关系?” “朋友。她以前是洗头女,我经常光顾她,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后来她嫁给一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我们有好几年没联系。5年前,她突然回东兴市找我,说是要跟我合伙发财。” “就是走私?” “是。” “你们团伙有多少人?有没有上家?上家是谁?林秀娥为什么绑架张晗晗?除了走私烟酒,还走私什么东西?” “我们只碰烟酒,其他没碰过。”阮勇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又低头说:“我们这些走私小团伙很多,各自有各自固定的货源。不会碰其他东西,不然就是抢生意。” “说是个走私大集团,其实内里分了很多个小团伙。走私大头在上面那些人手里,一向是林姐跟他们联系。我不清楚。林秀娥绑架张晗晗,好像是为了报复。” “为什么报复?” “不知道。”阮勇忍不住问:“警察同志,我、我会怎么判?” “你胆子挺大,刑警都敢杀?” “我当时气懵了。”阮勇面露懊悔:“一看到那对狗男男就忍不住想搞死他们。要不是他们在我商行里干那档事――!” 老曾拍桌:“胡说什么?”他没当回事。 陈婕抬头仰脸:那档事…… 阮勇:“警察同志,我带功立罪,我作污点证人,我举报地下酒市跟我有生意往来的,还有参与走私的,我都刻在一光盘里。” 老曾:“在哪里?” 阮勇说了个地址,老曾出去让人赶紧去找。 张富青沉默着不说话,他还在负隅顽抗。 时钟指针‘嗒嗒’不慌不忙的走着,直到将近5点时,王那边有了突破。他调查张富青过往交往过的女友,发现她们的账户都曾出现过异常。 王通过蓝牙耳机对话:“张富青对每任女友都挺好,给她们投资、盘店面、做生意,但其实是利用她们的店面进行洗钱。张富青的女友对此毫不知情,不知道自己开了那么一个账户,都对张富青念念不忘。” “这些很容易追查,十五分钟后就可把资料整理齐全。” “干得不错。”李瓒挂断通话,连带外放键一起关了。 “听见了?” 张富青将脸埋进双手手掌里,过了许久才颓然说:“我可以跟警方合作,你们答应保护我妻女。” 李瓒没回应,神色淡漠。 季成岭看了他一眼,替李瓒应下来:“只要她们没犯法,警方可以保证不公布她们的信息。” 张富青:“给我根烟行吗?” 李瓒说:“禁止吸烟。” 张富青怪道:“李队,您好像很讨厌我?” 李瓒:“情感问题不陪聊。” 张富青深吸口气,想了想便从头说起:“走私这行当,暴利。” 世界公认三大暴利行业,一是战争交易,二是毒-品贸易,三是海关走私。 中国沿海面积广阔、对内对外港口无数,所以海关走私等违法行为屡禁不止。 “几年前的粤江市海港没多少人管,市、省不重视,码头又旧又乱,法律也不管用。所以走私猖獗,粤江市整个地下烟酒市场,包括汽车、化工原料等,将近一半是海港走私提供的。” “走私最早也不成规模,后来有人组织起来形成一条完整成熟的利益链。” “越干越大。” 李瓒突然问了句:“没碰毒-品?” 张富青怪笑:“踩了一条高压线还敢去踩第二条?我们是想赚钱,不是找死。” 李瓒哼笑:“走私就不是找死?” 张富青不理会他的冷嘲,继续说:“广省经济一直名列前茅,国家很重视。上面致力于将广省和珠三角地区打造成一个类比旧金山的大湾区,尤其重视港口海运的发展。省与省、市与市之间也联合提出港口组合计划,偏偏海港被挑中成为港口组合里的枢纽。” “要想发展海港,走私就是一头根深蒂固的拦路虎。上面也是真的下了决心必须铲除走私这头拦路虎,在我们发觉到不对时,警方已经掌握了很多关键性证据。” “没办法,我们只能赶紧断干净。及时抽身,再扔出弃卒顶罪,只要逃过这一次以后就不碰走私。” 季成岭:“那么暴利的行业说不碰就不碰?” 人本来就是最贪婪又最没有自制力的动物,一旦堕落深渊基本没有再爬出来的可能,他们甘之如饴的与罪恶腐烂同化。 “海港这条走私利益链越大越成熟就越不好管控,它就是一颗定时炸-弹,随时爆炸。太危险了。就算想甩开也很困难,正好可以借政府整治海港的行动彻底摆脱。” “至于资金,只要上岸了就能洗干净。” 李瓒:“那条大鱼是谁?” 张富青笑着说出两个名字:“开源发展公司、九州贸易集团。” “!” 季成岭震惊,而李瓒神色微动,正监控审讯室的一众刑警人员哗然惊骇。 监控室。 刑警议论纷纷:“是我知道的那两个公司吗?”“完全没想到!”、“这两条大鱼绝了!”、“原来这两个集团一直都是保护走私的大壳!” …… 开源和九州是粤江市出名的两个贸易大集团,旗下涉及产业众多,年税过百亿的那种大集团、大公司。 这消息一出,估计是真能把粤江市震个地动山摇。 “是条大鱼。”李瓒附和了一声,接着问:“林秀娥和你是什么关系?” 张富青:“5年前,我在一个出租屋里遇见她。她经常被丈夫家暴,我出于好心安慰她。渐渐熟了,我知道她丈夫跑广西东兴到粤江市、香港的长途,还知道她是越南芒街人。她有她丈夫的人脉,也有自己在芒街的人脉,我就想她是个很好用的女人。” “我随口说了一些家暴打死人的新闻,林秀娥一害怕就杀了她丈夫。够狠、够决断,可以用。” 李瓒:“为什么唆使林秀娥杀她丈夫?” “不是唆使,注意用词啊李队。”张富青挠了挠耳朵啧叹:“我有她把柄才敢放心用嘛,再说打女人的垃圾就去死啦。” 为了拿捏林秀娥的把柄,他就能刺激林秀娥杀人,不是心理变态就是真的狠。 “肖华的死跟你有没有关系?” “没多大关系。她知道我还有个女儿,猜到我利用张晗晗吸引仇家她就想带走张晗晗。”张富青很不耐烦,他说:“张晗晗是我花钱买来的!她说要走就要走,有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季成岭不敢置信的看着张富青:“张晗晗她也是你亲生女儿。” 张富青满不在乎的说:“婊-子生的算什么女儿?” 闻言,季成岭包括监控室里一众刑警不由爆粗口。 这他妈什么封建毒瘤还把人分三六九等当女儿是牲口?!张富青看上去一副社会成功老板样,一张国字脸周正厚道结果内里居然是个畜生!! 回想他初来报警时表现出来的着急样,一点破绽都看不出真瞬间让人毛骨悚然。 “林秀娥背地里记录每次走私数据和参与人员,她不想干了就来威胁我。肖华也老是来烦我,还说要到我妻女面前揭发我。正好肖华在李秀娥那栋楼里住,我就让她去偷账本。” “偷出来了,我就把张晗晗还给她。没想到她看得懂账本,威胁我必须把张晗晗还给她,还要20万。那种女人、那种女人她那么贪财,”他似乎不理解李瓒他们为什么生气,怪道:“死了不是活该吗?” 季成岭:“艹!人渣。” 李瓒皱眉:“她没有威胁林秀娥!那是谁威胁林秀娥?”他猛然反应过来,看向张富青:“是你。” 张富青缓缓勾出一个残酷黑暗的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然而所有人都已经猜到了。 肖华曾经迫于无奈把女儿卖给张富青,于今年夏天重遇张富青,又偶然知道张富青把张晗晗当成吸引仇家注意的挡箭牌,于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女儿的抚养权。 张富青骗她去偷林秀娥的账册,而肖华考过会计证,所以看懂了账册的秘密。 肖华撕下写有蔡兴才相关资料的一页,因为她当初与张富青在一起时,对方用的是蔡兴才的身份。 她铤而走险的用这份秘密威胁张富青换回女儿和养育女儿的钱,张富青却假装她去威胁林秀娥,掐头去尾要50万并彻底惹怒林秀娥。 肖华对林秀娥不设防,因为她根本没有企图从林秀娥那里得到利益。 林秀娥却误以为肖华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所以扼喉并残忍的分尸。 之后,林秀娥应该察觉到她被当成弃卒放弃了。她又只认识张富青,因此怒而绑架张晗晗并杀她以报复。 然而张富青根本不在意张晗晗的生死。 他们都是弃卒。 但是―― 林秀娥等人罪有应得,肖华和张晗晗却又做错什么? .. 明湾区分局。 经侦队一名经侦同志接到电话当即冲忙于追查走私资金背后大壳的众人说道:“东城区分局来电,说是钓到大鱼了!” 闻言,程为平想了想说:“快,话筒给我。” 经侦同志赶紧递给他话筒,程为平沉默着听完,然后颇为郑重的说:“这回多谢你们!” 话筒一放,程为平转身说:“东城区分局的刑警同志们已掌握确凿证据,证明开元发展公司和九州贸易集团同时参与海港重大走私案!” “现在立刻对这两家集团进行立案侦查!” .. 经中央决策、省厅指示和部署,粤江市前所未有的重视海港走私大案。三方联动彻查,历时两年终于得以收尾。走私商品数量及规模之大、走私集团范围及规模之广,令人触目惊心。 经由原广省省厅经侦副处现粤江市明湾区分局局长程为平指导,于两年前就开始部署此次行动并于2月14日启动,因此行动计划命名为‘2?14海港重大走私案’。 于今年12月开始收网行动。 粤江市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及检察院、海关总署及纪委各自依责查处有关犯案人员,从闻名遐迩的知名集团到明湾海关上下一众贪腐人员,从粤江市大大小小走私团伙到地下烟酒市场,甚至动摇到珠三角地区的整个地下烟酒市场,震慑了屡禁不止的走私行为,一定程度上树立了清正风气。 案发到结束一共耗时三个月。 三个月后,震惊全国的‘2?14海港重大走私案’对外公布并在一日之间卷起狂澜,引发全民讨论热潮。 24 李瓒:“七年前,广西东兴市,东兴口岸一艘着火的渔船里死了六个人。其中一个叫蔡兴才,雇佣他们的人是你。” “我当时已经离开东兴市,很多人能作证。”张富青:“他们的死跟我没关系。” “七年前的行车记录没那么完善,以北仑河为界的公路是走私的天然保护屏障,所以谁都不能保证你是不是走了又回去。”李瓒起身:“我们会联系东兴市,重启当年的失火案。” 张富青喊住他:“我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想不出哪里露出破绽,林秀娥的红皮账册也是我检查过才塞回张晗晗的布偶里,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闻言,李瓒回头:“你爸爸我是事故现场,懂不?”他甩上门出去了,还留下一句嘲讽:“傻逼。” 张富青懵了,“他说什么?” 季成岭想了想,回他:“大概是意外的意思。” 张富青:“……” 出去后,碎尸案,接着又对陈婕说:“你去接受媒体采访,总结这起碎尸案。微博也可以对外公布案件结果了。” 两人都应道:“行。” 肖梅和张晗晗还在分局里等待,李瓒去见她们的时候,张晗晗已经睡着了。 李瓒递给肖梅一些资料:“到时办点手续就能收养张晗晗。” 肖梅问他:“蔡兴才那个人渣怎么样?” “可能判无期。如果证实他跟七年前一宗失火案有关系,那就是死刑。还有,他真名叫张富青。”李瓒看向张晗晗熟睡的脸蛋:“她会不会受影响?” 肖梅摇头:“不会。蔡、张富青对晗晗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警察同志,凶手害死我妹妹是不是因为她……”她小心翼翼的问:“做错了什么?” 李瓒沉默半晌,回她:“没有。”她只是想要回自己的孩子。 肖梅皱着眉想了很久,她有点埋怨又有点疑惑的问:“那怎么就被害死了?” 李瓒没办法回答这个沉重的问题,任何答案在受害者家属的面前都是公式化的、肤浅的安慰。 好在肖梅并不期待李瓒的回答,她接受了妹妹被没有缘由的杀害、分尸这个结果,就像她接受父母重男轻女、接受肖华一辈子命如蝼蚁的结果。 看似麻木无奈,其实是无力改变所以只能坦然面对的坚强。因为生活还要继续,未来是多变未知的,意外随时会降临。 不管是好是坏,总得面对。 肖梅:“我想给晗晗改姓,姓肖。” 李瓒:“手续问题,我可以帮忙。” 肖梅:“多谢。” “对了,这给你。”李瓒抽出一个白色信封递给肖梅,说:“还有肖华的账户、生前购买的名牌包,都在警局里保管,你有空一并带走。” 肖梅接过信封,打开来看,里面全是与肖华有关的照片,里面还有一个藏式项链。 她说:“小蚁生产后,她偷偷抱着晗晗去拍照。照片藏在项链里,她一直戴在身上。” 她接着翻看照片,照片内容多是肖华的房间、床铺、衣服和书桌,当然最多是她的名牌包和名牌行李箱。 肖梅看着看着就笑了,“小蚁最喜欢包,又贵又没用。我说过她好多次,把钱存下来,不要老是买包买包。结果她就是喜欢包,还说腻了能二手转卖。”她失神了一瞬,喃喃着说:“现在我不说她了。” 一瞬间,眼前这个最平凡普通不过的女人那严严实实深藏起来的失去至亲的痛苦,终于忍不住溢出了些许。 肖梅很快回神,起身冲李瓒深深一鞠躬:“警察同志,谢谢您替小蚁抓了凶手。谢谢。” “不用谢。”李瓒低声说:“这是我的职责。” 李瓒全程陪同肖梅和张晗晗办完一些手续,又打了个电话让人到时候给她们行个方便。 接着又在回去途中遇到被放出来的卢鑫达,后者吓得一哆嗦,直接怂得贴紧墙根。 没办法,李瓒给他造成的阴影实在太大。 李瓒双手插兜径直走过去,没料到怕他怕得要死的卢鑫达忽然叫住他:“李、李队,杀害肖华的凶手抓住了吗?” 李瓒停下脚步,闻言点头。 卢鑫达:“那、那就好。”他缩着墙根,见李瓒看过来吓得双腿一缩跟袋鼠似的直接蹦起来。 李瓒:“你有没有想过肖华告诉你她赚钱了,其实是信任你、想跟你一起分享?” 卢鑫达顿时愣住,嘴巴张张合合数下也没吐出一个字,不过就算他想说什么也没人会听了。 李瓒转身继续走,捏着眉心回刑侦办。 刑侦办里,自案发开始就连轴转了四天到现在都没有过好好休息的一众刑警们,在得知案件结束后,基本都倒下了。 或倒头就睡,或趴着休息,看上去就真贯彻‘养老’分局的核心。 李瓒笑了笑,没打扰他们。 .. 第二天,季成岭写完总结报告交给李瓒。 李瓒看完后挑眉:“不愧是高材生,遣词造句没一个字多余。”他弹了两下纸张页面,冲陈婕说:“把这份报告复印两遍,一遍发网络公告,一遍应付媒体。” 陈婕接过A4纸的同时问:“老大,我能自由发挥吗?” “行啊。名声洗白点就行。” “老大,您要求可以再高点。” “实事求是,务必侧面烘托分局,升华主题思想。” 陈婕皱着脸:“这不是基本要求吗?你们就不想借这次机会把我们分局的知名度提高到市局的高度?难道你们没有更远大的追求?” 李瓒、老曾和王等人震惊的看着陈婕,纷纷惊讶于她竟如此之膨胀。 “比如?” “起码咱分局的配置得往上提高一个层次吧。不说新洲市局,就明湾市局的配置都比分局好。” 老曾期期艾艾:“能做到吗?” 王:“我实习期被调来分局。5年前的分局和现在一模一样。” 李瓒两手交叉搭在下巴:“门口那窗机式空调是十年前安装的,缝缝补补过三年。三年又三年,修机的老师傅都退休了它还没换。” 听到这里,季成岭都觉得不忍心,穷得太实在了。 陈婕面对李瓒等人期待的面孔,忽然感到肩膀担子重千斤。她说:“我向同志们保证一定为我们分局争取一台格力变频空调!有冬暖夏凉功能的那种。” 老曾和王不由畅想变频空调的快乐,齐齐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季成岭:……好卑微。 下午五点半时,总结报告由李瓒呈递给佟局。陈婕联系媒体公布碎尸案案件的经过和凶手,季成岭的总结报告邮到微博账号皮下。 明湾区分局派人过来带走涉案的张富青。与此同时,明湾区第三医院的三名匪徒已完全脱离危险并苏醒,醒过来后的他们即将面临法律的制裁 六点时,各大新闻频道、网媒及网络大V纷纷转发东城区分局对碎尸案案件结果的公告,以及陈婕接受采访详述案件经过的视频。 至此,碎尸案尘埃落定。 但有关海港重大走私案正是浪起于微澜之间,不过这也与他们东城区分局没什么关系了。 晚7点05分。 东城区刑侦办内部依旧灯火通明,一部分刑警已经下班回家。剩下的刑警要么在值班,要么就是在处理碎尸案的后续工作。 陈婕正在口述,季成岭奋笔疾书顺便利用自己高材生的学识润笔,好将分局诉求清晰明了的写出来。 务必在保持格调的同时将分局贫穷的一面展现出来,希望能得到上面批准更换全新的配置。 老曾:“空调,还有椅子,能不能换那种自带软垫的转椅?” 王两眼发光:“换服务器!那种刀片式、大容量的高档服务器!” “桌椅要换。”、“门窗和地板也得换。”、“空调桌椅门窗是小事,关键我们车得换贵的、能跑长途的猎豹型号!”……一堆人挤一块叽叽喳喳商量着美梦的最终形态,全情投入,兴致高昂。 “法医鉴定中心的器材也都老化了,得换!!” 他妈连法医办那边的老屠夫都跑过来昂着脖子激动的破声大喊。 叩叩。 李瓒敲门,然后抱着胳膊懒懒地倚靠在门板上,吸引众人注意后说道:“各位,有个消息宣布。” 所有人立即噤声,等着他说话。 李瓒:“碎尸案――结案。” “!” “啊啊――结案了!” “卧槽我们真的结案了?恶性碎尸案G?!仅耗费4天时间就破案了,艹,我可太牛逼了!” “是你牛逼吗?是李队牛逼。” “差不多。李队是我亲爸爸,爸爸厉害等于儿子牛逼。” “不要老脸――带我一个,弟弟。” “老大老大!结案了,我们有没有奖励?”陈婕兴冲冲地问。 李瓒:“你想要什么奖励?”他看了下时间,又说:“不如请你们吃饭?火锅冰啤还是烧烤大排档?” 陈婕挤出人群,笑容满面的建议:“不如去蹦迪。” “去哪?” “夜色,金源广场那间夜店。我关注夜色的公众号,在里面抢到半价券。只要今晚过去,一律半价。”陈婕兴致勃勃的说。 李瓒:“你怎么关注一家夜店的公众号?” 陈婕:“悖那不是为了查案么。” 她有些心虚,因为这打折券其实超话里一众异姓姐妹们搞出来的,幸运的让她给抽到了而已。 而她提议去夜色,其实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吃到粮。 李瓒审视着陈婕,倒也没继续问下去,只问其他人要不要去。 要值班的、要回家陪老婆孩子的几个人拒绝,剩下的人都觉得去夜店比去街边大排档有意思,因此都同意了。 钟学儒回头给女朋友打了个电话邀她过来,李瓒知道后就说:“盯着她点。” 差不多七点半的时候,李瓒及一众同事便闹哄哄的出现在了金源广场夜店门口。在门口时还没感觉,一推门进去立刻被爆炸般的氛围点燃。 舞池里人头攒动,几秒的黑暗和静寂后,闪光球突然亮起,炫亮的灯光营造出动感刺激的氛围,音乐配合得恰到好处,最上边一个舞台出现两名舞者直接燃爆现场。 男女疯狂的尖叫舞动,整个夜店像嗨爆了的演唱会。 李瓒一行人走下楼梯,穿过舞池要了一个八人位的卡座。在酒水上来之前,他们已经陆陆续续进了舞池,连陈婕和季成岭也跑进去疯玩了。 最后卡座就剩下李瓒、老曾和钟学儒,但没过多久,钟学儒就出去门口接李羡橙。 李羡橙,长着一张娃娃脸的24岁实习法医狗。 李羡橙一进来冲她哥身边跑,耸着鼻子又嗅又闻最后点头赞道:“不错,最近没抽烟。哥,你合格了。” 一想到他被家里限烟一周,李瓒就心情萎靡,眼睛眯成缝的瞅着李羡橙:“你不是忙着写论文?” “还是可以出来浪一晚的。”李羡橙打了个响指:“要一杯长岛冰茶。” “遵命。”钟学儒立即领命去吧台要酒。 李氏一家酒量都是以海来量斗,所以李瓒没阻止李羡橙喝酒,再者还有钟学儒在旁看着。 李瓒看她过来还带着背包就问:“最近课业很忙?” “应付得来。”李羡橙回他:“主要是以前社团的学妹求到我这里来,让我帮忙搞一个介绍信。过几天,我们学校开个荣誉校友会,有个正好是她们化学系的学姐。听说那学姐以前很厉害,就是后来嫁人当贵妇了。” “那还是荣誉校友?” “有钱没地花,不就是荣誉校友?” 这时,钟学儒拿了酒过来。李羡橙一口闷,摘下帽子、扔下背包就拉着钟学儒去蹦迪。 “哥,帮我看着包啊。” 卡座里就剩下老曾和李瓒当难兄难弟,结果不到一会,老曾也抛下他去泡妞了。 老曾给他一个眼神:“中年男人也有丰富的夜生活。” “啧。”李瓒拿起李羡橙丢下的帽子往头上扣,挡住一波邀他蹦迪的女人,抓起背包就走。 路过一堆快把夜店卡座当床的‘干柴烈火’,李瓒来到吸烟区,抽出根烟点燃夹在指间吸了一口。 昨天是限烟一周的最后一天,所以今天能抽了。 一个高挑浓妆的美女进来吸烟区,拿出一根女士香烟夹在手指间,她没带打火机。 因为有一堆男人愿意为她点烟。 不过这次她没接受任何男人的示好,而是看上了墙角的李瓒。 那人斜斜的靠在墙根,两条腿笔直修长,肩膀宽阔,再简单不过的衣服穿他身上都变成了时尚。他手指间夹着香烟,时不时吸两口,好像抽烟其实可有可无,他并不成瘾、也不是烟的奴隶。 鸭舌帽帽檐挡住了上半张脸,但露出来的下颔线条却是绝对的流畅完美。 有那样的脸型,人就绝丑不到哪去。 何况还有着衣架子似的身材。 女人走过去,靠近了暧昧的问:“能帮我点烟吗?” 李瓒抬头,冷睨着女人,眉眼颇有些肆意的说:“有家室。” 女人的心口顿时漏跳一拍,心想:艹!又野又轻狂简直极品! 可惜有主了。 女人失望的离开:“分手了可以来找我。” 李瓒扯了扯唇角,没理会。 女人看见了这一极品,再看其他男人就没有想一夜-情的想法了。她颇有些失落的走出吸烟区,结果拐个弯见到一个更极品的男人。 “要、要火吗?” 江蘅拿下嘴里未点燃的香烟,垂眸看向期待又紧张的陌生女人,低低的哼笑了声:“抱歉,有伴了。” “!”女人快被这低沉性感的嗓音给弄得腿软了,简直是行走的荷尔蒙,成熟男人中的高级男人! 江蘅越过她朝吸烟区走去,找了个人少的角落,扭头就发现满脸懒怠无聊的李瓒,脚下一转就走过去打招呼。 “朋友,借个火。” 李瓒撩起眼皮,瞥着江蘅,嘴唇一动,牙齿咬着烟嘴、烟头稍微上移。唇角往上撇,一边的眉毛挑起,眼神略放肆傲慢。 白色的、细如丝的烟圈缓缓向上飘,没什么阻挡作用,就是给两人对视的目光遮了一层薄得可忽略的轻纱。 只有平添暧昧的作用,但两人自认为清白,所以没觉得哪里奇怪。 江蘅低头往李瓒嘴唇的方向垂了下去,烟头对准了燃烧着的红点,在点烟的时候,他忽然抬眸望着李瓒的眼睛。 不经意间又见到了那颗长在眼睑下的枚红色的小痣。 外边始终舍不下的女人再次进吸烟区,她打算再试一次,只要能睡上其中一个,让她减寿十年都可以! 然后她一进来就见到这基出圈的一幕。 她沉默,回想―― ‘有家室。’ ‘有伴了。’ “……” .操! 25 吸烟区越来越多人过来,男人女人拥挤在一锥之地,刺鼻的香水味、烟味和汗味混杂在一块充斥着并不算宽阔的空间。 李瓒和江蘅被挤到了角落里,他们靠得很近。近得再往前一点,身体就能贴一起拥抱。 江蘅稍稍低头,眼前是正极力压抑着不耐而泄出锋芒的李瓒。 他的鸭舌帽反扣,五官清晰的露出来,眼皮低垂,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排小扇子似的阴影。外套的拉链没拉,搭在肩膀有点松散,内里是件简单的黑T。 简单又青春至极的装扮穿在李瓒的身上,没有一点年龄差带来的不和谐,反将他身上那股桀骜不驯的少年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江蘅忽然觉得他面前的这位李队很漂亮,是那种放在人群里就注定会引人注目、无关性别的漂亮。 他像学生时代驰骋篮球场、经常和年级主任斗智斗勇的少年,恣意嚣张但耀眼夺目。 江蘅如此想着,喉结突然上下滚动,然后做贼心虚似的,将目光移开落在了李瓒耳朵旁的墙壁。 有个妆化得雌雄莫辨的0挤过来直勾勾盯着江蘅问:“我订了房……也洗干净了。419,来不来?” 江蘅唇角微勾,摇头礼貌的拒绝:“抱歉。” 他们两人挤在墙角里不是没人过来邀419,男人女人都有。面孔更精致、身体更柔软的小0也有,不过都被拒绝了。 江蘅不歧视同性恋,但是太阴柔的基佬并不符合他的审美。 美骚0被拒也不气馁,转而问李瓒:“小哥哥,那你呢?” 李瓒向前一步,隔着江蘅的肩膀凑近小0吐出一口白色的烟圈,说:“爸爸不是基佬,发-骚去鸡场。” 美骚0眼睛都直了,双腿有点虚,他没料到李瓒竟然可以那么A! A爆了!他可以!! 睡一晚,破产短命都值!! “我愿意为爸爸卖鸡场从良!!” 江蘅在这时转身顺势抬手搭在李瓒的肩膀,两人差不多一样高,并肩站一起自成一圈独属于他们之间的气场。 “他说他不是基佬。” “是不是,睡过才知道。”美骚0左右看看两人,突然膨胀:“要不一起?新世界大门,特刺激。” 李瓒挑眉:“巧了,我也喜欢刺激。” 美骚0见有戏,兴高采烈就软了骨头要依偎过来,结果手腕就被一冰凉的钢圈给拷上了。他低头一看,华贵低调的手铐正对他发出无声但热情的邀请。 李瓒笑:“扫黄办。” 美骚0:“……” 李瓒:“够不够刺激?有没有打开新世界大门?” 美骚0垂头丧气:“警察叔叔,我错了。” 最后想玩3-P不成功的小0被义正言辞的教育了一顿,肉眼可见的情绪萎靡后就被放走了。他一走,吸烟区有意搞419又怕被扫黄抓走的男女基本吓跑了。 江蘅在一旁笑得眉眼全染上显而易见的愉悦,他压低了声音问:“李队,你有没有哪次没拒绝?” “问这话什么意思?”李瓒偏头睨着江蘅,稍微提高音量但又还是漫不经心的问:“你想尝爸爸的滋味?” ――是挺想。 三个字在舌尖滚了两三圈又重重的落回喉咙里,连江蘅都惊讶自己的犹豫不决。 不过是男人间的骚话,到了嘴边怎么突然说不出来? 最终,江蘅回他:“不敢。” 李瓒哼笑了一声,把手铐收好就离开吸烟区。 吸烟区虽然没人,但那股混淆在一起的味道就像一堆十天没洗的臭袜子和放了三天馊了的饭菜掺在一起,味道实在一绝。 离开吸烟区等于走出舒适圈,重金属摇滚音乐震耳欲聋,台上台下的人们疯狂得像魔鬼在狂欢。 李瓒打算离开夜色到车里,江蘅追上来比划手势让他跟着自己走。 李瓒没地可去,正是百无聊赖的时候,所以就可有可无的跟着去了。 江蘅带他来到夜色的厨房。 他在门口说了两句,里面的厨师长就开门让两人进去了。 厨房里忙碌的人不多,毕竟来夜店主要不是为了吃。里面存放的酒水很多,更多的在楼上的储藏室。厨房正中央一螺旋楼梯就能通往地面一层的储藏室。 储藏室堆满了酒水,还有一个很大的步入式冰柜。冰柜旁边有扇门,打开后就是金源广场杳寂的后巷。 江蘅问李瓒:“喝酒吗?” 他拿出两瓶酒,一瓶几百块的威士忌和一瓶几块钱的啤酒。 李瓒:“喝。” 江蘅又从储藏室里翻出两个干净的玻璃杯,先倒啤酒再缓慢倒进威士忌,轻轻摇晃两三下就递给李瓒:“低配版深水炸-弹,悠着点别喝醉。” 李瓒接过喝了一大口,冰凉沁爽的烈酒刺激着舌尖的味蕾然后烫过喉咙,酒的醇香和烈性瞬间弥漫在全身的血液里。 身体在短时间内温暖起来。 他喝了一口又一口,却不见醉意。 江蘅酒量也是从小锻炼出来的,轻易不会醉倒,可李瓒的酒量依旧出乎意料。 江蘅举起酒杯对准李瓒,李瓒瞟了眼,也举起酒杯‘咣’一声对碰。 他们就坐在杳无人烟的后巷里,顶着寒风就着远处几不可闻的喧嚣喝着一杯又一杯的烈酒。 夜店里。 陈婕等人回卡座没见到李瓒于是问:“李队人呢?” “不知道,玩去了吧。” 夜店老板被调酒师赶出吧台,悻悻然地进厨房上楼到储藏室里找好酒,结果见到后门开了一条缝。于是他悄悄走过去,透过缝隙看外面,正巧见到两人对饮的一幕。 “……” 二话不说,夜店老板举起手机抓拍然后上传到超话。不多时,微博评论直线上升,混在这个超话里没有血缘全靠CP维持缘分的兄弟姐妹们感到了寒冬的温暖。 陈婕的手机微震,她拿出来点开@自己的超话,表情在瞬间变得格外严峻。 但见手机页面是一张照片,冷寂的巷子,两盏灯坏了一盏,只剩一盏吱吱嘎嘎像风烛残年的老人。灯光下,两个男人坐在台阶上,举起酒杯对碰。 琥珀色的酒倒映着男人的身影,流淌的金色液体仿佛无法诉说的情愫。 陈婕面无表情,内心:啊啊啊啊啊kswl!!! 后巷。 李瓒:“既然海港走私不涉及毒-品,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江蘅:“可能后天。” 李瓒拿酒杯碰他的酒杯:“祝你一路顺风,朋友。” 江蘅透过金黄色的玻璃酒杯看李瓒,突然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没有。”李瓒一口喝光酒,把酒杯还给江蘅然后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江蘅,眼里好像有抹不灭的光亮。他说:“江蘅,我不管你追查毒-品的目的,只要你没犯法。” 停顿片刻,李瓒摆摆手走了。 “千万别犯法啊朋友,不然咱得牢里见了。” 江蘅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径直给自己的酒杯倒满然后轻晃着小酌两口,等看不见李瓒的身影后才开口:“把你刚才拍的照全删了。不然――” 他回头,淡笑着威胁:“我雇人打掉你的段位,删光你的游戏账号,卖掉你所有装备。” 重度网瘾老少年?夜店老板当即出来给他跪了,“爷爷,我连云盘里存的都给删光了。一张没留。” 江蘅:“双A?夜色CP?” 夜店老板认罪:“主要是为了营销,扩展业务,打开口碑。现在炒CP很给力,不过我已经删干净了。出卖兄弟这种事我做得来一时,做不了长久。”他辞严义正的说:“尤其您还是我蘅爷,我打心底尊敬您,像孙子敬爱亲爷爷那样。” 虽早知夜店老板没节操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没想到他的下限是可以不断刷新的。 江蘅想了想,轻声警告:“别玩太过。” 夜店老板这回正经了,“是。” .. 李瓒让老曾买单然后把账单发给他,到时候再转钱过去。 老曾同意后,李瓒就先回家。 洗完澡打开书桌台灯,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笔记本,翻到中间写满字的一页。 李瓒别开笔盖,轻轻的在右上角划过重重的一笔。 笔划如刀痕,似将纸上的大字割成两半。 那页面是一个树状图,而右上角被划过的空格里写着四个字:海港走私。 李瓒盯着那四个字良久才重新合上笔记本并放了回去,锁抽屉、关灯,上床睡觉。 .. 明湾区分局拘留所。 张富青被连夜审问说出了许多有关海港走私集团的辛秘,替侦查组补充了许多缺口。 一直到凌晨三点钟他在说完最后一桩走私经济案表示:“我说完了。” 程为平亲自审他,目光似鹰眼死死盯准他:“开元发展公司和九州贸易集团是最大的壳,除此之外没了?” 张富青:“没了。” 程为平思量半晌,起身说:“关起来。” 他出来后,副局问:“难道他还有问题?” 程为平若有所思:“我只是觉得……顺利了点。” 副局:“我们为这起走私案准备了两年时间,从海关、海警到经侦、刑侦,多个部门联合合作,派出不少警力调查才搜罗出确凿证据。这不是顺利,而是厚积薄发。” 程为平:“可能我想多了。” 另一边,张富青被押送进拘留所,在关门时他的手里被塞进一张照片和一块刀片。张富青一见照片是他的妻女便表情剧变,迅速抬头看向押送他的警察。 警察压低帽檐说:“‘他’说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怎么做。” 张富青脸色苍白,咬牙说:“‘他’赶尽杀绝?” “活人不可靠。”警察留下这句话匆匆走了。 张富青捏着照片在拘留所里呆坐,右手执起刀片从颈项的左边狠狠割向右边,滚烫的鲜血洒落一地,染红了半边照片。 警局外面,走出分局的警察步伐非常匆忙,不时左顾右盼。就在他走出马路时,一辆车突然开出来将他撞飞并扬长而去。 分局门卫亭里的警察见状急忙跑出来,对着对讲机说:“通知交警大队拦截一辆大切诺基,车牌号――” 另外一个警察则立即叫救护车。与此同时,分局拘留所尖锐刺耳的紧急警铃刺破夜空,分局内部步履匆匆,一个个大步流星进入紧急状态。 程为平怒斥:“你们让一个重要嫌犯在分局拘留所自杀?!一个个拿公粮吃干饭,传出去人家笑掉大牙!――救护车叫了吗?赶紧先紧急救治,先把张富青的命给救回来,就是剩一口气也得给我吊住!!不然你们一个个肩膀上的花就都他妈给我摘了!!” 分局内所有刑警一句话也没敢反驳,说到底这事情不光彩。 张富青是重要嫌犯,结果他在他们眼皮底下自杀。 最关键是他自杀的刀片和手里紧攥的照片根本就是被塞进来的,换句话说,有人进了分局,且是在一众刑警的眼皮底下威胁张富青去死。 这事既狠狠打了明湾分局一把,又让他们的脸面全给丢尽了,而且丢得极为难看。 救护车劈开车流疾驰而来,医护人员匆忙带走还剩一口气的张富青。本该前往第三医院的救护车却在途中突然变换道路,不为人知的转去了明湾区唯一一所三甲医院。 明湾区分局。 副局:“查过监控,分局里有个小警察偷偷塞给张富青刀片和照片。期间对话几秒,之后张富青自杀。那个小警察刚出分局就被撞死,撞死他的车是辆□□。” 程为平背着手听完,语气平静的说:“封锁今晚的消息。”他回头,表情和目光沉得可怕:“不管急救结果如何,张富青必须活着!” 26 新一天上班日,陈婕没见到季成岭还有点不习惯。 “季成岭回市局了?” 老曾把陈年老文件扔给她,说:“他本来就是市局的人。案子一结,当然回去复命。” 陈婕捏着鼻子说:“我以为市局要他顶替咱老大的宝座。” 连陈婕都看出市局派遣季成岭来分局的目的,说明市局堂而皇之连表面功夫都省了。 间接也说明李瓒这队长当得有多讨人嫌。 “对了,”陈婕忽然反应过来,当即询问:“老大人呢?” 老曾:“没到上班时间,他可能在公园里溜达。” 大福公园,位于春不老社区和东城区公安分局的中间。 清晨七点半。 公园长椅上,李瓒摊开早报看最新时事新闻,旁边还有一个收音机在播放同时段新闻。 新闻播了一阵结束便换成粤曲,独具风华的粤韵与公园榕树下吊嗓的老头、老太们响亮的戏曲声相互交错,构成了冬日里最安谧和谐的一日之晨。 春不老社区的居民在公园里晨跑,遇见李瓒就停下来打招呼:“李队,早上好。” 李瓒抬头:“早上好。” “说起来要多谢您。前两天街头那家小便利店倒闭转租了,听说是卖假烟酒被查,实在开不下去。这种店主就是黑心肝,以前居然搞出租借手机给小孩子打游戏!”这居民愤愤不平:“祸害下一代,活该倒闭!” 李瓒:“孩子成绩有没有提高?” “有!”这居民也是位家长,他骄傲的说:“及格了!” ――还是位宽容的家长。 居民挥挥手:“李队,您继续读报。我先去买早餐,家里老婆孩子等着。” 李瓒笑了笑,跟着挥个手就继续读报听收音机新闻。 快到八点时段,他才起身慢悠悠朝分局走去。 新洲市局刑侦支队。 季成岭提早半个小时来市局报道,同事纷纷过来慰问:“你这回办的不错。”、“东城分局那边有没有人拖后腿?”、“有没有一种脾气、耐力、智商和洞察力都得到了提升的感觉。” ……七嘴八舌,基本还是认定东城区分局是拖后腿的存在。 季成岭解释:“东城分局没有拖后腿,他们每个人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分局一些配置不行,但是这更能证明他们的专业。我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他们……很厉害。” 同事们都不太相信,以前有人因为一些案件接触过分局,差点被他们的拖拉和慢节奏磨死。 再有那‘全员养老’的名声,更是给东城分局冠上‘老弱残’、‘废物’的形象。 即便此次碎尸案和海港特大走私案都有东城区分局的身影,不过都被默认成意外。 季成岭正要再说的时候,有人过来喊:“季成岭,队长喊你过去。” “我这就去。” 季成岭从同事围绕中脱身,来到队长办公室,一敲开发现里面不仅坐着刑侦支队队长,还有市局局长和副局长。 他心一紧,抬头挺胸立即稍息敬礼:“孙局、季局、邢队,早上好!” 孙局正喝着批发来的降压茶,闻言就举着茶杯盖、吐掉嘴里的茶梗说:“年轻人别太拘谨,放轻松、轻松点。来,过来。”他放下茶杯抬起头来,满脸褶子都在述说着慈祥无害:“小季啊,知道叫你过来是干什么的吗?” 季成岭犹疑的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没甚表情的副局和邢队,想了想便说:“碎尸案起到的作用?” “这孩子就是聪明。”孙局说:“那你就说说你对分局的看法。” 季成岭:“挺好。” 孙局:“详细点。怎么个好法?” 季成岭:“分局每个人都很乐观、性格挺好,办事其实挺利落,而且勤快。如果有案件发生,他们就会加班加点,不完成工作就不会下班。分局大队里的老刑警,经验很丰富、配合默契。他们都是优秀、专业的刑警!” “这样,”孙局寻思一会,直接点名:“那李瓒怎么样?” 一听李瓒这名字,季成岭当即正色,思索了一番便斟酌起用词:“他很出色、非常出色!我见过不少老练的刑警,他们靠不断的学习和从业几十年练就的魄力、眼力和敏锐专业的洞察力,可以从千丝万缕的碎片式信息提取出那么一点点极小的有用线索。他们是刑侦界的宝藏、国家刑警队的人才,而李瓒――” “他不亚于一名出色的老刑警。” 孙局:“评价很高。” 季副局微侧头去说:“说明能力还在,没退步。” 孙局也侧过头,压低了声说:“太能惹事。我都快退休,还给我搞事!” 季副局:“落你面子是不对。” 孙局:“不是面子的问题,我也不是多记仇的人。”他重重的叹了口气,回头就和蔼的问季成岭:“小季,你想不想去分局?” 季成岭愣住:“您想把我调去分局?东城分局?” 孙局:“去不去,取决于你。” 季成岭想起东城分局的老曾、陈婕、王等人,最主要还有李瓒。 他发现李瓒看似胸无大志、混吃等死,其实凝聚起整个分局懒散浮动的人心。他以他独特的个人风格和出众的能力,领导着被誉为‘养老院’的老弱病残分局刑侦办。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并不逊色于其他分局的东城区分局在外的名声会那么难听,更不明白为什么李瓒在市局里籍籍无名。 明明他很出色。 季成岭对东城区分局产生了很大的好奇心,他想知道原因。 “我去。”他斩钉截铁的说:“我想去东城区分局!” 孙局:“行,选个好日子就过去。今天和明天都是好日子。” 季成岭:感觉到了语气里的迫不及待。 孙局高兴得灌了一大口降压茶,然后笑容更加和蔼:“小季,你在校时成绩很优秀,实习期就碰到大案。等转正,再磨个一两年增添履历,你就能争取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队长的位子!” 季成岭:“……” 孙局…… 他真的不记仇吗? 熟知孙局脾性的季副局和邢队喝茶,对此继续保持沉默。 .. 季成岭被调到东城分局的档案和文件很快办妥,让分局众人见识到市局高效的处事效率。 至于陈婕叙述的更换分局配置清单,向上呈递,大概过了十天才有回复。 鉴于东城区分局实在穷得令人默泪,上面还是友情批准了更换空调和两辆新车。 “至少今年不用再修空调了。我每次都担心老师傅修到一半病倒,分局名声又坏几分。” “新车是最新款越野,跑野外、山林和长途都可,性能很高。而且两辆,以后出警可以更快。” “我迫不及待想玩一玩……什么时候到?” “一周后。” “其他的没了?刀片式大容量服务器?” 王很沮丧。 老曾则说:“上面特意防着你,第一条就否决更换服务器。” 王就是利用网络屡次踩过界才被派送到东城区分局,否则以他的能力,应该能进市局技术侦察组。 钟学儒:“我法医办里的器材总得更换,恒温培养箱都好几年没换了。” 老曾:“第二否决的就是你们法医办的要求。” 钟学儒:“必须给我个说法。” 老曾:“太贵。” 钟学儒:“……” 理由很强大。 穷惯了的分局虽然没能事事如意,但换了空调和新车,他们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有一就有二,堪比市局的豪华配置总有一天会到来! 李瓒推开门进来,一边接电话一边示意其他人不用管他,径直进办公室然后关门。 “妈,我知道了。过几天就回去,嗯?老姐妹的儿子?他来就来,您欢迎就相当于我也欢迎。我到时给他找个酒店――不行,我那屋是单人间。” “到时再说好不好?” “行。人到了再说。这边忙,先挂。” 李瓒将手机扔到桌面,倒在椅子上长舒口气,单手撑着额头叹气。 刚才通话对象是李瓒的妈,梁玫女士。 梁玫女士有个二十几年没见的老姐妹,近来忽然有了联系,关系再度热络起来一如少女时。 这位老姐妹有个儿子,听说来了粤江市。 梁玫女士太热情,非要全家出动、亲自招待,还要李瓒分一半房子给人住几天。 李瓒寻思梁玫女士这是怀念青春不可自拔,最好别触她霉头。于是打算表面答应下来,背地里就劝那位同病相怜的大兄弟去住酒店。 毕竟俩男的住一单身公寓,实在挤得慌。 做好决定的李瓒便放下此事,暂时抛之脑后。 .. 宁安机场。 江蘅上机前接到他母上大人梁瑰女士的来电:“您二十几年没见的老姐妹怎么突然就联系上了?” “旅游购物时碰巧看上同一件衣服?够巧。” “我在机场。过几天――我保证,办完事再回来。行,祝您身体健康。” 江蘅挂断电话,随即拨打另一个号码:“查一下梁女士近日接触的人。” 江家祖上靠海运起家,期间黑过一段,后来漂白。现在低调的隐居幕后,所有产业干干净净,但不代表没人盯上他们。 梁瑰女士被保护得太好,性情到现在还像个少女。 江蘅多做一手措施也是为了防患于未然。 如果梁瑰女士多年未见的老姐妹没有问题,到时就见一面。 反正只有一面。 .. 过了新年和元宵,粤江市正式步入春天。 南方的春天和冬天本身没有太大区别,时常几场寒流就把好不容易升高点的温度又拉了回去。唯一的区别就是雨,斜风细雨,淅淅沥沥下一个星期都不会停歇。 连续不断的春雨带来衣服永远不干以及满屋子的湿气和水雾。 好处是空气和泥土的味道清新爽洁,沁人心脾。 这天天气放晴,太阳微露头角,粤江市大大小小的公共场所就挤满人,基本出来晒晒太阳、顺便锻炼身体。 粤江市北田区罗岗公园。 罗岗公园靠近北田港,背靠罗岗山,是北田区最大的人民公园,面积横跨两个街道。植被丰富,景观独特,是休闲游玩的好去处。 公里,平时就有很多人沿着这条人行道跑步、骑车。 今天天气好,来的人更多。跑步的、骑车的、滑板的以及徒步的,虽不拥挤,但看着人多。 罗佳佳习惯一边听歌一边在这条人行道晨跑,不过她有个小秘密。 她喜欢跑到中途时上山道跑。 罗岗公园背靠罗岗山,而罗岗山林被密集且路线复杂,为了保持原生态而没有开发。 因此容易迷路,少有人跑山道。 罗佳佳跑了几年,熟悉山道绝不会迷路。 偌大的山道除了她再也没有其他人,树木葱茏,冠木上还有松鼠跳过的身影。 罗佳佳心情愉悦,脚步更快,跑鞋掠过一丛小灌木,一串脚链突然崩裂掉落。 整株灌木在晃动,满冠的水珠哗啦啦抖落下来,好似下了一场大雨。灌木下的昆虫惊走,跳到一个苍白色汽油塑料桶停了下来。 罗佳佳跑了一阵发生脚链掉了,赶紧沿途回来寻找。她弯腰盯着路面,眼角余光瞥见一抹光,抬头一看正见脚链挂在一株灌木上。 罗佳佳蹲下,捡起脚链,顺带见到灌木下的白色汽油塑料桶。 “谁那么没公德心乱扔垃圾。” 罗佳佳不满的抱怨,她捡起白色汽油塑料桶,但塑料桶卡在一根枯枝下面很难拔。她便用力,结果脚下踩不稳、自身失去平衡,整个人倒头滚下山坡。 “啊啊――” 罗佳佳尖叫着迅速滚到下面一个满是枯树叶的坑,坑了落满雨水,枯树叶焦黑腐烂,每片叶子下面还黏着黑色的蚊蝇卵和白色的虫子。 罗佳佳坐起来,抬手见手掌全是白色尸虫愣住了。 下一秒,她放声尖叫。 尖叫声在山里不断回响,但因人际杳无而没人听到。 此时,罗岗公园阳光越盛,男女老幼或坐在草坪聊天微笑,或玩手机刷微博,或是坐在长椅与情人私语,或玩着滑轮……众生百态,无一不是平静而欢喜的。 罗岗山山里。 罗佳佳几次爬起都摔倒,好不容易远离水坑爬到岸上,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回头一看―― 坑里因刚才的动荡,枯叶扫到一旁露出一米来宽的水面。水面里,一具烧焦、腐烂的尸体面部正对着罗佳佳,而更可怕的是尸体的位置正是她刚才躺的地方。 换句话说,她刚才摔在了焦尸的身上! 罗佳佳:“呕――” .. 北田区分局。 接到报案人员的刑警说:“罗岗山发现一具女性焦尸!” 27 罗岗山水坑处被黄色警戒带包围起来,远处围满了围观的群众以及闻风而来的记者。 北田区分局的痕检正在拍照和取证,法医已经抬走尸体,外勤警察正沿着案发现场两百米内进行搜索取证。 北田区分局刑侦大队队长正对命案第一目击者罗佳佳进行例行问话。 罗佳佳:“我经常来这里晨跑,我就住在附近。罗岗山的山道我很熟悉,治安一向很好,我也不会害怕……我没想到会有尸体。我、我真是吓坏了。” 北田区分局刑侦大队队长廖怀义问:“你每天都来晨跑?” “对――不、不对,最近两周没来。上上个礼拜我去出差,上个礼拜一直下雨我就在家里跑步机跑。今天是半个月来第一次。” 廖怀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人员?” 罗佳佳想了想,摇头:“没有。” 廖怀义:“感谢你的配合。” 罗佳佳摇头说应该的,然后就被心理医生搀扶到一旁做些心理辅导。 旁边的刑警同志凑过来说:“死者女性,死因不明,年龄、身份等不明。尸体被焚烧过,呈高度腐败、局部出现碳化。现场唯一与命案有关联的证物是一个白色塑料汽油桶,汽油桶没有任何明显标志,网购可以轻易买到,留存线索不多。” “现场除了罗佳佳制造出来的痕迹之外,没有其他痕迹。” “警员正在疏散人群,尽量不破坏现场。但――” 廖怀义知他未尽之语是什么意思,他回头看着枯叶被捞光、水也被抽干的坑,坑旁还有被作为物证保留起来的白色塑料汽油桶。 再回想近半个月来,粤江市几乎每天下雨,雨水把所有痕迹都冲刷得一干二净。 他不由头疼。 这案件不好破。 .. 2月17日。撕啦―― 李瓒撕掉日历写着2月17日的一页,拎着外套套上就出门,坐电梯到停车场按了两下车钥匙。然后开车门出停车场离开春不老社区,路上还跟局里请了假。 陈婕问:“今天周一!老大你好意思请假?” 李瓒:“终身大事。你说好不好意思?” 陈婕震惊:朕的CP――BE了!! 老曾拿回话筒对李瓒说:“你是去相亲?” 李瓒想起梁玫女士的再三催促,还想让那不知哪块石头蹦出来的猴子占据他单身公寓的一半就觉得跟相亲也不差了。 他含糊的回:“差不多。” 老曾很欣慰:“你这岁数是该考虑结婚生子了。” 快四十还单身的老曾也好意思说别人?李瓒如是想着,然后挂断电话驱车回父母的家。 老曾电话一挂,转头就拨号去跟佟局报告这一喜事。佟局一听,高兴得连帮老婆烫胸-罩都有劲儿了。 佟局老婆:“做什么那么高兴?” 佟局说:“李瓒那小子请假去相亲了!” 佟局老婆:“喜事啊!” 转头她就去跟老姐妹说:“李瓒那孩子相亲成功了。” 她们这一帮人都是警嫂,同一圈子里的人基本认识有十来年。警嫂同一国的,自然她们的丈夫都是同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并肩战斗十来年,差不多跟亲人似的老朋友。 恰巧李瓒也是他们从小看到大,他的婚事就等于他们儿子的婚事。 一传十十传百,到了再过半个月就退休的市局局长?孙局耳朵里就变成:李瓒搞大相亲对象的肚子就要结婚了! 连酒桌要摆多少以及在哪个区哪家酒店摆都给商量出来,足见三人成虎的威力有多可怕。 李瓒这边尚且不知道他一句含糊不清的话卷起了多大的龙卷风,他到了父母的家。 打开门见客厅摆满礼品就猜到梁玫女士那位多年未见的老姐妹的儿子已经提早来了,李瓒把车钥匙随手搁在鞋柜上,换上拖鞋就往客厅沙发躺。 眼前的礼品袋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但其中几个大牌李瓒恰好认识。 看来这位朋友很有钱。 大概两个月前,梁玫女士让他回家接待她老姐妹的儿子,结果这位老姐妹的儿子正好赶飞机走了。 一走就是两个月,直接过了元宵,李瓒松了口气还以为不必分享公寓。 没料到人还是努力抽出时间尽到礼数来了。 正想着事他就听到厨房里传来略熟悉的男人声音:“以伯母的厨艺,可以单独开一家小店。我敢肯定店里座无虚席,因为正常人都识货。” 声音浅淡带了点轻风似的笑意,赞美的语气和用词既客观又真实,听不出半点虚假和夸张的恭维,足以哄得任何一位女性喜笑颜开,进而对他产生是同一国的亲近和欣赏。 果不其然,下一刻梁玫女士压抑不住的高兴语气就响起来:“我的厨艺哪有那么好?你别太实诚。你这孩子,长得俊、品行正,关键心眼还那么实!年轻人就该你这样的。你有没有女朋友?” “暂时没有。交女朋友是终身大事,所以需要慎重一点。” 梁玫女士的欣赏已经溢出来了,她说:“好孩子,有担当!” 李瓒差点把嘴里的凉白开喷出来,他寻思这人的脸皮未免太厚。 一听那回话就知道是个惯于披皮的衣冠禽兽,可怜梁玫女士被哄得五迷三道差点就认干儿子。 梁玫女士见到沙发冒出来的脑袋当即就说:“我儿子回来了。江蘅快过来,我介绍你们两认识。” 江蘅跨出厨房抬头正和似笑非笑的李瓒对上眼,他一笑:“不用了,我们认识。” 李瓒:“老姐妹的儿子?” 江蘅:“巧合。” 李瓒觉得这已经巧合到诡异的地步了。 梁玫女士诧异:“你们是朋友?” 江蘅:“是朋友。”他看向李瓒:“对吧?朋友。” 李瓒随意应了声,梁玫女士得知江蘅第一天来粤江市便和李瓒相遇,之后一见如故、兴趣相投,进而成为朋友。 李瓒在内心嗤了声,听他瞎几把吹。 梁玫女士猛地一合掌,目光铮亮:“缘分!就是缘分!!江蘅仓促来粤江市还没地方住吧?我们小瓒住单身公寓,你就过去和他一起住!” “我反对!”李瓒当即说:“他有地方住。再不济还有酒店,大不了我出钱。” 江蘅觉得非常抗拒的李瓒挺有意思,回到家里的他好像卸下成年人的盔甲变得放松、生动,尤其是瞥过来的目光不加掩饰的带着刀剑。 他就觉得…… 更生动了。 江蘅:“伯母,李瓒不同意就算了。我没关系。虽然酒店冷冰冰没有家的温暖,但是我已经习惯了。” 闻言,本来有些动摇的梁玫女士当即拍板:“你今晚就过去李瓒那里住!” 李瓒不敢置信:“他既然要家的温暖,那不如和你们住。” 梁玫女士:“过两天我跟你爸去香港找我那老姐妹聚一聚,家里就小橙――” “不必再说,我同意。” 家庭聚餐结束,李羡橙邀请李瓒到她学校参加荣誉校友会,还说她被授予优秀青年学生会上台领奖。 李瓒:“你就是想找个理由让钟学儒去。” 李羡橙嘿嘿笑:“哥,拜托。” 李瓒双手插兜,头也不回的走,身后李羡橙还在大声感谢。等他到停车场打开门时,发现江蘅跟着坐上副驾驶。 李瓒审度江蘅:“事先查过?” “查过。”江蘅大方承认:“但是没有查到你,资料里说梁伯母只有一个女儿。我没想到会那么巧。” 李瓒握着方向盘踩油门:“你别搞事就行。”他不意解释江蘅的疑惑,而是另起话头说:“我住的单身公寓,一室一厅单人卧。客厅有折叠床和沙发,你都可以睡。浴缸马桶阳台也可,唯独卧室一步也不准进。” 江蘅:“我接受。” 闻言,李瓒抬头看了眼内后视镜里的江蘅,不太明白他既然有钱为什么宁愿跟他挤一单人公寓也不去酒店。 李瓒问出心里的疑惑,他怀疑江蘅刻意的靠近。 江蘅看向车窗外,沉默半晌才开口说:“因为你抗拒的样子太美好。” 李瓒:“??” 江蘅:“李队越抗拒,我就越兴奋,所以就特别想跟你作对。”他看向内后视镜对准李瓒的眼,温和的说:“你不开心,我就快乐。” 李瓒:“……” 狗逼!!! 春不老社区F栋15楼,李瓒的单身公寓。 江蘅进去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他以为会见到一个冷硬且混乱的公寓,没想到屋里颇为干净整齐。 客厅摆了茶几和沙发,打通厨房改成开放式,旁边还有一个占地空间比较宽广的办公区域。除此之外,墙边挂一套藏青色的笔直的警服。 话说回来,他好像从没见过李瓒穿警服。 李瓒扔给江蘅一串钥匙:“个人用品自己买,我这里没有双人份。” 江蘅接过钥匙,绕着公寓走了一圈,发现里面五脏俱全挺有生活气息。 阳台还种了不少的多肉植物,办公区域的地方有个柜子。柜子里全是奖状、奖杯和奖牌,基本是当刑警后获得的荣誉。 小到区,大到市、省,还有一个全国百佳刑警称号以及其他荣誉徽章。 柜子里的徽章和奖杯静静的散发微亮的金黄色光芒,无言而厚重,似乎在默默的陈述获得它们的主人曾有过的辉煌荣耀。 那是李瓒的过去。 李瓒拿出两瓶冰水,一瓶给江蘅,另外一瓶拧开喝。边喝边瞅了眼玻璃柜,没啥情绪的掠过:“不全是我的。” 他到沙发旁停下,问:“你住多久?” 江蘅想了想,诚实回答:“没想好。”见李瓒眸光冰冷,他才补充道:“但是不会住多久。之前的事有些小问题需要解决,不会花太长时间。” 李瓒将喝完的空瓶扔进特意分出来的环保袋,拎起车钥匙边走边说:“最多两周。时间一到,主动点朋友。我回局里,你自便。” 说完门就关上,他的身影也消失了。 屋里的江蘅见状,只笑了笑便放下手里的矿泉水。两手十指松松的交握在一起,姿势闲适得好像在自己的地盘。 他心里在想李瓒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觉得这人好似越来越鲜活、有趣。 .. 李瓒到局里报道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左右,陈婕和季成岭就某一宗陈年旧案发生激烈的争吵。王无聊的玩代码,老曾喝茶听戏工作慢悠悠。 反正错综复杂的命案一结束,分局节奏便又迅速进入养老状态。 这状态怪不得就算洗白了,同行还是没法完全改变对他们的负面印象。 老曾一见李瓒进来就想将收音机关掉还他,结果太顺手以至于调到‘民生为先’栏目组。来不及换频道,收音机先是一两声咳嗽似的稳定频率状态,接着就是记者字正腔圆的报道。 “……今日早晨七点半,于北田区罗岗山深处一水坑里发现一具女性焦尸。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命案报道立刻吸引众人注意,连陈婕和季成岭都停止争吵,抬头看过来。 季成岭:“女性焦尸?” “北田区的活儿。”陈婕关注点很快歪了:“我听着民生为先栏目组记者好像换了个人,不是赵颜里?” 话说着,报道结束。结束后报的记者名确实不是赵颜里。 季成岭:“上回碎尸案,她跟踪套话偷拍,直接掌握一线新闻,后面连人民日报网媒版都转发她的报道。那么风光肯定升职了。” 陈婕:“她很多报道胡乱臆测,要不是老大及时让我去故意引导,还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 “放心。”老曾这时说:“如果她升职到纸媒或电视台,以她主观色彩和失真报道绝对会惹祸。” “要是调到网媒,那就如鱼得水。”李瓒用手机搜索北田区罗岗山命案的新闻,反复看了几遍:“这命案棘手。” 陈婕好奇:“怎么说?” 季成岭:“你看出什么?” 李瓒:“罗岗山未开发,人烟罕至,没有监控。上山路径多,其中有一个路口接轨一条高速路,平时车流量非常大。单靠排除不现实,关键是接轨的路口没有监控。” “还有,粤江市下了半个月的雨。天气预报尤其以北田区罗岗山那一带降雨量最大,所有证据都被雨水冲刷干净。凶手杀人后抛尸,必定会做到毁尸灭迹,所以被发现的焦尸应该找不到能证明她身份的东西。” “焦尸被焚烧,面目难以辨认,给确认死者身份增加成倍的困难。” 季成岭:“可以通过调查失踪人口备案确定死者身份。” “要那么简单就好了。”李瓒伸了个懒腰,说:“我们谁也不能确定犯罪现场就是在北田区。如果犯罪现场在其他区,光是排查整个粤江市可疑的失踪人口备案就是个大工程。再有一个假设――” “死者没有备案失踪怎么办?” 28 北田区分局刑侦办。 经过连夜通宵的忙碌,有关罗岗山发现的女性焦尸的尸检报告在今早十点半左右呈至刑侦办。 负责此案的刑警同志们纷纷进入会议室,拉椅子磕碰的声响节奏十足。 主位的技侦正在打开多媒体投屏,待所有刑警到场后便点开最新的尸检报告,由法医代表作为主要陈述者。 “死者女性,骨龄应在27-29岁左右,身高约165cm。死后被焚尸,死因是头部遭多次重击、颅骨粉碎性骨折,最致命的伤口是在颅骨骨板靠近太阳穴的部分,一共有三个规则不一但形状相似的伤口。应该是钝器挫伤。” 多媒体投屏适时的出现一张焦尸全身图以及四五张局部图片,法医选择其中一张局部图片放大。 焦尸太阳穴处出现三个五毛钱硬币大小的伤口,皮肉凹陷下去,击碎颅骨最脆弱的部位。 接着第二张解剖的照片覆盖上面未解剖过的照片,照片里,焦黑的表皮被揭过,露出底部黄色微薄的脂肪层以及惨白泡肿的肌肉组织。 碎裂的颅骨骨沫插-进脂肪层和肌肉组织,仿佛是四下散开的星点,看上去颇为触目惊心。 “最明显的伤口就是这里,它的形状是两圈套在一起的圆圈,里圈直径是23mm,外圈是25mm。其次还在焦尸的脸颊、后脑、肩胛骨发现撞击痕迹,右上侧两颗臼牙缺失,应该是受到殴打后脱落。” “死者肺腔、口鼻腔均没有发现碳化纤维,可以判断她是死后遭到焚尸。” “死者面部被焚毁,无法确认生前面貌。” 刑侦办大队廖怀义说:“让技侦进行颅面复原。” 法医:“颅骨比例的数据已经发过去。”他接着继续说解剖结果:“死者被殴打致死,身上没有出现除她以外的其他人的皮屑。或许有,但经过焚烧基本毁干净。” .. 东城区分局刑侦办。 中午午餐时间。 钟学儒厚着脸面踱步到刑侦办蹭他们刚送来的外卖咖啡,一边喝一边慢悠悠的说起罗岗山焦尸案:“粤江市各区的法检一向互有交流,这次他们那边出了个棘手的案件。侦破的关键基本指望法医,所以那边把我调过去帮忙尸检。” “总结大概就我刚才说的。” “死者大面积被焚毁、呈广泛碳化,下半身几乎被烧成脆骨。腿部、下-体到子-宫处被烧毁、断裂,无法确认死者生前是否遭遇侵犯。上半身以及头部焚毁程度比较轻,脏器还在,头部仅表皮焚毁。焚烧程度比较轻的部分高度腐烂,出现巨人观。” 李瓒嫌弃的挪开咖啡,将自己那用了好几年的茶缸放到原先放咖啡的位置,顺便开口问:“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多久?” 钟学儒:“因为天气、湿气和降雨量的缘故,只能推测死亡时间大概是一个月。” 陈婕闻言放下手机说:“那么久?那应该报了人口失踪才对。” 钟学儒点头:“DNA已经提取,北田区技侦也开始颅骨复原。不过第一命案现场无法确定,市交通控制中心正在大量排查一个月前经过罗岗山高速的监控摄像。” 老曾:“工程量巨大。” 李瓒:“下午应该就能收到北田区分局发过来的相关资料,注意查收。我们得排查人口失踪备案,帮忙确认死者身份。” 季成岭:“凶手有可能是死者认识的人吗?这桩命案是激情杀人、故意杀人还是无差别杀人?” 陈婕:“我觉得应该认识,焚尸、抛尸人迹罕至、没有监控的罗岗山都是为了抹除死者的身份痕迹。”她喝了口咖啡,边思考边慢慢说:“死者被殴打致死,可能是凶手非常仇视死者。” “就抛尸、焚尸而言,应该是死者的熟人。”季成岭顺着陈婕的猜想说下去:“仇视的话……有可能是情杀。殴打是愤怒,焚尸是销毁痕迹、误导警方,同时也有泄愤的意思。” 周围一圈刑警同志听完后,七嘴八舌的讨论,大半是赞同两人的说法。 “无差别杀人可以排除。无差别杀人一般随即,动机是报复社会、挑起争端和仇恨,没必要抛尸山野。”、“那有可能是激情杀人和故意杀人”…… “反正能确定死者和凶手是熟人。情杀、仇杀还是财杀,不能确定。” “李队,您怎么看?” 他们齐齐看向李瓒,后者半阖眼皮昏昏欲睡,听到问话就说:“不知道。” 陈婕:“老大,过分谦虚就是虚伪。” 季成岭:“虚伪是令人不齿的品行。” 老曾笑呵呵的催促:“李瓒,你给大伙说说。” 李瓒:“线索太少,没到现场勘查,又不知道第一命案现场,死者身份不确定、不清楚她的人际关系。”他摇头:“不好说。” 闻言,在场人一愣,随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现在线索挺片面,光靠片面狭隘的信息就开始推测一宗悬案容易造成误导。 还是得等线索完整点,背负太多信任的李瓒才好评断。 陈婕捧起茶缸恭敬的递给李瓒,开始她狗腿的表演:“老大,您是我生命中的明灯、沙漠里的纯净水、寂寞长夜里的安慰――” “你觊觎爸爸?”李瓒一惊,登时连人带椅远离陈婕:“畜生。” 陈婕:“……” 陈婕:只是磕CP…… 陈婕面无表情的放回茶缸,恭敬鞠躬:“我发誓我对您只有无比纯洁的父女之情。”因为她还想看李爸爸被-搞。 李瓒起身拿走茶缸溜回办公室,在关门之前忽然回头靠着门冲陈婕说:“我的确各方面的条件很优秀,你有些别的想法……”他停顿片刻,又充满理解的说:“正常。” 陈婕抿唇回李瓒一个‘明白大方’的笑,内心:嘴欠早晚被-干。 .. 下午,罗岗山焦尸案的相关资料同时发到粤江市各个区分局,包括东城区分局。 东城区分局将资料打印出来,然后开始匹配分局内的人口失踪备案。 下午四点钟左右,东城区分局给出结果:没有匹配到死者的失踪备案。 同一时间,北田区收到各个区的回复,答案统一:无相应人口失踪备案。 刑侦大队廖怀义疲惫的叹气:“颅骨复原图出来就开始贴寻人启事,还有交警控制中心那边有消息没?” 下属摇头:“罗岗山高速日均车流量不下十万,那块靠近北田港。北田港又是粤江市最大的航运中转站,车流量本来就大。一个月前的,时间无法再具体,实在很难短时间内排查出嫌疑车辆。” 他们排查的还只是通往罗岗山岔路口没有监控的那条高速,除了这条高速,还有数条路径可进入罗岗山。 那片区靠海,本就繁荣发达,人流量、车流量日均破百万。偏偏片区里的罗岗山没开发、没监控,人迹罕至,那真是抛尸的好去处。 “颅骨复原图对外公布,借助媒体的力量。等交警大队,还有走访、问访,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廖怀义说:“罗岗公园平时很多人去晨跑,应该有喜静的人上山里晨跑。”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 李瓒下班后想起件事,脚下一拐换个方向来到法检中心找钟学儒:“后天是我们家那恨嫁的丫头的人生高光时刻,记得去。带上高清摄像机,记录下来。” 钟学儒:“行的大舅哥。我有经验。” 李瓒应了声,挥手说:“早点下班。” 说完他就走了。 回家时已经晚上7点,客厅里亮着灯,两台电脑和一台主机占据客厅长桌,地面铺了毛毯。沙发还有件不属于他的外套春季外套,外套旁边还有一卷男士腰带。 长桌上放着一听开了的啤酒,烟灰缸里大概两三根熄灭的烟头。 个人存在的气息非常浓郁,这气息不属于李瓒,而是突然闯进他世界里的另外一个男人。 李瓒放下钥匙,换了拖鞋走上前,鼻间倒是没有闻到刺鼻的烟酒味,应该是早就做好通风和散味。 如此他倒还勉强能接受。 但即使如此还是有另外一股味道,带了点水汽的雪松味,湿湿冷冷哪怕再好闻也不是他习惯的。 李瓒忽然感到不适,好像他的世界被强行侵入。 “回来了?” 身后传来江蘅的询问,李瓒侧身看过去,正见一边擦头发一边朝他走来的江蘅。 江蘅背后是敞开的浴室门,里面还弥漫着水汽和热气。 他走过来,肩膀披着蓝色毛巾,赤-裸上半身,胸膛强壮而臂膀有力,肌肉紧绷且肤色白皙好似泛着冷光。下身一条宽松的居家长裤,挂在跨旁一扯就掉似的。 曲线紧缩的狗公腰和形状弧度极漂亮的腹肌还坠着水珠。 毫无疑问,这是一具充满浓郁性感气息的、具有强大征服力量的男性躯体。 李瓒见了眼便瞥开目光,脑子里还是记下来了。 江蘅:“我等会收拾干净。” 李瓒坐下,随意扫了眼大腿旁的外套,正好见到袖口绣着一只鳄鱼,那是牌子标志。 江蘅赤着脚走过来,拿起那间外套挂到衣架上,又问李瓒:“吃了没?” “没。”李瓒准备叫外卖,顺口反问:“难道你下厨?” 江蘅:“是。” 闻言,李瓒关掉手机页面:“你会做饭?” 江蘅:“天纵奇才会做饭很奇怪吗?你厨房装备挺齐全,还有烤箱。”顿了顿,他拿下肩膀的毛巾,披上衬衫继续说:“但是干净得没有一点油烟。李队,你三餐全靠外卖?” “不全是。”李瓒面色如常:“偶尔下馆子。” 江蘅失笑,他一边朝厨房走去一边说:“你有没有忌口?” 李瓒:“葱姜蒜香菜芹菜辣椒不吃。” “……”江蘅颇惊奇:“你靠什么调料?” 李瓒:“家常菜需要这些调料?是油盐酱醋不够还是鸡精味精不够美味?” 江蘅嫌弃:“油盐酱醋就算了,鸡精这种加工过的调料是人吃的吗?” 李瓒:“你口味那么重也好意思嫌弃人工调料?” 江蘅打开冰箱,拿出几样菜,闻言当即反驳:“我是正常口味。” 李瓒给予‘呵呵’嘲讽,抱着胳膊靠在厨房门口见厨房里塞满蔬菜和肉类。他放在里面的啤酒被挪到下层,不由问:“你买的?” 江蘅:“中午没事出去一趟。不用给钱,当房租。” 李瓒本来就没想给,他在旁看江蘅开始下厨。 见他手法娴熟颇有架势,看来真会厨艺,就不知水平怎么样。 江蘅:“你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帮我打下手。” 李瓒嗤了一声,转身头也不回的走。 “爸爸这辈子都不可能进厨房。” 江蘅惊奇了好一阵,摇头自言自语:“还不进厨房……以后谁受得了你?谁乐意天天伺候你?” 李瓒没听见,他拿了一听啤酒打开在客厅喝,见到江蘅的电脑开关键一闪一闪就知道没关。 他的眼角余光锁定厨房忙碌的身影,半晌终还是放弃打开电脑查看的念头。 李瓒心想,看在会做饭的份上,暂时信一次。 江蘅在厨房里忙碌将近一个小时才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出来,还没喊人过来,李瓒就跟闻着味的狗,趿拉着拖鞋自发过来坐下了。 “你自己去拿碗筷。”江蘅说。 李瓒头也不抬,直接拿起摆在菜盘上的一双筷子便每样菜都品尝,基本挑的肉类。 好吃。 家常菜水平挺高,色香味都过关,尤其没有外卖那么重的鸡精、味精味道。 李瓒吃了好几年的外卖和馆子,舌头基本被那仿佛同一厨艺学校培训出来的味道给同化了。这会儿一吃到热腾腾的家常菜,味蕾快乐得活了过来。 江蘅出来一看,挑眉说:“你手里那筷子是我用过的。” 李瓒一顿,撩起眼皮刚想说都是男人吃点口水多健康,但一触及江蘅那双逆着光的浅灰色眼眸,因里面不清不楚的情绪而突然梗住了。 原本理直气壮的行为不知为何,有点说不出口。 “口水互换……”江蘅拉长了音调,猛地坠落下来:“四舍五入,李队你说我们算不算舌-吻?” 李瓒:“你这入的距离有点远。” 江蘅嘴快回他:“我这不是长么?” 李瓒:“……” 李瓒的沉默让江蘅意识到他这玩笑似乎开得有点过了,以前在三教九流堆里沾染来的习性可能让这光风霁月的李队受不了。 江蘅想着要不道个歉,却见李瓒放下筷子站起,两手搭在腰带上作势要解开。 “来,比比。”李瓒抬起下巴:“爸爸不是要打击你,爸爸是希望你学会谦虚。” 江蘅难得的懵了,他看着眼皮微阖、面色平静但又不按常理出牌的李瓒。忽然笑得跟抽疯似的,肩膀一抖一抖:“抱歉,我不比、我怕我自卑。” “李队,您坐好。” 席间,他一直问没头没脑的话:“李队,你交过女朋友吗?”、“男朋友有没有?”、“李队,你这么流氓有没有被围殴?”、“李队,你还对谁流氓过?” …… “李队,你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 李瓒筷子一拍,碗一扔,掉头就走。 他后悔刚才解腰带比长了。 江蘅那副跟见了猴子似的格外感兴趣的样子真的很欠揍!! “李队,你得洗碗――” 回应江蘅的是猛然甩上的门。 江蘅一边笑一边吃饭,等吃完了收拾碗筷的时候他还在想刚才解腰带的李瓒,登时乐得不行。 因为轻微洁癖和强迫症,所以江蘅任劳任怨收拾碗筷和厨房还有地面积水。 再出来时已经九点半,手机收到一条短信: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 江蘅看完删除,手机很快黑屏,倒映着他冰冷肃穆的脸色。 29 2月19日,北田区车辆摸排耗时将近48小时,死者死亡时间缩紧到一个月前某个时间点总共三天。 摸排一个月前经过或可作为间接途径通往罗岗山各大公路的汽车总流量超过四十万,交通控制中心几乎所有人包括公安局刑侦队的人都过来连夜排查。 此时,发出去的死者颅面复原图通过微博官方号、电视新闻途径以及市内朋友圈发表。 微博官网关注者甚少,转发量不大。电视新闻途径效果不大,毕竟播放时间占比不长,新闻观众数量逐年减少。 倒是市内朋友圈转发比较多,基本看到都愿意转发一下。 可惜至今没有人来公安局认领。 2月20日,超过50个小时的摸排,交通控制中心终于将排查的汽车目标锁定在一辆宾利GT9。也就是一个月前即1月15日凌晨两点左右,一辆宾利GT9经过北田港高速。 交通控制中心的负责人说:“这辆宾利经过北田港高速,期间在通往罗岗山路那一段公路间隔30公里的两头分别安装测速探头。” “通往罗岗山路的路口没有监控,不清楚这辆宾利是否进去罗岗山。测速探头监控到这辆宾利时速105公里,大概17分钟左右就能到下一个测速探头。” “但对比两个测速探头后,我们发现这辆宾利在2点25分进入测速探头监控,3点22分才再次出现在测速探头监控里。” 北田区刑侦大队队长立即反应过来:“这辆宾利耗费近3倍的时长走完那段公路,换句话说车主当时可能正运尸进罗岗山山里焚毁!” 交通控制中心:“对。” .. 2月20日,早上10点。 粤江市最大火车站,新洲火车站。 火车站人声鼎沸,人头攒动,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咕噜滚着随那些来去匆匆的脚步飞速向前。绿色牌指示出口方向,顶头的大广告屏正播放水上乐园的广告。 人群中,一个面色疲惫、头发白了大半,年纪看上去约过60的女人拧紧肩膀上样色时尚的行李袋,空出的右手手心全是汗。 她仔细拿出口袋里干净的黑布擦汗,然后回头对紧跟她身旁的中年男人说:“仔仔,莫跟丢。”腔调带着浓重的乡音,几乎听不出本意。 女人身旁的中年男人重重点头,亦步亦趋紧跟着他苍老的母亲。 观他神态动作和偶尔流露出的不符合年纪的稚气便可知,这中年男人是个智力残疾患者。 他们一边问路一边朝公车站前进,脸上的表情局促不安,眼里的目光仓惶落不到实处。似乎处处写明他们第一次到这偌大城市,全身心满是无法适应的忐忑不定。 苍老的母亲和有着智力残缺的中年儿子停在公交站的路口,路口旁有一家便利店。 女人说:“仔仔,我去买点水。你莫动。” 她朝便利店走去,挑一瓶矿泉水去买单。付钱时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摊开来问店主:“请问……您知道这地址怎么走吗?” 店主边找零钱边看那张纸:“北田区荣京社区……在大学城附近,你坐72公交到北田区,到了地方转公交到大学城。到了大学城你再问别人,那边的社区都挺有名。” 女人连忙道谢。 店主看着她背的行李袋,心想估计是乡里来粤江市找亲戚的。 大学城的社区,那房价不是一般贵。 这还是个有钱的亲戚。 女人走了,店主百无聊赖的点开手机刷朋友圈,刷到一条不知从哪出的寻人启事。 看着寻人启事的照片,店主夸赞:“还挺漂亮。”他摇头:“没了真可惜。” 这时有个年轻男人拿着瓶矿泉水过来:“买单。” 店主赶紧扫码,听着支付提示音顺便看到年轻男人的长相,一看就是个成功的都市精英。 店主眼里的都市精英出来后跟在那对母子身后,拧开瓶盖喝水,目送两人进公交站才转身离开。 .. 粤江市的大学城分东西大学城,东大学城位于东城区,西大学城位于北田区,由一条划分两区的大马路分割出来。 东大学城。 粤江大学博士宿舍楼。 李瓒在宿舍楼门口的铜像旁等李羡橙,路过的女生越来越多,几乎都会看他一眼或者经过后热烈的讨论。 当然也有自信的女生过来大胆要手机号,李瓒都拒绝了。 将近十一点时,穿一身OL套装的李羡橙甩着高马尾跑来:“哥!我男朋友人呢?” 李瓒乜着她:“他晚点再过来。” 李羡橙:“行的吧。” 李瓒:“你看见我不高兴?” 李羡橙:“怎么会?!”她表情夸张:“我内心的欢喜炸成了彩虹。” 李瓒:“怎么没把你炸死。” 李羡橙:“……您可是我哥。” 李瓒在前面走,李羡橙踩着高跟鞋在后面蹬蹬跑。 他不得不放慢脚步等李羡橙跟上,不忘直男式嘲讽:“不穿高跟,屁事没有。”、“不会穿还硬穿。臭美。” 李羡橙:看在亲情的份上忍……忍不下! “哥,你有没有女朋友?”李羡橙皮笑肉不笑的问。 李瓒皱眉:“没有。”他刚才好像看到个熟人?“我现在不考虑。” 李羡橙:“哥,你都二十好几快三十的人了。你现在是大龄男青年,你还不会下厨、嘴臭死直男还特别懒。在当今强大竞争的婚恋市场里,你除了一张脸就没有优势!” “我跟你讲,你会找不到女朋――唔?!” 李羡橙说着说着发现走前面的李瓒停下来,好奇之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湖对面林荫道。 林荫道那边是一群西装革履或正装打扮的社会成功人士,还有陪伴社会成功人士并试图榨干他们口袋的校领导们。 “那群人里有你认识的人?” 李瓒:“有。” 李羡橙:“谁呀?” 李瓒转身直视她:“你刚刚说我注孤生?” “……”李羡橙:“领导们找我。哥我们回头再见。” 说完她溜得飞快,细得跟钉子似的高跟这会儿格外稳,连个趔趄都没有就迅速跑了。 李瓒慢悠悠继续向前走,嫩绿柳条垂落湖面,随风扬到肩膀,轻轻一碰便又溜了回去,像个顽皮的孩子故意捉弄行人。 走出林荫道,因脚程慢正好撞见校领导那群人。人群中间正有个人在看他,带着熟悉的笑容。 一群穿着正装的人走过去,江蘅退出中间的位置,慢慢坠在末尾,接着脱离队伍跟着李瓒慢悠悠的走。 李瓒:“荣誉校友?” 江蘅谦虚:“谬赞。” 李瓒:“人傻钱多。” 江蘅:“李队,你伤害了我的一腔热忱。” 李瓒呵呵笑两声,就他那无比自信的钻石心还有谁能伤害? “我记得你说过你以前没来过粤江市,怎么就变成粤江大学的荣誉校友?” “厉害。”江蘅鼓掌称赞他:“李队洞察力非凡,我两个月前随口一句话你记到现在。要是以后谁跟你吵架,你不得记一辈子?” 他边说边想象那画面,年老的李瓒跟人吵架,吵着吵着突然翻旧账继续吵架……不能再想,想就控制不住要笑了。 李瓒:“你可以放心,我就记有问题的、自相矛盾的谎话。” 江蘅:“我没撒谎。”他看过来,眼眸深邃、认真,褪去平时总像是旁观的游离感,多了真实反而更容易令人沉沦。“真的。” 难得的认真的帅气。 ――但李瓒根本没有那份鉴赏能力! 李瓒双手插兜,盯着江蘅的眼睛看几秒,无动于衷:“哦。”完了就越过他继续走。 江蘅惊得摸脸颊,心想他已经是个容颜衰老的男人了吗? 两人缀在前面那群人朝礼堂大厅走去。 进去后,江蘅拉着李瓒到前排荣誉校友贵宾席坐下,把另外一个荣誉校友的位置给占了。 这秃头的荣誉校友看看写着他名字的牌子,再看看江蘅:“你也叫这名?” 江蘅:“不是。” 秃头荣誉校友:“那这是我的位置。” 江蘅指着旁边好几个空位:“要不你坐那边?” 秃头荣誉校友:“你打横来的?我叫保安赶你信不信?” “抱歉,我跟我朋友商量一下。”江蘅偏头用正常音量问李瓒:“我不能坐这位,要不我们两挤一挤?” 闻言,李瓒慢吞吞问:“你看挤得下?” 江蘅认真提供方案:“你抱着我,我坐你大腿。反过来也可以。” “……”李瓒起身到旁边空着没放名牌的位置坐下,以行动划分他和江蘅的关系。 江蘅见状跟着挪过去,单手搭在扶椅撑着脸颊,吭哧吭哧笑得很欢乐。 秃头荣誉校友坐到了属于他的位置,然后右看看空放名牌没人坐的位置,再看看左边那对狗男男,顿觉心梗。 不多时,主持人上台致辞,先是冗长的开场白,接着是走过场的校长、副校长以及各位荣誉校友的致辞。 前后耗费近两个小时才到李羡橙他们这些优秀学生出场,李瓒全程放空状态,连坐姿都不知不觉变成老年人瘫在沙发的姿势。 直到听到李羡橙的名字他才回神,坐直看向台上,但见一个温婉知性的阔太说着夸赞和鼓励的话,然后将手里的奖金、奖励证书一并递给李羡橙。 李羡橙笑着接过、道谢,然后拍照,再跟其他人一一握手。 李瓒感叹岁月是把整容刀,把小时一黄毛丫头整成现在亭亭玉立的大女孩。 忽然,他听到了近在咫尺的、耳语似的低喃,不知怎么就穿过主持人祝贺声和重重雷鸣掌声,那么巧合的进了他的耳朵。 “她要是还在,也亭亭玉立、聪明自信。” 谁? 李瓒下意识用目光去捉寻江蘅,却见江蘅带着标准的微笑跟随众人鼓掌,仿佛由始至终没有开口说过话。 如果李瓒不是对声音特别敏感的话,他一定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羡橙拿了奖励证书和奖金下台,钟学儒立刻狗腿的跑去献花递水顺便帮忙拿奖励证书和奖金,奴颜屈膝完美再现当代脱单男性的现状。 “哥,江蘅哥也来了?” 江蘅顺手从口袋里掏出见面礼:“太匆忙没好好准备,小心意。” 李羡橙道谢:“江蘅哥,你可太贴心了。”不像她哥,钢铁死直男。 李瓒起身:“能走没?能走就走,去吃饭。” 李羡橙点头:“可以走了。” 台上的主持人正在做结束陈词。四人就最近的门走去,出门口在外边跟一个女人打了个照面。 女人是刚才给李羡橙颁奖的阔太,温婉知性颇为美丽。 李羡橙:“刘太太您好。” 女人笑得很温柔,点头一一打过招呼,显然是个非常有教养的女性。 下楼梯时,李羡橙叽叽喳喳的说:“刚才那位刘太太以前是我们学校化学专业的学姐,她个人非常优秀,尤其擅长化学。她还是我校化学研究所当时唯一破格录取的在校学生,听说还有老师推荐她出国深造,说是看好她、觉得她能成为出色的化学家。” “可惜毕业后跌爆众人眼镜,她没出国、没考研究生而是嫁人了!” “嫁人后就洗手变阔太,在化学界销声匿迹、问无此人。” 李羡橙颇为惋惜。 下到最后一个台阶,全程安静的江蘅忽然问:“她叫什么?” “刘太太?”李羡橙想了想,说:“好像叫林朝期。” 他们边走边说话,这时校道迎面而来一群学生。这群学生争先恐后像一群出笼的鸭子,好奇惊讶和一种事不关己的同情挂在脸上促使他们朝着同一个方向聚拢。 “听说有人不小心坠楼。”、“朋友圈发了。两个人,他们是情侣。”、“在教学楼。”、“还没掉下来,挂在九楼侧楼的横柱上。”…… 李瓒当即拦下学生问清情况:“报警了吗?有没有援救措施?” 那名学生说:“听说报警了,通知消防员和校领导。援救措施……我不知道有没有。” 话音刚落,李瓒转身朝人流聚集最多的方向跑去,于人群中穿梭却格外敏捷,眨眼就跑出远远一大截。紧随其后的是江蘅,他的速度和身手不亚于李瓒。 李羡橙:“快,我们快过去。” 教学楼底下里里外外围满人,但往上看就能见到教学楼九楼以上有两个人影悬在一根横柱上。教学楼共有十层高,建成‘H’型,侧楼和横楼交接的狭缝处建有稳固和装饰作用的横柱。 横柱约两米长,十厘米宽。 悬在九楼处的横柱上的男女如风中草,脆弱渺小。因高空和人类的渺小形成强烈对比而造就眼下触目惊心的场面,围观的人不少恐惧惊呼。 九楼处已有安保人员试图爬上横柱营救,李瓒和江蘅挤进人群。前面被清出一块空地,空地扑了厚厚的被子,还有人不断往上叠被子。 “啊!” 有人忍不住惊呼,其他人看过去,但见安保人员伸出手快要捞着女生了。 围观者忍不住欣喜,为这奇迹即将发生的一幕而感动。 但下一刻他们脸上的表情完全凝固,变得古怪滑稽。因为就在安保人员快抓住女生的手的时候,旁边那个男的突然发疯扑过去,一把扑住女生将她扯下坠落。 高空坠落的速度不过几秒,连眨眼的功夫都来不及,人就像一物体似的掉下来。‘砰’两声,人类的躯体无比脆弱,四分五裂炸成血块。 血花四溅,鲜血四溢。 “――” 鸦雀无声,死寂般的恐怖。 生命一秒不到便碎裂,以极痛苦残酷的方式结束。 “啊啊啊啊――” 人群慌乱,惊恐的尖叫迭起。 李瓒和江蘅迅速上前,对着楼下的安保人员高声吼:“警察。先疏散学生,尽快指引救护车过来,别碰伤员!!” 江蘅先看跌落在空地的男人,发现他肢体四分五裂且脑浆蹦出,已完全失去生命体征。 “死了。”他说。 李瓒听完,赶紧查看另一个女孩,看她腿和手骨头撑开皮肉露了出来,头部因被子缓冲没有事,但是嘴里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脊骨、肋骨可能断裂,肺腑可能受伤。”李瓒迅速判断女孩的伤情。 女孩的眼睛大睁着,此时仍有意识,但在极度疼痛的状况下,清醒就是最残忍的折磨。 她艰难的喘着气,像破了的老旧风箱:“嗬…嗬嗬……” 李瓒不敢碰她,不敢移动她,只小声安慰:“别害怕、别害怕,救护车到了。很快、很快你就会没事,别怕。” 江蘅脱下外套放到一旁,先冷静检查女孩身上有的用具和衣服口袋里的硬物,找到了便小心的清除掉。冷着脸换成严肃认真的模样,理智熟练的处理坠楼事故。 他松开女孩的颈,避免被气管被压迫无法呼吸。然后停顿片刻,一点一点轻若无物的解开女孩的衣服扣子。 两人一见女孩形状凹陷的腹部不由心一沉,肋骨断了,应该已经插-进肺腑。 但愿伤口不深。 此时,李羡橙和钟学儒赶到,但因人员聚集太密不利于伤员,所以在旁帮忙寻找急救器材和驱散人群。 鲜血源源不断的从女孩嘴里涌出来,因为是肺腑受伤他们甚至不能止血和心肺复苏。 “救护车到了没有?!”李瓒大吼。 后边有人回:“到校门口,已经进来了!” 没过一会他们就听到救护车的鸣笛,接着人群让开一条道供医生和担架进来。女孩被转移到担架时,忽然死死盯着李瓒,嘴巴张合好似在说什么。 李瓒凑过去:“你想说什么?” 他听到女孩拼尽全力也只能发出蚊呐似的声响,带着严重气音的每一字每一句都伴随着刺目的鲜血。 “鳄……鱼……” “……鳄、鳄鱼。” 字字泣血。 30 李羡橙:“这是一起意外?” “是谋杀。”李瓒说完便转身去保卫室,边走边说:“钟学儒,你打电话通知局里派几个人过来取证。保证现场别被破坏,收拾男性死者的尸体,带回去尸检。” 钟学儒:“是。” 他留在现场,李羡橙当他助手也留下来帮忙。 江蘅跟着李瓒去保卫室,李瓒头也不回的问:“为什么跟来?” 江蘅:“路见不平。” 李瓒:“说实话。” 听江蘅那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严峻冰冷,好似含了冰碴子。 江蘅:“那女孩才20岁左右,她本来可以得救,却因为一个人渣受濒临死亡。所以,”他顿了顿,捏着指骨说:“我生气了。” 李瓒闻言挺诧异,走了一段路忽然开口:“因为你的那个‘她’?” 他肯定刚才在大堂里没有听错,江蘅心里有个‘她’,与李羡橙和坠楼女孩差不多年纪。 江蘅没想到李瓒耳朵那么灵,竟在嘈杂环境里还能听见那句音量小的话。 他不想谈及隐秘的私事,但望着身旁并肩而行的人,微暖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亮得能见到细微的绒毛。那绒毛似点着金光,莫名无比可爱。 忽然之间,有了想开口的想法。 “我说――”李瓒后仰:“你能别靠那么近吗朋友?” 江蘅回神,发现他看绒毛入迷不自觉靠得很近。他若无其事的说:“我挺好奇李队的耳朵长什么样,不是一般的灵。” 李瓒:“天赋,你别羡慕。” 江蘅这回没接话,他们继续走。一路问学生来到保卫室,在门口时李瓒便听江蘅轻声说:“她是我妹妹。” “同父同母有血缘的亲妹妹,她比我小5岁。” “要是还在,今年也该考研究生了。” 李瓒顿住:“抱歉。” “没什么。”江蘅敲门说:“她性格很好,不会跟你生气。” 保安打开门见两人面孔很陌生便问:“你们是谁?有事吗?” 李瓒拿出警员证给他看:“警察。我要查看教学楼的所有监控。” 保安愣神一下,随即说道:“我请示一下领导。你们先等等。” 他进去同保安队长说了声,那保安队长当即拨打校领导电话。校领导已知道坠楼事件,因此同意保安将教学楼的监控视频交给警察。 保安得到回应:“校领导同意了,你们进来。” 李瓒和江蘅两人进监控室,指示保安调取半个小时内那栋‘H’型教学楼每一层的监控。保安调取出来,一群人围着观看。 监控视频显示12点49分的时候,侧楼一楼电梯打开,一对男女相拥着姿势亲密进入电梯。电梯停在第十楼,他们出来,离开监控范围。 李瓒:“等等,调回去。” 保安调回视频,视频里的男女姿势非常亲密,亲密得古怪。比起拥抱,更像是挟持与被挟持的动作。 江蘅上前一步,按下放大键不断放大视频并指着银光水亮的电梯壁说:“这里,”指尖对准一个白点:“是折叠刀。” 李瓒凑近看,发现确实是折叠刀。 男子侧搂着女孩,右手搭在女孩的肩膀,左手被女孩宽大的外套挡住,好像是触碰着她的腰。 但这姿势很别扭,也是古怪之处。 电梯壁原原本本的映照出监控摄像头拍不到的角度――男子手持折叠刀抵在女孩的腰间,他将那女孩挟持到顶楼并残忍杀害。 李瓒问:“十楼到天台有没有监控?” 保安:“楼梯里有一个。”他赶紧翻找出来播放。 但见视频里很快出现两人的身影,女孩被拽着长发往上拖,她疯狂尖叫、挣扎,然而每一次挣扎伴随而来是狠戾重力的踢打。 每次踢打正中身体最脆弱的部位,几次之后,女孩缩成虾米状,疼痛使她无法再高声呼救。 她像一个破布袋,无力的被拖到天台。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去大厅,连保安都更关注人群安危而忽视了教学楼天台。所以女孩的呼救只能在空荡的教学楼里不断扩散,可惜无论她喊得再大声也没人听见。 因为根本没有人。 她既痛苦又绝望。 无声灰白的视频冰冷还原当时堪称恐怖的暴行,隔着屏幕都觉得不寒而栗。那个暴打女孩的男子根本是在杀人,他抱着杀人的目的下手,哪怕是个强壮的成年男人都不一定抵挡得住这份恶意伤害。 江蘅低语:“他状态不对。” 李瓒凑过去看,敏锐的察觉问题:“过于狂躁,动作时常重复。他踢打的落脚点基本在背部和腰侧,哪怕女孩躲避,他还会追上去踢在同一个位置。” 江蘅:“中间有几次踢到铁栏杆,他用力很猛,反作用力会原本返还。正常人应该很痛,反射条件下缩回脚。尤其脚趾最不耐痛,但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李瓒:“他可能患有狂躁症,也可能注射了类似于兴奋剂的东西。” 江蘅语气笃定:“他更有可能吸-毒。” 李瓒没回话,紧盯屏幕,显然认可江蘅的话。 天台没有监控,无法得知上面的情况,只能等痕检和法医的反馈。 李瓒带走监控视频,接到老曾他们已经到达粤江大学教学楼的消息。 他和江蘅再次赶过去:“注意搜索天台查找物证。” 老曾:“我知道。” 陈婕和季成岭也来了,他们跟在老曾身边帮忙。钟学儒他们在楼下收拾尸体,尸体有一部分烂成肉泥牢牢黏在地面,还得用铲子连石块铲回去。 痕检在楼里和天台搜索物证,其他刑警在校园里作排查和问访。 至于案发现场则围了黄色警戒带,一大帮记者已经赶到,正在采访警察和目睹全过程的学生。 忙活大概两个钟头,所有警察回分局。 .. 中午11点58分。 一对初来粤江市的母子站在北田区荣京社区的北门,他们被保卫拦在小区门口。 年老的女人说:“我女儿在这里住,您能帮我找找吗?” 保卫:“有没有联系方式?” 她没有。她站在原地踌躇不肯走,干脆蹲坐在旁边铁门,那个高大却有智力残疾的儿子陪着她。 那铁门不常开,保卫睁只眼闭只眼,又不是铁石心肠的人,能给点方便就帮助一下。 母子俩在原地等了半个钟,保卫点了外卖在吃因此没注意到有个都市精英装扮的男人靠近那对母子。 他们说了一会话,男人避开监控走了。年老女人再次叩开保卫的门,这回她具体的说出要寻找的人的姓名、住址和联系方式。 保卫翻找过后发现没问题就放行。 母子俩乘坐电梯来到高层楼某间房,他们在门口按门铃,耐心的等了很久还是没人来开门。那母亲犹豫半晌,还是拿出了刚才别人给的钥匙开门。 拧动两下,微不可察的‘咔擦’声响,外层的防盗铁门吱嘎着打开。钥匙再插-进红色的木门,拧动两下,依旧是‘咔擦’、‘吱嘎’缓缓推开―― 房屋里的景状像幕布揭开的舞台,一点点逐渐暴露在视野中。 凌乱的家具、瘫倒的鞋柜和地面、桌角四溅的血迹,空寂得可怕的房屋和滴滴的水声,食物腐烂的味道和开门刹那间流动的空气而扬起的灰尘。 无形中好似行刑时的枪响,‘砰’一声打在寻找女儿的母亲的心里。 此时,中午12点49分。 同一时间距离荣京社区不远的粤江大学教学楼正发生一起惨案。 暖阳融融,春光无限。 微风与光尘拂过破开的凌乱的房屋,穿过沾血的教学楼楼梯栏杆缝,如孩童般不识人间愁与悲,快活而自由地行走在这座繁华忙碌的城市。 不经意间,微澜已起。 .. 下午2点52分。 东城区分局接到留守医院的刑警同志来电:“伤者伤势过重,经医院多次抢救还是……没能挺过来。死者的母亲和男朋友已经到医院,死者家属伤心过度,强烈要求警方查清到底是谁害死她女儿。她坚定认为死者是被谋杀而亡,而且同意解剖。” “现在我们是否受理这桩案件?” 接电话的刑警同志传达意思,其他人看向倚在门框旁的李瓒。 李瓒:“立刻将死者遗体接回法检中心。” “行!” “所有人各司其职、各就各位都给爸爸我打起精神来,咖啡、浓茶……但凡能提精神的都准备好!”李瓒拍两下掌心,喊道:“陈婕你去法检那边催一下他们赶紧给结果,季成岭你去痕检那边直接要结果,他们要是拖拖拉拉你可以尝试踢馆。” 陈婕和季成岭应了声。 “王,你问法检那边要男死者的颅面复原图,然后把他干过什么招猫逗狗的破事都给我查个底儿掉。” 王有气无力:“哦。” 刑侦办的气氛再度因命案而活络,人员来去匆匆如春季暖水里的鱼群,奔走匆忙但无比活跃生动。 江蘅坐外边等着,两手交叉,手背撑着下巴正在思考他怎么就跟着来公安局了。 旁边有犯事的也有来交保释金的犯事家属的,江蘅混在其中尤为出众,气质温文如鹤立鸡群。这般衬托让李瓒见了,心中似有所感。 他停下来观望几秒,问老曾:“你看他像不像电视剧里那种斯文败类?就那种表面成功人士,背地是杀人变态那种?” 路过的女警闻言以难以言喻的表情看他们李队,下一秒顺势好奇看向人群中的江蘅,正好见他跟旁边一犯人笑就……还挺像杀人变态和西装暴徒的结合体。 不管怎么说,帅就一个字。 李瓒走近了正听一犯事的大金链吹牛逼:“你知道我怎么进来的吗?” 江蘅摇头:“不知道。怎么进来的?” 大金链哥:“我砍人我告诉你,我差点把他杀了。” 江蘅特捧场:“大哥厉害。” 大金链哥:“我是什么人?坑水街一哥。当时有个不长眼的傻逼跑我地盘动我养的妞,我二话不说抄起砍刀剁剁剁!我剁他老母个死黑仔!” 李瓒问老曾:“他犯什么事?” 老曾:“他是坑水街一家水疗店老板,借推拿按摩的名义组织卖-淫。当时有个男的闹事,他就是用一指甲刀把人刮伤了。结果被碰瓷,闹到分局才发现有问题。”顿了几秒,他又主动说:“还是陈婕发现的。她扫黄经验真挺丰富。” 他们这边停止说话,再去听江蘅那边的。大金链反问:“兄弟,你犯什么事儿?” “比起大哥的事迹,我就是过家家闹着玩,不值一提。” 江蘅这人要想好好说话,绝对能把一根炮仗说开花,高兴得噼里啪啦开花那种。 大金链哥现在已经笑得合不拢嘴,一副‘等出去了哥请你全套大保健’的样。 “说吧。兄弟我不笑你。” 江蘅的下巴还搭在手背,说:“我杀人。”横在下巴的手比划一个数字:“杀了四个人。” “哈哈哈……嗝!”大金链哥笑着笑着笑不出来,瞪着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的江蘅:“兄弟,牛逼吹大了。” 江蘅的视线越过大金链哥对准李瓒,压低音量:“其实只杀了三个,其中一个跑出去。跑马路中间给辆大卡车轧过去,头当场飞出去,飞到另一辆车轮底下。‘砰’一声压碎了,跟西瓜一样脆。” 他的笑容和目光在转瞬间变幻,蒙上一层令人畏惧的神经质和诡谲。浅灰色的眼瞳冰冷无机质,仿佛一个冷血的刽子手。不过一瞬间的功夫,眼前这人就像极隐藏在上层社会家世良好却心理变态的连环杀手。 皮囊优雅斯文、谈吐温文有礼,皮囊之下却是个嗜血神经质的魔鬼。 大金链哥:…… “啊啊啊――――”大金链哥没忍住迸发杀猪般的嚎叫,手脚并用扑向警察同志:“救命!!警察同志,他他他是个杀人变态!!” 李瓒敏捷的闪开。 江蘅笑得超快乐,对口型无声的问:‘李队,您看我像不像个斯文变态?’ 31 李瓒背后诋毁被听到了,他本来就是说给江蘅听的,因此坦坦荡荡大方回应:“本色演出说的就是你。”转而又问:“你怎么还在这儿?” 江蘅:“想问你今晚回去吃饭吗?” 闻言,李瓒对比江蘅的厨艺和外卖,毫无疑问内心里的天平在江蘅的厨艺那边。 他说:“吃。”关注点都是‘吃’而不是‘回’。 晚上得加班,不过李瓒住的公寓离分局很近,中间塞着个大公园但是走几分钟就能到。 江蘅:“想吃什么?” 李瓒:“红烧茄子、豆腐鲫鱼汤、清炒莴笋和红烧肉。” “我不喜欢吃茄子,豆腐鲫鱼汤做起来太麻烦,今晚不想吃红烧肉。不过清炒莴笋可以满足,但是我不一定会去买如果切成丝的话我更不会买。” 李瓒挑眉:“那你还问?” 江蘅:“我怎么知道你真点上菜单了。” 李瓒倒没生气,他宽容得甚至有点宠溺:“随你。自由发挥。”就算下葱姜蒜他也能接受,挑出来就行。“有才华的厨师耍点小脾气可以理解。” 江蘅本还疑惑李瓒怎么突然变得那么温和,温和得有点勾人,结果就听到那么一句补充。 ……他在李瓒心里就是个高于外卖的厨子。 李瓒催促他赶紧滚:“没事别在警局里滞留。” 江蘅仿佛洗手煮羹汤的黄脸公被赶走,路过躲在警察同志身后努力缩小庞大身形的大金链哥还友好的笑笑,结果把人吓得直翻白眼。 见人走了,李瓒指着大金链哥:“先把他办了。” 旁边的警察同志:“巧,我正好就是来提他过去审问。” 李瓒应了声,和老曾前往佟局办公室说点事。 刚才经过他们身边的女警登记了点笔录名单就往回走,途中遇到陈婕便搭个伴,聊天似的顺口一句:“跟咱李队同居那男的是谁?以前没见过。” 同居?男的? 陈婕头顶灯泡‘叮’一声瞬间闪亮,她问:“是不是高高帅帅五官轮廓深有点像外国混血,穿正装斯斯文文、皮肤白得能见血管那位?” 女警上台阶拐弯,点头:“是他。你认识?” 陈婕露出个诡妙的笑容,“有过几面之缘稍微有点熟悉。他和李队……”心里‘同居’两字在刷屏。她扛不住摇头笑,右手覆在脸上颠颠痴痴的说:“是朋友。关系特别铁的朋友。一切都是友谊,灿烂的、感人的……友谊。” 女警:“出色的人站在一起真是赏心悦目。”她叹一句,见到资料室便分别:“我到地方了。” 陈婕挥手分别,走了几步停下来,找出手机在微博小号发:同居了离官宣还远吗? 粤江市大学教学楼坠楼而亡的两个人的尸检报告、痕检报告等资料很快出来,李瓒向佟局报备过后便例行开会。 闲来无事的佟局也端着他的祖传保温杯以及降压茶跑过来旁听,他坐主位,李瓒在邻座。 多媒体投屏打开,旁边竖立的白板已经写了两个名字,笔划银钩铁画似有藏不住的锐气。 那是李瓒的字。 李瓒:“卫茗、刘超,分别是两个死者的名字。”他按着多媒体遥控笔的按钮,光屏里出现两张个人照。“左边是卫茗,粤江大学化学系大四,已经考上研究生。今年24岁,家境殷实,智商高且擅长化学。性格安静内敛,人际交往简单,没有跟别人产生龃龉。” “卫茗是单亲家庭,和她母亲一起住,她还有稳定交往半年多的医生男友。” “刘超,”多媒体遥控笔的紫光光束落在光屏右边的照片上,李瓒说:“39岁,无业游民,在坑水街那一带混。有吸毒史、好赌,以前有老婆儿子但是受不了经常被追债所以跑了。” “曾经干过以贩养吸被捕入狱三年,去年九月底出来。二月初查过他在坑水街的水疗店消费了一笔钱,经查账户在一月底收到一笔不明账户转来的钱。大概13万。” “是笔不小的钱款,来源有很大问题。”王说:“转账账户是用睡眠卡所以查不到真正的转账人。” 睡眠卡即不启用或是丢失后没有及时销户而长久不使用的银行-卡,当被利用来转账时一般只使用一次,无法再追踪。 王:“我顺便查了刘超的老婆孩子,他们搬到北田区去住。刘超的孩子今年高三,成绩还不错,但大学学费是个问题。” 陈婕疑问:“为什么查他们?” 王:“这半个月来,刘超最高一次消费是4000,总消费不超过一万。假设有一万,他还剩下12万。12万足够刘超的孩子读完大学四年所需的学费和生活费。” 季成岭在笔电上敲下几个字,然后开口:“有没有可能这笔钱是用来买卫茗的命?假设有人跟卫茗有仇,所以花13万雇佣刘超杀死卫茗,所以在卫茗即将获救时,他不顾坠楼的死亡危险扑过去拽下卫茗。” “刘超以前就没顾过老婆孩子,突然为了孩子的学费而拼命……想想都觉得奇怪。尤其他还是个前科累累的瘾君子、赌徒,钱拿到手没有第一时间赌光本身就不正常。” “有一种情况就是他可能知道自己快死了。”李瓒敲桌:“老钟,你说说尸检结果。” 钟学儒喝口茶润润喉,然后抬手腕推眼镜:“刘超本身死亡原因没什么可说,他就是摔死的。不过他患了胃癌晚期,我想这就是他不畏惧死亡的原因。还有――” “刘超的血检结果呈阳性,表明他在死前吸食过量毒-品。痕检在现场找到针筒和少量留存的毒-品,经过化检分析出毒-品成分。”钟学儒陆续点开图片和毒-品成分名词:“主要成分是二氢脱氧吗啡,镇痛效果比吗啡高8-10倍。它极其容易上瘾。” 陈婕:“是海洛-因?” 季成岭:“我记得海洛-因的主要成分是二乙酰吗啡。” 李瓒:“它是海洛-因的替代品,活性度相似。12年之前曾在全球流行,因为制造简易、提取方便而且非常廉价。市面价格比海洛-因低一百倍,很多买不起海洛-因的瘾君子就会选择它。” “12年之前的?”陈婕问:“既然性价比那么高为什么现在市面常见毒-品没有这种?这种毒-品叫什么?” 李瓒:“廉价、活性度高但是更加容易上瘾,注射后的持物时间却很短。海洛-因可持续7-9个小时,这种毒-品只能持续一个半小时。与之而来的是更加渴望以及必须不间断注射大量这种毒-品来抑制毒-瘾,伴随着堪称恐怖的副作用。” “什么副作用?” “看。”李瓒手里的遥控笔遥遥指着多媒体光屏。 钟学儒配合默契的放上照片,唰唰八-九张彩色图片触目惊心的摆在上面。 底下看了眼的陈婕等人纷纷鬼叫:“卧槽!这是人?”、“皮肉全烂了?!”、“我看见骨头和脂肪……艹!”、“确定不是核辐射或被病毒感染?” ……是真的毛骨悚然。 图片里的人无一不是血肉模糊,他们不是瘦骨嶙峋或苍老萎靡,而是皮肉腐烂可见白骨。胳膊、手指头、大腿,要么烂得能见到鲜红色的肌肉组织,要么就是白骨森森。 而此时,他们都还活着,承受着躯体快速腐烂的同时还深受毒-瘾发作的痛苦。 “因为大量吸食的原因,躯体快速腐烂,吸食者基本在两三年内死亡。”李瓒手指灵活的玩着遥控笔,若有所思说道:“持续吸食者的皮肤会越来越像鳄鱼皮,所以这种毒-品被命名为――” “鳄鱼!” .. 春不老社区。 李瓒公寓。 江蘅换备用手机发了一条短信:查粤江大学坠楼亡者所有资料和粤江市涉毒网络。 发送结束,他删掉短信。 坐在地毯而背靠沙发,脑子里回想监控视频和坠楼的女孩,不时穿插另外一个晦暗的视频。 冷灰色的视频里一个瘦骨嶙峋的女孩在地上爬,她捡起丢在水泥地的细管针筒颤抖着插-进血管,液体缓缓推进、注入那具单薄的躯体,在兴奋和快感里如同野兽般嚎哭。 坠楼女孩的尖叫和毒瘾发作时痛苦嚎叫着想死的女孩,两个画面在脑海里来回闪烁,像过去的黑白电视因信号差而不时跳频闪烁。 画面在晃动,有时上下颠倒。 忽而是落地时陡然迸射的血肉,忽而又是淌成血河的地面,最后猛然定格在磨尖的筷子插-进喉管的一幕。 “――” 江蘅按着刺痛的太阳穴,爬上沙发翻身打算睡觉。转个身发现自己枕着李瓒的外套,他抽出来披到沙发背,抬头就见到对面玻璃柜里的照片。 昨天还没有照片。 李瓒今早放进去的? 江蘅饶有兴致的端详照片。 照片里是更年轻些的李瓒,他穿着浅蓝色的警服衬衫和藏青色长裤,帽子没带而是有些不正经的拎在两根手指间。瘦高的身形和大长腿让修身的警服完美衬出来。 他懒懒散散靠着一不规则的大石头,剔个寸头,五官立体,似乎听到熟人喊他所以侧脸看过来才发现入了镜头。 他不喜欢拍照,眉头微蹙、目光不耐但没躲开。 这是刚毕业时的李瓒,肆意飞扬、自信骄傲得完全不屑于掩藏锋芒。 江蘅把照片里的李瓒拍下来保存在自己的手机里,经过二度拍摄,照片里的人还是很好看。 侧身时瞥见阳台挂着一老头汗衫正随风飘扬,江蘅再低头看照片里的李瓒,忽然有些不能接受:“变化怎么能那么大?以前水嫩青葱一玉雕大白菜……” 现在成天老头式生活,不是躺就是瘫,还每天早晨去公园和老头老太抢摊位。 难道岁月真如此残酷? .. 北田区分局。 廖怀义接到底下派出所警察同志的电话:“有消息!罗岗山焦尸一案的死者家属来报案!!” “确定是死者家属?”廖怀义‘噌’一声站起,椅子因冲力向后滑,吸引了旁边其他刑警同志的注意。“给她辨认过死者的颅面复原图没有?她认了!好,我这就过去。” 挂断电话,廖怀义同其他人说:“死者家属出现了。” 正对此案一筹莫展的刑警们闻言纷纷觉得头顶乌云散了不少,当下过来说道:“那么死者的身份就能确定,案件终于有所进展。” 廖怀义问:“1月15日那晚凌晨经过罗岗山高速那辆宾利有没有线索?” 一名刑警同志正好进来,听到问话便回答:“没有。刚传来消息确定那辆宾利是辆套牌-车,车牌号原主已经被排除嫌疑。” 廖怀义一愣:“我没记错的话,那辆车是限量版豪车。价格好几百万,怎么还用套牌?” 车辆使用套牌有两个原因,一是避税二是犯罪。 一辆价值几百万的限量版豪车都能大手笔买下来不至于避那么点税,除非本身就是犯罪。而套牌豪车犯罪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走私。 那是辆境外走私回来的豪车。 廖怀义:“继续查。前段时间海港走私重案不是闹得挺大的吗?跟他们明湾区接洽一下,问有没有汽车走私。还有香港到粤江市的走私也得问问,这些现在就去办。” 广省走私经过最多的两处关卡,越南到广西以及香港海关,粤江市则作为一个中转站接收走私货物再经销到全国各地。 廖怀义对一个擅长处理死者家属情绪的女警说:“你跟我一起去见死者家属。” 女警:“行。” 分局刑警接到街道派出所电话就立即赶过去,两辆警车前后无声的进入荣京社区停车场。一队刑警、法医和痕检人员迅速上楼展开调查,死者住所已被黄色警戒带围起来。 上面的楼梯堵着围观住民,警察已经分别询问过他们并留下笔录。 屋里,痕检拍照取证各做各的井然有序。客厅鱼缸旁站着一对神色木然的母子,他们缩在偌大房屋里的角落,低垂着脑袋不言语。 没有大吵大闹阻碍刑警办案,也没有哭天抢地不相信亲人死亡,但也不是冷漠无动于衷。 他们的表情有点麻木茫然,像是被风吹到空中的树叶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 廖怀义走过去问:“您好,我是北田区分局刑侦大队队长廖怀义。” 女人抬头看,头发花白、额头堆砌起层层褶皱,眼睛小但黑亮,在审视廖怀义的时候意外的有一丝锐利。 不过只看几秒,她很快低垂眼皮不敢直视警察,慌张的抠着指甲缝说:“我叫蔡秀英,是、是关银的妈。” 廖怀义得仔细听才能听懂蔡秀英根本不标准的普通话,他问:“关银是您女儿?您别紧张,我们问您一些问题。您配合着回答就行。” 蔡秀英连连点头,顿了半晌又低声问:“警察同志啊,那个……能抓到凶手吗?” 闻言,廖怀义皱眉:“还得等血样采集检测,确认您女儿和死者的身份。但无论结果怎么样,我们都保证一定会缉拿真凶!不破案,不结案。” 蔡秀英讷讷应了声,愣怔发呆,反应奇怪得完全不像一个失去女儿的母亲。 女警在廖怀义的示意下上前温和安慰始终惴惴不安又麻木呆愣的蔡秀英,过了很久,久到女警以为蔡秀英紧闭嘴巴不打算再开口时,忽然听到带着浓重方言的一句话。 “我是关银的妈,我知她没了。” 女警愕然。 .. 东城区分局。 刑侦办。 钟学儒:“请各位注意非常重要的一点事项,这不是12年之前流行的那种靠粗糙提纯方式提取出来的、具有强烈毒性的劣质毒品。而是经过实验室不断提纯的、纯度高得可以跟四号海洛-因相比,甚至纯度更高的毒品。” “没有在市面出现过?”李瓒问。 “对。”钟学儒:“这是种形似鳄鱼的新型毒品,我称它为二代鳄鱼。” 哗然声起,众人交头接耳谈论。 佟局喝完保温杯里最后一口降压茶,起身说:“通知新洲禁毒支队。” 李瓒闻言抛下手里的遥控笔直接问:“您意思是案件转交?我不同意。” 佟局瞅他一眼,满脸‘无话可说此人真鸡儿烦’的表情,端起保温杯边走边说:“继续查命案,有缉毒工作必须交给禁毒支队。” 李瓒笑了,手掌成刀在眉间比划个随意的手礼:“行,没问题。保证配合工作。” 他还鞠躬弯腰催促:“愣着干嘛?恭送咱佟局。” 众人:“……” 李队偶尔贱的时候也是真的蛮贱。 32 佟局一走便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反正就是李瓒一人的主场。 他将白板推到正中间,在刘超的名字下方写上‘2代鳄鱼’四个字,合上笔盖头也不回的问:“卫茗有没有吸毒?” 钟学儒:“没有。” 李瓒:“卫茗和刘超在此之前是否完全不认识?” 陈婕当即说:“我们问过卫茗的母亲、男朋友以及她的同学,他们都表示以前没见过刘超。同时查过两个人的通讯记录,结果表明他们确实不认识。而且一个是前途光明的名牌大学学生,另外一个是得了癌症的瘾君子,分别是两个阶层的人。” “基本不可能产生交集。” 阶层之间其实泾渭分明,如果阶层相差太远实在很难产生交集。 季成岭跟着说:“卫茗是走学术路子的,交际圈不广,交好的朋友基本是同圈子的同学。人际关系很简单,而且她成天泡实验室,没机会和别人产生纠纷。” 老曾:“卫茗有男朋友?” “对。”季成岭翻开资料:“卫茗的男朋友叫程科,比卫茗大5岁,今年29岁。他是粤江医科大学的学生,毕业后在明湾三甲医院当一名外科医生,因技术过硬而在开春之际晋升为主治医生。” “一年前,程科和卫茗在粤江医科大学和粤江大学的校友交流会上认识,对彼此的印象都不错。之后因缘巧合来往半年,半年后确定关系并稳定交往至今。” 陈婕点头:“据说感情很好。这次卫茗出事,他立刻请假,全程陪卫茗妈妈奔走处理事故,而且他也支持警方彻查卫茗坠楼事件真相。” 老曾翻开文件资料:“听起来不是情杀。人际关系没问题,基本没与人发生龃龉,可以排除仇杀。”他抬头:“有没有为财的原因?” 季成岭:“卫茗是单亲家庭,她妈妈受过高等教育,在东城区开了一家幼儿教育机构。财产应该有两三百万,但都在机构里,而且那是属于卫茗母亲的个人财产。” “不是情杀、仇杀,也不是为财杀她,那就剩下最后一个可能。”李瓒一边有节奏的敲桌,一边看向多媒体光屏‘2代鳄鱼’的分子式说:“她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秘密,所以被灭口。” 这是目前最符合案情发展的推测。 排除情、仇、财三种最常见谋杀原因,再结合刘超的分析结果,可以推断他谋杀卫茗是为灭口。 卫茗被救护车担架抬走前,泣血呓语的两个字就是‘鳄鱼’。 刘超是亡命之徒,死前吸食过类似‘鳄鱼’的新型毒品。 马克笔在李瓒的手指间灵活转动,他一边思索一边说:“卫茗被灭口的原因可能是她知道某个秘密,这个秘密跟新型毒品‘鳄鱼’有关。” 卫茗一个普通大学生怎么会跟新型毒品扯上关系?人际关系简单的她从什么渠道发现新型毒品? “她是化学系学生?” 季成岭点头:“已经考上研究生,本来三月份就能进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 闻言,在场了解情况的人都哗然。 “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很牛逼?”陈婕不懂就问。 “是很牛逼。”钟学儒闻言接话:“不过它是挂靠在粤江大学名下的一所私立研究所,平时比较低调。业界内名声还可以,以前搞过几个项目,反馈都挺好。” 他继续说:“卫茗刚考上研究生就能被录取,证明她水平已经过关。” 老曾问李瓒:“你怀疑卫茗的死和她是化学系学生、化学研究所有关?” 众人闻言看向李瓒,他们都知道毒品制造和化学有分不开的关系。 中学化学老师制毒、大学化学老师利用实验室制毒的案例不是没有,网上随便一搜能跳出一堆新闻链接。 “如果卫茗的人际关系没问题,那就从她的工作环境、学习环境入手查起。”李瓒在白板写下‘研究所’三个字,同时说:“王铛铛,你查一下这私立研究所的过往。往深处挖。” 顿了顿,他补充:“要真有问题,那问题肯定也藏得深。” 王铛铛表示技术从来不是问题:“过界怎么办?” 李瓒一听,拔下马克笔笔盖直接掷过去:“少在你爸爸面前装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安了几个服务器。” 笔盖正中王铛铛脑门,他登时皱缩起整张脸,颓丧的挎下肩膀:“才两个服务器,刚到的新款。” 李瓒懒得跟这条IT狗抢骨头,他接着又对其他人说:“两边都得着手查。卫茗那边要查,刘超这边也得查。先从他的人际关系开始,对了――” “他二月初在坑水街一家水疗店消费过?” 这资料还是王铛铛查的,李瓒不仅看过,刚才还提到过。但他重提了一遍,说明其中有点意思。 王铛铛:“怎么?” 李瓒挑眉:“就是觉得挺巧。” ――那位倒在扫黄旗帜下的大金链哥。 .. 东城区分局大厅。 厅内人来人往,不时有人怀揣资料夹步伐匆忙踏上停在门口的警车,亮起红蓝警灯绝尘而去。 犯事的被家属保释出来,有的一路指指骂骂恨铁不成钢,有的两两沉默失望到极致,也有的只说一句‘以后走正道’便不说话,被带出来的人则红着眼眶面带忏悔。 人间百态只见哭与笑,除了医院便是警局。 卫曼君用力的捏紧皮包,手指发白,脸色和唇色几乎与墙面的青白色融为一体。她目光无神,等见到走出来的李瓒一行人,认出其中的季成岭和陈婕。 她旁若无人的冲过去拽住季成岭:“警察同志,我女儿的案子……有没有进展?” 简短的、音量不大的一句话却像是耗尽她所有的力气,仿佛撕裂肺腑带着血沫子浸到喉咙口,一开口便似有浓重的血腥气。 李瓒驻足,转身看过去。 陈婕惊讶,低声道:“卫曼君,卫茗的母亲。” 卫曼君,年49岁,看上去像是三十几,本来美丽知性很有教书工作者的温文气质。但女儿的突然逝世,不过半天时间,她便迅速衰败。 季成岭好声好气安慰:“我们正在调查,案件进展不便对外透出。” 卫曼君颤抖着嘴唇嘶声说:“茗茗和害死他的那个人根本不认识,幕后一定还有真凶!凶手害死我的茗茗,‘他’一定看到茗茗的死……你们要抓住他、一定要抓住他!然后问他、记得问他,无仇无怨,为什么害死我的茗茗?!” “为什么要那么残酷地害死她?!知不知道她死前有多疼?!肋骨插―进肺腑和心脏,血液逆流,口鼻全部是血!” “我的茗茗,她死前好痛啊。” 李瓒抿唇,冲陈婕低语:“你去安慰她,平复她的情绪。” “好。”陈婕上前搀扶卫曼君:“卫女士,我们刑侦办一众刑警同志都在追查这桩案件,内情目前暂不对外公开。但我们保证,一定会追查到底!” 卫曼君紧抓住陈婕的手腕,死死盯着她好半晌:“我听见了,你、你们……说到做到。” 陈婕重重点头,应下承诺:“我们保证!” 她的手腕被牢牢拽住因此疼得厉害,不由心想卫女士瞧着温和柔弱但这力气实在很大。 转念又一想,若是相依为命的女儿死得那么凄惨,在痛苦中爆发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卫曼君慢慢松开她的手,后退两步,肩膀突然塌下来,原本挺直的、优雅了几十年的脊梁瞬间佝偻起来。 她目光仓惶,低低说两句:“警察同志,谢谢。” 陈婕亲眼见这前后的变化,不由心酸,温声安慰起来。 李瓒在旁观望,指腹摸到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一根搓着烟头想想还是没拿出来。 他没催促陈婕拖拉,也没示意季成岭他们跟着先走,而是安静耐心的等待。 这时,有个青年提着水和白粥进来,一见卫曼君立刻急切担忧的赶过来:“阿姨,您怎么样?先喝点水、填一填肚子。”他拧水开饭盒,殷勤照顾卫曼君的同时,不忘彬彬有礼向陈婕他们道谢:“麻烦你们了,警察同志。” 李瓒单手插兜,回想这人刚才路过他时,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浓烈的消毒酒精味道。 “我叫程科,卫茗的男朋友。”程科自我介绍,待卫曼君情绪稳定,他便挑了一直站在不远处的李瓒小声问:“警察同志您好,我想问问到底那个害死卫茗的人为什么――” “他到底为什么要害死卫茗?”程科难掩他的不解和愤怒:“他根本是蓄意谋杀!” 李瓒:“卫女士认为有人雇佣刘超害死卫茗。” 程科一愣:“刘超?” 李瓒:“害死卫茗的人。” 程科:“有证据吗?” 李瓒:“暂时没有。” 程科看了眼失魂落魄的卫曼君,摇头说:“阿姨现在情绪不太稳定,亟需心理寄托才认定还有幕后真凶。但卫茗的日常很简单,她不可能得罪谁、也不可能挡了谁的路。” “警察同志,您说能有谁特意雇凶谋害卫茗?” 李瓒:“监控视频显示刘超一路拖打卫茗。卫茗本来可以得救,但刘超拼死把她拽下楼,这是很明显的蓄意谋杀。” 程科揉着鼻梁,疲惫的叹气:“因为刘超是个社会渣滓,他仇恨社会、仇恨比他活得好的人,所以他报复社会。女人、老人和小孩就是被报复的媒介,恰巧卫茗不幸的被挑中了。” 李瓒:“程先生懂犯罪?” 程科:“不是懂犯罪,而是我们外科医生见过太多伤亡事故。有人好端端走在大街上,因为长得漂亮就被割喉――”他顿了顿,下意识按住左手腕表说:“如果有真凶,我比谁都希望警察赶紧破案。但我也不想卫茗的死被外界猜疑、质问、诽谤,我不想她明明是受害者却被冠以各种‘合理’原因成为一个‘该死’的女人。” 说着说着,他的情绪有些激动。 “抱歉,我有点激动。” 李瓒表示理解,女朋友无辜惨死,情绪不能自控很正常。 程科和卫曼君出于不同立场的考量也可以理解,正常人基本不会联想到雇凶杀人。 尤其亲朋好友明知死者和他人没有深切仇恨的前提下,很难将其归为雇凶杀人。 程科刚说完话,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 他拿出来一看,不好意思的冲李瓒点个头,然后接起来朝安静的角落走:“主任,我在东城区……” 季成岭悄悄凑过来,陈婕还在安慰卫曼君。 李瓒说:“让陈婕从卫曼君嘴里套点话。” 季成岭:“您怀疑她?她情绪崩溃,和独生女相依为命,不会害卫茗。” 李瓒:“她不会害卫茗,但可能隐瞒了什么。你和陈婕互相帮忙,完事后去王那儿要资料,帮着查那所私立研究所。” 吩咐完,他摆摆手去隔壁治安大队联系感情。 有前扫黄队火-箭炮小能手陈婕作为纽带,李瓒和治安大队扫黄办的相处还挺愉快,提问涉黄犯罪嫌疑人、要资料时,二话不说直接就给。 治安大队队长领着李瓒去见大金链哥:“陈婕她办事还利落不?” 李瓒懒洋洋:“干劲十足。” 治安大队队长一听很高兴,陈婕以前是他手底下最能干的崽,可惜莽撞捅了马蜂窝才调给刑侦办。 他说:“那就好,我看她越来越适应刑侦办的节奏了。”停下脚步,敲开审讯室的门朝里看一眼:“是这儿。李队您问吧。” 李瓒进去:“我耽误两三分钟。” 治安大队队长摆摆手只道不是大事,尽管问。 审讯室内,大金链哥垂头丧气,显然因人赃并获将要面临法律制裁正难受着,他看一眼李瓒就继续丧了。 李瓒翻开桌上的审讯记录,开门见山问:“认不认识刘超这人?” 大金链哥有气无力:“坑水街谁不认识?刘毒鬼,大名鼎鼎的下三滥。” 李瓒合上审讯记录:“说说看。” 大金链哥瞅着李瓒,忽然来了点精神:“警察同志,您是查案?” 李瓒差不多半瘫在椅子上,问:“怎么?” 大金链哥大喜,“您要是查案就太好了!您说我要是态度良好、积极协助警方办案能不能戴罪立功?” 李瓒点头:“看你配不配合。” “我必须配合。”大金链哥赶紧就说:“您想知道刘毒鬼?我知道他,他很早就在坑水街混,前几年贩卖毒品被抓。去年九月还是十月出来……他诨号刘毒鬼,吸毒的毒,不过以前是赌徒的赌。” 李瓒:“他一开始不沾毒?” “不沾。”大金链哥说:“后来才碰,一碰就废了。黄赌毒三样,他一人碰了最毒的两样,迟早横死街头。” “他死了。”李瓒冷静的说:“还害死了一个女大学生。” 闻言,大金链哥颇感唏嘘:“渣滓。他就算不为自己下辈子,也得为自己老婆孩子积点德。警察同志,您还想问什么直接说。我虽然涉黄,但不逼良为娼、也不干杀人害命的事。” “你还良心未泯啊。”李瓒回了句,接着话锋迅速一转:“刘超的毒品从哪来?”见他面露犹豫便又说:“你只需要透露刘超最近两个月接触次数最频繁的名字,我会保密。” 大金链哥看看审讯室单向墙、又抬头看眼监控头,左顾右盼半晌还是开口:“卖毒品的比开赌场的狠,真正拿命来玩的,我不敢得罪他们。但是……那个人外号叫陈三黑,手黑心黑势力更黑。他在坑水街开一家会员制健身俱乐部,其实一直有风声传他是东城区这一带的毒头。” “货得从他那儿走。” “有人见过刘毒鬼在月初时出入陈三黑的健身俱乐部,之后刘毒鬼去洗头店时曾说漏嘴――” 李瓒:“他说什么?” 大金链哥:“‘这次的新货够劲’。” 新货? 李瓒又问:“话有没有传出去?” “没有。”大金链哥:“当时帮他洗头的是我老相好,我特意叮嘱她把这话烂在肚子里别说出去。” 李瓒:“那家健身俱乐部叫什么?” “天峰健身俱乐部。” “粤江市涉毒网络火力地带聚集在坑水街。坑水街陈三黑,走私贩毒起家,无父母无妻儿孤家寡人一条狗。心狠手辣,忠心耿耿。” 江蘅站在树荫下看微信信息,不远处是一排点亮的路灯和停在路旁的车辆。 一两个附近居民骑着自行车叮铃叮铃慢悠悠滑过去,经过树荫下的江蘅时顺势瞅一眼,不约而同心想:悖⌒』锍さ谜婺涂础 江蘅回:“陈三黑忠心谁?” 发送,删除。 微信那头:“藏得深,我查的话会被盯上。” 江蘅:“你开个价,我给。” 微信那头的黑客:“别说这种话,寒心。一点小阻碍能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两万。” 两万是美金,彼此心知肚明。 “适当的金钱可以让我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更融洽,小小的优惠就是小小的情趣。”黑客佬恬不知耻的说:“我可以悄悄告诉你李队的三围。” 江蘅打字的动作一顿,心想他为什么要知道李瓒的三围?都是男人要三围来干嘛?洗澡的时候比对雄风威武吗? 何必? 只有心里自卑的男人才会通过无聊的三围对比获取自豪感。 江蘅如是想着,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那天晚上要解裤带的李瓒,接着想起身穿警服的李瓒那修长挺拔的身躯,有那么一瞬间突然好奇。 ……等等。 三围得贴身量,被知道就差不多等于赤-身裸-体。知道三围,躯体就是透明的,那不就是每天都被视-奸? 江蘅黑着脸,回对方:“你好脏。” 黑客佬:?? 江蘅:“我跟李队不是那种关系。你别动他三围,不准偷窥他,否则我找人截你三年的单。” 江蘅:“死金鱼佬。” 黑客佬:??? 33 “李队,”隔壁一女警路过顺便敲刑侦办的门高声喊:“您同居人过来给您送饭啦!” 同居人? 刑侦办所有本来埋头苦干的同志们纷纷抬头,脑门顶着硕大闪亮的‘求知欲’三个字注视门口,无比期待同居人的到来。 法检中心的钟老狗照例晃过来聊个两毛钱的天,正好听见这话,遵循着居家妇男的优良传统给他女友报备第一手猛料。 --‘老婆!咱大哥有同居人了!!’ 那头李羡橙还没瞧见,但这同居人三个字显然威力巨大已经传遍整个刑侦办、隔壁经侦办以及治安大队等等,连带办公室里的佟局都闻风而动迈着老腿挪过来瞅瞅‘丑媳妇’。 江蘅就在这万众瞩目充满期待的群众的注视下,提着饭盒缓缓前来,大长腿走得还挺优雅。 送个饭的,长相不输明星,穿着打扮好像要去走T台。 走上楼道,来到刑侦办,礼貌性敲了敲门然后问:“请问李队在不在?” 靠边的男刑警指了指里头李队的办公室:“那儿。”他想了想,又大声喊:“李队,您同居人给您送饭到门口了!” 闻言,江蘅顿住脚步。 他环视刑侦办一圈人,沉默着回想一路走来收获到格外多的注目礼,那时他以为自己是个靓仔所以回头率高。 现在他明白原来不是他长得靓,只是因为他是李队的绯闻对象。 “……” 这东城分局上下怎么感觉不太正经? 同居人怎么了?同居人给送饭当支付房租怎么了? 江蘅向前走,听到后面的窃窃私语:“男的啊。”、“我以为是李队的相亲对象。”、“听说李队订婚了是吧?相亲对象都有了。”、“有吗?李队没说啊。” …… 江蘅前进的脚步越发沉重,越来越慢,最终停在李瓒办公室门外。 ‘嗒’一声,李瓒在里面看门,扬了扬下巴:“进来。” 江蘅跨步进去,李瓒在后面关门,颇为好奇他今晚做了什么菜。 “都是些什么菜色?” 江蘅把饭盒放桌上,闻言掀起眼皮淡漠的盯着李瓒,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饭盒上面就不掀开、也不松开。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饭盒盖,似不经意般的问:“听说你有对象?还把对象肚子搞大了?” 李瓒闻言一愣,随即眉头紧皱,表情严肃:“胡说什么?从哪听来的谣言?知不知道对其他女孩造成多大名誉损坏?这是谣言罪!流氓罪!哪听来的?” 江蘅定定的盯着李瓒,见他表情不作假,似乎对这谣言只觉荒诞和对人女孩造成名誉损害的担忧。不由轻松一笑,打开盒盖拿出里面冒着热气的饭菜。 “路边听来的谣言,本来还想道声恭喜。” 李瓒走过去,接过他递来的筷子说道:“你刚才那表情不像要说恭喜。” 那表情冷淡疏离,面上微笑却丝毫不入眼底,带着极为强烈的高高在上的距离感,但凡回想起来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江蘅长臂一伸把后面的椅子捞过来,跨开长腿坐下,两手交叠搭在椅背上说:“那不是以为你没打算请我这朋友喝喜酒,心里不高兴么。” 李瓒压根没信他这话,‘朋友’二字在他们这儿多少斤两又是怎么来的,大家心知肚明。 饭盒里三菜一汤另外加一个煎蛋,菜色特别丰富。虽然江蘅嫌弃红烧肉做起来麻烦,但他还是做了并装带过来。 红烧肉肥瘦均匀十分软糯也不油腻,筷子轻轻一戳能戳透,炖得很软但是不会柴。色泽透亮油红,但吃起来并不油腻,唇齿留香好吃得紧。 李瓒拉把椅子二话不说端起白饭一口一块红烧肉和着其他菜吃起来,中途喝了口汤,接着吨吨喝了大半碗。最后把剩下的饭菜都吃完了,又吨吨喝下剩下的半碗汤。 眯起眼睛满足得简直不想再动了。 以前的外卖真是猪吃的! 李瓒恶狠狠的想着,他以前到底怎么忍得下那些猪食的? 江蘅收拾饭盒放到一旁,等着离开时再带回去洗。 他笑着问:“味道怎么样?” 李瓒:“给你101分,多一分是我给你的奖励。” 江蘅笑了,又问他:“你们全员加班?” 李瓒:“常态。” 江蘅:“几点能回去?” “看情况。”李瓒:“可能通宵。” 江蘅点点头,沉默半晌突然问:“刘超是不是吸毒?” 李瓒抬头和他对视:“你觉得我会告诉你?” “不会。但我查得出来,也可能查得比你多。” “所以?” “我们或许可以做个交易,就像上次那样一个问题一个答案。”江蘅顿了顿,说:“我为人很大方,多数时候会送赠品。” 李瓒想起上次在医院里的那根桃子味棒棒糖,差点没当场把江蘅打成脑瘫。 “严打黄赌毒,禁止私底下私相授受。身为警务人员,我们不会知法犯法。” “好吧。”江蘅不强迫他,大方表示:“我随时敞开大门等你。” 李瓒摆摆手:“碗该洗了吧。回去洗个澡早点睡……你洗完了才过来?” 他突然发现江蘅换了套亮色系的休闲服,看上去还挺显年轻。 江蘅笑着起身,提起饭盒,脚尖轻轻一踢便将椅子推回角落里,单手撑着桌角俯身冲李瓒说:“其实我从你的回答里猜出刘超有没有吸毒,同时大概率猜出你接下来的步骤。” 李瓒面不改色:“我也猜得到你接下来要做什么。” 江蘅笑容扩大,说声‘拜拜’就挺潇洒的走了,仿佛他来警局真就是个送饭的。 目送江蘅的背影,钟学儒望着女友回发过来的信息‘照片!快给我!!’,感到了困扰。他心想到底要不要把照片发过去,不发的话女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那还是发吧。 管他大舅哥是死是活,女朋友最重要。 于是钟学儒把照片发给女朋友,那头的李羡橙激动万分就看到了个男人的背影,然后迅速陷入沉默。 李羡橙心想,怎么背影那么熟悉?啊……好像蘅哥借住在李瓒的公寓。惹,那没什么关系了嘛。 可是同居? 嗯? 奇怪,好像有点奇怪。 为什么联想江蘅和李瓒同居会莫名感到很兴奋? 严谨的法医狗李羡橙对此进行严肃谨慎的分析以及开始寻求答案。 以为能见‘丑媳妇’的佟局捂着刺痛的心脏拖着落寞的背影回他办公室,途中遇到同他问好的同僚或下属,他也不过是面沉如水、满脸愁容的应一声。 搞得一群人以为刑侦办这回碰到巨难的案件,连佟局都愁成这副模样,比退休还发愁。 他们根本不懂佟局心里的忧愁和纠结。 .. 深夜。 坑水街。 坑水街位于东城老区和北田区的交接处,以一个废弃的老火车站作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周围全是水疗店、足疗店、发廊和各个破旧旅馆。店口门牌装点以紫粉、大红大绿等颜色的霓虹灯,将昏暗的夜色和喧闹不止的街道硬生生烘托渲染成一个纸醉金迷的不夜城。 未拆除的电线杆和老旧电线横七竖八割裂天空,整排四层高的楼层层栋栋环绕着废弃的老火车站。里里外外巷道无数,狭窄且杂乱无章的分割着这块似乎早已被政府抛弃的、处于边缘地带三不管的地区。 几乎所有的楼都是旧式旅馆、旧式酒楼和旧式商店改造而成,只消一眼就能看出粉刷修改过的格局。 外围较为寂静,通常是没钱搬离但又想老实本分生活的普通人居住的地方。 内围才是最黑的地方。越往深处走,藏污纳垢的东西就越多。随着灯光越亮、光色越杂,氛围越喧嚣,便代表着越是深入这座城市流于表面的一块除不干净的毒疮。 这就是坑水街。 粤江市治安最差的地方,政府曾经试图规划发展这块地区。 当时人和机器已经到了地方,等着推楼重建商区。 谁能想到当地一小小派出所所长敢和地头蛇勾结在一起,通风报信让地头蛇组织人马与政府的人发生械斗。混战中人开枪引起恐慌,以至发生踩踏流血事件。 事件最终平息,警方以最严厉的律法处理所有相关犯事人员,但发展的规划就此搁置下来。 因此曾繁华一时且有可能发展为商区中心的坑水街变成如今三不管的黑地带。 李瓒反戴鸭舌帽,穿着亮色的卫衣、牛仔裤和球鞋,嘴里一边嚼口香糖一边看似漫无目的地实则步步深入坑水街。 他外形像个青春时尚的大学生,与坑水街格格不入,因此明里暗里招来许多打量。 他们要么盯着他的钱包和手机,要么死死盯住他的脸,而李瓒毫无所觉仿佛早就习惯于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看上去骄傲自大且盲目愚蠢,实在令人不爽。 “要不要陪姐玩玩?”一个衣着暴露的女郎突然拦下李瓒,双眼涂了浓厚的眼妆、戴了长得超出正常人的眼睫毛,以至于眼睛上下的长度看上去还没有眼睫毛大。“很快乐的,极乐巅峰。” 头顶蓝绿二色不断闪烁轮转的光落在头顶,在颜色替换的间隙会暗两三秒。蓝光亮起时,女郎看清面前男人的五官轮廓,虽无法看清皮肤如何,但这模样也够俊了。 女郎心花怒放,半-裸的胸脯颤颤巍巍的依偎过来,腻人的香水味迎面扑来。她语气暧昧的说:“看你长那么帅,收你半价。” 李瓒向后退一大步,闻言二流子似的开口:“我去夜店能泡两个身体比你软、脸比你好看的男人玩3-P。” 女郎脸一僵,直接啐了口:“妈的死玻璃!!”她拍着胳膊跟遇见瘟神似的满脸嫌恶:“叼你老母!有没生艾-滋的?叼你老母。” 李瓒绕开女郎并说:“每月体检,应该比你健康。” 这时街口突然爆发‘突突突’的震耳欲聋的激烈巨响,伴随着声嘶力竭的鬼吼狼嚎由远及近,十几辆改装过安了荧光和低音炮的摩托车咆哮怒吼而来。 每辆车都载着一两个人,他们欢呼嚎叫,横冲直撞,随意抢劫,伸手就把一女人耳朵上的金链子给撕扯下来。那女人疼得捂住耳朵叫骂:“死蝗虫死烂虫早晚横死街头!!” 女郎远远见他们过来,不耐烦的说了句:“又是这群飞车党。”她赶紧溜进暗巷避开这群蝗虫过境似的飞车党,溜走时顺便好心劝告李瓒:“喂,赶紧躲起来。他们看你好欺负肯定下车打劫。” 李瓒充耳不闻,女郎耸肩觉得愣头青需要社会的毒打。 飞车党在前面停车,跑下来抢劫一些人的钱包和手机,然后在旁人的怒骂中嬉笑着扬长而长。有了收获的飞车党拐进旁边的暗巷,又在里头逮到落单的肥羊,然后自前面的暗巷出来再度汇聚到一起。 混乱。没有秩序、法度,违法犯罪,无处不在,所有人习以为常,无人报警。 确实是块毒疮。 粤江市上层不是没人想过清除这块毒疮,尤其北田和东城两区。但似乎每次都遇到阻碍,具体倒是不太清楚,回头得问一下。 李瓒如是心想,然后走进旁边的旅店里,从柜台旁边一半人高的绿植后面找到一根复合防身球棍。他拿起来先试试手感,感觉还行,然后单手拎着,另一手从口袋里抽出根烟点上,咬在嘴角边走了出去。 暗巷里的女郎觉得不安全,转而躲进旅馆里。 见状,她瞪大双眼,继而摇头:“年轻人逞英雄啊。”他也不看看那群飞车党都是些什么下九流。 李瓒拎着棒球棍站在路边,烟雾缭绕中,扬起下巴、眯着眼睛看远处欢呼雀跃的飞车党。 李瓒吐出口烟圈,继续咬着烟嘴:“爸爸教你们什么叫礼貌。” 错综复杂的某条暗巷里,有人背靠墙壁正在吞云吐雾。 黑暗里看不清身形面容,只一点红光耀眼夺目。 这时一辆改装的摩托呼啸奔腾而来,橙色刺眼的灯光瞬间充塞着并不宽的暗巷,驱走黑暗、曝光巷子里的景象。 那一口一口慢吞吞抽着烟的男人也在光亮中完全暴露出来。 摩托车上一男一女,熄火后下车互搂着肩膀嬉笑渐近:“这还藏了一只肥羊。” 烟头扔落地,蓝白色大号拖鞋踩着烟头熄灭星火,靠墙的男人侧头看过来,眼睛因光亮刺眼而微微眯起。等到逐渐适应光亮,这才挺直脊背看向来人。 听到被当成肥羊的话,江蘅笑了声:“没家教。” 34 飞车党冲在最前头的是辆哈雷机车,车身纯黑且线条流畅,没有其他街车一贯的笨重,而是轻巧敏捷如一头猎豹。 不缺强悍,化作流光,咆哮怒吼着奔来。 开车的青年见前面有人不知死活站在街头中间抽烟,立即兴奋得‘嗷――’一声如狼嚎,双手拧车把加大油门,排气筒喷出白汽和火花,改装后的低音炮发出沉闷粗重的吼声,机车轰轰向前如离弦箭矢。 后面的同伴见状,更是兴奋得鬼哭狼嚎:“撞!撞上去!”、“干你他妈给老子撞飞他――”、“缺胳膊少腿老子给你钱!!”、“赌不赌?” …… “赌!”、“赌他两条腿断了!”、“一条腿!”、“我赌他吓尿哈哈哈……” 他们停在不远处,搂着身后趴在他们肩膀上的妞肆无忌惮的讨论,同时还有人问起拐进暗巷里的两人怎么没回来。旁边有人抽空回答:“说不定在打炮……我赌他会躲开。” 兴致盎然至此,显然他们经常往开车撞人的游戏。 刺眼的强光随轰鸣声由远及近,李瓒眯起眼睛影影绰绰只能见到个大概的轮廓。烟已经燃了三分之一,夜风轻吹,烟灰落地。 落地的刹那,哈雷机车挟裹着劲风眨眼间就到面前,李瓒双手紧握复合棍,脚下两步一错正正好擦过高速滚动的轮胎。复合棒球棍似卷着千斤重力横向挥出去,擦过车头的后视镜直接将其削成两半,碎裂的镜片飞落,画面好像是慢放镜头,一丝一毫的变化陡然放大―― 横飞的镜片、高速滚动的轮胎和刺眼的强光,以及车上一男一女那定格的表情,表情由恶意嚣张的笑掺杂着来不及完全覆盖全脸的惊愕恐慌。 棒球棍正中飞车党那男的胸膛,衣服连带表皮肉因撞击力而肉眼可察的震了震。下一刻,飞车党那男的和身后抱着他的浓妆艳抹的女人齐齐飞出去。 干脆利落‘砰’一声落地、翻滚和哀嚎,三部曲一步未少。摩托车无人驾驶向前冲了十来米撞到一门柱发出巨响,翻倒在地,轮胎仍因加大的动力而疾速滚动并发出咆哮。 “――” 寂静。无声的寂静,坑水街从未有过的寂静。横行霸道无往不利的飞车党没想到他们有朝一日会踢到铁板翻车了。 躲在旅馆里暗自可惜李瓒接下来的遭遇的女郎:“酷!!” 李瓒单手握着复合球棍,扭扭肩膀松筋骨,说了句:“年轻人缺少社会毒打。”然后拖着球棍上前,一棍一个把没来得及逃跑的飞车党全给揍得哭爹喊娘。 这群横行霸道抢劫成性的飞车党不是没反抗,但他们一不是李瓒的对手,二来李瓒手段太下作,又阴又狠专门挑他们手肘筋骨、腿骨、腹部以及下-裆又踢又打。 其他地方就算了,大家同是男人他居然踢裆?! 比他们这群飞车党还没品! “别打别打――”、“操!老子大哥是谁你知道吗?你他妈得罪不起嗷――!” 叫嚣着自己有后台的飞车党之一捂着裆-部痛苦的弯腰,疼得额头冒青筋。同时吓得剩下几个人不敢再靠近,提防着李瓒慢慢后退。 李瓒长舒一口气,突然侧身竖起棒球棍对准试图悄悄靠近的女孩:“爸爸不打女人,但有的是办法整治你。” 他打得酣畅淋漓,在这寒意凛然的春夜里竟也满头大汗。才刚理过没多久的头发短得只剩一层青色发茬,凸显出立体的五官,而他此刻眼睛明亮、目光如刀,嚣张又锋利,似一把已经上膛开火的枪。 冒着硝烟味儿,又飒又带劲。 女孩手里的小刀掉地上,吞了吞口水后退两步摔坐在地上,盯着李瓒,内心深处也不知是怕还是悸动。 旅馆里的女郎已经悄悄挪到门槛,见到这一幕哑然,良久才说:“够劲。” 暗巷里。 机车已经熄火,但是前方三盏灯全开,强光耀眼刺目。风灌进巷子里,将巷口一个乱扔的可乐锡罐吹得咕噜咕噜响。 可乐罐滚到大号的蓝白色拖鞋旁,江蘅捡起之前扔的烟头和空可乐罐扔进纯当摆设似的垃圾桶。然后再抽出烟点燃,狠吸了口呼出来,捏着烟嘴的左手拳峰处,四个凸起的骨节全沾了血。 身后机车旁一个男的被揍得看不清面目,原本跟着他的女孩早就吓跑了。 江蘅站在原地又抽了几口烟,平复有点失控的情绪,等确定自己完全平静下来才举步离开。 他穿着黑色高领羊毛衫和黑色长裤,裤子长得差点拖地,脚下一双大号蓝色拖鞋,简单居家得好像刚睡醒下楼买包烟。 绕了几条小巷才走到最靠近火车站的一条大街,抬头就见正挥洒汗水自称‘爸爸’的李瓒。江蘅顿住脚步,靠着墙壁不带遐念的欣赏。 本来是心如止水的纯欣赏,直到李瓒因热气而拉扯外套里面那件圆领T恤,扯得有点下。他抬起下巴、眼睛对准光便反射性眯起,脖子绷成直线,汗水滑落下来,顺着脖子的曲线滚过凸起的喉结,猛地掉进锁骨窝。 锁骨窝那滴汗水很快被甩出去,没入棉质T恤,润湿锁骨处大片细腻紧绷的肌理。 江蘅突然觉得口干舌燥,右手食指和大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好似想到了什么画面。原本平静的心湖似被扔下一颗两颗三四颗的石子,荡开一圈圈无法恢复如初的涟漪。 他盯着不远处的李瓒看了好一会儿,有些欲盖弥彰的撇开目光,嘴巴张合两下做出吞咽的动作,凸起的喉结下上滚动。 不知怎么回事,突然没办法像以前那样轻松无遐念的观赏李瓒俊秀肆意的模样。 但越是刻意避开,脑海里有关于李瓒拽下T恤露出大片肌理的画面就越清晰。 江蘅深吸口气,拿烟的手微微颤抖。 在心里给自己打个气,回头去搜寻李瓒的身影,结果就见到个衣着暴露的女郎围着他献殷勤。 江蘅心一紧,赶紧走出去。 走近了便听那女郎说:“报警?行行,我这就拿绳子把他们都绑起来送派出所。” 李瓒:“别送派出所,直接打公安分局报警。” “啊?”女郎愣住:“这儿……没人管。” 约定成俗一般,派出所不管事,北田和东城两区分局睁只眼闭只眼无视这里,只要不闹出人命便将就着过。偶尔才过来扫黄、扫毒,但基本抓不到贩毒大部队。 李瓒懒洋洋的说:“你打电话就行。”他扔掉棒球棍,‘梆’一声挺脆。 女郎点头打电话,很快东城分局接起来,她正要大力描述一番好打动警察过来,但还没说话手中手机便叫李瓒拿了过去。 “借我用一下。” 女郎痴痴的说:“给你也行。” 李瓒简单描述一番,然后告知自己的身份,听到回复后挂断电话将手机还给女郎:“多谢。” 女郎走近还要说什么时,有个人影大跨步走得比她还快,长臂一伸一勾直接把李瓒带了过去,接着就听到那低沉带笑的声音说:“真巧。漫漫长夜我们又见面了。”他压低了声,在李瓒耳旁喊了句:“李队。” 女郎表情一变,望着颜值不输李瓒的男人,见他二人勾肩搭背居然还很搭配。登时心情悲愤,语气古怪的问:“他就是你在夜店里泡的男人吧。” 李瓒肩膀被勾着,但脑袋尽量远离江蘅,闻言一愣:“你胡说什么?” 江蘅对此也表示诧异。 女郎瞧瞧江蘅的脸,某种程度上确实长得比她好看。皮肤比她白、比她好,但他身体根本一点都不软。腰硬邦邦估计还有大块腹肌,就算随意邋遢的打扮也莫名穿出颓丧的时尚感。 “……”她盯着江蘅的拖鞋看,然后再看看两人的脸,忽然豁然开朗并意味深长:“原来你才是下面那个。” 李瓒:“……” 江蘅‘噗嗤’一声,额头搭在李瓒的肩膀处笑得全身抖个没完。几乎是咬着李瓒耳朵问:“李队,您是不是在外面败坏我的名声?” 李瓒面无表情:“麻烦你帮着看他们,等警察来就行。”说完他就甩开江蘅向前走,走了几步驻足回头问女郎:“天峰健身俱乐部怎么走?” 女郎一听,脸色陡然变了。她左右环顾一圈,快走两步到他们面前压低声音问:“你们想找陈三黑?” 李瓒:“去健身俱乐部当然是健身。” 女郎:“我在这儿混了七-八年,当时那场能改变坑水街的械斗我就在楼上看着。我亲眼看着坑水街从腾飞到一蹶不振,到现在变成粤江市一块死活铲不掉的毒疮!”她语气很急:“外人来坑水街找天峰俱乐部,肯定就是找陈三黑!” “姐劝你们,别逞英雄,别以为陈三黑跟那群没脑子的飞车党一样好玩弄。当初那场械斗……坑水街传遍了幕后黑手就是陈三黑。” 李瓒定定的望着女郎,半晌扯唇笑了下:“多谢提醒。等警察来了帮个忙说一声。” 女郎见他不为所动,心知说服不了。她今晚突发善心提醒一句,谁料没人领情。于是挥挥手指了个方向:“在里面,靠近废弃的火车站。” 李瓒又道声谢,然后走了。 江蘅快走两步跟上,踩着拖鞋走得还挺快。 “你查到多少?”李瓒问。 江蘅反问:“交易吗?” 李瓒沉默,两人并肩前行。 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灯光洒落在他们身上,不知从哪个迪厅还是旅馆传来一首轻柔的情歌。 女歌手在歌唱,声音是与情歌轻柔的曲调截然相反的粗嗓,歌唱时带着点漫不经心和沧桑。让人产生一种踏错时空的错觉,仿佛时间与空间在互相倒错,而驳杂明暗的灯光与电线恰好造成空间的倒错感。 良久,李瓒开口:“你追查毒品是为了你妹妹?” 江蘅:“是。” 球鞋鞋面落在老旧的水泥地,正好和蓝白色拖鞋踏出的步伐平行。 李瓒:“陈三黑管控坑水街,曾经涉及走私贩毒,后来不知是谁将他捞出来。他在坑水街不声不响的发展,最后成为这块毒疮的心脏。市禁毒支队一直盯着他,想法设法要搞他。”顿了顿,说:“没搞成功。换你。” 江蘅:“因为他背后还有藏起来的人。我猜禁毒警察不动他,也是为了一网打尽背后那只真正话事的黄雀。”前边地面出现个凹坑,他顿一下,跨过去,说道:“七年前,陈三黑被捞出来。六年前,坑水街发生械斗,整改发展规划暂停。” “大概四年前,坑水街开展过一次大型扫毒行动。抓获制毒、贩毒、吸毒人员超过150人,收缴冰-毒40公斤包括毒资200万余元。自那次后,陈三黑异军突起,迅速布控整个坑水街,并将贩毒网络笼罩住整个东区甚至是粤江市。” 李瓒停下脚步,侧头看他:“他的这条网络已经伸到全市?” “应该还没有。”江蘅说:“需要一个垄断的契机。” 新型毒品? 李瓒继续往前走,没将这个关键的契机说出来。 “陈三黑幕后那只黄雀会是谁?”他心想,顺便问了出来。 江蘅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李瓒跟着也莫名的哼笑出声,戏谑道:“你之前不是自夸为人慷慨,交易合作时最喜欢搞优惠吗?” “当然。”江蘅颔首,从裤子口袋里掏啊掏的,掏出一块糖果还郑重的把它放到李瓒的手掌心:“赠礼。” “……”李瓒:“不会价值22万吧?” 江蘅摇头:“没那么贵。” 李瓒嗤笑一声,撕开包装含进嘴里。苹果味道,又香又甜,冲淡了嘴里弥留的烟草苦味。 江蘅搓着手指算了算:“大概2-3万。” “咳咳咳……”李瓒差点被呛死。“你做慈善去了?” 江蘅但笑不语。 李瓒想起在明湾医院这人用22万买下一根劣质甜腻的棒棒糖,还非要当着男孩的面抢走糖果的恶趣味。不由挑了挑眉,舌尖将嘴里的糖块顶到脸颊处,眯起眼认真尝2、3万的糖果。 含到没了,他就剩一个感受:太甜了。腻。 35 鼻青脸肿的飞车党全员被绳子捆住绑在石柱上,他们破口大骂加威胁。 看守他们的女郎充耳不闻,哼着抖音最近流行的音乐沉迷游戏。 ‘叮咚。’ 金币入账的声音哗啦啦响,女郎乐得嘴唇往上扬,玩着玩着忽然发现眼前的光被挡住了。 她抬头不耐烦的骂:“艹你爸你神经――”脏话没说全就让她恶狠狠的吞回去,厌恶的表情换上讨好的笑:“陈哥啊,哎呦大驾光临。您看您是有什么事……?” 她面前是个面相平凡到扔进人堆里就找不到的男人,年纪大概在35-37岁之间,身材中等但浑身肌肉过于发达。 他是女郎口中的陈哥。 陈哥身后带着四五个人,他们倒是身材高大而且肌肉发达,光是站那儿就让普通人感到恐惧。 陈哥给她一沓钱:“找你做点事。” 女郎忙不迭收下那沓钱捏了捏厚度,做出贪婪又努力克制的表情。她说:“您说,什么事我都做。” .. 街道尽头是两条岔路口,将这条街道分剪成两半的是一栋老旧的旅馆。旅馆五层楼某间正对街道的房间,只开了一条缝的窗帘被放下来,里面的人回头打了个电话。 “有情况。两个新人,打了那群飞车仔。”这人说:“他们报警了。”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这人点头应了声,挂断电话后再走到窗口去看,却见近处的街道再也见不到两个陌生人的身影。 原先一直被他盯着的并肩前行的两个人消失了。 他拉开半边窗帘四下观看,左右前后的大街道、暗巷统统没见到那两人,只逡巡到灯红酒绿下零零散散的行人。 “干!”低骂一声,他赶紧出去找宾馆里正在开-炮的弟兄们分头找人。 迪厅门廊的角落里,躲藏在绿植后面的李瓒和江蘅对视。 李瓒轻语:“那栋旅馆后面就是废弃的老火车站,天峰健身俱乐部就由老火车站的候车室改建而成。这栋旅馆正处于坑水街的高塔位置,高十层。层层递进,视野逐渐广阔,正好可以鸟瞰整个坑水街。一旦发生什么纷乱,旅馆里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江蘅总结:“一座天然的t望塔,像不像私设的侦察岗?” 李瓒夹住眼前的一片绿叶掀开,冷眼望着自旅馆跑出来追踪的人。 他们埋头匆匆进了暗巷,其后还有几波人出来,一共派了九个人。不过两个陌生人就让他们如此兴师动众,可见要么他们行事一贯缜密谨慎,要么就是最近非常时期,个个紧绷神经。 无论哪种都说明坑水街将有大动作,而这大动作绝不可对外泄露丁点消息。 李瓒:“那他们是要搞割-据分-裂。” 除了国家政府和军队,还有谁敢在这片土地私设侦察岗? 江蘅:“这片区的迪厅后厨都能到后巷。从后巷走,绕过旅馆就行。” 说完,他率先进入迪厅。 李瓒跟上去说:“你还挺清楚这儿的路线。” 江蘅:“我一路走来专挑暗巷摸清路线。单枪匹马闯进坑水街还走大路、揍飞车党和报警,大摇大摆大张旗鼓就您李队一个。”他想起上回在烟酒商店里和海港轮船上碰到李瓒,这人似乎就没怎么掩饰过,仿佛他没白天出场就很给面子了。“咱低调点吧,以后查案尽量做个平平无奇的路人。” 李瓒压根不可能反省自我,他瞥了眼江蘅那身仿佛下楼买完啤酒就回窝猫着的装扮,挑挑眉没说话。 江蘅头发黑,没打理的时候便有些蓬松,不过发质柔软有光泽。皮肤太白,黑毛衣黑长裤加大号拖鞋只衬得他更是阴郁颓丧。 可因五官长得好,颓丧阴郁就变成风格。 他和李瓒是完全相反的两个个体,一个亮眼嚣张,一个颓丧病态,穿行在群魔乱舞的舞池里。一前一后自成一个国度,彼此意外的契合,像阴阳黑白截然相反却最融洽。 后厨没人看守,冰镇的酒纷纷搬到前面的吧台。后厨人员跟服务员都跑到前面忙活,以至于没人发现竟有人旁若无人的进了后厨。 穿过后厨,来到没几个人的极为狭窄的后巷。借着微弱的灯光和作为标志性建筑物的旅馆,李瓒和江蘅顺利绕过去来到废弃的老旧火车站。 老旧火车站的候车室被改装成颇具现代化的三层办公楼,似乎考虑到私密性的问题而采用单面且硬度极高的玻璃。 在外看不见健身房里面的格局,隐秘性很强。 外面清出一大片空地作为停车场,场内没有空位,全停满豪车。一路走来,豪车价格最低也是百万起步。外边石柱上安装很多监控,明面和藏起来的摄像头多得数不清。 候车室后面本该是铁轨,但作为铁轨的地区全部被拆除并盖上铁皮,漆成不怎么起眼的暗绿色,形如加工厂房。 江蘅说:“资料调查里提过那片区是赛车区,跑车和跑摩托车都有。每季举行一次,粤江市的赛车圈都跑来这里玩,连隔壁市赛车圈的人也慕名而来。” 这废弃的老火车站背后靠群山,只要穿过一条隧道就能进入群山。山里有以前修建的盘山公路,路面损坏本来很严重,但可能因赛车缘故所以有对路面进行保养。 那路九转十八弯特别惊险,最适合用来赛车。 “这资料百度的吧。”李瓒挽起袖子,绕过停车场朝健身房大门口走去,同时抬头看了眼上面一排红点。“赛车区那是去年的事儿了,去年十月份发现车祸,车毁人亡死了四个。事故压不下来,上面禁令不准玩赛车。” 江蘅有些玩味的说:“但禁令似乎没用。” 豪车齐聚一堂,除了赛车难道真天高路远跑这秩序乱得一批的破地方健身不成? “说明胆气给养得太肥了。”李瓒停在门口说:“真只是个赛车的地方?” 如果只是个赛车的地方,盯梢何必那么森严?而且盘下这破火车站候车室以及后面的铁道应该花了不少钱,光是赛车坐庄和出租车道赚得了多少? 再说他陈三黑还不定每盘都坐庄。 江蘅:“进去看看。” 他走前面,李瓒紧跟着进去。 前台大堂装修成简奢风格,左右两侧各两部电梯,需要刷卡才能进去。 除此外就没有其他入口了。 前台小姐打扮得挺时尚靓丽,她正在涂指甲,见有两人进来却是陌生面孔便低头继续涂指甲。 李瓒敲两下前台:“我想进你们健身房看看。” 前台小姐:“健身房要会员制,加会员得提前半年。没有就请离开。” 江蘅:“我有。” 他说出一串数字,前台小姐输入电脑查了下发现还真有这人,因为隐私性所以资料上没有本人照片,但只要有会员号就能进。 于是前台小姐当即递给他一张卡片,随后小心说道:“新规定一卡一会员,一会员一人制。如果您朋友没有会员,他不能上去。” 闻言,江蘅看向李瓒,后者神色如常的念出一串会员号码。 前台小姐一查,确认有这人便递过卡片说:“非常时期,不好意思。” 李瓒接过卡片和江蘅一起进电梯。电梯门一关,前台小姐盯着电梯楼层数由1跳到2,按下通话键说:“他们上去了。” 电梯里,两人在聊八毛钱的天。 江蘅:“李队还挺有钱,这会员卡一次一个季度,一季度最少是十万。” 李瓒:“你也不赖。初来粤江市都没半年的你居然有半年前才能办理进入的会员,爱健康、爱生命,未雨绸缪干得好。” 江蘅刮了下鼻尖,心想这要是不解释清楚,大概他在李瓒的心里又变成一个心思深沉不知道计划多久、意图犯罪的重点嫌疑犯。 “会员是朋友的,就夜色那不会调酒的老板。” 李瓒应了声,没再回话。 江蘅笑说:“我都告诉你了,你也得说说吧。那会员十万一个,你要是花得起恐怕早被查了。” 这时,电梯门开了。 李瓒跨出去时回他:“我找局里的人帮忙弄了个号来用,他技术好、不留痕迹。” 江蘅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李队他这是知法犯法叫人黑了个会员号将就着用,顿时被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套路逗笑。 “李队,你这样的幸好没去当卧底。” 李瓒撩起眼皮:“怕你玩不过我?” 江蘅摇头,一本正经的说:“不是。我怕你自制力不行,下限一次次刷新,最后变成人人喊打的老流氓。” 意思不还是说他现在很流氓?李瓒懒得继续跟他对话,抬头就见前面走出个身材玲珑有致的旗袍美女。 旗袍美女停在两人跟前,微笑道:“两位贵客请跟我来。”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知道这天峰健身俱乐部打的什么主意,只见机行事。他们跟在旗袍美女的身后来到一个茶室,茶室里的水已经煮好、茶也泡好,就等客人品尝。 旗袍美女:“您二位慢用。”说完她就退下。 江蘅大方坐下,长腿一伸碰到茶几底下一件硬物,垂眸见是个铝合金手提箱,顺手就抽出来扔桌面。铝合金手提箱没密码锁,一下就打开了。 李瓒凑过来看,禁不住道了句:“扎眼。” 但见铝合金手提箱里装满人民币,一捆捆跟砖头似的,红彤彤特别喜庆。这一捆估计得有一万张,指不定抓一捆还能把人脑门砸个洞。 江蘅数了数说:“60捆。60万。” 李瓒盯着手提箱里的红钞票坐下来,颇为感慨:“有朝一日我还能被贿赂。” 他以前锋芒毕露不加掩饰的时候就想不通为什么没人试图贿赂他,后来低调做人更没机会被贿赂。没想到某天一个无聊的夜晚,他突然就收到一整箱红钞票。 这感觉还挺新奇。 江蘅提醒他别独吞:“我们两个。这是贿赂我们两个。” 李瓒摸了摸纸钞:“热的。”食指叠在纸钞上面,大拇指则刮过底下捆在一起的纸钞快速浏览:“还是连号钞。刚从银行取出的,新鲜还冒着热气。” 他收回手冷静的评价:“看来我被认出来了。” 一个面都没见就爽快的甩出60万人民币打招呼的人,没打算迂回试探就是抱着要么‘你识相收钱、装聋作哑’,要么鱼死网破……当然在人家地盘肯定是没打算弄破网只想杀鱼的意思。 李瓒和江蘅就是那两条待宰的鱼。 36 坑水街一家迪厅的包厢里,‘叮咚’一声,陈三黑收到发送来的信息,匆匆扫了眼。 门外又有人进来说:“陈哥,都准备好了,就等着人过来。” 陈三黑:“谨慎点。”顿了顿,他又说:“再多派几个人过去,要是失败就把人杀了。” 门外的手下闻言产生犹豫:“闹大了怎么办?” 陈三黑:“栽到那群飞车党头上,拎几个人……就说赛车期间发生争执,气头上来没控制住下了死手。”他挥挥手:“手脚利落,喂他们点新货。” 门外的手下:“行。” 东城区分局。 老曾接到李瓒的报警电话,放下后立即去找佟局。 佟局当即把茶水全都喷给桌面的富贵竹,那富贵竹天降甘霖也不知能不能救回微黄蜷缩的竹叶。 ‘咣’一声,茶缸重重碰到桌面,佟局咆哮:“李瓒他有病啊!!他就不能乖点学学别人家刑侦办的队长吗?他不能在搞事之前打个报告吗?!你说他怎么老惹事?!” 老曾心想,打报告那还叫搞事吗?老惹事不您老纵容的? 不过现在不宜刺激愤怒中的佟局,所以他附和道:“病得不轻。佟局您看,我们得派多少人去坑水街?” 佟局背着手转来转去,思索半晌:“派一个队过去。” 老曾心惊:“怎么需要那么多人?” 一个队最少得有5、60人,不过一次试探性行动为什么需要派遣那么多人? 佟局没好气的说:“你以为我胡乱发脾气?坑水街那是三不管的地方,飞车党横行,黑、黄、赌、毒样样俱全。近两年响应中央打-黑除恶的号召以及城市经济规划发展,已经对坑水街进行多次突击,黄、赌两样改善不少,但犯罪率还是居高不下。” 顿了顿,佟局问:“你知道为什么吗?” 老曾:“因为毒品?” “就是这个毒品。”佟局转身,两手背在后面打着拍子说:“省厅明里暗里不知查了多久,投放无数警力、财力、安了不知道多少颗椽子在这条禁毒网络里,就为了追查流经广省到海外的毒品到底源头在哪里。” 老曾猛地反应过来:“在坑水街?!” “只是我的猜测。”佟局说:“省厅禁毒总队的一些部署,那些网步步收紧,看方向是直指粤江市。”他挠着头皮,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不够保险,干脆说:“我得打个电话给市局,请求禁毒支队的支援。” 老曾眉头狠狠皱起,意识到坑水街是个真正的龙潭虎穴。李瓒单独闯进坑水街,恐怕会遇到危险。他如是想着,当即说道:“我现在调人立刻出发前往坑水街。” 佟局挥手:“去吧。”说完,电话接通:“孙局?我东城区的佟平,正好找您说点事。” 老曾出去的时候顺便带上门把,透过门缝恰好看到佟局打完招呼说完请求立刻拿着话筒远离耳朵。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仿佛能听到话筒里传来孙局那比佟局还愤怒的咆哮。 仔细想想,孙局似乎还有半个月就退休了。 海港走私重案刚结束没多久又摊上这事,记仇的小本本估计多添了一笔。 .. 天峰健身俱乐部。 李瓒先进洗手间查看,里面没有窗户能逃跑,整个包厢都是密闭式的。他边走出来边从后腰抽出手-枪,‘咔咔’两下上膛后说:“我身份暴露,我们得跑了。” 江蘅合上手提箱问他:“你到底什么诉求?” 李瓒一枪击碎包厢内的监控摄像头,闻言只说:“破案。我的诉求就是查清真相,将罪犯逮捕归案。” 江蘅继续问:“破案是这么兴师动众?” 李瓒:“个人风格。” 江蘅拎起手提箱掂掂重量,觉得还可以便拎着朝李瓒走去。 “李队,您诚意不够,瞒得挺多。” “江蘅,”李瓒扯唇笑,那笑有点嘲讽的意思。“我们俩是半路搭档,半斤八两就谁也别说谁了。刚才在坑水街那条大道上交换的信息,你我都知道那是有心就能查到的东西。” 换句话说,他们两个谁都没说出真正有用的信息。刚才在坑水街大道那番交谈里互换的信息不过是皮毛,彼此心知肚明。 江蘅靠着墙壁,耳朵贴着靠走廊那侧的墙面,听到匆忙急促的脚步停在门外。他问:“要不我们现在重新合作?” 李瓒懒洋洋,没太大兴趣:“看你诚意。”他握住门把手,稍微用些力道拧开,忽然就说:“你猜他们有没有枪?” 门‘嗒’一声开了条缝,江蘅顺着这条缝见到外面一排肌肉发达的大汉。 他们有些拿砍刀和土制猎-枪、中间一人拿着针筒插-一个小罐子里抽取里面的液体,针管管身很快注满液体。 这人拿着针筒甩了甩,显然来者不善。 江蘅按住手提箱的锁扣,冲李瓒比划了个手势。李瓒会意,猛地拧下门把打开大门,脚下错步贴着门板滑出去。 江蘅顺势冲出去并用手提箱挡住迎面而来的砍刀,眼角余光瞥见旁侧土制猎-枪的枪口对准了他,大拇指掰开锁扣直接将手提箱扔出去挡住枪-口。 ‘砰!’一声巨响,土制猎-枪短促响亮的一击正中铝合金制的手提箱。手提箱底部瞬间出现密密麻麻的凹痕,钢珠洞穿大捆钞票扣进铝合金底部,火-药味瞬间弥漫在狭窄的廊道里。 红钞票洋洋洒洒飘下来,一定程度上挡住持枪打手的视线。 李瓒眼明手快,快速扣动扳机重点打在持有枪-支的匪徒手脚。 他冲江蘅喊:“跑!” 混乱之中,手持注满液体的针筒的打手面目狰狞扑向李瓒的后背,尖锐闪着银光的针头正对李瓒的脖子裸-露在外的那块皮肤。 江蘅瞥见,避开砍过来的刀将其缴械,右掌握着打手的手腕顺势以手肘顶上去,狠狠击中打手的眼睛然后借着这股惯性冲力跳起,右踢正中试图偷袭李瓒的打手的肩膀。 他没控制力道,那一脚极为狠戾且不亚于职业拳击手,靠得近些的打手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划破空气的猎猎风鸣、以及被踢飞出去的打手肩骨断裂的脆响。 李瓒矮身避开横劈过来的砍刀,抬手、手-枪对准土制猎-枪的枪-口,扣动扳机而子-弹出膛。9mm普通子-弹穿入土制猎-枪内部并与膛中发射出来的弹珠火-药相撞,瞬间发生爆炸,炸裂枪管。火-药烧熔枪管和打手的手指,烈性炸-药的冲击力震裂打手的手掌,致其双手血肉模糊、白骨断裂,而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沾了点火-药味的弹珠在炸开的惯性力里直接四射弹开,或牢牢嵌入墙壁、或死死卡进肉里击裂骨头。 周遭几个打手痛得惨叫哀嚎,李瓒越过他们跑向江蘅。江蘅则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针管,掰弯针头防止戳中脆弱的皮肤。 两人对视一眼,跑向电梯口,但电梯被锁住连刷卡也没法用。他们只好走消防通道,通道通往一层,一层里全是改装后的赛车。 李瓒把枪支塞后腰里,用手肘击碎灭火器箱的玻璃,提出里面的灭火器挑一辆赛车砸开玻璃朝里面看:“密码锁,没钥匙。”他遗憾的叹:“没工具。” 江蘅心想,听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有工具他连车都能偷。 “摩托坐不坐?”他问。 李瓒回头:“你有钥匙?” 江蘅抬手,挂着一串电子遥控钥匙的食指晃了晃:“刚从人群里摸出来的。”他按下电子遥控钥匙,听到其中一辆摩托车的回应便走过去。 “酷。” 李瓒见江蘅毫不掩饰他的欢喜便有些好奇,他认识江蘅也有段时间,这人一直就是从容有度的模样,很少见他真正的失态或露出过于明显外放的情绪。 现如今他这流露出来的欣喜倒令他感到惊奇。 他绕过一辆赛车见到占据一个停车位的黑色重机车,不由也眼前一亮。李瓒对重机车没那么喜欢,但但凡是男人都爱这种机械艺术的小浪漫。 那是辆外型又酷、机身流畅且设计直击灵魂的重机车,采用大黑和描边红色,金属感和设计感十足浪漫。 “他们在哪里?”、“一楼停车场!”、“快点追!”……身后那群打手追了过来,江蘅抓起套在重机车车头的两个头盔,一个扔给李瓒,一个自己戴上,长腿跨过机身示意李瓒:“过来。” 李瓒扣上头盔也坐了上去,因机身设计问题,就算他靠后坐也会不自觉滑下去。中间那一小块位置能稳住不滑,但两个大男人实在太挤了。 他皱眉刚想说什么,江蘅已经拧动车把踩油门,带着轻松笑意的提醒从头盔里传出来,有点儿闷闷的:“李队,善意提醒,当你感觉快被甩出去的时候最好搂住我的腰。” 李瓒:“……”他紧抓住机车座椅并调整身形,尽量与机车设计的倾向力平行。“开车吧朋友。” 话音刚落,身后的打手便都追上来。土制猎-枪换成95式步-枪,对准他们这边就是一阵猛烈扫射。李瓒正要回敬枪-子,机车突然启动似流光般直接飞了出去,不是直线而是蛇行飞出去的那种! 惯性和速度都太大,李瓒感觉自己快被甩出去,下意识伸手抱住江蘅的腰,身体不自觉前倾而贴住江蘅那颇为宽阔有力的后背。 江蘅俯身,快速拧动车把加大油门,在停车场和身后打手以及冒着星火的枪林弹雨里灵活穿梭。一辆重机车被开出跑道赛车的速度和风采,弯道蛇行、数次贴地滑过。 出口那扇大门缓缓落下,江蘅没停反而更是提高速度,油门颤抖着在最高速中咆哮,重机车如猎豹狂奔向前。 江蘅目视前方,友情提醒:“矮身弯腰!” 李瓒贴着他的背,跟着一起弯腰矮身,身体倾斜与地面平行。他甚至能见到轮胎和地面摩擦溅出的火花,头盔险险与落下的卷门擦过。 ‘砰砰砰’一梭枪-子落在卷门后形成凹坑,而江蘅已经带着李瓒逃出天峰俱乐部,连人带车穿进错综复杂的暗巷。 .. 迪厅包厢。 “陈哥,那边让人跑了。” 陈三黑猛地抓起玻璃烟灰缸砸过去,直接将手下砸得头破血流。他顺了顺气,说:“给那群飞车仔吸点粉,赶紧疏散俱乐部里的人。那两人还在坑水街,能杀就杀,不能就添点堵。还有,坑水街的地下赌场、发廊都关了。迪厅里有我们养的女孩,叫她们稳住别开工。” 手下喏喏应是,接着问:“陈哥,那就是两个闹事的新面孔。我们有必要这么、这么小心?” 陈三黑:“那是条子。” 手下:“条子?!他们是不是发现什么?” 陈三黑:“其中一个是条子,东城区刑侦办的队长。”他拿出手机翻找出一个社会新闻视频,视频里正是粤江大学坠楼事件。“应该是来查命案。” 手下倒是认出视频里的刘超,一个混吃等死的下三滥,不过他以为条子来查坑水街是因为刘超在这里混,根本不知道里面还有买凶-杀人这种事。 陈三黑的手机响了,他看一眼来电号码便挥手让人都出去,然后接起电话。听着手机那头的询问,陈三黑强压住满心的不耐烦:“刘超是废物没错,但他好利用。他现在死了,死人他就能永远闭嘴!” 电话那头是把略普通的声音,说:“别再闹事!现在非常时期,广省打击毒品的动作越来越频繁,我们本来就断了不少线。” “粤江市这条线,绝不能断!” “你最好想想自己能不能承担事情搞砸的后果。” “刘超和他招来的条子都是我地盘的事。我的事,你少管。”陈三黑挂断电话,想了想实在顺不下这口气。“叼他老母!大家都是当狗的,他还以为自己可以上位做老大?” 电话那头的人最近一直要求陈三黑配合他行事,但双方都是同等地位,本来就谁都不服谁。现在那条狗要求陈三黑这条狗服从他,陈三黑觉得可笑,也觉心气不顺。 他反而因此严下命令,一定要杀了东城区刑侦办的刑警。 .. 新洲市局禁毒支队。 禁毒支队傍晚才收到东城区那边有关新型毒品的消息,凌晨时分有些还在被窝里就被一通电话叫醒。 等接到通知说是东城区刑侦办的队长李瓒单枪匹马闯进坑水街时,纷纷予以敬佩:“艹!牛批了!”、“这位上回就牵涉海港重大走私案吧?他当个人英雄上瘾了吗?”、“听说是查命案,粤江大学坠楼命案。”…… “查个命案还涉及新型毒品,这惹意外的体质是跑不了了。”、“上面提过坑水街,那是今年重点盯梢的地方。”、“要真是个毒窝,东城区李队那体质就真绝了。” 禁毒支队人马带上枪-支和防弹衣等装配跳上警车,一边检查自身装配一边聊天:“真的假的?那李队挺能惹祸,搁谁手底下都是个祸害。” 禁毒支队队长抱着胳膊躺里面,闻言抬起眼皮说:“何止是个祸害。你们都是新来的,没听过他以前那名声……” “那名声怎么样?” “毒就一个字。” .. 北田区分局。 蔡秀英坐在板凳上,后背佝偻、双眼无神且闪躲,瘦小的身体仿佛蜷缩成一团。她的儿子也坐在旁边,形容与她几乎一致。 他们低头数着来去匆匆的脚步,在夜色里消耗着时间。 良久,关今小声问:“阿姆,妹妹在哪里?” 蔡秀英回他:“睡了。” 关今:“她为什么不见我们?”他沮丧的问:“是不是还在生气?” 蔡秀英拍拍他的胳膊,嘶哑着嗓音说:“等她气消就好。等等……我们再等等她,会见面的。” 关今:“噢。要等妹妹。”他有些失落的把脑袋搁在蔡秀英瘦弱的肩膀上,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一高大、一瘦小,瘦小在保护高大的,那是看上去不对等的关系,但他们彼此相依为命,而且习以为常。 路过的女警看了他们一眼,有些不忍,但想到调查得来的结果又忍不住皱眉,替死去的关银感到委屈。 她摇摇头,推门进去说:“廖队,查到关银生前的工作环境和社交情况。她工作的公司是一家入驻北田港的船业运输公司,规模颇大,已经在香港上市。” “名字是……承朝国际物流公司。” 37 描边红全身黑的重机车幽灵似的穿梭在纵横交错的巷道里,而坑水街几乎所有人都出动来追杀他们。 时不时就从巷道里跑出几个人端着土制猎-枪和砍刀堵在巷道口等他们过去,幸运的是江蘅车技优秀,拐弯、漂移、摆尾都像模像样,就是如果不抱紧会被甩出去。 李瓒不得不紧紧搂住江蘅的腰,要不是有头盔挡着,估计脸得贴住他后背压得变形。 追踪的人越来越多,迪厅、旅馆和水疗洗头店等,有一大半停下活动,虽不主动追捕但听到他俩是条子就都乐意于添堵和指路。 重机车的灯光照亮前路,路口处有个人突然跑出来。 双方一见,那人回头大喊:“条子在这里!!” 江蘅车头一拐,钻进旁边一条单人通过的狭窄巷道。而巷道尽头一把黑洞洞的土制猎-枪对准江蘅,狭窄的巷道无处可避。 机车的轰隆声中,江蘅喊道:“李队,交给你了!”言罢,他继续加大油门。 李瓒没回话,但左手横过江蘅腰际死死抱住,右手则探向后腰摸出手-枪,手肘搁在江蘅肩膀上方。 在刺眼的光亮和疾速的飞驰中,他的右手始终保持不动,枪口对准那把土制猎-枪的枪口。 距离7米、5米……‘砰’一声同时开枪,而李瓒的准头和枪速更快。子-弹快了几秒钟,‘噗’一声打在持-枪者的胳膊,他手一抖而土制猎-枪粗制滥造不稳定,连火-药带弹珠瞬间爆开,炸得他手掌血肉模糊。 机车越过这人开进无边夜色,停在一条极为隐蔽无光的巷道尽头。 李瓒下车,摘下头盔放回去。江蘅两脚落地,摘下头盔后,五指插-进松散的头发里晃两下。 他下车,笑说:“枪法真溜。” 李瓒:“你车技也可以。” 江蘅随口嗨:“你没见过的车技更可以。”他把头盔和重机车电子遥控钥匙都放回车身,顿了顿,于黑暗中看向李瓒,却没有要收回这句口嗨的意思。“抱歉,我忘了李队应该不喜欢听。”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那句道歉没有多大的诚意。 李瓒左右两手利落的更换弹-夹,嗤了声,说:“改天切磋。爸爸会让你自惭形秽。” 江蘅用手背抵唇,没什么意义的笑两声,如前几次那样不正面接下这挑衅。 好似打了退堂鼓、又有点迁就的让着李瓒,而李瓒只觉氛围有些紧促,却将之归于匪徒的追捕。 此时在无光的黑暗里,某些奇怪的野望如星火坠落。 那是一滴星火,没人注意到它,没人猜到它终将会燃烧出一大片熊熊烈火。刮刮杂杂、轰轰烈烈,声势浩大,不可扑灭。 但在此夜、此时、此地,它不过是一滴被忽略的星火罢了。 李瓒走前头,没见到追踪过来的人便示意江蘅跟上,他们一道穿过巷道来到设置在路中央的狭小的发廊。 发廊里亮着淡紫色的光,地面还有没扫净的碎发,一道绿色墙面将发廊格成两半,里面那一半是洗头的地方。 不远处脚步细碎,后面则有喊话声若隐若现。巷道两头都有人,中间除了发廊就是其他已经关闭的店铺。 李瓒和江蘅两人对视一眼就进了发廊,穿过绿色墙面来到洗头的隔间。 隔间里没有开灯,设置洗头的装备和淋浴器,而角落里还有一个大概1平方米的洗手间。 这时有个女郎从洗手间里出来,看见两个黑影登时吓了一跳:“你们是谁?” 李瓒听这声音有点熟悉,江蘅先他一步说:“打飞车党的那一对。” 女郎脱口而出:“那对狗男男?” 江蘅:“……对。” 女郎打开一盏紫色的小灯,见是李瓒和江蘅两人便松了口气,她是之前在街上遇到的女郎。 李瓒则瞥到洗头椅旁边有个相框,相片里是女人和大金链哥。 他问:“你叫梅娟?” 梅娟一愣:“你认识我?” 李瓒指着相框说:“他提起过你。” 梅娟正要再说什么时,外面有人搜了过来,在门口问话。梅娟摆手走出去:“我去摆平。”她出去跟外面的人笑闹几句,然后好奇的问话。 那些人插科打诨过去,探着头往里面看两眼说说几句就走。 等人都走了,梅娟关上门、关掉外面的灯光才进隔间,抽出一根烟点燃后说:“我在这里住了七年,他们多少会给我个面子……别告诉我你们干了什么,我也没打算收留你们。过会儿,你们就走。” 李瓒:“谢了。” 梅娟抖掉烟灰:“他有没有说我什么?”她指的是被抓进分局的大金链哥。 李瓒:“没有。” 梅娟翻个白眼,什么脏的臭的都倒出来痛骂大金链哥一顿。骂完了、舒坦了,见人要走就说:“陈三黑给那群飞车仔吸了点粉,他打算对你们做点什么,然后栽赃到他们身上。他收买我,让我到时在警察面前说点话。” 李瓒停下脚步:“你告诉我这些……不怕被报复?” “我要走了。”梅娟狠吸一口烟,烟味颇劣质,呛得江蘅咳嗽。她见状便笑:“我不干害人的事,卖-淫现在也只卖我家那位。之前说那些话,逗你玩的。” 梅娟想了想,挠挠涂满发胶的脑袋,告诉他们一条没多少人知道的小路,走那条路可以离开坑水街。 李瓒看向眼前这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她是发廊女,而发廊女在坑水街就是出卖身体的符号。 可她不愿干害人的事,钱给再多也一样。她明知道陈三黑有多可怕。 梅娟:“快走吧。没找到人,他们还会转回来。” 有些人生来如蝼蚁,从未有一日爬出沟渠,却不曾遗忘做人的底线。 李瓒和江蘅再次道谢,然后离开。他们顺着梅娟的指示朝那条小路走,到尽头时回头看,褊狭的巷道里唯独有一间小小的发廊亮着光,那是无边黑暗里唯一的光。 .. 迪厅包厢。 陈三黑开门出来,下面震天动地的音乐已经停止播放,疯狂的男男女女被赶到一旁。清醒的在恐惧,喝醉、吸多的在角落里瘫成泥,于半梦半醒间快活。 下属匆匆跑上来:“陈哥,条子包围住坑水街。俱乐部里跑出来的两个人……没抓到。我们在19弄里找到他们丢弃的机车。” 陈三黑:“他们能跑去哪?19弄?”他脑子里在还原坑水街的地形,快速回想19弄那边有什么地方能躲藏。“那边的发廊找过没有?” 19弄附近是一排个体经营的发廊,性质什么样大家都懂。 下属:“其他关了。有一家开着,是姓梅的女人,她挺识趣、住那儿挺久,应该没问题。” 陈三黑瞪着虚空一点,满心是不能发泄出来的怒气:“俱乐部里的痕迹都清空没?” “清空了。那群富二代已经藏起来,换上飞车仔的指纹。” 陈三黑应了声,下楼朝对面一家清吧走去。其余人则开始处理对他们不利的痕迹,利落熟练而且速度快,显然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 坑水街。 十来辆警车潮鸣电掣哔呜而来,齐刷刷一整排停在坑水街最大的空地,车轮陷入沙地里并直接掀起帘幕似的一层沙。‘砰砰’两声,开门关门,武装过后的东城区刑警和新洲禁毒支队齐齐下来、行动有序闯入坑水街。 其中作为东城区刑警领队的老曾在行进过程中接到李瓒指挥行动的电话:“你怀疑天峰俱乐部里面有人聚众吸毒?行,我知道了。” 挂断电话,老曾和新洲禁毒支队队长接洽:“李瓒在天峰俱乐部遇到袭击,他们自带很多土制猎-枪,几乎人手一支。俱乐部没有赛车活动,但门口停有很多辆豪车,可能有富二代在俱乐部里聚众吸毒。而且袭击他的人曾试图给他们注射毒品,以及――” “有民众爆料,陈三黑打算让一群吸了粉的飞车党顶罪。”老曾说:“他们很可能正在清理犯罪痕迹,必须趁他们没有清理干净之前,找到射击痕迹和那群吸毒的人!” 新洲禁毒支队队长:“我知道了。”他对着对讲机冷静的指挥:“都听清楚了!所有人,立刻前往天峰健身俱乐部!行动。” 新洲禁毒支队快速行动,整齐有力的脚步踏在地上行出气吞山河之势。眨眼就消失在坑水街尽头,其训练有素和行动能力令人叫绝。 陈婕:“牛逼。” 季成岭:“新洲禁毒支队获得很多次省厅表彰和奖励,他们办案能力一绝。” 陈婕:“装备也好。”她眼馋,回头看了眼禁毒支队开来的悍马,那车型、那机动性简直是活过来的汗血宝马。“什么时候我们也能装备一辆?” 季成岭沉默片刻:“说不定有富豪看中东城区朴实无华的外在和内在美,决定赞助我们。” 陈婕瞟他一眼:“有梦真好。” 老曾催他们:“别哔哔,赶紧行动。” 有了新洲禁毒支队的支援,东城区刑警只来40人左右。两边加起来的人马大概70人,分别控制坑水街迪厅里吸了粉的蹦迪男女、清吧里聊天吸烟的陈三黑等人以及瘫在俱乐部里吸-粉过量的飞车党。 老曾过来时,新洲禁毒支队正让人进行弹道测试,因为俱乐部里出现弹痕,而监控摄像头被破坏。俱乐部用一句‘监控摄像头坏了没修’就搪塞警方,警方对此也没办法,原录像带已经被完全删除干净。 老曾:“把硬盘全带回去,让王试试看能不能恢复。” 陈婕应是,她和季成岭看那满墙的弹痕不由牙疼:“当时枪-火得多激烈。” 光看那弹痕就能预见当时的画面。 新洲禁毒支队抱着胳膊也在观看,闻言就问:“你们李队有没有提到他现在什么感想?” 老曾:“怎么说?” 新洲禁毒支队指着墙壁的弹孔:“他闹这么大阵仗应该不是胡乱来的吧。但现在陈三黑有说辞,飞车党背锅,还是没新型毒品的线索。李瓒他现在搞这么一出,不是打草惊蛇?” 老曾:“还得等他报告。” 新洲禁毒支队说:“可以。看他到时给个什么说法。但我先提个醒,省厅那边早有意向盯梢粤江市的毒网。李瓒他要是破坏了计划,哪怕无意他也担不起后果。省厅处理这桩案子的人都是正厅级、副厅级,直接对接中央的,这关系网大着。”他又强调一遍:“李瓒搞砸的话,这回就没第二个公安厅厅长能保他。” 老曾沉默不语。 陈婕和季成岭闻言,悄悄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难以掩盖的震惊。 李队……曾被公安厅厅长保过? .. 坑水街外围空无一人的街道,李瓒和江蘅肩并肩走路。他们加急跑了一路,直到确认安全后才放慢脚步慢慢走。 江蘅主动提起:“现在要不要做一个有来有往的合作?” 李瓒两手插兜,半阖双眼,一解除危机就放松下来当个老头儿。他意兴阑珊的回问:“说说看。” 江蘅:“海港重大走私案有一笔资金查不到去处。几年来走私资金超过300亿,分化成几股资金,分别流入几个公司账户然后洗干净。有一大半都查清了,但还有大概三分之一的资金去向不明,它流入暗网,再次细化成几股资金。” “我当时在追查这笔钱款的去向,结果挖到四年前有一笔突然注入的资金促使走私集团利益链成熟。”江蘅停下说:“最近,我查到了这笔资金来源。” 李瓒:“所以?”他在权衡江蘅口中这个消息的重量。 江蘅笑他的狡猾,但不明说,而是顺着他的意思主动说下去。 “所以你有没有怀疑海港走私还有个既得利益者跑了,现在被抓的那些人都是弃卒?你有没有怀疑过这个庞大的走私集团里,有人制-毒、运-毒、贩-毒?” 李瓒:“你要什么?” 江蘅望着他:“我要参与这桩案件。” 他身后是路灯,背后是盛开的光但因角度问题而看不见黑暗里的神色变化,只觉得应该是海面般的平静。海底下如何波涛汹涌,不得而知。 李瓒没什么表情,就还是问他:“你以什么身份参与这桩案件?” 江蘅寻思一会,笑说:“以李队家属的身份。” “……”李瓒:“你就是我合法伴侣也没资格。” 江蘅听到合法伴侣四个字,心跳快了一拍,他没察觉。 他表示遗憾:“那就地下伙伴。” 李瓒没理他,继续走。 江蘅追上去问:“李队,你什么回答总得给个提示――” “有屁快放!” 38 “在刘超的体内提取到毒-品,一种还未出现在市面的新型毒品。”李瓒:“我怀疑这种新型毒品出自坑水街。” 江蘅将他从俱乐部里捡回来的那支针筒递给李瓒:“算是定金。它应该能帮你们拖住陈三黑。” 李瓒接过:“我会告诉你这桩案件的进程,但只有你我知道。” “保密。”江蘅一笑:“我知道。” 李瓒神色松缓:“那笔资金来源是哪里?” 江蘅:“承朝国际物流公司。” .. “承朝国际物流公司,于六年前创建。于五年前入驻当时正在开发和寻找投资者的北田港,因此得到政策惠顾迅速腾飞。前年在香港上市,股市涨了一波,是家市场稳定、具有进步空间的公司。” “公司法人名字叫林朝期,全职太太。公司老总名字叫刘承之,他是林朝期的丈夫。他们在六年前结婚。罗岗山焦尸一案中的死者关银,女,28岁,、体重43kg。她在承朝国际物流公司工作将近三年,从一个小小的秘书爬到刘承之身边的执行助理。” “能力可谓出色。” 命案,女警正在陈述死者以及死者生前的工作环境、人际关系以及个人家庭。 “关银的工作态度很认真,私底下性格还不错。据说挺照顾新人,所以在同事之间的口碑挺好。她没得罪过人,不过有个前男友。前男友出轨,关银和他分手后,他还继续纠缠想要关银的钱和房子。关银出事前,他们发生过激烈的争吵,就在关银工作的那栋大楼下。” “很多人看见、听见关银前男友说要教训她,威胁要杀了他。” 北田区刑侦办大队长廖怀义说:“调查关银的前男友。” 刑侦同志:“行。” 女警继续陈述:“关银是农村人,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渔村。父亲早亡,母亲蔡秀英独自一人抚养她和患有智力残疾的哥哥。关银独立、聪明也漂亮,从一个小渔村里走出来,考上大学后勤工俭学。后来进入承朝国际物流公司工作,凭借自身能力在粤江市买房。” “目前在供房贷。她跟家里人的关系很僵硬。” 廖怀义:“不好到什么程度?” 女警:“蔡秀英重男轻女,又因大儿子智力残缺所以格外偏爱他。关银自小照顾她哥哥,应该本身就有不少怨言。母女俩关系很不好,后来关银大学毕业,蔡秀英似乎要求关银回小渔村工作并照顾她哥哥。关银情绪爆发,自那以后没怎么回去过。” “据蔡秀英描述,关银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回去、没有同她联系。” 说到此处,女警真的挺同情关银,也对警局里的蔡秀英没有一点好感。 她女儿死了,她没掉一滴眼泪,还有心思关心儿子的日常吃喝。 她真的―― 太替关银不值了! 廖怀义:“蔡秀英和她大儿子是昨天才到粤江市?他们是第一天到?” 女警:“是。” 刑侦办同志:“廖队,您怀疑蔡秀英?不能吧,好歹是母女。” 廖怀义:“为钱财亲父子都能反目成仇的案例还少了?再说人心是偏的,有时候一个是心头肉,另一个就是眼中钉、肉中刺。抢夺其中一个的资源去喂养另外一个孩子,现实中不是没有。” 刑侦办同志们想了想,觉得有这可能。又有人问:“既然蔡秀英和关银已经两年没联系,那她怎么突然来粤江市?而且恰好就在关银惨死后的一个月。” 其他人议论纷纷,一拍掌纷纷觉得奇怪。要说巧合,未免也太巧合了。两年不是两天、两个月,那是整整700多天没有一点联系,分隔两地突然就带着大儿子奔来粤江市。而且是第一次来粤江市,动机未免太奇怪。 廖怀义:“既然有怀疑,那就查。正好人在警局,出个人去问话。” 女警踏出主动的步伐:“我去吧。” 廖怀义:“行。” 关今睡着了,蜷缩在冰冷的躺椅上,身上盖着老旧的军大衣。警局门外种着一株桂花,在暖春里绽放细碎又拥簇的小黄花,香味浓烈得走了十米还闻得到。 香味太浓烈,以至于招来细小的蚊虫。 蔡秀英挥走飞过来的蚊虫,瞧着关今睡熟了才低头去看脚下的影子。 女警走过来时故意摩擦地面发出声响,但蔡秀英没反应。直到女警喊:“蔡女士?蔡女士?!” 蔡秀英回神,抬头看向女警,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过了好一会才如梦初醒般起身略为局促的问:“警察同志,怎么啦?” 女警顿了顿,说:“蔡女士,我想问问您跟您女儿的关系,以及……您为什么突然带着大儿子前来粤江市寻找两年没有过联系的女儿?” 蔡秀英怔住:“什么意思?” 女警看了眼蔡秀英满头白发,她实在太瘦小、太苍老了。 看身份证,她似乎不到50岁,但是满脸的皱眉、花白的头发和布满裂纹的乌黑色的双手。这些让她看上去仿佛已经60多岁,而且她很瘦。浑身上下从不合脚的鞋到眼睛里的浑浊疲惫,全都在述说她的人生没有过哪怕一刻的清闲。 女警甫又想到被烧得只剩胸-部以上部位的关银,想她的优秀和苦未尽的、戛然而止的人生,登时硬起了心肠的询问:“请问您为什么在两年没有联系女儿、恰好女儿死亡一个月后的时间里,突然带着大儿子来粤江市找她?” 蔡秀英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问:“警察同志,您是不是怀疑我、怀疑我杀了我的女儿?” 女警指出:“未确定关银死迅时,您说过‘我知道她死了’,您为什么确定您女儿死了?” 蔡秀英摇摇头,只说了句:“我没有害她。我不会害她。”她坐回原位,不肯再接受警方调查。 当女警指出她的不配合很可能坐实她具有犯罪动机和犯罪嫌疑的猜测时,她回答:“我知道警察办案,要讲证据。” 女警愕然,努力大半夜都没结果。 她又累又气,实在熬不住了只好放弃,临走时说:“我实在不明白身为母亲为什么可以那么偏心,也不明白能有什么不可说的坚持比抓住害死女儿真凶的事更重要。” 她走了。 警局里的灯逐渐暗下来,只剩两三盏特别暗的,长长的廊道里寂静得显露出一种极为可怕凶猛的孤独。灯光将蔡秀英佝偻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她最终捂着脸,却始终不发一语、吝啬得不肯掉一滴眼泪。 没人知道她到底是过于坚强,还是对死去的女儿太冷漠。 .. 李瓒回东城分局,江蘅跟着来。 他就在大厅角落里安静的站着,不说话、不动作竟也没多少人发现他。 过没多久,老曾他们也将陈三黑等人以及吸了过量白-粉的飞车党全部带回来。同时收缴了大量的弹珠和大约13支土制猎-枪、1支95式步-枪,他们也在健身俱乐部里进行弹道测试、带回不少物证。 老曾说:“收获不少,就等着后续排查工作。俱乐部里面的监控摄像视频被删,硬盘带回来让王试着恢复。物证挺多,应该能证实陈三黑的手下持-枪-杀人,但不能完全钉死陈三黑。” 李瓒问:“俱乐部里没找到其他人?” 老曾:“一群飞车仔,年龄最大才25岁。”他摇头:“全都得送去强制戒毒。” 李瓒皱眉:“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 老曾:“没有。你说的聚众吸-毒群体没有见到,搜了整个俱乐部只找到这群飞车仔。你看见有聚众吸毒的群-体?” “没有。”李瓒:“我的猜测。” 老曾:“会不会猜错了?” “不可能会错。”李瓒:“首先陈三黑的俱乐部修建了赛车区,但是光出租赛车区他赚不了多少,养不起那么多手下,更不可能成为整个坑水街的黑-老大。而且赛车区出过事故死了四个人,时间距离不久,赛车区没那么快开但外面停满豪车。” “至少八成可能是聚众吸-毒,说不定还是新型毒品。”李瓒思索着,回忆坑水街天峰俱乐部附近的地形忽然说:“隧道!那条废弃的火车隧道有没有找过?” 老曾:“那边还有人留着,应该在开始搜寻。” 李瓒:“现在才开始?” 老曾:“陈三黑他们那群人太分散,我们人手够多但一分再分就不够了。空不出人手去查隧道。” 李瓒:“那就找不到了。但还是要找找,看能不能再找到一些痕迹。那条废弃的火车隧道通往后面的群山,群山有一条盘山公路可以离开坑水街进入北田区高速。调取那边路口的监控摄像,应该不难找到。” 老曾:“我这就吩咐下去。”停顿一下,他忽然想到一件事:“对了,有个老熟人跟着过来。” “谁?”李瓒满脑子都是案件,对老熟人没太兴趣。 “我。你搞出那么大阵仗会猜不到市局派谁来支援你?” 李瓒回头看,见是个眉清目秀、颇为斯文干净的中年人,不由眨了眨眼睛,难得没懒散更没叼上天而是有点儿正经的摆正姿态:“周叔。” 来人正是新洲禁毒支队队长周言,现年37岁但长相颇为白净斯文,半点看不出他干的是刀口舔血的禁毒工作。要是戴上一副细框眼镜,绝对会被当成是大学教授。 周言先打量他:“有些瘦了。” 李瓒耿直:“其实胖了2斤。” 周言送给他意味不明的一眼,然后向前走,放弃对李瓒进行中国家庭式常见关怀用语的尝试。 “过来交代你这次私自行动到底什么想法,提前做好计划准备,免得到时收不了场。还有,少抽烟。隔老远能闻到烟味,知道中国每年多少人死于肺癌吗?知道其中吸烟比例占多少吗?你……” 一路斯文精英范的新洲禁毒支队队长周言突然变换画风成为絮絮叨叨的老妈子形象,瞬间震爆在场不少刑侦办人员的眼珠子。 尤其是陈婕和季成岭,齐齐靠近老曾:“曾局,周队认识咱老大?” 角落绿植后面的江蘅也有些好奇,竖起耳朵听。 老曾正吩咐留在坑水街的队友去搜寻废弃的火车隧道,挂断电话后说:“周队?哦你们还不知道,李瓒少年时期就住在周队家里,住了大概三年。他们俩有点像父子,关系挺好。” 陈婕‘哗’了一声,她起初还以为周言对李瓒有意见,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 季成岭则问:“不对啊,李队为什么住周队家三年?他自己家不住吗?” 老曾闻言愣了下,看了眼疑惑的陈婕和季成岭,想了想觉得不是什么大秘密就说给他们听:“李瓒现在的父母是他叔和婶,前几年才搬来粤江市。李瓒的亲生爸妈在他十岁左右就因公牺牲,他几乎是被东城区的警察带大的。” 陈婕和季成岭表情俱是震惊不已。 李瓒的亲生父母是因公牺牲?需知因公牺牲与因公殉职不同,前者是烈士、是英雄。 夫妻双烈士,李瓒就是烈士遗孤。 两人带着震惊的心情跟着老曾走了,绿植之后的江蘅则走出来,两手插着兜朝门口走去,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刑侦办的方向。 到了门口,他停下来转身,想了想还是走出去、下台阶。一边走在回去的路上一边想着,十岁的李瓒是什么样子?开始拔个儿、五官没长开,性格应该是有了点雏形,大概也是个臭屁小孩。 江蘅幻想着十岁的李瓒什么样,笑着又突然笑不出来。 他想,十岁那年的李瓒到底要怎么撑过去,他才能长成后来那样肆意飞扬的耀眼模样? 39 王正在处理俱乐部被删除的监控摄像视频,他说:“可以恢复,需要时间。” 老曾在等交通控制中心的路面监控视频,同时带领陈婕等一票崽子们处理收集得来的物证。 周言去找佟局聊天,李瓒按着王的肩膀压低了声音说:“查一查承朝国际物流公司。” 王:“范围?” 李瓒:“最好能找出问题。” 王:“可。” 言简意赅。 刑侦办所有人各司其职,因时间紧迫而几乎连轴转的忙碌到天亮,连早餐都没吃又工作到十点钟。物证清理、监控视频的恢复以及交代行动理由等必要工作差不多完成后,所有人累瘫在刑侦办里,熬不住的就近找个平坦点的地儿就躺下睡着了。 王经常熬夜修仙,早上七点钟才是他的入睡时间。 没案件的时候,他来上班通常在脸上盖张报纸就开始旁若无人的睡觉。眼下拖到十点钟已经算熬夜了,‘啪’一声按下回车键,所有资料和视频保存在硬盘里,王的脑门往桌面磕,秒睡。 季成岭去外面买来豆浆油条分发给刑侦办所有同志,然后坐回他的办公桌,边喝豆浆边和陈婕说话。陈婕有气无力的回他,对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抓不到重点。 没过一会儿,双方就开始脑袋顶着脑袋打起了瞌睡。 李瓒放轻脚步穿过打瞌睡的同事,拧开门把进去打了个哈欠。翻找出折叠床打开来,躺上去打算睡个两小时再说。 隔壁经侦知道刑侦办最近在办一起命案,熬夜通宵是常事,个个累得吃个饭都能睡着,因此十分体贴的出入放轻声音没闹大动静。 刑侦办这一块因此很安静。 佟局办公室。 周言说:“广省近年来的毒品犯罪案件已经连续几年呈下降趋势,毒品高发态势得到遏制,情势好转本来是件好事。但省厅禁毒总队比对过近两年来的毒品犯罪案,发现毒品犯罪趋于集中、缜密,形成制、贩、购、运、销的全链特大毒网。” 早几年,广省毒品犯罪案件居全国首位,比排行第二的省份多出近三倍的犯罪率。广省因此始终持续高压政策进行禁毒行动,效果明显可毒情还是很严峻。 在高压态势的同时也出现更多新类型毒品犯罪,以至查办鉴定变得很困难。 “新类型毒品犯罪太狡猾,形成覆盖全省的网络。网络中的每条蛛丝都是互有交集但彼此独立的链条,一旦被查到就会迅速断开、脱离原毒网,警方始终触不到毒网中心。”周言接过佟局给他泡的降压茶,喝了口润喉:“禁毒总队怀疑这张毒网延伸至海外,并与海外毒区保持输入与输出的交易往来。” 换句话说,这张毒网涵盖广省与海外不少区域,它是一起横生出无数枝桠的跨国毒品犯罪案。 佟局说:“输入广省的毒品大半来源是金三角,”他寻思一会,放下茶缸说道:“海港走私案有没有牵扯?” 海港走私案涉及中越边境走私,而中越边境是除云南省之外的、金三角向中国输入毒品的第二大通道。 周言摇头:“我不太清楚,只知道粤江市有一条线直通这张毒网中心。如果揪出来,或许可以顺藤摸瓜把这张毒网一并拽出来烧干净。” 闻言,佟局:“情况倒是比我想象的复杂,新型毒品都出现了。”他叹着气,薅着所剩无几的头发说:“八-九不离十啊。粤江市、坑水街……反正东城区是逃不过这麻烦。” 周言笑了声,左腿翘起叠在右腿上,点了根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颇为斯文的说:“市局会跟东城分局接洽,文件很快就下来。我们可能要合作一段时间,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联动北田区。” 坑水街横跨北田区和东城区,如有必要,北田区肯定也得配合。 “看情况。”周言如是说。 佟局点点头,到底是经过风浪的老人,虽觉得棘手但也不怕麻烦。 “跟李瓒聊过没有?”佟局问。 “变沉稳了。”周言评价:“是件好事。”顿了一下,他上身稍微前倾,有点儿好奇的问:“我前阵子办案没来得及问他……听说他去相亲一眼看中人家女孩?” 佟局沉默,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此事。 周言语气里带了点兴致:“他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佟局曾经也像周言那样充满关心和好奇,但是后来房子塌了,他在一片断壁残垣里徘徊、盘旋。老鸦哀啼、绕树三匝,直到现在依旧很忧心。 现在这个人换成周言,他对此产生微妙的同情和幸灾乐祸。 “都是谣言。”佟局摆手说:“李瓒压根没谈女朋友的心思。” 没谈女朋友的心思但有同居的男朋友,佟局叹气。 周言闻言,只无趣的收起好奇心。 下午1点。 东城区刑侦办。 新洲禁毒支队拨出一些人留在东城区分局与刑侦办接洽,共同处理粤江大学坠楼女大学生涉及新型毒品一案。 会议室里增加一排椅子放在长桌后边,两边的警察陆续进来,熟门熟路的找个位置就坐下。 王在长桌右上角,将U盘插-进笔电,上传文件并调整多媒体。陈婕和季成岭坐他旁边,边说话边整理资料。老曾过来时,他俩喊了声,季成岭起身把位置让给他。 十分钟过后,人员都到齐。 主位位置多添一把椅子给了周言,佟局和李瓒都到位。佟局来旁听,主场交给李瓒,由东城区分局刑侦办先做提要,将坠楼命案和新型毒品简单叙述一遍。 随后痕检代表说:“在坑水街的19弄、13弄和9弄、俱乐部2楼包厢外面的走廊分别收集到弹药的痕迹,主要是土制猎-枪和一把步-枪。飞车仔的手指间没有检测到火-药残渣,陈三黑那群人也没有。” 李瓒说:“袭击我的人里面至少有两个的手被炸伤。没找到火-药残渣只能说明袭击我的那群人躲了起来,或许正是跟着吸毒群体一起跑了。” 出于合作交易,他暂时没提到江蘅。 “有可能。”痕检:“他们枪-支弹-药充足,枪械和钢-弹有一大半是私制,黑火-药用量很大。不管土制猎-枪是他们私制还是从黑市购买得来,至少说明要制造这些枪-械的原材料需求量很高。” “粤江市从重、从大、从严处理海港走私案,一定程度上打击粤江地下黑市市场。而且最大的走私途径被拦腰截断,想要大量获取制造枪-械的原材料一般不太可能。” 毕竟火-药和钢珠量大不易长久贮存。 周言:“你的意思是说除了海港走私,还有其他途径可以获取大量枪-械原材料?” 痕检:“对。” 周言和佟局对视一眼,同时联想到境外毒区与粤江市毒线交易往来的通道。 “这边交给我,我安排人去查。”周言说。 李瓒点头:“可以――王,你怎么样?” 王:“视频已经恢复,可以证实袭击李队的人和那群飞车党没关系。”他敲着笔电,瞥了眼李瓒,没点出监控视频里的另外一个人。“现在只需要找到这群人,查出他们和陈三黑的关系就能对陈三黑等人实行拘留。” 李瓒:“老曾。” “噢,”老曾连忙说:“交通控制中心那边的监控视频也传过来,正在进行人脸识别和搜索,很快就有结果。” 周言问他:“你还没说你这次私自行动的目的,不说清楚你自己收场。” 李瓒言简意赅:“拖住陈三黑。” 周言示意他继续说:“详细点。” 其他人也都看着他,等他解释清楚。李瓒按了下酸涩的眼睛,想了想便说道:“卫茗和刘超的死和新型毒品有关,陈三黑和新型毒品有直接联系,但他背后还有真正的话事人。” “他们在袭击我的时候试图对我注射新型毒品,我猜测他们已经准备、或者已经开始对外售出这种新型毒品。目标人群可能特定,处于开拓市场的第一阶段。如果第一阶段反馈不错,这种新型毒品很快就会流入市面。而警方尚未掌握他们的销售类型、输入地区和输出通道,他们贩-毒网络成熟,一旦流入市场会打得警方措手不及。” “第一阶段反馈时间间隔不会太长,所以我们不能等。速度必须快,出其不意。在第一阶段的结果出来前先控制陈三黑,他背后的人投鼠忌器,短时间内不敢动。我们可以争取到最佳时间,利用这段时间摸寻出这条贩毒链。” “计划挺好。”周言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什么都不知道。短时间内是掌握了主动权,但如果一直无头无绪,这一次行动就会变成打草惊蛇,反而变得更加被动。” 李瓒:“陈三黑在我们手里。” “你什么都问不出来。”周言:“毒贩、特别是毒贩头目心理素质过硬,他们敢一群人拿着枪围杀你就足以证明这人有多心狠手辣。胆大博命,还是条名声在外的恶狗。” “狗,忠心。” “没有确凿证据,他能跟你耗到死。” “所以只是拖住陈三黑。”李瓒一开始就没打算从陈三黑那儿问出有用的信息,陈三黑和坑水街都只是个突破口而已。他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冲王说:“承朝国际物流公司,你查到多少?” 王:“公司挺干净,账面没问题。发家历史颇具传奇性,赶上好时机转型,从一小公司发展到现在的上市集团,耗费时间是别的企业的一半,坐火箭估计都没这么快。原始资金应该有问题,但相关账面查不出来。” 李瓒:“没结果?” 王略得意的说:“我出马能没结果?”他调出笔电里的资料投影到多媒体光屏,然后说:“我查到承朝国际物流公司每个季度都会拨一笔资金作为投资资金,投资对象是――” “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 40 新洲市局。 程为平早在一周前就已经做好明湾区分局局长的交接工作,于两日前到达新洲市局交接市局局长的工作。原新洲市局局长孙归鹤把基本该交代的都交代完,程为平以前在省厅经侦做过几年,许多流程他都知道。交接工作坐起来不难。 孙局把一份文件袋交给程为平:“看看。” 程为平低头一看,线封的黄色牛皮纸袋很普通,他接过、解开白线抽出里面的文件来看。文件第一页编码和密级显示这是一份应该被保存起来的秘密文件。 孙局:“十年保密期已经过去,你可以看。还有件事你得多费点心思。” 程为平打起精神:“什么事?” 孙局:“坑水街出现新型毒品。” .. 东城区分局。 周言直起上身,盯着李瓒问:“粤江化学研究所还有那家企业,他们跟新型毒品有关系?有没有证据?” 李瓒:“要是有证据现在就可以直接实行抓捕了。” 周言皱眉:“说清楚。” 李瓒看向陈婕:“你们的调查情况怎么样?” 陈婕和季成岭对视一眼,他们两合作查了卫茗的工作环境和学习环境,不可避免会涉及粤江化学研究所,结合王查到的资料做了个总结。眼下他们便一人负责递资料和作补充,另外一人开始报告。 “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主研究化学相关项目,挂靠在粤江大学但不归它管理。7年前由粤江大学化学系一批学生创建,一开始只是个社团,后来募到投资资金研究项目。项目反响不错,因此吸引到后续投资资金,大概是在成立的两年后搬出粤江大学注册成为研究所。” “5年前,这个研究所曾经发生大爆炸,经调查反映是研究所人员使用违禁化学易燃易爆物品,不慎运用引起的大爆炸以及消防通道被堵塞拖过最佳援救时间。” 李瓒:“伤亡情况如何?” 陈婕翻过来看:“当时15个人,全死了。他们都是化学研究所的核心创始人。” 李瓒:“一般来说,化学研究所的消防设施都会做得很谨慎……消防通道被堵塞这种错误太低级。研究所核心创始人全都死了?” “没有。”陈婕说:“还有一个人活着。她叫林朝期,承朝国际物流公司的法人代表,该公司老总刘承之的妻子。” 李瓒:“这关系千丝万缕。” 周言插话:“和卫茗有什么关系?” 陈婕:“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发生大爆炸后,一度无人投资落魄到关门。林朝期出于对同学的怀念和不忍,于该研究所关闭一年后,再度出资重建。卫茗曾在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实习过三个月,没发生意外之前,她会按照计划进入研究所成为正式职员。” “所以新型毒品、卫茗和刘超的死亡都和承朝国际物流公司有关?”周言停顿一下,补充道:“可能还和坑水街陈三黑有点瓜葛。” 李瓒指尖点着桌子:“那就查承朝国际物流公司。” 佟局放下杯子问:“你怎么查?” 李瓒理了下衣领,恭敬而虔诚的对他说:“劳烦您老出面,跟法院要张搜查令。” 佟局拒绝:“想都别想。”他就差一口‘hetui’到李瓒那张脸了,直接开口说:“一是这家集团在北田区,二是这家集团是北田港的入驻企业,已经是个庞然大物,每年不知道给港口带来多大的收益。你要查它,你问问人市党委、市政府乐不乐意。” “你们要查,就不能明着来,不能大张旗鼓。你们也拿不到搜查令,除非有绝对确凿的证据或与案件有直接关系。现在你们说的都只是巧合,巧合能当证据?” 就是不给办的意思了。 李瓒想了想,说:“也不是没办法。” 佟局:“你想干什么?” 李瓒摊手,颇无赖的说:“我办案,您懂的。到时篓子捅破天,您老多担待。” 闻言,佟局怒瞪他,环视一圈人最后对着周言控诉:“流氓!你教出来的流氓!” 周言推卸责任:“他小的时候在你家住的,人说三岁看大。他现在这样都赖小时候的楷模太差。” 李瓒往后仰,默默让出条道来给他们吵。 “吵完了给我个答复。” 围观刑警/禁毒警察:似乎有点明白李队这意外体质如斯恐怖偏偏没被刷下去的原因了。原来是爸爸多。 周言和佟局齐刷刷伸手盖住李瓒的后脑勺,一把把他薅到桌面:“滚犊子!” 李瓒龇着牙揉额头,好在他这番付出终有回报,周言和佟局都说会想办法让他们去查承朝国际物流公司。他当即比了个大拇指并得寸进尺的说:“希望能快点。” 佟局举起蒲扇般的大掌还想给他如山父爱,李瓒连人带椅滑出老远没让他给扇到。佟局翻白眼,拎着文件和茶杯就走了。 会议差不多开到此处,周言和其他刑警也都散了。周言走的时候说:“晚点下班,我去你家喝一盅。” 李瓒懒散回答:“行啊。” 等人都走得只剩下陈婕、季成岭、王和老曾后,李瓒再次摊开资料和圆珠笔问:“有没有调查林朝期和刘承之?卫茗死的那天,林朝期出现在粤江市大学是巧合还是偶然?” 陈婕说:“调查过林朝期的行程,她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收到粤江大学的邀请出席荣誉校友会,比刘超收钱杀人的时间还早。” 所以是巧合? 李瓒转着圆珠笔继续问:“林朝期是公司法人?她和刘承之的关系怎么样?” 季成岭:“夫妻恩爱。对外是这样,承朝集团改过名,两个字就是取自夫妻两的名字。林朝期是全职太太,她似乎不管公司和化学研究所的事情。” 李瓒看着文件总结出来的资料,将它们全部整理成一张完整的网络并牢牢复印在脑子里。他说:“王你继续查承朝这家公司的账,明账暗账烂账全部揪出来查一遍。没什么问题不能在金钱里翻找出来。” 所有牵涉到利益的案件便一定会在账面里留下痕迹。 “陈婕和季成岭,你们两就去查林朝期和刘承之这对夫妻。从他们的人际关系、工作环境等待入手,还有――”李瓒说:“陈婕,卫曼君有没有隐瞒?” 卫曼君即卫茗的母亲,之前李瓒让陈婕去套话。陈婕回想套话过程,有些出神。 季成岭踹她椅子:“回神,李队问你话。” 陈婕:“哦哦、卫曼君……她很谨慎、很聪明,我从她那里套不出话来,她不信任我。但我感觉得到她确实隐瞒了什么,比如她非常坚信卫茗是被谋杀,幕后还有真凶。她是真的非常笃定,而且条理清晰绝对不是刺激过度导致精神崩溃。”她停顿一下,续说:“所以我怀疑她可能早就知道卫茗会被害死、且为什么会被害死。” 季成岭:“她为什么不告诉警方?” “不信任。”李瓒猜测卫曼君的想法:“卫茗是她唯一的女儿,她们相依为命,卫茗应该很依赖、信任她的母亲。所以卫茗会把一些重要的秘密告诉卫曼君,而卫曼君必须守住这个重要的秘密不可以被他人知道。因为这个秘密很有可能是她唯一能够替女儿报仇的武器,在无法获得绝对信任的前提下,她不会告诉警方。” 陈婕:“不无可能。”她现在是坚定的李队吹,因此吹捧道:“老大真牛逼。” 李瓒:“都先去忙。今晚可以早点下班休息,等佟局的好消息。” 其余几人闻言不由失笑,可怜的佟局。 .. 北田区分局。 廖怀义带人刚从承朝国际物流公司调查取证回来,一行人颇为疲惫的瘫坐在椅子上边翻听录音笔边聊天:“你们有没有料?” “我没有啊。” “关银是执行助理,平时接触的同事比较固定但联系很少。因为工作繁忙再加上经常性出差,她跟刘承之相处的时间比较长。刘承之恰巧出差不再……我们也没办法找他问话,至于他太太也是一问三不知。” “很奇怪啊。关银是执行助理,职位很重要怎么消失一个月却没人报警?” “有说了,关银在上个月请假,将她这几年攒下来的假期一并用了。理由说是前男友骚扰,她心情抑郁,公司也希望她能处理好个人私事,所以同意她请一个月的假期。” “过于巧合。”廖怀义问:“关银的前男友带回来没有?” 女警说:“带回来了。他对关银的死很震惊,样子不像作伪。一个月前,在关银的死亡时间里,他正好接了一个外出的单,不在粤江市。而且以他月薪五千的工资既买不起也养不起那辆限量版宾利豪车。” 廖怀义:“再深入查关银的人际关系,还有那辆限量版宾利豪车的来处也得查。” 女警提议:“还有关银的母亲蔡秀英,我觉得她也有问题。” 廖怀义寻思片刻,同意女警的提议:“行。交给你。” .. 北田区荣京社区附近的旅馆。 荣京社区就在大学城里,因此房价贵但房租、物价都比较便宜。关银的房子还被黄色警戒带围住,蔡秀英和关今没地方住,所以就在附近的旅馆租了一个标准间。 晚间时,他们来到大学城附近的一条美食街挑了个露天面食摊坐下来,只要了一碗面和两个碗分着吃。 等吃完了,蔡秀英送关今回标准间,看着他睡着了才出来。 她游魂似的来到荣京社区,盯着关银那个房子的方向徘徊好一阵,不时把手探进大衣口袋。口袋里有一本巴掌大的小本子,她一摸到那小本子就会停下来,看一眼关银的房子、再低头盯着路面。手背和额头的青筋猛然爆出,看上去分外狰狞。 再晚点的时候,她在保安警惕的盯视下匆匆离开。 过拐角,对面就是粤江市大学的南门。 蔡秀英飞快看了眼,与她无关便继续埋头走路。走得又急又快一不小心就和前面一个女人撞上,‘啪’两声口袋里的本子掉下去。 蔡秀英一个踉跄但没摔倒,另外一个女人却摔倒了。 她一惊,连忙道歉并把人扶起来,见是个美丽优雅的女性便更是害怕:“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对不住……”连道歉都透着畏缩怯懦。 卫曼君见是个苍老可怜的女人便也没怪罪,此刻她也没有力气去找别人的麻烦,只是疲惫的说:“没关系。”然后捡起地上的本子就离开了。 蔡秀英迟钝的蹲在原地,半晌也捡起地上的本子,但触感不太对。她走到灯光处一看,发现不是她的那本小本子,当即想要追上去换回来。 可人生地不熟,那女人又走得太快,她根本找不到了。 无奈,蔡秀英只好带着小本子回旅馆。 .. 李瓒下班时就给江蘅打了个电话:“朋友,你好吗?” 江蘅心想,这人也就有求于他的时候会喊一句朋友。 “有话可直说。” 李瓒:“今晚多做几个菜,我叔要过来。” 江蘅正敲着电脑,闲适回问:“姓什么?” 李瓒挑眉:“周。” 养过李瓒、与他情如父子的周支队?那就是爸爸啊。 地下伙伴的爸爸也是他爸爸。 江蘅:“李队的长辈就是我的长辈,今晚保证让他宾至如归。” 李瓒听着这话觉得有点奇怪,什么叫‘宾至如归’?他家就是他叔的家,江蘅才是客! 但他也没说,毕竟动啥也别碰厨子。那是高贵的厨子。 于是他说:“菜钱我出。” “哪能?没必要,不差钱。”江蘅很阔绰:“你叔有没有忌口的?” 李瓒:“没有。” 江蘅:“好,等你们回来。” 李瓒挂断电话,左思右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明明江蘅态度挺好,甚至可以说非常友好、特别好说话,但他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想半天想不通,他将此疑惑抛之脑后不再管。 傍晚7点钟时,周言带着两箱啤酒走在李瓒公寓的小路上,心里还有点小高兴和小期待。 他是不信佟局那话的,什么叫没心思交女朋友?市局都传遍了还能有假?听说孙局的老婆都在筹备宴客名单了! 佟局肯定故意瞒他!就见不得他们父子情深! 他都找李瓒手底下那姓陈的小姑娘问清了,证实李瓒有同居人。 周言觉得自己挺聪明,借着爷俩谈心的机会还能见见未来儿媳妇。他踏着轻快的步伐进入社区,来到李瓒公寓门口,按着门铃,整理衣领和袖口等着门开。 门开了。 李瓒将人迎进来,拿拖鞋给他还说:“周叔,您来得正好。五菜一汤还有螃蟹,膏肥蟹黄特大一只,听说空运过来一只上百块。”也就江蘅那种土豪买得起。 周言一怔:“你还会做菜?”他不是誓死不进厨房?难道有伴就懂事? 李瓒耸肩:“不是我做,我室友做。” 媳妇就媳妇还室友。周言内心啧啧笑,而且居然会做饭是真的贤惠、太贤惠了。 周言迫不及待进去看:“我见见你室友。” 李瓒:“?”有什么可见的? 江蘅端着一盘菜出来,正好跟满面笑容的周言对上,他当即放下菜并且擦了擦手喊道:“周叔您好。” “……” 周言现在一点都不好,他感觉自己的房子似乎塌了。 他审度着江蘅,外在条件是绝对不差的,内在条件至少气质这关可以,而且还会做饭――他套着李瓒那件从未穿过的围裙、穿着和李瓒相似的蓝白色拖鞋! 周言看向阳台,那儿挂着两个型号的衣服,盥洗室里也有两套洗漱用品。他回头就见李瓒踱步过去徒手抓起一块肉来吃,但被江蘅眼疾手快的打开。 李瓒皱眉抗议,江蘅叹气夹送给他,前者嗷嗷待哺毫无骨气。 画面像极了他同事和警嫂的相处日常。 周言登时两眼一抹黑,差点晕倒。 41 周言沉默地品尝江蘅的厨艺,夹第一口肉菜吃完后,二话不说推开刚喝了一口的冰冻啤酒,白米饭就着肉菜直接吃了个八分饱。 等回过神来,桌面杯盘狼藉,周言已经知道李瓒和江蘅只是上一辈渊源而产生交集的朋友关系。一颗老父亲般惴惴不安的心终于落下来,他踹着李瓒的椅子脚:“去洗碗。” 李瓒不太想去,但江蘅一人完成买菜做饭的任务,再让收拾杯盘洗碗就不厚道了。他刮了刮下巴,‘啧’一声站起来把杯盘碗筷都叠起来端进厨房,然后自下面的橱柜里拖出闲置落灰的洗碗机。 擦洗干净后便直接将碗筷放进洗碗机里,按下开关进行洗涤、消毒和烘干,轻便简捷完全是人类之光的发明。 李瓒拍拍手然后起身,回头就见江蘅抱着胳膊靠在厨房门口。他打开冰箱拿出瓶冰水顺便问他:“要不要?” 江蘅:“今晚温度降到20℃以下,后半夜还有小雨。喝点温水比较好。”他说着就进来煮开水。 李瓒想了想,觉得刚吃饱再喝冰水,胃有可能不舒服。于是放回冰水、关上冰箱门,看了客厅的周言便同江蘅说起警方现在的调查进度。 “还是需要接触刘承之和林朝期,最好能有个名正言顺问话调查的借口。” 江蘅:“刘承之出差,应该会在这两天回来。” 李瓒:“你查过?” 江蘅:“刘承之和林朝期的资料全被我查个底儿掉。” 他偏过头来凝视李瓒,侧脸后边是炽亮的白灯与瓷砖,而他冷白的肤色与鸦羽般的黑发在这冷色调的衬托下带出浓郁鲜明的冷感。热水壶在他的左手边,底部小红灯亮着,壶嘴‘呜呜’叫着、冒出大量白色水汽。 热水正逐渐滚沸。 “他们的原生家庭,高中、大学经历,创业经历和公司发展,包括私人生活和银行-账户。有些是非常隐秘性的,譬如刘承之在外包养小情人走私人账户的钱。”顿了顿,江蘅笑问:“侵犯个人隐私,李队会不会逮捕我?” 李瓒朝他走来,逐渐靠近,眉眼冷厉得像磨得很尖锐的冰块。 他近在咫尺,只要抬手一环就能将人圈住然后带进怀里,牢牢的攥进来、揉进骨肉里不得分离。江蘅脑海里突然这么想,又觉得以李瓒的性格应该会挣扎、咬牙怒视特别凶狠,一凶狠那眉目便浓烈张扬。 可他挣不脱,因为自己力气比他大,也知道如何凭借手脚牢牢缚住同具力量的男性躯体,就像蟒蛇死死缠住到嘴的猎物那样。 江蘅天马行空的想了许多,而李瓒抬手拿走他身后的玻璃杯。因为一个前倾的动作而几乎整个人仿佛都投进了他的怀抱里,他险些有点克制不住的遵从内心想法将人拥抱住。 李瓒拿到玻璃杯,忽然顿住掀起眼皮直直看过来:“侵犯隐私不归我管。” 他一个大跨步退后,绕到江蘅左手边拿起已经煮沸的热水壶倒了半杯热水,然后再掺点冷水调成不烫嘴的温度。 灌入一大口温水去掉喉咙里的腻味,李瓒说:“说说看,查到什么有意思的隐私。” 人走了。距离一米竟觉得远。江蘅心口陡然飘起怅然若失的感觉,他笑了笑,面不改色的抽出玻璃杯也倒了被热水放在旁边乘凉。 “林朝期是孤儿,刘承之原生家庭比较富裕。他们两是在大学认识,刘承之先追求更为优秀的林朝期。”江蘅弹了下玻璃杯,杯壁里凝结的水珠迅速抖落。“刘承之加入当时还是社团的化学研究所作助理,而林朝期后来为了嫁给刘承之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 “和警方调查结果没差。”李瓒评价。 江蘅:“林朝期作为全职太太和公司法人,实际对公司没有话语权,但是对外形象好。她经常做慈善活动,坚持了5、6年,对外已经是承朝集团有责任、有担当的形象,间接提高刘承之在社会的声誉。” 李瓒:“但他还是出轨包养小情人。” 江蘅:“婚后第二年,公司走上正轨,他就开始出轨。” 李瓒:“林朝期不知道?” “我也不是什么都能查得到,反正相比起来,林朝期没刘承之那么多花花肠子。还有一个挺有意思的发现,林朝期虽然是承朝集团的法人代表,但她持有的股份不到5%,而刘承之持有的集团股份将近50%。”江蘅:“集团上市后,似乎挺多人惦记林朝期手里的股份。” 李瓒:“他们夫妻关系不睦,是个突破口。” “还有一件更有趣的事。”江蘅停在这里没说话,端起冷却的温水慢吞吞的喝。 李瓒催促:“你别磨蹭。” 江蘅:“李队,我说的挺多。” “少跟我这儿讨价还价,我刚才说的也够多。”李瓒把玻璃杯的水一饮而尽,重新倒了九分满然后盛凉。“朋友,现在是表现你诚意的时候了。” 江蘅就爱看他有点儿急切的小模样,比那懒散的大爷状顺眼很多。他也爱听李瓒喊‘朋友’,喊‘朋友’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扬,听上去好像是在调笑,带点儿花里胡哨、略显暧昧的不正经。 “刘承之最近包养的情人在去年七月份断了,期间没有出现新人,但就在1月份时突然从自己不经常使用的私人账户里汇出一百万。”江蘅说:“收款账户的名字是蔡秀英。” 蔡秀英? 这名字听上去不太像情妇。 李瓒:“她是什么人?” 江蘅端起手中的玻璃杯,将杯中水饮尽。他仰着下巴,凸起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而袖子挽到胳膊肘,手腕、腕骨到凸起的指骨似一条完整流畅的曲线。握住玻璃杯的手指瘦长,杯壁里的水珠滑落像是落进指尖里。 李瓒只见了眼,短暂的停顿便有些不自在的移开目光。 江蘅:“她是一个叫关银的年轻女性的母亲,而关银已经失踪一个月。我查了她的住址和个人信息,焦尸案死者的特征,基本吻合。” 李瓒:“确定?” 江蘅:“如果银行-账户和个人信息没有问题的话,命案的死者。需要你鉴定,如果鉴定成功,警方就有理由追查刘承之和承朝集团。” 李瓒:“问题不大,联系北田区分局问一问就行。命案有牵扯,那涉案范围实在是太广了。” 毒链、新型毒品、命案,或许还有5年前的化学实验室爆炸案中死亡的15个人。 “我现在通知一声,晚点给答复。” 李瓒拿起盛凉的温水到客厅和周言说了此事,周言很快就走了。车上打了几个电话,中途接到程为平的来电,程为平将赴任成为他的上司,此前一直没有过联系。 周言不解程为平为什么突然联系他,但还是接起了电话。 路灯飞速倒退,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交错变换,左右两侧的车徐徐前行。周言在驾驶座寻思片刻,踩油门、转方向盘调换方向朝新洲市局而去。 晚10点左右。 李瓒接到周言回复,命案的死者正是关银。 “那么可以就此案对刘承之进行查问,还有关银的母亲……最好也先将她控制住。” 因涉及多宗案件,北田和东城两区分局进行案件交流,彼此互通资料。很快,那些资料经整理后送到李瓒的邮箱。李瓒将其打开,江蘅坐过来,两人一同分析这些资料。 第二天早晨8点钟。 北田区分局。 接收到消息的廖怀义匆忙赶回来,命案的同事说道:“案情进展有变,我们需将案件转交东城区,如有需要须尽力配合东城区随时调取查看相关文件。” 一直查办此案的女警闻言不解:“为什么转交东城区?” 廖怀义:“涉及到其他几宗案件,不需要我们再插手。新洲市局和东城区已经联手查这宗命案,他们掌握的信息目前比我们全面。” 女警:“行吧。我把资料再整理一遍。” 廖怀义:“好。辛苦你了。” 女警耸肩:“为人民服务。” 上午10点,北田区焦尸案及相关文件资料全部转交东城区刑侦队。监督此案的人,由原来的孙局换成程为平,而这是市局新任局长、东城区以及禁毒支队首次合作的案件。 从其涉案范围和规模而言,可以列入重大恶性案件了。 上午11点。 会议结束。 李瓒:“我一个人去找刘承之。王继续往深入挖,陈婕和季成岭去查研究所、继续获取卫曼君的信任。老曾,你负责把蔡秀英带回分局。” 所有人应声,然后迈步前行,在岔口处分开,朝各自的目的地而去。 李瓒出分局,没开车。分局大马路口停着辆悍马,他拉开副驾驶的门跨上去,冲驾驶座的江蘅说:“这车骚气。” 江蘅:“它出道以来就是‘霸气’的代名词,你这评价是它承受不来的委屈。” “骚到灵魂深处自然霸气。”李瓒扣上安全带:“得到消息,刘承之今早回粤江市,现在应该在他和他妻子的豪宅里待着。别废话了,开车。” 江蘅拉挡换方向,猛踩油门,悍马飙发电举奔腾而行,其性能简直是汽车发烧友狂热眼馋不已。 即使李瓒不是个汽车发烧友他也曾为分局内宛如‘小娇妻’的汽车头疼不已,因此亲自感受到悍马强悍的行动性能后也不由发自内心的赞一句:真他妈的酷! 42 北田区大学城,荣京社区附近一家旅馆。 一辆没有□□的雪铁龙停在道路两侧的停车场,车头正对人行道。人行道内侧一楼是各大店铺,而旅馆的入口正位于一家便利店和麻辣烫的中间。 老曾看着手机短信,点头确认:“蔡秀英和她大儿子关今就住在这间旅馆的316。走,去找她。” 他下车,车里的便衣刑警跟着他一起上楼,顺利找到316号房。便衣刑警敲门套话,三次后没有人回复,他就后退准备踹门。 “等等。”老曾忽然喊住他,盯着门锁眼的位置说:“有人在开门。” 便衣刑警停下来低头看,门把手是电子锁,内外转动时并不会互相影响。但仔细听能听见门里头有动静,好似里头有人在开门。 过了一会,门打开一条缝。有人在门缝后面观察他们,他们看过去就见到一只纯黑色的眼珠子,像玻璃珠一样漂亮。 那人问他们:“你们找谁?” 老曾:“我们是警察,找你母亲,蔡秀英女士。”他猜出这人就是蔡秀英患有智力残疾的儿子关今。 关今:“警察?” 老曾不确定他能不能看懂,却还是掏出警证给他看。 关今一见警证上穿警察制服的老曾,很快就相信了。他打开门和他们说:“我阿姆不在。” 门打开后,他们才发现关今颇为高大强壮,浓眉大眼长得十分周正。就外表而言不太像是智力残疾者,但当他开始说话或定定看人的时候就会流露出稚气。 便衣刑警搜了房间再出来,冲老曾隐晦的摇头:“不在。” 老曾寻思一下,同关今说话:“你阿姆去哪里?” 关今以前为了和关银说话而努力学过普通话,所以普通话讲得还可以。他听到老曾是用普通话问话便也回以有些磕绊的普通话:“阿姆说,去找妹妹。” “去哪里找?” “阿姆没说。” “你阿姆有没有告诉你什么时候回来?有没有告诉你怎么联系她?” “没有。阿姆说我可以相信警察。” 便衣刑警再搜了一次房间,回来说道:“房间里没有现金和其他通讯工具,蔡秀英的身份证和银行-卡不见了,但是衣物没带走。她可能逃了。” 老曾盯着关今看,而关今似乎没有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关银已经死了。 “把关今带回警局,通知警局锁定火车站、长途汽车站和港口轮船以及机场等出行交通口,留意蔡秀英的行踪。如有发现,立即逮捕。” “是。” 便衣刑警快速出动,接收到消息的各部门当即携手合作,迅速锁定粤江市几个重点出行交通地点。同一时间,李瓒和江蘅来到北田港锦绣庄。 锦绣庄是粤江市著名的名人豪宅区,一眼望去是一排米白色建筑,占地颇为宽广。东南面靠海,可见北田港绵延千米的海岸线,西面则与罗岗山遥遥相对。 前山后水,财源广进的风水好格局。 悍马停在小区的西面入口外,李瓒按下车窗看远处仿佛落入白云堆里的高山绿林,那儿正是距离锦绣庄不远的罗岗山。 “如果关银的死和刘承之有关,那他抛尸罗岗山就有理可循。” 因为他就住在这里,熟悉罗岗山的密林深处、了解当时的天气情况以及罗岗山的人-流情况。毕竟罗岗山靠近罗岗公园,后者日人-流量很高,不熟悉此地的人大多会以为罗岗山同样人-流密集。 李瓒打开手机地图定点查找罗岗山到北田荣京社区的距离,大概15公里,开车耗时约半个钟头。 “荣京社区是关银的第一死亡现场,而罗岗山是抛尸焚尸的案发现场。北田区分局调查过荣京社区一个月前的监控摄像,找到一辆宾利车。画面放大只能看到当时副驾驶的关银的脸,看不见驾驶座是谁。”李瓒说道:“它的型号和车牌号和通往罗岗山国道一辆可疑的宾利车一样。” 江蘅:“荣京社区?我在那儿有套房。” 李瓒顿了下,他记得那里房价不低。下一刻他问:“你有房还住我那里?” 江蘅笑:“这不是没有家庭的温暖么?李队您那儿更有烟火气。” 李瓒动动嘴皮子就要嘲讽回去,乍一听‘烟火气’,猛地就想起美味的一日三餐。他便压着嘴唇点点头,尽量转移话题:“北田分局的刑警询问物业管理和岗亭保安,全都不知道那辆宾利的主人是谁,也没有见过。岗亭保安倒是说过那辆宾利最早是在1月17号左右出入荣京社区,一般是晚11-12点进来、早4-5点离开。” “还有,车牌是套-牌。” 江蘅:“没露过脸、套-牌车,深夜出入,可见对方非常注重隐私和保护自己,而这些保护措施都说明车主和关银维持着一种不可告人的关系。” 李瓒:“刘承之和关银可能保持情人关系,他嫌疑最大。” 江蘅:“刘承之的车库里还有没有那辆宾利?” 李瓒:“查了才知道。”他手臂搭在车窗旁,朝外面看向紧闭的入口,回头就冲江蘅说:“里面有没有你的房子?” 江蘅敲着方向盘,闻言说道:“我记得这儿房价是一平米11万。” 李瓒:“很高吗?”他问得过于膨胀。 “我没打算在粤江市久住,怎么可能置办那么贵的房产?”江蘅问:“你真当我人傻钱多?” “为人民服务、为公义而奋斗、为枉死的冤魂说话,不如你现在买一栋?”李瓒大拇指反指向入口岗亭:“不是业主就进不去。” “……”江蘅:“我找人问问。” 他打了两个电话,每个都只简短的说一两句话。语调压低了有些冷,没有客套和嬉笑,只有冷峻的上司口吻。第二个电话挂断,江蘅说:“刚巧有认识的人,走吧。” 言罢他便开车过去,似乎有人通知岗亭保安。当汽车距离铁门三米远时,铁门直接打开放他们进去。 锦绣庄绿化率高达90%,涵盖商业大楼、住宅区和写字楼的现代化豪宅片区。几栋高百米的商业大楼和写字楼分居在东、南外围,将7排住宅片区环绕在内围中间。 以绿化带和人工河将住宅区与商业区隔离,汽车穿过绿化植被和宽桥逐渐步入住宅区的中轴线。中轴线将锦绣庄划分为东西两区,西区是小高层和联排别墅。 刘承之就住在西区的联排别墅。 汽车停在联排别墅的门口,江蘅和李瓒下车。望着在寸土寸金的地方还占地颇广自带后花园的别墅,李瓒按压手指,指骨噼啪作响:“毒品从坑水街流出,但坑水街找不到制毒工厂。如果大批量生产新型毒品,窝点会在哪里?” 江蘅正按下门铃,闻言回头看向李瓒:“你有头绪?” “没有。”李瓒示意他听对讲机:“有回复了。” 对讲机里有人在问他们是谁,有没有提前约定。江蘅回了几句,提到某个商业项目以寻求投资为借口。对讲机对面那人说‘稍等’,然后去请示刘承之,两分钟后回来说‘请进’。 门开后,两人进入联排别墅。 佣人将他们请进客厅,送来茶水点心并说:“刘先生还在楼上健身房晨跑,请稍等片刻。”说完他就走了。 江蘅坐下来,李瓒走到落地窗看后花园。 打开落地窗是个小阳台,阳台可通往后花园。阳台边摆放几盆金灿灿的迎春花,一只纯白博美突然蹿出来,跳过阳台直接打烂一盆迎春花。它冲过来,在落地窗窗口前刹住脚步,弓起犬背,龇牙喷气冲着李瓒‘汪汪’叫,看那样子要不是有玻璃窗挡着它估计要扑过来撕咬。 李瓒抱着胳膊,不为所动的看他。 江蘅听到声响,好奇过来一看。 那博美犬一见江蘅立即变了个样儿,尾巴晃得像见到它的小公狗,连‘汪汪’叫声都充满柔情。 李瓒略讶异,瞧着江蘅心想行啊这人,连小母狗都垂涎他美色。 江蘅拉开落地窗,那条小母狗立刻奔过来缠着他汪汪叫。李瓒颇嫌弃的后退,刻意离得挺远。 江蘅挠着博美犬下巴,见状不由笑问:“李队怕狗?” 李瓒挑眉:“我怕我忍不住拿枪崩了它。” 江蘅挺乐的,博美犬一个劲儿往他手掌里钻,差点把他的手拱进狗项圈里。他低头一看,那项圈是特制的,镶金带钻颇为昂贵。 正中间还用绿色水钻镶成一只可可爱爱的小鳄鱼形状,那是最近流行的动物项链款式中较为热门的一款。 江蘅刚把手从项圈里抽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喊:“球球?” 林朝期从后花园里跑来,一见江蘅两人愣了下,下意识点个头:“你们好。”然后见博美犬还闹腾不由呵斥:“球球!” 她跑过来把名叫‘球球’的博美犬抱走,敲打一番后便让佣人将球球带下去洗干净。 林朝期站起来:“请问你们是来找我老公的吗?” 李瓒拿出警证:“东城区分局刑警李瓒。”收回警证继续说:“承朝集团执行助理关银在一月前被杀死在自家家里,后被抛尸到罗岗山一带进行焚尸。” 林朝期:“这事情我知道,警察问过。我认识关银,她是个好女孩。你们是有新发现吗?需要我帮助吗?” 李瓒:“需要你协助调查。刘太太,我们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就行。” 林朝期点头:“没问题。都坐下说话。”她坐下来说道:“问吧。” 43 李瓒:“你说关银是个好女孩……你们有交情?” 林朝期摇头:“交情不深,她是我丈夫公司的执行助理。有过几次交谈。” “仅有几次交谈就确定她人好?”李瓒问。 林朝期愣了下,说:“也不是……因为她知恩图报。” 她回头喊佣人上楼取她放在抽屉里的电子账单,没过一会,佣人拿着一个文件夹下来递给她:“太太,刘先生说他下午去公司,晚上不回来。” 林朝期:“我知道了。”她打开文件夹,翻找出七年前的电子账单给李瓒看:“七年前,我大四。开始实习,经济能力已经实现独立。我平时花销不大,手里有一点余钱就想做点慈善。这么多年来,我也就做慈善能坚持下来。” “当时我挑了一个人资助,她是个优秀的贫困大学生。我每个月给她四百,其实就是给生活费。” 江蘅:“七年前的四百块可不低。” “我实习工资的五分之一。”林朝期笑说:“我从小就是受别人的资助才能读书上大学,做慈善的目的只是感同身受,希望能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李瓒:“你一直知道关银就是你当初资助的贫困大学生?” 林朝期摇头:“一开始不知道。我资助的时候是匿名,只知道资助对象的基本情况,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后来资助的人多了,我也忘了她。还是关银主动找上门同我聊天,聊起这档事我才记起来。” “她是我第一个资助对象,一开口我就想起来了。关银记得我当时的帮助,她说会报答我的恩情,我就觉得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林朝期摸着沙发垫的流苏,想起往事便有些怀念。她说:“警察同志,一个知恩图报的女孩能不好吗?” 李瓒点头:“确实。” 林朝期叹气:“可惜她死得那么惨,不知道是谁那么狠心。” 江蘅打量客厅的装横,以暖色调为主色调,室内装饰品和家具不多,空间颇为广阔。 花和绿植放得挺多,桌面、门后……一大簇新鲜沾露珠的花。墙面挂了很多画,画风细腻、笔触温暖。 单凭客厅装横偏好便可看出林朝期是个内心温柔明亮的女人。 “刘太太,你一直在资助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江蘅突然开口问。 林朝期摸着沙发垫的动作一顿,问:“这跟关银的命案有关系吗?” “没有。”江蘅说:“只是我妹曾在这座研究所里兼职前台,她很想进去实习,可惜资历和年龄都不够。到处托关系最后当个前台工作人员,她也高兴得不行。” 林朝期:“您妹妹叫什么?说不定我还能记得。” 江蘅:“江荇。参差荇菜的荇。” 林朝期凝神回想,猛地记起来:“那个前台接待的新生!我记得她,她是新生,年纪挺小,性格活泼人又长得漂亮。当时我们所里上下都喜欢她。那场大火发生后,原来的工作人员都散了。”她面露黯然,又关心的问:“她还好吗?现在应该在工作了吧。” 江蘅不答反问:“刘太太知道当年研究所火灾起因吗?” 林朝期:“警方说是操作不当、易燃物品引起的大爆炸。” 江蘅:“看档案记录说当天爆炸,你恰好跟男朋友在约会?” 李瓒闻言,抬起眼皮看向江蘅,他没给过5年前研究所爆炸的档案,江蘅从哪看的?他妹妹还跟研究所有这层瓜葛? 林朝期单手撑着额头,神色有些疲惫,眉头因回想起那段令人痛苦的往事而紧紧蹙起:“对。那天晚上我跟我男朋友、就是现在的丈夫一起去约会,本来我得留在研究所里和伙伴们共同完成项目。” “我到晚上11点才知道研究所发生大爆炸,我的15个伙伴们全在里面没能跑出来。我到现在还清晰记得,收到消息时天崩地裂的感觉。我很细心,要是我在的话,可能不会发生意外。”她说:“我一直很自责,从那以后再也没办法面对任何化学相关的东西。” 李瓒:“所以你才会放弃出国深造的机会,选择嫁给刘先生?” “看来你们调查得很清楚。”林朝期无奈的笑:“是这样没错。” 李瓒:“刘太太放弃深造、埋没天赋,很多人都感到惋惜。” 林朝期:“都过去了。” 这时,楼上陡然传来激烈的狗叫还有暴怒的呵斥:“滚!谁把狗带进卧室?我说了多少遍!不准狗上楼!带下去、扔到花园!!” 林朝期脸色一变,急忙站起,不好意思的冲李瓒两人点了点头,然后赶紧跑上楼。没过多久便有佣人抱着那条名为‘球球’的博美犬匆匆下楼,去往后花园将狗关进狗舍里。 楼上有人在砸东西,乒乓响了一阵就安静下来。又过了一会,林朝期和刘承之下楼。刘承之今年34岁,相貌端正而身材高大,身家过亿且拥有一家上市企业。 正值壮年就事业有成,加之品貌及格,在外情史丰富并不令人惊讶。 只是林朝期似乎很信任刘承之,相处时的肢体语言和眼神都是骗不了人的深爱。 刘承之看见李瓒和江蘅当即问:“是你们找我谈项目投资?我给十分钟,如果我没兴趣就会喊停。” 佣人端来不加糖的黑咖啡,他接过咖啡杯就坐下来,同时拿起旁边的日报翻开来看。虽让李瓒两人说话,却摆明不想听的姿态。 林朝期提醒他:“承之,他们是查关银命案的刑警。” 刘承之听而不闻,‘哗哗’的掀翻报纸并快速浏览过标题寻找感兴趣的消息。翻来覆去没见到吸引眼球的新闻,他索性整张报纸扔到地面,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黑咖啡。 不加糖的黑咖啡又苦又涩,比涮锅水的味道还恶心。 但刘承之面不改色喝下大半,眉头紧蹙而呼吸有些急促。他右手执杯,左手手指不停摩挲,因灌了两大口黑咖啡提神而表现得有些兴奋,但眼下青黑、眼袋巨大可知他睡眠时间很少。 “你们是刑警?跑来我家调查关银的死?你们怀疑是我杀她?” 李瓒:“排除嫌疑,例行调查。” 刘承之站起,绕着沙发桌走了两桌,回来冲他们说:“你们真的是刑警?不好意思,我虽不愿意树敌,但人在商场总有不周到、不小心得罪人的时候。要是有人趁机拿关银的死大做文章……或者什么乱七八糟的报社、新媒体记者混进来采访,然后断章取义发表出去,对我和承朝集团的名声会造成损失。” “所以,我想看你们的证件。” 李瓒拿出证件给他看:“东城区分局刑侦大队队长。” 刘承之问江蘅:“他的呢?” 江蘅没刑警证件,他拿不出来。 他没动。 刘承之就笑:“两个刑警就一个有证件。他是不是记者?你们故意诳我。” 他坐下来喝光黑咖啡,又让佣人再倒一杯过来。林朝期劝他节制点,他挥手说:“死不了。”接着又指向李瓒两人:“给不出证件就滚出去。就算你是刑警,没证据你就不能审问我。我有权拒绝合作。” 江蘅气定神闲:“我不是记者,但是如果你把我赶出去,我一生气就找百八十家媒体记者天天在网上散布谣言。” 李瓒回头看他,心想当他的面威胁犯罪嫌疑人不说,还把散布谣言这种犯罪行为说得那么光明正大,他是真的胆肥。 刘承之:“你敢吗?我告到你倾家荡产。” “实话实说,让我倾家荡产还是有难度的。”江蘅:“我人脉挺多,各方各面都有。看在我长辈的面子、我基金的面子、钱的面子,多少愿意帮个忙。再说只是个探索社会性谋杀的新闻,不一定就是谣言。” 就是具体怎么写,而人民群众怎么解读那就是他们的自由。 刘承之气笑,端起黑咖啡当白开水一口灌进胃里,站起来踹了踹沙发椅,然后指着江蘅和李瓒:“我配合,但我也会向市党委反映。关银这命案你们拖了多久?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能在两天之内破案,就等着媒体和人民群众的问责!” 刘承之那手指指到面前,李瓒垂眸就能见到他的食指末端有一圈苍白的压痕,那是常年戴戒指留下的痕迹。 “感谢刘先生的配合,警方加班加点追查命案,我相信很快就能破案。”李瓒点开录音笔:“1月14日晚11点到15日凌晨4点,刘先生在哪里?” 北田区查出那辆可疑宾利分别在1月14日晚11点到15日凌晨4点分别出现在荣京社区以及通往罗岗山的国道,因此推断出关银的死亡时间是在1月15日晚0点-2点钟左右。 刘承之:“在家睡觉。那个时间点谁会出去?” 李瓒:“你一个人?” 刘承之:“不是。我太太也在。” “是吗?”李瓒问:“刘太太,你当晚跟刘先生在一起?” 林朝期愣了下,随即点头:“对。15日――对,那天晚上他在家陪我。我们一起吃过晚餐,家里的佣人也都知道。” 李瓒:“多谢配合。对了,听说刘先生喜欢收藏车?” 刘承之满脸不耐烦:“又怎么?喜欢收藏车犯法?” 李瓒:“视频监控拍摄到涉嫌杀害关银的凶手当晚抛尸就是用一辆限量宾利,如果刘先生问心无愧,不妨让我们看看车库。” 刘承之当即挥手让人带他们去车库检查,林朝期因他们对丈夫的怀疑而产生不满,所以只让佣人带他们过去。 李瓒到门口时,回头看了眼,正见刘承之烦躁的按着太阳穴,而林朝期温声好语的说话。 44 粤江大学南门。 下午3点57分。 南门出来是条大公路,公路左侧则是人行道和鳞次栉比的统建楼。一层楼基本都是些小门店,餐饮业最多,其次是花店和药店。 一条岔开的十字路口左侧拐角处是家奶茶店,奶茶店开在便利店的东南角落。 卫曼君神色憔悴,眉头蹙起,带着一眼便可看出来的焦虑。 她绕着这条路、这家奶茶店来回走了很多趟,在便利店的门口原地停了几秒,接着推开门进去。 ‘欢迎光临’。 便利店收银员抬头看见卫曼君挺无奈的说:“怎么又是你?我真的不能让你看监控视频,要是谁都来这么一句,那还要不要隐私了?我们这监控不能随随便便让别人看去。” 卫曼君说:“我昨晚在这里丢了很重要的东西、真的很重要,那东西被人捡走了。我只要看那个人去哪、长什么样子就行,我实在记不起她的样子。” 便利店收银员:“丢东西应该去报警。这样,你去派出所报警,派出所说要查看监控视频,我二话不说调出来给你们看好不好?” 卫曼君抖着嘴唇,张张合合几次,说不出她不能报警的话。 “买单。”有顾客过来喊了句。 便利店收银员便不理睬卫曼君,专注于她的工作。 失魂落魄的卫曼君走出来,靠在墙上,手机铃声响了好一阵她才接起来:“程科,有事吗?” 来电是正在明湾医院值班的程科。 繁忙之时,他抽空联系卫曼君:“我打您家里的座机没人接,打教育班的公用电话,他们说您没去那儿。阿姨,您现在在哪儿?” “我?” 卫曼君抬头就看到粤江大学的南门,里头涌出一窝蜂的学生。铃声和广播同时响起,她这才意识到已经下课了。 结束一天课程的、或是下课的大学生出校门过马路到这边一条街的小吃街买奶茶甜品,他们三五成群,青春洋溢,光明灿烂而生命漫长,拥有无极限的未来。 里头本该有她女儿的身影,但现在没了。 手机里的程科还在担忧的询问:“阿姨,您这样……卫茗不会高兴。” 卫曼君反问:“她都死了,高不高兴有什么用?” 程科沉默,长长的叹了口气:“阿姨!” 卫曼君:“我没事。我在粤江大学门口,想感受茗茗生前的生活。放心,我还要等害死茗茗的凶手落网。” 程科还在劝她,但她已经挂断电话。 身后忽然有人小声而谨慎的问她:“请问您是卫茗的母亲……卫曼君女士吗?” 卫曼君回头,正见一个比她矮了十几公分、老了十来岁的女人在对她露出拘谨的笑。她听到这女人自我介绍:“我叫蔡秀英,也死了个女儿。” “她被谋杀了。” .. 车库里停了19辆知名豪车,左侧靠墙面一辆阿斯顿马丁价格将近千万。阿斯顿马丁豪车旁边是辆宾利,但不是视频里的那辆宾利。 车牌、车型都不一致。 佣人在车库门口盯梢,视线始终随着他们转动,一旦李瓒和江蘅试图碰触豪车,他就会开口阻止,生怕他俩剐蹭豪车。 没找到那辆宾利,李瓒和江蘅回客厅见刘承之。 刘承之问他们:“有没有找到我谋杀关银的证据?” 李瓒:“没有。” 刘承之闻言嘲讽的笑了下,“听听,人民警察!没证据就到纳税人家里吠!”他冲佣人和林朝期说:“以后别让这种人进家门。” 李瓒问:“刘先生很喜欢戴戒指?” 刘承之当即伸出左手让他看:“婚戒算不算?”他左手食指戴着一枚普通的白金戒指,和林朝期是一对。 “我指的是你右手食指的戒指痕迹。你经常在右手食指佩戴戒指,”李瓒看了眼那苍白的压痕,说:“应该是男士玉戒。祖母绿玉石镶金边,立体霸气,可能思考的时候会摩擦玉石。” 刘承之看了眼指着李瓒鼻子的右手食指,讪讪收回来:“有问题?” 李瓒:“聊个天,别紧张。” 刘承之烦躁的回:“我紧张个屁!” 李瓒:“今天的取证就到这里,感谢二位的配合。我们先走了。” 林朝期站起来送他们到门口:“希望你们能早点破案,抓住真凶,告慰关银的在天之灵。” “我们会的。”李瓒走了几步,突然转身问:“刘太太,5年前那场爆炸发生后,你再也没有去过研究所?” 林朝期摇头:“我实在不敢面对。” “还有个问题,你是匿名资助,为什么关银认出你就是当年资助她的人?”李瓒盯着她的脸看。 林朝期:“因为她看过我的财务报表,认出我的账户。我做慈善一直用同一个账户,她认出来了。” 李瓒:“多谢。” 林朝期道没什么,目送他们离开。 回到车里,李瓒先开口:“我不知道你妹妹曾经也在研究所里当过前台。” 江蘅掉转车头,踩油门离开小区,闻言回他:“没必要事无巨细,毕竟是私事。还是李队想了解我的私事?” 李瓒看着窗外景物变换,说:“你妹妹的死亡和毒品有关,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又和新型毒品扯上关系,两者间难保没联系。这不就是你追查承朝集团的理由?” 江蘅打开音乐播放器,一首曲调简单的乡村音乐流泻而出,充塞整个汽车内部。 李瓒没听到这种曲风的音乐,不过听起来还行,曲调简单轻快,听着心情愉悦。 江蘅没有聊他妹妹的事情,李瓒只是提了句,他本想问得详细点,哪怕是用逼迫的口吻一如以往的冷酷公正。 但他看了眼车内后视镜的江蘅,后者面无表情,眉眼冷峻,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李瓒心里微动,有一瞬间产生感同身受的共鸣,因此没再询问。 车开了一阵,江蘅问:“刘承之的戒指痕迹有问题?” “关银的致命伤是位于额头太阳穴附近几处重击,留下两圈套在一起的圆圈形状。里圈直径23mm,外圈25mm,类似于男士玉戒,圆形状玉石镶金边。” 李瓒拿出手机调出尸检照片递给江蘅看,接着打开淘宝寻找相似的戒指,点开大图对比。 江蘅看了两眼:“确实很像。”顿了顿,他说:“刘承之的情绪状态有问题。” 李瓒:“过于暴躁,语速快,一句问话他会回答很多,有些语句反复出现。活跃自信多动,睡眠少所以眼下青黑,情人多也可见他性-欲亢进。这些症状听起来是不是很熟悉?” 江蘅:“狂躁症。” 李瓒:“狂躁症患者一般情绪起伏过大,被激怒后具有一定的暴力倾向。如果刘承之真的患有狂躁症,他还频繁喝提神的黑咖啡,恐怕会加剧狂躁症的表现。” 江蘅:“刚才已经很明显。” 狂躁症就是中枢神经介质代谢异常,去甲肾上腺素紊乱,而黑咖啡具有刺激肾上腺素分泌的作用。 “关银和刘承之暗地里维持情人关系,关银是被暴力打死,而刘承之患有狂躁症。”江蘅推测:“很可能是1月14日那晚,刘承之到关银的家里,因为某些原因刺激到他,导致他暴力殴打关银,失手杀了关银。等他冷静下来就开始抛尸罗岗山,罗岗山就在刘承之居住场所的附近。” 李瓒:“现在只要找到那枚留下痕迹的戒指,还有那辆宾利。” 这时,李瓒手机来电,来电显示是老曾。 他接通电话,老曾:“关银的生母蔡秀英失踪,应该是自己跑了。关今在,我们已经带回警局。现在正在排查附近的监控寻找蔡秀英踪迹,晚点可能出结果。” 李瓒:“回去再说。” 挂断电话,江蘅在前面的路口拐上高速回东城分局。 .. 新洲市局。 周言推开市局局长那扇门,见到里头正在等待的程为平,扔下车钥匙坐下来翘着腿问:“海港走私又是怎么回事?” 程为平:“海港走私涉及到的重要证人、嫌疑犯张富青在转至明湾分局当晚割喉自杀,给他递刀子的小警察出警局后被撞死。送张富青去医院急救的途中,有人故意制造车祸耽误救治时间。” 意思就是有人要灭口,更深层的意思就是海港走私还涉及到他们目前查不出的犯罪行为。 周言:“张富青死了?” 程为平:“没死。他在明湾三甲医院重症监护室。” 如果是灭口,幕后之人绝不可能让张富青活。 所以在叫救护车的时候喊了两辆,其中一辆暗中转移到明湾三甲医院,另外一辆拉载的是当场死亡的小警察。 周言:“你什么主意?” 程为平:“钓鱼。” .. 东城区分局。 李瓒一回来,老曾过来说:“交通控制中心识别人脸结果已经出来,排查出入坑水街废弃铁道的车辆,顺藤摸瓜逮住不少人。禁毒警察去逮人的时候,有几个还在公寓里吞云吐雾。经检查,都是‘鳄鱼2代’。” “其他人或多或少从他们家里搜出白-粉、海洛-因和冰-毒,应有具有。这里头有几个还是小明星,不怎么出名,但要是播出去会造成舆论轰动。” 李瓒:“消息暂时压着。” 老曾:“都尽量低调行动。” 李瓒:“问出什么?” 老曾:“禁毒警察那边的回复已经确定,天峰健身俱乐部就是藏毒、贩毒的窝点。那群人平时去赛车,结束后聚众吸毒,以天峰健身俱乐部为代表的陈三黑等人,正是最大毒头。” 李瓒:“可以对他进行拘捕和审问。” 老曾:“硬骨头,问不出来。” 陈三黑不同于他们以前处理的案件,他没有张富青狡猾,不是特别聪明甚至意气用事。可他足够忠心,骨头硬、心狠,没有弱点。 “问他身边的人!那群敢狙杀我的人很可能是他心腹,全部抓回来。” 老曾:“他们收到消息先跑了,找不到踪迹。” 李瓒:“只要他们在这座城市、这个国家,他们就在天网的监控里,不可能找不到。” “确实没有一丝踪迹。他们的身份、交通出行记录和日常生活记录全部空白,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老曾猜测:“他们可能有一个隐秘的藏身窝点,有没有可能――那就是制毒窝点?” 李瓒:“多留意。那座研究所有没有新发现?” “季成岭去查了。” 话正说着,季成岭和陈婕就一前以后的回来。 听到提问,季成岭说:“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位于北田区梅西街道,就在社区里面,普通不起眼。门关着,得内部人员刷卡进去。我进去调查,里面的研究人员几乎刚毕业,他们研究的项目都可以在网上查到,都已经注册过。” 李瓒:“你觉得没问题?” 季成岭:“我觉得……问题不在研究所。” 而这时,满脸纠结的陈婕开口:“老大,我联系不到卫曼君了。” 45 陈婕:“我拨打卫曼君的号码,发现她停机了。” 老曾:“蔡秀英也不见了。” 季成岭:“她们应该互不相识,没有联系才对。” “她们都有个共同点。”李瓒说:“女儿被谋杀了。” 季成岭:“看资料,蔡秀英重男轻女,她和关银的关系闹得很僵硬,至少有两年没有来往。而且就算一个联系不上,一个失踪,她们应该也不会产生交集。” 李瓒问:“关今在哪里?” 老曾朝右前方努嘴:“那儿。” 李瓒看过去,只见关今蜷缩在刑侦办外面的长椅,肩膀佝偻、头颅低埋宛如一只鸵鸟。他不适应或者说是在恐惧陌生的环境,尽管在他的认知里,警察不会伤害他。 关今长手长脚,身材高大,皮肤因常年劳作而显得黝黑干燥,但面孔颇为英俊。尤其是抬起头来看人的时候,那双纯黑色的眼睛好似永远点着一盏灯,明亮漂亮如黑珍珠。 “关今,”李瓒坐在关今身旁的座位,挥手让老曾他们都进刑侦办。“你好,我叫李瓒。” 关今飞快的抬头瞥他一眼便立即低头玩他手里的四阶魔方,他玩得很吃力,越转越乱,额头沁出汗珠,神色越来越焦急,差点因用力过度把魔方撇出去。 李瓒:“要不我帮你?” 关今又瞥他一眼,愣怔半晌便把四阶魔方递给他:“你小心点,别摔到它。” 李瓒应了声,接过来边快速转动边问:“你妹妹送的?”关今有智力障碍,蔡秀英不会为他买这些开发智力的儿童玩具,那就剩下关银。 虽然蔡秀英重男轻女,关银和她关系很差,但和关今的兄妹感情挺好。 关今点头:“妹妹送的。” 李瓒:“你阿姆几点离开?” 关今定定望着魔方,闻言过了好几秒才回答他:“不知道几点,天没亮的时候。” 李瓒:“天快亮了吗?” 关今:“快亮了。天边有一点白白的,妹妹说是鱼肚白。” 那就是凌晨5点钟左右离开,带走身份证、银行-卡和现金,丢下关今,又骗关今说她去找已经死去的关银,蔡秀英她什么打算? 李瓒转过最后一格完成魔方的复原,将它还给关今。 关今接过,满脸惊奇和崇拜:“你真聪明。”他欣赏了一会便将魔方打乱,继续笨拙的复原,同时自言自语:“我要自己转才行。” 李瓒本是要走了,闻言问他:“为什么?” 关今:“我要自己转,转到颜色都一样,我就可以给妹妹打电话了。” 原来他还不知道关银死了。但也不对,警方调查的全过程并没有隐瞒关银的亲人,他们还会问话,而问话的过程里会以死者代称关银。关今应该知道关银死了,那么他现在依旧满心期待是因为不理解什么是死亡,还是不愿意相信关银死了? “坐在这里别乱走。”李瓒:“如果有事就喊人帮忙,他们都是好人。” 关今点头,继续沉迷魔方。 李瓒拧开刑侦办的门,进来先到王那里问话:“有没有进展?” “没有。”王转过椅子,把电脑推到李瓒跟前,让他看光屏上挤成一堆的分析和注释。 李瓒把电脑推回原位,表示他懒得看并让王口头详述:“你说,我听。” “……”王:“承朝集团的账没有大问题,首先排除在法律边缘地带游走的小问题,其他每笔大款项去向和进账都很清晰,不存在洗钱的可能。它宣布成为上市企业的时间是其他企业的一半,最明显的分水岭是5年前入驻北田港。我觉得,5年前应该有一笔巨大的外来资金投入才让承朝集团有了质的飞跃。” “5年前……”李瓒抱着胳膊靠窗户,目光定定落在王桌面的绿植,喟叹道:“这数字真挺凑巧。” 闻言,陈婕想了想,点头跟着说:“研究所发生大爆炸死了15个人是在5年前,承朝集团发生转变迎来契机是在5年前,偏偏他们都有牵连,感觉像是一根藤上几个瓜。” 李瓒:“还有陈三黑,算一算他在坑水街默默无名的打下基础的时间,差不多也是5年前。接管坑水街毒-品生意成为当地毒-头是在4年前的春末,而4年前……海港走私集团利益链有了个雏形。” 促使这个雏形产生并最终成熟便是一笔突然注入的资金,而这笔资金的来源是承朝集团。 季成岭等人闻言不由惊愕,陈婕更是连连咋呼:“我丢!老大你刚才说什么?你该不会怀疑承朝集团不仅参与制毒、贩毒,还牵扯之前的海港走私?那走私案不是结了吗?我丢!这牵扯太广泛了。” 她震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 其他人也不遑多让,因为要是证实承朝集团牵扯故意杀人、制毒贩毒和走私,那绝对是个大新闻。至少整个粤江市都得震一波,届时连带市政府、市党委都得被反贪局和纪检委联手查一波。 就算他们清白没参与,一个失职的罪名也是跑不了。 老曾严肃脸色:“能确定?” 李瓒:“完整的推理链条是这样,但是需要确凿有力的证据。”他捏了捏手指骨,停顿一会接着说:“佟局他们心里都有数。” 否则这案子早就被叫停了。 他们查承朝集团是在影响粤江市港口的经济发展,要不是上头有人顶着替他们周旋,这案子可能要一波三折,查起来肯定没现在容易。 季成岭担忧:“我们经手的案子,查那么大会不会得罪人?” 李瓒倒是惊讶季成岭的天真,好心提醒他:“你应该问还有谁没被我得罪光。” “李队,您……”季成岭想说现在还可以挽救,但很快就想到李瓒他当了7年刑警,听说没正式入职就在几个分局的刑侦办干过。 这么一想,肯定早就把各路人马都得罪精光。 季成岭两眼一抹黑,顿感前路艰难。 老曾拍拍他肩膀:“所以东城区在外名声虽然不好,可内部团结一心,办案能力还是很可以。你有没有被安慰到?” 季成岭:“……”并没有。 李瓒:“行了。现在重点查1月15日晚经过罗岗山国道的宾利,展开地毯式搜索,先从路面监控开始寻找它的踪迹,然后在汽车黑市、一些有过前科的4S店查找。那是辆限量版豪车,就算是套-牌它也显眼得很。” “找到它,车里必定存有很多痕迹。刘承之有杀害关银的重大嫌疑,不过以防万一,还是找到车再抓人。至于陈三黑和新型毒品的事,留给禁毒支队去查,毕竟他们的禁毒经验比我们丰富。” 陈婕等人听令去办事,季成岭也要走的时候被李瓒喊住。 李瓒:“你说问题不在研究所,为什么?” 季成岭:“有几个原因,一是研究所成员全都刚出社会,他们没胆、没遭过社会打击,没有不良嗜好,在这段时间内是最积极乐观也不愁钱财……研究所每月工资挺高,所以我觉得他们不会铤而走险去制毒。” 毒品提取工艺说简单也是真的简单,不需要多复杂的技术,唯一需要用到的技术是纯度要求。 刚出社会的大学生对未来乐观,没有不良嗜好、未曾遭遇挫折,再有国家十几年教育的耳提面命让他们知道毒品犯罪的严重性,因此季成岭认为他们不会制毒。 “二是研究所的项目、用品和各方面规则都符合规定,没有异常。三是制毒犯罪,刑罚严重,普遍无期和死刑,如果研究所真涉及制毒,幕后主使敢用一群背景清白的学生?那心未免太大了。” 李瓒:“你说的有道理,我知道了。” 他怀疑过还有个大型制毒窝点,只是因卫茗的死亡而试图通过研究所找到线索,现在看来没那么容易。 那么卫茗会是通过什么途径得知新型毒品的存在? “你去忙吧。”李瓒对季成岭说。 季成岭点头便走了。 李瓒回想案件的所有线索,时间顺序、命案死亡顺序和牵涉,刘承之和林朝期回复的每一字每一句,承朝集团与坑水街、海港走私案之间的联系,就差一个关键便可将几个环扣在一起。 5年前…… 李瓒想到还有件事,那就是江蘅的妹妹。 李瓒定了定神,拿起车钥匙就往外走,十几分钟的路程都觉得浪费时间,因此选择开车回公寓。 拧开门,屋里昏暗,没开灯、窗帘也拉着,静悄悄的,好似没人。 李瓒绕过鞋柜见到客厅满脸白光的江蘅,他两手张开搭在沙发背,懒懒的倚靠在沙发里,姿势颇为肆意不羁。柔软的黑发散落,遮住额头和眉骨,低垂眼眸,看上去有些颓丧。 桌上是台笔电,亮着屏幕,江蘅专注的盯着屏幕。听到钥匙敲击的微弱的声响,他抬起眼皮看过来,沉默着不说话,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变化。 李瓒却觉得他现在应该很难过,停下脚步问:“喝酒吗?”他绕过客厅去厨房拿冰冻的啤酒。 江蘅的视线随他而动,见李瓒手拿两罐啤酒走出来问他:“你看什么?介意我过去吗?” 李瓒觉得他可能在看什么隐私性的东西,出于礼貌……也可能是气氛的渲染让他对江蘅多了一些理解和耐心:“不打算聊聊?” 江蘅眯起眼说:“过来。” 嗓子低哑,带着些许腔调,可是低沉性感。 李瓒耳朵到脖子那一块都有些痒和酸,他下意识抖了抖,思索片刻就过去,顺便递给他冰冻的啤酒。 江蘅接过啤酒放桌上,按住李瓒的脑袋,在后者条件反射要拧断他手腕时迅速开口:“李队,我想请你看个视频。” 李瓒眉头狠狠皱起,忍着没把压在脑门上的手给甩开:“什么视频?” “看。”江蘅示意他看笔电。 李瓒扭头看过去,瞬间愣住――灰白的视频里,有个瘦骨嶙峋的女孩自杀了。 “我妹妹,江荇。死的时候才19岁。”江蘅在他耳边说:“李瓒,我想让你看。” 李瓒沉默,良久问:“为什么想让我看?” “大概……”江蘅想了想,语气里带上认真:“我信任你。” 46 江蘅近在咫尺,灼热的呼吸拂过李瓒的脸颊。 因为靠得近,李瓒可以清晰的看见江蘅的瞳色,原以为是灰色的,现在才发现灰色深处还有几点深绿,里头如玻璃珠那样印了许多漂亮的花纹。 李瓒的喉结滚动,发觉他的呼吸和江蘅的呼吸交错到一块。 “松手。”他眨了下眼睛,说:“我看。” 江蘅松手,李瓒定了定心神,观看视频。 视频里是个形销骨立的女孩,她在清醒时痛苦,在毒-瘾发作时抗拒,在自暴自弃的沉沦过后失声痛哭。视频经过剪辑,只有十来分钟,可对于视频里的女孩来说,她经历了两周十四天。 第十四天,时间2013年8月26日,女孩将磨尖的筷子插进脖子。鲜血流了一地,溢满屏幕,而女孩此时还没死,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痛苦挣扎了4个小时才失血过多而亡。 在这十四天里,女孩每天都在磨偷藏起来的筷子。她以为绑架她的人是为了折磨她,以为没有监控,所以连死亡都需要偷偷摸摸。 实际监控视频早就记录下来,有人在屏幕后面冷眼看她绝望、看她连自杀都得躲躲藏藏,看她血流了一地,最后冰冷而孤独的死去。 画面内容不忍卒读,既同情可怜视频里的女孩,也更胆寒于视频幕后的凶手。 这手段冷血残酷,没有一丝人性,哪怕李瓒办过无数恶性案件仍感到恶寒。 他知道毒贩作案手段残忍,只是用在一个花季少女身上,难免让人愤怒。 如果视频里的女孩是他的家人,他必定会恨到发狂。 如是亲人,每看一次视频,就会经历一次椎肤剥髓般的疼痛,恨不得冲进去以身代之。可这时间是5年前,凡人没有回溯时间的能力,高科技也不过是让人一遍又一遍反复观看亲人的死亡,无能为力而备受折磨。 “8月26日是江荇的国历生日,她只过国历,跟其他人不一样。”江蘅陈述:“她磨了很久才令梁女士同意她在家里的后花园开烧烤晚会,请柬提早一个月发出去。她的朋友,家里亲戚……都准备好了。” 屋内除了江蘅低哑平稳的说话声就再也没有其他声响,悄无声息,却有小孩老人的欢呼雀跃自阳台飘进来。在寂静的空间里制造出不属于他们的热闹,平添几缕悲冷。 江蘅的表现很平静,但李瓒瞥见他的手在发抖,说明他此刻内心的万丈波澜。 江蘅抽出一根烟,打火机打开,还没点上,他就先问:“介不介意?” 李瓒:“给我一根。” 两根烟点燃,细如白沙的烟雾于两人之间缭绕缱绻。 江蘅烟抽得凶,说:“那几年我满世界跑,偶尔回去一趟见个面就走。江荇提前一个月,持续半个月每天一封邮件叮嘱我不能忘。但她死的那个月,我在没有通讯的地方,梁女士想尽办法也联系不到我。” 他自出生就被抱走,接受所谓家族式精英教育,因此和生母的感情并没有多亲近。 那时他已成年,天生反骨,追求自由、刺激,习惯流浪和冒险,要不是父亲突发急症去世,他得回去主持家族事业,恐怕永远也没有机会和生母、亲妹熟稔。 江荇年纪不大,行事有章程。活泼外向,聪明大度,作为最小的那一个时常反过来照顾梁女士。江蘅和梁女士那几年的相处堪称尴尬,一个想讨好却没有章法,一个早已成年并不渴望母爱,双方时常无法正常对话。 唯有江荇在时,气氛冰融化水。 她总是不竭余力的活跃氛围,像只繁忙的蜜蜂来回传话、解释和安慰,竭尽全力化解他们母子间的生疏。 她是个小天使。 “她下殡那天,我才赶到!” 只能在墓园里见最后一面,没能再拥抱一次,无法送出迟到的生日礼物。 那是他的亲妹妹! 江荇出生时,他还抱过的。 那是他血浓于水的亲人。 “哪怕我提前两天回来,她不会死。” 以他的能力,他绝对可以救出江荇。只要救出来,人活着,就有希望。毒可以戒、受伤的身体可以疗养,坏掉的心灵可以修复,只要人活着。 但他迟到了。 江蘅的手背暴出青筋:“江荇的白事处理完,我开始着手调查她的死因。在毒品黑市里发现这卷视频,江荇的死亡过程被当作猎奇影片贩卖!!” 他暴怒不已,眼眸因情绪激动而变成浓郁的深绿色。 江蘅一路追查下去,先视频来源后是贩毒通道。他当时派人在粤江市查过,结果证明害死江荇的幕后凶手,其踪迹已在粤江市消失。 所以他一直查国外的毒品市场,直到最近更新全球毒品信息,恰好从中获取凶手一丝痕迹,江蘅才亲自来粤江市。 江蘅抬起左手按住太阳穴,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间,白色烟雾缭绕挡住他的神情。 李瓒抬起眼皮看过去,目光落在江蘅的食指和大拇指,两根手指的指腹有非常明显的磨出来的厚茧。厚茧结在白皮上更为显眼,周围还有许多细小的刀疤、灼烫伤痕。 那是常年玩枪和刀,经年累月才会留下来的痕迹。 李瓒说:“她不会怪你。” 江蘅闻言,回头看他:“她不怪我,我怪我自己。” 李瓒不擅长安慰别人,局里遇到受害者家属,他都尽量避开,推出同事挡在前面替他照顾受害者家属。他怕安慰不成反投毒,届时连累分局一并被投诉。 眼下身旁有个需要安慰的受害者家属,屋里就他们两人,这说明情况没法避。 李瓒想了想,掏出手机来看,信息页面显示都是催缴电话费和推销,分局估计一时半会来不了消息。于是他拿起桌面的冰啤,举起来说:“陪你喝一场。” 江蘅:“……”他就没见过比李瓒还拙劣的安慰方式。 关掉视频,江蘅举起冰啤,还没喝一口,李瓒那啤酒罐就伸到面前。他笑了笑,手中的铝罐碰过去。 轻磕一声,迅速分开。 冰啤罐身全是厚厚一层凝结起来的水汽,手掌一握,先是沁凉,后是满手湿黏。不过酒入喉咙,冰凉沁爽,刺激五脏六腑和大脑,某种程度上确实能消除人的悲愁。 一听冰啤500ml,几口能喝完。李瓒喝上瘾,回头又去把冰箱里的冰啤都搬出来。期间喝得不过瘾,回卧室里自床底下翻找出60度数的白酒。 起先还掺点冰啤、雪碧,后来干脆拿白酒当白开水来喝。 这两人的酒量都超乎寻常的好。 江蘅原在夜店里就见识过李瓒的好酒量,没想到对方连白酒灌下去都不带脸红。当下好胜心起,也翻找出自己藏起来的烈酒兑了点冰水来喝。 他们都是成年男人的体型,双人沙发于他们而言有些狭窄,坐在一起就显得挺挤的。肢体动作过大就会发生碰触,偏偏他们喝上头,交谈过程忍不住比手画脚。 有时还会出现谁压在谁身上的、过于暧昧的姿势。 江蘅眯起眼,有些醉了。深绿色的眼眸在醉意里染上一层氤氲之色,因为皮肤太白了,所以酒喝多了就会浮现一层浅浅淡淡的粉红。 那层粉红从脸颊铺展到脖子和黑毛衣底下的锁骨,仰头喝酒时,露出明显的喉结,随吞咽动作而上下滚动。薄唇沾着水渍,似乎还有光泽。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铺下来,像栖息的蝴蝶恰巧停在了上面。 李瓒脑海里突然浮现一个词:流光溢彩。 ‘砰’一声,手里的铝罐掉到地面,琥珀色的啤酒汩汩流出来,冒着白气泡,像暗夜里道不明说不清又在悄悄滋长的情愫。情愫汩汩溢出,在醉意里酝酿出芬芳的滋味。 李瓒的后背仰靠着沙发扶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江蘅。耳朵里听到阳台外面的虫鸣,心想春天是真的到了。空气里有些燥热,又想着今年天气太古怪,春天刚到就有夏天的燥气来访。 外面有汽车的声响,小孩的嬉闹声,还有对面邻居飘来的饭菜香以及电视播放的声响。那声响有些大了,那家人没察觉到,似乎有人在抗议。 抗议的方式是在阳台拉小提琴,小提琴拉得像在弹棉花,‘嗡嗡嗡’低哑凄惨仿佛一个风中残年的老头在哭诉,连哭诉都哭得不用力。 喘不上气似的,听着难受。 李瓒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脑子里混沌一片。他许久没有喝醉过了,眼下意识到他应该是喝醉了。 四肢绵软像塞了氢气的气球,控制不住自己,于是走起路来一晃三倒。 “不喝了,我回房睡觉。” 他以为自己起身,正走路回房。其实手脚划拉两下就不动了,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的盯着江蘅。 江蘅在笑,性感迷人,富有诱惑力。酒精让他剥去平时束缚自我的斯文外衣,此时哪怕是坐着不动也强势得不容忤逆。 流光溢彩的宝石,笑起来更是耀眼夺目。 李瓒如是想着。 他见江蘅的手臂撑着沙发,慢慢起身靠过来,俊美的面孔近在咫尺,冰凉的手掌贴着他的脸颊。李瓒不动,没有挣扎和拒绝。在混沌的意识里揪出一点清醒,他想知道江蘅想做什么。 江蘅低头,散发威士忌酒香的嘴唇冰凉的贴过来,落在李瓒的嘴唇就不动了。他定定的望着李瓒,深绿色的眼眸在黑夜里散发出狩猎的光芒。 李瓒眯起眼,哪怕是喝醉了也不减他的锋利和侵略进攻的天性。 这是个男人。 这是个既有利刃的锋利,又有枪-火的暴烈的男人。 这是李瓒,李队。 江蘅觉得自己是醉了,一半醉在烈酒里,一半醉在李瓒薄软的嘴唇上。 李瓒张开唇,然后伸手按住江蘅的后脑勺,摸着柔软蓬松的头发,顺着颅骨滑落按住脖子。舌头碰触到江蘅的嘴唇,尝到芬芳的酒味,触到一丝迸溅的星火。 江蘅不遑多让,两手捧着李瓒的脑袋,舌头灵活的纠缠李瓒的舌头,像是西班牙斗牛,力量和杀意并存、生存与死亡拥舞。 试探、争斗、攻伐和退守,总有一方要输,但谁都不愿被压制。 激烈过后,便是如水般的柔软、温情。 李瓒紧绷的情绪逐渐松软,闭上眼睛,放纵着享受,然后在极度的松懈和舒服中,沉沦于酒意里睡着了。 许久后,江蘅松开李瓒,见他睡熟了就没再做其他。 就算想做些更进一步的,他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毕竟喝了太多酒。 江蘅拥抱着李瓒,一同挤在狭窄的沙发上入睡。 此时,阳台外面的电视声响调小了,拉锯似的小提琴声也停下来,这场不通过直接对面吵架的争吵以难听得直发抖的小提琴演奏者获得胜利。 47 李瓒醒来时头疼欲裂,茫然分不清身在何处。 愣了几秒他才看清触着鼻尖的灰色条纹布是沙发背,身体蜷缩僵硬,肌肉酸痛传来抗议,他想伸腿和胳膊但是动不了。 上半身胸膛处和下半身小腿处好似被粗壮的绳子捆绑得很紧,导致他肢体整晚都伸展不开。 后背贴着好似蒸笼的火热物体,他转动脖子移动头颅,脸颊左侧正和江蘅高挺的鼻尖碰触。眼角余光瞥见熟睡的江蘅,黑发蓬松的头发蜷曲着,有些凌乱、减龄,令他看上去像个无害的大男孩。 李瓒信了有些人长得好看稍一打扮就能hold住所有年龄段。 江蘅的眼型狭长、鼻梁高挺,就样貌而言绝对是直男如李瓒也不得不承认的出色。 李瓒回神,观望眼下的境况。 他们拥挤在狭窄的双人沙发里,李瓒自己的腿委屈的蜷缩在短了一截的沙发里。而江蘅一条腿伸出沙发扶椅,另外一条则挂在他的小腿上面。江蘅的左手还环抱住他,垂在他的胸膛旁边。 李瓒心想怪不得他全身酸痛,就这么蜷缩在沙发里、手脚还被捆住,整晚不动,没落枕和扭伤腰就不枉他十年如一日造访小公园,同大爷大妈们取经锻炼来的柔韧躯体。 李瓒闭上眼睛,按着太阳穴,在屋外飘来的晨练粤曲中捡起某些记忆碎片。 黑暗里,如破碎的镜子,每块镜片倒映着昨晚的记忆。先是江蘅妹妹的视频,然后是啤酒、白酒倒满玻璃杯,铝罐和玻璃杯轮流磕着一起灌下肚,最后是势均力敌、火花四溅的热吻―― 至此,丧钟鸣响枪声起,醉酒记忆戛然而止。留下难以收拾的一地鸡毛,不管是脏乱的客厅还是记忆截止后的吻。 “……” 手掌盖住脸颊,李瓒发出无声痛苦又尴尬的呻-吟,怎么就吻上了? 他和江蘅?两个大男人?这比彗星撞地球世界大末日、分局换全新装备甚至是佟局他老婆跑了还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怎么就突然擦枪-走火了? 江蘅先主动的吧?他是基佬? 李瓒觉得自己当时应该是醉得分不清男女,误把江蘅当成女人吻了下去,正确思路应该是这样没错。 男人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喝醉酒的男人就是禽兽,一时冲动可以理解。 李瓒做好心理建设,淡定的掰开江蘅的手并一脚将他踹下去然后坐起身冷眼看他醒转。 江蘅脸色不好看,他是有起床气的。良好教养令他克制冲旁人发火,但神色郁郁浑身低气压,他五指张开将额前的头发全都梳向后面,掀起眼皮看向李瓒。 虽情绪低沉但还是打招呼:“早。” 李瓒面无表情,等了一会发现江蘅没表露出异样,心想他可能是忘记昨晚的意外。心下稍定,他也应了声便进卧室,翻找出常服进浴室里冲洗。 温水喷洒下来,李瓒突然头抵墙面,五官都皱在了一起。 什么一时冲动可是理解? 纯属狗屁! 他怎么就和江蘅接吻了?! 李瓒百思不得其解,而且不太想面对此事和江蘅。他迅速冲完澡、换上衣服就出来,头发湿漉漉没吹干就跑了。 江蘅煎好吐司,从厨房出来只见到李瓒匆忙离开的背影,想把人喊住都来不及。 他眯起眼,琢磨李瓒那速度、那背影,怎么看都觉得是落荒而逃。 江蘅嘴边咬着一片吐司,哼起随兴编的小曲,哼着哼着就笑了。 昨晚的事他记得一清二楚,李瓒摆明逃避,估计还会把接吻的事当成意外。 他不急着围堵人,青蛙都得用温水煮,何况紧要事一点都不迟钝的李瓒? 赶太急,鸭子也会飞的。 .. 东城区分局。 早晨7点30分。 李瓒破天荒头一次提前半个小时上班,此事惊得刑侦办上下投以诚挚的问候。 “滚。要不是靠爸爸勤劳工作怎么把屎把尿养大你们这群叉烧?”李瓒拉了张椅子坐下来,肌肉一松懈,骂人都懒洋洋不带劲。“你们现在长大了,翅膀硬了,该学会孝敬爸爸。” 刑警们嬉笑应答,一个女警问:“爸爸要不要来豆浆油条?” 李瓒:“可。”他接过女警买多的豆浆油条,两大口吃掉一根油条填饱饥饿微疼的胃,然后问绿萝后面的王:“王同志,请问案件有没有进展?” 王:“曾队有新消息。” 这时老曾带着通宵的季成岭和陈婕踹门进来:“老大,您居然提早上班了?!是公园倒闭还是您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不是,”李瓒不解:“公园倒闭可理解,为什么我早到就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行事坦荡,为人光明磊落,受不了被污蔑的委屈。” 陈婕:“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所有跑分局里来躲避啊!”她分析道:“一般人不敢来分局,因为公安局正气凛然,普通人进来报案都得小腿大腿、心里打颤,所以分局某种程度上也是个逃避现实和犯罪的最佳场所。” ……某种程度上,她说的倒是没错。 李瓒:“老曾,王说你有新进展?” 老曾:“对。我正要跟你说这件事,交通控制中心已经找到那辆涉事宾利。我们追查坑水街21日晚袭击你、之后又消失的几个陈三黑马仔,其中一个昨晚在坑水街一家迪厅露了踪迹,我方刑警同志一路尾随,发现他家里停了一辆宾利。” “车牌换了,但对照车辆型号应该就是涉事宾利没跑,现在在等物证分析和血液采集检验结果。还有件事,当时我方同志注意到这马仔是因为他在迪厅小姐面前吹嘘,他说他杀了个发廊女。” 李瓒猛地抬头,手掌拍在桌面,身体前倾:“杀了谁?” 老曾:“发廊女。他说因为发廊女拿钱不办事,帮死条子出卖陈三黑,所以被报复。” 李瓒厉色,梅娟?! “尸体在哪?那个马仔在哪?关在哪――!” 老曾知道陈三黑马仔口中的发廊女,她曾帮助过的条子就是李瓒。因此赶紧说:“连夜审问,他没杀人。但梅娟确实被其他人抓走了,应该还活着。” 还活着,但不一定好过。 48 李瓒赶去审讯室,在门口见到两名正在说话的禁毒警察同志。于是停下来问:“怎么样?还是没有进展?” 其中一名禁毒警察同志说:“天峰健身俱乐部、陈三黑的家,整个坑水街都搜遍了就是找不到毒品的踪迹。现在所有的证据只有人证和弹-药留下的物证,找不到毒品和生产工线,挖不出后面的人。陈三黑只能被判贩毒,但他和他背后的人肯定还参与制毒、运毒。” 另外一名禁毒警察同志说:“找不到制毒工厂,我们这次就算打草惊蛇了。” 他们压力都挺大。粤江市的这条毒链是省厅禁毒总队盯梢重点之一,而他们先行一步打中其中一环,势必惊动其他环节以及后续制毒、运毒动作。现在陈三黑被抓,粤江市的毒品市场闻风而躲,一时间出现风平浪静的情况。 但这不是好现象。风波一旦过去,毒品反扑现象会更加迅猛凶狠,如火遇风一发不可收拾。 “陈三黑很配合。”禁毒警察苦笑了下,指着审讯室的单面玻璃说:“他配合告诉我们,他贩毒的地点、每周贩毒数量,进货、出货的上下家,居然还都有记录!但这些进出货的上下家都是些小鱼小虾,有些是他需要铲除的对家,剩下都是些以贩养吸的散贩!!” “其中几个,还是我们的线人。” 证据确凿。贩毒、持枪,意图枪杀刑警,足够陈三黑吃够牢饭。但他就算被关到死都不肯透露出一字半句背后的老板,临了还替他老板铲除对家、清理一些杂鱼小虾。 所有资料评价陈三黑最准备的四个字‘忠心的狗’,李瓒算是理解了。 禁毒警察以往所有审讯毒贩的手段在陈三黑身上都施展不出来,因为他没有任何软肋。女人于他而言是玩物,他没有留下任何小孩。至于亲人,他父母早亡,被亲戚当皮球、当作狗似的养大,他说很遗憾当年的亲人都死绝了,否则他进监狱就不是贩毒而是杀人。 “被抓回来的马仔倒是有弱点,可陈三黑不信任他们。他们参与不到毒链的核心,只在坑水街四处招揽生意、引人吸毒,再控制迪厅里养的女孩,平时收取发廊保护费……他妈的也是一群渣滓!老子真想踩烂这群蟑螂。” 禁毒警察忍不住爆粗口。 他们仅套了马仔的口供才知道坑水街已经完全沦为他们犯罪的后花园,前两年进行过打击力度颇大的禁毒行动,将当地混乱的罪恶连根拔起。只是没想到不过两年,那些蛰伏在土里最阴暗处的东西竟如此快速的成长,变本加厉的控制住整个坑水街。 里外如铁桶被掌控得水泄不通,欺骗误入或外地打工的女孩,给她们注射毒-品控制她们卖-淫。扫黄办数次突击,基本抓不到,因为地形和当地所有人沆瀣一气、互相通风报信,有个风吹草动他们就能对应警察行动做出改动湮灭证据。 禁毒警察面临的犯罪和人心丑陋远比任何一个警种残酷,李瓒理解他们,安慰了几句就去隔壁的审讯室。审讯室里关押着老曾抓回来的陈三黑马仔,叫方小彬。 门一推开,季成岭起身:“李队。” 李瓒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过去翻看审讯记录,看完后合上记录本。翘起右腿,手肘靠着扶手盯着方小彬:“方小彬,你们把梅娟藏在哪儿?” 方小彬抖着腿,吊儿郎当不怕事的样儿。他说:“我不知道。又不是我抓的她,你们警察不能没证据就污蔑我。” 李瓒:“你自己亲口说你杀了人,迪厅里的小姐可以作证。梅娟失踪,你说是你杀了她,那你就是杀人凶手。” 方小彬一愣:“我没杀人。” 李瓒:“你亲口认了。” 方小彬的腿不抖了,上身前倾,有些焦急的说:“那是我口嗨!警察叔叔,您不能不允许我口嗨吧?不能我口嗨一句,您就定我罪啊。那我要说、我去炸地铁炸高铁,您不得把我抓了?” 李瓒点头:“编造虚假恐怖信息罪,严重扰乱社会秩序,最少八个月牢狱饭。” 方小彬吓了一跳,狐疑道:“真的假的?别唬我。” 季成岭当即搜出新闻给他看,15年有人扬言炸地铁结果被判入狱八个月。 李瓒:“你说你杀了梅娟,梅娟恰好失踪,就算一时找不到证据,你也是最大嫌疑人。而且你和梅娟的情人有过纠纷,1月前,你去梅娟的发廊洗头,试图猥亵她。梅娟的情人王民斌正好在店里,直接揍了你一顿。后来你为报复,到王民斌的足疗店闹事,还举报他的足疗店卖-淫――” 他起身,两手搭在桌面对方小彬说:“你觊觎梅娟,和梅娟的情人有过仇怨,你完全有动机杀害梅娟。你也亲口承认过,警方有人证。”他猛然拍桌怒喝:“方小彬你还不认罪!!” 怒喝如雷鸣,吓得方小彬一个激灵,登时呆如木鸡。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当即哆哆嗦嗦的说:“不、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当时确实想再去找梅娟,但是刚到19弄巷口就发现陈三黑几个得力手下在梅娟的发廊店门口。他们弄晕梅娟,然后把她放进车里就走了。我当时听到他们说‘收钱不办事,臭婊-子’,陈哥……陈三黑当时被警方查了,整个坑水街都是警车、民警和刑警,我就猜可能是梅娟收了钱不办事,还出卖陈哥……我、我……迪厅那些话都是我瞎说的。” 李瓒:“绑架梅娟的人开车去了哪里?他们会杀梅娟?” 方小彬:“不知道。他们杀过人的,前年坑水街来个傻老帽,一来就黄赌毒全搞了,高调不守规矩。后来他全家五口当晚煤气中毒死齐了,那个傻老帽自己当街被两条疯狗咬死。那两条疯狗就是陈三黑养的,吃肉的,杀了人最后尸体拉火葬场烧了,根本没惊动警察。他们去哪里……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李瓒:“你认不认识那些人?一共多少人?” 方小彬想了想:“三个人。他们都是陈三黑的马仔,其中一个经常在坑水街出现,相当于陈三黑的门面。我们都叫他力哥,因为他长得像以前那个港片里的力王。” 李瓒:“本名叫什么?” 方小彬摇头:“陈三黑喊他阿力,听说名字里有个力字。其他就不知道了。” 李瓒:“有没有照片?” 方小彬:“没有。” 李瓒吩咐季成岭:“问出这名字叫‘力哥’的人,平时出入坑水街哪些场所,再找出这些场所的监控摄像。让他指认出来。”他指的是让方小彬看监控摄像找到人。 陈三黑心狠手辣,出卖他的人绝对活不了。 梅娟命在旦夕。 她是为了帮他们才会被陈三黑的马仔报复,李瓒必须救她。 李瓒:“GT9宾利,限量版豪车,限量生产,价格在300-400万之间。你哪偷来的?”眼见方小彬还要狡辩,他干脆利落的说:“你想清楚了再回答,这辆宾利的主人涉嫌一起谋杀案。” 方小彬懵了,忍不住抱头哀嚎自己倒霉:“那辆车是我捡的,就在罗岗山附近一条少有人走的废弃马路。那条马路很多年了,以前经常发现路面坍塌事故就废弃,逐渐长满草和灌木丛。我就在那里捡到这辆车,当时连钥匙都还在,等半天都没人来。我一时心生歹念就开走,车牌号卸下来还在家里,你们可以去找。” 李瓒:“那地方荒废了,你怎么会去?” 方小彬讪讪的说:“那地方幽静,挺多野鸳鸯……我就是去偷看,不打扰人。” 李瓒:“没偷拍?” 方小彬支支吾吾:“我、我没拿出去卖。” 李瓒:“那辆宾利车里的痕迹,你都清理干净了?你没看到里面有问题?” 方小彬摇头:“没有。里面还挺整齐干净,不乱,没血迹。我就想可能问题不大……” 李瓒:“也就是说你其实知道那辆车有问题,但侥幸之下还是偷走了。” 方小彬埋头在手掌心里,心思全被揭穿。 季成岭冷笑:“你倒霉都是自找的。” 李瓒:“把审讯结果都交给老曾,让他协助处理。”说完他就出去了。 一出门,李瓒便寻了个角落给江蘅打电话,将案件进程简单告知,主要是希望他利用自己的人脉找出梅娟的下落。 江蘅正色道:“行。我会尽全力帮忙。” 李瓒:“多谢。” 江蘅笑了声:“李队不用道谢。”时机不对,他再多的话就没说了。“你注意安全,别忘记吃饭。” 李瓒含糊的应了声,他觉得有点不自在。本来这问话就很奇怪,经常发生在亲人和恋人之间。如果只是同伴或同事,关心到吃饭时间这一点上,未免古怪。 再又是发生在两个喝醉酒亲上了的两个男的之间,那氛围真是……鸡皮疙瘩全都起来了。 李瓒挂断电话,抬手按住脖子和肩膀处,使劲搓了搓才压下那种自后背而起的奇怪的痒意。 接下来,陈婕说起隔壁扫黄办的大金链哥,他就是梅娟的情人王民斌。王民斌得知梅娟失踪,生死不明,当场冲出来,被刑警压在大厅上还破口大骂,闹出的动静挺大。 “我们劝完了他,他冷静下来,‘扑通’一声跪下来求我们救梅娟。一大男人哭得满脸鼻涕眼泪,也不在乎当时那么多人是不是看他笑话,就求着我们一定要救回他女人。”陈婕脸色发愁:“老大,我心里难受。” 她见了坑水街被迫害吸-毒卖-淫的女人们,连夜审问出许多桩家破人亡的案件,一夜未睡本就疲惫,再见王民斌崩溃的模样就有些扛不住了。 尤其卫曼君还是联系不上。 她担心卫曼君因卫茗的死做傻事。 李瓒站在走廊的窗户边,望着外头灿烂的日光和蓝天,拍了拍陈婕的肩膀:“别想那么多。当一名刑警,你就必须得管好自己的情绪。你不能把个人情绪带进来,你可以同情憎恨失望但需要懂得适可而止。如果心理承受不住就停手,情绪太剧烈会影响你办案的方向和速度。” 陈婕:“我知道了。”她才刚成为刑警不到一年,经历的几个案件过大,接触的犯罪和凶手太残酷,心理一时承受不了很正常。 李瓒:“案件结束后,去心理医生那里挂个号。”顿了顿,他补一句:“有用。” 陈婕:“好。” .. 下午1:39分。 涉事宾利的痕检结果出来,钟学儒带着人和东西就堆在刑侦办的桌面同他们说:“我看可以请承朝集团老总到我们局里来喝杯特供茶水。” “在宾利的后备箱发现一张带有血迹的深蓝色毛毯和一些毛发,经检测,血液和长的毛发属于死者关银。” “长的毛发?”李瓒抓住关键点:“还有短的毛发?” “对。”钟学儒拿出检测报告,上面拍了图片和检测结果。“短的毛发和长的毛发DNA不一样,应该属于凶手的毛发。还有,痕检差点把宾利给拆了才在后备箱盖的凹槽底下发现一枚男士玉戒,圆形玉石镶金边,和死者太阳穴的伤口吻合。玉戒表侧残留血迹、脑浆和皮屑,内侧则留有凶手一小块皮鞋。” “证据充足。现在就剩下刘承之的DNA对比。” 钟学儒:“没错。” 李瓒:“刘承之应该在公司,去他公司逮人。” 昨天去查访时就听到佣人说刘承之在公司办公不回家,现在才下午,应该还在公司。 分局刑侦办当即接令出动逮捕刘承之,行动迅猛却突然,没开警笛,到了承朝集团办公大楼直接推开会议室将正在开会的刘承之抓走。 当着所有董事和员工的面,刘承之被警方逮捕。 由于警方办案暂时保密,没人知道刘承之犯了什么错,便都开始大加猜测。其中最被认可的猜测就是经济犯罪,然而不管刘承之是犯了什么罪,他都代表着承朝集团的稳定。 刘承之是集团里的一言堂,就意味着他是唯一的定海神针。刘承之出事,承朝集团的股市也会出现波动。 此时暂时被压住,只是不安依旧在集团内部蔓延,如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流言造成的恐慌和不安也能令一个庞大集团在一夜之间股市跳水。 下午2点22分。 刘承之被带回东城区分局,而陈婕在同一时间受到一个包裹。 她出去拿回包裹放在自己的桌上,还没来得及拆开就被喊过去旁听审问刘承之,顺便记录下过程。 49 2月23日。 下午4点整。 刘承之被带回东城区分局审讯室,无论警察如何审讯他都不肯正面答复,只说要等律师过来。 “任何问题我都不作答复,除非我的律师在。” 审问的刑警同志一把扔下手中的圆珠笔:“你别太猖狂!进了这地方,你就不是什么狗屁上市公司老总!确凿证据面前,你就是一百个顶级律师来也没用,还不如想想怎么过好你的牢狱生活。” 刘承之泰然自若,闻言反问:“什么证据?” 刑警同志:“你问我还是我问你?” 刘承之:“当然是您问我,但我有权保持沉默。” 刑警同志拍桌:“你杀了人就不心虚?” 刘承之左脚尖点着地,脚跟抬起,不自觉且颇具节奏的拍打:“警察也不能随便污蔑好人。你说我杀人,我杀了谁?不会是关银吧?关银死了,你们要找出个凶手结案就把屎盆子扣我头上?你们这是……仇富啊――!” 刑警同志火冒三丈:“你――” …… 审讯室门口,李瓒和老曾在外面观看。没多久,负责记录的陈婕出来。 陈婕挺愤懑的说:“审问节奏被掌控了,刘承之反客为主,说话没一个脏字但就是听着忍不住冒火气。从抓他进来到现在已将近两个小时,期间他也不要求喝水,一直和我们打太极推八卦、N啵N啵不停,嘴皮都干裂出来他居然还一口水不喝?!” “老大,曾队,你们知道他说什么吗?他说他清楚我们警方折磨人的方式,就让他们喝水憋着不上厕所!我可去他的吧!电视剧看多了,思想还没从里面抽回来,我们警方办案讲究的是证据、文明、公正!绝不干逼问刑讯那一套,什么神经病啊他。”陈婕叹着气,露出死鱼眼:“咱同志是一个个阵亡在前线,老大,靠你了。” “我个脾气好的都忍不住气得发抖,这刘承之真的是太懂得怎么惹人生气了!” 陈婕脾气好?李瓒和老曾对视一眼,同时否认,不见得。 李瓒:“阵亡多少个了?” 陈婕牛饮矿泉水,闻言比了个‘三’。 李瓒:“那就再阵亡一个,凑个整数四。多吉利、多美丽的数字。” 陈婕脸都皱一起了,她说:“再晚点,姓刘的律师就闯关破阵到达前线,即将踩着我们的尸体用口水和法律喷死我们。” 刘承之被押来分局没多久,他太太林朝期就带着一帮粤江市出了名的替大佬们打过不少官司的律师,齐刷刷过来像是同他们开战。 他们分局派出一堆老油条在外堵着不让人走,最起码得拖到DNA比对结果出来。 “要不,老大您上场秀一个?”陈婕提议,因为李瓒行事章程都有些不按规矩来,流氓耍得有奇效,说不定能真坑到刘承之。 李瓒摇头:“证据都齐全,定罪不过是时间问题。刘太太和她带来的那群律师不重要,刘承之有恃无恐的姿态也只是纸老虎。审问的重点不在于让刘承之现在就点头认罪,他认不认罪都不妨碍最终结果。” 陈婕:“什么意思?” 李瓒瞟她一眼,提醒点到即止:“刘承之患有躁狂症。” 陈婕:“哈?” 老曾解释:“躁狂症是情感性精神病,虽然不属于刑法意义的精神病患者。但是如果操作得当,将刘承之的杀人行为解释为狂躁症突发杀人,再有刘承之和关银有不正当男女关系,这里头的可操作性也非常大。他要是在法官面前认错态度诚恳,律师几句话辩解成过失杀人,再取得关银家人的谅解书,可能也就关个三年左右。接着减刑……可能一年牢都坐不满。” 陈婕立时就懂了,看向审讯室的角落,那儿安装了摄像头。 刘承之现在的嚣张就会成为他日后入狱的悔恨,他现在逻辑缜密、思维清晰,根本就不像个重度躁狂症患者。 他表现得越好,坐牢的时间就越长。 陈婕感叹:“牛逼。你们怎么想到这点的?”她只想到让凶手认罪,根本不会考虑后续的判刑程序有多复杂。 老曾:“老油条都懂。” 陈婕:“……”她还是太嫩,怪不得分局里的老油条出去拦刘太太那票律师时,从容淡定不说,演技还绝佳。 20分钟后,第四个审问的刑警同志阵亡被提出来,而刘太太带着律师已经成功突破老油条们的防线。审问过程可以有一名律师在场,因此他们推荐了一位律师进来。 律师显然有备而来,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反正总结起来就是‘没有证据表明刘承之是凶手那么他们就有权保持沉默和不配合调查的权利’,后面就是车轱辘法律责任等等。 李瓒耐心等他说完,点点头表示他说得对,接着翻开文件记录开始说话:“1月14晚11点到15日晚凌晨4点,刘先生一直在家?” 律师看向刘承之,后者点头。 李瓒:“是不是北田港锦绣庄的家?是不是和您的妻子在一起?” 律师替刘承之回应是。 “撒谎。”李瓒:“北田港锦绣庄通往你家的几个路口所有监控全部调取出来,表明1月14日到15日凌晨5点钟之前,你没有回过锦绣庄。而14日晚7点,你在新洲区参加了一个商业晚会,八点半离开会场。直到15日凌晨5点,你开着辆白色奔驰回锦绣庄。” “解释一下,为什么撒谎?这段时间你在哪里?” 刘承之脸色阴沉,看了眼律师。 律师镇定的代他回答:“我的当事人记错了。刘总日理万机,记错一个月前的安排很正常。” 李瓒:“那就交代一下,1月14日11点到15日凌晨4点钟,刘总在哪里?别他妈跟你爸爸再提证据,爸爸一堆证据就摆在这里,有胆子有本事就过来看!”他头也不抬的说,“刘总,好心劝告一句还是坦白从宽,说不定能减刑。” 刘承之和律师闻言纷纷变了脸色,他们看向李瓒桌前那一堆文件,心里的怀疑大过于相信。 人在不利于自己的环境中,必然就会怀疑、揣测,谁都不信,竭力编制谎言寻找有利于求生的途径,并且屏蔽一切有害于自身的言语诱导。 刘承之搓着手指,低声告诉律师,而律师代为传达:“刘先生当晚酒喝多了,开车在外吹风,后来睡着了。等他醒来后,正好是凌晨5点钟,于是开车回锦绣庄。” “有没有人证?路线说一遍。” “没有人证,警方可以调取路面监控。”律师说了路线,但说完后他很快就变了脸色。在李瓒嘲讽的视线中,他回头冲刘承之说:“刘先生,您说的路线里,其中两个路段在去年十月份发生赛车事故,死了四个人。那路段入口……” 律师格外艰难的说:“被禁了。” 刘承之面色一变:“不可能!你撒谎!”他瞪着律师和刑警:“要是发生事故死人就禁用路段,那全世界早就没路可走了!” 李瓒:“刘先生准备这段路线时一定没有提前查过,那两个路段附近是废弃的火车轨道,也是经常赛车的山道。除了赛车所用,平时没人去那里。去年十月赛车事故里的死者,其中一个的家庭背景还挺硬。他父母走了些关系,强行关闭那两个赛车路段。” 他抬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别开圆珠笔笔盖,‘嗒’、‘咔’的声响一来一回充满节奏,在小而空的审讯室里不断回响。 “谁告诉你这段路线?”李瓒扯起唇角,嘲讽的笑了声:“他一定想害死你。” 刘承之顿时掐死了掌心,猛地抬头看律师。律师被他雇主那如鬣狗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适,小心翼翼的喊了句:“刘先生?” “出去。”刘承之突然赶走律师。“出去!!滚!!!她想害死我――!!!我就知道……” 律师被请出去,在刘太太焦急的询问声里,满心茫然还得以专业态度安抚客户。 审讯室里。 陈婕记录到一半,突然悄悄张开嘴看向李瓒,对口型:“‘ta’指的是谁?刘承之和别人串供?” 李瓒点了下桌子,低声回她:“记你的。” 刘承之‘呼哧、呼哧’的喘着气,神色焦躁,脚后跟不停的点着地,坐在椅子上仍旧忍不住想动。数次想起身,但被拷住了。指甲掐着掌心,忽然就问:“你们真的有证据?给我看!” 陈婕看向李瓒,后者同意。 于是她拿起几张图片,在距离刘承之一米时停下来,举起图片给他看:“这是转移关银尸体的车辆,也是凶手当晚开的宾利,上面发现关银的血迹和一些凶手的毛发。这是凶手佩戴的戒指,上面留有死者的血液、血浆、皮屑和凶手的皮屑。” 刘承之下意识看向右手食指,那儿已经换了另外一枚黄玉男戒。 “这枚玉戒和死者关银太阳穴处的致命伤口吻合。” 陈婕突然拿起近距离拍摄放大的死者图片凑过去,吓得刘承之立刻后仰:“别拿过来!” “杀人焚尸的时候不怕,现在反而怕照片?”陈婕讥讽。 刘承之独自思索了许久,面如土灰的说:“我承认,是我杀了关银。但那是她活该!她故意刺激我、激怒我,她就是个婊-子!她威胁我、勒索我,还说要把我们之间的事公之于众、还要告诉我太太。她就是要钱!” 李瓒:“重新说,你和关银的关系,具体什么时间杀关银,杀人的动机,毁尸过程……说。” 刘承之:“我想喝咖啡,黑咖啡。那玩意可以让我心情好点。” 李瓒:“陈婕,给他带一杯。” 陈婕:“好。” 陈婕出去后,很快带回黑咖啡。 刘承之喝了半杯黑咖啡才开始陈述他的杀人经过:“关银人漂亮,身材火辣,我喜欢她啊。我追了她半年,给她买车买房买首饰,给她升职位升工资,还给她那个穷破烂似的老家、给她妈打钱。” 李瓒想起江蘅查到的,刘承之用他经常给情人打钱的账户,向关银母亲的银行-卡里打了一百万。 “我终于睡到她,我们保持稳定的情人关系。她挺乖,一开始乖,后来贪心不足,老是作妖。又是录音、又是视频,还打电话骚扰到我家,亲自上门找我太太,明里暗里逼我离婚娶她!这种女人……啊,她这种婊-子,我会娶她?又不是十七-八嫩得能掐出水的学生妹!” 刘承之毫无愧疚之心的说:“我有病,躁狂症。那天晚上我们闹得不愉快,我情绪失控把她打死了。清醒过来看见她死了,我很害怕。” 李瓒:“关银死的时候几点?” 刘承之想了想:“12点、1点……也可能是1点半?” 李瓒:“你在凌晨两点开车抛尸,这么短的时间就准备好抛尸地点和焚尸用的汽油……结果你说你害怕?” “我是害怕,但我自己更重要。警察同志,你知道作为一家上市公司负责人背负多大的责任吗?我要养很多员工、很多家庭的生计靠我维持的,北田港的GDP都还是靠我拉起来的!”刘承之似乎惊讶于李瓒怎么会不理解他,“我要是出了事,我公司肯定也会出事,底下的人、经济跟着一团乱。” “我不能乱,不能出事。”刘承之顿了顿,改口说:“当然我也有不对,我不该杀人。我当时是真的后悔,可我有精神病,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忏悔,我做慈善,我养关银的家人……我真的是失手才杀了关银。” 陈婕深呼吸,憋得难受,她真的很想暴打刘承之。 这人根本没有同理心,他残忍的杀了关银,又冷酷无情的毁尸,现在也看不到一丁半点的悔恨。没证据前,他狡辩撒谎,看到证据了就开始推卸责任,忙着继续替自己开罪。 “垃圾!” 现在算是审问出结果了。李瓒起身,推开椅子离开:“走了。” 陈婕赶紧收拾文件和录音笔,跟着也出去。 刘承之大声问:“警察同志,我这样算不算认罪态度良好?能不能从轻判刑?我有精神病的――” 李瓒驻足,回头问:“你刚才说‘ta想害死你’,是谁?” “――!”刘承之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他装傻:“我有说过?没有,我胡说八道。” 李瓒:“你认识卫茗吗?” 刘承之愣住:“她是什么人?” 李瓒没说什么,走了。 刑侦办。 众人围着录音七嘴八舌的讨论,“这样算结案了吧。”、“这刘总真人面兽心啊。”、“死者再不好,他也不应该杀人。” …… 陈婕问:“这可以准备结案了吧?老大?” “嗯?”李瓒回神,点头:“焚尸案是可以准备了。” 陈婕:“还有问题?” 李瓒:“刘承之好像不知道新型毒品的事,他不认识卫茗。” 新型毒品和承朝集团应该有脱不开的关系,刘承之口中的‘ta’是谁?是男是女?他突然改变态度路线出了问题,有人故意引导他说了埋有陷阱的路线,他发现问题立刻赶走律师,因为他不信任律师。 他不信任律师是因为律师不是他请过来的,而是……刘太太! 陈婕坐回自己的位置,抬眼就看见桌角的快递。 想起之前取回来的,还没开。她先看快递单,匿名。不过留有手机号,里面不知道什么东西。 陈婕找出小刀子,拆开快递,见里面是个包装在真空袋的触屏手机。 “谁送我手机?”陈婕嘀咕一句,拿出手机发现关机了。 于是开机,屏幕一点光划破黑暗,碎成星光。星光组合成一串字母,是手机的品牌。 下一刻开机,没有密码。 .. 时间倒回上午11点。 粤江市某地茶园种植区。 一望无际的绿油油的茶园,将曲折盘旋的山道夹在中间,要是从高处看就像是洒了海苔的面包片夹着一根热狗肠。 如不细看或亲自走一趟,恐怕不知此地还有一条隐蔽于绿意中的山道。 这时,一辆红色大众开进茶园山道,好像是大片的青草丛中掉进一只甲壳虫。甲壳虫左冲右突贴地飞行,司机大概是把狭窄山道当赛车道,于此处飙出放纵不羁的自由。 车里后座和副驾驶的几个人都左摇右摆、胃部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呕吐,后车座一个女人此时已经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并且开始冒冷汗。 她旁侧的男人看了眼,忍不住怒骂:“妈的!停车!!” 司机开得很嗨,没听见。 后车座的男人‘操’了句,解开安全带拽着车顶拉手,拔-出藏在后腰里的手-枪顶住司机的脑袋:“顶你老母,叫你停车啊!” 他操着一口塑料普通话,说一句有半句话是白话。 枪-口顶着司机的后脑勺,他终于从放飞自我的状态中清醒,抬头一见车内后视镜里露出半截的黑色枪-把。 当即吓得一脚猛踩油门,‘吱――’刹车重响突如其来,猝不及防之下后车座解开安全带的男人直接撞到前面的车座,脑门立刻就红了一大片。 这男人骂骂咧咧,狠着一双三角眼让司机和副驾驶的人换个位,副驾驶去开车。 司机下来时,三角眼男人一拳狠狠地揍向他的腹部。司机干呕,半晌站不起来,被持枪的三角眼男人一枪托打在后脑勺,晕了。 血从他后脑勺留出来,很快浸湿土地。 后车座是两个女人,其中一个面如金纸,已经忍不住呕吐出来,车内顿时弥漫着呕吐物的酸臭味。 三角眼男人恶心得不行,支使另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清理干净。 原本在副驾驶的男人回头,递给头发花白的女人一包湿纸巾和矿泉水:“蔡姨,让卫姨喝点水。” 花白头发的女人抬头,赫然是被定为潜逃的蔡秀英。她接过湿纸巾和矿泉水,先收拾秽物,再喂身旁晕车的卫曼君喝水。 而副驾驶的男人却是卫茗的男朋友,程科。 三角眼男人坐副驾驶,枪-口对准程科的脑袋:“开车。” 程科小心看了眼后车座的卫曼君,说道:“我保证不反抗、一定听话,能不能开车透点风?这里离市区远,基本没人,而且你手里有枪,我们根本不敢动。车里现在有人晕车,如果路程太远,她还会再吐,车里不通风,味道会很重。她会晕得更厉害,严重点还会导致休克。” 三角眼男人回头看了眼卫曼君,她面如金纸、满脸都是冷汗,抖得已经睁不开眼,再严重点说不定真会休克。 “麻烦!” 他同意开车窗,只开到三分之一。 车窗贴着黑膜,一路过来,里面的人看不到外面的路况。现在降了车窗便能看见,蔡秀芬一边照顾卫曼君,一边看路况。 没人觉得一个偏远封闭渔村里来的老女人记得住城市里错综复杂的道路。 50 ‘铛――’,刑侦办的老挂钟敲了三下,已经5点钟。 陈婕还在查看快递来的触屏手机,手机里除了厂家自带程序,其他什么都没有。现代社交工具如微信、微博和Q.Q等都被清空,连联系人那里都是空的,电话通讯记录也全部都清空。 “谁送的?” 陈婕捡起桌面的快递盒看寄快递过来的手机号码,用自己的手机按下这串号码然后拨通。 几秒后,手机铃声响了。 正是她左手掌心里的那支触屏手机,联系号码也是这支手机的。 陈婕皱眉,挂断电话,疑惑于到底是什么人匿名寄给她手机,目的是什么? 老曾见她两条眉毛皱得像饿肚子的毛毛虫,把手里刚热好的肉包子递给她:“早上买的,还新鲜。填填肚子,估计还得熬通宵。两只手机?阔绰。” 陈婕接过肉包子咬了口,一下去掉大半,闻言便回答:“不是,这支不是我的。我不知道谁送来,下午匿名寄过来,里头什么软件程序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正沉思的李瓒冷不丁听到这话,目光瞬时就过来了。 他伸手自陈婕掌心中拿过手机,打开来看了一遍,主要软件都在第一页,全部放在三个小方框里,整个页面看上去很干净。 李瓒退出小方框,划到第三页,看到被单独分开来的‘文件管理’。他凝了两秒,点开‘文件管理’,在里面看到三个拍摄于2月22日晚8点的视频。 “老曾,过来看。” 老曾赶紧过去,陈婕好奇,也凑过去。两人正见到点开的视频,视频里出现一面淡黄色光滑的墙,接着是晃动的人影。 第一个出现在视频里的人是卫曼君。 此时的卫曼君精神很好,面容好似重焕光彩,眼瞳里亮着光,她嘴角微微翘起,温柔克制的问拍摄视频的人:“开了吗?” 拍摄视频的人回答一句:“开了。” 接着,卫曼君的小尾指撩起鬓边的发丝,撩到耳朵后,动作很优雅。 “我是卫曼君,卫茗的妈妈。警察同志,你认识我,我很感谢你在我失去茗茗之后,对我表达出来的关心。我见到你,我会想起我的茗茗,你们挺像。” 陈婕愣了下:“她在跟我说话?” 李瓒:“毫无疑问。” 陈婕内心有些茫然,也有些震撼,她不知道卫曼君想做些什么,直觉她接下来要说的话、要做的事并不简单。果然,下一刻卫曼君话锋一转,眼神和声音都变得尖锐。 “茗茗她是被害死的!她被害死的前几天神色不宁,经常半夜里醒来偷偷哭泣,她和我说舍不得我、不想离开我,她希望我在她离开后,可以不要太难过。我当时以为她毕业、要出国,她之前考虑过出国深造,我真的、我那时为什么没有发现她的害怕和恐惧?” 卫曼君的眼睛红了,自责而痛苦。 “茗茗死了。我去她宿舍收拾东西,我发现她的柜子和书桌全都出现被动过的痕迹。有人在她死亡不过半天的时间里,偷偷进她宿舍搜查。后来我发现我家里也出现被搜查过的痕迹,我猜他们是要找什么东西。” “我收到茗茗寄来的日记本,她在日记本里说,她查过粤江大学化学研究所过往6年购入研究材料的记录,发现5年前有一批研究材料出现差异。但这批研究材料毁于大火,无法验证真假,茗茗当时想进研究所,这是她的课题相关。” “她自我要求一向严厉,于是开始调查,问访当年的人和事,还去承朝集团找刘承之夫妇,他们都是当年的当事人。”说到此处,卫曼君面色严肃,她哽咽着说:“茗茗就是在这次深入调查中出事,她怀疑5年前的大火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目的就是销毁那批有问题的研究材料的记录。” “因为她怀疑有人利用那批研究材料研发新型毒品,而被怀疑的人正是刘承之夫妇!” 卫曼君找出卫茗的日记本,翻开较为关键的几页对准手机摄像,字体清晰。 卫茗日记本里记载的,出现问题的那批研究材料是麻黄草。 麻黄草可供药用,可工业提取麻黄-素。但同时,麻黄草可提取生物碱,即麻黄草碱。而麻黄草碱正是制作冰-毒的原材料。 陈婕看到最后一页日记写着‘我发现他们研制新型毒品的证据,我藏在没人知道的地方。’,猛地瞪大双眼:“卫茗手里有新型毒品的证据?藏在哪儿?!” 卫茗没说,她知道记录在日记本上不安全,也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那些毒贩如果知道她手里有证据,一定会想尽办法追杀她。 她没办法,也不敢告诉最信任的妈妈。 她怕害了她妈妈。 卫曼君说:“茗茗没去礼堂大厅是因为她当时要去报警……”她哽咽得几乎无法说出话来,她说:“茗茗把她手里有证据的事,告诉了一个人!那个人出卖了她,她那时候突然发现了才想赶紧去报警。但是……” 但是晚了一步。 老曾:“那个人是谁?” 然而视频里的卫曼君并没有回答,她抽出纸巾擦干眼泪:“害死茗茗的人是毒贩,这些毒贩和承朝集团一定有关系!我知道要查他们不容易,如果那么容易,5年前的研究所大火就不会被判定成意外。那时候,承朝集团不过是个小企业,现在它已经是棵大树了。” “毒贩找不到茗茗藏起来的证据,我也不知道。可他们以为我知道证据在哪里,所以警察同志,我拜托您,一定要找到我们。” 视频到这里结束。 陈婕:“她想干什么?她失踪是去了哪里?我丢!她不要干傻事啊!她一个社会主义环境下生活的女人,怎么搞得过穷凶极恶的毒贩?!”她急得抓挠头发,嘴里咬了两口的包子都吃不下了。“老大,怎么办?我们怎么找到卫曼君?” 李瓒:“她说的是‘我们’。” 陈婕:“所以?” 李瓒退出视频,点开另外一个视频:“所以还有一个人陪她。” 视频点开,里面的人是个陌生女人。 老曾当即认出:“蔡秀英?死者关银的母亲。” 陈婕:“她和卫曼君怎么扯一块儿上了?”她简直快崩溃,这两位母亲岁数加起来快一百了! 结果她们双双失踪,没有和警方提前联系,话语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好像要去以身犯险。 “不是说蔡秀英重男轻女,和关银关系不好,两年都没联系了吗?” “人心难测。”李瓒:“先看视频。” 周围围过来的刑警同志越来越多,他们凑过来一起看视频,看不到的便听声音。 蔡秀英的普通话仍旧带着粗重的地方口音,不过声音调大点,再配合她举起来的日记,还是猜得出她想表达什么。 2月20日,中午12点58分。 蔡秀英让关今在门口站着,别进去。她自己拖了鞋走进去,冷静的查看了凌乱的屋子和干涸的血迹,盯着布满灰尘的地板和浴室,又去到卧室。 她在卧室待了一个小时。 蔡秀英掀开铺在下面的席子、床罩和被子,看到放在边角的红皮本。她知道关银从小就喜欢在床板里藏东西,床垫重,关银搬不开,所以必定藏在床垫上边。 红皮本是关银用来记录人生中较为重要的日子,是她中升高时,蔡秀英唯一送的一份礼物。 礼物送出之后,关银的脾气前所未有的温和,不再像头小牛犊子那样又臭又硬。 蔡秀英在里面看完了关银的红皮本,牙龈死死咬着、咬出血,渗出来的鲜血吞入咽喉里,铁锈似的腥甜味。 视频里,蔡秀英翻开红皮本,指着上面的字说:“我庆幸,我识字。”她以前教关银和关今读书,从一字不识到学完小学课程。 她说:“去年6月中,刘总提出包养,关银拒绝。” “同年7月初,关银陪刘总参加宴会,当晚被迷-奸。关银醒来后想报警,刘总用工作、性-视频和她男朋友威胁。7月中,关银被二次迷-奸,她崩溃,和男友分手,收拾证据准备报警。刘总警告她不听话,就把视频寄给我。” 蔡秀英的眼睛瞪得很大,暴凸出来,看上去有些恐怖。 陈婕:“她怎么了?” 老曾:“有些人的感情不善于外露,久而久之,面部表情也变得僵硬。情绪极其激动、起伏过大时,面部肌肉无法跟上情绪变化,看上去就很狰狞。” 陈婕惘然。 视频里的蔡秀英继续说:“关银怕我失望的……刘总威胁她保持情人关系。关银自杀过,她谁都不敢讲,没有和我说。12月时,关银发现刘总太太是当年资助她完成学业的好心人,她发现自己成为破坏恩人婚姻的坏人。” “她崩溃了。” 蔡秀英:“刘总,这位刘总听说很有钱,还听说是个出名的慈善家。我到他公司去看过,几十层高的大楼,好气派、出入的男女个个光鲜亮丽。我一个渔村里出来的女人,连普通话都讲不好,怎么讨公道?” “关银说,她和刘总是不正当男女关系,她收了钱、收了车和房,他们是和-奸关系。”蔡秀英忍不住问:“明明是被迷-奸,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你情我愿?” 视频到蔡秀英的这句反问便停止。 刑侦办一时鸦雀无声,沉重的气氛在蔓延。每个人面面相觑,心里都有些难受,脑袋有点儿嗡嗡的,不知该怎么纾解这种郁闷的心情。 良久,有人憋不住说:“刘承之他怎么好意思颠倒黑白?他把所有的错、包括残忍杀死关银的错,全都推到关银身上,他怎么好意思污蔑关银贪他钱财?” 接着又有人说:“我想起来了,关银现在住的房子是她多年工资买的,她还在还房贷。她车库里也没有车,上下班搭地铁,她账户里的钱,每笔来历清晰。唯一有问题的,就是蔡秀英开户的一百万,但是那一百万分文没动。” 换句话说,刘承之口中的车、房和钱,关银一样都没拿。 “禽兽!不是人!!”刑警同志气得涨红脸,顾忌女同志在,没爆难听的粗口。“那么迫害一个女孩子,还污蔑她,不是个男人!软脚虾!!” 李瓒于此时点开第三个视频,第三个视频里,卫曼君说只要她知道卫茗藏起来的‘证据’,那些人一定会来找她。 “卫曼君被毒贩抓走,她在自己身上装了监听器。监听-软件和设施已经设置在她家里,现在立刻出发去找。”李瓒将手机递给王:“把视频中关于日记记录的,全部截屏处理清晰,再打印出来。其他几个,叫上技侦去卫曼君家。” 陈婕:“我现在就通知技侦那边。” 李瓒:“行。” 他大步前行,到了分局大厅,看见还没走的林朝期,于是停下来。 林朝期走过来,问:“李队您好,我老公他怎么样?他是不是真犯事了?关银的死跟他真的有关系?我老公跟关银他们是……”她难以启齿:“情人关系?” 李瓒:“刘太太心里没感觉吗?” 林朝期满脸茫然:“我能有什么感觉?一个是我深爱的老公,一个是我曾经资助过的女孩,我能发现他们一起背叛我吗?李队,我现在好乱,感觉天塌下来了。” 李瓒安慰两句,随口说出两个路段,问她听没听过。 林朝期摇头:“我出门有司机带路,说来不怕您笑话,我是路痴。” 李瓒:“刘太太保重自己,说不定哪天被波及……当然您没犯罪就不用怕。”他话锋一转:“如果真的参与犯罪,那再怎么处心积虑也没用,毕竟法网恢恢。” 林朝期笑了笑:“李队说的对。我应该相信我老公没有犯罪。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去。再见,李队。” 李瓒:“再见。” 他目送林朝期离开,收起笑容,随后拨打电话,很快就接通。手机另一端是江蘅,李瓒将现在的情况以及视频之事全都告诉他,然后说:“我需要你查林朝期这个人!” “可以。”江蘅眯起眼,白光照亮他的面孔。他轻笑了声说道:“李队,您不用赶过来。因为我现在就在卫曼君的家里,正打开监听-软件。您直接告诉您队里的技侦,注意接收监听内容。” 李瓒挑眉:“你这速度……直接跨栏到终点了。你怎么作弊的?说来我参考参考。” 江蘅:“唯一必要条件,有钱。” “……”李瓒:“我挂了。” “别――”江蘅赶紧喊道:“我请人去梅娟的发廊店里取走监控视频,她店里安装了两个。那天晚上走的时候,我留意到了。监控视频拍摄绑走她的人的样貌和车牌号,接着黑进市交通控制中心的天网系统……关于这点,我保证我请的那位兄弟不敢搞事。” 那黑客大兄弟黑进交通控制中心的天网系统,他也只敢看不敢碰,而且天网系统庞大如海洋,他黑进去的那一小部分不过是海洋里的砂砾,一般引不起公安部门的注意。 江蘅:“那辆车今早在北田区出现,有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上了车。查了身份,分别是死者卫茗和关银的母亲,还有卫茗的男朋友。” 卫茗的男朋友程科也在? 李瓒按着额头,回想刚才的视频内容,他一直记得其中一句草草带过的话。 卫曼君说卫茗在出事之前将她发现毒贩制造新型毒品的证据告诉一个人,这个人出卖了她,导致她的死亡。 卫茗连她母亲都不放心,那么能让她放心诉说的人,必定是她信任、而且感到安心的人。 这个人既可以保护她,还不会被连累,因为此人于卫茗而言是代表安全的天柱。 ――是程科。 51 李瓒和江蘅保持通讯,拦下陈婕然后一并前往技侦部门,简单陈述事件经过。技侦部门当即指定几名技侦同志接手案件,领着李瓒等人打开侦查设备。 李瓒:“能不能根据监听器定位蔡秀英和卫曼君的所在?” 技侦同志:“可以试一试,不一定能定位。这种监听器的信号在被发出时就经过拆解、编码和加密包装,经过数道工序经调制后才发射,最后被接收。期间再经信道、语音解码,一整套工序下来很难捕捉到原来的信号发射位置。” 他们接通江蘅那边的监听信号,开始破解语音密码。 起初是‘沙沙’的声响,接着传出若隐若现的说话声,同时夹杂其他驳杂的声响。技侦同志试着过滤掉其他声音,一点点调试之后,听到了较为清晰的对话声。 他对着众人比了个‘OK’的手势。 李瓒和陈婕凑过来听,此时他的手机还保持通讯。 陈婕瞥见是个陌生号码,没标来电人名。一时间没多想,很快将注意力集中到监听内容。 李瓒拿回手机,想了想没有挂断通话。 --“你们是不是想要钱?我存款有80万,如果不够,我还可以卖车凑10万左右。我把钱都给你们,求求你们别杀我们,求你们先放了卫姨她们。她们什么都不知道,也没有多少钱……咳咳!” 程科的声音。他强自镇定的劝说说到一半被踢打,发出痛苦的呻-吟。伴随拳打脚踢的声响还有短促恐惧的尖叫,是一把颇为尖锐的女声。 --“啊――” --“闭嘴!” --“――!” 技侦人员抬头看李瓒,李瓒示意继续。 --“程医生,现在不是你充英雄的时候。不想死就闭嘴,没你的事,乖乖收声。” --“砰!” --“啊――我知错了力哥,力哥求你放过我,我真的没出卖陈哥……我不敢的、我怎么敢出卖陈哥?整条19弄、整个坑水街都知道我要回老家了。紧要关头,我不会自找死路啊。” --“别跟我说、别跟我解释,你去找陈哥说。陈哥说你没错,你就没错。陈哥没松口,不好意思,你祈祷关二爷保佑你更快。” 陈婕:“还有人?” 李瓒:“是梅娟。” 梅娟和程科三人被关押在同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很可能还是个制毒工厂。 李瓒:“尝试定位。” 技侦同志:“已开始追踪。” 他们一边开始利用监听-器追踪卫曼君的位置,同时收听内容并试图从中找出能够确定位置的关键信息。 技侦同志:“过滤声音,析出特殊声音,分辨位置。” 接下来监听的对话内容大概就是‘力哥’和他的马仔逼问卫曼君,要她交出卫茗手中关于制毒工厂的证据。卫曼君闭口不谈,坚持要见杀害她女儿的凶手。 话语里诱导‘力哥’等人误以为她藏了卫茗收集的证据,将炮-火集中在自己身上。 期间,‘力哥’通过折磨程科逼问卫曼君,最后程科被折磨得晕了过去,而卫曼君始终紧咬牙口。 --“我女儿没了,你拿任何人的命来威胁我都没用,包括我自己。” --“我女儿死亡的那一刻,程科就不是她男朋友,不是我的女婿。我对不起他,如果他出事,我拿命赔他。但是,一命换一命,要么你们交出害死我女儿的幕后真凶,要么你们一起为我女儿陪葬。” --“你好好想,我不怕死、不怕痛。我耗得起,你们不行。” 陈婕:“她不只要幕后真凶的命,她在拖延时间。”她单手撑着腰,右手拍着额头,思索道:“他们不会轻易交出害死卫茗的幕后真凶,我估计这人地位不低。卫曼君心里清楚,而且整个制毒链条里的所有人都是害死她女儿的推手。她恨所有人,所以寄手机提示我们。利用警方,一网打尽。” 李瓒:“你说的对。” 陈婕:“我怕他们杀其他人。蔡秀英、程科和梅娟,只要能威胁和恐吓到卫曼君,他们就会被用来‘杀鸡儆猴’。” 李瓒:“我更担心他们发现卫曼君根本没有贩毒证据。” 一旦他们发现卫曼君根本没有所谓的贩毒证据,毒贩会立即处死她们三人。至于程科,不一定会死。 这时负责过滤声音的技侦人员播放一段析出来的音段:“是强噪音,每隔10分钟出现一次。在5点50分到6点10分的时间段,出现载货汽车的鸣笛。” 李瓒:“载货汽车频繁出现,说明是那里可能是片工业区,有很多工厂。” 技侦人员:“粤江市大大小小的工业区不计其数。” 李瓒:“能不能分辨出强噪音来自什么机器?” 技侦人员:“应该是空压机。空压机在工业中的运用范围很广,不能作为特殊参照物进行定位。” 析出来的音段没有用,技侦人员继续监听。 李瓒走到角落同江蘅说话:“你听到了?” 江蘅:“只能等卫曼君或者蔡秀英主动提供线索。” 李瓒:“我知道,时间不等人。”他更担心其他人的安危。“程科有些问题。” 江蘅:“调查林朝期的时候,我会顺便调查他。” 李瓒:“卫曼君她们这边交给我。” 江蘅:“行。” 简单交接结束,李瓒挂断电话。 季成岭跟在陈婕身后走进来,一见李瓒立即说:“李队,方小彬辨认出力哥的样貌。我们已经将力哥的样貌输入资料库,找到他的个人资料。力哥本名王力强,36岁,有过数次前科,曾经是粤江大学研究所的保安。” 陈婕想了想:“可以找交通控制中心调取监控摄像,王力强带走卫曼君她们应该被监控拍摄到才对。” “没用。”李瓒说:“他们中途失踪,监控中断。” 江蘅的人黑进交通控制中心追踪王力强,追踪到中途突然失去踪迹,否则他现在就不是在卫曼君的家里,而是出现在制毒工厂了。 陈婕:“还是得等卫曼君她们提供线索。” “有线索!”技侦同志突然喊道。 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赶紧走过去,正听到监听内容里,蔡秀英微弱的声音:“茶园。经过一片茶园……” 沙、沙沙 “很吵,机器的声音,还有大货车,很多辆大货车。” 蔡秀英的声音很细、很小,像是怕被发现,技侦同志不得不将音量调到最高才能勉强听清。这时,蔡秀英停止说话,接着是[emailprotected]的声响,声响逐渐扩大,拳脚踢撞到□□的闷响,还有痛苦压抑的嚎哭。 技侦部门每个人都很安静的听着,连呼吸都不敢放大,注意力集中,就怕错过任何一个重要的提示。 --“干他老母!最近被盯得很死,坑水街那边不能再碰。” --“这边的市场都得停。” --“你有病啊,停什么停?你停一天,市场的盘就被人吃了!” --“好过坐牢被枪毙!” --“好了别吵!听大老板的话。” --“你们都记住,最大、最香的饼不在国内。” 声音戛然而止,过了许久,是卫曼君在说话:“那个茶园是梯田形状,山顶有红色的建筑和竹制水车。过茶园,开了大概两个小时的车,附近的工厂散发刺鼻的味道。” 陈婕急问:“是什么工厂?” 自然没人回答。 --卫曼君:“我晕车,不记路,刚才那些事蔡秀英告诉我。她和程科都被带走了,还有,这里还有个女人,我看她满身是血,可能快撑不住了。” 快撑不住的女人是梅娟。 李瓒拿出手机地图:“粤江市大小茶园总共233个,梯田形状的茶园是67个,山顶有红色建筑和竹制水车一般是观光茶园。今天周五是开放日,不过非节假日的情况,观光人员不多。”他退出地图,百度建有红色建筑和竹制水车的茶园,很快找到具有这两个特征的茶园:“静茗茶园,在秀山区。” 秀山区山丘较多,生态环境很好,工业区较少,主要经济是茶园种植和旅游观光。基本不会出现污染严重的工厂,但卫曼君所述关押她们的地方散发刺鼻的味道,应该是滥用化工品。而且该地区每隔10分钟出现强噪音,说明该地区可能是工业区。 “通过秀山区的静茗茶园,但不在秀山区。车速不知,耗时2个小时,可能已经出了秀山区。”李瓒收起手机:“秀山区连着连枝区,连枝区工业区最多。” 李瓒:“陈婕、季成岭,跟我出发去连枝区。”他又对技侦同志说:“保持联系。” 技侦同志:“有消息立即通知。” 李瓒应了声,立即带人出发。 东城区分局门口,数辆警车哔呜哔呜踩着日光余晖风驰云卷、急速前进。 与此同时,本地各大新闻媒体部收到爆料,上市企业承朝公司老总刘承之涉嫌性-侵、拍裸-照威胁女下属,涉嫌故意杀害女下属并将其焚烧,犯罪性质极为恶劣,目前已被警方抓获。 新闻媒体如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分头前往东城区分局和承朝集团进行采访,当晚就开始拟定标题:上市企业老总涉嫌故意杀人,焦尸案有关。 当晚凌晨4点,承朝集团股票大跌,股价跳水,股民惊慌失措,纷纷抛售手中股票。 .. 北田岗锦绣庄。 林朝期温婉的说道:“抛售的股票,全部买进。”她吩咐完,挂断电话。 博美犬如一颗圆球般跑进来,撞到她的脚踝。 林朝期温柔的抱起博美犬:“球球,以后就剩你跟妈妈一起过了。”她说着话,眯起眼笑了。 球球蓬松的狗毛里闪过一点绿色,林朝期眯起眼睛,修剪得圆润美丽的手指捏起球球颈项间的定制狗牌。 绿色鳄鱼形状,镶了一面碎钻,光是这小小一块狗牌就得二十几万。 林朝期摩挲狗牌的背面,背面刻着球球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她勾起嘴角:“球球,今晚跟妈妈一起睡。” .. 时间回到6点钟,静茗茶园。 警车停在静茗茶园狭窄的道路中央,季成岭和当地茶园管理聊完后回来说:“上午12点,他们在巡视茶园时发现有人晕倒在路边,头部受到击打,经过急救,对方醒来后已经报警。经询问,王力强等人在上午10点半左右打车,后来开到茶园,司机被打晕、车也被开走。” 李瓒:“那就没错。沿着车辙走。” 车辙到公路的时候消失,不过他们基本能判断卫曼君被关押的地方,应该就在连枝区和秀山区交接处的工业区。那片工业区较为混乱,污染严重,以服装厂居多,如果制毒工厂混淆在大片的服装厂里面,那么确实非常隐蔽。 分局技侦部监听到最新消息。 技侦同志:“他们计划进行一批新型毒品的运转和交易,暂时不知道时间和地点……所在地附近应该有服装工厂。” 52 梅娟手术结束,从重症监护室出来转入普通病房。 蔡秀英和卫曼君住在同一个病房,两人都已经清醒,逐渐恢复精神。 李瓒到的时候,两名警察同志做完笔录出来:“李队。” 他点点头,没说什么。 两名警察同志让开道走了,李瓒进去后带上门,拉一张椅子杵到两张病床中间,胳膊压在大腿上,抬起头来:“程科跑了。” 闻言,卫曼君情绪激动:“我早有意料!当初我就不同意茗茗和他在一起,喜不喜欢一个人,我看得出来!!程科他不喜欢茗茗!!!” 李瓒立即按住她胳膊,调整吊针针头,再抽纸巾擦冒出来的一连串血珠。 “冷静,卫女士。”他问:“所以你和蔡女士合作就是为了引诱程科露出马脚?出卖卫茗的人就是他?卫茗的日记本提到了?” 卫曼君脸上的肌肉在抖动,红着眼眶竭力冷静下来:“茗茗没有明说,我猜是他。茗茗死后,我一直在试探他,但他很冷静、没有露出一丁点的破绽。可是,他太正常了。所以我把他拉进我们的计划里。” 李瓒:“如果你猜错,他会死。” 卫曼君哑着声说:“事实是我对了。”她死死地盯着李瓒说道:“警察同志,如果你唯一深爱的人死得那么惨、那么痛,你也会像我一样疯狂仇恨。” 李瓒移开目光,“你们怎么会认识?” 卫曼君:“我们错拿了彼此的日记本,她主动找到我。我真正确定程科有问题就是因为她,她告诉我程科有问题,而且她的女儿和我的女儿的死都和朝日集团有关。” 李瓒转而问蔡秀英一个不相关的问题:“您不相信警察?” 蔡秀英:“我不敢信。”她额头包了纱布,颧骨青紫,嘴角破了,手和脚轻度骨折,头发更是灰白,看上去老了整整十岁。“一开始我不敢信,后来我跟着去公安局,我知道公安同志们很好。他们熬夜工作,睡不到一个小时,连续三四天跟陀螺一样转来转去的,就为了查有问题的汽车。” “那时候我相信公安同志,我想告诉公安同志,揭发刘承召这个禽兽。但是那天晚上,老天让我遇到卫、卫女士。”蔡秀英挣扎着坐起来,李瓒帮她垫高枕头。她继续说:“我在她的日记本里看到一张照片,就是程科的照片。” 李瓒:“你认识他?”蔡秀英一个从未到过粤江市的普通人应该不认识身为医生的程科才对。 蔡秀英:“我刚到粤江市的那天,有人跟踪我和关今。我和关今被拦在关银住所外面,有个男人出来给我们钥匙和关银的手机号码,我们才顺利到达关银的住所。” 李瓒:“那个人就是程科。” 蔡秀英看过来,目光宁静而沉痛:“我学识不高,没怎么读过书,可我知道有问题。有人故意引我发现关银的死讯,他要我去揭发刘承召!公安同志啊,刘承召他害死关银、他是禽兽,他死有余辜,可是如果有人眼睁睁看着关银在火坑里痛苦挣扎,看着她被打死、被烧成焦尸,不肯出手帮个忙,救救关银就算了,他还想利用关银斗倒刘承召!!如果!如果那个人!那个人是故意看着关银去死――甚至背后策划、推关银去死!!” 蔡秀英嘴角的伤口又裂开了,她挣开吊针,一串血珠洒出来,紧紧拽住李瓒的袖子:“你要相信一个母亲的直觉!”她凄厉的喊着,哭腔掩不住恨意和坚强。 李瓒反手握住蔡秀英的手腕,强而有力但是温和地引导她放松,按铃喊护士来给重新扎针。 “您放心,案件真相最终会水落石出。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李瓒按住腕骨,沉吟片刻问卫曼君:“卫女士,您知不知道卫茗藏起来的证据具体是什么?视频、数据还是其他什么名单之类的?” 卫曼君:“视频。是一份视频。” 周言立即申请交通控制中心的支援,查询8点30分左右从北田港码头离开的两辆大货车,因为时间地点给得非常详细,所以结果很快出来。 “两辆大货车上了北田高速,到宁安区后消失。” 宁安区?周言禁毒经验丰富,对他们的交货渠道和路线多有了解,所以猜出他们要出粤江市前往深圳和香港海关,以香港为中转站将毒品贩卖至国外。 他将这件事上报到市局,程为平收到消息,很快联系深圳公安局局长和海关,同时连下数道指令要求从严格把控粤江市各大高速货车检查,必须中途将运载新型毒品的货车拦截!! 挂断电话,他再度拨通周言:“海港走私事件和这次新型毒品事件多有牵扯,把张富青快醒过来的消息散播出去。我知道你有你的渠道,可以让大网后面的那只黄雀知道。” 周言应下来。 相关犯罪人员被逮捕,整个分局忙得脚不沾地,灯火通明而沸声四起。直到凌晨四点钟左右,审问和笔录基本完成,接下来就是录入和查询资料等。 王十指如飞,瞥见李瓒进来只含糊的喊了句李队,继续埋头敲击,瓶底厚的眼睛快滑落下去了。陈婕和季成岭翻着厚厚的文件资料,起身七嘴八舌围着李瓒报告现在的情况。 “王立强被击毙,一共抓回29个人,经常出入坑水街、明面上是陈三黑马仔的共有11人。基本都有吸毒史和毒瘾,经过审问都交代他们在制毒工厂里做了大概四年。起初跟着陈三黑干,后来是王立强,毒品主要销售区域是国外,还有提供给陈三黑的俱乐部。” “陈三黑是二老板。他们还有大老板和三老板,没见过大老板,这人最神秘。其次是三老板,有个马仔见过,正在进行模拟画像。” “陈三黑在拘留室,一开始听动静大闹起来,后来好像是知道我们没有搜到新型毒品就平静下来。他很怕毒品交易出差错,而他的马仔提过,毒品交易出错,负责人担全责,后果应该很严重。” 说到这里,陈婕‘嘶’了一声:“这大老板估计是头吃人老虎,提起来就怕。” 李瓒:“估计比老虎还可怕。老虎是猛兽,吃人是饥饿。大老板是人,人吃人是利益。”他说了这句,问季成岭:“你要说什么?” 季成岭:“刘承召在拘留室闹过两次,情绪崩溃、发狂,撞墙袭警,一会说要揭发他的妻子,骂妻子谋害他,一会又絮絮叨叨他妻子很爱他。” 李瓒:“他疯不了,不用管,等他真正想开口的时候再说。” 他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拧开门一看桌面堆满文件,关门再拧开,文件没消失。登时大怒:“谁把那堆玩意儿塞我桌上?!!赶紧扛走!扛走!不知道我看见纸就晕吗?” 老曾捧着茶杯恍恍惚惚的飘过来:“佟局今晚加班了。” 李瓒莫名其妙:“跟我有关系?” 老曾:“因为你碰的案子太棘手,禁毒支队在拦截溜走的毒品,他们那边死死盯着你――哦,不止市局,省厅那边也盯着我们分局,要你查出藏得最深的毒头。所以佟局加班,他很不高兴,佟局不高兴,谁都别想好过。” 真相出来了,那堆文件都是佟局让人搬过来,专门给李瓒添堵的。 “……”李瓒没理,捏着鼻子进去,食指和大拇指仿佛黄花大姑娘捏住最上面一文件的边角角,登时吸了整面的灰尘,喉咙里都是一股陈年老咸菜的味儿。 姜还是老的辣,佟局还是你爸爸。 李瓒把文件挪一旁,本想回公寓,但一想到公寓里还有江蘅,一想到江蘅就想起酒后‘失德’,他就觉得在办公室里屈就一晚也是非常浪漫的选择。 公寓。 江蘅打开一听啤酒,喝一口后看时间,凌晨四点。 李瓒应该不回来了。 叮咚―― 邮件发送过来,江蘅点开一目十行看完,笑了起来。 刻意躲避没关系,反正鱼饵在手,李瓒他迟早会自己乖乖走回来。 第二天早晨7点钟,微博热搜#朝日集团总裁杀人虐尸#、#刘承召#、#刘承召迷-奸#等话题陆续爆上头条,引起网友哗然和朝日集团股东、股民慌乱抛售股票,股价跳水出现暴跌情况。 新闻发酵两个小时,朝日集团官博始终没有回应。九点半,朝日集团总裁刘承召被捕的视频流出,股价再跌。 集团董事着急忙慌的撤热搜、压话题,但杀人虐尸还迷-奸威胁女性这种突破道德底线和法律底线的恶性犯罪案件,属于网民不能容忍的罪恶。 他们越压话题,网民越是群情激奋。 话题不但没有撤下去,反而如燎原之火,越演越烈。 急得像是热锅蚂蚁的董事这时想起一直做慈善、对外形象很好的刘太太,打电话希望她能出面挽回集团的一点商业名誉。 可电话始终打不通。 集团董事:“怎么还没通?” 打电话的秘书抹掉额头的汗水:“没人接。” 北田区锦绣庄一栋豪宅内,电话铃声响个不停,旁边沙发的林朝期充耳不闻,热衷于逗弄爱犬。 佣人过来提醒:“太太,电话。” 林朝期抬头,温和的笑:“是骚扰电话,不用管。” 佣人闻言讷讷的点头,心想那电话响了足足一个钟头,这骚扰挺执着。 李瓒勾着下巴,一脚踩地、另外一脚踩桌沿,使劲儿往后蹬,椅子失重倒下去,椅背靠墙上。他问江蘅:“查林朝期的事……有没有结果?” 江蘅:“结果很详细。” 李瓒:“给我看看。” 江蘅:“在公寓里,你回来就能看。” 李瓒:“您看要不邮个文件?微信或Q.Q文件传输?百度云也可以。如果你不会,我可以让我手底下IT高手手把手教你怎么传文件。” 江蘅笑得很爽朗,拒绝比笑更干脆。 “李队您还是亲自来,否则我担心。调查别人隐私本来就违法,这还往公安局的局域网送过去不就是自投罗网?我是个好市民,头回干违法的事,心里慌,需要您在我身边做中坚力量。” 李瓒:“……”他是没见过比江蘅脸皮更厚的人了。 二话不说挂断电话,李瓒拎起外套出门,门外一群人还睡得死猪一样。他轻手轻脚的离开刑侦办,到门口见一堆记者蹲守在那儿,□□短炮差点没把小民警怼翻。 李瓒拉起衣领,换个门就走了。 他回公寓,本想端架子公事公办,文件一传人就走,绝不多说一句话,决绝又冷漠。 结果刚开门就闻到特别香的味道,江蘅站在餐桌前,端着两个陶瓷碗问:“吃饭吗?” 53 李瓒那老饕般的舌头一吃就发现问题,四菜一汤味道虽好但不是江蘅的手艺。 他瞟了眼江蘅,后者若无其事地说:“心情不好,人有点累,叫了外卖。”顿了顿,他抬头,笑不及眼底:“李队不介意吧?” 李瓒没说话,显而易见此时不是吵架的好时机,他怕江蘅翻旧账。 安静而快速的解决早餐和午餐合在一起的一顿饭,李瓒把手里揉成团的纸巾抛进垃圾桶,完美的抛物线和投篮技术。 “说吧。” 江蘅拿出手机,搜出一个新闻递给李瓒:“看看。” 李瓒接过来一看:“有人想搞死刘承召。这新闻是昨晚上就曝出来了?他昨天才被捕,消息泄露挺快。” 江蘅泡了两杯花茶过来,一杯给李瓒,闻言说:“刘承召迷-奸女下属、杀死和焚烧女下属等细节全被纰漏,如果不是你们警局里出现内奸,那就说明有人清楚刘承召的犯罪过程。或者说,‘他’一直在观看,必要时候说不定推波助澜。” 喝了口花茶,江蘅问:“你心里应该有个人选。” 李瓒:“林朝期。” 别的分局他不敢打包票,但东城分局所有人他了如指掌,绝不会将案件内容透露出去。李瓒想起医院里的蔡秀英说的那句话――‘如果有人故意看着关银去死,甚至背后策划、推关银去死!!’,一个母亲的直觉有时无法以科学来解释。 “林朝期的目的是什么?刘承召知不知道制毒工厂的事?六年前研究所大火,15条人命,林朝期和刘承召在里面扮演什么角色?” 江蘅:“只有她本人才知道。”他凑过来,长臂伸到李瓒跟前,点开暗了的手机屏幕,向左一滑,出现股价曲线图。“新闻曝出来后,朝日集团股价暴跌,股东抛售股票,有人趁机购入大量股票。” 他突然靠近,陌生又熟稔的气息贯入口鼻,李瓒眉头微蹙,条件反射差点就想跳出去。 李瓒压了压鼻子,低声说道:“是林朝期?”他代入林朝期揣摩她的心理:“朝日集团在六年前因为一笔突然注入的资金而腾飞,如果这笔资金和林朝期有关,她只拥有不到5%的股份……出于不甘心,不难理解她的目的。” 江蘅退出手机页面,点开邮箱,进入第一条邮件里附带的文件夹:“林朝期的个人基本资料,相信你已经掌握得一清二楚。剩下是她的一些人际关系,譬如关银不是她第一个资助的人,第一个是程科。” “程科也是孤儿,他比关银小几岁,同一个孤儿院。后来程科被领养,大学时养父母意外去世,他没钱继续学业。林朝期认出他,把自己的奖学金拿出来资助他。毕业后,他们没有联系。” 李瓒:“恩情那么重,又在同一个城市,没有联系说不过去。” 程科和林朝期认识,那么程科一个前途光明的外科医生参与制毒,理由说得通。卫茗的死,估计也有程科和林朝期的手笔。 20日那天,林朝期以什么心情站在人群里观看卫茗跳楼的惨状? 李瓒看完所有调查得来的资料,闭上眼,将六年前研究所大火中丧生的15个人,1月15日死去的关银和2月20日坠楼死亡的卫茗,包括坑水街陈三黑、制毒工厂以及朝日集团,涉及到的死者、犯罪人员以及犯罪案件,统统联系起来。 这些案件全部组成一个环,将它们串联起来并闭合的关键要素――林朝期。 李瓒退出到手机页面,手机还给江蘅时,大拇指不小心戳开微信、戳进某个联系人页面,瞥见熟悉的照片截图和下面的对话。 他眯起眼,挑起左眉,仰起下巴斜睨着江蘅,把页面展示给他看:“你还想上垒?” 江蘅发现他点开的微信页面正好是那个垃圾黑客发过来的信息,垃圾黑客开启第二业务、贩卖套子,鼓励老板上垒,而他因手机系统自带的两个字误发出去。 当时没在意,抛之脑后,忘记删除。 “我说是个误会,你信吗?” 李瓒凉凉嗤笑,手腕向上一抛,手机扔出去,江蘅接住。李瓒起身到玄关穿鞋,出门时侧身说道:“做爸爸的怎么能不相信儿子的话?爸爸劝你一句,有需求就找个女朋友正常交往,别成天肖想你魅力无边的李爸爸。” 砰! 门关上,李瓒走了。 两分钟后,江蘅收到一条短信,来信人是‘李爸爸’,短信内容是条链接,链接直通某著名相亲网。 他啧一声,“有仇必报啊。”这小脾性。 江蘅把这短信链接发给梁玫,然后打微信电话:“梁妈,看到我刚才给您发的链接吗?相亲网站。李瓒过了年不是三十了吗?没,我关心他。对――回头见您,等您回来。对了,有个景点你去过没?” 他全程没怎么说话,每次抛出话题吸引梁玫滔滔不绝的说下去。 梁玫被哄得直道怎么会有那么出色的小辈,然后拜托江蘅帮忙相看李瓒的相亲对象。 江蘅:“我亲自相看。” .. 李瓒回分局,把案件总结结果告诉佟局。 佟局反问:“有证据吗?” 李瓒摊手:“如果有,我现在已经在审问林朝期。” 佟局:“不好办。现在所有证据指向不明,制毒工厂和朝日集团表面没有关系,两者之间的联系只在卫茗的日记本里出现,但可以作为证据吗?不能。王立强死了,三老板抓不到,陈三黑不肯招供,其他人没见过大老板,就算害人杀人,这个人也是刘承召。” “林朝期呢?她做慈善,捐钱资助研究所,曾经是资助过死者关银的大恩人。关银揭露刘承召恶心的日记本,关于林朝期的内容除了感恩就是愧疚。” 李瓒:“抓程科。他一定知道很多内幕。” 佟局:“还是那句话,有证据,立刻出警。” 李瓒猛地起身,顺手佟局桌上的茶饼:“局里有人在画三老板的犯罪肖像,我去看看。”说完,三步并作两步跑出门。 佟局:“你他妈把茶饼给我还回来!!那是普洱!老子攒几个月私房钱偷买的!李瓒!畜生――!!” 李瓒跑得比兔子还快,确定佟局追不上后,放缓脚步慢悠悠前行,路过的警察同志和他打招呼:“李队,又欺负佟局。”、“给佟局个面子,别欺负老人家。” 李瓒耸肩,没说佟局往他办公桌扔的那堆‘陈年老咸菜’。 回到刑侦办,休息完毕的众人再度精神抖擞。 季成岭拿着画纸过来:“三老板的犯罪肖像已经被画出来,就是程科。” 李瓒接过来一看,“带人逮捕他。他应该在明湾医院上班。” 陈婕过来:“陈三黑不肯招供,其他人说不出有用的信息。刘承召在装疯卖傻,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朝日集团和制毒工厂之间的联系。提到毒品时,刘承召很震惊,表情不作伪。” 李瓒问王:“朝日集团股价下跌情况怎么样?” 王眼睛不离电脑屏幕:“到明天早上,估计会跌停。” 李瓒:“你们来个谁?到王这儿取经,然后进去把结果告诉刘承召,每个小时报一次。别耽误时间。” 陈婕:“为什么?” 老曾过来:“刺激刘承召,逼疯他。他那看不起人、草菅人命的德性,底气全依赖他那个集团,死撑到现在没觉得自己错,根源还在他的集团。如果集团破产,他底气没了、支柱塌了,什么都肯说。” 李瓒拊掌:“刘承召和林朝期相处那么久,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能让他吐一点是一点,只要办得了林朝期。” 陈婕若有所思,跃跃欲试:“我来报数!我就喜欢看人渣崩溃的样子,他们越痛苦,我越开心。”她桀桀笑出声,像个女变态。 此时,周言带队沿途高速彻查运毒的载货汽车,在不同位置的两处高速公路偏僻的山道处发现四辆被弃用的货车。 禁毒警犬在空荡荡的车厢里闻到新型毒品的踪迹,周言捏起遗落在车厢缝隙里的一小根枯枝嗅了嗅:“是新型毒品。这次的新型毒品可能以枯枝形状的香薰形式对外运输,通知各个部门的同志。” 同行数人立即上车,一边追踪,一边互通即时消息。 明湾区三甲医院住院部。 八楼男士卫生间。 程科退出通讯界面,收到手机短信:解决张富青。 他收起手机离开隔间,出来洗手时,旁边的同事和他打招呼:“程医生,你左手手腕受伤最好还是请假慢慢休养。不然留下后遗症,影响以后手术操刀就不好了。” 程科笑笑说:“我坐诊,不碍事。” 同事:“程医生太敬业了。” 程科:“干我们这行就是劳碌命,一停下来就心慌。” 同事心有戚戚焉:“说得对!” 两人边聊边离开,分开时,程科已经潜移默化的告知同事他下午5点请假,将和另外一个同事一起走。到电梯口,程科抬头看了眼天花板,或者说是九楼。 东城分局刑侦办耐心等待,陈婕满脸笑容的跳回来说:“刘承召暴躁得不行,受到的刺激可不小。可惜他不能真疯,要不然到时判刑多为难。” 老曾竖起食指点了点:“公私分明,办案过程,切忌携带私人感情。” 陈婕:“他罪行已定,不妨碍我恶心他吧。对了,程科带回来没?” “回来了。”话音一落,季成岭就踹门进来,气喘吁吁地灌掉一大杯温水,囫囵吞枣的擦去下巴的水珠神秘的说:“你们猜我去的时候遇到什么?” 陈婕想了想,说:“应该没有什么能比程科自投罗网更具有戏剧性。” 季成岭猛地拍桌,“就是自投罗网!!” “啥?”陈婕惊讶:“这年头还有那么胆小的毒头?” 季成岭:“上回就1208碎尸案的张富青记得不?” 陈婕:“也是垃圾一个。” 季成岭:“他转交到明湾分区的当晚割喉自杀,送进医院没救回来,当场死了。露出来的消息就是人活着,在重症监护室,这消息藏得深……足见新上任的程局也是只老狐狸。” 老曾:“跟程科有关系?” 季成岭:“市局那边怀疑海港走私案以及张富青被杀都和制毒工厂、朝日集团有关,所以在道上放出张富青醒过来的消息。张富青可能真知道什么重大秘密,反正程科动手被抓个正着,我接过来送审讯室里了。” 陈婕有些瞠目结舌:“……牛批!”都不是人玩的。 这时,一个女刑警同志敲刑侦办的门说:“刘承召说他愿意主动提供案情新线索。” 陈婕和老曾同时起身:“瞌睡送枕头,关键人证都在。” 李瓒开门出来,摆摆手说:“我都听见了。走吧。” 54 程科在刘承召隔壁的审讯室,两边都空着没人进去。 陈婕停在关着程科审讯室的门口:“要不找两人进去问问?” 李瓒:“你和老曾去审问。” 他推开刘承召那门,季成岭跟着进去。 刘承召形容憔悴,不到一晚上的折磨,黑眼圈和眼袋凸显出来,头发凌乱,手腕勒痕和淤青很明显。他阴沉地瞪视进来的李瓒和季成岭:“我的集团怎么样?” 李瓒:“明早可能跌停。” 刘承召:“我知道不会破产。” 李瓒:“但股份持有者不再是你、集团不再属于你,你得坐牢。可能无期、可能十几二十年,就算表现良好获取减刑,估计也是七-八年。两三年的时间就够别人在朝日集团里站稳脚跟,尤其那个人比你更出色。” “她懂个屁!!”刘承召猛捶铁椅子,狠拽被铐住的手腕,腕骨处很快破皮渗出血迹。“她阴谋诡计用得多,她是很聪明,但她懂经营一个公司?她知道公司里多少部门、怎么稳定业务?她知道集团未来方向怎么走?朝日集团走到这一步全靠我。我才是集团里的灵魂,支柱,没我它不行!” 李瓒无所谓:“照你这么说,最后就是破产清算,时间早晚的问题。” 刘承召哑口无言。 李瓒忽地笑了下:“朝日集团破产,粤江市经济不会造成太大的波动。一时的问题有,但不会长久。以往朝日集团霸占的业务说不定还能分给北田港其他小公司,反而促进竞争和经济发展。”他收起笑,平静说道:“你不重要,你的朝日集团也没那么重要。” 如果换成平时,听到李瓒说这句话,刘承召只会不屑、轻蔑,视之为无能失败者的发言,或许会利用自己的人脉小小报复一番。 可现在他锒铛入狱,以杀人犯的身份。 他没说话。 李瓒摊开笔录,把录音笔扔桌面,抱着胳膊说:“说吧。林朝期的事,你知道多少说多少。” 刘承召:“林朝期……”他低下头颅,以憎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的口吻说道:“她是个可怕的女人。我七年前认识她,她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很受欢迎,成绩优秀,勤工俭学,还是义工社团的社长。聪明、温柔、知性、善良而且漂亮,谁都会喜欢她。” 李瓒:“但你和她结婚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无数次出轨。” “因为那时候我发现她是个冷酷恐怖的女人。”刘承召似乎想起过往,面露恐惧,额头渗出冷汗。“六年前,我的公司出现资金周转不过来、面临倒闭的情况,后来林朝期给了我一笔数额很大的资金。” “她说是卖了自己一个研究成果得来的资金,那时我很感动,真的很喜欢她。研究所发生大火,她的同事全死了。她表现得伤心欲绝,把失火原因揽到自己身上,还因此没办法继续事业,像一株脆弱的小花。我当时很心疼,向她求婚,她安心在家里做全职太太,那时我太喜欢她了。” 李瓒:“后来发生什么,才会让你觉得她可怕?” 刘承召:“研究所大火和她有关。” 闻言,连一心记录的季成岭也不由抬头:“她放的火?” 刘承召摇头:“我只猜到和她有关。研究所大火那晚,我是和她约会,但中途一通电话把我喊走了。她留下继续看电影,我没怀疑过她,谁会怀疑自己心爱的人?何况大火中丧生15条人命,15条人命……我怎么会想到谋杀、怎么会怀疑林朝期?” 李瓒:“为什么现在怀疑她?” 刘承召:“婚后,她的电脑里保存了研究所最后一次购入材料的记录。那些记录存在很大问题,材料是数量过多的麻黄草。” 关于这点,卫茗的日记本里提到过,因为麻黄草可提取麻黄草-碱,正是制作冰-毒的原材料。 “当时林朝期没名气,她的化学研究成果得不到重视,怎么可能卖得了那么多钱?我怀疑她……制毒贩毒!” 李瓒:“有没有证据?” 刘承召眼神闪烁:“她删了。没有。” 李瓒盯住他,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人心:“是没有还是你藏起来了?” “没有!”刘承召提高音量,手铐叮当响:“我不可能这时候还撒谎!!林朝期她就是有病!你们知道我为什么看上关银吗?因为林朝期她亲自把关银介绍给我啊,她在我耳边说她优秀、夸她漂亮,我不知不觉就注意到关银――好!我起色心是我的问题,但林朝期她绝对有问题。” “她很会演戏,擅长话术。”刘承召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想了想挑着几件事儿说:“我打死关银的主因是她激怒我,她自己也情绪失控了。关银她那天去见过林朝期,回来当晚就情绪崩溃和我争吵。她早不崩溃晚不崩溃,偏偏在见完林朝期后崩溃?还有距离坑水街很近的那个路段,暴露我撒谎的路段,也是她不经意在我耳边提起,说什么风景好、偏僻,可以到锦绣庄……” 刘承召喋喋不休,说到一半开始骂林朝期毒妇,骂她居心叵测,骂她早就肖想朝日集团,又咒她不得好死。 “黄蜂腹中刺,蝎子尾上针,最毒妇人心。” 季成岭小声说:“李队,他的口供是个人猜测。没人证、没物证,不能当证据。” 李瓒知道,他关闭录音笔,倾身问:“刘承召――” “――她别想置身事外!要死大家一起死!” “刘承召!!” 陡然高声呵斥震慑住刘承召,他神色茫然了一会,慢慢沉静下来。 李瓒松缓口气:“这些不能作为证明林朝期有罪的证据,你有没有实证?” 刘承召:“……”他沉默良久,艰难地吐出两个字:“没有。所有的证据,她全都毁了。不然她怎么会肆无忌惮的除掉我?因为她没把柄,她现在是杀人犯的妻子,被丈夫和曾经资助的少女联手欺骗的可怜女人――”话锋一转,怪笑道:“等着看,过两天舆论反转,林朝期会是最大赢家。” 没什么实质有用的证据,只能进一步佐证林朝期确实是幕后策划一系列犯罪案件的真凶。 李瓒和季成岭出来,门外等待的陈婕和老曾迎过来。 陈婕表情魔幻:“刘承召他是嫉恨自己妻子,故意陷害她,还是那位刘太太真的隐藏太好?” 老曾:“十有八-九,刘承召没撒谎。” 陈婕:“我――丢!” 李瓒:“程科怎么说?” 老曾把笔录拿给他看:“程科承认自己是制毒工厂的三老板,意图谋杀张富青,但是不承认有新型毒品的存在,也不承认是他雇人谋杀卫茗。他说他也没见过大老板,都是对方主动联系,查看通讯记录,回拨过去是个空号码。问他认不认识林朝期――” 说到这里,老曾已经很无奈,对程科滴水不漏的回应感到十分头疼:“他回答认识,主动坦白林朝期对他有过恩情,后来没联系。问为什么,他说人家是名流太太高攀不上……合情合理,心理防备强,对卫茗的死没有愧疚和同情心。” “说他配合吧,他很配合。主动认罪,没有狡辩。”陈婕后背靠墙说道:“说他狡猾也是真狡猾,他只承认证据确凿的犯罪事实,其他没证据的罪行,一个不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