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案现场直播》 穹苍 “嘟……嘟——” “喂。” “喂,你好。方起医生。” 方起:“是我。” 贺决云:“你好。这里是三夭总部,我是【凶案解析】的负责人。” “你们迟到了。”方起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动,似乎早就在等这通电话,“预告的直播时间是上午九点半,现在已经九点四十五分。穹苍的精神测试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我认为这不合常理。” “临时收到了一些新意见,我们正在加紧查证。你知道,【凶案解析】是比较特殊的一档全真模拟游戏,影响范围广,标准一向很高,我们不希望场景里出现一些不可控的发展。”贺决云点出穹苍的相关资料,调整了一下界面大小,“你是她的心理评估师,现在需要就穹苍的情况,再跟你做一次确认。” 方起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随后又吸了口气,说:“请讲。” 贺决云的视线在右上角的人物照片上多停留了一会儿,食指敲击,将画面放大。 照片上的人其实长得很漂亮,然而让人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她的五官,或者说她生人勿近的冷淡气质很容易让人忽略她的长相。 她的皮肤有种略显病态的苍白,在高清的画质下,还能看见她眼睛周围的淡青色筋脉。半阖着的眼皮显得人好像没有精神,但是身上莫名带着一种让人难以忽视的危险气场。 当然,也可能只是他的心理作用。 这是一个没有姓氏的人,叫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 曾用名一栏上写着“祁无”,听起来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穹苍,女,26岁。”贺决云照着资料念道,“无业。” 方起补充道:“一个月前还A大教学,刚刚辞职。” 贺决云继续道:“无犯罪记录,但是警方给出的评价是应再观察。” “不合理无根据的评价。目前来看她只是很聪明而已,没有反社会倾向。”方起说,“从大数据上来说,智商高低跟心理变态没有任何关系。他们也不应该从穹苍身边的人来推断她个人的品行。这是很典型的晕轮效应。” “她做过三位心理医生的测评。其中两位都表示,测试通过,但无法肯定结果的有效性。只有你——”贺决云抬高眼皮看向半空,他的这个动作让他原本就上挑的眉眼显得更加凌厉,“你给的评价是:测评通过,健康无异常,可参与游戏。” 方起:“有什么问题吗?她完全按照三夭的要求进行了测试。出题目的是他们,说没有用的也是他们,这样也太耍赖了对吧?自己制定的规则,人家已经遵守了,你还要额外加个备注,这就没有意思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贺决云:“她在测试的过程当中,有什么异于常人的表现吗?” 方起顿了顿,然后如实说:“她很冷静。” “嗯?” “过于冷静。无论我谈及什么话题,她都没有过多的心理波动。她会从各个角度的利益最大化和你交流看法,很少带有个人主观情绪。”方起补充说,“哪怕是在聊自己的事。” 贺决云:“所以,你的评价能保证准确吗?” 方起:“我能保证的是,穹苍人格健全、智力超常、自我认知清晰、善于控制情绪。唯一能被攻击的点大概就是不大喜欢交际,但是那并不算什么,很多高智商的人都有这个毛病。她的测试结果表明她非常适合【凶案解析】这个项目。” 贺决云又看了眼资料上的照片,感觉对方的眼神有种特别的穿透力,微微失神,突然问了一句他自己也没搞懂的话:“如果她在伪装呢?” 方起声音拔高:“这位先生,你不能这样讲。如果你要跟我探讨人类本性中的自私与阴暗的部分的话,那么多数人,在极端条件下,都可能会做出不那么的符合大众价值观的事情。可如果真的出现那些情况,相信我,她绝对会比多数人更加冷静可靠。你们不能从最坏的角度去揣度她,进而判定她是一个坏人。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就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我知道,咳。”贺决云低下头,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转述别人的问题而已。” 方起语气缓和了一点,继续说:“其实你们大可不用那么紧张。她只是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而已。” 贺决云被他冷不丁冒出的这句话给说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不要误会,我是说,人类的大脑是很神奇的,它会影响你所看见的世界。”方起发现自己的话有歧义,解释道,“就像有的人,有着绝佳的动态视觉,能捕捉到高速移动物体的运动轨迹,让一个没有接受过任何训练的人,轻易打中速度超过两百公里每小时的发球。他们的世界,就像有一个慢放功能。也有人对几何形状有着天生的敏感,跟开了自动画线的外挂一样,即使不依靠任何工具,也能对图形做出最精准的分析。” 贺决云问:“那穹苍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谁知道呢?”方起笑了一下,“她对任何细微的变化都十分敏感。位置、形状、距离、表情,乃至是颜色。她也没告诉过我她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也许就跟网友说的,学神的世界里早已写满了答案。” 贺决云也笑了起来,说:“这么说来,她确实很适合【凶案解析】的设定。” “说实话,她很难得会对这款游戏产生兴趣。她是一个无可替代的人才,你们可以任用。也不用担心她会出现什么过激行为。”方医生说,“除非……” 贺决云挑眉:“除非?” “打她的头?”方医生说,“她很讨厌别人打架打头。” 贺决云:“啊?” 方医生笑着戳了戳自己的额头:“她的大脑受过伤,可能觉得自己被打一下就会变笨了。跟一个人讨厌吃香菜一样,特别讨厌有人打她的头。如果有人找死的话,我无法保证对方的安全。” 贺决云笑道:“真是幼稚的习惯。” “不要觉得她幼稚,很多习惯确实就是小时候培养起来的。”方医生说,“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贺决云:“没有了。” 方医生说:“我很期待这场直播。” “遗憾让你久等。打扰了。再见。” “再见。” 贺决云关掉所有的界面,拿起东西,走出房间。 皮靴踩踏的清脆声音在安静的走道里有节奏地敲击,不紧不慢,不轻不重。来到“直播603号”室前的时候稍顿一下,拉开房门,走了进去。 “老大!”正在里面工作的人抬起头,见到是他,立马问道,“直播还要开始吗?她已经在里面等很久了。” 一个年轻人小跑着把手上的资料递过来,上面写着由系统测算出的玩家评价。 “这个副本她自己挑的,人物匹配度不到40%,但是玩家评分有92。”年轻人很激动地说,“牛批,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才!” 要知道,【凶案解析】的准入门槛原本就变态之高,能通过它的测试的,已经是万里无一。而正式玩家的评分大部分在60上下浮动,能上90的寥寥无几,基本都是专业相关的内部人士。 “开吧。”贺决云扫了一眼,把东西还回去,往办公室的深处走去,同时道,“多加一个账号。我也进去。” · 穹苍保持着一贯的姿势,耐心地等待系统读取完成。即便那个据说从来不会迟到的三夭,已经晾了她将近半个小时,她的表情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的不耐烦。 游戏开始前的测试题已经连续刷新了三遍,而在第四套题刷新出来的时候,她终于不再理会。目光焦点上移,落在上方某点红光处。 她的脸上分明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很平静,身上却仿佛有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化作实质,穿过完全不透明的模拟机舱,刺在屏幕之后的技术员的身上。 在她抬起手指,即将按下结束按钮的时候,进度条终点处那个不停转动的小菊花终于加载完毕,出现了一个绿色的标识。 系统宣告正在载入副本场景。随即一阵眩晕的感觉朝着穹苍袭来。 穹苍不喜欢那种昏昏沉沉的感觉,等片刻的不适过后,勉强睁开眼睛,视野内已经被一片朦胧的灰雾所笼罩。 她能看见周围有模糊的人影在走动,也能听见一阵仿若遥远的谈笑声,周遭的环境表明她此刻身处的地方是一间教室。 同时一排黑色的字体在半空浮动,迫使她注意。 -- 欢迎玩家来到全真模拟直播游戏【凶案现场解析】(新人资格测试),您申请的身份是【受害者】。案情相关记忆已封锁,请根据人设提示,努力逃离死亡结局,或协助【凶手】、与【缉凶者】,完成情景还原。 身份:王冬颜(化名) 死亡方式:自杀(已入档) 玩家评分:92(天才如你一定能破茧重生吧) 与角色契合度:36%(你与死者是截然不同的两类人) 自杀进度:87%(你的角色已在精神崩溃边缘) 【注】本游戏基于大数据与刑事档案自动生成。请积极探索各种剧情! 【点此查看副本详情】 -- 穹苍的记忆有一点模糊。她点开详情,视线从简略的几行文字描述上面扫过。 【凶案现场解析】不会在开场给出太多的信息,仅仅只是提供背景而已。甚至连角色人设也不会直白告知,需要自己探索。但是周围的人物会对此作出反馈,提醒玩家进行调整。 异常应该是从一个秋天开始,只是当时谁也没有在意。 高三上半学期,高三(1)班一位学生跳楼自杀。 学生跳楼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尤其是高三生。警方、学校、家长,在经过三方沟通之后,确认该名学生长期精神不稳定、家庭经济条件不宽裕、近期学习成绩大幅下跌,判断应该是出于精神压力而选择自杀。 现场没有发现什么可疑迹象,家长也没有追查的意欲。在商讨好赔偿款项及后续处理之后,事情被平淡地解决。 一个多月之后,同班另外一位女生跳楼自杀。 随后到了春末夏初的时候,第三位学生选择在同一地点跳楼。 根据通讯记录显示,第三人曾经拨打过两次报警电话,可是最后什么都没说。 一直到高三毕业,不到一年的时间,前后一共有五名学生死亡,这个数量实在说不上正常。 穹苍现在的身份就是第三位死者,王冬颜。 通关首要目标是弄清王冬颜自杀的原因。 穹苍快速阅完资料,点击关闭。 【副本载入完成,直播正式开始。欢迎ID:QC1361号玩家。】 【请在死亡条件正式触发前,积极探索副本剧情。】 最终的提示过后,所有的雾气全部褪去,声音跟画面瞬间清晰起来。穹苍能感受到从窗外吹拂过来的暖风,以及赤^裸在外的手臂上的微微的热意。 讲台的黑板上方,时钟的指针指向9点50分。 她站在一个书桌的后面,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穹苍扭过头,视线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扫过,想要记住教室里的所有细节,以及每个学生的面部特征。 大课间休息的时间,这所学校一片嘈杂。明亮的阳光从侧面的窗格里照进来,染出一种名为怀旧的情绪。 穹苍正观察到一半,脑袋突然被一个横空飞出的物体击中,连身形都被冲击力带着趔趄了下。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视野内划过一个橙黄色的篮球。 穹苍嘴唇微张,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怔神的表情。她半阖着的眼皮朝上掀起,转动着眼珠,以缓慢的速度,扭头看向门口。 始作俑者站在靠门的位置,嬉皮笑脸地看着她。边上还有几个男生,与他勾肩搭背地站在一起,显然没有太大的歉意。 · 屏幕之外,骤然看见这一幕,方起一口水喷了出来。 这……这么劲爆的吗? · 穹苍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后脑。 虽然三夭系统的模拟系统,并不会给她带来太强烈的痛感,但是一旁由系统标注出来的痛级和大脑眩晕的提示,证明刚才她,收到了,来自同学的挑衅跟伤害。 穹苍用腿将凳子推向后方,听着金属在石板上滑出的噪声,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众人以为她会像往常一样,默不吭声地去往一个角落龟缩起来,不料她停在了动手的那个男生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他。 她的眼神很是阴森,或者说令人不适。被她盯着的男生渐渐感觉到不妙,脸上的笑容开始凝固,变成了尴尬的弧度挂在嘴边。 正当他准备说两句话糊弄过去的时候,穹苍猝不及防地抓住他的头发,猛地往边上一按,磕在一旁的铁门上。 “砰”的一声巨响,犹如一道惊雷落地,教室里陷入万籁俱静的真空地带。 数十道惊悚的目光,一齐朝着这边扫来。 “啊?谁,准,你。”穹苍一字一句,声线平缓地往外蹦,“撞我的头?” 信息 方起喉结滚动,吞咽了一口唾沫。 希望大家不会因此怀疑他身为心理医生的专业性。 直播室的评论也在瞬间呈现爆炸式的增长。 “来了来了!终于开了!我还以为这场直播要吹了!” “我刚刚退出准备学习,结果这边就开始了。我只错过了一分钟吧?这场面怎么那么奇怪?” “这个案件我好像看过一次。上个玩家玩得怂如狗,窒息死我了。一直在跪着做人,结果连一半的剧情都没探索出来。新人居然会选这个本。” “众所周知,这是一款搞笑游戏。【doge】你永远不知道玩家会作出什么样的死法。” “这男的就是本次玩家吗,怎么感觉有点弱啊?开场就是校园暴力现场?那后期直接杠不就能赢了?” “好好看看副本资料。什么男的,人家只是一个可怜的npc罢了。惨。” “92分?我酸了!从来没出现过这么高分的新人吧?这个是小姐姐吗?是不是技侦类的专家来了?” · 在几次沉重喘息之后,青年终于反应过来,震颤的瞳孔再次聚焦。 他粗蛮地抬高手臂,朝边上抽了过去。 穹苍快一步松开手指,脚步后撤,堪堪躲过。 沉默被打破,教室里的尖叫声成倍爆发,通过走廊,惊动了远处的老师。 奔跑的脚步声哒哒响起,一群人闻声仓皇赶了过来。 穹苍的情绪在无数的噪声中再次冷却,摆出一副比谁都置身事外的无辜表情来。 “你疯了吧?你打我?”名叫许由的青年满脸的不敢相信。 穹苍力气不大,他又身强体壮,撞击的声音虽然剧烈,但额头的伤口其实并没有多疼。 他抬手抹了下,果然没有出血,可仍旧被气得打了个哆嗦。 穹苍余光扫了眼角色的自杀进度。 “王冬颜!”许由见她没有反应,暴跳如雷,上前拽住了穹苍的衣领,“你这什么态度!” “都住手!”尖细的、带着点崩溃的情绪的中年女声阻止了对方的动作,“你们在干什么?” 人物提示上面写着来人是班主任。在确认穹苍已经看清之后,浮空的黑字一闪而过。 许由被打断,狰狞的表情放缓了些,指着穹苍控诉道:“她打我!” 班主任见没人出事,冷静下来,随后溢起满腔的怒火。她瞪了圈周围的人,吼道:“你们两个到我办公室来!其他人都散了,干什么呢!看什么看!” 五月初,办公室里已经开了空调,只是冷气吹不散众人心头的那股烦躁。 穹苍一直沉默着,眼神在各处游离,观察周围老师的表情和桌案上的信息。 许由嘴唇快速张张合合,翻来覆去地讲述自己挨打的心情,顺便给班主任展示自己额头上红肿的伤口。 或许是穹苍的安静在这种时候过于突兀,在许由的声音停下来之后,那莫名出现的空挡,让空气里瞬间弥漫起让人无法忽视的尴尬。 班主任与许由一起看过来,问道:“你有什么想说的?” 穹苍张开嘴,淡淡吐出三个字:“是意外。” 班主任用手指敲桌:“你管这叫意外?” 穹苍皱眉:“他用球砸我的头,是一个意外,为什么我用手砸他的头,就不能是一个意外?” 班主任气道:“你不要强词夺理!” 她看着穹苍的眼神,透着浓浓的失望:“你到底还想干什么?王冬颜,你闹够了没有?” 穹苍:“你对我很失望?” 班主任:“你说呢?” 穹苍问:“为什么?” 班主任激动道:“你说呢?!” 不肯给出剧情信息。 穹苍顿了顿,还是说了一句:“是他先开战的。” 班主任严肃道:“他的球意外打到你,和你故意撞他的头,是两件性质完全不同的事情!你看班里的同学都被你吓到了!” “究竟是不是一个意外,大家心里都有数。判定意外的标准也很难裁决,但是,”穹苍说,“在教室里面玩球,这是一个已经确定的错误,对吧?” 班主任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因为确实,好像无法辩驳。 “你俩这有来有往的叫互殴,谁都别想跑!”班主任说,“这个月的厕所你们两个包了。要是继续打架,楼上楼下的厕所也给你们包了!我想你们学弟学妹应该会很高兴!” 见从班主任这里问不出有用信息,穹苍随意应了声:“哦。” 许由不大乐意,毕竟众所周知,男厕所比女厕所脏多了,但也不敢置词。 两人获准回教室的时候,已经开始上课了。穹苍安静地坐下,整理桌上堆叠成山的试卷跟书本,随后在一个拱起的空隙里,发现一小包橙子味的硬糖。 穹苍稍仰起头,在四周巡视了一圈,移动到窗边位置的时候停了一下。那里坐着一个女生,五官出色,且很有特点,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在一帮不善打扮又满脸倦容的高中生里漂亮得有点突出,像是三夭自动给她附带了高级美颜特效。 穹苍只一眼就收回了视线,从兜里摸出手机,在桌子下面偷看。 首页有一条最新短信。 【12点半,学校操场左侧超市等你。——正义伙伴周警官。】 穹苍:“……” 有毛病。 她退出主界面,查看手机当中的留存信息。 · 网友目睹这情景,纷纷在评论区狂嚎。犹如看着一个勤奋的学渣,在错误的道路上策马狂奔,令人心痛不已。 “载入游戏的第一天基本上是安全的,但是后面就不一定了。这位小姐姐根本是在浪费时间,我看她即将达成【死得不明不白】成就。” “你这样是不行的啊。【苦口婆心】。手机上不会留下太多直白的证据,哪有那么简单啊?” “玩家不跟NPC打好关系,怎么套消息啊?” “真的不去对话触发剧情吗?小姐姐很杠,但是太新了。” “感觉她在五分钟的时间里,得罪了所有的NPC。【允悲】” “无数的经验教训告诉我们,社交障碍在这个游戏里是进展不下去的,她根本拿不到推进剧情的证据。” “92的评分?就这?就这??” “评论区大型膨胀表演。” 方起刷着评论,声线低沉地笑了出来。 他的快乐,是如此的简单。 · 学校超市的旁边有一条昏暗的走道,里面只安了几盏年代久远的白炽灯。虽然空气潮湿,但是比别处阴凉。天热的时候,很多学生喜欢蹲守在这个地方吃饭。 午休之间,穹苍一手拿着辣条,一手举着酸奶,腋下还夹着一包薯片,背靠着墙面等待正义伙伴。 此时正是人流量最多的时候,来来往往的学生络绎不绝。 穹苍吃得正高兴,头顶照下一片阴影。许由和他的几位兄弟停在她面前,用一脸复杂的神色瞪着她,或许是想用威压来震慑她。 几人眼神里有不加掩饰的愤怒、不屑、厌恶,乃至是同情。 她……她瞎说的。 一帮长时间沉迷学习的高三生,不是死鱼眼就是双目无神,能表达出那么丰富的情感,可以跑去干大事了。 穹苍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似笑非笑地同他对视。 许由想说什么,面对她诡异的反应,声音又哽在喉头难以出口。最后只放了句堪称莫名其妙又必不可少的狠话。 “王冬颜,你等着!” 穹苍被他的怂样给逗笑了:“那你可得快点儿,我不喜欢等人的。” 许由几人恼怒离开,不久后,正义伙伴姗姗来迟。 贺决云其实一直在边上看她,从她出现开始就在观察,一直到许由等人离开,才从暗处走出来。 对比起穹苍本来的面貌,游戏里“王冬颜”的长相明显要普通很多。这也让他确定,穹苍身上摄人的气场,不是因为她的长相。 “你好。”贺决云友善笑道,“等很久了吗?” 穹苍瞥了他一眼,那道视线飞快掠过,没有任何的停留,如同在看周围那些没有生命的物品一样。快到贺决云以为她看的根本不是自己。 那种极度疏离,又极度平静的眼神,让贺决云前所未有地紧张了下。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那个好友对穹苍讳莫如深的原因。人类当然会对自己看不懂的人保持戒心。 对方的语气同样没有起伏,如同亡者的心电图。 “玩家?” “准确来说是三夭的工作人员,兼免费陪玩。当然,不该知道的信息我也不知道,我是一个公平的玩家。”贺决云将游戏里的工作证展示给她看,告知她自己现在的身份,“周奇。警察。” 穹苍说:“今天就是你迟到了对吧?”让她在模拟器里被晾了半个小时。 “不好意思,一点意外。”贺决云虽然这么说,脸上却没有太多抱歉的意思。他笑了一下,说:“没想到副本才刚刚开始,你就玩得挺愉快。” 穹苍用同样的话回复他:“一点意外。” 贺决云指了个方向,两人朝着人少的地方走去。 等确定附近没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贺决云才问道:“所以,王冬颜自杀,跟刚才那些人有关系吗?” 穹苍:“没有。” “这么肯定?”贺决云问,“是没有关系还是非主要关系?” “没有关系。”穹苍说,“无论是他打我,还是我打他,是老师质问我,还是我回呛老师,角色在自杀倾向的数值上都没有任何变化。说明王冬颜想要自杀的欲望,跟这些无聊的事情没有关系。而且,我的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证明这些人平时最多只是小打小闹,暴力情况并不经常发生。” 贺决云点头。 他发现跟方起说的一样,这个人比他预想的还要冷静,而且跟她站在一起,心境会跟着平和。 这样的人可能会给你带来安全感,也可能会带给你恐惧。 “随意讨论一下,出现这种集体性自杀的原因可能会有哪些?”贺决云自问自答道,“信仰洗脑。” 穹苍接了一句:“暴力压迫。” 贺决云:“环境压力过大引起的连锁反应。” 穹苍:“寄生虫或药物导致的大脑病变。” 贺决云:“或者干脆都是谋杀。” “这个猜测不错。”穹苍点头,难得赞许道,“最好是抱着这样求知的态度去解题。” 贺决云突然被夸,受宠若惊:“……谢谢。” 他问:“那么,请问你有怎么线索要告诉我吗?” “暂时没有。”穹苍去边上把手上的垃圾扔了,顺便问道,“我想知道,前两个自杀学生的情况。” 贺决云:“你想从哪里开始听起?” 穹苍:“盘古开天辟地吧。” 贺决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因为在他的想象里这应该是一个不会开玩笑的人。以致于当穹苍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大脑因为混乱而沉默了。 穹苍转过身:“自杀地点和时间。” 风轻云淡的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贺决云的错觉。 贺决云回神,抬手朝前一指:“前面就是他们跳楼的地方。” 穹苍顺着望去。 这栋楼的位置不尴不尬,楼层高度不高不低。介于宿舍区跟教学区交界的位置,又被挡在了一间小卖部的背面。这是一栋老旧的宿舍楼,学校一直迟疑要不要对它进行翻修或重建,苦于没钱。 由于这栋楼的水电系统经常出现问题,住在里面的学生其实不多。后来一中将它单独划分了出来,有想要住单人或双人宿舍的学生,可以申请住在这里。 这是一栋男女混住楼。 穹苍看着楼顶,又看了眼边上的楼房,突然问道:“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会在意仪式感吗?” 贺决云偏过头:“你指什么?” 穹苍:“没什么。我是说,为什么偏偏就是这栋楼。” 贺决云沉默。 穹苍:“往年跳楼自杀的学生都是在哪栋楼?有过吗?” “按照往年记录来看,是在后面的一栋,被叫做云霄楼。从它建成开始,大部分想要自杀的学生都会选择那里,连附近的外校学生也曾慕名来过。”贺决云指着远处冒出半截的楼层道,“那也是一中最高的一栋宿舍楼。带电梯。” “如果是我的话,我会选择死亡率最高的一栋楼。”穹苍比了下旧楼的高度,“这栋楼的下面还有一个车棚,会损坏他人财产不说,还可能因为缓冲摔得半死不活。那是最恐怖的事情。连续五个人都选择在这里自杀,不大合理。除非是什么特别的缘分。” “第一位死者,死于今年二月份,随后放寒假。三月底的时候,第二位死者跳楼。随后就是王冬颜。现在距离王冬颜原定的自杀时间还有不到一个星期。”贺决云说,“目前警方没有查到三人——我得到的信息只有三个人,后面的人物情况需要等你‘自杀’之后才能读取——目前没有发现三人之间的自杀有什么重要联系。” 他回忆了一下,继续道:“我翻看了警局留存的笔录跟信息。如果非要找联系的话,一号死者和二号死者是老乡,二号死者跟王冬颜是室友。一号死者跟王冬颜,关系马马虎虎,没什么交集。因为当时警方没有起疑,当做普通的自杀案件处理,所以只留下了这些零散的信息。” 穹苍点头:“我知道了。” 贺决云勾起唇角,笑道:“听说你很厉害,那我这次是不是能跟着你刷通这个剧情?” 穹苍闻言也笑了下:“你可以试试。” 这是贺决云第一次见她笑。他还没回过味来,穹苍已经转身离去,贺决云立马跟上。 两人又走了一段路。穹苍一直默然地不说话,贺决云以为她是在思考案情。 突然,穹苍脚步一顿,开口道:“前面就要到女生宿舍了,中年怪叔叔就留步吧。” 贺决云:“……??”他特么这把年龄顶多叫青年。 这位朋友怕不是没有经历过金钱的抽打。 搜查 103号宿舍。 这间宿舍本来住着五个人,二号死者自杀之后,变成了四个。 二号死者名叫周南松。 她的东西还放在原本的位置上,包括床褥跟书本。家属过来取走一些重要物品,其余的都留下了。 在几位室友的强烈要求下,校方没有处理这些遗物,而是让它们存放在原处,准备等学生全部毕业之后再做处置。 穹苍进门的时候,宿舍里空无一人。午休时间短暂,室友应该是在午饭后直接回了教室进行自习。 穹苍找到王冬颜的床铺,在小格子翻找了一会儿,从显眼的位置抽出一把小钥匙,打开一旁的衣柜。 学校的木柜里带着一股潮湿的霉味,于此同时还有强烈的樟脑丸的味道。两种气味混合起来,冲出柜门,带着令人上头的刺鼻感。 穹苍大开柜门,让里面的气味散掉一些。 王冬颜的物品摆放得很整齐。可谓一目了然。女性用品放在最下面一层,衣服按照春秋款一件件叠放好放在左侧,裤子摆在右侧。柜子门上挂了一袋子零食。可见王冬颜平时应该是一个相对自律、喜欢整洁的女生。 靠近柜门的位置,有一个水晶收纳盒,里面有各种发夹、发带,以及手链和挂件。 穹苍从里面翻出一串用红绳编织的手链,手链上绑着一个小小的金属方块,方块正面刻着两个字母“XY”。 穹苍用手指抚了下褪色的金属块,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想法是:道格拉斯的XY理论,还是染色体? 穹苍:“……” 她知,她活该单身。 人类的潜意识真可怕。 穹苍掏出手机,对着红绳拍了一张,用扫一扫的功能搜出某宝同款。 ……倒也不是多稀奇,XXX月老庙的姻缘红线手绳。 穹苍:“……” 可以。说明王冬颜喜欢漂亮,且有生活追求。 穹苍把首饰盒放到旁边,开始翻找里面的衣服。 王冬颜的私服并不多,毕竟一中要求穿校服。在穹苍将东西搬到一半的时候,看见了一个红色的小包。 包拆开后,里面放的竟然是一张黄符。 黄符上画的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但是符纸的背面写着“安息”,它的作用不言而喻。 穹苍再次用手机扫了一下,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这玩意儿居然是某宝热卖品,25一张,月销过万。而卖得最火的,是祈求发财的符包。 ……人类的本质还真是相通。 不过这符大概对店主最有效。 穹苍唏嘘了一声,把东西全部放回原位,再去正对面的周南松的桌位上查看。 这次她没有动手翻找,只是站在边上,在桌上跟床底扫视了一圈。 周南松的桌面上摆着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两位女生穿着一模一样的衣服,靠在一起比手势大笑。正是前两位自杀者。 其余地方似乎没什么显眼的东西,书,卷子,一大杯的笔。 穹苍神色如常地对着它拍了张照。 · 此时直播间里很热闹。最让网友兴奋的就是这种初露端倪,又欲盖弥彰的场景。 “我本来还想说她到底在干什么,连衣服都翻,又不是来拾荒的。没想到居然真的翻到了关键线索。【是我太年轻】” “这个副本我记得。上个玩家在NPC那里装了两天孙子,问出了重要剧情,结果特么居然是错的,自杀进度直接爆满。这个副本迷惑信息很多……照目前来看,我有预感,这个玩家也要踩中陷阱。【先知者的同情】” “【思考】周南松死了,王冬颜还为她祈福安息,说明两人关系应该挺好。” “学校不做科学思想教育吗?王冬颜怎么还买符这种东西?” “名侦探上线了!王冬颜跟周南松是好室友,而周南松跟田韵是闺蜜,三姐妹关系铁,相继自杀,一个也没逃过,绝对是场阴谋。说不定是她们目睹了什么违法现场,然后遭到对方的威胁报复。” “校园生活猜得简单一点不好吗?你们怎么还往惊悚片发展啊?” “不是所有的名侦探都叫小五郎,还有可能叫臭皮匠。说的就是你们。【doge】” · 在网友们还将注意力都放在那张照片上的时候,穹苍已经转身去了阳台。 她半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用手按着后脖颈,大幅度地转动脑袋。活动完脖子,用力按动自己的手指,让骨节传出“咔咔”的清脆响声。 做完准备工作,穹苍摸出手机,开始编辑文本,给贺决云发送短信。 她手机上的内容,被投映到画面右侧,方便观众查看。 穹苍:关于,三位死者之间的关系推断。 穹苍:一号死者田韵,与二号死者周南松,关系亲密。【图片·照片】 穹苍:而周南松与王冬颜,室友,关系不佳。 前两行字出现的时候,网友还觉得确实如此,然而当第三行字出现的时候,好些人都懵了下。 “?” “啊?” “我就说!哪个接受过义务教育的学生会因为姐妹情去买安魂符?太邪门了!还不是因为自己心里有鬼!大佬,英雄所见略同!” “没有明确证据可以证实吧?单因为符咒的话站不住脚。很多人就随便买买的,那个小锦囊做的还挺好看。国人很多迷信那都是随便信信。” 贺决云那边很快给了回复。 贺决云:怎么说? 穹苍的打字速度很快。 穹苍:二人桌面上的文具、杂志、摆件、杯盆等物品,没有任何重合或相似的地方。但两人分别与其他室友有同系列商品。 穹苍:【图片】王冬颜的凉拖与其余几位室友是相同风格相同材质的产品,推断来自同一商铺。周南松的水杯,与其余几位室友的都属于自印水杯,图案自绘,风格相近。 穹苍:根据两人身处同一宿舍却刻意错开同款的这种行为,推断她们关系十分紧张。王冬颜喜欢拍照,但是相册中没有任何与周南松的合影,可以侧面佐证。 贺决云:说得过去。 穹苍:【图片·符】没有在王冬颜的私人物品中发现其它与宗教相关的物品,手机当中也没有相关的信息显露。黄符出自某宝爆款,造型别致,王冬颜应该是玄学式信仰,顺手式购物。 贺决云:同意。 穹苍:在二人关系交恶的情况下,王冬颜购买这种功能敏感的符咒,并存放在自己的衣柜里,行为反常,或许是下意识地在寻求心理安慰。大胆推测,王冬颜与周南松的自杀有一定关系,且王冬颜怀有心理愧疚。或许是直接相关,或许只是知晓内情。 贺决云:确实有道理。 相比起两人聊得火热,直播间的评论速度渐渐放缓下来,刚刚大声说过的话尤在眼前,瞬间就被“啪啪”响在耳边的打脸声所代替。只有一批人在那里发着大笑的表情,无声地嘲讽刚才那些说得信誓旦旦的观众。 不过很快,网友就从难堪的情绪中抽离。 掩饰自己错误最好的方法就是夸奖你的对手,于是评论区里的网友开始敷衍地吹嘘起穹苍的明察秋毫。然后当做无事发生,继续思维发散地预测局势。 都是多年老网友了,怎么能没一点心理素质? 屏幕里两人还在交流。 贺决云:还有吗? 穹苍:还有等我阅完作业再告诉你。 贺决云:?什么作业? 穹苍:每日练习,五三,走近孟建平。 贺决云:…… 穹苍说的阅作业,那就是真实地批阅作业。 多数人都有写写画画的习惯,尤其是在枯燥无聊的时候。王冬颜既然已经有强烈的自杀欲望,又没有可倾诉现实对象,那么多半会在不经意的地方留下一些线索。而作业或者草稿,是很能反应学生心理情况的东西。 尤其是草稿纸。 人在无聊的时候,什么都干得出来。 高三生的练习册很多,各个科目,各个版本,各个品牌。穹苍在桌面的书海中挑选了一下,从里面翻找出理科相关的教材,一页一页地查找起来。 穹苍翻看的速度很快,每隔几秒就会翻动一次,像是在走马观花。但是又每一页都认真地看了。 游戏中的时间流速,在没有剧情发生的时候,会相应加快。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穹苍终于翻完了手上几本作业册的内容。 她的表情太过平静,网友也不知道她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究竟有查出些什么。然而她没有停止自己的举动,又开始翻找其它书册。 她在桌上找到了一本批注过的作文本,是寒假要求的十篇作文。 这是一段完全安静的视频,穹苍看书的时候几乎是全情的投入,仅有少许的小动作,导致画面就跟反复重播一样,毫无变化。唯一的休息时间,是中途她出去吃了顿饭。 导播还将作业上的习题放大到了屏幕上,让观众一起体验学习的快乐。 网友们从来没有体验过这么枯燥的凶案直播,也是叹为观止,更加神奇的是居然还有不少无聊人士真的坚持了下来。 如果说为了应付作业而写的流水账日记还有可能稍稍看出一点端倪的话,那么当穹苍开始翻找草稿纸的时候,在苦海边缘挣扎了无数遍的网友再也不能淡定了。 “看她放下书的时候,我大大地松了口气,我想我胜利了。然后她把刚才清理到角落里的草稿纸给拿了出来。【微笑】这特么是什么苦修行?” “牛逼!是个狠人!我服还不行吗?” “我就是来看个直播想放松一下而已,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憔悴】说好的搞笑游戏呢?妹子你不去攻略NPC吗?” “搜查证据要搜得那么细致的吗?居然还得从草稿下手?” “靠对话取证对方可能会说谎,这样的物证可信性确实更高。” “她看书的速度也太快了,要不是她评分那么高,说真的我还以为她是在装逼。” “我怎么觉得没有用呢?她搜集线索的速度太慢了。教材跟作业里应该都没发现什么可用信息,才会转战草稿吧?说不定草稿里也没有啊!” 网友的唉声嚎成一片,穹苍顾自快速翻动草稿本。 她的耐心简直足到令人恐惧。 高中生的草稿本基本上用得比较随性,没什么规律可言,穹苍翻动的速度也比前面快了很多。 在她进展到一半的时候,从一沓装订好的白色草稿纸里,看见了一个铅笔描出来的漫画人物。 那个人物线条勾勒得很粗糙,但是神态十分灵活,正鼓着嘴在吃饭。可见是王冬颜无聊时候画的东西,对作品又有那么一点喜欢。 穹苍手指顿了下,从画里感觉到莫名的熟悉,对着草稿纸上的人物头像多看了两眼,然后将纸撕下来放到手边,继续往后面翻查。 没多久,她又看见了一个在打哈欠的男生半身像。 穹苍加快速度,在本子的末尾处,看见了第三幅图——几个在玩叠高高的男生,然而只有一个人的脸部是有五官的。 后面两张图的人物动作比较有标志性,穹苍马上回忆起来了。 穹苍一一拍摄下来,发给贺决云。 穹苍:【图片·画】 贺决云:这什么?能说明什么?王冬颜喜欢漫画? 穹苍:你知道什么是XY吗? 贺决云:染色体? 贺决云:王冬颜难不成还是个男的?! 穹苍愣了一下。 穹苍:?? 穹苍:你可以,你很敢想啊。 贺决云:……没有。以前办过一个给自己隆胸常年伪装成女人然后进行性犯案的男性罪犯。印象有点深刻。 穹苍将贺决云的回复来来回回看三遍,大脑有点放空。 ……知道了一个能让人生阅历变得很丰富,但是又没有用的知识。 她现在也很印象深刻。 穹苍将脑海里的奇怪东西甩掉,切到手机的相册界面。 今天她在教室里翻查手机的时候,搜索过相册。里面一共有五百多张照片,一部分自拍,一部分截图,还有一部分是在教室里抓拍的照片。 当时穹苍着重关注了几位被抓拍的同学,推测应该是与王冬颜关系较好的朋友。毕竟王冬颜不大可能会抓拍自己讨厌的人,还把他们一直存放在相册里。 但是她那时候没找出哪里不对劲,只觉得都不过是普通高中生的日常生活记录。 穹苍:【图片】 穹苍:看背景里那个男生。 穹苍一连给他发了三张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是以别的女生为主角,镜头却总会那么“不经意”地拍到半截男生的身影。 那个男生就是许由。 许由打哈欠。 许由吃饭。 许由跟别的男生在地上玩叠高高。 与那个漫画风的男生动作完全一模一样。 许由的眼尾有一颗痣,而漫画角色脸上相同部位也有一颗痣。 无数的细节证明,这是一个女生在隐晦地表达自己的暗恋。 穹苍:许由,就是今天中午堵我那个男生。我刚载入副本的时候,他还砸了我的头。 穹苍:【图片·红绳】王冬颜买的淘宝同款。 穹苍:XY。 穹苍:哟嚯。 这个哟嚯,就很有灵魂了。 贺决云觉得自己听出了那么一点骄傲的味道。 网友也是被这发现弄得异常兴奋,萎靡了许久的精神终于抖擞起来。 “靠!这个剧情她发现得也太早了吧?我看的那个玩家到死前才知道这件事啊!” “唉,年轻人啊。” “想想许由对她的态度……这是个刚开始已经BE了的故事啊。” “那么多张照片里占了不到四分之一界面的人物,她也能看得出来?【瞳孔地震】她是人形系统吗?还能自动进行图像分析?” “确实有92分的那味儿了,大声地说我可以!” “当我以为这个副本是以校园暴力为题材的时候,你突然告诉我,它其实是一部青春恋爱剧?” “等一下,可是玩家之前不是推断过,说王冬颜自杀跟许由的行为没关系吗?” “可能是因为已经习惯了,所以数据没有及时出现波动。【凶案解析】里出现前后推断错误,很正常的啦。” 恐惧 贺决云马上问了一个跟网友一样的问题。 贺决云:可是你说,今天许由打你的时候,你的自杀进度没有变化。 穹苍:是啊。 穹苍:可能是王冬颜终于看穿了情爱的扭捏,回归科学的怀抱了吧。毕竟照片的拍摄时间,都在周南松自杀之前。 对面贺决云又是惊了一下。 这货究竟是哪个冷笑话学校进修毕业的? 贺决云:……? 穹苍:如果她没什么特殊的癖好的话,应该不会喜欢上一个恶意欺负自己的男生,且许由对王冬颜的厌恶表现得十分真实、明确。说明许由对她的欺凌很可能是近期才开始的,开始的原因与她自杀的倾向有直接关系。王冬颜的精神压力很大,已经没有余力去在乎同学或者许由对自己是什么样的看法。 穹苍:当然,不能完全排除其余可能。也可能是因为自杀进度无法展示小数点的变化。 思路很清晰,分析也挺客观,没有基于智商的骄傲或独断。 穹苍比贺决云想象的要更靠谱一点,与传闻有些许不同。 过了一会儿,穹苍经过反思,又发了条不大衷心的短信过来。 穹苍:哦,也可能只是他们之间互相吸引注意力的一种情调而已,我反应过激搞成了暴力伤害。难怪当时许由的表情跟见了鬼一样。毕竟我不大懂高中生的爱情。 贺决云:…… 就,很窒息。 · 直播间里一批直男直女看见这条短信内容,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内心感受到无比的憔悴。 “我懂了。普通女生被打:红眼眶,委屈巴巴。男生:好了好了我错了,我请你吃饭道歉好不好?钢铁直女:我特么的把你狗头打掉!男生:卧槽!【完美】【微笑】” “爱情产生的要素:文明、含蓄、委屈巴巴。” “这是考点,请大家记住。” “这个发现听起来好令人心酸。” “这对BE了BE了,大家放弃吧,这对CP没希望的。” · 贺决云继续等了很久,却没等到后续。对方就那么戛然而止了,连个招呼也没有。 贺决云:然后呢? 穹苍似乎没了聊天的兴趣,过了四五分钟才回。 穹苍:就一个小发现而已你要什么然后? 贺决云:基于现有信息的预测推断。大胆猜测,小心求证嘛。 穹苍:我求证了,就是不知道什么样的猜测才能算大胆。 穹苍对爱情类问题的预测分析一向不是很准确,因为恋爱中的人大脑好像会转弯,她永远无法知道对方下一个骚操作是什么,拐点又在哪里。 穹苍:兄弟,你单身吗? 贺决云胸口一哽。感觉有被内涵到。 他诡异的迟疑,给穹苍传递了这个信号。 穹苍:我懂了。那我不问你了。 贺决云:……谢谢你的体谅啊。 穹苍:倒是不用客气。 贺决云再次心肌一梗。 这货是真的不客气。 贺决云把手机放下,继续忙手头的事。 他的手上还存着前两期自杀案件中搜罗出来的证据没有翻阅,比如监控。 他看各种口供记录和视频已经看到身心疲惫,感觉泪腺都快被屏幕熬干。 等他忙活了半个小时,手机再次一闪。 穹苍:再给你一条线索吧。 穹苍:我刚才翻看了王冬颜的各科习题跟教材。她应该是一个认真学习的学生,前期她的作业字迹清晰,运算过程完整,且正确率在90%以上。但是从3月23日开始,她的作业明显开始变得潦草,过程简略,无运算过程,部分习题的错误率也大幅提高。根据我的经验,她有多门作业是抄写完成。说明王冬颜在3月23日遭遇了什么变故,受到重大精神冲击。 苍穹:周南松的自杀事件是3月25日。所以王冬颜的自杀焦虑在周南松跳楼之前就已经开始了。两人最终选择自杀的原因是否相同,等待进一步求证。 还在闲聊的网友瞬间被拉回主题,脑袋跟被敲了一棍似的。 “卧槽?!这算不算是重大发现?对啊其实还能用作业来梳理时间线,这是个人才啊!” “所以还是杀人灭口,几个人知道了她们不该知道的事情。周南松因为讨厌王冬颜,故意将她拉下了水。后续可能会往灵异片,也可能往走近科学的方向发展。我真是一个天才哈哈哈!” “……她解题的过程和步骤,怎么跟之前的人都不大一样啊?这线索明显跳了一个阶段啊,上一任玩家好像是逃课三天之后,才从班主任那里对话得到的线索。” “这个副本的迷惑性线索太多,一不小心就掉坑里。NPC也很会骗人。所以她直接翻查物证,才是最正确的。” “我为我居然敢质疑92分的高级玩家而感到羞耻。我错了,但下次还敢。【doge】” 别说网友,贺决云也是虎躯一震。 贺决云:两个时间段靠得很近,你确定无误? 穹苍:确定。根据理科授课进度,以及语文课文的背诵日期,英语的默写批注进行推断。没可能三个都错。 贺决云:这难道不是很重要的情报吗?为什么它只是顺便一提? 穹苍:在没有更多证据之前,无法推断出有效结论。我没想明白的线索,就只配得上顺便。有问题吗? 穹苍:不是我带你过关吗?我知道就可以了。 贺决云精神上沉默了。 贺决云:没有问题。就是想问,还有什么不重要,可以顺便说说的线索吗? 穹苍:其实也没什么了吧? 穹苍:今天收到了一包橙子味的水果硬糖。 贺决云那边很快给了回复。然而他的关注点也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贺决云:糖,鉴证科? 穹苍:这倒不用。 贺决云:为什么? 穹苍:吃了。 贺决云:健? 穹苍:。 贺决云:“……” “不是,现在聊天都要遵循递减模式了吗?打字很难吗?” “受不了他们了……” “多打一个字是能输怎么的?” “我好喜欢看他俩对话,总有一个人会猝不及防地切换频道。他们为什么能那么迅速地完成跨次元的交流?” · 穹苍跟贺决云胡扯完一阵,宿舍外面正好传来了嘈杂的谈话声,是晚自习结束的学生陆续回来了。 她们的宿舍在一楼,一向是比较吵的地方。 王冬颜的三位室友在不久后出现,几人疲惫地拉开门,走了进来。 穹苍将桌上的东西整理好,然后换了睡衣,半坐到床上。 如果没有案件相关的剧情,夜晚这一段时间会很快过去。 几名室友把书本搬到床上,坐着休息了一会儿,等精神放松,再次活跃起来。互相间开起玩笑,排着队洗漱准备就寝。 三人之间的关系看得出来很好,同为室友,却没人来跟穹苍搭话。 她们或许并不想自己表现得太过明显,但是那种眼神闪避的行为,在穹苍的眼里,刻意到难以忽视。 这么狭小的空间,她们居然都不会往她所在的方向瞟上两眼。 不过王冬颜自杀前的这段时间的确表现得很反常,与朋友处不好也没什么奇怪的。 普通玩家这种时候应该会去和室友打探消息,试图修复彼此关系。穹苍没有这个打算。 她被子一盖,倒头躺下。 过不了多久,宿舍熄灯了。 穹苍这两天原本就没怎么睡,在环境的影响下,真的开始犯困。她闭着眼睛,意识迷迷糊糊的,无法正确感知时间的流逝。 不知道过了多少,平静的夜里,突然多了一些特殊的声音。 那声音细碎,从最开始的模糊,到后来逐渐清晰。 穹苍刚刚积攒起来的困意,成功被那没有规律,却越来越响的杂音所驱散。 她集中精神,听出声音是来自紧贴着她床尾的位置。 可能在床底,也可能就在她的脚边。或者其它什么临近的地方。这个发现让她呼吸停了一下。 那是一种近似磨牙的声音,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互相摩擦而产生。在它的掩盖下,周围的一切细节都被放大,输送进穹苍的五感。 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让她有一种危险在拉近的紧张。 穹苍缓缓睁开眼睛。 宿舍很昏暗,走廊上的灯光已经关掉了,但是窗户外仍有光色透入。 那是一道淡黄色的光线,不知道由什么光源射出,穿过玻璃,正好将影像印在防盗门上。 穹苍所躺的位置视角,在睁开眼睛之后,可以直直看见那个人形的斑驳光影。 穹苍被吓到,感觉胸口没呼出去的那口气,现在梗得生疼。 靠窗上铺的女生突然用气音小声问道:“你们睡了吗?是谁在磨牙啊?” 一人回应:“我没睡。” “也不是我。” 穹苍沉默。 片刻后,有人主动发问:“喂?冬颜,你醒着吗?” 穹苍:“醒着。” 她说完之后,角落里的声音出现不自然的停顿,而后又加快了咀嚼的速度,还多了些嘎吱的晃动声。就差没明白地表示,这个地方在闹鬼了。 那熟悉的声音犹如一根引线,点燃了已经多年不曾引爆的炸^弹。穹苍感觉自己的肾上腺素瞬间激增。心跳加快血压上升,立毛肌收缩,寒毛直竖。身体陷入一种强烈恐惧的状态。 夜色在她眼中变得过于幽深,像深渊巨口一样笼罩了周围的世界。不露一丝缝隙。 光怪陆离的记忆再次从大脑的各个角落里冒出来,快速占据她的视野与听觉。 她最讨厌的,失控的感觉,又出现了。 黑暗里,穹苍舔了舔嘴唇,将情绪压下,等待那种全身僵直的错觉过去,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卧靠,这到底是什么声音啊?”对床女生压着嗓子叫了下,说,“冬颜,就在你那个位置,你爬过去看一下。” “不会是鬼吧?” “我觉得,也可能是老鼠的。” 一人低声笑道:“我们宿舍能有什么鬼啊?有也只能是南松啊。大家都是姐妹,她怎么会出来吓人。对吧冬颜?” 几人的对话声让她从失常状态里恢复过来,穹苍用力眨了下眼睛。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她语气凉凉地道,“只要不去动它,它就不会来找你。” 众人愣住:“啊??” 一女生问:“这是什么科学啊?” “伪科学。”穹苍声线愈加平缓,“就像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居然有鬼的存在一样。” 几人被她的话噎到,消停了一阵。 这时,窗外的灯突然变了颜色。从原先的淡黄转成了红光,闪动数次过后,彻底消失。 惊悚的变化发生之后,几个女生用力深吸一口气,想要叫出声来。但因为另外一面的穹苍过于安静,毫无反应,让她们的表演无法自然继续,最后只突兀地发出几个不大真诚的音节。 尴尬的气氛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配合着磨牙的呲呲声,将方才的恐怖画面击得稀碎。 穹苍给几位室友气笑了。 她余光轻扫,终于注意到人物面板上的自杀进度,已经在短短的时间内,从87%激增到92%,最高数值达到了95%,随后快速回落,现在正在不断震荡。 好的。现在她知道王冬颜买那劳门子的安魂符是为什么了。 对床的女生没安分一会儿,又叫道:“喂,冬颜,冬颜!你听我说啊!” 穹苍侧转过去。 对方突然打开了手电筒,朝上照着自己披头散发的脸。 女生抬了下头,脸上光影交错。她说:“要不然,我们手心手背。谁输了谁出去看一下,怎么样?” 另外两人快速响应。 “好啊。” “可……可以吧。” “冬颜,反正你说不怕鬼,行吗?” 穹苍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女生。 她并没有刻意营造恐怖的氛围,只是此刻她的脸色苍白,神色也很是憔悴,嘴唇几乎没有血色,配上她阴恻恻的目光,对方女生在她的逼视下立即胆寒,心生退意。 穹苍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几人惊讶于她的大胆,以为她真的要出去了。 但是穹苍并没有起身进行下一步的动作,她两手放在膝盖上,摆出了正坐的姿势。调整好语气,平和地道:“要选人是吗?手心手背并不公平,如果你们事先进行串通的话,那么选我出去的概率就是100%。” 女生拔高了音量:“你什么意思啊?” “意思就是对你们不信任,听不出来吗?当谁傻逼呢?”穹苍冷笑了一声,“真想选人的话,用排列组合的方式来吧。互相两两对决,一局定胜负。赢的计分输的减分平局记零。最后谁的分低就谁去,怎么样?你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该怎么作弊,让我有更大的概率拿到低分。这是高三的简单知识,不难吧?我可以吃亏一点,算作对你们智商的补偿。但是,谁要是出去了,看看今天晚上我还能不能让你进来。” 穹苍的语气完全听不出她已经生气了,然而没有人怀疑那里面夹带着的威胁。 她绝对是认真的。 无人搭腔。三人似乎被她爆发出来的气场稳稳震住。 穹苍耐心地多问了一句:“都不想去是吗?” 寂静。 穹苍:“如果不去的话,那就安分一点,不要再给我装神弄鬼。” 她走到床尾的位置,在床垫下面摸索了一阵,翻出一个小型录音机。在她拿到机器的时候,开关被远程按停了。 宿舍里终于恢复安静,只剩下几人紧张的呼吸声。 似乎有凉风从窗户的缝隙里吹进来,让众人的皮肤带上冷意。 穹苍手指握紧机子,抬高手臂,直接朝着对面的床铺砸了过去。 东西撞在墙面上,发出一声巨响,又因为撞击力而碎裂成多块,反向弹往四面八方,之后散落在地上各处。 尖叫声响了起来,对床女生惊恐失措,又很快意识到现在已经熄灯,赶紧把剩下的声音咽了下去。她用被褥捂住嘴,在压抑中短促地抽气。 穹苍拂了拂手上莫须有的灰尘:“谁要是下次还敢,不管什么原因,我一定让她近距离闻一闻厕所下水道的味道。这样不是更有趣吗?怎么样?” 哽咽的声音更大了一点,但是没人敢再出声。 早听话,多好?该睡觉的时候就应该好好睡觉,摸黑找什么黄泉路? 穹苍扯开被子,重新躺下。 监控 直播间的弹幕早就被一排鲜红色的国家标语所覆盖,紧跟着就是各种大吼大叫。 “之前是谁说灵异片和走进科学的?【锤子】你出来,我知道你是潜伏在这里的狗策划。” “靠!老子差点吓尿了!还好现在是白天,我还在宿舍。” “大佬就是大佬。就算内里怂如狗,外表也要强如牛。” “说真的。有一刹那我真的信了这个大佬,如果不是三夭的情绪波动警告都要闪瞎了,我不敢相信她居然怕成那样。” “要素过多,我……我先打call!” “这宿舍咋回事?这么恨王冬颜的吗?居然还搞这一套。” “峰回路转,扫除封建迷信之后,最终还是因为校园暴力?” “周南松不会是被吓死的吧?【沉思】” “也有可能是在为周南松报仇?我感觉她们开始说的几句话仔细品位一下,还蛮有意思的。还有外面的灯是谁打的?” “高中生的生活原来这么丰富的吗?是在下太平凡了。” 方起有些诧异。穹苍会出现那么强烈的生理反应,显然是进入到应激状态,甚至已经不是普通的应激心理反应,可是他的资料里没有任何关于此的记录。 穹苍的受应激源是什么?怕鬼还是怕黑?也可能是当时场景里突然出现的某一要素。磨牙声,或者光影。 · 游戏里的夜晚很快过去,日光从边际线上照出。众人走出宿舍,感受晨间沁凉的早风,空气里多了股清新的微甜味, 人群从宿舍涌向食堂,又从食堂涌向教学楼。 穹苍提着裙子,姿势不大雅观地蹲在一块石头上,跟前来碰头的贺决云讲述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贺决云摩挲着下巴:“你说,你宿舍的人,联合别的学生,在装神弄鬼地吓唬你……王冬颜?然后你的自杀进度出现了明显涨幅。” 穹苍点头。 贺决云尝试接受并消化这个信息,又问:“除了你的室友,还有谁?” 穹苍摇头。 贺决云惊讶道:“你没出去看吗?” 穹苍平静地答:“给吓懵了。” 她说这话的神态简直跟“今天的菜太咸了”没有任何区别,让人难以信服。 贺决云认真看了她两眼,无法想象这张面孔会表达出任何关于恐惧的情绪。或者说,能让她恐惧的,应该得是什么世界级的谜团。 他迟疑了一阵,还是说道:“……你开玩笑的时候太冷了。不大好笑。” “哦,是吗?”穹苍抬起头,干巴巴地道,“我可太失望了。” 贺决云低垂着视线与她对视,穹苍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 半晌,贺决云惊道:“你认真的?” “昂。”穹苍说,“我怕黑的。” 贺决云:“……” 穹苍补充说:“特别怕。” 贺决云只能搜肠刮肚地寻找形容词来安慰她:“就……挺正常的?” 穹苍说:“是啊。” 一片死寂。 穹苍忍不住道:“你别想了,你的头脑风暴很吵,只会不停地喊‘卧槽卧槽’、‘咋办咋办’。” 贺决云冤得慌:“你别诬陷我啊!” 穹苍:“你脸上都写出来了,我看见很烦。” 贺决云心说这个女人怎么那么难搞?!他出生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烦,且是在他半个字都没说的情况下。 “直男的安慰嘛……”穹苍吐槽着停不下来,“大概就是,‘黑有什么好怕的’、‘这世上又没有鬼’、‘鬼怕你还差不多’、‘没事没事,心理作用而已’,诸如此类。” “那已经不是普通的直男。”贺决云深吸一口气,“我申请给直男分个等级,你这是对我的污名化。” 穹苍吊着眼尾斜睨他。 她觉得这人可能……脑子不大好。 贺决云自己也觉得挺傻逼的,手指朝下勾了勾:“你能不能先下来说话?” 穹苍从石头上跳了下来,站到他对面。 两人相顾无言。 贺决云抬手挠了把头发。 说真的,他见过许多脾气古怪的天才,他手底下就有不少。但是没有哪个,像穹苍一样让他心动。 只不过普通人的心动是触动,他是梗动。心脏承受了它不该承受的疼痛。 穹苍已经先走开了。 贺决云跟过去问:“你对室友的评价怎么样?周南松会不会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 此时正是上课时间,学校里闲聊走动的,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别的人。一眼望去,整所学校宛如空城。 穹苍:“根据我之前的搜查,王冬颜跟室友的关系以前应该还算可以,会恶化到这种程度,明显是有别的因素在诱导。” 穹苍想了想,又说:“昨天在提到鬼的时候,她们说了周南松的名字。提起来的语气太过刻意,很明显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贺决云:“假设,她们认为,王冬颜就是杀害周南松的凶手,而她们是在行使正义。” “嗯……”穹苍说,“她们装神弄鬼的把戏不算高明,不至于将王冬颜逼迫到自杀的地步。而且如果真的只是室友的原因,以王冬颜的家境,她完全可以改成走读,摆脱暴力影响。” 贺决云:“除非……” 穹苍:“除非王冬颜本身对周南松的死怀有强烈的愧疚感,室友的行为只是让她不断回忆起自己过去的所为,进而在精神上自我惩罚,并在长期的折磨之后,选择了自我了断。” 贺决云捋了一遍,觉得哪里不对,穹苍已经摇头道:“但是我不认为,一个道德感那么强烈的人,会在没有缘由促使的情况下做出什么过激且持续的举动。王冬颜在周南松自杀前,明显已经察觉到了什么。整个逻辑里有很多违和的地方。” 贺决云偏过视线,看向身边这位完全褪去稚气的女高中生。 诚然来说,跟穹苍共事的话,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只要她不突然开玩笑。 两人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通往那栋宿舍楼的道路前。 穹苍抬头看向那栋老旧的宿舍楼。 因为年代久远,没有清理,藤蔓爬满了侧面的高墙。深绿色的枝叶在背光处野蛮生长,并没有显出生命的美感,反而有点阴森。 贺决云站在旁边等她。 穹苍看了许久,开口问道:“你看过周南松死亡那天,这栋宿舍楼附近的监控录像了吗?” “看过。当天周南松是一个人过来的,从时间上推断,她上楼之后就去了天台,没有犹豫,直接跳楼身亡。王冬颜并没有出现,她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贺决云知道她想说什么,肯定地道,“周南松肯定不是被王冬颜直接杀害的。” 穹苍问:“你查的是哪个监控?” “宿舍楼大门口前面的一个摄像头,以及这条小路上,架在那根杆子上的一个摄像头。两个摄像头都能拍到所有的出入人员。那栋宿舍楼也只有这一个入口。”贺决云用手比划给她看,又想起昨天翻监控时的痛苦,忍不住用手按住鼻梁舒缓,“不过说实话,那些摄像头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产品了,像素不清晰,只有单纯的记录功能。我看了很久,还是靠着时间线才把人给认出来的。想要找到什么细节性的证据,恐怕很难。需要别的技术别的时间。” 穹苍:“只有她们死亡那一天的记录吗?” “对。物证里只存了当天的视频。”贺决云尽心解答,“一中的监控视频只保存半个月到一个月不等,王冬颜自杀的时候已经是五月了。就算警方发现不对劲,再去一中找监控,已经拿不到。所以系统里也不会有。” 穹苍点点头,转过身,看向一旁的小卖部。 她说:“我先进去买点东西。” 贺决云随口问道:“买什么?” 穹苍:“打狗棍。” 贺决云茫然:“啊?” 这家小卖部是私人开设的,店面虽然不大,但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有。 穹苍先是去卖扫把的地方选了一根木质的扫把,放在手上试了试力道,发现太沉了,影响自己发挥。又拐去卖晾衣杆的位置,挑了一根不锈钢材质做的长杆。 轻巧易携带,这个不错。 今天晚上谁要是还敢来,留他下来尝尝铁鞭炒肉的滋味。 不,作为重要剧情,是肯定会来。 穹苍挑好武器,又去隔壁的走道买了几款零食,揣在怀里过去结账。 她把饭卡放到刷卡机上,目光若无其事地四周转动,听着“嘀、嘀”的电子音,挑眉看向老板。 这个老板在扫码的时候,用余光多看了她几眼。不是单纯的目光,而是带着一点审视。 一般人的感觉可能只是感觉。但是穹苍的感觉一般都是对的。 她试探性地说了一句:“好久不见。” 老板含糊道:“是啊。” 穹苍顿了下,又问:“我常买的东西还有吗?” “整蛊玩具啊?”老板说,“不多了。第一排货架的下面。” 穹苍顺着他的指示过去看了一眼。货架上摆着的都是比较普通的小玩具,跟某段时间某宝里盛行的小商品一样。平平无奇的包装外观,里面加设一个小机关。 她只是看了一眼,没有购买,又走了回来。 老板把付完钱的袋子递给她,穹苍接过,走出门口。 贺决云百无聊赖地空地上走着圆圈。 穹苍单手捏着酸奶,说道:“你去那里面,找那个店主问一问。” 贺决云:“嗯?问什么?” 穹苍说:“你先去问问看,我感觉他对我有印象。” 贺决云多瞅了她背后那根金箍棒两眼,甚至怀疑是穹苍在里面把人给打了,骗自己进去善后。带着怀疑的脚步走向小卖部。 分析 店主是一个穿着短衫的中年男人。头发偏长,形象看起来有些邋遢,正端着碗饭,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追剧。 贺决云在里面转了一圈,随后在柜台边停下,弯下腰,用手指向卷门的上方:“你好老板,最近生意怎么样啊?” 店主嘴里含着东西,头也不回道:“还行吧。” 贺决云:“忙的时候转得过来吗?这里学生往来那么多,很不好管吧?” “还行。”老板终于放下碗打量他,“不是,你谁啊?”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贺决云从胸口的袋子里拿出证件,“警察,随便问两句话。” 他说是随便,但正常人对着警察,很难随便得起来 “哦我知道了。”中年男人从自己的沙发椅上站起来,清了清嗓子,说,“你来查那两个女生自杀的案子对不对?” 贺决云把牌子收回去:“对。虽然案子已经作为自杀结案了,但死者家属还是很难释怀,他们想知道自己女儿选择自杀的深层原因,恳求我们能继续调查。不正式,就随便问问。” 中年男人深有体会地点头说:“你们这样的警察负责,挺好的。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对家长来说,是该给个交代。” 贺决云问:“你有什么线索吗?” 老板有点不好意思道:“其实也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前你们的同志来找我问过一次口供,可是当时我太紧张了,好多细节没说明白。你们离开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应该,就把监控给留下来了。我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但是说不定你们能呢?如果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给你。” 为了防止偷窃,确保能拍到学生的正脸,他在卷门的内外都安装了一个摄像头。根据摆设位置,大概能拍到外面半条街的范围。 由于这家小卖部位于通往宿舍楼的必经道路上,尸体刚发现的时候,阅遍刑侦片的他就非常自觉地把监控录像保存下来了。后来存在电脑里,一直没删。 老板笑了一下,眼角堆起密集的皱纹,显得有点憨实:“虽然我的摄像头拍不到你们想看的地方,但是我的摄像头高清啊!比学校里的那种好用多了!” 贺决云惊呆了,没想到还能有这种走向。 “周南松……不是,是第二位跳楼自杀的女生,她自杀那天的监控你还留着?往前一段时间的监控有吗?” “两个女生自杀那一周的监控我都留着!我没见过这样的大世面,一下子死了两个学生,实在是太稀奇了!我刚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有什么阴谋呢。”中年大叔说得激动,口水喷洒出来。他扯过一旁的纸巾用力擦了擦嘴,继续道:“很少有人在这栋宿舍楼跳楼自杀的,这回一连出了两个,而且这两个人我印象都挺深刻的。太巧合了。” 贺决云立马来了精神:“学校里来往的学生应该很多吧?你能认得出她们?” 大叔说:“我其实不知道她们两个具体叫什么名字,但是眼熟啊。第一个跳楼的女生,她就住在这栋宿舍楼里。她的经济条件不大好,好像是贫困生,为了省钱,经常来我这里买一些快要过期的东西。我看她挺可怜的,也会主动留给她。” 贺决云点头,时不时“嗯”一声给他回应。 “第二个学生家境就好很多。女生不是都很喜欢看起来漂漂亮亮的东西吗?我经常会进一些好看的文具,她可是我的大客户!什么书、笔、胶带、贴纸,她都很喜欢。”老板说,“两个人应该是闺蜜。长头发的女生比较大方,偶尔会请另外一个女生吃饭。” 贺决云:“那,自杀前几天,她们两个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人都打算自杀了,那肯定不能正常啊。第二个跳楼的女生,自杀前就不来我店里了。我在路上看到过她,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明显有问题。”老板摇头唏嘘道,“啧啧,高三学生的压力太大了。我听他们是讲,第一个女生家境不好,爹妈给她的压力也很大,成绩一掉,受不了就跳楼了。第二个女生受了她的影响,也好惨。听说现在好多学生都有抑郁症,一不小心人就没了。” 贺决云:“你觉得呢?真像他们说的吗?” “我不知道呀!我要是能看出什么我就报警了!”老板身体前倾,真诚地望着他的眼睛问,“同志,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真是一个热心群众。 贺决云浅浅地笑了一下,又问:“那有没有别的学生,让你印象比较深刻的?” “有,就刚刚出去的那个女生。”老板放低了声音,借着玻璃门往外一瞧,指着穹苍的位置说,“就是那个女生。她会来我这里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类似整蛊玩具什么的。有一次我还看见她跟那个谁……就第二个自杀的长头发女生,吵起来了。两人吵得面红耳赤,差点还要动手,还好被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女生给拉住了。哎呀,那个女生长得是真漂亮,说话也柔柔弱弱的。” 贺决云:“那你听见她们吵什么了吗?” “女孩子之间嘛,能吵什么啊?”老板模仿得惟妙惟肖,掐着嗓子道,“你不要脸,你才不要脸,你更不要脸!你最不要脸!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你管我啊?” 贺决云被他逗笑了。 老板做完颜艺表情,又快速恢复了正经,叹道:“都难,都难。我看外面那个女生最近也没什么精神,学校里有些话是挺不好听的,针对她,要是真的能查清楚说明白就好了。一中应该加强一下学生的思想健康教育,不要再有人出事了。” 贺决云闻言很是感慨:“希望吧。” 老板说:“你在这里帮我看下店,我进去把文件拷给你。” “好。”贺决云挥手,“谢谢大哥。” 五分钟后,老板拿着一个硬盘走出来。他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放缓脚步,抬头瞥向贺决云,抿了下唇,看脸色似乎有点犹豫。 贺决云笑道:“你说吧,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事。说不定什么线索就在里面。” 老板于是道:“我刚刚提到那个很漂亮的女生,长头发,温声细语,真的很漂亮的那个。她每次过来都会有男生跟在旁边偷看,所以我印象特别深刻。我想起来,她跟几个人关系都挺好,你可以去问问她,她知道的肯定比我多。” 贺决云:“跟谁?” “就门口那个,还有跳楼的那两个。”老板说,“两个人出事之前,都跟她走得蛮近。不过听说她们本来是一个班的人,走一起好像也正常哈?” 贺决云眉心一跳,隐隐有了一种抓到关键的预感,严肃道:“那个女生有什么特征吗?” “校花呀,”老板说,“公认的,随便去问一下就知道了。” “好……”贺决云笑说,“谢谢啊大哥,很有帮助。” 老板:“有帮助就好。” · 三夭直播间里的网友很是纠结。 “老板说得挺直白的了,现在看来就是王冬颜整蛊周南松没有分寸,导致周南松精神崩溃选择自杀。她是校园暴力的加害者,最后又成了受害人。唉。” “大家都猜到了的话,说明它肯定是错的。【doge】” “玩家的要求是逃离死亡结局,这种情况下,怎么消除王冬颜的愧疚心才是最难的吧?去找受害人家属跪下道歉?” “……别了我求求你们。上个玩家就是这么搞,最后看得我身心不适。这什么报社剧情?狗策划滚出来受死!” “你们觉得这个会打狗棍法的大佬干得出下跪道歉的事吗?我觉得真到那地步,她宁愿直接跳楼。” “目前证据指向性太明显,想不出第二种答案。但是凭我多年蹲直播的经验,又觉得没那么简单。” · 一刻钟后,贺决云从店里走出来,出门就看见穹苍坐在地上,正一动不动地对着面前的小花小草发呆。她身后的晾衣杆垂直朝上,跟个搜信号的天线似的。 贺决云把手在她面前一晃:“喂。”哪个频道啊? 穹苍眨了下眼,保持着姿势不动,问道:“怎么样?” 贺决云说:“拿到监控视频了。” 穹苍总算有了反应,仰起头惊讶道:“还有监控视频?” 这个视角下的贺决云身形显得特别高大。他扬了扬手中的硬盘,说:“老板看来是一个悬疑剧爱好者,还挺心细的,把当周的监控都给保留下来了。三夭会把这份数据载进来,说明里面可能会有关键性的证据。” 穹苍点头,然后又陷入跟之前一样的麻木状态。 贺决云绕着她走了半圈,斟酌片刻,开口说道:“对了,王冬颜可能不是个完美受害人。装神弄鬼的那个人,或许是她。” 穹苍平静地接过话题:“准确来说,是上一任装神弄鬼的人。更准确地来说,整蛊,跟装神弄鬼之间,还是有着一定的差距。” “对。她的室友可能算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正义使者?”贺决云说,“店主曾经看见王冬颜和周南松两个人发生争吵,学校里有针对她的相关流言。她身边的人也在因为周南松的死亡而排挤她。事情脉络还是挺清晰的。” 贺决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略带讽刺的笑:“不管从哪方面想,都是一笔烂账。” 穹苍没有回应。 贺决云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实在读不出她此刻的情绪,干脆在她身边坐下,陪着她一起发愣。 不知道过了多久,校园里的铃声响起,四面八方的喇叭都播放起同一段旋律。 教学区离他们很远,这一片依旧安静。 贺决云忍不住问:“这位朋友,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好像到目前为止,各种各样的证据,都在将原因往校园暴力的方向引导。”穹苍挪动了下,将身体稍稍倾斜向他,说,“不管是周南松的自杀,还是王冬颜看似自食其果的赎罪,本质都是因为,校园暴力。哪怕,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这个最糟糕的结果。” “证据还能引导?”贺决云拧着眉毛道,“证据就是证据啊,除非它伪造。” 穹苍缓缓摇头:“不能这样讲。这是一款全真模拟的游戏,参与者的线索,是从npc的身上找到的。所有玩过游戏的人,都会下意识地认为,NPC负责剧情指引,它们不会说谎。但其实,NPC扮演的角色是人,人会说谎,会犯错,会被迷惑。” 贺决云觉得她的想法很大胆,甚至有点跳脱:“所有的NPC一起犯错?” 穹苍:“嗯。我捋了一遍案情。目前来说,我们获取证据的两个途径。人证和物证。从物证上看,没有任何细节明确表明,这是一起校园暴力事件。所有关于校园暴力的猜测,都是周围人的反应反馈出来的。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在大氛围里,多数人真的认为,王冬颜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周南松的死亡。起码认为她应该占据最主要的原因。然后把这种想法传达给了我们。对吧?” 贺决云表情凝重地点头:“对。” 穹苍就着他的话尾问:“为什么?” 贺决云不解:“哪里为什么?” “假使这些猜测都成立。”穹苍说,“从周南松的人缘来看,她不是一个孤僻的人。一个进行着正常交际的人,会因为同学整蛊似的玩笑,而激进地选择自杀吗?她不应该是个逆来顺受,没有反抗能力的学生。” 贺决云说:“因为她的好朋友跳楼自杀了,给了她强烈的心理刺激。我是说,她可能本身就有一定的心理疾病。王冬颜的整蛊,只是一个诱因而已。” “对啊!”穹苍说,“从周围学生的反应来看,他们怀有一定的正义感,且没有多少的愧疚心,说明他们从心底认同自己的行为。如果王冬颜的整蛊做得太过分的话,她的室友跟同学应该会趁早阻止。可是如果她做的不过分,只是一个诱因,为什么,大家又会把最主要的错误,归结到王冬颜的身上呢?难道不应该是,一号死者自杀所带来的精神冲击吗?还是说普通的高中生,就是这么偏激?” 贺决云被她一说,终于抓到了直觉中让他觉得诡异又难以言说的地方,大脑中的某条思路瞬间通畅起来。 他炯炯有神地看向穹苍。 “王冬颜自己,又为什么要怀有那么强烈的愧疚感呢?仅仅只是因为,恶意整蛊?可是根据之前的推断,她在周南松自杀之前,已经出现了强烈的焦虑情绪。这似乎无法解释。摆在明面上的逻辑链看似很通畅,但更像是利用了学生的某种焦虑心理。没有办法说服我。” 穹苍换了个姿势,单手托着下巴,咋舌道:“真的想不明白。难道是因为我没正经读过高中?” 贺决云喃喃道:“你说得对。你是对的。只要将周南松的死引导到校园暴力上,再等王冬颜自杀,好像事情就能结束了。这是一个最简单、最可信,又最有噱头的理由。校园暴力这个词,光是听起来,就有足够的热度吸引人的注意力。” 如果真的从阴谋论的角度去分析的话,这件事背后隐藏着恶意简直令人遍体生寒。 事实是,它并没有因为王冬颜的自杀而结束,它以众人毫无所觉的方式,先后埋葬了五个人的生命。 穹苍的语气始终很平淡。她以最冷静的姿态做着最清晰的判断:“而且,到目前为止,这明明是三个人的电影,有一个人,却一直神隐。没有任何关于她的信息跟证据。” 贺决云眯起眼睛:“一号死者,田韵。” 穹苍:“这里面肯定缺了某个关键的人物,一个能将所有人都连接起来的角色。” 贺决云喉结滚动:“有。有一个。” 他看向穹苍,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你们班上最漂亮的那个女生。小卖部的老板说,那个女生跟王冬颜三人的关系都挺好。田韵和周南松自杀之前,曾跟她走在一起。” 穹苍脑海中立即浮现出一个窈窕的身影。对方靠坐在明亮的窗边,披着半身阳光,有着能一眼吸引他人视线的美貌。 系统关于她的介绍很简单。 “项清溪。”穹苍垂在两侧的手指紧了紧,直起上身,“她也是一个贫困生。” · 直播间里的一众网友:“……” “我跪了。” “男人沉默,女人流泪,网友沉默着流泪。【卑微】” “下次能不能别这么快打脸?很不好意思的。给点面子啊大佬。【溜了溜了】” “【打扰了】原来相同的试卷相同的题干,真的能得出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靠。” “虽然我跟92分大佬之间的推理有着九曲十八弯的差距,但是我们得出的结论是一样的!四舍五入,我是个大佬。【超棒的】” “我就说,建模那么精致的NPC,肯定不是一个酱油。” “我怀疑她提前拿了剧本,而且我有证据。” 贫困 项清溪。 穹苍仔细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胸口生出一点异样的情绪。 反常的感觉当然不是因为这个虚假的名字,而是人物背后的原型。 本场凶案解析的副本剧情,是根据一桩多年前的真实案件改编生成的。人物全部都是化名,外貌做了大幅调整,部分背景也做了模糊修饰,但还是很好推断它所处的具体年代跟地点。毕竟每一年,每一个地区,都有不同的高考考点跟时政热点。 这应该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虚拟世界了。 项清溪这样的年龄,这样的条件,哪怕三夭为了游戏公正而屏蔽掉了穹苍相关的记忆,她依旧可以轻易地推测出项清溪的原型。 穹苍潜意识里并不希望这个美丽的女人被查出什么不堪的过往,同时又觉得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会影响她的思维,使她无法保持清醒。毕竟她本身,对这个女人并不了解,乃至应该说是陌生,不应该做出太多的预判。 穹苍很难得会产生这种矛盾又无用的想法,偏偏对方出现的时间很短暂,给她留下的影响却太过深远,如影随形一般地存在于她漫长的生命岁月里,甚至扎根成一种固化思维,让她无心改变。 不管她有多聪明,依旧有着人类该有的劣根性。 所以,哪怕穹苍第一眼见到项清溪的时候,就有一种对方会是关键NPC的直觉,却还是下意识地避开了她。 也所以,当穹苍在宿舍门口恰好撞见这个不断在她脑海中闪现的女人的时候,还是闪过了一丝不自在。 项清溪同样看见了她,快速走过来问道:“冬颜,你没事吧?” 穹苍第一次在游戏里听见她的声音。清澈柔软,和她本人的形象非常贴合。询问的时候语气中带着急切,能让人清晰感受到她的关心。 看起来像个性格温柔的人。 穹苍怔了下,摇了摇头。 项清溪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又问:“你今天怎么没去上课啊?” 穹苍说:“不想上课。” 项清溪:“昨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听见隔壁好大的动静。” 穹苍:“没什么。” 项清溪迟疑了下,又说道:“你的室友没问题吧?你今天没上去,我去问她们,她们的反应奇奇怪怪的。” 穹苍依旧是摇头。 项清溪的眉头轻轻皱起,脸上带着愁容:“你真的没事吗?” 穹苍的视线越过她的肩膀,往后方贴着萌版海报的防盗门上看了一眼,问道:“你宿舍今天有人吗?” 项清溪:“没有啊。” 穹苍:“那我能不能在你宿舍里睡一会儿?” “可以是可以……”项清溪小声问道,“你中午也不去上课啊?” 穹苍说:“我累了。” 项清溪担忧的神情不似作伪,嘴唇张合,欲言又止。最后像是想起什么,在身侧的兜里摸了摸,摸出一小把橙味硬糖。 她抓起穹苍的手,将东西塞过去。 项清溪跟穹苍记忆里的人截然不同。不知道是三夭对这个角色人设做过太大的调整,还是那个时候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人。 然而就算如此,她还是很难不将这两人联系起来。对方也总是喜欢用这样的方式作为对别人的安慰和奖励,一度让她觉得敷衍又幼稚。 穹苍低头看着手心里橙黄色的糖果,问道:“你很喜欢吃这种糖吗?” “对啊。”项清溪笑道,“你不觉得这种味道的糖很好吃吗?吃了就能让人心情好,学校卖得也不贵。” 穹苍握紧手,揣回兜里,说:“谢谢。” 项清溪说:“我现在要去上课了,你好好休息吧。如果不想回去,晚上留下来也可以的。” 她把钥匙留给穹苍,挥了挥手道:“我先走了,燕子还在外面等我呢。” 项清溪一路小跑着离去,而直播间里正因为她的出现不停地冒着与往常不同的粉色泡泡。 “这是什么小天使?看起来不像是个坏人。” “只要永远跟着网友反压,我肯定是对的。凶手就是她!” “这建模建的,太偏心了,是其他人不值得吗?你看连三夭的工作人员都只能拿到中年怪叔叔的外观,美工没有心。” “她是关键人物是肯定的,说明多半知情。是不是凶手不一定,是不是好人也不一定。” · 穹苍捏着钥匙,进了项清溪的宿舍。 她拉开椅子,在桌前坐下,粗略翻看对方桌上的物品。 她本意是来找线索的,出乎她预料的是,项清溪的宿舍非常“干净”,几乎没有留下任何与剧情相关的信息。 留在宿舍的作业跟习题册数量稀少,字迹清晰成绩稳定。物品摆放得十分整齐,且都是生活必需品。衣柜中的服装皆是大众款式,带着一股肥皂的淡淡香气。抽屉里存放着的是最普通的发绳,没有昂贵的饰品。 所有的细节都符合她贫困生的人设,让人找不出违和感来。 穹苍提起自己的袋子,坐在桌子前面认真地吃零食。 这样的结果,连她都要忍不住怀疑,项清溪只是一个单纯的NPC而已了。 穹苍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她查找得很快,但现在已经是游戏时间的下午三点。 宿舍楼里的下一条线索,可能要等晚上才会出现了。穹苍正迟疑着要不要去教室逛一圈,门上的锁孔里突然传来一阵扭动的声音。随即一个女生从门后走了进来。 对方看见她在屋里,脸上稍显惊讶,又很快褪了下去。 一行小字在她身边浮动。 “徐蔓燕,(二)班同学,分班前同学,贫困生。” 穹苍将唇边的饼干沫舔干净,朝她点了点头以作招呼。 徐蔓燕问:“冬颜?你怎么在这里啊?我听小溪说,你今天早上旷课了?” 穹苍慢吞吞地道:“不想上课。” “是不是因为许由?”徐蔓燕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他要是还犯病,我找人帮你教训他!还没完没了了!” 穹苍说:“不用了。只是不想上课而已。你呢?现在还没下课吧?” 徐蔓燕:“体育课呀,自由活动了。” 她将手里的袋子分了一个出来,放在项清溪的桌子上。穹苍看着,问道:“这是什么?” “这个月贫困补助啊。我顺路给她领了。”徐蔓燕怀疑地看着她,问道,“你真的没事儿吧?” 穹苍:“没事。” 徐蔓燕小声嘀咕了一句,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跟你没关系的,别管她们怎么说。” 穹苍抬起头,注视着她,说道:“他们说得也算对吧。” “对什么对啊!我说你们——”这句话似乎戳到了徐蔓燕的怒点,她表情瞬间激动起来,但在说了一半的时候,又给强行压了下去。 她抿了下唇,重新调整好情绪,只道:“我先走了,待会儿老师还要点名的。” 穹苍:“好。” 徐蔓燕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然后才合上门离开。 穹苍打开袋子,清点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一个红包。 穹苍拆开数了,里面有一千块钱现金。 一张商场购物卡。看卡片的面值,是五百块钱。 一沓食堂抵用券。粗略估算一下,在六百到七百之间。 两件换季的衣服。都是快销品牌。不是很贵,但布料摸着还挺舒服。 还有几本书。看着是旧的,但保存得还算完整,几乎没有损毁。 穹苍拿起手机,在手心里转了两圈,点开屏幕,给贺决云发送短信。 穹苍:一中的贫困生补助很高啊。 贺决云:多高啊?贫困补助差不多就是提供个温饱,还能发家致富怎么的? 穹苍把袋子里的东西报了一遍发送过去。 贺决云看完后震惊了。 这生活费比普通的高中生都要高上不少。 贺决云:这是不是一个学期的?A市政府给的高中生贫困补助好像是一学年1500。 穹苍:送的人说是这个月的。宿舍的柜子后面放着几个类似的袋子,应该的确是按月发放。 贺决云:怎么可能? 贺决云:小卖部的老板说,田韵为了省钱,经常会去他那里买一些快要过期的东西,有时候还要靠周南松请吃饭。如果她的贫困补助也有这么多的话,根本不需要这样。 穹苍:所以一中的贫困补助分等级,而且等级差距很大?那么判定的标准是什么?成绩?个人喜好? 贺决云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贺决云:刚接电话。 贺决云:因为你之前说田韵跟项清溪都是贫困生,我回来后特意查了下相关的信息。 穹苍:这所学校的贫困生多吗? 贺决云:多。为了响应号召,一中特招了一批贫困生,校方打过多次宣传广告,教育局也拿他们做正面案例,给了挺多优惠。【图片·新闻】 贺决云:一中是A市不错的高中,跟好几所大学都有保送合作。这两年为贫困生多争取了几个名字。去年,还有前年,都有贫困生被保送进名牌大学。还吸引到不少社会人士的爱心捐款。 穹苍:今年的呢?这个时间保送名额应该出来了吧? 贺决云:我刚联系教育局的人问了下,等出结果了告诉你。 脉络 穹苍在看见项清溪的贫困补助之后,才觉得宿舍里的情况有些奇怪。 项清溪有那么高的金钱补助,却过得很是朴素。一般的小女生,在经济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很难忍住不买些漂亮的东西,除非她有非常强烈的危机意识或理财意识。 穹苍准备向项清溪借点钱试探一下,但是向贫困生借钱的理由又很难找,还在思考措辞,贺决云那边来结果了。 贺决云:有了。 贺决云:饭吃了吗?建议你先吃饭。 穹苍:不饿。 贺决云:那我说了。 贺决云:今年保送名校的贫困生里,有一个人叫徐蔓燕。她的过往成绩一直不错。项清溪的话要差一点,没拿到名额。但是从项清溪的月考成绩看,她自己考上一本学校的难度也不大。 贺决云:对方还给了我一份贫困生名单,有点意思。【图片·截图】 贺决云:一中特招的贫困生,男女比例差距很大。今年的高三届,男女比例是1:5,往年大概在1:6到1:7之间浮动。 贺决云:按照一中校方的说法,是说贫困生中,女性的处境要比男性艰难得多,而在义务教育中,女生的成绩普遍好于男生。所以出现了这样的情况。 穹苍:倒是说得过去。 穹苍并没有觉得上面的内容能影响到她的食欲,那么后面才是最关键的内容。 贺决云:因为牵涉到了学校,我刚刚翻查了一下我们局里的出警记录。在前年八月份的时候,警局曾经接到过一通报警电话,来自一中的毕业生。对方声称自己受到了校方领导的威胁跟性侵犯,多年遭受不正当的关系困扰。还举报说学校的保送机制造假,校领导涉嫌利益交换。 贺决云:报警人没有留下姓名,警方顺着电话号码找到了她本人,可是她的表现很慌乱,几次修改口供,之后又反悔说要撤案。最后说,是因为自己没有拿到高校的保送名额,所以恶意陷害校领导,不想让他们好过。 穹苍:警方没有接着查证吗? 贺决云:警方询问了另外几位贫困生,那些人都说没有遇到类似的情况。又询问了学校里其余老师和学生的口供,他们都表示不相信这样的指控。又因为实在没有证据,就没有继续了。 穹苍:哦。 贺决云:一中贫困生补助的来源,除了政府拨款以外,还有社会热心人士的捐款和学校自己的补贴。如果有人指定捐赠给某位学生的话,项清溪拿到这个数额的钱款也不算奇怪。 贺决云端过桌上冷掉的咖啡,猛灌了一口。 当事情从学生之间的校园暴力,牵扯到社会底层的贫困生,最后又联系上学校本身的时候,敏锐的直觉和丰富的经验让他下意识地产生了抵触心理。 越往深处想,越会觉得恶心。仿佛扒出了一潭冒着气泡的腥臭黑泥,只要涉足,就令人不住作呕。 这里面是阶级的差异和跨纬度的打击。是未成年人的低微与社会人的狡诈。 贺决云本身是不抽烟的,但是出于人设需要,他的身上总是会带着一包烟。此时他看着桌角上的红色烟盒,也有一种想要点上一支的冲动。 他需要做点什么,来分散自己的情绪,让自己保持冷静。 贺决云:大胆假设。假使报案内容是真实存在的,且田韵就是因此而自杀——也可能不是自杀——那么今年的保送生徐蔓燕就很可能与案件相关。周南松与田韵的关系很好,或许她从田韵的口中知道了什么,又因为田韵的死亡而受到刺激,抑郁症发作,选择在相同的地方自杀。校方为了遮掩,故意将焦点跟责任转移到了王冬颜的身上。 贺决云:项清溪长得非常漂亮,且周南松和田韵死前都与她有过接触,我猜她应该知道详细内情。只是不知道她是什么立场。 穹苍:逻辑上可行。 贺决云:你怎么看? 穹苍的短信在片刻后发送出来。 穹苍:不要想得太多,预测得越长远,出现错误的可能性更高。在证据链不完全的情况下,不必强行推断出所有因果,更不要试图去推敲细节。 贺决云看见穹苍的文字,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对方波澜不惊的脸,那仿佛有种特别的力量,让他剧烈的心跳缓和下来。 愤怒只会影响人的判断,他需要更加的清醒。 不管是多沉重的帷幕,已经被田韵跟周南松的鲜血灼烧出一个坑洞。他们要做的就是从缝隙里窥觑到真相,并将幕后的荒诞表演搬到台前,让所有双手染着罪恶的“演员”直面现实的评判。 贺决云:你觉得应该从哪里开始分析? 穹苍:王冬颜的自杀。上一个提出后还没有解决的问题。 穹苍:为什么学生普遍认为,是她的整蛊害死了周南松。 穹苍:学校的权威性,的确很容易引导学生间的思想跟风向。王冬颜为什么被按做校园暴力致人死亡的元凶?谁在做舆论引导?推测出主导的人,才能有下一步的进展。 贺决云:舆论引导必然是有痕迹的。如果真是学校做的,应该很好查找痕迹。 学校想要引导校园风气,简直是轻而易举。 周南松自杀之后,他们肯定会在第一时间,过去询问周南松的室友。 如果一个平时关系还算不错的室友,有天突然跳楼自杀,任何人都会深受触动。 死者家属、警方、校方,无数的人盯着她们,想从她们的身上得到答案,那种情绪下,人的思维很容易陷入混乱。 在外界的多次询问下,她们说出了王冬颜与周南松之间的交恶关系。 哪怕她们起初的时候,并不认为王冬颜的整蛊是一种多么严重的校园霸凌,或者说,她们并没有发现。但是,因为对校方的信任和家属的同情,她们会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个可以寄托那种无措情绪的对象,而一直与周南松不和,且对周施行过冷暴力,又正好失魂落魄,看似心虚愧疚的王冬颜,就成了必然的选项。 环境的影响是很强大的。在多方不断的暗示之下,几名室友将王冬颜做过的事情扩大化,并且对此深信不疑。同时,她们并不知道周南松抑郁症的情况有多严重,下意识地认为,王冬颜看似伤害不大的整蛊举动,会对周南松造成莫大的影响。 “看呐,她自己也心虚了,说明就是她做的。”、“看呐,领导和老师也是这么认为的。”、“王冬颜当着大家的面都敢整蛊,背地里一定做过更过分的事。”、“周南松有抑郁症的,精神很脆弱。她太可怜了,受不了刺激,其实就是王冬颜害死的。”…… 诸如此类。 穹苍用手机点开一中的校园官网,又点开活动栏目下面的more。 穹苍:首先,将事情宣传出去,对学生做不点名公开批评。虽然不点名,但是学校里所有人都会知道校方说得是谁。 穹苍:加设相关内容的思想教育、作为反例屡次在校园内提及。 穹苍:当有学生对王冬颜做出报复行为时,偏帮性地进行处理,让学生潜意识中认为,校方是在默认他们行为的正义。 穹苍:缅怀死者,为她默哀,让人铭记,不断正面化死者的形象。 穹苍把图片截下来,发送了过去。 穹苍:【图片·活动】田韵死于今年二月,校方压下了相关的信息,做低调处理。同时段的活动公告只有寥寥几条。 穹苍:但是周南松死的时候,从官网的活动记录上看,他们组织了两次缅怀行动。还从医院专门请了心理专家到校开展讲座活动。顺应教育局发布的关注高中生心理健康的号召,在学校里举行了一次重大的家长研讨会。 穹苍:你可以再去查找一下相关的新闻报道数量,可以作为参考证据。 贺决云按照她说的,进行了精准搜索。 局里还留有近期的纸质报纸,但是他觉得没有必要去看了。 贺决云按着鼠标的指尖有点发白,在看完网页下跳出的搜索结果之后,无力地发了一条回复。 贺决云:你是对的。 穹苍:嗯。 穹苍:想要逼死一个人,有时候还是挺简单的。 · “……艹!事情突然朝着恶心的方向展开了。” “好气哦!” “盲猜一把吧。像项清溪那么漂亮的人,如果真的要选,没必要为了每个月一两千块钱出卖自己。而且她成绩不错,可以靠自己,又没有拿到最终保送名额,生活相对独立。但是她的好朋友可能不大清白,她也因此受到限制。她对王冬颜很好,因为她知道王冬颜只是一个背锅侠。所以,她是这个副本最关键的NPC,唯一的突破口。” “虽然是上帝视角的帮助,但是,连续死了五个人,校方必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只是我没想到责任这么大。” “真的是……恶人做过的一切都必将留下痕迹。” · 贺决云整理了一下情绪,再次跟穹苍发送短信。 贺决云:目前来看,真正的突破口是项清溪跟徐蔓燕。徐蔓燕有明确利益相关,或许不会告知。项清溪的立场比较存疑,她为什么能拿到那么高额的贫困补助? 穹苍:她的贫困补助是徐蔓燕帮她领取的,可能是徐蔓燕为她谋到的福利。也许是封口,也许是纯粹的关系好。不一定。项清溪性格不大强势,我猜测两者都有。 穹苍:另外,项清溪没怎么用这笔钱,她的日常生活极其朴素。我在她的桌上看不出无关的生活物品。 穹苍:之前我猜测她在攒钱,可能也只是不想用。不知道她把钱用到什么地方了。你能查出她的资金流向吗? 贺决云:所以你对项清溪保持正面看法? 穹苍:不确定。我尽量中立。 贺决云茫然了下。 什么叫尽量中立? 不可以正面吗? ……哦,懂,因为要保持对世界的怀疑,才能足够谨慎。 贺决云起身又去泡了一杯咖啡,然后坐在屏幕前开始盯今天从小卖部拿到的监控。 等一个小时后,他重新拿起手机,发现穹苍还给他回复了一条莫名其妙的短信。 穹苍:橙子硬糖挺好吃的。 “橙子硬糖?”贺决云想了想,小声道,“橙子味的糖哪里有菠萝味的好吃?” 夜袭 穹苍梳理完已知的信息,又在原地出神地坐了一会儿,然后才从项清溪的房间出来。 夜色快速深了下来,学校的晚自习正式结束,学生们紧跟着铃声回到自己的宿舍。 穹苍的几位室友也相继出现。 由于昨天发生的事情,寝室的氛围极其尴尬。 几个女生原本说说笑笑的,推开房门的一刹那,瞥见穹苍的存在,一致地选择闭上嘴巴。而后踩着碎步,跑向自己的床位。 穹苍也没有要和她们处好关系的打算,穿着白天的衣服,两手环胸,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坐在桌子前面。 不久,宿舍随着熄去的灯火,陷入暗沉的夜色。 穹苍眼皮半阖,无神地看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时间。在值班老师的脚步渐渐远去之后,和昨天一样的一束灯光,从窗口打了进来。 穹苍动了一下,准备起身。椅子在地上滑出一道极度刺耳的声音,对床的女生先行失态叫道:“不是我!跟我没有关系!” 穹苍还没被窗外的人吓到,倒是先被那个女生叫得一个哆嗦。她去门边抓过今天刚买的晾衣杆,又推开一个高功率的手电筒,塞进兜里,走向阳台。 她的宿舍是在一楼。底下有一个小小的台阶。翻过小阳台,直接能跳到后面的草地上。 穹苍调整了一下手电筒的位置,循着光源看过去。在光的背面,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个黑影,对方站在不远处,正摆弄着手里的照明器械。 穹苍横空出现的时候,黑影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露面,错愕之后马上转身逃跑。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不超过两米,穹苍反应比他更快,纵身扑了上去,同时握着手中棍子顶向对方的后背。 这一块草地并不平坦。背对着主路,不会影响校容,平时也少有人来,学校就没派人仔细修理。过长的杂草里藏着不少的碎石。 黑影显然也对这一块不熟悉,惊慌跑路之中,脚步不慎被磕绊了下,紧跟着后背又被穹苍击中,差点摔跤。只是一个趔趄的功夫,穹苍已经追了上来,又一棍子抽在他的腿上。 “卧槽!” 穹苍从短短的两个字里听出了熟悉的音色。 “许由!” 她就说!她不懂高中生的爱情。但那不是她的错,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爱情! 许由见躲不过,干脆转过身,把头上的帽子也扯了下来,光明正大地露在她面前。 他先发制人地问了句:“你想干嘛?” 穹苍给他逗笑了:“这话你来问我?那你要不要脸,是不是也得来问我?” 许由:“你不知道我想干什么?” “说话的时候,少用反问句,多用陈述句。”穹苍坦然说,“我不知道。” 她拿出手电筒,避开许由的眼睛,在空中晃了一圈:“老实点,自己说。” 许由红了眼睛:“你可别说,南宋怎么死的你也不知道!” 穹苍:“跳楼。” “是你逼的!如果不是你故意排挤恐吓她,她不会抑郁症发作跳楼自杀。学校帮你赔了钱,道了歉,安抚了家属。但是我告诉你,没那么简单。你以为只要写两份检讨就够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你一辈子都不会好过!”许由冷笑着说,“怎么,这就受不了了?我只是让你体验一下她生前的感觉而已,那是你应该负责的!” 穹苍思考了一遍,好笑道:“你做的事情我可没做过。别把你升级发散后的错误扣到我的身上。” 许由:“我都听见了!南松死前跟她妈妈打电话,说她受够了担惊受怕的生活。你明里暗里地吓她,背地里还做过什么谁知道?” 无数人好奇的人头从阳台上探了出来,躲在深夜的暗处,朝着这边窥视偷听。 穹苍哂笑道:“你这蠢货。” 许由用力咬着牙关,听到她的指责,激动得颤抖道:“我蠢货?我蠢货怎么了?我告诉你,凶手就是凶手,不管你怎么遮掩它都无法改变!你就是凶手!” “你骂我两句凶手,你就可以轻松了?”穹苍的语调在黑夜里听着甚至有点轻佻,“你的正义那么廉价,那么容易得到满足啊?” 许由带着不可置信的震惊:“你就没有一点愧疚感吗?” “我为什么要对你愧疚?”穹苍问道,“我有做对不起你的事情吗?还是周南松委托你向我寻仇了?” 许由嘶声咆哮一声,冲上来狠狠揪住她的衣领。 穹苍为了扒开他的手,手电掉到了地上,滚向一旁。 两人的面容混在夜色里变得模糊,唯有愤怒异常清晰。周围是一圈看好戏的抽气声。甚至还有人在怂恿着许由快点动手。 所有躁动的情绪,都在刺激着这个青年的神经。 穹苍平坦的声线在这狂躁的洪流里,甚至显得有点格格不入。她说:“错得荒谬。” 许由吼道:“我哪里有错!” “谁都觉得自己没有错,然后谁都没有做对的事情。是吧?”穹苍扯起嘴角,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扯动,她是真的被气笑了,“好,来,咱们算算。我做过的事情,如果已经是死不足惜,那你,你们,现在做的比我更过分的事,该用什么来还?啊?用你那完全站不住脚的正义?” 许由:“你再觉得我站不住脚,你也没有办法否认,你自己干过的龌龊事!” 穹苍一寸寸扯开对方的手:“你觉得你自己师出有名,所以没有错?” 她拉住许由的手腕往前一推:“你去监狱里问一问,有多少人,天生就是一个杀人犯,是一个暴力狂。你让他们给你讲讲,他们是怎么被生活逼到最后一步,又是怎么成为一个普世意义上的罪人。他们每个人,都能说出比你更深刻、更合理的过去来。你这样的,连个冠冕堂皇都算不上!但是那又怎么样?法律放过他们了吗?他们的罪行被原谅了吗?他们的责任,可以一笔勾销吗?你会觉得那些人,就是对的?这个社会的稳定跟对错,是由你个人的道德标尺来衡量的是不是?这么多年的义务教育就教了你这个?” 许由用力挣脱手臂,大声喝道:“你别推我!” 穹苍直接一巴掌甩了过去。 许由瞪着眼睛,无措又惊骇地看着她。半晌后才缓缓抬手,捂住了脸。 世界安静了。 许由:“你……” “对,是我。”穹苍说,“我要是你,利落一点。找出证据来,甩到别人的脸上,要打要骂来个痛快。别靠着所谓的猜测和推理,又要道德,又要报仇,私下做着一些登不上台面的丑事,手里举着的昭彰正义的牌匾。你厉害啊!厉害到也就只能欺负欺负老实人了,要是真碰上一个跟你不死不休的人,还只是一巴掌的事?王冬颜要是个狠角色,第一天就报警抓你了蠢货!” 两人的吵闹声惊动了宿管员,得到通知的值班老师终于赶了过来。 “你们那边的人在干什么!” 两道微弱的光线晃动着打了过来,穹苍眯起眼睛,松开自己的手。 “不许动!”两位值班老师跑得气息紊乱,怕两人逃跑,大喊道,“报名字!班级!你们老师是哪个!都不许动!” 穹苍扭了下脖子,感觉手上有一点湿意,皮肤上也有火辣辣的痛感。 在刚才的争执里,许由的手被穹苍抓挠出了好几道口子,她的脖子也留下了痕迹。她可以想象自己此时的狼狈,但应该比蓬头垢面的许由要好很多。 一阵兵荒马乱,许由满脸怨愤地被人拽走,尖锐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值班老师在穹苍后面催促着道:“你也跟我过来!反天了是吧?一个个的都!所有人睡觉!待会儿查寝,哪个宿舍还有声音的班级分加倍扣除!” 一道道遗憾的叹气声在楼道里响起。穹苍看见人物显示的自杀进度在不断地攀升。 · NPC之间的交流,穹苍基本没有插手的余地。 之后的画面,就像过剧情片一样,快速被敲定。 已经睡着了的班主任与校方领导从被窝中被喊了出来,赶到学校。一帮中年人在值班室里探讨着对学生的处置跟解决方法。两个犯案的学生,则坐在隔壁的房间里,坐在冷硬的木椅上,在教师的看守下,等待着校方的处理结果。 穹苍后仰着头,闻着空气里细微的霉味,对着墙角那些蛛网发愣。 在墙上钟表转过凌晨两点的时候,一群人涌到他们面前,冰冷又不容置疑地宣布道:“明天早上,在红旗下讲话做检讨。还有,叫家长过来,我要和他们好好谈谈。” 穹苍坐正,将视线转过去。 在已经连续两人跳楼自杀,学生整体情绪躁动,且本次争端又跟前两起事件密切相关的情况下,校方最寻常的做法,应该是安抚学生,大事化小,将后续影响全部压下,以免引起不冷静的跟风行为。 可是他们却让许由和王冬颜上台做检讨。 她没有看出校方想要息事宁人的欲望。反而真的是在准备把校园暴力这件事情狠狠摁死。 当事人的情绪都那么不稳定,怎么可能好好做检讨?怕不是会趁机搞事才对。 这一段大概就是推动王冬颜自杀的主动剧情。 穹苍按照他们的要求,给通讯录上标注为“妈妈”的人打了电话,然后把手机交给几位老师,让他们去进行沟通。 · 天亮,升旗杆旁边的司令台。 数千名学生站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许由在台上检讨。 许由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对着众人道:“我叫许由,周南松是我的女朋友。” 穹苍勾唇笑了一下。 校方那边出现骚动,值班老师朝中间走了两步,迟疑片刻,最后还是退了回去。 “不久前,她跳楼自杀了。” “跳楼之前,她给她妈妈打了个电话。她说,‘我很疲惫,我受够了担惊受怕的生活,我没有想到,学校有一天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我辜负了田韵对我的信任。我可能没有办法再继续下去了。希望你们能为我报仇。’。她是这样说的,可是她死了以后,应该负起责任的人,却还在逍遥法外。而我今天站在这里,要向她道歉。” 一瞬间,无数的视线朝穹苍的位置涌了过来。 “对不起。”许由敷衍地说了一声,然后走下台。 穹苍接过他手里的话筒,缓步走上司令台。 错愕 穹苍走上去的时候,底下响起了一阵嘘声。 起先只有三两声,到后面跟风的人越来越多,连成了一片。 几位老师在一旁试图打断,扒拉了下率先惹事的几人。无奈人数太多,他们阻止不住大势所趋的“民意”。 等穹苍站到司令台正中的时候,那些嘘声又变成了哄笑。 各种意味不明的笑声蔓延中空气之中,恐怕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穹苍站在高处,从人群的一端,看向另外一端。 她的瞳孔被光色照得有些显淡,衬得她的脸色越发苍白。 原来,当被无数双带着恶意的眼睛盯住的时候,会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惊颤。 当那些密密麻麻的嘲笑声一起涌来的时候,会有一种胆寒发竖的恐惧。 荒诞的景象,如同一张巨网,罗在她的面前。 穹苍静静地看着,最后竟然笑了出来。 一众师生被她突然的笑意弄得有点发毛,叫嚣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直播间里的观众同样也是。 “我不怕大佬生气,但是我好怕她笑……” “R.I.P,提前祝他们一路走好。” “这镜头拍下去太摄人了,感觉让人很不舒服。” “换做是我,我只想打爆他们的狗头。这群人气得我无法思考!” “欢迎收看大型连续剧:憨批们的世界。” “我希望它的后续聚集是:憨批们的忏悔。” · 其实从穹苍上台,也没有多长时间。台下一道男声已经高亢地喊道:“你神经病啊!疯了就滚下去!” 另外有人快速接道:“对啊!下去!谁要看你!” “道歉!” “滚!” 穹苍举起话筒,对着众人徐徐开口。 “我很讨厌学习心理学。” 她冒出的第一句话奇奇怪怪。 “因为我很讨厌去揣摩别人的心理,那是一件会令人不高兴的事情。但是,很多时候,人类本能的直觉,还是会让我迫不得已地感受到别人不经意流露出的情绪。” 穹苍说着顿了一下,眼尾扫向站在角落里的几位中年男人。 “比如说,我身后站着的这些人,他们虽然脸上摆着严肃的表情,但是,心底正在窃喜。窃喜他们招了一群如此愚笨,不能独立思考的学生。” 原本就不大安分的学生,在接受到她的嘲讽之后,变得更加躁动。 穹苍转过头,朝着另外一面的小房间道:“广播站的同学,我建议你们不要切掉声音,一中已经接连有两位学生自杀身亡了。刚才你们放任了一名同学在全校师生的面前控诉我的罪行,如果你们不给我澄清的机会,我想公众和警方,都有绝对的理由怀疑,你们是在蓄意挑唆学生关系,纵容乃至引导校园暴力。那我就直接报警,顺便联系媒体。我想校领导应该很害怕这两者介入。” 骚动越来越大了,噪音甚至隐隐盖过了穹苍的谈话。 穹苍笑了一下:“谢谢。我要说的其实很短。未必能说服你们,或者说,说服了你们,也未必能让你们承认。” “许由指责我,逼死周南松,我当然不接受这样的指控。理由很简单,因为从来就没有切实的证据可以证明,周南松是因为受不了我的霸凌而死,都不过是一些捕风捉影的推测而已。” 她的声音很透彻,不急不缓的速度让原本吵嚷的学生也安静了大半,听起她的发言。 “迄今为止,所有的人,包括我班里的同学,包括我的室友,甚至可能,包括我的老师,他们事实上,都没有看见我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否则,心怀正义的他们早就已经出手阻止了。可是,在周南松死后,他们却下意识地认为,我曾在私底下,对周南松做过更加过分的事情。为什么?” “私底下这个词,是一个很有意思的词。好像,我总是能违背自然科学规律,找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对周南松行使无身体接触的精神暴力,同时还能逼迫她不向任何人吐露这个消息。即便其中存在强烈的不合理性,他们也还是这样认定。他们究竟是凭什么来认定的呢?” 穹苍在司令台上踱了两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我来告诉大家。 “在座的所有人,凡是,说过脏话、打过架、骂过人、起过冲突、开过过分的玩笑,曾经有过失控偏激的想法、因为私心而讨厌过一个人、孤立排挤过一个人的。那么你们,做过这件事的各位,你们都犯下了和我一样的过错。你们也应该站到这个台上来,接受群众的□□,忏悔自己的过错。让上千人当着你的面骂你‘滚下去’。” 穹苍停下脚步,朝前伸出手,询问道:“怎么样?到底是哪一边的人更像是一个疯子?” 有人的表情依然是忿忿不屑,有人是漠不关心,还有人则是动摇不定。 穹苍:“你们很喜欢用群体的道德去绑架别人。要正义,要善良,要无惧无畏,要勇往直前。可是,自私虽然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事情,却也是人之常情。 “因为害怕而不敢向前。 “因为珍惜而不想舍弃。 “因为重视而不能谦让。 “因为渴求而无法释怀。 “这些是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吗?需要你们,举着武器,非要将她砍死?非要你们,疯狂地集结在一起,让她进行讨伐?” 穹苍微抬着下巴,用讥讽的目光睥睨着所有人。 “你们的最终目标是什么?一命还一命?看着王冬颜,我,死在你们的正义追求之下,为这场革命献上生命作为祭奠?是吗?” 她最后一句话陡然冷厉了起来:“这不就是杀人吗?值得你们这个开心吗?” 学生群体里沉默了片刻,然后有人愤怒地吼道: “放屁!我不会对一个抑郁症病人做那么过分的事情!” “你不要偷换概念,是你先害死你室友的!” “你太无耻了吧!你想说自己做的根本算不上什么,还是想说受害人的心理太脆弱?你怎么有脸说那样的话!” 音响里传来一阵刺耳的噪音,将那几个学生的声音掩盖了下去。 穹苍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发现贺决云在早些的时候,给她发了十多条短信,但是她没有看见。而最新的一条,就在刚刚。 她转过身,抬眼望向远处。 一道高大的身影,正在快速穿过阶梯和操场,朝着她这边狂奔而来。 贺决云脱下了外套抓在手里,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经是满身大汗。刘海湿哒哒地糊在他的脸上,形象全无。原本他就是一个中年普通警察的建模,现在变得更加不起眼了。 他走到穹苍能看见的地方,用手指了指手机,又指了指学生,朝她比了个鼓励的手势。 穹苍认真阅读完短信内容,勾唇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她挺直脊背,声音也大了起来。 “看来我说的话,有些人还是听不懂。那我直白地给你们做一做阅读理解好了。” “周南松的遗言里,没有任何提到我的地方。她话中的主语,是学校。她的描述词是,‘没想到学校会变成这样一个地方’、‘坚持不下去了’。说明她无能为力,说明她已经尝试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却没有突破。可是按照你们所说,在学校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人对她做过暴力的事情,为什么她要扩大到整所学校的范围?她想要反制我,也很简单,只要告诉老师就可以。” “许由那个蠢货说,是因为周南松有抑郁症。我没有得过抑郁症,所以,我不去断言抑郁症会对人类产生的影响。但是我想,对比起一个一直讨厌自己的人,依旧还是那么讨厌自己,应该是,自己最好的朋友死亡更让她难以接受吧?” 穹苍举起手机,对着众人道:“田韵死亡当天,警方要学校要了一份监控。现在已经有明确的证据证明,监控存在作假的行为。校方通过修改时间和画面,造成田韵回到宿舍后直接跳楼自杀的假象。” “而周南松,应该是知晓了这件事情。” “我想也只有这件事情,才能抵得上周南松遗言中所提到的严重指控。” 人群因为她的话瞬间沸腾起来。连同一旁的校方领导也出现了仓皇失措的神情。 穹苍和缓地质问道:“是谁修改了监控的时间?又是谁,装作中立地对我进行处分,好迫不及待地告诉你们,周南松是因为不堪校园暴力而自杀的?而你们,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学生们跟无头苍蝇一样地哄闹起来,茫然无辜地朝边上的人求证刚才听见的信息。场面纷乱如麻,失去掌控。 后面一位老师快步冲上前,想要从穹苍的手中抢过话筒, “我建议你们不要乱动,警察就在下面。”穹苍退了一步,与面前的人拉开距离。 而贺决云一手拎着外套,已经一步两阶地飞上司令台,挡在她的面前。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 穹苍面向一众深陷愕然,积极左右求证的学生。 “其实,我确实错了。” “是我太天真,起先的时候,我真的以为你们不过是群迷途的羔羊而已。原来不是。” “你们只是沉浸于一种自我满足的正义感。那种正义感,其实不过是一种病态的虚荣,可以帮助你们宣泄自己无处安放的压力。而这种病态,随着谣言的传播,与潜意识的加深,从个体蔓延至群体,互相影响,最后甚至成为了你们可笑的信仰。” “你们觉得自己的抵制和欺凌,变成了正义。你们觉得自己特立独行,是在弥补法律无法填补的社会空洞。” “你们这些人啊,不过是依仗着,人多就不必承担责任的庆幸,来享受着高人一等的批判他人命运的法官地位。所以拼命掩饰自己内心的卑劣,不愿意承认自己的错误。不愿意正视,自己那些行为的后果。说到底,就是无知又不负责任。多少年以后,也许能发现自己的错误,可是到那时候,你们又会找一个新的借口才为自己解释:‘那时候我还年轻。’、‘那时候大家都这么做,我只是说了两句话而已。’。” “我告诉你们,越是愚蠢无能的人,越是需要他人的痛苦,来证明自己的强大。” “你们,其实就是那样的人。在别人的引导下,轻易地成为了一个败类。希望你们永远都那么幸运,不会经历和她们一样的不幸。好好记住这一课吧,再见。” 证据 一番石破天惊的宣言之后,穹苍把话筒放下,直接摆到地上。 她不理会周围的喧哗混乱,气定神闲地走下台阶。 操场上的学生哄闹不止,各班的负责老师正在拼命压下。附近已经吵闹到听不清这些人究竟在叫嚷着些什么了。 今日负责主持会议的校方领导淌满冷汗,扯紧嗓子对台下大声吼叫,指挥教职工帮忙疏散人群,将所有的学生带回教室。 贺决云沉着脸朝下看了一眼,对面前这群情绪极不稳定学生暗叹口气。 这个年纪的学生,说得好听一点是年轻气盛,好像随便发生一些什么,就能让他们像点燃引线的火^药一样进入爆炸预警的状态。 他们需要保护,因为他们还很脆弱。 他们又需要防备,因为他们非常危险。 贺决云收回视线,快速跟上穹苍,问道:“你今天怎么回事?怎么上这里来了?我联系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 穹苍说:“昨晚我跟许由打了一架。” 贺决云惊得深吸一口气,很是认真地问道:“赢了吗?” 穹苍遗憾一叹:“两败俱伤。” 贺决云咋舌:“你这不行啊。” 穹苍干巴巴地道:“我也不是个武力人员,争取下次进步。” 她的语气和神态里都透着一丝疲惫,可能是长时间的游戏所导致的。贺决云多数时候都猜不到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贺决云问:“你的自杀进度多少了?” 穹苍扫了眼人物信息,心情还是因为不断攀升的数字出现一丝波动,说:“96%了。” 贺决云沉默片刻,问道:“你要不要,先去天台上选一个好点的位置?” “不用,我就算自杀,也不会选跳楼。”穹苍认真道,“跳楼是极其痛苦的一种死法,先不说在降落的过程中,心脏、眼睛、耳鼓膜、肌肉等都会因为高速落体而出现剧烈不适。落地之后也不一定会直接失去意识,骨骼会……” 贺决云的思路彻底被她带偏,又不想听她讲那些血腥的科普,赶紧打断她问:“那你想选哪种不痛苦的死法?” 穹苍字正腔圆道:“如果能有机会选择要不要死,我当然是选择活着了!” 贺决云:“……”好有道理,无法反驳。 两人没走出多远,安排好疏散工作的校方领导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中年男人狼狈地追上来,气急败坏地喊道:“王冬颜——你给我站住!你还想去哪里!!” · 半个小时后,一中思政楼会议室。 校长和其余几位主要领导都被惊动了过来,聚集在这个宽敞的房间,处理今天发生的意外事故。 穹苍坐在会议桌的一端,贺决云站在她身后,两人面色如常地望着前方不远处严肃凛然的十来人。 深色长桌中间空着的几排座位,将他们分成旗帜鲜明的两派。 教导处的主任,是一位中年秃顶的男人。 他戴着一顶假发,可是那顶假发由于太过茂密而假得明显,盖在他的脑袋上,犹如顶着个浓黑的锅盖。 此时他情绪激烈,面色涨红,看表情恨不得将穹苍踩在脚下狠狠碾动。 他的手指不断在木桌上敲击,带着一声声有节奏的脆响,训斥道:“王冬颜,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能好好说的事,为什么要搞成这个样子?校方是念在你是一个高中生,想给你一个悔过的机会,才让你上台做检讨,你早上的举动是想表达什么?啊?你知不知道现在学校里的学生都在议论纷纷,你这是在引起群众恐慌!” 穹苍被他当头训斥,没什么表示,低垂着头,单手不停地翻转着手机。 教导主任说得慷慨激昂,到后来声音都沙哑了,“这件事情的后果很严重!影响极其恶劣!我在学校任职那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敢做出这么大胆的行为!一而再再而三的犯错,不悔改就算了,还得寸进尺!你以为学校会纵着你吗?你不要以为你年纪小你就可以不用承担责任,我告诉你,你不小了,你高三了!早就成年了!你这样抹黑我们学校的名声,我们可以告你诽谤的!” 穹苍认真听他说完,发现他没有要补充的了,才和缓道:“诽谤,和举报之间的区别,是莫须有,与真实存在的区别。我今天早上说的,都只是基于事实的分析,没有任何虚假的地方。相比起来,许由说的那些才是毫无证据的污蔑。你们不去指责他,却来恐吓我,我倒是可以跟你说理,就怕你站不住。” “你说我是恐吓?!” 教导主任两手重重拍下,手表磕在桌面上,发出使人耳膜震颤的巨响。 “你看你是不会认识自己的错误了,你简直是太荒谬了!” 穹苍点头:“不好意思。我一直在努力跟随您的思路,好认识到我自己的错误。可是,我也觉得,您有点荒谬。” 贺决云笑出声来。 他这一笑,立即让教导主任把炮火转向了他。 “还有你!你的证件呢?你哪个部门的?你们上级领导,同意你把调查资料告诉一个普通学生,并让她在事情还不清楚的时候,就对外宣扬,造假诬陷吗?你可以请我们配合调查,但不应该采用这样的方式!” 贺决云的手按在穹苍的椅背上,站姿很是惬意,他说:“按照程序当然是不行的,我是一个严格遵守纪律的警员,所以我并没有向王冬颜同学透露过我的调查进度。只是她太聪明,在我向她取证的过程中,自己推导出了其中的过程。您要投诉的话,可以直接打电话,我们会进行内部考察。” 教导主任:“那她在早会上收到的短信是什么?难道不是你给她发的?” 他说着大步冲了过去,想去争抢穹苍放在桌面上的手机。 贺决云的动作更快,一双大手率先按了下去,连穹苍来不及收回去的手也被他按住。 他手心的温度滚烫,说出的语气却很冰凉。 “这位领导,容我提醒你一句,你没有权力去翻查学生的手机,尤其是聊天记录一类的个人隐私,连警方也不能随意翻查他人通讯记录。你在一个警察面前,做出这样不合适的事情,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了?” 在座的都已经是一些社会成功人士,对待一个普通的学生,一个基层的警员,他们无疑是轻视的。在少量的耐心告罄之后,就开始显露自己的傲慢。 “王冬颜,你这是什么意思?找了个警察,来跟学校叫板?昨天你打架的事,难道还是学校的错吗?” “我们一中收不起你这样的学生。念于你是一个高中生,我们已经对你很宽容了。但你如果非要这样,我们必须和你的家长谈谈!” 如果穹苍真的是一个高中生,可能会畏惧这样的威胁。毕竟高考对于普通的高三生来说,就是最重要的一道关卡。它代表着一个学生从出生开始付出的最多的努力和最高的追求。光是被提及,就足以让人失去抵抗力。 可惜她是穹苍,而这里是游戏。这样的威胁比绣花针还要不值一提。 眼见局面僵化,坐在主座,一直沉默着的校长终于开口。 “都被吵了!” 他的声音一出现,嘈杂的会议室瞬间安静了下来。 穹苍把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他,露出个饶有兴趣的笑容。 他是一个还算英俊的中年男人。五十多岁了,头发染得漆黑,看起来很显年轻。 他的五官非常慈祥,气质也很亲和,说出的话毫无咄咄逼人的身份威压在里头,比教导主任的要好听很多。 校长说:“汪主任,你刚刚的话有点过线了,冷静一点,没必要对一个刚成年的学生采用那么严重的措词,越是严厉,他们越是听不进去。” 教导主任抽了口气,表情不大甘愿,但还是忍住了。 校长又对着穹苍道:“王冬颜同学,我希望你也可以冷静一点。大家争吵起来,没什么好处,只是互相激化情绪而已。” 穹苍点头:“当然。” 校长继续安抚地说:“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汪主任是一位经验丰富的教育家,但是他的教育风格一向比较强势。他认为对学生的奖惩应该严厉到位,这样才能让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相信,他的出发点是善良积极的,并不是挑起学生争端,更不愿意看见你因此成为校园暴力的对象。只是行使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些他没有预料到的意外,这是你的误解了。对你因此受到的伤害,我代他向你道歉。” 穹苍笑了下,说:“道歉,还是要有诚意的比较好。” 校长:“你觉得什么样的道歉比较有诚意呢?” 穹苍:“最起码不是为了息事宁人,你代替我,我代替你。谁能替代得了谁?又不是彼此的代言人。对吧?” 她随意的态度让刚刚冷静下去的几人又愤怒起来。 校长抬手压了压,稳定住他们,才继续摆着一张笑脸道:“你在早会上说的话,我都已经知道了。先不说监控的问题,那件事情我一定会深查,给大家一个交代。我觉得更严重的,是你对校方的误解。” “在我管理一中的十几年里,一直遵循着一中的校训,谦虚、笃学、仁爱。我试图把这样的价值观传递给你们。我为一中做了很多事情,包括给像田韵那样贫困的学生一个公平求学的机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大的误会。你应该相信,我们的善意。” 他的眼神与语气都无比真诚。 穹苍盯着他看了许久,随后身体前倾,半趴在桌上,说道:“慈善家与资本家是不一样的。慈善家当然值得尊重,但是资本家同样会伪装。他们会利用所谓的慈善,来伪装自己光鲜的外皮,实际上,却在背地里做着一些为人不齿的事。” 穹苍往后一靠,翘起一条腿,话语变得犀利起来:“所以马克思先生说的是对的,‘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一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只是他们现在学聪明了。他们可以对大多数人好,对少部分人严苛残酷。掌握住舆论的话语权,让那一些小部分人群,失去对外求助的能力。完成从征服、奴役,到掠夺、杀戮的全过程。只要没有压榨完对方的剩余价值,他们就不会放下手中的屠刀。” 几位领导从来没有被一个学生这样指着鼻子辱骂过,情绪很不冷静。 “王冬颜——” 校长却是笑出声来,像在看着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耐心道:“你觉得,我可以从贫困生的身上得到什么?” “我仅回答,能从贫困生身上得到什么这个问题,并不是特别指代你。”穹苍手指来回敲击,在桌上画着源泉,“能得到什么,就如同您现在正在享受的。得到了社会的地位,得到了多数人民的尊重。得到了你事业升迁的机会,更得到了来自金钱无法满足的精神愉悦。可能还有一些,变态恶心的精神需求,是正常社会中无法容忍的,所以不得不采用某种肮脏又隐晦的手段来补足。这种人,只有在得到惩罚的时候,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正确来说,不是认识错误,是认识损失。因为他们,都没有悲悯心。” 校长:“我是这样的人?” 穹苍点头:“你是啊。” 校长很奇怪:“你从哪里看出来的?” 穹苍仰起头,稍顿片刻,然后道:“证据。” 校长:“什么证据?” “田韵的证据。”穹苍说着,余光从校长的脸上蔓延到周围人的脸上,语气十足坚定,听不出任何的动摇,“你们不会以为,她就那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吧?她是一个贫困生,虽然对社会没有足够的认识,但是见过社会的恶意。她是个很谨慎的人,有时候,也很大胆。” 坐在正中的校长并没有流露出异样,只有交握的手指有轻微的抽搐,但是掩饰得很好。 他边上的同事就没有好的情绪把控能力,在听见穹苍这样说的时候,多出了几个心虚的小动作,又很快压了下去。 会议室里出现死寂般的空挡,就是那片刻的沉默,让他们立马察觉到自己的反应不对劲。 在一人想要开口说话的时候,穹苍的声音又先一步响起:“我跟周南松的关系一向不好,你们真觉得,我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而转头怀疑学校?我是个讲求实际的人,你们觉得,田韵给周南松留下了什么,周南松又给我看了什么?” 穹苍站起来:“周南松说……她不能继续了,那是因为她不想伤害其他无辜的人。可是她又说,希望,有人能够替她报仇。为什么?如果毫无证据,她怎么让别人替她报仇?” 一人怒斥道:“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证据在哪里,如果真有的话你就拿出来啊!” “性犯罪的证据,能让学生投鼠忌器,不敢言明,还能是什么呢?”穹苍缓步朝他走去,“我曾经见过几位心理变态。他们都喜欢将自己做过的罪行记录下来,找到同好慢慢欣赏,那样会有一种特别的满足感……尤其是,以此来凌虐受害人的尊严,简直是一种二次的享受。想想,只需要用部分的权力、少量的金钱,就可以奴役侵犯多位漂亮年轻,又聪明得体的女生,完全掌控她们的未来,同时享受世人的尊重,是多么令人满足的事情。时间一长,他们会在不断递减的愉悦感的催促下,做出更加疯狂、踩线的事。而在群体进行犯罪的时候,他们会表现得更加大胆……” 穹苍深深注视着之前说话的那个男人,最后近距离停在他的面前。在话音刚落的时候,突然抬手,拍了下对方的手臂。 男人猛地抽了口气,下意识地按住口袋。 “你——” 校长回过头,眼神中带着肃杀的冷意,扫向那人。 被他瞪住的中年男人头脑瞬间清醒,而后如坠冰窖,脸色刹那惨白。他无措地看向周围的人,喉结用力滚动了下,又继续重申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贺决云:“……哦豁。” 穹苍转身走向门口,笑道:“我已经说完了。感谢配合。” 入V公告 两人相继走出会议室,贺决云回头看了一眼。 幽静的走道,厚重的大门。这条狭窄的道路,如同代表了那群成年人目空一切的狂妄,拉开了他们与学生之间的平等,让他们忘记了自己最初的使命与责任。 贺决云转回身,收拾好心情,问道:“你怎么敢确定,那些人会那么大胆,敢留下明面上的证据?” 穹苍说:“不是你说,大胆猜测,小心求证的吗?王冬颜的自杀进度已经96%了,不走点特殊的道路,要怎么才能突破?” “你这个也太大胆了。”贺决云将外套往身后一甩,挂在肩膀上,又用另外一只手搭着穹苍,扬起坏笑道,“不过干得好!” 穹苍敷衍地扯了扯嘴角,表示与他同庆:“其实我只是随便诈一诈而已。开始的时候,我没有说是什么证据,可能是关于田韵死亡的证据,或许是人证,也或许只是早会上说的监控视频。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将别人语焉不详的描述进行关联想象,并给出不同寻常的反应。他们在面对我的试探,以及不断具体的细节描述时,没有出现明显的情绪变化,说明他们心底戒备的,和我假设的,基本一致。” “你的洞察力和应变力也把握得很好。”贺决云问,“听说你看见的世界是特别的,在你眼里,那些人是什么样的?” 穹苍直接忽略了他后一个问题,带着疲倦叹了口气:“只是今天来的人够多而已。不是每个人在犯罪之后面对质问都有那么强悍的心理素质。第一次被试探,总是容易出现漏洞。何况,一直以来,他们的阴谋都进展得太顺利了,顺利到他们快要忘乎所以。以致于,当今天他们面对一个他们原本瞧不上眼的学生,以及普普通通的小警察的时候,天生的傲慢让他们放松了警惕。潜意识中,他们甚至觉得,就算被我们发现,也没什么了不起。” 贺决云冷笑:“他们终将被自己的狂妄所埋葬。” · 直播间里的观众早就陷入疯狂。 这个副本前期可以说是非常枯燥,搜证阶段极度单调,导致在线观众数量呈直线下跌。 在刚好将观众的耐性磨到告罄的时候,又接连出现转机,剧情开始飞速发展。 三夭的论坛区此时已经全部被各种分析技术贴刷屏,而再次慕名前来的观众,只能对着屏幕流下两行清泪。 “像极了半山抄底和被洗牌出局的我。永远赶不上热乎的时机。【哭唧唧】离开一下下而已,啥都看不懂了。” “他俩自带的BGM快要吵聋我的耳朵了!【帅到有罪】” “学霸做题VS我做题。【卑微】她带32倍速快进功能,而我却还是2G网络。我要举报了。” “看得津津有味,原来这就是92分的力量!” “是什么让我当初那么膨胀地认为她也不过如此?” “这妹妹是个闷声干大事的人啊!每一步的节奏都踩在我完全想不到的点上。” “确定是妹妹?大佬说不定可能很大了吧?一看她气场就不是个普通人。” “谢谢大家对我老婆的肯定。【害羞】我们会永远幸福的。” “可是,接下去要怎么查证?既没有直接的证据也没有肯站出来的学生,哪怕知道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也不能随意进行搜查。窥见庞然大物,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躺平,坐等大佬带我通关。【晃脚脚】大佬的自杀进度是我见过涨得最快的一个玩家,但也是我最有信心的一个玩家!” “多行不义必自毙,大多数的坏人,真的都是死于自己的膨胀跟自满。” · 屏幕中的两人,正从安全楼道往下走,沿着台阶一层层地下去。 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着他们的脚步声,同时也让他们的对话变得更加清晰。 贺决云:“目前,还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申请对他们进行搜查,而且还不知道,他们留下来的证据,究竟是照片、视频,还是日记一类的物品。” 他感觉有点发凉,甩了下外套,把衣服穿上:“下一步的线索,肯定藏在已知的情报里。” 穹苍问:“你说田韵死亡那天的监控造假,是指什么?” 贺决云听她提起这个,表情严肃起来,也不卖关子,压着声音给她描述:“一是时间造假。一中给出的监控录像伪造了时间。在他们的视频里,田韵从经过监控路口到跳楼自杀之间,只有七分钟左右。警方按照田韵在监控中的行走速度实验了几遍,推断她是在回到宿舍之后直接上天台跳楼,没有时间接触其余的学生。这个发现成了判定田韵自杀的有力证据。” “二是……二是在他们的监控中,田韵是独自回宿舍的。但是在小卖部的监控里,拍到了当天,她和另外一人,一起回的宿舍。” 穹苍莫名有了种不大乐观的预感,眼皮跳动起来,问道:“谁?” 贺决云不出意外地吐出了那三个熟悉的字:“项清溪。” 穹苍一时间五味杂陈。 两人说到这里,已经差不多走到了思政楼的门口。 他们从空旷的楼梯口出来,拐了个弯,在瞬间开阔的视野里,看见了刚刚还在对话中出现的女生。 项清溪站在一楼的大厅,仰头看着墙面上的一副黑白题字。牌匾上写的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她听见声音,也回过了头。 项清溪的语气中有点悲凉的味道:“你真的报警了?你知道这样的结果是什么吗?” “我知道。”穹苍平静问,“人是你杀的吗?” 项清溪大声而急促道:“不是我!” 穹苍看着她,似在审视。看得久了,眼神里的失望跟着溢了出来。 项清溪受伤道:“你这是什么眼神?” 穹苍冷不丁说道:“所以你知道是谁。” 项清溪愣住。 穹苍垂下视线,说:“因为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谁?’,或者,‘她真的不是自杀的吗?’。除非,你从一开始就已经接受,她不是自杀的事实。” 项清溪脸上血色尽褪,身体也像被抽走了力气,轻微地晃动了一下,让她看起来异常脆弱。 “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要告诉你,逃避永远不是一种解决方式。它看起来好像很有用,一旦爆炸,却会造成更大的杀伤力。而且……” 穹苍走近一步,直勾勾地望着她的眼睛,身上透出极强的压迫感,“你没有那样的心理抗压力,你承担不了那样的责任。继续袖手旁观,你一定会后悔的。” 项清溪唇色发白,全身肌肉僵硬,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贺决云肃然站在旁边。 他看着摇摇欲坠的项清溪,再看着她身上从深处发出的战栗,甚至对她产生了一点同情。正准备开口的时候,穹苍先一步移开了视线,留下一句简单的“好自为之”,就越过她,出了思政楼的大门。 贺决云抄了个手机号码给她,说:“有事联系我,请相信警方。我们的目标,其实和你们是一样的。” 项清溪魂不守舍地接过,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贺决云快步跑去追穹苍。 穹苍走得很快,不过耽搁一阵的功夫,已经与他拉开了十几米的距离,丝毫没有要等他的意思。 贺决云小跑着跟过去,问道:“你觉得,人是她杀的吗?” “我不知道啊。”穹苍用脚踢了下路边的石头,“她嫌疑很大不是吗?” 贺决云说:“我觉得不是。她的心理素质根本不行。除非她是个人间戏精。” 穹苍一声不吭地盯着他。 半晌,贺决云支撑不住,投降道:“……信我,你以前讲的笑话比这个要冷多了。” 穹苍:“哦……”太伤了。她觉得这根本是一种诋毁。 穹苍被太阳直射得眯起眼睛。 贺决云看了眼她行走的方向,发现她既不是去宿舍,也不是去教室,皱眉道:“你接下去想做什么?” 穹苍:“找证据。” 贺决云:“你要去哪里找证据?周南松的手里难道真的有证据?那不是你唬他们的?” 穹苍说:“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很有可能,或许王冬颜还看过,所以在周南松自杀前的那段时间,她才会表现得那么失魂落魄。顺着线索,继续找呗。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决定性的证据。” 穹苍摸出手机,在界面上点了点,说:“如果真的有证据,周南松不会放在学校里,因为她死后,学校很可能会对她的东西进行搜查。也不应该会放在家里。她的母亲明显不知情,如果她把东西留在了家里,可能不会有人找得到,事情就没有了结果。” 贺决云低声呢喃:“那会是在什么地方……” 穹苍说:“一个我们预料不到,但是,又肯定会被我们注意到的地方。” 贺决云觉得,这个描述实在是太玄幻了。他们又不那么了解周南松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对方把东西藏在什么地方? 贺决云抿着唇,突得脑海中电光一闪,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之前小卖部的老板跟我说,周南松很喜欢去他那里买各种文具。本子、笔、胶带一类的东西。如果她当时的精神情绪很不稳定,而她最好的朋友又已经去世了,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把自己的心事写在小本本上?这可是个好习惯。” 穹苍脚步停了下,看着他认真说:“她的书桌上没有特殊的小本本。也没有成堆的文具。” 贺决云沉吟:“被她妈妈带回家里了?或者是为了避开外人的查证,藏在了某个地方?” “她的教材和作业全都放在学校里,她妈妈为什么要单独收走她的笔记本?”穹苍说着自己也疑惑起来,“她为什么要买那么多的胶带跟笔记本?” 贺决云解释道:“单纯的喜好也说不一定。你可能不知道,有个专门的圈子叫手账圈,一些爱好者会聚集在一起,讨论怎么装饰一本笔记本,让它变得更加好看,更有特色。关注的人多了,经济效应就会催生相关产业。卖本子,卖胶带,卖创意拼贴……” 他说着声音小了下去,两人对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被忽略的细节。 穹苍说:“我要回家一趟。” 贺决云立马道:“我送你。” 穹苍觉得无法理解:“你跟我那么紧干什么?你可以去找项清溪和她身边的人问问话,也可以去找周南松的家属申请一下,能不能查看周南松死前的社交记录。利用一下你的身份优势,能干很多事啊。” “我目前最需要干的事情,就是确保你不会自杀。”贺决云不得不提醒她,“你的自杀进度已经96%了。我要优先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 贺决云将穹苍送回家中,暂时离开去处理别的事情,走前再三嘱咐她先待在家里,有什么情况及时给自己打电话。 他一个三五大粗的男人,突然变得性格婆妈,仿佛在面对一个绝症患者,弄得穹苍很是无语。 好在路程不远,穹苍下车之后,三两步进了家门,跟他告辞。 王冬颜的房间和她的宿舍一样,非常整洁。穹苍进入卧室之后,直接走向书桌,随手翻找上面的信息。 穹苍原本以为,周南松或许会把自己的手账交给王冬颜,让她带回家。可是穹苍翻遍整所屋子,都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 ……也是,周南松对王冬颜应该还没有信任到这种程度。 她有点无奈,只能老老实实地从细节处开始搜寻。 王冬颜的书桌左侧有一排柜子,柜子里放着几本画册。 从王冬颜的草稿本上也可以看出来,她本人应该对漫画很感兴趣。穹苍直觉这会是突破口,就将那几本画册摆到桌上,认真一页页地看了过去。 穹苍对漫画并不了解,所以看得很仔细,以防王冬颜将信息藏在构图里。 这又是一段静止的时间。 翻看图片,甚至比翻看混乱的草稿还要浪费时间,尤其在不知道对方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传递信息的时候。 好在王冬颜的图册并不多,过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柜子顺利被清空。 穹苍静静坐着发了会儿呆,把最后一本本子在右手侧放下,面沉如水,又从最底下抽出第一本,重新开始翻开。 看见这一幕的网友忽然有种崩溃的感觉,激动的心犹如被泼了一桶干冰。 “又开始了?我刚来,又进入挂机搜索模式了?” “看图总比看高三冲刺题好,别抱怨了。” “别说,这画画得还挺好看的,比好多网红美工精致多了。” “这个副本的信息太零散了,线索藏得好深,难度太高。” “……连大佬都毫无发现,说不是说明她找错方向了?” “简单的方法应该是从项清溪那里入手,但是大佬的自杀进度已经96%了,可能等不到项清溪醒悟。” · 第二遍翻找图册的速度要快上很多,穹苍其实已经把它们记在心里了,只是再看一遍,看看会不会更加清晰。 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第二遍翻查完毕。 穹苍把东西放下,按着后颈,活动了一下骨骼。 她两手枕着头,靠在椅背上,目光毫无焦距地看着前方。 她隐隐已经能感觉线索在自己眼前了,却一直抓不住,那种挠不到痒处的感觉让她极为不适。 穹苍百无聊赖,再次拿出手机查看各个软件。 穹苍之前就翻过王冬颜手机上的几款社交软件。在常用登陆账号里,会有一个比较隐蔽的小号。 王冬颜之前跟周南松关系不和,用小号悄悄关注周南松的社交动态。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许多人都会有关注自己“对手”的举动,并不一定是想做什么。 微信,两人因为班级同学,是明面上的好友。 微博,王冬颜的小号只关注了软件硬塞进来的营销号和系统号,再就是一个疑似周南松的生活账号,而对方账号的更新时间也确实停留在了死亡前夕。 只有dy,一款短视频软件里,王冬颜仅有一个登陆账号,里面没有发布过任何信息,也没有关注任何人。 穹苍起初以为是王冬颜不喜欢玩这款软件,现在想想,说不定是周南松自己注销了。账号注销之后,关注人不会收到任何提示,也就无法查证王冬颜原先是否关注过。 那么周南松特意注销账号的这个举动,就变得很有深意。她是怕有人顺着账号找到什么吗? 穹苍手指在屏幕上敲了敲,沉思片刻后,重新翻开画册,从日期中翻找,找到最新的一幅画作。 那副画作并没有完成,连草稿也只打了一半,让人看不出它的成品会是什么样的。而在画的上方,写着一行字:“阁楼上的喵喵”。 字体写得很潦草。 王冬颜的画作内容大部分是人物,鲜少有动物。这个“喵喵”就显得很另类。也许它并不是画作的名称,而是王冬颜顺手在最新页上记录的信息。 “阁楼上的喵喵……”穹苍呢喃了一句,在抖音里进行搜索。 一个短暂的连接提示之后,结果栏里真的出现了一个ID相同的账号。 穹苍点进对方主页,发现这位up主同样也是一位手账爱好者。 这位喵喵朋友应该是个经济条件比较宽裕的人,她偶尔会发一些开箱视频,告诉粉丝自己从哪里购买的材料跟手账,质量又怎么样,来给大家做推荐。 穹苍抖擞起精神,在对方上传的视频里开始查找,很快找到一个疑似的开箱视频。 她把声音放大,还是点开视频,进行播放。 镜头中出现了一双手和一个巨大的箱子,开了变音器的UP主在背景里做解说。 “这是一个从A市寄过来的邮件,她说自己要退圈,就把所有的东西都半折卖给我了。我没想到箱子会有这么大,现在来一起看一下吧。” 她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那些笔穹苍不认识,但听UP主的语气,好像很惊喜。 开箱到后面的时候,那位UP主的惊喜里已经出现了惶恐跟怀疑。 “这也卖得太便宜了吧?这不可能啊。小姐姐是不是装错了?” 画面中的手又拿起一个本子,翻了一下,可以看见里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 她说:“这个本子都已经用过了呀,怎么也寄给我?我现在肯定她是打包错了,到时候我再联系一下她吧。” 她迟疑了下,又说:“其实这一单,是我三月份的时候下的单,但是前两天才刚刚寄到。我之前以为她是骗人的,因为她后来突然就联系不到了,没想到前几天又接到快递通知。我再试试看吧,如果有认识这位小姐姐的,也请帮忙转告一下。今天开箱就到这里啦,拜拜~” 一更 穹苍立马私信了对方。 穹苍:你好,请问你在前几天发布的那个开箱视频中的快递,是不是从A市一中寄出的? 穹苍:给你寄出包裹的人应该是一中的一名学生,该名学生已经在今年三月份自杀。【网址链接】。现在警方正在调查她自杀的原因。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在保守信息的情况下,将包裹中记载有文字的那本笔记本寄往公安局。 因为是游戏设定,对方回复得很快。 阁楼上的喵喵:我怎么相信你? 阁楼上的喵喵:最近冒出来好多无聊的人啊,都说自己是原主人,你这个理由倒是编得很特别。 穹苍切换到短信界面。 穹苍:警员证拍个照片给我。 贺决云:?? 贺决云:【图片】不要仗着是游戏就干坏事啊。 穹苍把贺决云拍出来的照片发了过去。 穹苍:她的抖音账号已经注销,相关的新闻你可以自己在网上进行搜索。关键词就是A市一中,自杀。 穹苍:她的邮寄地址和联系电话,是不是…… 穹苍把学校的地址跟周南松的手机号码发了过去。 阁楼上的喵喵:啊……搜了下居然是真的,我说怎么忽然就联系不上她了。天呐这太可惜了。 阁楼上的喵喵:你这个手机号的确是她之前给我留的那个,但是快递单上的地址写的是另外一个。【图片】是这个地方。阁楼上的喵喵:还有啊,这个包裹其实是定时寄送的。对方特意推迟到现在才给我寄过来,是不是有什么深意啊? 穹苍点开导航。将上面显示的地址输入进去,发现跳出来的定位结果,居然是A市XX街道派出所。 那行黑白色的字体标注印在穹苍的眼睛里,让她迅速明白了周南松布置这一切的意图,同时也感受到了这名陌生女生在做每一个安排时的温柔与脆弱。 她曲起的手指停在半空,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落下,最终似有似无地叹了口气。 周南松死前,精神状态极不稳定,饱受心理折磨,一直在挣扎犹豫,究竟要不要揭发学校的这桩丑闻。以致于即便她最后选择了自杀,内心依旧无法安宁,于是选择把一份明显有问题的包裹,寄送给了陌生人,希望在自己离世之后,能有人代替自己推动这个案件的调查。 她对这名UP主应该有所了解,知道这人不会因为贪小便宜而刻意忽略其中的违和,在长期联系不到她的情况下,或许会将包裹邮寄回原地址。 而派出所收到包裹之后,如果对一中的两起自杀案件有所疑虑,就会耐心查证,说不定能牵扯出幕后的黑手。如果没有,那也已经是她最后的努力了,起码她可以给自己稍许的安慰。 周南松会特意将寄送日期定在五月初,本意也许是想推迟事情的发酵。哪怕警方真的按照她的计划对事件进行调查,等一切出了结果,受害者们也已经毕业离开,不会受到太大的伤害。 她一定想象不到,在她死后,这起恶性^事件不仅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而她留下的东西,会成为堪破案情,证实谎言至关重要的物证。这里面唯一的意外就是,她为这个包裹的寄送设置了时间,导致它推迟了太长时间,才进入到公众视野。 如果今天穹苍没有发现它的存在,粗略推算,它被寄送回A市的时候,可能恰好会是在王冬颜自杀前后。 那个阶段,正好是官方对此事最为关注的阶段。确保了这个包裹不会被当做普通物件所忽视。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命运的安排总是那么巧合。它出现得那么恰当,又出现得太过迟缓。 ……明明是一个那么努力生活的人。 穹苍压下心头泛起的惋惜。 穹苍:这个地址就是我们街道的派出所,导航上可以搜索。 阁楼上的喵喵:我知道,我搜索过。当时还想不通来着,以为是整蛊。 穹苍:她应该是想报警又有所顾忌,所以在死前将证据寄出。麻烦将相关证物寄送到A市派出所,我可以原价购回,并为你支付邮费。感谢你的配合。 阁楼上的喵喵:不用不用,为人民服务。我待会儿就给你寄回去,找好的快递公司。对了,你们是只要那本写了字的,还是全部都要? 穹苍:最好能让我们翻查一下。如果确认与案件无关,会将物品归还给你。如果方便的话,我希望你能现在就将那本写了字的手账内容拍照发送给我,我可以及时查看。 阁楼上的喵喵:好的,你等等,我现在就去拍。 阁楼上的喵喵:其实我之前小小地扫过一眼,觉得里面写的东西蛮恐怖的,不知道她在写什么。怕侵犯人家隐私也没仔细看。 穹苍:谢谢。我们会查证的。 穹苍把手机放下,抬手按着额头两侧的穴位放松心神,等待对方的回音。 ? 直播间里几乎要放起礼炮,看穹苍的直播似乎总是在经历大起大落。你永远不知道证据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却从来不会让他们失望。 如果此时打开弹幕,可以屏幕上全是密密匝匝的各式文字,几乎看不懂任何画面。 “啊――偶像啊!这样的人才不进公安系统可惜了!” “艹!她真的!探索剧情的速度是用飞的吧?哪个牌子的小翅膀啊?” “我要是有她这份推理能力和情报搜索能力,何愁大业不成!” “我就想问,这个副本的侦查员是不是又不见了?我第一次看见受害人独自完成案情推导的全过程【溜了溜了】。” “原来学神不会的题目只要多看两遍就会了,那么问题来了,学渣应该怎么办?” 不管直播间的观众心情有多么澎湃,穹苍只平静地整理着桌上的物品。 喵喵那边动作很快,她热情地将图片一张张按照顺序排好,打包成文件,给穹苍发了过来。 穹苍点击放大,一页页阅览过去。 周南松是个很谨慎的人,笔记本里并没有直接写下她所看见的世界,而是以零散的叙述方法,委婉地描述着一个真实的故事。 一无所知的人看见这些文字,大概只会以为它是一个荒诞的恐怖故事。但知晓内情的人看见,能轻易推导出它暗喻的内容。 ――肮脏的恶魔,披着光鲜的外皮,降落在人类的社会里。他们衣冠楚楚,摆出最亲和慈祥的态度,靠近那些可怜弱小的人类。 ――贫穷的人因此感恩戴德,却不知道,她们不过是对方眼中不值一提的娱乐,是早已被对方挑选出来的食物。噩梦在不觉中已经降临…… 周南松写得很细致,由于情绪波动,部分地方还充斥着各种混乱的思维。穹苍将她的文字翻译整理了一下,大概梳理出了整个案件的经过。 一中从数年前开始,大力扩招贫困生入学,且以女性为主。 对于贫困生而言,这是一个可以改变人生的机会,他们怀揣着最美好的憧憬,来到了一中这所颇有名望的重点高中。 校方的领导,摆出最慈祥、最亲和的姿态,细心地帮助并接纳他们。主动为他们申领奖学金、减免学杂费、分发食堂餐补等,他们的体贴出现在每一个细枝末节,让所有人失去戒备心,对他们的善意表示感激。 然后,部分恶徒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们以与学生谈心、为学生规划未来、带领他们参加各种省市级比赛,或者其它正当的理由,创造与学生单独相处的机会。同时潜移默化地向他们展示自己的社会地位,从心理上创造上位者的印象。 开始的时候,他们只是简单的骚扰,以亲近为掩饰,让学生误以为是自己的过敏错觉。慢慢,侵入她们的生活,最终,可能会以下药、醉酒等借口,对她们进行直接的侵犯。 部分人还会私下拍照,在发现对方有反抗意图的时候,用自己的权力对她们进行威胁,再以利益诱导,瓦解她们的防备。 贫困生是很好拿捏的,因为生活环境的局限,许多贫困生本身性格比较怯懦、害怕惹事,将领导的权威和能力放大化。对于他们来说,如何安然度过高中三年是最重要的事,而校方领导是颇有社会地位的精英人士,他们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而且,不是所有的贫困生都会被他们选中,恶徒会在不断的观察中,特意选择那些看起来没有反抗能力的学生进行荼毒。 受害的女生起初还天真地以为这只是一个意外,只有一个人参与。到后面渐渐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乃至更多个。等到她们追悔莫及的时候,勇气已经被恐惧所蚕食。 所以她们选择了妥协。 田韵是比较不幸的一类人。她不仅家境贫寒,家人关系也很恶劣。她家里有重男轻女的父母,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家长丝毫不关心她的生活,甚至克扣她的补助供养弟弟。 田韵因为不顺从校方的安排,被校方多方压迫。由于她的精神压力过大,无处发泄,导致成绩下滑,前景渺茫,最终陷入崩溃的边缘。 此时田韵发现班里另外一名贫困生也不堪校方的骚扰,她与那位女生关系很好,于是劝说那个女生一起反抗。 她邀请了一直以来想要骚扰她的男人去了酒店,在下药迷晕对方之后,窃取了对方手机中的信息。 她的本意只是想找到一些可以威胁对方的证据,却没想到居然在里面看见了对方多年犯罪的直接罪证。 留存的照片尺度巨大,牵涉人员众多,一经曝光必然引起轩然大波。跟她一起的女生害怕了,劝她放弃。 那一天,田韵跟那个女生一起离开,之后再也没有回来。她出发前,将原图留给了周南松,让对方替自己保存。 之后传出田韵跳楼自杀的消息,校方给出的监控视频有明确的时间造假,周南松知道事情不对劲,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牵涉在内的有她的好朋友,她的同学,还有许多无辜又可怜的人。有些人已经毕业离开,开始新的生活,这场风波无疑会将她们重新卷入旋涡。 那些人卑微地恳求她,朝她哭诉,周南松陷入了绝望。 她不希望再伤害那些人,又没有办法漠视田韵的死亡,最终抑郁症发,用最残酷的方法离开人世。 自杀前,她把田韵留下的照片,埋在了学校宿舍后面的空地上。 私心里,她还是希望那些犯人可以得到应有的惩戒。 翻完笔记之后,穹苍深深吸了口气。她把界面切出去,将结果告诉贺决云。 穹苍:【文件】我找到周南松丢失的笔记本了。 贺决云:……我刚从快递公司出来。 贺决云:不是,这你也能找得到?【见了鬼】 穹苍把自己的翻找过程告诉了贺决云。 贺决云陷入了对人生的怀疑。 穹苍虚伪地谦虚道:一般一般,运气好而已。不是说好了要带你躺赢的吗? 贺决云:“……”可是他特么真的只是说说而已。 穹苍:【图片】那个女生的地址。她就住在隔壁省,驱车往返一共只要六个小时,等她打包邮寄再送到公安局,需要一到两天。 贺决云:好的,我现在就开车去领笔记本。【微笑】给我一个联系方式,三个小时后我会出现在她面前,你让她把东西先带在身上。 穹苍:好。我去挖照片。 贺决云:你的自杀进度。 穹苍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挂念这个事。扫了眼人物信息,发现它还是很给面子地掉了1%。 穹苍:95%。 贺决云:行,我尽快回来,你自己小心一点。 贺决云决定驱车去拿笔记本,穹苍背上书包,准备回学校取证。 她刚走出房间,就听见大门处传来了一阵开锁的声音。 穹苍放缓脚步,随即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士走进门来。 一行简单的介绍飘在那人身边,系统提示,是王冬颜的母亲。 二更 穹苍眉毛几不可闻地皱了一下,直觉这种时候出现新人物不会是什么好事情,而且她并不习惯处理家庭关系。 “王冬颜。”王女士粗暴地将手提包往沙发上甩去,光着脚快速步过来,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愤怒,“你到底要做什么!” 她直白发飙,穹苍就自在多了,被她一骂,连肩膀上的肌肉都松弛了下来。 王女士冲到她面前,脸上带着有些疯狂的激动。化妆品的香味顺着她的动作传了过来,与此同时还有她狂风暴雨般的指责。 “今天学校连续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你能耐了啊王冬颜,逃课、打架,还当众跟校领导叫板,甚至污蔑学校引起校园恐慌。你想干嘛?你想把大家日子都弄得不好过是不是!”王女士用手指梳了把刘海,“我辛辛苦苦赚钱养你,我对你有什么要求?我只想你安安分分地在学校里上课,很难吗?啊!很难吗?!你体谅体谅我行不行!” 穹苍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与她保持一定的社交距离,说:“我说的不是污蔑,是事实。他们反驳不了我,所以才来找你。” “你还觉得自己没有错?从进入高三开始你搞出了多少事?你有完没完?能不能收敛一点?”王女士歇斯底里道,“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同学的事情,我在单位要忍受什么样的眼光!你还闹,你是非让别人有话柄说你吗?” 穹苍:“周南松不是因为我才死的,我就是要证明这件事。它从头到尾都是学校刻意的引导。” 王女士:“你证明什么?你什么都不要证明你读书就好了!你根本说服不了所有人,你越蹦Q他们只会越认为你没有同理心,觉得你是在推卸责任。你就让事情好好过去行不行!” 穹苍看着她的模样有点出神,短暂的沉默后低下头抿了抿唇,斟酌着措辞:“为什么?学校里有很严重的丑闻,周南松就是因为知道真相才死的。不是我不管,它就可以过去。没有人停止,那些人还会继续。” 王女士似哭又似笑地发出两声嘶吼,而后道:“就算是又怎么样?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那只能叫诬陷!学校里的领导全都是老人精,你跟他们斗,你以为你能讨得到好处?” 穹苍:“我想要的是真相,不是好处。” “你想怎么拿到真相?和他们打官司吗?你还要不要上学了?”王女士胸膛剧烈起伏,手臂用力指着一侧,“你出去问问,看看街上那些人,是会相信那些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文化人,还是会相信有暴力前科的你!” 穹苍竭尽想让她冷静,清晰地说道:“我没有暴力,你应该相信我。” “我相信你有用吗!我现在很累!”王女士根本听不进去,几乎在她没有说完的时候就打断了她。她竖起一根手指,在穹苍面前晃动:“你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学校要是想整你,别说一个月,一天的时间,他们就能让你一辈子都毁了!以后哪个学校还敢要你?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天真!” “天真?”穹苍也好笑道,“就算是不天真的人,知道他们在学校里滥用职权,对贫困生进行性侵犯,也不会保持冷静的。” 王女士爆炸的情绪被生生扼断,眼皮快速眨动,探究似地盯着穹苍。在确定她不是玩笑之后,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一个。”穹苍一字一句道,“是多名受害者,长期、群体,极度恶劣的性侵事件。” 王女士犹如被抽掉了大半力气,疲倦感瞬间袭了上来。她迷茫地在原地转了一圈,随后抬手,将头发揉得更加杂乱。 她思考的时间其实不长。或者说,她长期的生活经验,已经在第一时间给了她最佳答案。只是她内心的社会道德感,给她带来了少许犹豫。 王女士再次面对着王冬颜,严肃道:“涉案的人那么多,那些人为什么不自己出来说?因为她们也不想让这件事情曝光。你以为,你做这样的事,她们会感谢你吗?她们会恨你!你在自作多情你懂不懂!” 穹苍:“她们会不会感谢我不知道,但是那些还没有被伤害的人,她们一定不希望将来会面对这样的事。” 两人的对话过程变得缓慢。王女士需要思考,才能说出下一句话, 片刻后,王女士问:“你怎么知道?” 穹苍似没听清:“你说什么?” 王女士语气肯定了起来,像是说服了自己。她说:“你知道穷病有多可怕吗?那些人有钱有权,指甲缝里漏一点,就是别人一辈子都拼不出来的。你怎么知道她们不情愿?进了社会照样会有这样的规则,而且只会比这个更残酷、更无情。付出都不会有回报。” 她说到后面,变得越来越坚定,声音也大了起来:“你天真,你不懂。没有这样的机会,她们怎么保送上大学?怎么生活?怎么读书?怎么能有那么光明的未来?就算你把条件摆在她们面前,让她们自己选,她们也未必不会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太过荒谬,穹苍反而笑了出来:“你说什么?” 王女士指着自己的胸口,说:“我说得难听,但我说得是现实!会这样想的绝对不只是我一个,也绝对不会是少数!你不要多管闲事,听我的。” “真的?”穹苍低头轻笑,笑声极具讽刺,说,“历经风霜的成年人会喜欢将自以为是的人生道理安在年轻人的身上,看着原本阳光积极的人,变得像你们一样死气沉沉,然后从中感到骄傲自满吗?” 王女士:“所以你骄傲?你骄傲是因为你不懂社会!你满骨子里都写着天真!” 穹苍问:“成熟代表着冷漠吗?现实代表着正确吗?人类那么漫长的生存历史,都是在跟什么做斗争啊?不是为了互相同化,然后共沉沦吧?在你眼里,难道只有幸运的人才配活着?” 穹苍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地方不能继续待下去了,将背包往上一提,从侧面穿过去。 “看来我们不适合交流,我走了。” “你走了你就不要回来!”王女士哽咽喊道,“你不要威胁我我告诉你,王冬颜,你只是一个高中生,这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淌这样的浑水!你不要出去胡说!王冬颜!” 穹苍头也不回,回答对方的只有一道沉重又干脆的关门声。隔着门板,王女士嘶声哀嚎的声隐约从里面传了出来。穹苍闭上眼睛。 等走到街上,穹苍扫了眼自杀进度,一个鲜红色的99%挂在视线里。 ……谢谢啊,还给她留了一个点。这可真是太客气了。 穹苍抬手用力擦了把脸,这回真的有了一种绝症病人的紧迫感。 目睹了刚才那番争吵,直播间的气氛跟着凝重起来,连插科打诨的人都变少了。 他们大可以指责王冬颜的母亲自私,但是在看过那么多的【凶案解析】之后,他们也知道,多数人并不那么伟大。很多情况下,强烈指责某个人,其实改变不了结果,因为从社会大环境开始,它就错了。 “从没见过大佬这样的表情。” “最身边的人,最是伤得深。一不小心就飙到了99%,剩下的应该就是一念之差了。系统这回收割得好狠。” “自杀案件就没有凶手了吗?我觉得有,且凶手比普通案件更加令人胆寒,因为多数人并不会觉得自己有错。” “多少有理想的人就是被现实挫伤?而又有多少现实,只不过是成熟人士的自以为是?” “但是你不能不承认,她说的是社会普遍存在的声音。好人没好报也不少见。” “经历过不幸的人会更害怕麻烦、怕失败、怕惹事。人生百态啊。” ? 穹苍先去附近的五金店里买了个小铲子,放进包里,坐车去学校。 等她重新回到学校的时候,天色已经是灰沉沉的了。穹苍握着手电筒,去往周南松说的宿舍楼空地,寻找她埋藏起来的证据。 周南松埋下照片的时候,是在三月,而现在已经五月。 穹苍看着眼前一片分不出区别的荒地,揉着脖子嘀咕了一句:“这可是个大工程啊……” 穹苍做好了熬夜工作的准备,但还是有点怕。担心电量不够,直接带了三个手电筒,以及两大盒储蓄电池。 她把手电筒在边上架好,抓起小铲子,在各处进行挖坑。 这一片人烟稀少,跟宿舍楼隔着一条臭水沟,平时根本不会有学生来,倒的确是个很安全的地方。 穹苍不知道周南松挖的有多深,只猜测她当时的精神状态,可能会挖个大坑。于是也用心地进行翻土。 夜幕终于整个沉了下来。 今天乌云很重,月亮一直被云层所遮盖,投不出半点光色。 荒地空旷而安静,仰起头,能看见远处的山峦连成一片黑影,静静占据着天边。 夜风不断从树影间穿梭,中间还和着知了的声音。 手电筒的光色慢慢从明转暗,换过电池后,又从暗转明。 在手机上的时间跳过午夜一点时,穹苍终于挖出了一个还算崭新的铁盒。 她喘着粗气,不顾形象地坐在泥地上,拆开盒子。 铁盒里放了一个用过的数码相机,边上是它的存储卡跟电池。甚至还贴心地放了一个充电宝。 穹苍将东西组装回去,试了一下,发现残余的电量还足够开启相机。 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这件东西,穹苍无疑是激动的。她点出相册,一张张翻开过去。 直播间的屏幕里只有一连串的马赛克,但是穹苍能看见原版的照片。 照片里是各种互相交缠的身体,女生的脸都被拍得清清楚楚。有些人明显眼神迷离,神志不清,有些则是清醒的,但清醒中带着痛苦。 而里面所有的男人,都没有露出脖子以上的部分。 有心理准备是一回事,亲眼目睹,又是另外一回事。 穹苍被这直白的画面冲击得瞳孔震颤,呼吸都沉了起来。 她舔了舔嘴唇,强行让自己保持着镇定,佝偻起背,让自己看得更清楚。 从男人身体上的痣、肥胖度、骨骼,以及其它明显特征来分析,涉案人员应该在五人以上。从图片格式来看,应该拍摄自不同的设备。 看来他们内部还有进行互相交流。可能是通过聊天群,或者别的方式。这样的同好交流,能让他们感到兴奋。 人在持续性的犯罪之后,果然会变得越来越大胆,直到彻底疯狂。 这群人的娱乐阈值已经提升到了可怖的地步,为了追求刺激,会去寻求新的手段。要是任由他们发展,只会造成更加无可挽回的结果。 穹苍听着心跳在胸腔里猛烈跳动,不自然发颤的手有规律地点着下一张。翻到中间的时候,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徐蔓燕。 那个年轻漂亮的,乍一眼还带着点强势的女生,在照片里完全是另外一幅模样。 这是穹苍在游戏里唯一熟悉的人。她感到很是可悲。 穹苍看得太过入神,而周围长着矮草的泥地又能降低人的脚步声,等她的余光发现手电筒照出光线中,出现一道黑影的时候,对方已经近在咫尺了。 穹苍浑身都战栗地抖了起来,第一时间将相机揣进怀里,而后迅速回过头,后脑被人一棍敲了下来。 “啊……” 穹苍闷哼一声,单手捂向伤处,另外一只手仍死死握着相机。 她眯着眼睛,透过因疼痛泛出的生理泪水,看向突然出现的黑影。 手电筒的昏黄光线将对方苍白的脸照得明灭不定,各种复杂的情绪都凝聚在对方的眼睛里,化作一道冰凉的水光淌了下来。 “项清溪……”穹苍咬牙道,“你疯啦?” “把东西给我。”项清溪却是哭得比她还可怜,恳求道,“冬颜,把东西给我!” 穹苍说:“你这样是错的!” 项清溪丢下棍子,过来抢她手里的东西。 “你为什么还要查啊?说好了这件事情过去了。你这样会死很多人的!”项清溪爆发出一股巨大的力气,掰扯开她的手指,奋力地跟她争夺,“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给我!” “逃避的话,不管多少年,恐惧都会追赶在你的身后。”穹苍深深望着她,带着说不出的情绪叫道,“责任有时候是一种枷锁,也是,一种救赎。你不去背起它,你就一辈子放不下。你为什么不能现在勇敢一点?你为什么不能勇敢一点!” 项清溪嘶吼道:“我要勇敢有什么用!第一个死的人不会是他们,是燕子!是燕子你信不信!她什么都赔进去了,她没有以后了!你知道吗?她都是为了帮我!你放过她吧!” 穹苍:“你这不是帮她,我也不是要害她,你想得长远一点!” “啊――你不要说了!”项清溪尖叫着按住穹苍的头,往边上一推。 穹苍买的小铲子就放在附近,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直接撞了上去。好在那铲子本来就不锋利,被她挖了那么长时间之后,带着泥土,钝了很多。 这个时候穹苍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但是能感觉到有液体在顺着额头往下滑落。 项清溪没注意到她的情况,趁机把相机抢了回去。 “对不起……对不起……”项清溪含糊着,将东西抱进自己怀里,一步一步往后退,“对不起……冬颜……算了吧!” 穹苍掀开眼皮,在模糊的视线里,看着对方仓皇逃走。那道背影与她记忆里的画面重叠起来,黑暗再次降临,穹苍用猛烈颤抖的手,抱住了自己的头,从喉咙里发出几声痛苦的呻^吟。 过了许久,穹苍缓和了一点,从满身虚汗中挣离。 她调整了下姿势,躺在地上,陷入漫长的怔神状态。忽然,她想起了什么,摸过地上的手机,找出置顶的联系人,拨打过去。 “滴――滴――” 电子音在黑夜里特别清晰。 不到三声的提示,对方已经接了起来。 “喂。” 有活力的男声瞬间驱散黑夜里的寒气。 穹苍眼睛里的光跳了一下,喃喃叫道:“贺决云……” 贺决云那边明显出现停顿,然后才说:“你怎么叫我真名呢?还好游戏能屏蔽好吧?” 穹苍一般是不打电话的,她的联系方式从来都是短信。 贺决云将声音放大,只听见话筒里传来一阵轻浅的呼吸声,以及风声。 贺决云放缓声音,问道:“你在哪里?” 穹苍咳了声,才说:“学校。” 贺决云快速穿上衣服,拿过钥匙,跑出房门,语气仍旧轻柔地问道:“学校的哪里?” 穹苍乖顺答道:“宿舍后面的空地。” 贺决云:“我现在就过来,你怎么样?” “挺好的。”穹苍的声音闷闷的,“就累了。” 贺决云发动机子,说:“我现在过来了,等我十分钟……五分钟够了,你随便说说话吧……讲笑话也行,我牺牲一下。” 他没问穹苍发生了什么,也没挂断电话,只把手机摆在一旁的架子上,快速飙车赶了过去。表现得耐心又绅士。 穹苍也没再说话,她看着屏幕中表示接通的绿色标志,听着所谓的响动,莫名安心,趴在手臂上闭目休息。 ? 贺决云翻过围墙,一路冲向后山,发挥出了生平最好的长跑跨障碍成绩。 一中的路灯坏了几盏,在靠近后山的地方就断了光线,深处没有铺设任何的光源。道路两旁的野草长到了半米高,隐隐绰绰、高低起伏地摆动。 贺决云却无暇顾及那些景色,因为飞速奔跑,他耳边全是自己急促的喘息声,甚至盖过了夜色里的所有风吹虫鸣。 当他终于靠近手机上显示的定位之后,不意外地看见了一个蜷缩在地上的黑影。 “王冬颜?”贺决云屏住呼吸,在她身边蹲下,低声唤她的名字,“王冬颜?” 他将手轻轻放在对方的肩膀上,想查看对方的情况。 黑影动了一下,然后自己爬了起来,并按下了手中的按钮,点亮手机的屏幕。 手机淡蓝色的光线从她的下巴往上照去,将她原本就苍白的脸照得更加没有血色,额前的头发因为血液糊成一块,伤口处一道未干涸的红渍缓缓淌了下来。 就算贺决云是社会主义的接班人,是科学火炬的传递者,见到这画面,还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穹苍悠悠吐出一口气:“可吓死我了。” 贺决云:“……” 艹――你特么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穹苍继续说:“就夜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 贺决云表情渐渐狰狞。 穹苍比划了一下:“朝着我脑壳就是一顿敲。” 贺决云:“呵。” 穹苍沉痛道:“哎哟。” 贺决云:“……” 贺决云拍了拍她身上的泥土,又对着她的手脚检查了下,问道:“你脚受伤了吗?” 穹苍可怜道:“没有。” “那你一直躺在这里干什么?”贺决云叫道,“半夜在荒郊野地吸湿气啊?这地方你也能躺得住?” “我吓死了,腿都软了。这边太黑了,我也不敢走。” 穹苍说得很认真,只是搭配她的语调和表情,总会让人觉得她在开玩笑。 偏偏穹苍还自己吐槽道:“就像是一场梦,醒了很久还是不敢动。” 贺决云被她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本来想说点奚落的话,但是看见穹苍空洞中又有点忧伤的眼神,所有的声音全部烟消云散。 “你陪我坐一会儿。”穹苍说,“我先捋捋。” 贺决云于是在边上坐了下来,等着穹苍的大脑恢复转动。等他打完一局游戏,发现身边人始终保持着刚才的姿势。 整个人很安静,或者说很麻木,目光直愣愣地盯着一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决云从没在她脸上见过这样的表情,他觉得穹苍应该是一个无敌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贺决云用肩膀碰了她一下,问道:“你在想什么?” 穹苍反应迟缓地回了一句:“嗯……证据被抢走了。” “嗯。”贺决云侧过身,把她额头的碎发往后拨了拨,说,“没事。那不本来就是警察叔叔的工作吗?你瞎想什么呢?” 穹苍抬高眼皮看着他。 过了会儿,贺决云又说:“起来吧。我先送你去医院。” 穹苍:“我……” 贺决云弯下腰:“背你背你,上来。别到时候没达成自杀条件,先因为伤口感染挂了。” 穹苍勉为其难道:“那也行吧。” 报警 穹苍坐在明亮的医院里挂点滴,看着周围不时走过的护士,终于又恢复了之前那种生人勿进的冷冽气场。 但贺决云总觉得穹苍的状态不是很好。或者说,她不像在开场的时候那样运筹帷幄了,她似乎在惆怅着什么他也不知道的事。 贺决云捏着病历本,脚下一蹬,从椅子上滑了过去,与她肩并肩地坐着。笑问道:“你知道,我载入游戏的时候,角色介绍上写的是什么吗?” “嗯?”穹苍很上道地问道,“什么?” 贺决云两手环胸,说:“这位NPC的原型是负责调查当年这起自杀案的警员之一。在王冬颜自杀之后,他们对一中所有的学生进行了详细调查,用最基础的排查方式,想要找到三位自杀者之间的关系。可惜因为证据太过零散,学生都讳莫如深,校方又在中间搅浑水,给出了不少误导性的提示,导致他们的调查过程很曲折。甚至中间一度以为真的只是一场巧合而已。也因此,被对方占据了舆论优势,在案情侦破过程中,出现了很多不好的声音,促成了后两位学生的死亡。” 穹苍若有所思:“嗯……” 贺决云用力抹了把脸:“每次想到这群学生隐瞒着事情不敢告诉别人,独自惴惴不安,最后无奈选择自杀,他们就很痛心。不仅仅是无力,还有不被信任的失望。” 他神色深沉,语气很是郑重:“他们这些人,那么努力地工作、提升,想要维持社会的稳定,就是为了保护更多,像田韵那样还没有抵抗能力的人。他们不觉得自己的理想有多么崇高,也明白这个社会有很多的不尽如人意。但是,他们真的想告诉所有人,报警吧。只要报警,就算他们再无能,也会努力帮助她们。这个社会还没有到,需要她们去承担一切的地步。就算是游戏,他们也希望,这群年轻人,能有机会活在这个世界上。” 贺决云大手按在穹苍的脑袋上,避开她的伤口小心地揉了揉,笑说:“所以,你活着,就是我的胜利了。” 穹苍认真看着他,抬手将他的手拿下来,带着思考过后的确定道:“谢谢啊,你的安慰虽然很拙劣,但是还挺走心的。” 贺决云:“……” “但是,胜利就是胜利,活着不叫胜利,叫游戏状态。你这样的精神胜利法,就很啊Q。”穹苍叫道,“Q哥。” 贺决云:“……” 没别的,就是听了以后想打人。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道:“行吧。Q哥就Q哥,比中年怪叔叔要好多了。起码还降了个辈分。” “好太多了。”穹苍掏啊掏,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声音虚虚地道,“怪帅啊。” 贺决云哭笑不得:“我就当你是夸我了。谢谢你啊小仙女。” 穹苍想把糖果纸拆开。因为挖了一整个晚上而被工具划伤的手指不是那么灵活,试了几次都没扯开那个坚固的塑料口。 贺决云看了会儿,实在忍不下去,接过她手里的硬糖,撕开包装后喂到她嘴边。 穹苍定定看了他许久,看得贺决云都有点发毛了,才把糖吞进去。 一股带着橙子香气的甜味在舌尖漾开,随后扩散到整个口腔。 穹苍吃硬糖的时候也很不安分,喜欢咬来咬去。 贺决云别开视线,瞥向外面的天色感慨道:“天都亮了。这一晚上折腾的。” 穹苍抬起头:“我要拔点滴了,你去拿下片子,我在门口等你。” 贺决云:“也行。” 等贺决云拿了东西走出医院,就看见穹苍手里捏着块面包,蹲在路边喂野猫。 因为医院的后面是一座山,这里的人流量又大,春夏的时候,很多野猫会从这里经过,寻求投喂。 它们不大怕生,埋头乖巧地吃着面前的食物。嘴巴一鼓一鼓地咀嚼,皮毛油亮,吨位十足,长得很有大橘为重的气势。 贺决云提着衣服在穹苍身边蹲下,伸手想撸那猫一把,却被肥猫灵活地躲了过去,他收回手,笑说:“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的啊。” “不一定呢?”穹苍说,“我做的每一件事情,说不定都有你想不到的目的。” 贺决云好笑:“那你现在是什么目的?” 穹苍思考了下:“展示我的善良?” 贺决云点头:“那我觉得还挺不错的,你可以继续保持。” 穹苍把食物全部放下,拍拍手站起来说:“回去吧。” 贺决云问:“送你回家?” “不行。王冬颜的母亲并不赞同她的行为,回去就是吵架。”穹苍说,“还是回学校吧。” 贺决云惊了下:“你现在还去学校,是不是不大合适?” 穹苍问:“哪里不合适?” 贺决云迟疑道:“不大安全吧?” “哇……”穹苍张开嘴,夸张道,“我一自杀追求者还能拥有安全那么安全的东西吗?” 贺决云:“……”能不能好好说话? 穹苍招招手,催促道:“走吧。跟大佬走,带你过关。” 直播间的网友听着他二人的对话,瞬间被带偏了重点。氛围是轻松起来了,但是车也翻进了沟里。 “为什么画风一到他俩这边,就成二人转了?他们自动调频考虑过观众的感受吗?” “不影响我看得快乐。【doge】” “这CP不敢磕啊,主要是两人的建模都太……太不可了。我的想象力不允许。” “现实生活中两人的年龄可能要反一反?我觉得大佬应该是个阅历经验都极其丰富的老专家,而小警察的眼神跟朝气都感觉还是一个年轻人。姐弟恋可不可?” “大佬现在还能带躺赢吗?后面的让公安机关入手比较方便吧?她已经99%的自杀度了,找个安静的地方躺着休息比较好吧?” “刚才项清溪那一下真的是吓死我了,靠,三夭拍恐怖片的吗?我到现在都没缓过来。而且大家怎么都不讨剧情了?” “剧情现在明显死胡同了啊,我的智商已经被摩擦过了我有自知之明,我决定跟着大佬躺赢,需要紧张个啥?” ? 贺决云也很想知道穹苍接下去要做什么。 她从出了医院之后,就一直表现得很从容,看起来不像是在因为证据丢失而苦恼的样子,也没有提及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倒是一直捧着手机不放下,不知道在查些什么。 贺决云看她忙活了一路,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啊?” 穹苍不停地把手机转来转去,抽空回了一句:“看表识人。” 贺决云:“啊?” “手表的表。”穹苍说,“名表啊这可是,比那几张丑脸有辨识度多了。就差写上自己名字了。” 穹苍正说着,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摆正位置,点出短信,看清后又说:“徐蔓燕约我去她的宿舍。” 贺决云自觉把车速放慢,皱眉道:“徐蔓燕?” 穹苍手指快速按动,回复了过去:“我说好。” “她想干嘛?”贺决云严肃道,“我怀疑田韵的死跟她们两个有关系。她们不单纯。” “她想干嘛都没关系。”穹苍说,“这不你跟着我一起去的吗?” 贺决云听到这话,竟还有点美滋滋的味道,点头道:“那是当然。” 贺决云把车停在学校外面,陪着穹苍一起步行过去。 此时学校里已经上课了,路上一片安静。徐蔓燕的老旧宿舍楼就更加冷清了,一路过去都没看见半个人影。 穹苍停在徐蔓燕的房间外面,抬手敲了敲。 里面的人似乎就在边上等她,飞快地拉着把手将门打开。 里外四人面面相觑。 穹苍没想到项清溪居然也在。徐蔓燕没想到她会带个中年男人过来。 徐蔓燕:“冬颜,你没事吧?” 贺决云侧身挡在穹苍面前,把徐蔓燕给逼退了半步。 穹苍将他推开,问道:“我没事,他是警察。” 徐蔓燕看着贺决云面露犹豫。 贺决云问:“不方便吗?” 徐蔓燕思忖良久,然后像是下定决心,退开一步说:“没什么不方便,你们先进来吧。” 门被关上,四人各自站了一个角,保持着心理上的安全距离。 穹苍视线转了一圈。 不愧是老式宿舍楼,墙面都斑驳剥落了,地上的石砖也变了颜色。 徐蔓燕小声说:“我只是想让小溪给你道个歉,她是鬼迷心窍,才会打你的。我今天早上才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项清溪站在旁边,交握着的双手还在颤抖。目光定在贺决云的身上。 徐蔓燕对着贺决云恳求道:“千万别抓她,跟她没关系!我求求你们。” 贺决云在几人脸上巡视了一圈,摆出一个看起来比较亲和的表情。 “你们也别这么紧张,我看起来很可怕吗?”贺决云把自己的工作证拿出来,别在胸口,让皮夹上的徽章对着她们,说,“这样会不会比较有安全感?社会主义的光辉。” 穹苍打了个哆嗦:“好冷……” 徐蔓燕扯了扯嘴角,但实在笑不出来,最后只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来。 贺决云问正事:“照片还在吗?” “还在,我没让她删。”徐蔓燕返身从桌子里面拿出一个相机,捧在手心里。她情绪很不稳定,手指都因为太过用力被边角给磕白了。 穹苍问:“那些人都是谁?” 徐蔓燕浑浑噩噩地报了几个名字,又说:“校长其实不常来,但他偶尔会参与,还会帮着选人。里面有两个是学校的投资人。” 穹苍过去,按住她的手,让她放松。她说:“这件事情我可以不追究,我更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害怕?是因为照片,还是因为……怕有人去追究田韵的死因?她死前肯定是去找你们的,当时,她是跟着项清溪一起过去的。” 项清溪终于开口了,声音淡淡的:“是我。我不小心在天台推她下去的。” “不对,是我!”徐蔓燕大喝了一声,跟着身体瘫软下去,眼泪汹涌地淌了下来,“是我……她拿到的照片里面有我的,小溪告诉我之后,我就想找田韵谈谈。” 项清溪:“燕子!” “你闭嘴!”徐蔓燕喊道,“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担不起你们的责任,我不行!” 项清溪愕住。 “田韵来见我,我很激动,她也很激动。我让她不要那么做,可是她不肯,她说她上不了大学她就完了,就算上了大学她也没有钱。我说我可以给她钱,但是她不听。” 徐蔓燕说得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语速短促又含糊。 “我跑到边上,说那我就跳下去,她让我别逼她,然后也跑了过来。我去抢她的手机,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掉下去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她,可是我又很害怕,于是找了他们,问他们应该怎么办。” 徐蔓燕快要换不过气来,她猛地抽噎了两声,又继续说:“他们说,会帮我处理,让我乖乖听话,什么都不要说出去。结果,周南松还是知道了。我没想逼死她的!我还以为,事情已经过去了。” 徐蔓燕抬起头,眼睛通红,朝着他们两人直直跪了下去。 贺决云吓了一跳,想去扶她起来,徐蔓燕激动地抽出自己的手。 “为什么呢?我不明白,我只是想好好读书而已。可是那个禽兽,他骗我出去,给我喂药,他拍照威胁我!”徐蔓燕哭诉道,“他不止骚扰我,还想去骚扰小溪。我没有办法,规则是他们定的,我根本就没有选择的权力。我只能这么做。既然做了,我为什么不能拿他们一点好处?我只是想要大家都好过一点而已。” 她用手捶打着地面,以作发泄:“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我已经高三了!我就可以走了!他偏偏又跟我过不去!那个禽兽,他永远都不会消停,他又去祸害别的女生,才会出现那么多的事!” 项清溪上前抱住她,徐蔓燕靠着她的肩膀上,痛哭失声道:“我想长大,想毕业,想上A医大,我想成为一个被人尊重的人……不是为了……不是为了一个人渣而变成一个杀人犯――!我从哪里开始错?然后就变成了这样……” 穹苍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过去,放到徐蔓燕的面前。项清溪拍着她的背,小心安抚。 屋内几人都没有出声,让她尽情发泄。 等徐蔓燕终于冷静下来,贺决云说:“我想上天台看看。” 徐蔓燕忍着哭腔,点了点头。 她跟项清溪互相搀扶,沿着侧面的阶梯上了天台。 推开天台前的铁门,徐蔓燕停在门口的位置,不想再过去。于是项清溪在前面带路,领着二人走到边缘。 项清溪指着前方一个位置,轻缓说:“燕子在这里跟她争抢。两个人都很激动,但她真的只是想拿回手机而已。” 穹苍低头看了眼位置,声音在风里有点飘:“你确定,是这个位置?” “对。”项清溪点头,“手机飞了出去,飞向中间。我跟燕子跑去拿,没注意看那边,然后就听见一声巨响,转过身的时候,田韵已经不见了。” 项清溪捂着脸,沙哑道:“我们不是故意的。” 贺决云听着她说,在天台的边缘处站了许久,然后才道:“地表并不光滑,这样的距离,末端还有一小段栏杆作为阻拦。凭借一个高中生的力气,是不可能因为意外把人推下去的。” 项清溪激动道:“是真的!我没有骗你们!只是一场意外,燕子她――燕子……” 她说着突然明白过来,剧烈起伏的胸膛因为屏住呼吸而停了下来,目光看着远处,渐渐涣散。 “田韵……”项清溪嘴唇翕动,“所以……” 穹苍接住她的话往下说:“所以,她是自己跳下去的。” 贺决云道:“根据当时在现场拍摄的照片来看,天台附近没有滑擦的痕迹。如果是摔跤的话,痕检专家是不会放过相关的脚印。而且她死的时候,穿着一双老旧的鞋子,那双鞋子的鞋底带着污渍,留下的擦痕是很明显的。也因此,警方才会以自杀结案。” 穹苍一脚踏上边缘处的高台,站在风口的位置往下望。 底下空空旷旷,目之所及的一切都变得渺小,而站在这个地方,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应该觉得很疲惫了吧。出生的家庭、成长的学校,全部都是那么的不让人如意。不管她再努力,都摆脱不掉那些负担。罪大恶极的人得不到惩罚,唯一一条可以报仇的路,却要献祭别的无辜的女生,包括自己的朋友。她应该也不希望看见你们和她一样痛苦。”穹苍低着头,说出的话明明像是不带感情,却能叫人听出无尽的悲凉。 “可能只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突然想到,只要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从累重的痛苦中挣脱。只要那么一步的距离。然后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顾不上,就那么做了。” 徐蔓燕远远听见,晃了一下,跌坐到地上。项清溪走到她身边,两人注视着,抱头痛哭起来。 一种又庆幸,又解脱,同时还带着点悲哀的感情萦绕在她们心口。 虽然对田韵觉得愧疚,但在这一刻,她们身上沉重的枷锁被卸掉了大半,得以在不断的自我谴责中得到喘息之机。 穹苍又往前面走了一点,感觉那被风吹拂的感觉让人上瘾,将身体和精神上的燥热都给吹散。 一双手突然紧紧抓住她的衣服,将她用力往后一拽。 穹苍回过头,木然问道:“你干什么?” 贺决云说:“怕你跳楼。” “我说了,我不会选择跳楼。就算我自杀――”穹苍一个大喘气,“我也会选个死不掉的方法自杀。” 贺决云:“那也能叫自杀?” 穹苍困惑:“为什么不能?” 贺决云语塞半晌,拉着她一起朝徐蔓燕走去。 徐蔓燕不停用袖子擦着眼泪,嘴里喃喃道:“对不起,我要是当初能勇敢一点,周南松也不会死。” 穹苍与贺决云对视一眼,都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这个女生。 他们毫不怀疑,在后两个自杀的人里,有一个就是徐蔓燕。 穹苍在她面前蹲下,单膝跪地,捧住她的脸,让她抬头看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没错。你以后,都可以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就算要论责任,你前面还排着一队人,远轮不到你。” 徐蔓燕自嘲地笑道:“我清清白白?” 贺决云大声插话道:“怎么就不清白?脏的人是他们,所以他们才整天想着洗白。” 徐蔓燕又转动着眼珠看向他。 除了项清溪的安慰,没有人会这么郑重地跟她说,那不是她的错。那些人只会告诉她,“你完了。”、“你也不会好过。”、“你只是一个出卖□□的人。”、“你的过去不堪入目。”。 徐蔓燕抽搭着,身体颤抖,却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的浮木。 贺决云把外套脱给她们,拍了拍她们的肩膀以作鼓励:“天台风大。项清溪,你扶你朋友下去,咱们休息一会儿,然后带物证去局里做个详细笔录。仔细梳理一遍,看看怎么将对方绳之以法。没事的,相信我,证人隐私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项清溪问:“那些照片……” 贺决云:“执法机构会对受害人的信息进行保密处理。尤其是未成年人跟学生,大众不会知道你们是谁。” “性侵案件,证人可以不出庭。就算出庭,也不会进行公开审理。音频也可以做变音处置。”穹苍道,“退一万步说,就算被大众知道了,受害人就是受害人,该感到耻辱的不是受害人。大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苛刻。” 项清溪呢喃道:“真的吗?” “真的。”穹苍点头,“负面情绪会影响人做出极端的选择和错误的判断,然而实际上,等你过一段时间再去看,就会发现根本没什么了不起。你们两个人现在就在负面情绪的影响里,不适合做判断,把剩下的事情交给警察吧。” 徐蔓燕点头。 一行人重新沿着楼梯下去,这回的脚步都轻快了很多。 走到三楼拐角的时候,项清溪跟徐蔓燕回了宿舍,穹苍却没有停下脚步,继续往前。 贺决云注意到,忙叫了一声:“王冬颜。” 穹苍停下来。 贺决云按着扶手,从上方俯视,问道:“你要去哪里啊?” 穹苍比了个手势:“去找个软柿子,试试手感。” “啊?”贺决云说,“这季节哪有柿子啊?” 穹苍只问:“高清的针孔摄像头你有吗?”贺决云说:“高清不针孔,针孔不高清。过两年肯定可以,但这个副本不提供。” 穹苍:“那我选针孔。” 贺决云:“可以啊,等我回去找局里申领一下。用什么理由啊?” 穹苍嫌弃道:“……麻烦,那算了。我还是用手机好了。” 她继续往下,贺决云紧跟其后。 穹苍再次停下来,摇手道:“这位朋友,别跟着我,真的。你去安抚一下项清溪跟徐蔓燕,多给她们照照我们国家人性的光辉,顺便给观众打打气,做做普法,多有意义?后面你有的忙了。” 贺决云露出怀疑的目光,问道:“你自杀进度多少了?” 穹苍伸出一根手指:“可能王冬颜之前就知道这件事情,所以这回只涨了1%。” “那现在是96%?”贺决云说,“你小心一点,这个数值很危险的。” 穹苍说:“哇,我接下去做的每一件事情,都只会觉得特别开心。” 贺决云笑了起来,觉得也是。 徐蔓燕跟项清溪愿意出面指证,就案件侦破来说,已经是一大突破。事情可以昭雪,王冬颜是应该可以安心了。 贺决云:“你打算去做什么开心的事情?分享一下。警民一家亲嘛。” 穹苍立住,想了想道:“我只是觉得,媒体总是很喜欢挖掘受害人的过往,尤其是性侵案件。似乎找到受害人的错处,将对方用各种肮脏的标签进行评价,就可以证明犯人的正确。那些人不是自诩成功人士,最有话语权吗?他们不大可能,那么轻易地接受自己的失败。” 贺决云点头:“对,他们很擅长引导舆论,以及钻法律空子。” “我只是去给他们加把火。”穹苍说,“我已经过了需要别人担心的年龄了。” 贺决云笑道:“这跟年龄可没有关系。关心你的人都会担心你。” 他虽然这样说,但也没有再坚持了,只招招手道:“早去早回啊,保持联系。” 穹苍:“嗯。” 拱火 穹苍走到阳光底下,看了眼右上角的自杀进度。 从数据跳到100%之后,原本显示自杀进度条的位置,就变成了一行红字――自杀倒计时:24小时。 后面的提示中写道:玩家可自行安排,或到期强制执行。 生命有时候还真的是很脆弱啊。 穹苍在包里翻了翻,翻出一顶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自己头上,然后抬步朝前走去。 她准备去找上次在会议室里,第一个跟她搭腔的中年男人。 按照徐蔓燕给出的名字,她在网上搜索了照片,确认了对方的身份跟职务。 那位中年男人是学校行政处的一位领导,很有可能就是被田韵偷走了照片的人。 从各种细节来看,此人在性犯罪方面胆子很大,不加收敛,性格狂妄,且高度自恋。拍照的时候,他几次特意对准了自己的手表,说明他应该有着强烈的虚荣心。一般这样的人身居高位,会有过度自信的表现。他们相信自己的智商跟能力远超他人,起码远超他的学生,尤其是在他犯罪多年却安然无恙的情况下。 但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并不强,容易被挑唆鼓动,陷入思维误区。上次他被穹苍当面落了面子,露出端倪,受到校长指责,应该对她怀恨在心。 穹苍在学校的行政楼附近停下,拿出手机,给对方编辑了数条短信,将完整的话拆分成多段,高频率地发送过去,给对方传递自己此时情绪激动失控的假象。 穹苍:你找我妈向我施压,你以为这样就可以结束了?你以为联合家长我就会怕? 穹苍:没有,还早得很!你们连续害死两条人命,现在又想逼死我,我要跟你们不死不休! 穹苍:你当我真的没有证据?周南松死的时候都告诉我了,她把你做过的所有事情全部记录了下来。 穹苍:我知道是你,我认得你的手表! 穹苍:照片里那个人肯定是你,就算你没有露脸,你身上的东西,你皮肤上的斑、痣都可以证明,警察一搜就会知道,你逃不掉的。 穹苍:强迫学生上^床,你完了! 穹苍:大不了大家同归于尽啊!我会一直看着你! 中年男人坐在办公室里,听着手机不停地震动,拿起来看了一眼。黑色的字体不断跳出,连带着他的眼皮也开始不详地跳动。 他咒骂了声“神经病”,把手机往桌上一丢,走到窗口的位置,粗暴地扯开窗帘。 他从兜里抽出香烟,叼在嘴里,低头翻找打火机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影正鬼祟地躲在楼前的树下。 那人戴着帽子,蹲在地上,埋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此时桌上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中年男人两指夹住香烟,狐疑地走过去,再次拿起手机。 穹苍:我在学校外面的咖啡厅等你。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如果你不到场的话,我就直接公开照片,到时候大家一起玩儿完。 穹苍:我知道你就在学校,别想装死,我都知道! 中年男人快步走回窗边,探出头,观察下面那个人影。 楼下那位女生很紧张地戒备着一遍左右,然后将自己的身体缩到树的后方,确保从门口出来的位置看不见她。然而这样的举动在楼上看来,简直是一叶障目,暴露无遗。 中年男人畅快地笑了起来,缓缓举起手机,傲慢地给对方回复了一个“好”字。 他当然能包容,并配合这个只会虚张声势的女生。 他甚至觉得很好笑。 中年男人点出通讯录,朝着上面的某个号码拨打了过去。 “……放任她在外面乱说,虽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总归有点危险。” “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能永绝后患,直接开除。现在是个好机会。” “……她就是个普通学生而已,你不是说她妈妈今天来学校道歉了吗?家长还是一个比较懂事的人,没有了家长的帮助,她除了急还能干什么?” “放心好了,她不可能有证据,周南松大概也就是口头跟她说过,否则她早把照片拿出来了。田韵死的时候,手机不是被徐蔓燕她们拿走了吗?” “都是贱人!” 挂断电话之后,中年男人在屋里布置了一下,随后拿起西装外套,淡定从容地迈出办公室。 他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从正门口走出去,目不斜视地去往校门口的方向。直到拐到视线盲点的位置,他才停下,转了个身,用犹如猎人逗弄猎物的眼神,望着大楼前的那颗樟树。 等他看见门口的黑影仓皇跑进大楼,低头理了理衣服的褶皱,难掩笑容地沿着原路回去。 办公室内,那个戴着帽子、蒙着脸的女生,正在桌前紧张翻找。 中年男人靠在门边,抬手叩了叩门扉,问道:“你在找什么?” 穹苍仿佛受到惊吓,整个人缩了一下,快步后退,身体贴到墙上。 像是被她的反应取悦,男人脸上的笑更加真诚了。 “你在想我为什么没出去?”中年男人笑道,“你要是真的有证据的话,就不会只是来口头威胁我,那么拙劣的谎言你也想来欺骗老师?我早就告诉过你,社会没那么简单的,多听老师的话,怎么你就是不信呢?吃苦头了吧?” 他虚伪地叹了口气,走进屋里,摇头道:“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直接进我的办公室行窃,现在只要我报个警,你就要去派出所里蹲着。留下案底的学生,不会再有好大学接纳。你说你,为什么要这种自毁前途的事?你对得起你的父母吗?我对你真的很失望啊。” 穹苍已是强弩之末,虽然瞪着眼睛却是毫无气势。她只是用声音来掩盖自己的忐忑:“我没偷东西,你没有证据。如果你报警,我也可以报警。” 中年男人盯着她,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事。 “算了,果然还只是一个学生,连一点法律都不懂。说话,是要讲究证据的。”他脱下外套,挂到一旁的架子上,“我可以理解你作为高三生压力太大,情绪失控,所以喜欢胡言乱语。也不想跟你计较,太没意思。坐下吧,我们聊聊。” 穹苍站着不动。 中年男人用指尖敲击桌面,微仰着下巴俯视她,说:“我愿意跟你谈,是好事。否则我只要报个警,什么都解决了。接不接受看你自己,但我的耐心也很有限。” 穹苍内心闪过挣扎,最后还是走了过去。拖出椅子,在他对面坐下。顺手把手机放在了桌上。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示意说:“关机。” 穹苍在他面前将手机关闭。 中年男人两手交叉摆在桌上,咋舌感慨道:“王冬颜同学啊……” ? 贺决云正在和分局的同事一起,对徐蔓燕录制详细口供。同时尝试联系其他受害者,看看对方是否愿意站出来作证。 这是一个漫长又繁琐的工作,他们需要一遍一遍劝说、询问、求证,同时还要安抚好对方的情绪。 贺决云想顺便查查一中有没有别的可攻击的地方。如果能够联合其它部门多方进行,证明校方有多项失职,就能在后期占据很大的优势。但他权责有限,又不想把事情闹大,交涉方面有点困难。 快到傍晚的时候,忙了一天的贺决云才想起来,说好了要保持联系的穹苍同志到现在都没跟他打报告。 那姑娘神出鬼没的,不知道又去了哪里。 贺决云本来想联系一下对方,可是回忆起穹苍今天烦他的表情,觉得还是算了。 他去泡了杯咖啡,靠在椅背上休息。正闲适的时候,他的同事突然过来告诉他,说街道那边的派出所接到了一中的报案,警方正在寻找王冬颜,问他有没有对方的消息。 贺决云猛呛了一口水,被噎得口鼻发酸。 他惊道:“什么?!” 同事说:“一中已经在官网上公告了,他们要控告王冬颜勒索、诽谤,还有偷窃。那个学生现在是不是很危险?我们要不要去跟所里的同事打个招呼?一中这很有可能是在打击报复。” 贺决云抬手制止说:“等一下!” 他站起来,又坐下,考量过后,拿起边上的手机,对同事说:“你先去安抚住那几个学生,让她们不要相信任何新闻。我看一下事态,再告诉你怎么办。” 贺决云打开一中的官方网站,看见首页挂着一个大大的公告。 “针对我校学生恶劣勒索行为的声明。 “一中作为A市重点高中,一直以来,旨在培养身心健康,能为祖国做长久贡献的优秀人才。我们愿意相信我们的学生,也希望能给他们自由发展的机会。但是近期,我校一名学生,屡次犯下重大错误,甚至间接致使一名学生跳楼自杀,如今还意图勒索校方领导,我校本因对方是高三学子,想以引导安抚为主,现因兴致太过恶劣,决定对她进行严肃处理。在此做详细说明。” 后面是一个音频文件,还有一个网页链接。 “该名学生在校有校园暴力的前科,致使同寝室的一位女生在今年三月跳楼自杀。因为家长苦苦求情,而该名学生平时在校表现良好、成绩优异,且校园暴力的行为没有明确证据,同时死者家属表示谅解,等多方面因素考虑,校方同意对她低调处理。 “然而,该生屡教不改。前段时间,该生因半夜翻墙与学生打斗,被值班教师当场抓获,受到检讨处罚,而对学校怀恨在心,认为学校处事不公。在学校的例行早会上,公开发表不恰当言论,挑动学生混乱,险些造成不良事态,影响极度恶劣。学校告知家长,并希望她能好好反省。” “在处分还未正式下达之前,该名学生又潜入行政楼办公室偷窃,被发现后再次以莫须有的罪证勒索校方领导。具体情况如上音频。” “出于对学生的隐私保护,暂不公布相关视频。我校对其行为极其失望,现已正式报案,对该生做劝退处理。特此公告。” 贺决云点开音频,静静听着里面的声音。 年轻女声:“我只是路过办公室而已,没有拿走里面的东西,你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我是来偷东西的。” 中年男声:“好了,我也觉得这样说话很累,你直接开吧,你想要什么?” “你连最起码的赔偿都没有做到位。我也可以报警的。” “那你觉得多少赔偿合适?” “都是人命,你觉得值多少?你们还想逼我。你们故意让其他学生对我进行校园暴力。” 男方的声音很是无奈:“我再说一次,你没有证据,我希望你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 女生激动道:“你不要逼我啊!大不了,我也从那栋宿舍楼上跳下来!学校已经死了两个人了,如果再来一个,你们谁都没有好结果!” 中间还夹着拍桌的声音。 男声:“好,行,学校愿意出一百万,你看可以吗?” “不够。” “那再加一百万?”男声,“你真的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吗?我再和你确认一次。” “我知道。”女生说,“你不可以再去找我妈了。我可以当这些事没有发生过。” 男声:“我们只是向家长汇报了你在学校里的情况,半夜打架的事……” 女声再次激动道:“你胡说!你闭嘴!” 男声:“好……好……” 音频到这里结束。 相关的内容同样已经传上微博和其它社交账号。 这条信息一经发出,立即被多家新闻媒体快速跟进,同时还买了热度进行大肆推广。在贺决云发现它的时候,它已经以势不可挡的方式扩散开来,还伴随着各种真假不明的“内部爆料”。言语极不和谐。 “太恶心了。这学生什么情况?校园暴力biss!都害死一个人了为什么还不让她停学?这是对其他学生的不负责!” “这样的人渣就算名牌大学毕业又能怎么样?从一个文盲垃圾,变成杀伤力更大的高智商垃圾?学校的纵容是在培养罪犯。” “人肉出来了。王冬颜,手机号:XXX,家庭地址:XX街道……。她妈在XX单位工作。艹!居然还是公职单位,直接举报电话打起!” “人肉犯法,你们疯了吗?而且为什么学生信息那么快就出来了?别到最后搞错了对象。” “我就是一中学生,这个消息确实保真。她在学校里就跟疯子一样,到处乱咬人。我们都很讨厌她” “又来了又来了。只要有事,就会冒出无数个‘同学’。上个学生证自证再说话。” 贺决云完全给看懵了。直播间里的观众同样是一阵吐槽。 一直跟着穹苍那个视角的观众还好,他们已经在这个副本里受够了教育,此时处于淡定吃瓜静看好戏的状态,对着一切指指点点。 “身为一名网友,看着网友在游戏里犯智障,感觉有被内涵到。” “网友有这么傻吗?我拒绝他们成为我的代言人。” “艹(一种植物),这群人看得我好窒息。” “网友看网友?禁止套娃。【doge】” “这波水军质量好差,套路得太明显了,路人居然也会上勾。这个年代的网友真是淳朴啊,唉,现在都不好骗了。” 而贺决云这边的观众则非常不是滋味,又一次错过了最佳剧情,他们极其痛心,不停地催促着贺决云赶紧去做点正事,别总是躺在地上让大佬带赢。 “警察蜀黍,你这样是不行的啊。” “中年蜀黍你怎么总是跟不上人家的脚步?人家已经奔向10G了你还在2G网络里快乐天翼,你对得起你直播间里的观众吗?” “干点大事吧,我给你打赏一毛。” “阿Q哥,再这样下去,你又要顶回中年怪蜀黍的称呼了,为了Q哥的尊严你快上啊!” “感觉被鄙视了,可我只是看个直播而已啊。” ? 贺决云赶紧调出穹苍的联系方式,给对方拨打电话。 没响两声,穹苍那边直接挂断,然后短信传了过来。 穹苍:手机充电中,太烫。直接这里说。 贺决云:你怎么回事?网上都炸了。你不是去拱火的吗?怎么最后还引火上身了? 穹苍:嗯哼? 贺决云:【网页链接】什么啊这都!他们买了水军,控诉你勒索、偷窃。现在网上已经发酵开了,你的照片和个人信息也都被曝光了。你现在人在哪里?安全吗? 贺决云:你先来警局这边,我们方便保护你。 穹苍:我租了台新电脑,在安全的地方剪视频。你先去保护一下王冬颜她妈妈吧,别让她出事。 贺决云:……你真的有把握吧?那么大阵仗,别到时候翻车了。 穹苍: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我明明拱得很好,这火不是烧起来了吗? 贺决云:音频是剪辑过的吗?剪辑了多少?能不能锤死? 穹苍:嗯哼? 贺决云:你需要水军吗? 穹苍:哟,你们警方还有这种服务啊?我再等等,等它声势再浩大一点。 贺决云:水军犯法,我们警方没有这种服务。我只是顺便提醒你一下,不要在网上乱找水军。直播间的导向不好,会被封。 穹苍:…… 穹苍:哦。【啧】 直播间的网友见状纷纷惨烈嚎叫,恨不得把衣服脱了抽打在贺决云的脸上: “不――我们长了一双能间歇性失明的眼睛!不要在乎我们,大佬上啊!” “Q哥怎么那么怂?Q哥你又不是消防员能不能热烈起来?” “Q哥是这次的监察员,是三夭的工作人员吧?怂字深深写在心里啊。”